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双箭头”

作品:《轧戏

    绝对不能让刁稚宇上楼——椅背上搭着的衣服,墙上贴的李东海海报,自己悄悄打印的贴在墙上的秦宵一的剧照和摄影照片,简直就是跟踪狂一样的粉丝大本营,给他看见可还了得。在房间里团团转了一阵,她突然定在窗边,月光映在墙上的剧照上,听着刁稚宇数出三,沉静地开了口:“你怎么就笃定我会给你开门?”
    “你……”刁稚宇噎住了。
    “楼下等我。”
    她像是突然有了一点胜利的恶趣味,慢悠悠地补了口红,蹭得不明显了又抹在脸颊。月光下她说不上艳光四射,却泛着奕奕神采;下楼的动作故意地放慢了,每一个台阶都像是踩着打字机,咔嗒咔嗒,声音不大却把每一层的感应灯都依次点亮。她的恋爱剧本中,冷漠得几乎不记得自己的秦宵一,已经变成了为了自己较真地来到楼下的刁稚宇,把他织进自己的生活,她做到了。
    胡羞心里又燃起了一点贪婪的念想,在见到刁稚宇的一刻怂了大半,又虎着胆子走了过去。心里鼓敲得咚咚响,能不能有点骨气,是没见过帅哥吗,和他也见了那么多次了,每次都这么紧张,看一眼就想要把满溢的喜欢和盘托出,像话吗?
    刁稚宇逼近了自己——这个心机鬼和刚才在咖啡厅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上了妆的黑卷发扮相,月光下就是秦宵一本人,这种白月光的心情让胡羞头疼,到了嘴边的话都打折扣,只剩下——我喜欢你,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仅有的理智不停地敲打自己,忍住,现在说了就没有结果了,他不会回应直接的表白,现在一旦捅破,自己只会是个不够了解的上头玩家。
    胡羞闭着眼睛猛吸了几口气,睁开眼刁稚宇正看着自己。他手插在口袋叉在原地,像是会猜心术,也不先开口,嘴角只挂着一点点笑容——对自己的脸和气质缴械投降又要强忍着让智商上线的女孩,他肯定轻易认得出,本来还心慌以为这位在乎的军阀夫人免疫了,结果发现依旧和之前一样。
    真是想想都气。
    压着这股被识破的不甘心,胡羞先开了口:“婚书我真的扔了,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吧。”
    刁稚宇捏着调子“嗯”了一声,算是否认:“我知道你没扔,你不会这么不珍视的。”
    “就是个婚书,你冯酉金不会每一任太太都确认一次吧。”
    “就你。”
    胡羞躲闪了眼睛,嘴角绷了又绷,觉得刁稚宇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军阀的年代不知道很正常,没来雪国列车之前我也不知道,我道歉还不行?不过,你是真的比之前好玩多了,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你在戏里像个……没有脑子的花痴。”
    胡羞心想,我也有智商在线的时候,只不过前提是你不在场。看胡羞没说话,刁稚宇又跟紧了:“你和裴轸在谈恋爱?”
    “他对我有意思。”
    “你喜欢他吗?”
    “你……是为了问这个来的吗?”
    降温了,风吹得两个人都裹紧了衣服,黄历估计写着“今日不宜轧马路”。胡羞想和刁稚宇多待一会儿,只要进了楼道就必然要上楼,只要上了楼……能想到的任何后续,她都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想到这儿胡羞忍痛说,我先上楼了,资料还没看完,周末要做翻译。
    刚走出一步就被拉住了手。胡羞心跳得像擂鼓,拜托,如果真的喜欢我,请说出来;我也没有那么难追,只要你说出口,你就能拥有我。
    “我……”
    单元门咔地一响,一对夫妇抱着孩子出门。两夫妇急着去医院,男人去开车的功夫,婴儿突然在妈妈的怀里啼哭,两个人的对话彻底终止。刁稚宇走过去帮忙拉开车门,细心地把母亲的衣角折进车里,直到车子扬长而去,才走回来正了神色:“赵孝柔今天也说,我这种npc,也许表演出来的都是幻象,所以我不确定自己带给你的是什么。但我保证,我不是宁泽臣,也讨厌游戏人间;我不喜欢提永远,绝不做打破承诺的事。希望……你能在我身上多花一点时间,你对我很重要。”
    风拂过胡羞的脸颊,她知道自己冻僵了,抽了抽鼻涕:“这算双箭头吧?”
    “什么双箭头?”刁稚宇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你不要哭。”
    抽得没完没了的确像……哭。胡羞没回头,拉开单元门背对着刁稚宇顺势演了下去:“今晚说的话不要再反悔了,我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
    上楼的台阶脚步轻快,感应灯逐层亮起,她知道刁稚宇一定会等到六楼的灯熄了再离开。这种默契让她心安,又有难以言喻的奇妙。曾经她觉得恋爱抵达终点是最幸福的阶段,而时过境迁后她发现心动的巅峰是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双箭头慢慢试探;没有突发关系的不信任,也没有单向苦恋的失落,更没有漫长相处的消磨。关了门她心还在咚咚地跳,哆哆嗦嗦地把婚书拿出来郑重地贴在墙上,“冯酉金”三个字写得舒展虬劲,像个郑重的允诺。胡羞拍了张照片酝酿着发条微博,本来感怀得想要搜索一些文艺矫情的词汇来记录,最后只剩下了——淦,我人没了!
