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后方(三)

作品:《风起北美1625

    第526章 后方(三)
    经过四年发展,位於新华湾南侧的宣汉(今西雅图市)造船厂的规模整整扩大了四倍,巨大的厂棚沿著海湾延伸,船坞从一个增加到三个,干船台也从两个增加到五个,其中三个已经能够建造八百吨级的大型船舶。
    造船厂的空气中始终瀰漫著松木、焦油和海水的混合气味,每日间叮叮噹噹的敲击声、锯木机的轰鸣声和工人们的號子声交织成一曲工业交响乐。
    在南侧的两个干船台上,两艘正在建造的“海燕级“巡航舰已初具雏形,长达三十余米的战舰骨架坚实,线条流畅。
    最引人注目的是船厂西北角的蒸汽动力车间,三台巨大的蒸汽锯木机轰隆作响,將粗大的原木快速切割成一块块標准厚度的船板。
    这些机器的效率是传统手工锯木的十倍以上,是整个造船厂高效运转的心臟。
    “抓紧时间!海军装备部催得紧,要求我们在八月底前交付两艘巡航舰!”造船厂总办赵明德站在船坞高处,转头朝身边的技术助理吩咐道。
    多年的磨练让他变得更加精明干练,儘管眼角添了几道皱纹,但目光更加锐利。
    他身旁站著一名年轻的技术员,正拿著图纸比对施工进度:“总办,八號船坞的龙骨安装已经完成,现在正在铺设船壳板。嗯,得益於標准化构件生產方式的引入,我们的进度应该是要比预期快了整整三周。”
    赵明德微微点了点头:“好!告诉那两座船台的工人,这个月若完成船体建造,每人根据等级额外奖励一到三块银元!”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下面施工的船坞,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一脸胡茬的毛成海笑著对旁边的两名学徒说道:“嘿,小子,看到没?战爭也不全是坏事!要不是海军要得急,咱们哪来这么多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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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徒工孙旺泉一边熟练地用钻头在木板上打孔,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师傅,要是这场仗打上两三年,那咱们岂不是月月都能拿奖金?嘿嘿,想想,这日子就挺美!”
    “你个狗日的……”毛成海听了,先是一怔,继而笑骂道:“打仗可是要死人的!咱们新华丁口不过三十万,哪里经得起耗两三年?”
    “咋不能?”孙旺泉说道:“咱们船厂多造些战舰出来,一股脑地都堆到西夷家门口,让他们连港口都出不去,憋它个几年,这不就能多耗几年嘛!而且,这样子还不会死太多官军。待西夷受不住了,便会向咱们新华主动求和。”
    “嗯,这叫那个什么……不战而那个……,反正就是不用跟他们面对面的打,就用战船堵死它,憋死它!你说,要这样打得话,那该多划算。咱们也能因为多造些战舰,每月可以多拿些工钱。”
    “小兔崽子,尽他娘的瞎扯!”毛成海啐了一口,“合著,这场仗就该你去当海军的总指挥,咱们新华便能稳贏西夷!”
