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卿相》 第1章 读书的村女 许多年后,苏希锦依旧记得那个炎热的夏天,她从平凡村女到一朝文相的转折点。 烈日当空,黄土绵延,金色的光线刺得人心浮躁。 一系蓝色头巾,背著背篓的布袍妇女,顶著焦阳,推开沉重的木门,“丫丫?” “娘!”一位八九岁的女孩从门口出来,头梳一双丫平髻,身穿葱白色襦裙,鹅蛋脸,小脸白嫩,眼睛乌黑沉静,嘴唇小巧可人,手里拿著一本半新的书。 “又在看书,仔细伤了眼睛。”妇人无奈,苏家三代为农,不知为何生出个爱看书的女孩。 偏他们夫妻结婚十来年只得了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娇养著长大。 “这本书过两天就要还了,”女童往她身后瞧了瞧,“爹没跟您一起回来?” “还有一亩田没引水,今年天热,你爹担心庄稼旱到。” “那您歇会儿,我出去放鸭。” “早点回来,別一天天往外跑,仔细晒黑了皮。”妇人交代。 女童道了声好,便拿著书离开了。 这女童名叫苏希锦,小名丫丫,家住向阳村,是三年前穿越而来的。 穿越前她也叫这名,是一名四线城市的常务县长。为助力脱贫攻坚,在一次下乡考察时,遇到了泥石流,醒来后,她就到了这里。 苏希锦如今所处陈朝,歷史上没有记载,但经她分析,国情应当与宋初差不多。陈建朝两代,三年前新皇继位,改年號为庆丰。 如今正值庆丰三年。 向阳村地处陈国西南面,属夔州,村里人都靠种地为生。苏家是向阳村相对富有的人家,苏希锦的三叔是村里唯一的秀才。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苏希锦的书,一半都是从苏义仁那里换来的。 向阳村北方有条小溪,环绕著半个村子,村里人一般都会在溪里玩耍、摸鱼、洗衣服。 苏希锦到的时候,见到两个女孩正在溪边玩耍。 “哎,苏希裳,那不是你姐姐吗?”身穿粉色衣服的女孩有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玩伴。 正是村长的孙女李小。 “她才不是我姐姐,”大伯家的苏希裳抬起头冷哼,“我们早就分家了。” 她长得十分好看,苏家的人穷是穷,相貌一点不含糊。 李小捂嘴偷笑,“你看她手里还拿了本书。” “不用理她,她就爱装相。” 自以为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就摆起阔绰,膈应谁呢。 两人语中带刺,苏希锦也不停留,低头將鸭子赶到小溪上游。 为官多年的她,还不至於为了两个小女孩生气。 小溪上游是处好地方,山明水秀,绕过灌木丛,就看见一座红木碧瓦的宅子,青砖铺路,门口一对儿石狮子,威武霸气,据说是京里一当官的祖宅。 村里人都管它叫红宅,平时都不许孩子往这来。 苏希锦不忌讳这些,下游有人时,她就来这边的葡萄棚看书。 今天的宅子有点不一样,隱隱约约有人吵闹。苏希锦刚进入状態,就听见“咚”的一声,一大片水兜头淋了过来。 “嘿,你这小鬼,倒是会挑地方!” 这声音极其囂张,听著年龄不大,十几岁的样子。 “韞玉,你不是说这里没人吗?那这是谁?”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希锦回头就见身后站了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浓眉大眼,周正刚毅,身著紫色锦衣,上绣群山云雾纹,腰上束著一把短剑,剑鞘上镶嵌著一颗拇指大小的翡翠,碧绿通透,是她两辈子都不曾见过的。 “应当是村里的孩童,你別嚇坏了人家。” 正待询问,又见葡萄棚外走进一十二三岁的少年。 白衣披肩,眉眼如画,温和谦卑,宛如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不染尘埃。只是他身子过分纤细,脸色苍白,明明炎热的夏天,却穿了好几层衣服,很显病態。 “你们是?”苏希锦问。 “我们的身份岂是你说问就问的?”先前的紫衣少年道。 苏希锦暗自挑眉,这小孩儿倒是挺傲气的。 “我姓韩,也是村里的人。”后来的白衣小公子说。 苏希锦怀疑地盯著他:“我怎么没在村里见过你们?” “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拜访各位乡亲。”他俯下身,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小妹妹,你衣服湿了,我让下人带你去换一身可好?” “太阳大,衣衫薄,晒晒便干了,”苏希锦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只是……” 她张开手臂,露出怀里的书。方才水来的突然,儘管她第一时间抱在怀里,也打湿了大半。且看那样子,怕是不能復原了。 “只是这书是我借的,若是不能完璧归赵,便再借不到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赔你书?”话刚说完,紫衣公子便暴动起来。 “绥靖,”白衣公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对著苏希锦温和解释,“这本书我书房没有,赔你二两银子行吗?” 这个时代还未发明活字印刷术,书籍还没平民化,一本书大约1到2两银子。 “行,”苏希锦点头同意,她这本书题材偏,数量少,找到也不易,差不多就二两银子。 白衣公子便叫来隨从,让他回去取二两银子。 苏希锦將旧书给他,“既然你赔了钱,那这本旧书应当是你的。” “呵,装什么大方,一本旧书换二两银子,要我也干。” 苏希锦转头,便见紫衣公子翘著二郎腿,躺在石板上,嘴巴才刚合上。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希锦只当听不见。 “绥靖性子直爽,並无恶意,”白衣公子仿佛也见怪不怪了,问苏希锦:“你喜欢静安公主?” 她怀里的书正是《静安公主传》 静安公主名谢敏,字允婧,是前朝最受宠公主,十六岁时以平民身份参加科举,荣获状元,满朝轰动。 因是女身,皇上虽未封大的官职,却仍加以重用,名留青史。 前朝末期,谢敏公主领军杀敌,威震四方。然凭她一介女子之身,不能力挽狂澜。 最终国灭,谢敏公主与傅清楠將军携手归隱。 苏希锦回道:“公主之风采,世人皆仰望。” 却见他微微頷首,嘴角微微勾起:“那你知道这是禁书吗?抓到了可是会坐牢的。” 他笑容柔和无辜,估计是看她年纪小,想嚇嚇看。 苏希锦挑眉笑道:“稚子无知,而且现在书不是在你手里吗?” 说完,正好有隨从將银子送到,她接过便回家了。 小丫头还挺机灵的,韩韞玉望著她的背影笑容温和,病態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 周绥靖撇了撇嘴,揪了片树叶放眼皮上,“你跟一黄毛丫头聊这么多做什么?” 京都里的姑娘多的是,何苦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逗小丫头。 “大概是觉得新鲜吧。” 此处安静愜意,乡风纯朴,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苏希锦回到家中。林氏正在院里绣,见她回来,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汗。 “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看书入了迷,忘了时辰,”苏希锦顿了下,问:“娘,最近红宅有什么动静吗?” 第2章 归乡的太傅 “没听说呀,”林氏笑著点了点她额头,“看你,一身的汗。” “那娘知道红宅的主人是谁吗?” “这哪里知道,我没出生那户人家就搬走了,后来跟你外祖父搬到镇上,就更不知道了。不过听村里人说,那户人家在京里当了大官,不会回来了。” 苏希锦沉思,那白衣小公子说他们刚回村,应当不会骗人。可除了红宅,向阳村真找不来有渊源的人家。 林氏见她沉默不语,以为中暑了,进屋冲了杯红水给她喝,勒令她以后下午不许出门。 “酉时了,你爹该回家了。”林氏抿了抿线,手指在布料上灵活穿动,“我去做饭。” 苏希锦的爹苏义孝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晨起而作,日落而息。他种得一手好庄稼,同样的种子,同样的地,他种的庄稼总比別人好上一两成。 酉时三刻,苏义孝回到家,从怀里掏出一把地果给苏希锦。 “田里看见的,你尝尝。” 地果是长在田埂上的野果,味道甘甜可口,带著股淡淡的清香味,是农村孩子不可多得的水果。 苏希锦高兴地捡了一颗放进嘴里,顿时满嘴的甜味儿。 这东西不好找,一定了不少时间。 “爹,”苏希锦舒朗一笑,“大豆的病好了么?” “我按照你说的方法,撒了鸟粪,现在许多叶子都变绿了。哎,你怎么知道撒鸟粪有用?” 半个月前,家里大豆叶突然出现紫色,苏义孝忧心忡忡,试了许多方法都没用。苏希锦知道后,让苏义孝撒些鸟粪看看效果。 苏希锦眉眼弯弯,她学过土壤与植物学,植物叶子顏色呈紫色,是缺磷的表现。而鸟粪含有磷元素。 “书上看来的。”她说,又问:“爹,你那稻子种得怎样了?” “长势极好,耐旱。今年天热,別的稻子都蔫巴巴的,这一亩却没受什么影响。” 苏义孝憨厚地摸了摸脑袋:“那挑夫果然没骗我,是海外来的种子,看长势应该可以一年两种。以后不仅可以换钱给你们娘俩买衣服。村里的人也不用挨饿了。” 苏义孝说起庄稼总是滔滔不绝,他酷爱种地,近乎痴迷。他的许多种地经验,在苏希锦看来都是超越这个时代的。 这个世界的爹是支潜力股,苏希锦这样想。 她沉思了一下,对其道:“改天有时间,我將您的经验记在本子上,以后说不定有用。” 苏义孝点头说好,除了种地,其他事情他都没意见。 晚餐是小米粥、青菜,外加一碗萝卜。 因为没有铁锅,青菜和萝卜都是用水煮的,吃起来软软烂烂。今天林氏特意在里面放了几块肉,也算是见了荤腥。 苏希锦不是一个口腹欲强的人,但长期吃这些东西也腻了。 她想若是有机会,定要改良炼铁技术,发明铁锅,让炒菜进入寻常百姓家。 第二天早晨,苏希锦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分辨出是村口的赵大娘。 “哎哟,可真是威风,那穿著打扮比县太爷还气派。” “怎么突然回村了?”是林氏放轻的声音。 “嗨,还不是祖先显灵。那韩老爷做了个梦,梦到村里祖屋垮了,祖先让回家守墓。韩老爷二话没说就辞官了。听说皇上捨不得,哭著不让走呢。” “韩老爷真孝顺。” “可不是,听说皇上还封侯了,嘖嘖,风光得很。要我说这韩家祖先也不靠谱,早不显灵晚不显灵,偏偏升官时显灵。” “是这样。” “哎,哪有祖宗挡著子孙升官发財的。好了好了,跟你聊了半天,差点耽误正事,我还得上其他家呢。”赵大娘说著急匆匆走了。 过了会儿,林氏进屋,说红宅的人回来了,给村里每户送了十升良米。 “韩老爷?”苏希锦记得昨天那白衣小公子也说姓韩。 看来真是红宅的人。 庆丰三年,任太子太傅韩国栋为太傅、观文殿学士。辞,曰:“昨夜祖先託梦,斥臣离家半百,不敬香火,有违孝道。臣惶恐,不敢不从。”帝屡留不住,无奈应允。封其为韩国公,食邑1万户,赏黄金百两,白银一万。 苏希锦整理听来的消息,太子太傅从二品,太傅从一品,国公从一品,都是大官。相当於现代的副国级別。 再进一步就是宰相了,古代人真任性,因为一个梦便放弃大好前程,告老还乡。 苏希锦撑著脸感嘆。 “小小年纪,嘆什么气?”林氏看著她大人样子只觉好笑,“你收拾下,等你爹种田回来,一起去祖父那里吃饭。” “今天?”苏希锦跟她確认,以前一般过节才会过去。 “多半是为了你三叔的事儿。”林氏说。 明年正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三叔要去府里参加乡试。 陈朝读书成本高,苏家每年的收入除了一家吃喝,全都投在了苏义仁身上。现在祖父叫过去吃饭,多半是给三叔筹盘缠。 苏希锦瞭然。 酉时末,苏义孝归家,林氏包了两斤羊肉,带著苏希锦过了老宅。 穿过矮丘,才到田坎,就见苏母指著一女孩儿骂:“只知吃,不知进的赔钱货!早晚把你嫁出去,没得留在家里糟蹋粮食。” 那女孩儿十四五岁,穿著一件泛黄的补丁旧衣,畏畏缩缩团成一团,躲在角落不敢作声。这是苏希锦的堂姐,苏希云。 “还不进灶屋烧火,我还没死呢,丧著张脸给谁看!”大伯母刘梅兰也虎脸骂:“以为自己外家有钱,还是爹当官?躺在家里等人伺候?” 外家有钱指的苏希锦,她的外祖父是青阳县里有名的商户。至於当官的爹…… “哟,哪个的爹是当官的?”门里又走出一位穿著大红色布裳,头插金簪的女人。 “可恨我爹只是个村长,算不得正经官职。改明儿我家相公中了举人,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官老爷呢。” 正是苏义仁的妻子李淑芳。 两人指桑骂槐,苏希锦便跟著爹娘进了屋,趁著大人都有话说,悄悄去了灶房。 第3章 苏家日常 苏希云正躲在里面抹泪,苏希锦去的时候,看见几个孩子扯她头髮。 “你再哭,我就告诉祖母,让她打你。” 苏希裳威胁,见她过来,狠狠瞪了一眼,带著哥哥弟弟出去。 “他们这么欺负你,你还不还手?” 人都走了,苏希锦问。 苏希云只顾著哭,根本不说话。 苏希锦也不在乎,见她手上有条口,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素色帕子,给她擦伤口,“手怎么流血了?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用你假好心,”苏希云一把挥开她的手,抽噎著说,“还不是因为你。” “我?” “如果不是你外家有钱,阿娘也不会骂我。” “你命好,什么活不做,婶婶也不会骂你。” 苏希锦知道她心里有怨,大伯母每次奚落她都带上自己,让她心里不平衡。 “你也只敢这么对我,因为你知道我不会与你计较。”等她哭够了,苏希锦才道,“你敢这么对苏希裳吗?你不敢,因为你知道她会还手,还会告状。” 苏希裳是她亲妹,方才的几个孩子都是大伯家的,苏义仁今年才结婚,还没有孩子。 苏希云哭哭啼啼地不说话。 “可见人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苏希锦道,“如果你这样对祖母,对大伯母,她们还敢拿你撒气吗?” “……” “你现在心情不好,说什么我都当你气话,”苏希锦从怀里掏出一精致的荷包:“这是我娘给你的耳鐺,她说再过两年,你就嫁人了。让你悄悄存起来,以后压箱底。” 她將荷包塞进她怀里,转头去前屋找林氏。 刚走到门口,听苏希云喊出两个字。 “房子!” “什么?” “三叔想在城里买房,祖父答应了。” 苏希锦顿时明白,难怪,非节日非生辰叫她们过来吃饭。原来是为了这个。 对於这个三叔,苏希锦內心很复杂,一方面他们互相借书,关係较近。另一方面她不太欣赏苏义仁为人做派。 自打考上秀才后,苏义仁屡试不中,不曾工作,又自持身份看不起村里人,每日在城里饮酒作乐。 功课没有一点长进不说,如今还让二老在城里给他买房。 苏希锦摇了摇头,她將这件事告诉林氏,之后便坐等著吃饭。 今天的晚餐是蒸猪肉,燉骨头,一条鱼,外加青菜和小麦糊糊。 猪肉油黄肥腻,青菜软烂苦涩,苏希锦没什么胃口。 苏母將第一块肉夹给苏义仁,“咱们家的秀才公,吃了这块肉,来年一定高中。” 在苏家,苏义仁的地位永远第一。因为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见到县太爷都不用下跪。 等他吃了,所有人才开始动筷,一盘肉三两下便见了底,苏父苏重八咂了咂嘴开始讲话。 “明年老三要去府里参加考试,盘缠不够,大家给凑凑。” 苏母赵氏也附和:“老三每天在外应酬,没有存款,就由我跟你爹出了。你们两兄弟看著凑点。” 苏义仁低头喝酒,理所当然接受。 “我们吃田里住田里,能有几个钱。”大伯母擦了擦嘴巴,嗓门奇大:“这是近几年卖大豆的钱,全在这里了。” 苏母笑眯眯拿在手里掂了掂,怎么也有二两银子。 一家人於是把目光转向苏希锦三口。 林氏道:“我们也出二两吧。” 苏重八听见,立马拉下了脸,老二媳妇越有钱越自私了。 “老二媳妇,你们有多少家底我是知道的,老三正是用钱的时候,你们別藏著掖著。今天你帮他一次,等明年老三考上状元,你也沾光不是。” 自打她嫁进来,帮的忙还少吗?结果还不是没啥好话。 林氏无奈苦笑:“不是我不帮忙,阿爹也知道,前几年给锦儿治病,光了家底。今年天旱,收成不好,只得了这些。” 苏重八不信:“你娘前头不是刚给了钱吗?” 林氏嘆了口气:“那是给锦儿买的衣服。阿爹也知道,自打搬去我家老宅,爹就不许娘与我来往了。” 苏重八就不说话了。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好像有猫腻。 林氏又道:“这是我卖绣活赚来的钱,义孝只会种庄稼,没有几个体己。好在如今三弟成了家,有岳父帮衬著,想来以后也用不著我们了。” “我爹只是个小小村长,没什么积蓄。这两年大哥二哥生孩子费了不少,还……”李淑芳声音越来越低。 “哼!”苏义仁冷笑。 他惯是看不起李淑芳的,偷奸耍滑,相貌平庸,大字不识一个。 可惜自己十八岁中秀才后,一连几次都没中举。 李淑芳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丈夫冷笑,李淑芳立马蔫了,打下包票说要回家拿钱。 老头儿出师不利,苏母便站出来帮忙。 她笑著对林氏表示理解,然后夸苏希锦:“长得真俊,十里八村就没比你强的。哎哟,跟著你三叔识文断字,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苏家人都知道她跟三叔借书看。 苏希锦低头抿了口麵糊,暗道:正题来了。 “前头我老姐妹说,城里有间房子在贱卖,才十两银子。老三每天在外应酬,来回一趟要好几文钱。我跟你爹商量不如把那房子买下来,也省了路费。” 眾人皆不接话,李淑芳猛然抬头,十分高兴。 大伯母道:“赶考的盘缠都没凑齐,怎么又要买房了?” “大嫂不想出钱就明说。”李淑芳冷笑。 “哪年三弟赶考我没出钱?每年卖粮食的钱都进了三弟腰带,你说话可要过良心……” “好了,”苏重八狠狠剜了她两一眼,“让你出钱就不行了。你三弟考上了状元,还不是你们得好处?” 又问:“老二媳妇你呢?” “我也觉得现在不合適,”林氏眼睛看向苏希锦,见她点头,才慢吞吞道:“阿爹別生气,先听我说。” “我们如今的盘缠只够去夔州,但以三弟的实力,明年必定是能中状元的。那到时候就得去开封,银钱远远不够。” “而且我听说中状元后,皇上会御赐住处,里面什么都有。那县城的房子不是白买了吗?还是三弟觉得自己考不起?” “还是老二媳妇想得周到,”他们未曾想过这点,苏重八夫妇觉得有道理。 “老三你觉得呢?” 苏希锦抬起头笑眯眯道:“三叔必定是想住官宅的。” “小小县城的房子买来做什么?”苏义仁被夸得飘飘然,自得地抬起下巴,“我要住就住御赐的宅子。” 一家人又夸他有志气,来年必能得魁。 林氏轻嘘了一口气,还好之前锦儿教她这样说,不然还不知今天怎么收场。 第4章 韩家选拔 苏希锦拿著书,坐在溪边:前几天遇见的两个小孩儿没出来,这里依旧寧静安详。 每次去老宅就像是赴鸿门宴一样,不是要钱,就是要命,总之得脱一层皮。 堂姐十四岁就已经定了人家,再过几年就轮到她了。按照她的家境,估计也是嫁个乡野村夫,即便以后她运用现代知识赚到钱,家境富起来,又要面临丈夫纳妾。 “唉,”苏希锦嘆息,好歹她也是清华出来,年纪轻轻就当上县长的人,来到古代怎么这么憋屈。 果然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什么王侯將相遍地跑,黄金美食隨手捞?她来这里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 “噗,”一声轻笑从她身后传来。 苏希锦回头,就见那天的白衣公子站在她身后,后面跟著一个丫鬟,一个小廝。 苏希锦瞄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撑著脸发呆。 “在家挨骂了?”韩韞玉眉宇温柔,形容削瘦,苍白的脸带著浅浅笑意。 他微微俯身,便有丫鬟在地上铺了垫子,供他坐下。 “昂,”苏希锦谎话张口就来,“他们说女孩子读书又不能考状元,没用。” “可见他们狭隘了,无论男女,读书是为了明理修身。若都奔著状元去,每次就一人参考便可。” 苏希锦原本只是信口胡诌的理由,见他这般认真,也来了兴趣:“你觉得女子也可读书?” “然也,与书而言,能读懂它的便是读者,无关性別。” “在我们家女子亦要读书识字,祖父常说,女子若不能明理,遗害甚於男子。” “你祖父可真豁达开明。”苏希锦由衷讚美。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俗里,能说出这样话的人,一定具有超凡脱俗的思想。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有人夸奖祖父,韩韞玉有荣与焉。 他笑著对苏希锦道:“如果他们不让你读书,你就说宫里的女官,都是通过考试选拔进去的。” “女官?” 苏希锦疑惑,据她所知,前朝有女官制度,但陈朝建立后,原先的女官制度便废除了。 “新皇有意恢復女官制度,”韩韞玉见她有兴趣,索性將自己知道的一些告诉她。 “到时候也如科举一般,特设考试。內容大致为《孝经》《女诫》类。” 只是新皇刚有想法,就遭到朝臣极力反对,恐怕最近几年是不能实施的。 苏希锦边听边点头,神色认真,家教良好。 韩韞玉见状,心中忍不住一动,“你有哥哥吗?” “堂哥和表哥算吗?” “自然,过两天我家要选伴读,或可来试试。” 他说著站起身,立马有小廝上前搀扶。身边的侍女收了垫子,跟在他身后离开。 苏希锦眯著眼睛想了想,让林氏给林舒立去了信。 林舒立是她表哥,也是读书人。 苏希锦的另一半书,都是从他那里骗来的。 过了两天,村里有人说韩国公欲挑几个孩子给孙子当伴读。 一时间村里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 如果能进韩家当伴读,相当於一只脚踏进了科举,秀才垂手可得。 一大早苏母便带著苏希卓来找林氏,“你侄儿要去韩家选伴读,你给借些银子,到县里给他扯身衣服。如果选上,你们也跟著沾光不是?” 林氏听不得她哭穷,便去內室拿了一贯铜钱给她。 “娘,你这样要不得,”苏母走后,苏希锦对著林氏道。 “她要你就给,养成习惯,以后缺钱了都找你。” 林氏笑道:“她是你祖母,我不好拒绝。而且读书是好事,希卓若是选上,你今后也多个兄长帮衬。” 苏希锦撇嘴,能选上才怪。苏希卓都十一岁了,《三字经》都念不完。 苏家这辈一个能读书的都没,除了她自己。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苏母待他爹不亲,仿佛不是亲生的。 “怎的不是亲生的,”林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净瞎说。” 苏希锦才知道自己不小心说了出来,吐了吐舌头。 …… 韩家要招四个伴读,明天统一选拔,经歷三关,择优录取。 消息传得很快,才过一天,村里就来了形形色色许多人。 苏希锦的表哥林舒立也来了。 “表哥,”苏希锦抓著他衣袖,摇了摇,“我的东西呢?” “你先鬆开,”林舒立清秀的脸上掛著无奈的笑容,“你要的《夔州风物誌》在家里。” “哦,”苏希锦失望地甩开手,白高兴了。 这现实的样子,看得林舒立直摇头,“祖母让我考完后带你回家,到时候你隨便拿。” 苏希锦立刻眉开眼笑,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逗得林氏直乐。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舒立便起床去红宅了。 苏希锦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她让林氏为自己改了件男装,作男童打扮。 到了现场才知道只招十三四岁的孩子,苏希锦被拦在门外,连门都进不去。 “表妹別伤心,”林舒立握著她的手,温言安抚,“等我出来,一定將里面发生的事告诉你,” 苏希锦道了声好,等他一进去,便绕到红宅西边的矮墙下,抱著墙边的柳树,轻而易举地跳了进去。 嘖嘖,事实证明,方法总比困难多。苏希锦自豪地想。 “国公料事如神,果然有人从这里进来!” 刚落地,就见一男子站在她面前,眼带笑意。 苏希锦一愣,默默摘掉身上的树叶,掩饰自己被抓住的尷尬。 “跟我走吧,”男人说,“国公爷交代,凡是从这里进来的孩子,直接带到他面前。” 苏希锦跟在男子身后,穿过青石小道,到达一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面没人,两边各四把交椅,苏希锦想了想,没有坐下。 一盏茶的功夫后,方才的男人领著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进来。老人身穿蓝色布袍,素净儒雅,脚步沉稳,眉毛上方有颗黑痣,不怒自威。 苏希锦猜测他就是韩国栋。 “就是他从院墙翻进来的?”韩国栋边走边问。 方才男子笑盈盈答:“正是。” “这么小,看著才八九岁。” 苏希锦:“今年二月满的九岁。” “嗯……”韩国栋抚著鬍子,摇头:“还是太小了。” 苏希锦道:“年龄不是衡量伴读的唯一標准,我的阅歷和学识已经达標了。” “有点意思,”小小年纪就敢说阅歷学识了,韩国栋与那男子都笑了,“那我考考你。” “千字文第一百零八个字念什么?” “圣,圣人、圣贤。” “嗯……”韩国栋点点头,又问:“《孟子》三乐指哪三乐?” “一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二乐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三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此三乐也。” “不错,不错,”韩国栋打量了她一眼,“你为什么想进来读书?” 第5章 女子当自强 苏希锦神色认真:“最近的愿望是让爹爹不再风吹日晒,娘亲不再秉烛绣。” “那远的呢?” “让天下人不受雨打风吹,有房可住,有饭可食。” 韩国栋微讶,终於低下头仔细打量她,而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可惜!” “国公是在可惜我为女儿身么?”苏希锦仰头问。 身边的男子讶然,他原以为苏希锦只是比一般男童清秀,没想到竟然是女儿身! 韩国栋不置可否。 苏希锦故作失望:“国公可惜我为女儿身,我也可惜国公过尽千帆,见多识广,心胸却与其他人一般狭窄迂腐。” “哦?”韩国栋好整以暇。 “在我看来,性別是上天的恩赐,后天不可更改。因此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都是好猫。只要能为百姓做事,不管男人女人,都是好人。放弃女性,其实是对国家资源的浪费。” “何为浪费?女人在內相夫教子何尝不是做事?打理內事,让男子出门闯荡,无后顾之忧,焉知不是为百姓做事?相较於前朝,当今女人可出门逛街,是天子的仁德。” “非也,”苏希锦摇头,“女子出门,乃称不安於室;女子经商乃称下贱风尘;女子读书,乃称无才便是德。殊不知除了闺阁绣,她们也可以经商富国,上阵杀敌!” “崇善太后披甲上阵是勇!谢公主易容科考是智!当今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一样可以。就算以前不行,我也愿做那第一!” 苏希锦想到了自己的前世,慷慨激昂:“我若为男子,必將出將入相,护百姓安寧。我为女子,一样儘自己所能,为百姓谋福利。” 震惊!一个九岁的女童竟然有如此深的见解,和如此远大的抱负! 韩国栋被她一番言语震动,心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他问:“可有人教你这么说?” “未曾。” “好吧,”他挥了挥手:“你先回去,我考虑一下,三天后给你回復。 苏希锦应言退下,这远比她想像中的反应要好得多。 她想像中韩国栋不会让他把话说完,会指著她骂:“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毕竟这些话由大人来说,是偏激、不满当朝、政治不正確。由她来说,则是天资过人,想法奇特。 能让我把话说完就好,苏希锦乐观地想,韩国公果然心胸宽广豁达。 苏希锦走了,韩国栋思索了许久。最后他抬起头,对著门外没好气道:“还不滚进来?” 两个偷听的少年悻悻从门外走出,正是韩韞玉和周绥靖。 “祖父!” “国公爷!” “说说吧,”韩国栋指著堂下两人,“听了半天,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嘴巴凶了点,女子无才便是德。”周绥靖尷尬地摸了摸脑袋,“但她確实说得有几分道理。” 韩国公问的那几个问题,他都要想好半天才能答出来,这个女童却对答如流。 “韞玉,你呢?” 韩韞玉依旧穿著厚厚的长袍,皮肤白得能看见脸上血管。 听见祖父问话,韩韞玉上前两步,拱手作揖:“回祖父,如果好好培养,她必能成为国之栋樑。” “哦?” “您问学识,她对答如流;您问未来,她以天下为己任。此外,面对您的质疑,她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孙儿自认九岁做不到她这样。” “嗯……” 韩韞玉继续道:“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用人当任贤使能,不拘小节。孙儿认为性別不应该成为人才的限制。” “然也,”韩国栋点头,“去管家那边挑选自己的伴读吧。” 两人称诺,並排而出。 “商益!” “国公爷。” “去查查可有人教她那么说!”他还是不相信一个九岁的孩童能说出这样深刻有条理的话。 商益领命。 苏希锦出了红宅,在葡萄棚里等到“面试成功”的林舒立才离开。 当天下午,苏希锦便隨著表哥去了林家。 林家在县里,从向阳村到青阳县只有半个时辰步程,苏希锦坐著牛车,只会更快。 快到门口时,林舒立突然停下,拉著苏希锦道:“待会到家,你多安慰安慰祖母。” “怎么了?”苏希锦疑惑。 “哎,具体我也不知,”林舒立面有愁容,“只是听祖父与大伯说,最近生意不好做,不久前去夔州的那批货,也出了问题。” 林家是做布料和药材生意的,在各个地方低价收取,运到州府高价卖掉。 林舒立这么一说,苏希锦便明白了。 才进林家门,苏希锦便被人一把抱住,放在胸前顛了顛,“嗯,瘦了。” “大表哥!”苏希锦仰头唤道。 “嗯,”林舒正將她放在地上,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他今年十五岁,生了张美人脸,说话间波光流转,撩人与无形。 “一考完便来了,”苏希锦被他的容貌晃了眼,“几月不见,表哥又俊俏了几分。” 林舒正一巴掌拍在她脑门儿上,“你住这里,我天天让你看。” 苏希锦撇了撇嘴,“我去见外祖母。” 林母早就在厅堂等著了,她年过半百,双鬢斑白,面容慈祥,头戴一红色抹额,富態又喜气。 “我的儿,盼星星盼月亮,终於把你盼来了。” 她拉著苏希锦一顿好瞧,泪眼汪汪,“瘦了,可怜见的。我说把你放城里吧,你娘捨不得。苏家那群黑心鬼,肯定没给你吃好的。” 苏希锦无奈:“外祖母,我跟爹娘一起住的。” “那就是你爹没將你餵好,你爹是个没用的。”林母捨不得责怪女儿,只得將气撒在女婿身上。 阿弥陀佛,反正爹爹不在,背一口锅也不会怎样。 “那我这次多玩几天,回去时自然就长胖了。” “好好好,外祖母巴不得有你陪著,”林母笑容满面,愁容一扫而光,“这些天生意不好,你祖父和舅舅几个晚上没回家,我一时也找不到个说话的人。” 苏希锦便道:“可见我来得正是时候。” 酉时末,有丫鬟来叫吃饭。苏希锦隨著林母抵达饭厅。 “我的儿,来挨著我坐,”林母將苏希锦拉到身边,“瞧你瘦的,待会可要多吃点。” 一家人都看向苏希锦。 “好像是瘦了些,”二舅母端详著,“可是天热吃不下饭?” 苏希锦忙道:“正是,一到夏天便没胃口。” “可怜的孩子,”大舅母也嘆息,“你最爱吃烤肉,老太太一早便吩咐厨房安排上了。待会儿端上来,你多吃点。” 苏希锦点头应诺,见所有人还盯著自己,无奈道:“你们別光顾著看我,表哥今天考试呢!” “选上了吗?”林二舅这才问儿子。 “选上了,”林舒立说,“总共招四人,另外三个,两个是其他县的,一个是州府的。” 州府那位正在县里走亲戚,听到消息,连夜赶来了。 二舅母笑得合不拢嘴:“那你为咱们县爭光了。” 苏希锦也为他高兴,“考了什么题?” 第6章 活字印刷术 “別的没什么,只第三题是算术,就你昨晚猜的鸡兔同笼。这道题我是最先答出来的,一答出来便有小廝传话,说我被选中了。” “这是託了阿锦的福,”二舅母双手合十,催促:“还不赶紧谢谢你妹妹。” 林舒立笑道,“阿娘未免把表妹想得太矜持了些。回来的路上,她就要了我一半的书。” 说罢,无奈又纵容。 二舅母捂嘴直乐,“活该,让你以前买书总买一份。” “能进韩门,林家祖坟都得冒青烟。”这时林父突然插话,“韩国公是个大人物,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听到过不少事儿。” 韩国栋,字文贞,十五岁中秀才,二十一岁中状元。未赴任,乱起,天下四分,拥先皇为主。庆光元年,封开国郡公、任户部尚书;庆光七年任太子太傅。两年后,先皇驾崩,今上称帝。庆丰三年,封太傅,辞,授韩国公。先帝曾评价他仁善博学。 如此辉煌的履歷,实属罕见。苏希锦听得嘆为观止。 从前朝到当今,每次政治变革,都站对了边,而且每次都在升职。 这个韩国公肯定不简单! “这可倒好,林家从没出过秀才,如今舒立选上伴读,一个秀才肯定跑不了。”林大舅雄心勃勃。 林舒正撑著脑袋,面色索然,他对读书没兴趣,只想著怎么挣钱。 “没出息,”林大舅没好气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林舒正浑不在意,“总要有人继承家业,都去读书了,一家人喝西北风?” “混帐东西!” “嘁!” “他说的也有道理,”林父喝了两盏酒,脖子通红,“这两年生意不好做。” 一说起生意,大家都面色沉鬱。 林舒正轻拍桌子,“这有什么?生意有好有坏,大不了换门营生。” 他神色轻鬆,一张美人脸轻佻又自信:“不是我说,等我到了爹这个年纪,必为夔州首富。” “小兔崽子!”林大舅大骂,站起身就要打人。 苏希锦忍俊不禁:“不必等以后,我有一技。” 她朝著林舒正眨了眨眼睛,活泼俏皮:“若是做好了,你现在就能当夔州首富。” “是什么?”林舒正两眼放光,因长得漂亮,更像是双目含情。 眾人也停下筷子,疑惑地看向她。林大舅寻思儿子带坏了甥女,定要打他一顿。 苏希锦扫了扫四周,林舒正忙让下人都下去,留下自己一家人。 “活字印刷术。” 眾人大惑不解:“何为活字印刷术?” “现在的书籍太贵,主要是因为印刷不方便。每印一本书,需先在石碑上刻一本反文,刻好方开始印刷。费时又费工。” “如果我们先將文字刻好呢?” “这怎么行?” “可行,用木材。”苏希锦拿著筷子演示,“先用纸写好字,印在木头上,刻出反文。再將字一个一个分开,等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排列组合……” “我明白了!”林舒正反应极快。 “可行可行太可行了。表妹,打小我就觉得你最聪明,果然没让我看错。你且等著,今后我成了首富,养你一辈子。” 其他人也十分高兴。 苏希锦摇了摇头:“养我就不必了,只要你今后卖得钱,拿一部分出来资助贫困学子。”让天下人有书可读。 做了一辈子的公僕,苏希锦深刻认识到只有人民过得好,自己才会更好。 “那是自然,”林舒正没等眾人反应过来,便一阵风跑了。 林舒立抚手称讚:“厉害!” 同为读书人,他当然知道活字印刷术的可贵。 “確实可行,”林大舅林二舅也反应过来,惊嘆不已,“你这脑瓜怎么想出来的。” 苏希锦只道书上看的,叮嘱他们记得用枣木或者梨木。 “今儿个真是好日子,喜报一个接著一个来。”林父哈哈大笑,商人的直觉让他明白,这是一笔巨大的財富:“阿锦真是外祖父的財神爷。” 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尽兴而归。 晚上,苏希锦跟林母一起睡。熄灯前老太太翻出一红梨木的箱子,神神秘秘交给她:“收好,这是你外祖父走南闯北买的,只有一份,他们都没有。” “给表妹吧。”苏希锦道。 表妹指林舒艾,是林舒立的妹妹,比苏希锦小两个月,都是二舅家的。 “她什么东西没有?只有用不完的。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快收起来別教人看见了。”林母道:“他们有自己的外祖母疼,你却只有我一个……” “嗯?”这话说得怪怪的,苏希锦疑惑。 又听老太太哭道:“你命苦,他们哪个不比你过得好?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性子软,护不得你周全。苏家那群没良心的,不知怎么待你……” “当初我就不让你娘嫁到苏家,你娘偏要去,拦都拦不住。” 苏希锦连忙低声安慰。 另一边,林舒艾对她娘潘氏嘀咕:“瞧著吧,祖母又要將自己的东西给她。” “你又不缺这些,惦记著祖母的东西做甚?”潘氏正想著苏希锦说的印刷术,如果真的可行,林家必然绝处逢生。 “我才没有惦记祖母的东西,我就是看不惯祖母偏心。”林舒艾说,“哪回她来,祖母眼里还有旁人?” “这话你別让你爹听到,”潘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她额头,“你表姐不容易,祖父母对她不好,老太太自然心疼些。” 苏希锦在林家呆了三天,这三天她除了陪林母说话,便一直呆在书房。 自在快乐的她,却不知自己的背景,已经被查了个遍。 “苏希锦,年九岁,性子安静沉稳,父母皆是庄稼人。其父十二年前被过继给了远房同宗。三年前生了场病,醒来后跟著叔叔、表哥学字。她表哥您也见过,是周小郡王的伴读林舒立。叔叔苏义仁是村里唯一秀才。” 不应该啊,韩国栋听著得来的消息深思,“他叔叔如何?” 商益道:“秀才之资。”算不得聪明,冲一把能到举人,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难! “好了,你下去吧。”看来那些话,真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第7章 收你为徒 三天后一早,苏希锦正喝著稀粥,便有人来请她过去。 与第一次进红宅不同,这次苏希锦来得名正言顺,终於有时间观看红宅的画风。 里面红木雕栏,绿竹环绕,香扑鼻。虽然没有什么豪华的物件,却低调奢华,处处透露著书香气。 那人將她带到原来的大厅,韩国栋正在里面喝茶。见她到来,示意她坐下。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他问。 “不知,”苏希锦答,这些天她曾反省过,觉得前几天的自己有些傻。 这个时代与现代不一样,没有言论自由,没有男女平等。韩国栋再怎么也是副国级別的人物,再怎么豁达,也不能给孙儿选个女伴读。 “我確实不能收你为伴读。”他说,细细观察苏希锦反应,可惜一无所获。 “虽然我不能收你为伴读,但给你准备了两条路,你要不要听听?” “您请说。” “第一,我送你去太学,至於今后你能走多远,就看你的造化了。” 太学,政府专门为官员后代建立的学校,能在里面读书的官二代。 这意味著什么?人脉!只要她去了,就能与官二代做朋友。以她的能力,今后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苏希锦没想他不仅给了自己一条鲜铺成的路,还在这条路上还镶满了钻。 “第二呢?”她问。 “第二嘛,”韩国栋喝了口茶,慢悠悠道:“我收你为徒。” 说罢,假装不在意,实则斜著眼睛,观察她的反应。 我收你为徒,轻飘飘五个字,却极有分量。 韩国栋,陈朝第一异姓国公,天子近臣,曾位列三师。做他的徒弟……起点就超过了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 “我选第二条,”苏希锦丝毫没有犹豫,起身拜师:“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鲜虽美,没有孕育的土壤也终將凋零。 不如直接当个种人。 呼,不动声色鬆了口气,韩国栋还真怕她选了第一条。 怎么说他也是当今圣上的老师,不比太学里那些学究好? 在苏希锦说出选第二条后,立马有人端茶进来,正是商益。 “恭喜苏小姐,快递拜师茶吧。” 苏希锦立马给韩国栋敬茶,並跪地三拜。 “怎么?现在不说我迂腐了?”韩国栋扶她起来,隱隱有些笑意。 苏希锦爽快拍马屁:“师父心胸宽广,海纳百川,不拘小节,是一代圣人,天子贤臣,徒儿对您的敬仰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奔流不息。” “哈哈哈哈,这是背了多少诗才有的口才,”韩国栋朗声大笑,倏尔严肃起来。 “不过你別高兴得太早,我对学生严谨,只怕你吃不消。” 苏希锦拍著胸口保证:“我一定勤学好问,吃苦耐劳,不让您失望。” 七月艷阳天,农民顶著烈日辛勤劳作,汗如雨水滴落。 苏希锦走到家前,准备將好消息告诉爹娘。却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 走近一听,原是苏母知道林舒立当选了伴读,带著苏希卓上门討个说法。 “如果不是他,我家希卓就选上了。”苏母骂骂咧咧:“可恨的贼子,见不得我孙子有人教,偏说他作弊。” 林氏哪见过这种阵仗,只会无力爭辩:“舒立不是这样的人。” 苏母眼睛一瞪,“狠毒的妇人,从来嫁鸡隨鸡,嫁狗隨狗,没见嫁过来还偏帮著娘家的。” “我没有。” “哼,你且去传话,要么让他將名额还给我孙儿,要么每月赔给我二两银子。” 韩家伴读条件优越,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二两银子。 这么多人围著,林氏眼眶泛红,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苏希锦怒起,拨开人群,將林氏护在身后,“敢问祖母,我表哥退出,苏希卓就能当选了吗?” “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苏希锦才不怕她,理直气壮道:“究竟是不是我表哥告发的,凭他一人说了算?” “且如果苏希卓真的作弊,那本就是错的,与告发的人无关。” 苏母瞪大了眼睛,好像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好呀你。好得很!一个两个都偏帮著外姓人,反了天了。” “我不是帮著表哥说话,”苏希锦顺了一口气,声音放缓:“明年三叔科举,家里一举一动都被人盯著,一点不好便影响到他考试审查。” “祖母带著人大张旗鼓地来,生怕不能將事情闹大,不是给三叔添乱么?” 苏母一听她说影响儿子科举便慌了,只觉腿脚发软,脑袋发黑。 苏义仁从来都是她的七寸。 苏希锦见她终於怕了,才接著说:“这次入选的有四人,一个是州里的,三个都是县城的,每个人从小都经过名师指点。堂哥没有名师教导,落选是自然的。” “至於作弊,应当是被人误传了。祖母仔细想想是否被人当枪使了?” 什么名师的苏母听不明白,只听懂最后一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还差点误了乖儿子科举。 苏母瞬间怒火中烧,一把甩开苏希卓的手,转头往家里跑:“好你个刘梅兰,敢拿老婆子开涮。” 苏母走了,苏希锦散退旁人。眾人明白是他们家庭矛盾,个个赔笑著离开。 苏希锦原本还想將自己拜师的事儿告诉大家,经过这么一出,便只告诉了父母。並叮嘱他们不要让旁人知道。 好在她家在向阳村西边,红宅在村子北边,两家都是独栋,没有邻居。所以即便以后去红宅上课,也不容易被知道。 第二天一早,苏希锦从村子边缘去红宅上课,老师只有韩国栋一人。 课桌上摆了笔墨纸砚,韩国栋问她学了些什么。 “《三字经》《千字文》都能背诵,四书读过《论语》《孟子》,五经读过《诗经》《尚书》《春秋》,其他不曾了解。” 她说的读过指能背百分之八十。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没事儿做,只能背书。后来与表哥混熟了,便开始读传记、风物誌类书。 韩国栋在她说过的书本中,抽了几个问题,苏希锦对答如流。思想既有深度又富有条理。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想不到在这乡野之地,自己还捡了个大便宜。 韩国栋了解了她的学习进程,大手一挥:“你且写一篇《论语》来。” “……真要写吗?”苏希锦犹豫问。 第8章 天才与瓜皮 “写吧,”韩国栋十分爽快。 这么聪明的脑袋,想必字跡也不会太差。 苏希锦抿了抿嘴,低头在纸上默了几则论语,繁体字复杂,了她许多时间。 丫鬟將写好的字呈上去,韩国栋才扫了一眼,笑容便僵在脸上,头大如鼎。 “你这……”想了半天,从嘴里憋出四个字:“惨不忍睹。” 苏希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家里没有笔,我在地上用树杈写字。” 主要是她觉得写毛笔字是件技术活,需要心平气静,极其考验耐力。有这时间,不如多读两本书。 她想起刚进体制內时,有位领导特別喜欢毛笔字。苏希锦为了打好关係,跟他学过两天,后来那领导实在忍不住將她撵了出去,直言:“你就不是这块儿料。” 苏希锦现在想起他痛苦的模样,都觉得好笑。 “罢了,”想到她的家境,韩国栋怒也不是,怜也不是。 他扔给苏希锦一本字帖,“今天你就临摹这本字帖,什么时候临摹出人样,什么时候就去吃饭。” 苏希锦低头一看,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她研究过这个世界的歷史,出现大偏差是在北周。 北周后是北魏,北魏第一个皇帝大肆绞杀国內所有叫杨坚的男人。 同样的事在北魏出现过两次,北魏末期,谢允婧公主以犯忌讳为由,处决了许多叫周文宇的人。 而周文宇便是先皇,陈国的开国皇帝。 苏希锦看到这段野史时,曾怀疑过北魏皇和谢允婧都是穿越的。但后来翻阅他们的政绩,没有发现现代社会的影子。 至此才放下疑虑。 苏希锦第一天上课就被留学了。 她练字到午时,直到林氏久等不到人,托林舒立来找她,才知她被留在了红宅。 “表妹,姑母让我来问你何时回家。” 苏希锦抬起头,露出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脸蛋:“还不知道呢,老师说什么时候写出个人样,什么时候吃饭。” “噗,”门口传来几声笑。 苏希锦扭头注意门口站了五六个人,全都十一二岁,正是韩韞玉和周绥靖以及他们的伴读。 “原来国公爷收的弟子就是你啊。” 周绥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隨手抓起苏希锦写了一上午的字。 先是一愣,隨即拍著大腿狂笑,“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字!比我写的丑多了,哈哈哈哈哈……” 门外几人听见了,爭先恐后地进来,拿起她写的字,个个大笑不止。 “还没我五岁的时候写得好。”一位公子说。 苏希锦红著脸辩解:“也没那么惨吧。” 韩韞玉忍著笑,“是没那么惨,只是粗一笔细一笔,轻一笔重一笔,乱成一团罢了。” 他今天换了件湖蓝色的罗衣,整个人看起来健康许多。 林舒立幸灾乐祸:“以前让你跟我一起练字,你说费功夫。现在被留学了吧?” 她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会拜师啊,苏希锦无奈地想。 “老头儿前儿晚上高高兴兴喝著小酒,说自己收了个天资聪慧的女徒弟。也不过如是吧。”周绥靖无情地嘲笑她。 哼,苏希锦心里冷笑,你且等著,自有你报的时候。 “好了,再笑她就恼了,”韩韞玉劝阻眾人,问苏希锦:“你还没吃饭吧?” 他吩咐丫鬟去厨房给苏希锦做几个菜,而后带著几人回去休息。 房间安静下来,苏希锦又开始练字。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她已经能用毛笔书写像样的大字。就是换成小的,容易糊成一团。 “你握笔姿势不对。”韩韞玉去而復还,不知在身后看了多久。 “这样,”他拿起一支笔,放慢动作示范给她看。 因为离得近,身上传来阵阵药草味。 苏希锦学著他的动作,调整姿势,在纸上画出一横,弯弯曲曲。 她果然不是这块儿料! “初始改变姿势是会这样,多练几天,习惯就好。”韩韞玉声音温和,让人心安。 “你书写有自己的风格,只是笔画差了些。你先练好大字,將书写不好的笔画,在纸上不间断练习一百遍。之后定会有改善。” 被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儿教写字,苏希锦老脸一红。知他说得对,便依著他的方法学。 丫鬟端了刚做好的饭菜进来,韩韞玉让她吃了再练。 苏希锦道:“老师说,不写出人样不能吃饭。” 韩韞玉笑道,“既是人写的,自然有人样。” 苏希锦一想也对,便开始吃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写得很差?” 她问。 这可难到了韩韞玉,想了一下,谨慎地给出评价:“尚有进步的空间。” 低情商:你就是写得很差。 高情商:尚有进步的空间。 苏希锦撇了撇嘴,真会说话。 “你安心吃饭,我已经派人去跟你娘报信了。” 苏希锦感谢他的细心。 韩韞玉从房里出来,就被叫去了正房。 “你去见过你师妹了?”韩国栋喝著茶问。 “是,我还让厨房给她炒了两个菜。” “嗯,”韩国栋长嘆,“情况你也了解了,以后多教教她。” “孙儿明白。” “下去吧。” 韩国栋摇头,原本以为捡了个天才,到手一看是个瓜皮。 苏希锦临摹了一天的字,手腕酸痛。晚上回家,用走时韩韞玉送的香油,按摩了半小时。 “如果辛苦,明天就不去了。”林氏瞧著心疼,“你外祖母说,以后在城里给你找个人嫁,有舅舅和表哥照应著,你不会吃苦。”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苏希锦一笑置之,“这才哪里哪。” 什么苦呀劳的,林氏听不懂,她心里另有一桩心事。 “韩老爷每天教你读书,我们拿什么报答他才好?”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绣活,只灶房里掛的腊肉拿得出手。 “老师家世显赫,富贵荣华,恐怕什么都不缺。” 苏希锦说,但礼还是要送的,送不送是她的態度,收不收是韩国栋的选择。 “阿娘不必忧心,我已经有主意了。” 第二天一早,苏希锦將临摹了一晚上的字帖交给韩国栋。 对方只给出了四个字:“差强人意。” 但总算看了不让人眼睛疼。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孝经》,说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从今天起,上午我教孝经,下午你自行练字。” 《孝经》只有几千字,苏希锦有著成人的思维和应试教育的框架,基本韩国栋说一遍她便能记住大半,且能举一反三。 寻常孩童需用几月的时间学习,她只用了半天便学了一半。 强悍的学习能力让韩国栋惊为天人。虽然他面上不显,內心却乐翻了天。 最近天气炎热,心情总是一波三折。比如昨天他还以为捡了个瓜皮,今天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天才。 第9章 地图 一上午的时间,稍纵即逝。 课程结束后,苏希锦叫住正要离去的韩国栋:“老师请留步。” “嗯?”韩国栋回头。 “老师不辞辛苦,倾囊相授,弟子无以为报。”苏希锦抿了抿嘴,从身后拿出一长形布袋。 “不必多礼,”韩国栋摆了摆手,正欲拒绝。却见她將布袋打开,露出一卷白纸。 纸面展开,上面由黑炭勾勒的线条绿绿的图案,以及下方的標註,都让人新奇。 “这是何物?”韩国栋奇曰。 “夔州地图。” 正確的来说是夔州地图外加青阳县地图。 因为之前数据不全,夔州地图只画了百分之八十。反观青阳县地图,不管是海拔,矿產还是植被,都极其全面。 “地图?”韩国栋大吃一惊,接过去展开一看,神色严肃。 “这东西谁给你的?你可知私藏舆图是大罪?” 舆图便是地图,陈国地图禁止民间私藏,一经发现就会坐牢,严重的还会被判处谋逆之罪。 “这是我自己画的。”苏希锦有些鬱闷,哪里知道现代隨处可见的地图,在古代竟是犯法的? “你自己画的?”韩国栋惊异,围著她的身子转了几圈,“真是你画的?” “是啊,”苏希锦撇了撇嘴,“还了我一年时间呢。” “私造舆图,罪责更大。” 韩国栋没好气地將她扔在一边,坐在椅子上,捧著地图仔细察看。 粗一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再一细看,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些线是什么意思?”他指著一些闭合曲线问。 “等高线,用来表示山体高度的,这圈上的表示高度一样,”苏希锦为他解释起等高线来。 画地图只是地理专业最基本的操作,平常他们还要学习地质地貌、气象气候、水文土壤植物学等等广泛而庞杂。 “那这些点是什么?”他又问。 “矿產,黑色三角形是铁矿,空心三角形是煤矿。”苏希锦说,夔州只有一处煤矿,所以空心三角形只有一个。 陈国除了金银矿,其他矿產都是承包出去,由重兵把守。所以苏希锦知道大致位置,並不足奇。 “还有植被、河流、山路,”苏希锦一一为他讲解地图上的各个元素。 韩国栋越听心中的震撼越大,到最后已经词穷了。 “有这样的神图,何愁掌握不了天下。”他说。 陈朝的舆图都是人乘坐马车或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遇山就画山,遇水就画波浪,至於长宽高,全凭目测,远没有苏希锦画的精密。 “青阳县的舆图是我自己测量过,並根据县誌画的。夔州地图只画了八成,是我让表哥帮我测量后,然后对比地理志画的。” 仪器测量是她自己製作的,但使用的尺度单位与现在一致。 韩国栋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半天,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剩下的两成你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他问。 这份舆图太过详细,留在身边並不合適,但如果递给皇上…… “数据我已经准备好了,三天足矣。” “好,就三天。” 戌时红宅书房。 “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书房內,韩国栋將苏希锦给的舆图递给韩韞玉。 韩韞玉接过来仔细一看,神色惊讶:”舆图?“ ”正是,“韩国栋笑眯眯道,“你师妹画的,傍晚我让人测了,误差不过半里。” 却是她?韩韞玉有些意外,转眼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老头子若是有,早就拿出来了,想必是近日所得。而最近他身边出现的新人只有苏希锦。 “师妹天资聪慧,祖父收了个好弟子,”他眼眸带笑,一袭白衣越发的温文尔雅。 韩国栋摸了一把鬍子,摆摆手,“还行,反正比裴老头那几根苗子好。” 裴老头指裴阁老,是陈朝一代文学大家,门下弟子眾多。年轻时与韩国栋齐名,年老后又互相较劲儿,都想把对方压下去。两人从儿子、女儿再到孙子比了个遍,都不相伯仲。直到前年裴阁老收了对龙凤胎弟子,压了韩国栋一头,至此他心里一直憋了口气。 韩韞玉见祖父在自家孙子面前还来这些虚的,也不拆穿,“这份舆图看著简略实则精细丰富,將青阳县所有事物包揽在內。祖父是想將它交给皇上?” “嗯,”韩国栋微微点头,“如此神图,若用於军事,必將利国利民,然我却担心时机不对。“ 皇帝年轻有为,雄心勃勃,对先帝留下来的老臣,早已不满。作为他的老师,韩国栋在其还未登基时就深有体会。所以在晋升太傅之时,主动辞官归乡,避免新皇猜忌,朝廷纷爭。 但如今他將舆图传进宫,颇有种留恋朝堂的意味。 “祖父多虑了。”韩韞玉语调缓慢而沉稳,羸弱的身子轻微撑起。 “祖父乃寒门出身,又亲自为皇上启蒙,身份自是他人不可比擬的。且舆图事关重大,祖父原就想著以退为进,如此不正好让皇上以为,祖父虽离开京都,仍忧心朝堂吗?” 小小年纪高瞻远瞩,胸有沟壑,若入朝堂,必为一方重臣。可惜先天不足...... 韩国栋心中不由一嘆,“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劳祖父掛念,好些了。” 胎里带来的病症,不能根治,也许哪天发病就去了。 韩国栋知他宽慰自己,仍放心不下,“空智大师近日在南方游歷,我已派人去寻,相信不久便能有信。” 韩韞玉点头,他现在用的药方正是空智大师给的。 “夜深了,你且去休息吧。”韩国栋挥挥手。 “孙儿告退。” “对了,还有一事。”快出门时,韩国栋突然说:“我打算过两天让希锦隨你们一同念书。她天资聪慧,虽年纪小,却能跟上你们的进程。” 这世上能得祖父一声聪慧的人,屈指可数。 韩韞玉嘴角不由翘起,那小鬼恐怕还不知道。 三天后,一匹快马从红宅出发,带著舆图连夜赶赴京都。 之后的几天韩国栋走路带风,神清气爽。就连苏希锦歪歪曲曲的字,他也觉得像猫抓的一样,格外可爱。 “这老头儿最近不对劲儿,”周绥靖看著他的背影迷惑不解,“难不成又收了个女徒弟?” 韩韞玉眉目含笑,“祖父只有两个弟子。” 一个是当今皇上,一个是將要与他们一同上学的苏希锦。 第10章 借盐风波 “当初父王让老头儿收我为徒,他不肯。结果回乡收了个女弟子,字还没我写得好。”周绥靖嘿嘿一笑,幸灾乐祸。 老头儿还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平常不让我们过来打搅她学习。 天知道他们的教室就在隔壁,愣是没敢往这边走一步。 现在后悔了吧?酒也白喝了吧? 他对苏希锦的认识还停留在鸡爪般的字跡上。 韩韞玉也不解释,想到以后要一起学习,叮嘱他:“你可別欺负她。” “得了,我还不至於跟个女孩计较。” 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苏希锦全无所察。 她正帮林氏整理庭院,过段时间稻穀熟了,得放在院子里面晾晒。 “二婶在家吗?” “在,”苏希锦听到是苏希云的声音,放下扫帚,给她开门。 “祖母让我过来借点盐。”她站在门外,也不进来,双手侷促地抓著裙摆。 身上依旧穿著上次的裙子,只是补丁比原先更多了。灰头土脸的样子,衬得旁边身著新衣的苏希裳,娇俏动人。 “你俩先进来吧,”苏希锦说,“我去给你们拿。” 每次老宅那边缺东西,都过来借,说是借,一次没还过。 林氏性子软,不懂拒绝,那边借什么都给。 苏希锦自认眼界宽,也不愿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计较。 她去厨房包了一天的盐量,递给苏希云,“拿去吧。” “就这么点儿?”一旁的苏希裳抓过布包,在手上捏了捏,声音尖锐,“每次祖母过来,婶婶都给半包的。” “我娘是我娘,我是我,”苏希锦道,“既然是借的,总得还,你们上次借去的米和盐都没还呢。” 苏希裳“呸”了声,气呼呼道:“小气鬼,活该祖母不给你做新衣服。” 她说著炫耀地扯了扯裙子,挑衅似的看向苏希锦。 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一身,除了苏希锦跟大姐。 谁料苏希锦並不在乎,打她穿越而来,记忆里苏母从未给过她一针一线。 她见两人收了盐,捡起扫帚,重新打扫庭院。 等苏义孝夫妇回来时,基本已经乾净了。 林氏去厨房做了两个菜,苏希锦拿了碗,一家人刚准备吃,就听门板啪啪作响。 “我去开,”林氏说。 “没良心的小蹄子,借点盐还要看你的脸色?”苏母骂骂咧咧地跑进来,铜锣般的声音震得人生疼。 “我辛辛苦苦把你爹拉扯大,现在吃你点盐还要我还?天娘哎,哪里来的道理嘛!” “娘,你先別吵,指不定有误会。” 林氏生怕她声音大,被別人听见,对女儿影响不好。 “哪里来的误会?希裳回家说得清清楚楚。她过来借点盐,你女儿不借不说,把她刺了一顿,说上次借的没还,这次也不借了。” “个小兔崽子,年纪不大,主意挺大的!” “几个孙子里面,就属她最没孝心。” 前不久借钱的时候,还说自己是最俊最大方的。如今盐给少了,又变成最没孝心的了。 “锦儿说不出这样的话,”林氏断然不信女儿会说这样的话,“別是希裳听岔了。锦儿,是不是?” 苏希锦搁里面听了半晌,明白恐怕是苏希裳撒了盐,回家交不了差,谎称自己没给。 “方才我在扫院子,三妹妹来借盐。我听后就去灶房包了一把给她。难道她没带回去?” “哪里给了?”苏母冷哼,“你给了她还撒谎不成?” “没准是这样,”苏希锦走出去,“三妹妹確实拿了盐,走时还说祖母给他们都做了一身衣裳,就不给我做。” 是那丫头能说出的话,苏母险些老脸掛不住,“料子少,就给几个小的做了。再说你也不缺衣服……” 苏希锦笑了笑,“衣服做没做,都是祖母的心意。但盐我確实给了,不信您可以回家问大姐姐。” 苏母想起来时,苏希云確实说给过盐。只她平时就没將她放在眼里,怒火中烧时更是听不得。 “咳,我回家自会问,老二媳妇,去给我包点盐来,等著下锅呢。” 林氏急忙去灶房给她拿盐。 苏母在院子里站了半晌,突然跑到饭厅,粗著嗓子喊:“好呀,我跟你爹还没吃著饭呢,你们倒好,躲起来吃肉,也不怕亏得慌。” 苏义孝红著脸,说不出话。 “要不娘就在这里吃点吧?”林氏取了盐来。 