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斗渐渐转为惨烈的厮杀时。
    远在海上。
    巨鲸化为的岛屿，随着洋流缓缓漂移。岛上长有密林，落有海鸟，与寻常海岛并无区别。
    海岛中央，坐落着一间石屋，透过轻薄的纱帘，里面隐约露出两道人影。
    韶音盘腿坐于蒲团上，一手扶着叶辰坐好，而后拿起他另一只手，双掌相对。
    那是两只覆满青色鳞片的手，触手微凉，当她的灵力传渡过去，那鳞片上青色光芒微微一闪，多了光泽。
    门口纱帘轻轻拂动，是小毛团、小鸡出去玩了。
    她要与叶辰双修，干等着很无聊，便让它们出去玩一圈。
    闭上眼睛，专心引导灵力，在叶辰的经脉中流动。
    随着暮色降临，韶音逐渐感觉到双掌相触，由微凉的鳞片变为了温热的皮肤。
    她睁开眼睛，发现叶辰脸上的青色鳞片褪去大半，只还有颧骨、下颌覆着一些。
    而他双眼都长好了，此刻紧紧闭着，脸色极为苍白。
    她喉咙有些堵塞，又有些高兴，重新闭上眼睛，凝神静气，专注于灵力在两人间流转。
    日出又日落。
    纱帘掀开几次，小鸡和小毛团进来看了看，又悄悄退出去了。
    海上没有四季，当叶辰醒来时，小岛上仍旧草木茂盛。
    “静心！”韶音感觉到灵力运转紊乱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叶辰醒了。
    他恢复了不少血气的面颊，有了一点柔软，三个多月的静养，让他增了些气色。
    “音音。”与她目光相对，他笑起来，乌黑的双眸亮晶晶的，玫瑰色的嘴唇弯起来，直直地看过来。
    韶音知道他笑什么。
    上次他说要双修，她没答应。
    “静心。”她再次提醒，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刻贴住的双掌消失了。她睁开眼睛，只见叶辰正捏诀，换了身衣袍，又换了发冠、配饰等。
    黑线隐隐浮现。
    “我好了。”叶辰重新捯饬过外表，便含笑看过来，“多谢音音为我疗伤。”
    不等她开口，“现在什么情形？过去多久了？”
    韶音神色淡淡，收回双掌：“不清楚。”
    “我们去瞧瞧？”叶辰便道。
    他看上去很关心的样子。
    接触到她的视线，叶辰爽朗承认道：“那小子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我总要瞧瞧他的下场！”
    他下场最好别太好！
    但上三宗那群老家伙，还有他们脚下的狗，最好也别太好。
    他从蒲团上起身，摩拳擦掌，要出去瞧瞧。只口不提，对天下局势的担忧。
    韶音见状，便也起身：“那走吧！”
    出了石屋，召回小鸡和小毛团，带着叶辰返回大陆。
    ——
    乱石山丘，溪流清浅，没过石缝里无序生长的杂草。
    天空昏昏沉沉，阴沉的风呼啸着，卷动雨滴倾斜落下，将溪水打得凌乱。
    溪边坐了一个人，任由雨水胡乱裹挟，打湿发丝，顺着面颊往下流淌，白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一动不动，如同一具雕塑。
    余光中，有一双腿走过来，很快靠近了，发出一声：“哟！这不是天外异神吗？”
    雕塑微微转动眼珠，往来人看去。
    “这么好兴致，在此观雨？”来人撑着把伞，笑吟吟弯腰，“仇都报完啦？那可要好好恭喜一下了。”
    本来沉寂得仿佛没有生命的雕塑人，脸上涨起红晕，无尽凄厉的气势爆出，将阴风骤雨都排开好远。
    “怎么？”来人惊讶道，“你怎么看上去，没有半点儿高兴？”
    雕塑人缓缓转动脑袋，朝他看去，声音嘶哑浊沉：“你不是知道吗？”
    来者正是叶辰。
    他当然打听清楚，才寻来的。
    那场激战，死了两个渡劫，重伤了数人，其余的不提也罢。
    一心要复仇的无恨，发现自己低估了仇人。他们拼起命来，爆发出的力量，他竟难以抵挡。
    渐渐占据下风，周围还有一群渡劫虎视眈眈，无恨心中不甘，金蝉脱壳，留下一具足以吸引他们视线的肉身，只携带元珠潜逃了。
    换句话说，他差不多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噗呲！”伞下，叶辰连忙绷住，改口道：“节哀，节哀。”
    这可真没有一点儿诚意。
    然而无恨也无力搭理他，重新把目光投向雨幕中的狂野，目光哀痛，恨极，又自厌。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流淌，他一动不动，仿若石雕。
    美男子坐于溪边，被雨水淋湿的样子，颇有几分美感。但叶辰看他，不过平平无奇，连尘月都比不上。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叶辰收了伞，亦未撑起灵力，在他身边蹲下。
    无恨不知道他干什么，竟做出这等姿态，“无凰呢？”
    “她没来。”叶辰随口道。
