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天才再会,破锋将军

作品:《寒门权相

    这封战报,让渊皇的脑瓜子如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般,嗡嗡作响。
    他已经记不起在他辉煌而顺畅的人生中,上一次经历这样的当头一棒,是什么时候了。
    等那血液缓缓落下,他才慢慢细思起方才听到的消息。
    然后血压便又上来了。
    为什么是拓跋青龙?
    怎么能是拓跋青龙!
    担任三路大军实际上主攻的拓跋青龙;
    承载着此番南侵最主要战果的拓跋青龙;
    他亲自挑选的拓跋青龙;
    号称北渊将种的拓跋青龙;
    寄托着他借战争之势,调整朝堂格局,强化皇权希望的拓跋青龙!
    你怎么能输!
    你真的该死啊!
    渊皇的脑海里,竟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着,此战若败,该如何收场了。
    他猛地惊觉过来,自己竟然已经因为这封战报而产生了这等怯懦恐惧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灵魂也仿佛这才随着他这口气,回到身体之中。
    然后他才发现,地上滚落的盘子和茶点,以及伏在府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的内侍。
    他缓缓起身,走上前,亲自伸手,将这名内侍扶起。
    在对方既惶恐又震惊的表情中,平静地温声道:“这是做什么,战局未定,勿要惊慌,下去吧。”
    这既是他施恩于内廷的皇权需要,同样,更是在向外界传达一种平静和自信。
    内侍连忙磕头谢恩,麻溜地收拾了地上的东西,拿袖子擦干净了,赶紧跑了。
    渊皇这才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报信官,神色依旧平静,不见丝毫波动,“什么时候传回来的消息?”
    那官员连忙道:“就在方才,臣得知消息,立刻前来禀报了。”
    渊皇点了点头,“无妨,三路大军有一路遇阻,这早在朕的预料之中,若是南朝真那般孱弱,也不可能僵持这么多年。”
    他负手缓行,“既然南朝主力在拓跋青龙那一路集结了精锐重兵,那其余两路,就更有希望了,毕竟南朝仓促之间,不可能凑足足够的兵马应对我大渊铁骑。下去继续等着消息吧。”
    那官员连忙点头,躬身退下。
    当房间中,没了外人,渊皇嘴角那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先手。
    这一战,能否逆境翻盘,或许胜负手就在宇文锐身上了。
    他眯着眼,仿佛已经身临了南朝的战场。
    踏踏踏!
    马蹄声,凌乱而密集,在山间响起,所过之处,蓬蓬飞鸟振翅惊逃。
    而后,随着最前方的队伍放缓马速,其余人也几乎是立刻勒马。
    蹄声顿消,如一场骤雨忽停。
    “下马,进食!”
    凌岳开口,众人整齐地下马,将马儿拴在草地上吃草休息,自己则席地而坐,从怀中取出干粮,就着水囊,慢慢吃着,将严明的军纪体现得分明。
    凌岳站在众人面前,沉声道:“本将知道,刚刚打完一场大战,没得到充分的休整,就要再度行军,此刻的你们,都很累!”
    众人都默默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高贵而邋遢的少年将军。
    他们的眼中,没有一丝不忿,因为凌岳始终都与他们同甘共苦,他们手中那硌牙的干粮,同样也是对方的口粮,甚至,凌将军都没有比他们多一块。
    “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累?因为我们肩负着整个大梁的希望,因为成败在此一举!”
    凌岳的语气一顿,“不这么累,我都怕你们今后的高官厚禄,儿孙满堂,富贵延绵,你们享受得不塌实!”
    看着将士们眼中渐渐凝聚的光彩,凌岳沉声道:“打好这一战,你们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想象一下吧!等你们衣锦还乡,你们该如何向你们的父母亲朋描述这一战!等你们老了,你们又该如何向围在火盆旁边的儿孙们,吹嘘这一战!”
    “前日一战,我们已经震惊过一次天下了,但若是我们输了,曾经的荣耀就将沾满灰尘!只有我们再赢一战,彻底将北渊的蛮夷赶出大梁的国土,我们才能铸就无上的荣光,让大梁军人的风骨,在我们手中发扬光大!让风字营的旗帜,在我们这一代手中,再度飘扬!”
    “现在,你们可以有三个时辰的时间休整,待到天黑,直接动身!”
    众人重重点头,握拳擂了擂胸膛,就像是敲响了一阵令人血脉偾张的战鼓。
    中京城,身为天下权力的最核心,这方天下目光聚焦的巨大舞台,向来是英雄豪杰如雨落,你方唱罢我登场。
    老军神、老太师、孟夫子、越王、先帝、楚王、齐王、卫王、齐政以及诸多英杰,都曾在这儿成为众人口中议论的焦点。
    而这一次,轮到了凌岳。
    临江楼中,一派欢欣鼓舞,菜肴如流水,流水却不及落入众人肚中的酒水的速度与规模。
    以大梁的财税水平,和众人的经济认知,自然还想不到努力消费为国聚财那些念头,他们只知道,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对大梁中京城的百姓而言,在军事上,没有什么比在和西凉人的战斗中取得大胜更美的事情了。
    如果有,那一定就是战胜了北渊人!
