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甘死如饴(二合一)
作品:《诸天恶兽,我以牛鬼蛇神为食》 第397章 甘死如饴(二合一)
陈阿南本没有名字。
他出生的时候少了一只胳膊,家里人一瞧,差点晕过去,只道是上辈子造了孽。
不过陈阿南也算是运气好,终究是个带把的。如果是个女婴,那就直接在床头的尿壶溺毙了。
家里人连名字也没给他起,一个残疾,奶水自然也是没有。三斗粟米,自个娘亲去了刘乡绅家里做了奶妈。
索性陈阿南命硬,喝着米汤剩饭硬是活了下来。稍稍长大,便一直都是种地的劳力,一年又一年。
渐渐的,因为有把子力气,比正常人都能干,爷爷父亲也慢慢当他是个后辈。
陈阿南没觉得这样不好,有饭吃,有活干,有房睡。
踏实的很。
直到南州节度使路过他们庄子,见那村外的麦田郁郁葱葱,大手一挥,将村子一片化为了“军粮”。
村正还苦口婆心的劝说大家,让大家出去帮着把粮食割了,节度使是在围剿叛军,须得大家出力。
直到村正自家怀孕的儿媳被下了汤锅,所有人才知道自个儿这些人,也算是军粮。
陈阿南少了只手,镣铐拴不住,汉军只绑了他的身子。他找着机会,一股脑窜进了扶仙流,逃得了生路。
之后,因为他只会种地,去做了佃户,给青城派做工。管理田产的内门弟子瞧他根骨不错,试着让他入了外门,却不曾想一发不可收拾。
他师傅姓陈,又知他打南边来,便起了名字“陈阿南”。
此刻。
原本还端着碗,喝着薄粥的老头子微微一顿。
他看着土炕上,自己的老妻身影缓缓淡去,看到院子里和儿子嬉闹的孙儿也慢慢化为了烟雾。
边城小宅扭曲成隆起的巨物,面前的土墩化为了昂贵的黄梨木,手中的薄粥,也变做了昂贵的雀衔香。
哗啦啦——
漫天紫雨浇筑而下,在院子整洁的青石板上,盛开出绛紫的冰。
陈阿南的动作只是顿了一顿,便继续将茶碗凑在了嘴边。
“哧溜——”
他喝了一大口茶,侧脸的剪影倒映在敞开的大门,被雨幕裁剪得枯瘦锋利。清爽甘苦的味道,让他浑浊的眼眸逐渐清晰。
刺啦!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那案台上的无鞘剑,独臂将那足有寻常汉子大臂粗的阔剑单手提起!
“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施这障眼法诓我!”
铮!
陈阿南猛地抬剑,锋锐的剑芒直接将木桌斩断!剑锋笔直的指向院外!
这里,是他的老宅,是自己逃难时的老宅!
现在自己都已经带着家人离开了南汉,逃入了大唐,怎么可能还在老宅里!
咯吱!
此刻,院门猛地被人推开。
一个下人露出了头来:“老爷——”
咣当!
下一刻,下人的身子整个露出了出来!陈阿南的瞳孔一缩!这下人,胳膊上长出了木头,大臂与胸膛粘黏在了一起!
有什么不对。
陈阿南心头一跳,好像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他却并不惧怕,立刻大步走向了那下人,道:“你这是怎么了?”
雨水落在肌肤上,陈阿南却并没有察觉到异常。因为此刻的他内力鼓荡,将紫雨蒸腾,在行走间,他身体外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这是内家功法臻至化境的表现。
他已是江湖上一流内家高手,修至三品!
“雨、雨里有毒!”
下人哆嗦着,道:“有人,有好多人!”
“南边的、的、雨水毒性更大,死了、好、好多人,现在,已经冲到咱们石桥县了!”
“城里……大户,不少……已被破门、灭家了……”
“人……人到门外啦——呃!”
