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作品:《浪潮平》 “林瑜,我想回去看看。”
“我想见见她。”
罗倍兰又说。
林瑜的脑子很乱。
这一家子都长得很像,只一眼,她就能确定,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是罗倍兰的亲妹妹。
她打扮得很齐整。
这本身无可厚非,但她们两个人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林瑜一个外人都看得到她们之间的落差有多大。
“林瑜,求你了……”
林瑜听见了自己深深吸气的声音。
车子最后还是调转了方向,原路开了回去。
罗倍兰给罗湖生拨去了电话,林瑜看见罗倍兰的手指都在颤抖。
电话那头声音已经不再嘈杂,看热闹的人群大概是散了,罗湖生接起电话,声音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兰兰,你还没走啊。”
“嗯,她……他们人呢?”
“在门外,我没让他们进来。”
罗倍兰静默了一瞬,就这一瞬,车内的两人都听到了一下一下地叩门声。
“我想见见她。”
“你爸,你妹妹也来了,”罗湖生的声音顿了顿,“你都没见过。”
“我只见她,你告诉她,不然我就走。”罗倍兰说。
“好。”
林瑜静静地听着,隔着手机,林瑜感觉这个音节已经用尽了罗湖生的所有力气。
罗倍兰死死盯着小区路口的方向,直到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带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第一次,她见到了自己二十二年来素未谋面的,所谓的父亲。
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
罗倍兰对他并没有太多兴趣,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若有所感,她也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眼。
她长得更像她的父亲,只有下半张脸长得像罗秋月。
女孩当然什么都没看见,她又茫然地,把头扭了回去……
房门虚掩着,门后静得可怕。
林瑜的手刚把门稍稍推开一点儿,门后久等的一双手便拉了上来。
“兰兰!”
楼内的声控灯亮了,昏黄闪烁的灯光落在林瑜和罗秋月之间,林瑜的半个影子笼着罗秋月的脸,把她脸上的阴影变得崎岖。
罗倍兰看见了那张已然爬上皱纹,面皮松垮,眼窝深陷,晒出了星点斑块儿的脸。
她怎么,这么老了?
时隔十七年再面对面遇上这个女人,罗倍兰竟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会是这个。
她有做过罗秋月会找回来的预设。
在她的设想里,如果有一天罗秋月会回来,她应该代替刘淑华的角色,她应该才是那个手里拿着工具,首当其冲做出驱赶动作的人。
是愤怒,还是憎恨都可以,可察觉到这样类似“可怜”的东西冒出头,罗倍兰的胃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可是这样的皮肤,这样的身材,这样的神情……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她过的并不好。
她还不到四十五岁,浑身上下却已经找不出一点年轻的影子,哪怕是相对罗湖生来说。
沧桑,衰老。
借着年久失修的声控灯,罗倍兰惊觉,她和罗秋月已经长得不像了。
罗秋月也不像她记忆里,照片里的罗秋月了。
罗倍兰也许该庆幸,庆幸罗秋月选择的苦难和岁月,这些东西早已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五官的线条,她皮肤的光泽。
除了血管里涌动的血液,罗倍兰终于和罗秋月不再相似半分。
罗秋月后知后觉自己拉错了人,她急急忙忙把林瑜放开,本能想再去拉罗倍兰。
她没得逞——楼道太过狭窄。
从墙上蹭下一手臂灰白的墙灰后,她终于意识到过道的狭窄。
罗秋月尴尬地笑着,想找些什么能拉近关系的话题,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后,给林瑜和罗倍兰让出空间。
“兰兰都长这么高了……”
罗秋月终于拉上了罗倍兰的手腕。
很怪异的触感。
干枯,粗糙,甚至连最基本的温度也没有。
陌生感到底还是战胜了其他所有的,罗倍兰手腕一转,拧掉了罗秋月搭在她胳膊上的手。
女人悬空的手臂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点,她的身子一时有些不稳,倾斜着向后趔趄两步,孱弱得像一块儿残风中的破布。
林瑜下意识伸出一半的手还是收了回来,任由她半个身子跌在了墙上,又蹭出一身灰败。
林瑜回头去看,她也看着,面无表情。
兰兰?
