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作品:《奉御女官(清穿)

    康熙沉默的时候, 荣妃又气哭了。
    她不是被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气的,是气康熙一来就以为她伤了孩子。
    她得多蠢才会众目睽睽下对两位公主动手!
    她偏身回到亭子里坐下,哭得浑身发颤,引得太子和宫人们都侧目。
    康熙抬头看到, 头有些隐隐作痛, 倒也明白荣妃的性子。
    “朕不是怀疑你伤了佛尔果春和乌希哈, 两个孩子小,朕是怕她们自己没轻重。”
    荣妃哭得声噎气堵, “您心里就是觉得臣妾在唬人,臣妾不得皇上恩宠便也罢了,到底伺候皇上多年, 如今竟在皇上心里成了毒妇……”
    “臣妾知自己不得昭元贵妃待见,费心费力的当差,只盼着能叫太后和皇上惦记臣妾点好, 在宫里日子也能好过些。”
    “臣妾到底招谁惹谁了?合着臣妾就不该好好办差, 躺在自己宫里坐吃等死, 也就不碍着旁人的眼了!”
    胤礽见自家阿玛被问得额角青筋直鼓,心里憋笑, 暗戳戳往后头退, 生怕自己扫到台风尾。
    小孩子一哭都是连一片,怎么哄都没用, 但大人一哭,孩子就不哭了。
    啾啾被荣妃哭得吓着了,揪住康熙的衣袖, 瞪大了眼好奇看过去。
    不像啾啾干打雷不下雨,荣妃前些日子在花园里忙,累得黑了些, 也憔悴了些。
    她今儿个也没预料能见驾,早不得恩宠也懒得装扮,这哭起来不免就显得格外悲凉。
    啾啾对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发现荣娘娘是真伤心了,有些无措地从康熙怀里站直,急得小嘴儿都瓢了。
    “啾啾不道啊,啾啾不故意哒~”
    她再聪慧也还只是三岁的孩子,慌得去推康熙,想让阿玛去哄,却又抓住康熙的衣袖,害怕被指责。
    “阿玛~”啾啾瘪了小嘴儿,小小声叫了一声,大颗大颗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用胳膊挡住眼睛,呜呜咽咽说不清楚话。
    “啾…没…欺负,问……问了~~~”
    康熙脑仁儿更疼,怪不得昕南没找到那个混账,只要是热闹完了要抓壮丁的时候,那混账跑得比谁都快。
    平日里啾啾吭唧唧地掉几颗泪,按方荷的话说都不走心,真难过的时候哭起来从来不吭声,哭得气都喘不过来,叫人心疼得紧。
    荣妃还在哭,康熙抱起啾啾来,却也不好说太多。
    乌希哈本来就哭不下去了,这会子见妹妹也在哭,哪怕害怕康熙,也还是抖着胆儿凑过来。
    她哑着嗓子小声道:“汗,汗阿玛,我们问过二姐姐,二姐姐说可以随便种的。”
    正抹泪的荣妃身体突然一僵,整个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眼前有些发黑。
    恰在这时,花园管事也苦着张脸,被人带了过来。
    奉命前去问责的白芍面色如土,神情一言难尽。
    四十多岁的老太监一看见康熙就跪了,脸上隐隐泛白,赶忙回话。
    “回皇上,是二公主亲自带两位公主来的,指了西北角的地儿给两位公主。”
    荣妃:“……”这可真是她亲闺女!
    她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时间尴尬得哭也不是,不哭又绝望。
    她生的孩子立住的少,不免就娇惯了些,这姐弟俩也不知怎么回事,性子都格外马虎。
    宁楚格怕是觉得,就两个豆丁累死也种不了多大的地方,却没想到七公主和九公主身边还有伺候的大人动手。
    康熙轻拍着已经哭湿了自己肩膀的小团子,看向没动过的西北角,有些不解,问:“既然该是西北角,怎么跑大殿东边来了?”
    管事太监抹着额头上的汗,小心道:“二公主说……随便两位公主怎么种,又说荣妃娘娘累得身子有些不虞,不叫咱们去打扰,两位公主要换地方……奴才不敢拦着。”
    乌希哈也小声道:“啾啾说那里不长东西,这边长得好,一定能种出更好的金薯,来给汗阿玛做寿礼。”
    康熙和荣妃:“……”
    一旁胤礽用力咬住舌尖,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二姐性子马虎,但也是孝顺,啾啾胆子比地产大,更满是孝心。
    荣妃费尽心力,说破天去也是苦主,就看汗阿玛怎么办咯。
    康熙叹了口气,却没如胤礽预料当中那般无措。
    他熟练地有节奏地拍着啾啾,看向荣妃,语气温和。
    “宁楚格也是一片孝心,就算是重阳花宴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关你的事儿,你的心意朕和太后心里也都记着呢,别哭了。”
    “朕让内务府的人过来重新栽种一下,这些玉白嘉菊凑个吉利的图案应该还够,赏花宴后,朕再叫人寻几株稀罕的菊花送到你宫里去。”
    节后得了赏赐,众人就都知道,康熙和太后满意荣妃的差事了。
    荣妃见好就收,赶忙擦掉眼泪,起身蹲礼。
    “臣妾谢过万岁爷,今儿个是臣妾失态了,吓着了两位公主。”
    她咬牙道:“臣妾给两位公主……”
    “好了。”康熙没叫荣妃说完,“她们两个想一出是一出,也确实该好好说说。”
    荣妃毕竟是庶母,即便是有言辞过激的地方,也是长辈,自没有对孩子赔罪的道理。
    回头传出去,要叫人说方荷和啾啾母女俩仗势欺人了。
    他轻拍着已经渐渐和缓下来的啾啾,轻声道:“这天儿已经开始冷了,地里种什么都活不了,这么多金薯,能养活十个佛尔果春这么大的崽崽了。”
    “佛尔果春,额娘是不是跟你说过,好孩子不能浪费粮食?”
