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神功顯威,力挫羣雄

作品:《貞觀藥孽長生狀元

    那一日槐树下的对峙,终究是无果而终。陈彦鸿在那片冰冷的审视下,终究是败下阵来,垂头退去。
    自那以后,数月悄然而过。汴梁城的繁华一如往昔,陈彦鸿却变了个人。他不再纠结于“完美一招”的奥祕,每日只在父亲的商号里忙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账本堆得比人还高。回到家中,对父母嘘寒问暖,对妹妹陈彦心关怀备至,对妹婿林云岫也是礼数週全。他甚至会亲自去承和堂,不为练功,只为给师父苏清宴送些新到的茶叶或是别緻的西域玩意儿,放下东西,问候两句便走,恭敬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旁人看来,陈家大公子接手商铺,准备要像他师父当年那样重振当年首富的光彩,将一身江湖气换作了满身铜钱味。只有他自己,在夜深人静独坐之时,纔会抚上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银丝,心中那股被压抑的焦躁与不甘,便会无声地滋长。
    这日,秋高气爽,丹桂飘香。陈彦鸿在自家后院设宴,款待妹婿林云岫。几巡酒下肚,这位在朝堂上年轻得志的官员便有了七八分醉意,话也多了起来。
    陈彦心在一旁为他添酒,一面嗔怪道:“慢些喝,每次都这样,醉了又要头疼。”
    林云岫摆摆手,大着舌头笑道:“无妨,无妨!今日高兴……心儿,我跟你说,师父他老人家,当真是神仙人物。”
    他打了个酒嗝,抓着陈彦心的手,醉醺醺地说道:“你不想想,我娘……我娘十五岁生的我,我现在都二十九了,我娘今年四十四岁。可是,她服了师父的宴龄丹,如今的模样,和我小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一点都没老!师父可真厉害。”
    这番醉话,让一旁默然饮酒的陈彦鸿停住了杯。
    陈彦心听了,扑哧一笑,接话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娘也没有老啊,我爹都五十岁了,我娘也四十九了,可你看她,还跟我小时候见她时一个样子。”
    她说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兄长。
    “哥,你说是不是?改天我们也去向师父讨要一颗宴龄丹,我也想一直这么年轻。”
    陈彦鸿的心重重一跳。他仔细回想,妹妹所言非虚。自己的母亲,这些年确实容顏未改。而自己呢?不过二十九岁,为了生意上的事日夜操劳,竟已生了白发。再看师父,虽一头异于常人的紫发,可那张脸庞,却不见丝毫岁月痕跡,反而比初见时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俊逸。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故作平静地开口:“我听娘提过一嘴,师父的宴龄丹似乎只给女子服用,男子好像是不能用的。”
    “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陈彦心瞅了瞅自己的兄长,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师父是男是女?”
    陈彦鸿一怔。
    “你见师父老了吗?”陈彦心追问,不给他思考的馀地,“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师父是有白发的。可自从他头发变成紫色之后,就再也没见他老过,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愈发英俊瀟洒。”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彦鸿脑中轰然作响,过往的种种画面飞速闪过。是啊,师父他自己,便是“宴龄丹”效用的最好明证。那所谓的“男子不能服用”,不过是推托之词!
    他心中霎时掀起滔天巨浪,那被“完美一招”点燃又被强行压下的不甘与渴望,此刻找到了新的出口,以更汹涌百倍的势头捲土重来。“年轻不老,青春永驻!我娘服用了宴龄丹,竟真的一直未老过,为什么师父没没有说过。”
    林云岫已然不胜酒力,趴在桌上,鼾声渐起。
    陈彦心看了看天色,汴梁城华灯初上,亮如白昼。她起身对陈彦鸿道:“哥,云岫喝得不行了,我先送他回房歇着。你要是还想喝,就一个人再坐会儿,我不陪你了。”
    陈彦鸿机械地点点头,看着妹妹扶着醉醺醺的林云岫离去,应道:“你带他回去吧,我一个人再喝会儿。”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燃起的熊熊大火。
    “宴龄丹……”他喃喃自语,攥着酒杯的手指收紧,“师父啊师父,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祕密?”
