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算尽生死者，为圣
    比赛会场。
    此刻，偌大的比赛会场，唯有中央一张棋桌，四周挤满了观战人群，虽然人潮拥挤，但却极其安静。
    “竟然小飞了。”
    荒木野望着棋盘，面对这一手肩冲，眼神微微变化，陷入了长考之中。
    “事已至此，再去偷袭白棋的围空，已经没用了。”
    “刚才夹攻之前，应该在外围先镇一手封锁的……不，如果镇，他就不会贸然出头了，而是会先扳和我纠缠，盘面又不一样！”
    念及此处，荒木野深吸一口气，眼神凛然，再次夹出棋子，落于棋盘。
    “那就先小飞了再说，对白棋保持压制，静观其变，先看他怎么出招！”
    哒！
    八列十五行，小飞！
    “他也小飞了，不急于进攻了，同样要向中腹扩张势力。”
    见状，苏以明眼神冷冽，也夹出棋子，再次落下。
    “那就先瞄着右下角黑棋一线眼位不足的弱点，对右下角黑棋施压！”
    哒！
    十四列十七行，大跳！
    “他没有脱先，只是大跳。”
    看到苏以明这一手，荒木野下意识的握住了左拳，感觉到了盘面上隐伏的危险。
    苏以明已经在败者组苦战许多轮，可他在胜者组也鏖战了许多盘困局，但毕竟苏以明是在败者组坚持到现在，论状态其实还是他更好。
    不过，荒木野却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因此就小觑苏以明，那么输的……只可能是自己。
    “不能大意！”
    荒木野心情没有丝毫放松，冷静的思索了一番局势之后，再次夹出棋子，落于棋盘之上。
    很快，苏以明也再次夹出棋子落下。
    哒！
    哒！
    哒！
    棋盘上，棋子不断交替落下。
    很快，苏以明又夹出一颗白子落于棋盘。
    荒木野聚精会神的望着棋盘，看着这颗落下的白子，眼前仿佛又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了昨天苏以明和安弘石下的那一盘棋。
    昨天的比赛结束之后，因为苏以明必然是他决赛的对手，他回家后就立刻详细复盘、仔细拆解了昨天苏以明那盘棋。
    他的表情，也随之愈发凝重。
    “状态对于几乎所有棋手而言，都十分重要，只要是人，就难以避免轮番激战后的状态下滑，我是这样，安弘石是这样。”
    “就算是本因坊信合，也只是状态下滑的相对小一点而已。”
    “他也必然如此。”
    “下到现在，他应该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了，他不是本因坊信合那种，下棋时能完全置身于棋局之外的棋手，相反，他享受在棋局内一叶知秋的奥妙。”
    这一点，荒木野很确信。
    他看着对面的苏以明，能清楚的看到苏以明脸上肉眼可见的疲倦之色，那是在一场又一场苦战过后的结果。
    但荒木野更能看到，在苏以明看似平静的眸底，仍有一抹决然的锋芒闪烁，甚至锋芒相较于之前他和苏以明对决之时更盛。
    “但是，有什么在支撑着他——”
    “让他在即便这种情况都没有倒下，而是百折不饶，一往无前，以至于更胜以往！”
    看着苏以明那双看似平静的双眸，隐藏的惊人的执着，让荒木野都不禁有些动容。
    “坦白来说……如果不是对手，我很想和他好好聊聊天，一起吃个饭，一起喝酒，虽然年龄差的很多，但或许我也和他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不过，现在我们现在是对手。”
    “这张棋盘上的胜者，也注定只能有一个。”
    “我想要赢的想法，并不会比你少，现在，掉入败者组的我，也已经无路可退了，有什么在支撑着你，但是——”
    “也不是没有东西在支撑着我！”
    荒木野眼神逐渐变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从学棋开始，到成为职业棋手，再到崭露头角，最后到和安弘石之间那一盘又一盘激战。
    这一生，他都在朝着世界冠军这个目标前进，但是这个目标仿佛近在咫尺，却始终遥不可及。
    荒木野再度低头，望向棋盘。
    “想要赢他，就必须以实打实的棋力一决胜负！”
