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小捕快》 第一章 旅客 万历二十五年十月初一,风中已带了些许凉意。距离京城永定门十余里地的同福客栈门前,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此时日沉西山城门已然落锁,所以皆选在此处落脚,待明日清晨再入城。 三人两骑缓缓停在门前,单骑骑士跳下马来,小二殷勤地接过韁绳:“三位打尖还是住店?”离得近了才看清骑士是个年轻的后生,面目清秀但身体略显单薄,长途跋涉令他的衣著有些鬆散。 后生没有回答,而是快步向另一匹马走去,马上却有两人,后生张开双臂將两人扶了下来。小二跟在身后牵过韁绳,著意地打量著两人。只见站在前面一人,面相上看比先前那名后生大了几岁,生得虎背熊腰,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脚打著厚厚的绷带,似乎受过伤,站在他身后的是个瘦削的小老头,他搀著那人的胳膊,表情显得吃力。 后生抢上前:“爹您歇歇手,我来扶著哥。”將老者替下来,老者喘了口气向小二露出老农般憨厚的笑容:“小二哥,我们爷仨赶了一天路,又累又饿,劳烦给准备些吃食,再开一间下房。” 小二咧咧嘴,心道:“三人睡一屋,老头儿够省的。”三人穿著粗布麻衣,看起来也不是阔绰之人。想到此处將肩头白巾一扬,三人隨著走入客栈。 前堂中开阔宽敞,共有八九张桌子,此时人头攒动,几乎將堂中坐满,喧闹声此起彼伏。小二带著三人自堂中穿过,找到角落中唯一的空桌。老者將背后的包袱放在桌上,穀雨则手脚麻利地將茶杯斟满,递给老者和大哥。那大哥似乎是渴极了,一把抄过递到嘴边,烫得他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啪!”茶杯被气急败坏的大哥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抚著嘴角含糊地咒骂道:“他妈的!” 后生眼疾手快,连忙劝道:“大哥消消气,是小弟的过错,”又对闻讯而来的小二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来帮您拾掇。”蹲下身子快速收起残片用衣襟包著,等小二走到近前时,已然收拾停当。 尖锐的声音早已引起其他食客的注意,纷纷將目光投向角落,老者拍拍大哥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尔后露出憨厚的笑容向诸位点头致意,眼神划过场间,將每个人的表情及反应收到眼底。 月满中天,寂静的客栈內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五条人影从房门的缝隙中溜了出来,手中的钢刀在月光的映照下明晃晃令人胆寒。一行人猫著身子,躡足潜踪来到二楼楼梯拐角处的房门前,正是晚间父子三人的住处。打头那人用手指捻唾沫抠开窗欞纸,睁一目眇一目向里观瞧,淡淡的月色下屋內仍然模糊难辨,勉强能够看清床的位置。 他用刀尖探进门缝中小心地拨弄门閂,少倾只听嚓地轻响,他立即停止了动作,手掌抵著门板轻轻將门推开,率先钻了进去,身后的杀手鱼贯而入,打头那人目露凶光,手起刀落径直砍向床上。 “噗”钢刀砍在被褥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异样的手感让杀手呆愣片刻,他一把將被子扯脱,只见横在床前的不过是些衣物枕头,他心下一沉,探手在床前一摸尚有余温,匆匆推开窗户极目远眺,只见官道的尽头三条黑影狼狈的身影在月光下拖得很长,他匆匆向楼下跑去:“跑不远,给老子追!” 穀雨身背褡褳肩上架著大哥,边跑边回头观察著动静,抱怨道:“够奸诈的,两匹马早被餵了巴豆,这是没打算让咱们活著出去。” 老者边跑边辨识著方向,追击的脚步声不多时便从身后传来,穀雨哎哟一声慌了手脚,老者拽了他一把:“上山!”两人脱离官道,架著大哥向东北方向一处高耸的山坡跑去,小山树木高耸枝叶茂密,或可为其脱身提供条件。 “二爷,他们想进山!”身后的杀手觉察到了对方的企图开口提醒道,说的话却是河南开封府一带的口音。二爷目光阴冷地注视著前方的身影迅速没入丛林中,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身后的杀手呈锥形向前方逼近。 黯淡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来,老者借著微弱的光亮在前方带路,脚下杂草丛生枝蔓纵横,时不时便会被绊一跤,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摸去,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五名杀手拉成了一条散兵线,挥舞著钢刀边向脚下的草丛中劈砍边向山上摸索,如同一只巨大的口袋向三人兜来。 “啊!”惨叫声从最左边的杀手处传来。二爷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那名杀手抱著脚在地上痛苦地打滚,钢刀早已扔在一旁。 “怎么回事?”二爷蹲下身来这才发现,杀手的脚面上赫然插著一只竹籤,鲜血淋漓瞧得好不渗人。他將杀手扳成仰面朝天的姿势,抬膝顶在杀手的胸前,杀手隨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向二爷点点头。二爷拽住竹籤丝毫不见犹豫,猛地向外一带,杀手疼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从喉间透出压抑的呻吟声。 “往哪儿跑!”一条人影在林间穿梭,另一名杀手拔腿便追。 “站住!”二爷喊道,杀手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二爷沉声道:“对方在丛林中设置了陷阱,那人怕是引诱你,莫著了对方的道!”杀手用力点了点头,他伏下身子双手贴地左右摸索,果然在草丛之中摸到了一根竹籤,埋入土中大半截,只把尖锐的顶端露出地面。他小心掐住竹籤將其拉出地面,充满疑惑地回头看向二爷。 二爷知道他的疑惑,心道:怎得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片刻之间竟已埋好了陷阱? 穀雨趴在土坑中,透过眼前枝叶的空隙看向不远处的二爷。他那大哥半闔双目懒洋洋地靠在一旁,也许是受伤的缘故,整个人显得精神不振。穀雨瞥了他一眼,將钢刀紧紧攥在手里,等待著老者的下一步指示。方才他与穀雨兵分两路故意露出行踪,意图引杀手入瓮,但那二爷异常警觉,並没有如计划般上套。但他对老者有信心,是以只是静伏等待著。 二爷抬头看了看天,面色焦急之色。片刻后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唤过一名杀手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那杀手先是一愣,隨即面容狠厉地点点头將话传了下去。穀雨视线受阻,不知对方又在计划著什么,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正在焦急间忽然火光四起! 对方要烧山!明白到这一点的穀雨第一反应便是起身逃命,他伸手去拉大哥,哪知大哥眼中忽地精光四射,杀气腾腾地一掌拍向穀雨后脑勺! 第二章 埋伏 “大当家的!我丁四宝来救你了,您倒是吱个声儿啊!”二爷將手掌拢成喇叭口罩在嘴前。 滚滚浓烟迅速在林间升腾,初秋时分乾燥的树木枝叶为山火的蔓延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嗶嗶啵啵令人心寒的燃烧声中,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影出现在火场中。 高胜东嚎叫一声醋钵大的拳头没头没脑地挥向穀雨。而穀雨身体单薄,比之高胜东不止矮了两个头,勉力挡下两招手臂已然麻了,结果被他结结实实地捣在下顎,疼痛与眩晕一波波涌过来。高胜东攻势不停,他能坐到土匪的头把交椅,一身艺业自是不俗,穀雨被打得连连后退。 二爷透过火光瞧得分明,哈地一声笑了出来,他从腰间將黄梨弓取出,探手从背后的箭壶中抽出三桿鵰翎箭,猛地一较劲,弓开如满月,此时穀雨与高胜东激战正酣,根本无暇他顾,二爷轻轻將口中浊气吐出,手指便要离弦。身旁高大的树杈上忽地跃下一个人影,挥刀向二爷砍来! 二爷余光之中瞥见寒光一闪,情知又生变故,手指离弦后,挥弓砸向偷袭者。与此同时四周高大的树上跃下数条人影,向打著火摺子专注放火的杀手扑了过去!猝不及防的杀手纷纷將手中火摺子扔在一旁向腰间钢刀摸去,有那行动稍迟的还未来得及將刀拔出,偷袭者已奔到眼前,挥刀將其砍翻在地! 再说那三支离弦之箭电光火石间已飈射至两人咫尺,二爷的这招流星赶月使得炉火纯青,一支逕取穀雨的性命,另外两支却是奔著高胜东去的! 三箭悠忽而至,待两人察觉时已然晚了,穀雨暗道:“我命休矣!”便要闭目等死,千钧一髮之际那老者从斜刺里杀出,挥刀將三箭打落在地。箭矢噗地一声扎进高胜东脚边的土地中,铁製箭头全数没入泥土中,箭尾仍在剧烈地筛动,显见力道之大。高胜东瞧在眼中登时变了脸色,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与偷袭者缠斗的丁四宝,老者瞥了一眼高胜东:“蠢货!” 四周的火势渐大,火苗疯狂地向几人身上试探,穀雨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从濒死的状態中回过神来,兴奋地道:“师傅!”老者名叫董心五,乃是顺天府的一名老捕头。他透过愈发高涨的火焰看向另一侧的战场,因为方才的偷袭奏效,能够坚持抵抗的不过两三人,丁四宝已察觉到不妙,率先发起突围。 董心五沉声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决不能让丁四宝跑了!” 快班的眾捕头齐声应道:“生擒丁四宝!” 丁四宝听得浑身一哆嗦,他虚晃一招便率人向山坡下跑,眾捕快早防备他有此一招,当即便有两人截其后路。丁四宝咬紧牙关挥刀便砍,身后两名杀手也赶到加入战团,將捕快刀势挡下。丁四宝飞起一脚正踹在同伙的背后,那人万料不到二当家的竟如此狠决,整个人失去平衡扑向对面捕快,捕快收势不及,噗一声钢刀透体而入,但同时捕快也被强大的冲势带翻在地。趁此功夫丁四宝一个箭步窜出,冲脱包围圈发足狂奔。 眾捕快自然不会轻易放其离开,立即拖刀衔尾追去,丁四宝回头看去只见各方向皆有沉默而冷冽的追击者,他忽然自怀中抽出一支细长圆筒,右手拉脱引线,一支响箭拖曳著点点菸火发出尖利的叫声冲向天空。 董心五正和穀雨一起將高胜东从土坑中拖出,此时山火正快速地向四周蔓延,浓烈的烟雾呛得人一阵阵咳嗦,三人正设法向下风口转移,忽然异响传来,董心五抬头望去,目光追隨著响箭尾端的烟火最终在半空中啪地一下爆开。在短暂的错愕后,他忽然反应过来,震惊、恐惧、愤怒一瞬间充满了他的眼睛,他猛地甩脱高胜东的胳膊,向山下放声大喊:“有埋伏,快撤回来!” 已跑到半山腰的丁四宝忽然回过神,阴惻惻地看著迎面而来的捕快。在听到身后董心五的呼喊后,那名捕快表现出了一丝犹豫,但案犯近在眼前,他已经本能地伸手擒拿丁四宝。 昏暗的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破空声,一支鵰翎箭正中捕快的胸部,后者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强大的惯性带飞了出去! “五哥!” 那被唤作“五哥”的捕快伸手捂住胸部伤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有埋伏,別管我,快走!”他蜷缩在地上,疼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恍惚。几名捕快不由分说向他靠拢,与此同时,林中影影绰绰竟多了十几条黑影,手持利刃向捕快杀了过去。那放冷箭之人走到丁四宝身后,原来却是客栈中那个小二,虽然还保持著那份笑意盈盈,但在黯淡的月色下却透著一丝诡譎:“二当家的,哥几个没耽误您老的事儿吧?” 丁四宝冷哼一声,冷冷注视著陷入廝杀的一眾捕快和杀手:“有这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儘早杀了高胜东为妙。” “放心,我们天鹰帮向来拿钱办事童叟无欺,既然收了您的钱,那就得帮事主解决后患。”小二仍是笑嘻嘻的,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笔生意,他看著脸色僵硬的丁四宝:“官府抓捕大当家,却不在当地法办执意押解到京城,明眼人都看得出所图者可不止个人,而是要清缴禿尾巴山。二当家当机立断以绝后患,为的是山上的弟兄老小。” 丁四宝脸色不见鬆动,他深吸一口气:“可是大当家的人却不会这么看,如果真叫他们知道是我动的手,肯定以为老子要谋权篡位。不等官府来缴,山內势必先行乱了。”他摆了摆手:“既然我暗中把你们请了来,便是心意已决,尔等无需给我宽心。记住,我钱买的是你们的手,而不是嘴......”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眼前的黑暗中忽然盪出一只巨型辕木,直戳戳向场中眾人撞去! 第三章 偶遇 眾捕快像事先商量过般齐齐蹲下身子,辕木擦著头皮呼啸而过冲向杀手群中,有那手脚慢的在悽厉的惨叫声中被撞得横飞而出,倒地不起。 丁四宝这才记得提醒:“小心,他们设有机关!” 一眾捕快將五哥扶起背在背上,一边抵挡群贼的攻击一边向山上迅速退去,坡顶火光冲天,浓烟顺坡而下,眾人的口鼻中已能感受到辛辣之气。丁四宝和店小二心知夜长梦多,双双揉身而上加入战团。这一来捕快方面的压力陡然加重,但这几人日常搭手,培养出了高度默契,每人负责自己的扇面,虽然肩膀、胳膊、小腹皆有划伤,但却不致命。 由於设伏之地是事先踩过点的,因此对於地形比之杀手一侧更为熟悉,几人边打边退,董心五又率留守捕快飞速支援,这才將被杀手包围的一眾捕快救了出来。董心五打眼一看,只见四周影影绰绰的皆是杀手的身影,人数將近捕快的一倍之多,高喊道:“向山上撤!” 捕快闻令而动,齐刷刷背转身子跟隨著董心五向山坡上奔去,丁四宝挥刀紧追:“一个也別放过!” 山风吹得火苗愈加高涨,董心五捂著口鼻矮下身子绕开火场,穀雨背著高胜东早已站在坡顶等候多时:“师傅,这里!”董心五不作迟疑,向他的方向摸了过去。他来时的方向是山坡南侧,此时站在坡顶向北侧望去,不由地倒抽了口气。 山坡北侧在火光的映照下模糊能够看清,坡度比之南侧极为陡峭。而另一边的山坡上丁四宝的人马已欺至眼前,离己方仅有十余丈的距离。五哥被另一个中年捕快背著,满脸羞愧地面向董心五:“师傅,是我对不住你......” 董心五摆摆手:“不消说了,”此时前有断崖后有饿狼,到此节也別无他法,他將心一横:“跟我冲!”说著一个箭步跃了下去,其余捕快將穀雨围在中间紧隨其后顺著北坡向下逃散,但陡峭的山势很快让他们失去平衡,一名捕快在奔跑中猛地扑出,向著山下骨碌碌地滚落而去,紧接著是第一个,第二个...... 穀雨收势不住脱手將高胜东摔出,双双顺著山势翻滚,尖锐的山石、树杈如同小刀般割开他的手臂、大腿,待到他滚落到山脚下早已摔得七荤八素,他压抑著疼痛与眩晕勉力站起身来,不待辨明方向,身后的中年捕快猛推了他一把:“別愣著,快跑!” 穀雨用手掌在脸颊狠拍了两记,发出啪啪两声脆响,晃了晃脑袋这才清醒了些。倒把身后的捕快嚇了一跳:“这孩子,把脑袋摔坏了。”在他屁股子上踢了一脚,穀雨转头看去,只见丁四宝等贼眾已顺著北坡缓缓而下,嚇得他撒腿便隨在人后向远处狂奔。 他也不知道高胜东现在在谁手上还是已经趁乱脱逃,但他知道若是让身后这群悍匪逮住,可是要人命的,所以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跟在前辈的背后逃命,他加入快班不过几个月,从未像今晚这般如此接近死亡,只嚇得汗毛倒竖,生怕跑得慢了被人砍下大好头颅,黑暗中不能远视,他也不去管,若是跑得慢了,身边总会有人推他一把,教他不至脱离队伍。 跑了约有盏茶功夫,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似乎要从腔子里跳出,忽然听见前方的董心五喊道:“进庙!” 他这才抬头看去,只见前方土丘上赫然出现一座破败的土庙,庙前杂草横生,显然荒废日久。眾捕快不由鬆了口气,加快速度向土庙衝去。若按现在的速度对方迟早会追上己方,在空旷的荒野上以少胜多並非易事,这土庙地处高势,若能据险而守,胜算可就大得多了。穀雨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也不由得兴奋起来,只见董心五已率先衝到庙前,难为他一把年纪,竟然还有这般灵活的身手。他见庙门虚掩,不假思索地一把將庙门撞开,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如匹练般自庙门內倾泻而出,直奔董心五的面门! “啊!”一声尖叫滑破夜空,丁四宝与店小二对视一眼,不由地加快了速度——他们人数远多於捕快,紧迫感自然也淡了些,从坡上下来的时候刻意减缓速度,因此参与追击的杀手並未有受伤,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战斗力,但相应地也拉开了距离。对於丁四宝来说,夜还长,这段时间他耗得起。 “有座庙!”店小二抬手指向前方,杀手似乎像嗅到血腥味的禿鷲快速向土庙逼近。 庙门前,丁四宝和店小二一左一右,钢刀擎在手中,身后各列一队杀手。丁四宝向店小二做了个手势,店小二猛地一把將庙门推开。 安静,出乎意料的安静,甚至连两人预想的门后偷袭都没有。两人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丁四宝將钢刀横在身前,一脚迈过门槛,试探著走了进去,店小二向两名杀手指了指,率领其他杀手鱼贯而入。那两名杀手则站在门口戒备,以便出现意外时迅速接应。 十几名杀手保持著刀手在前弓手在后的楔子队形小心翼翼地迈上台阶,向紧闭的大殿走去。丁四宝走在队伍最后,警惕的眼神扫过每一寸阴影下的角落。 “啊!啊!”两声尖叫自身后传来,是那两名警戒的杀手。丁四宝反应极快,回身一个箭步便要窜向门口。 “嘭!”不等他靠近,两个门扇猛地闭合在一起。 眾杀手登时乱了手脚,人群中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店小二凑到丁四宝身边:“不好,对方想瓮中捉鱉!” 丁四宝白了他一眼:“你才是鱉!嗯?!” 殿门无声自开,自殿门中缓缓走出十余名身著戎装的军士,手中各持利刃默默地拉成一字长蛇阵,然后面无表情地看著眾杀手。虽然没有危险的举动,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肃杀让丁四宝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各位军爷,冒昧打搅,小的给各位爷赔不是了。扰人清梦实属不该,还请各位爷將门打开,放小的离去。”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人回应,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丁四宝咬了咬牙:“罢了,不敢劳烦诸位大驾,小的自己走。”说著便试探著向后退去。 “杀!”身后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喊,丁四宝嚇得一哆嗦,回头看去登时將眼睛瞪得溜圆。 第四章 襄助 再看殿门前的军士横举利刃,如疾风骤雨般席捲向对面的杀手,回过神来的杀手连忙举刀应战,耳轮中只听得鐺鐺的鑌铁相交之声,双方隨即战在一处。丁四宝眼见一名身高如铁塔般的汉子泰山压顶般向自己袭来,连忙双手將钢刀举至头顶,那军士冷笑一声,一招力劈华山,刀刃恰好磕在丁四宝的刀上。 丁四宝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两臂一麻虎口登时血流如注,钢刀拿捏不住脱手而出,军士飞起一脚正踹中丁四宝的腹部,丁四宝惨叫一声身体横飞而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一招之敌!军士好整以暇地收回刀环视场间,只见战场之上已经呈现一边倒的態势,多名杀手已纷纷败下阵来,尚有余力抵抗者则被兵卒结成的三才阵压制在角落中,店小二赤红双目钢刀翻飞,全身上下鲜血淋漓,他嘶声道:“弟兄们,隨我杀出去......” 话音未落,一刀斜刺里刺出,正中他的小腹,店小二的喊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著对面的军士卒,那军士长得並不高大,但满脸横肉杀气腾腾,他轻蔑地看著店小二慢慢软倒在地。眾杀手见此情景已然丧失斗志,纷纷將兵器掷於地上,跪在地上大声討饶。 远处的铁塔军士见大局已定,回身向殿內喊道:“出来吧。” 董心五与穀雨等人这才將头探出借著月光观瞧,只见殿前数具尸首横臥,鲜血洒满了青石板路,在一阵阵的呻吟呼痛声中宛如人间炼狱,而一眾军士却习以为常,面色冷峻。董心五强自压下心头震惊,走出大殿拱手致谢:“多谢各位军爷搭手相救,不知將军如何称呼,我等定將登门拜谢。” 铁塔军士將腰牌丟还给董心五,满不在乎地道:“某叫姚丰,不过一个丘八而已,比不上顺天府的官爷金贵。”这话说得又粗又直,董心五闹不清对方是性格如此还是出口揶揄,只將道谢的话儿说了又说。 姚丰听得脸上浮起不耐的神色,恰好此时庙山大开,两名精壮的后生走上前:“老姚,山火越发大了。” 姚丰一指那杀死店小二的矮个军士:“钱贵,你带人善后,其余人等隨我上山灭火!” 董心五赶紧道:“我与姚將军同去,”回身看了看眾捕快:“穀雨也留下,照看著你五哥,”右指在场间划了一个圈:“与各位將军好生配合。” 穀雨目送眾人离开,钱贵已指挥著兵卒收拾战场。他有心帮忙,钱贵却制止道:“不必了,去看看你那同僚吧。” 殿內五哥倚靠在墙边,穀雨將他衣衫除下,只见胸前早已血肉模糊,五哥疼得直冒冷汗,但他也是强项汉子,咬著牙不发一言。穀雨向身后一摸只见背后空空如也,他心下一沉,恐怕褡褳在方才的一番折腾中落在了火场。他周身上下翻了个遍,却只摸出个白瓷瓶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五哥苦笑道:“你小子,还嫩......” 不知为何,穀雨鼻头忽然涌起一阵酸意,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钱贵举著火把走到穀雨身边,凑近穀雨:“哟,怎么还哭了?”转向五哥:“嚇的?” 五哥微微摇头,没有说破:“心疼他五哥呢。” 钱贵將火把交给穀雨,然后自怀中掏出一把青草,清冽的草被气息铺面而来,他將青草塞入口中使劲咀嚼,穀雨收敛起情绪,好奇地看著他。钱贵嚼了半晌,直到將青草嚼得碎了这才吐出来,用手掌拖住:“战场上物资紧缺,若有人被箭矢所伤来不及救治,都是靠这飞蓬草止血的。” 五哥明白了钱贵的用意,露出感激的神情:“来吧。” 钱贵將草屑用小指挑起:“有点疼,忍著些。”向五哥的伤口抹去,五哥疼得一哆嗦,喉间露出压抑的呻吟,但他不愿被人轻看,隨即將嘴紧紧闭起,所幸钱贵手法熟练,三两下便收拾停当。他瞟了五哥一眼,粗鲁地在他肩膀上狠拍了一记:“伤得不轻,比我能忍。” 五哥將口中浊气吐出:“钱將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钱贵站起身:“都是给皇帝老儿卖命的,你我客气个逑。” 穀雨咧咧嘴,心道:这钱贵跟那姚丰一个德性,嘴上没遮没拦,但心肠却都不坏。他注视著钱贵身上补丁满布的军装:“钱將军,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钱贵淡淡地道:“碧蹄馆。” 两个字一出口,五哥和穀雨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自万历二十年,日本丰臣秀吉政权入侵釜山,皇帝陛下一声令下,李如松、麻贵赴朝作战已过去五年之久,其间战情往復,停停打打所耗兵力甚巨,但应徵兵力多来自於蓟辽、宣府、大同等地,万料不到竟然在京师能见到赴朝官兵。 五哥久在公门,心念电转间想到一事:“將军莫非是来京受赏的?” 钱贵瞪大双眼:“你如何知道?” 五哥摇摇头道:“我也是听小道消息,陛下十月初十香山赏红叶,届时会封赏援朝战场上表现卓绝的將士,想不到竟是真的。” 钱贵点点头:“是真的,我家將军毛怀山碧蹄馆战役中,於敌军的包围圈中救出李大帅。李大帅心中感念,这次陛下封赏,正是由李大帅推荐的毛將军。”殿外的风溜了进来,將火把的光芒吹得忽明忽暗,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一战,我部阵亡三千余人,生还者不过一成,多少弟兄一夜之间变成刀下亡魂,在异国他乡做了野鬼......” 穀雨眼巴巴地看著他,眼前这个身量不高的军人变得萧索而落寞,他抿了抿嘴唇,丝毫不敢打扰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老兵。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眼前的寧静,穀雨嚇了一跳霍地站起身来向后殿中看去。方才捕快们仓皇逃命,在破庙中偶然遇到在此借宿的官兵,双方互验身份也仅仅是通过衣著和腰牌,隨即便投入到战斗中,浑不知这后殿之中还有人手。 “什么人?!”穀雨厉声喝道,便要向后殿走去。 第五章 回城 钱贵一个箭步挡在穀雨身前:“误会了,是我们的人。战场上得了风寒,不便出面见客。” 穀雨这才如释重负,笑道:“现世报,你救我五哥一命,我也帮帮你。”从怀中掏出那个白瓷瓶子在钱贵眼前晃了晃:“这是顺天府的老师傅调配的,对待头疼脑热素有奇效。”说著便要向后殿走去。 钱贵再一次挡住了他:“多谢小兄弟,怕你传染,还是给我吧。”说著接过穀雨手中的白瓷瓶子,穀雨一愣:“也好。” 钱贵转身走向后殿,片刻后另一名兵卒从后殿中走出,向两人笑了笑:“两位好,老钱担心两位肚中飢饿,让我寻了些吃食。”將手中的包袱打开,拿出几张玉米饼子递了过来。穀雨推辞道:“晚间吃过了,不必麻烦了。” “打了一晚上架怎么会不饿呢,小兄弟太过客气,拿著!”不由分说递到穀雨手中,热情地让他招架不住,只好接过手中。那人自顾自地坐下:“二位都是京城人氏吗?某是初次来京城,可有好玩的营所推荐吗?”原来是个自来熟,穀雨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著,偷眼观去,只见后殿的甬道中也出现了人影,似乎对穀雨与五哥起了防备之心,不愿二人去后殿。 那后殿中究竟有什么呢?穀雨与五哥对视一眼,心中冒出同样的疑问。 清晨,太阳初生,永定门城门大开,往来百姓內外穿梭好不热闹。 进了永定门,便有身著戎装之人迎上前接应姚丰,董心五向姚丰拱手道:“姚將军,公门俗务在身,咱们就此別过。改日一定登门拜谢!”幸亏昨晚无风,两方得以快速开闢出隔离带,有效地阻止了山火蔓延,后又从山脚下搬运沙石灭火,进一步减缓火势。但即便处置得当,两方担心再有变数,索性便在山坡上待了一夜,大火直烧到天蒙蒙亮,待將领地內烧得一乾二净才渐渐平息。 一伙大头兵一伙官差,各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使得道別看上去有些狼狈,姚丰却也不在乎:“若是有閒,咱们再好生敘敘。”昨夜閒著无事,两方也互相盘了盘道,姚丰曾言道毛怀远將军已提前到达京城,住在朝廷临时赐下的宅子里等待封赏。董心五既已知道对方的住址,便也不再纠缠,拱手向诸兵卒致谢:“京城是老董的地盘,弟兄们好容易来此一趟,改日我带诸位將这城內的热闹繁华好生转转。” 姚丰冷峻的脸上有了笑意,在董心五胸口锤了一记:“这是正道。”他比董心五至少年轻二十余岁,言行却老实不客气的,但却透著一股真诚,让人討厌不起来,董心五揉著胸口苦笑连连,姚丰扬手:“就此別过,再会再会。” 队尾,穀雨的目光停留在对面的马车上,似乎想要穿透厚重的轿帘看个究竟。钱贵和另外两人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面对著穀雨毫不避讳的审视,他只是觉得好笑:“你小子,好奇心太重——顾好自己的生活吧。” 行伍之人雷厉风行,片刻间就已走得无影无踪。董心五回过头来,只见高胜东和丁四宝为首,身后的山贼与天鹰帮杀手被反剪双手在眾捕快的看押下俯首等待著。为了防止贼人逃跑,董心五已命捕快將每人的腰带抽去,是以每人都紧提著裤子。城门前行人如织,面对这一奇特的景观又惊奇又好笑,不由地围上前指指点点,兼或低声调笑,高胜东和丁四宝一张脸上渐渐涨成猪肝色。 董心五皱了皱眉將腰牌举过头顶晃了晃:“顺天府办案,閒人走避!” 哄——围观的人群四散而逃,押解队伍缓缓向顺天府走去。明媚的阳光照在穀雨的额头,让他的心情带上了些雀跃。禿尾巴山两位当家的双双被捕,剩下的虾兵蟹將抵挡不了几日便会土崩瓦解,多日的辛苦奔波终於开结果,由不得他不高兴。五哥胸前有伤,因此只將左肩跨在穀雨的肩头,穀雨在兴奋之下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五哥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並没有提醒肩下的少年,他紧咬牙关调整著行进节奏,目光之中却透出了浓浓的忧色。 顺天府府衙位於安定门大街,距离鼓楼不远,作为京畿最高行政机关,署衙自然修得宏伟又气派。此时正是繁忙之际,来往人员面容整肃形色匆匆,董心五与门前守卫打过招呼,吩咐手下將高胜东等一干人犯带下,尔后从角门进入府衙。顺天府衙占地极广,相传元人入主中原时,並没有专门衙署办公,后来从姓周的人家手中买到了十九亩地,以此为基修建了顺天府衙的雏形,后经歷代修缮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穿房过屋兜兜转转,董心五熟络地和沿途遇到的公门中人打著招呼,等见到程介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是顺天府推官,也是董心五的直属上司,董心五走到院中的时候他便已看到,迎到门前:“辛苦辛苦,老董可是有好消息?” 董心五抱拳道:“恭喜程大人,已將禿尾巴山大小贼寇捉拿归案,余下宵小不消片刻便可拿下。”將昨晚发生的种种说与程介听了,后者歪著头聚精会神地听著,时不时捻动唇边狗油胡,当听到捕快於山头伏击损失惨重时不由地將眉头一皱,打断了董心五的话:“老董,当初抓捕高胜东时你曾飞书知会於我,想要以其为诱饵將丁四宝一併抓获,到昨夜你进入同福客栈,半夜引贼人上山,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怎得在抓捕时竟还中了埋伏?” 董心五心头一紧,他儘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敌在明我在暗,即便贼人暗中调动人马也未可知。” 程介眼珠飞速转动,他摇了摇头:“不对,你当初曾言道进了京城贼人人生地不熟,不会轻易出手,而同福客栈乃是离京城最近的歇脚处,你早早便决定刻意拖延至日落后到达,这便给了对方不得不动手的理由。因此同福客栈乃是其中关键一环,你势必早已派人侦查摸底,那店小二一伙的身份怎得却疏漏了,”他看了眼董心五:“谁负责同福客栈一事?” 董心五脸色有些僵硬:“方伟,”他做著最后的努力:“那伙杀手隱蔽意识极强,而方伟等人为避免走漏消息,以旅人的身份入住,无法对其身份详加甄別,被杀手的偽装矇骗过关。他业务不纯熟,我这做师傅的也有责任,但这人態度端正肯吃苦......”方伟便是那被称为五哥的捕快。 程介观察著董心五的神色,忽然笑了笑:“我只是好奇问问,你莫要紧张。若是府尹大人问起我便如实回答,至於方伟的去留奖惩,我们还是留待府尹大人定夺吧。” 董心五知道此人油滑,是以隨著乾笑一声,脸色並没有放鬆多少。程介压低声音,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道:“你与李捕头不睦,府里上下尽人皆知,前段时间更是检举其手下贪赃枉法,以致四人鋃鐺入狱,大大落了他的面子。如今出了这档事,李捕头势必会寻趁你的麻烦。你若有心保护方伟,需知道此事必须有人负责,”他的食指在桌上轻轻点叩:“那个小捕快跟著你不到半年,看上去也不太灵光,横竖没什么感情,不如换他五哥的前途。” 说的却是穀雨,董心五拢在袖中的双手猛地一颤。 第六章 修房 白纸坊板床胡同,方伟站在木梯上將手中的砖块仔细地砌在墙体之上,尔后跟墙下的穀雨道:“再给我一块砖。” 穀雨蹲在地上,正在卖力地搅和著糯米石灰砂浆,闻言抄起一块砖在砖面上抹了两下递了上去。方伟在这方面驾轻就熟,採用顺砌將砖沿墙面阔方向放置。最后一块砖落墙,方伟两手一拍:“得了,齐活儿!” 他从木梯下缓慢地走下,穀雨抄在他的臂弯將他扶到地上,方伟道:“那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早好得差不多了。” 穀雨的脸上既有感激又有歉意:“本来不想麻烦师哥的......”他父母早亡,这房子是家里留给他的唯一遗產。跟隨董心五外派这些时日,乾燥的京城连著下了好几场暴雨,所以待他回京后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便是守著塌方的外墙待了一宿。方伟为人热情,得知此事后自己带著工具材料来到穀雨家,穀雨对此自然感激不尽。 方伟摆摆手道:“你父母不在,一个半大孩子守著这个家不容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哥,我没啥大本事,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帮上忙的。” 穀雨早在院中支了一张方桌,方伟先在水盆中將双手洗净又洗了把脸,搬过一把矮凳在方桌前坐了,那边厢穀雨已经將茶水沏好递给方伟,方伟接过杯子却不著急喝,四下环顾打量著院落。穀雨的家独门独院,一间瓦房站南朝北,西边是灶房,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我爹两年前先走的,不久前母亲也隨父西游,她临走前走了些关係这才將我安排进顺天府做了一名捕快,要不是她我可能都不知道要靠什么养活自己。”穀雨指著院落:“这房子是二老拼了一辈子挣下的,也是我唯一的念想。” 方伟点点头:“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置上房產,你爹娘可不是一般人。” 穀雨抿了抿嘴唇,终於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哥,府上没再找你麻烦吧?”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方伟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想不到快班里最少不更事的穀雨都知道担心自己了,他自嘲一笑:“確实是我失职在先,若是大人想治我的罪,那我也得甘心受著......” 他不想和穀雨多谈此事,指了指墙边的布兜:“我来的时候顺道买了些肉食,去锅里滚热,咱哥俩凑合一顿。” 夜晚,一道黑影如纸鳶般越过高耸的墙头如狸猫般轻巧地落在地上。似这般高门大户,护卫守备自然也森严,但黑衣男子却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地绕过巡夜守卫径直走向后院,轻身迈上绣楼。伸手在怀中掏出一柄短刀伸入门缝之中,刀刃轻轻拨动门閂,拨得几下只听咔嚓一声响,黑衣男子將短刀收入怀中,推门而入后,转身便將门关上。 “谁呀,是小红吗?”身后忽地传来女子的声音,语態慵懒,显然是被刚才的响动惊醒。 “小可唐海秋,深夜拜见小姐,万望海涵!”黑衣男子居然很有礼貌。 那女子却嚇得魂飞魄散,她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平日里被人眾星捧月呵护著,何曾见识过如此诡异的画面,正要张口呼救,唐海秋一个箭步跳到女子身边,伸手將嘴捂住,右手拇指在她的腰眼叩击,女子似乎失去全身力气,软软地便倒。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唐海秋的声音在女子耳边响起:“小姐生得天生丽质清新可人,小可仰慕日久,清风明月正是互诉衷肠之时,小姐何故不解风情?”湿热的气息隨著唐海秋的说话而喷到女子耳后,听到对方的言辞更是嚇得手脚冰凉。她受制於人,不敢高声呼喊,正在不知所措之时,身体猛地一轻,原来唐海秋以一把將她抱起。 此时离得近了,女子借著月光看清,此人生得朗眉星目一表人才,唐海秋意识到对方在打量自己,不由地自信一笑:“小可不才,可入得了小姐的眼?”快走几步將其扔在床上,隨后跪在床沿一步步跪行向女子逼近。 在唐海秋的眼中,世界上只有两种女子——顺从的与不顺从的。不论是女子倾心於他的容貌半推半就从了他,还是在其用强下屈服,便都算顺从的。若是对方一意孤行,对於此类不解风情也不解衣带的女子,他自然有另一套处置。眼前的女子是他暗中垂涎已久的,今日终於按捺不住夤夜拜访,乃是想与其巫山云雨成就好事。 而女子在见到唐海秋俊美的容顏后似乎抵抗也弱了下来,唐海秋心中自信膨胀,暗道果然不论是富小姐还是贵太太,都要拜倒在老子的美貌前。那女子果然道:“公子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妾身一眼倾心。但你夤夜前来,却教妾身好生惊惧,公子慢些个,莫伤了人家。” 唐海秋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直起身子:“只要你知情识趣,小可只会让你感觉到快活,又岂会伤了你这娇娘子。” 女子道:“我这心里跳得厉害,身子也哆嗦个一团,如何与你...与你...”快活二字实在说不出口,声音也弱了下去。 望著女子娇羞的模样,唐海秋只感到一团热火直衝胸腹,忍不住伸手抓向女子手腕,女子连忙躲过:“今晚天气炎热,下人酿得梅子酒解暑,剩下的让我留在了房中。你且陪我饮饮酒说说话,我便不怕了。” 黑暗之中虽看不清晰,但女子脸上的娇羞,薄莎睡衣之下白嫩的肌肤若隱若现,直教他神魂顛倒,眼见女子下得床来,便向一旁的壁橱走去,唐海秋贪婪的目光追隨著女子的背影,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子身后,见她从壁橱中取出瓶状物事,忽然心中涌出一个念头:若是晚上饮了酒,怎得却不见酒味? 不等他想下去,那女子忽地转身將手里的东西猛力掷向唐海秋!唐海秋距离女子甚近,连忙双手护头,同时一脚踹向女子! 第七章 抓贼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隨后是瓶子碎裂的声音,然后是女子的惨叫声,她被唐海秋一脚踢出四五丈,但离门却更近了。她勉力支撑起身子,三步並做两步抢到门边,手忙脚乱地抽开门閂跨出门槛,放开嗓子高声叫道:“救命啊!” 悽厉的叫声划破夜空,漆黑的夜色將她的叫声送出好远。女子拔腿便往楼下跑,只跑得两步忽然背后阴风袭来,隨后后腰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唐海秋一脚將其踢飞,只见女子娇小的身躯如流星坠落般从楼梯上摔下,嘭地一声落在地上,唐海秋收回脚目光阴冷地看著地上抽搐的女子。 吱呀一声,丫鬟从一楼的耳房跑出,只见月色下小姐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小姐!”丫鬟惊慌地扑向小姐,二楼的唐海秋看著远处亮起的火把快速逼近,吶喊声和脚步声逐渐密集起来。唐海秋垫步拧腰翻身上了房顶,丫鬟转身看去,只见一条黑影在屋脊上如狸猫般跳跃腾挪。她不禁睁大了眼睛,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轻盈的身法?她的目光追隨著黑影消失在黑暗中,直到护院赶到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顺天府监,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石室中血腥气浓重,程介正襟危坐,地上跪著的带枷犯人却是高胜东,此时的高胜东又恢復了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囚衣之上血跡斑斑,但对於程介的盘问仍然闭口不言。 程介控制著情绪:“板子也打了,夹棍也上了,愣是一声没吭。高当家的,我敬你是条硬汉子。”他竖起大拇指,向高胜东晃了晃,隨即话锋一转:“不过既然进了我公家门再想出去可就难了,何不痛快点將你山寨中布防如实交待?” 高胜东朝地上吐了口血沫子,双目因殴打已经充血,但看向程介的表情却是挑衅的,程介见得此人可怖的样子,既感到害怕,又恼怒於对方的挑衅,只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將案上醒目拍得山响,吩咐左右:“人是苦虫,不打不从;人是木雕,不打不招。给我上夹棍!” 话音未落,董心五领著人推门而入,瞧见失態的程介不觉一愣,程介听得动静回过头来,董心五忙道:“程大人。” 程介道:“怎么?”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態,强自压下情绪,只是声音仍硬邦邦的。 董心五老眼一转,已將场间一切收入眼中:“大人也累了一天,卑职在外间备得姜水。大人且去润润嗓子,此间交由卑职料理吧。” 程介看看董心五,隨后將目光越过董心五看向他的身后:“也罢,我去歇一会子,这廝无视律法负隅顽抗,断不能轻饶了他。” 董心五望著气咻咻的程介离去,吩咐方伟:“將门关上。”方伟依言关上门,回身站在门口。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董心五坐在原来程介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著高胜东。高胜东在程介面前可以表现得毫无顾忌,在董心五这个老公差面前可端不起架子,只能低下头迴避著董心五的目光。 短暂的沉默后,董心五轻声道:“我不是来劝你开口的。” 高胜东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 董心五道:“这间石室的隔壁是丁四宝。在我们大人审讯你的同时,我也在审丁四宝。很遗憾,丁四宝比你好审的多。”高胜东的脸色逐渐苍白,董心五的话在一步步瓦解他的斗志:“他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不待我开口审问,早已將一切和盘托出。” 高胜东冷笑一声:“老丁也是天真,说出来就能换得性命吗?” 董心五摇了摇头:“丁四宝自知大限將至,因此並没有为自己求情,只求官府给他妻儿一条活路。” 高胜东心中大惊,丁四宝平素吃喝嫖赌天酒地,妻儿早看不过眼,家庭关係十分不睦,怎得在此时善心大发?他猛地醒悟过来,冷冷地道:“董捕头好深的计谋,高某险险就上当了。” 董心五嘆了口气:“听说大当家的有匹爱驹,唤作赤兔是吗?” 高胜东失声道:“你,你怎得知道?”显然说中了,有一年马贩子经过禿尾巴山著了高胜东的道,所有马匹卖的卖杀的杀,只余一匹高头大马,此马生得俊朗疏逸如狮如龙,高胜东一见钟情將这马收入囊中,取名赤兔。这事只有山上兄弟知道,董心五此时点出,高胜东不由地大吃一惊。 董心五缓缓起身:“早些时候我告诉你丁四宝一定会在路途中截杀於你,你却说这人虽然吃喝嫖赌,却是个重情义。怎得他现在重起情义,你却偏又不信了呢?大当家的,我给过你机会了。”方伟打开门,董心五走向门口,高胜东盯著董心五的背影,表情甚为纠结,董心五转回身:“须知丁四浪荡尚能救妻儿,你高胜东便没有家人吗?” 高胜东脑袋嗡了一声,眼看董心五一只脚跨出石室,忙道:“董捕头留步!”董心五与门口的方伟互视一眼,双双轻舒了一口气,董心五回头看时,只见高胜东背枷叩首,早已泪流满面。 隔壁的石室中的確是丁四宝,穀雨与另一名年轻的捕快看著他。丁四宝侧耳听了半天,只是石室隔音效果极佳,无法听到其余动静,泄气地一屁股瘫坐在地。那年轻捕快名叫吴海潮,生得高高瘦瘦,脸颊微陷,给人一种家里伙食不好的感觉,他上前踢踢丁四宝:“干嘛呢?” 丁四宝对两个年轻人嬉皮笑脸地道:“这位官爷,您都审了两个时辰了,您不累我都累了。” 吴海潮道:“可你啥也没说啊,丁爷,您这嘴够严实的,上辈子不会是个裤腰带吧?”他是京城坐地户,嘴贫是天生的,而且颇有点引以为傲的意思。 丁四宝哼了一声,被吴海潮噎得不轻,他撇撇嘴:“俺们禿尾巴山上的都是錚錚铁骨的汉子,所以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別想从我们嘴里获得任何消息。” 穀雨一直在旁静静地听丁四宝和吴海潮拌嘴,此时却插话道:“听说你们大当家有一匹马,唤作赤兔对吗?” 丁四宝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穀雨淡淡地一笑,想给人留下云淡风轻的感觉,但却露出了十八颗牙齿,把吴海潮嚇了一跳。穀雨清了清嗓子正待详说,忽然石室门被人推开,方伟探头进来:“高胜东招了!” 第八章 甦醒 穀雨与吴海潮高兴地互相拍了一记,再看丁四宝早已呆若木鸡。 程介將口供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隨后激动地弹跳起身,一把拉住董心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董你就是顺天府的定海神针。此案本官要给你记上大大的一笔!” 董心五连忙逊谢道:“全赖大人教导有方,只不过,”他稍稍让出半个身子,將方伟露了出来:“此案並非只我一人辛劳,方才审讯时的法子便是方伟的主意,还有这些年轻人尽职尽责,共同为大人排忧解难。” 方伟一愣,没想到董心五会將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抬起头来,正好与程介的目光相遇。程介脸上的激动之色在慢慢收敛,恢復成適度的微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话到此处,忽然门外急匆匆闯进一人,倒把说话的几人嚇了一跳,这人气喘吁吁地向程介及董心五行礼:“大人,师傅,考功司郎中王承简夤夜差人至顺天府报案,言说家中招了贼!”这考功司郎中便是吏部考功清吏司之主官,负责主导京察,考核官吏的政绩。 对於这种对官员具有生杀大权的职位,程介自然是要小心供著,当即招呼董心五等一眾捕快飞速赶往王府。此时街上夜深人静,除了偶尔出现的五城兵马司的巡夜兵丁之外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火把开路,其后是数十人的小队。穀雨和吴海潮兴奋地跟隨在程大人之后,他两人做捕快皆不足半年,新丁遇到这种事只感到新奇刺激,脚步匆匆让前方的程大人听得心惊肉跳。盖因程大人虽然贵为一府推官,但毕竟是十年寒窗的读书人,虽然有心杀贼,但奈何体力难以为继。 眼见程大人越走越慢,喘气如老牛,吴海潮撇撇嘴將舌头伸出,向穀雨做了个鬼脸,穀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程介猛地扭头:“笑个屁,大半夜的要嚇死谁?” 穀雨低头赶路,全当没听见的,程介定定地看了穀雨一眼:“你俩,架著我。” “啊?”吴海潮一愣,没想到读书人的脑袋瓜真不是摆设,程大人转眼间便想到了良策。他很快反应过来,向程大人露出諂媚的笑容:“大人,您小心著些。”夹住程介的胳膊肘轻轻一提,那边厢也被穀雨提起,两人一较力,程大人瘦削的身板腾空而起,飘著去了。 董心五看著吴海潮的背影,摇头道:“这兔崽子......” 身后的方伟凑近董心五:“师傅,那审讯的法子可是您老人家的绝活,怎么说是我的主意...莫非府里认定是我...?” “不要瞎想了...”董心五截口道:“你安心做事,其他的事情师傅处理,”他转身看向耷拉著脑袋的方伟,在他的肩上狠拍了一记:“有师傅一口吃的,你就饿不著。听懂了吗?” 方伟跟著董心五十二年,內心中早將董视为父亲般的存在,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王府中此时已兵荒马乱,三进院子里佣人匆忙地进进出出,正房原本是王承简及其夫人的臥寢,如今躺在榻上的却是他的小闺女王诗涵,年方十六,生得容月貌国色天香。只是被唐海秋一脚踢下楼后便昏迷不醒,一张小脸白霎霎的没有半分血色,头上缠著厚厚的绷带。 榻前,王承简夫妇神情紧张地看著白髮苍苍的老者施针,这人是京城名气极大的郎中,是王承简差人带著金条连夜砸开门將人带过来的。老郎中轻轻將银针扎入王诗涵瘦弱的手腕中轻轻捻动,片刻后王诗涵一声呻吟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我的儿!”王氏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猛地扑到榻前將王诗涵抱在怀里。王诗涵呆愣愣地静默,眼光扫向榻前陌生的老者,远处的丫鬟,榻前的父母,回忆逐渐重新匯集在一起,片刻后哇地一声也哭將出来,紧紧將母亲抱住。 王承简两个女儿均已出嫁,就这老闺女还待字闺中,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不得了。王承简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向郎中抱拳道:“有劳先生了。” 老郎中连忙逊谢,王承简厚礼相赠亲自送到院门口,远处火把由远及近,原来是顺天府的捕快到了。王承简久在官场,干得又是那种活计,自然修炼得八面玲瓏,虽然心中焦急愤懣,但仍然客客气气地与程介见礼,將眾人迎了进去。他將下人屏退,待室內仅余下王氏、王诗涵、丫鬟及程介和董心五之后,才道:“晚间发生的种种,只留在这个房间,切不可对外言说。” 这话实际是对顺天府说的,程介忙道:“那是自然,卑职晓得分寸。小姐可否再把案发经过说与我等?”下人早已將榻前帷幔放下,程介只能透过帷幔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仅凭人影也可看出女子身姿曼妙婀娜,气质绝佳。 “妾身睡梦之中忽然听到响动,爬起身来查看时床前已多了个男子身影......”王小姐尚在惊嚇之中,话讲得断断续续,表达得却很清楚。董心五站在程介的背后,若有所思地听著,大脑在飞速思考。 院中,主人家没有发话,这群捕快也不敢擅动,只好在院中静待消息,四五个护院神情紧张地守在角落中,眼睛在捕快身上打转。穀雨和吴海潮满眼羡慕地环视四周,王府中亭台楼榭,假山池塘,华贵中透著风雅。 方伟独自一人在假山旁呆呆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穀雨凑过来:“师哥,可是累了?” 方伟摇摇头:“没事。” 此时房门打开,董心五走出,身后跟著丫鬟。董心五站在石阶上:“方伟,你带著穀雨和吴海潮去检查王小姐的闺房,有任何可疑之处及时回报於我。” 丫鬟走下石阶:“你们仨隨我来。”领著三人在府中兜兜转转,跨过月亮门,一个瀰漫著香的小院便映入眼帘。 第九章 搜查 丫鬟手指著二楼,示意三人向上观看,只见一轮明月斜掛屋檐,不明所以地看著丫鬟,丫鬟用充满恐惧的声音道:“那人便是从房上跑的。” 穀雨一惊,丫鬟又道:“那人脚尖在围栏一点,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跃上了房檐,沿著屋脊跑了下去。我第一次看见会飞的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决计不信。”声音颤抖,仍然心有余悸。 这下连方伟的表情也变得很难看,若真如丫鬟所说,此人的轻身功夫可算登峰造极的,至少在整个顺天府没有哪位捕头能赶得上他。 房间內奇怪石手势摆件隨处可见,显示出房主人强大的好奇心,床榻前的橱子已歪在一旁,地上是瓷器碎屑。丫鬟掌了灯:“房中都是小姐收集的小玩意,虽不名贵却也是小姐的心头好,你们小心著些,可別磕了碰了。” 吴海潮撇撇嘴,穀雨的视线隨著橱子倒塌的方向延展而去,瓷片散落在四周,他蹲下身子在瓷片中翻找,片刻將一枚碎片捡起递给方伟,方伟拿在手中,惊讶道:“对方受伤了?”瓷片上沾著醒目的血跡。 “唐海秋。”丫鬟忽然道。 “什么?”方伟扭回头,丫鬟补充道:“小姐说那贼人曾自称唐海秋。” 方伟只觉得这名字似乎很耳熟,仔细回忆一番后忽然脸色变得铁青:“坏了!” “蝴蝶?”王承简一脸震惊地看著董心五,董心五脸色也不好看:“此人出身富贵人家,少年时便延请名师教其武艺,学得一手身好本事,尤其是那轻身功夫在绿林道上更是独树一帜,蝴蝶的名头便是因此而来。但唐海秋心术不正,专门败坏妇人身子,五年前来京引出许多灾祸,王大人想必有所耳闻。” 为了避免惊扰王小姐,董心五將王承简叫到院內,护院离得远远的,不虞有人偷听。 王承简点点头:“我还记得,那时坊间传闻京城出了个淫魔,糟蹋妇人坏人清白,闹得人心惶惶,便连我那两个出阁的女儿也嚇得回娘家住了半个月,”他喃喃道:“可后来不是被官府抓到了吗?” 程介咂咂嘴:“没有,当时为了平息京城百姓的恐慌,所以才撒了个谎。” 董心五苦涩地道:“我等不眠不休终於將唐海秋堵在明时坊,眼看便要將其擒住,哪知此贼將心一横从城墙上翻身跃下,我们未寻到其尸体,后来也未在京城出现,我们便谎称此人已被擒住,藉此让眾人安心。” 王承简道:“原来如此......”官府也是一番好意,他也指摘不出什么。 董心五看向程介,程介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董心五道:“还有一件事要说与王大人知道,”偷眼向房內看了眼,將声音压得很低:“唐海秋心胸狭隘,若是被他侵犯从了也便罢了,要是反抗他必下杀手!” 王承简如遭雷击,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程介自后伸手搀住他,董心五继续道:“令嬡灵活机变,侥倖从魔掌中逃脱。唐海秋未必就此善罢甘休,以他的性格势必会找回场子。” 王承简的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是说唐海秋还会...还会再...” 董心五点点头,再开口时却转换了话题:“先前与小姐交谈,她说自己极少外出是也不是?” 王承简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闻言一愣,好容易跟上董心五的节奏:“是,小女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好者不过是在院中种种做做女红。” 董心五道:“那唐海秋是如何知道小姐的存在的?” 程介和王承简同时打了个激灵。董心五今年四十余岁,但因为常年外出办案日晒雨淋,多好的样貌也禁不住这么造,因此长得皮肤黝黑浓纹厚茧,从面相上看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加之身上的衣裳实在朴素,任谁看都是个寒酸的小老头,但这副皮囊下藏著的却是锐利的洞察和敏捷的思维。 王承简想了想:“京城有句话: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说的是您吗?” 董心五面无表情地道:“坊间粗鄙浑话,不提也罢。”这便是变相承认了,不知为何王承简心中却稍稍轻快了些,听董心五继续道:“王大人,唐海秋一个外地人,绝无可能在大街上打听谁家姑娘好看,更不可能贸然贿赂下人打听府上女眷的情况。若不是在府上留有眼线,是断然无法知道小姐的存在,更无从得知小姐的容貌,这人是谁,和唐海秋什么关係我们现在一无所知。另外小姐仍在他报復的范围內,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不如派人在小姐身边值守,大人可愿意?” “这...”王承简本能地便想拒绝:“家中护院眾多,有他们保护便够了吧。” 董心五道:“那眼线还不知是什么身份,现在最安全的反而是外人。我带来的捕头拳脚功夫比之护院肯定不差,又是正直良善之辈,请大人放心。” 王承简权衡再三:“也罢,只要能將这淫贼缉拿归案,老夫也不做那拘泥之人,董捕头一切全靠你了。”说罢双手作揖。 董心五忙道:“王大人客气了,这值守之人我打算让......” “穀雨!”程介忽然截口道,董心五看向程介,程介却把眼看向王承简:“穀雨这孩子聪明伶俐,人又老实本分,就他吧!” 正说到此处,脚步声响起,方伟领著人急匆匆赶来:“师傅,唐海秋可能受伤不轻!”原来穀雨发现血跡后,两人沿著丫鬟提供的逃脱路线攀上房檐,打著灯笼沿著屋脊追出好远,只见沿途中的血跡星星点点,依照出血量判断受伤颇为严重。 董心五点点头,语气终於有所上扬:“周图,率人通知周边各坊的药铺,如有头部重伤延医问药者必须报与官府知晓。” 周图便是之前去顺天府监通知董心五的那名捕快,和方伟年龄相近,闻言率领几名捕快匆匆去了。 穀雨站在方伟身后,脸上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吴海潮神神秘秘地將穀雨扯到一旁,手从袖中探出:“看这是什么?”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壶出现在他的手中。 穀雨摇摇头:“这是...” 吴海潮低声笑道:“从那王小姐的房中顺的,应该值不少银子。” 第十章 保护 穀雨皱紧了眉头,低声呵斥道:“你疯了?” 吴海潮无所谓地道:“我看她房中小玩意儿繁多,丟个一两件也不会发现的,更何况经过今晚一事,府上更不会有人注意,”他看著穀雨脸色难看,忍不住诉起苦来:“哥们儿手头拮据,吃上顿没下顿的,这小玩意儿换成银子,够我能吃一个月饱饭。” 穀雨嘆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吴海潮知道他定是被说动了,当下將那对银壶袖了,只听见程介忽然招呼穀雨:“穀雨,近前说话。” 穀雨一愣,犹豫著从人群后方走向程介,眼见眾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作为从未被瞩目的小透明实在有些不適应。程介眼见他扭捏的样子不禁面露不耐,待他走得近了一把將其拉住,推到王承简面前:“王大人,这便是穀雨了,虽然生得几分木訥,但却是个智勇双全的后生。” 王承简上下打量穀雨,他为官多年,京察时要接受成千上百官员的述职,可谓阅人无数,见这孩子年岁不大,虽然面容普通行为拘谨,但眉宇间颇有些正气,比方才稍稍放心下来:“行,那就有劳这位小谷捕头保护小女。” 穀雨吃了一惊,细细琢磨便明白了程介的意思。但他与程介接触不多,对方对待自己也仿佛在看阿猫阿狗的冷漠態度却是能感觉出来的,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与他,倒让他有些惶恐。 程介道:“王府小姐千金贵胄,你可得护卫周全了。” 董心五瞧穀雨直愣愣地,跟王承简道別道:“如今天色已晚,王大人早回去陪陪令嬡,我等这便告辞了,穀雨这里我有几句话吩咐。” 王承简心忧闺女情况,向院中眾捕快道:“辛苦各位,待事了后我请诸位吃酒。”示意护院相送,自个儿转身回了房內。 眾捕快向外走,穀雨道:“我送师傅。” 董心五点点头,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董心五道:“周图带人在附近作业,若是有危险及时发出讯號,懂了吗?” 穀雨还没有从职业的转换中回过神来,机械地应道:“懂。” 董心五停下脚步咂咂嘴,在他的肩头拍了一记:“那王家小姐別看柔柔弱弱的,出事却极为果断,显然是外圆內方的性子,你既要护卫她的安全,也要注意別在细节处得罪人,小心伺候著,遇到委屈忍著回来跟师傅说,听明白了吗?” 穀雨用力点点头:“师傅这是教我做人呢。” 董心五牵动嘴角笑了笑:“傻小子...行了,就送到这儿吧。”穀雨停下脚步,董心五又叮嘱道:“有危险先叫人。” 队伍的前方是不断回头的吴海潮,眼神中充满了担忧,穀雨朝他挥了挥手,连自己也说不清是再见还是让对方宽心。 眾捕快忙了半夜身心具乏,程介路上便已打了好大几个哈欠,简单交待两句便让眾人回家休息。董心五心中仍有筹划,周图带人盘查药铺只是第一步,后续安排还要再琢磨个章程,他家离此有些距离,便索性回府衙將就一晚。 方伟回到家中时,媳妇正拖著腮坐在桌前,桌上摆放著冷掉的饭菜。一夜久等,方氏早已困得睁不开眼,脑袋一磕一磕地勉强保持著清醒。方伟开门时儘量放慢了动作,但轻响还是让她惊醒,她腾地站起,揉了揉眼睛:“怎得回来这么晚?” 方伟的眼中写满了歉意,他將方氏滑下肩头的单衣向上紧了紧,略带责怪地道:“早就跟你说过若我回来晚了,便不要再等上床睡觉的吗?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又生著病,这么折腾可怎么成?” 