下人说着,突然面皮抽搐,“嘭”的砸倒在地,没了气机。他的后颈脖子全部纤维化,成了一截木头,无法呼吸——憋死了。
陈阿南大手在下人脸上一抚,将其眼睛闭上。旋即,便提着阔剑,大踏步的走出了小院。浓烈的内力鼓荡,让他的体表蒸腾着温热的雾气。
到了他这个水准,真的妖怪都敢斗上一斗!魑魅魍魉,不成气候的更是不敢近身!
他一路穿行过紫雨,走到了宅邸的朱红大门!
“老爷!”
“大人!”
“阿爹!”
“爷!”
……
熟悉的亲眷面带苍白的迎来,陈阿南心中不详愈发明显。
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应该是很关键的事。
但此刻,看着一众家丁仆役惊恐的顶着大门,巨大的朱红门扉随着外面的嘈杂一晃一晃,他却没有细究的心思。
“开门。”
随着他沉稳的声音,家丁们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当即打开了大门!
轰!
朱红倾倒,最先涌进来的,是气味。
汗臭、血污、泥土腥味混合而成的浊流,瞬间冲垮了高墙内熏香的雅致。
紧随其后的,便是人。
或许,他们已不能被称之为人,更像是一群裹着人皮的骨架。
他们眼窝深陷,一双双眼睛在里面烧着绿油油的光,那不是人的眼神,是狼的。
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泥垢和紫黑色的毒疮,身体的一些部分,已经和石头、木头、皮毛等等一切诡异的事物融合在了一起。
“粮食!”
不知是谁先嚎了一声,这声音干哑得像破锣,却瞬间点燃了所有人。
“粮食——!”
人群炸开了。
他们像一群发现了腐肉的鬣狗,红着眼冲向那些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
第一时间,陈阿南还没反应过来。
毕竟这里是前院,哪里有什么粮食?但下一刻,当一名难民拿着锄头砸向一名家丁时,他想到了六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翻滚的粥、女人的发、剥光的人、金黄的粟……
“找、死!”
噌!
陈阿南一声低吼,好似一头怒兽耸起,须发贲张!只瞧他长剑一挥,凌冽的剑刃便直接削去了数人的头颅!
嘭!
虽然上了年纪,武功实力有所下滑,但他练的终究是青城派的内家功夫,水准还在,不像是横练武功,过了壮年便日薄西山。
此刻,陈阿南剑如灵蛇,游走成虹!
他仿佛一尾血色,只是两个折返,那冲入宅邸的数十人便尽数毙命!
青城剑法如同青城山本身,幽深曲折,云雾缭绕,看似平常处暗藏杀机。
走的便是一个诡、奇、险、疾!
只是,当看到门外时,陈阿南愣住了。
密密麻麻,潮水一般的难民,好似大海一般汪洋无尽!
“怎么……可能!”
没有时间给陈阿南反应,那无穷无尽的难民蜂拥而至!
他们嘶吼着,咆哮着,血红着眼!
“给老夫……滚出去!!”
陈阿南手中阔剑厉啸,落斩似河川!他整个人好似一股朔风,撕裂着那冲向大门的人潮!
他如一头猛虎,剑刃便是他的獠牙,割稻子一般肆意屠杀着那些疯癫的暴民!
但拦不住。
根本拦不住!
难民从围墙、后门、偏院,一点点填满了整个梦境!
“老爷——!”
“爷爷!我疼……!”
陈阿南双目血红,身后的家眷与一切被人潮淹没。他就如一座孤岛,目光所及尽是人头攒动。
只是,他的瞳孔随着颤抖,越来越清澈。
他想起来了。
他根本没有带着家人逃到边境,老妻、儿女、小孙子……都在那一场波及整个南汉的逃难中,被紫雨吞噬。
哗啦啦——
突然,天边一道乌云吹拂,暴雨轰然!
漫天紫雨,将那狂暴的人群浇灭。无数人惨叫逃离,又跌倒融合,粘黏成了一团团诡异的怪物。
“阿爹——”
“爷……”
当啷!
