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章 心裂
作品:《工业化领主》 第804章 心裂
音乐,灯光,样样都浪漫。
烦恼,忧愁,与宾客无关。
这是欢乐的舞台,散发魅力趁现在,让激情尽情飘散。
舞池中,男男女女在欢快的旋转。
帕维尔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应付完与那位博赫男爵之间的交谈的。
那些关於风土人情的客套,关於粮食走私贸易门路的试探,关於韦森公国军事力量的旁敲侧击,都化作嗡嗡作响的背景杂音,在他脑中混沌地搅作一团。
他只是机械地点头,偶尔挤出符合贵族礼仪的微笑附和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举起酒杯时手腕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奥尔加一直在他身侧,她的手臂轻轻搭著他的肘弯,指尖的温度透过礼服布料传来。
那温度本该温暖,此刻却像烙铁。
每一次她向旁人介绍“这是我们博伊海姆的骄傲”,每一次她发出银铃般的轻笑,每一次她与博赫男爵交换意味深长的眼神——所有这些细微的动作,都在帕维尔的感知里被无限放大。
帕维尔看著这一切,忽然觉得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正在缓慢旋转,而自己站在旋转的中心。
“你脸色不太好。”奥尔加在某支舞曲的间隙低声说,嘴唇几乎贴著他的耳廓。
“只是有些疲惫。”帕维尔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声音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惊讶。
“那就早些回去吧。”奥尔加拉著他走出舞池,鬆开手,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他看不懂的光芒。
是关切?还是评估?
“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谈。”
这句话像一道命令,帕维尔点了一下头,当回过神来自己做了什么时,他早已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会场,拒绝了安排的马车,独自走进博伊海姆城冬夜的街道。
冷风如刀。
街道两旁的建筑在路灯下投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白日的积雪被踩踏成骯脏的冰泥,在石板路的缝隙间闪著微弱的光。
博伊海姆城睡著了,或者说,它从来就没有真正醒过。
那些沉睡在厚重石墙后的,是几个世纪不曾改变的生活节奏,是深深嵌入骨髓的、对任何变革的本能抗拒。
帕维尔扯鬆了领结,深深吸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清明。
宴会厅里那些甜腻的香气、脂粉味、食物的油腻感,此刻都被洗净了。
他抬起头,看见惨白的路灯悬在灯杆的顶端,像是主人打开二楼窗户探出头往楼下看。
帕维尔突然想起韦森公国的一个都市传说。
有人问韦森大公,为什么韦森公国的路灯杆都是顶端向侧面延伸出去,而不是像火炬一样直接把灯安装在杆顶。
韦森大公回答,那是为了將来把一些人吊在上面而做准备。
帕维尔顿时哆嗦了一下,揉了揉眼睛,仿佛看到奥尔加被吊在前方的路灯上,寒风吹过裙摆如同妖艷的,那双又白又长的美腿如屋顶的积雪般白得没有一丝生命的跡象。
那只是一块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破布。
帕维尔想起刚到韦森公国没多久的一个夜晚,慕名来到韦森堡城北方的钢铁工业区吃宵夜,看到那里即使入夜也不沉睡,熔炉的火光將天际染成暗红色,机械运转的低吼如同巨兽的呼吸,进进出出的火车使得地面为之颤抖。
街边的宵夜摊上,那里的工人们穿著便宜的铁匠服,一串串的烤肉和烤蔬菜拿在惯用手上,另一只手拿著冰啤酒或快乐水,谈论的是產量、效率、技术创新,是明年要扩建的分厂,是即將举行的技术大赛。
他们的眼睛里有光,那不是宴会厅水晶灯反射的浮光,而是某种从灵魂里燃烧的火焰。
两种画面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一种温暖、熟悉、却令人窒息;一种陌生、喧囂、却充满活力。
而他站在两者之间的冰河上,脚下薄薄的冰层正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宅邸的大门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栋由祖辈建造的石制建筑,在路灯下显得格外阴鬱。
尖顶的轮廓刺向夜空,窗户黑洞洞的,只有门边一盏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明暗不定的光晕。
这是他的家,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每一块石头都刻著家族的歷史。
但今夜,它看起来更像一座坟墓——埋葬旧日荣光,也埋葬可能的新生。
老管家在等他。
管家看见帕维尔独自步行回来,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恭顺取代。
“少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帕维尔脱下斗篷递过去,“你也去休息吧。”
管家问道:“需要准备一些助眠的饮品吗?您看起来……”
“不用。”帕维尔打断他,语气比预想的要生硬。
他顿了顿,放缓声音:“我只是累了。”
走上旋转楼梯时,木质台阶在他脚下发出呻吟。
这栋房子太老了,老得每一处都在诉说著疲惫。
墙上的家族肖像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注视著他——那些穿著鎧甲或华服的祖先,他们的眼神空洞,却仿佛在质问:你要將我们积累的一切引向何方?
臥室的壁炉已经点燃。
火焰跳动著,在墙上投出舞蹈的影子。
帕维尔没有唤来僕人,自己倒了一大杯冷水,一饮而尽。
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胸中那团燥热的焦虑。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
窗外,博伊海姆城的屋顶连绵起伏,覆盖著厚厚的雪被。
更远处,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隱约可见。
帕维尔脱下礼服,隨手扔在椅子上。
衣服滑落时,一枚精致的银质领夹掉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那是奥尔加今晚为他別上的,说是“小小的礼物”。
他盯著那枚领夹看了几秒,最终没有弯腰去捡。
躺在床上时,熟悉的天板上的木樑纹路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他闭上眼睛,但那些画面又涌了进来:奥尔加微笑的嘴唇,博赫男爵审视的眼神,托马斯先生锐利的目光,霍真普洛兹在和人討论一只鸭子有多少利润,梅茨格召集一帮喜欢异想天开的学员幻想未来的战爭该如何打……
他像是锅里的煎饼,在床上翻过来,又覆过去。
当听到教堂的钟声传来已是第二天上午,阳光艰难地穿透博伊海姆城上空不散的阴云,在积雪上投下稀薄的光。
帕维尔简单地吃完早餐,坐在书房里发呆,上午某个时刻,敲门声响起。
“少爷?”是女僕小心翼翼的声音,“波莲娜小姐前来探望。”
帕维尔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请她在客厅稍等,我这就下去。”
他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洗漱。
镜子里的人眼圈发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眼神涣散。
他泼了些冷水在脸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但效果有限。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