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死局

作品:《灵源仙尊

    第967章 死局
    晚风沁凉,裹挟着丝丝细雨拂过法坛,令在场众人精神为之一凛,却也驱不散心头阴霾。
    果不出陶峰变三人所料,待那传话道童离去后,孙程等一众外援修士之间,立时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与低语。
    倘若钟叱焱尚在,或是楚氏三兄弟、莫问休未曾陨落,他们或许还存几分硬拼的底气。
    可如今局面急转直下,福生颓势尽显,两仪观更是明里休战、暗里施压,言语间杀机毕露……
    他们本为逐利而来,又有谁甘愿陪着福生观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纵是曾觊觎那福生长老之位者,此刻心中念头,只怕也已悄然动摇……
    傅大年敏锐地捕捉到众人心绪的浮动,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张口便欲抬出法契约束,却被身旁的陶峰变不动声色地抬手制止。
    此时再提法契,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适得其反……
    陶峰变心中暗叹,面上却恍若未觉众人异状,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论道未终,既得此良机休整调息,诸位道友请自便,觅地静修即可。”
    “也好……”
    “是……”
    回应声稀落零散,透着一股心不在焉的疏离,仿佛预示着福生观即将面临的更大困境。
    福生法坛虽不甚宽广,但脚下这座飞岛足有数十里之阔,寻个清净之地调息吐纳绰绰有余。
    然而此刻,众人却并无分散之意。在几个有心人隐晦的目光示意下,他们三五成群,悄然聚拢到法坛边缘或飞岛僻静处,压低声音,交头接耳地商议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不安……
    高天之上,云雾遮掩之处。
    罗封御使神念,遥遥俯瞰着飞岛上那聚集成堆的人影,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抚掌欣然道:
    “妙极!妙极!钟叱焱这一走,犹如釜底抽薪,人心彻底动摇,任谁都已看清,福生观气数将尽,回天乏术,卫师弟此计,当真高明!”
    卫沧东负手而立,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眸光深邃,缓声道:“福生请来的这些同道,纵是死伤折损,如今也仍有近十人之众,其中更不乏如陈沐那般实力难测之辈,若说这些人甘愿为福生拼死效命,师弟实难采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此刻,我等为其敞开一条生路,若事情顺利,便可兵不血刃,令其自去半数人马。”
    “倘若福生胆敢阻拦……呵,到时不必我等动手,他们自家阵脚,便要先行大乱了。”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钟叱焱离去之后,诸修虽然不说,但心里却也隐隐有着比较,再加上那道童传言,更是有了如钟叱焱一般尽早脱身而去的想法。
    只是有一点却绕不过去,那就是他们每个人都受法契束缚,若置之不理,事后定会遭到反噬……
    “诸位道友,”人群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可有良策,能说动陶观主……解了这法契束缚?”
    “良策?”
    立刻有人冷嗤一声,语带讥讽,“换做是你我,值此存亡关头,岂会轻易放手这仅存的约束?牢牢攥紧法契才是正理,主动解开?痴人说梦!”
    “可钟真君的不就——”
    “钟真君那是实打实出了力、负了伤的,我等寸功未立,凭何脸面要求陶观主开恩?”
    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浇头,数人顿时泄了气,只能暗暗低叹:“早知如此……第一日就该拼死上阵,挣个脱身的由头……”
    两仪观明明白白言说,今日过后,便不会再有所留手。
    他们纵然对自身修为再有信心,可面对这等生死之局,谁又能不心生忌惮?自不愿轻易涉险。
    闻得叹息,不少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角落里的吴氏夫妇,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艳羡。
    这时有一灰袍真君眸光一亮,开口道:“吴道友贤伉俪虽未取胜,却也奋力出战,更因此身负重伤。”
    “若由二位出面恳请,言明伤重难支……陶观主念及情分,说不定便会网开一面……不如就请贤伉俪代表我等前去……”
    他话未说完,但用意昭然若揭,是想推举这受伤的夫妇作为代表去交涉,为大家求一条生路。
    却不想吴道人霍然起身,冷笑道:“诸位道友真是可笑,签订法契之前,陶观主便将此行凶险,明明白白告之于众,尔等亦是亲口应承,亲手签押!如今时局不利,便想背弃信义,抽身而退?”
    他大袖一挥,带起一股劲风:“吴某虽只是山野散修,却也知‘信义’二字重逾千斤!”