苏母咂了咂嘴,“老头子在家里等著呢,我可不敢偷吃。” 苏希锦:“……” 直说要端走不就行了。 林氏被她挤兑得脸红,“娘,您端回去跟爹一起吃吧。” 这还差不多,苏母左手拿盐,右手端肉,心满意足地走了。 家里终於安静下来,三人坐在桌旁,相顾无言。 苏义孝左右看看,默默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碟肉,“刚才你们说话,我给你娘俩藏了一点。” 说完,还憨厚地摸了摸脑袋。 “噗!”苏希锦母女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不到老实的父亲能做出这种事,可见也是个明白人。 “不过爹娘,”苏希锦停下笑,正经道:“你们要学会拒绝了。” 光心里明白没用,不行动就永远不会改变。现在还都是些银钱的事,只怕以后拿人做文章。 两人拒不答话。 苏希锦只得嘆气。 第二天苏希锦去红宅上课,因昨日就得了信,所以她直接去的隔壁房。 房里总的七张桌子,前面三张,后面四张,苏希锦坐第一排。 刚坐下,陆续有人进来。先是韩韞玉与两个伴读,接著就是周绥靖与林舒立三人。 几个人见到她,都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你怎么在这儿?” 最后还是周绥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来跟纪夫子学《礼记》。” “这里是男学堂,你一个女子......成何体统。”周绥靖旁边的公子道。 苏希锦认出他就是曾经说自己的字还不如他五岁写的的那人。 她对著他灿烂一笑,嘴里轻轻吐出五个字:“老师安排的。” “你......”那人语塞。 “好了,桉远,纪夫子来了。”林舒立將那人拉开,回头冲苏希锦眨了眨眼睛。 第11章 三教合一 纪夫子是位白髮苍苍的老人,年轻时,也是一代梟雄人物。可惜后来,全家死於战乱,纪夫子万念俱灰,退出朝堂。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教学。 教室里多了一个人,纪夫子並不意外。 他將手里的书放下,双手背於身后,“昨日所教之课,可都温习了?” 眾人答:“然也。” 唯有三人將头埋得低低的。 “你来第一段。”纪夫子敲了敲其中一人桌面。 少年毕恭毕敬站起身:“鲁哀公问於孔子曰:夫……夫子之服……其……其儒服与?孔子对曰……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 纪夫子点头,“虽结巴有余,却下了功夫,尚可。” “顾桉远,第二段。” “哀……哀公……公……公公……” “噗,”眾人大笑。 “你且站著,周绥靖,你来。” 周绥靖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散去,闻言吊儿郎当站起身:“回夫子,学生不会。” 纪夫子不语,转头又叫道:“林舒立。” “学生在。” “可曾温习?” “然也。” “背第六段。”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嗯,极好。” 纪夫子点头,手拿戒尺,“周绥靖、顾桉远每人十下,你五下。” “为何?”周绥靖不满出声,“我与桉远受罚,概因不曾认真温习。然舒立勤学苦练,因何於我们一同受罚?” 纪夫子冷笑,“身为伴读,当有督促主人之责。你未完成功课,就是他的失职。我罚他,有何不可?” 周绥靖愤然语塞。 纪夫子又转头问:“林舒立,你服不服?” 林舒立恭敬从容:“服。” 夫子点头,隨即罚下戒尺,周绥靖神色愧疚。 苏希锦虽心疼表哥被罚,却极其理解夫子的做法。 在体制內,一项任务交代下来,若出了差错,当事人直接免职,其他人根据责任大小或引咎辞职或记大过。 概因大家是一个团体,不可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出事了谁都有责任。 正想著,纪夫子背手走到前面,“古之教学发展,歷来流派眾多,眾说纷紜。而今释教、道教异军突起,更是爭论不休,甚至影响到了朝堂。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 这不是標准的公考综合分析题吗?苏希锦诧异,原来古人的提问方式,也与现代差不多。 这样想著一位身穿竹青色衣服的公子站起身。 “回夫子,儒学乃国之根本,不可动摇。儒家乃正统思想,其礼义仁智信之教条,有利於国家长治久安。反观释教的因果,过於虚幻;道教的无为,过於理想。且我朝独尊儒术久矣,不可因释道两教兴起而威胁到儒学地位。因此朝廷应遏制两教传播。” 青衣公子刚坐下,便有人起身反对:“学生以为,道释两教虽非正统,却也用不著遏制,只多宣颂儒学圣典即可。” 夫子不语,眼神在房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双眼明亮的苏希锦身上:“苏姑娘,你觉得呢?” 苏希锦还未起身,便听左边传来周绥靖的嗤笑声。 “回夫子,学生以为当三教合一,各取所长,互补互惠。”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譁然,要知道各教为保持学术正统,不仅教学严格,连双方的官员也各成一派。 除此之外,每几年还会举行辩法,企图压倒对方。简单来说就是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谁都认为自己是真理。 苏希锦仿佛没听见眾人的议论,眼睛直视著纪夫子,“夫子问我的看法,我非三教中人,自然是站在百姓和朝廷的立场上。道教重自然,可为理想;儒家重礼仪,可树伦理,释教重视因果,可引人向善。三者各有所长,取其精华,有何不可?” “朝臣当忠君爱国,善待百姓。若因教派之爭而影响自己的本职工作,则是臣子的失职,是为本末倒置。若我为上位者,必然不用这样的人。” 这就是为何现代官场,讳忌宗教信仰的缘由。 教室一片寂静,方才笑她的几人均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好!好!好!”纪夫子大喜,拍手称讚。 “以道教为理想,以儒家树伦理,以释教引人向善......”韩韞玉细品著这三句话,犹如拨开迷雾,面见阳光。 门口的韩国栋神色激动,叫来小廝低语一番,而后,又一匹快马从红宅出发,奔向京都。 苏希锦人还没到京城,名声已经渐起。 辩论结束后,正好到晌午。 一放学,苏希锦便跑到林舒立身边,“表哥,手还疼么?” “不疼,”林舒立摇了摇头,有荣与焉说道:“我家阿锦真厉害。” 在表哥面前,苏希锦从不谦虚,指著脑袋笑道:“那是,我这里可不是豆腐塞地。” 兄妹俩开心大笑,冷不丁周绥靖从前面走过来:“伶牙俐齿,不害臊。” 苏希锦冷哼:“你要是伶牙俐齿些,我表哥也不会挨打了。” 周绥靖立马蔫了,对林舒立道:“这次是本郡王对你不住,我已让丫鬟去取药膏,你擦后不出一炷香,必然消肿。” 他是景亲王之子,皇帝的正经堂弟,身份贵重。 一个郡王余尊降贵为自己送药,林舒立受宠若惊,“夫子所言非差,是我未尽到监督之责。” “哎,你可別监督了,”周绥靖满心焦灼,“就我这记性,怎么监督都没用。” 他也没办法,满书的“之乎者也”,谁记得住啊。 “我有个小技巧,可以让你记得更快。” 苏希锦虽喜欢与他拌嘴,却从未將这些小打小闹放在心上。 此刻见他为难,本著助人为乐的中华美德,打算將自己前世的记忆方法教给他。 “什么?”周绥靖问,一旁的顾桉远和安青山也立马凑过头来。 安青山就是第一个被抽查的人,韩韞玉的伴读。 “三点法,”苏希锦伸出三根手指,“一时间:选择晚上和早晨。二理解,將文字转化为画面。三记关键字。” 第12章 韩韞玉病危 想到他们不爱学习,理解对於他们来说有难度,便道:“你们只用第一和第三点就行。” “比如『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你就记『金玉』,『宝』,『土地』。然后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和早晨起床之前,在脑子里面过一遍就行。” 按照她的方法,她还会记关联词、转折词,比如“而”。 但这对於初学的几人来说,有点难度。 “这么简单?”周绥靖不信。 苏希锦抿嘴一笑:“是的,其实背书並不难,难的是静心。” 安青山与顾桉远嘿嘿一笑:“多谢苏师妹,我今晚就回去试试。” 方才在课堂上还嘲笑她的人,现在一口一个苏师妹,別提多亲密。 下午眾人不上文字课,有夫子来教六艺。这也是韩国栋,重点培养苏希锦的地方。 经过这么多天的勤学苦练,她的小楷已然成形,但跟从小写毛笔字的林舒立等人,还有些差距。 至於韩韞玉,苏希锦从不向他看齐。这少年不偏科,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数,均是天板级別的存在。 比如此刻,她正在练字,一首《高山流水》流畅地从他手中流出,听之让人流连忘返。 她不曾学过琴,只觉得那双手细长灵动如白玉。 又是一天过去,苏希锦练完字,正与欲回家,却被留下吃饭。 “城里送了头山羊肉,国公爷让苏小姐留在府里,用过饭再走。” “麻烦姐姐让人告知我娘一声。” 传话的丫头抿嘴一笑:“国公爷早就派人去了。” 她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精神干练,偏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十分可爱。 苏希锦隨她一道往外,“姐姐叫什么名字?” “商梨,梨涡的梨,是国公爷给取的。” 老师还挺有情趣的,苏希锦想。 “人如其名,姐姐认识商总管吗?” “商总管是我义父,我是他在外面捡的。平时我都在外院伺候,苏小姐定是没见过我。” 红宅里人人都知她是韩国栋的弟子,將她当半个主子看待,说话做事都极其客气周到。 “上次在园有过一面之缘。”苏希锦一边与她交谈,一边往吃饭的地点去。 那是一处露天青石地,隔著老远苏希锦就闻到了肉香味。 “快来,今儿烤肉管够。” 还没走近,就听顾桉远招呼她。 林舒立笑道:“那你们可就叫对人了,她最喜欢吃烤肉。削成薄薄一层,蘸著酱料吃。以前每次去我家,祖母必让厨房备好。”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有次她在林家待了一个月,家里天天吃烤肉,导致他跟大哥见到烤肉就跑。 小廝將掛一条羊腿放在架子上,双手转动著木棍,不一会儿,油水就顺著棍子流下来,滴在火堆上,香气四溢。 “也没那么夸张,”苏希锦笑,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韩大哥怎么没来?” “韞玉吃不得烤肉。” 苏希锦有些意外,“莫不是过敏?” “何为过敏?”周绥靖问,也不等她回答就说:“我认识他时就没见他吃过。火上直接烤的东西,他都不吃。” 苏希锦一直知道韩韞玉患有病症,却从未问过是什么病。她没有打听別人隱私的习惯,而且她不是医生,问了也没用。 “老师也不来么?” “国公爷跟纪夫子在屋里吃。说不凑年轻人的热闹。”安青山笑答。 “那老头儿不来还自在些,”周绥靖翘著二郎腿,“省得我们吃个饭都不安逸。” 不是吟诗就是作对,没得考考学问,烦。 苏希锦第一次听他叫韩国公“老头儿”,神色诧异。 周绥靖耸了耸肩,“反正他不在这,在这我肯定还叫国公爷。” 他虽然四肢发达、神经大条,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火堆上的羊肉熟了,小廝將肉切好,装成盘端来。 苏希锦接过递给林舒立,“你吃吧,我自己切。” 她让丫鬟帮忙弄点调料,自己上前將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蘸在碗里吃。 “穷讲究!”周绥靖撇了撇嘴。 要不怎么说他不討喜呢,嘴欠。 苏希锦低头切片,腹誹心谤。 剩下的人各吃各的,也不跟著打趣。说到底,他两一个皇族,一个国公爷关门弟子,身份都比他们这些伴读高。 七月天黑得晚,今天却突然降温,清风阵阵。 周绥靖:“上次我隨皇上去林场围猎,鹿肉也是这么烤的,就是烤到一半突然变天了,我们......我x!” 他说著一抹脑门:“还真下雨了。” 大雨来得突然,所有人开始往屋里跑,丫头小廝收拾著残局。苏希锦跑到屋里时,衣裳已经湿了大半。 商梨急冲冲赶来,手里抱著一叠衣服:“公子让我给小姐换衣服,不然著凉染了风寒。” 她口里的公子自然指的韩韞玉。 “多谢。” “公子还说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他已经派人前去告知林夫人。让小姐不要著急。” “姐姐替我跟韩大哥说声谢谢,”苏希锦心存感激。 大雨果如韩韞玉说的那样,哗哗啦啦下了两个时辰还不见停。 许久,韩国公派人来说溪水涨了,让她就在红宅歇息。 这是苏希锦第一次在红宅留宿,许是换了地方,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觉。 好不容易睡著,半夜时,外面又传来喧譁声。 “我出去看看,”商梨点燃蜡烛,打著灯笼出去。 回来时脸色发白,“公子发病了,顺才正去叫大夫。” 苏希锦见她神色慌张,手臂发抖,紧张问:“很严重吗?” “苏小姐不知,公子每次发病都是九死一生,御医说只能靠自己挺过来。” 苏希锦眉头紧皱,心也跟著悬了起来,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却危在旦夕。 “我们过去看看。”她说。 翠竹阁灯火通明,韩国栋双眼泛红,来回不停踱步。旁边周绥靖与几个伴读神情严肃。 只听里面一阵响动,大夫施完针出来,“老夫穷尽一生心血,然无能为力,能不能撑过去,还看天命。” 即便经过了许多次,韩国栋仍觉双眼发黑,身子摇摇欲坠。苏希锦扶住他,並隨他一同进入內室。 床上,韩韞玉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双手紧抓住床沿,胸口激烈起伏,呼吸困难。 韩国栋轻拍他胸口,为他顺气。 苏希锦愣住:“哮喘?” 第13章 深夜抢救 “你知道喘疾?”韩国栋希冀地看著她。 苏希锦点头,她不仅知道,还很熟悉。 因为以前她父亲便是得这个病去的,当时她正参加高考,家里人怕影响她考试一直瞒著她,直到高考结束才让她知道。 此刻,顶著老师如火的目光,她无力道:“我知道,但我不会治。” 不说在条件艰苦的古代,便是医疗先进的现代,哮喘也治不好。一旦患上这个病,患者需终身用药。只有些症状轻的吃过一段时间药后,便不再发作,也不再用药。 但其实病症一直都在。 韩国栋眼神暗淡下去,是他傻了,怎么將希望寄托在一个九岁的孩童身上。 屋里慌作一团,丫鬟小廝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周绥靖冷著一张脸,暴跳如雷,“伺候的下人是谁?打死了,拖出去餵狗!” “郡王爷饶命啊!”下人不停磕头,脑袋撞在地上砰砰作响。 苏希锦紧皱眉头:“我治不好,但应该能缓解。” 她站上前,冷静吩咐下人:“先將门窗打开,多余的人等出去。” 眾人没有反应,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听她的。 “都出去!”韩国栋怒喝,转身问她:“你真能缓解?” 他已经急病乱投医,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会放过。 房间里瀰漫著中药的苦涩味道,场景重现,苏希锦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没有回答,只走上前,將韩韞玉扶起来,半坐在床上,而后用力拍打著他的背部。 韩韞玉面色苍白,眼睛紧闭,嘴唇发紫,手指紧紧抓著她的手腕,俊美的脸上都是痛苦。 苏希锦一只手拍打背部,一只手迅速解开他胸前的衣裳。 “你想干什么?”周绥靖在一旁问。 “衣服缠著,不利於呼吸。”苏希锦说。 周绥靖站立於一旁,“你若能救好他,本郡王以前欠他一条命,今后也欠你一条。” 苏希锦恍若未闻,急救方法已经深刻入脑海。 坐立,喷药,吸氧,如果......如果心臟停止跳动,就心肺復甦。 “药呢......” 她问,说完余光已经瞥到了床头,用白玉瓷碗装著的中药。 不行,水会引起窒息。 此时的韩韞玉,已经出气多,入气少,躺在床上犹如一座完美而痛苦的雕像。 苏希锦嘴唇紧抿,直接跳过第二步。打开他的嘴巴,凑了上去...... “你!大胆村女!”周绥靖怒喝,就要上前抓她。 一个村女竟敢趁著堂堂贵族病了,明目张胆地占便宜! 亏他刚才还感激她来著。 苏希锦没有功夫解释,幸而韩国栋一把拦住他。方才他已经注意到,坐起来后,韩韞玉症状有所缓解。 一下一下吹气,不知过了多久,苏希锦感到嘴巴酸痛,准备换人时,身下的人身子突然放鬆,喘息渐渐平息。 韩国栋面露喜色,老天保佑,撑过这次他一定再请空智大师开药。否则怎么有脸下去见自己的儿媳。 东方天际泛白,院外竹影森森,折腾这么久,苏希锦早已精疲力竭。拜別千恩万谢的韩国栋,苏希锦回到自己住处,倒头就睡。 屋里,韩国栋难得柔情地为韩韞玉盖好被子,而后由小廝搀扶著出门。昏黄的烛光照在头上,鬢角微微泛白,竟是一夜之间生了白髮。 外屋,丫鬟小廝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等候命运的发落。 韩国栋坐在上方的椅子上,一声不吭,神態威严。 “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病?”许久他问。 中间的小廝走出来,跪在地上:“回国公爷,奴才也不知道。” “奴才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不曾倦怠。晚间突然下起雨,公子被困在凉亭,我冒雨回房取了伞来。” “回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少爷还让商梨给苏姑娘送衣服。” 商梨从后排走出来,证明他所言非虚。 她不是韩韞玉院里的人,来这里只因为是个人证。 “因担心雨天湿气重,惹公子生病,听琴立马取了衣服,为少爷更衣。” 又有丫鬟出来递上衣服。 韩国栋叩了叩桌子,侍奉在一旁的商益立马走上前,拿起衣服,放在鼻尖轻嗅。 听得下方小廝道:“至此少爷一直安然无恙,直到夜间发作。” 匯报完毕,房间又安静下来。 如此,他们也算委屈,工作没出差错,只是突发事件不可预测。 这时,尚益检查完毕,神情严肃:“国公爷,有毛竹粉。” 毛竹粉是竹子长大,叶子剥落后,枯叶上的粉末。寻常时候不等叶子剥落,僕人就一片片摘掉,扔灶房掉烧了。 怎么会出现在少爷的衣服上? 听琴面无血色,身子颤抖,“回国公爷,公子的衣服一直由我和听雨打理。我敢保证,我没动过手脚。至於听雨......人呢?” 人群里听雨早不见了踪跡,眾人你望我,我望你,懵了。 天空电闪雷鸣,雨声大作,有小廝从外面跑进来,惊慌道:“回国公爷,少爷屋里的丫鬟听雨掉井里......淹死了。” 韩国栋震怒,心头的猜测得到验证。他都將人带到这个犄角旮旯养著了,还有人痛下杀手! ...... 苏希锦再次醒来將近晌午。商梨站在床头,见她醒了,笑盈盈打开床帘:“苏小姐醒了,可要用饭?” “不用了,”瞧著天色已晚,苏希锦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午时一刻了。” 已经错过了上午的课,这一觉睡得真久,“韩大哥醒了吗?” “辰时便醒了,这会应该正往这边来。” “那就好,”苏希锦舒了一口气,昨晚当真凶险,她也没有完全把握,还好运气好。又想到如果当初父亲犯病时周围有人,也不会没人送终。 几个“我习惯自己来。”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能染上这样的封建恶习呢?要时刻谨记领导的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商梨闷头一笑:“苏小姐跟大少爷性格真像。”丫头端水进来,商梨服侍她穿衣穿鞋,被苏希锦拒绝。 第14章 欠你一条命 他也自己穿衣服吗?苏希锦挑眉,不错,有现代五好青年的潜质。 “大少爷?他不是独子么?” 打听主人家里的事是不礼貌的,但苏希锦不一样。不说她原就是韩国栋的弟子,如今更是大少爷的救命恩人,完全可以问。 “家里还有四位少爷,三位小姐。少爷排行一,所以叫大少爷。” 剩下的几位想必都在京都了,苏希锦猜测。 洗漱完毕,正好有人来报国公爷来了。 苏希锦隨著丫头出门,一路上遇到的僕从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感激。苏希锦不知昨晚之后的事,全归功於自己救了韩韞玉的缘故。 韩韞玉祖孙俩正坐在外间喝茶,见她出来,吩咐下人端了碗燕窝粥。 “你刚起床,一定没吃东西,先吃著垫垫肚子。” 苏希锦便在两人的注视下,飞快吃了粥。 隨后韩国栋一挥手,就有小廝鱼贯而入,个个手里举著托盘,“这是我今天早晨去库房挑的,都给你。” 托盘上装的都是金银珠宝,苏希锦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必了,老师的心意我知道。” 见他神色诧异,苏希锦解释:“昨天那种情况,换做任何人我都会救,只要我有这个能力。” “一码归一码,”韩国栋摇了摇头,“你救了韞玉,对韩家有恩,自然得报答。只是除了这些俗物,我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適的。” 小小年纪,村野出身,猛然见到这么多財產,竟然眼睛不眨一下地拒绝了。韩国栋既讚赏又庆幸,讚赏她视金钱如粪土,庆幸自己收她为徒。 “非也,”苏希锦神色严肃,“老师无偿教我知识,提供书本,三餐住宿更是不用愁。这些可曾要过回报?师兄教我练字,给我字帖,送我药膏可曾要过回报?不曾。既不曾求回报,何况我呼?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她小脸憋得紧紧的,身量也没长开,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看起来很是滑稽。 “噗,”韩韞玉被她逗笑了,对韩国公道,“我就说她不会收吧。” 她虽然年纪尚小,主意却很大,对事物有自己的见解,不可当小孩儿看待。 韩韞玉神情温和从容,若非面无血色,眉宇倦怠,完全没有一丝大病方醒的病態感。 他转身从小廝手里拿过几本书,递给苏希锦,“这是几本海外游记,我听林公子说你爱歷史、游记,便从书房里挑了这些给你。” 苏希锦眼睛发亮,海外游记?岂不是可以了解陈国航海业和国外发展情况吗? 当真是件好东西,深得她心。 “哼,”韩国公冷哼一声,不识货的丫头。他给的东西,买什么书不行。而后一个眼神,房里的金银珠宝全撤了个精光。 高高兴兴收了书,苏希锦扶韩韞玉坐下,“哮喘极难根治,你需日日警惕。平日里多注意饮食,远离粉、尘蟎、冷空气等物。” 这些都是常见的哮喘过敏原,虽然每个人体质不同,但她多提醒一下准没错。 “好。”韩韞玉笑答。 苏希锦又道:“我那里还有一套按摩手法,是我以前……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会我教给下人,每日按上一遍,应当对你身体有帮助。” “好,”他嘴角始终噙著一抹笑,仿佛昨日挣扎在病床的人不是他,“生死有命,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 苏希锦心头顿时涩然,想要安慰,又觉得对方並不需要,说多了反而伤人心。 韩韞玉沉思一会儿,突然问:“昨晚你是如何治疗喘疾的?” 昨晚他几近昏迷,神志不清,许多东西都不记得,但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苏希锦尷尬。人工呼吸这种事,做起来没什么,说出来总有些尷尬,何况对方还是古人。 “咳,”韩国栋大咳一声,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你病刚好,”他很是镇定地转头对旁边的小廝道:“扶少爷回房休息。” 两人一个尷尬,一个神色不自然,韩韞玉目光闪烁,恐怕昨日之事另有隱情。 “那我先回房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便离开了。 当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苏希锦对韩国栋坦白:“老师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尷尬一会儿,就又恢復了常態。 韩国栋摇了摇头,坐在桌子上嘆息,“你以后的亲事,我会替你做主。如果你看上谁,都可与我说,哪怕是抢,我也给你抢来。” 昨日之事情非得已,虽说她年纪小,然女子的贞洁何其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 ”噗,“这下换苏希锦笑了,“抢来的不是自己的,我的婚事必然两情相悦。” 没规矩的丫头,两情相悦出口就来。 “老师不必担心,”拥有现代灵魂的苏希锦,並不在意九岁小孩儿的贞操,“当时就我们三人在场,不会有人说出去。 “倒叫你来宽慰我,”韩国栋鬆了一口气,“小郡王那边我已经叮嘱过了,他虽然平时不著调,为人一直正直磊落,也无事。“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让她嫁给韩韞玉,但韩国栋没有那么自私。 自己孙子的情况没人比他更了解,早夭之相,空智大师曾直言不能活到及冠。 他总不能让苏希锦救了人,还赔上一辈子吧? 那他也不配做她的师父。 两人商量完事情,苏希锦想起自己已经一天多没回家了,连忙拜別老师回家。 到红宅门口时,又见林舒立和周绥靖等在外面。看那样子,不知道等了多久。 “今天夫子放假,不用上课。我隨你一起回家看望姑母。” 林舒立说著自己等待的原因。 “那你呢?”苏希锦看向旁边的周绥靖,总不能也是去她家的吧? “谁要去你们家,破破烂烂的小爷才不去。”周绥靖不屑,而后用眼睛斜著林舒立,对苏希锦道:“你放心,昨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事?”林舒立神色担忧,“表妹,若有难处一定跟我说”。 “不是什么大事,”苏希锦摇了摇头,很是无所谓,见他停在原地还不走,疑惑:“郡王爷还有话么?” “你救了韞玉,我欠你一条命。” 周绥靖別彆扭扭,粗壮的手手指捏成拳头,“本郡王那个说话算话,我欠你一条命。今后你有什么事,自可以来找我。” 苏希锦抿嘴一笑:“多谢。” 对方白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兄妹俩一头雾水,互视半晌,笑著回家。走到溪口,草丛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谁?”林舒立警惕问。 无人回答。 他將苏希锦拉在身后,向那处走去。 “究竟是谁?躲在这里做什么?” 快走近时,草丛传来一个弱小的声音:“是我......李小。” 李小从草地里钻出来,头上插满了乾草,粉红色裙子皱皱拉拉不自然,看那新鲜成色,是最近做的。 “我来这边看......等人,不知道你们从这里路过,还以为是我朋友呢。” 第15章 嫁个小廝也是好的 在这里等人?苏希锦回头望了一眼,潺潺溪水,青青草地,只有一条小道通向红宅。难不成她的朋友是红宅的人? “走吧,”她拉了拉林舒立的衣袖。 李小平时对自己冷嘲热讽,苏希锦不计较,亦不多问。 “喂,”对方却不肯放过她,“苏希锦,你跟红宅里的人是什么关係?” “如你所见,我表哥是里面公子的伴读。” “真的吗?那方才那人怎么跟你说话?”李小不信。 质问的语气十分不客气,苏希锦朝她看去,还没说话,就见她红著脸,捂著脑袋慌乱地走了。 奇怪,苏希锦纳闷,她没那么凶吧?一旁的林舒立也纳闷,他们没说什么吧? 两人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因下了一场雨,田地湿滑,村里许多妇人都未下地,各自寻了几个相好的聊天。 苏希锦刚回家,就见她娘坐在屋檐下绣。赵大娘站在旁边与她说话,手指上缠著一卷线。 “我针线用完了,先跟你借点,下回我儿子去县城,买了还你。” “不值几个钱。”林氏道。 “那也要还,”赵大娘说,“全村属你最大方,所以都爱找你拿东西,你以后可要长个心眼。” 林氏笑著答好,但下次有人拿,必定是要给的。 赵大娘本欲再劝,余光见到苏希锦两人,乐呵呵上前:“哟,锦丫头去接读书郎回家了?” 苏希锦知她误会,叫了声赵婆婆,其余不做解释。 林氏连忙放下针线,拍了拍身子,“吃过饭了吗?” “跟表哥一起吃了点,”苏希锦跟赵大娘打了声招呼,然后拉著林舒立进房间。 嘴真甜,赵大娘羡慕地看著两人,“两表兄妹感情真好,锦丫头漂亮,林小郎俊俏,你以后有福了。” 林氏听不出她话里有话,见她夸奖自己的孩子,高兴地留她吃饭。 “不了,家里还有人等著。不过你可得小心些,”赵大娘左看右看,见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道,“这些天村里头的姑娘个个穿红戴绿的,没事就往那边跑。別的不说,就你家婆母,给几个娃娃都整了一身,见天就撵著娃出去。” “这是为何?” 林氏想起上次苏母给家里每个孩子置办了一身行头,唯独漏了苏希锦。当时她只顾著心疼女儿,现在才知里面还有原因。 “还能为何?钓金龟婿唄。”赵大娘尖叫。 她觉得锦丫头娘实在太傻了,今儿要不是她提醒,恐怕侄子让人勾走了都不知道。 “就村长家的小,每天都在那附近转悠。昨儿让我逮到,非说是来找头,哼!”小丫头片子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能瞒过老婆子? 门內,苏希锦与林舒立听得目瞪口呆。 苏希锦惊的是林小才十岁,竟已经在为自己的婚事打算。 林舒立想的是他一个男子,站这里听到女人的事,有违君子之风。 外面赵大娘仍在继续,“要我说,韩老爷家真阔绰。少爷出门后面跟著七八个人。那穿著好的哟,跟个仙女儿差不多。村里人倒不一定非得嫁给公子哥儿,配个丫鬟小廝都比庄稼汉强。” ...... 苏希锦打趣表哥成了香餑餑,而后到房里將韩韞玉送的书放在桌子上。一本一本摊开,分別是《流求国》《蓬莱异闻》《南海航行记》《荒海经》...... 流求国应该指台湾,书上记载地小人稀,荒蛮之地,无法与天国媲美。 东海有仙山曰蓬莱,飘渺无踪,登之可获仙药,长生不老。苏希锦沉思,蓬莱在东海,现代的山东,紧挨辽国。 她將目光移向南海记,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南海应该指东南亚,那边盛產橡胶、油棕、香蕉...... 將几本书大致翻了一下,脑海里有了大概印象。