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残影在不断崩塌的建筑结构中，高速穿梭、撞击。
    轰鸣声时而从楼下传来，时而爆响在侧面的墙壁，紧接着又震得天板碎屑纷飞。
    狂风席卷着烟尘，将整个楼层彻底笼罩，其中的战况已然无法用肉眼分辨。
    即使感知远超常人的能力者，也只能勉强捕捉到一副模糊的画面：
    一个戴着白色恶鬼面具的赤裸猛男，正追着另一个西装破烂的男人疯狂殴打。
    他们的身影时常会骤然消失，又在诡异的空间法则下，被强行拉回原点。
    仿佛陷入了永不终结的毁灭循环，一次又一次地重演着追逐与碰撞。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刺目的火光，像是在这封闭的空间内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
    炽热的气浪与冲击波肆虐开来，让整个楼层剧烈震动。
    水泥碎块如雨点般四下飞溅，吊顶的轻钢龙骨与扭曲的通风管道纷纷坠落。
    整片玻璃幕墙在冲击中化为齑粉，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
    此时的诺亚大厦顶层，早已不存在完整的形态。
    就连那些作为结构核心的承重墙与剪力墙，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和狰狞的破洞。
    嘎吱……嘎吱……
    整座建筑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正遭受着一场七级强震。
    幸存者们惊呼着寻找掩护，有人躲在相对完好的卫生间里，有人则蜷缩在办公桌下。
    混乱之中，冯进财这位东都分部的站长却显得格外敬业，依旧在努力劝架。
    “别打了！祖宗们，我求你们了，别打了！”
    他连滚带爬地躲在一根还算完整的立柱后面，扯着嗓子，用近乎哭腔的语调喊道：
    “两位英雄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再打这楼真要没了，大伙都得一起玩完……”
    其他诺亚组织成员们听到这话，心里无不赞同，恨不得代替罗部长立刻同意休战，结束这场超限制的格斗。
    “是啊，两位大佬快收了神通吧……”
    徐浩死死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在心里疯狂祷告。
    他脑中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
    从九十九层掉下去，被混凝土块和钢梁砸成一滩连他妈都认不出来的肉酱，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然而，任凭冯进财如何劝架，众人如何祈祷，那两个怪物依旧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废墟的另一侧。
    周亮等特搜队员带着崔秀英、昏迷的真岛五郎和吓傻的保安，早已撤离了机房周围的危险区域。
    他们此刻正藏身于西侧走廊尽头的管道井区域。
    这里可以说是整座大厦的建筑核心筒，内部布满了粗大的排风管、消防管道和通信线缆束。
    四周由高标号的钢筋混凝土包裹，结构强度极高。
    即便白枭那样的怪物，也无法一拳就将其打穿。
    进入大厦之初，周亮等人便出于职业习惯，将消防疏散图牢记于心，做了许多备案。
    眼下身处如同强震的灾难中，这里无疑就是最佳的临时避难所。
    程嘉树却没有和特搜队一起行动。
    他独自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中央。
    漫天洒落的混凝土碎块，落在他身前数米位置，丝毫动摇不了其身形。
    程嘉树目光炯炯，始终追寻着那两道高速移动的身影，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
    到头来，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还是得用自己所说的最笨的办法。
    只不过，这个想法居然由两个怪物来替自己实现。
    看着他们化身为人形拆迁机器，孜孜不倦地徒手砸墙拆柱。
    此情此景，程嘉树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表示敬意：
    “辛苦了。”
    咔嚓！
    一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响起。
    这声音很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竟盖过了狂暴的轰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脑中。
    程嘉树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道细微的裂痕，如同蜿蜒的黑色闪电，凭空出现在半空中。
    藏在废墟各处的周亮等人、诺亚组织的成员们，也相继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所有人脸上写满了惊愕。
    那是什么？
    难道这天也要被两个怪物打塌了？
    不等他们想明白，第二道、第三道裂痕接连出现。
    紧接着，无论是头顶的天板，还是窗外漆黑的夜空，无数裂痕呈枝丫状迅速蔓延开来。
    转眼间，这片被强行构筑的异度空间，就如同一面即将破碎的镜子。
    那些四处蔓延的血肉组织，仿佛被泼了浓硫酸，发出“滋滋”的声响，疯狂地向着源头收缩。
    灰雾中的怪物发出凄厉的尖啸，似乎预感到了末日的降临。
    与此同时，黑暗的最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不甘的呐喊。
    “不——”
    但这股崩溃的力量已成定局，无人可以阻止。
    哗啦啦——
