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天下知

作品:《人间如狱,我肉身成圣

    “臣夏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京城皇宫大內,镇魔司指挥使夏澜大步流星的匆匆走进文德殿,叉手作揖。
    天启帝阅览著一份西北传来的急报,沉稳的挥手道:“夏卿平身……”
    大太监刘知恩手持浮尘立在垂首立在龙椅一侧,用冷峻的目光审视著殿下这位多次在官家耳边进谗言的“三朝老臣”,心头揣测著这廝今日入宫,又要说些什么语出惊人的论调。
    夏澜乃是鸿泰帝提拔的镇魔司指挥使,昭德帝在位不足年,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平衡朝堂以及和秦王的作战之中,尚未能腾出手整飭镇魔司。
    等到天启帝继位后,又因为某些无法宣之於口的原因,保留了其镇魔司指挥使的职位……
    “谢陛下。”
    夏澜起身,语气之中带著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启稟陛下,黄河传来线报,淮南盪魔將军王文於板渚河口斩杀黄河河伯,其麾下妖军正在大肆清理黄河妖族……势如破竹!”
    他已经尽力保持沉稳,可依然难掩慌乱。
    “啪嗒。”
    天启帝手里刚刚抓起的硃笔突然滑落,摔在展开的奏摺上,溅开一坨鲜红的墨跡,红得像血。
    他不敢置信的抬头望向夏澜,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在何处杀了谁?”
    夏澜不敢抬头直视他的双眼,也不敢再重复方才的言语,心臟都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天启帝对王文的敌意,是他挑拨的。
    黄河河伯入京覲见天启帝,也是他居中牵线搭桥。
    至於他对王文的敌意从何而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归根结柢,就一句话:镇魔司容不下王文这么牛逼的人物!
    因为王文的存在,大周镇魔司已经实质性的分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镇魔司。
    一部分是淮南盪魔將军府。
    天下无人不知淮南盪魔將军王文的大名。
    却鲜少有人知他镇魔司指挥使夏澜之名。
    更扎心的,知道他这个人的所有大人物,包括殿上的天启帝,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之中都总有一抹隱藏得不怎么好的鄙夷和轻蔑。
    那种异样的目光,就好像是有人在居高临下的用手在拍打著他的面颊,说道:『你瞧瞧別人王文,再瞧瞧你自个儿……』
    大殿內安静了许久。
    最后还是刘知恩贴心的低声道:“官家,夏大人说的是威武郡王爷在板渚斩杀了黄河河伯,眼下威武郡王爷麾下的妖军正在清理黄河那些桀驁不驯、为祸人间的山野妖怪……”
    天启帝:『谢谢你,好心人!』
    此时此刻,他的內心是凌乱的,凌乱之中还带著些许心悸,心悸之中又掺杂著丝丝庆幸……
    在他的记忆里,黄河河伯入京求见他还只是前两天的事,那时候那廝还言之凿凿的说它有办法应付王老虎呢。
    一扭头的功夫,命都没了?
    『还好还好,当时稳健了一手,没有当场就封正那廝!』
    天启帝背心都被冷汗沁湿了,若不是眼下还有外臣在顾虑著帝王威仪,他都要忍不住抬起手擦拭额头上的汗跡了:『要不然,王老虎宰了那廝,还不得扭头就奔著京城来?』
    而殿下的夏澜,比他更不如。
    毕竟很多事,天启帝只是模稜两可的暗示他去做,而他可是在真的上了手,那些事若是传到王老虎的耳边,以那廝的暴脾气,他全家还不得鸡蛋摇散黄、蚯蚓竖著劈?
    虽然那些事,侮辱性基本没有,伤害性也十分不强……
    事实上,他今日主动前来匯报此事,而没有再被动的等著天启帝问责,就是在投子认输。
    王文那根本就探不到底的强大,令他感到绝望。
    天启帝思量许久,一碗茶都喝乾了,才终於开口轻声道:“夏卿回去收拾收拾,举家迁往西北罢。”
    夏澜闻声,面色既惨然又有些释然的跪地行大礼叉手道:“微夏澜,叩谢陛下恩典!”
