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作品:《品香

    二十二
    送刘言政离开后,不捨的缠绵冷却,宋伶清洁自己时,想着满脑子在想,该用什么理由去祠堂;祠堂并未上锁,每日早晚,有僕役洒扫,更换净水与鲜花。而宋伶除了先前被刘太夫人要求,在祠堂抄经百日,平日几乎不出茗萱苑,若让人看见她前往祠堂的行踪,该怎么解释?祠堂多宝格其中几格,放置各种佛经,若说想借佛经观览,应不至令人起疑?
    宋伶突然想到,怎么刘言政寧是将钥匙送到她手中,而不是乾脆先到祠堂拿出纪事,藏在漆盒中给她?立即又自己为自己解释,漆盒中不着痕跡放钥匙,比放书本容易多了。
    其实刘言政是刻意如此,他要在漆盒中藏书轻而以举,那个漆盒有夹层,告知宋伶从夹层取书即可。当然,拿钥匙取只有当家能看得歷代纪录,存有风险,他就想让宋伶日子多点乐趣,别整日待在茗萱苑。
    就刘言政的经验,他不想让寻欢的妇人,对他过于执着;对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容易惹出问题。因此他总会为亲近的妇人,寻找生活中其他的目标。当有事能让她们放心思,刘言政的陪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乐子;就算日后没有他,对妇人的生活,也不会有过多影响。
    因此他提议将宋伶的诗词送去柳鶯书坊,将钥匙将给她,满足她求知的慾望。至于刘府的秘辛,刘言政不觉得是不得传第三人的大事,不过都是不入流的齷齪密事罢了。
    刘言政带着宋伶的诗稿,来到倦游堂,这个时间,倦游堂还热闹着。如同往常,刘言政不打扰林锦生的兴致,向倦游旁的僕役要了一间厢房休息;刚踏进去没多久,才君就带着茶水点心过来。
    「才君,来得正好。」
    才君将茶点摆好,道:「政二爷要按摩吗?等我拿药酒过来。」
    刘言政摆手,道:「不是,这东西暂放你这里,我改日来取;这是诗稿,小心别弄湿了。」
    说着,将捲成一捲的诗稿交给才君;才君接过,道:「是,才君这就收好。另外,陶夫人又送东西送到水露观,回头带给政二爷?」
    陶夫人是都卫将军府,次子的夫人;三年前丈夫亡于边疆,一年后刘言政与她好上。做了几次入幕之宾,刘言政感到无趣便对她疏远。陶夫人当然不会没脸没皮的纠缠,偶尔差人送些东西给刘言政;刘言政不会收,就赏给倦游堂的人。并非无情之人,仍会礼尚往来,託才君送些清川香物品做回礼。
    倦游堂名声在外,不少人想找梨堂香铺的生意,又不想与倦游堂扯上关係;于是将才君安排在水露观,想避嫌的,便以水露观作掩护。才君掩饰性别,有兴趣找梨堂香铺做生意的妇人,交给才君招呼。
    刘言政连陶夫人送的东西是何物,都未曾问,便道:「不用拿来,你们留着,谁用得上,就给谁,不用问我。」
    「是。」
    「东西收好后,再过来一趟,有话问你。」
    「是。」
    猜想要问梨堂香铺在倦游堂这边的帐,才君将诗稿妥善收好,拿起帐本前往刘言政休息的厢房。园内另一端厢房,不时有女人高亢的声音传出,此时将到三更,却是倦游堂最热闹的时刻。
    刘言政见才君将帐本放到桌上,先推到一旁,道:「不是问这个,既然都拿来,等等我看一看。坐。」
    倦游堂规矩不多,当家发话,僕役就能平起平坐;才君在刘言政左侧坐下,拿起酒壶,替他斟酒。
    「前些日子,在碧霞宫,见你与刘府的晋夫人一道,聊些什么呢?」
    提起此事,才君并不为此惊讶,毕竟他与宋伶只是聊天而已。才君更是疑惑,与宋伶两次聊天,一次在女香客入住的厢房庭院;一次在梅园,刘言政在刘家祠堂祭祀呢,怎么能被看见?