    终于，伴随着一声仿佛万千玻璃同时破碎的巨响。
    所有人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扭曲、崩解。
    强烈的空间波动让每个人都站立不稳，世界在疯狂旋转。
    “啊！塌了！楼真的塌了！”
    幸存者们瞬间陷入极度的惊恐，下意识地抱头蹲下，或者死死抱住身边任何可以固定的物体。
    还有人和旁边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
    惟有程嘉树依旧站得笔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与惊叹：
    “这个里世界，终于被彻底打爆了。”
    虽然很佩服那两个怪物的破坏力，但对这个结果，他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毕竟，深红之眼只是一个初生的雏形世界，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等级的摧残。
    漫长的眩晕感过后，剧烈的震动也随即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预想中的坠落与撞击并未到来。
    那些抱头趴着，或者死死抱住柱子的人，慢慢地抬起头，茫然地瞪大眼睛。
    呜儿——呜儿——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层楼。
    但大厦倒塌的灭顶之灾，并没有发生。
    “我……还没死吗？”
    徐浩喃喃自语。
    他陡然察觉怀里触感不对，定睛一看，顿时惊叫出声：
    “帮主，你想干什么？”
    此刻，他和陈琛俨然就像一对亡命鸳鸯，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抱在一起。
    “我还想问你，使这么大力气是想勒死我吗？”
    陈琛面孔涨得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
    两人如同触电般迅速分开，脸上同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黑暗中，咳嗽声、细碎的话语声陆续响起。
    分散在大厦各个角落的幸存者们，纷纷爬起身，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四周。
    遮蔽视线的浓雾此刻已经完全消失。
    走廊上的应急灯闪烁着，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周围环境轮廓。
    记忆中满地的水泥碎块和杂物，不见了踪影。
    脚下的地板光洁如初，头顶的天板完好无损，墙壁也是平整光滑。
    看不到那些蠕动的触手和从中滋生的暗红血肉。
    一切都平静得有些不真实。
    呼——
    一阵风卷着几张文件吹来，在走廊上打着旋。
    众人望去，只见会议厅的大门敞开着。
    隐约可以看到那扇被撞出巨大破洞的落地窗，风正是从这里灌进来的。
    真的回到现实中了？
    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所有人脑海里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啊！”
    忽然一声尖叫，吓得众人再次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幸存的外围势力头目，正指着角落里的一具尸体，脸色惨白。
    接着，其他地方也陆续发现了更多的尸体。
    众人见状，反而松了口气。
    看来随着里世界崩溃，死在里面的人也回到了现实中。
    这些尸体就像某种残酷的凭证，证明之前的一切并非幻觉，也证明他们没有陷入另一个更诡异的空间。
    随后，一名诺亚组织干部走近墙壁，发现上面残留着浅浅的凹坑和几道细微的裂缝。
    似乎曾遭受过某种剧烈的外力撞击。
    伸手摸了摸，是冰冷而真实的触感。
    这栋大厦看起来并非毫发无伤，但绝不像在里世界中那样，被蹂躏成了垃圾场的样子。
    他们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可至少，那些恐怖狰狞的怪物已经完全销声匿迹。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终于在众人心头蔓延开来。
    紧绷的神经，总算得以片刻放松。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传来，整个楼层又猛地一震。
    不！
    众人皆是浑身一颤，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惊骇地望向声音来源。
    还有两个更恐怖的怪物，依然还在孜孜不倦地战斗。
    他们赫然从里世界，一直打到现实之中。
    砰！砰！砰！
    两道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以无可阻挡之势接连撞穿了几道写字间的隔断墙。
    最终轰然撞破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那扇落地窗，双双朝着大厦外的夜空跌落出去。
    这一次，没有再重新返回原点。
    ………………………………
    一个身影撑着黑伞，站在写字楼天台的边缘。
    脚下，是深渊般的城市峡谷，车流汇成的光河在其中缓缓涌动着。
    四周，摩天高楼林立，变幻的霓虹灯牌被雨幕渲染得更加迷离。
    高晋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对面的诺亚大厦。
    那座通体漆黑，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钢铁巨兽。
    风衣下摆，被高空的乱风吹得猎猎作响。
