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黄鶯不语东风起(1)
作品:《天下志之锦瑟无双》 第73章 黄鶯不语东风起(1)
她要出宫,苏墨果然就让她出了宫。
只是虽出了宫,身后明里暗里的却不知跟了多少人。
锦瑟心知肚明,却也知道那些人的作用无非是阻止她离开京城,如果她只是不肯回宫,那些人定然也拿她没有办法。
北堂府。
“干奶奶!”长久未踏足此地的锦瑟一进府,便直奔北堂老夫人所居的园子,还未进门便急唤了一声,待到跨入房门见到满面惊喜的北堂老夫人,锦瑟一下子便仆倒在她脚下,“孙儿给干奶奶请安。”
北堂老夫人又惊又嘆,霎那间便红了眼眶,颤巍巍伸出手搀起了锦瑟:“丫头,你怎么才来?再迟个几年,只怕干奶奶都瞧不见你了!”
“孙儿不肖。”锦瑟不肯起身,跪坐於地,將头伏於北堂老夫人膝头,同样红了眼眶,却唇角带笑,“可是孙儿知道,干奶奶一定会原谅孙儿。”
“你呀!”北堂老夫人在她头上轻轻一点,地嘆道,“就是吃准了老身拿你没办法。”
锦瑟轻轻笑起来,又往北堂老夫人膝上埋了埋,心中长久以来的空泛,终於有了些许补足。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何半分消息也没有?”好不容易终於將锦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北堂老夫人这才开口问道。
“我去了那依山中,那依族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在那里住了一些日子。”锦瑟微笑答道,“那里,可真是美极了。”
北堂老夫人微微一怔:“你独自去了那荒废之地?从前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的绿荷丫头呢?怎么不见她?”
锦瑟笑意微敛:“绿荷,她不在了。那依山虽是荒废之地,然而却自有新的生机,是个极好的去处,我一心想著以后还要回去呢。”
北堂老夫人万不料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一时之间只觉惊痛,將锦瑟抱进了怀中,轻抚她的头:“我苦命的丫头……”
“干奶奶,我没事。”锦瑟靠在她怀中,“绿荷虽然走了,说不定也是另一种新生呢?”
北堂老夫人轻轻嘆息了一声。
“干奶奶,其实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些事。”锦瑟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北堂老夫人,“那次父亲出事,几乎连累了干奶奶,我却一直没来得及向干奶奶求证,我一直唤您作干奶奶,其实与您结为乾亲的並不是我父亲,而是母亲,是不是?”
北堂老夫人没想到她还会问起这些事。当初锦瑟母亲身份不明不白,要嫁与宋京涛自然是件难事,因此宋京涛便来求她收锦瑟母亲做了义女,並且也將其身世如实相告。后来二人成亲,有了大女锦言,因担心有朝一日会出变故,连累北堂老夫人,便一直教锦言唤北堂老夫人为干奶奶,以此来淡化宋夫人身世的不清不白。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事情为人揭露,还是將北堂老夫人牵扯了进来。
“是。”事到如今,自然也没什么再隱瞒,因此北堂老夫人如实道,“当初的確是你母亲结为乾亲。”
“那您与我娘亲感情可好?”锦瑟忙问道。
北堂老夫人微笑起来,道:“你娘亲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好,哪有不討人喜欢的道理?只是却还是时常因灭族的事情而神伤,虽如此,却又惹人怜。我疼惜你母亲,正如疼惜你一般。”
锦瑟记事以来,从未有人如此清晰的在她面前提起过娘亲,她心中一时大慟,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
北堂老夫人轻轻为她擦去眼泪,锦瑟深吸了口气,又道:“那娘亲可曾向干奶奶提起过从前的事情?比如,我外公外婆,以及其他亲人的下落?”
北堂老夫人微微皱了眉:“你娘亲家中亲人?那依既然被灭了族,她那些亲人自然也是遭了横祸,否则,你娘亲又何至於十年鬱鬱寡欢,终至香消玉殞?”
锦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是不敢相信,片刻之后,却又转为迷茫。
“丫头?”北堂老夫人见她怔忡,轻唤了她一声。
锦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道:“干奶奶,我没事。我今天留下来陪你可好?吃过晚饭,便像小时候那样,我们睡一张床,你哄我睡觉。”
北堂老夫人无奈轻笑了一声:“真是个长不大的丫头!”