    “小公爷厉害啊!以少胜多,三千胜三万,这能耐,太强了!”
    “最关键的是,他赢的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那可是北渊的将种,号称未来军神的拓跋青龙啊!”
    “呸!就北渊人也配称军神二字?要我看,如果真的有未来军神,那一定就是小公爷了!”
    “就是,届时陛下明君在上,齐侯和小公爷,一文一武,帝国双壁,又能保我大梁数十年安稳繁盛!”
    一处雅间之中,三个穿着普通的老头儿开着门,听着这些传入耳中的讨论,悠然地喝着酒。
    老太师看着老军神,“大家都在说,凌岳这小子是将来的又一个军神大人,你身为老军神,你咋不说两句,给他助助阵啊?”
    孟夫子也笑着道:“有你一句话,凌家小子的小军神之名,就算是坐实了啊!”
    老军神摇了摇头,“老夫现在说那些话,是在给他压力,不如让他放下一切,好好打好这一战,等他回来之后,老夫自会对他有所褒奖,哪怕亲自将这个名头送他,也不是不行。”
    老太师呵呵一笑,眼珠子一转,“你该不会是怕话放得太早了,万一凌岳后面输了,打了你的老脸吧?”
    老军神嘴角一扯,“就不喜欢跟你这种人说话,把人都想得与你一般龌龊。”
    孟夫子忽然眉头一挑,“既然碎星峡大捷,打退了北渊一路进攻,那小子是不是也可以回来了?”
    老太师今天火力全开,又调侃起了孟夫子,“怎么?担心你孙女婿啊?”
    孟夫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意外地没有开口还嘴。
    哼!谁不知道你就想老夫回一句【那也是你的孙女婿】么?
    诶,老夫偏偏就不上当!我看你怎么办!
    老太师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幽怨地看了孟夫子一眼。
    在这个世间,他们在近乎绝大多数人面前都可以肆无忌惮,享受无上尊崇,偏偏就在这三个人彼此的情况下,只能享受到久违的憋屈。
    老军神笑了笑,“那小子的事情,就更不用我们操心了。他自己心里有数着呢!”
    他望向北方,“若是还能再解决北渊一路大军,这一关就算是彻底趟过去了。”
    老太师叹了口气,“可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否则好不容易筹划好的开海,就又要横生波折了。”
    如果齐政能听到老太师的话,一定会竖起大拇指,感慨这位政坛泰斗的敏锐。
    事实上,以他如今在江南近乎如日中天的声望,他都敏锐地感觉到,氛围有些变了。
    原本已经认命,开始对他言听计从的江南士绅们,虽然依旧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但从手下从各方传回来的反馈来看,这些人的心思好像又活泛起来了。
    想想也正常,在这些人看来,答应开海,是他们被拿捏住命门,且又无法反制的无奈之举。
    这样的决定,会让他们损失掉天量的财富。
    或许有人会说,虽然损失了那么多钱,但他们凭借着手中的作坊、商路和贸易线,在开海之后,依旧能赚到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齐政对此看得很明白,对一个一穷二白的人来说,一辈子到头能攒下一万两,算得上是足够安稳和富足了。
    但对一个曾经坐拥数十乃至上百万两家底的人来说,让他这辈子混到最后,只有一万两度日,那是让他痛不欲生的阶层滑落与人生败笔。
    这个时间,也可以从一生缩短到十年,乃至一年。
    那是一种让人痛苦的失去感。
    即使这份钱,他们本来就不该挣。
    不过,既然眼下这些人,只是在心头嘀咕,齐政也暂时没打算再兴起什么手段。
    只等北境战事落幕,一切便自然会有结果。
    所以,他甚至离开了杭州这个大本营,来到了苏州,走进了沧浪园深处的那个房间。
    轻微的吱呀声,仿佛时光在为这对旧友的重逢鼓掌。
    齐政看着面前的男人,站定振袖,深深一礼,“多谢沈兄援手之恩,若无沈兄,江南之局定无今日之状。”
    沈千钟摆了摆手,“你若要如此酸腐,那不如趁早离开,我不欲与这等无趣之人言谈。”
    齐政微微一笑,上前在沈千钟的对面落座,“你起草的那份开海细则,我看了,几乎没有什么用得着修改的地方,我已经代表江南呈送给陛下和中枢了。”
    沈千钟挑眉道:“现在这海还开得稳当吗?”
