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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锁定》 程篇44
肖惟离开房间后,程予今撑着虚软的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脚踝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冰冷的摩擦声。
她茫然地看着床尾那个突兀的信封、旁边小小的钥匙,以及她失而复得的手机。
她听到了肖惟刚刚说的每一句话:“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关于李宜勋和季瑶的结局......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难以理解。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像是一场高烧中混乱的梦境。
她甚至下意识地怀疑,这是不是肖惟新一轮的、更残忍的试探和戏弄。或许就在她伸手触碰钥匙的瞬间,那个女人就会推门而入,带着嘲讽的冷笑,将这一切希望再次碾碎。
程予今试探性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钥匙的瞬间,猛地缩回。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那几样东西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是梦。
她拿起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钥匙插进脚踝锁链的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束缚她的铁环应声弹开,在苍白纤细的脚踝上留下了一圈深色的淤痕。
自由了?
一种巨大的茫然席卷了她。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挣脱牢笼的激动,只有一种被掏空般的虚无和难以置信的恍惚。
她支撑起身子下床,脚触地的瞬间,差点跪倒。她撑着床沿,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虚软得不听使唤,下身的伤口和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硬撑着走到衣柜附近,拿过一件睡袍披上。然后她返回床边,拿起自己的手机按下电源键,屏幕依旧一片漆黑,早已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信封上。犹豫片刻,她将它拿起,抽出里面的东西:一部陌生的手机,和一张写着账号密码的纸条。她打开那部手机,屏幕亮起,界面停留在加密货币交易所的资产页面,上面显示的数字,让她瞳孔微微一颤。
那是一个足以让她隐姓埋名生活好几年,并且可以保障极高生活质量的数字。
耻辱感和恶心感再次涌上心头。用最下作的手段将她侵犯、囚禁,彻底摧毁了她的人生,又用金钱将她驱逐。这算什么?补偿?还是嫖资?
她盯着手机里那串天文数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映出自己那张青紫肿胀的脸,像一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
反胃感翻江倒海地往上涌,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
可下一秒,她忽然平静了。
反正......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身体早就被撕得稀烂,尊严早被踩进了尘埃里,连灵魂都被肖惟按在墓碑前操碎了。
现在再多恶心一次,又能怎么样呢?至少也算是从加害者那里撕下一块肉来。至少这笔钱能买来药,买来容身之所,买来一段不必为生存奔波、可以苟延残喘的时间。
她将干呕的冲动硬生生压回胃里,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划动,将资金转移到了自己可控的匿名钱包。
接着她找到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抓起床头的面包啃了几口,补充了体力,又吞下了退烧和止痛的药,在床上静坐休息了好一阵后,才走进浴室,用最快的速度,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身体,换上了自己最初带来的、已经有些皱巴巴的衣服。
然后她将信封、纸条和那部备用手机塞进自己的背包,将自己的手机揣进口袋。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房间的门把手。
金属的冰凉触感传来。
她轻轻一拧。
“咔。”
门,开了。
客厅里散落着酒瓶和呕吐物,而那个曾经给她带来噩梦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程予今走向房子的大门,拧开了最后一道锁。
她一步踏出那扇门,傍晚的风吹在她脸上,带着自由的气息,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陌生。她没有回头,没有一丝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虚软疼痛的身体,快速远离了这栋房子。
靠着导航离开这个小区后,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进去,报出机场二字后,便无力地瘫在后座,闭上了眼睛。
司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后座的女孩脸色苍白得吓人,脸上还有青紫瘀伤,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发动了车子。
去机场,买最近的一班航班,回家。
这是此刻程予今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离肖惟越远越好。她需要回到那个生她养她、或许还能提供一丝庇护和喘息的港湾,去见一见分别许久的父母。
到了机场后,她拿出手机用肖惟转的钱,买到了最快一趟飞往家乡省城的航班机票。距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她蜷缩在候机大厅最角落的座位上,将卫衣帽子拉得很低,盖住了大半张脸。
直到坐上飞机,系好安全带,听着引擎的轰鸣声,感受着机身脱离地面带来的超重感,看着窗外的城市在脚下逐渐缩小、远去,变成一片星星点点时,程予今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彻底地松懈了下来。
夜间航班机舱内的灯光被调暗了,乘客们大多闭目养神。在这样一片相对安全的静谧中,一直被她强行压抑的、关于季瑶的思绪,才终于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季瑶....在法国,最多坐一两年牢就会被遣返.....”
坐牢......
那个遭受无数摧残,早已伤痕累累的女孩,还要在异国他乡的监狱里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光阴,还要带着犯罪记录被遣返回国......
她不愿看到季瑶有这样的下场,一万个不愿。可是,她还能怎样呢?
肖惟说得对,这结局,比起被李家人弄到东南亚生不如死,已经好太多了。在冰冷残酷的现实面前,这或许真的是季瑶目前所能得到的、最不坏的一种结局。而她,一个自身难保、刚刚从狼窝里逃出来、浑身是伤的普通人,还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一切?
她太累了。
累到没有力气再去恨,再去谋划,再去挣扎了。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席卷了她。她早已经燃烧殆尽,连最后一点牵挂他人的心力都没有了,她现在只想缩回自己的壳里舔舐伤口。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溢出,顺着青紫的脸颊滑落,滴在她紧紧交握的手背上。
她哭了,为季瑶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更为这无法挣脱的、令人窒息的命运。
但她立刻抬起手,用袖子迅速抹去了泪痕,将头偏向舷窗一侧,让阴影更好地隐藏住自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