方氏手脚麻利地生起火,把桌上的饭菜重新加热:“看不到你回来,心里放心不下。” 方伟坐在桌前將外衣解下,看著忙碌的方氏出神,方氏背对他看著炉內火势,偶尔会发出阵阵咳嗽声,每当这时方伟的表情便是一紧,方氏道:“跟你师傅说了吗?你的俸禄本来就少,我又生了这场病,光了家中的积蓄。若是俸禄再不涨,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 半晌听不到回答,方氏转回身见方伟正在发呆:“当家的...” 方伟回过神来:“什么?” 方氏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自昨日回来便心神不属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伟摇了摇头:“许是累的缘故。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便跟师傅说。”联想到晚上董心五奇怪的举动,他的心上不由得蒙了层阴影。 王府径,护院顾力夫提著被褥当先引路,身后跟著穀雨。顾力夫边走边介绍道:“小姐已经回了西跨院,老爷吩咐小的將您带过去,您要是需要什么儘管吩咐。”他看起来三十余岁,长得人高马大,討好的语气中带著一丝惶恐,今夜发生的事情若老爷怪罪下来,最先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些当护院的,所以心中难免惴惴。 他身后的两名护院拿著包袱被褥在穀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著,这一路上顾力夫做过介绍,一人叫牛二,一人叫李福,闻言纷纷附和道:“正是,小谷捕头不辞辛劳,咱们弟兄心中感佩莫名,若您看得起小的们,千万別客气。” 穀雨生平第一次被人奉承,心中极不自在,只道“好说好说”。 顾力夫左右看看,稍稍放慢脚步与穀雨保持平齐,压低声音道:“既然那淫贼已逃脱,官府为何不去追踪,反而派人护卫小姐,那个...难道说那淫贼还会去而復返?” 穀雨摸不透他的用意,大脑飞快运转:“我也是听命行事,至於贼人会不会回来我也不是清楚,但若是他真的出现,我必不会让他得逞。”他扭过头去,眼神在三人的脸上兜转。 三人忙道:“那是自然。” 王诗涵的跨院,等几人走到月亮门,丫鬟小红已在院中等待著,她接过顾力夫递来的包袱向他身后看去:“小谷捕头,这边请。” 穀雨接过身后两人的被褥略带侷促地穿过月亮门,三名护院自觉地站在月亮门外,不敢跨越一步。 第十一章 误会 绣楼,灯光在二楼的窗户透出,丫鬟小红轻声道:“小姐坚持要回自己的西跨院,老爷拗不过她,在院外加派了护院,院內有您在,那贼人必不会得逞。 一楼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小红住,另一间则空著,正好留给穀雨用,小红手脚麻利地將被褥在床上铺叠整齐,同时嘴里也不閒著:“平时放些杂物,看著乱些其实倒也不脏,小谷捕头且將就几日。我就在隔壁,有事您招呼我。”那包袱也不打开,交到穀雨手里后万福退下。 穀雨將铁尺放在桌上坐在床沿,屋內一角存放的多为院中放不下的瓶瓶罐罐,另一角摆放著雨披铲,原来似乎也是下人居住之所。屋內潮湿闷热,隱隱透出一丝腐气,穀雨却不怎么在意,在油灯下静静地思索著。 楼上,小红走进房门时,王诗涵正倚在床上,手里摆弄著一支簪子。方伟离开后,王承简已吩咐下人將房中的摆设处理了,摔坏的橱子被拖走,地上的瓷器碎屑也一併清理。 小红埋怨道:“姑娘,今晚出了那么多事,您身上有伤未愈,还是早些歇息吧。” 王诗涵唔了一声不置可否,眼神中若有所思:“小红,今晚房中还有什么人来过?” 小红自王诗涵年幼时便跟在她的身边,知道这女子聪慧灵动,思维跳脱异於常人,自己时常会跟不上她的思路,比如现在:“除了那三名捕快之外,还有康二、宋辉几个来房中打理的,您干嘛问起这个?” 王诗涵淡淡地道:“我娘送我的那一对银葫芦丟了。”原来不是银壶,而是银葫芦,十二岁那年王承简的夫人送给宝贝女儿的一对银饰,蕴含福禄双全之意。这几年她一直带在手边,方才回房后她见屋內摆设已恢復原样,独独这对银葫芦却失了踪跡。 小红一愣:“难道是康二几个乾的?” 王诗涵摇了摇头:“当我发现时几人还未走远,我已让他们互相搜过身上,並未发现银饰的踪跡。” 小红反应过来,不由地瞪大了眼珠子:“难道说...是那几个差人?”向窗外看了看:“那可糟了,老爷担心小姐的安危,先前参与搜查的那名捕快方才已被我安置在楼下,这样岂不是引狼入室?” 王诗涵白了她一眼:“再大声点楼下也能听见了。”小红吐了吐舌头,两人自小的关係,王诗涵又不摆架子,所以她倒並不如何怕她,王诗涵道:“参与搜查的有三名捕快,不一定就是他。这件事待我想想办法,你且不要声张。” 出了这档子事,王诗涵说不怕肯定是假的,小红也不放心留她一人,从楼下將被褥抱上来,在厅中打了个地铺,不多时便响起呼嚕声。王诗涵还在想著心事,被她的呼嚕嚇了一跳,不禁有些好笑。小心翼翼地挪下床,走到厅中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小红,呼嚕声小了片刻便又地动山摇。 她不禁有些泄气,略一犹豫还是取下门閂將门打开,深夜冷冽的寒风迎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但精神却不由为之一振。紧了紧身上的单衣,走到栏杆前举头望去,月色不明不淡,远处低矮的房屋黑漆漆的,静謐而辽远。月亮门口有两个身影,她知道那是父亲安排的护院,只是两人怀揣铁棍倚在墙上,看不出是清醒著还是睡著了。 她的目光回收,落在院中那一片葡萄架上,那是她今年好容易搭起来的,经过一个夏天的辛苦栽培,现在架上枝蔓环绕,团锦簇。她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回去睡觉,只是身子转了一半却又缓缓回头,透过葡萄架,她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 本能反应便是尖叫呼救,嘴张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穀雨盘腿坐在地上,手边放著一对铁尺,以便在察觉到危险时能够快速出击。原来他在房中將窗户打开向外看去,只觉得视线极为有限,而唐海秋轻身功夫卓绝,指不定从什么方向出现,仅通过房中窗户很难及时察觉,因此便自作主张换了监控位置,这葡萄架下可將跨院內各处尽收眼底,又可隱藏自身痕跡,当即便选为监控阵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当王诗涵开门时他已经察觉到对方的举动,月色下只见女子衣著单薄身形苗条,穀雨咧了咧嘴,正在犹豫是否非礼勿视,而王诗涵已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两人隔著茂盛的朵枝叶看著彼此,夜色下瞧不清晰彼此面容,双方也没有出言问候。 旭日东升,顺天府衙。周围打著哈欠进了两重门,身后的弟兄们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值房,等了一晚上消息的董心五站在门口將眾人让了进去,吩咐周围:“跟赵师傅说,把热汤熬起来。” 周围答应一声快速向院外跑去,不多时领著几个伙夫打扮的人回来。两人一组提著木桶,共有三、四组。为首的是周围和一个禿顶的大肚男子,董心五迎上来:“赵师傅辛苦了,还麻烦您亲自送过来。” 赵师傅笑著道:“那也比不上你们快班的辛苦。都是自家人,客套话就不说了。” “得,我给您搭把手!”从周围手中接过,与赵师傅一道將木桶拖进值房,周围已將碗找出:“谢谢大师傅们,剩下的活儿我们自己来,辛苦辛苦!” 伙夫连道不辛苦,在眾捕快的道谢声中离去,周围將赵师傅送到院门口,回来时董心五已给眾人舀上了,周围连忙从他手中接过勺子:“师傅,我来吧。”热气腾腾的热粥被分发给飢肠轆轆的捕快们,值房中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溜声。 周围给董心五和自己都舀上,爷俩边溜边喝热粥,边就昨晚的进展交换著信息。周围道:“方圆四坊中的药铺,有行医资格的郎中我们都已知会到位,五城兵马司我也走了一趟,一是將昨晚之事解释了一番,以免两边衙门闹出误会,另一边也请对方做好协查工作,两厢配合才能將唐海秋逼出来。” 他压低了声音,向董心五凑了凑:“师傅交待的那件事也在办了,只是现在还没有结果。” 第十二章 试探 董心五的徒弟中在京的便以周围为首,排行老四,做事谨慎也懂得世故,董心五满意地点点头:“没將王家小姐的事说出去吧?” 周围摇摇头:“我只说了他夜入王府漏了行藏,王小姐一段略去並未提及。” 董心五道:“王小姐待字闺中,若是传出去可能会毁人清誉,不提也罢。” 周围道:“我已嘱咐手下弟兄保密,都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师傅放心吧,”主动转移话题道:“虽然已经知会到各坊,但若是唐海秋有自己的渠道就医,或者逃出城去,咱们一样无法找到他。” 董心五道:“我昨晚想了想,有个大致的想法,等方伟到了咱爷仨商量商量......” 话音未落,一名捕快走进值房:“董捕头,程大人有请。”这人是程介的隨从,董心五將手中的汤碗放下隨著去了。 程介看来也是从外面刚回来,看见董心五进来,隨意道:“坐。”隨后站在门侧的水盆前洗了把脸,隨从伺候他將脸擦乾,程介挽挽袖子则坐在董心五面前:“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董心五摇了摇头,程介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今日一早万知府便把我叫了去,问我原本策划得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出了如此大的紕漏,以致多名捕快受伤?” 董心五脸色一僵:“李征出手了?” 程介点点头:“不出手那才叫奇怪,行动出了那么大紕漏,岂是说两句话就能掩盖得了的。李征因为你举报其贪腐瀆职一事早已对你怀恨在心,如今只不过是见缝下蛆罢了。” 董心五忍著怒气:“这两件事性质不同,李征放任手下收受贿赂草菅人命,造成受害家庭两死两伤的悲剧。若不制止只怕会酿成更大的灾祸,到那时顺天府衙的公道何在,威信何在?” 程介也隨之提高了声音:“所以你那时检举我並没有阻拦,事后也处处回护才叫你平安渡过。但禿尾巴山剿匪过程中多名快班弟兄於京郊野山上受伤也是事实,实话说给你听,万知府如今要追究责任,嘱我三日內將剿匪经过呈报上去,这便是要我交人了。” 董心五嘿了一声,气得浑身打哆嗦,程介缓和了语气:“既然要有所牺牲,我的意思还是保方伟弃穀雨。我会写明皆是穀雨办事不牢在客栈中露了行藏,才被群匪识破身份寻到机会发动偷袭,打乱原有计划,埋伏的捕快应对不及时,才导致最终的意外。” 他连说辞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董心五同意。董心五的脸色铁青:“穀雨好歹叫我一声师傅,我就这样害人家?” 程介见他言辞鬆动,不像昨日那般刚硬,不由暗中鬆口气:“有消息说李征贪墨的大半银子都流入了万知府的后院,这事我不知真假,但前后两件事李万两人皆同进同退,也能说明一些问题。既然他铁了心要寻你的麻烦,最好的应对不是迎头抵抗,而是首先保存实力然后再迂迴回击。” 他不提自己,也不知方才堂上他是唇枪舌剑为己据理力爭,还是屈於淫威对府尹大人满口附和。 董心五低下头,眼神中出现了剧烈的挣扎,程介正要再劝,忽然门口传来方伟的声音:“师傅,您在吗?” 董心五霍地站起,他搓了搓手:“程大人,此事非同小可,一言便可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得仔细想想,给我些时间。”说完不待程介答应,三步並作两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石阶下方伟恭敬地站著,董心五走近:“怎么了?” 石伟脸上写满兴奋道:“四哥那里有消息了。”四哥即是周围。 董心五没动地方,上下打量著石伟:“听到什么了?” 石伟茫然地摇了摇头,董心五摆摆手:“走吧。”身后石伟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他看著董心五远去的背影偷偷嘆了一口气,然后迅速跟上。程介站在门口,他看著两人的背影转过院门消失,在思索。 王府西跨院,小红远远地和穀雨打了个招呼,沿著楼梯上了二楼,紧接著传来小红的一声惊呼。穀雨猛地从地上窜起,和月亮门口值守的两名护院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两名护院早上与顾力夫等人换了班,如今是两个生面孔。 穀雨手拖铁尺向二楼跑去,两名护院这才醒觉,手忙脚乱地跟在穀雨身后跑向二楼。 “怎么了?”穀雨一个箭步衝到房中,只见小红背对著他呆若木鸡,他的目光越过小红的肩头,只见內室中王诗涵的榻前一片狼藉,瓶的碎屑四散分布在地上。 穀雨眼前一黑,绕过小红走到榻前,他的目光在碎片上扫视,没有血跡。內室中的橱柜完好,看不出打斗痕跡。而王诗涵却已不在房內,她失踪了! 穀雨勉强沉住气,上前一步伸手向床头摸去,小红皱起眉头:“你干什么?!”伸手抓住穀雨的衣袖。 两名护院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到小红与穀雨发生爭执,一时不知该帮哪边。穀雨一把甩脱她的纠缠,手掌平伸径直摸向被褥之下,凉的?穀雨的脑子在飞速运转,自己一直守在门前,歹徒从正门接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况且还要將人运出,那更是不可能。近一个时辰之中仅有小红出现过一次,她来给王诗涵送早点与郎中煎好的药。 那也就是说王诗涵在吃完药之后,要么就是没有再上床休憩,要么就是歹徒將她带走有一段时间了。而王诗涵伤病在身,平白不会无事在房中瞎溜达,所以穀雨更倾向於后者,他的眼光慢慢看向后窗,难道对方是从这里进来的? 目光在窗台上往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忽然他的眼睛定住,伸手在窗閂上摩挲,楠木材质閂身竹节工,有刀印! 他將窗户推开,只见窗外是一片竹林。再远一些便是围墙,越过围墙便是街道。而窗下的几根竹子已伏在地上,枝干似有损伤。穀雨的眼前勾勒出歹徒的行动轨跡,首先藉助竹林跃上二楼,以刀尖將窗閂拨开,推窗而入控制住王诗涵,再通过某种手段將人从窗口送出,越过围墙逃之夭夭。 第十三章 尷尬的真相 小红又气又急,眼泪夺眶而出,回头向两个呆头鹅吼道:“小姐被那淫贼劫走了,还不快去通知老爷!”说完便向门口跑去,两人如梦方醒將道路让开,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红身后报信去了。 如果按照穀雨的设想,王诗涵被劫已有些时间了,耽搁的越久出危险的可能也就越大,需得儘快向府衙报告。当下不再犹豫,將手中的铁尺攥紧飞身向外跑去。沿路之上的府中下人嚇了一跳,昨日发生的事情並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王承简出於保全闺女清誉的考虑並没有將此事扩散,偶然见一个手提凶器杀气腾腾的少年不由地嚇得纷纷走避。 他走得越急心中越是恼火,忽然停下脚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既恼恨自己的愚笨又迁怒於自己的粗心。此时已跑到大门门口,他回身看向西跨院的绣楼,从这个角度仅能看到在府中树木的遮蔽下仅露出屋檐一角。 哪里不对劲呢?他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暖洋洋的,他从进门开始想起,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他慢慢向西跨院走去,路上的下人见此人去而復返更是感到好奇,站在路旁指指点点。但是穀雨恍若未觉,他慢慢走进西跨院,此时的院中忽然多了几人。 看到他回来表情都有些古怪,穀雨慢慢走上二楼,只见厅中王承简背对著门口语气严厉地训斥著:“你知不知道人家是朝廷的人,不觉得自己胡闹吗?!” 王氏看见穀雨到来,悄悄拉了拉王承简的衣袖,向门外努了努嘴,王承简气咻咻地回过头来,看到穀雨后不禁一愣,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小谷捕头,对不住,都是小女恣意妄为让您受惊了。” 被他训斥的少女站起身来,向穀雨行了个万福礼,虽然头上包扎著纱布,但也不影响她的容貌,她生得螓首蛾眉面容清丽,一面恬静温婉一面轻盈灵动,两种气质同时展现在她的身上,显得那么浑然天成。她淡淡地看了穀雨一眼,转向王承简:“爹爹莫气,女儿经过昨晚那事心中不免惴惴。那歹人武艺奇高,官府中人也难保不是对手,女儿不过是小小试探,看看这顺天府的捕快究竟能不能胜任。” 穀雨脸色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又合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一切都是在王诗涵授意下进行的,她定然已在房中找好了隱身之所,而且八成便是內室中大开的衣橱,那橱子建得高逾六尺,便是寻常男子也可委身,更何况是名清瘦的女子。待她藏好后,小红便假意呼叫,吸引穀雨的注意,在看到房中已提前布置好的现场,便先入为主认定是唐海秋再次欲行不轨。 虽然王诗涵蓄意试探,但穀雨方才確实是判断出错,即便稍后醒觉识破了她的诡计,但也不会显得更聪明一些。 即便对穀雨的能力產生了疑问,但王承简城府深重,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他再次向女儿表达出不满:“人员任命府衙自会有安排,不需要你来多此一举,向小谷捕头道歉!” 穀雨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王小姐的做法事出有因,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王诗涵再次万福:“小谷捕头,对不住了。”但眼中却没有歉疚,反而是微微的得意。 王承简哼了一声,又跟穀雨说了一番漂亮话,穀雨只觉得眾人看自己的目光已起了变化,至於內容为何他也不愿去想,脸上火辣辣的只盼能早点结束,浑浑噩噩地应承著直到王承简率人离去他才回过神来。王诗涵和小红不动声色地看著他,穀雨拱拱手狼狈离去回了一楼自己的房中。 小红將房门关起,与王诗涵彼此看了一眼忽然同时仰面大笑,王诗涵边笑边坐到床边:“平常倒看不出你还有演戏的天分。”碰到伤处疼得她哎哟一声,得意忘形之下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 小红道:“您那是骂奴婢呢。”將王诗涵双腿小心地拖到床上,將被子轻手轻脚地盖上。两人笑了一阵,小红道:“想不到这人不仅手脚不乾净,还是个草包废物,小姐轻施一手便教他无所遁形。” 王诗涵已敛了笑容,对小红道:“既然证明这人不可用,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了。” 小红错愕道:“怎...怎么,小姐还想主动出击去抓那淫贼?” 王诗涵手中转动著那枚簪子,低声道:“我昨夜苦思良久,为何那贼人去了,爹爹还要与官差安排人在我身边?”她也没指望小红回答,边说边梳理著昨晚思索的结论:“恐怕爹爹怕我忧心並没有明说,那贼人可能会去而復返。” “啊?!”小红捂住了自己的嘴,昨晚的那一幕惊心动魄,若不是她及时出现,恐怕小姐会命丧当场。难道相同的场景还要再次发生?小婢女心中高呼:这啥命啊。 王诗涵缓缓道:“我可不想再次体会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所以我们得找出那贼人的下落,將其先一步抓获。” 小红道:“可咱们平素都在府內,怎么去外面抓人呢,而且对方武艺高强,咱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王诗涵白了她一眼:“我说了要亲自抓了吗?”她將簪子举到眼前细细端详:“我们平素都在府中,为何那贼人偏生就知道本小姐的存在?是不是府中有人將我的情况泄露了出去,才將贼人招引了来?” 小红的目光再次失去焦点,她看著陷入沉思的王诗涵,眼神中充满了崇敬。房中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王诗涵心中已有了定计,抬头正欲吩咐,看见自己的小婢女呆呆的模样,好笑地用手中的簪子在她的额头敲了一记,小红疼得搓著额头:“小姐,你又欺负我。” 王诗涵笑道:“做事呆傻,吃饭顶俩!” 小红哎呦一声不好意思了起来,两手掩住脸面,王诗涵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有一计,或许可將府內的奸细找出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第十四章 盯梢 王府下人所在的矮房,顾力夫被敲门声从睡梦中唤醒,看了看旁边的床铺上仍在蒙头大睡的牛二李福两人,没好气地咒骂一声,扬声道:“谁啊,不知道哥几个值守一夜了吗?” 小红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顾大哥,是我,能进来吗?” 顾力夫一骨碌从床上翻起身,著急忙慌地开始穿衣服:“稍等片刻!”小红是府上千金的贴身丫鬟,地位比之护院匠要高得多,顾力夫自然要小心逢迎,扭头看见牛二李福仍在酣睡,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哐哐便是两脚,两人这才醒转,跟著顾力夫一阵忙活。 顾力夫待收拾停当,这才下得床来將门打开,一股浓郁的汗臭脚臭味让小红感到阵阵作呕,她掩住口鼻:“昨日诸位尽心任职辛苦值守,小姐感激不尽,”她从怀中抽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这包银两是赏给诸位的,银子不多但是主人家的一份心意。” 顾力夫拿在手中略一掂量,只觉入手沉甸甸的,登时喜笑顏开:“都是哥几个分內之事,小姐太客气了。” 小红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顾力夫,顾力夫疑惑地看向小红,小红道:“昨日那贼人虽然逃脱,但也受了重伤,小姐怕贼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復,决定从西跨院搬到东跨院,那东跨院以前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居住之所,嫁人后便一直空著,正好留给小姐迁居。只是陈设有些旧了,我这里列了个单子,一事不烦二主,劳烦各位分头採买,剩下的银钱也不必还了,当做给各位的辛苦钱。” 顾力夫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等快事快办,让小姐儘快住过去。” 那边厢牛二李福也听到了消息,乐得眉开眼笑,没口子地向小红道谢。三人匆匆收拾停当,接过小红准备好的字条夺门而出。小红踮起脚尖看著几人的背影转过院角,她招了招手,三个年轻的小伙子从她身后出现追著几人消失的方向去了,这才迴转西跨院向王诗涵稟报。 王诗涵点点头,在书案前秘密麻麻的名单中將三人的名字用笔划出:“行,都已经通知到了。一共六人,眼线多半便在这些人当中。” 小红疑道:“小姐为何如此篤定?” 王诗涵道:“你从四喜叔手中要取的名册我已看过了,红契的首先排除,这些人签的是长契,与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剩下十余名筛除掉未曾与我照过面的,且在五年之內还未与王家建立僱佣关係,便是这六人有作案条件。”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跟管家要的人可靠吗?”四喜叔是王家的管家,今年五十余岁,与王诗涵感情极好。 小红学著王诗涵翻了个白眼:“四喜叔从匠与伙夫中找了六个生面孔,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要求每人盯住一人,只要確定唐海秋的位置回报於我,不需亲自上阵,便有十两银子可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您就別操心了。” 王诗涵作势在小红腰间掐了一记,小红嘻笑著逃开,王诗涵將窗户推开,有些紧张又隱隱地有些期待。 小红站在她的身后:“那还要搬吗?” 王诗涵想了想:“做戏做全套,告诉四喜叔吃过午饭便叫人来搬东西。” 小红向下努了努嘴:“那要告诉他吗?”指的是穀雨,自从他回到房间后便再无一丝声响。王诗涵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王府门口,顾力夫跟牛二李福摆了摆手,各自找了个方向去了。府门对面的茶楼里,换了身装扮的董心五和周围、方伟看著几人的背影,方伟朝后做了个手势,几个年轻人放下手中的茶杯追了出去。 周围扳著手指头算了算:“今日一早从府中离开的共计八人,昨天没来过王府的弟兄们几乎都散了出去,要是还有人出来可有点麻烦了。”昨晚董心五嘱咐周围在王家附近布置暗哨,可惜一夜无获。董心五知道唐海秋此人心胸狭隘,讲究的是有仇必报,是以並不如何著急。 昨夜推测府中埋有唐海秋的眼线,唐海秋伤重的消息已被他有意识散播出去,那名同伙势必会慌乱,况且唐海秋也需要知道府內情形才会方便动手,因此只要官府沉住气,不怕他不漏行踪。 方伟手托著下巴,脸上带著狐疑之色:“按理说王府发生那种事,府內肯定会有所整飭。我们皆已做好长期耗下去的准备,谁料今日一早便有这许多人外出,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董心五面无表情地听著,闻言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忽然他目光一凝,在方伟胳膊上碰了一下,方伟向府门口看去,只见三个年轻人从角门走出,四下环视,然后三人用手指指点点,简单地確认了一下分工后匆匆离去,所追方向似乎便是顾力夫三人离去的方向。 “怎么回事?”周围和方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周围率先反应过来:“难道王承简已锁定了眼线?” 董心五转过身吩咐两人:“去把人换回来,你俩亲自上——一人盯一个,跟著看看出了什么事。”指著坐在后面的吴海潮:“老六,你也去。”徒弟里吴海潮排第六。 “啊?”吴海潮艰难地从椅中站起,茶水既然免费,小吴抱著喝饱的目的已连番加了多壶水,把茶汤泡得和老板的脸色一样白。本来以为董心五注意不到他,乐得在茶楼中多清閒,谁知道偏偏点將点到了他。 董心五无奈地看著吴海潮:“还不快去?!” 吴海潮答应一声慌慌张张地跑出茶楼,周围在他后脑勺轻轻拍了一记:“你去那个方向。”吴海潮记得那人是叫李福,大街上已没了他的身影,便连盯梢者也不见踪跡,周围又是一记:“前面路口右拐了。”吴海潮疼得齜牙咧嘴,但也不敢反抗,尥蹶子追了上去。 反观周围和方伟则显得轻鬆多了,对於盯梢两人都是驾轻就熟,简单商议分配目標,各自寻著目標追去。盯梢讲究的是尺寸,跟得紧了怕目標醒了,跟得鬆了怕目標脱离控制。而这次任务比之以往稍有不同,因为他有两个目標,方伟从路边买了一个稞子边嚼边观察著前方两人。 牛二走在最前,路边的吃食、玩意儿他都好奇地凑上去看看,懒懒散散好像漫无目的。他的身后三丈之外,一名年轻的男子隔著人群远远窥视著他。脸部肌肉紧绷,看起来有些紧张,当牛二停下来时,年轻男子便直戳戳地隨之停下。方伟看得连连摇头,要是盯梢对象警觉一些早被发现了。 但牛二丝毫未觉,自顾自地走著。忽然他加快了速度,年轻男子慌忙跟上,在人群中粗鲁地穿梭,有那脾气不好的直接骂道:“直娘贼,谁踹的我?!” 第十五章 察觉 年轻男子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对方得势不饶人,一把將领子揪起:“抱歉就算了吗?!” 吵闹迅速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纷纷驻足围观。牛二站在人群外伸长了脖子,年轻男子余光看到牛二更加慌得手足无措,將脸扭过一旁不迭声地向对方道歉。那人又骂了好几句,这才气咻咻地將他衣领放开。年轻男子不敢久待,狼狈地逃离现场。 牛二见无热闹可看隨著人群散开,他似乎已確立了明確的目的地,走得很快。方伟不疾不徐地跟著他,走了盏茶功夫,牛二终於停下,抬头看著万阁的牌匾哈哈一笑,几个箭步窜上台阶,鶯声燕语更加热闹,浓妆艷抹的老鴇子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挽住牛二走了进去。 方伟在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仍不见其出来,犹豫片刻將牙一咬也跳上了台阶,老鴇子再次出现:“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感情是句套词。 “院子里新来了一位艷红姑娘,丝竹琵琶、音律诗词亦无一不通,不若给官人唱给曲儿如何?”老鴇子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热情地推销,方伟从怀中捞出腰牌在她眼前一晃:“该干嘛干嘛,不要多事。” 老鴇子见多识广,也没少接待官府中人,忙道:“老身晓得了。”不敢再纠缠,施礼离去。往来穿梭的女子打扮艷丽,胭脂香气遍布楼阁,方伟却恍若未闻,他悄悄在房门前假意停驻,努力寻找牛二的踪影,但万阁房屋数十所,男女混杂,短时间內找到人並不容易。 眼见后院中假山曲水,草掩映之下尚有屋舍,正要举足前往,斜刺里却忽然跌跌撞撞钻出一人,方伟眼疾手快一把將其身子拖住,离得近了只闻到酒气扑鼻。身后女子赶来相扶:“官人,你可喝得多了。”那人抬起头,正是牛二! 方伟再躲已是不及,牛二睁大眼睛:“你...你是...?” 那边厢吴海潮生怕將人跟丟,使出吃奶的劲儿跑过转角,又追了数十丈,终於看到前方两人,他叉著腰喘了两口粗气稍稍放下心来。李福身量不高,人群中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人头,犹如海上的小船起起伏伏。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仍然选择了一个较近的位置,两人之间仅隔著三四人。 吴海潮是董心五正经教过的,对付前面两个毫无斗爭经验的普通百姓还是手拿把攥的。他选择的位置与那年轻人平齐,且在李福的斜后方,只依靠眼角的余光观察李福的走位,那年轻人一直聚精会神地看著前方李福的走向,却忽略了来自身边人的威胁。因为紧张,他的嘴唇已经被抿得发白。 吴海潮內心中几乎已经將此人的嫌疑排除,心理素质如此不过关,不管是出於什么目的都很难得逞。唐海秋乾的是活儿,要知道干这个活儿的不仅白道不容,就连绿林道也极为不耻。要知道名门正派的男子入世都需佩戴守正戒yin,大小帮派也將淫辱妇女作为十恶不赦之大罪。 因此乾活儿需要的是胆大心细,选择的同伴也必然具备相同素质,否则露了海底將会同时面临黑白两道的惩罚。 前方的李福忽然变了方向,径直走向路旁的一家傅官人刷牙铺。身后跟隨的年轻人登时手足无措,不知是该跟进去还是在原地等候。吴海潮走到刷牙铺门前的果摊前,蹲下身子:“老伯,这桃子是自己家种的?” 老伯张开缺牙的嘴乐了:“小伙子,你是识货的,今晨刚从自家果树上摘的,露水还没掸掉。” 吴海潮从筐中捡出一颗:“要是甜的话我多买一点。” 老伯很有自信:“客官儘管尝,若是不甜我这筐桃白送你。”吴海潮用手掌搓著桃身的绒毛,侧耳听著铺子里的动静。 李福在柜檯前打转,掌柜的上前:“客官要些什么?” 李福从怀中掏出字条递给掌柜:“刷牙子、牙粉,清单上开列的物事都给我拿最好的。”掌柜知道来了大主顾,將清单擎在手中看了片刻展开放在柜檯上:“您且稍后。”招呼店內伙计,两人按照清单上开列的物品从货架中取下。李福的手指在柜檯上轻轻叩动,百无聊赖之际將身体倚在柜檯上转身看向街面。 迎头正撞上那名年轻人窥探的目光,短暂的视线交匯后年轻人慌忙从铺门前走过,李福的目光追隨著对方的背影。 “客官,给您准备好了。”身后掌柜殷勤的声音响起,李福转回身子,一应物事已被打包放在一个布包之中。李福抄起布包从怀中掏出碎银结了帐走出铺门,此时已临近中午,食肆中的香味飘在大街小巷,李福吸了吸鼻子,並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向前走。身后的胡同中,年轻人探头探脑,看著李福走远这才悻悻现身。 挠了挠头,心中一番计较还是决定跟上去。吴海潮站起身,將嘴中的桃核吐出,望著老伯热切的目光:“不甜。” 老伯气道:“你胡说!”看著吴海潮手中的桃核:“你吃了我一个桃子,给钱,不然我就要喊了!” 吴海潮却不吃这一套,哼哼冷笑:“你喊我也喊,桃子本不甜。” 老伯被这混不吝气得火冒三丈,但他更怕声张出去影响生意,只能自认倒霉,啐了一口:“滚吧滚吧!” 朋来茶馆,茶博士殷勤地迎出:“客官里边请。” 李福点点头隨著茶博士走了进去,穿过大堂眼前霍然一亮,竹林茂盛,曲水流觴,別有一番意境。曲径通幽处,一个个精巧的单间厢座循著水跡错落有致地出现在视野之中,茶博士將其领到靠墙的一个包厢之中:“还是老样子?” 李福应道:“走得饿了,再备些茶点。” 茶博士点头应下,將门轻轻带上。李福轻轻將身子依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休憩。等了片刻茶博士推门而入,將茶水、茶点轻轻放在案前,正要用热水將茶叶蕴开,李福已然睁开眼:“出去吧,我自己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茶博士將水壶放在案前,施礼后退下反手將门关上。李福从椅中站起,快速將外衫脱下搭在椅背,然后紧走几步走到门边,偷偷开了道门缝向门外看去。 第十六章 唐海秋 前堂中茶客甚多,场面也热闹,包厢这边却很安静,竹林掩映下將动静场所友好地隔绝开来。今日来后堂饮茶的不多,小径之中也见不到人影,李福拉开房门再次確认无人注意后迅速走出,转身关门,隨后快走几步拉开对面包厢的门,一连串动作兔起鶻落行云流水。 包厢中早已有人等待,对於李福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意外,这人长得仪表堂堂风流俊朗,一顶毡帽戴在头上遮住了上半边脸,正是唐海秋。李福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將面前的茶杯举起仰脖一饮而尽。 唐海秋自怀中摸出银票拍在桌上:“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姓王的虔婆得死在我手上。” 李福面无表情地看著银票:“你这钱有命拿也得有命啊。” 唐海秋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李福想起傅官人刷牙铺外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不確定地道:“兴许是我多心了,只是今日总觉得身后似乎多了尾巴。” 唐海秋却道:“多半是你多心了,”他颇为自得地一笑:“五年前我败走京城之前,已將你们过去的入籍记录通过关係抹去。现在王府只知道你是一个小小的护院,哪知道你也曾是张府的伙夫,刘府的院工呢,哈哈,哈哈。” 李福勉强隨他笑了笑:“唐爷,这事我是最后一次干了。”唐海秋家財万贯,却有这样一个为人不齿的嗜好,专门败坏女子清白。李福年轻时被唐海秋盯上,许以重利发展成眼线,专门帮他入府物色年轻貌美的千金小姐。李福家境贫寒偏又无心劳作,利令智昏之下走了邪路,他原本只是想传传信透透风,直到有一夜亲眼看到鲜血淋漓的尸首。 自此之后的每一天晚上他都活在恐惧之中,但是他並不敢將情绪表达出来。唐海秋在京城中网罗的眼线可不止他一个,大多也是同他一般眼高手低游手好閒之辈,若是不听唐海秋指挥或有二心的,过不多时日便会失去踪跡,李福猜测已经遭了他的毒手,剩下几人大多心思机敏嗜钱如命,才能侥倖活了下来。 当得知唐海秋从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李福平生出一种重生之感,他找了份踏实活计,在京郊置了套小房,娶妻生子后本打算过安生日子,哪知两年后的一天,那传闻中早已死去多年的淫贼竟又再次现身,唐海秋还是原来的唐海秋,阴险奸诈,但李福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李福了。 唐海秋的脸沉下来,忽而笑了笑:“好说,帮我报了仇,你我两清。这次是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单,没想到便栽了跟头。这个场子不找回来,老子誓不为人!”仇恨的火焰在他的瞳仁中熊熊燃烧,显然对王诗涵恨之入骨。 李福的回答很机械:“你想怎么做?” 吴海潮从前堂穿出,正看到那盯梢的年轻男子沿著小径探头探脑地向后摸去,连忙闪身在一片竹林后,通过间隙观察著年轻人的行为,同时也好奇地打量著后堂之中错落的包厢。他平素很少喝茶,生性吝嗇的他更不会来此雅致的地方喝茶,对这种地方比较陌生,但也知道此处费必然不低,李福一个护院,有这么好的条件来此消费吗? 那年轻人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原先只是想挣个外財,哪晓得一上午又紧张又恐惧又忐忑,证据没抓到倒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终於耐不住性子,在包厢前停下一把將门拉开,包厢中传来惊呼声,隨即便是骂声:“兔崽子,你是哪个,嚇死爷爷了!” 吴海潮暗道:“坏了!”眼见那年轻人边道歉边连开几个包厢门,喝骂声不绝於耳,他也不便现身制止。 “你是谁啊,怎的跑来这里闹事?!”叫声果然把茶博士吸引过来,看到那年轻男子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要报官了!” 包厢之中唐海秋见李福垂著头快速理解著他的计划,他双手抱臂將身体靠向椅背:“那人你打听到他的住处了吗?”他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若无其事。 李福抬起头看著他,尔后摇了摇头:“尚未打听到,你已找了几年都未找到,说不定这人死了呢?” 唐海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外面一阵喧譁。唐海秋抽身而起,一阵风似地卷出门外,待李福站起身来时只见得衣角在门外一闪而逝。他快速走出门外,墙边的竹林剧烈摇摆,唐海秋的身影已跃出墙外。他钻进自己的包厢之中,刚在椅中坐下,嘭地一声门被从外用力撞开,那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衝进来,身后是紧追不捨的茶博士。 “什么人?!”李福做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年轻人环顾四周却一无所获,僵硬地向李福笑了笑:“对不住,认错人了。” 李福却似笑非笑地道:“你倒面熟得紧......”王府下人过百,虽然各司其职往常不大照面,但对这人確有几分印象。同时心下一颗石头倒落了地,能用府中之人这种拙劣手段跟踪的想必不是官府中人。只要不是衙门里的人对他起了疑心,那他可有千万种办法脱身。 那年轻人连连摇头:“兄台真会说笑,我可与你素不相识。” 包厢外,吴海潮缓缓地靠近,侧耳听著包厢內发生的交谈,他並没有看到唐海秋的踪影。 王府西跨院,穀雨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眼睛向上望著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院內一阵喧譁响起,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打开房门,只见管家四喜站在院中指挥著:“小心著些,大件就不拿了,只拿些应用之物即可,横竖住不了几天。” 下人手中拿著脸盆、衣架等从二楼王诗涵的房中鱼贯而出,听到管家的嘱咐隨口答应著,小红则站在门口张罗:“这个拿上,那个就不用拿了......说了別磕著碰著,哎哟,怎么这么粗手粗脚的?” 穀雨走到四喜身边:“管家,这是做什么?” 第十七章 东跨院 “小谷捕头,”四喜行礼道:“小姐说再在西跨院中住,恐怕那淫贼会去而復返,所以决定搬到东跨院中暂住一段时日,待官府將贼人拿了再搬回来住。” 小红在二楼已看到穀雨,叫道:“小谷捕头,您可要搬去东跨院同住?毕竟我们小姐的身家性命都要仰仗您呢。”揶揄之意连下人都听得出来。 穀雨想了想:“嗯,要去。” 小红嘟囔道:“脸皮真厚,”这话是说给一旁的王诗涵听的,王诗涵向她做了个鬼脸,她又转向楼下说道:“那您可得自己寻个地儿,毕竟东跨院可没准备您的房间。” 穀雨的脸色微微泛红,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管家忙出来打圆场:“睡觉的地儿肯定是有的,我一会便让下人给您收拾房间。” 东跨院是个四合院,除正房外各有南北厢房各两间,因为王诗涵的大姐和二姐已出阁,床铺被褥等屋內设施都已陈旧了,但好在下人时常打扫,还不至於脏乱。王诗涵站在院中掩住口鼻看著下人忙碌,管家道:“小姐,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待收拾好了我再差人叫您。” 王诗涵头上的绷带清早已被郎中解了下来重新换了药,姑娘家嫌头缠纱布太难看,让郎中仅在额头伤口处做了处理,她身著粉色的圆领对襟窄袖长衫外加马面裙,使整个人显得更加端庄优雅。管家的岁数比王承简的岁数还大一旬,王诗涵是他看著长大的,王承简年青时耽於公事,忙得披星戴月顾不上照看妻女,全靠管家全力操持,因此王诗涵从小对管家便很亲昵,闻言嘻笑道:“四喜叔,我是一朵小野,今早吃过药之后便觉得容光焕发,太阳一出来我就开啦。” 管家无奈地看著王诗涵,这姑娘人前颇有大家风范,有时候又有古灵精怪的一面,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咳咳!”穀雨尷尬地走向管家,从背后看去能感觉到王诗涵的身体明显一僵,脸色腾地红了,甚至连白皙的脖子也迅速染上了红色。 管家回过头:“小谷捕头这边来,下人已经给您收拾好了房间。”身后是南厢房,管家做了个请势,穀雨也不敢托大,两人谦让著去了。 王诗涵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来:“小红,他刚才没听见吧?” 小红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斩钉截铁地道:“他肯定听见了。” 管家带著穀雨在厢房中走了一圈:“您可还满意?要是还缺什么,儘管跟我提。” 穀雨谢道:“客气了,我又不在此长住,有个落脚的地方便成——还真要麻烦您一件事情。” “哦?”管家道:“请说。” 穀雨道:“王府占地宽阔,前后好几进院子,短时间內我无法熟悉过来,而那贼人隨时都有可能回来。劳驾管家帮我將王府中的地形绘出,屋內居住之人的身份姓名也一併標记。另外府中的名册也请提供一份,我也可交叉熟悉。” 管家点点头,吩咐下人取过纸笔,在案前刷刷点点,王府中的一一草他都烂熟於心,不多时便在纸上画出府中全貌。下人又將名册奉上,穀雨见麻绳鬆散,向管家投去疑问的目光,管家道:“清晨小姐看过。” 穀雨“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管家见左右无事,便拱手告退出得房来,正房已收拾停当,管家將人遣散,在门口留了两名护院。王诗涵静静地坐在案前,窗外风和日丽,昨晚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场噩梦。 顺天府衙,董心五的面前堆叠著厚厚的黄册,黄册中记录著王府下人乡贯、姓名及入籍记录,手下捕快快速翻动,將人员与五年前受害家庭人员做交叉对比,遗憾的是並未查到有任何关联关係。 周围快步进了门:“师傅。” 董心五翻动手中黄册,头也没抬:“有结果吗?” 周围道:“没有,方伟和海潮也都未见到唐海秋的踪跡。那几个盯梢之人恐怕是王家父女私自安排的,可见他们已有了怀疑目標。” 董心五將黄册放在桌上:“既然有了目標为何不知会官府,莫非他不信任我们?” 周围的表情有些尷尬:“穀雨从府中传来消息,清晨王家小姐假意遇袭以此试探官府行动能力,穀雨不小心著了道。”穀雨倒是毫无保留,將早上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了入府了解情况的吴海潮。 董心五哦了一声,倒显得无所谓的样子:“这倒怨不得穀雨,谁能料到王家还有此一招,以有心算无心,多半都会入蛊。”他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周围:“五城兵马司那边怎么说?” 周围道:“刘指挥已拿到了绘影图形,按照计划加强盘查,各坊间也加大巡查力度。” 董心五点点头:“这个事情要做到明处,只有让唐海秋感受到官府的压力,才会儘快出手。” 周围疑道:“那他会不会偃旗息鼓,沉浮下来躲避风头?” 董心五道:“不会,此人心高气傲又偏爱出风头,五年前风声可比现在紧多了,他还不是顶风作案?”说到此处又不放心地交待:“唐海秋是京城许多人的梦魘,一定要告诉刘指挥严格封锁消息,决不能让消息外流,以免造成新一轮的恐慌。” 周围道:“好,我这就去知会刘指挥。” 董心五看看他:“吃了中饭吗?” 周围憨憨一笑:“师傅,我不饿。” 董心五重新將黄册拿在手里:“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饭哪有力气抓贼。我嘱咐赵师傅给你们在食堂留了饭,先去填饱肚子。吃完饭我和你再跑一趟兵马司。” 这一天过得很快,恍神间已夕阳西下。方伟家,方氏听到门响从灶间抬起头,只见方伟拎著两封药匆匆走进家中。方氏急忙迎出来,边笑边道:“不是说今晚有任务吗,怎得又回来了?” 方伟將药包上的麻绳解开:“我已让大夫煎好了,热水冲泡,晚上要记得吃。” 第十八章 夜幕降临 方氏抱怨道:“我知道,每天都嘱咐,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虽然在抱怨,但语气中却带著撒娇。她自小体弱多病,成亲前为了不拖累方伟甚至要退婚,在方伟执意坚持下才作罢,两人成亲后一家的积蓄大多在了延医问药之上,但方伟却始终都没有怨言。对於父母早亡的方伟来说,是方氏给了他一个家,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但过得却甚为恩爱。 方伟在她头上拍了拍:“你那小脑袋瓜,若是不提醒哪能记得住。” 方氏甩头摆脱开他的大手,將药包之中的药材倒在陶罐之中,忽而想到一事:“加薪之事可曾与你师傅说起过?” 方伟瞬间变了脸色,只是方氏背对著他並没有注意到,他含混应道:“还没。” 方氏道:“那需得儘快说,我在家中帮不上忙,家用全靠你的俸禄,眼看便要见底......” “如果我当不了捕快了呢?“方伟忽然截口道。 方氏转回身:“什么?” 方伟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蹦出来这么句话,看到方氏的脸色不好看便挤出笑容:“没事,我说笑的。我晚上估计还会很晚回来,你可千万別等了,喝了药便去睡觉吧。”不等媳妇儿有所反应,转身离去。 李福家门口,李福领著一个女童从隔壁王婶家走出,钱婶送到门口和女童告別:“乖孩子,晚上记得还来婶家吃饭。” 那女童约莫有四五岁的样子,身体瘦削,脸上病懨懨的,但精神还好,被李福牵著小手回了自己家。对於父亲回来,她表达了强烈的开心,扳著手指头跟李福匯报著在王婶家的趣事。他妻子生產时大出血,生下孩子后不久便一命呜呼,若不是一个街坊的產妇可怜这孩子,將母乳分给她,这孩子恐怕也早就隨母亲去了,如今李福入王府任事,孩子便寄放在隔离钱婶家中。 李福看著孩子坐在床沿,两只小腿荡来荡去,目光温和地看著她,隨著女童的讲述偶尔发出会心一笑。 待到夕阳完全落下山去,王府陆续掌了灯,为了避免唐海秋出其不意的袭击,管家已嘱咐下人多点燃了一倍的油灯,照得院中亮如白昼。顾力夫边整理衣服边道:“你俩白天去哪里玩来著,可別告诉我老老实实按照小红的意思去採买了?” 牛二一身酒气,嘿嘿淫笑道:“有了银子就有了温柔乡,属下这一天过得快活舒爽,可惜老大不在。”舌头仍有些发木。 顾力夫笑骂道:“若我真箇在,你小子能捨得钱,恐怕酒早就换成白水了吧?” 李福则淡淡道:“属下喝了半晌茶,左右无事便回家看了看闺女。” 顾力夫收起笑容:“十天半月才能得见,好容易有个机会是得回去看看,孩子挺好的?” 李福点点头,顾力夫已收拾停当走出门外,牛二李福从他身边绕过,院中早已站定十余名护院,皆神情紧张地看著顾力夫,后者轻咳一声,严肃地道:“府中出事,我等身为护院难辞其咎,虽然主家还未发话,但我已向老爷自承罪过。希望各位不要有心理负担,如今府中尚未脱离险境,大家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强防护严防死守,切勿再出事端!” 眾护院齐声应道:“是!”顾力夫將两人编作一组,指定巡查区域,一声令下二人小组分头去了。 李福与牛二在一组,两人打著火把在院落之中穿行,牛二泛著酒气意犹未尽道:“你今日不去,当真可惜了,那小桃红真乃是肉身布施的活菩萨,床底之上样百出令人销魂......” 李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著,两人路过东跨院,只见院门口站定两名护院,看见两人不禁露出苦笑,李福二人上前招呼:“还熬得住吗?” 一人哭丧著脸答道:“足足站了一天,两腿如灌了铅。” 李福拍拍他的肩膀:“坚持坚持,下一班岗我和牛二来替二位。”他的目光看向正房,从开启的窗户看进去,並未看到王诗涵的身影。 两人离开东跨院,走到伙房附近时,只听人声喧譁,饭菜香气飘逸而出,伙夫正在忙碌著准备晚间的饭菜。李福忽然捂住小腹,表情变得很痛苦,牛二讶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福嘶声道:“想必是今天在外面吃得不新鲜,腹中绞痛难忍。” 牛二道:“是不是要去茅厕?你且去,我在这里等你。” 李福道:“辛苦辛苦,不会耽误许多时间。”捂著小腹快步离去,牛二打了个哈欠,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坐在坛边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他的身后,李福的身影悄然出现,他小心翼翼地绕过牛二,径向伙房而来。王府的伙房修得极为宽敞,灶台就有五六座,王府家丁过百,光要照顾这上百张嘴的一顿饭,便要劳动十余名伙夫同时劳作。另有两个小灶台乃专门为王承简家眷定製,掌勺的是自苏州请来的师傅,王家起自苏州,全家都习惯江南口味。 李福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大师傅便已注意到了他,放下菜刀將两手在水裙上擦了擦迎上来:“李护院,有什么吩咐?” 李福严肃地道:“陆师傅,牛护院可找过你了?” 陆师傅一愣:“不曾找过,可是有什么事?” 李福抬高了声音:“大家停一下,”眾伙夫闻言放下手中活计看向李福,李福道:“牛护院在外边等著大家,有事知会各位,请各位移步,咱们外面相谈。” 陆师傅也隱约知道府中昨晚发生了些什么,眼下情况似乎非比寻常,向眾伙夫做了个手势將炒勺、菜刀放下,轰轰隆隆地走了出去。李福故意落在人后,见眾人已离去,忽地从怀中抽出一个瓷瓶,拧下瓶盖迅速扑向灶台,瓷瓶中的药粉撒向锅中,灶间的高温迅速將药粉融化,他马不停蹄地在各灶台快速作业,待等到最后一口锅撒完,瓷瓶也见了底。 他平復著砰砰的心跳,將瓷瓶收入怀中,快步追了上去。 正在外面躲懒的牛二闭著眼睛,脑袋一晃一晃地似乎便要进入梦乡,忽然听得脚步声阵阵,他攸地將眼睁开,只见十余人正向自己走来,把他著实嚇了一跳,猛地躥了起来。待看清来人是陆师傅为首的伙夫,不禁没好气地嚷道:“直娘贼,你们要嚇死老子不成!” 第十九章 训话 陆师傅也被嚇了一跳,但牛二五大三粗,他也不好得罪:“牛护院不是有话有跟我等说吗?” 牛二瞪圆了双眼:“什么,我要说什......?” 李福急步上前,站在牛二身旁:“顾护院要我和牛二知会大家,昨夜家中招了贼,更有人因此受伤,想必也看到我们今日已加强了防范。也请诸位提高警惕,一是无事儘量不要外出,二是若有可疑之人可疑之事,烦请儘快通知到我等,各位都是手艺人,这动手打架的粗活儿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 他话说得在理又教人舒服,陆师傅听得连连点头:“辛苦两位,我等记下了。”回头跟手下的伙夫又强调了一遍,这才领著人回了。 牛二还傻愣愣地回不过神来:“老顾几时说过的?” “他没跟你说过吗?”李福一拍脑门,装作恍然道:“是了,你那时是不是酒醉未醒,將这句漏下了?” 牛二连连摇头:“谁说的,我想起来了老顾確实说过。”心道:老子这酒喝得確实有些多,连老顾说得什么都没注意,转换话题道:“怎得,你茅厕上完了?” 李福含混道:“走到茅厕却又不疼了,你说奇不奇怪了,走吧走吧。” 他拖著牛二转身便走,背后却多了一个人,李福和牛二却是认得的,此人正是穀雨。李福心中一紧,与牛二双双见礼,口道辛苦。 穀雨回礼,目光却在两人身上打转。他下午在房中翻遍府中名册,共抽检出数名五年內与王府形成僱佣关係的白契佣人,考虑到唐海秋远来京城人地两疏,眼线必然会从本地寻找,一来世居此地更加熟悉京城內的人、事、地,二来身家都在本地不会轻易背叛,更有利於供其驱使。依著这个思路来查,便將怀疑范围缩小到五人——顾力夫、李福、车夫一人、匠两人。 方才他已与车夫与匠聊过,从棚中出来,只见沿路之上丛掩映,在灯光下平添一丝柔美,太阳落山后气温也降了下来,微风轻拂脸颊,让上午受挫下午憋闷的他顿时感到心情舒朗,此时他已对院中的布局瞭然於心,循著径走了不远便见到李福与牛二正在训诫伙夫,躲在暗处听了几句,见眾人散了便现出身来。 李福压抑著內心的紧张,陪笑道:“院內有我等巡视,小谷捕头儘管放心。晚饭马上便准备得了,稍后我给您送到房里去。” 穀雨道:“好说——下午怎得没见到二位?” 牛二忙道:“清晨小姐搬进东跨院,差我们几位去帮忙採买些用品,下午已尽数交给了小红姑娘。” 穀雨忽然想到下午小红在院中的吵嚷,再看看面前二位,忽然想到了管家曾说过名册被王诗涵阅览过的事,他隱约抓到了对方的思路,两人几乎是使用同一逻辑筛选可疑眼线,但对方著著实实想到了自己前面,不禁感到既佩服又气馁,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晚间是关键时刻,两位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福道:“小谷捕头放心,我等自会尽心竭力。” 夜色逐渐浓重,吃过晚饭后大多数人便待在屋中闭门不出,悄悄討论著府中发生的事情。王诗涵坐在窗边,最后一个执行盯梢的年轻人也迴转了来,如前面五人的结果大体一致,一无所获。王诗涵有些失望,挥手將人打发出去,清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躁。 小红在旁安慰道:“兴许府中没有那淫贼的眼线呢,小姐可能多虑了。” 王诗涵摇摇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与对方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他偏偏选中了咱们家?” 说话间,穀雨已从院外施施然走了进来,王诗涵正探头向外张望,两厢对了眼,王诗涵想起白天之事仍觉得羞臊未去,表情彆扭地与穀雨打了个招呼:“小谷捕头,还没歇息?” 穀雨则神情自如:“还未,小姐身体虚弱,也早点歇著吧。” 王诗涵点点头,將窗户合起来。穀雨则回到厢房將门打开,搬了把椅子坐在正中,双手抱臂將戒尺拢在怀中,身体向后靠向椅背。 夜色愈发浓郁,四周的声响也渐渐平息,穀雨感觉自己也融入了夜色,晚风穿过堂前绕过耳边。纵使白天再过炎热乾燥,京城的夜晚也总是阴冷幽深,伴隨著孤独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失去父母独自挨过的每一个夜晚,但幸运的是他早已习惯了与孤独和平相处。耳边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虫鸣,穀雨的呼吸缓慢而平稳。 正房,王承简夫妇早已歇下了,院门口也特意加了护院守卫,此时已到了下半夜,护院困得双眼皮打架,只是靠在墙边才不至於倒下,李福悄悄走到他身旁,护院嚇了一跳张嘴欲喊。 “是我!”李福这才出声。 护院定睛细瞧,待看清来人的模样,这才放鬆下来:“福哥,您走道不带声的,嚇死我了。” 李福皱著眉头:“还记得顾头儿与咱们说过什么,怎得这就鬆懈了?”护院自知理亏不敢回嘴,只得唯唯称是。李福边向里走边道:“行了,好生站著,打起精神,我去里面看看。”负手走入跨过月亮门,走入院中。借著朦朧月色观瞧,確定屋內之人全无动静。回头看了看,只见门口守卫背对著他,精神抖擞地擎著手中哨棒。 他装模作样地在院中巡视一番,刻意地磨蹭一番,尔后迈上石阶避开守卫的视野,悄悄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罐,將猛火油浇灌於窗欞之上,尔后从腕间取下细细丝线,一头拴在窗欞,一头顺著墙头扔了出去。 做完了这一切还不等缓口气,只见门口传来轻声说话的声音,李福心中一惊,从石阶上探出半个身子,只见顾力夫正与门口守卫说著话,尔后迈步进了月亮门。李福惊得肝胆欲裂,这场间將將布置好若是被顾力夫识破,自己恐怕就要露馅了。连忙从石阶上跃下三步並做两步抢到月亮门前,顾力夫停下脚步看著李福:“怎么样?” 第二十章 走水 李福粗气不敢出,屏住呼吸道:“已检查过了,一切如常。” 顾力夫的目光越过李福看向院中,李福心中一紧,却听顾力夫缓缓问道:“牛二呢?” 李福道:“茅厕里醒酒呢。”边向外走边道:“我看他不是很舒服,顾头儿与我同去看看吧。”顾力夫哼了一声,显得极为不满,转过身来隨在李福身后去了。 茅厕旁,牛二臊眉耷眼地看著顾力夫气咻咻离去的背影。 李福右手拍拍牛二的肩膀:“顾头儿身兼护卫家院之责,眼下府中出了这档子事,他自然心气不顺,並非有意针对於你。咱哥俩小心伺候,不招惹他便是了。” 牛二看向李福,他忽然用手在李福脸前指了指:“你这人不对劲,从下午回来变得怪怪的。最好老实些,今晚我会盯紧你的。” 李福心中一紧,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二哥说笑了。”跟上牛二的脚步,此后牛二不再与李福交谈,质疑的目光却有如实质射向李福,李福索性也不再回应,就这样巡逻、换岗休息、再巡逻,直到鼓打三更,此时二人刚从西跨院走出,隔壁便是正房。李福忽然低喝道:“什么人?!” 牛二嚇了一跳,见李福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嚇得一哨棒向后挥出,尔后人隨棍转,倒转了身子。与此同时李福忽然出手如电,一棍挥在他的头顶,嘭地一声闷响过后,牛二乾脆利落地倒在地上。 李福將哨棒仍在地上,跑到墙根一阵摸索,终於找到早些时候扔出的丝线,取出火摺子引燃,丝线燃烧的速度非常快,转瞬间便漫过了墙头。片刻后墙那头火光四起,李福鬆了口气,看了看倒地不起的牛二,轻蔑地笑了笑。隨后他紧咬牙关一头撞向坚硬的院墙,疼痛感和晕眩感同时而至,他发出一声惨哼,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一声喊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走水啦!走水啦!” 来了!穀雨从假寐中惊醒,提起铁尺站起身来,忽然一阵眩晕冲向脑门,他晃了晃脑袋这才衝到院中,只见夜色下正南方位大火窜天而起! “咣当!”王诗涵从屋內急步走出,身后跟著小红。两人穿著昨晚的衣服,显然都没有入睡。王诗涵抬头只看了一眼,惊得面无人色:“那是我爹娘的房间!”不顾一切地便要向院门外衝去。 穀雨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王诗涵又惊又怒,右手猛甩急欲摆脱他的控制:“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穀雨眼望火场,心思急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府外,已被徵用的茶楼中方伟一骨碌爬起:“师傅!” 