阔剑砸落在地,陈阿南没有回头,他记起来了一切。他没有勇气去看,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独活。
他的身影,在雨水下,在挣扎的人群中好似泄气的皮球,一点点的干枯。他站在那里,身上只有时间下腐烂的布条,和只裹着一层人皮的身影——他就要醒了,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真实的模样。
他的身体,已经在一年的饥饿中,几乎成了骨架。
但此刻,梦中的紫雨再淋下去,他很快就要死。金蟒一般的香火越来越近,仿佛等待猎物咽气的秃鹫。
嗖!
此刻,一道金芒自远处而来!
鼓荡的金色在冷雨中掀起狂澜,一道道怪异扭曲的人影在接触到那金色时,全部化为了飞灰!
还没迟!
此刻,天空中季然的元神掐诀,下方天魔剑胚上,火浣布喷吐出汹涌的太阳金焰!
火焰过处,所有幻化出的百姓、屋舍、街市,乃至漫天紫雨,皆如被点燃的画卷,在绚烂而恐怖的金色中扭曲、燃烧、最终化为虚无的灰烬。
呼——!
火焰从陈阿南的身边呼啸而过。
老人愣在原地,瞳孔中倒映着焚尽一切的盛大火光。当那毁灭性的金色掠过周身,眼前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自己的面前,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混沌的黑白。远处,是参差不齐的梦境边界。
哒。
李含章喘着粗气,正站在远处的街角大口喘气,目光呆滞震撼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这就是大妖的神通吗?
一剑泯灭一切的威势,犹如传闻所言的一剑破万法!
他强打着精神,快步奔跑,来到了陈阿南身边,道:“前辈,你醒了?”
“这里是?”
“一个梦。”
陈阿南点了点头,道:“梦吗?”
“呵呵……我算是白修了六十年内罡,竟是连一个梦都分不清。”
“也不能这么说。”
突然,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陈阿南猛地抬头,却看到了李含章的背后,浮现出一道血红色的虚幻身影。
“鬼神?”
“你可以这么理解。”
季然没有解释,虽然三品境的武林好手,已经足以对抗普通妖魔。但他们的视野受到局限,对于修行之事,多数的理解和普通人没太大差别。
“现在,你可以尝试着清醒过来。”
“放心,我可以恢复你的状态。”
只是身体的亏空,自己还是可以将其恢复的。
“恢复?”
陈阿南根本没有看自己的状态,只是目光空洞的看向四周。
“多谢两位。”
“只是恢复了,又能如何?”
“可以阻止妖魔!”
此刻,李含章感受到了老人的颓丧,急忙道:“这个梦境,是妖魔的梦境!”
“若你死在了这个梦境中,就会被妖魔吃掉身上功德!”
“是吗?”
陈阿南抬起头,道:“这边城里的人……”
“都在梦里。”
季然的声音平静传来,道:“你们根本没有离开过南汉,只是被囚禁在了梦境之中。”
“只有醒过来,你们才能回到真实的世界。”
也只有醒过来,才会终结功德飨宴,让这数以万计的人重获新生。
只是。
就在此刻,一切湮灭的废墟上,陈阿南的脚下出现了一片雪地,竟是站在了冬日的麦田上。
“爷?”
陈阿南突然一颤,低头,看到了自己的独臂握着的,不再是那阔剑,而是一个两三岁的男娃娃温热的小手。
“爷,这大雪嘞,麦子还中不中?”
陈阿南看着脚下的雪地,看着远处熟悉的县城,轻轻踢开了雪,露出了下面的麦茬,眼底泛红道:“中。”
“过了年,上了肥,就都是好麦子。”
“到时候都发起来了,一墩一墩的。”
“那、那年后,吃大白馍馍。”
男娃抓着一把雪,在脸上蹭了一下,冰得一个激灵,丢开雪,将老人的手握的更紧了。
此刻,他露出了红扑扑的小脸,道:“吃老大白!老大白!”
陈阿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枯瘦的身体,再度丰盈富态起来。
季然眉头一皱,这是……又要入梦的表现!
李含章显然也是看出来了,立刻想要过去,道:“前辈!你——”
却不想,他抬起脚,却无法走入那片雪地。
陈阿南蹲下身,紧了紧孙儿的衣领,道:“好嘞,再给你打个糕,行不。”
“行!”
