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海瑞
作品:《大明首辅:山河鉴明录》 海....海瑞???
李乐知目瞪口呆,震惊之下,竟然呆住,眼前这鬚髮斑白的布衣老者,慢慢与后世史书中铁面判官般的形象重叠——谁能想到在这坊间偶遇的,会是那位以“抬棺死諫“震动朝野的海瑞海刚峰!
海瑞见李乐知发愣,轻笑道:“怎么?公子可是识得老夫。”
“岂敢不识。”李乐知稳定心神,深深一揖,鼻尖几乎触到青石板。
这可是个敢硬刚嘉靖皇帝的人,谁会不识得呢?
海瑞在歷史上的事跡不胜枚举,收拾过胡宗宪的儿子,处决过徐阶的亲属,而最著名的,莫过於他冒死上《治安疏》,痛批嘉靖皇帝“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財用也”、“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並且自备棺材以死諫,被嘉靖下狱待斩,之后在如今的隆庆帝继位后获释。
李乐知目光掠过海瑞腰间半旧的牛皮束带,布衣下露出半截磨破的补丁,忽忆起史料所载:海瑞任淳安知县时,为省俸银竟在衙署后园垦荒种菜,逢年过节才捨得割半斤猪肉。曾因五岁女儿接受男僕赠送的半块糕饼,斥其“不配为女”,致使女儿绝食七日而亡。
海瑞死时乃是朝廷二品大员,家中却仅余白银八两,其居所“葛幃敝簏”(麻布帐幔与破竹筐),因无钱购置棺材,最终由僉都御史王用汲组织同僚凑钱下葬,出殯时百姓自发罢市,万人沿街哭送......
此刻暮色渐浓,老槐树投下斑驳碎影,映照在二人身上,史册间走出的錚錚铁骨忽然有了血肉。
“学生失仪,万望海公恕罪。”李乐知垂首时瞥见对方布鞋上沾著新泥,这般寒素装束,谁能想到竟是令江南豪绅连夜拆毁朱门的应天巡抚?他推行“一条鞭法”,疏浚吴淞江七百余里,苏州百姓至今仍称“海公塘“。
李乐知望著海瑞清癯身影,忽觉胸中激盪,这方寸之处站著的,可是敢为天下先的士林脊樑,不知那高居庙堂的张居正,是否也如这般风骨凛然?
来日方长,我李乐知定要会一会这天下豪杰。
与海瑞道別,李乐知回到家中,心中仍为遇到这歷史名人而激盪不已,夜间睡梦里,一会梦见自己置身朝堂,与海瑞並肩而立,共论国是,一会又梦见自己站在田间,与百姓一同耕作,耳边传来海瑞那句“为民请命,虽死无憾”,最终,张月仙苍白悽美的面容在梦中浮现,深深向他道了个万福,款款而去.......
清晨来到镇抚司,沿路遇著的同僚个个抱拳作揖,面上热络的跟自家亲朋似的,李乐知后颈发麻地捱过三进院子,刚跨进经歷司的门槛,就被赵天宇用胳膊肘撞了撞肩膀。
“李老弟可算来了!”赵天宇脸挤眉弄眼地压低嗓门,“听说前些日你为著张月仙的案子,当著镇抚使大人面硬槓了半个时辰?”
旁边的孙文博抚著山羊须点头:“如今满衙门都传遍了,说咱们镇抚司出了个敢为民请命的青天,连王千户都夸你『后生胆气壮』呢。”
张云程在一旁咳了一声,轻轻道:“年轻人有些热血是好事,切莫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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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知心中苦笑,那日挺著脖颈子与镇抚使大人据理力爭时,哪曾想竟得如此讚誉。
不欲在提此事,便道:“那张月仙的案件已了,却连带查出个漕运案,镇抚使大人交代,要把此案卷宗做好,我如今擬了份章程,可助各位事半功倍......”
正午的太阳高高掛起时,经歷司眾人围坐在檀木案几前,案上两摞卷宗齐整摆放。
张云程捻著山羊须的手微微发颤,他分明记得昨日这些卷牘还杂乱如秋山落叶,如今竟已尽数归档完毕。
见眾人神色,李乐知清了清嗓子道:“这两案的文书整理,原本不会这么快,只不过这两案我前些时日都有参与,有些东西我比较熟悉,所以才能如此迅速。”
孙文博敲了敲卷宗,道:“李兄弟这誊录法著实精妙,单是这分门別类的籤条,就能省去大半翻查功夫。”他忽地抬头,“若是按这章程,咱们这差事往后怕是要脱胎换骨了。”
“何止脱胎换骨!”张云程喉头像是堵著块老薑,“老夫在经歷司三十余载,见过掌灯熬油的,见过通宵达旦的,却没见过这般......”他哽了哽,浑浊的目光扫过李乐知尚显青涩的眉眼,“后生可畏啊!”
李乐知轻笑道:“不过是些取巧的法子,当不得老大人谬讚。诸位同僚素日里案牘劳形,哪似在下这般閒来就爱琢磨些旁门左道。”
张云程又嘆了一口气,忽道:“我年纪大了,怕是快要退休了,乐知可愿意接我的班?”
一旁的赵天宇和孙文博此时也怂恿李乐知,“李兄弟若是有意,我等可联名向镇抚使大人推荐。”
李乐知连忙摇手,苦笑道:“诸位莫要折煞了小弟,莫说小弟年轻识浅,便是我父亲知我因此耽搁了秋闈,可不得打杀了我。”
眾人哈哈大笑,张云程道:“乐知午后便与文博一起往应天府跑趟腿,將张月仙的案宗递过去,虽说这案子是我镇抚司破的,这功劳却也不能让咋们占全了......”
按律例,南京城內的刑名案件,尤其是这种杀人案件,需由南京刑部主审,房名清这官场油子早就叮嘱把案宗分作两套,所以经歷司整理时特意將关键证供分置两处。
李乐知与孙文博现在只需拿著张月仙案的卷宗,交到应天府衙门,再由应天府衙门转至刑部,刑部再直接拿著这卷宗经由通政司直呈御前,整件事走个流程,你破你的张月仙杀人案,我做我的漕运案,大家皆大欢喜。
二人来到应天府时,刑房的书吏言道,“大人交代过,若是镇抚司来人送此案卷宗,叫我带去见他,说是要亲自询问一下此案情由。”
李乐知心中自是愿意与海瑞多多接触,却见孙文博一副苦瓜脸,心中好奇,问道:“孙兄为何愁眉不展?”
孙文博愁眉苦脸,小声对李乐知道:“谁不知那海笔架为人严苛,做事一丝不苟,月前咱们做那个盐运案时,我来此寻些卷宗,为了方便查阅,把案卷叠成笺样式,却被他逮住训了一顿,说我行为跳脱,行止不端。李老弟你说我才多大年纪,难道要我学他一般老成吗.......”
二人边走边窃窃私语,不多时,被书吏领著来到后院书房,只听书房中一人正在破口大骂。
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谁惹了这位老大人生气。
孙文博更是僵在原地,一张苦瓜脸都快垮成面片,去年被训诫时飞溅的墨汁仿佛又落在脸上。
李乐知憋著笑扯他衣袖,却见这位素来跳脱的同僚,竟规规矩矩將衣袍下摆的褶皱捋了又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