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美狄亚要跟著一起去

作品:《希腊神话:从渔夫到万神之主

    第160章 美狄亚要跟著一起去
    这个念头像蜜裹著刀片滑进心底。
    在科尔基斯的寢宫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匕首刺进弟弟咽喉的触感,甚至能模擬出血液喷溅在脸上的温热。
    可当阿布绪尔托斯真的昏迷在甲板上时,月光照著他与幼时无异的睡顏,她突然想起修恩说那句话时眼底的碎光-
    “拋弃换来的东西,终归带著腐臭味。”
    船帆在身后鼓满海风,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她偷偷攥住修恩染血的衣角,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一年。
    阿尔戈號的船艏劈开十二个月的海浪。
    当船锚最后一次沉入伊俄尔科斯港的海水时,锈跡斑斑的锚链发出衰老的嘆息。
    英雄们卸甲的声音此起彼伏,赫拉克勒斯的狮皮斗篷捲起港口的沙尘,卡斯托尔与波吕克斯的银剑最后一次交击出告別的清鸣。
    阿塔兰忒的箭囊空了大半。
    女猎人站在栈桥尽头,落日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没看修恩的眼睛,只是拋来一枚带著体温的橡实一那上面刻著阿尔忒弥斯的月牙纹章。
    “下次比箭,”她的声音被海风吹散,“贏的人请喝酒。”
    修恩接住橡实的瞬间,阿塔兰忒已转身没入人群。
    鹿皮靴踩过潮湿的木板,像一头真正的雌豹消失在地平线燃烧的暮色里。
    美狄亚悄悄勾住他的小指。
    少女的掌心全是汗,仿佛攥著一整个未定的未来。
    港口的灯火次第亮起,在修恩染血的绷带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他望向海平面最后一道金红色的裂痕,那里曾有阿尔戈號燃烧著魔力衝破巨浪,而现在只剩鸥鸟盘旋的剪影。
    传说落幕时,连余烬都是冷的。
    美狄亚突然踮起脚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际绷带的缝隙:
    “修恩大人,”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我们回家的路...还很长呢。”
    最后半句飘散在咸涩的风里,混入港区酒馆飘来的七弦琴声。
    有醉醺醺的水手在唱阿尔戈號的歌谣,副歌部分总把“英雄”这个词唱得格外嘶哑。
    修恩握紧了那枚发烫的橡实。
    稜角硌进掌心的疼痛里,他尝到某种铁锈味的预兆。
    【迟归的荣光与破碎的家园】
    咸涩的海风终於带来了故乡熟悉的气息,但阿尔戈號的归航,却並非英雄凯旋的史诗,更像是一首沉鬱悲枪的安魂曲。
    整整一年的漂泊与挣扎,穿越了无数险恶的海域与神只的试炼,船首像上沾染的已不仅是浪,更有洗不净的血与黯沉的荣光。
    伊阿宋踏上伊俄尔卡斯的海岸,手中那捲璀璨夺目的金羊毛,仿佛凝聚了所有阳光的重量,也压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倖。
    他將这用背叛、鲜血与爱情换来的“胜利”象徵,沉默地放在国王珀利阿斯的脚下。
    那金色的光芒几乎要灼伤宫殿阴冷的地板,也映亮了珀利阿斯脸上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活见鬼般的惊骇与失態。
    他怎么敢——怎么真的能回来?!