她抽出一张纸,用自己做的炭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你在画什么?”一旁的林舒立见状,不由出声。 “地......”想起韩国栋说私造地图犯法,苏希锦改口:“海外仙山。” “又在瞎想,”林舒立没好气地拍了拍她脑袋,一天天脑袋里装著些什么?净是些虚无縹緲的东西。 他站在旁边,心里始终记掛著昨晚的事。 “你......你以后在韩府小心些。”別莽莽撞撞地救人。 苏希锦听他语气有异,停下笔,抬头问:“发生了什么?” 林舒立道:“昨晚韩少爷发病,国公爷认为丫鬟隨从不尽心,撵了一批人出去。今早起来,小郡王说韩少爷身边的丫鬟掉井里死了。” 掉井里?怎么偏偏在发病之后。不用细想也知昨晚发病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苏希锦回想今早见韩韞玉时,原先伺候他的听雨、听琴都不在身边,不知掉井里的是哪一个。 难怪今早上宅子里的人看自己充满感激。若昨晚韩大哥遭遇不测,这些人恐怕都得撵出去。 “以后我送你回家吧,”林舒立有些不放心,“你救了韩公子,难保背后的人不拿你出气。” “不会,”苏希锦摇头,“那人做事这么谨慎,一次不中,必然收手。”且如果她有危险,老师今天一定会派人送他俩回家。 证明老师知道对方是谁,一定会给警告。 哎,苏希锦嘆了口气,古代人的生存保障太低了。隨时致人於死地,且人死了,不用上报官府,不用追究责任,法律意识淡薄。 外间林氏做好了午饭,苏希锦收拾完桌上的书籍,与林舒立一同出去。 林义孝刚回家,手里捏著一把稻穀,心疼地说:“昨天下雨,好几把落在地上。” 林舒立惊讶:“稻穀不是还有些时候成熟吗?” “这是我爹培育的新品种,”苏希锦抓了几颗在手里,果实硕大饱满,吃在嘴里带股子甜味,“可以收穫了。” “等天干了,我就收。”林义孝皮肤黝黑,脸上带著孩子般的喜气。 今年种得少,明年多种点,春秋各一季。正好卖了给妻子孩子做衣服。 第16章 为女,必为相 休息一天,继续上课。这日,苏希锦正在练字时,商梨称国公爷在书房等她。 “知道何事吗?” 商梨兴冲冲道:“空智大师来了。” 空智大师这个人物,苏希锦听过许多次,好像是位了不起的高人。 “空智大师是灵隱寺的长老,有陈国国师之称!少爷生下来时,太医都说养不活。空智大师原本正与先皇讲经,突然出现在府里,说可以保少爷到及冠。” 听起来很厉害。 “你见过大师吗?” “没有,”商梨靦腆一笑,“我都是听义父说的。他说大师仙风道骨,身高八尺,面如冠玉,长须美髯,年过甲头上一根白髮也无。” “而且,”她小声说,“大师看相算卦很准。府里的姑娘还找他求过姻缘呢,可惜大师不给看。” 苏希锦道:“大师道行高深,自然有忌讳。” 商梨称是,“托姑娘的福气,我也有机会看看大师了。” 受她兴奋情绪的影响,苏希锦脚步加快,也有些期待见到空智大师。 虽说体制內不谈玄学,但早些年她见过许多大官,家里都供著专门的风水大师,算命大师。每年连上香的时间,都会经过大师指点。 反正不知是不是大师的功劳,那些人官职越做越大。 到达书房,有小廝引著苏希锦进去。 韩国栋坐在一张红木雕刻的官帽椅上,面有愁容。他的旁边坐了一位矮胖的僧人,大腹便便,禿顶白眉,脸肿如馒头,红光满面。身著蓝色布袍,袖子一袖长一袖短,形容邋遢。 苏希锦一愣,环视一周,房间里除了他,再找不出来一个生人来。 仙风道骨? 身高八尺? 面如冠玉? 长须美髯? 哪一个词跟他搭边? 合著这不是蒙她呢吗!她回头看商梨,见对方也呆滯地站在原地,手指颤抖,嘴巴微张,痴痴的像个傻子。 原来她也被骗了。 见有人进来,禿头和尚喝了杯茶,扫了苏希锦一眼,眼里的诧异一扫而过。 “空智,我孙儿的病可有治的办法了?”韩国栋说话,下人都被遣散出去。 空智大师放下茶杯,摇了摇头,“令孙的病老衲也没法。这些年老衲游歷南北,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听过不少偏方,然有效者甚少。” “哎,”希望破灭,韩国栋嘆息。 韩家这辈统共就这么一个有天姿的嫡子,终究是留不住了吗? “祖父莫要忧心,”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韩韞玉,仍然面如微风,不动如松,“世事无常,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倒是好心性,”空智大师道,“你体弱智妖,胸有乾坤,本是大才之人。可惜可惜……英年早逝。” 周绥靖站起身,指著他大骂,“臭和尚,胡言乱语,招摇撞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郡王爷!”韩国栋出声制止。 这可是连先皇都敬重的人物。 “绥靖,不可。”韩韞玉一把抓住他。 周绥靖冷哼一声,愤然坐下。 “你倒是个贵人,”空智大师並不生气,笑呵呵如同一尊弥勒佛。“少小离家,双亲无靠,前途不求自来,胜负一念之间。只是脾气得收收了,否则害人害己。” “哼,”周绥靖將脑袋撇到一边,“鬼才信你。” 他堂堂皇室子弟,景亲王之嫡子,身份贵重,岂是一个和尚说变就变的。 空智大师笑而不语,回头对著韩国栋道,“適才贫道话未说完。” “你请。” “如有变数,可保平安。然难!难!” “什么变数?”韩国栋激动地问。 空智大师摇了摇头,“不知。” “那……”韩国栋斟酌,不知如何说才好。 这和尚!苏希锦在旁边听了半晌,不怪周绥靖生气,她听著也不舒服。说话说一半不表,还净捡不好听的说。若非她是老师座上宾,她也以为这是个江湖骗子。 想以前,她遇见的相术大师,说话都是委婉漂亮,留有三分余地,从不得罪人的。 像是感受到她的怨念,空智大师回过头,冲她嘿嘿一笑。 苏希锦抿嘴。 一旁的韩国栋道,“这是我弟子,你也给她看看。” “成,”空智大师答应得很是爽快,“这小姑娘……咦!嘶…怪哉!怪哉!” 韩国栋皱眉,这三个孩子,莫不是一个好的都没? 韩韞玉也有些变色,“还请大师指点。” 周绥靖冷哼,“指点什么?指不定命运多舛,短命早夭唄。” 空智大师从官帽椅上走下来,肚子上的肉隨著身体的运动而颤抖。 他走到苏希锦身边,围著她转了一圈,最后道,“可否告知我八字?” 莫不是看出自己穿越的?苏希锦心惊,將自己的八字告诉他。 空智大师掐指一算,狂笑道:“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眾人一愣,到底怎么了?又是怪又是妙的。 “空智?”韩国栋问。 “这小丫头命格妙啊,”禿头和尚摸了摸並不存在的鬍鬚,“若为男子,一代帝王之相,若为女子,也该封侯拜相。” “啊?”韩国栋猛然色变,朝外使了个眼色,商益立马走出去,將守在门口的人赶走。自己守在门外。 “大师莫不是看错了?她一个女孩儿,从小生在乡野。”韩国栋声音颤抖。 帝王之相说不得,但凡传出去,必然血流成河。 至於宰相,那也不可能。古来从没有过女子出入朝的何况还是宰相? “老衲看相数十载,断断没有错的,”禿头和尚肯定道,“此女帝星、將星同在,若为男必称帝。若为女,必为相。” 话落,满室寂静。 周绥靖张大嘴巴,都不知道该说臭和尚胡扯,还是白日做梦。 和尚扫了一眼“呵呵”一笑,“然此八字女子消受不起,应为早夭之相,六岁必殤。因此我说怪。” “我就说嘛,”周绥靖哧了一口,“不是命薄就是早夭,没句好话。” 苏希锦却浑身发凉,因为禿头和尚说得极对,她是穿越而来。 真正的苏希锦在六岁时,就已经死了。 第17章 十年之约 “然而你天庭饱满,福寿绵长,想来劫难已过,因此我说妙。” 空智大师看著她道。 “面相可改,命不可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说完,走到上方倒了杯茶,半躺在椅子上,抚著肚子,喟嘆不已。 苏希锦抿嘴,“大师说得对,六岁那年我掉进池塘,高烧了三天三夜。一息尚存时,一位游方道人给了我娘一颗药丸。说不出明日我便会醒。” “第二日天不亮,我娘起身一摸,我果然就醒了。” “嗯……”空智大师点头,“这才对,合该是你的造化。” 他突然起身,对著韩国栋道,“尔不必担心,我方才说的变数已然出现。” 韩国栋面露喜色,“可是这位道人?” “正是,”空智大师道,“此人道行之深,犹在我之上。若得他救,令孙必然逢凶化吉。” “可我们去哪里找他?”韩国栋茫然。 一屋子的人都看向苏希锦。 “我也不知道,”苏希锦摆了摆手,“那道人给了我娘药后就走了,我娘问他住哪里,也不答。只说他跟我有缘,日后必会再见。” 听她这样说,眾人又觉失望。 这一天天,心情一波三折,起伏不定。 “不过我可以回去问问娘,那位道人长什么样。” 她说,也为韩韞玉担忧。 “师妹不必著急,”韩韞玉含笑宽慰,“有缘自会见到。” 从进入这个房间,除了空智大师说她命格古怪,他著急过,其他都没变过脸色。 苏希锦不知为何他对自己这么好,感动的同时也为他著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她解开衣服扣子,伸手从脖子处扯出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赫然掛著一颗拇指大小,宛若血滴的玉。 “咦?血玉。” 空智大师惊讶。 “这是那位道人临走时交给我娘的,说这块玉可保我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我不知道真假,但六岁之后,我確实没生过病。现在我將他送给你。” 她双目清澈,神色认真,伸出手,將血玉递给他,緋红的玉石衬得她手掌白皙细嫩。 韩韞玉一愣,而后抬头看她,眼角微挑,嘴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个倾国的笑容来。 “不要,”他说,“我不要,你带著吧。” “为何?”苏希锦不解,“漫说不知有没有作用。就是有作用,我无病无灾,按照轻重缓急,也是给你用。”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君子不夺人所好,”韩韞玉淡淡道,“且你不是有急救之法吗?下次我发作,你再救我便好了。” “咳!”韩国栋一口茶水喷出来。 “咳!”周绥靖咬到舌头,猛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小孩儿!苏希锦无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眾人反应不一,韩韞玉眯著眼睛,嘴唇轻扯,不知想些什么。 “婆婆妈妈的,你们不要就给我,”空智大师又抖著肥肉走下来,“丫头,给我看看。” 苏希锦將玉交给他。 空智大师拿在手里,先是在鼻间嗅了嗅,而后捏著玉石在太阳光下照耀。 “这是件宝贝,取得道高人之心血,注入念力,贴身温养加持十载,功德无量。” 说著,將血玉扔给韩韞玉,“小子,此玉可再保你十年性命无忧。” 相信科学,远离迷信……相信科学,远离迷信……苏希锦心中默念,算了,她都可以穿越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 韩国栋也鬆了口气。 “这……”韩韞玉愣住。 韩国栋生怕他再说出急救之类的话,赶紧对苏希锦道,“你丟了块玉,我赔你一块。” 他说著就让商益去臥室拿。 韩韞玉却解下自己身上的玉,递给苏希锦,“此玉算我借你的。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我从出生之时就佩戴在身。如今我俩交换,十年后再换回。” 苏希锦从不是磨嘰的性子,十分乾脆说了个,“好。” 苏希锦后来问了林氏道人的相貌,画成画像给了韩国栋。可惜毫无消息。 也许是感激她送玉之情,也许是相信空智大师的话。自那天以后,韩国栋將苏希锦向著科举的方向培养。 以前他教苏希锦《孝经》《诗经》、书法,现在直接给她讲国策、讲治国之道。 比如现在,他说:“庆丰元年,邓光之科举作弊事发,皇上亲自召集所有落榜考生,命御史大夫柳有光为考官,选拔了三十七名进士。此事件后,皇上更改了报考条件。” “其中有一、商人子弟可参加科举。二、投牒自应,贫寒子弟入科举,可自州府领五两白银。三、国子监懒散风气严重,当严格制定各门规定,不达標者,不得升学。” 苏希锦拍手称讚,妙啊,这皇帝有魄力。 “你且说说自己的看法。”韩国栋道。 苏希锦站起身,“此举有二,一、打击士族;二、扶持寒门。说明皇上不信士族,在为自己培养人才。” 嗯,小丫头政治思维不错,韩国栋心里称讚,又信了几分空智大师的话。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韩国栋道,“前朝末期,谢氏称帝,然真正当家的是七大家族,皇权名存实亡……” 当时的皇帝不满七大家族已久。为了巩固皇权,做了两件事。一修《氏族录》,將皇姓提前,七大家族录入二流世家;二大量封王,並罢免七大家族的人。 北魏帝本来是想鷸蚌相爭,渔翁得利。结果七大家族根本不爭,直接反了。 多败俱伤后,汝南周氏称帝,建立陈朝。 汲取前朝教训,周文宇称帝后,直接刪除《氏族录》,善待氏族,为他们封官、封王。 “所以现在不仅有氏族之爭又有藩王之祸?”苏希锦问。 这两位皇帝也太奇葩了,稍微懂点歷史的人都知道要制衡。这样子明枪实剑的做法只適用於实力强大,可以碾压对方的情况。比如米国打伊拉克。 韩国栋点头,“歷经战乱,只余下三大家族,三大家族式微,经过十年修生养息,又恢復了一些元气。好在新皇登基,娶三姓女,三大家族內耗,朝廷平衡。现在更严重的是,先皇封出来的那批老臣和藩王。” 第18章 苏希锦退婚 “老师是因为这点才辞职不受的吗?”苏希锦直接问出口。 韩国栋讚赏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你韩大哥的主意,以退为进,静观其变。” “高啊,”苏希锦差点竖起大拇指,但这样太不淑女,只好作罢。 “韩大哥智谋高,您演技高。” 痛哭辞官,归乡祭祖,活脱脱上演一出“忠孝不能两全”的忠心戏码。 韩国栋白了她一眼,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 苏希锦討好一笑,眼睛直溜溜一转,“周小郡王是人质?” 韩国栋:“......” “先帝宾天前三年,为皇太孙选伴读,下旨所有藩王嫡长子进京都。孩子贪玩好耍,见到都城繁华,都不舍离去。” “......” 论如何把厚顏无耻演绎到了极致。 “皇帝能把小郡王交给您,对您自是放心的,”苏希锦拍了拍韩国栋肩膀,然歷史上的人质威慑,都以失败告终。 “所以老师站新皇?” 这样直白地说话,以后在官场是走不长远的。 “什么新皇?那是你师兄。”韩国栋没好气道:“老师忠君爱国。” 苏希锦耸了耸肩,“那我可能继承不了您的衣钵。” “你想干嘛?” 苏希锦:“为人民服务。” 以人民为中心,解决老百姓温饱问题,才是当今社会最大的问题。 然而苏希锦还没来得及解决老百姓温饱问题,就开始解决情感问题。 下午,林氏托人说家里出了事,让苏希锦赶紧回家。 林氏从未耽误过自己上课时间,这次突然叫她回家,苏希锦只觉得大事不好。 她让商梨帮自己请假,自己急冲冲往家里赶。 林氏正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忙道,“你大姐自尽了。” “什么?”苏希锦震惊在原地,难以置信。好端端的人为何自尽? “早上孙家来退婚,你祖母跟他们大吵了一架。你大姐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中午没人做饭,你祖母开门才发现她上吊了。幸好发现得早,已经救回来了。” “救回来就好,”苏希锦鬆了一口气。 隨即想到自尽的缘由,又觉头大。 这个年代女孩子被退婚,是件天大的事。轻者名誉受损难再嫁,重者祸及家里,以后姐妹也嫁不出去。 苏希云本就胆小懦弱,即便一时救了回来,之后恐怕仍会想不开。 “孙家为何退婚?”她问。 “听你祖母说是看上了城里杀猪匠的女儿。” 但祖母的话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林氏只担心苏希云:“平时你与她关係最好,快去劝劝吧。她现在不吃饭,不说话,一找准机会就自尽。” 人命关天的事,苏希锦哪会拒绝。 两人去了老宅,就见苏母在门外骂:“好你个杀千刀的孙有才,自己变了心,还敢找我退聘礼?我呸!当初白纸黑字写下的字,说不认就不认?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著聘礼。苏希锦原本以为苏母只是偏心、爱占便宜,没想又刷新了三观。 “下次再来我就上官府请大老爷做主,老婆子怕你不成?我儿子是秀才,见到官爷也是不跪的。” “你以为那屠夫的女儿是好相与的?一身猪腥臭,躺床上熏死个人。” 越说越不堪入目,苏希锦眉头紧皱,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进去找苏希云。 对方抱膝坐在床头,苏希裳嘟著嘴坐在她旁边。 见到苏希锦,她嚷道:“你来看她,我就走了。反正以后我也嫁不出去了。” 隨后房间里就剩下她们两人。 苏希锦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说啥,与她一起坐在床上。 苏母的声音响彻耳际,“说你是赔钱货,你还真是赔钱货。现在好了?砸手里了吧。” 苏希锦道:“她是错的,你不必在意她的话。这件事情上,你是受害者。你没错,不用为別人的错误买单。” 然而在古代,女子就是要为別人的错误买单。她的话原则上是正確的,但现实是苍白无力的。 “死是最没用的做法,亲者痛,仇者快。” 苏希云听著没出声。 沉默好半晌,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递到苏希锦面前,正是上次林氏给她的那只。 耳边传来苏希云低语,“这个耳鐺是二婶送我的陪嫁,现在我用不上了,还给你们。” “我以前一直以为嫁了人,就能远离这个家,不用受祖母打,挨娘亲骂。再忍两年,结婚了,跟著他相夫教子,过好自己的生活。” “孙有才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可只有嫁人才能离开这个家,现在唯一的法子也没了。” 当初订婚,祖母看上孙家有钱,他家看上三叔秀才身份。以为今后能跟举人老爷攀个亲戚,结果这么多年,三叔一直没考上。而今孙有才十七八岁了,不会再等她。 “怎么没了?”她愿意说话,苏希锦心里鬆了一口气,“如果你想嫁人,我可以帮你。如果你只是想离开这个家,我也可以帮你。我让表哥在城里给你找一份工作,你自己挣钱,自力更生。” 她看出她想离开家的决心,决定用这个劝解她。 “真的?”苏希云眼里冒出希望,而后很快熄灭,“不可能,我走到哪里,祖母都能找到。” 到时候知道她在城里的地方,会直接闹到城里。反正青阳县就那么大,打听打听就找到了。 “而且我也不能连累你跟二婶。”她说。 苏希锦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看错了人,苏希云並非懦弱,而是能忍。 “我以为你是因为名声才......如果不是,这很好办。” “我早就没有名声了,”苏希云道,“全村人都知我没用,全村人都看不起我。” 她穿著最破的衣服,做最累的活,挨最毒的打,受著所有人的白眼。漫长的痛苦里,孙有才是她唯一的希望。儘管他猥琐无能,但那是她离开这个家的唯一指望。 “这两天你先去我家待著吧。”苏希锦道。 第19章 苏希锦下厨 苏希云被退婚之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些知道根底的,说孙家不厚道。但绝大部分都在说苏家女儿品行不好。 苏希锦將堂姐带到了自己家。若將她放在老宅,依著苏母的嘴巴,她听后必定又要寻死觅活。 林氏將西屋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住,想著她一天没吃饭,又去做了饭菜给她吃。 至於外面的风声,母女俩瞒得死死的。 晚上苏希锦坐在床头,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既然不在乎孙有才,那我也就直接问了,孙有才当真为了別人退婚?” 苏母的话她只相信一半。 苏希云点点头,又摇摇头,“年前李大娘去城里,看见他跟胡屠夫的女儿打情骂俏。但过年时他还说会等我。” “直到昨天三妹妹跟淑去红宅外面玩,正好让他撞见。中午他就带人来退婚,说苏家的女儿私德有亏,让祖母把聘礼还回去。” 苏希锦一下就明白过来,孙有才恐怕早就有了退婚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理由。正好昨天撞见苏希裳和李淑去红宅“偶遇”公子,便借题发挥,顺便拿回聘礼。 “既然是他毁约在先,”苏希锦说,“那我们得要个说法。” 苏希云唯唯诺诺道:“要不算了吧……” “为何?”苏希锦挑眉,“明明是他的错。” 苏希云低头:“反正我要离开这里了,大不了以后不嫁人。” “你才多大就说不嫁人了,”苏希锦被她逗笑了,“我们苏家的女儿,断没有別人欺负的份。” “你就在家呆著吧,”她说,“这件事很好处理。” 苏希锦说著伏案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林舒正。 第二天上午,村里来了一位陌生女人,挨家挨户打听孙有才家庭住址。问她什么事也不说,只说是城里来的。 村里人见她腹部微微鼓起,行动不便,好心將他领到孙家。 谁知那女人一到孙家,就倒在地上又哭又喊,说她怀了孙有才的孩子,但孙有才看上了胡屠夫的女儿,现在不愿意娶她。 “你个杀千刀的,说回家找钱替我赎身,结果去了就不回来了。” “你这么狠心,就是不想要我,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吗?” 苏母当时就在附近,听见这个消息,跑到孙家叉腰指著孙有才破口大骂。 “好你个孙有才!自己在外面不乾净,还將屎盆子扣在我们苏家身上!”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烂货,倒叫我退了聘礼,去赎勾栏院的小娼妇!” 脏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一箩往外蹦。 村里人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一时间听傻了。 有回过神的正义人士,跟著苏母一起骂。最后跟著苏母硬是让他当眾道歉才放过他。 苏家洗刷冤名,苏母保住聘礼,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这人你上哪儿找的?”苏希锦听到消息后,问坐在对面的林舒正。 她原本只想让他帮忙请胡屠夫的女儿“出场”,谁知表哥来了这么一出。 “青阳县这么小,小小勾栏什么事瞒得过你表哥的眼睛?”林舒正细长的眉毛一挑,眼里波光流转。 “表哥,”苏希锦盯著他,神色认真,“你为什么对勾栏这么熟悉?” “你这小鬼想什么呢?”林舒正起身就是一巴掌拍她脑门上,“我就是想去,你舅舅也不让呀。” “我看你还是別去了,”苏希锦说,“反正去了也白去。” “为何?” 苏希锦呵呵一笑:“因为你比她们都漂亮。” 林舒正怒,將她抓在手上就要扔出门外。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打闹间,就见前面进来几人,门口的光线一下变暗。 苏希锦抬头,见是林舒立和韩韞玉等人,站起身招呼,“进来坐,你们怎么来了?” “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我怕你出事,韩少爷听说我要来看你,就跟著一起下来了。” 林舒立说完跟自家大哥打了个招呼。 “我们是下来玩的,”周绥靖道,“回村这么久,还没出来走动过。” 苏希锦招呼大家坐下,给每个人上了茶,而后將林舒正带来的点心分给眾人。 “这是我大表哥,”她向他们介绍。 几人早就注意到了林舒正,长黛眉,含情目,身量高挑,气质风流,初一看还以为是位富家小姐。 “以前只觉韞玉好看,”周绥靖晃了晃神,“现在觉得你表哥也挺漂亮。” 除了苏希锦,林舒正最厌恶別人说他漂亮。但顾忌对方的身份,只很有眼色地点了点头。 “纪夫子若知道你用漂亮形容公子,怕是又要罚你抄书了,”韩韞玉似有所查,“林公子与师妹兄妹情深,羡煞旁人。” “他俩从小疯惯了,”林舒立道:想到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下午还得回红宅,提议,“一会还要回去吃饭,我先带你们去村里逛逛?” “好,”周绥靖本来就是过来玩的,此刻求之不得。 刚经歷过一场闹剧的村子,正好热闹。 几人一併往外走,留下喜静的韩韞玉和玩不到一块的林舒正。 “对了,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林舒正似乎想起什么,去外面提了一个包裹,“你看看,可是这个?” 他打开黑布,露出一块浑身漆黑泛著青白光,一面凹陷的圆形铁块。 正是铁锅。 “这个可是你说的铁锅?” “正是,”苏希锦惊喜地站起身,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终於不用再吃燉菜了。 “你怎么弄到的?” “你念叨了几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林舒正道,“正好这次去夔州办事,有个手艺极好的铁匠,就让他置办了这口锅。” 那铁匠哪里知道这是口锅,还以为是新出来的农具。 “今天你们都不用回红宅吃饭了,”有了铁锅,也有了做饭的兴致。苏希锦兴奋地对韩韞玉道:“今天中午我做饭,给你们吃不一样的菜。” 这是苏希锦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炒菜,心情愉悦。 韩韞玉派个丫头,帮她生火。 她先將铁锅烧烫,用油开锅,这样以后不会生锈。 第20章 厨艺精湛 而后將林舒正带来的羊肉洗净,切成小坨,用姜和酒泡著去腥味。冷水下羊肉,烧开洗净去掉血水。加油,將薑片煸干。再放入八角,桂皮,香叶,椒等料。下羊肉,炒至微微变色,加入陈国大酱。 她將初步入味的羊肉,换锅装进平时燉肉的陶罐里煮。还未开锅,香味已经蔓延开来。 林舒正带著韩韞玉来到灶房,隔空嗅了嗅,“什么味道?这么香。” “羊肉,”苏希锦道,灶房油烟味重,担心引发哮喘,让他带著韩韞玉出去,“很快就好了,表哥先等等。” 许是听到响动,刚开锅不久,苏希云也从屋里出来帮她切肉,摘豆角。 苏希锦做好羊肉,又开始做醋排骨。 將排骨洗净,依旧去腥,裹上一层薄淀粉,放油锅里炸至两面金黄捞出。 而后用將冰炒化,放入排骨,盐醋等提味,放少量水燜。 做好这两个主菜,苏希锦又做了小炒肉,熗炒青菜和干煸豆角。饭熟时,再加了个泛白的鱼汤。 “隔著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周绥靖一群人急急忙忙跑回来,“可是饭好了?” ,“快了。”苏希锦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不像他的性格啊。 “被人当猴子一样看,哪里还有兴致。”周绥靖道,村里的人真怪,不去做农活,就盯著他们几人看,看得人心里发毛。 苏希锦心里想笑,平日里村里人就盯著他们,这回他们自动送上门,哪里会放过。 將他撵出去,把菜分成三份,一份送去田间给父母,一份送去给韩国栋。最后这份大的,留下来几人吃。 丫鬟將做好的饭菜端上桌,韩韞玉递过一方手帕给她洗脸。 还没等上桌,周绥靖等人就抢先吃了起来。 “这是羊肉吗?怎么一点腥味都没有。”他边吃边说,“怎么还有股中药的味道?” 但吃起来极好。 “是陈皮、八角,我拿它来入味。” 原来药材还能炒菜,长见识了。 “郡王爷快尝尝这个排骨,”顾桉远嘴里含著一根排骨,含糊不清,“软嫩滑,又甜又酸,怎么做到的?” “那叫醋排骨,”苏希锦自己也闷头吃,“这么久不做都生疏了。” 三年来第一次吃炒菜,吃出了家乡之感。 “醋排骨,这名儿贴切,”安青山也道,“想不道苏师妹不仅学习好,还有一手好厨艺。” 几人又吃又夸,最后直接动手抢,哪有什么尊卑之分? 苏希锦夹了一块肉给韩韞玉,剩下的转眼都被他们抢没了。 “哎,”周绥靖吃饱喝足,坐在椅子上嘆气,“难怪你嘴巴那么厉害,吃东西这么挑,牙尖嘴利点也可以理解。” 苏希锦理解不了他的脑迴路,饮食习惯怎么跟性格联繫上了?那现代的人,岂不是个个都牙尖嘴利? “我那是出口成章,能言善辩。”她没好气道,“不会说话,以后你別吃了。” “別別,我错了还不行吗?”周绥靖立马认错,吃喝玩乐,吃排第一。 眾人大笑,纷纷夸苏希锦厨艺好,態度好点,顿顿吃饭有他们。 林舒正没想到一口铁锅就能做出这种东西来,顿时眼睛一亮,生財之道涌入脑海。 韩韞玉依旧端坐从容,他口腹欲低,吃东西总是浅尝輒止。若非今儿多了几道素菜,苏希锦还以为不和他口味。 一群人说说笑笑,正开心时,屋外传来苏母的声音。 “锦丫头,吃饭了?”苏母端著一个大碗,热腾腾冒著白气,“我给你带了肉,快尝尝。” 苏希云听见苏母的声音,浑身发抖,躲进了西屋。 林舒正两兄弟知道是她来了,立刻冷了脸。因林父早就扬言与苏重八两口子断绝往来,林母每天念叨著苏重八两口子对表妹不好。听多了,见多了,自然也没了好印象。 眾人见他们变色,都有些不解。 唯有苏希锦笑著迎了出去,“方才已经吃过了,多谢祖母好意。” 她见她身后跟著苏希卓和苏希裳,顿时明了此番来意。 “哟,舒正、舒立两兄弟也在啊,”苏母仿佛现在才看见,演技浮夸,“那我来得正是时候。” 她说著一把推开苏希锦,进了屋,將碗放在桌上。 “这是红宅的贵人吧?正好也一起尝尝。哎呦,你们可是稀客。这家里乱糟糟的,你们不要嫌弃。” “祖母,我们已经吃过了,”苏希锦再次强调,“这个就留著晚上吃吧。” “也成,反正是祖母给你做的,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苏母爽利回答,眼神却在所有人身上一晃而过,压著嗓子问苏希锦,“哪位是韩少爷?” 自认为声音小,奈何平时嗓门大,没压住,屋里人都听见了。 苏希锦无辜道,“我没来得及问。” “你这个傻子,缺心眼儿,”苏母狠瞪了她一眼,教她做事:“你跟他们打好关係,说不定能进去当个丫鬟。还能带著你哥哥妹妹一起享福。” 丫鬟? 顾桉远等人瞪大眼睛,韩国栋唯一的女弟子,韩韞玉的救命恩人,还比不上红宅一个丫鬟么? 苏希锦怕她再说下去越说越没脸,悄悄给林舒立使了个眼色,“是我没考虑周到,我一会就让表哥问问。” “不用了,这不人都在吗?我自己问......”苏母说。 林舒立接到表妹信號,立刻起身带著眾人离去,“祖母,我们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 苏母不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屡次挽留。 