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南粮北上
作品:《风起北美1625》 第386章 南粮北上
11月24日,广州,黄埔港。
寒风裹挟着咸腥的海雾,拍打在“顺平号”和“福宁号”斑驳的船身上。
甲板上,水手长孙德禄正盯着阴沉的天色,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时节,真要北上?”他啐了一口,转头看向身旁的一名水手,“东北风刮得这么急,到了海上,这浪头怕是比城墙还要高!”
郑小锁没吭声,只是伸手在怀里摸了摸老娘在妈祖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妈祖娘娘一定会保佑我的!
码头上,新华第二航运公司的管事柳庆丰手持着账簿,朝着搬货的苦力高声吆喝:“装船再快些!北方的军爷和难民都在等着米下锅,耽搁不起!”
苦力们沉默不语,佝偻着腰,像蚂蚁般在栈桥与货船之间往返。
八千石稻米被粗麻袋包裹,每袋都盖着鲜红的“新华“字样火漆印,一袋袋被扛上船,压得“顺平号”的吃水线又沉了几分。
不远处,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蜷缩在屋角,空洞的眼神黏在那些粮食袋上,像是饿极的野狗盯着肉骨头。
几个巡检司的军兵扶着腰刀,对着码头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轰笑声。
“赵管事,这季节出海……怕是要赌命啊!”船长李德海走过来,压低声音道。
“怎么,临到出发时,心中又怯了?”柳庆丰合上账簿,转头看向他。
“这一路北上,海上风浪着实很大,危险程度可不是一星半点。”李德海叹了一口气,面露忧色。
这么多年来,凡是跑船的都知道这么一个事实,“初冬过后,南船绝迹,盖畏风涛也!”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柳庆丰摇摇头说道:“辽海拓殖队钟大帅发来命令,让我们二运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输送两万石稻米前往北方,以待急用。”
“你们也听说了吧,大明朝廷的塘报传来消息很是糟糕,清奴已破青山口(今河北迁西)、墙子岭(今北京密云),十数万大军铺天盖地杀入京畿、河北,连陷府县数十座,百姓尸横遍野。再晚些,怕是山东也要遭殃,难民也会更多。”
“这批稻米若送不到,天知道会有多少难民死于冬季严寒之中,更不知道东江镇官兵还能支撑多久。”
“可逆风逆水,少说得多走一个月!”李德海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弟兄们心里打鼓……”
“吃海上饭的,哪有不冒险的。”柳庆丰目光一凛,沉声说道:“再者说了,这些粮食运过去,那可是去救人的!你想想,鞑子肆虐北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定然无以计数。虽然这些粮食救不了所有人,但多少能让数千上万人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李德海听罢,顿时语塞。
唉,这新华人的薪水可真不好拿呀!
有时候,得用命去换。
“这样吧……”柳庆丰忽然提高了嗓门,对着码头上忙碌的水手们喊道:“凡此次出海者,薪俸翻倍!若能平安返航,再赏白银五两!倘若……有何不测,我二运司将给予诸位家人三十两银子抚恤!”
人群一阵骚动。
“翻倍!?”孙德禄瞪大了眼,“死了,还有三十两银子抚恤?娘的,购买好几亩水田了!”
郑小锁终于开口:“这些银子也足够家里六口人好生活一阵了。……说不定,这一路上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那是最好不过了!”孙德禄舔了舔嘴唇,“这个季节呀,真难说……”
此时,正值初冬,盛行东北季风,而且风力较大(一般是4-6级),对北上航行极为不利,需逆风迂回航行。
这个时候,虽然罕有台风,但南海北部海域仍可能遭遇“土台风(即局部强风暴)”,航行危险系数不小。
若是走传统航线(紧贴着海岸线航行),全程皆逆风逆流,大概耗时40-60天(顺风时仅需20天)。
而且,还极有可能遭遇海盗袭击,以及郑氏船队的勒索。
若是走外洋航线(广州→东沙群岛→琉球以东→对马暖流→辽海),虽然可以利用黑潮主干顺流,耗时较短(可省时8-10天),但该海域风高浪急,一旦遇险,恐九死一生,难以生还。
“你们这趟不止送粮……”柳庆丰犹豫了一下,说道:“到了辽海,或者山东,你们还需将岸上的难民转运出海,使其免遭冻饿之苦。凡愿去我新洲的百姓,我们一律接收,无论多少人。所以……”
“所以,我们即便将粮食送到,仍需滞留于那里?”李德海苦笑一声,“你们新华人撒下大笔银子,便将我们当牲口使唤呀!”
