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争吵 “我谁都没有了。”
作品:《暗恋雨至》 温书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置身于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万籁俱寂中,只有海浪汹涌拍打?在脚下,鼻腔被腥咸的气息盈满,四周浓雾弥散,灼灼白光刺进眼底,看不见尽头到底在哪。
海水翻涌而?起,她跌跌撞撞地向前,不知过了多久,阴霾终于散去,她喘着粗气停下来,抬起眼,视野中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她看见了爸爸,看见了姐姐,看见了身穿校服的周嘉让,隔着苍茫无?垠的海面,他?们就站在对岸。
双手扩在颊边,她拼了命地朝那边呼喊,但他?们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她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中。
体力?耗尽,地面忽然开始晃动,刺骨的冰冷顺着脚踝向上攀延,直至彻底将她吞没。
身体变得很?轻,羽毛般不断坠落,呼吸一点一点被抽离,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席卷。
视线渐渐失去焦距,一片模糊黑暗中,她再?一次看到等在岸边的那三个人。
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她下意识伸出手,挣扎着想要抓住,可下一秒,画面被撕扯成碎片,她也沉入无?边的海底中。
哗——
温书棠倏地从梦中惊醒。
入眼是?冰冷的白墙,还未完全缓过神?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琥珀色眼瞳中满是?恐慌。
她撑着床铺想要起身,却被旁边伸来的手摁住:“诶别动,一会再?走针回血了。”
谢欢意放下手里书本,凑过来关切地看着她:“棠棠,你醒啦?”
“感觉还难受吗?”
温书棠摇了摇头,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转动眼珠在周围打?量了一圈,发?白的唇瓣微微翕动着:“我……”
先前烧得实在太厉害,嗓子像被火焰灼过那般干涩,后面几个字音被锁住,换成几声虚弱无?力?的低咳。
谢欢意给?她倒了杯水,扶着人坐起来,又在身后加了个软垫,对她解释道:“你发?烧在考场上晕倒了,是?周嘉让把你抱到医务室的。”
“当?时可要把我们吓死?了。”她瘪嘴蹙起眉心,在温书棠鼻尖上轻点一下,“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就在那硬撑着,要是?真出什么事该怎么办啊。”
蒲扇般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温书棠咬着下唇,神?色惭愧,费力?挤出字音:“对不起啊。”
“哎呀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欢意捏捏她脸颊,“我们只是?担心你。”
温书棠没接话,垂眼盯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单。
安静两三秒,她忽地想起什么,侧头去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接近顶端,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理综考试结束了?”她睁大?瞳孔问?。
“对啊。”谢欢意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到,眨眨眼睛劝她,“这都什么时候了,棠棠你就别惦记着考试了,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嘉让掀开隔帘进来,外面在下小雨,他?没撑伞,外套上挂着深浅不一的水痕。
额前碎发?被淋湿,松散地搭在眉宇间,半遮半掩地挡住那双凌厉峻峭的眼。
见他?回来了,谢欢意从椅子上起来,自?觉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那我就先回班了啊。”
“棠棠。”她弯唇朝温书棠笑笑,“你好好休息哦,等晚上放学我再?找你。”
她拿好书包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周嘉让走到病床边,等身上寒气褪下去了,才半俯下身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退烧了。”
他?嗓音也很?嘶哑,漆黑眸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晃晃脑袋:“没有。”
“那来吃点东西。”
今天当?值的医生是?新来的,打?针手法不是?很?好,一开始扎了三次都没成功,导致她左手手背有些发?肿。
而?右手还在输液,怎么看都不方便,周嘉让干脆端起碗,握着勺子把粥喂到她嘴边。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温书棠觉得这样他?会累,而?且她也确实没那么娇气。
周嘉让舀起一块桂花糖藕,确认温度不烫后递过去:“张嘴。”
“……”
温书棠只好乖乖按他?说的做。
味蕾被唤醒,清甜的粥滋润了空荡荡的胃,连带着那个噩梦带来的不安也被驱散。
温书棠仰头看了眼药瓶,里面的药液还有一大?半,抿抿嘴唇小声问?:“我这还要打?多久啊?”
