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消匿的真相
    方棠确信自己不会认错，眼前这位老人正是五百年前负责保护皇室的最后一位八转明武，剑圣顾苍峦。
    自娘亲死后，在那个幽深而冷漠的皇宫之中，顾苍峦是少数给予过她关怀与温暖的人。若不是顾苍峦出面力保，或许她早就死在了针对幼时的她的无数次明枪暗箭之中，根本活不到成人之时，也等不来自己的老师。
    方棠对他十分敬重与感激，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据传应死在五百年前的剑圣现今会出现在成陵地宫之中。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受死。”
    老人沙哑道。
    他明明没有任何动作，身后的空间却骤然撕裂，高百丈的无形剑气如闪电般划出，尖锐爆鸣在后，死亡威压顷刻而至。
    沿途的瓷砖裂开巨痕，而剑锋的朝向尽头，正是方棠。
    方棠焦急喊道：“剑圣爷爷，我是承平啊！您不认识我了吗？”
    顾苍峦并未做出反应，方棠一咬牙，只得唤出玄曜。
    “嗡！”
    玄曜剑体暴涨百倍，如破碎山岳般的暗金色巨剑横亘剑气前方，气运洪流旋绞着与百丈剑气对碰。相撞冲击波流散，血池被激起纷纷扬扬，最终蒸发，好似一场血雨。
    “这是……玄曜剑气。”
    顾苍峦倏地站起身，猛然回头，古井无波的神情被惊讶代替。
    “你是……大周当代的皇帝？”
    方棠再度急声道：“是，我是。剑圣爷爷，我是承平啊。”
    顾苍峦露出恍然神色，他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老朽这里不太好用了，见谅。”
    “可否使用传音入秘？”
    方棠飞身来到他面前站定，传音道：“剑圣爷爷，我是承平。”
    直到这时，方棠才注意到，顾苍峦的面色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而双眼则蒙着一层黑布，整个人的生命力十分黯淡。
    不像是八转不灭境界的明武，反倒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次顾苍峦终于听到了，他神色微微一动，露出几分震惊之意。
    “承平？这声音……倒确实像那个小丫头，可承平不是在五百年前就死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方棠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她想了想，斟酌精简了番言辞：“我原本是要死的，但现在时间点中的临渊阁圣器流风浮云书选中了我，并委派一人回到过去，运用扭转时空之力将我带回了五百年后的未来。”
    顾苍峦沉默不语。
    他思索良久后，忽然问：“那人……是否是当下的广陵王，方未寒？”
    方棠心底一颤：“正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果然如此啊。”顾苍峦露出一抹微笑，似是有些怀念，“那年我遇到他了，顺势教了他两招，也算是他的半个师傅。”
    “啊？原来您认识他吗？”方棠惊喜不已。
    “是啊……”
    顾苍峦不再说话。
    老人站在那里，像是一株盘虬般的老树，在悬崖下竭尽全力弯着腰。他与这周围的地宫死城格格不入，尽管它们都是在千年前便已出现于世间的存在。
    方棠小心翼翼地问：“您的耳朵和眼睛……”
    “八转明武的寿命不过六百余岁，我能苟活至今，寿元所超的每一日，均是向上天偷借而来。”顾苍峦叹道，“而偷天之举，必有代偿。”
    “剑客不能失去双手双脚，所以我换成了五感之二。”顾苍峦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也算是你来的及时，再多几天，老朽怕是连武者的气机都要丢了。”
    “我出去后，便举全国之力，为您找寻能够治愈耳目的神药。”方棠微红着眼。
    “不必多费工夫。天道赐下惩罚，绝非人力能解。”
    顾苍峦微微摇头，残破的白袍碎片如枯叶香灰，从他的肩上片片剥落。