柳庆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那些受难的百姓无有人搭救,那么他们不是死于鞑子刀下,便是被冬季风雪所吞噬。”
“我们兄弟们的命,也是命呀!”李德海微微一叹。
“这世道,人命贱如狗。”柳庆丰转身朝码头货栈走去,“路上多多保重。若是活着回来,我请你逛一次浮香楼,听说那里新来了个扬州姑娘,琵琶弹得极好!”
“嘿嘿……”李德海笑了,“那行,我可记住这句话。……等我回来,切勿赖账!”
货栈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三个巡检司的兵丁正用刀鞘拍打一个偷抓碎米的少年,孩子枯瘦的胳膊上立刻浮起紫痕。
柳庆丰快步走去,摸出几枚铜钱塞给兵丁,少年趁机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唉,这大明的天下……”
——
12月5日,淮安,漕运码头。
寒风呼啸,淮安码头的船工们裹紧了破旧的袄,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两艘沙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船身吃水颇深,船舱里堆满了麻袋包裹的稻米,每袋也都盖着漆封——户部官印。
“沈大人,这天气出海,怕是不妥啊!”漕运司主事祝高远搓着手,眉头紧锁。
他年近五十,在运河上混了大半辈子,深知冬季海运的危险。
更遑论还是两艘平底沙船,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可能。
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沈廷扬站在船头,一袭轻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浑浊的河水,目光坚定,“祝主事,此时清虏正肆虐京畿、河北,地方必然已残破不堪,不仅我大明官军面临缺粮窘境,怕是数百万百姓也是流离失所,无有所食的境地。此番海运漕米,自当为朝廷分忧,岂能因天寒和浪高而废国事?”
祝高远叹了一口气:“沈大人,自我大明立朝以来,海运荒废已久,蒙元的海图早已失传,这一路暗礁险滩……”
“呵呵……”沈廷扬闻言,笑了起来,“要是数年前的话,这海路北上若无海图导引,暗礁险滩无数,稍有不慎,确有船只倾覆的危险。”
“但是,现在嘛,我们已有一份较为详尽的海图所用,此番出海,北上天津,面对诸多险要,自是无虞。”
“嗯?”祝高远惊讶地看着这位一心想要恢复漕粮海运的郎中大人,“大人,你从何得来海图?莫不是为他人所诓?”
“祝主事,你对新洲人可有几分了解?”沈廷扬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新洲人?”祝高远嘴里默念了一句,“略有所闻,他们声称乃是前宋遗民,居于大海以东万里之外的新大陆。数年前,他们还曾前往京师觐见我大明皇帝,求以藩属。”
“那你可知,新洲人早在八年前便通过海路,将南洋、两广稻米输往辽海,以谋其利?”
“嘶……”祝高远闻言,顿时怔住了,“沈大人的意思是……”
“然也!”沈廷扬微微一笑,“数月前,本官便托人从新洲人那里获取了北上海运航图。此番,从淮安出港,亲督两艘沙船北上天津,便是实地验证一二。”
“我等皆知,运河漕运靡费百万,却仍延误军需,费时耗力。若海运可行,一年可省户银数十万两,辽东将士也不必再忍饥挨饿,北方之民也可尽享南方之物。自此,南北通达,再无阻隔,于我大明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祝高远见他心意已决,只得苦笑:“沈大人,你这是拿命在赌……”
“自年初,本官上《海运奏疏》时,便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去了!”沈廷扬淡淡一笑:“赌赢了,北方缺粮问题将迎刃而解;赌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他转身对船工们高声道:“此番北上,凡随行者,薪俸加倍!若平安抵津,朝廷另有重赏!”
人群一阵骚动,十几个水手当即越众而出,跳上甲板。
这个时候,只要有银子可以拿,有口饱饭,区区一条烂命值当什么!
“起锚!”沈廷扬一声令下,船工们拉动缆绳,沉重的铁锚缓缓升起。
寒风凛冽,船帆鼓荡,两艘沙船缓缓驶离码头。
远处,几名漕运司的官吏却是冷眼旁观,其中一人低声道:“哼,逞英雄!这季节出海,怕是有去无回……”
“呵,说不定遇到鞑子……”
“鞑子未必会遇到,但港口封冻那倒是一定的。这位沈大人怕是船到了北方,还得到处寻地停靠。”
“哼,这好好的漕运,运行了几百年,数十万人的饭碗,难道要被他一人所打破?”
“此番作为,不过哗众取宠,以求幸进罢了!”
“以海代漕,恐非易事。……且看吧!”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