董心五和周围率先醒转过来,只见王府內火光冲天,浓烟伴著火势翻滚而起。董心五抄起铁尺,大喊道:“跟我走!”飞奔著衝出茶楼,向一街之隔的王府门口衝去,方伟和周围带人跟在董心五身后,周围一个箭步衝上石阶,挥拳砸门:“开门,顺天府衙!” 门里值守的护院眼望火场,正在不知所措间忽然听见砸门声,不约而同地奔向门口,一个护院一把抓住厚重的门閂正要用力搬动,忽然掌心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紧接著一股耀眼的白火在掌间生出!护院发出一阵惨呼向后跌倒,没命的扑打手掌,那白火甚为怪异,扑打不灭並快速向上臂蔓延! 另一个护院嚇得面无人色,急中生智道:“快將衣服脱了!” 那护院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身上的衣物扯脱,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白火失去借势,慢慢止住燃烧,他哆嗦著將两臂平伸,只见缕缕青烟带著一股焦糊的味道腾空而起,而两臂早已被烧得皮开肉绽。两名护院相顾骇然,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砰砰砰!敲门声不绝於耳,门外传来变了调的声音:“快他娘的开门,老子是好人!” 那名未受伤的护院抖索著上前,却再不敢靠近大门:“大人,小的是王府护院,这门上似乎被施了妖法,无火自燃。小的们实在开不了门!” 方伟与周围等门外的捕快听得面面相覷,董心五站得稍远一些,眼见王府內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直衝云霄,急得他心中焦灼不安,他目测了墙体高度,向方伟和周围喊道:“架人梯!” 那边厢王诗涵早已嚇得涕泗横流,拼命似地扑打穀雨,穀雨则不为所动:“府中怎么会无端起火,分明是唐海秋的调虎离山之计!” “那我也不能放任爹娘被烧死在房中!” “顾力夫等人自会前去搭救,你一介女流就算去了能帮得什么忙?”院外值守的两个护院被爭吵声吸引,见二人爭执得厉害只敢远远地站著,不敢上前制止。一边的小红似乎也被嚇傻了,定定地看著小姐和官府中人大打出手。 王诗涵心如火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哭道:“小谷捕头,原先是我不知轻重,这里给您赔个不是。可生身父母近在咫尺却不得搭救,我王诗涵枉为儿女,即便那唐海秋趁乱要我性命,我也认了!” 这女子在此刻既柔弱又勇敢,穀雨將牙一咬,看向两名护院:“护送小姐回房將门閂上锁,看护好你家小姐切勿掉以轻心。”王诗涵从地上抬起头,错愕地看向穀雨,穀雨定定地看著她:“令尊令堂我来救,也请你保护好自己,这算约定。”转身快步向火场跑去。 小红嚷道:“还不快將小姐搀起来?!” 两名护院这才反应过来將王诗涵从地上扶起,王诗涵仍止不住哭声,被护院搀扶著回到屋內,在床前坐定。两名护院反手將门閂上锁,將哨棒擎在手中警惕地看向门口。 顾力夫赶到正房时,火焰已在门窗上升腾,而值守的护院早已提了水桶来,將水向火点扑去。顾力夫鬆了口气,正要吩咐手下从各院中取水救火,哪知护院泼出水后,火点火势更猛,一桶水见底,门窗上星星点点的火焰竟然蔓延开来,转眼已將门窗整个封住。护院又提了一桶水还待再泼,顾力夫一脚便將其踹翻:“娘的,你瞎了眼吗,没看火势不降反增吗?!” 护院不知所措地看著顾力夫,而顾力夫早已顾不得他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老爷,夫人,走水啦,快將房门打开!” 身后的护院恍然,跟著顾力夫齐声大喊:“老爷,夫人,快快起来!” 喊得数声,吱呀一声房门终於开开,浓烟从门內喷涌而出,顾力夫连忙捂住口鼻,只见浓烟之中现出王承简的身影。顾力夫心中一喜,只是火舌汹涌,教他近身不得,正在思量间忽然王承简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栽倒! 第二十一章 逃生 顾力夫惊得汗毛倒竖,大脑隱隱作痛,脚下一软噗通坐倒在地,他只当自己吸入浓烟所致,勉力站起时却发现身上酸软无力,连起身都颇为费力。与此同时,院中的护院如风吹麦浪般噗通噗通伏倒一片。 顾力夫这才知道自己人恐怕是著了道,不禁又是著急又是害怕,管家领著几名家丁出现在月亮门口,见此情景嚇得声音也变了调:“这...这是怎么了?” 顾力夫拼进全力道:“快,快救老爷和夫人!” 管家却不知道如何施救,正在无计可施之际,穀雨已飞奔而至,管家如遇救星:“小谷捕头,救命啊!” 穀雨面沉似水,向管家道:“取沙石,取一床被!” “啊?!”管家有些发愣,穀雨已跑到顾力夫身边,將他连拉带扯拖至安全地带,顾力夫虚弱地道:“我们怕是中了毒。” 穀雨点点头,回头看管家无动於衷,气道:“还不快去!” 管家这才回过神,吩咐身后的下人依命行事,府中遍植草,沙石极易取得,七手八脚將沙石装了一桶一桶提回院中,那边厢有机灵的下人早已就近取了一床被交给穀雨,穀雨將被铺在地上,取水桶淋了个透,见沙石取回,吩咐管家道:“用沙石灭火,动作快!” 管家振声道:“还等什么?!快灭火!”眾人提桶而上。 穀雨却已將被裹在身上罩住头顶,管家惊疑道:“小谷捕头,你这是做什么?” 穀雨一咬牙猛地窜上石阶,蒙头向火场中冲了进去,管家哎哟一声,被穀雨不要命的做法嚇得目瞪口呆。穀雨冲入门內,將被稍稍打开,一股浓烟伴隨著辛辣之气迎面而来,他只觉得咽喉小腹如被火灼般刺痛,伏低身子看去,只见王承简仰躺在门口靠里的位置,脸色铁青生死不知,而王氏则歪在床边,衣衫散乱。 穀雨將王承简一把捞起背在背上,被再次蒙住头面向火场外衝去。 管家正在院中翘首等待,忽然只见火苗之中一团火球冲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衝下台阶摔倒在地。火球之中摔出两人,正是穀雨和昏迷之中的王承简,身上星星点点儘是火舌,穀雨在地上扑腾打滚,但不见熄灭,顾力夫从旁道:“沙土,快!” 从一名家丁手中抢过木桶,將剩余的半桶的沙土倒在了两人身上,火舌迅速被压制,只余下缕缕青烟从两人身上升腾而起。管家一把將王承简抱在怀中,拇指掐向他的人中。穀雨则晃晃悠悠地站起,他太难受了,口鼻中似乎像被用利器刮过,既生涩又刺痛。 府中下人將一桶桶的沙土泼向起火点,火势在强势的进攻下受到了压制。但此时已来不及了,屋中嘭地发生一声巨响,顾力夫透过火墙看向屋內,只见屋顶的中梁竟然已半边坍塌下来,抵在厅中! 王承简从昏迷中醒来,见此情景不禁哎哟一声,仰天大叫:“夫人吶!” 穀雨双手扶著膝盖深深喘了两口气,看见王承简痛不欲生的样子,忽地从地上捡起已被烧了一半的被重新在水中浸湿,管家目瞪口呆地看著穀雨,他不相信还有人够胆子衝进去,穀雨看了他一眼將被披在身上,两三步上了台阶一个俯衝跃入了火墙。此时的屋內能见度极差,浓烟压得很低,穀雨即便屏住呼吸,但浓烟仍然向嗓子眼里钻,同时眼中感到一阵辛辣,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与身体上所经受的考验相比,內心的恐惧则更加折磨他,耳边火焰燃烧时嗶嗶啵啵的响声像来自阴间的脚步声,將他一把拖入炼狱。他只能压抑著內心的情绪,儘量伏低身子,绕过身前的障碍凭著印象向床边摸去。 一声呻吟来自前方,接著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穀雨心中一喜,向声源处摸去,王氏被浓烟呛醒时才发现自己已深陷火海,张嘴想要呼救但热气直奔口鼻,教她说不出话来。正在绝望之际,忽然浓烟之中伸出一只手,紧接著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扑向自己,嚇得她连声惨叫,穀雨一把將王氏拖入被下,此时被中已被蒸得热气腾腾,比之外面也好不到哪去。 王氏这才看清来人,穀雨拖著她急步向外走去,忽地地面一震,穀雨心道:不妙! 还未来得及反应,剩下那半边中梁也终于坚持不住嘭地一声砸了下来!穀雨一把將王氏推开,本想身体向旁躲避,忽然脑袋嗡了一声,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身体不及躲避,中梁一角砸在他的左肩上。穀雨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中梁坍塌之际,院中眾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王承简急得想从地上爬起,奈何手脚酸软,急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力夫嘶声道:“老爷,我们恐怕是吃了別人下的毒药。” 王承简惊道:“什么?!”当下来不及多思考,高喊道:“谁能救出夫人的,我重重有赏!”没有人回答他,谁都知道钱是好东西,可谁也都知道只有留著命,才能將钱出去。 王氏在地上摸索:“小谷捕头,你在哪儿?” 穀雨勉强爬起来,单膝跪地喘著粗气,肩头传来的刺痛几乎让他晕厥。但另一件事更为致命,在刚才的躲闪中被已丟失在火堆中,铺面而来的浓烟热气会在短短数息之间要了他们的命。此时多耽搁一刻便多了一刻危险,他左右环视见床前摆放著一台五斗柜,又看了看离此不远的窗台,咬牙想了想:“成或不成,都是它了!” 向王氏示意道:“来这里!” 王氏虽然不明所以,但此时此刻唯一能信任的也便只有他了。在地上爬行几步来到五斗柜前,穀雨一把抓住五斗柜的两条腿,只见枣红柜面古朴典雅,顶部嵌有大理石台面。双手一较力竟然抬之不动,王氏从旁协助也未能搬动分毫。穀雨一咬牙伏下身子背对著五斗柜:“推到我身上!” 王氏一愣,半晌才明白他的用意,用力將五斗柜向穀雨的方向推倒。 嘭!穀雨发出了一声闷哼,身体向前抢出半步,好容易拿定身姿。此时火舌已欺近身旁,两人的毛髮因高温已被烫得蜷缩起来,此时已无退路,穀雨自胸膛中发出一声浑厚的啸声,全身较力將五斗柜硬生生扛了起来:“躲开些!” 第二十二章 门外来人 王氏连忙站得远了伏下身子,穀雨此时已感受不到疼痛,太阳穴青筋高努,因兴奋而剧烈的跳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原地转了几圈,背后的五斗柜因为转动而被拋起,穀雨大喝一声:呔!双手同时鬆脱,只见五斗柜如一颗离弦的炮弹砸向窗户。 咔嚓!窗欞应声而断,浓烟找到了新出口,齐齐自窗口涌出!穀雨一把拉起王氏:“走!” 王承简正在无望地等待,忽然窗户中忽然扔出一台巨大的五斗柜,倒把近处灭火的家丁嚇了一跳,不等眾人有所反应,只见两个人影跃出窗户,穿越火墙跌落在地上。王承简却已將夫人看在眼中,扬声道:“快,快救人!”他勉强拖动身子,在管家的搀扶下向夫人走去。 王氏弱质女流岁数又大,哪受过这种折腾,方才那一下早摔得七荤八素了,王承简將王氏抱在怀中,用手轻拍她的脸颊:“醒来,醒来!”唤得两句不等王氏醒来,远处却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王承简循声望去:东跨院!他登时嚇得手脚冰凉,身边忽地人影一闪,跌跌撞撞地衝出月亮门,王承简大叫道:“快,快跟小谷捕头去救人!”声音中已带上了哭腔。 那边厢王诗涵等了半晌仍不见穀雨迴转,心中忐忑难安,急得在房中来回徘徊,小红更是嚇得大气都不敢出,从方才她便感到阵阵眩晕,只是见王诗涵情绪不稳定,只好强行忍著。王诗涵在房中待得时间一长,头脑自然也就清醒下来,此时再想正房无端走水,所为者不过是吸引府內的注意力,然后再趁自己落单时再下杀手。因此穀雨离去后不远便吩咐两名护院推动橱柜將窗口堵上,门后更是上了两道门閂。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门前传来急速的脚步声,隨即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小姐,大事不好,老爷要归天了!”来人声音嘶哑,似被烟火熏过。 王诗涵脑袋嗡了一声,身体晃了几晃,小红眼疾手快连忙將其抱住。短短一瞬,王诗涵已泪流满面,门外那人一声急似一声,將门板拍得啪啪作响:“小姐,快开门,老爷走前想要再见您一面。” 护院手忙脚乱正要將门閂抽离,王诗涵却一把按住,护院回头疑惑地看向王诗涵,后者示意他不要讲话,想了想向门外道:“你是从火场那边过来的?” “是,您还在等什么?”外面的人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王诗涵摇了摇:“不对,你刻意装作声音嘶哑,並不是想偽装从火场而来,而是怕我听出你的原声,是也不是,唐海秋?” 护院讶然地看向王诗涵,王诗涵通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院中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她在等,等对方的答案。 “哈哈!不愧是我唐海秋看上的女人。”门外之人恢復了原本的声音,果然便是蝴蝶唐海秋。 护院满脸惊讶地看向王诗涵,王诗涵俏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王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侮辱我在先,却好似占了理似的,如今更要害我的家人?!” 唐海秋道:“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女人想与我相好,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不仅不识抬举还敢暗算本少,老子今天便要辣手摧!” 王诗涵咬紧牙关道:“你不会得逞的。” 唐海秋不答,只是不住口的冷笑。王诗涵听得心中发寒,正在僵持之际身后的小红忽然嚶嚀一声,仰面向后倒去! 两名护院慌忙上前搀扶:“小红姐,你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双腿一软也都倒伏在地上。 王诗涵惊讶地看著眼前的变故,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双腿双手便如被人抽去筋骨般绵软无力,她连忙扶在门上这才稳住身形。门外的唐海秋高声道:“王小姐,身体可还好?” 王诗涵费力地回应道:“你...你给我们下了毒药?”这词对於她那般陌生,作为自幼在深闺中长大的女子,父母宠著下人敬著,连委屈都没受得,昨晚之前更不曾受过伤。毒药这种江湖货色只存在不入流的话本中,別说见过更是听到甚少听说。 王诗涵再聪明机敏,但毫无处事经验,只觉得脑袋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同时心中翻江倒海,那难受的滋味教人生不如死。 唐海秋桀桀冷笑:“王府上下尽皆中毒,这毒药是我门中调配,毒性极烈,现在你只感到眩晕无力,是不是?那下一步便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你父母早先便陷入昏迷,就算他们不被烧死,也会中毒而死。” 王诗涵听得手脚冰凉,目前的阶段既然符合他的描述,那下一步难道真的像他所说般悽惨死去,眼泪控制不住地簌簌流下,她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你为何如此恶毒,我求你放过我爹娘及府中下人好不好?” “可以,”唐海秋答应得很痛快:“小生千万手段,所图者不过是王小姐,只要你將门打开跟我走,我便留下解药绕他们的狗命。”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王诗涵登时愣在当场,“不可...”声音自身后传来,王诗涵转过头,只见小红被护院托著勉强坐在地上,望著自己的小姐泪涔涔如雨下:“你若是出去了哪里还有活路?” 王诗涵脸上的表情极为纠结,陷入痛苦的挣扎中,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你说得煞有其事,我又怎么知道是真的,说不定我在房中坐坐便好了呢?” 唐海秋的声音不急不缓:“我言尽到此,信不信由你——另外,小姐妄图拖延时间也是白费力气,我能耗得起。你爹娘年事已高,迟得片刻一家人阴阳两隔,这份罪责可算不到我头上!” 这最后一句话瞬间击垮了王诗涵,她的表情稳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拖住门閂。 小红和两名护院奇呼道:“小姐!” 王诗涵转过头,甚至有力气向小红笑笑:“好生活著。”看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月色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著黑衣站在院中,正是唐海秋。见到王诗涵打开门不禁得意地一笑,王诗涵再见唐海秋直如见到世间最凶残的恶魔,恐惧让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剧烈的颤抖。 第二十三章 救星 唐海秋表面装得从容,但他火烧正房调虎离山,真正目的便是將府中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开,此时最担心的便是有人去而復返。见王诗涵走得缓慢,心中不免焦急,一个箭步窜到王诗涵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王诗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自喉间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下意识地想挣脱,唐海秋没有將她的反抗放在眼中,正要將她拖走忽然斜刺里两名护院杀出,一人高举哨棒向唐海秋头部砸去,另一人则从后方抓住王诗涵的另一只手想要將人抢过来。唐海秋冷笑一声,右手牢牢抓住王诗涵,脑袋在哨棒挥来的那一瞬间稍稍一侧,同时飞起一脚直直踹向对方的小腹。 唐海秋这一脚势大力沉,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护院的身子倒飞出去两三丈远,摔在院落之中。唐海秋收回脚,將王诗涵往怀里猛地一带:“跟老子走!”王诗涵两只手臂被分向两边拉扯,疼得她闷哼一声,整个人打了个哆嗦,那名护院连忙放开手,唐海秋拉著王诗涵便向院中跑去。 护院勉强撑起身子,追著跳入了院中,挥起哨棒向前面的唐海秋后脑勺砸去,唐海秋却像背后长了眼睛,轻轻避过,他將王诗涵一把推倒在地,忽然自怀中抽出一把短刀,拔去刀鞘,刀刃在月色之下露出阴森的青光。那护院一棒走空,顺势將哨棒在空中抡起,转了一周再次横划向唐海秋的面门,唐海秋眼中杀气乍现,快捷无伦地衝进护院怀中。 长兵器一旦近了身也就失去了意义,护院无法施展,登时乱了手脚,唐海秋闪电般挥出七八刀,刀刀直扎护院的要害! 人影攸地一闪,唐海秋已跳出战圈三四丈,冷冷地看著那护院胸前腹间鲜血標射而出,软软栽倒在地。唐海秋面无表情地將刀口上的鲜血在靴底擦拭乾净,回手便要拉起地上的王诗涵,哪知王诗涵忽地双手连挥,唐海秋下意识地格挡,忽然眼中感到又涩又痛。 王诗涵將手中土石尽数拋向唐海秋,见其动作迟滯,伸手揉眼,便知突袭奏效,心中一喜忙从地上爬將起来向院外跑去,跑了约了两三步身后便传来脚步声,惊得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逃跑,背后突然一阵疾风袭来,隨后后背传来锥心的刺痛,人向地上扑倒。 唐海秋面目狰狞,心中恨意滔天,没想到轻敌之下被这小娘们连连得手,自负的心中充满了屈辱感,他將王诗涵调转身子翻了过来,抬手便是两巴掌,王诗涵的脸颊在清脆的耳光声中红肿起来,她双手双脚拼命扑打,唐海秋被她这一番搏命的姿態搞得狼狈不堪,顿时起了杀气,他从怀中將短刀再次抽出:“臭娘们,给脸不要脸,別怪我不客气!” 挥刀便向王诗涵砍去,小红全身酸软,眼看小姐被坏人骑在身下反抗不得,月色下的短刀冷森森寒颤颤便要夺人性命,惊得魂飞魄散,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不要!” 就在这间不容髮之际,忽然自月亮门口一团黑影如离弦之箭般跃至唐海秋身侧,手中兵刃化作寒星点点杀向唐海秋。 正房的火势在沙土的压制下渐渐平息,王承简正眼望东跨院发愣的当口,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响起,董心五率先出现在月亮门口,他跑得气喘吁吁,看见院中躺倒的一片便是一愣,王承简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快,东跨院!” 董心五身后的方伟转身便跑:“隨我来!”领著几名捕快快速向东跨院跑去。 董心五走到王承简面前:“怎么回事?” “回稟董捕头,我们中了毒,昏头涨脑且全身酸软无力。”董心五更是大惊,吩咐周围:“查清毒源,差人將老孙找来。”老孙是府衙的郎中,周围答应一声,领著人去了。董心五看著眼前被烧得焦黑,结构损毁严重的房屋,面色铁青。 东跨院中唐海秋正欲行凶,忽然身侧阴风袭来,他应变也是奇速,耳听得恶风不善,连忙就地一滚避开锋芒,穀雨手中铁尺在腕间挽了个,寒芒一闪向唐海秋喉间扎来,唐海秋再退一步將穀雨力道卸去,这才稳住身形,穀雨面沉似水,手中攻势不绝,但再想伤到唐海秋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他的武艺与临敌经验比之唐海秋差得远了,被对方覷到空处,一记鞭腿直踹到腹间,穀雨闷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唐海秋飞身跃到穀雨身边,短刀已高高举起! 忽然自空中飞出一枚匕首,逕取唐海秋咽喉,唐海秋眼疾手快短刀回挡,將匕首磕飞。回头看去,只见方伟已率人杀到,他知道此番已是彻底失败,再想杀王诗涵已是绝无可能。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连自己也难逃出官差包围,因此虚晃一招,转身便向院墙跑去,双脚在墙上连磕,借力翻到一丈多高的墙头,隨即从墙头跳了下去。 方伟好不容易才抓到对方的踪跡,怎可轻易放过,挥手道:“追!” 穀雨晃了晃脑袋,黢黑的脸庞上鲜血淋漓,头髮散乱,身上破履烂衫,他慢慢地挪到王诗涵身边,只见后者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右手从王诗涵肩下穿过猛地一较力,將她抱在怀里,左手拇指在姑娘的人中猛掐了一记,王诗涵嚶嚀一声醒转过来,她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穀雨,忽然合身扑向穀雨怀中,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將出来。 穀雨伸手在她肩上轻拍:“没事,都过去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同时充满两个年轻人的心灵,都没有注意到对方身上的狼狈,王诗涵在穀雨怀中发泄过情绪,这才尷尬地意识到问题,俏脸一红將穀雨轻轻推开,穀雨的手停留在半空,放也不是举也不是。正在手足无措间,脚步声忽然响起,王氏和王承简在两名捕快的搀扶下走入院中,见到一身血污的王诗涵,王氏道一声:“我的儿!”泪水已夺眶而出。 王诗涵回过头:“娘!”与王氏抱头痛哭,王承简站在两人身边双手抚著娘俩的背,虽不如两人激动,但眼眶终究还是湿了。 董心五將穀雨从地上扶起来:“做得不错!” 穀雨沮丧地道:“可还是让唐海秋跑了。” 董心五被穀雨较真的態度逗乐了:“唐海秋成名的时候,你还光屁股呢。你的拳脚功夫若在身体康健时仍不到唐海秋的三成功力,更何况你连番受创,身体本已极为虚弱。” 他拍了拍穀雨的肩膀:“傻小子,能活下来已是大幸。” 穀雨的身体像被抽掉筋骨似的,哎哟一声瘫软在地,全身开始有节奏地筛动。王诗涵抬起头,关切地道:“他怎么了?” 董心五笑道:“这傻小子终於反应过来,开始后怕了。”捕快堆里发出轻轻的笑声,將穀雨围將起来抚头的抚头,捏肩的捏肩,使他能儘快恢復。王诗涵看著陷入恐惧中的穀雨,忽然回忆起方才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时,倾听到对方的胸膛中那一声声鏗鏘有力的心跳。 第二十四章 发现 东跨院中,一名老者右手三指搭在王承简的寸关尺,向王承简吩咐道:“劳烦大人將舌头伸出来。” 王承简依言將舌头伸出,老者藉助油灯的光亮仔细查看著舌苔的顏色,观察了一阵之后才向王承简及身后焦急等待的董心五道:“中毒者血气上浮,但总体脉象平稳,不符合烈性毒药的表徵。依老朽看,很可能服用的是蒙汗药之类。”此人便是孙郎中。 董心五点点头,王承简等人自中毒后生理上仅表现出眩晕无力,再无其他异样症状,早先便已怀疑是些江湖中人时常携带在身上的应急用药。 王诗涵不由自主地重重嘆了口气,迎著董心五疑惑的眼神道:“方才那淫贼谎称爹娘服用毒药,小女以换取解药为条件被其诱导开门,险些丟了性命。” 董心五道:“小姐福大命大,自有吉人照拂。” 孙郎中已回到案前將药方写就递给董心五:“蒙汗药只会让服用者在一定时限內神志昏迷,身体无力,其实静待其药效消解,一两个时辰之后也就没事了。我这里开了个凝神静气的方子,若是有需也可照方抓药。” 董心五想了想,还是招手唤过一名捕快令其隨孙郎中去往就近药铺。 正房院中余烟裊裊,虽然明火已被扑灭,但灼热的气浪仍能让人呼吸为之一滯。穀雨指著窗欞:“我进来时门窗之上已有起火点,但犹以窗欞之上尤甚。” 周围踮著脚尖,儘量找乾净地方下脚,慢慢挪到窗欞旁,锐利的目光扫视著每个角落。忽然他停了下来,伸手將一块尚未燃烧完全的窗欞一角搬了下来,入手处湿湿黏黏,他凑到鼻尖闻了闻,这味道既熟悉又陌生,想了片刻才终於想到:猛火油!这玩意儿原產自西域,因其强大的助燃效果而被广泛应用於战场,京城中除了京营之外很少能够见到。猛火油另有一个特徵:遇水不灭。 周围先前听到穀雨描述时也是不解,结合窗欞上的残留,终於意识到猛火油的存在。想通了这一点,他忽然对大门处无火自燃的门閂有了新的想法,恰在此时,两名捕快用衣裳包裹著粗重的门閂抬了进来,穀雨並不知道门口发生的一切,疑惑地看向周围,周围笑道:“我给你变个戏法。” 將衣物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门閂,穀雨的表情更疑惑了。周围却不再理他,从腰间解下腰带抓住一头,另一头递给穀雨,两人擎著腰带使之横跨在门閂之上,周围吩咐眾捕快退后,尔后跟穀雨道:“绷直了。” 两人一较力,腰带绷得笔直,周围缓缓上下拉动,如同锯刀般靠在门閂之上摩擦,来回动了两下忽然嘭地一声,腰带上著起火来,火星溅到门閂之上,门閂升腾起更大的火苗。更为诡异的是火苗外焰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白色,看得人目为之眩。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奥义。 周围看著穀雨眼中旺盛的好奇心,向捕快们调笑道:“还得说年轻人,挨了那么狠的揍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人家最关心的却是一节破木头。” 捕快们发出善意的笑声,穀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周围收起笑脸:“这是磷火,燃点极低,接近於人体温度。夜间气温下降,若是不动就不会引燃,但凡有人伸手去碰,手掌中的温度便足以引燃门閂。”捕快们发出一阵骚动,周围抬头看著他们:“这玩意儿和那猛火油一样寻常可见不到,因此属性不稳但破坏力却又极强,一般用在军中或战场。” 穀雨道:“可我们今晚在王府中却同时见到了两样,唐海秋哪里来的渠道购买这些违禁之物?” 周围道:“除此之外,这两样东西不一定是唐海秋预先布置的,这一来可见坐实了府中眼线的设想,你可有怀疑对象?” 这句话是问穀雨,穀雨正要作答,墙外侧却传来声音:“周爷,这边有新情况!”周围立马率人从月亮门转出,沿著墙根转了大半圈才转到墙下,只见两个捕快正从地上拖起两个僕从打扮的人,穀雨却是认得的,正是牛二和李福。捕快在两人脸上连扇了几个耳光仍不见醒转,周围吩咐道:“取水来。” 一名捕快就近取过满满一桶水,周围將水桶当头浇下,冰凉的水將两人激得一激灵,“咳!咳!”在剧烈的咳嗽声中,两人醒转来。捕快这才道:“我二人在府中搜寻可疑之物,搜到此处时发现两人均已昏迷,身上皆有血跡,似乎被人袭击了。” 穀雨看著蹲在地上拼命咳嗽的两人,忽然问道:“都伤在哪里?” 捕快一愣,但还是老实回答:“这人伤在脑后,”指著牛二,手指转而指向李福:“这人伤在额前。” 周围蹲在两人身前,待两人呼吸平復,牛二转动著一双大眼睛,左右扫视:“怎么回事?”提鼻子一闻:“这是什么味道?” 周围观察著两人的表情介绍道:“正房走水,大火將房屋烧得片瓦不剩,你家小姐遭受唐海秋袭击,差点死於非命,但有一名护院死在唐海秋刀下。你二位太幸运了,全须全影留到了最后。” 李福似乎听不出周围话中的暗示,平静地道:“因为火灾发生之前,我二人便已受到贼人的袭击,先自身后攻击了牛哥,是吧?”这话问的是牛二,牛二抚著脑后痛处,齜牙咧嘴地想了半天:“最早是你发出警示,我一转身便受到了攻击,那廝动作实在太快......” 李福截口道:“正是,那贼人將你打伤后又迅速向我逼近,可惜兄弟也不是他一合之敌,被他摔得人事不省。” 周围审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但在询问过程中未发现破绽,於是吩咐手下捕快將两人抬走医治,回头却见穀雨若有所思地看著墙根发呆。 第二十五章 搜查 穀雨手中提前气死风灯,昏黄的光芒在墙根处徘徊,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蹲下身子伸手在墙上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抹了一把,两指捻著抹了抹,指间的灰烬散作一团,將指尖凑到鼻间闻了闻,硝石味。他抬起头目光沿著墙壁直上,看著墙头髮愣,周围走到他身后:“有什么发现?” 穀雨將手掌摊开,指尖灰呼呼的余烬暴露在周围眼前,周围道:“莫非起火点是在这里?” 穀雨道:“你曾审讯今夜值守护院,火起时院中並没有人,那么这场火是谁引燃的呢?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人不在现场,但將房屋引燃的?” 周围看著墙头:“难道是唐海秋將两人打晕后沿著墙头跳入院中引燃的,但他又是怎么出来的呢?他轻身功夫再好,要跳过这道墙也並非易事,那么大的动静护院又岂会听不到?” 穀雨没有应声,他心中已大概有了猜想,但是没有確凿证据,周围看著他灰头土脸衣著襤褸,但仍一副沉思的样子,目光中闪过一丝讚许:“小谷,从昨晚到今晚你已累了一个对时,现下场间已被控制,你隨孙郎中迴转府衙,医治后好生睡个觉。” 吴海潮从旁道:“对对,我看穀雨你疲倦得紧,我送他回去吧。” 周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对他心中的小九九瞭然於心:“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 穀雨摇摇头道:“唐海秋还未伏法,我回去也睡不安生,还是让我做点什么吧。” 周围笑道:“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觉补。若不好好睡觉,身体如何恢復,况且唐海秋武艺超群,想要抓他可不简单,你儘快將养,等明日还要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呢。” 穀雨听懂了周围的潜台词,脸色变了:“师哥的意思是?” 周围也沉下脸色,扭头看向府外。 方伟率领人在大街上急速奔跑,人群之中甚至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与方伟跑得齐头並进的是西城兵马司的指挥,名叫刘永吉,白天顺天府衙已照会巡城御史公署,因此各城指挥都已知晓此事。火起时周围已差人通知兵马司,刘永吉在王府周边布有人马,当即便加入了追捕队伍。 唐海秋的身影在屋脊之上起纵腾挪,忽地如一只大鸟般跃到高耸的院墙之上,尔后一个空翻从墙头翻下,身影隱没在胡同中。方伟示意眾捕快入胡同抓贼,同时还不忘叮嘱刘永吉:“辛苦將胡同各处入口堵住!” 刘永吉回道:“得令!”招呼手下分散开来,將胡同各口分配人手。 方伟则打起气死风灯冲在最前,眼前人影一闪,向斜前方的胡同中急步而去。方伟兴奋地浑身打了个哆嗦,今晚为了抓捕特意將惯用的铁尺换成了朴刀,杀伤力提升不止一星半点,为的便是能將此獠拿下。他右手抠动绷簧,只听嚓地一声轻响钢刀脱鞘,他於跑动中將钢刀抽出,此时他已转过拐角,眼前忽然一,隨即耳边恶风袭来。 方伟应变奇速,使了个千斤坠,脚底如安了磁石,身体陡然向下缩了数寸,短刀的刀刃擦著头皮滑了过去,方伟合身扑向对方的腹间,手中刀翻飞,直取对方要害。唐海秋身体向后倒飞而出,一个筋斗卸去了后退之势,未做丝毫犹豫转身便向后跑去。方伟喊道:“接敌!接敌!”跟在身后穷追不捨。 唐海秋的身法极为刁钻,闪转腾挪目不暇接,追击捕快瞬间感受到了压力,被唐海秋带著在胡同中绕了几圈后,体力都有些吃不消。方伟五年前曾与唐海秋交过手,对其身手、体力、智计均有体会,因此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咬著牙紧紧缀在身后,唐海秋在胡同中多绕了几圈,自己也便失了方向。 要知道京城胡同多如牛毛,本地人尚且有迷糊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地两生的唐海秋,一时不慎竟拐入了兵马司的伏击圈,胡同口的四名兵马司军卒在短暂的错愕后纷纷抽出兵刃全身心地戒备著。唐海秋眼看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一张脸上终於出现了恐慌,军卒瞧在眼里心中大定,忽然发一声喊向唐海秋杀来,唐海秋匆忙格挡,只是不知是不是受情绪影响,这几下又迟缓又紧促,几个回合下来险象环生,被一名军卒抽冷子一脚放倒在地。 唐海秋惨叫一声,躺在地上不动了,军卒得意道:“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嘛,看来这六扇门的捕快还得加强训练!”剩下三名哈哈笑著附和,边说边向唐海秋走来。 方伟恰在此时转过墙角,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一愣,那名军卒看到方伟脸上笑意更盛:“方捕头,哥几个帮你把人拿了。”伸手抓向唐海秋的后衣领,一股强烈的寒意攥紧了方伟的心房,他用尽力气大喊:“危险,快跑!” 来不及了,趴在地上的唐海秋忽然举手一刀扎向那军卒小腹,同时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標射向另一名军卒,右手连刺,军卒眼睛瞪得浑圆,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身后的另外两名军卒视线受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忽然喉间传来剧烈的刺痛,两人莫名其妙地在颈间一摸,触手又湿又黏,是血! 这时最先遭袭的两名军卒才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四人的身躯或趴或仰尽皆摔倒在地,这一手苦肉计竟赚了四条人命! 方伟的双眼猩红:“他妈的!” 唐海秋轻蔑地一笑:“五年前尔等拿我无法,今日便能降服我,可笑!”原来他已將方伟认出,奚落一番后拔腿衝出胡同口,方伟迈过四人的尸首,从胡同口追出,此时街道尽头已是坊门。坊门紧闭门墙高耸,门內有两名兵马司的军卒把守,听见脚步声,只见一名满脸血跡的男子正向自己的方向跑来。 方伟已经察觉到对方的目的,高喊道:“將人阻住,决不能让他出坊。”有明一朝,以坊市制度划分城市居民区,將百姓生活区域划定在一个个封闭的坊內。白天坊门敞开自由出入,晚间便上了锁禁止各坊通行。唐海秋若是逃出去,以京城百万人口的规模,隨便进入哪个坊里躲著不出,就够这帮捕快找个焦头烂额。 那两名军卒將钢刀拔出,双手高举著迎向唐海秋,哪知唐海秋虚晃一招,从两人的夹击下绕了过去,双足点地跃上墙头,又从墙头翻到坊门之上,回头向方伟得意地一笑,方伟此时离他仍有些距离,以他的身手更无法像对方那么轻鬆地跃上坊门,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绝望地看著对方。 第二十六章 潜逃 唐海秋非常享受地看著方伟的表情,纵身跃起,凌空只听得“嗖”的破空声响,一支鵰翎箭径直向他的咽喉射来,唐海秋听得声音不对,半空之中变换身姿,好容易將这一箭避了开去,心中正自庆幸忽然腹间如遭雷击,另一支鵰翎箭已破腹而入。原来是子母箭,第二支箭掩在第一支箭之后,攻击的部位各有不同。 唐海秋在半空中避无可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身体以一个极度诡异的倒栽葱姿势向下栽去! 方伟惊喜地回头看去,只见董心五从暗巷中走出,他將手中的梨弓交给一旁的捕快,从腰间抽出钥匙丟给方伟:“开坊门!”今早董心五找到坊正说明情况,为了以防意外將坊门钥匙另打了一把,此刻终於派上了用场。 方伟接过钥匙,三两下將铜锁打开,坊门大开,街面上一片漆黑,地上全然不见唐海秋的身影。身后的捕快手持气死风灯从出坊门四下搜索。 “方头儿!”一名捕快將气死风灯凑近一旁的水沟,只见水沟旁的石板上有两滴血跡,方伟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確认为未凝固的血滴,董心五也赶了上来,方伟向他展示著手中的血液:“唐海秋往那个方向去了。” 董心五点点头:“还记得五年前我们怎么干的吗?” 方伟一愣,不知道在这紧关节要的时刻董心五为何要旧事重提,但仍老实地回忆道:“赶羊。” 董心五道:“对,赶羊。唐海秋的武艺是自小的底子,说句惭愧的咱们府衙之中几乎无人可与之匹敌。但当年我们採用扬长避短之策,绝不与之单打独斗,发挥人数优势对其现身的地方採取包夹的打法,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这才將其逼到绝境。”他注视著方伟,將心中盘算好的计划讲给徒弟听。 方伟兴奋地道:“师傅,我懂了......” “姓唐的那畜生在哪里?!”一声咆哮自身后传来,刘永吉在军卒的簇拥下匆匆走来,他已经知道了四名手下在唐海秋手中丧生,心中悲愤难当。 董心五两手扳住刘永吉:“刘指挥,冷静!” 刘永吉的眼角泛起泪光:“我怎么跟他们的爹娘交待?!” 董心五无言以对,作为与五城兵马司司职一致的部门,他能理解对方此刻的心情,但眼下贼人尚未归案,只好安慰道:“我快班中每年也有弟兄伤亡,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唐海秋仍然逍遥法案,你我还需大局为重。” 刘永吉紧咬牙关:“那畜生在哪儿?” 方伟从旁道:“贼人已被董捕头所伤,相信跑得不远。我们已知对方的逃跑方向,下一步便是要將他赶出来,不予他休息机会,这样对方才会感到睏乏劳顿,那时才是我们得手的机会。” 刘永吉深吸一口气,望著老董:“老董,安排吧,我手下的弟兄都交由你安排。” 董心五客套两句,略一思索便將职责分配与人员调派讲与方伟与刘永吉两人听了。方伟因为五年前与唐海秋有过正面交手的经歷,对唐的行事作风行为轨跡更为熟悉,因此董心五將其安排在一线行动,刘永吉则发挥地面优势,协助方伟控制外围。 方伟领著手下弟兄循著断断续续的血跡直追到鸣玉坊周边便失去了踪跡,一名年轻捕快將方伟引至墙侧,將墙上一枚新鲜血滴指给方伟看,方伟点点头:“叫门!” 刘永吉上前:“方捕头,我来吧。”他走到高大的坊门前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將门板拍得山响:“老杨,起床了,老杨速速將门打开!”在等待的过程中向手下人吩咐道:“將鸣玉坊其余坊门围了,街面上十步一岗,將包围圈拉长避免出现漏点。”身后一名中年军卒答应一声,招呼手下匆忙去了。 隔不多久门內响起脚步声,接著是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骂道:“是哪个王八蛋不开眼的,这大晚上的跑这儿號丧来了?” 刘永吉骂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是刘永吉。” “哎哟,刘指挥!”门內陡然加快了速度,隨著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坊门缓缓打开,现出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儿,穿著破破烂烂,毕恭毕敬地站在门侧。刘永吉走到他面前用手指点了点,脏话几乎脱口而出,见这老头儿唯唯诺诺的样子却又骂不出口了,没好气的道:“靠边站著!” 方伟面对黑漆漆的十字大街不由地倒吸了口气,鸣玉坊中有百户居民,若是挨家挨户搜查只怕要搜到天亮。捕快手中高举气死风灯站在他身后,他略一沉吟:“这样,你们先在附近搜索是否有血滴,待目的清晰再行动,慢慢將唐海秋压制至一隅,哪怕时间慢点也是值得的。” 眾捕快答应一声,在坊门前拉开了一条散兵线,气死风灯贴地慢慢向前推进。过不多久,角落中传来一名捕快的惊呼:“这里有血跡!” 方伟大喜,血跡尚未凝固,看上去確实为最近才留下的,他运足目力细瞧,前方不远处有条狭窄的小巷。他向刘永吉招呼一声,领著人向下追了下去。约有盏茶功夫,胡同中忽然出现了一条黑影,听见后方的脚步声后迅捷无伦地拐入另一条小巷。方伟精神一振,做了个手势,捕快贴著两侧墙根迅速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前方黑影听见身后的追击声明显跑得更快了,但是因为受伤的关係,身手比之原来迟缓得多。他对坊间结构似乎十分熟悉,在小巷房屋之间穿梭腾挪,方伟好容易抓到他的踪跡,岂容他再次逃脱,自然咬牙在后紧追不捨,黑影越跑越慢,眼看已追到十余丈的距离。那黑影忽地跃入一间低矮的院墙,翻入了住户家中。 方伟心中一紧,担心对方狗急跳墙,谁知片刻后黑影从另一侧院墙翻出,钻入了墙后的巷子里。 第二十七章 反制 “妈的!”方伟低声咒骂道,围著人家的院子绕了半圈这才转进巷子,那黑影早跑得无影无踪了。方伟咬牙追出巷子,黑影攸地一闪上了十字大街。这十字大街將坊间主体切分为四份,街面上留给居民走动以及商贩经营,黑影跑过街口衝进了对面一片低矮的房舍,方伟紧咬牙关率人追了过去。 这黑影似乎恢復了体力,速度陡然加快,他跑得大喘粗气,好似胸膛中多了个风箱,手下的弟兄更是吃不消。但没有人喊累,因为大家知道今晚有一笔血仇要与这姓唐的算。街面上的喧闹声已经將部分居民惊醒,几户人家已將油灯点起,但出於安全考虑都没敢出门查看。不知追了多久,黑影又渐渐失去了力道,他坚持跑了片刻,见后方捕快越追越近,忽然拐进一个胡同內。 待方伟追到时,黑影已跑得远了,对方又似吃了还魂丹,在极短的时间內將追击距离再次拉远。这回方伟留下了心,他追到巷口忽然停了下来,右手伸出在墙上比划了一下,那是黑影经过时头顶的位置,隨后又將右手平移,指到自己胸前。捕快讶然道:“头儿,您这是?” 方伟喘著粗气道:“没事,继续追!” 跟在黑影背后跑了一阵,黑影再次故技重施拐进巷子中,当重新出现在捕快的视野中时又似一尾活龙。方伟走到巷口,他再次比划了一下位置,这次是到咽喉。这次连手下也看得明白:“他妈的,不是一个人。” 方伟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有些寒冷:“看起来这五年中进步的不止是我们。”唐海秋已经预判到官府会採取五年前的赶羊之策对付自己,因此便用移形换影之法反制。既然捕快想將自己压缩至一隅,那他乾脆来个天女散,隨处都是自己的影子。 方伟迅速调整著自己的思路,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领著人马追了上去。那黑影刻意將速度放慢,直到看到方伟的身影出现这才提高速度,他敏锐地发现这一次追击的人数比上次要少得多,就在他疑惑不解时,忽然身后追击的队形发生了变化,其中几人在奔跑中离队而去,就在他渐渐变得忐忑不安时,那离队之人忽然从身侧的胡同中杀了出来! 这一遭可把他嚇得不轻,只能变换路线向一边逃去,但身后之人的追击速度十分缓慢,他不由鬆了口气,知道这些人追了半夜早已筋疲力尽,体力难以为继,但他经过方才的惊嚇心中已生了胆怯,向著既定方向跑了下去,眼前出现那座低矮的院墙时,他不禁鬆了口气,加快速度越过墙头。 脚一沾地他並没有继续跑动,反而是將身体缩到墙角,与此同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另一个黑影忽地窜了出去。紧接著是墙外的脚步声追著黑影而去。他得意地一笑,接下来他只需要在此等待並且恢復体力,等下次换岗。他本来便是这坊中的人,只要挨到黎明他就可以悄悄回家,官府决计不会查到他,想著前几日收到的一笔丰富的报酬,不禁开始幻想起未来美好的日子。 “咔嚓”一声轻响,儘管细微但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是如此惊心,他手托地面便想站起,哪知头顶忽地刮过一阵黑旋风,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猛地向他压了过来,他张嘴欲喊,对面那名捕快出手如电,一记掌刀磕在他的咽喉,一句吶喊卡在嗓子眼里,对方抓住他的胳膊拖出墙角,摁在地上绳捆索绑。 方伟仍在追击之中,当前方的黑影再次隱身到小巷之中时,方伟向身后的另一队人马打了个手势,果不其然当他们追到小巷之中时,另一侧巷口出现了黑影,並且快速向巷子外逃离,这队人马停下了脚步,任由身边的捕快从身边跑过。待巷子中重新恢復了寧静,为首的那名年长的捕快依次走到两边墙侧,侧耳听了听,一边墙內传来压抑的喘气,他向身后的两名捕快比了个手势,一名捕快在墙根蹲下,另一名捕快踩著他的肩膀攀到墙头向里观瞧。 只见漆黑的墙內侧,一个黑影正瘫坐在地上,捕快猛地窜了起来,如一只禿鷲恶狠狠地扑向面前的猎物!那黑影只觉一股大力自头顶压来,翻身栽倒,被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相同的场景在接下来的追逐中陆续上演,直到最后一个黑影跳入矮墙,被早已埋伏在此的捕快当场擒住。方伟的脸上汗如雨下,腿肚子转筋,但总算鬆了口气。 刘永吉在坊门前来回踱著步,脸上是烦躁不安的表情。身边的军卒知道他的脾气,嚇得大气也不敢出。刘永吉抬头看看天色,忽然停下脚步:“什么时辰了?” 身后军卒答道:“寅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刘永吉的脸色阴沉:“不等了,小的们,跟我走!”招呼身后的军卒便要隨他入坊搜查,方伟领著人出现在十字大街,迎面走了过来,刘永吉停下脚步看著方伟走近,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此时看得清了,他身后竟有五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皆被反剪双手,在捕快的押解下垂头丧气地走来。 刘永吉看得两眼发直:“方捕头,这是...?” 黑衣男子被押到近前一字排开,身后捕快足尖点击膝窝,黑衣男子双腿发软噗通噗通跪在地上。方伟沉声道:“这五人假冒唐海秋,今晚可將我等累惨了。”將夜晚追捕的过程挑简要的说了。 刘永吉嘆道:“这唐海秋好手段。” 方伟转向五人厉声道:“抬起头来!” 五人战战兢兢地將头抬起,脸上写满了恐惧,方伟道:“唐海秋是如何找上的你们?” 一人颤声道:“小的是这坊间的几个玩伴,那一日晚上有人忽然找到我们,扬言要给我们一桩富贵。小的自然不信,那人便將银两拍在我等手上,要我们今晚依命行事,只要挨到天亮不被发现,那银两便是我们的了。”以头抢地求饶道:“小的利慾薰心,官爷饶命。” 第二十八章 藏身之所 眾贼也嚇得厉害,全身抖如筛糠,没口子的求饶。 方伟道:“那人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面相周正,下巴略尖。”描述的正是唐海秋的长相,先前那人却摇了摇头:“不是。” 刘永吉道:“看来他还有同党。” 方伟心中焦灼万分,好不容易抓到唐海秋的尾巴,难道今日就失之交臂了不成?可是眼下唐海秋失了踪跡,却又去哪里寻找他的踪跡。 正在思索间,忽听坊门之外脚步声响,灯秋火把照亮了半边天。方伟循声望去,却见穀雨领著七八人来了,穀雨见到方伟连忙奔跑上前:“五哥,师傅差我等前来帮忙。” 方伟苦笑道:“唐海秋已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想帮忙也没得帮了。” 吴海潮躲在穀雨背后,困得哈欠连天,听到方伟的话不禁鬆了口气:“是不是可以回家歇息了,这一晚上累得实在够呛。” 穀雨瞥见方伟满脸大汗,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出声安慰道:“兴许还未逃远,咱们再找找看。” 刘永吉走上前:“被这帮兔崽子耍了大半夜,那姓唐的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何找,你个小崽子哪里说的风凉话。” 穀雨脸色一僵,囁嚅著不知该如何回应,方伟知道刘指挥心气不顺,穀雨一句话让他找到了出气筒,他打著圆场:“刘指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失察才导致如今的局面。这样——您也劳累一晚,且先回去歇息,我和弟兄们再商量商量对策。” 刘永吉哼道:“弟兄们无端丧命,我和姓唐的血海深仇,不抓到他我如何能睡得著?”顿了顿说道:“抓捕唐海秋一事,我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责无旁贷,但今夜恐怕再难有成果,眼看天就快亮了。我先將弟兄们带回稍事休整,再与董捕头合计出个章程。”领著人浩浩荡荡走了。 方伟回头看向眾捕快,忽地头脑一阵发晕一跤跌坐在地,身后捕快也坚持不住,坐在地上喘著粗气。新来的捕快连忙接过那五名黑衣人,静静地等著方伟等人恢復体力。穀雨拉了一把吴海潮,两人默默地站到墙侧,一街之隔的积庆坊在夜色之中显得那样寧静,两坊坊门相对,捕快手中的火把投影在坊门之上,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曳。 两人出了一会神,吴海潮见无人注意也悄悄地坐了下来,伸手拉拉穀雨的衣袖:“你也歇歇。” 穀雨也確实累得紧,將火把放到一旁正要坐下,忽然瞅见火光掩映之下地上的几滴血跡。 “就是这几滴血跡赚得弟兄们徒劳一晚。”穀雨回头看去,方伟也正看著他。 吴海潮嘆道:“这几个蟊贼可真做的细致,生怕咱们不中计。”向黑衣人道:“不知用的是自己的血还是畜生的血?” 一名黑衣人抬起头:“回官爷的话,这血却不是我们偽造的,这坊门那么高,小的可没有那个本事爬出来。” 穀雨噌地窜起,把吴海潮嚇了一跳:“你嘛呢?” 穀雨与方伟视线交匯,穀雨道:“五哥,你们发现血跡之时,那血可是新鲜的?” 方伟点点头:“非如此骗不到我们。”他从地上缓缓起身。 穀雨道:“若不是这几人所为,那么偽造血跡的只能是唐海秋。可他为何不直接逃走,反而要多此一举?”他的脑筋飞快运转:“是不是他留有后手,若出现意外那这就是他的保命之举。但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四周又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么做岂不是会隨时暴露?” 方伟点点头:“说下去。” 穀雨道:“除非他的棲身之所就在左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方伟浑身一激灵,穀雨的目光环视四周:“鸣玉坊?不对,他既然將人引了来,又让这五人在坊內搞出这么多活,就绝不会让咱们瓮中捉鱉。” 他的目光落到对面的积庆坊,此时正值黎明前夕,墨色一般漆黑的夜空下积庆坊变得模糊而神秘,方伟隨著他的视线转移到积庆坊的坊门上,他猛地窜了过去:“顺天府衙奉命缉盗,速速开门!” 陈记医馆中灯火通明,王府中了蒙汗药的家丁足有数十人,有些晚饭吃得少的,安排在府內修养。但仍有十余人受了皮肉伤,被官府安排在医馆中医治,伤重的躺在病床上,伤轻的只能窝在医馆中的各个角落,医馆中的郎中在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忙前忙后,顾力夫和两名捕快帮著搭手。 牛二的头上缠著纱布,不住口地抱怨道:“老李,咱哥几个的命苦啊,平白无故地竟遭了这般大罪,你说东家会不会有所补偿?” 李福的目光隨著顾力夫和两名捕快的身影移动,漫不经心地道:“咱们护院有功,东家定然是看在眼里的。” 牛二道:“我想也是。”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吱的响声:“我年前听算命先生说了,今年恐有血光之灾,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么快就他娘的应验了。” 李福隨口应著,牛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多久传出震天的鼾声,其余伤者在敷药包扎后也相继睡去。郎中在水盆中净了手,向捕快道:“已全部处理妥当了,所幸都不是致命伤,將养几日就可恢復。” 捕快点点头:“有劳了。” 顾力夫道:“两位官爷也劳累一晚,回去歇息歇息吧,这里有我守著。” 捕快苦笑道:“天生劳碌命,我等还要回王府復命。” 顾力夫將两人送走,回头看向屋內躺得横七竖八的手下,烦躁地挠了挠头。挑了个靠近门口的角落坐下双腿伸展两手抱臂,不多久也昏睡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本已歪在墙边沉睡的李福忽然睁开了眼,馆中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瀰漫了血腥味和药材味。他慢慢爬將起来,在床上待了片刻后披上衣服慢慢下了床將鞋子穿起,屏住气息绕过伤者走到门前,他侧耳听了听一旁顾力夫的鼾声,尔后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在他合上门板的一剎那,鼾声忽然停止了。 第二十九章 毛府 积庆坊坊门大开,坊正战战兢兢地看著眼前的捕快如饿狼般冲了进来。此时正值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偏偏带来的火把和气死风灯有些已烧没了灯油,方伟只好將仍可照明的集中起来,一字排开走在队伍最前。走不多时,队侧的吴海潮忽然惊叫道:“五哥,这里有发现!” 方伟急步走了过去,只见距吴海潮三步远的地面上有几枚暗红色的血跡。方伟两掌一拍,一晚的劳累似乎也不翼而飞,兴奋地道:“唐海秋果然进了这积庆坊,”看向吴海潮身后的穀雨:“你小子,真是个干捕快的料!” 穀雨靦腆一笑,表面虽然矜持但內心也激动地要命。方伟笑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穀雨回之以微笑:“五哥考校我呢,下一步自然要打草惊蛇。” 方伟自腰间抽出铁尺:“正合我意。”向身旁的捕快示意,那名捕快也是个老手,与方伟配合得久了,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见那血跡延伸至道旁一户人家,他叫了两名捕快跟在身后走到门前,將门板敲得山响:砰!砰!砰! 声音在空旷的夜晚传出老远,很快门內变有了动静:“来了来了,別敲了,报丧呢!” 隨著脚步声走近,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披单衣探出头来,捕快一拥而上:“官府办案,老实配合!”不由分说將男子推到门內,挤到墙边。男子的胸膛抵著冰凉的墙砖,两手被反剪,只嚇得他连声告饶:“官爷,小的没犯法,您是不是抓错了人?” 剩下两名捕快也不理他,径直衝向屋內。他那浑家坐在床上,正探头探脑地向外观瞧,陡然见两名男子冲入屋內,嚇得尖叫一声慌忙用被单裹住身体。两名捕快將屋內翻了个遍,犄角旮旯中也未放过,都没有发现唐海秋的影子,回到门前稟告道:“没有发现。” 方伟点点头,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搜索队伍继续向前搜索,过不多时又发现了一处血跡,仍是相同操作,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未见到唐海秋的身影。如此三番下来,左邻右舍渐渐有了动静,但都不敢出门。这般挨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四名身著公服的捕快从坊外匆匆跑来,各人手里均提著一面铜锣。 此时不藉助火把也能勉强將人认出,方伟吩咐道:“开始吧。” 四人答应一声跑到十字大街的街口,忽然齐齐敲动铜锣,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高声喊道:“街里街坊的听著,顺天府前来拿贼,各位把家看好了!”边敲锣边分赴四个方向,锣声响彻在大街小巷之中。 骚动由小转大,方伟猜测已接收到消息的居民先一步开始了家中的排查,若是唐海秋藏匿在他人家里,这一番清查势必会漏了陷。他慢慢走到街口,感受著声浪逐渐高涨,静静地等待著反馈,他的视线环视著全神戒备的捕快们,心中既有愧疚又有骄傲。 京城的捕快不好当,这是他师傅董心五经常会发出的感慨。老爷子干了一辈子的刑名,深有宦海浮沉的体会。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是个官就比他们大。可他和他的弟兄们从未轻贱过自己,这其中包括不献媚不奉承,踏踏实实地履行应尽之责,做对得起良心的事儿。 他的目光停留在穀雨身上,这孩子平常有些木訥,但在案情上却有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在几次切磋过程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穀雨却没有留意到方伟,此时的他正站在毗邻街面的一幢宅子前。这宅子修得极为讲究,广亮大门高耸院墙,无不彰显著主人家的阔绰,宅前一对石狮子更是令其增添了一丝贵气。 这样的宅子却没有匾额,穀雨仰著头,眉头紧锁出神地看著那黑漆漆的牌匾,总觉得说不出的彆扭。吴海潮弓著身子找了半天血跡,累得想死的心都有,他见无人注意便悄悄將火把熄了,身体懒散地靠在墙上稍事歇息,看见穀雨仍在发愣不得不佩服道:“师弟,你不累吗?”他排行第六,穀雨晚他一步入门,排行第七。 穀雨道:“没事,一紧张就把累忘了。”目光从牌匾上移开看向吴海潮,后者则咧咧嘴一脸的不相信,穀雨见方伟向这边走来,忙提醒道:“快起来,別偷懒,当心被五哥抓著!” 吴海潮匆忙从墙边弹起,装模作样地弓下身子,穀雨摇摇头正准备离开,目光在他的背后一扫,登时直了眼睛:“这,这是?” 吴海潮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么了?”穀雨的目光盯著背后把他看得心里发毛,转著身子想要看看身后,方伟已走到近前:“別动!” 在吴海潮的背后衣裳上赫然多了几滴血跡,穀雨忽然反应过来,奔到方才吴海潮躲懒的墙下细细查找,尔后惊喜道:“这儿!” 在他的示意下,方伟看到墙上確有一滩血跡,比之以往更密集。两人抬头望向高逾九尺的院墙,穀雨咋舌道:“这人轻身功夫竟高到如此地步?” 方伟五年前与他交过手,自然知道对方的可怕之处,闻言冷哼道:“可惜用错了地方。”眼下不是感慨之时,方伟回身招呼捕快聚拢,那边厢吴海潮只將黑漆大门敲了两下,门便已打开,吴海潮瞧得一愣,原来那人身著戎装,却是个当兵的。 那人岁数约有十六七岁,见到门外一班子人,脸上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各位是...?” 吴海潮不敢造次,拱手道:“在下是顺天府衙捕快,昨晚追捕一名盗贼,那贼人慌不择路,似乎跑到了贵府中。烦请小將军容许我等入內搜查。” 將腰牌递了过去,小军卒拿在手中看了两眼:“稍后片刻。”將门掩上,脚步声远去,过了片刻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门內却多了数人,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长得四方大脸络腮鬍子,抱拳道:“各位久等,我是毛怀山,哪位弟兄当面?” 