    刘言政为他解惑,道:「是真人看见的。」
    若是和合真人,确实有可能在才君没注意的状况下,窥探到两人谈话;而和合真人是他们结拜五兄弟中的大哥,几人之间说些大小事并不奇怪。
    不知刘言政为何而问,难道是先前向宋伶说刘太夫人的密事,惹出事?他相信宋伶不会过于莽撞,且这儿与刘府一巷之隔,这阵子未曾听闻刘府有何变故。
    看刘言政神色平稳,才君没想隐瞒,打算老实说出两人关係。迂回说道:「政二爷是否记得,才君刚入倦游堂,眾人喊我阿财,是政二爷替我起名号为才君。」
    不明白才君怎么先提起这事,倦游堂落成,他来拜访,见一个宛若女子标緻的小廝,被喊俗气的名字,觉得不适合,随口替他改个名号。。
    刘言政听才君慢慢道:「这里没人知道我的本名本姓,就算听过的人,这段时间下来,多半也忘了。才君本姓宋,出身崇山镇,与刘府晋夫人是堂兄妹。在碧霞宫碰巧遇上,本来双方都打算装作不认识对方,后来还是抵不过他乡遇故知的想念。」
    见刘言政往自己脸上瞧,才君低头笑道:「我俩都长得像各自的娘亲,与堂妹没什么地方相似。」
    在刘言政眼中,得知两人是亲戚后,反而觉得两人的鹅蛋脸与英挺的鼻子,有相似之处;宋伶一双圆眼显得清纯娇美,才君圆眼眼角微翘,本为男子的较为俐落的轮廓,显得英气。
    刘言政将目光放回点心上,吃着说道:「我还想这嫂子,进门后没亲戚拜访,逢年过节未曾回娘家,以为她无亲无故;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里就有一个亲戚。」
    才君面露无奈,笑道:「在那日巧遇之前,我俩都不知彼此就一巷之隔,谁能想得到呢。」
    「你们都出于崇山镇,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爹好赌,娘亲过世后,爹躲赌债带我逃出崇山镇;在汴城外的小村子搭上一个寡妇,他俩总说要把我卖个好价钱,我就到这儿了。」
    才君简单带过身世,至于林锦生做了什么,眾人心知肚明,不须多言。
    听闻此言,刘言政理解他愿意在倦游堂安身立命的原因。先前刘言政以为,才君对林锦生真有情分,于是学习怎么伺候人,帮着替梨堂香铺做生意;此时听闻他父亲之事,跟其他能把才君卖好价钱的地方相比,林锦生这里,待才君还算不差。
    刘言政又问道:「你与你堂妹,交情如何?」
    「大伯婶婶,会偷偷接济我与娘亲,偶尔婶婶会让我到她们那里,与堂妹一同吃些点心;就这机会,才说说话。」
    「你在这里,听闻不少刘府晋夫人的逸事,得知那是堂妹,对她此时处境,你怎么想?」
    「能怎么想?人各有命吧,我又拿什么,去对她说三道四呢。」才君再将酒杯斟满,道:「政二爷怎么,总问才君与堂妹之事?我俩就说说话,真人转告政二爷时,难道多说了什么,让政二爷不放心?」
    「那倒没有,是真人见你那两日,偶尔眷恋惆悵,担心你做傻事。」
    才君歪头疑惑,想不到和合真人居然在意这个,只是,他能做什么傻事呢?
    见才君疑惑,刘言政说道:「真人顾虑你动春心,而你的身体,因药无法人道。要我找机会问一问,若真对晋夫人有意,劝你打消念头。若想与女子成家立业,别担心林四少怎么想,真人替你做主,试试用药调理身体,别闷着自怨自艾。」
    才君是真想不到和合真人竟有此念头,道:「怎么真人不直接与我说,还要託政二爷。」
    「一来晋夫人是刘府之人,由我告诫,名正言顺。二来,你的身子,是真人与四少让你服药变成这样,这时再说替你调理,活像猫哭耗子,怕你反感。」
    和合真人居然是顾虑他的心情,才由刘言政转告,才君这下真的受宠若惊。过去,他的外貌虽偏女相,毕竟还是个男人;手脚做工长茧,跟着父亲荒山野岭四处跑,有一餐没一餐,身子瘦弱,林锦生以为他是个瘦小的村妇。
    进了倦游堂,和合真人与林锦生研究如何用药物,让才君的身子更赏心悦目,适合玩乐。用了几个月,药物让他皮肤变得细緻不少,手脚上的毛变得细薄如无物,双腿之间的毛也稀疏许多,那软肉已无法再勃起排精。
    在倦游堂不用做粗活,手脚上的茧消退变得滑嫩,全身皮肤比过去更加白皙。该吃得时候有得吃,瘦弱的身子渐渐养起肉;搭配那药,一年后,臀部更加圆润有肉,胸前微微凸起,似是女人的乳房。
    这些,都拜和合真人与林锦生,在才君身上弃而不捨研究药方,最终做出最佳配方,起名为毓阴丸。一般男子七日服用一丸,四十九日后就无法勃起;持续服用,身形愈来愈像女人。
    然而最佳配方的毓阴丸,药效并不狠毒,停用后,多吃补阳的方子,男子身形就会慢慢变回男人应有的模样。这在才君身上不管用,多半是他吃过太多种药方,身子已坏;况且,也没人想为他调养回去。
    才君一直认为,自己这么模样,就是和合真人与林锦生想看的;因此未曾想过,找回男人应有的功能。就算此时刘言政口中,和合真人愿意为他调理,才君也不敢想。他太熟悉倦游堂这些人的德行,他能像个普通人成家立业吗?他的妻子,最终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妻子吗?