然眾人早就看出她跟苏希锦不对付,一点面子不给就走了。 等几人都走了,苏母反过头,冷脸对苏希锦道,“你是个蠢货,平时看你有点机灵劲儿,怎么这回变蠢了?他们来,你怎么不给祖母捎个信儿?” 苏希锦道:“他们悄悄下来,不想被別人知道。” “说你蠢,你还真蠢,你不会悄悄给祖母带个信儿吗?” 苏母恨铁不成钢,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我看她才不蠢,”一旁的苏希裳瞧见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空碗,酸溜溜道:“吃得比我们还好。” 苏母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的碟子碗筷,闻著怪香。於是横眉倒竖,“好呀,又背著老婆子偷吃,个没孝心的。果然不是一头住,就不往一头亲。白眼狼,餵这么久还是餵不熟。” 苏希锦也不动气,不紧不慢的將桌上的碗筷收拾好,问道:“祖母过来就找我说这个吗?” “我是想跟你表哥说,塞个人进去,顺便叫你大姐回家,她不在家谁做饭?” 第21章 致富第一步 “大姐应该回不去,”苏希锦摇了摇头,“城里有家馆子招厨娘,表哥跟他说让大姐去试一下。” “当真有这种好事?”苏母眼睛一下子亮起来,“那让你三妹妹去。” “三妹妹年纪太小了,那家收十三岁往上的。”苏希锦道,“也不一定能选上,有七天试用期。如果自身不会,我表哥说话也不好使。” “会,怎么不会?你大姐从四岁就开始做饭,这么些年家里的饭都是她做的。”苏母拍著胸口保证,“有没有问每月多少钱?” “试用期间每天二十文,包吃包住。” “那,那过后呢?” “每月一贯铜板应是有的。” 一贯?比二媳妇绣挣钱多了!那感情好。 “还等什么?”苏母催促,“赶紧让你表姐去啊!” “不急,晚点我娘还会教大姐一些秘方。” 苏母於是不敢催,乐呵呵搓著手,这倒好,青天白日,美梦成真。 別看大丫头没用,但是会挣钱,先是孙家的聘礼,后是城里头的厨娘。 “你且告诉你大姐,她如今是个没人要的姑娘,如果不留在那边,回来我打断她的腿。” 苏希锦表示一定带到。 一旁的苏希裳急了,“祖母,苏希云去城里了,那家里谁做饭?” “家里那么多人,你不会做啊?养你吃白食的?” 苏母骂骂咧咧拉著她走了,到门口又转回来將带来的肉端了回去。 “她就这么走了?” 听见外面没了动静,苏希云从房里出来。 “嗯。” “她没骂我。”她说。 “你能挣钱了,她为何要骂你?”苏希锦转头看向她,“现在是她要靠著你,不是你赖著她。” “你以后硬气点,你越怕她,她对你就越苛刻。” 苏希云迷茫地睁大眼,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懂。 “祖母贪財,爱占小便宜,”苏希锦指点,“只要你抓住手里的钱,时而漏一点,又不漏完,她就对你客客气气。” 仿佛盖在头顶的黑布散去,苏希云突然悟了。 確实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对於我来说,天大的事儿,在你眼里都很简单?”许久她问。 “因为我阅歷深,”苏希锦道,十年官场生涯不是白混的。 打发走苏母,苏希锦去看书,苏希云则自动去洗碗。 “怎么我就出去一趟,你堂姐就好像换了个人。”林舒正送完客人回来,很是疑惑。 以前苏希云见到他,总是低著头,唯唯诺诺。方才竟然主动对他笑了。 “你来得正好,我找你有事。”苏希锦说。 “巧了,我找你也有事,你先说。” 苏希锦便將方才的事告诉她,让他给苏希云找份工作。 “真是太巧了,”林舒正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拍了拍手,“我正好打算开一家饭馆。原先还担心方子泄露,如果用你表姐,这个顾虑就没了。” “你开什么饭馆?”苏希锦抱著胸脯,神情戒备,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炒菜,”林舒正笑顏如,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表妹,把你中午的那一手教给我唄。” “不行,”苏希锦背过身,“这是独家秘方。” “两成,你二我八。” “不行,你六我四。” “你三我七,”林舒正收扇,“我来给你算算,食材、人工、房子租金这些成本都是我出,你只需要现在教你堂姐炒一下。以后每月安安心心等著收钱。”而且等他把店做大,还有分店的钱。 “成,”苏希锦同意,“现在就开干。” 亲兄弟明算帐,开局说清楚,以后也没有矛盾不是? 当天下午苏希锦將自己会的菜写在纸上,而后挑出十道教给苏希云。 对方常年做饭,很有天赋,一学就会。 “给咱们的店起个名吧。”教学完成后,林舒正对苏希锦道。 “食为天。” 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好名字。” 那是,她可是国师钦点的未来宰相。 “对了,你印刷厂弄得怎么样了?”苏希锦突然想起活字印刷术来,“可別因为开饭店,而忽略了它。” 陈国的文化发展可就靠它了。 “已经安排妥当,我跟夔州、房州几地书店,签了契约。今后几年销量不愁。” 这原不是什么难的技艺,很快就会有人效仿。 本职工作没忘,苏希锦满意了。 两天不回红宅上课,苏希锦些许不安,到教室时,发现眾人都泪眼汪汪看著自己。 “干嘛?” 苏希锦眼神警惕。 “想你想得吃不下饭。”周绥靖一见到她,立马就精神了,“苏师妹,晚上再赏一顿唄?” 自打吃了她做的菜,他才发现自己以前吃的那些都是糟糠,难以下咽。 咦,叫得真亲热,苏希锦噁心地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 “不行,”她拒绝得乾脆,“那是独家秘方。” 红宅人多嘴杂,炒菜那么简单的技术,只要弄个铁锅,谁都会做。 “不过,过些天,你们可以去店里吃。” 周小郡王去店里吃饭,真是一块免费的s级gg。 “什么店?” 苏希锦便將她跟林舒正开饭店的事说了出来,但没说自己也占股份。 眾人听后很高兴,只想到中午只能吃煮菜,又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几块gg牌形容沮丧,苏希锦良心发现,伸出手提议:“我们可以吃锅子,” “又不是没吃过,”“gg牌”们头也没抬,用铜鼎烧水煮就行了,没什么新鲜的。 “我这个锅子跟你们以前吃过的不一样。”苏希锦保证。 眾人来了兴趣。 於是那天下课后,苏希锦用土鸡肉燉了一锅汤,再將羊肉、鱼肉切成薄片,备好蔬菜以及各种可食菌。在红宅涮起了异世第一个火锅。 “吃火锅重在料,”苏希锦端著碗讲解,“锅底的料和碗里的料。” 她去灶房用葱、蒜、芹、胡椒、猪油等简单地调了一碗佐料分给大家。 眾人边吃边蘸,个个讚不绝口。 “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锅子。”韩国栋喟嘆,长见识了。 这个徒弟收得值啊,天赋异稟,厨艺精湛,学习之余还不忘孝敬师父。 “可惜没有辣椒,”苏希锦遗憾,缺少了灵魂。 “何为辣椒?” “不是有胡椒么?” 苏希锦:“……” 想她好好的一届人民公僕,变成了美食博主。 第22章 食为天 自那日吃火锅后,苏希锦的厨艺得到认可。时不时会被要求再做一次。 苏希锦索性將锅底、蘸料的配製方法教给下人,而后当起了甩手掌柜。 然而虽然食材底料相同,但他们总吃起来总觉得差了点味。 而苏希锦仍旧上午跟韩韞玉等人一起上课,下午摩字帖。 经过这段日子的勤学苦练,她的小楷不仅有人样,还端端正正,平稳直逼炭笔字。 “嗯,孺子可教。”韩国栋老脸欣慰,早期她那字犹如狗爬,现在想起都实在惨不忍睹。 苏希锦摸了摸鼻子,来之前她將现在的字跡与那时的字跡进行对比,確实天壤之別。 “多谢老师辛勤指点。”她真心道。 韩国栋很受用,指著一旁的篮子道:“这个你拿回去吧。” 苏希锦接过,打开一看,是一篮荔枝。 “都府里送来的,你带回去尝尝鲜。” 苏希锦欣然接受,“多谢老师。” 这时代能吃上水果不容易。吃上荔枝这样的高档的水果,更是不易。 苏希锦告別离去,才到门口又被韩韞玉的丫头听雪叫住。 “大少爷让我把这个给您,”听雪声音木木的。 她原是外院的杂役,因著木訥憨直,相貌平庸,被人孤立。遣散僕从时,韩韞玉特意將她留了下来。 “又是荔枝?”苏希锦惊讶。 “嗯,少爷拿了几颗,剩下的都让我给您拿过来。”听雪道,“少爷说荔枝升热,让苏小姐注意適量。” “多谢,”苏希锦手提两篮荔枝,想適量都难。 於是商梨眼睛一转:“这么多东西,小姐不方便拿,要不然奴婢送您出去吧?” 恐怕送她是假,出外放风是真。苏希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就到溪边。” “成,”商梨高高兴兴答应,提著两篮子健步如飞。 国公爷规矩森严,除了採买的下人,平时她们都不得出去。 送至溪边,对她道,“那边有个葡萄棚,你可去玩,注意时间。” 商梨欢呼一声,笑著跑开。 荔枝金贵,苏希锦拿到家中,林氏惊喜不已,自己捨不得吃,倒给老宅送了一篮。 对於这些吃食,苏希锦並不阻拦,只提醒她若是问起,就说是外祖母送的。 林氏答应。 第二日一早,苏希锦又去红宅上课。就见周绥靖和顾桉远鬼鬼祟祟到她身前。 “干嘛?”苏希锦警惕。 “苏师妹,”顾桉远討好地看著她,“今天是金稻节。” 金稻节?苏希锦想了想,是有这个节日。 金秋八月,稻穀丰收的季节。为了预祝农民丰收,夔州特別设立了一个节日叫“金稻节”。 说是预祝,其实是祭祀。说白了就是官方带队乞求上苍,收穫时多点產量。 “迷信。”苏希锦第一次听说时吐槽。 稻穀的產量,在麦子熟透时,早就註定好的,难道还能因为收货时祭拜神仙而產量变多? “苏师妹,”顾桉远又討好的叫了一声,“你去跟国公爷说,我们去城里参加金稻节唄。” “为何我去?” “自然因为你嘴巴最厉......”周绥靖抢答,被顾桉远拦住。 “自然因为国公爷最喜欢你,你去他一准答应。”顾桉远补充。 少年你这是捧杀啊,苏希锦感嘆。 本应拒绝,但想到“食为天”开张多日,据说生意很好,她还没去看过。 於是答应下来。 韩国栋最近在宅子里引了一个池塘,閒来垂钓。 苏希锦找到他,无所事事问:“老师,回乡这么久,您还没出去看看吧?” 韩国栋收竿,鱼鉤空无一物。苏希锦连忙递上鱼饵。 “没去。” 苏希锦道:“今天是金稻节,一般这时候,夔州都会放假,读书的学子回乡参加农活。您也带我们出去走走?” 韩国栋头也没回:“他们让你来说的?“ “是,”苏希锦道,“我是觉得学习应当劳逸结合,他们原先在京都,生活自在丰富。回向阳村之后,还没去城里看看。尤其是韩大哥,至今不知最近所在的县城长什么模样。” 有鱼拉饵,韩国栋扯起来,什么也没捞著。 “你们去吧,就一天。” “您不出去?”苏希锦问。 韩国栋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嘞,”苏希锦回头,给池塘外面的几人一个信號。 几人立刻捂著嘴跑开。 周绥靖:看吧,我就说让她去准没错,死的能说成活的。 顾桉远:小郡王眼光独到,英明神武。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去往青阳县。 食为天开在青阳县最繁华地段,装潢阔气,分上下两层。第一层大厅供客人吃饭,第二楼包间供贵宾吃饭休息。 苏希锦几人到的时候,楼下坐满了客人。林舒正本在二楼,见他们进来,立马下楼迎接。 “大当家的,”他摇了摇扇子,“你瞧小店如何?” “极好,”苏希锦道,林舒正眼光毒,商业敏感度高,一项东西交给他,很快便能转化为赚钱工具。 “上楼去吧,各位。” 林舒正收了扇子,都是一群金贵人,出了事儿他负不了责任。 二楼採光好,后面窗户能看见河水。此时此刻河边布置了一个巨大的祭台,祭台上插满了稻穗,不停有穿著朴素的老百姓手提供品,跪拜祈福。 周绥靖看了半晌问:“韞玉,这样做真有用么?” 韩韞玉淡淡扫过一眼,低头品茗:“子不语怪力乱神。” “也对,”周绥靖道,“还不如多吃两碗饭。” 他们可是想吃炒菜许久了。 林舒正叫走苏希锦,指著对面一家店问:“看见对面那店没有?。” “玉露斋。” “嗯,以前他家生意最好,自打我开了食为天,对面的客人就过来了。”林舒正冷笑,“当初那批货走丟,他也出了不少力。” 苏希锦明了,这是明晃晃的商业报復。 “店里生意不错,”她说。 谁知林舒正摇了摇头,“还是不行,赶夔州差远了。”若是去都城,应会更好。 可惜都城水深,他现在去了就只剩白骨。 他眯了眯眼睛,“你既来了,去看看祖母。” 第23章 你表哥养你 去见祖母,自然得带点礼物。 苏希锦摸了摸口袋,来时林氏给了五十文,方才走路时掉了两文,还剩四十八文。 不出村时没感觉,一出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穷。 四十八文,一根抹额都买不到。倒可以买二十四碗素麵…… 她在房里转了一圈,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表哥,厨房借我一用。” 上午最后一个菜上完,厨房正好有空余时间。 苏希锦问人要了六个鸡蛋和一些麵粉。 “二妹妹,你在做什么?” 苏希云刚炒完菜,站在一边看她。不过十来天,她身上的怯弱就少了许多,多了自信和主动。 “一会儿要去看望外祖母,我想做个蛋糕,”苏希锦將鸡蛋打碎,蛋黄蛋液分开。 “帮我把这个分三次加,绕一个方向打圈。”她將蛋清递给苏希云,而后自己和起面来。 打蛋清是个劳累活,苏希云做了一会儿又换厨房其他人来做。 这些人都是些签了死契,才被分到厨房。知道她是东家的妹妹,个个很卖力。 初听死契,苏希锦很意外,再次感到这个世界的生命没有保障权。 “二妹妹,”苏希云低声道,“上次忘了问,为什么红宅的少爷叫你师妹?” “哦,我拜了韩老爷为师。” 苏希云骇了一跳,好半天道,“那你千万不要让祖母知道。” 被她知道了,不仅要把苏希卓塞进去,还要给三叔弄个官噹噹。 苏希锦淡笑:“我有分寸。” 蛋清打好,苏希锦分三次搅拌均匀,再去除了泡沫,加入红枣,放入蒸锅。 三十分钟后,一份酥软、甜度適中的蛋糕就做好了。 苏希锦带走了大半,剩下的边角料被其他人瓜分了。 “原来鸡蛋还可以这样吃,”男厨李全生感嘆。 苏希云有荣誉与焉:“我的炒菜,就是二妹妹教我的。” 眾人看向苏希锦的目光,顿时充满钦佩。 来到林府,正好瞧见门口停了辆马车,一位十一二岁的女孩从上面走了下来。 见到苏希锦,她高抬著下巴,冷哼一声进了府。 苏希锦没在意,去到东屋找林母。 林母拉著她又是一顿心疼,“你个没良心的,在家又没事,怎么不来看我?” 苏希锦猜林舒立两兄弟定是没有將自己拜师的事,告诉家里人。 “我最近拜了师父,”她道,“每天得上课。”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林母道,“等你长大,自有你表哥养你。” 苏希锦笑道,“表哥也会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哪里还顾得上我?” “你放心,”林母拍了拍她手背,“外祖母都给你安排好了。” 老太太没事閒在家就操心孙女,苏希锦没往那边想,自然也就没当回事。 她將蛋糕切块,一份端给她尝,一份拿去给林舒艾,“方才在门口遇见一辆马车,应该是表妹的朋友。” “哪儿是什么朋友,是县令的千金,来找你表哥的,”得亏孙子躲得快,否则又让她给缠上了,“这个好吃,是什么做的,香软香软的,不费牙口。” “鸡蛋跟麵粉,您要是喜欢吃,下回让我大姐姐给您做,她现在在表哥厨房做事。” “这那敢情好,真好吃,那么多糕点,就属这个最合我胃口。这要是拿到街头卖,值不少钱。”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来时表哥说卖,现在外祖母也说卖。 另一边,林舒艾正与县令千金玩双陆棋。 千金玩了一会儿便不玩了,“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林舒艾兴致缺缺。 以前都是別人將就她,自打这个县令千金来后,她就开始將就別人。 “方才在你家门口遇见个村女,”县令千金道,“你家怎么还有那么穷的亲戚?” “没有啊,”林舒艾一头雾水。 最近家里大人都去了夔州,大哥天天不落家,家里只有她跟祖母。 “可能是哪个打秋风的吧,”千金神色厌恶。 因著有人等,苏希锦在林府没待多久便走了。 出来时,又在门口遇见了县令千金,这次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苏希锦並未直接去找韩韞玉等人,青阳县有家书店,里面的老板跟她很熟。 上次她走时问老板订了几本书,现在是时候去取了。 “老板,我家公子要的书找到了吗?” “早就备好了,这次的书不好找,”那老板穿著蓝色布衫,面容和善,“你劝你家公子少看点这类书, 对科举没好处。” 奇闻异谈、县誌、游记、野史......一看就不是正经读书人。 “我劝了,他是主人,不听我也没办法。”苏希锦扬了扬手里的书:“还是记在林家二公子帐上。” 说著转头,就见角落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蹲在地上抄书,“他还在呢?” 她来这个书店两年,这个少年在书店抄了两年。 “可不是,家里穷,在我书店抄点书算书费。” 这年头是怎么了,有钱人家不好好读书,好好读书的人又没钱。 “老板宽仁善良,以后必定有好报。”苏希锦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方才林母的二两银子,“这个给他当书费,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別,你一个小姑娘给人当丫鬟能有几个钱,拿回去。” 苏希锦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这么一耽搁,已经过了午时,她在外面吃了碗素麵,才去找隨行的几人。 在向阳村呆了一个多月,周绥靖等人出来就发了疯。一直到晚上,苏希锦才等到他们。 个个精神抖擞,满载而归,每人还给功臣苏希锦带了礼物。 晚间回去,又下起了雨。 今年天气邪门,一早乾旱的季节,一到收稻穀,便阴雨绵绵。眼见著天晴了,村里人刚带上农具走到稻田,不过半个时辰,雨又来了。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个时候下雨,”苏母拍著大腿,坐在门槛上咒骂,“老天爷不长眼,馒头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昨日金稻节,她可是奉献了一只馒头的。 第24章 吟诗?不会 “这可怎么办?再落下去穀子就掉了。就是打回来,”苏重八也愁红了眼。 “实在不行下雨也要打回来,”大伯苏义忠道,“堆在家里晾。” 事实证明求神拜佛没用。科学技术是第一生產力。若是有个天气预报,也不至於出现这种状况。 雨稀稀拉拉落了七天,除去发霉、生芽的,今年稻穀减半。 苏希锦家因收过一批稻穀,这次损失自然是最小的。 苏母发动全家去田里拣稻穗,林氏和苏义孝也去了。 苏希锦坐在课堂,听夫子讲韵律。 毛笔字还未尚可,苏希锦又有了新的难题。 陈国科举考诗赋、经义,论、策。 诗赋顾名思义就是吟诗作对,有点像现代语文考试里的填空题,不同的是需要吟诗作对。 经义则是篇短文,跟现代的阅读理解差不多。 论有点像议论文,通常是考一个典故,和评论歷史人物。 策与现代公务员考试类似,通常考时务,询问考生的观点和对策。 苏希锦总结了一下,只要博览群书,多写多练,就可以。 或许是经过国考,亦或者是做了三年古人,苏希锦並不觉得古代考试比现代难。 现代考试涉及教科书少,但考得深。而科举考试涉及的书本多,但只要背诵和理解就行。 现代人觉得古人考试难,是因为不了解文言文和科举教材。 可如果你让全国所有学生从小就学那些书,也能写出优美文章。不止如此,第二天教育机构马上出版:《答题一百篇》《策论答题技巧一百种》。 所以科举考试到底难不难?难,难的不是题,是竞爭对手。 陈国每三年有十几万人报考,进士只录取三百人,其中一百还是同进士。 苏希锦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考试薄弱点。 经义、论、策是她的拿手好戏,诗赋就成了难题。 除了脑海里唐宋三百首等经典名句,她自己是不会作诗的。 “声律”“韵律”“音律”,她个个认识,个个不会。 若是即兴作诗,她总不能说:“门口游过一群鸭,一只两只三只?” “难啊,”苏希锦趴在桌子上嘆息。 “噗,”韩韞玉笑了。 周绥靖等人幸灾乐祸。 纪夫子扫了眾人一眼,道:“这两天阴雨绵绵,你们且用』雨』字,来做一首诗。” “我先来,”有人站起身道,“春风桃李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好,”纪夫子目露讚赏。 安青山:“雨打窗户帘,悦耳如黄鶯。” 顾桉远:“雨……阴雨扰人梦,早晨起不来。” 除了第一人,剩下的只能说凑字数,什么都不是。 纪夫子扫望一周,“小郡王,你也来一个。” 周绥靖站起身,“咳,昨夜雨声烦,上床难入眠。” 什么乱七八糟的,纪夫子顿了一下,觉得还是选择鼓励:“……直抒胸臆,甚好。” 苏希锦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的,那她也会,“夜雨虽然烦,鸟声却很赞。”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原来自己不是最差的。 纪夫子:“……” 平白污人耳朵,操碎了心。 “不许笑,严肃点,”纪夫子拍了拍桌子,“韩少爷,你来收尾。” 韩韞玉站起身,语带笑意:“晨起凭鸟唤,臥床听雨眠。” 竟是將她跟周绥靖的诗相结合,但意境远胜於两人。 周绥靖有荣誉与,苏希锦羞愧难当。 “听听,听听,这才是诗,”纪夫子不拍桌子都不能表达心头的愤怒,“你们四个,今晚回去將《诗经》抄二十遍。” “啊!”周绥靖哀呼,一本诗经三百多首,一首二十遍,不得六千多首? “夫子……” 然而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希锦转头埋怨地看著韩韞玉:都怪你,没事作那么好干什么?不能隨便作作吗? 韩韞玉嘴唇微弯,“我帮你抄。” 苏希锦满意,这还差不多。 “林舒立你帮我抄,”周绥靖道,这个时候伴读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 一天课上完,每人都领了一份作业。 苏希锦这几天不用回家,因著苏义孝两人去帮苏母收稻穀,苏母问起她为何不在,林氏怕她挨骂,便谎称她去了外祖母家。 势利眼,谁有钱就扒著谁。苏母暗骂。 苏希锦在红宅特有一处房间,商梨是她的侍奉丫鬟。 得知她要在红宅留宿,商梨十分高兴,否则每天无所事事,当真无趣。 “小姐,明天裴先生要来了。”她说著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八卦。 “教算术的裴先生?”苏希锦问。 不学律,无以明国法;不学算,无以明天下。 听韩国栋说,新皇有意恢復前朝的律和算,因此除了之前的诗赋,经义,论,策,他们还得学律法和算术。 “正是,我听义父说,裴先生很年轻呢,长得颇为英俊。” 苏希锦想起上次她说空智大师,身高八尺、面如冠玉、长须美髯,顿时牙酸。 “真的,这次义父肯定没骗我。”商梨举手保证,“如果骗我就掉光鬍子。” 苏希锦摇摇头,表示这个保证毫无力度。 果然,第二天教室就来了位高挑乾瘦的男子,高冷倨傲,下巴留有两撇鬍子,像极了帐房先生。 苏希锦只看了一眼便为商梨感到可怜。 又被骗了。 陈国基础算术是大乘表,即后世的九九乘法表,公认的教科书是《九章》。 算术是苏希锦的强项,除了微积分,三元三次方程、不等式,几何什么她都没忘。 於是她决定把下午的时间用来抄书,练字。 “今有户不知高广,竿不知长短,横之不出四尺,纵之不出二尺,斜之適出,问户斜几何?” 裴夫子念完题,见苏希锦正埋头苦干,心里不满。 女子进学堂,有违世俗,有伤风化。无奈国公爷大度,她却不知珍惜,实在是太不知好歹。 於是道:“苏小姐来回答这题。” 苏希锦看了眼题目,一道几何题,用简单的勾股定理就能作答。 无需动笔,心算一下,直接作答:“户斜为10尺。” 第25章 硝石製冰 “可是谁曾告诉过你答案?” “不曾。” 裴夫子不信:“今有妇人河上盪杯,津吏问曰:杯何以多?妇人曰:家有客。津吏曰:客几何?妇人曰:二人共饭,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不知客几何?” “六十。” 周绥靖:“好快。” 裴夫子冷哼一声,“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间径几何?” 又是勾股定理,苏希锦思考一秒,在纸上画出图形,很快得出:“二十六寸。” 裴夫子看著她桌面的纸,眉头微皱,“你既然已经会了,自是不必上我这堂课,且出去吧。”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惹他生气了,也不辩解,直接走了出去。 裴夫子气急:“孺子不可教也。” 韩韞玉眼含笑意。 顾桉远惊呆了:这样就不必上课了?早知道他也抄诗经。 一走出学堂,苏希锦突然就意识到自己错了,没了抄书的心思。 她围著园子走了一圈,刚好绕到池塘。就见一位穿著绿色便服的人,低头与韩国栋说话,言行举止颇为讲究,看著不像是红宅的人。 那人说完又耳语了一番才走。 苏希锦一直等到他不见了踪跡才上前。 韩国头也不回:“怎么?被夫子赶出来了?” “是我的错,”苏希锦態度恭敬,“不该在夫子课堂上抄书。” 算术课上抄书,对於她来说是合理利用时间。对於夫子来说,却是不尊重人。 韩国栋扔给她一把鱼竿,“既知错了,就该道歉才是。” 苏希锦道:“正在想呢,毕竟是我太过分了。” “裴夫子师拜前朝明算科状元,虽倨傲骄矜却不狭隘。今儿天气炎热,心情浮躁也是有的,”韩国栋低头换鱼食,接著道,“裴夫子最怕热,若能令他消暑,必然能消气。” 苏希锦得到指点,眯著眼睛想了一会儿,一个法子涌上心头。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让商梨帮自己找来硝石,用大桶装上,加入井水。再將装入乾净水的小桶放在大桶里面,温度迅速降低。等到达一定程度时,再將大桶里的井水倒掉,重新加入硝石和水。 如此半个小时后,一桶乾乾净净的冰块形成。 苏希锦让商梨帮忙送去给裴夫子。 一个时辰后,裴夫子让人送来一本书,上面都是亲笔所书的算术心得。 看来这是原谅自己了,苏希锦欣慰。 “你从哪里弄来的冰块?”周绥靖等人一下课便围了上来。 方才他们正在上课,裴夫子怒气未消,大骂他们蠢驴。 正骂得欢时,商梨提了一桶冰块进来,整个房子温度立马降了下来。 商梨道:“天气炎热小姐让奴婢把冰块送来给夫子消消暑,小姐自知惹了夫子生气,没脸亲自前来。” 裴夫子方才还余怒未消,一见冰块就面容缓和。觉得不该和小孩子计较,又放不下面子让她回去。只给了一本书让商梨带回来。 “自然是自己製作的。”苏希锦道。 “冰块不都是冬天藏起来的吗?还能自己做出来?”周绥靖疑惑地用袖子扇了扇风,额前的头髮隨著袖口而摆动。 “自然,”苏希锦看著眾人,一挑眉,“孤陋寡闻了吧。” 周绥靖道:“你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忘了。” 苏希锦轻飘飘道,她也是方才韩国栋提起才想起来的。 周绥靖指著她,命令:“我不管,今晚也给我弄一桶。” 顾桉远:“我也要。” 林舒立:“表妹……” 苏希锦举手妥协,“好了,我知道了,都有份。” “我就不必了,”韩韞玉道,“天刚放晴,室內潮湿。” 他如今依旧喝药,只是病情不曾再復发。 这个晚上,每人得了一桶冰,安然地睡了个好觉。 大家突然意识到,这个比自己小三四岁的女娃,鬼点子贼多,跟著她有肉吃。 天气放晴后,苏希锦回到了家。连著下几天雨,北边屋子顶上出现了一个窟窿,耳房也摇摇欲坠。 林氏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將所有房顶都修葺一番,再重新建个耳房。 “娘,”刘梅兰对著苏母道,“二弟妹正在建房子呢,新修的房子真气派。除开韩老爷,怕是村里头一份。” 一说这个苏母就来气,“上次我说去城里给老三买房她不肯,如今倒是捨得钱了。” “以前二弟妹也是大方的,自打生了希锦便抠门起来。”刘梅兰说著嘆气,“哎,可惜弟妹家就希锦一个姑娘,今后嫁出去,那套房子还不知便宜了谁。” “那是她林家的房子,关我们什么事?”苏母道,“可她修这么好,不是浪费钱吗?” 她的钱就是儿子的钱,儿子的钱就是自己的钱。林氏这不是在自己的钱吗? 却听刘梅兰道:“如今三弟妹有了身孕,孩子生下来,家里就住不开。若是以后再给您添几个孙子,恐怕就没地方住了。” 苏母不傻,一下子反应过她的意思,嚷道:“寧肯让她拿钱建房子,也別打林家房子的主意,否则让我老脸往哪儿搁?”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梅兰道,“我是想著,希锦早晚要嫁出去的。那二弟今后就没人养老送终了。” “你的意思是?” 刘梅兰耳语一番,苏母眼睛发亮,这个办法好。 这些年老二夫妇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是该想些办法。 自打有了冰块,红宅里的燥热少了许多。苏希锦与裴夫子的关係,也因“送冰之交”而融洽超过旁人。 苏希锦將製冰的方法,写信告诉林舒正,相信以他的商业目光,一定能创出商业价值。 果然,很快城里就兴起了冷饮小吃,冰镇酒等。 “食为天”的第一次分红也下来,苏希锦摇身一变成了富婆。 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中秋节,苏希锦一家又要去老宅团聚。 苏母这次了大价钱,不止买了猪肉和鯽鱼,另买了两斤羊肉。 “是你大姐给的钱,”苏母笑嘻嘻道,“她现在有出息得很,每月都有一吊钱。你们这帮孙女里,属她最能干,最孝顺。” 苏希锦低头吃饭,如果没记错,大表哥每月给堂姐的工资是二两。 苏义孝见她沉默,夹了一筷子猪头肉放她碗里。 苏母瞧见了,放下筷子嘆息:“说起来还是老二可怜,结婚十年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苏义孝不解,朝她娘笑:“我有锦儿,锦儿给我养老送终。” 第26章 过继?不存在 傻子,哪有女儿养老送终的。”苏母佯骂,很是为他著想:“她早晚得嫁出去,到时候你不还是一个人?还是得有个男孩儿好,不然像村里的秦老头儿,死了几天都没人知道。” 苏义孝不答。 苏母吃了一口肉:“我跟你爹商量了下,把希望过继给你。” “这……”苏义孝愣了,“希望是大哥的孩子,给我算什么事儿?” 苏希望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才三岁。 