    “嘻嘻……”孙旺泉笑了笑,继续握著钻头在船板上打孔。
    虽然作为学徒,每月的工钱不是很多,但船厂时常加班,而且为了赶急活,甚至会点著煤油灯通宵做工,他们也能因此多拿几块钱的“绩效奖励”和各种饭食补贴,小日子自然是多了几分期盼。
    在绳索生產车间,另一番忙碌景象呈现眼前。
    宽阔的厂房內,三十多根锚索正在同时编织。
    工人们操作著复杂的纺绳机械,麻纤维通过一系列滑轮和纺锤,被编织成粗细不一的缆绳。
    老师傅刘大壮正在指导年轻学徒:“注意张力要保持均匀,否则缆绳强度会受影响。这是船上最重要的部件之一,关係到整条船的安全。要是帆索不结实,那整个帆布可就要被海风吹跑嘍!“
    这套生產系统虽然仍未完全脱离於手工模式,但凭藉新华重工研製的十几台编索机器的辅助,生產效率绝对吊打同时期的欧洲同行(欧洲最先进的荷兰奥斯坦堡船厂在1660年才能达到同时编织40根锚索)。
    新华的造船业虽然起步较晚,但发展迅猛。
    儘管全国仅有启明岛和宣汉两家造船厂,但从建厂伊始,不论生產组织模式,还是技术应用,都远超同期大明的传统船厂与欧洲的早期手工业化船厂。
    有赖於穿越者的“先知”优势,新华的造船业直接跳过了欧洲从“手工作坊式造船”到“半机械化生產”的数十年试错阶段,也避开了大明船厂依赖工匠经验、一船一造的低效困局,径直锚定 19世纪中期最成熟的船舶建造技术与设计理念。
    在生產组织上,新华造船厂採用“零件標准化预製+模块化组装体系”,船体所需的肋骨、横樑、船板等构件,均在厂区专属工坊按统一图纸预製——有赖於新华度量衡的標准化和机器加工的精度提高,蒸汽驱动的带锯能將原木切割误差控制在0.5厘米之內,水力衝压机也可批量压制相同弧度的铁肋,甚至船用螺栓、铆钉都按统一的几种规格批量锻造,避免了传统造船“隨造隨改”的浪费。
    而待构件运至船台后,工人只需按编號拼接,一艘千吨级船舶的船台组装周期,从18个月缩短至5个月,单船人力成本降低了50%-60%。
    技术应用上,船厂是最早普及蒸汽辅助设备的行业,蒸汽锻锤能轻鬆锻打直径一尺的船体辅助铁龙骨,精密车床更是能加工出误差小於0.2厘米的船用主轴,彻底摆脱了依赖铁匠手工锻打的精度瓶颈。
    这般加工能力,即便欧洲规模最大、技术最为先进的荷兰奥斯坦堡船厂也无法与之匹敌,大明则连同类设备的图纸都未曾见过。
    设计理念上,以安全和高速为核心之要,借鑑了东方“横向水密分舱”的模式,將船体沿纵向分隔为 5-7个独立舱室,即便单侧两舱破损进水,船舶仍能保持浮力不沉(这一设计在欧洲要到18世纪晚期才逐步推广)
    此外,船艏採用“飞剪艏破浪设计”以及整体高长宽比的流线性设计,使得新华船只的航速普遍能减少25%以上的水阻,配合更胜一筹的机械帆具操纵,千吨级舰船的巡航速度可达8-10节以上,比欧洲同类船舶快2-4节,往返於新洲与大明的航程,能节省近30天时间。
    这般“生產提效、技术务实、设计前瞻”的组合,让两家新华造船厂每年能生產建造出200吨级以上的各类舰船三十余艘,造出的船舶既適合近海航运,又能应对太平洋的复杂海况。
    目前,唯一制约新华造船业发展和壮大的因素,那便是人力的匱乏。
    据粗略统计,新华造船直接从业者已达三千余人,占全国人口的1%。
    若是计入木材加工、沥青生產、帆布纺织、索具缆绳加工,以及五金製造等关联產业,相关从业者人数超过七千余人,造船已成为新华国內最大的產业门类。
    而隨著造船业的蓬勃发展和规模日益扩大,宣汉县的整体经济也得到了快速发展。
    县城人口已经从四年前的一千二百人增加到近五千人,成为新华国內仅次於始兴(今维多利亚港)、广丰(今萨尼奇市)、分州(今纳奈莫市)之后的第四大城市,新增人口中大部分是与造船相关的工匠、学徒、技术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
    城市里,木材加工、五金製造、帆索加工、亚麻生產等相关產业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极大地带动了城市的发展。
    在船厂附近,甚至形成了一条专门的“船匠街”,街道两旁满是为工人服务的小商铺、饭馆和客栈。
    傍晚时分,“毛记”百货铺里,何翠芝正踮著脚,將最后一桶菜油摆上木架。
    铺子门板上的招牌被灯笼照得亮晃晃的,铺子的货架上挤得满满当当,有松江的布、苏州的丝绸,但更多的是本土生產呢绒、陶器、五金、纸张、肥皂、皮革、皮靴、炊具、玻璃、蜡烛等日常生活片,柜檯前还摆著匠人们常用的銼刀、钻子、砂纸,连屋角都堆著几袋供工人宵夜的炒豆子。
    街对面的“张记饭馆”正飘来燉鱼的香气,掌柜的嗓门穿透暮色:“毛师傅,这是下工了?要不要来吃点宵夜,垫垫肚子?”