    几缕雨水打湿头发，贴在额前，让他本就眉头紧锁的面容显得愈发凝重。
    通讯器里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电流杂音。
    内部的情况、人员的安危，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种被动等待的焦灼感，像一只无形的手，随着时间推移正一点点攥紧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
    笼罩诺亚大厦的那片黑暗雨幕，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爆响猛然撕裂。
    高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身影从九十九层高的幕墙破口中爆射而出。
    如同被巨人抛出的石子，直直坠入风雨交加的夜空！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其中一道身影，那个穿着破烂西装的中年男子，在坠落十数米后竟悬停在半空。
    雨水环绕着他，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排开，令他漂浮在风雨中，如同俯瞰凡间的神祇。
    另一道身影——那个戴着白色恶鬼面具，赤身裸体的肌肉男，则没有这种能力。
    他下坠的势头迅猛，却在瞬间探出双手，五指如钩，硬生生抠进了大厦的玻璃幕墙外立面。
    刺耳的刮擦声中，他的指尖在坚固的金属龙骨上犁出数道沟壑。
    巨大的动能让幕墙结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火星在雨夜中一闪而逝，他总算止住了坠势，像一只巨大的壁虎般悬挂在大厦外墙。
    不等他稳住身形，那个漂浮在空中的男人动了。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抬了抬手。
    周围爆碎的无数玻璃碎片便仿佛听到了号令，瞬间化作一场致命的风暴。
    铺天盖地，朝着外墙上的面具男席卷而去。
    高晋心头一紧。
    那个戴着白色恶鬼面具的男人，究竟是不是白枭？
    他为什么会和另一个人打起来？
    程嘉树呢？
    “滋……滋滋……”
    就在他脑中疑问丛生之际，耳边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电流的窜动声。
    沉寂许久的通讯信号终于恢复了！
    “喂，喂，呼叫鹰巢，这里是夜枭二号，收到请回答！”
    是周亮！
    高晋眼神一凛，迅速将注意力从高空的战斗中抽离，沉声回道：
    “鹰巢收到，报告情况。”
    “高队，任务已完成！”
    周亮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
    “主要目标资料到手，关联人质已解救，我方全员健全，正沿着b区通道往下走，准备在停车场集结待命，请指示。”
    “做得好！”
    这个消息让高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同样欢欣鼓舞，忍不住称赞道。
    转而想起之前的诡异情况，随即又沉声发话：
    “简要汇报你们的行动经过。”
    “是，情况很复杂。”
    周亮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
    “我们在大厦内部准备撤退时，被那些灰色浓雾完全笼罩，所有通讯和电子设备失效。”
    “不仅迷失了方向，还遭到不明生物袭击，那地方……就像另外一个世界，用阿扬的话叫做里世界。”
    “里世界？”
    “对！后来我们遇到了白枭，幸亏有他出手……”
    “你们和程嘉树汇合了？”
    高晋闻言，不禁开口打断道。
    “不，不是他。”
    周亮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
    “是另一位‘白枭’，程嘉树说，那是他表弟。”
    “高队，您是没看到，那位简直就是一头人形暴龙！诺亚组织那个姓罗的部长也不是吃素的，两人硬生生把那个鬼地方给打爆了！”
    “要我说，这个白枭才更像传说中的‘白枭’，程嘉树跟他比起来，简直就像是文弱书生……”
    周亮的声音显得很兴奋，似乎还想发表长篇大论。
    高晋却听得一头雾水，两个白枭？
    他此刻无暇细问，随即再次打断：
    “程嘉树人呢？”
    “他说有私事要处理，把我们送到安全地点就离开了。”
    “你们在原地待命，确保人质和资料安全，我去接应你们。”
    高晋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通讯中断。
    临走之前，他最后瞥了一眼高空中那两个依旧在激烈缠斗的身影。
    眼神微凝，最终没有选择掺和。
    确保到手的行动成果，才是第一要务。
    ………………………………
    街道上，骚动早已沸腾。
    大片玻璃碎渣从天而降，混着雨水砸落地面，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围观的路人们躲得远远的，抬头望着诺亚大厦顶端，纷纷指点议论。
    雨幕中，视线受阻。
    他们只能依稀看到两个身影，在高楼的映衬下，渺小如黑点。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警车呼啸而至，迅速在诺亚大厦周围拉起了警戒线。
    人群混乱喧嚣，潇洒穿着雨衣，站在警戒线外。
    他仰着头，目光穿过雨幕，盯着高空中隐约可见的两个身影。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湿发滑落，却浑然不觉，只是在心中默默做着祈祷。
    也就在此时，三道异乎寻常的身影，悄然挤入混乱的人群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