男娃娃用力点头,咧嘴笑着。
陈阿南起身,握紧了孙儿的小手,道:“走,咱上河沿。”
男娃的声音奶声奶气:“上河沿干什么?”
“上河沿看水去,看看有小鱼不,捞出来。”
“哦~!”
男娃小跑着撒欢,抓着陈阿南有力的手掌,一跳一跳,道:“捞个大鱼,熬吧熬吧吃了!”
“再捞个鸡,熬吧熬吧吃了!”
寒风吹得男娃脸蛋红噗噗的,此刻瞪着眼乌溜溜的眼睛,仰头看向老人。
“行。”
陈阿南牢牢抓着小孙儿的手,慢吞吞走向河沿。孩子裹在厚厚的衣里,像雪地里长出的一颗温暖蘑菇。他的小手被老人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亦步亦趋。
沿河朔雪的麦地里,一深一浅,一大一小,紧密地挨在一起,仿佛是一种生命的传承,印刻在苍茫的大地上。
陈阿南在河沿停下脚步,望向远方。他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一道短暂的雾,那里面仿佛有他一生的叹息与无言。
“我从出生,就只会种地。”
“我师傅也是。”
“我太爷,我爷,我爹,一直都是以农为生。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一个江湖人。”
“也没觉得自己是一名剑客。”
正在想办法进入麦地的李含章一愣,瞪大了眼睛!
他……他没入梦!?
他清醒着的!
“我一路修行到三品,也只是为了没人能阻止我下山。”
“我,只是一个被逼着学了几手武艺的农民罢了。”
陈阿南没有回头,只是语气轻松道:“所以,青城派来请我,为江湖天下,远赴观潮山灭佛,我拒绝了。”
“那个时间,会耽误春耕的。”
“今天,我还是不想答应。妖魔,就妖魔吧。”
“我怕错过这个梦,就再也埋不进老家的黄土了。”
说完,陈阿南踏着雪,一步步走向河面。脚下厚重的雪留下两行土褐色的脚印,清冷的天光照亮麦田,远处低矮的土墙内升起热腾腾的炊烟。
“一九二九~不出手!”
陈阿南边走边唱,嗓音带着戏腔,夹杂着孩子咯咯的欢笑——
“三九四九呦~!”
“凌上走——!”
高亢苍老的声音随着朔风吹入冻结的扶仙流,天上香火卷起一抹功德,骤然高升!
此刻,一缕才气与剑意,正要被一股力量吸入梦境,却突然一转,飘向了季然!
【浊仙体·痴,提升5%】
【当前进度为:8.57%】
【你获得一缕青城剑意,可感悟宗师级剑术,可提升宗师级以下熟练度:10%~30%】
“这老头……”
季然感知着自己获取的一切,明白这是那老剑客送予自己的。他没有参与一年前对大乘弥勒教的围杀,但也一定有支持。
他没说,但季然却知道。如果他没有在那一战出力,没有在围杀弥勒、蛟蜃时沾上因果,便不会有【丙】级的功德。
此刻,他拒绝了自己苏醒的建议,却也将自己可以控制的最后一抹遗泽,送给了自己。
如果没有这一生的际遇,日子能够安安稳稳,他会是一个顶好的农民。
“前辈,我们继续……”
“不。”
季然幽幽吐出一口气,目光深邃。
这食梦灵君,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它没有任何出手,只是让陈阿南自己勾勒梦境,便让其甘死如饴。
季然明白,自己可以在梦境里,凭阳焰斩去一切邪祟噩梦,却无法烧尽人心里的那抹温情。
在绝望的现实面前,他们心甘情愿溺毙在记忆里。
情刀难当,诛心难救。
此刻,季然元神轻盈落地,不再追逐梦境。
……
现实世界。
后厨,季然收起横刀,漠然起身,迎着窗纸外那密密麻麻的狰狞兽瞳,踱步而出。
此番飨宴,破局不在梦中。
在梦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