    几日后,苏清宴採药归来,远远便看到两个人影坐在承和堂的院中。正是陈彦鸿与陈彦心兄妹。他们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姿态间适,倒不像是来拜访的晚辈,反有几分主人的架势。
    苏清宴脚步一顿,心中已然明瞭七八分。这些时日,陈彦鸿藉着探望的名义,来得愈发频繁了。他不想再与这心思叵测的弟子有过多纠缠。
    他对身旁的萧和婉低声交代:“我从后门出去一下。若是鸿儿和心儿问起,你就说我今日未归。他们兄妹俩一起来,八成又是来讨要什么东西,你帮我挡回去。”
    萧和婉应下,看着苏清宴的身影消失在后院的月洞门后,才转身走入堂中。
    日子若是能这般在躲闪与周旋中平淡地过下去,或许也好。然而承和堂的名气,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超出了寻常江湖医馆的范畴,引来了更深旋涡的注视。
    元符叁年正月,一个惊天噩耗从大内传出,年仅二十四岁的官家宋哲宗赵煦,溘然长逝。哲宗皇帝自幼体弱,亲政后又心力交瘁,以至旧疾復发,英年早逝。因其无嗣,皇位由其弟,端王赵佶继承。
    新君即位,改元建中靖国。然朝堂之上,非但没有“建中靖国”的祥和,新旧党争反而愈演愈烈。林云岫因被视作新党羽翼,在朝中备受排挤,逐渐被边缘化,终日鬱郁。
    一场更大的风暴,却在苏清宴毫不知情时,由一个善举悄然引发。
    宋徽宗后宫有一位王姓妃嬪,一度失宠,鬱鬱寡欢。其家族早年曾于萧家有恩,救过萧和婉的性命。这一日,王家的僕人辗转寻到承和堂,向萧和婉哭诉宫中妃嬪的凄凉境遇。萧和婉心善,感念旧恩,又见来人实在可怜,思虑再叁,便取了一颗“宴龄丹”相赠,只嘱咐万万不可声张。
    那妃嬪服用之后,不过数日,便容光焕发,憔悴之态一扫而空,肌肤吹弹可破,恍若十八少女。宋徽宗赵佶本就是痴迷美色之人,偶然得见,惊为天人,当即龙心大悦,使其重获圣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等返老还童的神效,很快便在禁中顶级权贵的妻妾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消息最终传到了宋徽宗赵佶的耳中。
    这位精于书画,痴迷道教,毕生追求风雅与长生的天子,听闻世间竟有此等神药,当即心头大动。对他而言,这远比任何画作珍玩都更具吸引力。
    紫宸殿内,香炉里吐着嫋嫋青烟。赵佶把玩着一枚上好的和田玉,对阶下侍立的一名内侍淡淡吩咐:“皇城司那边,去查,把这药的来龙去脉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他顿了顿,又对另一名心腹太监说道:“你,亲自去一趟。带上朕的赏赐,务必将这位製药的石先生,‘请’到宫里来。告诉他,只要他肯为朕效力,金银财帛,高官厚禄,任他开口。”
    两名内侍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一场针对苏清宴的天罗地网,已在皇权的意志下,悄然张开。他要么抗旨不遵,与整个大宋为敌,招致毁灭性的打击;要么顺从入宫,成为被圈禁的炼丹工具,从此永无寧日,他长生的祕密,也将在天子贪婪的慾望下,被彻底揭开。
    承和堂外,秋日的阳光依旧和煦。而一场足以倾覆一切的风暴,正在来的路上。
    秋风萧瑟,捲起承和堂门前的几片落叶。
    街市的喧嚣彷彿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外,堂前只馀一片死寂。
    一名身着蟒袍的大太监手捧一卷明黄圣旨,立于门前,神情倨傲。
    他身后,数名皇城司的侍卫按刀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这小小的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萧和婉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只觉手心全是冷汗。
    她知道,这便是她那一念之仁,招来的滔天祸事。
    苏清宴从堂内缓步而出,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
    他越过萧和婉,走到那太监面前,目光在那捲黄绢上轻轻一扫,随即撩起衣袍,跪倒在地。
    “草民石承闻,恭迎圣旨。”
    那太监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将圣旨上的字句一一念出。
    旨意并不复杂,无非是嘉奖他医术高明,宣他即刻入宫,为圣上炼製丹药。
    “石先生,请吧。”
    太监宣读完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草民领旨谢恩。”
    苏清宴平静地叩首,站起身来。
    待送走了宫里的人,承和堂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门外探究的目光。
    苏清宴转身,只见萧和婉依旧立在原处,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颤,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她以为迎来的会是雷霆之怒。
    然而,苏清宴只是走到她身边,声音依旧温和,彷彿方纔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是一件好事。”
    他轻声说道。
    “让皇上知道了,日后我的承和堂,还会缺看病的人吗?”
    萧和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泪水与难以置信。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承闻,对不起,我错了。”
    她哽咽着,悔恨不已。
    “早年王贵妃的母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若不是为了报恩,绝不会……绝不会将那宴龄丹给她。”
    苏清宴看着她如同犯错孩童般的模样,俯身将她扶起。
    “婉儿,你自责什么呢?”