谁知一旁的苏义忠道:“我跟你大嫂也是同意的。” 苏希锦嘴角微微勾起,合著是全家都商量好的,拿他们家开刀。 “那也不行,”苏义孝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就这么说定了,”苏母拍板,“你大哥的孩子与你血缘关係近,过继他总比过继別人好。” 林氏气得双手颤抖,她自知生了个女儿,理亏。所以平时苏母要什么,给什么。没想还是要过继他人。 苏希锦放下筷子,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道:“叔祖母这是要让希望成为下个阿爹么?” 苏母恼怒:“你叫叔祖母做什么?” 苏重八道:“小孩子家家的!大人说话不许插嘴。” 苏希锦才不怕她,慢条斯理道:“我阿爹已经被过继给了別家,不再是苏家的孩子。如果要过继也得是他烧香告知双亲,不是你们能做主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苏希锦以前一直疑惑,为何苏家分家只將二房分出去。为何一提起林宅,苏重八两口子就没话说。为何外祖母提起苏重八两口子就咬牙切齿。 直到上次苏希云告诉她,当年苏重八夫妇担心林氏商户的身份,影响三叔科举。於是將二房过继给了已经绝了户的同村苏姓人家。美其名曰:那家也已经不在了,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然而在古代,过继就相当於除族。在法律上,与原父母不存在任何关係。 “是谁告诉你的?”苏重八恼怒。 这件事他瞒了十二年,村里除了几个老人,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苏母大怒:“林氏你个长舌妇,你在小孩子面前又嚼什么舌根子?” “我没有……”林氏也惊讶苏希锦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苏希锦將几人的恼羞成怒看在眼里,她爹娘性格软弱,被过继了也仍然记掛著苏母的养育之恩。这么多年竟比原来还孝顺。 “按理说,我爹已经不是苏家人,跟你们一起吃团圆饭名不正,言不顺。可阿爹孝顺,虽然你们偏心,虽然明知道泉下爹娘寒心,仍感念你们生养之恩。每每有好处,第一个念著也是你们。” “可你们却有事二儿子,无事就过继的,白白寒了他心。” 她每说一句,苏义孝就点一下头。 多年隱秘之事,被她拿到檯面上讲,苏重八夫妇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也不能这么说,”大伯母刘梅兰开口,“阿爹阿娘也是为你们考虑。你有个兄长,以后在婆家也抬得起头。” “哼,”苏希锦冷笑,“到底是为我著想,还是为你自己著想?希望过继我家,我家的財產自然都是他的。可他才三岁,还不是任由你摆布。你通过他,將我踢出局,然后像当年洗脑我爹娘一样洗脑他,进而控制住我们家。大伯母,你打得一方好算盘啊。” 苏义孝瞬间醒悟,又羞又愧又怒,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扮演的都是这个角色。 “你说什么浑话呢,”刘梅兰被揭穿面目,慌乱不已,“我为你爹娘著想,反倒惹了你的不是。那我不说就是了。” 苏希锦反问,“合著我就不为我爹娘著想了?” 她看著眾人,“我本想为大家留点情面,不欲说穿。可你们总是得寸进尺,那今天就说个清楚。” “十二年前,我爹就不再是你们苏家的人,他有自己的爹叫苏怀玉,有自己的娘叫秦桂香。现在我爹娘对你们已无赡养义务,所以今后,请叔祖父、叔祖母捏得清自己身份,不要再威胁他,让他孝敬你们。否则我当会將当年之事告诉村里人,让大伙给评评理。” 苏重八夫妇又是惊恐,又是怨恨。苏希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苏希云不在了,现在她是家里过得最惨的一个。 “最后,”苏希锦道,“我爹已经明確表示不想再过继,也请你们不要再动这门心思。三叔,律法上可有原父母做主过继的?” 苏义仁正啃著骨头,突然听见有人问他,想也不想答道:“不曾,过继后就与原父母没关係了。” 苏重八夫妇气急,可面对最喜欢的儿子,硬是说不出话来。 苏希锦笑了,“三叔果然学识渊博。我新得了本书,改天借你看看。” 苏义仁大喜,连忙答应。 苏希锦总结:“所以以后,咱们两家还是少来往得好,免得我地下的祖父祖母看见了生气。” 一顿团圆饭,谁也想不到最后吃成了散伙饭。 天擦黑,苏希锦一家三口沉默无言地走在田坎上。 蛙鸣声中的夜空,传来苏希望的哭声,“娘亲,我以后是不是不能住大房子了?” 苏义孝这一路走得十分沉默,从来只有庄稼的脑子,开始思考別的问题。 “这么多年让你娘俩受委屈了,以后爹一定远离叔叔婶婶。”他拉著苏希锦的手,“明天我带你去看看祖父祖母。” “呜呜呜,”身旁的林氏突然蹲地上哭泣,这么多年的委屈在今天爆发。 年少时违背爹娘意愿,嫁给青梅竹马的苏义孝。结婚三年无所出,挨了三年骂。好不容易有了苏希锦,他们一家又被过继出去了。爹娘高兴,让藉此机会远离苏家人,她不肯。於是亲生爹爹与她断绝关係。 至此,再没见过爹爹。 “不值啊,不值,”林氏哭喊。为了这么一家人,与从小心疼自己的爹爹决裂。 苏义孝听红了眼睛,“明天我就带你去县城,向爹娘道歉。” 以前他总以为岳父岳母不待见自己,是因为自己穷。所以拼命种地,只为妻女有个好日子。 现在才知道如果没有岳父岳母接济,他们一家早就只剩骨头了。 第27章 全员恶人 这是苏希锦第一次跟爹娘一起看望外祖母。 “你们……”林母望望外孙女,又看看女儿女婿,老泪纵横。 “可算是齐全了,”自林父与女儿断绝关係,她只远远见过几次女儿,女婿则一直没见过。 寻常去向阳村的,都是几个舅舅或孙子。 “娘,”林氏抱著林母,痛哭流涕,“我带相公来看您和爹爹了。” “来得好,来得好,”苏母连连点头,“早该来了,你爹爱面子,你也脾气倔,这么多年硬是不回来看看。” “爹呢?” “在里头呢,”大舅母潘氏笑著將两人分开,“闔家团圆的日子,不兴哭,快进屋,大伙儿都等著呢。” 林母抹了抹眼角,对著苏义孝道,“这么多年老头子气早就消了,你当我给你们的东西他不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林氏扶著林母进屋,苏希锦陪著父亲。 到得厅堂,就见林父高高坐在正椅上,眉眼低垂,默不作声。 “爹。”林氏叫了一声。苏义孝见状也跟著叫。 林父不答。 “爹,”大舅母提醒,“妹妹妹夫叫你呢。” 林父依旧不作声。 大舅舅林金涛向苏希锦使了个眼色。 苏希锦收到,朝著林父笑眯眯道:“外祖父,我阿爹阿娘叫您呢。” 福星的话可不能不回,林父冷哼一声,“既然回来了,就坐下吧,中午一起吃顿便饭。” 林氏喜极而泣,连忙拉著苏义孝坐下。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林母握著女儿的手,“切莫再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林氏连连道好,又对著林父道:“女儿不孝。当年年少无知,辜负了爹爹的一片苦心。” 当初有多恨铁不成钢,现在就有多心疼。 林父红著眼眶,说道,“你娘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你们突然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义孝夫妇相视一眼,將昨天发生的事据实相告。 “好黑的心,撵了你们不说,还想霸占我家祖產。”林金涛听后,勃然大怒。手掌拍著桌子,啪啪作响。 “还好你们及时醒悟,”林二舅也说,“不然又如十二年前一般被扫地出门。”还帮著数钱。 苏义孝听后羞愧难当。林氏道,“相公也为难,爹……叔父叔母养了他十八年。” 按照过继的辈分,他们应当叫苏重八夫妇为叔父叔母。 “我看你们两个大人,还没她一个孩童看得清。”林父道。 这次要不是外孙女,估计又过继成了。今后家里彻底被那妇人拿捏住,哪儿还有孙女儿的地位? “如今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麻烦,”林母道,“只是那边怕是轻易不肯放弃。” 但凡有点钱,他们就还会来。 向阳村,苏母將刘梅兰骂了一顿,“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原先还可以去打个秋风。现在好了?直接给断了后路。以后老三用钱,孩子买衣服,油盐酱醋的钱你来掏?” “就是,“李淑芬抚著並不显怀的肚子,冷笑,“嫂子打的一张好算盘,为了吃独食,把我们也栽进去。殊不知今后苏希锦嫁了,二哥家里的財產还不是我们的?” “你別忘记二哥早被过继了,就算死丫头嫁了,家產也是苏怀义那边的,与你何干?”刘梅兰安慰著苏母,“娘亲莫急,老二两口子心软,您去哄哄就好了。血缘关係摆在那里呢。倒是苏希锦那个死丫头,以前没看出来,倒是个狠人。” “哼,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翻出什么来?”苏母道,“迟早得嫁出去。老二两口子眼皮子浅,女儿餵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不靠著侄子,以后还能靠谁?” 就怕那丫头一点农活都不会,以后嫁不出去。 已到晌午,苏希锦一家留在林府吃饭,一家人终於聚齐,其乐融融。 二舅母笑道:“今年这个中秋节过得好,闔家团圆。就是舒立在韩老爷那里学习,不得空回来。” “这有什么?”林氏笑道,“有什么东西,让锦儿送去就行,他俩每天都能见著。” “还是阿锦心疼哥哥,每天都去看望,”二舅母看著自家心高气傲的女儿,“不像我家这个,只顾著自己,眼里哪有哥哥?” 林氏惊讶,“你们还不知道吗?锦儿现在是韩老爷的弟子。他俩一同上学呢。” 眾人大惊,这可是件比伴读还了不得的事。遂一边问起详情,一边说苏希锦瞒得他们好苦。 “我以为表哥告诉你们了。”苏希锦甩锅。 林舒正笑瞪了她一眼,道:“我以为二弟告诉你们了。” “原来是个乌龙,”大舅母笑道,“我家阿锦真厉害,韩国公是天子老师,如今收阿锦为徒,那不是……” 眾人震惊,一片寂静后,林父道,“不兴攀这关係,天子身份何等尊贵,哪是我们攀得上的?我早看出阿锦这孩子不一般,今后是有大作为的。” 这样能干的女儿,是自家外孙女,林父有荣与焉。又暗自庆幸苏重八两口子目光短浅,不识金玉,將这孙女踢到自己眼前,少了累赘。 林舒艾在旁边听著,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最后嘟了嘟嘴巴:那有什么了不起,她家还不是没自家有钱? “如今印刷厂生意如何,”苏希锦见眾人將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赶紧换个话题。 “生意好,比原来赚钱多了,”大舅道,原先风餐露宿,如今躺在家里挣钱。 “只是现在產量多,有几个纸厂反而涨价了。” “为何不自己造纸?”苏希锦问,造纸又不是什么难的工程。 “哪儿那么容易,一是不知道流程,二是原料早被大商家垄断了。”大舅舅心直口快。 现如今造纸,一是用到丝,二是桑皮、麻皮,檀木,做出来的纸张泛黄,纸面上加了淀粉和白色物质才泛白。且几样东西都得提前培育,早被纸商垄断。 林舒正眯了眯眼,看著苏希锦,“莫不是你有主意?” 眾人於是看向苏希锦。 苏希锦点头,“这件事我早有想法,原本是想让你们帮忙找个信得过的纸商。那如果是你们自己做,就再好不过。” “今年南边天气不好,稻穀產量低,加上临近的税期,老百姓生活艰辛。”苏希锦道,“所以我就想著提高百姓收入,减轻损失。” 知她有方法,眾人仔细听著。 “稻草和麦秆都是极好的造纸材料,用它们做原材料,经过漂白,纸张轻薄耐用,而且洁白无瑕。” “稻草之物,本用於焚烧。若用来造纸,近的来说可令老百姓增加收入,远的来说可减少空气污染。”防止温室气体產生。 第28章 稻草造纸 “这样確实不错,做了好事,又能增加受益,”林家人对苏希锦佩服至极。 林舒正笑容灿烂,看向苏希锦,颇有种自家孩子成才的错觉。 “那造纸过程呢?”他问。 “这个也简单,古来造纸就那几个流程,”苏希锦想到这个时代造纸术恐怕是个商业秘密。 於是看向四周,伺候的人得了眼神,自动关门出去。 “浸泡、蒸煮、捣碎、过滤、乾燥,压缩,此为一般造纸的顺序,我这里还有一样,是纸白无瑕的关键。”她道。 “是什么?”林父问。 “漂白,在纸浆做成之后,放入明矾或者硷和熟石灰。” “当真?”林父夸她懂得多,“这些你是从何而知的?” “当然是从书上得来的。”林母笑容慈祥,將苏希锦搂在怀里,“我儿是国公爷的弟子,这些小事难不倒她。” 苏希锦默认。 “人手的事我去办。”林舒正站起身,“我知道一些造纸师父,必定设法挖过来。” “別强求別人,咱们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林父道。 林舒正摇了摇扇子,笑得高深莫测,“我自有方法,到时候请表妹到现场指点一番。” 苏希锦点头同意,对林父道:“还请祖父在收稻草时,合理定价。”她的本意还是为百姓增加收入。 林父:“我明白。” 苏希锦:“稻草麦秸终有尽,等到材料不够时,外祖父可用竹子替代。” 好不容易来林家一趟,苏义孝夫妻肯定得多待几天。苏希锦用过饭便回了红宅。 她去到流金宛,在里面看到了正在抄书的林舒立,於是笑著上前。 “表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舒立俯身抄书,头也不抬。 “不听。上次你说你有个好消息,结果是你养的鸭子下蛋了,拿走我一本《宿州风物誌》;上上次你说你有个好消息,结果是池塘的藕熟了,你掰了一截给我,拿走我一本《柳君生传》。” “噗,”周围传来几声笑。 苏希锦歪头一看,原来大家都在这里。 “什么好消息,你且说。”周绥靖兴致盎然,“他不想听,我们想听。” 苏希锦隨处找了个地方坐下,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告诉他,我刚从他家回来,给他带了衣服和费用。” “可真是个好消息,”林舒立道,给了眾人一个“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 “你不要也可以,我可以替你分担。”苏希锦撇撇嘴,自己以前恶行太多,不被人信任。 她在房间扫了一圈,见眾人坐在一张桌子旁,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推牌九,你要不要来?”顾桉远回。 苏希锦摇头:“我不会。” “你可以让韞玉教你,可惜他现在不玩了。”周绥靖建议,“他推牌九从没输过,京都城里的扛把子。” 苏希锦转头,这才发现韩韞玉坐在一旁看书,並未参与。 见她望向自己,韩韞玉放下书,“要玩吗?” 神情温和,认真。 苏希锦本想拒绝,想起周绥靖的话,也想见识一番,於是道,“要。” 於是双人一组,周绥靖做庄。周绥靖发牌,苏希锦拿牌,韩韞玉算牌,十次果然无一败绩。 “瞧吧,我就知道这样,”周绥靖道,將身前的银子退给苏希锦,“都是你的。” 苏希锦连牌九的玩法都不知道,白白得了几两银子。 “以后缺钱了,我就来找你。”她对韩韞玉道。 韩韞玉笑著应允,“找我隨时都可以,只是不能再赌了,伤身丧志。” 后来他们玩牌九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到了裴夫子那里,对方嘲讽苏希锦算术不过关,要勤加练习。而后亲自出马征战韩韞玉,战败。 父母在县城,苏希锦这两天又住在红宅。 晚间红宅来了一人,正是上次苏希锦在池塘边见著的人。他凑近到韩国栋耳边说了几句,韩国栋神色严肃。而后就开门离去,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向苏希锦,“你也来吧。” 苏希锦跟在他身后,就见他將自己带到了红宅最深处的红木厢房。 打开门,房间里坐著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三十来岁,相貌端正,玉树临风,行走於窗前,查看著壁画,身上隱隱传来一股霸气。 韩韞玉与周绥靖侍奉在他两侧。 “来了,”男子听见屋外的声音,转头看向韩国栋,“住处如此简陋,怎不换个好点的地方?” “多谢少爷关怀,”韩国栋神色恭敬,“祭奠先祖,若奢华安逸,反误了本意。” 男子点了点头,看向苏希锦:“这是您新收的弟子?” 苏希锦见著那人有些熟悉,相貌与周绥靖有几分相似。 韩国栋答:“正是。” “有点小呀,”他眼里带著笑意,兴致勃勃对苏希锦道,“听说你是个天才,那我考考你。” 苏希锦一头雾水,她从未出过青阳县,怎么一顶“天才”的帽子就扣了下来? “师兄请讲。” 男子讶然,看向韩国栋,韩国栋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你是如何猜出朕的身份的?”这人正是当今圣上,周武煦。 “有三点。一是方才前来请老师的护卫,行动轻便,气质肃然,带著军威,非常人所能驾驭。” “二是老师见您时的態度恭敬慎重,既像看晚辈,又像看上级。” “三是周小郡王与您有三分相似,而您黑色长袍下的黄色內衫確定了我的猜想。综上所述,您只能是皇室之人。皇室之人除了皇上,其他均为藩王,而藩王非召不能离开藩地。” “小小年纪,果然眼力了得。那因何叫我师兄?”皇帝问。 苏希锦道:“我猜测您不想透露身份,於是叫您师兄。” “很好,”皇上大笑,“君无戏言,方才朕说要考你,自然说到做到。” “论语为政篇。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对此,你怎么看?” 第29章 削藩 苏希锦抿嘴,不答话。 “怎么?不会?”周武煦问,“韩国公一辈子慧眼如炬,依朕看,这次他看走了眼。” 韩国栋微微一笑,並不出声。 “不是不会,”苏希锦道,“而是不能。” “哦?”周武煦眉头轻挑,来了兴趣。 “你且说来,朕赦你无罪。” “孔夫子这句话我只赞同一半。” “这是为何?”周武煦身子微微前倾,如今儒学当道,敢质疑儒学的人,几乎没有。 “夫子认为,要想民眾服从,则用正直的官管理不正直的官。而用不正直的官管理正直的官,则民不服。但其实百姓根本不在乎官员正直与否。” “他们只在乎这个官员能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甚至於只要不给他们带去灾难就行。” 韩国栋眉心轻跳,预感接下去的话不太好听。 周绥靖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却又不敢。 韩韞玉动了动手指,神情淡然。 皇帝道:“哦?” 苏希锦不正面回答,反而讲了一个小故事。 “歷史上有个贪官,死了之后,皇上派人从他的住处抄出亿两白银,房屋三千,田地八千,商铺、珠宝若干。据统计他贪的財,比国库一年的进帐还多。史称世界上最大的贪官。但生前皇上仍重用他,百姓也称他为“青天”。” 周武煦疑惑:“这是为何?” “因为他贪財,也理財。他奸诈,也为百姓做事。” “他在任期间,与外国通商,赚来的钱使国库充盈。他媚上欺下,但发生旱灾,又会为百姓谋得賑灾粮。” “但他正直吗?不正直。皇上重用吗?重用;百姓服吗?服。” “这说明百姓更看重的是官员能不能为民做事。当能力大於人品时,百姓也可以视而不见。” 因为人人都是重利的,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谁又会在意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房间里陷入沉思,大家都在思考她说的能力与人品。 苏希锦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將官员分为四等。” “哪四等?”眾人问。 “有能力有品行的为一等官,是好官;没能力有品行的为二等官,是庸官;有能力没品行的为三等官,是贪官;无能力无品行的为四等官,是害官。” 苏希锦最后总结,“不管什么样的官,都需要皇上调任。所以皇上贤不贤,才是民眾服不服的关键。” 话落,满堂寂静,所有人都被她这四等官以及最后的言论震惊了。 这傻妞,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韩国栋震惊。 这傻妞,內涵皇上不贤,周绥靖为她捏了把汗。 这傻妞,让她说就说,不知道委婉一点,韩韞玉无奈。 他们很难想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能说出这样深刻而有见解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站在自己前面的不是一个孩子,而且一个成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在等周武煦的反应。 “哈哈哈哈,果然名不虚传。”许久,周武煦爽朗大笑,“不愧是我师门中人,哈哈哈哈。” 韩国栋也露出了笑容,“她就这样,什么话都敢说,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誒,朕就喜欢她这性子,”周武煦摆了摆手,无所谓的样子,“这样才是』贤君』,对不对?” 苏希锦笑而不语。 她並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冒犯,除了最后一句话。 周武煦眼里带笑,心里遗憾,可惜是个女孩儿,长大后不能为他所用。但若能……他那几个儿子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想法只在一念之间,很快他又恢復自然。 对著韩韞玉、周绥靖两人道,“你俩且去吧,今儿我们师门三人联络联络感情。” 韩韞玉两人听他这么说,听命告辞离去。 等房门再次关上,周武煦收了笑容,回头看著苏希锦,神色严肃。 “听说你有削藩之策?”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一旁的韩国栋。一定是他告知皇上的,因为这话她只给他一人说过。 上次韩国栋给她讲解陈国局面时,最后道:“所在更严重的,是先皇封出来的老臣和藩王。” 她道:“这有何难?” 歷史上两个削藩成功的朝代摆在那里,方法就是现成的。 但韩国栋再问她时,她怎么也不肯说。 或许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她人生的一大砝码。 “你且说罢,”韩国栋见她久不答话,出声提醒。 皇上等著呢。 “在说出削藩之前,”苏希锦看向周武煦,“我想询问皇上,削藩是什么?为什么?最终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了江山社稷,有藩王在一日,国家安危一日不保。” 苏希锦摇了摇头,“削藩是为了中央集权,本质上说是皇权。而为了集权,最直接的就是削军事管理权。” “军事管理权?”这个词语新鲜,单看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就从未见过,但意思又直白简洁。 “简单点就是削军权。” 周武煦与韩国栋仔细一想,確实如此。古来削藩,都是直接接管土地,然藩王必反,於是皇上派兵镇压。 战乱就这样產生了,因为藩王手里有兵权,会和中央抗衡。所以歷代皇帝不敢轻易削藩。 但若藩王没了兵权?不就犹如拔了牙齿的老虎,毫无威胁力度吗? “所以如何削弱兵权?”周武煦神色严肃。 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那么他日史书记载,他定为千古一帝,留名青史。 “这分为强削和缓削。” “何为强削,何为缓削?” “强削就是歷朝歷代做的,或杀王或直接派兵占领。”苏希锦道,但陈国並不適用这一招。 古来削藩,必引起动盪。 汉代削藩,引起七国之乱;唐代削藩,引起藩镇之乱;明代削藩,引起燕王造反;清代削藩,引起三藩之乱。 但汉、清两朝成功了,因为中央军事实力大於地方军事实力。 而陈国的各方兵力都在边境,被边境几位藩王掌控,中央军事实力空虚。 必然不能强削。 第30章 削藩(二) 很明显屋里的两人都明白这点,否则也不会来这里询问她了。 “那缓削呢?”周武煦问,这样认真询问一个孩子,他觉得很荒唐。 但只要有作用就行。 “缓削就有很多种,”苏希锦道,“看皇上想削到什么程度。是有地有兵权还是有地没兵权,甚至没地没兵权。” “你且一一道来。” “第一种徙封,將藩王召回来,再给他重新封块地,接管他原本的土地以及军事。这样削藩之后他仍然有地有军权,不至於反。” “第二,削三护卫。陈国行政管理是水平结构,藩王自主管理藩地,藩王的军队掌握在三护卫手里。陛下可削三护卫,用自己的人代替。” “妙啊!” 她每说一个,屋里两人眼睛越亮,说到这里时,更是忍不住直讚嘆。 这个方法最好,只要做的不显山露水即可。 “这个方法削后是有地无兵权。” 但作为皇上,谁不希望所有土地所以权力归自己呢! 所以周武煦问道,“你说的无地无兵权是怎么回事?” “无地无兵权是,皇上以后都不要封藩,皇子公主不封,异姓有功之臣不封。” “这不行,”周武煦道,“每个皇子公主都是朕的孩子,自然得有自己的封地。何况他日別国打来,朕的皇子公主不就被一网打尽?谈何復国。”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苏希锦摇头,“陛下仍然可以封地,但皇子公主享受封地户邑,没有管理权。而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可给他们封郡封王,令他们成婚后仍可参预朝政,为陛下分忧。” 同理有功之臣不封地,封爵位。 这就是清朝的做法。 苏希锦感嘆,歷史是万能的,站在歷史的长廊上思考问题,以前困难的东西便游刃而解。 这一点很新颖,很另类,从来都未听过。周武煦需要时间消耗一番。 夜晚的风不知从哪里吹进来,微微带著凉爽。 苏希锦想,明天老师又该让人补窗户了。 “原本今晚就要走的,”许久周武煦笑著道,“如今还想再叨扰老师两日。” “我这就派人伺候皇上休息。”韩国栋道。 周武煦又对苏希锦道,“明日同一时间,还请师妹前来一敘。” 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苏希锦点头答应,而后离开。 沿著弯曲的青石路子往回走,商益提著灯送她离去,出了红木园子,就见枝叶茂盛的树下,立著两个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苏希锦看著韩韞玉与周绥靖两人。 “等你,”韩韞玉看了看商益,道,“商总管请回吧,我们会送她回去。” “有劳两位公子。”商益拱手道谢。 待他一走,周绥靖急忙问,“皇兄走了吗?” 苏希锦摇头,“还有两日。” “完了,”周绥靖立时垂头丧气,悲惨痛呼:“他怎么还不走。” 皇上对他来说亦兄亦父,他七岁开始就在宫里长大。与其他藩王之子不同,他爹是先皇唯一弟弟,他与皇上是堂兄弟。 所以他基本是由皇上亲手养大的,从小挨了不少罚。 苏希锦看著眼前天真的少年,突然產生了一种愧疚感,就在刚刚,她还跟皇上说了对付他爹的方法。 “好了,皇上政务繁忙,不会像以前一样管你。”韩韞玉拍了拍周绥靖,而后对苏希锦道,“你既然没事,那就回去好好睡个觉,不要多想。” “对对,以后不要乱说话了,”周绥靖道,“刚才我都为你捏了把汗,我皇兄很凶的。” 苏希锦笑著表示知道了。 待回到自己住处,却怎么也睡不著。 来古代三年,她见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高权力人。这就是拜师的便利么? 苏希锦走后,皇上叫住韩国栋,问道,“当真是能人,可她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而且用语很奇怪,许多名词都是新鲜的。 “臣亦不知,”韩国栋以前也曾奇怪过,还派人专门去查,然一无所获。 “也许是仙人指点吧,”他將那个游方道人的事讲给皇上听。 皇上听后,极为惊嘆,“这世上竟还有此等起死回生的能人,以前只在话本里看过。由此可见必然是经过仙人指点,才让她小小年纪,有如此縝密的计谋。” 那四等官言论,削藩言论,无一不是惊世名句。 “老师觉得她的削藩言论可行吗?” 韩国栋微微一笑,“陛下心中已有答案,何故来问微臣。” “哈哈哈哈,”周武煦哈豪迈大笑,“习惯了,习惯了。” “不过,”他疑惑,“她说的那个天下第一贪,朕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韩国栋也不记得,但嘴里还是道,“兴许是哪个话本上看来的,她最爱看地誌、史记类的书籍。每每被发现,还振振有词道读史可以明智,读志可以明地。” “果然巧舌如簧,”周武煦已经不知道笑了多少次了,內心轻鬆,“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上次的地图。也是她献的吧?” “她当真是一能人,可惜,可惜……” 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好好培养,必为国之栋樑。 韩国栋道,“当初收徒时,我也觉得说了可惜,结果皇上猜她怎么说?” “她说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他將当初苏希锦说的话,复述出来给周武煦听。 后者感嘆:“如此看来,朕这两天留对了。” 皇上的到来並未让红宅看起来有何不同,丫头们该嘮嗑的嘮嗑,该干活的干活,甚至不知道宅子里多了一个人。 苏希锦又上了一节诗赋课,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形容。用裴夫子的话来说就是,“混沌初开时,忘记给她开智。女娃造人时,忘了给她加才情。” 苏希锦鬱闷,其实她能背诵的诗有许多,可让她作诗,就很现实。別人说床,是臥床,她就上床。別人说是春,她就是,要不然加个红。 直来直往,全然没有一丝含蓄。 “哎,难呀,难。”苏希锦捂著脑袋嘆息,“这皇帝,怎么要考诗赋嘛。” 第31章 苏义孝升官 “诗赋检测考生的才华,怎能不考?”纪夫子站在她身后,十分恨铁不成钢,“尤其是女性,不能参加科举,学学诗赋能提升才情。” 以后嫁个状元相公,也有话可谈。 “可选拔的目的是挑选管理人才,诗赋好的考生並不一定治国能力强。同样,治国能力强的人,不一定诗赋好。因不会作诗而放弃一个治国能力强的人,得不偿失。” “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纪夫子说不过她,气道,“上次让你抄的《诗经》可曾抄好了?” “还没,”苏希锦道,“不能求快,不然字跡就不好看了。” 人小主意大,纪夫子拂袖而去。 苏希锦眨了眨眼睛,自去吃饭。晚了就被周绥靖等人抢没了。 