    “你种地之前,可有仔细问过擅长种植的太监,确保你给朕的惊喜一定能成?”
    “若是成不了,等来年万寿节,阿玛也要伤心,啾啾舍得阿玛伤心吗?”
    啾啾抽噎着在康熙肩膀上蹭,虽然没说话,一抽一抽的小身子却渐渐平缓下来。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康熙叫人把乌希哈送回敬嫔那里,自己抱着哭累了睡着的啾啾,带着胤礽回春晖堂。
    胤礽在后头,看着侧着脑袋在康熙肩膀上睡着的妹妹,眼神很复杂。
    虽然汗阿玛是责备啾啾,厚待荣妃,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汗阿玛是把啾啾当成了自己人,才会毫不避讳地教导她。
    曾经……能得到这份殊荣的,只有他。
    更不用提,汗阿玛不管是安抚啾啾,还是哄着孩子睡觉,都如此熟练,不用猜都知道平日里肯定不少做这样的事。
    这是连他都未曾得到的殊荣,如今啾啾能得到,来日胤袆是不是也会占据他在汗阿玛心里的位置……
    他含笑上前,轻声道:“汗阿玛,儿臣抱着啾啾吧,天儿冷,您先穿上大氅,免得啾啾哭湿了地方受凉。”
    康熙淡淡看胤礽一眼,手上没动作,只道:“朕习惯了。”
    见胤礽脸色微微发沉,康熙轻笑,颇有些怅然道:“你小时候闹脾气,朕就没少哄你。”
    “那时正跟南边打仗,你有时候哭得谁也不肯要,朕甚至得抱你在怀里批折子。”
    “有回叫索额图和明珠他们瞧见了,两个爷们招子直往朕怀里扎,看你在朕怀里画地图,瞧得朕浑身起鸡皮疙瘩。”
    胤礽:“……”画地图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见胤礽浑身不自在,康熙意味深长道:“在朕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无论你们犯了什么错,朕在后头为你们撑腰,只希望你们吃一堑长一智,不要犯糊涂。”
    “你现在犯了错,还能慢慢改,等你做了皇帝,就不能再犯错,否则害的便是天下苍生,有时候穷其一生都无法挽回。”
    “为君之道,当谨言慎行,徐徐图之,切忌操之过急,更忌如啾啾一样,不问自行。”
    许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睡着的啾啾在康熙肩膀上又抽了一声,哼哼着要醒。
    康熙立刻轻拍着低低哄了两句。
    胤礽看着阿玛这柔和的表情,难以想象汗阿玛也曾如此对待自己。
    在他印象中,汗阿玛对他始终都是严厉多过于温情。
    他垂下眸子,在啾啾再次沉睡过去后,才轻声说:“皇父教诲,儿臣记下了。”
    可他更记得,皇父,皇在前,父在后。
    他想清明,想徐徐图之,也得皇父会有把江山交给他的那一日,不是吗?
    父子俩借花园中事打机锋的时候,景嫔也正深入浅出地与方荷说起为君之道。
    “任何规则的改变,都会有利弊,尤其是新政损害了朱门利益,利处短时间内难以呈现,弊端却会在一开始就暴露出来。”
    “政令一旦到了地方,阳奉阴违,私欲熏心,乃至贪赃枉法者古往今来从不会少,该如何监管,又要如何应对积弊,这些在政令推行前都得考虑清楚。”
    “否则即便你是好意,此事亦能在无声无息间成为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手中的刀,让天下女子更水深火热。”
    ……
    方荷拿着毛笔的手撑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看着空白的宣纸,听得有些犯困,只靠心里的焦虑保持清醒。
    执掌宫务后,方荷渐渐明白,有时候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许多原本活不下去的宫人活下去,却也有可能会害死更多本就艰难挣扎的人。
    这跟酒店管理的工作完全不同。
    上辈子她就是声嘶力竭,最多也就是能左右手底下员工会不会失业,赚钱多少而已。
    在后世,没了工作大不了换一个,即便生活各有各的难处,大多也无关生死。
    她现在懂康熙原来为啥老说等等再等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