    无恨沉默了下，又道：“你不恨我？”
    被他强行夺走元珠，他修为跌下大乘境界，需得花上一些年月来恢复。
    无凰一定厌他不守信诺，因此不来寻他。但古辰，为何来找他？
    “有点讨厌，谈不上恨。”叶辰轻轻快快地说道，还有心思把伞撑起，在雨幕中转了个圈，把雨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想起多年前，有个少女活泼恣意地转动雨伞，把不识好人心的他溅了一脸。
    “那元珠不是我的，你收回去也寻常。”他很看得开的样子。
    虽然受了伤，但音音跟他双修了呀！
    面对面，掌对掌，灵力交融，守护了他整整三个月。
    幸福的人，不太计较。
    “曾经我也走过这样的大雨滂沱。”他嘴角上扬着，跟无恨闲聊，“那天的雨可真冷。”
    少年人一夕之间，失去一切。失去父母，失去亲族，失去修为，失去妻族，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保有的，是一文不值的傲骨。他撑着伞走出城，雨幕昏暗，前路茫茫，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然后天地间出现了一抹亮色。
    他始终记得她清亮的眼眸，生动的声音，神气的模样，印刻在脑海中，不论回忆多少次，从无褪色。
    “你看看，没人给你送伞吧？”叶辰说完，往身旁瞥了一眼，“因为你缺德，所以你活该。”
    虽然不记恨他，但奚落还是要奚落的。
    “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无恨冷冷道。
    他只是打不过那群手段百出的蝼蚁。
    但杀死一个区区化神，易如反掌。
    “你想杀我啊？”谁知，叶辰被他威胁，反而凑近道：“你试试啊？”
    他眼眸明亮，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无恨沉默了下，转头看向四周：“无凰在哪？”
    “她不想见你。”叶辰重新蹲回去，继续把玩着雨伞，“你也不配见她。”
    无恨曾经用了点心机，才混到无凰身边，获得她的信任与帮助。
    但她那样的性子，若厌恶一个人，必不与其同路。
    “不过，我可以帮你。”只听身边传来道。
    “不必。”无恨淡淡道。
    无凰能帮他什么？再次夺回身躯吗？夺回有什么用？打又打不过。
    报不了仇，他胸中的恨意无处排遣，化为闷在身体里的毒火，烧得他头脑昏沉，即便冷雨淋透，也带不来一丝清凉。
    “啧。”叶辰打量他，摇了摇头，“人要报仇，不低头怎么行？”
    “说点好听的，我带你去找无凰，说服她帮你报仇。”
    “但你若死要面子，那就算了。”
    他撑着伞，站起身，“我数到三。你不出声，我就走了啊。”
    不等他数数，一直动也不动，如雕塑一般的无恨，缓缓站起身。
    “求你，帮我。”
    让他一介异界神明，对一个蝼蚁说出“求”字，可见他对那些分尸他的老家伙，恨之入骨。
    “行吧。”叶辰没有难为他，“我这个人，大人大量。虽然你骗了我，瞒了我，还出尔反尔，但我这个人，心眼好嘛。”
    “走，我带你去找无凰。”
    他扬了扬下巴，率先迈开步子，往前方行去。
    ——
    “你看我带谁来了。”叶辰走入客栈中，对大厅中喝茶的韶音示意道。
    韶音正在听修士们的谈话，闻言抬起头，随即脸色沉下来。
    “喀。”她放下杯子，起身欲走。
    叶辰拦住她道：“等等，他有苦衷的。”
    苦衷？韶音差点笑出声。
    难为他这么编，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她会相信吗？
    “你快说啊！”叶辰丝毫不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把你的苦衷说出来，无凰尊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会原谅你的。”
    “毕竟，我这个苦主都原谅你了。是不是？”
    无恨深深吸了口气，对叶辰的靠不住，竟不感到意外。
    “之前的事，我很抱歉。”他面向韶音，垂眸。
    编故事，他自然是编不出来的，“我不该骗你。”
    骗她说自己不是那位天外来客。
    “答应你的事，我没做到，很抱歉。”他答应不收回叶辰体内的元珠，这从头到尾都是敷衍她的。
    韶音冷冷望着他，甩开叶辰的手，坐了回去。
    端起杯子，继续听起客栈中修士们的讨论。
    “听说没有？陈州那边有个小秘境要现世了。”
    “听说了。我等在此歇脚，便是要往那处而去。”
    “这个秘境好似有些来头，还没现世，便霞光万道，异彩连连。”
    “往日这等秘境，哪有咱们挨边的份？”
    上回渡劫真君们打过一场，上三宗低了头，那些盛气凌人的做派便收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