饭菜自然是去食为天买的,自打吃过炒菜后,他们每日的饭菜都是下人去县城买了带回来。 步程半个时辰的路,骑马来回也不过一刻钟。 “快来,苏师妹。” 还没走近便有人招呼。 苏希锦看了一圈,除了韩韞玉在自己房里吃,桌上还少了一个人,“郡王爷呢?” “方才下课被国公爷叫走了,”顾桉远道,“不知道是犯了何事,走时神情不太好。” 恐怕是被皇上叫去问功课了吧,苏希锦想到昨晚他说的话,替他默哀。 用过晚饭,与昨日一样时间,苏希锦如期赴约。 到里面时,周绥靖正欲哭无泪,一见到她双眼发亮,如获救星。 “我不想参加科举,过两年进太学走走过场,你再隨便给我封个官噹噹得了。”他说。 “不思进取,”周武煦冷笑,“你当太学是想出便出的?官是想封就封的?” “看来把你放在乡下读书是对的,”周武煦声音严厉,“下去吧。” 周绥靖如霜打的茄子,应声退下。走到苏希锦身边时,还刻意嘆了口气。 桌上还摆著刚用完的残羹,看盘子的纹,应当来自食为天。 韩国栋招人打扫房子,嘴里安慰,“郡王爷毕竟年幼,等再大些就好了。” 周武煦道,“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站在朝堂旁听了。” 话虽这么说,却一点也没生气。 “民女参见皇上。”苏希锦上前行礼。 “昨晚还叫朕师兄,今天就皇上了,”周武煦盯著她笑道,“昨儿天黑没来得及仔细瞧,今日一见,却是个秀外慧中、端庄大方之人。” “谢皇上讚赏。” 谢恩的姿势和语句,令苏希锦牙疼。 “起来吧,”周武煦道,“你来得正好,刚才朕与老师討论管理国家,朕认为先削藩后百姓,老师认为先百姓后削藩。你觉得我们谁错谁对。” 韩国栋:“百姓乃国之根本,当首先让他们过好生活。” 周武煦:“削藩使四海安定,国家一日不定,百姓谈何安定?” 苏希锦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不能一起进行么?” 韩国栋:“……” 周武煦:“……” “这两个並不衝突,削藩至少用时六年。前三年使他们放鬆警惕,后三年逐一击破。” “那这六年就不管百姓了吗?不能,民乃国之根本,任何时候都很重要。” 周武煦与韩国栋闻言莞尔,方才只顾著爭论个先后,不想確如她所言,当齐头並进,双管齐下。 苏希锦又道,“想来皇上与师父意见不统一,是因为稻穀的事。” “稻穀怎么了?”周武煦问,最近下方並无人来报稻穀有事。 苏希锦道:“今年收稻前,土地乾旱少雨,收稻时,雨连绵不断,收回来后只能阴乾。就向阳村而言,今年粮食减半。” 向阳村地处青阳县,可扩至夔州,甚至整个南方。 “这帮混帐东西,”周武煦拍桌大怒,“竟然不曾上报。” “百姓能吃饱,不至於发生灾荒,他们不报也情有可原。”苏希锦道,谁愿意在自己政绩上添一笔负绩? “主要是未能做好善后。” “哦?” “比如向阳村今年產量降低,如果我是管理人员,应先向上级部门反应,询问减税之事。而后寻找增加收入之途径。最后铭记教训,保证下次不再犯。” 韩国栋听后只点头,难怪空智大师说她双星在身,就这口才、这能力、这无师自通的悟性。若生於皇家,必是一代明君。 周武煦:“朕这就让人去查。” 这帮混帐东西,尸位素餐,这么大的事,竟然无所作为。 苏希锦道:“我已经令表哥收村里人的稻草,这也是一项收入。” “收稻草作何?” 苏希锦道:“造纸。” 稻草造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周武煦来了兴趣,若非时间有限,他定要前去看看。 韩国栋讶异,这件事,她竟然没对自己说。 “其次,我有一样东西献给皇上,”苏希锦伸出拳头,手指向上,而后缓缓展开。 细嫩小巧的掌心,赫然出现几粒细长饱满的稻穀。 周武煦皱眉:“你给朕稻子做什么?” 韩国栋也是不解。 “此乃我爹亲自培养的稻穀,与一般稻穀不一样,”苏希锦停顿一下,见两人都有了兴趣,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它可以一年两种。” “一年两种?”周武煦大惊,“可是真的?” 急忙接过她掌心的稻穀,放在手里仔细查看,然而除了比一般稻穀细小了些,也没有別的特点。 “我爹已经亲自实验,它比一般稻穀生长周期短,且不惧乾旱。” 苏希锦將苏义孝曾说过的话讲给皇上,后者听后狂喜。 当今社会,粮食產量低,且只能一年一季,易受天气影响。若当真有如此神稻,何愁民生不丰? 一旁的韩国栋也摸著鬍子大笑,“民生之幸啊!” “赏,得赏!”周武煦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赏些什么呢?“你父亲乃我大陈的功臣,就封屯田郎吧!” 苏希锦微惊,屯田郎,正六品,掌管屯田曹。 她爹不参加科举,一下子从农民,变为正六品屯田郎。 事实上,技术果然是最大的捷径。他爹稻穀在手,官职自来。 “不可,”苏希锦却拒绝了,她对皇上道,“屯田曹责任重大,而我爹只会种地,於管理方面並无经验,恐怕不能胜任。” 第32章 苏希锦科举资格 “不可,”苏希锦却拒绝了,她对皇上道,“屯田曹责任重大,而我爹只会种地,於管理方面並无经验,恐怕不能胜任。” 苏义孝眼里除了种地,只有女儿和妻子。让他管理屯田曹,就如让他读书一样,一窍不通。 韩国栋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连忙稟告:“这確实不妥,屯田曹一职,事关重大。苏父生於乡野,长於乡野,確实不合適。” 屯田郎听著威风,但在陈国却是个虚职,无甚大实权,还容易成为背锅侠。且屯田郎任职都城,这两年局势不稳定,让苏义孝去,恐怕连水都溅不起来。 “可这稻子是利国利民之物,”周武煦谨慎开口,见两人坚持,於是道,“那就屯田员外郎吧,专管田地庄稼一事。” 屯田员外郎,从六品,加上只管田的庄稼,可能实际比这职位还低。 虽有实权,但因工作清苦受累,是个不得人看好的职位。 苏希锦却很满意,因为这很適合苏义孝的性子,少了官场的勾心斗角,又符合他的爱好,他日还能更快地推动民生问题。 “臣女替爹爹谢过皇上。” “嗯,”周武煦点头,眉宇皆是喜色,又对她道,“你爹献神稻,获屯田员外郎。你献削藩计,想获得什么?” “是否我要的皇上都满足?”苏希锦问。 “然也,只要朕能办到。” 他原本想著,苏希锦虽然比一般小孩聪明。不过要个县主或者郡主之类的就够了,没想她的要求真让他大开眼界。 “臣女想要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韩国栋挑眉,果然不出他所料。 皇上震惊,差点被口水呛住,“这……这不能,你且换一个。” 他若答应了,满朝文武百官,一人一口唾沫就能让他上不了朝。 且古来还没有女子参与科举的……除了前朝的谢敏公主。 这谢敏公主真真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 苏希锦抬头,神色认真:“您方才说什么都满足的。” “朕也说只要自己能做到,”周武煦道,果然天才的脑迴路跟一般人不一样。 “这个朕做不到,女子参加科举,与礼法不合,你且换一个。” 苏希锦拒绝:“那我別无所求。” “这……”周武煦为难,看向韩国栋,后者將脑袋撇向一边,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周武煦见她执著,许久嘆了声气,“科举之事朕確实不能答应你,但朕赐你一块玉佩,可应你一件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这是变相答应了,只是自己又不想背锅。 苏希锦抬起头,由衷感谢:“多谢皇上。” “哼,”周武冷哼一声,只觉得这个师妹一点都不可爱了。他偏过头,嫌弃地挥手,“一会儿宣旨的人就到你家,且回去吧。” 苏希锦再次谢恩,露出了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她走出房门,隨即脚步加快,最后竟然跑了起来。即便路上撞到了人,也不曾回头。 “她这是怎么了?”被撞到的周绥靖迷惑,平日总端著个架子,像个小大人一样的滑稽,这会儿却有点疯狂。 韩韞玉朝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带笑意,“大约是得偿所愿吧。” “她能有什么愿望?”周绥靖嗤笑。 这边周武煦看著苏希锦扬长而去的身影。只能安慰自己:算了吧,大陈能人辈出,反正她也不一定考得上。 可心里总是不踏实。 “老师,”他向一旁的韩国栋寻求安慰。 “嘿,瞧把你师妹高兴的,”韩国栋笑容满面,神情纵容,“微臣从未见过她如此高兴。” 周武煦:“……” 天空蔚蓝,白云悠悠,苏希锦只觉神清气爽,身子轻飘飘如坠云间。 这是她穿越而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自由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一路小跑,到家才停下来,等到院门外,正好听见林母的声音。 “当初过继,不是因为你弟要参加科举么?我也没办法。” “你弟是个有出息的,以后考个举人,当官发財了,你也跟著沾光。说不得在城里寻个门生,也比一辈子种地强。” 无人答话。 又听苏母道:“而且那俩人已经不再了,你过不过继没干系。” “他们现在是我爹娘。”这是苏义孝的声音。 “他们是你爹娘,那我是谁?”苏母语气凶狠,“不管怎么说,我也含辛茹苦养了你十八年的。你个白眼狼,说断绝关係就断绝关係了?” 苏希锦皱著眉头进去,“断绝关係的是您,从过继的那一刻,我爹就与你没关係了。” 苏母听见有人说话,猛然回头,见是她,不由有些心虚与害怕。 但想到如今的局面都是她造成的,气从中来。 “都是你这个死丫头倒閒话,以前老二两口子又听话又懂事,自打生了你就没了孝心。个懒婆娘,小小年纪心眼贼坏,今后一辈子嫁不出去。” “不许你骂她。”苏义孝原本正心软,听见这话猛然震怒。 他手捏成拳头,不停抖动。 林氏也双目泛红,紧紧拉著苏希锦。 “怎的?你们还想为了这个赔钱货打我不成?”苏母跳起来,指著他大骂。 “没良心的白眼狼,良心被狗啃了。我好心让你过继,你倒不领情。希望是你亲侄子,不靠他,你还想靠著这个赔钱货不成?” 苏义孝听不得她说女儿不好,一言不发打开门,伸手请苏母出去。 苏母哪肯?扒著门痛骂,什么话恶毒,就挑什么话下嘴。到最后竟然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大喊。 “快来人啊,儿子打老子娘了。” 声音粗壮豪大,周围种庄稼的人听见了,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有人问。 苏母抹了一把泪:“儿子打老子娘了。” 眾人拉起她,虽没看见伤势。但见苏义孝形容很暴躁,於是纷纷谴责他。 苏义孝顿时有嘴说不清楚。 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苏希锦也无语。 正要说话,却见门外来了几个身穿官服,腰配大刀的官兵。 第33章 只是种地 正要说话,却见门外来了几个身穿官服,腰配大刀的官兵。 “这是在做什么?” 官兵到达之后,突然向两边散开,身后走出一位四十来岁,穿著太监服的人,声音又尖又细。 苏希锦认出他就是自己跟周武煦说话时,守在门口的太监。 好像姓许。 村里人极少看见官兵,更不用说这种阵仗了。 顾不得谴责,纷纷让道,小声猜测,“谁招来的官兵?” “苏家这是惹什么事了?” “看这阵仗像是杀头的大罪。” 苏母见到官兵也慌了,顾不得装哭,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人群中。 “这是苏义孝家吗?”许公公尖著嗓子问。 村里人你望我,我望你,最后看向苏母。 苏母跟著后退一步,而后试探问:“请问大人,我……他犯了什么罪?” 许公公神色威严,眼睛锐利:“你是苏义孝的什么人?” “我……我……”苏母心里狠狠一跳,腿脚发软,想到家里的三儿子还要科举,忙撇清关係。 “我是他的同村人,没有关係。” 村里人譁然,苏义孝原本正愧疚自己方才的衝动,此刻见母亲撇清关係,大感失望。 “草民是苏义孝,”他失望而又坚定地站出来,“请问大人,草民犯了什么罪?” 谁知许公公下巴一抬,扬起手中的圣旨,“苏义孝接旨。” “草民接旨。”苏义孝手足无措地跪下。 苏希锦与林氏跟在身后。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村里人见状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朕自登基以来,重视民情。今有青阳县百姓苏义孝,献春秋两季水稻,利国利民,功德无量,特封为屯田员外郎,专管农田一事,即日起上任。敕命,庆丰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圣旨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苏义孝懵了,林氏懵了,苏母懵了…… “我没听错吧,苏义孝封官了?” “封的什么官?” “好像叫屯田员外郎,那是什么官?” “不知道,好像是献了什么水稻?” …… 眾人云云中,许公公微微一笑,“苏大人,接旨吧!” 苏义孝如同做梦一样,愣愣地接过圣旨:“谢,多谢大人。” “应感谢皇上恩典,”许公公扶起他,笑容满面,“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他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自太子时就跟在皇上身边,自然知道皇上对苏希锦的重视。 苏义孝望向苏希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希锦作揖:“多谢公公。” 林氏送上几个银两,被许公公拒绝,道:“咱家就不打搅你们一家喜庆,先告辞了。” 官兵来得突然,离去亦迅速,留下村里人面面相覷。 终於,有那些个会来事儿的人,纷纷恭喜苏义孝:“恭喜苏大人,恭喜苏大人。” “想不到咱们向阳村也出了个当官的。” “大人以后可別忘了我们。” “……” 苏义孝从没受过这么多人的重视,一一侷促地答覆。 人群中却响起热烈的欢呼声,“我儿子当官了,我儿子当官了,我是官老爷的娘了!” 苏母高兴地跳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一直读书的老三没考上状元,闷头种田的老二却当上了官! 还是皇上亲自御赐的! 村里人神色复杂,或鄙夷,或嘲讽,或敬重。 他们还记得刚才林母撇清关係的情形。 听到娘亲的声音,苏义孝面色发冷,“我不是你的儿子。” 苏母笑嘻嘻握著他的手,“傻孩子说什么呢。” 苏义孝神色认真坚定,“十几年前,为了三弟考试,你们就將我过继给了村南的小苏家。现在我的娘亲是秦桂香,我的父亲叫苏怀义。” “啊?还有这事?” “我怎么不知道?” “没听村里人说起啊。”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吃惊,有幸灾乐祸。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老人:“是有这事,当时我跟村长还有村里几个老人都在场。” “苏义孝半夜搬家,林氏还怀著孩子。” 当年他们也觉得不妥,亲生孩子哪有过继给別人家的?可苏重八夫妇说林氏是商户,耽搁老三考试。村里就苏义仁一个读书人,大家想想就准了,还去官府办了手续。 这些年他看著林氏孝顺公婆,苏母动輒谩骂,还曾为小苏家不值。没想到苏义孝如今还记得。 “难怪他们要住在林家祖宅。” “一直以为是分家,没想到是过继。” “这下难搞哦,把当官的儿子过继出去了。” 有人幸灾乐祸。 “苏重八两口子没福气。” 苏母羞得满脸通红,手臂慌乱地舞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说没有过继就是没有过继。” “那我们去官府上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有人说。 “查什么查?那家人都死了,还能从坟里蹦出来不成?这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娃,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 “现在当官了,就想把我踢了?没门。” “方才你还说跟你没关係。”一直与她不对付的妇人插刀。 眾人纷纷点头,方才可是她亲自承认没关係的。 面对周围人的议论,和生母的胡搅蛮缠,苏义孝不知道说什么。他手里还拿著圣旨,於是乾脆拉著林氏和苏希锦进屋,关上了门。 进了屋,苏义孝与林氏面面相覷,不知怎的就突然成了官老爷与官夫人。 “怎么回事?”两人望向苏希锦。 苏希锦將最近的事,挑相关地说了出来。 苏义孝这才明白怎么回事,“那水稻作用这么大?” 他原本的希望就是给妻女买新衣,让村里人吃饱。没想到现在竟让天下人吃饱了! 林氏:“这是积累功德的事。” 苏义孝突然发现自己並不是一无是处,原来种地,也可以为百姓做贡献。 “可我不会做官啊。”他说,让他种地可以,做官真不会。 “爹爹只管种地,不需要管人,”苏希锦递给他一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字,“这是我帮您记的经验,爹爹可以將这些知识教给別人。” “真的只是种地?” “嗯,只是换个地方种地,”苏希锦点头,“不止种自己地,还要帮助其他百姓种好地。” 推动陈国的农业发展。 只是种地,苏义孝安心了。 第34章 富二代打架 苏义孝封官的消息传遍了村子。 他们纷纷带上礼物道喜,苏义孝从没被这么多人注视过,一时分外侷促。 没有收任何人的东西,他將种子改良后,交给村里人,又教给他们种植方法,期待来年丰收。 做完这一切,苏义孝就得上任了。 但在哪里上任,就成了难题。 屯田员外郎,听著是从六品,但是虚职,不管人,不管事,主要拿俸禄。这是皇上对苏义孝献粮的嘉奖。 按理说屯田应该任职京都,但苏希锦对父亲去京都並不看好。 她询问韩国栋的意见,对方说皇上的意思是推广粮食,可以先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试点。 於是苏义孝便在青阳县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屯田员外郎之旅。 得知女婿封了官,林家十分高兴,欲大摆筵席,被苏希锦三人制止。 苏希锦在现代待久了,认为做官应该廉洁奉公。 苏义孝低调惯了,不爱张扬。 林氏都听丈夫和女儿的。 “前几天你们回去,我就让人买了房子,如今正好可以住下。”林母道。 旁边有隨从样的人笑道:“屯田司有房子,大人不必另寻他屋。” 如此,一家人住进了屯田司家属院。 林大舅拿出一叠契书交给苏义孝,“这是印刷厂和造纸厂的分成,我们自作主张买了房產和商铺,已经过了官府。原打算等阿锦及笄时交给她,如今就交给你吧。” 陈国没有银票,出行只能带银子。所以林家把钱转化成了能带走的不动產契书。准备给苏希锦做嫁妆。 苏义孝两口子收了契书,这两天的生活感觉做梦一样,如坠云端,让他们感觉不踏实。 苏希锦在青阳县的日子不多,她去食为天看过堂姐之后,就立马回了红宅上课。 得到科举考试资格的她,如今格外认真。 以前虽说爱好读书,但对於科举之事,心里没底。如今有了明確目標,苏希锦更是废寢忘食。 毕竟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诗赋讲究韵律,平仄,今天裴夫子让大家对对子。 “我出上句:圆月。” 苏希锦脑海里立马浮现曾经看过的电视剧《圆月弯刀》。 现成的。 正在这时韩韞玉站起身对道:“残阳。” 苏希锦收回神,见夫子望向自己,思索片刻,对道:“孤影。” 圆圆的月亮,她对孤单的影子,月照人影。 裴夫子道:“尚可,比上次有进步。” 苏希锦鬆了一口气,待到下课时,听雪送来一本书。 “韵律学?” “公子做了批註,说小姐或许用得上。” 苏希锦正欲感谢,见韩韞玉已没了人影,遂让她代劳。 九月九日重阳节,苏希锦被人围著请吃饭。 “上次你父亲升官,你没请我们吃饭,这次总该要请的。”周绥靖道。 苏希锦笑道:“还是去食为天,最近新出了一道醋溜鱼片,你们一定喜欢吃。” 眾人开心直乐。 一群人便去了食为天,店小二见是他们来了,直接將他们带去了林舒正预留的包厢。 “不是说没包厢了吗?怎么他们可以进去?”有一男子问。 苏希锦回头见那男子十五六岁,穿著刺绣的绸缎服,身后跟著四个小廝,看样子非富即贵。 “这些客人是提前跟老板预约的,”店小二道,“店里確实没有空房了。” 男子身边的隨从上前,喝骂:“没眼力见的奴才,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我主子可是县太爷的侄子。” “今天漫说你们有空房,就是没有,也得腾出来让我家爷坐。” 做生意当然是和气生財,但自己也有朋友,不可能把厢房让出去。 苏希锦询问小二,“最快吃完的包厢应当是哪户?” 小二道:“最快出来的应当是二號房,我方才借著上茶的功夫,看了一下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只怕不能等,苏希锦道,“这位公子不若你明日再来?明日我们给你预留包厢,並赠送我们店新出的招牌菜。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丝绸男子上前,眼神轻佻,“今儿我就要这间厢房,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摆明了要闹事。 苏希锦皱眉,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呵,”周绥靖笑了,“我当是什么大官,不过一八品县令的侄子,也敢在我面前摆谱?怎么敢的呀?” 他將苏希锦扒拉在一边,他们这一群人,除了林舒立,人人都比他有谱。 韩韞玉没来,顾桉远和安青山是临县,两县令之子,剩下一个戴司柳是夔州知州的嫡次子。 “你是何人?”绸缎公子见他一身华服,知道来头不小。 但一想到自己叔叔是这个县的老大,顿时挺直了腰板。 “我的名字岂是你想问便问的?”周绥靖不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走,否则今天就是你叔叔亲自来,我也不认帐。” “就不走,你耐我如何?”那人问。 苏希锦退到一边,低声嘱咐店小二:“你赶快去叫你们老板来。” “不如何,”周绥靖好久没遇到这种混帐东西了,很是兴奋,“你当真不走?” 公子挺直腰板,“不走!” 几个小毛孩敢嚇唬他?他又不是被嚇大的。 “成,”周绥靖一拍手,便从身后走出两护卫,“给爷打。” 戴司柳也叫了两个隨从出来。 苏希锦拦住他,“算了,和气生財。” 周绥靖將她提到一边,交给顾桉远,“带楼上去看戏,小爷我好久没遇到这种场景了,摆摆威风。” 双方各出几人,苏希锦喊:“你们要打出去打,別耽搁我饭馆生意。” 周绥靖才不管什么生意,站在原地指挥人跟他们打。 “东西坏了算我的,给我打,千万別手下留情。” 於是双方战斗,楼下客人退避,直至二號房吃完饭出来看热闹,才分胜负。 周绥靖背著手,得意洋洋地站在几人面前,“现在服了吧?” “小爷我告诉你,这食为天是小爷我罩著的地方,以后闹事儿,长点眼睛,別分不清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第35章 何为粪霸 “你给我等著,”男子指著他恶狠狠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找谁?”正巧这时林舒正从门口进来,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男子如见仇人,“林舒正,你纵容人打我,我回去告诉姨夫,让他將这破饭馆拆了。” 林舒正笑得邪魅,“不用劳烦季公子,我会亲自派人去县衙请罪。” 他对身后的小二吩咐:“阿生,將这屋內砸坏的东西,大到桌子,小到茶杯有一个算一个,一会儿拿到县衙去,交给吴县令。” 季公子被他气得吐血,指著他半晌才吐出三个字:“算你狠。” “过奖,过奖。” 等人走了,林舒正给各位客人赔罪,每桌送上特色菜餚和酒。而后与苏希锦一行人到达二楼包厢。 “那人跟你有仇?”苏希锦问。 林舒正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跟他有什么仇?他自己哄不了女人,找我出气罢了。” 他冷笑,“今儿正好让他长个教训。”赔不死他。 女人?苏希锦想起上次在林府见到的县令千金,似懂非懂,“因为吴小姐?可他们不是表亲吗?” 方才季公子叫吴县令为姨夫,说明他其实是县令夫人的侄子,也就是吴小姐的表兄。 她话刚落,眾人都看智障一样看著她。 林舒正嘆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算了,你还小,不懂也能理解。” 时年表兄妹可成亲,同姓不可成亲,不分亲疏。 眾人点头附和,“吃饭吃饭。” 苏希锦瞧著眾人的反应,突然想到了知识盲点:近亲结婚。 不会吧?她眉头微皱,觉得有必要回去研究一下,陈国新生儿的畸形率和病死率。 “方才多谢郡王爷出手,”林舒正倒了一杯酒敬周绥靖。 “不客气,”周绥靖一口乾了,“小爷我最烦別人在我面前装相,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想当初小爷在京都,没人敢与我作对。何况小小的县城呼?以后你们去京都,报小爷名没人敢为难你们。” 他说著一拍脑袋,“刚才忘记报自己名讳了。” 这么好的成名机会,竟然错过了。 一行人吃过饭便去閒逛,苏希锦自然回家,路过书店时,顺便买了两本书。 “又来给你家少爷买书啊?”老板坐在门口吹风,天热,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嗯,少爷书看完了,让我过来买两本,”她在书店里转了转,没见到特別的书,也没见到上次抄书的男孩儿。 老板知她在寻找谁,解释道:“他娘病了,这几天在侍疾。” “严重吗?”苏希锦问。 “老毛病了,断不得药,因著这缘故,还被老太太赶了出来。孤儿寡母的,没个收入,可怜哟。” 苏希锦听后,从口袋里掏出银子,递给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劳烦老板帮我带给他。” “这如何使得?你一个做丫头的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快把钱收起来。” 苏希锦现在不缺钱,苏义孝每月俸禄很高,再加上她有食为天的分成,如此也算盆满钵满。內心有些许愧疚,本想著坦白,可想起自己曾经买过的书,就此作罢。 她回到屯田司,爹爹还在田里,林氏从外面提了一副猪下水回来。 “隔壁师爷娘子送的,我不好拒绝,这个怎么弄?” 腥味这么大,她以往是不吃的。 “您放那儿,我来弄。”苏希锦道。 她用草木灰將肠子洗净,而后和著麵粉和酒再清洗一遍。最后將大肠切成段,加入葱姜,冷水下锅煮。 待肥肠煮软后,又捞出来,控干水分,加入葱姜大酱一起炒,至入味,又加入其他调料。 林氏在一旁看著,惊讶地发现女儿炒菜熟练程度,“记得小时候你大舅舅最爱吃这个。” 苏希锦便道,“我多做一点,阿娘待会送过去。” 林氏自然答应。 饭菜做好,苏义孝也回来了,身后还跟著一位男人。身穿官服,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是张捕头,”他说,“方才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请他到家里来吃饭。” “举手之劳而已,”张捕头道,“苏屯田太客气了。” 苏义孝现在的地位挺尷尬,按照官品,他比青阳县县令都还高。可除了田地,无任何实权。 因此上面交代,只要不影响他们做事,隨他怎么办。 陈朝官员俸禄高,林氏又去添了几个菜,苏义孝跟捕头一起喝酒。 “別说,这个肥肠做得是真好吃,入味又有嚼劲。”张捕头夸讚,“苏夫人好手艺。” 林氏笑著摇头,“不是我做的,是我家闺女。” 苏希锦朝张捕头点了点头,对方一阵惊讶。 苏希锦笑问自家爹爹,“可还適应?工作上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说出来。” 她爹老实,就算被別人算计了,也许都不知道。 “习惯,还是跟在村里一样。”每个人都对他恭敬,少了说閒话的人,他种起地来更踏实。 “別的倒没什么,只是现在土地种一年修养一年荒废实在太大。”苏义孝道,“若是不用间年,大家能多成收入。” 张捕头点头,“苏屯田为民做事,心繫天下,张某自愧不如。” 等明年官府將春秋稻的种子发下来,百姓就能吃饱饭了。 苏希锦瞧著碗里的肥肠,一个主意涌上心头,“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提高土壤肥力。等大家吃完饭,我再说。” 苏义孝道:“张捕头不是外人,你说吧。” “爹爹想哪里去了,”苏希锦摇了摇头,“我怕说出来大家就吃不了饭了。” 三人疑惑,见她卖关子,纷纷加快速度吃饭。而后一个个眼睛直勾勾盯著她。 苏希锦顿时有点难以出口,她给每人倒了杯水,怕待会自己说出来,大家吐了。 “粪便是最好的肥料。” 张捕头一愣:“啊?什么粪便,畜牲的?” 用畜牲的粪便来种庄稼,他想也不想便觉得噁心。 苏希锦添了句:“也包括人的。” 这回不用说,大家都觉得噁心了。自己產生,然后种了庄稼自己吃。 “呕……” 苏希锦就知道会有这反应。现在的人不知粪便是一种肥料,每天早晨会有让人收去倒了。 由此產生了一种特殊职业:粪霸。 帮人处理这些秽物,自然是要收钱的。否则又脏又臭,谁愿意去干? 粪霸就是这样產生的,为了多挣些钱,一些人往往不择手段地爭取一个片区的收秽物资格。 所以在古代,秽物也是不好弄的。 第36章 终是她抗下了所有 “若是不想用这种方法的话,”苏希锦道,“还可以人工沤肥,树叶、烂草,秸秆等混合堆积,用泥巴密封。一段时间后,等这些东西腐烂便可以用作肥料。” “只是效果没有我说的第一种好。” 相对於第一种,他们更能接受第二种。 苏义孝虽明面上说是第二种,实际上两种下去都试过了。 吃完饭,苏希锦收到林舒艾的消息,让她过食为天一聚。 苏希锦有些许疑惑,这个表妹一向心高气傲,见到自己向来冷漠,为何突然邀约? 想著她从未主动邀约过,这时候送信必定有事。苏希锦没有犹豫便去赴约了。 林舒艾虽然平时娇气高傲,心地一点不坏,从未刁难过自己。 她刚来到食为天,就见林舒艾站在门口等她,神色焦急又扭捏,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隱。 “表妹,”苏希锦叫了她一声。 林舒艾转过头,不自然地道:“你到了啊?” “嗯。” “你帮……帮我一个忙。” 苏希锦挑眉,有意逗她,“帮你我有什么好处?