    “此等背信弃义、临阵脱逃之举,恕我夫妇二人耻与为伍,尔等要走,自去寻陶观主分说,休要拿这等腌臜心思,来恶心我夫妻二人!”
    言罢,他再不理会众人难堪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气息微弱的夫人,脊背挺得笔直,昂首阔步,径直离开了这片心思浮动的人群。
    场面一时陷入难堪的沉寂。
    先前提议的灰袍道人更是面皮发烫,颈后发热,既有对吴氏夫妇“不识抬举”的恼怒,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
    幸而此时有人出言解围,打破了僵局:“道友无需动怒,吴氏夫妇的好友莫问休死在两仪观手中,自不会轻易这般离去,你想让他二人从中替我等说和,却是找错了人。”
    灰袍道人闻言,面色稍霁,就势下台道:“那依道友之见,何人可堪此任?”
    那人微微一笑,趋前两步,压低声音道:“陈沐,陈真君……”
    “陈真君?”灰袍道人眉头立刻紧锁,质疑道,“道友此言岂非自相矛盾?照你所言,陈真君可是亲手斩杀了两仪观的宋长老!”
    “此等深仇,他更该与两仪观不死不休才对,怎反成了适合说和的人选?”
    那人神色从容,缓缓摇头道:“非也,非也。”
    “正因陈真君斩杀了宋琴,才更应该抓住今晚这唯一的生机,及早脱身。否则待到明日,岂不是真要与两仪观结成不死不休的死局?”
    众人闻言,沉吟片刻,竟觉得此言不无道理。
    换作寻常修士,斩杀两仪长老自是血海深仇,绝无善罢甘休之理。
    可陈沐终究出身真仙道统,身份非凡,若他此刻愿意离去,即便手上沾着宋琴的血,以罗封之老谋深算,权衡利弊之下,也极有可能选择隐忍,将此仇暂且揭过。
    “原来如此……”
    灰袍道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旋即抬头环顾四周,“不知在座哪位道友,与陈真君有旧?可否出面,代我等陈情?”
    场间依旧一片沉默,无人应声。
    但灰袍道人心中早有计较,目光最终落在了默然不语的许榕几人身上,轻笑道:“许道友,缘何不语啊?”
    许榕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起身,声音清晰而平静:
    “许某虽与陈真君谈不上深交,却也略知其性情一二,在此奉劝各位,莫要……作那缘木求鱼、徒劳无功之想了。”
    若陈沐真有脱身之意,又怎会悍然出手,斩杀宋琴于当场?
    灰袍道人等辈,终究是太过一厢情愿了。
    许榕言罢,不再多言,同样拂袖转身离去。
    郭子喆见状,面上稍显犹疑,但只踌躇片刻,便也抬步跟了上去。
    唯有那青衫真君立于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变幻数次,终究未曾挪动脚步。
    郭子喆行出不远,察觉异状,不禁回首诧异道:“青屿道友?”
    青衫真君仿佛不敢与二人目光相接,只微微垂首,沉默不语。
    其实自钟叱焱先前索贿,他力劝许郭二人低头之事便可看出,此人向来怯于涉险。
    此番前来助拳福生观,也是看中其人多势众,料想不至于顷刻溃败,这才存着几分侥幸,签下法契,希冀能赚取一份人情与丰厚资源。
    岂料,局势竟急转直下,崩坏至此……
    许榕与郭子喆见此情状,心中了然,皆是摇头一叹。
    人心各异,强求不得。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停留,身形展动,便朝着法坛另一侧大步而去。
    待二人走后,青衫真君这才开口道:“在下亦与陈真君有过交谈,愿前去相请。”
    众人闻言面上一喜,当即齐齐出声:“拜托道友了。”
    青衫真君摆了摆手,不再多言,当即纵起遁光,径直朝着陈沐静坐调息之处飞去,转瞬即至,他按下云头,落在不远处,恭敬施礼道:“陈真君,在下冒昧打扰。”
    陈沐长身而起,轻笑道:“原来是青屿道友,道友孤身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青衫真君面色踌躇,斟酌片刻,终是将众人欲请其出面、恳求陶峰变解除法契之意,原原本本道出。
    陈沐听罢,笑容依旧温和,却不见丝毫犹豫,直截了当道:“此事,恕贫道不能应允。”
    见陈沐拒绝得如此干脆,青衫真君心头一紧,却又不敢有半分逼迫之态,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化作一声无奈叹息,再次躬身一礼:“既如此……在下告退。”
    言罢,黯然转身离去。
    陈沐既不肯挑头出面,还有何人能有此资格与情面?