    刘言政见才君久久不语,道:「想什么呢?我说的话,有哪些让你为难?」
    「不是为难。」才君摇头,道:「是没想过……才君不过就是林府的下人,四少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没想过,有人替我想。」
    别说才君,刘言政听和合真人交代时,也是面露讶异;然而问清楚后,他明白,结拜五兄弟,没有心思简单之人。
    『大哥对才君,是用了真感情?』
    和合真人轻笑,道:『你就说得让才君认为,我对他有感情吧。』
    『梨堂香铺现在有不多少生意,是由才君与女性容貌,与那些夫人小姐谈,但那些对象,都是我们安排好,让才君出面而已。若他是做生意做出心得,主动找晋夫人问生意,那倒简单,不过才君的个性,没有那种汲汲营营的心思。』
    『若他心中仍有雄性之慾,碰上心动的女子,身子却什么都做不了,肯定怪罪咱们。届时,就算他做不了大事,随意放话,说哪家夫人小姐在梨堂香铺买了什么,败坏她们名声,日后咱们还怎么做生意?』
    『若他对晋夫人有心思,你先以身分劝退。然而,就算对一个晋夫人死心,难保不会有下一个女人,就以退为进,说我们愿意为他调理身子;先稳住他,再找人接替他在梨堂香铺的差事。』
    言下之意,若才君瞒着和合真人与女人搭话,且对女人动心,和合真人便会完全废了才君。
    刘言政此时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想呢?」
    才君不知刘言政问得云淡风轻,其中意义凶险异常;答得不好,此后他在倦游堂,就没有往外走动的机会了。
    在这里侍奉喜怒无常的林锦生,以及他的结拜兄弟,才君对他们的脾气略知一二;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未来可能会有的妻子着想,他不能有任何改变现状的念头。
    「真人多想了,我与堂妹聊了两次,第一次不知道她是刘府晋夫人,我还穿着女子道士的服饰,根本不想与她多说话呢。当晚知道她夫家的身分,隔日再见面,想起市街上对她的流言蜚语,不好说两人同病相怜,只是感慨造化弄人。真人见我眷恋惆悵,只是物是人非之感,没别的意思。」
    「另外,我这身子……」才君低头轻言:「只要真人、四少不嫌弃,才君亦不会觉得不好。」
    见刘言政酒杯空了,才君再次为他斟满。
    刘言政朝才君看一眼,烛光下仍见雪白肌肤上,耳朵泛起一抹红;看他是真在这里待出乐趣,刘言政并不会看轻才君,反而安心不少。单论皮相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他结拜哥哥们,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才君心向倦游堂,就不需担心他被辣手摧花。
    「我明白了。」刘言政说道:「有空,就以亲戚的身分,上刘府陪你堂妹说说话。」
    刘言政对幽会的对象,不希望对方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于是会为对方寻找多方接触人事物机会。
    才君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才君駑钝,不知该以怎样的身分拜访,才能让堂妹回覆刘太夫人的提问?」
    说是堂姊,那怎么来汴城?待多久?
    「要拜访谁啊?新的客人?」
    林锦生大步跨入,刘言政与才君起身相迎,一个喊「二哥。」,一个喊「四少」。
    让林锦生入座,才君在屋里拿出一个杯子,替林锦生斟满酒;本站在一旁伺候两人,被林锦生拉道身边坐下,搂在怀里。林锦生其实不怎么找才君,比起后穴,他更喜爱女人;对才君搂搂抱抱、亲亲嘴什么的,不过是看在他的皮相,以及与女人不相上下的身段,把他当女人对待。
    刘言政将才君与宋伶乃堂兄妹,以及想让才君以亲戚身分拜访,多陪宋伶聊天等事,告知林锦生。
    林锦生吃着酒,拍腿道:「这简单,就说是堂姊,嫁到汴城来。至于丈夫,园里那几个,你挑一个说就是了,反正该做的,也没少做。」
    林锦生说着,还拍了才君后腰;才君脸上一热,听他在刘言政面前说这些,心中有点难堪。脸上不显露,只道:「那……在汴城做什么差事,该怎么说?」
    无论如何,是不能说在倦游堂当差,这里声名狼藉,林锦生虽疯,却也清楚,皱起眉头。
    刘言政接着道:「就说你丈夫死了,此时在水露观修行。」
    「这好!」林锦生敬刘言政一杯,道:「刘太夫人迷信,说你是修行之人,肯定乐见晋夫人与修行之人结交。」
    当刘言政与林锦生这些结拜兄弟们谈话时,才君偶有错觉,认为他们放荡不羈,却体贴入微;光就替宋伶找聊天伴这件事,为了让宋伶能交差,不受刘太夫怀疑,就认真为才君想一套说法。
    然而这些,其实都为了刘言政的私慾罢了。哪天刘言政对宋伶腻了,让孤寡不出户的女人,有亲人相伴,有诗稿在外宣扬,于是不会太在意,男人来不来找她。其心可议,做法却难以说坏。
    比起和合真人与林锦生对待才君的方式,刘言政确实好多了。才君这么想着,不由得抬眼看刘言政一眼,立即低头为两人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