印象里,罗秋月还是第一次这么叫自己。
从罗倍兰的视角向下看,她只能看到罗秋月一半都已经变得灰白了的发顶。
“那你真该好好谢谢你的亲哥哥,你的孩子,可是他替你养的。”
罗秋月面上一僵,还是侧身跟进了客厅。
林瑜没跟着进客厅,她和罗倍兰打了声招呼,进了卧室,在罗倍兰的床边坐下。
“兰兰越长越漂亮了,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客厅的三个人等了半天,最后只听罗秋月说出这么一句。
罗倍兰很快便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照片,你哪来的照片?”
“啊……你妹妹买东西,看到了。”
出于某种原因,罗秋月低下了头,很快,她又迅速转移了话题:
“哦,你还没怎么见过你爸爸吧,妹妹也没见过,要不要趁着这次机会叫进来一起——”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罗倍兰压抑着,打断了罗秋月的话。
“啊,对对对,你妹妹叫郑宁宁,你爸爸叫——”
“谁取的名字?”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
再次被罗倍兰打断了要说的话,罗秋月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斟酌着,音量也降下去两个度:“我取的。”
那您可真会取名字,罗倍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想。
不止是脸变了,她的内里也变了。
以前,罗倍兰记得,她泼辣,好强,至少站起来的时候是抬头挺胸的。现在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瑟缩模样。
郑宁宁?
罗倍兰突然就觉得很讽刺,心里长久端着的东西塌陷下去一点儿。
您不是很重男轻女吗,可现在怎么又这么爱这一个女儿呢?
一样的爹,一样的妈,相近的脸,罗倍兰不明白她这样的道理。
罗秋月对此毫无所觉,但她似乎从这里找到了突破口:“你的爸爸叫郑——”
“请你他妈搞清楚,我对你找的垃圾货色没兴趣。”
第三次被打断,罗秋月的脸色白下去几分:“他是你父亲……”
“谁知道是不是他呢。”
能说出这样的话,罗倍兰也是没想到的。
这样的话怎么会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呢——她感觉不到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了。
于是,罗倍兰眼看着女人的脸色急剧变化着,从白色涨成了红色,又从红色憋成了青黑色。
“你——”
罗秋月扬手就要打,手腕却被一边的罗湖生一把攥住了,死死扣在手里:“你还有脸敢打她一下?罗秋月,你欠我们所有人的,最平行不端的,就是你。”
这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你这趟来要干嘛,是来还钱,还是要钱,”罗湖生松开罗秋月的手腕,把她推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你要是说还想来偷一次钱,我也信你,你干得出来。”
半个月前,罗湖生在店里切菜时,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甩掉手上粘着的菜叶,不甚在意地接起,只以为又是医疗保险的推销广告。
喂?
罗湖生奇怪,把手机拉远了一点儿,确定自己开了免提。
谁呀,说话。
是不是打错了?
哥,电话那头说,是我。
罗湖生愣在了原地,他听见身后的切菜声也停下来了。
隔着电话,他和罗秋月吵了很久,来回也拉扯了半个月。
出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至少终于还搞清楚了罗秋月的近况。
或者说,她不辞而别那十六年的混蛋人生。
罗倍兰的生父真名叫郑文隆,不怪他们找不到他,他的名字,老家,工作信息,都是假的。
罗秋月生下孩子的同时,他在自己老家还有一个老婆,有一个儿子。
郑文隆和老婆离婚以后,在当地的名声就臭了,他又没钱,更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了。
他抱着试试的想法给罗秋月打去一个电话,可笑的是,他自己都没想过罗秋月竟然真的会答应。
在听到她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罗湖生彻底对她绝望了。
一半是替自己,一半是为了罗倍兰。
不管她是独身,还是攀个有钱人,或者哪怕她是死了,都比突然又在这时候出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