    何翠芝探头望去,只见丈夫毛成海正和几个工友拖著疲惫的身躯缓缓走来,自打跟西班牙人宣战后,船厂的活计就没停过,他们每天要在船坞里待上十几个小时,回家时常常累得倒头就睡。
    “师娘,给我拿块香皂!”学徒孙旺泉笑嘻嘻地递来几枚硬幣,锯齿边缘被磨得发亮。
    何翠芝笑著递过香皂:“哟,旺泉,怎么捨得买香皂了?”
    孙旺泉看了一眼师傅毛成海,脸上满是得意:“厂子里说,月底要给我们多发奖金!我琢磨著,香皂闻起来香喷喷的沁鼻子,不知道洗在身上是个啥味道。嘿嘿,我便想试试,能不能將身上的汗臭味都给盖住了!”
    “放心吧,洗了香皂,保准让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被你给迷晕嘍!”何翠芝笑著取来一块香皂。
    “嘿嘿……”孙旺泉听了,面上一红,“师娘,你可莫要取笑我。”
    “旺泉,师娘哪里会取笑你?要知道,咱们新华的女子少,若是瞧上哪个,赶紧凑点聘礼,让人给你去说媒。要不然,好姑娘都让別人给娶走了,你最后只能在土人女子里去寻摸。”
    “……”孙旺泉挠了挠头,眼睛下意识地朝四处瞅著。
    嘿,还別说,这天都黑下来了,船匠街却熙熙攘攘,人流不少,有在布店买布料的,有在食肆店喝酒吃宵夜的,也有在五金店寻觅趁手工具的,甚至还有在剃头铺子修面剪头的,但放眼过去尽皆船厂的工人和学徒,女人的身影寥寥无几。
    “呵,师娘今日的生意还挺好……”孙旺泉將话题转移过去,抬头看到师傅招手让他进屋吃饭,便连连摆手表示拒绝,“我先回船厂宿舍了,就不打扰师娘了。”
    “有啥打扰不打扰的!”何翠芝一边跟几个上门买东西的客人寒暄,一边扯了扯他的胳膊,“屋里热了些剩饭剩菜,进去跟你师傅將就吃一点。我这边估摸著也忙不了一会了……”
    “你看看,咱们这条船匠街是愈发热闹了。前头刚开了一家成衣铺,从大人到小孩,从男人到女人,什么样式和尺码都有。待会呀,我关了铺子,也去瞧瞧,看能不能给桂仔买件合適的衣服。这总是穿他爹改过的工服,也不是事!”
    孙旺泉顺著她指的方向望去,街尾果然围聚了许多人,门头掛著一个店幡,光线太过模糊,看得不真切。
    “师娘说得还真是,咱们船匠街是越来越热闹了。我听船厂里的老师傅说,四年前,船厂周围还是一片荒摊,也就几间茅草屋。如今,却有这么多铺子和店家,像一个大集市。”
    “可不是嘛!”旁边卖薑的一个大婶凑了过来,“其实,咱们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指著船厂討生活。你们看看,咱们新华跟南边的西夷打起仗来,街上不仅没有兵荒马乱的感觉,反而像是点燃的炉火一样,越烧越热络。嘻嘻,连带著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人都能多赚几块钱!”