第三十章 毛怀山 吴海潮噗嗤笑了出来,方伟瞪了他一眼走到队前:“在下顺天府快班方伟,清晨打扰实在抱歉,还望毛將军见谅。” 毛怀山还未及答话,一旁的军士忽地叫道:“穀雨!” 穀雨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那大汉正是钱贵,身边站著同样吃惊的姚丰。两方那日分別后暂无联繫,没想到今日以这样的方式相逢,姚丰整理了一下思绪:“將军,这便是我说起的那日在山神庙中相识的朋友。” 毛怀山嗯了一声呈思索状,姚丰知道自家大人作战虽然勇武但记性著实不好,补了一句:“就是我们进京的那日...” 毛怀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哦,好事精!” “咳!咳!”钱贵臊得满脸通红:“人家姓谷!”余光瞥见穀雨冷笑连连,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 方伟与姚丰钱贵打过招呼后拉回正题,將缘由又与毛怀山讲过一遍。毛怀山倒也乾脆,让开道路:“方捕头儘管搜,有需要的支应一声。” 方伟抱拳道:“有劳。”毛怀山的態度让他感觉很痛快,向身后吩咐道:“手脚麻利些,別打坏了东西。”身后的捕快答应一声从人群中间穿过向院內推进。 万历皇帝封赏前方有功將士,毛怀山在碧蹄馆战役中將深陷重围的东征提督李如松救出,李大帅心中感念,此番皇帝招有功之臣入京,他便將毛怀山的名字报了上去。他是边將,在京城內只能住驛馆,万历为体现皇恩浩荡,特意將皇家所属的几套閒置宅子拨下来供將领居住。 毛怀山入驻的这家宅子前后共计五进两门楼,屋舍五十余间,修得富丽堂皇,亭台假山翠竹绿影相映成趣。捕快们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间间房屋入內搜查,但遗憾的是连唐海秋的影子都没发现,待推到最后一进院子时已天光大亮。捕快堵在门口不敢跨入院,原来毛怀山及其带来的二十余名手下都集中在这个院內居住。 毛怀山却不以为意:“我也是此间的客人,各位不要拘谨,儘管搜查。” 他这句话出口方伟心中也有了底,向毛怀山抱了抱拳领著人进了院,推开厢房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捕快再次停下了脚步,只见宽敞的黄梨鏤雕架子床上空空如也,被褥却被摆在地上,褥子上躺著两名军卒,听见动静翻身而起,茫然地看著门口的捕快。 一名捕快道:“怎得不睡在床上?” 军卒憨憨一笑:“这床又暖又软,俺睡不习惯,不如睡在地上踏实。”捕快的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定定地看著对方坑坑洼洼的脸庞,身后的捕快將腰挺了挺,心中都有些情绪在涌动。 方伟轻声道:“別耽误时间,抓贼要紧。” 捕快回过神来:“叨扰了。”手持戒尺进了厢房,身后的捕快各自分组向各厢房推进。 穀雨站在正房的石阶下,钱贵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谷兄弟......” 穀雨没好气地道:“背后说人閒话,不是好汉。” 钱贵哂笑道:“我家將军这嘴也没把门的,我帮谷兄弟说他!” 身后脚步声响起,方伟和毛怀山走上前来,毛怀山怕两人见外,亲自领著两人上了台阶將正房房门推开:“夜晚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但我这人睡得沉,若是真进了贼我也未必知道,两位儘管搜查。” 方伟隨毛怀山入內,穀雨则看向正房两侧的东西耳房,他想了想走到东耳房房前,一把將门推开。此间已被改造成了书房,地上铺著厚厚的地毯,厅內一张圆桌,里间摆著书案,案旁一架罗汉床。穀雨在厅內没发现有可藏身之处,迈步走入里间,忽然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涌入鼻间,心中悠然一紧,將铁尺擎在手中,钱贵站在厅里瞧见穀雨满脸的紧张,满不在乎地道:“我们这一院子丘八,哪个不开眼的贼人敢藏在此处,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穀雨没有搭理他,经过昨晚一战他对血腥味尤其敏感,对自己的判断尚有几分信心,见书案后有一个一人高的书橱,他拉开架势慢慢逼近,右手铁尺高举,左手抓住橱子的门环猛地一拉,橱內空空如也。 钱贵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穀雨脸上有些掛不住,紧咬嘴唇將橱门关上,心道:“难道真的是我判断有误?” 忽然一滴液体从空中飘下滴在他的脸上,穀雨伸手摸了摸,是血!他脸色剧变,猛然抬头看去,眼前忽地一,一个人影自房樑上跃下,迅捷无伦地攻向穀雨,穀雨慌忙举铁尺格挡,只听咔地一声脆响,虎口一麻铁尺被震得脱手而出,这一下只惊得他魂飞魄散,耳边阴风袭来,避之已是不及,暗道:我命休矣! 胳膊忽然被人攥住,猛地扯脱到一旁,原来钱贵见房梁之上跃下一人手持短刀向穀雨扎去,情知不妙立刻上前搭救,但穀雨身体恰好挡住了那人,只好先將穀雨救出,由於太过用力,钱贵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两人双双滚翻在地。唐海秋一击不中也不做停留,一脚踹开窗户跳了出去。 待两人翻身站起唐海秋已失去了踪跡,穀雨奔到窗前,只见窗閂毫无损坏,想必是唐海秋早已悄悄將窗户打开留作后路,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唐海秋已攀上了墙头,跳上后罩房的屋脊,几个纵跃之后身影消失在屋脊之后。 那边厢方伟也听到了动静,与毛怀山匆匆跑入书房:“怎么回事?!” 不待穀雨说话,钱贵揉著肩,表情有些痛苦:“原来真有贼人潜入,昨晚可能一直便待在这书房的房梁之上。” 毛怀山气道:“他娘的!”转头看向方伟:“方捕头,那贼人便交给你了!” 方伟点点头快步走出书房,站在石阶之上:“顺天府的听著,唐海秋已沿著后罩房逃到后街,速速与我前去拿贼,海潮你去坊门口守著,万万不可让他逃出去!” 第三十一章 围堵 穀雨正要跟出,忽然又停下脚步,看著钱贵身后:“钱將军,你受伤了?!”只见钱贵肩后的部位已被鲜血洇湿,毛怀山一个箭步窜到近前,伸手扯脱他的衣裳:“严不严重?” 钱贵的嘴唇有些发白,勉强笑道:“不打紧,皮外伤,快去抓贼吧。” 穀雨左右环视,见那罗汉床上有件赭衣褂子,不知是谁扔在这里的,他把褂子抄在手中猛地较力,嘶啦一声响將褂子扯脱一角,將钱贵的伤口包了:“钱將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改日登门拜谢。”说完便向门口跑去。 “哎,”钱贵叫住了他,穀雨回过头,钱贵道:“不叫你好事精了,叫你声老弟可否?” 穀雨扬扬手:“得来。”他担心唐海秋跑了,心里如同长了草,院中已无捕快的身影,他著急忙慌地奔向门口,恰好此时从门外也正好窜上一人,两厢一照面,穀雨哎哟一声已来不及躲避,哪知对面那人身体平地滑出三尺,將穀雨胳膊揽住,穀雨只觉得犹如腾云驾雾,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站在了石阶下。 这一手如流星赶月挥洒自如,穀雨从未遇见过武艺如此高绝之人,抬头看向那石阶上的人,只见此人约有十六七岁,生得身材高大,鼻直口阔朗眉星目,只是肤色黑了些,见穀雨瞧向他,启齿一笑露出一嘴的小白牙:“抱歉抱歉,是我莽撞了。” 院內脚步声响起,毛怀山匆匆走出,瞧见这年轻人一愣,继而大喜:“豆豆,你他娘的这么多天也不来看我,还以为忘了老子呢!”虽然说得难听,但比对待方伟时的客套可要亲昵的多了。 那被叫做豆豆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一把將毛怀山抱住:“哥哥哟,想煞我了。” 穀雨不再耽搁,向两人看了一眼便转身向坊门处跑去。此时的大街上已多了许多行人,穀雨边跑边注意著四周的动静,一路跑到坊门口,只见坊门大开,行人三三两两通行,坊门一侧吴海潮领著另外两名捕快正在此把守,穀雨赶上前问道:“有唐海秋的踪跡吗?” 吴海潮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张口,忽听身后的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隨即便是尖叫声、吶喊声,穀雨回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疾如风似地向坊门跑来,为首的那人正是唐海秋,后面跟著的正是方伟等一眾捕快。 方才事发突然穀雨也只来得及看到唐海秋的背影,这一次看的清晰了,只见他原本俊逸的脸上血色全无,衣衫凌乱腹部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纱布包著伤口,却早已被洇透了。道旁的行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心生畏惧,纷纷向道路两侧躲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穀雨一摆铁尺,回身吩咐道:“海潮,关坊门!” 吴海潮嚷道:“快让开!”挥手驱散门口看热闹的行人,招呼另两名捕快推动厚重的坊门,唐海秋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此时的他可再也没能力从坊门之上翻过,若是门被封,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眼见那名年轻捕快杀气腾腾地向自己衝来,唐海秋咬紧牙关,身体忽然飈射而出,直取穀雨的面前! 嚓地一声脆响,穀雨手中的铁尺架在唐海秋的短刀之上,手腕猛扭要別对方的刀,唐海秋眼疾手快將刀回撤,穀雨一记鞭腿直扫向唐海秋的腹间,唐海秋不敢硬捱,身体向穀雨的侧方偏出,径直向逃命的一对母子抓去! 穀雨又惊又怒:“直娘贼!”在他身后拼命追赶,那对母子眼见对方凶神恶煞地赶来,母亲的眼神中流露出绝望,停止跑动將孩子护在怀里,唐海秋上前一脚將那女子踢得飞起,揪住那孩子挡在身前:“看哪个赶过来!” 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著身躯,孩子嚇得嚎啕大哭,唐海秋听得哭声在耳边聒噪,刀柄在孩子头上狠狠地敲了几下,孩子吃痛之下哭得更加大声。穀雨奔到近前:“放了孩子!” 唐海秋狞笑一声,刀尖抵在孩子的颈间:“別动,你过来孩子就死!” 此时方伟也已赶到近前:“唐海秋,不要负隅顽抗,周围都是官差,你能跑得了吗?” 唐海秋冷笑道:“方捕头,五年前我便是从尔等鹰爪孙的包围中逃出生天的,这一次我也很有自信。”他环抱著孩子,將头部隱藏在他的身体之后,慢慢向坊门口挪动:“將门打开!” 吴海潮手抚门板不知所措地看著方伟,方伟紧咬牙关恶狠狠地瞪视著唐海秋,唐海秋则毫不畏惧地回视著他,刀尖向前递了一寸,血顺著孩子的脖子流了下来,孩子放声大哭,女子在地上抽动地更加剧烈。方伟扬起手:“开门!” 吴海潮慌慌张张地將门打开,唐海秋倒退著挨到门口,向身侧的吴海潮道:“关门。” “啊?”吴海潮愣住了。 “从里將门关起来!”唐海秋再次命令道,吴海潮慢慢將门板合上。坊外的大街上行人围了个半圆看著热闹,见到唐海秋凶狠的样子都嚇得向后退去,唐海秋趁乱挤入人群逃了出去,过了两个街口忽然身后有人叫他:“唐海秋!” 唐海秋转过身来,只见李福从胡同口探出半个身子,唐海秋乐道:“怎得才来?”看了看怀中哭闹不休的孩子,嘴角露出残忍的一抹笑容,李福见势不妙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唐海秋忽地一把將孩子摜在地上!那孩子躺在地上登时没了动静,李福的腮部肌肉痉挛般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唐海秋隨在他身后,两人隨即隱没在胡同中。 待方伟与穀雨衝出坊门,除了仍待在原地看热闹的几人外早已不见了唐海秋的踪影,捕快追出老远將那孩子寻到,只见孩子嘴角鼻端鲜血汩汩,气息微弱而散乱,方伟恨道:“畜生!”將孩子抱起急急送往医官救治。 第三十二章 道別 王府东跨院,穀雨正收拾著东西。他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包裹,仅有些应用之物,收拾起来倒也方便。 王诗涵在小红的搀扶下从门外走入:“小谷捕头,这便要走了吗?” 穀雨转过身,见王小姐行了个万福,连忙还礼:“是,唐海秋此番伤得极重,短时间內不会再来贵府袭扰。顺天府衙与五城兵马司加大巡捕力度,力图將此獠稽查到案。” 王诗涵將手中摊开露出两个小巧的银壶:“有个叫吴海潮的小捕快给我的,据说是在西跨院中捡到的。” 穀雨道:“物归原主,那自然是好。”从积庆坊中回到王府,董心五见此间事了,便要將队伍带回。穀雨知道过了今日双方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將吴海潮暗中一顿臭骂,吴海潮自知理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將东西还了回去。 王诗涵两手手指扣在一起打转,脸上甚至有些失望,穀雨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女孩勉强笑了笑:“今日一別此后相见也是难了,救命之恩无以为谢,那我便祝小谷捕头飞黄腾达,官运亨通。” 穀雨愣了愣,还是抱拳道:“多谢。”脸上是淡淡的,似乎这两件事並不能吸引他,將包裹背在肩上:“我的同僚已在前厅等我,我这就去了,告辞。” 看著他的背影远去,王诗涵的眼神中有些落寞,她忽地拔腿追了出去,此时穀雨已走到月亮门口,王诗涵道:“小谷捕头,”穀雨停下脚步回过头,疑惑的表情出现在脸上,怎么这姑娘今天怪怪的?王诗涵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我那日戏耍於你,你记恨我吗?” 穀雨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一开始有些恼火,但后来想到你当时生命受到威胁,我又初来乍到,设身处地想若换作是我也不会安心,所以我並不记恨你。” 王诗涵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目送穀雨作別,院中又恢復了寧静,小红在旁静静地看著小姐的神情,没有出声打扰,同样作为女子,她大概能触摸到小姐的心思转变。但王诗涵是官宦之女,与顺天府中一个小小的官差的缘分估计也仅限於此。 董心五一行人回到衙门时刘永吉已等候多时,听到方伟的转述当即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恨自己情感用事,否则人多势眾,想必早已將人拿了。董心五好言安慰,即便未能抓获唐海秋但都已尽了力,他也不忍心苛责。赵师傅照旧给备下了热汤,眾人劳累一夜勉强將热汤吸溜吸溜地吃进肚里,董心五將后续安排交待了几句便將眾人赶回了家,只留下方伟、周围和刘永吉商討快班与五城兵马司的协查方案,待到日头升起时,几人再也熬不住了,起身作別各自回家。 方伟想起家中的媳妇,又去厨间找赵师傅要了个食盒多打了份热汤,沿著府衙內的迴廊兜转,出了两道门迎面正碰上三人,皆身著公服,为首的一人三十上下,身体细如竹竿,嘴边一撇小鬍子,一眼瞥见方伟道:“哟,这不是方伟吗?” 方伟绷著脸行礼:“卑职见过李班头。”此人叫做李征,顺天府衙中快班的副班头。此人惯会钻营取巧,曾想认董心五做师傅,被董心五婉拒。他为人精明又很有些本事,短短几年就做到了仅次於董心五的位置,对於班头的位置覬覦日久,董心五也心知肚明。 原本双方还能维护表面的平和,但年前京城內一名富商强掳他人妻子施暴,其父找上门来,富商纵容手下將两人活活打死,查办此案的正是李征手下的捕快,富商为逃避罪责以巨金买通捕快提供偽证,將两人描述成入室盗窃的贼人。受害者的父母上门理论,也被富商打成重伤,若不是董心五及时出手,恐怕两位老者也会凶多吉少。 参与收受贿赂的捕快依法追究责任,但双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李征早就想寻趁董心五的麻烦,禿尾巴山一案让他看到了机会。 李征微笑地看著略显僵硬的方伟:“唐海秋可抓到了?” 方伟道:“贼人狡猾多端,我等一时不慎让他逃脱了。但此獠已被董捕头重伤,相信抓捕到案仅是时间问题。” 李征面色不改,仍是笑意盈盈地道:“辛苦方捕头。” 两厢错身而过,方伟回身看著李征离去的背影,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清晨的阳光逐渐炽烈,方伟微眯著眼睛出了一会神这才急匆匆向家里走去。 董心五將刘永吉送出衙门,回到值房中將东西归拢了一下放到褡褳里,正寻思著要不要去早市捎上一份豆浆油饼,他只有一个闺女,出嫁后家中只余老伴。董心五不好钱也不好权,日子过得虽不至於清贫,但肯定与富贵是不搭边的,好在老伴和闺女也知道他的为人,只求他平安无恙,熬个几年全身而退。 刚將褡褳掛在身上,程介面色阴沉地走进来:“先把东西放下,府尹找你我有事相商。” 程介和董心五快步走来到后堂,顺天府府尹居中而坐已等候多时,李征坐在左垂首,两人慢条斯理地喝著茶。董心五在路上问起,程介摇头只答不知,所以他也不知道会议的目的,但见到李征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直觉並不会是好事。 万府尹今年五十余岁,身材略有些发福,將两人让到右垂首坐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询问道:“昨夜的围捕可將唐海秋拿了?” 董心五稟道:“回大人的话,唐海秋已被我等重创,虽然侥倖逃脱,但相信逃不出多远。我与五城兵马司的刘指挥已將九门封锁严加盘查,城內增加巡查人手,双方配合务求將贼人抓捕归案。” 万府尹点点头:“你和手下的弟兄都辛苦了,五年前我们將唐海秋逼至绝境被他逃出生天,谁能想到今天还能捲土重来,这次可不能再大意,务必要將此人拿了,还世道以彰彰。” 第三十三章 质询 董心五应道:“谨遵大人吩咐。”静待万府尹的下文,万府尹果然还没有完:“禿尾巴山一案仍未结案,但唐海秋案影响更恶劣,你们全心投入吧。这禿尾巴山案后续便移交给李征,既然高胜东和丁四宝已將山中布防交待清楚,相信拿下禿尾巴山不难吧,嗯?” 这是来摘桃子的,董心五看向程介,程介移开目光假做不见,李征站起身:“董捕头既然已为下官打下良好局面,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万府尹捋须大笑:“很好,期待你二人都能带来好消息。” 董心五无奈地答应下来,李征却未坐下,转身面向董心五:“董捕头,禿尾巴山一案既然已转交到下官手中,我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您?” 董心五不动声色地道:“李捕头但讲无妨。” 李征的脸色冷下来,眼睛中透出不怀好意的目光:“虽然高胜东、丁四宝等贼寇伏法,但京郊外的那场野战伤亡惨重,隨行的弟兄五名轻伤,两名重伤仍在医治,尚未脱离生命危险。董捕头难道不应该给出一个交待吗?” 董心五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押解路途遥远,时日又长,即便计划再周密,谁也无法担保过程中不会出现变故。李捕头入行也有十多个年头,相信也有相同的经歷。弟兄受伤我心中也甚为难过,若是需要有人为此负责,那就找我吧。” 李征哼哼冷笑,把眼瞧向万府尹,程介连忙打圆场:“董捕头也是心中激愤难平才说出的气话,你是多年的老刑名,即使事情有变也会从容应对,只是手下......” “別说了!“董心五厉声喝止道。 程介几乎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脾气,嚇得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万府尹也打圆场道:“我也相信心五的能力,但府衙虽然成功抓获贼首但损失也极为惨重,此事也不能没个交待,”转向程介:“程大人不是会將详细案情经过递交上来吗,届时我们再依据事实来定,做的好的我们奖励,做的不好我们惩罚,如何?” 程介忙道:“使得使得!”向府尹行礼后,拖著董心五的胳膊拉了出去。 李征望著两人的背影,咂咂嘴可惜地道:“大人,既然董心五已自承己过,为何不趁机追究他的责任?” 万府尹看著李征的侧脸,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李征啊,我知道你心中恨极了董心五。但他干了一辈子刑名,快班中半数人马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动他是要出乱子的,除非你有確凿证据否则就不要妄动。” 李征仍然心有不甘:“他嫉贤妒能打压於我,还...还断人財路,这种人待在顺天府,府內便一天不得安寧。” 万府尹冷声道:“有时,我倒觉得你更像一府之尊。” 李征嚇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在自己脸上连扇,啪啪几声过后脸颊便已红肿,显见力道之大。万府尹只是见他任性骄纵,出言敲打,但此人敛財有方,私下里的孝敬十分可观,並不会真箇与他翻脸,摆摆手:“行了行了。” 李征这才住了手,抬起头眼巴巴地看著堂上之人,两人一个官一个吏,身份上的鸿沟决定了他永远只能仰视对方。万府尹想了想:“程介这人毕竟是你的上官,该维护的关係也要维护,后日他会將案情呈上来,卷宗之中出现的任何错疑你作为本案的继任者都有权查证,只要不是董心五,他的手下任你操办!” 李征知道此番已决计没可能將董心五拿下,万府尹所说的便是目前最好的结果,咬著牙点了点头:“谢大人。” 方伟回到家中將食盒放到桌上,將外衣脱下,胸前的伤口因为昨夜的撕扯又变得一片狼藉,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柴房取出木製的药箱,忍著疼痛將血水衝掉,再用金疮药重新敷好,用纱布绑了。这才捡了件乾净衣服换上,走到厅中將食盒打开取出热汤和餑餑:“秀秀,我给你带了赵师傅煲的莲子汤,快出来尝尝赵师傅的手艺进步了没?” 没有回应,方伟喊了两声忽然脸色变了,他一个箭步躥了过去將房门推开,房中空无一人。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方伟仔细回忆著昨夜经歷的种种,忽然脑海中的一个画面被定格下来。那是今晨在积庆坊前的唐海秋,他將孩子藏在身前,向对面的方伟冷笑道:“方捕头,五年前我便是从尔等鹰爪孙的包围中逃出生天的,这一次我也很有自信。” 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一瞬间方伟只感到头皮发麻,先前在与唐海秋的接触中,他能感知到对方已认出了自己,但五年前参与围捕他的加上董心五、周围等人將近有二十余名捕快,再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军卒更加不计其数。將方伟的脸认出说明唐海秋的记忆力惊人,但若连名字都能叫出,便说明对方调查过自己! 方伟登时慌了神,他噌地从房中窜出站到院中。一阵阵眩晕向他的大脑袭来,阳光明媚,可他只感到阵阵寒意,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妻子本来就体弱多病,此时被贼人掳去,不论是来自他人还是她自身的体质,任何一种威胁都可能要了她的命。方伟不敢再想下去,一把將院门拉开便要衝出去。 “哎哟!”方氏正好从门外走进,猝不及防之下与方伟撞了个满怀,手中端著的一碗米粥泼在了方伟的身上,方氏惊慌地用衣袖擦拭,隨口埋怨道:“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恐惧的情绪迅速从身上抽离,阳光迅速占据了每一个角落,方伟已经听不到方氏在说什么了,他忽然將方氏拉到怀中,惊得方氏极力挣脱:“小心,脏了衣裳!” 方伟把她小小的身体抱得紧紧的,不发一言。方氏感受著丈夫的情绪变化,慢慢不再挣扎,她反手將方伟抱著,手掌在他的头顶轻轻摩挲:“到家了,有我在呢。”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有你真好。 第三十四章 邻里 一阵嘈杂的声音在院外响起,穀雨的嘴里含糊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院外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穀雨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眼睛睡得有些浮肿,他一夜未眠只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便被吵起来,忍下心中烦躁跳下床来將门打开,脚步虚浮地穿过小院打开院门。 街上已乱做一团,在由看热闹的人群围成的圆心中,两人已打作一团。穀雨揉了揉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其中一人的身影,不由地一愣,他急忙將人群挤开:“劳驾劳驾,让我进去!”人群中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穀雨的身材不算高大,被不情愿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好容易挤到中间,一只脚上的鞋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两个打架的人一个只有十余岁,另一个则白髮苍苍,看起来六十上下,那老者貌似癲狂,揪著那年轻人的衣领,右手没命价地砸向年轻人。年轻人双手护住头面,不敢还击只是躲闪,在两人的不远处一筐桃子散落在地上。老者边打边喊:“教你害我,教你害我!” 穀雨抢入场中,一把拉住老者:“老关,行了,別打了!” 老者理都不理他,手脚不停,他岁数大了,穀雨不敢用力生怕伤到他,正在无奈处,忽然场外又挤入一名中年女子,一把抓住那年轻人往后拖,两边迅速脱离了战斗,那年轻人面对眾人的目光显得有些委屈:“我没害他,我是果农,走到他家门前便被他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打,我招谁惹谁了?” 那女子將他挑子捡起递到他手中:“对不住对不住,这老头儿脑筋坏掉了,您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年轻人將挑子肩起:“莫名其妙。” 女子挥手道:“没事了,诸位都散了吧。”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议论声不断:“这老关以前当官的吧,怎么落了这个下场?”“谁知道呢,说不定做了什么缺德事?” 老者经过方才一顿折腾,手脚虚浮,摇晃两下便向后倒,穀雨將他揽在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將他背在背上向隔壁的院中走去。女子帮忙將门打开跑到房中取出一把矮凳。穀雨將老者轻轻放下来,老者瘫坐在凳子里,双眼发直,嘴中兀自不停:“打死你,你个坏东西。” 女子从灶房取出水壶,又从床上翻出一个纸包,將其中的黑坨坨用热水化开,一阵阵浓烈的中草药味道氤氳开来,穀雨拖起老者下巴,女子伺候著老者饮了,过不多时老者慢慢將眼睛合上。 穀雨鬆了口气,向女子笑道:“何姐,要不是你帮忙,我可要费劲了。” 那被唤作何姐的女子脸红了:“举手之劳,这老头儿也著实可怜,邻里若是不帮谁还能帮他。”说的是南方口音,夹杂著蹩脚的京话。这两人都是穀雨的老邻居,关老头孤身一人,何姐也孑然一身,三人能照应得儘量互相照应,穀雨离家小半载,都是关老头和何姐两人在帮忙看家。 两人说了会子话,关老头痰嗽一声,慢慢將眼睛睁开,看了看穀雨和何姐,表情很冷淡:“多事!” 何姐似乎早已习惯他的脾气,也不与他计较,向穀雨笑了笑:“既然老人家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向两人行了个万福礼这才推开院门离去。 关老头扭头看向穀雨:“那小子就是来监视我的,你为何阻拦我?”这老头儿原是都察院的一名监察御史,十年前被罢了官,自此之后似乎患了失心疯,也不知是不是当官时得罪的人多了,总是感觉身边有人不怀好意。 穀雨苦笑道:“你家徒四壁,一介平民,有何可监视的?得亏人家不与你计较,若是人家还击凭你这副身板岂能抵挡地住?” 关老头篤定道:“那小子隱藏地深,你这种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哪能看得出来。” 穀雨打了个哈欠,正要与关老头爭辩几句,何姐端著两碗粥去而復返:“你二人还没吃早点吧?” 穀雨连忙接了过来递给关老头一碗,苦笑道:“昨夜抓了一晚上贼,到今晨才回来,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被他吵醒了来。”后者恍若未闻,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埋首碗中享受起他的早点。 一队军卒手持文榜穿街而来,警惕的目光依次扫过人群,军头一指人群中高大的男子:“你,过来!” 男子嚇得傻了,战战兢兢地走出:“差爷,是叫我吗?” 军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身旁军卒將文榜展开,与画像中的面影认真比对,那男子不敢抵抗,眼巴巴地看著两人查验,军卒摇了摇头,军头鬆开衣领:“滚吧。”率领著人马扬长而去。 人群望著军卒的背影窃窃私语:“出了什么事?” “怕是京城中又出了大案。”有人猜测道。 小巷中李福探出头来,机警地观察著街面上的动静,在確认官差远离后率先走了出来,唐海秋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迅速穿过人群走入对面的巷子中,在胡同里七转八转来到一处院前。李福从腰间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將门打开,唐海秋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李福四下瞧瞧,只见胡同里空无一人,迅速闪身入內將门关上。 唐海秋已歪倒在堂前的椅中,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李福蹲在他的面前,寒光一闪,唐海秋的刀刃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干什么?!” 李福面无表情地道:“你的伤口难道不需要处理吗?” 唐海秋戒备地看著他,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他收回了刀,然后將衣裳脱下扔在地上。內衣早已被鲜血染红,他也一併除下,经过一夜的折腾,伤口已与內衣粘在一起。他紧咬牙关疼得直打哆嗦,血液再次喷涌而出,那边厢李福已取了金疮药与药,快速地堵住伤口止住流血。 他的动作很生疏,唐海秋压抑的呻吟从喉间渗出,让他更加慌乱。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將伤口包扎好,两人不由地同时舒了口气,李福將血衣从地上捡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院外响起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第三十五章 孽缘 李福浑身一激灵,眼见唐海秋已面露凶光,手中的短刀也攥紧了,慌忙解释道:“若我有心抓你,又怎么会冒险救你?” 唐海秋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慢慢地椅中站起,李福恐惧地后退一步,唐海秋绕过他向院中走去,躲到门后向李福努了努嘴。李福这才明白他的用意,战战兢兢地问道:“谁啊?” “爹,是我。”一声清脆的童声响起,李福愣了愣將门打开,门外站著的正是自己的闺女,她纵身跃入李福怀中:“我明明听到了开门声,钱婶还道我听错了,果然是爹回来了。” 唐海秋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著李福。李福环抱著女童,全身绷紧,显得极为紧张,唐海秋嘴角动了动將门关上。这时女童才看到唐海秋,睁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唐海秋,似乎並不怕生:“伯伯,你是谁啊?” 唐海秋將李福紧张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道:“我是ni爹的朋友,娃娃你叫什么?” “季安。”女童忽闪著大眼睛回道。 唐海秋笑道:“真是个文雅的名字,可不像你爹会起的名字。”见这女娃娃粉雕玉琢,十足可爱,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捏了一下,李福將女童抱起来:“我找先生算的。”转身向屋內走去。 他將女童哄睡了,这才轻轻將门关上,回到堂屋时唐海秋也正闭著眼休憩,李福咬著牙看著对方,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 “你本可以不去的,为何要救我?”唐海秋忽然开口问道。 李福被嚇了一跳,闷声道:“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你落入官府手中,我也不会好过。” 唐海秋冷笑道:“你倒拎得清。”李福低著头闷不吭声,唐海秋继续道:“我得离开京城了。京里的捕快跟我交手多次,对双方的路数都很熟悉,此时再待下去不过是让对方瓮中捉鱉。我得趁鹰爪子还未合围前逃出生天,待修养生息再入京报仇。” 李福一愣,他深知唐海秋的脾气秉性,知道此人高傲自负,如今受了这么大的折辱,以他的脾气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但不论什么原因他若是能出城,对自己总归是好的,暗地鬆了口气:“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唐海秋点了点头,將身体轻轻靠向椅背:“离开之前我仍有一事心结未解,几年前我听人讲刘其林府上大小姐与我燕好之后不久便怀有身孕,其父要挟其引產,但刘小姐抵死不从,被我那便宜老丈人赶出了家门,从此以后下落不明。我知道此事后已经晚了,那时我也不知京城已解除封锁,便委託你代为寻找,今日我问你一句,这娘俩你可曾找到?” 李福直视著唐海秋的眼睛:“若你找到她们母子,打算如何处置?” 唐海秋嘆了口气道:“我也不怕告诉你,论起拳脚功夫老子放眼天下,都是独步天下的存在。但奈何老天无眼,老子幼时隨师傅习武时伤到了阳气,导致我jing水稀薄,子嗣绵延几无可能。如今好容易有了孩子,自然是领回家中好生养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李福面无表情的看著他,眼中却透出了浓重的怀疑,唐海秋噗嗤一笑:“你可算是我的知己了,”收敛起笑容,脸色渐渐浮起残忍的杀气:“我与她燕好之时曾无意中向她透露出乡籍,刘小姐虽然好看也倾心於我,却脑子却不太灵光,若不將二人斩草除根,我心中终是不寧。” 李福的眼皮跳了跳:“我在京城中打听数年,两人的行踪早已杳无音信。说不定早已远走他乡了,想找到二人谈何容易?” 唐海秋观察著李福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但李福毫不避讳地看著他,唐海秋再次闭上眼:“你去街上买些吃食备著,再把那个包袱给我,我今晚出城。” 李福回道:“知道了。”起身向屋中走去。 “孩子刚睡下,不要吵醒她,家里有我看著,你放心去。”唐海秋出声制止道。 李福身子一僵,默不作声地走出院子。唐海秋这才睁开眼睛,望著李福的背影远去,不知在想些什么。李福將院门关上,原地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隨后快速离开。在他走后不久,从另一侧的巷子中顾力夫探出头来,他轻轻走到院门前,藉助门板的缝隙向里观瞧。 唐海秋一夜未眠,身上又受了极重的伤,睏乏交加之下在椅中坐了片刻后渐渐有了困意,正在似睡非睡之际忽然感到眼前一晃,隨即便有一张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心中一惊慌忙张开眼睛,同时右手运劲便要挣脱,只见季安正一脸好奇地看著他。 唐海秋卸去力道,感受著季安肉乎乎的小手中传来的湿热,心头猛地一盪,似乎连心跳也不均匀,那是他从未感受到的一种情绪。他定定地看著著季安,小丫头也不怕他,歪著小脑袋回视著,她將肥嘟嘟的指头放在嘴中:“伯伯,你怎得哭了?” “什么?”唐海秋下意识地抹了一把眼角,手背之上果然一片湿。他彻底愣住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忽然自心底涌起浓浓的厌恶,猛地將手腕从季安掌心中挣脱,嫌弃地看著她:“你不怕我?” 季安摇摇头:“伯伯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 唐海秋冷哼道:“我身上只有血腥味,你这娃娃竟然嗜血,当真下贱!” 季安虽然不明白唐海秋说的下贱是何意,但对方恶狠狠的表情终於还是嚇到了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唐海秋眉头一皱,恐怕她的哭声將人引来,伸手將季安的嘴巴捂住,他的巴掌几乎將她的半边脸遮蔽起来,季安呼吸受阻,双手双脚本能地向唐海秋的身上拼命扑打,但这若有似无的力道对於唐海秋来说无济於事,他五指运力加重了力道。 “你做什么?!”屋外忽然传来一身喊。 第三十六章 身亡 李福刚进门便见到眼前这一幕,不禁又惊又怒,將手中的包袱扔在地上,一个箭步窜到屋內將季安扯到怀里,季安埋首在他的怀中闷声哭泣。 唐海秋淡然地起身,將李福丟在地上的包裹捡起来打开,走到里屋抽出一套乾净衣服换上,隨后走出屋来,那边厢李福还在哄著闺女:“伯伯跟你开玩笑呢,乖囡囡不哭了。”季安肩膀一耸一耸地,仍是止不住哭泣。 看到唐海秋出来,季安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步,一脸戒备地看向他,李福则將她搂在怀中,唯恐唐海秋再次动手。 唐海秋冷笑一声,对於李福的怒气和敌意视而不见:“你和你闺女哪儿也不许去,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气。”说完也不待李福有所反应,推门而出。 顾力夫连忙將身子缩到巷子中,紧张地他心中狂跳,同时又不免有些兴奋。李福昨日的古怪行为,牛二寻了个机会偷偷告诉了他,本来他也没往深里想,但昨夜李福从医馆中不告而別,却教他留上了心。暗中跟踪到积庆坊,亲眼看到李福將唐海秋救出,此时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压抑著內心的激动,脑海中盘算著接下来要如何走,是不是要通知官府?那可不能便宜了当官的,怎么著也得要一笔不菲的赏钱。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偷偷探出头来,只见一个陌生的背影正在快速远离,他不禁一愣,但隨即反映过来对方肯定换了衣裳。 他从巷子中转出,看了看院门再看看唐海秋的背影,陷入了纠结。 再说李福这边,在院中怔怔出了半天神,越想心中越是不安,拿定主意先出城躲些时日,待风声过了再回京试探,確认无事了再回来。季安已停止了哭泣,小腹顶在李福的膝头,將自己吊了起来,双腿一抖一抖的,似乎找到了新乐趣。李福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摸著她的头:“小安,爹带你出城玩一趟如何?” 季安仰起头,惊喜道:“好呀!”她还没跟父亲出去游玩过,脸上瞬间被喜悦填满。 李福站起身:“走,跟爹收拾东西。” 父女两人忙活了半天,季安好奇地看著李福整理的两个大包袱道:“出去游玩要带那么多东西吗?” 李福將包袱放在床头,抹了把头上的汗:“爹要去跟东家说一声,你在家中稍等片刻,爹便回来接你。”他担心自己无故失踪反而会落人口实,昨夜他额头受伤,正好以此为藉口回家休养,或可矇骗过去。他向门口走去,不忘回头叮嘱道:“这事且先不要跟钱婶说,老老实实在家待著。” “嘭!”院门被猛地推开,顾力夫冷笑地看著他:“老李,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福嚇得面容失色,不知所措地看著顾力夫,顾力夫挽起袖子:“那蝴蝶武艺高强,我可不是对手。但对付你还是手拿把攥的,走吧隨我见官。” 李福一步步后退,季安手扶著门框,嚇得瑟瑟发抖,顾力夫观察著李福的动作:“你勾结贼人祸害主家,別轻举妄动,你闺女还小,可別害了她。”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只见李福已变了脸色,猛地张臂扑了上来。顾力夫早防备著,见状冷笑一声迎了上去,李福的拳脚功夫稀鬆,三两下便被顾力夫放倒在地,他勉力撑著再次起身,顾力夫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向他的脑袋狠狠挥来! 李福无力抵抗,只是闭目等死,哪知顾力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背上已被人捅了好大的口子,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门口一名高大的青衣男子,將手中钢刀收鞘,他的身后另有两人將院门围住,三人冷冷地看著李福。 顺天府衙,董心五的手指在舆图上指指点点,隨时用笔標记著什么,周围、方伟走了进来,董心五招呼两人坐下:“歇过来了?” 两人点点头,方伟皱眉道:“师傅,您老是不是又没睡?” 董心五仍在思索著,隨口应道:“lao毛病了,心里一有事就睡不著。”京城作为当世独一无二的华都,其城市压力也是其他城市不具备的。嘉靖末年京城人口已经突破了百万,如此巨大规模的群居对於执法者来说简直如同灾难。顺天府快壮皂三班衙役加起来不过百人,要应对每天形形色色的事故,心理及生理皆处於紧绷状態。 这几天日夜追捕,董心五又睡得甚少,本就乾瘪的小老头看起来更寒酸了。他招呼两人来到近前:“唐海秋逃脱,靠刘指挥全城搜捕虽然能不断压缩他的活动空间,但毕竟京城甚广,短期內起不到好的效果。而以唐海秋的为人,若让他待上几天將养好了,势必又会再掀波澜。” 周围咂咂嘴:“那不正好,若是他潜伏下来我们反倒不好掌握他的行踪了,如果他能再次犯案,反而能让我们迅速掌握他的行踪?” 方伟苦笑道:“四哥,那岂不是又多了一名无辜女子遇难?” 周围挠挠头不言语了,董心五手指点点他:“你啊......”將桌上的舆图推到两人面前,两人凑上来查看,只见舆图上已被董心五用笔圈圈点点,涂抹得如同张大脸,两人不明所以地看著董心五,后者道:“我將五年前犯过案子的地区全部標记了出来,发现这人似乎仅在內城活动,我们已知对方有帮凶,那这个帮凶势必对內城极为了解,说不定原本也是居住在此的居民。”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董心五,董心五从旁抽出一份卷宗递给两人,周围打开一看,见上面有五个人名,只是文字歪歪扭扭,潦草凌乱。 董心五道:“这是穀雨一个时辰前交给我的,他那日在王府中通过分析锁定了五人,但是最终也未发现破绽。他倒是帮我省却了筛选的时间,这五人之中在內城有固定居所的只有三人,你们先从这三个人查起,若无结果再考虑扩大搜索范围。” 周围嘆道:“这小子有点意思,平时看著呆愣愣的,没想到这么多心眼,就是这笔字...嘖嘖嘖...” 方伟从旁道:“和你的笔跡倒是相似。” 董心五补刀:“也许还不如呢...” 周围咧咧嘴,拉方伟站起:“穀雨那小子呢,需要等他吗?” 董心五双手拇指揉著太阳穴:“我安排他去探望昨晚遇袭的王府下人,也顺便补充案情细节。”寻常百姓在遇到这种烈度较强的场面时,因为受刺激过度的缘故,往往会遗漏一些重要的事情,安排穀雨探访也有再次核实案情的用意。 周围点点头,和方伟二人招呼捕快分头去了。 第三十七章 暴露 陈记医馆中,王府的管家四喜正急赤白脸地与郎中对峙:“好端端的,人为何不见了,啊?” 那郎中看著管家及他背后的家丁,隱隱有些害怕,极力撇清:“小老儿真的不知。” 双方正在撕扯之际,穀雨从门外快步入內,四喜恍若看到了救星:“小谷捕头,您来了?” 穀雨看看两边,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四喜的脸上带著清晰的焦灼:“今日清晨老爷吩咐我来医馆中看望各位受伤的弟兄们,哪知顾力夫与李福二人却不知所踪,”一指郎中:“这郎中也一问三不知,这么个节骨眼上,可急死个人。” 郎中也很委屈:“我昨夜接诊后便回后堂歇息,至於这两人怎么不见的我又哪里知晓?” 穀雨脑子急速飞转,向四喜问道:“昨日你给我名册之时,我已將两人的住址记得熟了。你先不要著急,我去寻他二人。” 金台坊,穀雨循著地址摸到巷子中,李福家中静悄悄的,他轻轻地在门板上推了一把,院门无声自开。他从腰间掏出铁尺,探入了一只脚,隨后將整个身子挪了进来。这是个普通的院子,正房坐北朝南,灶房在左手边。他警惕地扫视著院內的环境,一切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他快步走向正房,房间中空无一人,他在房中转了一圈,视线停留在床边的五斗柜上。 柜子没有被完全合拢,衣裳一角从缝隙中漏了出来,衣角之上沾有血跡,穀雨顿时警觉起来,右手擎著铁尺,左手抓住柜门一把扯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嚇了一跳,只见柜子里赫然躺著顾力夫的尸体! 穀雨將铁尺收到腰间,双手扳住顾力夫的两臂,他的体型比之顾力夫要瘦弱得多,使出浑身的力气將其拖到柜子外,在地上躺平,伸二指在顾力夫的颈间,顾力夫身上已被鲜血染红,胸前衣衫破烂,脸色已无血色,脉搏早停止跳动。他心中不禁一沉,走回到五斗柜前,探手入內翻找,找出一身染满鲜血的夜行衣,靠近腹部的位置有个宽逾寸余的圆孔,正是唐海秋昨夜穿在身上的那件。 真的是他!他曾经怀疑过李福,但此人精明奸诈,在府中纵火却不留下痕跡,更以自戕的方式摆脱了嫌疑。如今证据在握,协助唐海秋为非作歹的人正是李福,穀雨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懊悔。 他將血衣抄在手中从房中走出,急急往顺天府赶去。 王阿婆茶水铺,方氏提著竹篮走出。她自小体弱多病,重活干不了,方伟的薪水微薄,她经人介绍在王阿婆这里领些针线活,也能勉强挣得几个铜钱,用以支持小两口一天的吃食。昨日方伟一夜未归,她熬到下半夜才睡,今早待方伟吃完早饭后,她便来茶水铺领了些活计。此时阳光明媚,她却感到一阵眩晕,连忙靠在墙边喘口气,看著路上行人如织从她的身边经过。 不久之后眩晕感褪去,她攥了攥手中的竹篮拐入巷子中,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扭身向后看去,身后却空无一人。方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她將竹篮向肩上挎了挎快步向巷子里走去。 顺天府衙门口,钱婶正满脸焦急地向值守兵丁申辩道:“我真的没有骗官爷,我那邻家確確实实被人绑了。” 兵丁一脸的不耐烦,將钱婶向外推搡:“你无凭无据,仅凭口述我等如何採信,眼下已够乱了,您行行好,別给我们添乱了。” 李征远远地走来,看见门前的吵闹不禁皱紧了眉头。今日清晨五城兵马司刘永吉正式照会顺天府,两个衙门尽出精锐,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內抓捕唐海秋。府尹万自约、推官程介自然喜出望外,为表明態度,快班的人手抽调了大半,就连李征手下的人马也被从禿尾巴山案中拆出部分资源补充入搜查队伍。 程介是他的上司,况且还有万府尹点头,李征自然不敢违拗,但心中老大不爽,趁两人不注意悄悄躲了出去,此时刚回来便看到门前这一幕,周围看热闹的人开始聚集,痰嗽一声上前,兵丁见是他连忙见礼:“李捕头。” 李征绷著脸:“大街之上推推搡搡地成何体统,究竟为了何事?” 不等兵丁回话,钱婶见他说话的语气,料定他是个官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李征叩头道:“求官爷救命啊,求官爷救命啊......” 大庭广眾之下李征反倒不好摆出脸色,他放缓了语气,將钱婶双臂拖起:“老人家,起来说话,你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说?” 钱婶抽抽搭搭地道:“老身家住金台坊,邻居叫做李福,在吏部大官儿的府上做护院。今天清晨我听见他家中异响不断,以为他家中遭了贼,哪知却是父女二人被人绑架了。” 李征疑道:“这人在哪个官员的府上任事?” 钱婶眼珠向上转动,边想边道:“姓啥的来著,老身年岁大了,记得模糊了,似乎是姓王,叫、叫王承简!” 这一句话出口,李征浑身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看著钱婶。昨夜董心五在王府设伏在府衙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况且万府尹和程推官在抽借他的人马时为避免他误会,也曾详细敘述过案情经过。他正想问將下去,忽然瞥到穀雨行色匆匆地从街角转出,向府衙急急而来。 他心中忽地一动,抬手拖住钱婶:“你说的案情关乎两条人命,老人家隨我入內细细讲来。”钱婶喜出望外地连声道谢,在李征的搀扶或者说拖拽下步履蹣跚地隨著走了进去。 穀雨却没注意到二人,如一阵小旋风般迈上台阶亮明腰牌,兵丁放行,他將腰牌掖在腰间径直向值房而来。董心五听了他的匯报,脸上没有出现过多的表情:“果然是他。”看来对他早有怀疑,但隨即又道:“那顾力夫却又是怎么回事?” 穀雨道:“难道说顾力夫已经察觉到李福便是唐海秋的內应,但在跟踪过程中被人发现行踪灭了口?” 董心五手抚頜下长须,静静地思考片刻后问道:“李福是不是还有个闺女?” 第三十八章 截胡 他的思维是跳跃式的,穀雨“啊?”了一声,但很快反应过来:“是,这人原本是北城的人,后来跑去南城购置了房產,娶妻生子,他妻子过世得早,全靠他一人將孩子拉扯大。只是他后来进了王府,那闺女便託付给了隔壁邻居照看。”那日在王府中他圈定了五名嫌疑人,在府中通过与其他人攀谈的方式了解到一些五人的传言。 董心五道:“你去邻居家找过他那闺女吗?” 穀雨哎哟一声,懊悔地在脑门上拍了一记,转身向门外跑去。 “回来!”董心五叫住了他,穀雨回身看著他,目光中充满了不解。 董心五道:“你现在不要去金台坊了,有个更重要的地方等著你去。” 这次穀雨倒反应得快,答应一声:“知道了!”飞奔而去。董心五满意地点点头,那时程介要他在新人之中再收个徒弟,在此之前他已將自己的远方表亲拉到快班做了一名快手,更是安排在董心五手底下听用,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董心五十几岁入行至今,大大小小案件经歷了不计其数,若能被其收入入室弟子,言传身教自然受用无穷,即便回到乡籍靠这身本事也能轻鬆混得个官身。但董心五只是一名无品级的吏员,升无可升,更何况过两年便要退休享享清福了,何必再劳心劳肺地带徒弟呢。 因此对於程介的用意假作不知,在新人中挑选了一名老实本分,性格有些木訥的穀雨。只要对方不惹是生非,师徒相安无事地过完两年,他就可以顺利完成司职交接,全身而退。 但出乎意料的是穀雨这孩子却每每带给他惊喜,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董心五的脸色阴沉下来,他静静地站在院中沉思著。此时捕快都被撒到了城中各处,府衙之中反而显得很安静。阳光愈发炙热,暑气像树梢的蝉鸣一般肆无忌惮。 一墙之隔是李征的值房,钱婶坐在李征的对面,情绪激动下將话说得顛三倒四,但好歹李征听懂了,原来今日一早李福家中传来阵阵异响,钱婶与老伴两人被惊醒,本来躺在旁边小床上的季安却不见了踪影,钱婶这下慌了神,老伴腿脚不便,於是钱婶批起衣服出门前往李福家查看动静。 哪知刚走到门边,门外就响起脚步声,她扒著门缝向外观瞧,只见三名健壮的男子正將钢刀收起掖在腰间,从李家走出,而三人中被围著的男子正是李福,怀中抱著的季安不知是生是死,李福显然已被嚇坏了,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浑身抖得犹如筛糠。 四名男子从自家门前经过,钱婶嚇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直到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就这么待了不知多久,巷子里渐渐有了行人,她这才敢出来。急匆匆来到李家一看,只见大门紧锁,她回到家从墙上取下一把麻绳掛著的钥匙又重新回到李家,將院门打开。因为钱婶代为照看季安,为方便两家走动,李福便多配了一把钥匙交给钱婶。 院中瀰漫著浓烈的腥味令人作呕,钱婶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急忙將门掩上,跟老伴交待了几句这才赶往顺天府报案。 李征听到这里不禁心怒放,这人心思活络,知道李福绝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抓走,说不定他就是官府遍查不得的王府內奸,此时还没有人知道李福失踪,若是將人抢先拿了,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唐海秋。 这案子是府衙的首要任务,若是能抢在董心五一伙之前將案子结了,那自己在万府尹和程推官二人面前的分量可就非同一般了,到那时若是他想动董心五,上峰也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这里,向门外唤道:“柴平,进来!” 一名长得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恭谨地向李征行礼:“大人。” 李征道:“你不是会两手工笔嘛,这次也不麻烦画匠,全由你来代劳了。”见柴平愣头愣脑地仍然站在门边,不满道:“取笔墨来。” 柴平赶紧从书案上取过纸笔站在李征一旁,李征將他拖到桌前,对钱婶和蔼可亲地道:“老人家,如果真如你所言,李福父女二人生命堪忧,你不是说將那三名劫匪的样子记住了吗,就將这三人形容衣著讲给我听,本官绘影图形全城索人,一定救那李福父女的性命!” 董心五仍在院中等待著,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不多久脚步声从远处响起,方伟领著吴海潮等人急匆匆走进来,见到石阶之上的董心五不觉一愣,连忙见礼道:“师傅,李福家中发现了顾力夫的尸体,原本他便是我们所要找的王府奸细。”原本他与周围分工,两家离得稍近的由周围负责,李福家离得稍远,分派给了方伟。方伟到达的时候已是晌午,只见院门大开,进到屋內只见五斗柜前横躺著一具尸体,正是王府的护院顾力夫,身下的血液已凝固,显然死去已有些时辰了。 董心五只是点了点头,此时门外脚步声再起,周围也迴转了来,方伟又將发现告知於他,周围咬牙道:“这孙子隱藏得够深的,一直也没发现他的破绽。” 眼见吴海潮悄悄向后躲,他一把揪住吴海潮的衣领子,在他的屁股上虚踢了一脚:“你小子还跟了人家半天,难道也没发现蛛丝马跡吗?” 吴海潮疼得齜牙咧嘴,但自知理亏,哂笑道:“还是这人的道行深。”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方伟一直观察著董心五的表情:“师傅,您是不是早知道了?” 董心五点点头:“穀雨早一步去了李福的家中,那顾力夫的尸体就是他翻出来的。”將穀雨的报告转述给方伟和周围等人,眾人这才知道原委。董心五又道:“我已派他知会巡城御史公署,各城门口张贴李福的缉拿令,他若带闺女潜逃,特徵极为明显,一定过不了城防那一关。” 正说著话,脚步声又起,刘永吉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董捕头,情况不变,兵马司的弟兄们恐怕得收回去了!” 第三十九章 敲山震虎 这句话没头没脑地,听地董心五皱紧了眉头,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怎地,不是今日清晨才由五城兵马司照会顺天府衙共通过协查,怎得刘指挥又要將人召回?” 方伟和周围也有些气恼:“是啊,半日不到就变卦了,要是兵马司的人撤走了,这偌大的京城光靠我们这几十號人可搞不完。” 董心五瞪了二人一眼,搀住刘永吉的胳膊:“来,刘指挥,外面日头正烈,咱们进来说话。” 刘永吉隨著他进屋,脸色十分难看,董心五道:“刘指挥,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永吉將头盔摘下拿在手中:“这事我不方便说,”右手食指向天板指了指:“你们顺天府不久之后也会收到消息,但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稍后顺天府的大部人马都会隨兵马司抽调出去,另有他用。” 董心五心中一动,忽地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道:“你最多可將兵马司的弟兄们留置几天?” 刘永吉沉吟著不说话,董心五嘆了口气:“唐海秋五年间在京城为非作歹,祸害了多少妇人的清白,搅得人心惶惶,如今好不容易將其重创,正是擒拿此贼的良机,若是白白放过,日后待他捲土重来那又是一场灾难。”刘永吉抬起头,表情有些鬆动,董心五看著他的眼睛:“你我当官抓贼,天经地义,这京城中每多一名平民受害,咱们身上便多一分罪责。” 刘永吉浑身一哆嗦,迎著董心五的目光,呼吸重了几分:“我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凌晨兵马司的人马將从蝴蝶案中撤出。顺天府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明日拿不下唐海秋,恐怕快班也没有精力顾得上这个淫贼了。” “一天...”董心五沉吟道,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脑筋飞快转动:“时间有限,往日的策略可能需要改一改。” 方伟、周围並刘永吉围上来,董心五环视三人,轻轻道:“城內各坊张贴唐海秋的缉拿令,將他的身份公之於眾。” “不行!”“万万不可!”刘永吉惊得跳將起来,方伟与周围面露震惊,刘永吉道:“唐海秋已被宣告死亡,现在公布身份岂不是自打其脸,你將官府的威信置於何地?再者说唐海秋作恶多端,坊间对其惧怕之极,若是得知他没死,势必会在街面上引起恐慌,而且还有那......那件事,若是惊扰了上面,你这官儿也当到头了。” 董心五主意已决:“咱们原来人手充足,只要能稳定推进,一定可以在不惊扰百姓的情况下將唐海秋及其党羽压缩到较小的范围內瓮中捉鱉,如今则不同了,时间紧迫只能调动百姓的力量,这样等於我们同时拥有了上万双眼睛,只要我们能快速抓到唐海秋,便可以將影响消弭掉。” 刘永吉怔怔地看著董心五,被他大胆的想法嚇到了,喃喃道:“別的不敢说,万府尹一定不会放过你。” 董心五露出一丝笑容,说不上是苦涩还是讥讽:“若是出了事,一切的罪责由我承担。” 方伟和周围一拍桌子:“我等与师傅共同承担!” “坐下!”董心五屈指在桌子上轻轻一磕,两人互相看看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董心五整整衣冠却站了起来,向刘永吉一躬到地:“刘指挥,守卫京城安寧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老董刚入行的时候师傅曾命我熟记十个字:守一方平安,护万家灯火。这话我记到现在,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刘永吉拱手回礼:“受教了,若是上峰追责,也有我的一份,绝不教你独享。” 董心五张嘴欲言,刘永吉一摆手:“我手下的弟兄今日还有时间,如何部署还有赖於董捕头示下。” 董心五知道时间紧急也不再推辞,將两方人马合在一处重新分配到各坊,持缉拿令张贴在坊间街面,迅速在民间散播消息,推动坊间自查,將唐海秋及其党羽从藏身之处赶出来。 董心五向刘永吉道:“我那小徒弟已持李福的缉拿令前往巡城御史公署,但我怕他位卑人轻会被忽视,劳烦刘指挥將缉拿令传至九门,切不可將其放过。”