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6章 不速之客

作品:《泰昌大明

    第786章 不速之客
    眾人隨著孙承宗穿过仪门,绕过影壁,很快便看见一座宽敞的会客厅——厅內正中摆著一张深褐色的八仙桌,桌后是两张面南的紫檀木太师椅,椅后立著绘有松鹤延年的屏风,两侧则依次摆放著梨木座椅,地上铺著暗纹地毯,空气中还瀰漫著淡淡的檀香。
    孙承宗率先进入,隨后侧身对著高时明做了个“请”的手势:“高公公,里面请。”
    高时明客气地回了个礼,才跟著走到孙承宗身边。两人並肩走到八仙桌后的主座前,一左一右地坐定了。
    两人坐下后,神正平便带著巡抚察院的文官与天津卫司的武官,在左侧次座依次落座。而庞天寿与方正化则在右侧的次座坐下。
    庞、方身侧还留了不少空位,这显然是抚院给其他宦官准备的。不过,跟著进门的其他宦官虽然都有品秩,但都是奉御、长隨这种有品无职的散官。他们非常自觉,没一个人上去落座,而是默默地站在庞、方二人身后,摆出一副隨从的姿態。
    厅內一时无人说话,只听得见廊外风吹树叶的轻响。不多时,几名身著青布衙役服的后生端著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著青瓷茶盏与一碟碟精致的点心——有桂糕、杏仁酥,还有天津本地特色的耳朵眼炸糕。衙役们轻手轻脚地给眾人斟上茶,摆好点心,又躬身退了出去,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待衙役退下,孙承宗才侧身望向高时明。开口第一句,还是照例询问圣安:“高公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圣躬近来安否?”
    高时明闻言,立刻转身望向孙承宗,双手交迭放在身前,朝著北边京师的方向郑重地拱了拱,“天庇明主,地佑圣君。有天地庇佑,圣躬自然无恙。还请中丞勿虑。”
    “那就好,那就好。”孙承宗鬆气似的微微頷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又接著问道:“不知皇上派三位公公出来,是要往何处履职?若有能用得上本院的地方,还请公公们儘管开口。”
    “呵呵。有孙中丞的这番话,不佞也就放心了。”高时明收回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们这次出来,就是奔著天津而来的。庞局副是来审检內官监在天津及新港地方的建设经营情况。而方稽查则是协助庞局副,並且纠察驻外內官违规用权,干涉地方政务、军务,乃至贪纵瀆职之事,至於不佞.”他顿了顿,放下茶盏,“则是去北塘、大沽一带,看看天津新港的建设进度,顺便与那些欧罗巴番商聊聊后续的生意,以便筹建海关”
    “原来如此。”孙承宗瞭然地点点头,正斟酌著如何委婉地询问各差详情,高时明却忽然开口,说道:“孙中丞,不佞很早以前就听说,您身边有位行事刚正,敢於扣留未进之金的『强项令』,不知是在座的哪一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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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公公说的”孙承宗微微一怔,眼里闪过少许思索的神色:“莫不是鹿善继鹿主事吧?”
    “没错、没错。就是鹿主事!自打前年听了他的事跡之后,不佞就一直想见他一面,请他指教指教,只可惜一直没能寻到机会.”高时明连连点头,目光在厅內扫了一圈。
    “高公公怕是要失望了。”孙承宗摆出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鹿主事並不在这儿。”
    “哦?敢问为何?”高时明问。
    “前几天,沧州伏汛,滹沱洪泛,东侵卫运,淤塞漕道。”孙承宗解释道,“沧州官府虽然立刻组织人手进行疏浚,但为保万全,本院还是让他动身前去督巡。”
    “哎呀,天公不作美啊。”高时明脸上立刻露出惋惜的神色,轻轻嘆了口气:“看来也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与鹿主事相见了。”
    “呵呵.”孙承宗轻轻一笑,半安慰半刺探道:“高公公也不必太过遗憾,沧州的灾情並不严重,算不得什么大事,鹿主事最多不过半月便能回来。三位公公在天津履职,想来也需要在地面上待些时日,等他回来,本抚再设宴做东,请三位公公与他好好聊聊。”
    “那便多谢孙中丞了!”高时明一点儿额外的意思也没听出来,只是立刻拱手承谢道。
    “高公公这话就见外了。些许小事,何必如此多礼。”孙承宗笑著摆摆手说:“倒是三位公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不知可有定数?若是需要人手调配、文书调取,或是车马安排,儘快直说。也免得误了公公们的差事。”
    高时明思忖片刻后道:“我们初到天津,也没急著定太细的章程。最近这几天,打算先在中卫本地转转。一来看看漕运近况,二来也想逛逛各处坊市,瞧瞧民生百態、商业往来。如果可以,我们还想再去拓宽漕道的工程现场,看看施工进度如何。顺便了解下人手是否充足、物料是否短缺。等把这些物事走马观地看过一遍,再东下塘沽,去新港码头。”
    孙承宗认真听著,眼波不时在高时明、庞天寿、方正化三人脸上流转,待高时明话音落下,便笑著接道:“好啊!三位公公看过,就等於皇上也看过了。正好,本院明天也计划去巡视疏浚漕道的工程现场,三位公公若是没有別的安排,不如一同前往?也省得日后再特地跑一趟。”
    “没有,我们没有安排!別说没有安排,就是真的有什么安排,也得给中丞空出来!”高时明一脸热忱、欣然应允,接著转头望向庞天寿和方正化。
    庞天寿与方正化立刻会意,各自附和。
    “那好,”孙承宗拊掌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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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署衙门里正聊得热络的时候,不远处织经堂的木门也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进门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青年,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下巴光洁得不见半分胡茬,一看便知是未及弱冠的年纪。他手里握著柄乌木扇骨的摺扇,扇面上绘著一支浅淡的水墨兰草,扇柄处还繫著颗小小的青金石坠子;身上穿一袭浆洗得乾净挺括的皂色直身,领口与袖口绣著细密的暗云纹,左腰上悬著一把精致的鑾带绣春刀,刀鞘乌黑,刀柄缠绳规整,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
    青年迈著步子走进堂內,目光快速扫过整个书斋。此刻,前堂並无別客,只有淡淡的墨香与纸香在空气中瀰漫。
    青年径直走到柜檯边上,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上下打量著柜檯后的人。
    柜檯后的陈三儿与青年年纪相仿,唇上只一层薄须,但脸色却是那种久经日晒的黝黑。他穿著件半旧的青布短衫,面前摆一本题为《童痴一弄·掛枝儿》的时调小曲集。
    青年见陈三儿衣著朴素,手上还沾著些墨跡,便断定这只是个伙计。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掌柜的去哪儿了?”