    “哈……三百多年没有动地方，衣服都朽了，还望陛下见谅。”老人乐观地自嘲道。
    方棠急忙道：“哪能……剑圣爷爷不必和我客气，在您面前，承平永远只是个小女孩。”
    这位可是从武皇帝方乾义时期就做到中郎将的老臣，堪称大周朝廷的活化石，还对她有大恩，方棠哪里敢摆架子。
    “而且我说的是向临渊阁和逍遥宗求药，他们与天道打交道的经验远比我们多，也许会有什么秘法。”方棠笼着袖子，粉唇微抿，“不知剑圣爷爷可听闻……人定胜天？”
    顾苍峦缓缓拂去肩上碎裂残甲，不禁失笑：“你倒是还和五百年前一样，我朝有你为帝，乃天下之幸。”
    “剑圣爷爷谬赞了……”
    “好了，随老朽来吧。”
    顾苍峦随手招来一支破损长枪，他以枪为拐，缓步向前走去。
    “还未来及问，陛下为何来此成陵地宫？”
    “您有所不知，上原王氏前不久发动叛乱，他们派出一队人马前来成陵盗掘珍宝，玄重卫无权进入，上报到了我那里，承平略有几分修为在身，遂决定亲自来看看。”
    顾苍峦轻叹：“呵，竟是因为这种原因。”
    “所以，剑圣爷爷……那群并州死士？”
    “擅闯武皇陵者，唯有死路一条。”顾苍峦平静道，“那是并州死士？天命竟然衰退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他们之中竟无一人修为达七转之境。”
    “多亏有您杀掉了这群歹徒，承平多谢。”
    方棠暗自在心中碎碎念，可不是没七转境界吗？七转的都跑去襄阳打仗去了，给我好一顿揍，哪还有人闲着没事干盗墓。
    顾苍峦推开了太极殿的宏伟正门，里面的装潢竟与现今长明南宫的那个大殿一模一样。
    “我们这是要去哪？”方棠问，“还有……您为什么会在成陵地宫之中。”
    顾苍峦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没头没尾地问了另一问题：
    “你可知当年武皇帝起兵之时，身边有临渊阁高人辅佐？”
    方棠秀眉皱起，努力回忆：“这……承平不知。”
    别说她不知道，恐怕大周上下几乎没有人会知道此等秘闻。临渊阁之人鲜少参与尘世纷争，别说辅佐武皇帝起兵此等沾染因果巨大的事情，他们几乎对除了斩妖除魔、卫护苍生外的一切事情都不愿染指。
    “我们一般称呼他为军师，他的谋划几乎贯穿了武皇帝的整个起兵过程，包括北和南战、东进西收的整体战略也是他所提出，甚至就连那场背水列阵的大胜，也是军师的手笔。”顾苍峦缓缓道。
    老人的语气充斥着怀念与憧憬：“当时我还是武皇帝身边的亲卫，曾跟随武皇与军师一同上场杀敌，那是我最具希望的一段人生。”
    “至于你为什么不知道他……原因也很简单。”顾苍峦叹道，“军师抹去了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
    方棠不解道：“为什么？”
    “那时天下初定，但朝上世家仍大权在握。原本军师正要对这些蛀虫动手，可却被另一件大事所牵，未能完成。”
    “除此之外……更因为他是真正的临渊门徒，视功为尘，利为土。”
    顾苍峦声音悲恸：“我……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位记得军师那绝世风采的人。”
    方棠不禁问：“剑圣爷爷，这位军师当时究竟是何等修为？竟能完成此等欺天之举？”
    “镜天九转，碎宙。”
    九转的镜天，这可是与临渊阁主相等的修为，即便是在当初那个天命尚未消退的年代，也可称得上是一句世间巅峰。从鸿蒙之初至今，得此境者也不过双十之数。
    “那……那件大事是……”
    “我不知道。”顾苍峦无奈道，“军师像是突然消失一般，只给陛下留下了一封绝笔信。但那一定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竟能让他抛下自己亲手创立的国家而不顾。”
    “若是军师那年没有离开，世家也不至坐断我大周半壁江山。”
    方棠驻足良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位军师，姓甚名何？”
    “军师名叫魏寒，道号清微。”
    方棠念了两遍后，便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魏寒……未寒？