    天启帝俯视著他,接著加重了语气说道:“擬旨,威武郡王加太师,淮南盪魔將军兼淮南安抚使王文,除魔卫道、护国安邦……”
    殿下叩首的夏澜闻言,头登时就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名小黄门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的入內:“启稟陛下,威武郡王王文求见!”
    短短两句话,却令殿內的三人齐齐抖了三抖。
    天启帝惊惶的端起手边乾涸的茶碗,想要喝口茶压压惊,但手却颤抖得茶碗盖子不断叩击茶碗,发出“坑坑坑”的声响。
    而正在行跪下大礼的夏澜,整个人都快瘫在地上了,整齐的鬢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掛起了晶莹的汗珠……
    刘知恩悄悄將二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十只脚趾都快抠穿地板了才压住了上翘的嘴角。
    他好心的再次低声提醒道:“官家,可莫让威武郡王爷久等啊!”
    天启帝如梦初醒,张口就欲宣王文入宫覲见,余光却又瞥见殿下缩成一团的夏澜,將要吐出口的话立马又卡在了喉咙里。
    他不知所措的扭头看向刘知恩。
    刘知恩绷著麵皮努力做严肃状,默不作声的微微摇了摇头。
    天启帝愣了两秒,眼神渐渐冷硬起来……
    他回过头,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惊悸,做沉稳状:“即刻抬朕的龙撵过去,请威武郡王乘龙撵,剑履上殿。”
    “喏!”
    小黄门也是愣了好几秒钟,才理解了这道口諭,转身小跑著离去。
    而殿下蜷缩成一团的夏澜,在没能等来天启帝命他退下暂避的口諭之后,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还活著。
    但他觉得他已经死了……
    ……
    皇城外,一身青色长衫的王文,正靠著宫门与身侧把守宫门的禁军將士有一句没一句的扯淡呢,就见到一群膘肥体壮的太监抬著一架朱红的八抬大轿,飞一般的朝著自己衝过来……
    他愣愣的看著这一驾贴金雕龙的朱红八抬大轿,不明所以的问道领头的小黄门:“几个意思?”
    小黄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闻声努力挤出一抹笑脸:“官家口諭,请郡王爷乘龙撵,剑履上殿!”
    『坏了,我成曹老板了!』
    王文嘴角无语的抽了抽,扔下一句“净扯淡”,一步迈出,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几个弹指之后,王文便一步迈进了文德殿,嚇得殿上如坐针毡的天启帝险些叫出声来,而王文却跟遛弯儿的老大爷一样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殿下跪著的陌生人,笑道:“哟,忙著呢?”
    天启帝心臟狂跳的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强行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答道:“不忙不忙……”
    王文皱眉:“不忙?那你天天都在耍哟?”
    天启帝:???
    不是,你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他慌忙改口道:“忙、忙,你看,我正在批阅西北急报呢……”
    他抓起身前那一张污了硃砂墨跡的奏章,展示给王文看。
    王文看了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怕看见我的样子?是不是又背著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有没有,我哪敢背著您做什么亏心事啊……”
    天启帝摇头如拨浪鼓,被他逗弄得都快哭了。
    他上位之前,就有些惧怕王文。
    在皇位上坐的时间越久,知道的越多,就越发恐惧王文。
    恐惧到一定程度后就触底反弹,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搞些小动作。
    如今一见到王文,他触底反弹的那点勇气一下子就打回原形了……
    王文瞅著他那张快飆泪的紧张模样,忽然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可是皇帝、大周的君父,能干什么亏心事啊?你说是吧?”
    “是是是……”
    天启帝点头如小鸡啄米:“我怎么可能会干亏心事呢!”
    虽然王文放了他一马,但他心头却没有半分释然解脱之感,心神反倒越发紧绷,他甚至有种看到了王文那张笑脸之下隱藏著的冷峻面容的错觉。
    他知道,王文那是在敲打他……
    “先说正事儿,我这几日跟黄河那条长虫干了一架,手底下有个妖將立了功,我要提拔它做黄河河伯,顺道过来跟你討个封正。”
    王文正色道。
    天启帝闻声心头猛然鬆了一口气:“就这点事儿啊?”
    王文又忽然笑道:“你还想有什么事?”
    天启帝:“没、没什么事,我是想说,这点小事哪里值当太师亲自跑一趟,遣个人入宫告知我一声便是!”