    “其他任何外在因素，都无法影响棋局的胜负！”
    伴随着棋子咔哒声，荒木野再次夹出棋子，落于棋盘。
    哒！
    棋子落下！
    “因此，绝不能大意！”
    “这一盘棋，我无论如何都要赢下来，已经没有输的余地了！”
    很快——
    清脆的落子声响起的瞬间，又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荒木野再度将手伸进棋盒，眼睛紧紧望着棋盘，脑海之中推演着棋局的万般变化。
    “我要静观其变，看他如何出招，不可贸然与他纠缠，但也不能使盘面太过缓和，只要进攻，就有破绽，当他按捺不住露出破绽之时，我就引他入杀局！”
    “死死咬紧白子的喉管！不能给白子任何反应的机会！”
    荒木野的眼神之中，浮现出一抹厉色！
    “要以摧枯拉朽之势！”
    荒木野再次夹出棋子，落子如风！
    哒！
    十四列十八行，扳！
    “他选择扳在二路。”
    苏以明望着棋盘，脑海之中也在飞快运转，推算着棋盘的后续变化，现在盘面已经愈发复杂起来了，让人哪怕判断局势都有些眼缭乱！
    如果想要深入计算，恐怕更是让人头皮发麻！
    但是二人就是以此为战场，也要在此一决胜负！
    “将黑棋逼到这边——”
    苏以明终于夹出棋子，飞快落下：“然后，再在白子背后加一把劲！”
    白棋才刚刚落盘，荒木野便夹出黑子，紧随其后的落下，落子之时，携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并非虚假，而是以这密不透风的落子速度，以及这一手本身的强硬难解共同构成！
    荒木野确实是一个极强的对手，也超出了他的预期，每一手落下，让他从始至终都感受到一股寒意，如若不然，之前他也不会输给荒木野。
    如今，是他和荒木野的第二盘棋！
    苏以明表情更为冰冷了一分，也很快夹出了棋子。
    “再从这里攻向中央，对黑棋阵营施压！”
    哒！
    棋子落盘！
    …..
    四周众人看着频频落子的二人，脸上难掩惊异之色。
    “下得好快！”
    “有没有搞错！”
    “盘面越来越复杂，结果他们却越下越快？”
    但很快，他们就彻底被棋局中精彩的交锋所吸引，无暇去思考棋局之外的事情。
    不仅身处于现场的他们如此，此刻全球各地观看这这场比赛的观众亦是如此！
    “白棋直接碰上去，不顾被黑棋后续缠打的风险，太大胆了！”
    纽约此时已是深夜，一个金发碧眼，穿着睡衣的中年男人紧紧盯着棋盘，看到又一颗黑子落下，不禁心中一跳，喊出了声。
    看到苏以明下出这一手棋，即便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这盘棋也当局者也没有美国棋手，完全和他利益无关，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连他都是如此，更遑论白棋？
    “白棋的碰是严厉的一手，丝毫不顾黑棋的反扑，黑子如果这里扳，将白棋大龙分割，直接展开反扑，盘面将会相当复杂，双方都会有危险！”
    “黑棋如果粘，原本激烈的局势会相当缓和，但是黑棋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白子利用，对黑子而言，无论哪种选择，都将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整个盘面后续的发展，也取决于黑棋这一手的应法，两种发展将截然不同！”
    终于，黑棋落下！
    另一边，德国柏林，看到电视屏幕上刚刚落下的白棋，一个十四五岁的栗发少年惊呼道：“这里吊出去？爸，你不是说要么扳，要么粘吗？还有第三种选择？”
    在少年身旁，一个和少年相貌相似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嘴角叼着烟，沉声道：“有的，我其实看到这一手了。”
    “只不过我不觉得黑棋会这么走，没想到，黑棋居然真的这么下了。”
    中年男人吐出一口烟，表情凝重，开口道：“吊是个很好的位置，是盘面的消涨所在，而且吊之后，白子大龙会被分割成三片，但是代价是——”