毕竟我俩之前也不熟。” 林舒艾脸颊泛红,跺了跺脚,“上个月祖母给了我一盒松石绿的宝石,我送给你,你待会进去配合我。” 配合?苏希锦心里好笑,“我对宝石不感兴趣,你也知道我现在不缺银子。差什么可以自己买。” “那书你要不要?”林舒艾道,“前不久我舅舅给二哥带了一套书籍,我回去给你拿来。” “二表哥的书,从来都是任我挑选的。”苏希锦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眼见她快要哭出来,不再逗她,“进去吧。” “啊?”林舒艾一脸疑惑,立刻明白她答应了,笑了出来,脸上露出两个酒窝。 苏希锦跟著她上了二层包厢,就见屋里坐著几个女孩子,个个穿红戴绿,穿著时下最流行的样,梳著最娇俏可人的头髮。 一看就是富有人家的孩子。 原来自己被邀请参加青阳县富二代的聚会了。 “这就是你表姐?苏大人的女儿苏小姐?”进门左手边第一位女孩儿问。 “是,”林舒艾高傲地扬起下巴,“我姑姑就这一个女儿,从小与我关係最好。” 於是眾人羡慕地看著她,家里有钱不说,姨夫还是当官的,好威风。跟她们这些传统商户不一样。 “苏大人是什么官职?”右边的女孩儿问。 “屯田员外郎,听我爹说是从六品。” “县太爷是八品,那不是比县太爷还大!你以后不用看吴佩菲眼色了。” 吴佩菲就是县令千金。 “我何时看过她眼色,”林舒艾冷笑,“以前我只是不想跟她计较。” 稚言稚语,让苏希锦啼笑皆非,原来自己被拿来在朋友圈炫耀了。 “表姐你坐,”林舒艾殷勤地拉著苏希锦坐下,“我表姐跟我们不一样,读的书可多了,还被国公……”国公爷收为徒弟。 “常听舒艾提起你们,”苏希锦笑著打断,“说你们对她极好,平日里颇有照顾。我也没什么感谢的,正巧上个月祖母给了我一盒松石绿的宝石,一会儿让舒艾送给你们。” 林舒艾瞪眼,祖母什么时候也给她宝石了? 自然是你那盒,苏希锦回看她一眼,对著眾人道,“还请以后大家多多担待我家表妹。” 粉色衣服的姑娘笑眯眯道,“这是自然。原来苏小姐也有一副松石绿呀,上个月舒艾也给我们看了一副,好看极了。” 苏希锦笑著点头,称是外祖母给两人都送了一盒。 林舒艾笑容勉强,心里吐血。她的东西从来捨不得送人,一般都是拿出来当著人面炫耀一番,看见別人眼馋,她就痛快。 由此得罪了不少人。 苏希锦又与眾人聊了一会儿,大抵是样、服饰、首饰之类,不管什么都能聊上两句。 儘管事实上她一样也不懂。 凭著这股忽悠的劲儿,半个时辰后大家对她又是感激又是崇拜。 不多时,楼下传来喧闹声,苏希锦听后,开门出去了解情况。 原是中午被周绥靖打的季公子,被人押解著来赔罪。 “哎哟,这不是季公子吗?”林舒正笑眯眯地站在二楼,俯视著楼下,“怎么这副狼狈模样,被谁打了?” 季公子怒目而瞪,一旁的中年人走上前,赔笑道,“晌午那会儿是我家公子错了。砸掉的东西老爷也会儘量赔上。还望林公子帮个忙,与贵人做个周旋,不要放在心上。” 中午表公子回去,將事情添油加醋一说,夫人勃然大怒,就要派人討回公道。 幸亏老爷多问了一句,对方是谁。 得知是红宅出来的,老爷气上云霄,恨不得把表少爷剥皮抽筋。 那红宅的人,是他们能惹的?没看皇上微服私访,直接跨过他这个县令,去了红宅。 人家天子近臣,起復有望。 “贵人那边我做不了主,”林舒正扬起手中的扇子,心痛如绞,“我那些东西都是上好的瓷器做成的,请了州府最好的工艺师傅,个个造价不菲。” “吴某明白,定会照价赔偿,”吴姓管家笑容满面。 “晌午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因那一架,食为天不仅送了些饭菜,还损失了好些客人。” 季公子怒喝:“林舒正,休要狮子大开口!” 吴姓中年人一把拉住他,对林舒正拱了拱手,“还请林公子估个价,季吴两家定会按价赔偿。” 得了钱財,林舒正舒坦了,“季公子好似有些不服啊?” 中年男子立马拉著季公子,让他赔礼。 林舒正摆了摆手,懂得適可而止,“吴管事这是折煞草民了,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为了食为天的名声。” 吴管事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林舒正道,“我这边都是些银子的事儿,倒是容易解决。周公子那边就……” “还请林公子指条明路。” 林舒正狐狸眼笑得开怀,扇面一指正在一旁看戏的苏希锦,“我表妹与周公子熟悉,或有办法。” 这是什么风水轮流转呀,她刚坑了林舒艾,转头就被林舒正坑了。 苏希锦暗自咬牙,你给我等著。 她在吴管事迟疑,季公子怨恨,以及后面几个女孩儿崇拜的目光中,硬著头皮抗下所有。 第37章 绑架? 有点职场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事不能硬接。 办好了,皆大欢喜。办得不好,两边不討喜。 虽然以苏希锦的身份不存在不討喜这种事。 她回到红宅,只是將吴管事的话转给周绥靖,其他一概不说。 “这个老匹夫,自己没有熊胆,让你来传话,”周绥靖骂道,“且让他等著。” “让谁等著?”韩国栋从门口进来,神色威严。 周绥靖语气暴躁,“有人仗著背后有人,在食为天闹事儿。刚好被我撞到,收拾了一顿。这不,让师妹跟我传话呢。” “欺软怕硬的东西,昨儿还扬言带人来找我,今儿就怂了。” 韩国栋问,“是何人?” “县令的侄儿。”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整个天下都是他周家的,一个县令之子也胆子在他面前猖狂。 韩国栋没什么表情,反而问苏希锦,“我记得本县县令仿佛姓吴,你觉得他是几等官?” “三等,能力尚可,人品不行。”苏希锦道,“作为一县之长,本应为民服务。却任由亲戚朋友作威作福,不加约束,是为失职。” 得亏今天遇到周绥靖,踢到了铁板上。若换作其他人,不就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吗? 韩国栋点了点头,无其他话。 许是一直不见这边动静,那边坐不住了,亲自登门道歉。 周绥靖一概不接,让对方吃了许多闭门羹。最后还是韩国栋说不成体统,让人带了句话,那边才停歇。 转眼进入冬至,县里张灯结彩庆祝长至节,吴县令邀请韩国栋主持县里的竞舟比赛。 过了今天,以后河里就不可捕鱼了。 苏希锦哈了口气,天气变化真快,前头一个月还两件薄衫,今儿就要穿袄子了。 商梨给她拿了件袄,套在外面,瞬间暖和了不少。 “若是在京都,今儿已经下雪了。”她道。 “这边也快了,”苏希锦说,“不出半月。” 她来了陈国三年,依旧不习惯这里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又湿又冷,加上衣物的缺失,每年都会冻死不少人。 想到这点,她让商梨给韩国栋带了个话。 她今天要去赴约,自打苏义孝做了屯田员外郎,她们家便热闹起来。不仅林氏被许多官夫人邀请宴会,就是她也被一些官家小姐邀请。 地点是河边的一个小茶楼,苏希锦到门口就看见三五个官家小姐坐在一起。 “你们没看见,听说她爹將大粪淋到庄稼上,臭烘烘的,路过的人都吐了。”吴县令的千金吴佩菲道。 她用帕子掩著鼻子,仿佛亲眼所见,十分嫌弃,“村里来的就是村里来的,就是当了官,身上也是一股子粪味儿。” 剩下几位千金都捂著鼻子,浑身犯噁心。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邀请她?我们几个玩儿不好吗?”一葱绿衣服的姑娘说。 她五官小巧,眼睛黑黝,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 “是呀,他爹就一个閒职,不管权不管兵,连捕快都比他有排面,哪儿比得上你?” “你以为我想呀,还不是我表哥惹祸了,我娘让我……” 不止是她娘,她爹也让她跟苏希锦打好关係,探听探听苏家与红宅的交情。 否则怎的那么巧,皇上刚来青阳县,苏义孝就赶上去献粮?必是有人通知的。 等她打听出来,两者之间没有关係,看她还会將她放在眼里? “小姐,她们这么编排你,委实可恨!” 苏希锦与商梨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商梨忿忿不平,就要上去找她们理论。 不过一个小县城的姑娘,就敢编排她家小姐。焉知苏大人再没有实权也是六品官员。何况小姐还是国公爷的弟子,皇上的师妹。 就是到了京城,那也是有排面的人。 “一群小孩子,与她们计较失了格局,”苏希锦摇了摇头,“现在进去谁都尷尬,我们等会儿再进吧。” 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等到里面的人转换了话题,才假装刚到。 “妹妹快来坐,”吴小姐左边的女孩子道,“妹妹真是稀客,约了好几次,都不见出来。” 苏希锦道:“家里忙,一时不得空。” 怕是还要做农活吧,几人低头偷笑。 “难怪总也不见你,妹妹真是勤快,我们几个是赶不上的。” 小孩子学著大人说话,苏希锦摇头不语。 吴佩菲转了转眼睛,“听我表哥说,上次你跟几位公子一起去食为天吃饭,你跟他们熟悉吗?” “熟悉,”苏希锦很乾脆地点了点头。 吴佩菲脸色微变。 苏希锦道,“我在村里时,常常给他们家送菜。” 原来如此,她就说红宅的公子怎么可能跟一个野丫头好。 吴佩菲得到答案,便不再对她感兴趣。剩下几位为了不冷场,换著话题聊。 突然窗户外面传来一声呼喝声,接著便热闹起来。 “赛舟开始了,”绿衣小姑娘欢呼雀跃跳到窗口,“你们猜今年哪个队会贏?。” 吴佩菲白了她一眼,“自然是县令府。” “可是我觉得县尉府也不错啊。”绿衣小姑娘道。 明明每年都是县尉府更厉害,可夺冠的总是县令府。 河面上停著三艘小舟,作短衫打扮。韩国栋等人正与吴县令站在高台俯视著下方。 河风吹的人脸发冷,苏希锦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 余光瞥见楼下有个小廝向他们招手,看相貌是韩韞玉身边的人。 她跟周围人说了声,也不管有没有听见,就下了楼。 “大少爷说天气冷,让苏小姐把这个手炉拿上。” 这是一只紫色的精致鏤空小手炉,刚好两手可捧。 苏希锦道了声谢,握在手里,確实暖和了不少。 今天来看赛舟的人不少,摩肩接踵,推挤吵闹,商梨一边护著她,一边伸长脖子往外看。 苏希锦道,“你先看,我在旁边等你。” “好。”商梨高兴的应了一声。 苏希锦捧著手炉往人群外走,楼上自然是不去的,跟小姑娘聊不到一堆。 想著这里离食为天也不远,便朝著那个方向去。 “苏小姐。”身后有人叫她。 苏希锦回头,正要看是谁,就见一方帕子迎面捂在她脸上。 她双眼发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第38章 是谁? 韩韞玉坐在高台之上,盯著河面的激流,眼神平静无波,“可是给小姐送过去了?” 他问身后的人。 他穿著白色的裘衣,衣服厚重,本该是进入寒冬腊月才穿的,现在就被他穿在了身上。 “送了,”身后的小廝道,“小姐让我给少爷带句谢。” 韩韞玉頷首,这是他入冬来第一次出门。前阵子变天,以防病情发作,他没离开过房门。 “光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周绥靖从另一边跑上来,抓起他道:“要亲自下去走一番才有意思。” “你们去吧,我在这上面看著。” “你好不容易出来透风,自然要玩的,”周绥靖不肯,“就顾桉远他们四人,林舒正和我。你坐在舟里看我们划就行。” 一旁的听雪硬生生分开他俩,声音僵硬:“河风冷肃,我们家公子吃不消。” 这丑丫头,力气贼大。周绥靖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那你就在河边看我们耍,待会儿要是掉进河里也好让人救不是?” 韩韞玉嘴角带笑,“好,”他说,“带上小师妹吧。” “隨你。” 他让人去找苏希锦,没想到半天也不见人影。倒是商梨赶来了。 “你家小姐呢?”韩韞玉问。 “方才小姐让我看赛舟,说在旁边等我,”商梨心急如焚,“结果我刚看一会儿,她就不见了。” 韩韞玉皱眉:“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商梨快哭了出来,“小姐的手炉掉在地上,没人捡,炭火掉了一地。” 她將摔坏了的手炉拿出来,炉身与炉底分开,里面的炭火已经没了。 “別是不小心掉了,”周绥靖问,“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掉了应当会捡起来,”韩韞玉神情严肃,一边派人去苏家询问,一边派人出去寻找。 周绥靖见他变了脸色,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勃然变色。 “不会被绑了吧?谁这么大胆,敢绑架我保的人?” 苏希锦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扔在一破庙里面,后背靠著冰凉的地面,冷浸发凉。 她微微眯著眼睛,耳边传来两个男子的声音。 “老五来了吗?” “还有一会儿,我们先守著,等他来了就撤。” “蒙汗药能管多久?別让她这么快醒来。” 听这情况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苏希锦舒了一口气。 地面冷得刺骨,她趁著外面的人不注意,悄悄移动了下身子。 这些天她一直呆在红宅,很少出来。在青阳县也低调安分,不曾得罪人。到底是谁会绑自己? 爹爹的政敌?不会,苏义孝虽说是六品官员,但每天待在田里,哪里来的政敌? 舅舅那边的商业竞爭?也不会,那样应该绑两个表哥或者林舒艾。 到底是谁呢?想了半天,一丝头绪也无。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接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苏希锦忙闭上眼睛,恢復到原来的姿势。 “人呢?”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应该就在里面。” 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她身旁。 “终於被我抓到手了,看我这次不好好收拾你,”熟悉的男音又响起。 脑袋灵光一现,苏希锦终於想起了声音的主人。 县令的侄儿,季公子。 “咦,怎么是她?”耳边传来季公子的声音,“是她也行,反正他俩是表兄妹,抓住一个不相信另外一个不来。” 他低头在苏希锦身上摸了一阵,最后取出一方手帕,“將这个交给林舒正,让他来破庙见我。” “那这个人呢?”旁边有人问。 季公子踢了踢苏希锦的身子,“长得是挺美的,可惜太小了,我不好这口。” “那交给奴才?” 两拨人马出动还是没找到人,按这时间,苏希锦若是有事离开,早就回来了。 韩韞玉等人脸色奇差无比,林舒正常年掛笑的面容,也没了笑意。 “青天白日谁这么大胆敢绑人?”林舒正想不明白,苏希锦那种以和为贵,处事周全的性格,不可能存在仇人。 “想必不是私人恩怨,报官吧。” 几人立马上楼,让吴县令派人寻人。 楼下的动静早就惊动了韩国栋和吴县令,见眾人上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师妹失踪了,”韩韞玉道,“我派人找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还请吴县令帮个忙。” “师妹?” 林舒正解释:“我表妹。” 吴县令心头一跳,好傢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跟国公爷联络感情时出事。 关键出事的还是苏屯田之女。韩公子叫她师妹,两人必定关係匪浅。 “自我掌管青阳县以来,县內治安稳定,从未出过紕漏,”吴县令震怒,站起身对身旁的人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我面前绑人?” “张捕头,派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张捕头领命,又仔细询问细节后,带著人火急火燎离开。 “今儿这么多官兵守护,还让贼子把人掳走了,”韩国栋面色铁青,“青阳县的治安是摆设吗?” 吴县令额头冷汗直冒,这么寒冷的天,后背竟然湿透了。 “国公爷別著急,”一直跟在两人身边的中年男子突然出声,“会不会是仇人?小姐平常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哼,”周绥靖冷笑,“就她那性子別人不欺负她就好了,还指望她惹別人?” “不可能,”林舒立也道,“表妹常常与我们一起读书,极少出来,不可能得罪人。” 他们是韩公子和周公子的伴读,跟他们一起读书,不就是跟韩公子与周公子一起读书么? 难怪苏义孝一介村夫可以突然官至六品。 吴县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齣事了,自己乌纱帽恐怕保不住了。 “找,把整个青阳县翻过来也得找到。” 眾人寻思间,周绥靖突然盯著吴县令,阴森森开口。 “仇报?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上个月你侄儿,不是去食为天闹事了吗?” 他一拍脑袋越想越可能,“绝对是他,就他算得上仇人。” 眾人看向吴县令,如果不是人贩子,那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我的天爷!”吴县令只觉得腿脚发软,“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抓苏小姐啊。” 要抓也是抓林舒艾,毕竟得罪他的是林家。 何况出事后,他已经跟侄儿说了哪些能惹哪些人不能惹。季书青就是再混帐,也不至於蠢吧。 “那可不一定,这不有你给他撑腰吗?” 周绥靖不信。 眾人虽也觉得不可能,但都抱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態。 吴县令气急:“去给我找表少爷。” 第39章 借刀杀人 “你他妈畜牲吧,这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破庙里季书青指著方才的隨从痛骂。阅读 “小的错了,请少爷原谅这个。”那人点头哈腰认错。 苏希锦闭著眼睛,心里安慰,这个季公子虽然绑错了人,但良心未泯。他绑自己来估计是为了引大表哥出来。 又是一阵寂静,季公子凑近苏希锦:“怎的还不醒?” 破庙四面漏风,吹得人瑟瑟发抖,苏希锦抖了抖身子,后背冰凉刺骨。 “你,”季公子踢了踢身边的隨从,“把衣服脱了给她盖上。” 很快苏希锦便感觉有人靠近,在她身上罩了件衣服。她翻了个身,想著反正也没危险,精神鬆懈,竟一下子睡了过去。 庙里清净寂寥,季书青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无聊地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来。 这帮废物,正准备起身骂人,听见有人声。 身边的隨从道:“来了来了。” 季书青得意洋洋地站起身,“你终於来了,看爷这次不好好教训你。” “混帐东西,你想教训谁?”吴县令指著他怒吼。 “自然是……”季书青愣住,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红宅的,县令府的,县尉府的,县里面有点权势的都来了。 不明所以间,就见身边跑进去两个人,他抓住其中一个,道,“林舒正,咱俩私下算帐,你竟然敢报官!” 林舒正冷笑,这货死到临头竟还不知悔改。 抽出他手里的衣袖,“季公子,私押朝廷六品官员家眷,你自请多福吧。” 吴县令感觉五雷轰顶,腿软心慌,恨不得立马晕过去。事实上从他得知季书青带著一群人往城外破庙时,他一直就是这个状態。 “竖子,瞧瞧你做的好事。”他吼道,又对著韩国栋请求原谅,“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他至小失去亲娘。內人怜惜他身世可怜,从小宽厚纵容以待,不想养成了这副畜牲模样。” 说著衝著侄儿道:“还不快过来给国公爷请罪。” “请罪?”周绥靖讥讽,“我师妹可是六品官员家眷,你请个罪就完了?” “周公子息怒,这次我一定依法惩处,严惩不贷。” 季书青都听懵了,他不就跟林舒正约架,而后给苏希锦盖了件衣服,怎么就成私押朝廷官眷了? “不是我,我没绑她。”他双手直摇,“是她自己来的……不是,我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 眾人不信,只觉得祸到临头,他不仅不知悔改,还扯这种荒诞滑稽的谎言,委实可恨。 “哼,”林舒正抱著苏希锦出来,“人是在庙里找到的,你的人就守在里面,不是你还能有谁?” 苏希锦身上披著韩韞玉的衣服,原先的那件下人的衣服已经不翼而飞。 季书青只觉得百口莫辩,他气急,跺了跺脚,似乎想起什么,指著林舒正恍然大悟:“一定是你,是你绑了她,然后专门赖在我身上。” “季公子真是好口才,也真是好蠢,”林舒正皮笑肉不笑,“我將自己的表妹绑了,然后再给自己送信,只为诬陷一个没有头脑、没有利害关係的人,是我蠢还是没事做了?” 他从手里拿出刚才的纸条,正是季书青让人送的约架纸张。 眾人一看,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的事。 “你……”季书青哑口无言,“就是你,明明是你跟我约架,我一进来就看到她……” “既然你看见她,怎么不报官?或者看见她,怎么让她昏睡在地上?” 周绥靖问。 韩韞玉冷笑,“吴县令,还不將人押下去?等著包庇罪犯?” 吴县令不敢耽搁,一挥手便有人將季书青扣了下来。 这个混小子,平时不著调就算了,在这风口浪尖绑人。真是没得救了,留著迟早也是祸害。 季书青被抓,一边破口大骂林舒正,一边说吴县令找人抓他,等他出来就会告诉姨妈。 没人听他狂叫,眾人一致认为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林舒正抱著人上车,韩韞玉紧隨其后。 三人一上马车,苏希锦便睁开了眼。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韩韞玉低头问。 苏希锦摇了摇头,蒙汗药的作用还未消失,她的身子有点发软。 “你方才让我们上车,是有什么要说的吗?”韩韞玉问。 方才季书青还想说话,苏希锦拉了拉林舒正的袖子。韩韞玉也在身边,刚好看见了。 苏希锦点了点头,在地上躺了半天,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这个人渣,竟然对一个小孩儿下手。”林舒正狠狠道,“是我连累了你,且等著吧,表哥替你报仇。” 苏希锦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他说的是真的,应该不是他。” “什么?”林舒正惊讶,韩韞玉也皱起了眉头。 “刚开始抓我的是两个人,似乎跟季公子不是一路的。他俩抓到我后,等季公子一来就走了。” 苏希锦回想当时的场景,越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想,“当时季公子问:她怎么在这里?而后才让人给表哥送信。”开始她以为是他抓错了人,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儿。 “那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韩韞玉问。 “地上冷,是季公子让人给我盖上的。” 林舒正道,“还不算泯灭良心。” “如此可能真的不是他,”韩韞玉略一沉思,其实他也觉得季书青虽然紈絝且蠢,却不至於分不清轻重。 这些紈絝子弟,最基本的就是知道哪些人该惹,哪些人不该惹。 “所以你扯我衣袖,是怕他说出去露馅?” 苏希锦点了点头,他怕季书青说下去露馅。“有人想借刀杀人,不如当作我们都不相信他。而后收集证据。” 三人一致道好,林舒正又给苏希锦裹了一层衣服,將她送回家。 林氏早就得到了消息,看著苏希锦被抱回来,心疼得直落泪。 “伤到哪里了?” “没有伤到,”林舒正劝她安心,“凶手已经抓到了,表妹回家睡一下就好了。” 林氏连连点头,回到家,苏希锦一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吴县令现在很烦躁,今天发生的事儿是掉乌纱帽的大事。朝廷官眷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这是他的重大失职。 而当那个罪犯是自己侄儿的时候,这个罪责就更进一步。 他在屋里来迴转悠,思考著將功补过的方法。 县令夫人气势汹汹的带著一群丫鬟走进来,“好你个吴如炬,书青犯了什么事你將他关进大牢?那可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有脸下去见她?” 吴县令正烦恼,听见她这上来就包庇的语气,瞬间怒上心头。 “都是因为你从小不辨是非,不加约束,才宠的他无法无天,现在闯大祸了吧。” “不过是绑了一个人,值当什么大事儿?”县令夫人道,她早就从外面得到了风声。 “不过就是绑了个人?你知道他绑的是谁吗?” “不就是那个村夫的女儿嘛,”县令夫人撇了撇嘴,根本没放在心上,“说是六品官员,其实归根究底是个种地的。这个县里还是你做主,怎么说还是你说了算。” “哼,”吴县令冷笑,“我竟不知堂堂六品官员,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你老爷我也才官至八品。” “你知道苏希锦是谁?韩国公亲传弟子!” 县令夫人似乎感觉到了不寻常,一颗心微微下沉,但还是抱著希望道,“韩国公不是已经辞官了吗?现在也不当职。” “蠢货!”吴县令完全不能忍,“果真是头髮长见识短。人韩国公是帝师,两朝贵人,一品异姓侯。皇上微服私访特意来见他。” 县令夫人一听就没了希望,腿脚发软,泪眼朦朧:“那书青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吴县令眼神阴鷙,“我这顶乌纱帽究竟还能不能保住?” 寻常季书青调戏良家女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没想这次直接祸及家里。 县令夫人跪倒在地,哭泣不止。 吴县令头昏脑炸,女人就是麻烦无能,遇到问题只会哭哭哭。 “这次如果能挺过去,你且接休书吧。” 说罢,不理会后面的號啕大哭,拂袖而去。 外面,韩国栋坐在苏家,一语不发,光站在那里就令人畏惧。 “事情的经过师妹已经告诉我了,”韩韞玉立於一旁,將来龙去脉一一讲述,“恐怕有人拿我们当枪使。” “哼,活该,”周绥靖道,“自己平时在外面作恶多端,不把尾巴擦乾净,现在被人设计也是活该。” 韩国栋斜了他一眼,他立马闭嘴。 “小小县城也不安生,”韩国栋道,“派人去查了吗?” “已经去了。” 韩国栋点头,正欲与苏义孝说话,就见林氏从內物跑出来,神色焦急。 “她发烧了,浑身滚烫,相公快去叫医生。” 商一听,立马去了最近的药铺。 苏希锦这一觉睡得深沉,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现代,这是她来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梦到现代的生活。 她带著一群优秀干部,下乡考察基层,山路弯弯,蔓延不尽。 “苏县长,回兴村是县內最后一个贫困村,险山恶水。连一座桥也没有。”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孩子和老人在家,靠著铁索过河。如果要去城里需要走上百里。” “不怕苦不怕累,先下乡考察一下,再制定具体的脱贫计划。”苏希锦坐在车后座道,“只要帮助这个村脱贫,我们就能完成上级的命令了。” 到时候她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走到更大的平台。 苏希锦正想著,就听见一声巨响,紧接著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淹过来。 她感觉到疼,更感觉到窒息。 “是泥石流,”她叫了一声,声如猫叫,细小微弱。 林氏心中一喜,“醒了,终於醒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旁边的候著的人俱鬆了一口气,个个眼周乌黑,一看就是熬了一夜。 “如此,韩公子也回去休息吧。”林氏道,这公子看著瘦瘦弱弱,没想还能坚持一夜。 韩韞玉点头,神色疲倦,確实坚持不下去了,由著贴身隨从扶著下去休息。 林舒正兄弟二人见表妹醒来,也跟著下去睡觉。 一夜不安生,苏希锦再次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不是现代,”她喃喃自语,谈不上失落,也说不上期待,眼睛愣愣地看著床顶。 她在现代早没了双亲,父亲在她高考那年因哮喘去世,母亲將她养到大四毕业,在她考上公务员时,自杀了。 “也好,”她说,反正到哪里都是空空一人。 如果不是这次做梦,她都以为已经忘了之前的一切。 “好什么?”韩韞玉问。 苏希锦转头,发现他竟然在床边。 她笑道,“向阳村多水,又临近青阳县,道路通达。若是想脱贫,也容易。” “脱贫?”韩韞玉大致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为何她会想到这个。 “脱贫,”苏希锦点头,“两不愁,三保障。不愁吃,不愁穿,保障基本医疗,义务教育,住房安全。” 她口里总是喜欢说出一些奇怪的词语,奇怪却很別致。有的一听就懂,有的怎么想也不懂。 “这个给你,”他张开手掌,將一样东西交给苏希锦。 小小的一颗,温润坚硬,苏希锦低头一看,是那颗血玉。 “不是说好交换十年的吗?”她挑眉,“这才不到两个月。” “我觉得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苏希锦哑然失笑,“你是捨不得你那颗羊脂玉,想跟我换回它?” 韩韞玉不语。 苏希锦道,“这次的事情不是天意,而是人为,与这颗红玉无关。” 一颗小小的玉石怎么可能真的,逢凶化吉,百病不侵。 不过是人的心理暗示罢了。 她道:“若真有那么神,你前段时间怎的还不敢出门?” 自然是变天,怕病情发作。 她將血玉重新放回他手里,“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韩韞玉紧握右手,“林公子已经派人去查了,果然有问题。”想到苏义孝正在外面找女儿,有赶紧让人去叫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