    他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
    “我都说了没事,这是一件好事。到了宫里,或许能有更好的药材,更好的炉鼎,炼製宴龄丹岂不更快?”
    萧和婉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发颤。
    “你……你真的要进宫?”
    “当然。”
    苏清宴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邃光芒。
    “进宫为天子炼丹,这是寻常人能有的机缘吗?也算是为我们日后的孩儿,寻一个天大的靠山。”
    有了皇家的庇护,他便再也不必如今日这般,处处谨慎,时时提防。
    萧和婉看着他篤定的神情,纷乱的心绪终于稍稍安定,她缓缓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苏清宴着一身崭新儒袍,随内侍入宫。
    紫宸殿内瑞脑香浓,宋徽宗赵佶一身道袍,眉目间满是风流雅緻,全无帝王的威严,倒更像个富贵间人。
    他对苏清宴果然十分客气,赐座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起宴龄丹之事。
    苏清宴躬身答道:“启稟陛下,宴龄丹所需药材皆为天材地宝,炼製过程更是耗时良久,非一朝一夕之功。
    若陛下愿意等,臣自当竭尽心力。”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在炼製丹药的这段时日,臣可先为陛下配製一些调养龙体的膏药,此膏药虽无返老还童之效,却可让陛下精神充沛,气血旺盛。”
    赵佶闻言,兴致盎然,当即应允。
    次日,苏清宴便将配好的药膏呈上。
    那药膏色泽乌黑,带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赵佶试着服用之后,不过一日,便觉周身精力无穷,神思清明,尤其是在牀笫之间,更是龙马精神,远胜往昔。
    龙顏大悦之下,赵佶当即破例,亲封苏清宴为正六品医史官,专司帝后妃嬪的医疗保健。
    一时间,承和堂的名声在京中更是如日中天。
    而苏清宴也凭藉着那神效的药膏,成了赵佶身边最亲信的臣子。
    他心中明瞭,赵佶于国非明君,于人却不算恶。
    这位天子沉浸于笔墨丹青,书法绘画确有天才之姿,只是将这份心思错付了江山社稷。
    苏清宴无意干涉朝政,然而麻烦却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因他配製的药膏,赵佶身体日益强健,愈发沉迷于后宫之乐与书法艺术,对于朝政则愈发懈怠。
    朝中那些素以刚正自居的言官,不敢将矛头直指天子,便将满腔的怨愤都倾泻到了苏清宴身上。
    奏摺如雪片般飞向御案,无一不是口诛笔伐,斥责苏清宴以“媚药”蛊惑君心,致使陛下荒废朝政,实乃奸佞之臣。
    这日下午,苏清宴入宫,不等赵佶开口,便主动请辞。
    “陛下,臣只是一个郎中。如今朝中大臣皆言,臣以药石误国,让陛下荒废朝政,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允臣归乡。”
    赵佶正在欣赏一幅新得的画作,闻言面色一沉,将画卷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简直岂有此理!”
    他怒气勃发。
    “朕服了苏爱卿的药膏,身体康健,难道不好吗?非要让朕也像先帝那般,二十四岁便撒手人寰,他们才满意吗?”
    “请陛下息怒。”
    苏清宴躬身道。
    “为免朝堂纷争,臣还是在承和堂为陛下炼製丹药。至于这膏药,臣也可接着配製,每隔五日为陛下送进宫来,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不行!”
    赵佶断然拒绝。
    “爱卿就留在宫中,每日为朕配药。天塌下来,有朕为你顶着!”
    见赵佶如此维护,苏清宴心知时机已到,便顺势说道:“既蒙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此膏药乃专为陛下配製,臣不敢擅自取名,还请陛下赐名。”
    此言正中赵佶下怀。
    这位风流天子最喜舞文弄墨,当即命人取来笔墨。
    他稍一沉吟,便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叁个瘦金大字,命太监呈给苏清宴。
    “爱卿看,这个名字如何?”
    苏清宴展开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御元膏”叁字。
    他立刻拜倒在地,语气夸张至极。
    “陛下,臣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氾滥,一发不可收拾!此名取得太好了!多谢陛下赐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赵佶被他一番吹捧,果然龙心大悦,笑得合不拢嘴。
    他走下御阶,扶起苏清宴,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
    “爱卿,你给朕的这御元膏,似乎有些不够用啊。朕近来又纳了几位新人,你看,能不能……”
    苏清宴何等人物,立刻心领神会。
    “陛下放心,臣即刻回去加紧配製,五日之后,定为陛下奉上叁盒。只是……陛下还需保重龙体纔是。”
    “叁盒?”
    赵佶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甚好,甚好!爱卿辛苦了,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苏清宴躬身一拜,缓缓退出了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