    意大利，罗马，一家围棋社内。
    “黑棋下方这唯一一条大龙，眼位会出现问题！”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望着面前的棋盘，微微皱眉：“可以说，这是比扳还强力的下法，只不过代价太大了，大多数情况下，不会有棋手这么走的！”
    “完全意想不到，荒木野老师也是拼命了。”
    旁边一个青年点了点头，望着棋盘不解道：“黑棋觉得自己一定能做活？现在黑棋这条大龙可是一只眼都没有！”
    “这么快就要一决胜负？”
    他有些难以置信：“这还不到八十手，这种大型对杀，直接是奔着一战定胜负去的。”
    他抬起头，看向电视屏幕：“面对黑棋这手吊，白棋又会作何应对？”
    比赛会场内。
    苏以明望着面前的棋盘，片刻后，终于夹出棋子，轻轻落下。
    哒！
    八列十四行，长！
    苏以明紧紧盯着棋盘，等待着黑棋下一步应手，目光之中有股慑人的冰冷之意！
    “必须要杀出个胜负，虽然我的白棋将被分割成三片，但是，黑棋下方的大龙现在也眼位不足，只要将这一条大龙逼死，这么大的实地差距，黑棋就没得追了！”
    “无非就是，杀出个胜负！”
    苏以明眸光变化，悄然攥紧拳头。
    他当然心知肚明，和黑棋正面拼杀，强硬到底，是多么凶险，多么艰难的一条路。
    实话说来，无论是一百多年前，还是这一百多年后，荒木野是他迄今为止，所遇到的算度最深远的棋手，和这种棋手正面拼杀，其实并非明智之举。
    但是，他擅长的便是大模样作战，大模样就是进攻的代名词，就是要以算与力拼杀，如果放弃大模样，转而用其他下法，反而更加不智！
    他的棋路注定了，面对荒木野时，他只能以暴制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棋道如剑道，无杀心者不可胜。
    棋盘之上，又唯有算尽生死者，方可为圣！
    片刻之后，棋盘之上，一颗黑棋落下。
    苏以明眸底倒映棋盘，立刻夹出棋子，飞速落下白子。
    哒！
    七列十行，小飞！
    荒木野望着棋盘之上密密麻麻的棋子，思索片刻后，再次从棋盒夹出白子，飞速落下！
    哒！
    五列十行，双打！
    棋盘之上，此刻已经杀意毕露！
    “这一手双打，太巧妙了！”
    四周众人望着棋盘，呼吸都不禁一滞。
    “这边黑棋如果逃出左边，那么白棋绝不会简单提子吃棋，而是直接小飞出，如果白子逃出去，再想缚死白棋大龙就几乎不太可能了！”
    “如果黑棋逃出右边，白棋通过冲断，下方黑棋的大龙也有危险，如果白棋一招不慎，很有可能先被黑棋屠一条龙！”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胆颤心惊的望着棋盘，有些人后背都有些冒汗，紧紧盯着棋盘，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不久之后，黑子再次落下。
    “顶！”
    看到这一手棋，人群中的东山熏目光一变，额头上浮现出汗水，开口道：“这也是强手，而且是一招两用，不仅化解了双打，还威胁要开个劫争！”
    很快，苏以明便也夹出白子落下。
    紧接着，黑子再次落下。
    哒、哒、哒……
    看着双方不断落子，所有人哪怕只是看着，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迫感，棋盘上的厮杀之意，已经感染了全场！
    “黑子刚才的尖是开拓眼位的好手，但是白子接下来的碰同样也是破眼的手筋！”
    他们看着二人不断交替落子，彼此针锋相对，见招拆招，都有些口干舌燥。
    很快，荒木野的指间夹着黑子，再次轻轻落下。
    “跳到这边来了了……”
    苏以明望着棋盘，看到这一手棋，脸上并无意外之色，眼神冷冽。
    “下方做活黑棋大龙的眼位，他找不到，所以他干脆先不找了，想要直接先攻我的大龙。”
    “他断，想要吃我棋筋，我就弃子和他搏命！”
    “他冲断，我就压，利用其他子力的配合，把下方黑棋大龙彻底缚死！”
    “要置黑棋大龙于死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