当夜陪北堂老夫人用过晚膳,又像儿时那般赖在她床榻上度过一晚,第二天一早锦瑟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宫带小皇帝,其实出了北堂府,她便一直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刚刚行至城门口,前方驀地便有两人闪身而出,拦住她的去路:“郡主请留步。王爷吩咐了,为了郡主安全,不得放郡主出城。”
锦瑟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我要去祭拜我姐姐。我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回去稟告苏墨,看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前方两人面面相覷了片刻,无声的交流之中似是达成了一致,终於还是让出道来:“郡主请。”
数年未曾前来祭拜,锦言的陵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幽整洁,倒似时时有人来打扫一般。
锦瑟焚了些香烛纸钱,这才靠著锦言的墓碑坐了下来。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那些暗中跟著她的护卫都躲得不见踪影,只有风声自林间刮过,如此的安静之下,就仿佛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背靠背的坐在一起,可以说说姐妹间的那些知心话。
“姐姐,我好久没来看你了,上一回,还是我犯傻的时候,几乎掘了姐姐的墓,扰了姐姐的安寧,真是太不应该了。”
锦瑟缓缓低下头去,顿了许久,才又道,“昨日我去看了干奶奶,她精神还是很好,看样子一定会长命百岁。只是夜里她问起我的终身,我真的不晓得怎么回答她……”
想到昨夜北堂老夫人心疼的问起自己如今和往后的归属,锦瑟忍不住勾起嘴角,微微苦笑起来:“姐姐,我昨日终於知道,终於確信苏黎还活著,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庆幸……因为当苏墨问我凭什么確定他还活著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勇气回答,我以为他死了,我以为我又害死了一个人!我周围的人,一个个都离去了,我以为他也没了……可是他竟然还活著,我竟然收到了他的亲笔字条!我只感激上苍,终究还是没有对我残忍到极致……”
“……可是干奶奶竟然问我的终身,我还有终身吗?我的终身在哪里呢?”锦瑟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双膝,“我曾与他定下三年之约,许他终身,还他对我之好。可是若许他终身便是害了他,我还哪里敢去找他?莫说如今我並不晓得他在何方,即便知道,我也是不敢去寻他的。我不好,只会害了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如今他已经是厄运连连,我若还执意与他一起,贪恋他对我的好,说不定,老天爷又会不高兴,又会让他也……”
她低下头去,將脸埋进膝盖,平復许久,才终於再度开了口:“还有一件事,我也想说给姐姐听,也只能说给姐姐听。姐姐,你知不知道,原来我们还有亲人,原来我们……竟然还有一个外公!”
两年多前,洛林郡中,她提了一罐酒去寻梅月恆,在他那里听到了那依的小调,知道了那依小调的歌词,同时,也终於知道了他的真正名字与身份。
梅月恆,梅惜清,原来竟为父女。
而梅惜清,是母亲的名讳。
“姐姐不知道,那时我几乎快崩溃——绿荷没了,然后,绿萝……接著突然又让我知道,我们竟然还有外公,一个明明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却从来都对我们不闻不问的外公!姐姐,我恨他,我那时几乎恨死了他!我以为自己已经没了亲人了,为什么他明明在,他却从来不出来?我没法子原谅他,没法子接受他……”
“可是这次回到京城,我又曾想过,也许是我太过偏激,他毕竟是外公,这么多年,也许他不是不闻不问,而是有苦衷……可是,可是原来不是!娘亲为了族人和亲人的灭亡伤神成病,甚至到最后死了,他都不曾现过身!那是他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残忍?如果娘亲知道他还在,如果娘亲知道他原来一直都活著,是不是根本就不会那么早就病逝?”
然而,虽则有怨,有恨,然而那人,到底还是外公。
锦瑟艰难的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竟重重將头撞在锦言的墓碑之上!