城门由禁军与五城兵马司共同承担守卫职责,有刘永吉出面,效率自然会事半功倍。 刘永吉一跺脚:“八成是错过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顺天府衙门口一阵吵嚷,捕快与兵马司军卒在董心五和刘永吉两人的分配下分別赶赴不同的区域,此时时间紧迫,董心五与刘永吉也亲自出马,各领著人去了。方伟领著自己的小队从角门转出,手下捕快抱著厚厚的一摞榜文。 一个半大孩子正在门前踱著步,衙门的守卫见方伟出来,向那孩子道:“你不是要找方捕头吗?” “你可是方伟方捕头?”那孩子走到方伟面前,眼神是怯怯的,显然对於这群身著公服的人还是心有忌惮的。 方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那孩子伸出手:“有人托我给你个东西。”方伟手掌向上伸到孩子面前,那孩子鬆开拳头,撒腿向后跑去。方伟细看时,只见掌心中已多了一串珠子,光华圆润,用红丝线串起。方伟却如遭雷击,面露恐惧之色,全身如筛糠般抖动。 这是早年他与方氏去龙泉寺求来的,有安神辟邪之意,方氏一直戴在腕间,如今怎么会落在这孩子手中。手下的捕快看著忽然失態的方伟:“头儿...” 方伟如梦方醒,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那孩子还未跑远,被方伟紧跑几步一把揪住衣领,那孩子回头看去,只见方伟的脸色铁青且狰狞,紧接著感到天旋地转,被方伟一把摜在地上。孩子吃痛之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方伟咬牙道:“谁给你的?” “你弄疼我了。”孩子哭道。 “说!” 孩子边哭边道:“適才我在街上和伙伴玩耍著,有个男人给了我一文钱,要我將这串珠子转交给你,他说你自然就会知道。这钱我不要了,你放了我成不成......” 第四十章 劫持 方伟站起身,捕快从后赶上来,不知所措地看著方伟。方伟喘了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吩咐道:“家中有急事要我处理,你们自去忙,我这厢忙完了便去找尔等会合。” 说罢也不待捕快们反应,风驰电掣地跑走了。捕快们互相看了看,一名年长点的捕快道:“按照方头儿的意思办吧。” 方伟的心中突突地跳个不停,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也许不过是个善意的玩笑,或者像清晨般只是自己过渡紧张会错了意,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急行变为疾行,最后索性在街上跑了起来,街上的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向两侧避开。 跑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家门口映入眼帘,他放缓了脚步,从腰间抽出铁尺试探著叫道:“秀秀?”声音喑哑,倒把自己嚇了一跳。 没有回应,方伟一只手按在门板上轻轻推开,猛地窜到院中,径直衝进屋內,秀秀却已不见了人影。方伟慌得双腿打颤,眼神在屋內环视,目光定格在床前。他慢慢走上前去,只见床头扎著一柄匕首! 他狠狠地將匕首拔下,慢慢地解下缠在刀柄上的布条,洁白的布条上两个漆黑的字触目惊心:芍山。 方伟手哆嗦了一下,走到院中扭头向远处眺望,芍山离方家仅有一里左右,乃是城內一座海拔较低的山丘,此刻从方家看去,能看到芍山鬱鬱葱葱的山头。他將布条掖在怀中,快步离去。 正阳门,穀雨在巡城御史的帮助下將浆子糊到墙上,李福的缉拿令被高高地悬掛起来。在城门处逗留的百姓好奇地围拢过来,穀雨在巡城御史的带领下挤出人群,他看著穀雨满脸的油汗:“小谷捕头,巡城御史公署已委派吏员分赴各城门张贴榜文,想必此时也贴的差不多了,你跑了一上午也歇歇脚吧。” 穀雨的视线在来往的行人脸上滑过,漫不经心地道:“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各城门验看一遍我才放心。”走到马前,巡城御史抓住马鞍由衷道:“你们可辛苦地紧。” 穀雨左脚认蹬,一边道:“你们何尝不是顶著烈日排查人犯——既入公门,何谈容易?” 巡城御史认同地点点头,穀雨却“嗯?”了一声停下了动作,直直地向街面看去。只见街道尽头,周围领著手下捕快急急赶来,穀雨下得马来迎上前,少倾周围已赶到城墙下,巡城御史认识周围,连忙见礼:“周捕头,一向可好?” 周围喜道:“老张,你今日当值?...咦,你怎得也在这儿?”原来是看到了穀雨。 他向后挥了挥手,捕快动作麻利地將手中榜文张开,將缉拿令贴在李福之旁,百姓好奇心更盛,纷纷围拢而来。其中有识字的念道:“案犯唐海秋,諢名蝴蝶,五年前在京城犯下奸yin劫掳妇女,造成多条人命......” 人群中爆发出哄地一声响:“这人不是死了吗?”“就是说啊,难不成官府在欺骗我们?”惊疑与恐惧迅速在人群之中扩散。 周围双手下压示意人们冷静:“乡亲们,唐海秋五年前偽造死亡,如今又捲土重来,这人的凶残想必不用我说,诸位也都心里有数。大家切记提高警惕,如果在你家附近出现可疑之人,记得通知官府处理。” 人群陆陆续续散开,周围望著明显变得紧张起来的氛围,表情渐渐变得阴鬱起来,向巡城御史道:“我这里尚有三坊未通知到,少陪了。”转向穀雨:“你怎么安排?” 穀雨道:“我还要往各城门查探。” 周围摆摆手:“注意安全,遇事不要硬来,弟兄们都在左近,必要时高声示警。”招呼手下的捕快去了。 穀雨跨上马向巡城御史拱拱手,抓住韁绳一抖,马蹄奋起,赶往下处城门。 芍山,方伟站在山脚下向上仰望,只见植被茂密鬱鬱葱葱,时至中午日头正烈,山上看不到什么人影。他迈步上了山,爬了约有盏茶功夫,偏离主道沿著羊肠小道翻向后山,此时的山路已变得崎嶇,沿路之上枝丫横叉,方伟目標却很明確似乎心中已有了目的地,盯著烈日走到后山的山腰处,高大茂密的柏树掩映下,赫然出现了一个茅草屋。 方伟停下脚步,从地上拾起折断的树枝,凑近鼻间闻了闻,断折处流露出新鲜的清冽味道,显然断折不久。他將铁尺自腰间抽出,悄悄挨到门边。门內却传出了声音:“方捕头,既然来了就別畏畏缩缩的,进来说话。” 方伟的脸色一变,沉住气將门推开,昏暗的室內站著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唐海秋,另一人被反缚双手,颈间架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正是他的结髮妻子方氏,她的头髮凌乱腮边红肿,衣衫被扯掉大半,露出瘦削的肩膀。见到方伟到来,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方伟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恨不得衝上去將唐海秋碎尸万段。 唐海秋嘴角噙著一丝笑意,有恃无恐地晃了晃手中匕首,刀尖指了指方伟,又在方氏娇嫩的肌肤上比划了一下,方伟面色铁青地將铁尺扔在地上,见他的视线看向身后,沉声道:“我没有带人来”。 “方捕头果然是个讲规矩的人。”唐海秋的语气说不清是讚扬还是揶揄:“记性也相当不错,还记得这芍山后山的茅草屋。” 方伟哼道:“当年你被逼走投无路逃到这里躲避抓捕,结果还是被官差翻了出来。” 唐海秋道:“那夜冲在最前的便是你,我对方捕头的英勇无畏印象极为深刻,想不到五年后我们还会在这里相见吧。” 方伟冷冷地看著他:“敘旧的话还是留待以后吧,放了內子,什么条件都好说。” 唐海秋笑道:“方捕头还是这般急脾气——给我准备一套公服,到夜晚送我出城。” 方氏牟足了气力喊道:“不要听他的,这淫贼十恶不赦,快快抓人!” 第四十一章 条件 唐海秋望著在怀中拼命挣扎的方氏,目光转冷,方伟察觉到了危险,厉声道:“秀秀,別闹了!”方氏停下挣扎,方伟转向唐海秋,咬牙道:“我答应你,但你不要伤害我媳妇儿。” 唐海秋道:“可以,你带著公服还来此地找我,你们两口子陪我出了城,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方伟太阳穴青筋暴起,但他也知道唐海秋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不以秀秀的性命相挟,半途之上要是方伟豁出命来不要,唐海秋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他已別无选择,万念俱灰地点点头,方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没人比她更懂方伟的那份骄傲,她曾在无数个担惊受怕的夜晚彻夜无眠,但她也从未向方伟抱怨过,只因为方伟即便风尘僕僕蓬头垢面,却略带著一丝矜持的语態告诉她:昨夜又拿了两个伤天害理的盗贼...... 她则不发一言,用带著崇敬的目光静静地聆听方伟的分享,这一刻她的丈夫是闪著光的。可现在的他既狼狈又屈辱,是她最不愿看到的样子。 方伟不忍再看妻子,用手指点了点唐海秋,转身向外走去。下得山来只觉得脑袋阵阵发晕,他甩了甩头直奔顺天府衙而来。衙差向他打招呼,他僵著脸笑笑算作回应,一路来到值房当中,此时院中已空无一人,他走到房中,只见墙角的衣架中搭著几件公服。那原本是捕快们换下来的衣裳,留待杂役浆洗的,挑了一套大码的拿在手中,院子中却传来了脚步声。 惊得他脸色一变,慌忙又將公服掛了回去,刚刚转回身,李征已一只脚迈了进来。 方伟心中忐忑,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李征瞧见方伟也是一怔,自上而下打量著方伟:“董捕头不在吗?” 方伟摇了摇头,只盼著李征早点离开。李征本意是想探探董心五的口风,了解案子的进展。如今李福的这条线索只有他掌握,並且柴平已將那三人的样貌画出,得到钱婶的確认。但手中大部人手已被抽调给董心五,他本想找个藉口將人要回来,没想到却碰见了方伟。 他点点头转身欲走,方伟暗中鬆了口气,不料他却又停下了脚步,向方伟阴阴一笑:“老方,禿尾巴山案已转交到我手中,京郊野外的抓捕过程损失惨重,这件事我正在调查,你可有什么线索吗?” 方伟心中一惊,紧闭双唇充满敌意地看著他,李征对他的態度不以为然:“程推官私下与我说过,紕漏出在那个小捕快穀雨的身上,可我料想他不过是跟在董捕头手底下依命行事,怎么可能犯得了这么严重的错误,说不定犯错的另有其人,你说呢?” 方伟的脑中嗡嗡作响,却不敢稍有动作,他不知一旦失控自己会做出什么。李征见他脸色涨红面目狰狞,心底隱隱有些害怕,暗责自己贪图一时口快,要是將此人激怒了也不好收场,不敢在室內多待,嘴里嘟囔了一句匆匆离去。 方伟待他脚步去得远了,这才迴转身將公服取下,用包袱装了背在身后快步离开府衙。 东直门,隨著一声马嘶,穀雨不等马停便从马背上跃下,立足不稳向前一个趔趄,巡城御史先前在公署见过他,连忙將他扶住:“小谷捕头,这是打哪儿来啊?” 穀雨嘶声道:“从朝阳门过来。”他的表情有些痛苦,双腿下意识地撇开,只因他不惯骑马,两腿已被磨破了皮,他强忍著疼痛:“可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 巡城御史摇了摇头:“我已与守备说过,加大盘查力度,城门处张贴了缉拿令,如果贼人要敢从东直门走,保管他有来无回。” 穀雨注视著街面上的动静:“百姓们受惊不小吧?” 巡城御史指了指远处唐海秋的缉拿令,苦笑道:“自从贵同僚將此画悬掛於此,各坊之间已炸开了锅,你没看到街上行人已少了很多吗?这次人心倒是齐,家家户户翻箱倒柜,誓要將此人揪出来。” 穀雨绕了半个內城,眼见得大街上行人匆匆,捕快与兵马司的人正在坊间张贴布告,不安的情绪以潮水般的速度在城內传播。不由地嘆了口气:“要快,拖得久了恐惧情绪蔓延,恐怕是要出事的。” 巡城御史深以为然地跟著点了点头,远处一队捕快从街面打横而过,穀雨眼睛尖,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师傅!” 董心五停下脚步向这个方向看了看,隨后跟队伍摆摆手,令他们先行。自己则带著吴海潮两人来到城门下,先与巡城御史见礼,巡城御史还礼后识趣地避开。董心五看向穀雨,两方人皆是忙得灰头土脸,相视而笑。 董心五道:“还有几处未巡到?”身后的吴海潮热的舌头吐出老长,见穀雨望向自己,悄悄做了个鬼脸。 穀雨忍住笑:“內城还有五处。” 董心五微微皱起眉头:“加快速度,安定门与德胜门已有咱们的人张贴缉拿令,这两处可以绕过。务必要禁军与巡城御史知悉到位,严防死守。”他將消息放出来,唐海秋一旦走脱则后患无穷,所以压力可想而知,如今虽然已派人坊门处张贴告示,但城门守备乃是禁军系统,与顺天府互不统属。告示贴了,但能不能贯彻执行那是另一回事,穀雨此番巡视也有监督之意。 他答应一声,偏腿上了马,董心五却又叫住了他,从腰间將自己的水壶解下扔给穀雨,穀雨接在手中还未及道谢,远处忽然跑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却是程介,满脸怒容地跑近,手指著董心五厉声道:“老董,你乾的什么好事!” 董心五在马屁股上轻拍一记,吩咐穀雨:“去吧。”穀雨一兜马头,马蹄攒起扬起好大一片灰尘,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董心五平淡的態度更让程介火大,没好气地道:“老董啊老董,你这是抽的哪门子风?万府尹知晓你將唐海秋流窜入京一事泄露出去后大为光火,速速跟我回去復命!” 第四十二章 日落时分 这一天有许多人处於惶恐之中,方伟的惶恐尤甚,当他摸到芍山后山的茅草屋时,唐海秋仍在闭目养神,方氏则把身体蜷缩在屋子的角落中,看到方伟出现在门口,唐海秋猛地窜起,一把薅住方氏:“止步,再往前走我宰了她!” 方伟收住了脚步,唐海秋命令道:“將包袱丟进来。”方伟依言將包袱丟到唐海秋面前,唐海秋用脚尖挑起拿在手中,三两下拆开包袱,將公服拿在手中:“將门关上。” 方伟吐出一口浊气,冷冷地注视著唐海秋,后者则將明晃晃的刀尖凑近了方氏:“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方伟这才认命般地將门关上,耳听得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少倾唐海秋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吧。” 方伟推开门,唐海秋已换好了公服,他身材高大,公服穿在身上却只到手踝脚踝,他不以为意地笑笑:“方捕头果然机智过人,这公服也能拿来做手脚,我穿的如此不合身,想必会招来怀疑的目光吧?” 方伟见他脸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部茂密假鬍子,鼻翼间更多了一颗黑痣,显然对方有备而来。他强辩道:“我又不知你的准確身高,况且这公服又不是为你量身打造,如何能做到完全服帖?” 唐海秋冷下面孔:“最好是,你若是有异动,我的刀子在小娘子身上可不会留情。” 方伟岔开话题:“可以走了吗?” 唐海秋好整以暇地道:“急什么?如今天色还早,待到日头下山再走不迟。” 方伟向前走了一步,唐海秋警惕地收紧刀子,方伟却在角落中坐下。唐海秋冷笑连连,丝毫没有放鬆。方伟不再看他,而是注视著方氏,方氏的脸颊上有明显的两道泪痕,她回视著方伟:“我真没用。” 方伟的表情鬆动了下来:“是我大意了,怪不得你。”他注意到方氏的身体瑟瑟发抖,伸手入怀。 唐海秋厉声道:“干什么?!” 方伟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子:“內子身寒体虚,若没有这药支撑,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唐海秋玩味地看著他:“你在求我?” 方伟紧咬牙关缓缓点头,唐海秋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走到他身前抄起药瓶收在怀中,方伟惊道:“你,你这是...?” 唐海秋冷笑道:“我见小娘子身体健康得很,现下是不需用药的。” 方伟气道:“畜生!你还有人性没有?” 唐海秋的眼睛中闪动著幽幽的光:“我年幼习武,一朝不慎伤了气血,导致我终生不得有后。积德行善是为了延福后世,我用来何用?人性,是我最不值得拥有的美德。” 方伟不知他竟患有隱疾,对於他残忍性格的本源终於有了些了解,方氏则轻轻地嘆了口气,唐海秋好笑地道:“你在同情我?”他的情绪似乎並没有受到影响。 方伟生怕他对方氏不利,忙道:“內子生性善良,还是姑娘家时连杀鸡也见不得。”方氏目不转睛地看著方伟,眼底既有悲伤又有温柔。 等待会让时间变得特別漫长,好容易见到太阳下山,唐海秋站起身,方伟隨之起身,唐海秋看著他:“我之所图非常简单,只要让我出城,方氏原物奉还。若你有二心,我不介意辣手摧。”方伟已恢復了平静,静静地点点头。三人匆匆下了山,唐海秋居中,短刀擎在手中隱藏在袖中,抵在右边的方氏腰间,左边则是方伟。 三人並排走在街上,方伟默默地盘算著府衙与兵马司的人员布置与盘查方向,给唐海秋指示著路线。一路上果然见不到几个官差,大街之上的普通行人也比以往少得多,太阳已完全落了山,人的面容渐渐蒙上了一层暗影。阜成门前已点起灯秋火把,广场前行人已不多,排成单队等待通行,三人走到城门洞中,兵丁见这三人的装束不禁一愣。 方伟將腰牌掏出:“哥几个辛苦。”兵丁拿在手中看时,只见沉甸甸的腰牌上鐫刻著:顺天府衙快班捕手方伟。 兵丁將腰牌还给方伟,面无表情的脸上鬆弛下来:“都不容易,你们这是...?”目光略过方氏和唐海秋,唐海秋紧贴著方氏,面对兵丁审视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方氏低垂著头,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兵丁皱起眉头,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方伟心中一沉,儘量平淡地道:“临时有事处理,出趟城。” 兵丁示意通行:“那可得抓紧,再过小半时辰城门要落锁了。” 方伟暗中鬆了口气,將腰牌掖在怀里:“多谢兄弟提醒。”当先绕过拒马走了出去,唐海秋手肘一碰方氏,两人紧紧隨在他身后通过。 马蹄声响,东直门內远远一骑急来,马上骑士正是穀雨。他翻身下了马,场中环顾,不见巡城御史的踪影,將腰牌亮出,扬声道:“我是顺天府捕快穀雨,巡城御史何在?” “哪位找我?”这里的巡城御史却是个面生的,穀雨亮出腰牌说明身份与了解情况,对方並未发现可疑之人,客气地回復了几句。正在攀谈间,一队兵丁换防下来从穀雨身边走过,为首的那人道:“你们当真辛苦,不仅要城內搜索,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办案。”正是先前那个与方伟照面的兵丁,先前穀雨的那声喊他也听到了。 穀雨疑惑道:“什么?” 兵丁道:“方伟,不是你们顺天府衙的吗?刚才与一男一女三人出了城,难道不是应付公务去了吗?” 穀雨看著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可看清了那一男一女长得什么样子?” 兵丁挠挠头:“大概有一刻钟左右,至於模样嘛......”他转过身,身后的一名矮个兵丁道:“那女子瘦瘦弱弱的,瓜子脸。男子则身著公服,身材与方捕头差不多,鼻翼一颗黑痣。” 穀雨想了想,那黑痣特徵明显,怎么也想不起快班还有这样一號人物,他大脑急速飞转,府衙的官差都在各坊间忙得团团转,方伟作为搜索主力,断不会在此刻出城。他呆呆地看著城门口,忽地一个念头闪入脑海。 第四十三章 意外 官道之上行人三两,大多形色匆匆,远来的想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城,出城的想儘快赶往目的地。像方伟三人这般走得不紧不慢的却是少数。今晚夜色很慷慨,將道路照得很亮,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月色下显得很响,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唐海秋忽道:“停下吧。” 方伟停下脚步回首望去,京城已被山丘掩住,只有城內的灯火扶摇直上在天际增添了一抹橘色的光。他收回目光注视著唐海秋:“既然你已出了城,我夫妻二人已对你无用,可否將我们放了?” 唐海秋將短刀抵在方氏身后,向方伟摆了摆头:“下官道。” 方伟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是一片树林,树林之后是绵延的几座不知名的野山丘。他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唐海秋道:“把你们放在官道上,是要等著向人示警吗?” 方伟看著方氏,白天的担惊受怕和晚上的长途跋涉让这个瘦削的女子变得狼狈不堪,见丈夫投来关切的目光,她挺了挺胸膛,似乎这样就能让方伟稍稍放心。方伟向她轻轻点了点头,艰难地移动著脚步走下了官道。 顺著土坡而下,落脚处已是齐膝的杂草丛。方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方开路,杂草如同海浪般齐刷刷向两侧折伏。唐海秋挟著方氏走在后方,方氏只感到头晕眼,心臟突突地跳个不停,对於这种情况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发病前的徵兆,但为了不让丈夫担心,她儘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走出杂草丛,进入了树林,脚下的道路更是崎嶇,那甚至不能说是路,仅能算作勉强能够落脚的地方。方伟摸索著向前走了一阵,树林间枝蔓丛生,越往前走越不易落脚,唐海秋四下看看,眼神中杀机乍现。 方氏的裙摆被枝杈勾连,走得慢了些,唐海秋却已不耐烦,猛推了她一把。方氏立足不稳,哎哟一声便向旁跌去。唐海秋右手持刀,只能伸左手去捞,哪知腰刚弯下去,眼前人影一晃,方伟如同一只猛兽般向自己扑来! 唐海秋应变倒也迅速,身体猛地向后窜出,方伟揉身而上,右手將靴底一捞,一把短刀已抄在手里,向唐海秋当胸刺来,唐海秋已拿住身形,举刀格挡,只听嚓地一声脆响,昏暗的林间闪过一道道火。 嚓嚓之声不绝於耳,两人都是行家里手,知道在地形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移动只会带来更多变数,伤敌全靠手中的刀,短短一瞬,两人已各出数刀,身上伤口平添了十余处,鲜血迸射而出。但两人却恍如未觉,如疯如魔般攻向对方要害。 方氏一跤摔倒在地,眼见丈夫与那贼人斗在一处,想要爬起身来,眼前忽然一暗,全身酸软无力再次跌倒在地。 那边厢唐海秋已渐渐占据了上风,多年打下的底子与丰富的实战经验还是帮助他准確地掌握了这场战斗的节奏,方伟的攻击变得纷乱,刀刃也失去了准头,被唐海秋覷到空处,飞起一脚踹翻在地,方伟的身体倒飞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跌在地上,唐海秋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跃到身前迎头便是一刀! 斜刺里方氏抢出,用尽浑身的力气撞向唐海秋的腰间,唐海秋痛地惨叫一声,他原本腹间被董心五暗箭射伤,方氏这一撞正好撞在伤口上,唐海秋向后退了一步,表情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可怖,他一脚踢中方氏的胸口,方氏惨叫一声倒飞而出,此时方伟还在地上挣扎,唐海秋脸上掛著狞笑,再次挥刀刺向方伟的脑袋! 身后的杂草丛的像平静的湖面,可突然湖面的边缘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隨即向两侧分开,一个身影倒托铁尺如迸射而出的箭从杂草丛中劈浪而来,身形在林间晃了几晃,跃到唐海秋的身后,挥动兵刃直取他的首级! 唐海秋陡觉身后恶风疾来,嚇得他猛地向前扑出,那人影铁尺走空,一把捞起方伟,月色下看得分明,正是他的小师弟穀雨。他將铁尺一摆杀向惊魂未定的唐海秋,方伟精神为之一振,向方氏看了一眼,只见方氏仍仰躺在地,一动不动,他心中一沉,但知道此时当务之急的便是要解决唐海秋,將牙一咬杀入战团。 这一来唐海秋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对手,况且他使用的是短兵刃,穀雨所使的却是长度甚於几倍的铁尺,左右支絀之下顿时慌了手脚,林间又不好施展他的轻身功夫,被两人打得连连后退,方伟抽冷子一刀捅在他的腹部,唐海秋啊地一声惨叫跌坐在地,手忙脚乱地格挡了几招,手中的短刀便被穀雨的铁尺磕飞,穀雨飞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脑袋上。 方伟合身扑上將他压到身下,唐海秋猛烈挣扎,穀雨上前控制住其手脚,方伟从穀雨的腰间取下麻绳將唐海秋的双手反缚在身后,两人气喘吁吁地站起身看著地上的唐海秋,后者仍不死心地挣扎半晌,渐渐没了力气。 方伟与穀雨喘著粗气互视一眼,那眼神中分明在说:成了!方伟醒觉过来,转身扑向不远处的方氏,穀雨鬆了口气,將唐海秋从地上拎起来,再看此时这淫贼的脸上已是一片灰败,穀雨忍住心中快意,在他的肩上重重拍了一记。 忽然一声尖啸自林外传来,穀雨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来不及细想一脚踹向唐海秋,唐海秋的身子向斜后方倒去,一支鵰翎箭擦著他的脖子呼啸而过,没入了林间深处。昏暗的树丛掩映中,忽然多了三四条模糊的人影,惊得他厉声尖叫:“敌袭!敌袭!”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那边厢方伟也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跃回到穀雨身边,林间的人影已现出了身形,每人身著黑衣,黑纱蒙面,手拖一把鬼头钢刀,从各方向朝两人的方向杀来,两人惊得脸色惨白,浑不知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谁,目的是什么都来不及考虑,背靠著背准备迎接对手的攻击。 第四十四章 意外之敌 黑衣人如旋风般卷向方伟与穀雨二人,寒光一闪鬼头刀已挥至眼前,两人连忙举兵刃格挡,鐺鐺两声之后,穀雨只觉得虎口一麻,右手顿时失去了知觉。方伟为了能瞒住唐海秋,刻意选取的是能在靴子中藏身的短刀,与对手仅过了一招,短刀便脱手而飞,他嚇得一闭眼,暗道:我命休矣。哪知对手竟弃了他,挥刀杀向唐海秋! 原本躺在地上的唐海秋竟平滑而出,將必中的一刀躲开,隨后一窜而起便向林深处跑去。原来他倒地的地方正是先前他手中短刀被穀雨磕飞跌落的地方,反手將麻绳割开脱身而逃。 黑衣人见状,刀头一甩化作匹练直取唐海秋,唐海秋此时已惊得三魂丟了七魄,顾不得身后的动静,刀刃在他的小腿外侧擦过,唐海秋吃痛之下脚下没了准头,身体向前扑出,一名黑衣人跃到近前挥刀便砍! 嗖嗖嗖!破空之声不绝於耳,数支鵰翎箭从林外標射而入,分別指向各黑衣人,那挥刀的黑衣人侧身避过,斜刺里穀雨抢出,伸铁尺架住对手的钢刀。 树林之外忽然亮如白昼,喊声冲天!董心五与周围当先领路,擎著火把急急奔来。 那名黑衣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分神之下只觉得臂膀一痛,穀雨的铁尺已刺中了他的胳膊。他回刀砍去,穀雨却又缩回了身子,护在唐海秋身边,存心与他消耗。黑衣人自知已无得手可能,撅起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便向林间跑去,其余黑衣人得到了信號,不假思索地追隨著头领迅速消失在茂盛的树林之中。 穀雨眼见董心五已奔到近前,脚下一软跌坐在地,董心五將火把举到他眼前:“有没有受伤?” 穀雨却嘿嘿一笑,让出身后的唐海秋,董心五挪到火把,待看清对方,不禁兴奋道:“臭小子,有你的!”他得知方伟与另外两人傍晚出城,於情於理都无法理解,登时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方伟可能遭人胁迫,那身材高大鼻翼有痣的人或许便是唐海秋假扮,他知道悬赏榜文已描绘了他的长相,所以便乔装打扮,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乔装后的打扮反而成为了破绽。 他將猜测与巡城御史说了,要其速去顺天府衙通报,巡城御史晓得厉害,自然不敢怠慢。他则一人悄悄尾隨而来,关键时刻將方伟救下。 董心五身后的吴海潮羡慕地看著穀雨,但他很快注意到穀雨手边的血跡:“你受伤了?” 穀雨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腕间鲜血汩汩,他举起手,表情充满了疑惑。继而想到正是方才与黑衣人接敌时受的伤,回想起对方强大的武力,不禁心有余悸地道:“只一招,便將我伤成这样。” 那边厢方伟已使脱了力,在地上跪行几步將仰躺的方氏一把抱在怀中,方氏仍处於昏迷之中,双眼紧闭双颊呈现出潮红。方伟伸手掐住方氏的人中,颤声道:“秀秀,醒来。”四周一切的嘈杂仿佛离他很远,此时方伟的眼中仅能看到怀中的女子。周围及其他捕快走到他的身后,却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方氏嚶嚀一声睁开双眼,茫然地环视四周,方伟怔怔地看著她,將她再次拥入怀中,抱得紧紧的,身后的周围也鬆了口气,招呼弟兄们:“好了,將战场打扫乾净,人犯迅速带离。” 方氏被挤压得险些喘不动气,但她並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凑到方伟的耳边轻声道:“不怕,有我在。” 睡前有我在,醒来有我在,阳光明媚时我在,阴云密布时我在,你想分享喜悦与痛楚时我在,重要的是你每次回头时,我都在。我希望成为光,或者成为风,填补你生命的每一处角落。 一眾捕快在董心五的率领下拖著沉重的步伐迴转顺天府衙,但每个人的心中却又带著兴奋。程介正在在府衙门口焦急地等待著,见到董心五出现,一路小跑著迎了上来,待看清周围押解的唐海秋时,喜色迅速在脸上绽开,双手紧紧抓住董心五的两手:“老董出马,果然不同凡响,你又立功了!” 董心五笑道:“那也是程推官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程介听得眉开眼笑,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董心五回身走到方伟和他背上的方氏面前:“你先回去,让秀秀好生养著。如今唐海秋已归案,你也无需著急,安顿好了再回来。”方氏这一路上情况並不是太好,时而精神时而昏迷,方伟將她一路背回,闻听此言点了点头,方氏也勉强抬起了头,与董心五道別。 董心五又转向穀雨:“先去將伤口包扎一下。”穀雨兴奋之情正盛,闻言嘻嘻一笑:“小伤,不打紧。” 董心五知道他的心思,转过身向程介道:“程大人,是否要连夜突审?” 程介想了想道:“打铁趁热,將他罪名坐实。”下午时分万府尹將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虽然抵受不住又將董心五带回分散火力,但对於万府尹的怒火还是心有余悸,如果今晚能审查出结果,对万府尹也算有了交待。 二堂,程介居中而坐,四周亮起灯秋火把,唐海秋被带上堂来,低垂著头一蹶不振。捕快伸脚尖在他的膝窝一点,唐海秋立足不稳噗通跪倒在地,皂班齐喊:“威武!” 程介伸手点指唐海秋:“案犯唐海秋,你可知罪?” 唐海秋抬起头,脸上带著惊惧:“你可知偷袭我的人是什么身份?” 程介一愣看向董心五,他还未来得及了解详细了解案情,董心五上前將方才黑衣人偷袭之事简单的说了,程介没想到还有这般曲折的细节,顿时愣在当场。 穀雨站在唐海秋的斜前方,吴海潮走到他身后,將一卷纱布塞到他手中:“师傅嘱咐的,先將伤口扎起,天亮后再找孙郎中料理。”穀雨点点头,草草包好伤口,他敏感地发现唐海秋的情绪有些一样。跪在地上的唐海秋打了个寒颤,他大小战斗参加了无数,从未像今日一般清晰地感受到杀气,他眼珠乱转犹豫半晌,终於下定决心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有隱情回稟,可救万历皇帝......” 程介惊得从椅中弹起,再看董心五也呆住了,他嚇得厉声尖叫:“收声!蠢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第四十五章 自投罗网 董心五看著逐渐平息情绪的唐海秋:“现在能说了吗?” 再看唐海秋却將眼睛闭起,抿紧了嘴唇再不多发一言。董心五吩咐左右:“刑具伺候!今晚一定要撬开他的嘴,不然咱们的麻烦就大了!”程介点头如鸡奔碎米,他有著与董心五相同的顾虑。 方伟將再次陷入昏迷的方氏放在床上,抓住她的手轻轻唤道:“秀秀?” 方氏紧闭双眼,手上传来的温度带著凉意,等了片刻仍然不见甦醒。方伟噌地站起身衝出院门,循著方向找到了药铺,將门砰砰地砸得震天响。 “別敲了別敲了,这大半夜的,要嚇死个谁?”门板拆开,郎中打著哈欠走了出来,看到一身公服的方伟不禁一愣:“方捕头。” 方伟已顾不得许多,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將他拖將出来,那郎中是识得方伟的,方氏常年患病,都是找他问诊拿药,此时眼见方伟一脸焦灼,便知是方氏出了事,他挣脱开方伟的手掌:“稍等片刻,待我回去取药箱。” 方家,微弱的灯光在床头点亮,郎中在方氏的神庭穴、晴明穴分別施了针,从药箱中取出川乌、草乌、羌活等数十味药用纱巾紧紧包住,命方伟用热水蒸煮。方伟一边照顾著炉火,一边不时地回头看向方氏,不多时屋中瀰漫著浓烈的药材的味道,郎中又拿出两个密封葫芦,將汤水灌入拧紧葫芦口,將方氏鞋袜拖去,將两个滚烫的葫芦用方巾包了置於她脚心处。 郎中擦了擦汗:“接下来就看她的意志了。”向方伟道:“你这身上的伤也不轻,除去衣衫我给你包扎。”方伟与唐海秋在林间鏖战数合,身上中了数刀,董心五到达后因为野外条件有限,只能给他草草包扎了事。他身上的公服已被血染红,瞧著仍然触目惊心。 方伟此时忧心如焚,摇了摇头正要拒绝,但忽又想到若是妻子甦醒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不免又会生出担心,是以將公服连同內衣一同脱了,郎中將他身上胡乱缠绕的纱布解了,又再次消毒重新包扎。方伟歉意道:“辛苦赵郎中了。” 郎中浑不在意道:“你守卫京城安寧,护老百姓平安,我出这点力不算什么。” “那也是要谢谢赵郎中的……”一声微弱的声音自床上传来,方伟惊喜地望去,只见方氏已睁开了双眼,他一个箭步扑到妻子身前,双手紧紧攥住了她的两只小手。郎中会意地笑笑,悄悄將工具收拾妥当,掩上门离开。 屋內熄了灯,方氏向一侧的丈夫靠去,方伟闷哼一声,方氏连忙將头偏开:“碰到伤口了。” 方伟闷声道:“无妨。”展开手臂將方氏揽在怀中。 方氏將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胸腔旁,黑暗中不能视物,却將心臟蓬勃跳动的声音听得异常清晰,死里逃生的兴奋感让两个人都不愿过早睡去。方氏听著有规律的心跳声,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忽道:“你还记得八岁那年我被欺负的事吗?” 第四十六章 锦衣卫 方伟唔了一声,实在没有印象,方氏软绵绵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上发出:“那两年你不知怎么了,老是欺负我,你那些小伙伴也有样学样,有一次趁你不在將我推到土坑之中,我那个时候害怕极了,可巧你从外面赶回,追著那几个孩子廝打,脸上便是今晚的表情。” 方伟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因为你变漂亮了。” “嗯?” “原来的黄毛丫头抽条,长成美丽的大姑娘了,我想引起你的注意。”方伟一五一十的回答道。 方氏心中一甜,方伟摸著她的秀髮:“你只能由我欺负,当年那些小屁孩不能,老天也不能,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夜深人静,顺天府衙的二堂却依旧灯火通明,唐海秋的双手被夹棍紧紧套住,穀雨和吴海潮收紧手中的麻绳,唐海秋紧咬著牙,但痛苦的呻吟还是从嘴里溜出。董心五和程介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唐海秋,你方才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回答他的是唐海秋的沉默,程介终於败下阵来:“此事非同小可,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上报万府尹知晓。”说著便要离开,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程介停下脚步,与董心五互视一眼,向院外看去。 一名捕快跌跌撞撞跑到近前,手指后方:“大人,有...有锦衣卫!” 话音未落,十几名人高马大的汉子急匆匆涌了进来,人人皆身著飞鱼服,腰挎钢刀,这般气势只把程介嚇得两股战战,向董心五身边靠了靠:“怎...怎么回事?” 转眼间锦衣卫走得近了,为首一人是个年轻人,生得身量极高,浓眉阔目,长相格外硬朗。向唐海秋瞟了一眼,尔后向程介和董心五拱了拱手:“某家锦衣卫百户周青柏,北司有笔帐要与他算,这人我带走了。”向后挥了挥手,身后两个汉子一拥而上,穀雨一个箭步挡在唐海秋身前,其中一个汉子扬起手掌便是一耳光,穀雨被抽得后退了一步,吴海潮急忙从旁拉住他。 穀雨只感到头晕脑胀,但他再次转回身毫不畏惧地面对著两名锦衣卫。 那叫周青柏的年轻人转过身:“你是程介?” 程介一惊,但锦衣卫监察天下,眼线上至朝堂下至田野无孔不入,自己身为顺天府衙中掌管刑名的一號主管,自然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连忙行礼:“周百户,下官正是程介。” 周青柏冷冷地看著程介:“唐海秋犯的事事涉宫闈,若是再行阻止,连你一起拿了!” 程介嚇得一哆嗦,连忙跑到穀雨身边挥手驱赶:“你这混小子就是多事,锦衣卫天子近卫,缉捕嫌犯哪是我等该管的,走开走开!” 穀雨倔强地一动不动,只把眼睛看向董心五。董心五暗中嘆了口气:“穀雨,让开道路。” 穀雨吃惊地看著董心五,后者目不转睛地看著他,意思很明显,他只好將道路让开,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將唐海秋扭住。再看唐海秋早已嚇得面无人色,锦衣卫的凶名在外,他是清楚的,任他铁打的汉子进了北司,都是横著出来。他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是要杀人灭口!” 他武艺了得,此时又使出全身的力气反抗,两名锦衣卫一时竟也弹压不住,场面嘈杂混乱。穀雨见眾人的目光已被场间的热闹吸引,悄悄移动到屏风边,闪身去往后堂。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周青柏皱起眉头上得前来,屈指在唐海秋的腰眼处一抠,也不见得如何用力,只见唐海秋浑身如遭雷击般一阵抽搐,瘫在地上不动了,两名锦衣卫將人捞起便向外走,周青柏环视场间:“还有一个叫李福的人犯呢?” 方才为了防止唐海秋受李福影响,也为了防止两人串供,周围將他拖到后堂,派了一名捕快看守。此时听到前边的动静,正要出门看个究竟,一个人影攸地晃到自己面前,那捕快嚇得魂都飞了,借著灯光细看却是穀雨,他揉著胸口,哭笑不得地道:“臭小子,走路也不带个动静,前面出了什么事?” 穀雨此时也顾不上答他,眼见得李福委顿在地,他衝到李福面前一把將其衣领拎起:“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身后的捕快莫名其妙地看著两人,眼见穀雨急赤白脸的样子,也不敢上前阻拦。 李福低垂著头,拒绝与穀雨对视,穀雨道:“锦衣卫已將唐海秋提走了,估计你也跑不了,你若是有隱情,现在还可说出,否则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了。” 李福猛地抬起头——锦衣卫?!他的表情开始慌乱起来,穀雨逼视著他:“说出来,我或许还可救你。” 李福將头摇得像拨浪鼓,穀雨忽地喝道:“说!” 李福打了个哆嗦:“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白天有人绑了我和我闺女,以我幼女的性命要挟,教唐海秋闭嘴,至於他掌握著什么秘密,我却一无所知!” 穀雨脑袋极速运转,难道唐海秋当真掌握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为何锦衣卫却又突然出现,这一切的一切像一团迷雾般笼罩著穀雨,教他百思不得其解,李福却一把抱住他的腿:“求求你救救我那乖囡,她年龄还小,现在匪徒的手中生死不知。” 穀雨看著李福狼狈的脸一时五味杂陈,正在犹豫间,李福生怕他不答应似的:“唐海秋本来要说出真相,但我以季安的性命相挟,他这才不敢吐露实情,只要你將人找到,唐海秋是一定会开口的!” 穀雨忽然感到一阵羞愧,脸上火辣辣的,转移话题道:“为何你以你闺女的性命相挟,唐海秋便会乖乖听命。” 李福表情黯然地道:“因为我那闺女季安的生身父亲便是唐海秋。” 穀雨听得一愣,李福之前便在堂前说起过,但现下也不是了解详情的时候,问道:“你闺女现在在哪儿?” 第四十七章 拿人 李福哆哆嗦嗦地道:“具体位置我也不知,出了坊门我和季安便被拉上了马车,七绕八绕地也被绕晕了,下车之后被推进了一户民居,周围似乎是开香料生意的,那房子里能闻到浓烈的香气......” 忽然房门被一脚蹬开,周青柏见到穀雨,气道:“他妈的!”一个箭步上前正踢在穀雨的肩膀上,穀雨只觉得自己被一阵疾风卷过,整个人弹身而起,嘭地撞在墙上重重地跌落在地。周青柏又是一脚直蹬向李福的面门,李福毫无防备,啊地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周青柏厉声道:“拿了!” 身后窜出两名锦衣卫將李福如小鸡般拎起反手绑了,跟隨在周青柏的身后扬长而去。那名捕快嚇得呆了,茫然无措地看著面前发生的一切。吴海潮抢进门来,將摔得七荤八素的穀雨搀扶起来,穀雨的鼻子和嘴角淌著血,他伸手抹了一把,恨恨地看著周青柏离去的方向。 两人来到二堂,场间已不见了锦衣卫的身影,程介看到穀雨进来,气咻咻地道:“告诉你不要多事,那些人都是杀人不偿命的活阎王。你多得什么事?” 穀雨低垂著头不发一言,董心五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锦衣卫这不没说什么吗,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 穀雨抬起头,恨恨道:“可唐海秋还说陛下会有危险......”语气很冲。 董心五截口道:“收声!锦衣卫经办的案子哪件不是上达天听,如今他们出面代表著什么?想必唐海秋犯案极重,说不定早已牵扯到我们这个层面所不能解决的事情中,如果陛下有危险也是锦衣卫解决,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程介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堂上的每个人都把嘴巴闭紧了。明天张贴榜文宣告唐海秋已缉拿归案,此事便算了了。把今晚的事都烂在肚子里,要是我发现谁敢嚼舌根子,本官撕烂了他的嘴!” 眾人忙不迭地点头应是,今晚发生的种种是他们所遇到过最诡譎的场面,心中皆生出忌惮之意。程介摆摆手,疲惫地道:“都回吧。”眾人拱手告辞,纷纷退下,程介看著董心五:“看好你的人。”眼睛瞟向穀雨,董心五嘆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府衙门口,吴海潮揽住穀雨:“別垂头丧气的,咱们今日將这为祸四九城的大淫贼拿住,了了五年前的旧案,这是多可喜可贺的事儿。来,给哥笑一个。” 穀雨闷不吭声地自顾向前走著,吴海潮咧了咧嘴:“不笑啊,那哥给你笑一个。”咧开大嘴露出白的牙齿。 “老七!”穀雨回头,董心五追上来。 “师傅。”穀雨和吴海潮迎上前打招呼,董心五看看吴海潮:“赶紧回去休息,明日晌午来即可,就不需应卯了。”吴海潮看看穀雨,再看看董心五,会意地向两人道別,快步离开了。 穀雨闷头向前走去,董心五喃喃道:“还挺倔。” 两人走了一阵,穀雨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董心五,心里的话再也憋不住了:“为什么不让我拦下唐海秋,他明明有话要讲!” 董心五道:“这些话也可以讲给锦衣卫听。” 穀雨气道:“可那些锦衣卫分明是来抢人的,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思?”他喘著粗气质问自己的师傅:“难道就因为他们强权,我们便什么都不做了吗?你可知道现在还有个孩子被歹人所掳,生死不明,难道也要置之不顾吗?”他不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作为在皇城根下土生土长的胡同串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锦衣卫的威势。 一连串的发问让董心五显得有些狼狈,今晚月色清朗,穀雨甚至能看到对方年老的脸上的皱纹也掩盖不了的窘迫,有一瞬间他暗骂自己不懂事,他知道对方是京城乃至天下首屈一指的捕头,当他从人群中被他挑中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错愕。他自问对自己的认知还算客观,既不聪慧机灵也不懂处事的圆滑,自小到大受到的讚扬屈指可数。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怎么入得了捕神的法眼? 所以在他入行的那些时日每天都在惶惶之中度过,生怕哪里做错了就会被赶回家。他跟在董心五身旁,用一种敬仰的心態看他如何抽丝剥茧地解析案情,如何运筹帷幄组织人力缉拿匪徒。但今晚的遭遇让这个伟岸的身影坍塌了,他又如何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倒教训起我来了。”董心五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露出一丝苦笑:“这四九城內比我大的官儿汗牛充栋,比顺天府高的衙门比比皆是,不是靠蛮力就可以將事情办妥的。”他拍了拍穀雨的肩膀:“年轻人,不要让你的情绪左右你的思维,回去好好睡个觉,有事明日再说。” 穀雨吐出一口浊气,拱了拱手算是道別。董心五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今日也著著实实累了一天,晚间更是经过一轮惊心动魄的鏖战,眼中有一丝欣慰有一丝苦恼。 第二日,穀雨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身,他在床上坐了良久,窗外的蝉鸣让他不胜其烦,他活动著手脚,只觉得全身酸痛,他又在床上待了片刻,然后爬起身匆匆洗漱,来到顺天府衙。 刚走进值房的院子,正巧方伟走了出来,看见穀雨笑道:“你看谁来了?”將门口让了出来,穀雨疑惑地看向他的身后,只见姚丰和钱贵走了出来,身后跟著的几名壮汉也相当面熟,都是那晚在破庙中照过面的。穀雨哎哟一声,原本鬱结的心情一扫而光:“两位老哥怎得来了?” 钱贵嬉笑著上前,穀雨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钱贵绕著穀雨走了两圈,把穀雨搞得莫名其妙后,在他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记:“听说你小子立了大功了?”这一巴掌势大力沉,穀雨揉著肩膀,苦笑地看著方伟。 方伟解释道:“两位老哥是看到张贴的榜文,知道唐海秋已被缉拿归案,特地过来道贺的,你昨天救了我和內子,这英勇的事跡不得和两位老哥讲讲?” 第四十八章 玩耍 姚丰还是扳著他那张古井不波的脸:“看不出你小子长得瘦削,打起架来却还挺厉害。” 穀雨苦笑道:“都是五哥谬讚,当不得真的。” 钱贵道:“既然你们抓了唐海秋,想必府中也没事了。哥几个整日在那劳什子的將军府里待得憋屈,不如咱们一道乐呵乐呵?” “这......”穀雨和方伟相视一眼。 “那自然是可以,”董心五的声音自院外传来,边说边走了进来:“几位將军仗义相救,我本打算过府拜谢的,只是俗务缠身脱不开身,想不到几位却不请自来了,择日不如撞日,让他们几个带诸位將军在京城热闹繁华处玩耍玩耍。” 钱贵乐道:“正该如此。” 见到董心五,穀雨想到昨晚两人的爭执,尷尬地將目光移开,不肯与之对视,董心五却似乎毫不在意:“方伟,穀雨,今日放你们一天假,叫上吴海潮,那小子吃喝玩乐门门精通,有他在不愁找不到好地方。” 方伟道:“既如此,各位请吧。” 走到府衙门口,吴海潮从后赶了上来,穀雨落在最后,吴海潮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打开封口將內里的散碎银子给穀雨看了看,穀雨不解其意地看著他,吴海潮轻声道:“这是师傅给我的,他特意叮嘱我今日的销咱哥几个不得出钱,全由他老人家包办了。” 穀雨心中一颤,吴海潮观察著他的表情:“师傅既在公门內,便不再是自由身,他有他的苦衷,你就別为难他了。” “老六!”方伟走在队伍的前头:“咱们第一站安排在哪里啊?” 吴海潮嘿嘿一笑,从队尾一路小跑著来到方伟身边,向姚丰钱贵等人团团一揖:“各位將军听了,小的叫吴海潮,这京城中繁华热闹数不胜数,若是一一走过可能整月也逛不完,今日我带大家去的,可是咱bei京城里最是好耍的去处。” 军卒们登时喜形於色:“速去速去!”这些人的声量很大,身材又极为魁梧,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吴海潮领著眾人穿街过巷走了约有小半时辰,忽见前方豁然开朗,偌大的广场之上卖药、卜卦、博戏、饮食应有尽有,行人如织热闹非凡,广场后方一座宽阔的建筑映入眾人眼帘,牌匾上写的是曲家瓦,乃是京城里最大的勾栏院。 这群只知道在沙场廝杀的老行伍登时看了眼,对於他们的反应吴海潮满意地笑笑:“这里鱼龙混杂,请列位看顾好自己的荷包,莫要被小毛贼偷了去,咱们这便耍去。”当先领路,挤入了人群。 吃的、喝的、玩的,军卒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穀雨一直走在队尾,见身前的那名军卒停下脚步,那户摊贩做的是油炸棵子,油锅沸腾香气四散,穀雨见这人面容稚嫩岁数不大,问道:“小將军,如何称呼你?” 那军卒看看穀雨,憨憨地道:“我叫马德宝。”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多大了?” “今年十四了。”比穀雨还要小两岁。 穀雨心中估算著人数,从身上掏出一串铜钱递给老板儿:“来九个棵子。”老板儿见大生意上门,眉开眼笑地將铜钱接过:“客官,且稍等。” 吴海潮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將队伍停下,凑到穀雨身边悄悄道:“不是不让你钱吗,是不是傻?” 穀雨不答,等老板儿做好將棵子给眾人分了,马德宝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半个,穀雨想阻止都来不及,果然马德宝的脸色瞬间变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气,口齿不清地道:“太烫了!” 眾人哈哈大笑,钱贵气道:“丟人的玩意儿!”这是他手底下的兵。趁他张嘴的功夫,穀雨將手中的棵子塞到了他嘴里,钱贵的脸色瞬间涨红,穀雨冷笑道:“味道怎么样?” 钱贵向他翻了个白眼,故作冷静道:“味道...唔...”热气从两个鼻孔中喷出,姚丰冷峻的脸上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方伟已端著冷饮走了过来,那是用红豆、桂等物熬製的蜜水,用竹筒密封著,钱贵接过来一顿牛饮:“呵!又甜又香。” 马德宝已將棵子吞下肚去,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地道:“好吃。” 钱贵將手中的棵子拍到他手中:“这个也归你。”隨手在他的头上胡乱摸了摸,把他的头髮弄乱。 吴海潮边走边挑些不常见的新鲜吃食买来给眾人尝鲜,一行人走到曲家瓦时早已混得肚儿圆。丝竹管乐之声从院里传来,吴海潮带著眾人拾级而上走入院中,曲家瓦共有勾栏十三座,每个场子都以栏杆围拢,外罩布幔,將场子围了个严严实实。场子中大小席位不等,演出的剧目也各不相同。 场中若有演出,皆写其名目,贴於四周遭樑上。一行人边看边逛,只见既有杂剧艺人,又有诸宫调名家,种类繁多,看得人眼繚乱。吴海潮將眾人引到一处场子,指著那名目上的小唱名妓陆诗柳眉飞色舞地道:“这可是咱bei京城最知名的角儿,陆大家风华绝代惊才艷艷,各位可有心一观?” 钱贵徵询地看向姚丰,姚丰皱著眉,一脸严肃:“以色侍人,庸俗下流......但是我喜欢。”板著一张脸走了进去,钱贵鬆了口气,挠挠头:“嚇我一跳,我也批判性地看看吧。” 场子里已经人满为患,舞台中央已被纱幔围起,透过纱幔可以看见一女子曼妙的身影,手中一把扬琴,朱唇轻启,声声入耳。这一回目唱的是《龙凤缘》,讲述的宋太宗赵光义出城狩猎因追白兔误入首相傅彦卿府园,与其女傅美容偶遇私定终身的爱情故事,陆诗柳的声音如泣如诉,將这段故事唱的缠绵悱惻,引得台下观眾拍手叫好。 方伟观察著姚丰与钱贵的反应,只见两人双手抱臂早已昏昏欲睡。他想了想从座位中起身走到台下吩咐了几句,片刻后纱幔降下,露出陆诗柳的真容,只见其生得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气质脱俗,淡雅若仙。 第四十九章 心结 台下观眾不禁看得呆了,发出齐齐的惊嘆声,原来这陆诗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见陆诗柳款款起身:“我大明与日寇在chao鲜战场之上鏖战多年,边关將士浴血奋战...”观眾又是一愣,不知她为何说起此事,陆诗柳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目光逐渐定格在钱贵等人身上:“今日何其有幸战场之上的英雄也出现在场间,奴家无以为报,但以一曲赠诸位英雄,愿大明永胜,盼英雄早归。” 锣鼓班子再次奏响乐器,但与方才靡靡之音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曲目激昂慷慨,陆诗柳手抚杨琴,唱的却是呼家將大破肉qiu坟,她的唱腔鏗鏘有力,眾人听得心中一振。姚丰与钱贵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几名军卒也隨之站起,方伟与穀雨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边那些原本神態慵懒的观眾也陆续站起,转身面向姚丰等人,神情严肃地行著注目礼。 姚丰感到一丝滑稽,他知道这是勾栏瓦舍,是老百姓的取乐之地,被一个倡伎献歌更是极为怪异。但他的鼻子还是控制不住地泛酸,胸前剧烈起伏,隨著乐声他的思绪飘出很远,那里有震天的杀声,有摇曳的旌旗,有灼烧的烟火,有並肩作战的兄弟。 直到晚间的宴会,几人都尚未从情绪中摆脱出来。吴海潮將晚宴选在了京城里知名的东福楼,在三楼甚至可以俯瞰大半京城的美景,好酒好菜叫了满满一桌子,將董心五给的钱了个底儿掉。姚丰和钱贵等人喝的面红耳赤,当兵的喝酒实在,方伟等人也不敢耍滑头,推杯换盏间喝得双颊酡红,醉眼迷离。 姚丰嘆道:“陆大家当真是个奇女子。之前说的那些孟浪话,可太唐突了。” 钱贵大著舌头:“不打紧,改日哥几个给陆大家设宴赔罪。” 吴海潮噗嗤笑了,他也醉得离谱,手臂搭在钱贵肩上,没大没小地道:“老钱,陆大家乃是全城炙手可热的头牌,多少达官显贵想见而不得,你一个边关来的大头兵如何得见?” 钱贵也不以为意,他挠挠头:“那可咋整?” 吴海潮嘿嘿笑道:“要不然你趁夜黑將陆大家抢出来,凭你们的身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钱贵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记:“去你的,你这是把我往沟里带呢。” 穀雨也没掌握好度,被钱贵的手下灌得头晕眼,躲到阳台边醒酒。身后脚步声响,姚丰走到他身边双手攀著栏杆,看向灯火辉煌的京城。夜风拂面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姚丰才道:“有心事?” 穀雨一怔,隨即摇了摇头:“只是有些问题没想得明白,我脑子笨,得慢慢想。” 姚丰也不追问,目光在灯火间逡巡,感嘆道:“来之前便听说帝都繁华,可却没想到如此繁华,好似全部的美好热闹都集中於此了。” 穀雨轻轻道:“如果不是你们在前方浴血奋战,京城也不会有如此美景。” 姚丰在栏杆上拍了两记:“我们这些丘八看一眼都是福分,得多看看,等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咯。” 穀雨心中莫名地一酸,姚丰揽著他的肩膀:“走,继续喝!” 漆黑的月色下,穀雨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面上,巡夜的兵马司军卒打起气死风灯:“什么人?!” 穀雨的眼神已经迷离,他从怀中取出腰牌,军卒拿在手中,自己人:“怎么喝成这样啊,用我们送吗?” 穀雨摆摆手,跌跌撞撞地走到家门口,忽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他预感到不妙急忙捂住嘴跑到墙角,哇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便如黄河之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直到吐得嘴里已泛起苦味这才罢休。 隔壁的院门不知何时已打开,关老头捂著鼻子皱著眉站在门边:“怎得喝成这副德性?” 穀雨抬起迷濛的双眼,正要说些什么,肚中又是一阵翻滚,趴在地上乾呕不止,关老头拍著他的背部,直到吐无可吐,关老头搀著他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家中,他家徒四壁,唯有书籍诗卷堆得到处都是,散乱地摆放在墙边、案上、床头。关老头將炉火引燃,將水烧热沏了壶热茶,塞到穀雨手中:“喝了它。” 穀雨將茶杯揣在手中,却不忙著喝,关老头坐在他对面:“有心事?”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这么问了,穀雨低头沉默著,关老头哼道:“从小便是这个脾性,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他不再理会穀雨,从案上抄起一本书,端著茶盏吸溜吸溜地喝著。 “关老头,你说是不是在京城当捕快,就没有办法伸张正义了?”穀雨仍然低著头,声音闷闷的。 关老头放下书:“不管哪里的捕快,都得伸张正义。但是我想问你,何为正义?” 穀雨一愣,想了想:“锄强扶弱。” 关老头摇了摇头:“这不叫正义,这叫公平。”见穀雨愣愣地看著他,关老头又道:“如果一个孩子手中有一个苹果,被另一个孩子抢了,你去帮他抢回来,此谓正义。但如果这孩子是个贫穷人家的孩子,抢他苹果的是个富家子弟,你再去帮他抢回来,此谓公平。” 穀雨咀嚼著关老头话中的意思,关老头道:“锄强扶弱,不过是要將实力不均等的两方拉到同一水平,有权威的人不得欺辱无势力的人,富贵之人不得欺辱贫穷之人,贵胄不得欺辱平民。”他像个循循善诱的教书先生:“你想要什么?” 穀雨不假思索地道:“我都想要。凡是违背大明律之人,凡是倚强凌弱之人,都应被纠正与教化。” 关老头乐了:“真是贪心的小子。” 穀雨露出为难的表情:“可眼下却有一事如鯁在喉,想要出力但奈何对方威势过高,弃之不管却又觉有愧,你说我该怎么办?” 关老头拿起书:“这事不应问我,”书籍捲成卷,在穀雨胸口处戳了戳:“问它。”穀雨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口。 第五十章 踪跡 清晨明媚的阳光照进了金台坊,李家的门口却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穀雨看著大门上的封条,片刻后他好像下了决定,將封条一把撕了下来,迈步走入了院子。院中似乎还保持著那天他离开时的样子,但他知道一切都变了,老的鋃鐺入狱,小的生死不明。屋內顾力夫的尸体已经被官府拉回府衙,通知其亲人认领。 