    陈三儿在青年进门时就抬了头,这会儿也在悄悄打量对方:“回客官的话,我家掌柜正在楼上同客人谈生意呢。您若是想买书,小人可以代为介绍——不管是经史子集,还是新刻的话本,抑或是时新的邸报,咱们店里都有,您想看哪一类?”
    青年没接这茬,而是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口的木柱上掛了块写著“客谈勿扰”的小木牌,他却像是没看见,接著问道:“你们掌柜在跟谁谈生意?谈的是什么事?”
    陈三儿心里咯噔一下——这装模作样的傢伙问得这么细,不像是来买书的,倒像是来查问情况的。他开始怀疑对方可能是宫里来的人,毕竟昨天白掌柜就要他小心提防,没事儿少往驛站那边跑。
    陈三儿不敢確定,更不愿冒著暴露自己身份的风险胡乱试探,只能稳住心神,笑著反问:“客官,看您这意思,是专程来找我们掌柜的?”
    “没错,我是你们白掌柜的旧友,”青年乾脆地点了点头:“这次来天津出差,也就顺道来跟他敘敘旧。”
    陈三儿心里的疑虑更深了,可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顺著对方的话作了个揖:“哦,原来是掌柜的朋友,小人失敬了。白掌柜现在正和一位姓祁的举人老爷商量刻板出书的事情,两人已经谈了小半天,应该快谈完了。您要是不著急,就先在这边的客座上坐会儿,看看架上的书。小人这就叫人给您上碗茶,解解乏。”说著,他朝著堂內的客座摆了摆手,那里摆著两张方桌和几条长凳,两张桌上还各放著一个插著芦苇的小瓷瓶。
    青年略一思忖,笑著点了点头。“也好,那我就先等会儿。”说罢,青年便收起摺扇,离开柜檯,朝著那些书架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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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內的时光在墨香与蝉鸣中悄然流淌,约莫三刻钟过去,楼梯口总算传来了一阵沉缓的脚步声。柜檯后的陈三儿,与客座上正捧著本书的青年几乎同时抬眼望了过去,目光齐刷刷落在楼梯口。
    只见白掌柜身著一袭亚麻色的直身,手里攥著卷宣纸,引著一位身著青布儒衫的男子缓缓下楼。那男子面容清俊,頜下留著一缕浅须,正是与白掌柜商量出书的举人祁彪佳。此时,两人脸上都掛著温和的笑意,显然刚才的谈话十分投机。他们时不时还低声交谈几句,言语间满是对刻板细节的探討。
    陈三儿没有出言提醒白掌柜有“旧友”等候,只是飞快地往那青年所在的地方扫了一眼。而那青年也没有起身上前的意思,甚至將投向楼梯口的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在面前的閒书上。
    青年的指尖看似隨意地捻著书页,可若能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目光並未落在字句之间,而是悄悄地留意著白掌柜与祁彪佳的动向。
    白掌柜带著祁彪佳经过客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青年——青年衣著讲究,气质沉稳,还带著一把看起来很漂亮的装饰刀,明显不是凡人。但他这会儿正忙著跟祁彪佳敲定刻板的细节,没有过多留意:“祁公子放心,您要的版式、用纸,咱们作坊都能按您的要求来。如果在样稿送来之前,您就要和祁老爷一同进京了,我们这边也能派人把样稿给您送到京里去。”
    “有劳白掌柜费心了.”祁彪佳笑著摇摇头,“我爹的事情我也只是说说,而且他就算来了,我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跟他一起回京。”
    “呵呵呵呵,也是也是,”白掌柜笑著附和,“无论如何,我们这边儿都依您的想法,您只要在离开前別忘了派人通知一声就是.”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著门口走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青年就这么默默地坐在客座上,直到白掌柜转身折返,他才缓缓站起身,拿起放在身旁的鑾带绣春刀,朝著白掌柜的方向开口:“白掌柜。”
    白掌柜循声望去,笑著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声寻常的招呼,让陈三儿瞳孔猛地一震。青年刚才说自己是白掌柜的旧友,此刻却用这般生疏的称呼,显然先前的话是假的。可是,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著两人,心里暗自警惕。
    青年抬眼瞥了陈三儿一下,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转向白掌柜:“掌柜,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我有事情要问你。”
    这种颐指气使的態度把白掌柜说得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心里猛地一沉,试探著问道:“您是厂里的人?”
    青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一细微的动作,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白掌柜的心湖,他张开嘴似乎想追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地把那些猜测与问题给咽了回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转头朝著后院的方向摆了摆手:“您这边儿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