身后的林间霎时间便有了异动,数人同时闪身而出,匆忙上前查看锦瑟的情形。
锦瑟仍旧將头靠著墓碑,听得身后的动静,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身后的脚步驀然便顿住了,大约是得知她还清醒,片刻之后,便又悄无声息的散开了。
然而那些人散开之后,锦瑟却真的开始晕眩起来,疼痛上脑,她未曾哼过一声,仍旧保持著先前的姿势,悄无声息的晕了过去。
晚风渐起的时候,安静的林间终於又有了其他的声音,却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自城中方向而来,由远及近,终於停下来时,林中驀地又多了几个身影,纷纷低身行礼:“参见王爷。”
苏墨眸色漆黑清冷,翻身下马,頎长的身影缓步穿过树林,终於来到锦言陵墓前,看到了那缩作一团,双眸紧闭的身影。
他默然站立片刻,终於缓缓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到锦瑟身上,这才看见她额前高高肿起的一处。
他顿了顿,抬起手来,轻轻抚上那块红肿的周围,修长的食指温柔而颤抖的划著名圈。
终於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念当初那个为了我连人都敢杀的丫头?可是如今,你將她藏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被林间的晚风一带,便卷到了远处,隨即消散。
仿佛,从不曾响起。
黯淡的天色之中,他將她从地上抱起,大步走向明月,跨上马背,扬鞭而去。
“……还没有醒么……已经两天了……莫要出事才好……”
锦瑟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耳中嗡嗡的,只有一个女子的声音。
她並未完全清醒,脑子里只是一片混沌,睁开眼来时,却只见头顶似曾相识的青纱帐,转眸看见床前那架屏风,再看到屋中陈设,竟都是为她熟悉的。
一霎那间,只彷如时空转换一般,她仿佛忘记了发生的所有事,脑海之中,竟仅余住进这间屋子之前的情形。
那个时候,绿荷还陪著她,父亲虽然被拿下大狱,可是他还活著。
“绿荷?”锦瑟驀地扬声唤了起来。
房门倏地便被人推开来,一如当初,只要她一唤,绿荷总在第一时间走进来。
可是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却不是绿荷。
锦瑟看到那张娇妍明媚,灿若晨曦的容顏时,倏地便怔住了。
霎那间所有的一切都疾速前进起来,后来发生的种种通通涌入脑海,锦瑟驀地抱住了自己头,痛苦的吟唤了一声。
“宋姑娘!”池蔚见她的模样,忙的扑到床榻边来,惊骇道,“你又不舒服了吗?”
这声音与先前响起在脑海中的声音天衣无缝的重合起来,锦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先前所以为的一切,都不过是从前。
艰难平復脑中那些“现在”,锦瑟深吸了口气,不顾自己脸色苍白,朝池蔚笑了笑:“池姑娘。”
见她整个人又鬆懈下来,池蔚这才鬆了口气:“你刚才是想起了绿荷姑娘吗?那模样可嚇著我了,这会儿清醒了就好。”
锦瑟抹了一把自己额头的虚汗,呼出一口气道:“我没事,劳你掛心了。”
“我们毕竟一场相识,你这是说哪里话!”池蔚握住她的手,又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锦瑟抬眸往周围看了一番,其实心中清楚的知道,这里是从前的秦王府,如今的摄政王府,苏墨的臥房。
她从前曾在这个屋子中住了那么些个日子,焉能不记得?然而此时此刻,她脸上却是一片空白。
池蔚又紧了紧她的手,粲然笑道:“这里是苏墨……啊不,是摄政王府。你前日受了伤,摄政王將你带了回来,特准你在这里养病。”
闻言,锦瑟便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低声道:“摄政王府这样大,又何必非要占了摄政王的房间与我养病?我是福薄之人,只恐消受不起。”
池蔚却登时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这里不是苏墨的臥房,宋姑娘怎么会这样以为呢?他的园子在北面,与这里隔得可远呢!”