    少女背后发凉，竟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意。
    在她心思急转之时，顾苍峦以手为剑，指向斜上穹顶。
    “轰隆！”
    太极金顶簌簌而落，化作金钟，陈于二人面前。
    “军师走前，武皇曾问计于他：千年后，若天下将倾，生灵涂炭，该当如何？军师答道：成陵地宫，持玄曜者，万灵之命皆系此人。”
    顾苍峦割破手腕，八转明武的精血落于钟前，巨钟底部纹路瞬间大亮。
    “这里封存有武皇帝的一段剪影，陛下可自观之。”
    话音刚落，金钟便开始发出嗡鸣响声，而顾苍峦则退至殿门外等待。
    方棠深吸口气。明知道自己眼前的只是一段剪影，可她开始开始整理下自己的裙袍。
    这可是武皇帝，她最崇敬的先祖。
    终于，在方棠一眨不眨地紧盯下，那金钟的表层缓缓渗出金色微粒，微粒渐渐聚合成一高大的人像虚影。
    虚影中的方乾义似是坐在龙椅上，不似寻常画像的英武形态，此刻的他须发皆白，容颜苍老，可眉宇间依旧带着些锐意进取的帝王威势。
    “先祖……”
    方棠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
    终于，方乾义缓缓说道：“朕不知你是谁，但既然你能得到玄曜的认可，想必也是于我大周至关重要之人。”
    “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
    “当年洛京城破，朕将末汉取而代之，断赤霄为二。此举会触动天下气运根基，使我神周气运动荡不稳。朕本欲扫清世家孽党，再巩我朝气运。却不成想汉祚终结引动北方魔渊暴乱，魔气南侵三千里，化作魔种，散布天下。”
    “所有杀孽在身之人均被魔种入体，若不镇压，必将化作魔人，届时天下之乱将再无法收场。”
    “大周在世一天，这气运根基便永远不会稳固。另立新朝可彻底解决此事，而朕……不愿将辛苦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方棠从未听闻过这桩密辛，此刻初闻，心神震骇。
    她瞬间便想到了某件事情，瞳孔一缩。
    难道说……
    像是猜到了方棠在想什么，紧接着方乾义便说道：
    “魏寒可据赤霄断剑重铸金钟，重修气运之锚，以镇天下邪祟。此过程需要一年时间。”
    “可追随朕起兵的士兵，是杀孽最重之人。魔种侵蚀速度最快，约在年内便会彻底魔化。”
    “朕没有选择。”
    “开武三年，朕组织天下兵马，合计二十五万余人，发动北伐，势要彻底毁灭异族。”
    方乾义一拳砸在龙椅扶手上，浑身肌肉绷紧，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即便是过去许久，他现在提起这件事，仍会被哀伤与愤怒控制。
    “异族受到重创，远遁漠北。回师途中，饮马河畔，朕……血祭了所有人。”
    方乾义痛苦不已，声音哆哆嗦嗦的，像是刚从噩梦中醒来。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肺部像风箱般喘着粗气，直到许久后方才平复。
    此刻的老皇帝身体状况已然肉眼可见地每况愈下，许是将不久于人世。
    方乾义平复心情，继续说道：“一年后，魏寒重铸金钟，立于太极殿顶。大周在时，只要太极金光不熄，这天下魔气邪祟便再不会兴风作浪。而若大周不复，金钟无用，便也祸患自消。”
    “此事事关天下危亡，知之者越少越好，魏寒以临渊遮蔽天机之术瞒天过海。但世间仍有人可勘破虚妄，不受时空所惑。”
    方乾义闭上眼睛，嘴中吐出两个无情的字符：“佛门。”
    “佛家不造恶孽，五蕴皆空，时空虚妄难惑灵台。他们对饮马河之事已有耳闻，朕必须除掉他们。”
    “开武五年，朕屠灭了所有的寺庙。”方乾义低沉道。
    “做出这样的决定，尤其自私，但所有后果均归朕一人。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为了我大周，也为了天下生灵……”方乾义睁开眼睛，苍老双目直视方棠。
    他言辞恳切：“……还望你，一定要保护好太极金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