    听到“跟西夷打起仗”这句话,何翠芝虽然附和著点头,但心里却掠过一丝不安。
    三年前,她跟丈夫可是亲身经歷了吕宋西班牙屠华事件,所见所闻,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
    当时,她丈夫是一名船匠,在西班牙人的甲米地造船厂做活,她也隨同居住在船厂附近。
    那一年,西班牙人突然翻脸,对马尼拉城外的数万汉民发起了一场血腥屠杀,不分男女老幼,尽皆屠戮,整个马尼拉湾的海水赤色一片。
    她的爹娘和两个兄弟也尽遭毒手,然后没多久,西班牙人的马蹄声便从船厂附近响起,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的心口。
    幸运的是,负责船厂的西班牙主事阻止了那些屠夫们高高举起的屠刀,声言,船厂里的汉人工匠还有用,需要留下他们的命继续为总督大人建造远洋大船。
    那一阵子,她跟丈夫和孩子非常害怕地蜷缩在小小的木屋里,瑟瑟发抖,认命地等待最后的厄运降临。
    未多久,新华军攻入甲米地,占领了整个船厂,也將他们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紧接著,他们联合吕宋几支起义的华人队伍接连大败西班牙殖民军,將仅剩的数千余西班牙人包围在马尼拉城。
    在经过数月的围困后,新华联军终於通过城中汉人內应的帮助,攻入马尼拉城,杀了大半的西班牙人,为数万被屠的汉民报了仇。
    而他们这些甲米地造船厂的工匠和家属,则在战后没多久,被一股脑地装船拉到了新洲大陆,最后又被分配至宣汉造船厂,才彻底摆脱了顛沛流离的命运,过上了幸福好日子。
    “当家的,我有些怕……”
    深夜,何翠芝將熟睡的丈夫摇醒,声音中透著一丝惶然和不安。
    “嗯,咋了?”毛成海被吵醒后,一脸的不耐,转了个身,嘴里嘟囔道:“是不是铺子里的货不好卖了?无妨的,我这月的工钱涨了不少,够你们娘几个都能吃饱肚子。”
    “当家的,你说咱们新华打的贏西夷吗?”何翠芝又推了推丈夫。
    “你个妇道人家操心这个做啥?”毛成海有些冒火,“咱们新华当然打的贏西夷,这根本不用怀疑。这深更半夜的,赶紧睡吧。明天,我可是又要忙一天,哪有精力跟你在这瞎扯!”
    “当家的……”何翠芝鼻子抽动了两下,“我听说,南边的西夷比吕宋的要多几百倍,说是有好几百万,咱们新华能打贏吗?”
    “你这蠢婆娘……”毛成海无奈地转过身子,“咱们新华肯定打的贏西夷。你也不想想,我是干啥的?我们船厂可是一口气接了好几艘海军战舰的建造任务,就等著它们下水去打西夷。启明岛那边的船厂说不定造的战船更多,这加在一起,那还不得將西夷给打得落流水。”
    “西夷人口十倍於咱们新华呀……”
    “西夷就算人口百倍於我们新华又有啥用?只要咱们的战船足够多,他们根本就打不过来!再说了,前些日子,报纸上和街道宣讲员不都说了咱们新华军队已经攻入西夷的地界,击溃了好几万西夷军队。你呀,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说不定过些日子,西夷就被我们打得主动求和了!”
    “真的?”何翠芝將信將疑地看著丈夫。
    “你这婆娘,不信官府,也不信报纸,现在连你男人的话也不信了?”毛成海气恼地又转过身去,“有这瞎担心的功夫,莫如去铺子里好生理理货,明日多挣些银子!”
    “……”何翠芝在黑暗中陷入沉默。
    她的眼中浮现出街上热闹的景象,即便晚饭过后,灯火也会一直亮著,工人们下班,买些小零碎,吃点夜宵,喝点烧酒,热烈討论著拿了工钱后该如何置办自己的小家。
    不知疲倦的孩子们在街边嬉戏玩耍,欢声笑语不断,整个街市上充满了烟火气息。
    还有,家中所攒的积蓄越来越多,生活也愈发有奔头。
    “这种好日子,千万莫要让西夷给毁了……”听著丈夫渐起的鼾声,她喃喃自语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