但地上斑驳的血跡仍歷歷在目,穀雨在屋內走动著、思索著,那日来去匆忙没来得及细看,今日看下来只觉得这间宅子说不上大,但陈设与用具却不算廉价,房中隨处可见小孩的玩具、衣裳,面料精良,想来都是李福用唐海秋的赏金置办的。 李福曾说他父女二人被匪徒劫持,出了坊门便被带上了马车,从此便失去了方向。 到底在哪里呢?穀雨挠了挠头,看来还是要从香味下手。 院外脚步声响起,穀雨一惊急忙从屋中窜了出去,只见一名年老的老嫗正攀在门边一脸狐疑地向里探视,看见穀雨出现老嫗表情一变,转身就走。穀雨急步追了上去,那老嫗跑了几步,胳膊忽然一紧,被人抓在手中。 穀雨一脸戒备地看著她:“你是什么人?” 那老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迭地磕头:“大人饶命,老婆子多管閒事,罪该万死。” 穀雨將她搀起来:“太婆,有话慢慢说,你究竟是谁?” 老嫗见他说话和顏悦色,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回大人的话,我夫家姓钱,是李福的邻居。前日李福被人掳走,就是我报的官。適方才听到李家有动静,还以为他回来了呢。” 穀雨疑道:“报官?” 钱婶道:“对啊,顺天府衙有位姓李的捕头接待的我。”当下將她目睹李福父女被三名匪徒掳走,她去顺天府报官恰好遇到李征,李徵答应她寻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穀雨心中凛然,对於李征与董心五別苗头的事情他也听过一些流言蜚语,想不到这廝为了独自出风头,竟將这么重要的消息隱瞒不报。 钱婶说完,一脸希冀地看著穀雨:“不知官府可將季安寻到了?” 穀雨摇了摇头,安慰道:“你莫要著急,我定会將季安找到的。” 他辞別了钱婶,將目前掌握的线索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最终无奈地发现仅有一条线索可以追踪。那日李福曾说他被押解到一处民宅,在民宅可以闻到浓烈香气,怀疑附近可能有香料铺子。京城中的大小商铺在府衙皆有备案,穀雨跟治中说明来意,对方爽快地將厚厚一摞材料给到穀雨,他迅速分拣,將跟香料相关的营业场所筛选而出,为了以防万一便连脂粉铺子也一併抽了出来,记下了位置这才离开。 迎面正好碰上吴海潮,吴海潮见到他,哎哟一声迎上前:“我的活祖宗,您这是跑哪儿去了,师傅找你半天了。” 穀雨疑道:“怎么了,有事?” 吴海潮道:“没事就不来点卯了吗?” 穀雨道:“那你就说我昨日饮酒过量头疼发作,代我请假一日。”拍拍吴海潮的肩膀绕了过去,吴海潮跺跺脚:“哎,我说错了,师傅找你有事,不对,是咱们都有事,哎哎...”穀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早已去远了。 陈记香料铺採取的是前店后厂的经营方式,店后的作坊中工人在热气腾腾的炒锅前忙得热火朝天,香气在蒸汽的作用下瀰漫开来,空气中香气扑鼻。穀雨已绕著陈记香料铺走了数圈,前台的伙计狐疑地看著他的身影在店门前一次又一次一闪而过,伙计揉揉眼睛,咒骂道:“见鬼了。” 这是穀雨標定的第三家,在他兜兜转转的这段时间,已將店铺周围的民宅摸了个遍,並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有些气馁,但想到那个孩子却又不敢泄气,也许是出於愧疚,也许仅仅是不甘心,但他的內心告诉他无论是哪种想法都要找下去,他挠挠头向著下一家找去。八家香料店铺,三家脂粉作坊...... 中午时分,他垂头丧气地从咸宜坊走出,最后一家店铺也一无所获,顶著宿醉奔波一上午,对於体力消耗极大。眼见前方一家麵店,他走入店家要了一碗阳春麵,见店中拥挤,索性端起碗站在门口阴凉处狼吞虎咽起来。 此时太阳高悬天气炎热,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穀雨一边吃著面,一边扫视著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行人。一碗麵三口两口吃完,正要將空碗还给店家时,忽然脚步停下了,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天空,只见一缕缕青烟在蓝色的天幕下看得分明,那是都城隍庙的香火。 穀雨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一个念头冲入脑海,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冷战,是寺庙的香火!他忽然撒腿向都城隍庙跑去,店家衝出来:“碗!还我碗!” 都城隍庙在金城坊以南,修得结构独具,宏伟高大,高大的牌坊五彩闪耀,富丽堂皇,正中高悬“都城隍府”匾额。穀雨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门下,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大殿前那鼎巨大的香炉中给城隍爷敬献的香火繚绕,缕缕青烟扶摇直上。 都城隍庙北毗金城坊,南邻阜財坊,背面是城墙,两坊將寺庙合围在其中。穀雨伸出舌头在手背上舔了一下,然后將手背举过头顶,他在感受风向,风速细微,待了片刻放下手掌,径直向金城坊走去,他机警的目光扫视著左右两侧的房屋,前方巷子口忽然走出几人,身上穿的竟然是公服。 捕快!穀雨心中一惊,眼见旁边便是一家布店,一个箭步迈入店內迅速將自己的身体隱藏在门板之后,伙计狐疑地上前:“客官......” 穀雨立指放在唇边示意其噤声,另一只手將腰牌掏出在他眼前晃了晃,伙计登时如锯了嘴的葫芦將嘴边的话通通咽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猝不及防 捕快的声音由远及近:“坊正,你这话是真是假,可別把我们兄弟骗来,白跑这一趟。” 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忙辩解道:“官爷,你便是借老朽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列位哪。前日官府来坊里稽查唐海秋,您几位特意嘱託过同时协查那三名绑匪,画像都是给我看过的。坊里自查自清,坊北的王小五隔壁住了三人,符合绑匪特徵,老朽这才敢通知您的。” 边说边经过布店向前匆匆而去,穀雨从店里走出来远远缀著。刚才擦肩而过的功夫,他已认出了那几名捕快的身份,为首的正是李征的手下柴平。结合早上从钱婶嘴里听到的消息,不难想像到李征的用意。 他既然隱瞒下这么重要的信息,自然想要独自擒到贼人从案子的成果中分走一杯羹,试想连董心五都找不到的关键证人都被他找到,既削了董的面子又能在万府尹前邀功,这种好事他自然不会落下,因此命令被掉入蝴蝶案中的自己人暗中查找三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全民搜查的结果並没有將唐海秋找到,反而却將这三人的行踪查了出来。 穀雨尾隨著几人走到狭窄的胡同中,坊正畏缩著不敢上前,只伸手指了指前方一处紧闭的院门:“就是这里。” 柴平挥手將坊正支走,坊正忙不迭地退开,缩在墙角只探出半个身子窥视。一名捕快左右看了看,向柴平道:“头儿,既然唐海平都被那姓董的抓住了,咱们这样做还有意义吗?” 柴平一瞪眼:“好歹是条人命,岂能见死不救?再说了,搂草打兔子,救不下来是她命不好,救得下来也算立了一功。” 捕快点点头:“听柴头儿的。” 柴平道:“废话少说,叫门去。” 捕快上前,拳头在门板敲得砰砰直响。少倾门內传来男子洪亮的声音:“谁啊?” 捕快答道:“开门,官府的!” 吱呀门一声被打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著捕快:“官爷,有何贵干?” 捕快仰头看著比他高出一头的男子:“贵干你娘,有人举报你绑架幼女,將门打开!” 男子一脸紧张:“官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小人老实本分,可不干那掉脑袋的营生。”將门打开,让到一边:“不信官爷自己看。” 捕快哼了一声走了进来,柴平与另一人跟在身后,拇指抵著钢刀的绷簧,隨时准备出鞘。男子將门掩好快步跟了上来,小意地跟在捕快身后解释道:“这房子就我一人住著,平常靠给大户打短工过活,官爷究竟是听信了谁的鬼话?” 隨著说话四人已迅速走进屋中,空气中瀰漫的汗臭、简单粗糙的摆设、凌乱悬掛的衣物,一股单身男子的气息铺面而来,两名捕快分散开来巡查,柴平则机警地看著对面的男子,那男子搓著手,向柴平露出討好的笑容,但却不见有丝毫恐惧:“你叫什么?” 男子道:“俺大名石文斌,你叫俺小石便成。” 捕快屋里屋外巡查了一圈一无所获,在柴平耳边低声说了。柴平的心里升起一丝怀疑:莫非那坊正骗人不成? 石文斌双手一拍:“您看,小的的確是清白的。” 柴平顿时泄了气,哥儿仨在这大太阳地下白跑了一趟出了一身透汗不说,关键什么成果都没有,心中只把那坊正骂了千遍。先前那名捕快也一屁股坐在椅中,招呼石文斌:“没看见我们这一头汗吗,也不知道给倒碗水,真是不长眼色。” 石文斌哎哎答应两声,翻出几个水杯又从桌下拿出水壶,只是水壶中的热水本已不多,倒了两杯便见了底。石文斌抱歉地道:“不知道几位官爷要来,您且候著我再烧壶水。” 柴平已拿起杯子走向院中,灶房旁有一口水缸,水缸之上有一木盖用於防尘。柴平道:“大热天的不如这凉水喝得痛快。” 石文斌脸色一变,尾隨在柴平身后:“水缸之中都是生水,喝了会闹肚子的。” 柴平满不在乎地道:“无妨,我这肠胃硬得很。”伸手便要去接木盖,石文斌眼见已阻止不得,目光中杀气迸现,忽然出拳在柴平的腰眼间狠命地敲了一记。柴平啊地一声惨叫向前扑出。屋內两名捕快正吸溜吸溜地喝著热水,眼见院中异变突起,將手中的杯子掷向石文斌。 石文斌偏头躲开,自腰间摸出一把攮子。这是一种刀身狭窄的短刀,身长七寸、两面有刃,適合隨身携带。两名捕快见状也不敢怠慢,抠绷簧仓啷啷钢刀出鞘,杀向石文斌,转瞬间两方便战在一处。 石文斌的打法非常凶狠,与捕快手中的长刀交战也丝毫不落下风,甫一交手便將两人逼得节节败退,他手下攻势不减,出手都是要命的招数。两名捕快嚇得面色惨白,进攻节奏被彻底打乱,石文斌趁乱削中一人的大腿,那人啊地一声惨叫跌落在地,石文斌又是一刀递出直取那人的咽喉。 柴平自后掩上,一刀捅在石文斌后背,石文斌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柴平將受伤的捕快自地上拉起,从房中捡了一件乾净衣裳撕成綹,快速地进行了包扎,那捕快疼得浑身打哆嗦,待柴平完成包扎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柴平道:“还挺得住吗?” 捕快知道柴平的用意,也不敢说个不字,犹豫著点了点头。果然柴平指向院中的水缸:“去看看怎么回事。” 两名捕快战战兢兢地靠近水缸,柴平则走到靠近门边的位置擎刀在手,全神贯注地戒备著。未受伤的那名捕快右手擎刀左手小心翼翼地伸向木盖,只听得水缸发出噠地一声轻响,下一刻只见木盖腾空而起,从水缸之中嗖嗖跳出两道黑影,手中寒光一闪,杀向两名捕快。 啊!啊!两声惨叫,两人不及反应便被撂翻在地。柴平瞧得肝胆欲裂,大叫一声:“妈呀!”掉头就跑。 第五十二章 当街行凶 那水缸之中的两人稳稳地落在地上,两人面容看都是二十余岁,一个方脸,一个马脸,和石文斌一样都有著黝黑的皮肤。看著地上的两具尸体,再看向柴平逃跑的方向,一人道:“决不能让他跑了。”话说得很平淡,但语气中透出的肃杀让人发寒。两人甩了甩钢刀,衝出院门向柴平追去。 院中恢復了平静,墙头人影一闪,穀雨落到了墙根,他警惕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在確认周围安全后才走到水缸旁將钢刀抽出,探头向里看去,却见这水缸之中哪里有半滴水,缸底处有个硕大的窟窿,一架木梯直伸向地下,原来这水缸下方竟有个地洞! 穀雨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一只手攀住水缸边缘,身体挪了进去,脚底踩实木梯,一步一步走了下去。一股潮湿闷热之气迎面而来,地下土腥味浓重,他担心两名匪徒去而復返,也不敢耽搁,一口气下到地底,双脚落在鬆软的地面上。此时的光线已渐渐幽暗,前方黑洞洞的瞧不真著,他从怀中摸出火摺子引燃,这才发现地洞低矮狭窄,他只能弓著腰向前摸索。 往里走了大概十余步,忽然前方传来哗啦一声轻响,穀雨嚇得一激灵,將背部紧贴在墙边,轻响过后前方又没了声息,他不敢再等,硬著头皮又走了几步,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光线打在那个身影上渐渐变得清晰,此时已走到地洞尽头,靠墙坐著一个小女娃。 看到穀雨出现,女娃畏缩地向墙角缩了缩,穀雨將火摺子举到她面前,用儘可能温柔的语调道:“娃娃,你可是叫季安?” 女娃一愣,点了点头。穀雨见这孩子蓬头垢面满身泥垢,双手手脚被粗大的麻绳捆著,不禁气得火冒三丈。他压抑著自己的情绪:“你爹是不是叫李福?我是顺天府的捕快,你爹让我救你来了。” 听到李福的名字,季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鬆动,但仍保持著戒备。穀雨心中焦急万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堆出僵硬的笑,用刀刃將她手脚上的麻绳挑开,季安活动活动手脚站起身来,穀雨转头向来时的路走去,季安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爬上木梯翻出水缸,穀雨將她小小的身子举到墙头,隨后跳了上来。 柴平跌跌撞撞地跑出胡同,那坊正早跑得不知所踪,他衝上街面,街上的行人嚇了一跳,见他身著公服却满身的血跡,不由嚇得连连后退。柴平却不由地鬆了口气,回头看去只见两人手拖钢刀气势汹汹地杀来,只嚇得他三魂丟了七魄,哎哟一声拔腿便跑。那两人风行电掣地追到切近,举刀便砍。行人见其当街行凶,连忙四散奔逃。 柴平听得后方脚步声临近,一股强烈的尿意涌来,忽觉后背被猛地一撞,锥心的疼痛隨之而来。他向前扑出,手中的钢刀脱手而飞。他忍著剧痛勉强翻过身来,身后的方脸汉子已追了上来,手起刀落將其首级砍下。行人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哭爹喊娘地发足狂奔。 方脸汉子在靴底將钢刀上的血抹了抹:“事情闹大了,带上那孩子儘快撤离。” 两人迅速回到院中,只见院中两具捕快的尸体,屋中那人却未死透,倚在门板上喘著粗气。马脸汉子翻身下了水缸,方脸汉子则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手捂腹部,鲜血汩汩而出,臟器从指缝中透出,见到同伴回来勉强笑了笑:“哥哥怕是不成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 方脸汉子眼中噙著泪,紧紧握住他的手,濒死之际他看著院中的尸首,眼中竟有几分愧疚:“终究还是杀人了。看来想要做成事决不能手软。”慢慢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马脸汉子从水缸中爬出,一脸的惊恐凑近方脸汉子,將手中截断的麻绳举到面前:“那女娃娃不见了!老赵...他...” 方脸汉子变了脸色,將马脸汉子拉起来:“老赵已经去了,咱们也速速撤离。” 顺天府衙中快壮皂三班衙役足有百人齐齐站在堂下,万自约表情严肃地居中而站,身边是五城兵马司的刘永吉和程介。万自约看著堂下一双双眼睛,痰嗽一声缓缓开口:“接圣諭,陛下將於本月十五香山赏红叶,距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几天光景。陛下每年游香山都是咱们顺天府衙承担的外围警戒,但今年会有所不同,陛下將对援朝战场上的將士进行封赏,届时不仅有大內、部堂高官,还有边关將士都会上山,人员多成分复杂,因此今年顺天府会与五城兵马司联合协防,城內治安要保障,香山的外围警戒也要保障,这段时间不再安排休假,全力投入,知道了吗?” 董心五和李征站在堂下正中,闻言拱手答道:“谨遵圣諭。” 身后的快壮皂三班齐齐应道:“谨遵圣諭。” 刘永吉作为五城兵马司的代表,全权负责与顺天府的勾连,会后与万自约和程介商討具体协防事宜。董心五將方伟叫到近前:“你媳妇儿的身体怎么样了?” 方伟担心方氏再次復发,这两日都是一直等到方氏睡下很久才敢合眼,是以气色有些虚浮:“在慢慢恢復,但这次惊嚇过度,身体劳累,我担心会再次復发。” 董心五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荷包拍在方伟手中,方伟解开一看却是几两散碎银子,他连忙还回去:“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心五一瞪眼:“这是给我徒弟媳妇儿的,不是给你的。”方伟訕訕地笑了笑將荷包揣了起来,董心五又道:“这几日你准时来应卯,得空了便回家看看。陛下的身边有锦衣卫和大內高手护持,外有禁军防护,咱们不过是最外层的警戒,你又有特殊原因,程推官会理解的。” 方伟点了点头:“我们小两口儘量克服。” 董心五在他肩膀用力捏了捏:“去吧。”抬头看见吴海潮低著头从远处走来,嘴里嘟囔著什么:“老六,给我过来!” 第五十三章 安顿 吴海潮抬头见是董心五,连忙小跑著来到他的身边,董心五道:“穀雨呢?今日全员出席,唯独少他一人,就他面子大?” 吴海潮咧咧嘴:“师傅,我又不是他的裤腰带,他走哪儿我隨哪儿。” 董心五歪头看著吴海潮,吴海潮还是气鼓鼓的,董心五笑了笑:“你跟他闹彆扭了?” 吴海潮气道:“早上我在府中见过他了,本来想告知今日集结开会的事,结果这廝理也不理我,自顾自地走了。” 董心五皱起眉:“他没说什么?” 吴海潮摇摇头:“啥也没说。” 董心五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他这辈子看走眼的事情不多,这个小徒弟算其中一项,表面上老实木訥,但心中千般心思,最让他头疼的是这人还是个訥於言敏於行的。如今他不告而別,老头儿心里可就犯了嘀咕。想了又想,都不知道穀雨能去做什么,看著吴海潮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你不管用什么手段,无论如何把他找回来。” “啊?”吴海潮登时傻了眼。 同福客栈二楼,穀雨从窗边望向街面,確认无人跟踪这才將窗户关上。转身看著季安,季安不知所措地蜷缩在椅中,两眼咕嚕嚕地乱转。穀雨打好清水端到季安面前,季安胖乎乎的小手在水盆中扑腾两下,在脸上抹了一把,穀雨静静地看著她笨拙的动作,等季安抬起头,他从旁取过手巾交与她,季安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递还给穀雨。 穀雨搬了把凳子坐在她对面,一大一小在昏暗的房中定定地注视著对方,季安的脸上还有泥垢,但好歹把真实的五官露了出来,她生得五官清秀,肌肤圆润娇嫩,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又好奇地打量著穀雨。穀雨憋了半天,才道:“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季安奶声奶气地道:“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穀雨嘆了口气,李福作为唐海秋的帮凶,却又將其子偷偷藏下领养到大,其心思实在难以理解。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我现在要去见你父亲,你有什么证物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季安可就不理解了,定定地看著穀雨不知该如何回復,穀雨有些泄气,他重新组织语言:“你身上可带著什么东西,是你父亲送你的?” 季安想了想从袖子擼起,露出藕节般的手臂,手腕间的手链被她取下递给穀雨,穀雨拿在手中,这条手链以红绳编就,中心是把小巧的长命锁。他將手链揣在怀中站起身,季安道:“你该不会不还我了吧?” 穀雨表情有些无奈:“不会,我保证物归原主。”他將匕首藏进靴底,又取过钢刀:“你在这里候著,除了我任何人敲门也不准开,明白吗?” 季安露出紧张的神情,两只小手紧紧地攥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穀雨逐渐失去耐性,他本身岁数不大,实在不知道与这种小不点如何沟通。他走到门口再次叮嘱道:“除了我,不准给任何人开门。” 他走出同福客栈,走了三条长街便来到了西江米巷,此地地处大明门附近,六部皆在此办公,往来人员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但唯独西江米巷中门可罗雀,盖因这里仅有一个衙门: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巷中除了几名军卒来往巡逻外,几乎不见行人。即便有两三名行人也不过形色匆匆,迅速从门前经过,避之如蛇蝎。 穀雨了小半个时辰围著锦衣卫高大的外墙转了一圈,不仅找不到可以潜入的入口,更別提连詔狱在哪个方向都无从得知,心中有些沮丧。他转回到西江米巷,见巷口有一片商铺,幌子高悬,大多做的是吃食生意,一家麵店中多了几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他心中一动走进那家麵店,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几名锦衣卫正兴高采烈的交谈著,见他进来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隨即停下了交谈,低下头將面几口吃完会了帐走出麵店,走向了西江米巷。 穀雨要了碗面边吃边琢磨,忽然胳膊一紧已被人攥住,把他嚇得一激灵,定睛一看却是吴海潮,他皱紧眉头:“你干什么?” 吴海潮脸色铁青:“跟我来。”不容分说拉起穀雨就走,穀雨隨著他起身,任由他拖著走了盏茶功夫,两人钻入了一条巷子中。吴海潮这才將手撒开,转回身面向穀雨:“你是不是想死?” 穀雨苦笑道:“还没好好感受人世间,怎敢轻言往生。” 吴海潮太阳穴的青筋绷起,咬牙切齿地道:“那你为何要跟锦衣卫这帮天煞的过不去?”董心五让他找回穀雨,他去了穀雨家没有找到人,搓著牙子想了半天,忽然想到穀雨一直对锦衣卫强行带走唐海秋与李福耿耿於怀,他已没有別的地方可去,索性来西江米巷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他逮到了,想到他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更是又惊又怒。 穀雨看著气得发抖的吴海潮,也沉下脸认真地看著吴海潮:“我心中有个疑虑,那日锦衣卫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唐海秋说出真相的时刻出现?如果他们確实通过正规程序拘拿犯人为何不向官府明言,反而用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现在有个无辜的女娃娃刚刚被我从匪徒手中救下,她爹却不知为何被关入詔狱,这娃娃难道就此失去父亲,成为一名孤儿?” 吴海潮瞠目结舌地看著穀雨,他哪里知道如何回答,耍无赖道:“其他人的我管不著,我就知道你不能出事,锦衣卫的事儿你也敢碰,一个不小心便连自己都要折进去了。”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他一把拉住穀雨的胳膊:“这些事不是咱们小老百姓强出头就可以解决的,咱们回去吧,啊?” 穀雨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担忧,他反手握住吴海潮,坚定地道:“我只求一件事,让我见到唐海秋当面確认,若他说此事了了,我便罢手,否则我不会死心的。” 吴海潮甩开他的手,暴跳如雷:“去你ma的!这锦衣卫衙署岂是你说闯就能闯的,多少部堂高官都是横著进去躺著出来,你一个小小捕快凭什么可以来去自如?” 第五十四章 龙潭虎穴 穀雨忽然笑了笑:“我刚才吃麵的时候想到一招,六哥给参详参详。”附耳在吴海潮耳边低语了几句,吴海潮將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这是痴人说梦,我不同意。” 穀雨执拗地看著他,吴海潮换了种语气:“谷爷,算我求你,这事咱不掺和了,跟我回去,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成不成?” 穀雨的目光中透出一丝狡黠:“这事必须办,你若是不从,若我失手被擒就把你招出来。” 吴海潮傻了眼:“招......招什么?” 穀雨一摊手:“受你教唆夜闯詔狱,不知六哥能不能扛得住锦衣卫的酷刑?” “你他娘的...”吴海潮嚇坏了,一把抱住穀雨的胳膊:“有话咱好好说,小弟身体羸弱,可经不得嚇。” 穀雨甩脱他的手向巷子外走去,吴海潮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小跑著追了上去:“谷爷,谷爷,再商量商量...” 华灯初上,下值的锦衣卫逐渐多了起来,从西江米巷走出,巷口的那一片吃食店陆陆续续涌进了一波又一波身著飞鱼服的锦衣卫。店老板显然与这批人混得熟了,对各人的口味了如指掌,不等吩咐便纷纷置办起来,不消片刻便將酒菜上齐,一时间这条街变得热闹非凡。 陈记酒家便是其中极受欢迎的一家,不大的店面中一共有四五张桌子,瞬间已被锦衣卫占满了。陈老板是个中年人,手脚麻利地张罗著,店內的伙计穿梭忙碌著传菜上酒。这个时间还在外留恋的多半都是年轻的大小伙子,吆五喝六地喝得不亦乐乎。 酒家外对面的巷子里,穀雨躲在阴影之中观察著,目光透过门窗扫视著每个人的身型、状態,最终將目標锁定在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身上,那人看起来年岁不大,脸上还带著稚气。隨著同桌的几名同僚喝了几杯,脸色变得酡红,露出憨憨的笑容,他的话很少,大半时候都是听別人讲。 街上的热闹远远传来,让漆黑的巷子中显得格外寧静,穀雨活动著酸麻的手脚,沉下心来默默地等待著。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一桌的酒局进入了尾声,几名锦衣卫站起身来会了帐,挥手作別各奔东西。穀雨从巷子中走出,远远地跟在那名年轻人身后。前者喝得明显多了,走路跌跌撞撞,但他一身飞鱼服恫嚇力十足,行人纷纷向两侧走避。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穀雨不疾不徐地跟著,隨著他走入了河槽西坊,年轻人走进胡同深处,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家中老母听得门响,走到院中,年轻人向妇人嘿嘿傻笑两声,表情有些羞赧。妇人摇了摇头:“和同僚打好关係固然是好,但也要注意分寸,饮酒动輒过度只会让对方轻贱於你。” 年轻人打了个酒嗝,低下头:“知道了,娘。” 妇人將他拖到水盆前服侍他洗漱后,推到房中將外衣宽下,年轻人头一挨著枕头便打起了呼嚕。妇人將一杯水放到他枕边,隨后关上房门回自己房间歇息去了。 家中恢復了寧静,低矮的墙头上穀雨忽地窜了出来,如狸猫般悄悄落在地上。他悄悄贴近门口,倾听著屋內传来的动静,尔后用肩抵著门板轻轻地推动,隨著轻微的响动房门打开一条缝,穀雨呲溜钻了进去,反手將门关上,妇人房中忽然有了动静,穀雨嚇得头皮发麻,右手扶著门框,一旦被发现只能儘快逃跑。 等了片刻不见有其他动静,穀雨鬆了口气,趁这会儿功夫他的眼睛也逐渐適应了黑暗,房子是典型的堂屋加东西两间臥房的结构,屋內陈列井井有条,方才他在墙头已看得分明,因此不假思索地走向北屋,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那年轻人睡得黑天暗地,呼嚕震天。 床尾的衣架上掛著那件飞鱼服,穀雨悄悄走过去將飞鱼服抄在手中,上下摸了摸从內衬中取出一块沉甸甸的腰牌。他心中一喜,悄悄退出房间。只见昏暗的堂屋中站著那名妇人,两厢一会面登时傻了眼,片刻后妇人一声尖叫,穀雨猛地窜到门边,大力將门拉开夺路而逃。 那妇人见贼人逃脱,急匆匆走到北屋,见床上的儿子恍若未觉,依旧做著春秋大梦。心中一阵气苦,甩手在他脸上拍了响亮的一记。年轻人腾地窜起,醉眼朦朧但表情紧张:“敌袭!敌袭!”待看清床下之人是老母时不禁傻了眼。 妇人无奈地看著儿子,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孙天材,你家招了贼,快看看有什么遗失了?” 孙天材將油灯点起,只见衣架上放置的飞鱼服此时已空空如,登时愣在当场。 漆黑的巷子里穀雨停了下来,心臟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喘了口粗气迅速將飞鱼服套在身上,將那块腰牌在手中垫了垫掖在怀里走出巷子,这一番折腾下来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但既然横下心去做也没有什么犹豫的,他一口气跑回西江米巷,將衣襟整理了一番走了进去。 夜晚时分仍有巡逻的军卒,见穀雨身著飞鱼服也没上前盘查,一口气走到署衙门前,只见石阶两侧各有一只抱玉狮子,石阶之上便是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正门。此时角门开放,仍有公人进出,军卒分站两侧排查身份。穀雨稳定下情绪,將腰牌递给军卒,军卒抬头看了看他:“这么晚了,怎得又回来了?”提鼻子闻了闻:“你饮酒了?” 穀雨心中一紧,旋即做出不耐烦的表情:“可说呢,我这吃著饭,周千户非要我提审犯人,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军卒上下將他打量了几眼,將腰牌递还给他:“快去吧,別误了正事。” 穀雨將腰牌收在怀里通过角门进了衙署,此番真可谓进了龙潭虎穴,一步也不敢掉以轻心。衙署之中既有平坦大道,又有曲径小路,苍松翠柏交相辉映,行走其中丝毫感受不到那传说中可怖的煞气。大道之上不时有锦衣卫迎面而过,他担心漏了怯,斜插而出走上了一条小路,虽然已是傍晚,但衙署之中亮灯的房间仍有许多,他走了一段毫不意外地迷了路,正在焦急之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循著香味找去,只见一所宽阔的灶房出现在眼前。 十余名伙夫仍在热火朝天的忙碌著,灶台之上火焰烈烈油烟翻滚,让穀雨倍感亲切,暗道:这与顺天府衙差不多嘛。 第五十五章 詔狱 穀雨施施然走进灶房,临门的一名伙夫见到他不觉一愣:“大人,您这是?” 穀雨紧皱双眉:“今天怎么做的这么慢,周百户饿极了,差我来看看什么情况?” 伙夫哪晓得是哪个周千户,见穀雨不耐烦的样子也不敢多问,陪著笑脸道:“大人你看,咱们各灶火力全开,可没敢有半分偷懒,要不这样,肉包子刚蒸出来,正热乎著。”他指著身后的几个大笼屉:“我先给大人装两个充充飢。” 穀雨鼻子里嗯了一声,伙夫小跑著取出食盒,揭开笼屉,热气隨即喷涌而出。穀雨咽了口唾沫,下午起他便躲在巷子里盯梢,也没来得及吃饭。伙夫动静麻利地装了满满一食盒的肉包子,递给穀雨:“大人,您先吃著,一会等饭菜准备得了,再给各房送过去。” 穀雨提起食盒转身便走,伙夫鬆了口气,转身吆喝道:“弟兄们加把劲,別让大人饿著了。” 穀雨走出灶房,迎面走来两名锦衣卫,高出穀雨一头有余,锦衣卫选拔以体貌雄伟为標准,所以衙署之內隨处可见身强体健之辈,穀雨走在其中当真有些鸡立鹤群的感觉。两人低声交谈著什么,穀雨走到两人面前拱拱手:“两位哥哥当面,我是高天材,有事相询不知方不方便?” 两人一愣,礼貌地拱了拱手,穀雨將食盒在两人面前晃了晃,挠挠脑袋:“周百户吩咐我帮他取些吃食送去詔狱,可我刚来没几天,灶房出来便迷了路,二位可知道詔狱怎么走?” 两人上下打量著穀雨,一瞬间穀雨像被鹰隼盯上的猎物,他强迫自己正视对方锐利的眼神。片刻后一人手指东南的方向:“东南角,中途不要拐弯。见一处开拓地,穿过广场便是了。” 穀雨忙道:“多谢哥哥。”生怕多待下去便会露出破绽,道谢后绕过两人向前走去。 “你说的是哪位周百户?”身后一人忽道。 穀雨转过身:“周青柏。”那人哦了一声,扬扬手:“去吧。” 穀雨暗中吐出一口浊气,沿著他手指的方向走去。沿途之上但见房屋鳞次櫛比,与顺天府衙不同的是这个点仍有不少房屋中灯火通明,窗户上的人影晃动,屋內传来谈话声。时不时便有三两锦衣卫与穀雨擦肩而过,见到他手中的食盒都自觉地让出道路,这份亲切打消了他原本的顾忌,他已经觉得自己能坦然地面对真正的锦衣卫了。 走了不知多久,只见前方豁然开朗,远处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通体黑灰的石墙在幽暗的黑夜中散发著阴冷的气息。詔狱前有个小广场,广场中矗立著几根粗粗的石柱。一阵阴风自背后吹来,让穀雨头皮发麻出了一层冷汗。他將食盒藏在了树影之中,稳定了一下情绪,穿过广场迈上了宽阔的石阶。 詔狱的狱门前站定有六名身著飞鱼服的军卒在石阶之上逡巡,见穀雨到来迎上前:“请出示腰牌。” 穀雨从怀中拿出腰牌递了过去,军卒接过来低头看著,抬头又瞅瞅穀雨的脸:“兄弟面生啊。” 穀雨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刚来半个月。” 军卒还以微笑:“哦,生瓜dan子。这么晚来此作甚?” 穀雨道:“周青柏大人对於案情尚有疑问,命我提审唐海秋和李福二人。” 军卒一脸为难:“兄弟,不是我为难你。所里有规定人犯审讯需在詔狱中进行,若是將人犯带出提审,得有沈大人签发的提笺。” 穀雨心中咯噔一声,脑子飞快运转:“周百户也知道这个理儿,但他现在忙得分身乏术,不然也不会差我这个生瓜dan子前来提人。毕竟是几十人的性命,耽误一刻可就全搭进去了。等这事办完我会儘快將提笺补办出来,绝对不让老哥为难。” 军卒听得脸色一凛:“跟我来吧。”北司中处理的案子离奇诡譎的多了去了,又因为涉案规模大,波及范围广,通常採取专人专案的方式,因此信息不会共享。穀雨这么一说,军卒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詔狱厚重的大门轰隆隆开启,穀雨跟著两名军卒走入詔狱之中,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伴隨著阵阵恶臭迎面向穀雨扑了过来。但见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癘之气,充斥囹圄。墙壁上悬掛著火把,只是火光微弱隨风摇曳,三人投射在墙上的影子隨之摇摆,瞧来甚是诡异。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惨叫声、哭喊声清晰地传入穀雨的耳中,让穀雨忽然想起这里正是京城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殿,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京城首恶之地的腹心。 军头手拿火把当先开路,走的却是向下的路。原来詔狱的牢房多半修在地下,这里的环境更加恶劣,老鼠蟑螂横行,血腥气浓烈。脚下是湿漉漉的,不知是积水或是別的一些什么。他按下心中的腻歪,隨著军卒穿行在两侧牢房的甬道之中,借著火光透过粗大的木柵栏的间隙,他可以看到身著襤褸囚服,蓬头垢面的犯人或坐或躺,或面朝墙壁將后背对著木柵栏的。 听到动静犯人抬起头,三人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到牢房深处,牢头停下脚步將火把举起:“唐海秋、李福,上前来!” 穀雨双手悄悄攥紧,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地看著牢內的两人从草垛上爬起身,相互搀扶著凑到门前,只见这两人囚服之上掛著斑斑血跡,短短几日已变得形容枯槁,唐海秋昔日那清朗俊逸的脸上多了几条深深的鞭痕,再也不復往日风采。军头边將牢门打开边道:“你二人跟著高小旗走,周百户有急事提审。” 两人这才抬头看向高小旗,火光之下穀雨一脸凝重地回视著两人,待看清穀雨的面容李福一愣,脱口而出:“你...?” “咳咳,谨遵大人吩咐。”唐海秋反应极快,假意咳嗽阻止了李福。 第五十六章 逃脱 两人的手脚皆佩戴著沉重的手銬和脚镣,由纯铁铸造,因此重量较寻常衙门的重了好几倍。军卒將两人的手脚镣銬解下,將两人的手臂反缚在身后,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了。李福不断地瞟著穀雨,穀雨怕他露出破绽,暴喝道:“看什么看,待会有你受的!”他往上擼了擼袖子,將腕间季安的手链露了出来。 李福身子一颤,低下了头。军头看了眼穀雨,笑了笑:“有样儿了。” 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正门,一名身著內衣的男子跑了过来,角门前值守的军卒皱了皱眉,钢刀出鞘指向来人,厉声道:“衙署重地,不得衝撞!” 那男子奔得太急,脚下虚浮,一个趔趄摔倒在军卒面前,军卒懵了:“什么情况?”提刀上前,男子抬起头,一脸的焦灼之色:“我是小旗官高天材,今晚家中招贼,將我飞鱼服和腰牌偷了去,我怕有歹人別有企图,特来通传。” 军卒皱起眉头:“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高天材哭丧著脸:“我的腰牌被贼人偷了,我的上官叫做黄光远,这个这个......”说到一半才醒起上司早就回家了,当下也不能为其作证,只把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两名锦衣卫正巧从角门中走出,似乎刚刚下值准备回家,其中一人听到高天材的名字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另一人疑道:“怎么了?” 那人歪头看著高天材,见其神色不似作偽,想了想向他走来:“你叫高天材?”二人正是先前穀雨在灶房前偶遇的那两名锦衣卫。 高天材抬起头,见军卒身旁多了两人,其中一人正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他点了点头,那人又道:“你的上官是不是周青柏?” 高天材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的上官叫做黄光远。” 那人脸色变得铁青,猛地直起身:“坏了!”他看向军卒,军卒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茫地看著他:“速速通知各所,家中进了贼,化名高天材,意图不显,速速將其缉拿归案!” 军卒的脸色也变了,这事要是追究下来,他也难辞其咎,撒腿便往衙署內跑去。 “慢著!”军卒停下脚步,那人想了想:“既然他提到周青柏,两人想必有些渊源,先通知他。” 詔狱门前,穀雨向军头拱手道:“这情分我记下了,改日请哥哥吃酒。” 军头回礼:“无妨,救人要紧。”穀雨一愣,但他隨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军头不放心地道:“这事办完了,赶紧去找沈大人批条zi,別让兄弟为难。” 穀雨觉得有些抱歉,咬著牙点了点头,军头上下看看他:“你一个人能行吗,我派两人护送你过去吧。” 穀雨赶紧道:“不敢劳烦哥哥,这两人吃了不少苦头身体虚弱,况且这又是咱们的地盘,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活。”怕军头再继续纠缠下去,忙不迭地拱手作別,將两人押解著走下台阶。 军头看著三人匆匆远去的背影,心中总觉得有些古怪,却有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身边的军卒问道:“头儿,看什么呢?” 军头摇了摇头,正想说些什么,只见远处忽然燃起灯秋火把,他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过不多久,一队人马奔跑著前来,为首的那名军官他认识,正是锦衣卫百户周青柏,军头赶忙迎上前,周青柏脸色铁青,劈头盖脸便是一句:“郑头儿,有个叫高天材的兔崽子可来过你这里?” 方才他得到通知有人假冒他下属的名义混进衙署,可那下属的名字他偏偏又不认识,当真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锦衣卫的地盘上撒野,更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但他知道这要是出了事他浑身有嘴也说不清,是以召集緹骑在府中展开搜索。这詔狱本不是他的首要目標,只是他的值房离此不远,便想顺道问一嘴。 哪知军头听得高天材的名字脸色剧变,周青柏见他反应有异已知不妙,一个箭步窜上石阶薅住军头:“怎么回事?” 军头哭丧著脸:“方才確实有个叫高天材的年轻后生,自称是周百户的下属,来牢中是受您的吩咐將唐海秋与李福二人提出詔狱审问。”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青柏咬著牙:“然后呢,你便將人给他了?” 军头从周青柏的反应中已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闭起眼睛点了点头。周青柏恨声道:“废物!”他转身看向石阶下数十名属下:“他带著两名犯人跑不远,给我搜!” 转身冷冷地看了军头一眼:“要是这人跑了,你也就完了。”军头听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一跤丟在地上。 “这里!”穀雨一把拉住李福,三人迅速躲在一颗粗重的柏树后,一队搜索小队快步跑了过去。李福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穀雨。而此刻的穀雨精神紧绷,他已经意识到对方发现了自己的伎俩,衙署之中的这些搜索兵丁多半就是衝著自己三人来的。 唐海秋贴在穀雨耳边焦急地问道:“你知道怎么逃出去吗,若是被人瓮中捉鱉,受的伤可就不只身上的这些了。” 穀雨对这个人充满了反感,甚至能够抵消一部分紧张的情绪,他脑海中飞速运转,猜测著自己的方位,结合今日在衙署外围查探的结果,心中已渐渐有了方向。 “那边!”他用手指了个正西的方向。 “那是哪里?”唐海秋不死心地追问道。 穀雨冷冷地看著他:“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跟著我。”从柏树后走去,四下看了看无人注意,悄悄向西摸了过去。李福紧紧地跟隨在穀雨身后,他原本只是一名奴僕,早被锦衣卫的手段嚇破了胆,此时见穀雨出现,直把他当成了救命菩萨。唐海秋则无所谓地耸耸肩,边悄悄地活动著手腕边追了上去,两人腕上虽然仍绑著麻绳,实则已被穀雨用刀切开,稍稍一挣便能挣脱。 第五十七章 救兵 锦衣卫的搜索范围逐渐扩大,仨人既要保持行进速度又要提防隨时到来的搜索,精神时刻处在紧绷状態,兼且两人受过拷打,行走缓慢,眼见衙署之中搜捕的队伍越来越多,喊声近在咫尺,穀雨急在心上却又无可奈何。 眼见前方出现一片房舍,房舍之后便是高大的围墙,四周尚未出现搜捕的锦衣卫,穀雨指向围墙:“绕到后面......” 话音未落,其中一间房子中走出一名男子,瞧见三人急匆匆行来:“什么人?!” 三人嚇得魂飞魄散,眼见男子越走越近,穀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兄弟,自己人。” 那男子露出狐疑的表情打量著三人:“既然是自己人,怎么走起路来鬼鬼祟祟的,连火把也不打?”右手扣在腰间,显然並没有卸下防备。 穀雨硬著头皮道:“实在有要紧事急需处理,您这不也没打吗?”正说到此,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隨即叫喊声响起:“这里还没搜,张亮,你带著人进去!” 男子闻声看去,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方才起便喧闹不断......” 身后的唐海秋一直不动声色地看著男子,见他转移了视线,忽然从穀雨身旁窜起,右手在穀雨的腰间一带,刀柄已被他抄在手中。穀雨只觉得身边一阵风似的刮过,唐海秋已迅捷地扑向男子,惊得他连忙出声制止:“不要伤人!” 男子听到动静扭头看来,眼前黑影一闪,唐海秋一刀捅在他心口窝,男子啊地一声惨叫向后跌出。唐海秋抢上前去,一刀挥出! “不要!”穀雨只瞧得心惊胆战,唐海秋已一刀切在那人的咽喉! 惊得李福哎哟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挡在眼前。唐海秋喘了两口粗气,將钢刀掷还给穀雨,穀雨看著地上的尸体,木然地接过。唐海秋又从男子的尸体旁將他的佩刀解下別在腰间,转回身瞪著穀雨:“现在不走,等著被人宰吗?” 远处的叫喊声越来越近:“哪里的动静,张亮,见到人了没有?”隨之尔后的是阵阵脚步声。 穀雨咬著牙定定地看著唐海秋,他猛地一把拉住李福:“跟我走!”唐海秋冷笑连连,跟在穀雨两人的身后绕向房舍之后的围墙。 张亮是周青柏手下的小旗官,带著十几人的小队循声摸到事发现场,只见地上躺著一具尸首,胸前鲜血淋漓,业已气绝身亡。一瞬间他的眼中被怒火点燃:“不仅闯詔狱,还杀我北司兄弟,好,好得很!”从怀中掏出一枚哨子,凝气吹了一记,顿时漆黑的天空下犹如一声惊雷经过,响彻天际! 他当先带人追了过去,不远处的周青柏停下脚步望向哨声来源的方向:“张亮找到人了,追!” 穀雨三人跑出不远,便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李福不住地回头张望:“坏了坏了,被发现了,你们谁给我个痛快,那詔狱教人生不如死,我可不想再经歷一回。” 穀雨气道:“闭上你的嘴。”眼睛一直紧盯著围墙上方,又向前跑了十余丈,只见墙头上方有一株歪脖松树。这围墙之上少有人打扫,缝隙之间生得杂草野。这一株歪脖松树只有区区数尺,战战兢兢地生长地墙头。穀雨搓唇为哨,嘴中发出清脆的哨声。 墙外,吴海潮正蜷缩在巷中,听得墙里传出信號,他从怀中取出飞虎爪。 这玩意儿是有司配发给执法部门的特殊利器,前端是由纯钢锻造的虎爪型抓手,锋利坚固,可勾住细小的缝隙,后端连接粗长的麻绳,主要用於高崖攀登或者出入有高墙阻隔的府宅。飞虎爪並非常见设备,今日穀雨对吴海潮一顿威逼利诱,吴海潮迫於无奈將这套设备从顺天府衙领出,又额外要了一把单弩。 他迅速將飞虎爪套在弩机上,睁一目眇一目校准,抠动扳机,嘭地一声轻响,飞虎爪被弹射而出翻过墙头,麻绳在其后拖得老长。 那边厢穀雨於焦急的仰望中终於见到墙头忽然飞入一物,划了道弧线向墙下盪了回来,飞虎爪狠狠地砸在墙上。穀雨赶过去將飞虎爪拿起,猛地拉了两把麻绳,墙那头的吴海潮感受到了力度,他低声咒骂著將另一头麻绳缠在自己的腰间,也使劲拽了拽麻绳。 穀雨心中一喜,將虎头爪扣在自己腰间,转身看向唐海秋和李福:“还不快上!” 两人早已瞧得呆了,闻听此言方才如梦初醒,唐海秋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双手便要去抓绳子,兴奋地道:“有你的。” “李福,你先来!”穀雨退后了一步,唐海秋的笑容僵住,他訕訕地鬆开手。 李福哭丧著脸:“我不会。” 穀雨乾脆地道:“不会也得会,生死攸关,不会就得回詔狱受刑。”这句话给了李福莫大的鞭策,他双手抓住绳子,双腿蹬在墙体上,双手交替用力,身体慢慢上升。 墙外的吴海潮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他被李福的重量拖得猛向前抢了一步,急忙將身体后仰这才止住。 李福的身体在半空中晃了晃,好容易稳定下来,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唐海秋瞧得咬牙切齿:“废物,快点爬!”李福不再说话,憋著一口气向上爬去,待他爬到快接近墙头的地方已累得气喘吁吁,本打算喘口气,向下看去忽然变了脸色:“坏了,追来了!” 话音未落,一名锦衣卫忽然现出身形,高举钢刀向穀雨杀了过来! 唐海秋见识不妙,忽地一个箭步窜了起来,人在半空中拽住了绳子,穀雨色变道:“快下来!” 两个人的重量迅速传递到了墙外,一瞬间吴海潮只觉得腰间一紧,像被狂风席捲般硬生生拖到地上,他应变也快,迅速沿著拖行的方向滚动,將麻绳儘可能多地缠在身上。拖行数米后嘭地一声撞在围墙之上,只把他撞得头晕目眩,他不敢稍有迟疑,立即调转身子变成仰姿,整个背部贴地,双手死命地拉住绳子,双脚高抬蹬在墙上。麻绳发生嗡嗡之声,绷得笔直! 第五十八章 逃之夭夭 唐海秋也被嚇得不轻,但他並没有放弃,舌尖顶住上牙膛,双脚连蹬不消片刻已串上数尺,再往上便是李福的大屁股。气得他一拳捣了过去:“还不上去,等死吗?!” 这一拳当真用力,李福疼得哎哟一声,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一口气爬到了墙头,只见外墙墙根的阴影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像一只仰天晒太阳的蛤蟆,姿態诡异却又十分可笑,但当他看到对方手中紧握的麻绳时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匆忙將身体倒转过来,双腿攀住麻绳顺势下滑,手中的绳子摩擦得他双掌如起了火般炽热又生疼,落到地面时踉蹌著向前抢出好几步,转过身与吴海潮一道拉住绳子。 唐海秋的动作却比他瀟洒地多,他双手交替下滑,身体始终保持在一种平衡与稳定之中。 “什么人?!”吴海潮扭头看去,只见后墙的转角处出现了两名锦衣卫,打著气死风灯向这里跑来。唐海秋看看拼命拉著绳子的吴海潮和李福,再看看已抽出钢刀的锦衣卫,冷笑一声抽身便跑,吴海潮又惊又怒,太阳穴的青筋暴起脱口而出:“cao你ma的!” 墙內的锦衣卫奔到近前抽刀便砍,穀雨歪头躲过,锦衣卫一刀走空,变砍为削,目標却是那根麻绳,穀雨心中大惊,连忙举刀格挡,两人拆了不到三招,阴影中脚步声响起,张亮已带著人杀到。 穀雨瞧在眼里急在心中,暗道:苦也! 李福知道唐海秋若是一走了之,凭他与吴海潮两人,既要將穀雨救出,又要同时抵御两名锦衣卫的攻击,无异於痴人说梦。唐海秋功夫底子著实好,即便体力不支,但动作灵活飘逸,转眼间便已抢出数丈,已到达方才吴海潮所待的那个巷子口。李福忽然卯足了力气喊道:“季安的下落你不想知道吗?!” 唐海秋的身影攸地在巷口停下,两名锦衣卫距离李福和吴海潮仅有几步之遥:“放下手中的东西,趴下趴下!”边叫嚷边飞奔而至,见两人死死地拽住绳子,向两人的手臂砍来,一道黑影凌空而至,唐海秋的身体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手中钢刀已出鞘,將两人刀刃格挡开来,在两人尚未组织起下一轮攻击之前,刀尖自颈部横划而过,两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翻身栽倒! 吴海潮瞧得目瞪口呆,看著倒毙在地的两人,木然地问道:“怎...怎么回事,你干了什么?” 唐海秋將单刀掛到腰间,双手把住绳子冷冷地道:“救你的命——隨我一起拉绳子,不然墙內那人就要死了!” 穀雨挡得四五招,张亮已率人將他围在中央,他见战圈中的锦衣卫迟迟未能拿下穀雨,急得双目赤红,此时锦衣卫被穀雨一刀逼退,恰好退到张亮身前,张亮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他退到一旁:“废物!” 钢刀在其腕间挽了个,忽然弹跳而起向穀雨当头劈来!这人身高与穀雨持平,但虎背熊腰一身的腱子肉,打法相当刚猛,穀雨只接了一招便觉得虎口发麻,他边打边退,身体紧紧地贴在墙根,对方的刀尖直捅而来,穀雨偏头躲过,刀头捅在墙砖上,蹦出的石屑划破了穀雨的脸,张亮变换刀势,向穀雨的头顶斜挑而上。 穀雨大惊失色,因为这一刀所奔的正是系在他身上的麻绳,若是被张亮挑断,那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急忙挥刀格挡,不料张亮一记膝撞顶在他的腹间,穀雨疼得身子向前弓起。 张亮冷笑一声便要伸手拿人,哪知穀雨弓著身子用头部猛力撞向张亮,这一招让张亮措手不及身体向后跌去,穀雨身体扑出正要趁势追击,哪知张亮的身体却使了招千斤坠迅速稳住身体,刀柄在穀雨胸前猛力一撞,穀雨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箏向后飞出,嘭地一声撞在墙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砖上。 一瞬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翻江倒海嗓子眼发甜,哇地將一口血喷出,眼前金星闪闪。不等他反应过来,张亮一招力劈华山向穀雨当头砍来,穀雨避无可避心生绝望,依靠求生本能勉力抬起右臂招架,正在此时一股巨力自腰间传来,紧接著麻绳绷紧,他如离弦的箭羽般平空升起! 张亮眼见不妙,忽然一跃而起刀头向上斜挑,但他上升的速度远远不及穀雨,刀尖最终只在穀雨的小腿上轻轻地划了一记。隨后身体下落,他狠狠地抬头看去,短短的几息时间穀雨已翻过墙头,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转过身:“出府搜,这三人伤我弟兄,此仇不共戴天......” “本官授予尔等先斩后奏之权,遇三人格杀勿论!”阴影中走出周青柏,脸色阴沉地看著墙头。 穀雨从高处翻落,吴海潮和李福两人在下方伸出双手,但穀雨的下坠之势迅猛,三人齐齐跌倒在地。穀雨忍痛爬起,瞧见地上躺著两具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不觉便是一愣,吴海潮一跃而起,径向唐海秋而来:“杀害朝廷命官,跟我回去见官!” 换来的是唐海秋的冷笑,穀雨拦在两人中间,向吴海潮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海潮暴跳如雷:“放你的屁,他杀官!”他指著穀雨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道:“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穀雨极力安抚著他的情绪:“我知道,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还你公道......” 喧闹声、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李福色变道:“不好,他们追出来了!” 穀雨狠狠推了他一把:“快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吴海潮在他的鼻端狠狠点了点,飞速向巷子中跑去,很快隱没於黑暗中。转角处两名锦衣卫现出身形,见到三人立即回身呼唤同伴道:“在这儿呢!” 唐海秋挡在穀雨身前,冷冷地看著他:“我闺女是不是在你手上?” 第五十九章 两个爹爹 穀雨以冷淡回敬他,绕过他向李福走去,李福表情玩味地看著唐海秋,穀雨拉了他一把:“还不快跑?”李福这才如梦方醒,追隨著穀雨的脚步去了,唐海秋眼中杀机乍现,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穀雨的小腿被划伤,鲜血汩汩而流,他边跑边將衣裳一角扯住,嘶啦一声撕开,缠在小腿伤处。 身后的追兵逐渐集结成群,向三人的方向搜索而来。李福听著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只嚇得心惊肉跳。边喘粗气边道:“小谷捕头,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穀雨不答,带著两人在漆黑且空旷的街道上穿行。 同福客栈后院,穀雨翻身上了墙,落在院內,这后院中堆放著两个乾草垛,另一边则是马厩,黑暗之中只能看到马厩中几个模糊且巨大的影子。 他侧耳听了听动静,走到门边拉开门閂。李福和唐海秋悄悄地探身进来,跟著穀雨摸上了楼梯。来到二楼,穀雨停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哪知房门却无声自开。穀雨心中一沉,一旁的李福却已按捺不住:“怎么,是不是季安出了危险?” 不待穀雨回答,抢先走入了房中,穀雨阻拦已是不及,钢刀出鞘隨在他身后。 “季安,乖囡,你在哪?”李福在漆黑的房间中寻找,穀雨將窗户打开,月光倾洒而入,將房中的陈设照得一清二楚,但是哪里还能找到那女娃娃的踪跡,穀雨观察著街面上的动静,心中却闪过无数念头:难道是被歹人察觉季安再次被掳走,又或者是那女娃饿了去找吃的了? 唐海秋捡了个椅子坐下,冷眼看著两人。 正在几人无计可施之际,门口却传来微弱的声音:“爹?”隨之一个圆脸的女娃探进身子,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季安。李福又惊又喜,將她小小的身子抱了个满怀,一阵腥膻味传入他的鼻端,李福將季安的身子扳正,双手扳著她的两臂:“你不老老实实待在房中,跑到何处去了?” 街道之上忽然传来呼喝声,一队身著飞鱼服的锦衣卫挥舞著火把从街面快速通过,穀雨將窗户轻轻掩上只留了一缝。 季安却扭捏起来,偷偷地看了一眼穀雨,原来穀雨將她一人留在房內,她耳听得外面人来人往高声低语,越来越害怕。尤其是夜晚的漆黑,房中陌生的氛围更让她惊惧不已。穀雨虽救了她的性命,但她对其仍抱有极深的戒心,多重压力之下让季安做了个决定:出走。 只是她仍然记得穀雨的叮嘱,不敢与陌生人有接触。见大门口仍有人驻足,转而向后院走去。后院中仅有几个伙计忙活,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不点的到来,她不辨东西凭著直觉走到马厩旁,再往前走后门紧闭挡住了她的去路。 季安抿了抿嘴,见马厩之中有几匹马也好奇地看著她这个不速之客,她钻入柵栏走到角落中坐下,倚在身边一匹马身上,以好奇的目光回视著它们。几匹马没有展示出敌意,身下的那匹马鬃毛平滑,肌肤乾燥温热,让季安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竟然沉沉地睡去,直到穀雨三人跃入后院才將她惊醒。她不敢发出声响,定睛细看,其中一人的身形像极了自己的父亲,这才从马厩中钻出。 李福见她吭哧吭哧说不出话,只以为她是贪玩误跑出去,假意在她的屁股上轻拍了一记,女娃嚶嚀一声害羞地扑在李福怀中撒起娇来,似乎將恐惧拋在了脑后。 自季安现身的那一刻,唐海秋便不自觉地从椅中站起身来,伤痕累累的脸上满是侷促,但却双目火热地看著李福与季安的互动。 此时的季安蓬头垢面身上还带著腥膻之气,但举手投足那股女娃娃的娇憨、灵动让他心中某块不知名的角落泛起一阵阵涟漪,在此之前他曾一度认为那里是冰山、是不毛之地、是不可鬆动的所在。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前,李福注意到他的存在,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所不理解的一丝情绪。李福站起身,季安抬起头看著一身飞鱼服的唐海秋,片刻后认出了他:“伯,伯伯......” 唐海秋直视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是伯伯,你应该叫我爹爹。”平伸双手抱向季安,季安彻底懵了,也被他的动作嚇住,躲开他的双手回身抱住李福的大腿。 李福面色一僵,但他只是右手揽住她的肩,抿紧了嘴什么也没说,唐海秋则尷尬地伸著手,脸上竟有著不曾出现过的慌乱。 “季安既然已被我救了出来,那是不是也可以將真相告诉我了?”穀雨靠在窗边,面前三人的互动让他显得很不耐烦。 李福见季安一脸睏乏的样子,將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给她掖了掖被角:“乖囡,你睡吧,爹爹陪你。”季安自被下伸出小手抓住李福的手指,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这孩子因为生长环境的问题,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两日变故又多,她虽然无法正確地表达情绪,但李福也大概能猜到她的担忧,反手握住季安肉乎乎的小手,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 唐海秋捡了把椅子坐下:“你想知道什么?” 穀雨留了半分精力在窗外,街面上又是一队锦衣卫小队跑过。他收回目光看著离他几步之遥的唐海秋:“那日你被押解到顺天府衙,曾说到陛下有危险,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海秋不可思议地看著穀雨:“就因为这事,你便冒险从劫匪手中找回季安,甚至去詔狱中营救我二人?” 