    王文:“倒是不麻烦,一抬脚的事,正好顺道过来看看你这个皇帝做得咋样,尽不尽心、舒不舒心。”
    “劳太师费心了!”
    天启帝连忙拍著胸脯说道:“有太师镇国,我焉敢不尽心、焉能不舒心?”
    他不敢再给王文发问的机会,接著说道:“知恩,还愣著做什么,赶紧去给太师起草封正圣旨啊?太师的大事你都敢耽搁?”
    “官家教训的是!”
    刘知恩低眉顺眼的叉手称是,而后走下金阶,笑容满面的朝王文施礼:“许久不见,郡王爷越发英武雄壮了!”
    王文笑著頷首:“哪有你这小机灵鬼儿滋润……快去吧,我那属下唤作敖青,龙族那个敖,青出於蓝的青,封黄河河伯,再隨便给它加一个三四品的文散官衔,文书写得板正点,往后的山精野怪封正都按照这个路数来,不能只是供、还得能使唤,不愿听使唤的山精野怪,一律別来沾边!”
    刘知恩叉手:“郡王爷放心,奴婢一定给郡王爷办妥当。”
    王文摆手,刘知恩抱著拂尘低头匆匆出门去。
    待他离去后,王文才瞥了一眼身侧缩成一团做鵪鶉状的陌生人:“这人谁啊?跪在这里作甚?”
    他没见过此人,只能从其身上穿戴的緋红官袍以及腰间悬掛的银鱼袋,判断这廝应当是挺大的官儿。
    天启帝顺著他的目光看向夏澜,心头略一踌躇后,佯装不经意的笑道:“一个办砸了差事的犯官,我正要打发他去西北治军安民。”
    王文诧异道:“西北是什么很贫贱的地方吗?什么垃圾都往那边塞?要发配当然还得是安南或高句丽啊,干得好就回来重头开始,干不好就死那边臭他们一块地!”
    天启帝闻声心下暗嘆了一口气,心说道:『你听见了,这可不是朕不保你』。
    “听见了?还不滚下去,收拾家私明日滚去安南?”
    夏澜的心神跟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好几回,此刻闻言竟然觉得去安南也不错……
    “罪臣叩谢皇恩,叩谢威武郡王法外开恩。”
    他再次“梆梆梆”的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低垂著头颅倒退著退出文德殿。
    至始至终,他都没能鼓起勇气抬头看王文一眼。
    看这个他赌上大半辈子的成就去博弈的对手……
    而王文也再未看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一样。
    浑然不知,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曾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来人啊,给太师看座!”
    “来人啊,把朕最喜爱的『龙团胜雪』给太师沏一壶来,吩咐御膳房整治晚膳,朕今晚要与太师对饮……”
    王文坐到太师椅上,摆手打断了天启帝的献殷勤:“別麻烦了,我那边还有一摊子破事等著我回去处理,刘七弄完封正圣旨我就走。”
    天启帝闻言心头一喜,口头却还说道:“这如何使得?太师难得入宫一次,我若是连饭都不留太师吃一顿,传出去天下人还不得说我刻薄寡恩?”
    “刻不刻薄,寡不寡恩,不是一顿饭能证明的……”
    王文:“对了,问个正事儿,辽东儿那边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找过你?”
    天启帝心下一动,小心的问道:“太师说的是什么人?”
    王文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真不知道也好,揣著明白装糊涂也罢,反正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兄弟两个掐架,是国事也是你们的家事,只要別祸害百姓,我不会多管閒事……可谁人要是勾结外夷欺负自家人,可就別怪我说话不算数、翻脸不认人。”
    “我这个人为人做事一向只凭一己好恶,没有多少条条款款的东西,但勾结外人欺负自家人,绝对是我最深恶痛绝的事,见一个我整死一个、见两个我整死一双,啥交情都不顶用!”
    听到说得绝对,毫无转圜余地,天启帝心头也是一凛,当下便郑重其事的答道:“太师放心,我与秦王乃是血肉兄弟,要贏他,也必定是堂堂正正的贏他,绝不会干什么令祖宗蒙羞的下作勾当,若有违此言,太师儘管取我项上人头,换秦王来坐这个位置!”
    王文盯著他看了几秒,讚赏的点头道:“你比你那死鬼大哥有出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