    齐政从容的笑着道:“有什么开不稳当的。北境若是我们赢了,他们自然缩手缩脚,不敢再吱声。若是北境我们输了,那就更要开海了,若是他们觉得他们有了谈判的资本,不妨来试试。”
    沈千钟看着他,“你要知道,笔杆子是在江南人的手里,你就不怕万世之名?”
    齐政淡淡一笑,“我只想活在现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想为了那些虚名所累。知我罪我,在所不计。”
    沈千钟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之后,缓缓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知道齐政的来意,所以,话题自然地便拉到了正题上。
    齐政道:“沈兄也差不多该到了十年之期了,我想请沈兄负责开海的具体事务。”
    沈千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等着齐政后面的话。
    “然后,我会让汪直洗白上岸,封爵厚赏之后,让他和秦洪涛一起,负责训练水师,维护航道安全。”
    沈千钟问道:“张世忠怎么办?”
    齐政轻声道:“他在江南待得太久了,给他升个官,对大家都好。”
    沈千钟了然点头,“也是。然后呢?明面上,总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陆十安虽然地位勉强够得上,但他是江南人,有些事情,总归是不好做的。”
    齐政颔首,“我知道,我另有人选。”
    他看着沈千钟,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沈千钟愣了几个呼吸,旋即抚掌,“真有你的,这个人,倒也确实可以。”
    齐政轻声道:“沈兄不会觉得在下残忍吗?”
    沈千钟摇了摇头,“欲成大事,你连自己的身后名声都可以牺牲,若还在意这点事情,我只能送你两个字:迂腐!四个字:妇人之仁!”
    齐政点头,“你不生气便好。”
    沈千钟竖起两根手指,“那么我有两个问题。”
    “沈兄请说。”
    “第一,沈家如今是江南豪商,我是沈家嫡子,这一点我改变不了,你确定放心我来掌控这样的大事?你放心,卫王,哦不,皇帝会放心?朝堂会放心?”
    “嗯,第二点呢?”
    “第二,开海之后,注定也会诞生庞大的利益团体,他们的成分或许比江南集团更复杂,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齐政微微点头,“第一,此事我已经与陛下提过,陛下同意,沈兄只要不徇私,我和陛下会为你挡住朝堂的风雨。”
    “当然,我知道,这一点就和陛下与我说过的绝不会狡兔死走狗烹一样,主动权是在对方手中,但眼下,我们只能选择信任。”
    他看着沈千钟的眼睛,“基于对对方人品和德行的信任。”
    沈千钟沉默了片刻,“第二点呢?”
    齐政开口道:“我如果说相信后人的智慧,能令你信服吗?”
    沈千钟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齐政不用再回答了。
    “北疆的战事,你有几分把握?”
    齐政深吸一口气,“我相信凌将军。”
    当夜色渐渐笼罩住平原上的大营,中军大帐之中,一个中年男人正负手看着面前的地图。
    他便是北渊的镇军大将军,人称破锋将军的宇文锐。
    就在半日前,如事先约定般暂时按兵不动,等待两翼动向的他,得知了拓跋青龙在碎星峡惨败的消息。
    他在消化了震惊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机会来了!
    拓跋青龙虽然年轻,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而此番他所率领的风豹骑,战力也极其强悍。
    南朝要想啃下拓跋青龙这块硬骨头,一定损失惨重。
    若是在这个时候,自己能够挥师攻略河北,南朝岂还有一战之力!
    而且他们也断然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敢再闯河北。
    战机,往往就蕴藏在这些想不到之中!
    但可惜,瀚海王拓跋荡那边,也遭遇了南朝大同边军的强力抵挡,正与他沟通着支援的事情。
    他不是拓跋宗室,若是贸然动身,得罪了瀚海王,即便是在河北立下大功,回朝也没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得不强忍着心头的冲动,甚至强忍着战机稍纵即逝的焦躁,等待着派去联系瀚海王的信使回报。
    但不论如何,今夜之后,信使也会传回消息了。
    希望瀚海王能够以大局为重,允许自己的请求。
    他看着面前的地图,脑海中,已经在思考自己明日该用怎样的速度,如何派遣斥候,花多久的时间,第一战攻击何处.
    军营在夜色加深之后,渐渐息了人声,而夜色也在万籁俱静中,愈发深沉。
    一个睡在营中的飞熊军士卒忽然眉头一皱,从大通铺上爬起,将耳朵贴在地面上。
    来自草原骑兵的丰富经验,立刻让他面色大变。
    他匆忙爬起,冲到帐外,瞧见了一条火龙朝着大帐飞来。
    当尖锐刺耳的警哨音响起,和他一样匆忙爬起的飞熊军士卒瞧见了“漫天星光”。
    “敌袭!”
    嘶吼声带着恐惧,震响了熟睡中的大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