穀雨道:“我认为是对的便会去做,否则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唐海秋摇摇头:“你这小崽子岁数不大,我却看不透你。”见穀雨静静地等他开口,他知道穀雨的意思,却双手抱臂將身体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道:“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事关重大,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六十章 夤夜谈话 穀雨冷哼道:“想让我放了你?” 唐海秋笑道:“你的答案呢?”李福虽然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但当唐海秋这句话说出,他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耳听著。 穀雨却道:“这视你提供的消息而定,若是当真事关社稷,我会向朝廷陈情减轻对你二人的罪罚。” 李福抿紧嘴唇,眼底流露出失望之色。唐海秋却道:“这消息可是我豁出性命换来的,自然货真价实——” 那日他被顺天府的官差追到鸣玉坊,他刻意在坊门前留下血跡,藉以迷惑方伟等人,而他早已避入对面的积庆坊。按照他的计划,那五名泼皮无赖只要保持互相替换的节奏,坚持到天亮鸣金收兵,官府即失去他的踪影。即便那几人被抓到,也只道自己已远遁他方,而他则在积庆坊相机而动,自可从容脱逃。 毛怀山所安置的府邸半月前仍是空閒的,唐海秋当初踩盘子时便將其定作备案。盖因这宅子属於皇產,寻常人不敢叨扰,不了解情况的见这朱漆大门也没胆子横生事端。哪知毛怀山入京受赏,皇帝將这宅子赐给他暂住。唐海秋骄傲自大,不认为自己会失手,对待用於逃命的备选方案自然不会如何上心,是以毛怀山入驻他毫不知情。 所以在他利用轻身功夫跃入毛府时,在面对数十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心情是如何慌乱愤懣也便可想而知了。毛怀山即便在自己府上,也参照战场扎营原则,在府中设置有明哨暗哨。幸亏他贼性不改,反侦查意识极强,准確地绕过阴阳哨,即便如此也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一路惊疑不定地来到后进院子,只见原本应该空旷无人的厢房中已被人住了进来。 夜深人静之时,唐海秋躡足潜踪站在院中,哭笑不得地听著厢房之中此起彼伏的鼾声,他如今身负重伤,离此不远仍有大批的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在严加盘查。他唯恐再有变数,不敢再涉险寻找另一处养伤之处。向正房两侧瞧瞧,悄悄摸上了台阶。 东耳房应手而开,昏暗之中也可见书橱书案,他將房门轻轻掩上,待视线適应了黑暗这才敢四处环视了一圈。为防止血腥味流窜,他特意將后窗推开一角以便换加快空气流通。双手攀住粗壮的柱子几个起纵跃上房梁,他將身子隱藏在梁后,这才鬆了口气,心中盘算著如何潜逃,只是他失血过多再加上一晚的顛簸,体力大量流失,此刻精神稍有鬆懈,竟然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交谈声吵醒,声音自厅中传来。 “你確定这是个好主意?”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唐海秋的眼睛霍地睁开,他坐在里间的房梁之上,隱身的大梁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隱隱约约感到厅中油灯昏黄的光线。唐海秋生怕被人发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侧耳专注地听著。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杀掉万历皇帝,即可为天下除掉一个昏君,又可达到我们的目的,当然是个好主意。”唐海秋的眼睛驀地瞪得老大,浑身如雷击般打了个哆嗦。 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万历皇帝昏庸无道,但总归天下还属太平,但若是一国之君遇刺,一场浩劫可是在所难免的,千万要三思啊。” 先前那人狠狠地道:“大乱才能大治,我大明已病入膏肓,而这个狗皇帝不知节制,纵情声色,朝堂之上人滯於官,曹署多空。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他不足以振朝纲!”这人说话中气十足,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最后两句话讲得掷地有声,让每个人皆能听出他心中的愤怒。 还是那个劝阻的声音道:“你我都是战场上的莽夫,朝堂之上的事皆是一知半解,再者说朝堂之上能人志士无数,自有应对之策,需知治大国如烹小鲜,若是行事激烈,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先前那人截口道:“难道我们便装作不知,任这世道继续下去......” 眼见两人越说越激动,第一个人忙出来打圆场:“两位且先稍安勿躁,咱们夤夜来访不就是来商量对策的吗?” 唐海秋耳听得三人谈话,终於確认见证了一场破天的阴谋,他武艺虽然高强,说白了也不过是个绿林道上的淫贼,哪见过这种局面,只嚇得两股战战,身体冰凉,不敢稍有动作。只听得油灯中发出嗶啵之声,光线立即暗了下去,稍后便是挪动座椅的声音,光线变动。似乎有人將油灯举起添加灯油,窸窸窣窣过后,油灯果然明亮了很多。只是由於位置变动,將几人的身影映照在地上。 唐海秋低头向梁下看去,只见地上共有四条人影,其中一人不知什么原因並没有参与先前的谈话,隨后光线再次变动,人影消散。 短暂的沉默后,先前提议刺杀万历的声音率先打破僵局:“先前我们哪有机会接近万历,可这次他犒赏援朝三军,咱哥几个有幸入围,这可是天赐良机,合该他万历命止於此。”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另一人急忙劝阻道:“切莫衝动,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被那人截口道:“做兄弟的主意已定,这一趟过来不仅是和各位哥哥商量对策,也是做个道別。边关经年白骨累累,哥几个都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生死早已看淡。如果我不幸身死,不需要各位为我收尸,装作不知道吧,替我好好活下去。” 说罢站起身来夺门而出,身后三人大惊失色,隨著站起身来追了出去。唐海秋不知房中是否还有別人,只得屏息静气地等待著,直到油灯燃尽房中再次失去了光亮,恐惧、寒冷、疼痛一併涌来,他在黑暗之中抖若筛糠。 第六十一章 躲避 同福客栈中静悄悄的,穀雨仍然抱著肩膀站在窗边,但表情是木然的——他尚未从震惊中醒过来。儘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情的真相仍然超乎他的预料。李福仍然坐在床上,低著头不知想些什么。他已经听唐海秋讲起过,所以比穀雨镇定得多。 好半天穀雨才缓过神:“这么说毛怀山也参与了?” “谁?”唐海秋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个宅子现下是属於毛怀山將军的。” 唐海秋摇了摇头:“我並不认识他,也没和他打过照面。但既然是在他府中议事,作为主人没有不知的道理,只是这人赞成还是反对我就不知道了。” 一阵惶恐自穀雨的心底涌起,想起姚丰钱贵和手下眾將士的豪爽任侠,与顺天府的一班弟兄的惺惺相惜,实在不愿意將他们与这阴谋诡计牵扯到一起,可是有一个声音却在不停叩问著:难道他们当真不知情吗? 他拼命摇了摇头,將这个念头拋到脑后:“后来呢?” “后来你们顺天府的鹰爪子闯了进来,被你们逼得东躲西藏,后来於京郊被捕。我本想將此事和盘托出换条性命,可是锦衣卫出现將我和李福抓到詔狱之中,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给我二人上了刑具,逼问我那晚的见闻,逃出后都与哪些人有接触。”说到此处,唐海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又是害怕又是气恼:“他妈的,老子已把听到的话儿原原本本说给他们听了,但那帮人却像故意找茬似的,隔了几个时辰又將相同问题再问一遍,车軲轆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老子身上被他们折磨得没有一块好肉。” 穀雨皱眉听著:“他们没有询问你有什么同党,具体刺杀的计划是什么?” 唐海秋霍地站起:“你有病不成!老子从未想过刺杀万...刺杀皇帝,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听来的,跟我有何干係?!” 穀雨道:“噤声!难道你想吵醒这客栈中的人?” 唐海秋火冒三丈地看著穀雨,穀雨则不为所动。他赌气似地坐下,嘟囔道:“老子家財万贯,干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穀雨幽幽地道:“既然他们並未询问,那是不是说他们其实知道这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说他们一直在问你接触了什么人,难道不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將消息扩散出去吗?” 唐海秋已变了脸色,猛地打了个寒颤,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他听懂了穀雨的潜台词:锦衣卫也牵扯进此案。作为天子近卫的锦衣卫想弒君,这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只有这么解释,那姓周的锦衣卫於顺天府截人,詔狱审讯的动机才说得通。 穀雨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件案如何变成了一场事关大明皇帝的刺杀案。 房间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忽然楼下响起砰砰的敲门声,紧接著喧譁声四起,紧接著传来男子的呼喝声:“开门,锦衣卫查案!” 李福嚇得翻身下了床,再看唐海秋和穀雨两人,都已慌了神。 顺天府衙,殮尸房中三具尸体上盖著白单,李征脸色苍白地依次看过去,柴平静静地躺在白单下,喉间的鲜红映衬地格外醒目,仵作將其头颅与身体缝合,好容易拼了个全尸。柴平的妻子嚇得不敢近前,站在远处嚎哭不止。李征的目光横移,看向另两名捕快的尸首,每具尸首上都有触目惊心的伤口。 “李大哥,你说这人平时也不是个爭强好胜的,怎么死得却是这般惨不忍睹?”柴氏一边哭著一边问道。 李征稳定住心神,回身看向柴氏:“弟妹,要节哀啊。柴平的后事我来料理,他是为了抓捕贼犯才死的,我一定將他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他知道柴平是去搜查那劫走李福之女的三名壮汉,根据目击者交待,柴平是被其中两人追到街面上,当眾割下首级的。当他率人赶到的时候,三名捕快已死透,李福家中另有一具尸体,肖像符合缉捕令上其中一名男子的特徵,但身份却无从查起。 柴氏闻言哭得更凶:“我不要风风光光,我只要他能活过来。” 李征张了张嘴,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身边的捕快纷纷出言安慰,將柴氏的情绪安抚住,领著人出去了。李征將手掌在脸上搓了搓,转身走了出去。回到值房中烧了壶热水给自己沏了壶热茶,才將茶杯举到嘴边,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人:“大人!” 李征嚇了一跳,滚烫的茶水荡漾沾到了唇边,烫得他无名火起,將茶杯掷向那人,那人只觉眼前一,嘭地一声茶杯正砸在他的额头,那人哎哟一声跌在地上,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那人捂著额头站起,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李征眼神阴鷙地看著他:“崔文,老子说了多少遍不要冒冒失失的,你耳朵塞驴毛了?!” 那叫崔文一边捂著额头伤口,一边陪著笑脸:“是是,大人教训的是。这不是有急事要与大人分说嘛。” “有屁快放!” 崔文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李征嘴角咧了咧:“他娘的,总算有件好事了。”看了看崔文的额头,皱起眉头:“先將伤口包了,隨我走一趟。” 赵家药铺后堂,一股浓烈的药材味弥散开来,方伟坐立不安地看著赵郎中施针,病床之上的方氏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著。 今日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就如何协防开了整整一天会,会后顺天府內部又將人马、后勤的调配工作进一步细化,只討论到晚上方才结束。方伟记掛妻子病情,休会后便急匆匆赶往家中。哪知刚进家门便看到方氏俯臥在地,水盆摔在一边,半盆水泼在地上。 他大惊失色,连忙將妻子背在背上发了疯似地跑到赵家药铺求医,药铺本已上了门板,赵郎中见他到来也没有废话,直接將人接入后堂施针救治。方伟跑得心臟突突直跳,也不知是嚇得还是累得,歪坐在椅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方氏。 赵郎中转回身,脸色苍白地看著方伟,方伟脑袋嗡了一声,顿觉天旋地转。 第六十二章 就医 赵郎中斟酌了一下措辞:“所有的方法我都已试过,但尊夫人仍然昏迷未醒,你还是儘早去大药堂,免得貽误病情。” 方伟强撑著站起,喃喃道:“大药堂?” “本草堂、九芝堂,那里的郎中医术比我高明的多,或可有办法救回你的妻子。” 方伟走到方氏的病床前怔怔地看著她,目光中既有惭愧又有尷尬,因为他兜里已经没有余钱了。本草堂、九芝堂在京城乃是顶级的大药堂,郎中多出於名门,不少是从太医院下来的。可因为如此寻常人家是负担不起如此大的开销的。 一阵阵绝望涌上心头,方伟禁不住想:难道真就如此了吗? 砰砰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把郎中嚇了一跳:“谁啊这是?”径向前堂而去。方伟心中正自犹豫不定,身后脚步声响起,他转身看去只见李征和崔文两人在赵郎中引领下走了过来。方伟呆呆地看著两人走近:“李捕头,你...你这是?” 李征绕过方伟,在床前端详了一番方氏的病容,方伟皱起眉头对他的粗鲁无礼顿生反感,正要出言喝止,李征却转身看向方伟:“贵夫人此番病症不轻,带上人跟我走。” 方伟仍未回过神:“走?去哪儿?” 李征向崔文使了个眼神,转身便向外走。崔文从怀中掏出一贯铜钱拍在赵郎中手中,然后向方伟拱手道:“方捕头,本草堂中有李大人相熟的郎中,医术高超,起死回生。若您真箇掛怀夫人的身体,此刻就应该闭上嘴隨我们大人走了。” 方伟恍然大悟,他明白了李征此番的用意,本能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但又硬生生止住,病床上的方氏瘦小而羸弱,在她的身体中一场残酷的战斗正在发生,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而他则是她获胜的唯一希望。 赵郎中看见李征两人的背影马上便要消失在门边,急道:“方捕头,夫人命在旦夕,你还在犹豫什么?!” 方伟脸色铁青,他咬著牙猛地將床上的方氏抱起飞快地向门边跑去,李征在前堂静静地等著,直到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才鬆了口气,得意地向崔文看了一眼:成了。眨眼间方伟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李征向崔文吩咐道:“快去准备。” 崔文答应一声跑出门外,方伟绷著脸,不知该以何种態度与表情面对李征,对於他的纠结李征视而不见,片刻后崔文来报:“马车已备好了。” 方伟一怔,李征做了个手势:“本草堂离此虽不遥远,但也有些路途,赶马车去既省时又能节省气力,请吧。” 方伟不再客套,出得门来见道路中央果然停著一辆马车,车夫在马头前垂首站著,方伟一个箭步窜上车輦钻入轿厢。李征和崔文跟在他身后走出,两人识趣地坐在车辕,车夫上了马车將皮鞭在空中挽了个,伴隨著骨碌碌车轮转动的声音马车疾驰而出。方氏软弱无力地瘫在方伟的怀中,心跳微弱而紊乱,方伟在顛簸中紧紧地抓住她冰凉的双手,透过车帘的缝隙能看到李征与崔文两人的背影,心中千般滋味,脑子乱鬨鬨的。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崔文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到本草堂了,下来吧。” 方伟抱著方氏下得马车,一座精致典雅的医馆映入眼帘,门前小童迎上前向李征行礼:“李捕头,问您老人家好。” 李征矜持地点点头:“刘先生还在馆中吗?” 小童仍是毕恭毕敬地答道:“您来得可巧,再晚来盏茶功夫,刘先生可就回家了。” 李征边说边向里走:“正好,朋友家眷突发恶疾,还要麻烦刘先生施以援手。”小童早瞧见方伟怀中的方氏,此刻见李征这般说,自然不敢怠慢,跑在前面引路:“这边请。” 一名白髮老者正提著药箱走从屋中走出,李征唤道:“刘先生。” 刘郎中眯著眼睛看向李征,待李征走近后才看清容貌,换上笑脸:“原来是李捕头,怎得身体又有不適?” 李征指著背后的方伟:“不是我,是我朋友的家眷。” 刘郎中这才看到方伟怀抱中的方氏,忙又將屋门打开,点燃了油灯,示意小童举著凑到方氏面前,刘郎中翻开方氏的眼皮,只见方氏瞳仁散大,再一搭脉,只觉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重按乃得,登时变了脸色:“不妙!气血阻滯阳气不畅,臟腑虚弱阳虚气陷,迟救半分性命不保,快將她抱到病床上!” 方伟嚇得手脚冰凉,三两步抢到床前將方氏放下,小童將床头四角各点起一盏油灯,將室內照得灯火通明。那边厢刘郎中在水盆中净了手,打开药箱將一应工具取出,对李征道:“劳烦各位退出去。” 李徵答应一声,见方伟仍站在床前,忙扯了他一把,和崔文三人退出屋去,屋內仅余刘郎中和小童两人施救。 方伟眼巴巴地看著屋內两人投射在窗户上的身影紧张地忙碌著,李征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轻声道:“这刘郎中前年刚从太医院退下来,这种级別的大夫多数规矩大,一是为了保护病人私隱,二是医道法门避免外传。” 方伟充耳不闻,连一丝回应都没有,崔文看在眼中登时火冒三丈,李征拉住他微微摇了摇头。不多久浓烈的药材味从门缝中溢出,不多久传来一声女子痛苦的呻吟,方伟双手攀在门板上,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 等待的过程充满了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打开,小童道:“病人已脱离危险,三位可以进来了。” 方伟抢入屋中,只见方氏正斜靠在床头,地上平放的水盆中积满了暗红色的血水,刘郎中正在床边净手。方伟一个箭步窜到床前,凝视著妻子的脸庞:“你...你醒转了?” 方氏眼见方伟面色铁青双目赤红,知道他为自己担惊受怕,安慰地笑笑虚弱地道:“说的什么傻话,当然醒转了。” 第六十三章 慷慨解囊 扶著刘郎中出了屋门,崔文看看病床上的方氏又看了看失措的方伟,轻蔑地笑了笑跟著走了出去。 方氏將对方的作態收在眼底,冷冷地目送两人离开,这才强撑著身体要下床,怎奈身体虚弱浑身使不上气力,软软地靠在床头,瞧见方伟仍站在原地,她轻声唤道:“扶我起来,这病咱们不看了,不吃这味药我也能活到老,哼。” 方伟抬起头,忽然向方氏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且歇著,我也去送送老郎中。”不待方氏有所反应,一溜烟跑了出去,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方氏。 本草堂的內景古朴文雅,道路两侧翠竹绿柳,幽深的夜色下香浓郁,方伟在抄手游廊下急行赶往前堂,那边厢李征已將刘郎中送走,折返回来恰好在抄手游廊下与方伟撞了个迎面。方伟停下脚步:“崔文呢?” 李征將手背在身后:“隨小童抓药去了。” 方伟直视著李征的目光:“为什么要帮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陷害我师傅的?” 李征走向一侧抬头看著夜空明月:“以失去尊夫人的代价?” 方伟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征又道:“董捕头还有两年便退了吧?”方伟嗯了一声,李征道:“既然他就要退了,你不想想日后的退路吗?” 方伟犹豫半晌道:“正是因为只有两年他便退了,你为何不尝试与他和谐相处,待两年后便可顺理成章地成为京城第一名捕。” 李征呵呵笑了两声,收回目光直视著方伟:“我能等到那时候吗,嗯?” 方伟微微变了脸色,但隨即恢復正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征的目光转冷,忽地厉声道:“董心五暗中调查老子,想拿住老子的罪证將我法办,当我李某人眼睛是瞎的吗?!”这句话说出,一时间方伟脸色大变,瞳孔攸地收缩,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老头儿身边有李征的人! 李征早已猜到方伟的想法,他似乎並不如何介意:“年前的那件案子,陈武那几个蠢货闹得动静太大,將董心五引了来,最终鋃鐺入狱。董心五表面放下此事,但却暗中走访与我有关的其他案子,难道不是想抓住我的把柄吗?我也不怕告诉你,董心五身边確实有我的人,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这么快察觉。”向前一步逼近方伟:“不知方捕头在其中出了几分力呢?” 方伟恢復了镇定:“起初师傅確实暗中吩咐我与周四哥暗中查探你手中的案子,但我摸排的两个案子案情明了,確无逾矩之处,不等继续摸排师傅却命令我二人停下,从此不准再提起,从那之后我便没再关注。”脸上现出疑惑的表情:“至於叫停的原因师傅也未明说,到现在我也不知为何?” “那是他害怕了。”李征的嘴角掛著冷笑,方伟“嗯?”了一声看向李征,后者却已岔开话题:“只是这事你二人虽不再参与,董心五却没罢手。这老货处心积虑,便是想置我於死地。”月色下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方伟摇了摇头:“师傅与我情同父子,我身上的本事都是他倾心教授,让我出卖他是决计不可能的,你死了这份心吧!” 第六十四章 交易 对於方伟的决绝,李征不以为意地道:“他想要我的命,我只是为了自保,如果他肯放下成见不再捕风捉影,这事就这般算了;但若是他坚持不弃,那我也不会眼睁睁等他把绞索套在老子脖子上。” 崔文拎著几个鼓囊囊的大纸包走近,李征回身看了看他,从手中接过递向方伟:“你是聪明人,从你刚才从房中追出,想必已做了决定,只是在一步步试探我的底线。”方伟张嘴欲言,李征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不介意,相反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大家都不需要绕弯子。”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方伟也索性將话说开:“绝不能坑害我师傅,这是前提,其他条件你来提,只要不违背道义的,我竭尽全力。”他並没有伸手接,而是等著李征的下文。 李征点点头:“现下尚未想到,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及董心五的性命。” 方伟这才將纸包接过转身便走,李征却又叫住了他:“你那个小师弟,叫什么来著?” 方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穀雨。” “对,就是他。明日程推官会向万府尹提交禿尾巴山的案情陈词,京郊野山上的那场惨烈的战斗会归咎於他的失误,虽然我知道元凶究竟是谁。”李征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日府衙便会將其辞退,记住儘快令其离开官府,別给他申辩的机会,避免节外生枝。” 他將两手一拍:“行了,早些回去吧,別教你夫人等著急了。” 望著两人离去的背影,方伟仍站在原地,脑子里混沌一片,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人只要妥协过一次,道德標准就再也回不去了,似乎有再多挑战底线的事儿也都能坦然接受。夜晚的风吹过头顶,让他清醒了过来,羞愧和痛苦同时涌来,方伟的身体忽地打起摆子。 身后传来的声响让他猛地定格住,他缓缓回身,只见方氏虚弱地靠在墙边,方伟慌忙上前搀住她:“你身体还很虚弱,怎得下床了?” 方氏甩脱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方伟的手僵住了,他愣愣地看著方氏,而后者的眼眶中已充满了泪水,只是紧咬牙关强忍著才不至落泪。 方伟在短暂的错愕后很快明白过来,他缓和了神色再次伸出手托住方氏的胳膊,方氏再次剧烈挣扎,她带著颤音:“我不希望你为我变成这个样子,把药还回去好吗?” 方伟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方氏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身子一软缓缓便向地上滑去。方伟紧紧地將她抱住:“我说过谁也不能將你从我身边带走,为此我可以做任何事。” 透过朦朧泪眼,方氏看著青梅竹马的丈夫,那个曾经令她魂牵梦绕,令她尊重崇拜的男子,他的容顏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方伟的神色已经恢復了平静,他静静地等待著方氏哭声渐小,將她背在背上:“走,我们回家。” 月掛中天,將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蹣跚而又倔强。 同福客栈外,一名锦衣卫將大门擂得山响,他的身后站著张亮以及十余名虎视眈眈的緹骑。 二楼,穀雨透过窗户缝隙向外观瞧,耳听得客栈內已响起凌乱的动静,急得心急如焚。李福嚇得面无人色,季安此时也被吵醒,四周的氛围让她意识到似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她从被窝中爬起將头埋入李福的怀中,李福抚摸著她的头顶,左右看看穀雨和唐海秋两人:“难道我们便束手就擒了吗?” 唐海秋走到李福面前:“將季安交给我,我们兵分三路,各自突围。” 李福脸色一僵,迟疑道:“这...”他似乎没有说不的权利。 穀雨冷冷地道:“若將季安將给你,你还会顾我二人的生死?收起你的小算盘,我有一计或可保下我们四人的性命。” 唐海秋的目光中杀气涌动,穀雨手摸向腰间:“仔细想想,你是否有能力安静地解决掉我和李福两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开锦衣卫逃脱——奉劝你別做傻事。” 唐海秋鼻间哼了一声,穀雨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態度教他不敢冒险,绷著脸道:“那倒是要请教谷捕头的妙计。” 穀雨吩咐道:“將外衣解下,以絮填充做成假人。” 唐海秋思索著,眉头皱紧:“然后呢?” 穀雨走到后窗將窗户推开,示意唐海秋上前,月色下的后院中静悄悄的,马厩之下黑乎乎的,黑影之中隱隱露出几个身躯庞大的大傢伙。唐海秋瞬间捕捉到穀雨的思路,眉头微微舒展,穀雨指指后院:“你去。” 唐海秋的眉头再次拧紧:“我深受酷刑,行事不便,我看你还有些气力,不如......” 穀雨截口道:“这里就你的功夫最好,只能你去,这事没得商量,否则我们就等著束手就擒吧。” 客栈中脚步声响起,男子的声音道:“来了来了。” 开门声,脚步声,清晰的拍打声,呼痛声:“哎哟哎哟,官老爷別打了!” 隨后是张亮的声音:“给我挨个房间搜!” 唐海秋深吸了口气:“难道你不怕我跑了?”穀雨回头看看季安,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太看得起我了。”唐海秋冷笑两声,低喝道:“还不脱衣服?!” 李福见两人在后窗低语两句似乎便將计划定了,他脑筋转得没两人快,正在默默琢磨著。听得唐海秋气急败坏地吩咐,手忙脚乱地將外衣脱下,唐海秋也已脱下了衣服,丟给李福。那边厢穀雨將衣服脱下,此时裤子已与小腿血痂黏连在一起,他屏住气猛地將裤子除下,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瞬间蔓延全身,疼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將被子抄在手中,两下一较力,嘶啦一声响,被面被撕开了大口子。他將絮掏出往衣服中装填。李福见状,將季安从床上抱下来放在地上,將褥子有样学样地撕开,絮迅速填充入衣物,不多时三个鼓囊囊的假人便已填充完毕。 唐海秋倚在后窗边,观察著窗外的动静,確认无人后將窗子推开,轻飘飘地跳了出去。这人的轻身功夫当真了得,即便在身体重伤的情况下,落在地上也如一片树叶般悄无声息。穀雨手中拿著三个假人走到窗前一个一个拋下,唐海秋伸手接住。 敲门声从一楼传来,隨后是呼喝声、盘问声:“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来京做什么?” 第六十五章 调虎离山 或紧张或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俺叫马六,从山东来的。”“额是山西人。”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楼梯上的踢踏声。李福嚇得全身抖成一个,蹲在地上將季安紧紧搂在怀里,季安敏感地察觉到了危险,她贴在李福的耳边,小声道:“爹,我疼。”李福这才意识到手劲不自觉地大了,他稍稍放鬆双手,低声道:“乖囡,別说话。” 穀雨站在后窗前,耳听得二楼逐渐响起的脚步声,焦灼之色越来越浓烈。他回到床前,將已被掏出了里子的床褥以及床单拧成一股布绳,顺著后窗续了下去,以待唐海秋回来。 唐海秋悄悄钻入马厩,畜生六识敏锐,他刚一靠近,沉睡的马匹腾地站起,唐海秋立即停下脚步一动不动,马匹见其没有恶意,打了个响鼻將头別过一旁,唐海秋数了数,见马厩里共有四匹马,他走到马前轻轻地抚摸著马的鬃毛,嘴中念念有词:“马老兄,今日你若救我性命,我保证终生不食马肉,你看可好?” 將假人轻轻放在马背之上,凝神观察著马的反应,絮本来便轻盈,马只是摇了摇头並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抗。唐海秋心下稍定,从木桩上解下韁绳將假人缠在马颈之上打了个结,这一来马匹感到不甚舒適,又是甩了甩头。唐海秋依次將两个假人分別绑到另外两匹马的马颈上。 二楼的呼喝声、盘问声逐渐大了起来,张亮慢腾腾地走到楼梯口,他隨周青柏追出几条大街仍不见穀雨等人的踪影,周青柏忽然有所警觉,寻常人本就不及身强体健的锦衣卫迅速,更何况是身受重伤之人,莫不是找个隱蔽所在躲了起来,想到这儿命人停止追击,转而往回搜查。都是常年干缉盗拿贼的行家,略一思索便划定了几处可以藏身的所在,客栈酒肆茶铺自然是首当其衝的。 手下人將二楼大半房间搜查了个遍仍然一无所获,转而奔向东北角三间房。 砰砰砰!“开门!”“官府查案!” 房中的李福嚇得簌簌发抖,穀雨也好不到哪里去,压抑著心中的恐惧,將刀擎在手中,焦急地看向后窗。只见夜色之中的唐海秋悄悄將后门打开,將三匹马赶出马厩,从马槽中取出一把把乾草,穀雨听得隔壁门开的声音,以及自家门前疾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再看唐海秋诡异的行为,直把他气得火冒三丈:这廝还在磨蹭什么?! 但见唐海秋將乾草分別绑在马尾之上,从怀中竟然摸索出个火摺子,这本是从那名死去锦衣卫衣中之物,却被他据为己有,就唇吹燃后在乾草上晃了几晃,片刻后乾草被引燃直烧到马尾,马匹感到屁股后灼热刺痛,回头看时不禁嚇得魂飞魄散,仰天长啸唏律律,刨动四蹄向门外发疯般地奔去! 唐海秋得意地一笑,將火摺子收在怀中,转身向后窗跑来。 门外两间房已被打开,住店的客商战战兢兢地接受盘问,唯独靠墙的那间却一直没有动静,张亮冷冷地看著,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他快步走上前,將正在敲门的锦衣卫推到一旁,上去便是一脚! 嘭!门板倒挺结实,这一脚没有踹开,张亮后撤一步作势再踢,忽然后院中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张亮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快,去后院!”当先向楼下衝去,身后的锦衣卫跟在他身后跑下楼梯,衝出大门。 穀雨听得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不由地鬆了口气,同时又有一些兴奋,他挥动著手中的布绳向唐海秋示意,唐海秋向后窗急行几步,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著穀雨。穀雨错愕地看著他,唐海秋忽然向穀雨嘲弄地笑了一下,穀雨心中一沉,唐海秋转身便跑! 妈的!穀雨暗骂一声,眼见唐海秋从后门抢出,跑向惊马相反的方向,身形隱没在漆黑的胡同中。此时他已来不及过多思考,双手交替迅速將床单回收,然后跑到前窗,透过窗缝四下观瞧,只见大街上锦衣卫身影一闪而过,追向后边胡同。待四下无人,穀雨將窗户一把推开,然后將布绳续了下去,將绳头绑在床腿之上,转头吩咐道:“快,趁现在下去!” 李福答应一声,抓住床单翻身出了窗外,脚尖轻轻抵著墙壁,一点点蹭了下去。待李福双脚落了地,他將季安抱在怀里,季安对他有些抗拒,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將这孩子抱到窗前,李福在楼下已將布绳解开,双手各抓住一个角展开,做成了一个斜坡。穀雨忍下心中焦虑,儘量柔声道:“唰一下就滑下去了,懂了吗?” 季安坐在窗台上,距离地面数丈高,嚇得她小脸惨白,听完穀雨的指导先点点头再摇摇头,眼中儘是恐惧之色。 后院胡同中忽然传来阵阵嘶喊声,李福惧意更甚,勉强向季安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来吧,乖囡,有爹爹接著你呢。” 季安拼命摇著头,哽咽著用鼻音道:“爹,我怕。” 穀雨听得心中一酸,他內心中甚至有些同情这孩子,小小的年纪便遭受了这般多的苦难。但眼下的情况却又心疼不得,他咬紧牙关,忽地在季安的背上狠狠地推了一把,季安嚇得啊一声尖叫,身体沿著床单迅速向下滑去! 后院胡同之中,张亮带著人风风火火地赶到,恰好看到三匹奔马打眼前一闪而过,马尾巴上火光繚绕,马背上三名“骑士”贴在马颈奋力狂奔。一名锦衣卫咋舌道:“为了逃命竟然主动惊马,稍有不慎便会连自己的小命难保,这三人果然是亡命之徒。” 张亮在他脑后狠狠拍了一记:“还不快追!” 可惊马如癲如狂,岂是那般好追的,沿途已有听到动静的锦衣卫向此处奔来,呼喝阻扰皆无济於事,有那躲闪不及的锦衣卫被马撞得倒飞而出,一时间尘土飞扬惨呼连连混乱至极,正在这时胡同那头却飞跑而来一个人影,迎面向惊马衝来。 第六十六章 意料之外 那人在跑动中扣动绷簧,钢刀弹射而出,他將刀鞘隨手掷於地上,双手擎刀跑向惊马,在距离领头的那匹马还有两丈左右的距离,忽然身体向左倾斜,刀刃寒星闪闪砍向马腿! 头马嘴中发出一声瘮人的惨叫,右前腿被活生生砍断!骤然失去平衡令它庞大的马身向地上栽去。 那人就势向地上滚去,后背嘭地一声撞在墙上,他喉间发出闷哼,但他反应极快,此时仍不忘紧紧收缩手脚儘量靠在墙侧。果然下一刻只见头马的身体轰然倒地,身后的马撞在它的身上撞得头昏脑涨,身体隨之倒下,最后那匹马又闷头闷脑地撞在第二匹马身上,顷刻间三匹马已尽数倒在地上,数名锦衣卫一拥而上,那人站起身:“先斩马尾!” 手起刀落,马尾斩断,数脚齐下登时將火星熄灭。张亮奔到近前,由衷地赞道:“大人武艺高绝,实在是我辈仰望之楷模。”伸手托住他的胳膊,那人忍痛扶墙站起,却是周青柏。他走到被马摔在地上的“骑手”旁,用脚踢了踢,絮从衣服下散落而出。 调虎离山!张亮登时拉下了脸,转身向后便跑:“回同福客栈!” 离此不远的巷子中,正在奔跑的唐海秋逐渐放慢了脚步,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季安的脸,高兴的、安静的、搞怪的甚至惊恐的,每向前走一步这些表情越清晰,他有些恼火,昔日的蝴蝶一向瀟洒风流无拘无束,而今日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可转念一想:自己容貌已毁,世间哪里还有什么蝴蝶? 他胡思乱想了许多,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当他想到每多走一步就离季安越远一步时,终於还是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同福客栈的方向。 伴隨著尖叫,季安从二楼窗台直滑到李福怀中,强大的衝击力还是將李福撞得跌跌撞撞向后倒退数步噗通一声跌在地上。穀雨忍著疼痛两手抓住床单,此时也无暇再將其绑成布绳,两手大开大合,几个交替已下到地面,李福抱著季安:“大人,咱们去哪儿? 穀雨不假思索地道:“去顺天府衙,”他分辨了一下方向:“这边来。” 李福点点头:“好。”穀雨当先领路钻入对面的巷子中。 “什么人?!”身后不远处却出现了一名锦衣卫,原来他方才便在周围巡逻,季安的尖叫声將他吸引了过来,恰好看到三个身影隱没在胡同中,他边问边抽出刀加快脚步赶来。 穀雨闪身躲在墙后,將李福父女护到身后,见追兵只有一人,他將钢刀抽出静候此人到来,正在此时忽然脑后恶风疾来! 穀雨不及躲避,李福手中握著一块转头向他后脑狠狠拍来,瞬间穀雨只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感传遍全身,隨即是巨大的眩晕感,天地上下翻转,胸腹中翻山倒海,两眼翻白倒在地上! 季安目瞪口呆地看著凶相毕露的父亲,出於本能她想向父亲靠拢,但幼小的心中却下意识地对他的行为感到憎恶。李福看著昏厥在地的穀雨,喃喃道:“到了顺天府,我父女从此便要天人相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抱歉了,小谷捕头。”將带血的转头扔在地上,抱起季安转身向巷子深处跑去。 待那名锦衣卫跑到近前,只见一人趴伏在地,脑后血流如注,地上殷红一片,另外两人却不见了踪影。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戳戳穀雨的身体,没有动静。他用脚將穀雨翻了个身,穀雨仰面躺著微微將眼睁开,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锦衣卫心中暗喜:这功劳落在咱家了。 从腰间摸出绳索俯身將穀雨从地上拽起,穀雨的意识渐渐恢復,但头脑里昏沉沉的,那种上下顛倒的失重感仍然存在,哪里有还手的气力,任凭对方將双手绑了。锦衣卫在穀雨背后推了一把:“走!” 穀雨不由自主地向前,將將走出巷子,忽然斜刺里抢出一人挥刀便砍,锦衣卫躲闪不及,胳膊被削了好大一条血口,他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一跤跌在地上。那人將刀挽了个,嚓地一声轻响,穀雨腕间的绳索应声而断。唐海秋看著他:“你怎得被锦衣卫逮住了,李福呢,季安呢?” 穀雨伸手摸了摸脑后只摸到一手的血,疼得他嘶声连连,远处忽地传来阵阵脚步声,紧接著是张亮的声音:“包围同福客栈,別让犯人跑了!”穀雨与唐海秋对视一眼,双双向巷子深处跑去。 张亮跑到近处,只见同福客栈的二楼仍垂著那条床单,在夜色中隨风摇曳,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倒在巷子口的那名锦衣卫很快被发现,张亮脸色阴沉地问道:“他们几个向哪里去了?” 锦衣卫伸手指向身后,张亮看著围拢在自己身旁的手下:“抓住他们,不论死活!” “喏!”緹骑齐声应道。 “哪儿?!”唐海秋停下脚步,怒气冲冲地瞪视著穀雨。穀雨拉了他一把,两人迅速上了石阶,这一家想必是富贵人家,修得广亮大门,门洞中足够两人藏身,一队緹骑从巷口搜索而过。穀雨探头看了看,確认安全后才道:“顺天府衙,你是刺杀案的唯一知情者,有你这人证我师傅才能信我。” “放你的屁,老子进去了还能出来吗?”唐海秋气道。 “只要我师傅信了,你便是检举有功,我会代你求情。”穀雨苦口婆心地道。 唐海秋气笑了:“所以你求情便能饶我不死是吗?”穀雨张了张嘴,唐海秋犯得案子数不胜数,况且身上背著好几条人命,即便他將刺杀案和盘托出,可能唯一的奖励不过是换了种不那么痛苦的死法,而不会有太多转机。唐海秋收敛起笑容:“別指望我去顺天府,刚才我救了你一命,咱们两清了,你也不用强留我,若用武力以你现在的条件不过是自取其辱。告诉我李福和季安去了哪里?” 第六十七章 落脚之处 穀雨摇摇头:“我这脑袋上的伤便是拜他所赐,现下他去了哪里我却不知。” 唐海秋道:“那你对我没用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再不相见。”说著抽身便走,穀雨一把拉住他,唐海秋回过神,眼神已经变了,手摸向腰间:“你要留我?” 穀雨再次摇摇头:“我现下仍然头昏脑涨的,实在不適合打斗。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唐海秋狐疑道:“交易?” 穀雨道:“你在京城中人地两生,想要找到李福和季安自然不太容易,我可以帮你。” “条件呢?”既然是交易,既要有收穫也要有付出。 “你將今日与我说的写做供状,签字画押。你在顺天府留有指印,两相一致我师傅也能相信我所说的。” 唐海秋想了想:“可以。” “这里!”忽然巷子口传来一声惊呼,原来唐海秋方才已露出半截身子在外,他全身心防备著穀雨,却忘了隱藏自己的身形,被一队緹骑逮了个正著,四五人气势汹汹地扑来,唐海秋大惊失色:“快走!” 周青柏慢腾腾地走到巷子,绕到同福客栈的门前,客栈之中的旅客已被集中看押在大堂之中,几名锦衣卫穿梭在人群中,从旅客的描述中搜集著三人的信息。店掌柜的享受单独服务,哆哆嗦嗦地诉说著上午齐若楠开店的情景,这个名字是穀雨的化名,年前他隨董心五去河南办理禿尾巴山的案子,为了掩人耳目用的便是这个名字。 穀雨大闹锦衣卫指挥使司时,並未与周青柏照面。对他的名更是无从知晓,他站在门口听了片刻,听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他慢腾腾地走到那扇窗户下,掐著腰费力地仰头看著,一丝痛楚在脸上一闪而逝。方才在巷子中拦惊马时他受伤极重,背部至今仍无法全部拉直,只是他大小伤受得多了,並未放在心上。 身后脚步声匆匆走近,一名锦衣卫稟道:“大人,果然抓到可疑之人。” 周青柏转过身,锦衣卫向旁一让,身后两名锦衣卫將人反剪双手押了上来,周青柏上下打量著对方,眼神中闪烁著危险的光芒:“深更半夜不睡觉,却给本官添了这许多麻烦,本官现在很生气,希望你爱惜生命老实交待,不要惹恼本官,嗯?” 身后纷乱的脚步声让在前方亡命逃跑的穀雨和唐海秋心惊肉跳,唐海秋在前穀雨在后,两人穿梭在行人稀少的大街上,身后的追兵穷追不捨。穀雨早已跑得脱了力,小腿和后脑的疼痛时而强烈时而微弱,折磨得他欲仙欲死。他知道自己已到了强弩之末,隨时都可能倒毙在路上。唐海秋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在跑动中不时看他一眼。 一股绝望之感自心底升起,难道就这样了吗?穀雨在心底问自己,每当这时他就告诉自己:再往前走一步。 两人拐过街角,身后緹骑距离他们只有十余丈,前方的街上两人打著灯笼恰好走下了街面,拐入了胡同中。虽然离得远,但穀雨仍然看清了对方的脸庞,心道:怎么跑到了这里?当下不及细想,示意唐海秋追著两人的足跡去了。 方伟与那本草堂中小童借了灯笼后便即告辞,方氏仍在气头上,方伟自知理亏也不辩驳,將方氏背了一道,方氏见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纵然生气但还是心疼丈夫的。执意下来走动,方伟拗不过她,將她小心放在地上,伸手搀住。此时离家也不算远,两人慢慢走下大街过了坊门,走到自家院门前刚刚將门锁解下,忽然听到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方伟一把將妻子拦在身后,打起灯笼向前照去,只见两个黑影快速奔到近前,走到光圈之中。 “五哥!”穀雨累得齜牙咧嘴,但此时见到方伟如见亲人,不由自主地露出开心的笑容。方伟看著眼前这个身穿小衣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年轻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穀雨!” 穀雨呲牙一乐,不等说话唐海秋出现在他身后,方伟登时变了脸色:“唐海秋?畜生!”身后的方氏畏惧地瑟缩成一团下意识地揪住方伟的衣角,方伟感受到方氏的情绪变化,横眉立目便要上前与唐海秋廝打,穀雨忙拦在身前:“住手住手!唐海秋是自己人。” 方伟愣在当场:“怎,怎么?” 穀雨耳听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及呼喝声,急道:“情况紧急,不便解释,咱们屋里说话。”当先抢入院里,唐海秋紧隨其后钻了进去。方伟和方氏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走进院中將门落了门閂。 “灯!”穀雨提醒道,上前將灯笼罩打开,將蜡烛吹熄。院中一时间陷入了黑暗。纷乱声由远及近,穀雨贴在门板上小意地倾听著门外的动静,隨即便听到砸门声。穀雨和唐海秋压抑著粗重的呼吸,但难掩脸色的慌乱:“坏了,锦衣卫要挨家挨户地搜查!” 方伟將方氏搀到屋中,合衣躺在床上,为了隨时应对意外连鞋子也没有脱,尔后取过被子盖住身体,叮嘱道:“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方氏紧张地抓著他的衣角不放手,方伟反手將她的抓紧捏了捏:“我晓得厉害,你放心好了。” 出得门来,门外已是喧譁一片。方伟见穀雨和唐海秋两人的狼狈相,指著柴房:“快,进柴房!”柴房中將乾燥的柴禾摞得老高,他奋力將角落中的柴禾搬开,向后吩咐道:“躲进去!” 穀雨和唐海秋两人依言矮身躲到角落,方伟將柴禾重新摆回来,角落中两人的身影迅速被柴禾掩盖。做完这一切不等喘息,院门忽然砰砰作响,更有人高声呼喝:“开门,官府查案!” 方伟將衣襟整整,深深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將院门打开。几名锦衣卫蜂拥而入,方伟平摊双手慢慢后退,一名锦衣卫看著手下钻入各屋,抬眼看著方伟:“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方伟沉著地道:“小的叫方伟,顺天府衙的一名捕快,”手指向屋中指了指:“房中有我妻子,大病初癒,还望北司各位大人不要打扰。” 第六十八章 藏匿 对於身份被点破,锦衣卫略带诧异地看向方伟,方伟的表情冷静沉稳,锦衣卫上下打量著他:“既然你是公门中人,那便好说话了。只要倾力配合,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方伟恭谨应道:“自然配合。” 堂屋中的那名锦衣卫挑著灯笼环视著四周环境,方氏嚇得全身瑟缩在床上,紧紧地攥著手里的被子。锦衣卫凑近了挑著灯笼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庞出现在灯笼后面,方氏嚇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所幸锦衣卫仅仅是將灯笼横划而过,换了下个目標。 他检查得很仔细,床底衣柜角落都没有放过,仍然一无所获,他转身走了出去。四下看了看一头钻入了柴房。方伟心中一凛,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锦衣卫的提问仍在继续:“有没有看到两个亡命徒经过此处?” 方伟摇了摇头:“內子晚上身体抱恙,前往药房救治,回来不久刚安顿內子睡下,您便上门了。至於亡命徒什么的,我確实没有见过。” 躲在柴禾堆后的穀雨与唐海秋听见谈话声,知道追兵杀到,嚇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等待著搜查,过不多久伴隨脚步声,柴房中亮了起来,对方打著灯笼四下查看,昏黄的光线通过柴禾的缝隙透进来,两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著对方搜查,所幸那人在柴房中並没有发现破绽,转身走了出去。 那边厢锦衣卫也结束了与方伟的谈话,方伟將一行人送到门外落下门閂,他躲在门后听脚步离开,喧譁声越来越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先回到堂屋之中,方氏已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噙著泪,见到他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方伟心疼地將她揽在怀中:“穀雨那孩子还救过你的命,他决计不是什么坏人,和唐海秋那畜生走到一起想必有著其他原因。” 方氏点点头,从鼻子中嗯了一声,方伟在她头上轻抚著,安慰著她的情绪。 直到街上渐渐没了动静,锦衣卫撤出,坊门落了锁。方伟才將两人从柴房中拉出,穀雨和唐海秋揉著麻木酸胀的胳膊腿走到院中,穀雨难为情地道:“五哥,家中可有吃的?” 方伟错愕地看著他,穀雨挠挠头:“从昨晚便没有吃任何东西,到现在飢肠轆轆,饿得发慌。” 方伟的嘴角出现了一抹笑容,他摇了摇头:“等著。”从灶房中寻了些吃食,端到院中的方桌上:“现在若是生火,恐怕烟火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你凑合吃吧。” 穀雨边吃边含糊地道:“无妨无妨。” 唐海秋坐在另一边,方伟將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后坐到了他的对面,抱著肩膀看著两人。穀雨狼吞虎咽地吃完,將碗筷一推,用手背抹了把嘴:“五哥,唐海秋说的是真的,果然要对陛下不利!” 方伟纵使心中已有预设,但听到穀雨的言论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他身体前倾凑近穀雨:“说下去。” 穀雨便將他先救李季安,夜入锦衣卫指挥使司,帮助李福和唐海秋越狱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方伟呆呆地看著穀雨的这张稚嫩的脸,实在想像不出这样一张青涩的面孔下竟然藏著那么一颗强大的心臟,別人做一辈子捕快也不一定会触碰的事情他一件接一件地做。唐海秋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同身受,他给了方伟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穀雨说完,眼巴巴地看著方伟,方伟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他从李征处已经得知禿尾巴山的罪责已推给了面前的老七来承担,这是几方势力绕过董心五,协商妥协之后的结果,明日便会將穀雨开革出门,而且以这几方的权势绝不会给穀雨申诉的机会。 难道顺天府衙中那些成名日久的名捕看不出其中的蹊蹺吗?但大多选择了明哲保身,这其中也包括方伟,为了生活、为了妻女、为了父母或多或少都要学会妥协,可这並不代表他对现状是满意的,穀雨那种不畏强权拋开一切追求正义的劲头是每个捕快都想去拥有的,这也是他面对一腔热血的穀雨说不出口的原因。 方伟再次搓了搓脸,转换话题道:“知道李福和他闺女去哪里了吗?” 唐海秋摇了摇头:“那是我亲生闺女,这廝贼心不死竟將我闺女掳了去,老子逮住他一定要將其碎尸万段。”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穀雨却道:“李福明日恐怕会出城。” “什么?!”唐海秋变了脸色。 穀雨淡淡地道:“他若留在城中,你要寻他,全城锦衣卫也要寻他,他又没有你那么好的拳脚,靠自己能撑得多少时日,更何况还要带著季安那样一个累赘,为今之计只有儘快逃出城去。” 方伟道:“bei京城內九外七,十六道城门,你可知道他要从哪里出城?” 穀雨摇了摇头:“他偷袭我之后,我陷入过短暂的昏迷,连他逃跑的方向都不知,更无法推测出具体的出城方向。”他心中隱隱有个想法,只是无法確认,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方伟想了想:“追捕你们的锦衣卫是敌是友暂时不好区分,保险起见明天我先去府衙,你二人先在家中等我消息。等我探听一番虚实,咱们再从长计议。” 穀雨打了个哈欠站起,方伟道:“你进堂屋来,让这畜生住柴房。” 穀雨摇了摇头,一把拉起唐海秋:“这廝狡猾多端,只有贴身看著他,我才放心。” 唐海秋气得哼了一声,方伟从房中拿了两床被褥回到柴房:“都是拆洗乾净的,閒置在箱底,所以会有些霉味,不要介意。” 穀雨喜出望外伸手接过铺在地上:“我还以为今晚要睡在地上,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方伟倚在门框上,看著穀雨將床褥铺好,唐海秋老实不客气地躺了上去,將被褥一卷闭上了眼睛。穀雨气得脸色微变,向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抢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方伟道:“若是此人晚上不老实,及时示警,我保证不会用第二刀。” 穀雨道:“五哥放心,他逃不出我的掌握。” 方伟將柴房门掩上回到堂屋中,方氏仍然强撑著没有睡,见她憔悴的样子心下又疼又酸,轻声道:“外头安顿好了,快快睡下。”將她鞋子脱了扔到床下,忽然他目光一凝,缓缓回过头,方氏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怎么了?” 方伟的声音轻飘飘的:“方才那锦衣卫进来的时候,你也是穿著鞋的吗?” 第六十九章 聊聊 方氏见方伟的神色有异,心里跟著一紧:“是啊,怎么了?” 方伟思索半晌,摇了摇头:“没事,兴许是我想多了。”伸手將被子盖在方氏身上,他也不脱衣服,合身躺在床上,方氏凑近了方伟,方伟伸手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打著:“睡吧。” 轻柔而有节奏的轻抚让本已累极的方氏很快进入了梦乡,方伟在漆黑的夜中睁著双眼,一会想到与李征的交易,一会又想到柴房中的穀雨和唐海秋,思来想去竟没有丝毫困意。 柴房中穀雨辗转反侧,同样无法入眠,唐海秋气得啐道:“你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穀雨充耳不闻,抱著肩膀將身体扭到一边,这两天发生的种种也同样在他的脑海中打转,自从唐海秋王府採案发,他便如一枚陀螺般忙个不停。有时他也会试图说服自己,该停下了,似乎已经越界了。但他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催促他不断地往前往前,不知不觉中已经做出了无数个选择,这些选择让他在今晚憋屈地借宿在一间简陋的柴房中,与一名十恶不赦的採贼相依为命,並且要抵抗来自全天下最臭名昭著的锦衣卫的追杀。 这是他当初成为捕快时想要的吗? 穀雨越想越是烦躁,腾地翻身坐起,他的背影在漆黑的柴房中勉强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唐海秋怒视著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道:“谷捕头,明日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求求你快些睡下吧。” 穀雨还是不应声,对於唐海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唐海秋想了想,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横竖睡不著,咱们聊两句?”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们都唤我做唐海秋,但是却都不知道这唐海秋可不是我的真名。” 穀雨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唐海秋见一句话逗引得穀雨反应如此强烈,得意地笑了笑:“唐海秋不过是我混江湖的名號,拿来混淆视听的,真实名姓却不能告知於你。” 穀雨回过身:“你是江浙一带的人?” 唐海秋“哦?”了一声,对他的判断有些意外:“你怎得知道?” “我有个邻居,就是来自海寧,说话的口音和你有些相像。” 唐海秋恍然道:“离得倒是不远,难怪被你听出了。”说罢话锋一转:“不知你那位邻居是男是女,容貌如何?” 穀雨厌恶地皱紧了眉头:“传说你家境优渥,为何不老老实实做你的富家翁,非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唐海秋却没有立即答话,穀雨也不著急催问,半晌唐海秋才道:“若我真报定这个想法,早些年便死了。” “哦?”这个回答出乎穀雨的意料。 唐海秋道:“我那家族確实家大业大,生意交通南北。只是我那父亲风流成性,娶了五房小妾,我娘便是其中之一。后来正妻亡故,她没有留下子嗣。我那父亲便言道,妾室中谁先诞下男娃,便將其扶为正妻。很幸运,这话说出口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娘便怀孕了,我便是第一个诞生的男娃。” 穀雨静静地听著,唐海秋的回忆不带任何情绪:“自我出生之时,便享受著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对我百般疼爱有加。老子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学堂去了两天便学不下去,话本听多了便想要当游侠,父亲也不著恼,延请各地名师教授武艺,我这一身的好本事便是那时打下的底子。本来我也以为可以这样閒散的过一辈子,但是老天却给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他期待著穀雨追问下去,但穀雨还是木知觉也地坐著,真是个优秀的倾听者,唐海秋只好自己说將下去:“父亲年岁大了,身后事便成了大家心中怪怀的东西,那四个姨娘因为落后於我娘,始终是个妾室的身份,眼看偌大的家產便要落在我娘俩手中,心中自是恼恨。当年我娘怀孕的时间太过巧合,坊间便已有各种传闻,说我是我娘与野男人怀的种云云,只是我娘向来不予理会。” “那时家中氛围已十分诡譎,连我也有所感知,我娘却道清者自清,让我安心度日。”唐海秋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发紧:“我十四岁那年,忽然一日我正在外与友人吃酒,僕人匆忙来报,言道家中出了乱子。等我赶回家时,果然已经乱了,厅堂之上我娘跪在当中,身边围著四个姨娘,我父亲则冷眼看著。我挤到人群中才发现我娘身边跪著一个中年妇人,全身抖索成一团。” “姨娘们见我到来,便將矛头纷纷指向了我骂我野种,我那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將我娘护在怀中,求助地看向父亲,我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神,既残忍又冷漠,我从未在他的身边感受过这种情绪。” “指责与谩骂仍在继续,不知多久厅前来了一名公人,向父亲道:那人抓到了。