    回返途中,青衫真君面色凝重,心头如压巨石。
    正思绪纷乱间,却见前方一道遁光迎面疾驰而来,观其行色,竟似专程冲他而来。
    青衫真君心中一动,待看清来者面容,精神陡然一振,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竟又悄然复燃几分,脱口道:“孙真君?你这是……?”
    来人却是孙程,他适才从灰袍道人处探知了众人心思,心中顿时同样萌生去意。
    他本就是追随钟叱焱而来,如今钟叱焱既已离去,局势又变得如此凶险莫测,虽说对福生观许诺的丰厚报酬万分不舍,但终究性命更为要紧,是以便果断前来追寻青衫真君。
    “这位道友,陈真君如何说?”
    青衫真君摇头一叹:“陈真君不应。”
    “既如此,”孙程目光一闪,主动请缨道,“孙某愿代诸位道友前去向陶观主陈情,不知道友以为如何?”
    青屿闻言,眼中顿时迸发出惊喜之色。
    除却深不可测的陈沐,孙程好歹也是胜了一场,由他出面,分量倒也足够。
    他当即应道:“孙真君肯出面周旋,那是求之不得,在下这便随道友同往!”
    不料孙程却微微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精明的笑意:“仅你我二人,怕是不够分量,孙某之意,是请诸位道友一同前去。”
    他虽愿牵头,却也深知自身斤两。
    若众人只躲在背后声援,定难撼动陶峰变心意,而这,也正是他特意来寻青屿结盟的关键所在。
    青屿对此自无异议,两人一拍即合,即刻返回诸修聚集之处,略作说明后,便鼓动众人一同动身,浩浩荡荡飞向福生法坛核心所在。
    待面见陶峰变,孙程当先一步,拱手将来意坦然道明。
    出乎他意料,陶峰变听闻众人去意,面上竟无半分愠怒,神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诸位道友既有去意,我福生观……自不会强留羁縻。”
    孙程心头狂喜,唯恐陶峰变反悔,立刻趁热打铁道:“观主深明大义,那便请……解了法契束缚。”
    陶峰变目光转向傅大年,傅大年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强压着怒火,抬手便将那份束缚众人的法契凌空抛出,声音硬邦邦地道:“拿去,随尔等处断!”
    孙程眼疾手快,一把摄过法契,毫不犹豫地运转法力。
    只见灵光一闪,那承载着约束的契书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他这才朝着陶峰变等人郑重稽首一礼,随即转身,引着那些早已迫不及待的修士,如蒙大赦般飞离了福生法坛。
    “虽说礼单之物不可得,但牵头做成了此事,可是大大收了一笔人情,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遁光之中,孙程心中暗自盘算,颇为自得。
    而待众人走后,傅大年终于忍耐不住,沉声道:“师兄,你怎能……怎能放他们走了?如此一来,我等哪还有半分与两仪观抗衡之力?!”
    不待陶峰变回答,一旁的严容牧便代为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疲惫:“师弟,此乃两仪观的攻心之策,即便我等强留,有法契束缚,诸位同道虽不至立刻反目,可待到两仪观真正攻来之时……”
    “难保不会有人临阵畏缩,甚至反噬倒戈,与其留此隐患,不若……趁早放手。”
    傅大年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半晌无言。
    最终,他失魂落魄地颓然跌坐一旁,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望着一道道遁光飞离三仙谷,,严容牧神色凝重,缓缓摇头叹息:
    “师兄,这些人一去,两仪观明日定然大举发难,甚至连先前定下的斗法规矩,恐怕也会弃之不顾……我等……该如何应对这必杀之局?”
    陶峰变亦是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严师弟所言,我何尝不知?只是……若就此俯首认输,将福生观基业拱手相让,我陶峰变……实不甘心!”
    严容牧或许是听出了陶峰变的言外之意,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若不然……便应了唐师叔的条件?”
    唐尚远觊觎福生观未来香火供奉,先前他们百般不愿,甚至意图借两仪观之手除去这个心腹之患。
    然则谋划落空,助拳修士又十去七八,时至如今,若想保住道统不灭,似乎……只剩下答应唐尚远这唯一一条生路了。
    傅大年脸色变了又变,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显然也是认识到了时局难渡。
    陶峰变垂眸说道:“若尚存一线生机……又岂能行此饮鸩止渴之下策?”
    他没有直言,但严傅二人都知晓,眼下,已然是半分生机也无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