    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是伊阿宋永远无法承受之重。
    故乡的风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裹挟著血腥与灰烬的噩耗。
    他离去后,珀利阿斯的毒手並未因时间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父亲埃宋,那位曾经慈祥而软弱的老人,被迫饮下了掺有剧毒的牛血,在极致的痛苦中痉挛著死去。
    绝望的母亲,用一根冰冷的绳索,將自己悬掛在房梁之上,追隨丈夫而去。
    甚至连那尚在襁褓中、不諳世事的幼弟,也未能逃脱权力的清洗,小小的生命如同被轻易掐灭的烛火。
    家,早已化为一片焦土,只剩下刻骨铭心的仇恨在风中呜咽。
    【血债必须血偿】
    伊阿宋站在家族的废墟前,背影僵硬得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
    眼底最后一丝属於英雄的光彩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毁灭的欲望。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始终沉默相伴的同伴—修恩。
    无需言语。
    修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几乎要將伊阿宋自身也焚烧殆尽的痛苦与仇恨。
    他微微頷首,眼神冷冽如北地的寒冰。
    血债,必须血偿。
    【权谋的利刃】
    復仇的火焰需要引导,而非盲目的燃烧。
    修恩的思维在冰冷的愤怒中高速运转。
    他当即意识到,直接弒君並非上策。
    珀利阿斯统治多年,根基深厚。
    他们需要更巧妙、更彻底的方式。
    利用阿尔戈英雄们载誉归来的无上威望,利用珀利阿斯当年背弃对神明许下的、归还王位的誓言这一致命污点。
    修恩的谋划如同精准的毒针,他要先一步在忒萨利人民的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用舆论和信仰作为武器,公开质疑珀利阿斯的权威与执政合法性,將他钉在背信弃义、触怒神明的耻辱柱上。
    若有修恩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头脑和他在英雄中的影响力从旁运筹,伊阿宋推翻暴君、夺回本应属於他的一切,登上伊俄尔科斯的王座,几平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復仇的剧本,似乎已经写定了结局。
    【来自深渊的呼唤】
    然而,命运总在最关键的时刻,掷出最残酷的骰子。
    就在这復仇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瞬间,一则如同海妖低语般縹緲而阴冷的谣言,乘著冰冷的海风,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修恩的耳中。
    传闻,在海外迷雾深处,某座被诅咒的孤岛上,棲息著一个可怖的怪物。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灾厄,无数英勇的战士踏上征途,却再无音讯,他们的热血成了怪物的饮浆,他们的骸骨铺满了岛屿的滩涂。
    那片海域,已然沦为生人勿近的魔窟,连海鸟都恐惧地绕行。
    听到这描述的瞬间,修恩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戈尔贡—美杜莎!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那座孤岛,那个被命运诅咒的少女——距离他上次离开,已经整整过去了九年。
    他当年预感到的最终魔化之期,就在这第十年!
    而现在,就是那最后的一年,甚至—.可能就是最后的时刻!
    那飘渺的谣言,並非空穴来风,那是美杜莎在彻底滑向深渊前,无意识散逸出的、绝望而恐怖的气息,是倒计时即將归零的警钟!
    所有的计划,復仇的王座,近在咫尺的权势...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打破那“谣言”,阻止或者说——面对那註定的悲剧。
    当前,距离这一切,似乎只差最后一步。
    而那一步之外,可能是万丈深渊。
    【你选择先返回无形之岛查看状况,查明美杜莎是否真的陷入了疯狂。】
    伊阿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副总是混杂著欲望和虚张声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
    “哈?在这种时候——你要回去?”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却又在尾音处泄了气,像是被戳破的皮囊,“——也是,我没理由拦著你保护家人。可是——”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发白。
    那声音低了下去,带著连他自己都厌恶的不確定:“——我那叔叔,他是盘踞在权力之座上的毒蛇,绝不会鬆口。没有你在——我——”
    后半句话消失在海风里。
    一路航行,血与火的试炼早已將残酷的真相烙进他的骨子里一修恩,这个沉默却可靠的同伴,他的剑与智慧才是真正支撑著“伊阿宋”这个英雄名號没有崩塌的脊樑。
    失去这道脊樑,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那纸糊的勇气在风中哗哗作响。
    正因如此,这份感激与依赖交织成更深的无力感,让他无法將挽留的话说出口。
    家人的安危,是任何英雄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修恩静静地看著他,那双总是洞察一切的眼眸里没有责备,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嘆息的情绪。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著一种奇特的力量,穿透了伊阿宋的不安:
    “说什么傻话。伊阿宋,阿尔戈號的船长,你的名字如今在七海迴响,难道你自己听不见那些传颂你英勇』的诗篇吗?”