    1月27号,李埃一大早就到了医院办住院手续。手术在下午三点,因为全麻前一天晚上就没有进食。胡羞在门外看着李埃的父母签字,听着身边的裴轸翻译了一遍手术医生的手术流程:因为发现得早,他免去了感染截肢的危险,但仍旧需要置换血管,需要从手臂上取一条血管进行移植;同时要治疗膝关节骨关节炎——本来因为衰老才会发生膝关节的问题,因为车祸而逐渐出现——畸形的部分切除损伤表面安装假体。裴轸的解释很清晰,为了避免长短腿假体型号和垫片厚度,手术中会根据x光调整大小,全麻患者也会确认手术侧足可背屈才能离开手术室。听到隐性失血和肺栓塞胡羞还是一身冷汗,裴轸镇定地说,这都是很成熟的手术,不用担心这些问题,而且栓塞的介入治疗也很成熟,只是需要观察而已。真正的痛苦要从手术后康复开始,但比起前面李埃忍受的痛苦已经要好很多,至少治疗后看到的都是希望和好转。
    李埃父母的背影头发有些白,看起来不像是经济困难的老人,李埃最后的医药费也是解约了regard的开支自己凑出来的,完全没有麻烦任何人——这种自己扛下一切的样子让人讨厌。等父母出去的功夫,胡羞和赵孝柔溜进病房,李埃正在整理手上的票据清单。凑近看了一眼,赵孝柔皱了眉头:“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对咖啡店的营收?”
    “这些留给你们,如果我……”
    “靠,裴轸刚都和我讲过了,小手术,不至于搞临终嘱托。”
    “我只是……习惯性地不再信任手术了。”李埃并不继续讲这个话题:“赵孝柔,你今天不是有拍摄吗?”
    赵孝柔把包往身后一甩:“开什么玩笑,你做手术了我还去拍摄,是不是分不清事情优先级。”
    手机震动,李埃轻轻地按掉,并不关注,只和胡羞说:“替我谢谢裴医生,如果不是他,手术不会安排得这么妥当——这也是你的功劳。”
    “是你的人格魅力大。不要往歪了想啊,他和我没什么的,朋友之间互相帮忙而已。”
    “你和谁在一起我都支持。只是你现在真的遇到了两个都还不错的男人,选择一个谈恋爱作为依靠,我觉得是时候了。”
    “你真的好像个爸爸。我爸如果有你这么好,我就不至于前半生过得这么压抑了。”胡羞制止了赵孝柔开口:“我出去给刁稚宇打电话了,他今天演李容,第二场开场之前十二点三刻会准时出来场休五分钟,急着等你消息。”
    “都已经进展这么速度了?”
    不理会赵孝柔的八卦,胡羞出了门避开讲方言的妇人,走到走廊尽头正好十二点四十五分。在电话里胡羞把李埃的手术方案原封不动地讲给了刁稚宇,再三告知不会有严重的并发症才挂了电话——刁稚宇在工作时间几乎不和胡羞聊天,微信也不聊几句,甚至在那晚之后也没有过多暧昧。挂了电话路过水房,发现赵孝柔丧着脸站在里面等暖壶打水,水冒出来也没察觉。踩着高跟鞋抱着手臂的样子完全像是在生闷气。胡羞走过去关龙头问怎么了,赵孝柔没好气地回答,刚才帮李埃打水的时候看到屏幕上那条短信了,他手术之后报平安,抽空会从法院路过来看他,落款许梦。
    “许梦是谁?”
    “就是咖啡店那个女人。”
    “哦,我知道。那是个有孩子的女人,和李埃在法院打官司的时候认识的,没有什么,不担心。”
    “有孩子?”
    “是的,因为学区房的事情最近在讨公道,大概是浦东的‘五类十二种’被划归到其他学区去了。”
    “我说呢。”赵孝柔笑了:“根本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前一阵我转发了条微博,就是帮‘五类十二种’的家长发声,当时为了不传谣还认真看了报道,说本来是皆大欢喜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结果因为强行划归,中产的权利没法保障,几对夫妻关系都破裂了。这个许梦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回家因为这件事吵架,出来躲着喜欢上了李埃——真有她的。”
    “别多想,重名那么多,不会这么巧就连成一串的。”
    “我当然不会误认。那个家长联名要求平权的横幅网上是有的,刚才我就在查,就偏偏有这个名字。你说这世界怎么就这么小,事情又这么巧。”她吹了吹刘海:“李埃的脑子究竟在想什么,精神支柱偏偏要找这种有老公有孩子的女人。”
    “同病相怜吧。战友的关系总是很容易吊桥效应。”
    “算了吧。”赵孝柔的火气逐渐上涨:“我现在事业如日中天,也完全不需要考虑李埃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喜欢我,他也配?”
    拎起暖壶刚刚转身,胡羞和赵孝柔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李埃。赵孝柔眼中闪过的悔意胡羞捉到了,李埃的沉默让她害怕。站了几秒谁都没能先出声,赵孝柔冷硬惯了,一时间不做解释,只站在原地等李埃离开;李埃拖着腿走进水房,盖了木塞拿起暖壶转身就走,扶着墙不做声。胡羞的心里伤心地叹了口气,巧合,生活中最有存在感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