锦瑟一怔,隨后才又重新躺回了榻上:“是么,那是我误会了。”
池蔚毫不怀疑的笑了起来:“那也难免。我初进这间屋子时,也觉得必定是个男子居住的,而且床前这架屏风还是出自他的笔墨之下。若不是知道他住在別处,我也几乎要以为这里才是他的臥房。”
锦瑟这才又转头打量了池蔚一番,发现她仍是少女的装束,不由得微笑道:“池姑娘,你如今……”
她並未说出疑问来,池蔚却已然明白了,脸上驀地飞上两朵彤云,害羞地垂下眼瞼去:“我今年便十七了。母亲曾说留我到十七岁,便允我许配人家。”
锦瑟再度笑起来:“如此,恭喜了。”
池蔚脸又红了一阵,神情忽然又黯淡了几分:“可是,自从他当上摄政王,愈发的忙碌起来,我只怕他已经將我十七岁的生辰拋到脑后了。”
锦瑟微微一顿,才又道:“那怕什么?只要他还在你身边,你隨意找个时机提醒他不就行了?”
池蔚闻言,忙的抬头看向锦瑟,微微有些惶然道:“你……是不是想起寧王了?”
锦瑟垂下眼帘,苦笑一声:“我跟他之间有个约定,我也恐他忘了,可是却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你莫要这样难过。”池蔚忙道,“虽然寧王与他之间势成水火,然而你和寧王的情意,我却通通都看在眼里的,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打听寧王下落!”
锦瑟沉默良久,再度抬头,扯出微笑看著她,终於也握紧了她的手:“池姑娘,你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如今日这般快活,所以这些事,你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池蔚既还未嫁苏墨,那即便苏墨再宠她纵容她,她到底还是摄政王府的客人,不便久留於此,因此她又陪了锦瑟一个下午,便告辞离开了。
她离去后,锦瑟起身在园中走动了一圈,毫不意外的发现这府中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很是古怪,苦苦的压抑之下,似乎隱藏了某种东西,一触即发。
第二日,在她见到久违的青青盈盈时,才驀地明白,原来那是愤怒。
“姑娘是好人,我们姐妹自然相信。”青青微微蹙眉道,“可是当日,姑娘刺了王爷,几乎將王爷害死的事情却传遍了整个王府。我们姐妹自然不信,可是那些人都言之凿凿,虽然最后,这些流言被强行压制,可是,府中所有人心里都自有定数。如今我也想问姑娘一句,当初王爷几乎丧命,究竟是不是姑娘所为?”
能与故人相见,锦瑟心头其实是万分欢喜的,会被问及这个问题也是在她预料之中,然而她的心却还是在一瞬间就沉了下来,良久,方才淡淡回答了一个字:“是。”
对面坐著的青青盈盈二人霎时脸色大变,盈盈立刻站起身来:“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爷待姑娘的好,几乎所有人都看见眼里,为何姑娘却要如此伤王爷?”
锦瑟微微吸了口气,方道:“这已是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青青痛心道:“姑娘不想再提,然而这府中人却个个记得清清楚楚,焉能轻易平息?”
“不能平息,我也没有法子。”锦瑟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好在,我不会在这府中久呆。”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拋下身后的青青盈盈两姐妹,往府门口的方向走去。
行出长长一段路,身后却驀地响起一个温和从容的女声:“郡主怎么会以为,就这样大摇大摆就能走出摄政王府?”
锦瑟不用回头也知那人是谁,便顿住了脚步:“那么,摄政王妃可是要为我指一条明路?”
溶月站在锦瑟身后几步远的位置,笑意款款:“明路难有,暗道却有一条,却不知,郡主敢走不敢走。”
今时今日,能让锦瑟害怕的东西其实已经不多了。然而听溶月这样讲,她心头更多的却是疑惑:“不知王妃可知,摄政王根本无意给我路走?”
“我知。”溶月淡淡道。
“那你还与他作对?”
溶月驀地淡淡笑了起来:“怎么郡主竟觉得,我这是在与自己的夫君作对么?”
锦瑟微微扬眉看向她。
溶月亦看著她,道:“我夫君心繫一个女子,我原本该帮他,可是他为这个女子却几乎搭上性命,偏偏这个女子,却又是他捨不得伤害的。我曾以为这个女子心里必定有他,可是如今看来,却是我看错了。那么如今面对著这个女子,郡主觉得,我这个为人妻的,该怎么做?”
锦瑟顿了顿,嘴角微微翘起:“我若是你,要么杀了她,要么赶走她,还要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溶月轻笑起来:“一路往南,不知郡主可会觉得辛苦?”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