    他微微偏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锐利的反问,“你真的认为,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的荣光、
    所有的胜利,全都——是依靠別人吗?”
    伊阿宋怔住了。
    修恩的目光扫过周围或明或暗注视著他们的英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不是在回答伊阿宋,而是在陈述一个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若不是你第一个喊出那个看似不可能的梦想,若不是你拥有第一个冲向那片未知海域的哪怕是愚蠢的—勇气——”
    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冰原上掠过的一丝暖风,“——你以为我们这群眼高於顶的傢伙,为什么会踏上阿尔戈號?”
    “我们啊,”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认命般的坦诚,“不过是一群被你那个闪闪发光的蠢梦吸引,自愿跟著一起发疯的—更大的笨蛋罢了。”
    “看,”他最后总结道,目光重新落回伊阿宋脸上,“本质上,我们並没区別。都是追逐幻影的愚者。”
    英雄並非遥不可及的存在。
    提出那个梦並付诸行动的伊阿宋,绝非废物。
    他是阿尔戈號上当之无愧的一员,他的欲望是燃料,他的自大是护甲,而在风暴与巨浪中,他同样磨礪出了船长应有的行动力、统帅力、分析力和决断力。
    他所欠缺的,或许只是在没有支柱时,依然相信自己能够站直的——最后一点自信。
    此刻,那点自信,被修恩的话语猛地擦亮。
    伊阿宋脸上的阴霾和犹豫如同被强风吹散,他愣了片刻,隨即猛地仰起头,发出一连串不再是偽装、而是发自肺腑的、畅快甚至有些癲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说得对!谢了,修恩!我是什么时候——居然把最初那个敢做白日梦的自己给忘了!”
    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眼中重新燃起那种混合著野心和天真的火焰,“就算没有你帮忙,本大爷的史诗也一定会继续写下去!儘管嘲笑吧!儘管辱骂吧!我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啊!!”
    那副熟悉的、让人恨不得揍他一拳又忍不住会被吸引的模样又回来了。
    看著这样的伊阿宋,修恩眼底最后一丝担忧悄然隱去。
    但这並不意味著他没有留下后手。
    在转身融入阴影前,他留下了一句低语,如同埋下一颗命运的种子:
    “如果——如果真的遇到连你都觉得棘手的麻烦,去科林斯。渡过海湾,找到那个王国。在那里,你应该能找到需要的帮助。“
    “虽然你没有了父母,但是你还有我啊。”
    修恩最后看了一眼伊阿宋,將那副重新燃起愚蠢却耀眼火焰的模样刻入眼底。
    话语已尽,命运的种子悄然埋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些古老传唱的史诗背后,伊阿宋的未来將是何等的辉煌与——破碎。
    科林斯,那不仅仅是另一个王国的名字,或许將是未来风暴中唯一的避风港,一个连伊阿宋自己都尚未理解的、残酷的伏笔。
    伊阿宋自然不懂,他只是將挚友这没头没尾的叮嘱,如同护身符般死死攥紧,摁进了心口。
    这无心的举动,却悄然为日后那条染血的称王之路,铺下了第一块冰冷的基石。
    【离別的港口与未测的归途】
    咸湿的海风捲起尘埃,吹动著修恩的衣角。
    阿尔戈號巨大的阴影投在码头,如同一个时代的註脚。
    他最后检查了轻便的行装,目光投向远方海天相接之处,那片迷雾深锁、连海图都拒绝標註的海域—无形之岛。
    每一次呼吸都带著故乡熟悉的、却又令人不安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上前路之际,一个身影拦在了他面前。
    是美狄亚。
    公主殿下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双曾吟唱出催眠巨龙魔音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跟你一起去。”她的声音清澈,却像出鞘的短剑,斩断了离別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