“不着急。”周嘉让把她没吃完的烧卖解决掉,又将打?包盒装回袋子里,“医生说你有炎症,后面还有两瓶要打?呢。”
温书棠喔了声,目光望向他?侧脸,手指缠在被角上,试探着开口叫他?:“阿让。”
“我能不能等考完英语再?回来打?剩下那两瓶啊?”
周嘉让手上动作停顿了下,回身攫上她的眼神:“我和妍姐说过了,考试那边你先不用操心,缺考一科也不会影响什么。”
“就剩下最后一门了,我想把它考完。”温书棠软着声线和他?商量,“还有半小时才开考呢,打完这瓶赶回去应该也来得及。”
周嘉让不容置喙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温书棠不解。
他?颔首定定看着她:“医生说了,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
“可是?我都感觉好多了。”温书棠听不进去,清透的瞳仁里写满倔强,“我的身体状况,当?然是?我自?己最清楚。”
话还没说完。
好似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喉咙突然一阵痛痒,掌心虚掩在唇边,她弓腰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而?周嘉让隐忍许久的火气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温书棠。”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
温书棠听得一愣,蓄着水雾的眼停在他?身上。
周嘉让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袭来前的云霾,下颌线条紧绷着,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眸色晦暗,眼角罕见地泛了红,
薄唇启阖,说出的话像被埋在沙砾中,字字刺痛:“你到底在想什么?”
温书棠被他?吓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回答:“我没想……”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想着考试?”周嘉让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眉头噙满戾气地拧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把自?己逼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明明心情不好,但每次问?你怎么了,你都只告诉我说没事。”
“我理解你,怕说出来会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所以你不想说我也没逼你什么,可现在生病了你还不在意,我不提醒就不记得吃药,上午更是?高烧到四十度,直接晕倒在考场上。”
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淡青色血管凸起,肩膀抑制不住地发?颤,他?闭上眼,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你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看她晕倒在讲台上,他?立马扔下笔从座位上起身,也来不及和老师解释,直接抱着她往医务室那边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平时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那一刻却长得没有尽头,他?只恨自?己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你到底怎么了啊?是?遇见什么事了吗?”周嘉让语气愈发?激动,隐隐有失控的势头,“为什么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呢?”
他?砸出一连串问?题,分不清是?真的想得到答案,还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
轰——
闷雷自?远处劈下,炫目的闪电在天空撕出一道豁口。
雨势骤然加大?,水汽顺着缝隙涌入,屋内泛起潮湿的尘腥。
温书棠眼圈红得吓人,其实她少有情绪外露的情况,这一刻却像被打?开某种开关,委屈和无?力?悉数爆发?出来:“你以为我就想这样吗?”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近乎撕扯地吼叫,像在质问?周嘉让,但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只有好好学习,拿到好的成绩,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才能带着姐姐离开这里,才有可能摆脱掉那个人渣!!”
一瞬爆发?后,仿若耗尽全部力?气,胳膊环绕在膝盖上,她承受不住地蜷缩起来。
眼泪顺着睫毛间隙落下,长发?被凌乱地黏在一起,指尖攥得发?白,温书棠一边啜泣一边喃喃:“周嘉让,你知道吗?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妈妈就不喜欢我,似乎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不管听不听话都会遭到训斥,幸好有姐姐和爸爸照顾我。”
“可六岁那年,爸爸因为意外去世了。”
“妈妈火速改嫁,我们住到奶奶家,但还是?被百般刁难,姐姐不想看我受欺负,咬咬牙选择带我搬了出来。”
“这么多年,她吃了很?多苦,可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温书棠语速越来越慢:“她总是?尽她所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她说她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我能健康开心地长大?。”
……
“我谁都没有了。”她把脸埋在臂弯中,字句被呜咽声吞没,“我不能再?看着姐姐这样受委屈了。”
从温惠出院开始,身后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来自?心底的声音反复提醒她,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可以松懈,不可以停下。
她不会对姐姐说这些,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说,所以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着。
事到如今,压抑数日的心事得以宣泄,她本该感到轻松的,可没想到却更加难过,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到缺氧,哭到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