父亲伸手抓住那妇人头髮,不顾她的惨嚎拖將出去,隨公人扬长而去。我问我娘发生了什么,我娘只將我仅仅抱住痛哭流涕,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其实那时我已经醒过味来,只是仍然不愿相信。到傍晚时分我爹才回来,几个姨娘还守在门前没有离去,我爹將她们斥退,连同我娘一起赶回屋去,单留我一人。他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似乎整个人在崩溃的边缘,他说我不是他的儿子。” “他將袖中的双手摊將出来,掌心里还有没来得及擦乾净的血跡,他说:我已把那个野男人宰了,就在衙门里。” “我嚇得呆住了,听父亲继续道:没事,衙门里都是我的人,到时在府中找个红契下人顶罪便是。他苍老的脸上又是绝望又是兴奋,我忽然有一丝难过,他岁数很大了,却要承受这种不幸。” “父亲看著我,忽然咬著牙关道:我也想宰了你,但我下不去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第七十章 清晨时分 “他说话的同时,双手已经搭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能明显地感受到他在收紧力道,但我那时已经嚇得失去了反抗能力,我已经忘记了我的武艺是多么的高超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穀雨並没有感到可笑,夜晚的寒冷与心底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而唐海秋的故事仍在继续。 “拯救我的是我娘的死讯,下人没有看住她,她在房中用一条床单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待下人发现时已经晚了,我抬头看著她,耳边却是父亲畅快的笑声:死得好,这骚妇罪有应得。” 唐海秋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他说这话时,不该將下人遣开的。” 穀雨猛地转回身,黑暗中看不到唐海秋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淡的声音:“他是一个行將就木的老人,目睹妻子身亡,一时心绪激盪撒手人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事我在官府也是这般说的,他们也相信了。有钱能使磨推鬼,当夜我便备了一笔银钱找到官老爷,这笔钱能让那群人在bei京城买一套大宅子,他们见大局已定,也犯不著与钱过不去。四位姨娘还没从梦中醒转,这宅子里却已变了天,等待著日后被我一个一个慢慢料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穀雨知道事情绝不会像他说的这样简单。巨资买通当地官员掩盖真相,再以一家之主的身份將家中的长辈一一剷除,若是寻常孩子碰到这种事早就嚇得不知所措任人鱼肉了,但唐海秋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弒父后仍有这般沉稳的定力,不知该说他足智多谋还是说冷血奸诈。 只听唐海秋嘆了口气,继续说道:“话说,那被我父亲宰了的男人我还去看过,与我的模样的確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来歷,姓字名谁。你看,到头来我家財万贯,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一瞬间穀雨似乎明白了这个人在对待季安时的那种执著,柴房之中一时又陷入了沉默,两人静静地想著各自的心事,半晌后唐海秋才道:“怎么,不和我分享分享你的故事?” 穀雨摇了摇头,態度清晰而且乾脆:“我不和贼做朋友,你不配。” 唐海秋冷哼两声,背转了身子不再理他。穀雨又在黑暗中呆坐了许久,终於倦意上涌,倒头睡了过去。 天色露出鱼肚白,方伟轻轻地翻身而起,身边的方氏隨之睁开眼睛,方伟轻声安慰道:“你再多睡一会,我去趟府衙,稍后便回来。” 他走到院中,看著天边一抹光亮,將手臂打开拉伸筋骨。柴房门开,穀雨露出半个身子,精神萎靡,双眼中透出血丝。方伟安慰道:“稍安勿躁,府衙中人多眼杂,你就在此处等著,哪儿也別去。我寻个机会先与师傅说了,问问他老人家的意见。” 穀雨点点头:“有劳五哥。” 方伟摆摆手:“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把人看住了,等我的消息。”与穀雨交待了两句,急匆匆赶往顺天府衙。这一路上没什么人,寻常人家也不敢在这个时辰出门,若是碰上盘查的兵丁少不了吃一顿板子。他了小半个时辰到达府衙,此时人已来得不少,周围正在角落中吃著糙麵饼子,待方伟走近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递了过来。 方伟接在手中,饼子还是热乎的。他盯著堂前越来越多的捕快,口中含糊地道:“怕是要將人都押上了。” 周围的回答同样含糊不清:“今年不同往年,多担著吧。咱们还算是好的,听说这次封赏的边將將近二十名,兵马司刘指挥肩负安保之责,已將身边的兵马全部派到各位將军身边,忙得焦头烂额。” 人群之中忽然冒出李征、崔文一伙,向方伟点了点头,方伟收回了目光。 不多时,程介和董心五也赶了来,向各捕快分配著任务。顺天府三班衙役抽调出大部人马去往香山,將香山周遭及山內居住的百姓集中起来,暂时安置於十里外的孙家堡,尔后封锁各入山要道,为锦衣卫的卫戍工作提供先决条件。 锦衣卫在顺天府衙完成清障工作后进驻香山,隨后是吏部的官员、大內的宫人,將封赏所需的一应所需布置妥当。 程介將李征、周围、方伟等几名核心骨干唤上前:“明日便是封赏大会,所有的工作都要在今日收尾。这安置百姓的活儿由周围负责,方伟负责封山,至於李征嘛,孙家堡的协调保障你来负责......”將计划与要点与眾位讲了,几人將差事应下。 程介环视台下捕快,皱眉道:“穀雨呢?”董心五错愕地看著程介,他本以为早上这场会议便是分配协防工作的,可不知还有这样一出,看著面沉似水的程介,直觉有事要发生。 方伟不由心中一紧,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征,李征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冷笑,回视著方伟。方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正在犹豫的当口,程介提高了声音:“谁看见穀雨了....”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介收住话音,皱起眉头看向门口:“何人在外聒噪?” 紧接著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哄”一声院子里的捕快登时乱了套,畏惧地让开道路。周青柏走在最前,旁若无人地走向程介,程介也已看清来人模样,与董心五对视一眼,两人慌忙走下石阶,施礼道:“周千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周青柏上前便是一个耳光,隨著一声脆响,程介尖叫一声便向后倒去,董心五眼疾手快將他肩膀拖住,这才稳住身型。程介被打得彻底懵了,用手捂著脸战战兢兢地道:“周千户,这...这是为何?” 周青柏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程介啊程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竟敢操纵手下去詔狱中劫人?” 程介脑袋嗡了一声:“这话从何说起啊?” 周青柏哼道:“將人带上来!” 隨著他一声令下,队尾的两名锦衣卫拖著一人走上前,扔到程介面前。程介见那人蓬头垢面衣衫襤褸,身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跡从头顶直流到鞋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顺天府衙面对冥顽不灵的犯人也会用刑,但像这人用刑如此之重、伤口如此之惨烈的还是首次见到,嚇得他后退一步:“这是?” 董心五上前將这人翻了个身,撩开他的头髮,待看清他的面容时不禁哎哟一声叫出声来,原来这人却是吴海潮。 第七十一章 衝突 董心五將吴海潮一把抱住,只见他双目紧闭嘴唇青紫,脸上也是伤痕累累,心疼地董心五直打哆嗦,他嘶声喊道:“方伟、周围,还不快来救人!” 两人慌忙应道:“是!”便要上前施救,张亮跳將出来:“哪个敢动!”他一挥手,锦衣卫纷纷將钢刀拔出,虎视眈眈地看著两人。 周青柏冷冷地看著董心五,扬了扬手,身后的锦衣卫將虎头爪恭恭敬敬地放在周青柏手中,周青柏手托著递到董心五面前:“这虎头爪是制式装备,可不是隨便哪个工匠便能打造的,”董心五咬著牙接过,將虎头爪翻了个面,只见爪心处果然刻著“顺天”两字,周青柏冷笑道:“这人是你徒弟?” 董心五道:“是,”他平復了一下情绪:“小徒身受重伤,还望千户大人允准我等施救。” 周青柏摇了摇头,以揶揄的口吻道:“不需要,你这徒弟骨头硬得紧,锦衣卫的拶指、杖刑都无法撬开他的嘴,这样铁骨錚錚的汉子何必需要救治?” 董心五气得青筋暴起:“你...” 周青柏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展开,在董心五和程介面前晃了晃:“这人想必你也认识吧?” 程介凑近了细看,脱口而出道:“穀雨。” 那画像中画的正是穀雨,昨夜周青柏带人大锁全城,穀雨与唐海秋侥倖逃脱,但吴海潮却被人堵在了胡同里,他身上还背著虎头爪,作案工具確凿,当即被人拿住押往詔狱,他虽然害怕得厉害,但面对锦衣卫的审讯抵死不开口,张亮正在苦恼之际,周青柏却將孙天材带了进来。 这人便是昨晚喝醉酒,被穀雨摸到家中偷了衣服的那位,周青柏將笔墨备上,孙天材在纸上刷刷点点,便將穀雨的相貌画了出来。原来锦衣卫常年经办大案,天南地北抓捕逃犯,每个人都会画得几手,以“绘影图形”的手段为追捕犯罪嫌疑人之用。 周青柏收起画像,看著董心五:“这人也是你的徒弟?” 董心五脸色苍白,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缓缓点了点头。 李征將一切看在眼里,脸上登时乐开了。正愁搬不倒董心五,哪知道董心五坚不可摧,却约束不住手下的小徒弟,这穀雨平日里话也不多,在周围和方伟等一眾成熟捕快的衬托下,显得微不足道,谁能料想到此人天生反骨,做下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周青柏冷冷地看著他:“这人在哪儿?” 方伟浑身哆嗦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周青柏与董心五两人身上流转,李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董心五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看著怀里的吴海潮:“他叫吴海潮,是受我之命寻找穀雨的,却不知怎么被他也拉下了水。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这二人当差期间尽心用命,绝不是作奸犯科之辈。” 周青柏冷笑道:“去詔狱劫人难道还不叫作奸犯科?!” 董心五无言以对,周青柏看著他:“董捕头,既然这二人都是你的徒弟,你也脱不了干係,跟我们走一趟吧!” 方伟和周围听得怒火中烧,將钢刀拔出:“我看谁敢?”身后的捕快虽然畏惧,但也都將刀拔出。 张亮走上前,用手指著两人:“想造反?上来试试!” 院子里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犹如一个火药桶,衝突一触即发,董心五毫不犹豫地站起:“我跟你走!” 方伟和周围惊道:“师傅?!” 董心五厉声喝道:“把刀放下!”方伟和周围互视一眼,訕訕地將刀放下。 董心五注视著周青柏道:“海潮身负重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我跟你走,將海潮留下医治,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周青柏定定可看了董心五半晌,向张亮吩咐:“將人送去救治,找人看住了。这院子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详加盘查,有与穀雨、吴海潮串联的通通拿了,顺天府衙负责香山外围协防,你既要保障官差及时就位,又要筛出別有用心之人,出了岔子我唯你是问!” 方伟心底一沉,只听张亮应道:“是!” 用手指向方伟和周围点了点,警告的意味颇重,方伟和周围则怒视著他,董心五道:“香山协防,责任重大。你两人不可自乱了阵脚,一切行动照旧,若事有不协可与程推官请示。” 周青柏走近董心五:“走吧。”董心五被包夹在几名锦衣卫中间向院子外走去。 周围抢到吴海潮身前,轻轻晃了晃:“海潮,老六!”吴海潮的身体隨著他的摇晃而摆动,他伸手在吴海潮的颈间试了试,只能隱约感觉到微弱的脉搏。他著急地喊道:“快救人!” 程介毕竟是个文官,刚才的那番阵仗已將他嚇得失了魂,此时才反应过来:“还愣著做什么,快快救人!”说罢向院子外走去,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一府的捕头之首也被锦衣卫拘捕,他得及时通知府尹万自约拿个主意。 院子中快壮皂三班衙役已被分隔开几组,只有经过锦衣卫盘查后没有与谷吴二人过从甚密的方才洗脱嫌疑,按照早些时候安排的任务急急奔赴香山。方伟瞧在眼中急在心里,一边担心师傅的安危一边担心家中的穀雨,只是面前站著的张亮却丝毫没有放了他的意思,方伟忍住怒气:“张大人,我家中妻子旧病復发,如今仍躺在病床之上,我得回去看看她。” 张亮冷笑道:“穀雨和吴海潮都是你的师弟,你有什么理由说服我和这二人没有勾连?” 方伟瞪圆了眼睛:“你...你少血口喷人!” 张亮也不著恼,只是坚决不放行,李征冷眼旁观半晌,悄悄凑上前:“张大人,我昨日偶感风寒,恰好在医官之中偶遇方捕头夫妇,我可以作证,他確实没有与那二人没有勾连。” 方伟眼神复杂地看向李征,他想不到此人能在这时仗义执言。 “哦?” “大人若是不信,可去本草堂询问,昨日我们便是在那里遇见的。”李征凑上半步,將声音放轻:“方捕头身兼重任,乃是香山协防的牵头人之一,若是大人將他留在此处耽误了正事,恐怕也难以跟上官交待。” “就你他ma废话多。”张亮骂了一句,若是真箇耽误了正事他確实难以承担,看著方伟:“今日放你一马,记住了夹著尾巴做人,否则有你好受的。” 第七十二章 尾隨 方伟哼了一声,生怕张亮再起什么么蛾子,向李征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张亮看著李征:“你还不走?” 李征笑嘻嘻地道:“不急不急。”他的差事是在孙家堡协调安置,但孙家堡早已有当地的里长做好了布置,易居百姓的吃穿用度自有其安排妥当。往年只要他去都是好茶好饭地伺候著,临走前又有好礼相赠,李捕头只需走走过场,自然不会著急。 一名锦衣卫走到张亮身边,看著方伟的背影:“大人,这人倒有些古怪。” “怎么?” 这人正是昨夜搜查方伟家的锦衣卫:“昨夜我带人搜过他家,確实没有发现唐海秋的踪跡,但是...”他的脸上带著不確定。 张亮有些不耐烦:“別婆婆妈妈的,有话就说。” 锦衣卫道:“我查探臥房之际,他娘子躺在床上,病懨懨的確实身体不佳,但我看过地下,並没有脱掉鞋子。” 张亮皱起眉头:“你是说,他夫妇二人刻意偽装成刚从床上爬起的样子,实则在你进门前两人並未入睡?” 锦衣卫道:“极有可能。” 张亮转头看向李征,慌得李征连连摆手:“我確实在本草堂见过方伟夫人,这一点大人可以求证的。” 张亮道:“叫上几个兄弟,隨我去看看。” 锦衣卫答应著去了,片刻间领著四五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跟著张亮便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征愣愣地看著几人远去,转头喊道:“崔文!”崔文听得喊声,小跑著过来。李征的五官因为兴奋而显得眉飞色舞,如果坐实了方伟窝藏穀雨与唐海秋,那董心五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跟我去方伟家,这廝有藏匿人犯之嫌!” 崔文看看四下无人注意,悄声道:“可咱们不是昨天还想收买他来著吗?” 李征道:“收买他也是用来对付董心五,但若是能將姓董的一伙连锅端,老子还要费劲心力收买个屁!”扯了一把崔文:“快走,赶在锦衣卫头里,若是发现了穀雨一伙抢先按了,咱们说不定也能混个首功!”有句话他没说出口,刚才他为方伟提供担保,若真箇从方伟家中搜到穀雨,那说不定连他也会受到拖累,只有趁此时机捉住穀雨方能自证清白。 方伟出了衙门口,立即快速跑动起来,此时天色渐白,街上已三三两两有了行人,眼见方伟跑得飞快,皆侧身避在一旁。方伟越跑越是心焦,一颗腔子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家中,此时已来不及见妻子,径直去往柴房。穀雨早已听到了他的动静,唐海秋也醒来多时,齐齐躲在门后,穀雨將门推开一道缝向外望去,见来的是方伟不由地鬆了口气。 方伟走到门前看著穀雨,穀雨见他满头大汗脸色铁青,心中一沉:“五..五哥?” “吴海潮昨夜被锦衣卫抓了,锦衣卫那帮兔崽子用了刑,吴海潮身受重伤。”方伟缓缓开了口。 “啊...”这个消息像一颗炮弹炸响在穀雨的脑海中。 在他还未做出反应的时候,方伟又丟了一颗炮弹:“师傅也被锦衣卫抓入了詔狱。” “什么?!”穀雨只感到天旋地转,犹如坠入了无底深渊。一时间恐惧、愤怒、委屈、內疚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让他怔在原地。 巷子口,李征和崔文跑得气喘吁吁,崔文探出半个身子:“这廝跑得太快了。” 李征不耐烦地催促道:“別废话,去探探路,小心別被他察觉。” 崔文答应一声,躡手躡脚地摸上前去,李征不等喘口气,只听背后脚步声阵阵,他扭过头只见张亮带著人气势汹汹而来。 方伟稳定住情绪,深吸了口气:“现在当务之急是带著唐海秋去顺天府衙向万府尹陈明原因,周青柏此人忠奸难辨,得由万府尹出面交通有司,照会锦衣卫指挥使,这样才有可能將师傅营救出来。” 不等方伟开口,唐海秋嚷道:“老子说过坚决不去......” 方氏听到动静从床上爬起,倚在门框听著,忽然眼角瞥到院门处人影一闪,厉声喝道:“什么人?!” 方伟猛地转向门口,崔文的半张脸露了出来,他心头大惊,紧接著院墙外传来李征的声音:“张大人,这里便是方伟家了。” 锦衣卫!方伟又气又怕,转头看向妻子,只见她一脸惊恐地看向门口,脸上的绝望深深地刺痛了方伟的心。穀雨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一时也没了主意,两人默默地对视片刻,方伟忽地將柴房的房门嘭地一声带起,放声大喊:“来人,穀雨与唐海秋已被我堵在门內,快来人啊!” 穀雨愣愣地看著忽闪忽闪的门板,唐海秋却已经反应了过来:“cao!”抢到门边,嘭地一脚踢了上去。 方伟紧咬牙关以肩阻挡,方氏痴愣愣地看著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便连崔文也傻在当场。 唐海秋推了穀雨一把:“不想死的话就撞门!” 穀雨这才如梦方醒,见唐海秋倒退两步,他脑子乱鬨鬨的,学著唐海秋的样子退到他身边,两人发足狂奔,齐声大喝:“开!”如同两匹野牛般合身撞了上去! 方伟再强壮,也受不了这全力一击,只听嘭地一声门板坍塌,方伟被压在了门板之下,方氏啊一声惨叫身子软倒在地。穀雨和唐海秋从地上爬起,李征已出现在门边,他將崔文一把推进门內,正好看见穀雨和唐海秋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身,兴奋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果真在此,拿人拿人,哈哈!” 谷唐二人嚇得魂飞魄散,慌忙向后院中跑去,方氏勉强支撑著身体,爬到院中费力地抬动门板:“你们快帮忙救人啊!” 李征和崔文两人充耳不闻,绕过方氏径向后院追去。张亮领著锦衣卫出现在门口,他沉著地指挥著:“你们两个去这边,你们三个往那边,包抄夹击!” 第七十三章 李福的踪跡 眾锦衣卫领命而去,张亮缓缓走进门內,方氏见门外走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魁梧汉子,並且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只嚇得他手脚发软。忽然门板动了动,方伟奋力钻了出来,方氏喜道:“你有没有事?” 方伟只是被门板拍在脑门上,片刻眩晕后便即甦醒,身体倒没什么大碍,眼见张亮已走到近前,他將方氏扶起拉到身后,抢先道:“张大人,穀雨和唐海秋两人潜藏在我家中,幸而发现得早,否则这两人就跑脱了。” 张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方伟压抑著內心的紧张,强迫自己面对张亮毫不掩饰的审视也面不改色,耳边听见李征气急败坏的吼叫:“別跑,哎哟翻墙了,快追!” 张亮不再管他,绕过他向后院追去。 方伟目不转睛地追隨著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心有余悸地鬆了口气,身边的方氏却早已泪流满面,方伟慌道:“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伤?”方氏不答,只是啼哭不止,方伟將她搀到屋內坐了下来,蹲在地上抬起头著方氏,方氏哽咽道:“你...你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方伟一怔,痛苦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过出卖师弟,更何况这师弟还救过两人的命,但是如果刚才被李征和锦衣卫堵在当场,那不仅是自己便连妻子也逃不开干係,不由他不做出选择,悔恨像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內心,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平静地將方氏冰凉的双手攥住,轻声安慰道:“只要你我平安无事就好。” 大街上张亮带著人飞奔而至,身后跟著李征崔文,此时路上行人不多,被眼前的几人嚇得瑟缩在一旁,张亮左右看看,都未发现穀雨和唐海秋的身影,转向李征:“人跑哪儿去了?” 李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哭丧著脸回稟:“这俩贼跑得比兔子还快,一转眼就找不到了。” “废物!”张亮狠狠骂道。 李征也不敢回嘴,訕訕低下了头。张亮挥手:“往前追!”一行人追了下去。 一墙之隔,穀雨和唐海秋瑟缩在墙角,听得脚步声远去,两人同时舒了口气,唐海秋道:“找到季安,我將供状给你,若是打架咱们现下就来。”挑衅地看著穀雨。 穀雨知道此刻与唐海秋动手,无异於自取其辱,他刚经过方伟的背叛,还没有从惊诧和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脑子里乱鬨鬨地一团糟,气得他甩手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唐海秋嚇了一跳:“这是什么章程?” 疼痛让穀雨稍稍清醒了一些,他站起身:“咱们去李福家。” “什么?” 穀雨昨晚琢磨了一夜,心中已有了计较:“李福既然想要逃出城远走高飞,势必需要银钱。他从你这里拿了不少钱,怎地甘心弃之不顾?” 唐海秋乐了:“你看起来靦腆寡言,但脑筋著实不赖,再加上这胆大妄为的个性。看来董心五之后,你是极有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 董心五屡次劝诫他都置若罔闻,如今不仅害得自己东躲西藏更令师傅陷入囫圇,此时唐海秋提起他,穀雨感到既痛又愧。 狭窄的巷子中空无一人,李福鬼鬼祟祟地探头进来,巷子中静悄悄的。怀中抱著的季安小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仍在熟睡中。昨晚李福偷袭成功后,便想跑回家中,奈何街上时不时便会有追兵出现,李福哪见过这般场面,嚇得腿肚子转筋,雪上加霜的是他发现自己迷了路,连家的方位也分辨不出。 这人还有些脑筋,索性就近寻了户高门大户,在人家家门前躲了一晚,有高深的门洞遮掩,巷子外的追兵经过了好几波竟都没有发现。待天稍明时他从巷子口走出,战战兢兢地走过几条街,这才掌握了方向,径直奔家而来。 他抱著季安悄悄靠近家门口,远远地便看见院门大开,他提高了警惕慢慢地挨过去,贴在门边看了许久,院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闪身进了院子,將院门关了起来。院落之中一如往常,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他知道一切都变了,这套宅子是当年他费大半积蓄买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即將不属於他了。 “爹,咱们回家了吗?”季安醒了,当她意识到回家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里是最能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 李福歉意地看著她:“是啊,还记得爹说过要带你出去玩耍两日吗,咱们现在走如何?” 季安拼命点头,李福被她的喜悦感染,笑了笑將季安放在地上:“去收拾你的包袱。”季安拋动小短腿向屋中跑去。 屋內顾力夫的尸体已被顺天府抬走,但现场仍遗留有血跡,李福皱著眉从床上取过被褥铺在地上掩住血跡。两人之前被劫走时,包袱已经收拾妥当,只是在挣扎中被扔在了地上。李福从角落中將包袱捡起,將灰尘掸掉递给季安,季安接在手中,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 李福走入灶房从灶台上取过一把铲子,低著头在地上寻找著什么,很快就有了结果,他蹲下身子用铲子用力地刨地,一时间尘土飞扬。李福恍若未觉,汗珠很快出现在他的额头。 “鐺”地一声脆响从土坑中传来,李福停下了动作,用手打去土坑浮土,露出一个铁盒。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並將盒盖打开,几根金条静静地躺在盒中。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笑了出来,有了这几根金条,即便他与季安换一个城市生活,也可保下半生衣食无忧。 “爹...”身后传来季安的声音。 “怎么...”李福转回头,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穀雨与唐海秋站在院门口虎视眈眈地看著他,李福愣愣地看著两人,恐惧取代了脸上的笑容。唐海秋低声咒骂一声,快步向他走来,李福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唐海秋飞起一脚直蹬在他的胸口,嘭地一声李福身体后仰,撞在灶台上,隨即软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第七十四章 香山脚下 唐海秋犹自不解气,双手连扇了李福数个耳光,李福则咬牙应著,既无还手能力也无还手的勇气。 “住手!”隨著一声尖叫,季安衝上前护在李福的身上。 唐海秋怒气更盛,一股强大的嫉妒冲得他头脑发胀,他伸手抓住季安的后衣领子想將她脱开,但季安却將整个身子掛在他的身上,死活不撒手。 穀雨上前扯住唐海秋:“再胡闹邻居可就听见了。” 闻听此言唐海秋才愤愤地住了手,季安摸著李福的脸:“爹,你没事吧?” 李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求两位爷,放我和季安一条生路吧。求求二位了......”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落下。穀雨和唐海秋被他这一出搞得措手不及,季安也被嚇坏了,扶著李福的胳膊:“爹,爹......” 李福充耳不闻磕头不止,压抑在喉间的哭腔更是令人心碎,唐海秋冷冷地看著他:“没用的。” 李福的动作戛然而止,唐海秋用冷酷的声音告诉他:“季安是我唯一的骨肉,怎么可能让你从我身边抢走,我不杀你已经是你的造化,別再痴人说梦了。” 临墙之隔,钱婶从屋中悄悄伸出头,老伴躺在床上道:“你听错了吧?” 钱婶不耐烦地道:“闭上你的嘴!”躡手躡脚地走到墙根,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从墙那头传来,偶尔还有哭声,她眼睛转了转,转身回了屋將衣服穿起,老伴问道:“你要干嘛去?” 钱婶没好气地道:“听上去不止一个人,那李家父女至今下落不明,我得去报官。” 香山苍松翠柏林木繁茂,峰峦层叠交错涧壑,香山东侧山脚下,方伟吩咐人將拒马移开,身著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浩浩荡荡地通过入口走上山,这一行人约有数百人,个个身材高大面容整肃,在捕快畏惧而羡慕的目送中消失在石阶之上,这些人將承担香山內皇家园林的警戒。 不多久五城兵马司的队伍也在刘永吉的带领下而来,他的人马將负责香山外围的警备工作。方伟上前见礼,刘永吉还了礼:“怎么不见董师傅?” 方伟不便透露,只能含糊应道:“我师傅临时有事处理,並没有来香山。” “唔...不见董师傅我这心里没底。”刘永吉嘟囔了一句,拍了拍方伟的肩膀:“我看你气色不佳,这两日工作繁重,你也要注意休息。” 方伟勉强笑了笑:“多谢刘指挥掛怀。” 刘永吉摆了摆手,回头招呼自己的人马:“弟兄们,上山了!” 兵马司兵卒齐声应道:“是!”雄浑的声音在山中传出老远,刘永吉点了点头,对於高涨的士气表示满意,领著人马上了山。 秋高气爽,秋日的天空显得特別高,云朵一层层叠加,稜角分明。方伟眯著眼睛看了一会儿,周围远远地领著一批人走来这伙人走得缓慢而凌乱,与之前的两支队伍有著天壤之別,只因这支队伍中几乎都是居住在香山脚下的百姓。这些人由周围领著手下的捕快及民壮挨家挨户通知、召集,目的地乃是几十里地外的孙家堡。这一波居民约有五十余户,但香山延绵数里,百姓居住地点分散,尚有七十余户没有转移,是以周围忙得马不停蹄。 方伟待周围一行人走近,吩咐手下:“给弟兄们备水。” 手下人在桌前將水碗一字排开,高举水桶依次倒满:“弟兄们、老乡们別客气了,喝口水润润嗓子。”周围等人一路走来早已渴得嗓子冒烟,不待周围吩咐便一拥而上,周围端起一碗边喝边走到方伟旁:“听说万府尹已將情况稟明三法司?想不到这老东西难得强硬一次。” 方伟道:“若是师傅出事,他身为最高上官自然也脱不了干係,於公於私都要有这一出。但三法司直到现在也未照会锦衣卫指挥使,这代表有司並不想参与其中,事情比我们想像的要棘手。” 忧虑爬上了周围的脸:“师傅岁数大了,詔狱之中本就环境恶劣,要是周青柏再下毒手,师傅在詔狱中肯定吃不消,身为弟子眼睁睁地看著师傅遭难却无能为力,我这內心煎熬得紧。” 方伟嘆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为今之计便是儘快找到穀雨和唐海秋,只有这两人现身才能证明师傅的清白。” 周围隨著他嘆道:“穀雨这小王八蛋平时文文静静的,没想到一声不吭地却闯下了这泼天大祸,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锦衣卫下手可黑,別让那小子落到锦衣卫手里。”说到后来语气中全是担忧。 方伟面色一紧,隨即摇了摇头。周围將一碗水饮尽:“不说了,今晚要求必须將人全部转移,我去忙了。” 李家,三人均已换上了乾净衣服,穀雨的身材比二人瘦削矮小,只能將衣衫下摆塞到裤子里,再在裤腿上挽了几道,这才勉强合適。唐海秋手里托著一张纸,用嘴唇吹著未乾的墨跡。穀雨腾地站起,眼热地看著他手中的供状,唐海秋取过刀割破拇指在供状上捺了手印,在穀雨面前晃了晃,穀雨伸手欲接,唐海秋却又收了回去,从怀中抽出了一个信封,將供状放进信封掖了回去:“谷捕头,待我安全出城,这供状就是你的了。” 穀雨不再说话,他知道以唐海秋的性格在確定自身安全之前是决计不会將供状交出的。但距离皇帝封赏不过一天的时间,是否能来得及还未可知,他压下心中的急躁,抱臂坐回到椅中。唐海秋將目光看向李福和季安,季安小心地抚摸著李福的额头,他的额头上殷红一片,季安的小手摸上去他只感到一丝冰凉,不自觉地嘶声作响。季安的表情很难过:“还疼吗?” 李福勉强笑了笑:“爹没事。”伸手抚摸著季安的头,他的眼前一片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初见她时的场景。那么小的一个肉娃娃,裹在襁褓之中闭著眼睛熟睡,小嘴微张,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抱著她,一转眼她已经变成了面前这个样子,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是继承了父母良好的外貌条件,眉眼清秀皓齿明眸,十足的美人胚子。 第七十五章 出城 唐海秋面沉似水地看著李福和季安的互动,眼神中充满了嫉妒,他走向李福。李福察觉到他的到来,脸上变得侷促,抬起头看著唐海秋,唐海秋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季安我今日便要带走,有话趁早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李福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悲凉:“没有要说的了。即便现在说了,过个两年季安也就不记得了。”唐海秋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李福却又叫住了他:“唐兄,能不能让我送送你们,”转过头乞求地看向穀雨:“我保证不跑,送完后便跟你回府衙投案。” 他在用尽一切办法爭取与季安的相处时间,穀雨心中泛酸,但此时的他並不理解这种感情。更何况他要將唐海秋送出城,把李福留在家中他也放心不下:“你可以跟我走,但我奉劝你不要再耍活。” 李福露出感激的表情,点头如啄米。穀雨看看唐海秋和李福两人:“你二人的缉拿令曾贴在各城门,若守城军士有心,想要识別出你们並非难事。” 唐海秋无所谓地道:“稍加偽装便可掩去本来面目。”贼有贼道,儘管他是个採贼,但在偽装方面仍是箇中高手,他进到屋中取出方才写就供状的毛笔,在李福脸上点点画画,瞬间便將他画得老了十岁,与那画像中的形象天壤之別。季安仰脸看著,惊讶地张大了小嘴,她摇著唐海秋的胳膊:“伯伯,你真厉害。” 唐海秋难得听到季安的称讚,很矜持地呲牙一乐:“你也得画。” 季安年龄虽小,但是爱美之心可不分年龄,闻言便想逃跑,被唐海秋抓住手腕,见对方的毛笔凑近,季安边咯咯笑著边躲避,唐海秋闹了一阵放过季安,从屋中取过铜镜,自己一边照著一边画了几笔,鼻翼两侧多了数点雀斑,光见此人的面容很难將他与画像联想起来。 穀雨在旁看得暗暗咋舌,心道这人成名日久,能屡次逃脱官差的抓捕,並非浪得虚名。 唐海秋满意地將笔扔下,得意地看著穀雨:“谷捕头,若你是城门守军,可还能认得出我俩?” 穀雨摇了摇头,看看面目全非的两人放下心来:“出发!” 巷子口,李征当先带路,身后跟著却是张亮,李征殷勤地介绍道:“张大人请看,这里便是那嫌犯李福的家。若不是钱婶举告,任凭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几人竟然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李征在方伟家中无功而返,与张亮等人刚回到府衙,不料在门口在遇到了匆忙报案的钱婶。两人打过照面,钱婶便將窥听到李福家中有谈话声,疑似歹人捲土重来的事儿讲与李征听了。李征与张亮听了却立即联想到穀雨几人被追得走投无路,说不定鋌而走险回到李福家中躲避追杀,於是几人马不停蹄地直奔李家而来。 张亮一脚將门蹬开,身后的緹骑鱼跃而入,迅速向屋中推进。只可惜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张亮在臥室中走了几圈,忽道:“他不是与闺女同住?怎得却不见那小女的衣物?” 李征被他问得一愣,张亮很快反应过来,窜到柜前,只见柜中凌乱不堪,但男主人的衣物却全都不见了踪影,他的脸色一沉:“坏了,他们要逃出城!” 李征也变了脸色,转身向崔文问道:“这里距离哪个城门最近?” 崔文想了想:“永定门。” 永定门城门洞,穀雨当先,身后跟著李福,怀中抱著季安,最后面跟的则是唐海秋。 城门官头也不抬地高喊:“下一个!” 穀雨將腰牌取出,城门官接过,抬起头露出了笑容:“哎哟,谷捕头,您怎得又来了?”那日穀雨督导缉捕唐海秋和李福,城门官是见过他的,是以一眼便认出了他。 穀雨將腰牌收回:“弟兄辛苦,我邻里家中小女身体抱怨,两位叔伯心中焦急,听闻兴隆观道长法力无边,便想去观中请求老仙长给瞧瞧。” 城门官打量了著李福怀中的季安,季安脸贴著李福的肩膀,看不出有什么大碍,但穀雨既有此一说,他也不好多问,挥了挥手:“兴隆观离此尚远,谷捕头若想今日回城,可要抓紧时间了。” 穀雨点点头:“正是。”领著人通过拒马,走上了官道。 季安转过头將脸露出,笑嘻嘻地看著李福,李福知道她在求表扬,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囡,做的甚好!” 季安扭动著身子:“爹,我想尿尿。” 李福道:“乖囡再忍耐一些,等咱们再往前走走,待四下无人你再尿。”季安唔了一声,显得极不情愿。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城门前忽然飞奔而来一支人马,巡城御史欲要上前阻拦,忽见其中几人身著飞鱼服,嚇了他一跳连忙迎上前,张亮喘著粗气:“你可见到穀雨与唐海秋一伙?” 巡城御史摇了摇头,身后的城门官却道:“回稟大人,刚才確实见到谷捕头,与他两位叔伯去兴隆观看病。” “妈的!”李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被他们逃出去了。” “怎...怎么?”巡城御史懵了。 “逃不远。”张亮见角落的马桩上拴著几匹快马:“尔等这几匹马锦衣卫徵用了。”手下緹骑不等巡城御史答覆便一拥而上,將韁绳扯过翻身上了马。 李征瞧了瞧崔文,傻眼道:“张大人,你看我俩......” “李捕头辛苦了,请回吧。”张亮一兜韁绳,马蹄奋起,踢踏声中几匹马绝尘而去。 穀雨三人顺著官道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眼前便是一座野山,几人又走了一段绕过野山,回首望去只见京城雄伟的城墙已被山坳阻住视线。穀雨停下脚步:“好了,就到这里吧。” 分別的时间到了,李福的脸色一僵。 唐海秋將信封从怀中取出递给穀雨,穀雨验看无误后这才如释重负地掖在怀中,唐海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別,谷捕头请回吧。” 穀雨看著他,极度认真地道:“若我侥倖得活,一定会再次找到你,將你缉拿归案。” 第七十六章 逃窜 唐海秋好笑地看著穀雨:“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他不再理会穀雨,目光移向李福,李福哆嗦著双唇,看起来似乎隨时都能哭出来。他將季安放在地上,季安查觉到了李福的异样,她紧紧地抓著李福的袖子,唐海秋上前扳住她的肩膀:“乖...季安,跟我走。” 季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扭动肩膀想要摆脱唐海秋:“我不走!” 李福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他一边挣脱季安的纠缠一边道:“乖囡,你跟著我只会受罪,这人是你的生父,跟他走吧。” 季安死死不撒手,哭得更凶了,正在纠缠之际,忽然远远地传来马蹄声,纷乱而急促,穀雨皱著眉快走几步绕过山坳,向京城的方向张望,双方离得虽然远了些,但是马上骑士衣著鲜明,还是教他认了出来,锦衣卫! 穀雨登时嚇得魂飞魄散,抽回身子走到仍在纠缠的李唐面前:“锦衣卫追来了!” 一瞬间两人变了脸色,穀雨指指山上:“快,往山上跑!” 李福將季安抱在怀里飞快地沿著山间小径向山上跑去,唐海秋紧隨其后,穀雨走在最后,野山不高,三人窜到山腰的时候马蹄声已听得极为清晰。唐海秋一把按住前方的李福,拉到茂密的树丛之后,穀雨一闪身躲到了另一颗粗壮的树后。李福压抑住內心的紧张,抚摸著怀中的季安,但季安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泪仍不断地流下。 穀雨向李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李福为难地看著他,手掌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 马蹄声急急而来,转眼间张亮的身影拐过山坳出现在眾人的视野中,穀雨的心攸地提到了嗓子眼,眼见得张亮忽地高喊“吁”,马匹仰天唏律律一阵长啸停了下来,穀雨往回缩了缩身子。张亮坐在马上向远处远眺,只见空阔的官道上直延伸到天边,官道之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却並没有找到穀雨等人的影子。 他沉默地思考著,身后的锦衣卫凑上前:“大人,在想什么?” 张亮一片腿从马上跳了下来:“解个手。”从官道走下来往野山上走了两步,见前面有一颗歪脖树,他走到近前脱下裤子,那锦衣卫道:“我陪陪大人。”站在张亮旁边也同样脱了裤子。 哗哗的水声传来,穀雨从树后探出半张脸,紧张地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山下观瞧,但枝叶茂密却哪里能看到对方的影子? 张亮边放水边道:“可能咱们考虑得岔了,那三个贼身上都有伤,光凭肉腿能跑得多远?况且我们还有马可乘,即便他早於咱们出发,但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依脚力判断我们早应该追上了。” 锦衣卫疑道:“大人是在怀疑?” 张亮抖了抖,一边系裤子一边道:“要是对方下了官道,我们可能与之错过了。” 锦衣卫想了想:“是有这种可能,那现在怎么办?” 张亮道:“调转马头往回搜,沿路看著可有支路岔道......”他的目光滑过草丛,只见一片草丛趴伏在地,似乎被人踩踏而过。他转过头向山上看了看,只见树丛茂盛林中鸦雀无声,锦衣卫提上裤子,见张亮正在发愣,顺著他的目光向林中看去:“大人,怎么了?” 张亮摇了摇头,转身向马走去,他牵过韁绳认蹬上了马,兜转马头再次转头向山上看去。 李福只顾著通过枝叶缝隙窥视山下的动静,手掌不由地放鬆了。季安憋尿憋了一路,此时再也憋不住,猛地从怀中窜起,跺脚道:“爹,我要尿尿。”背后的树丛被她拱动地哗哗作响,李福一把將她拉回到怀里,同时脸色变得惨白,三人互相看了看,只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 张亮刚要收回目光,陡然瞧见山腰处的草丛剧烈筛动,他的目光登时变得锋利:“下马,上山!”身后的锦衣卫也同时明白过来,偏腿下了马,嚓嚓轻响声中,钢刀已脱鞘而出,杀气腾腾地掩杀而来。 唐海秋一跃而起:“藏不住了,快跑!”一把將季安夺了过来抱在怀中,在她的惊声尖叫中向山上跑去,穀雨站起身,只见山下的锦衣卫已拉成一条散兵线迅速向自己接近,嚇得他转身便跑。唐海秋当先领路,三人绕过崎嶇山路,跌跌撞撞地爬到山顶,此时锦衣卫已追到十余丈开外的距离,双方的面容已能清晰地看到,唐海秋见追在头里的正是张亮,气得他破口大骂:“直娘贼,真箇阴魂不散!” 穀雨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跑!” 唐海秋气急败坏地道:“往哪里跑?!” 穀雨向山下举目四顾,忽地在东侧山脚下瞅见一个熟悉的所在,不由地喜道:原来已跑到了这里,指著土庙道:“去那儿!”正是他与禿尾巴山丁四宝交战时,仓皇逃入的那座破败的土庙。 唐海秋已如离线之箭飈射而出,迅速向东侧山脚狂奔,李福此时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穀雨在后推了他一把:“再不跑命就没了!” 听到这句话李福咬著牙关追隨著唐海秋的脚步,踉踉蹌蹌地向山下跑去。 张亮跑到山顶,看到山脚下的那座破庙,冷笑道:“自寻死路!” 手下锦衣卫站在他的身后:“要活的还是死的?” 张亮目光阴冷:“留著也是祸害,一个不留!”他撇开李征和崔文,正是为了方便行事。手下锦衣卫看著疯狂向山下逃窜的三人,如同看著待宰羔羊,高声道:“杀!”齐齐追了下去。 李福被这一声嚇得一激灵,脚下一滑,噗通扑倒在地上,穀雨將他从地上拉起,李福带著哭腔:“跑不动了,你们走吧。” 穀雨跑得面目狰狞:“放屁,你死了季安怎么办?!” 李福咬著牙,口中啊地一声长啸发足向山下奔去。锦衣卫的追赶速度很快,距离在逐渐缩小,到山脚下时已追到穀雨身后,一名锦衣卫露出狞笑,向穀雨的后脑勺挥刀便砍,穀雨一直留意著身后的动静,听得耳边阴风骤急,想也不想甩腕向后。 第七十七章 土庙 鐺地一声脆响,火星四射,对方咦了一声,显然未料到这致命的一击能被其化解,穀雨头也不回只顾著奔逃。 张亮在后看得分明,眼见跑在最前的唐海秋距离庙门仅有十余丈,他足底较力后发先至,从侧翼向唐海秋迅速迫近,唐海秋抱著季安早已跑得筋疲力尽,眼见庙门在眼前,还未来得及高兴眼角瞥见一道黑影正向自己迅捷地扑过来,唐海秋抽刀在手,刀刃寒星闪闪直向张亮而来。 张亮举刀格挡,唐海秋闷哼一声,只觉得虎口发麻,张亮使刀刚猛有力,一刀一刀递过来直教人喘不过气,唐海秋冲势受阻,只得回刀招架,怀中的季安嚇得没了动静,双手紧紧地攀在唐海秋的脖子上。唐海秋既要护她周全,又要抵挡张亮的进攻,分心之下被张亮削中胳膊,疼得他哎呦一声,急向后退。 那边厢穀雨也终於被人追上,锦衣卫的出刀刚猛迅捷,穀雨武艺本就稀鬆,身上又有旧伤,被人穷追猛打之下登时落了下风,片刻间已中了数刀,身上斑斑点点儘是血跡,此时的他也被打出了血性,生死存亡之际,对方的天子近卫的身份也不再重要,他双目赤红青筋暴起,所出儘是搏命的招式,一刀逼退锦衣卫,再看他后方的三名锦衣卫也已逼了上来。 他咬著牙向土庙破了几步,李福已嚇得委顿在地抖成一团,穀雨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肩上:“跑你ma的!”李福吃痛之下一窜而起,隨著他向土庙奔去。 张亮一刀得手,毫不迟疑地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当胸劈来,唐海秋好容易拿定身形,只觉得肩膀传来火辣的疼痛感,眼见避无可避,忽地揪住季安的后衣领,將她扯脱在地,季安尖叫一声仰面栽倒。唐海秋双手擎刀挡住张亮的进攻,双手高举高打,张亮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季安疼得哇哇大哭,笨拙地从地上爬起,眼前黑影一闪,一名锦衣卫杀气腾腾地高举钢刀当头劈来,季安眼睁睁地抬头看著,嚇得忘记了啼哭,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李福扑来將季安护在身下,锋利的刀刃在李福的后背之上横划而过,將他劈了个皮开肉绽! 锦衣卫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举刀向李福再劈,穀雨赶到近前,从后一刀捅在他的后腰,锦衣卫惨叫一声翻身栽倒。穀雨將李福拉起身,李福將季安递给穀雨,从地上將那锦衣卫的刀捡起。穀雨见这孩子痴痴傻傻目光呆滯,当下不及细辨抱在怀中向庙门跑去。 唐海秋连出数刀逼退张亮,也不恋战,转身向庙门跑去,前方有锦衣卫现身堵截,唐海秋又是当胸劈下,將那人逼退。他则一个箭步迈上石阶,合身撞进庙门。 嘭!庙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缓缓开启了一条缝,唐海秋呲溜一下侧身钻了进去,穀雨刚举步迈上石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回头看去只见李福已被锦衣卫追上,小腿上又中了一刀。李福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勉强挥刀抵挡,穀雨拉住他的手腕使劲往怀里拉,斜刺里又是一名锦衣卫赶到一刀从后捅在穀雨的后背,穀雨疼得闷哼一声,左手仍紧紧地抓住怀中的季安,向李福吼道:“快!” 唐海秋也露出半个身子,举刀砍向穀雨身后的偷袭者。李福眼见得几名锦衣卫已蜂拥而至,看了眼穀雨怀中的季安,他忽然向穀雨笑了笑,用力甩脱穀雨的手,然后用劲仅余的力气一把推在他的肩膀上。穀雨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庙门內撞去。李福抢上几步,抓住门环嘭地將门合上,大叫道:“关门!” 唐海秋目瞪口呆地看著李福,这个被他一向看之不起的下人自私狡诈胆小卑微,可方才出现在他脸上的那抹笑容却让唐海秋感到深深的震撼。 张亮气道:“他妈的!”跳將过去,一把劈向李福的脑袋,李福举刀格挡,鐺地一声钢刀脱手而飞,另一个锦衣卫一刀捅向李福的胸前。李福疼得全身发抖,但仍牢牢地把住门环。 门內的唐海秋托住穀雨,伸手从门后抓起粗重的横木落了閂,穀雨將季安放在地上,飞扑上前:“你王八蛋!” 唐海秋一脚踹中他的腹间,將他蹬翻在地,歇斯底里地道:“李福活不了了,明白吗,活不了了!” 李福一点点软倒,他靠在门前,双眼失神地看著围拢在他面前如煞神般的锦衣卫。从他嘴中轻轻地哼出一首小曲:“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欞呀,蛐蛐儿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儿声啊......”他哼得曲不成调,但原本陷入呆滯的季安却有了反应,她扑到门后用力地拍打著门板:“爹,爹......” 笑容再一次爬上李福染满血污的脸庞,他满足地仰起头,脑海中儘是门那一侧的乖囡,古灵精怪的囡囡,被寄养在钱婶家中失落的囡囡,见到久未归家的自己飞扑而来的囡囡,笑的囡囡,真遗憾你不属於我,真幸运你曾属於我,他在秋日明媚的午后慢慢停止了呼吸。 穀雨將季安拖回抱在怀中,季安用力摆脱著哭闹不休,声音尖利而渗人,穀雨哽咽著,他轻轻抚摸著季安的后背:“好孩子,不哭不哭。” 唐海秋走到近前:“我来抱吧。” 穀雨冷冷地看著他:“唐海秋啊唐海秋,你不当人子,为了活命置幼女而不顾。”唐海秋脸涨得通红急於分辩,穀雨又道:“李福为了保全季安性命,选择牺牲了自己。你虽为她的生父但粗暴冷血,眷恋回护却远远不及一个养父,老牛舐犊尚有情,你不配成为她的父亲!” 这最后一句如一道霹雳击中了唐海秋的心,他嘴唇哆嗦著想要回应穀雨的抢白,但脑海中空空如也,也许是被李福方才的义举震撼,也许是仅仅理亏,往日的巧舌如簧如今成了锯嘴葫芦。 “砰砰砰!”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爭执。李福的尸首已被拖至一旁,张亮拍打著庙门:“穀雨、唐海秋,你们逃不出去的,乖乖出来受死,我保证给你们一人一个痛快!” “放你的罗圈屁!”唐海秋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立即反唇相讥道。 第七十八章 禪房 张亮走下石阶左右看看,只见这土庙依山而建,庙墙修得高大巍峨,仅凭几人很难攀登上去,他们出来得匆忙,身上又没带工具,想要突破进入实非易事。同样的道理庙里的人也绝了出路,想要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一名锦衣卫道:“不如用火攻,林间的枯木乾柴取之不尽,索性一把火將他们烧死在里面。” 张亮想了想:“不妥,此处离京城太近,四处都有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的人走动,要是大火將不相干的人招来反而更棘手,”他看著林间的树木道:“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去找一颗不甚粗壮的树砍將下来,咱们搭在墙边做成梯子不就可以进去了吗?” 锦衣卫道:“正是。”招呼几人匆匆向林间跑去,他们未携带板斧一类的工具,这手中的绣春刀虽然吹毛断髮,但砍起树来还是不凑手。 唐海秋皱著眉头,听著远处咚咚的声音:“什么声音?” 季安此时在穀雨的安抚下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身子仍然一抽一抽的,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定定地看著穀雨:“我认得你,你救过我的命。” 穀雨点点头:“那就听哥哥的话。” 季安抽抽搭搭地道:“爹爹他怎么了?” 穀雨不知道季安理不理解死亡的概念,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他与外面的叔叔伯伯打架呢,你和哥哥待在一起,你爹不用分心就能打贏了。” 季安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要贏呢。” 穀雨心中有些酸楚,將她抱起:“咱们进去等他。”他走了两步扭过头对唐海秋道:“这庙门厚重无比,我若是锦衣卫从庙门强行突破是最消耗心力的,但可以从天上过来,”唐海秋疑惑地看著他,穀雨又道:“我们身处荒野,最不缺的便是树木,砍下一截做成梯子,顺著墙头就能翻进来,想要取我们三个的性命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唐海秋这才明白那外面的咚咚声是怎么一回事,脸色登时变得灰恶:“那怎么办?” 穀雨道:“你先在大殿外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出口,我去殿內看看。”抱著季安走入了殿內,唐海秋將外衣除下先在脸上擦了擦,他虽然外貌被锦衣卫破了相,但是爱洁的习惯多年养成,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又將外衣撕下长长一条在受伤的肩膀上草草包扎了,这才绕著土庙巡视起来。 这土庙不知兴建於什么朝代,庙內杂草丛生古蹟斑驳,风吹日晒已经让墙上出现了数道裂纹。唐海秋沿著庙墙直走到后进的禪房中,只见禪房的正后方便是山的坡面,极其陡峭,唐海秋注视著光滑的坡面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即便他施展轻功跃上石壁,但四周没有著力点也很难逃得出去。 穀雨抱著季安走进大殿,那日与禿尾巴山眾匪激战,由於方伟的策应失误,使得战斗过程险象环生,对於穀雨来说刺激十足,当夜又与姚丰钱贵等人结识,无暇观察殿內情形,没想到世事难料,兜兜转转又回到庙中。 殿內供奉著的不知是哪尊山神,但石像上落满了灰尘,四周也是蛛网遍布,积满灰尘的地上横七竖八铺就著几床草蓆。穀雨在店內转了一圈一无所获,怀中的季安却吭吭哧哧地哼唧了几声,穀雨奇道:“怎么了?” 季安憋的脸色通红,但紧抿著小嘴摇了摇头,穀雨见她羞赧的表情,忽地明白过来,试探著问道:“你是不是要尿尿?” 季安从喉间憋出一声嗯,將头扎在他的肩窝中,穀雨好笑地拍拍她的头。似乎是因为救过她的命,季安对穀雨並不认生。穀雨环视左右,殿中供奉著山神,在此便溺著实不敬。他抱著季安穿过后殿,走到后进,只见唐海秋正抱著肩膀望著禪房后的坡面发愁,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看来我们真的將自己困在了绝境。” 穀雨看著平滑如镜面的山坡,不由地苦笑出来,他推开禪房的门,灰尘自门框边缘簌簌而下。他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待灰尘归於平静,才小心地迈了进去,一股霉味迎面而来,穀雨下意识地在鼻前扇了扇,禪房之中有五张床,床上铺叠的被褥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右手边有一扇屏风,穀雨绕过屏风,地上放著两个尿桶。 穀雨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將尿桶在地上磕了磕,磕掉灰尘,然后將季安放在地上:“你尿吧,我在外面等你。” 季安脸色涨红,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將出来:“不会解裤子。” “啊?”穀雨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穀雨率先败下阵来,蹲到季安面前,笨手笨脚地將其腰带解下,然后逃也似地走出了禪房,反手將门关上。 唐海秋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远远的传来咚咚的伐木声,每一击都像在宣告死亡的临近。穀雨站在他身边,唐海秋长嘆一声:“听闻锦衣卫乃是天子近卫,为何要刻意掩盖天子將要遇刺的消息,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穀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明日皇上登顶香山,犒赏援朝將领,正是对方动手的时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怀中的供状必须要儘快交出去。” 唐海秋转过头,表情中充满了不理解:“你仅是快班一吏,为何铁了心要与锦衣卫为敌?”他嘆了口气:“咱们这个皇帝荒於政事,致使民间苦不堪言,穷兵黷武,万千將士客死他乡。他若是被刺杀,未尝不是件好事。” 穀雨皱起眉头:“你的话太多了。”他侧耳听著远处的咚咚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唐海秋还要再言,禪房之中忽地传来一声巨响!穀雨和唐海秋相顾失色,齐齐向禪房跑去,穀雨一把推开房门,灰尘翻腾向房外涌出,穀雨捂住口鼻,呼喊道:“季安,你在哪里?!” 第七十九章 出口 季安带著哭腔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儿。”声音似乎离门口不远,唐海秋推开穀雨循声摸了过去,朦朧中只见季安坐在地上抱著头,唐海秋一手捂著口鼻,一手將季安揽在怀中,季安將整个头钻入唐海秋腹下。 待尘埃落定,才看清房中的情形,只见靠近屏风的床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偌大的地洞! 季安抬起头才看清揽住自己的是唐海秋,她有些抗拒地脱离开他的怀抱,唐海秋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与落寞。而穀雨则把关注点放在了那个地洞口,原本的木床已经沉到了地底,洞口边缘却出现了一架梯子,地洞不深,约莫有一人多高,一股潮湿酸腐之气从地下涌上来。 唐海秋难以置信地看著季安:“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安以为自己闯了祸,怯怯地走到倒在地上的屏风旁:“我撞倒了它,就变成这样了。”原来她解手的地方面前就摆著这架屏风,屏风之上的青山绿水吸引了她的注意,好奇心的驱使让她以手触摸著屏风,沿著流水的水势一路向上,手指头停在了水道旁的一处凉亭之上。 她用手指感觉到一处突起,轻轻掸掉灰尘,在凉亭的亭尖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季安好奇地用力抠动,但黑点纹丝不动,她又用指肚轻压,那黑点竟然微微下陷。这一下可让季安產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压了下去,屏风抵受不住她的重量,哄地一声倾翻在地,与此同时黑点也被按到底部,隨著巨响地表塌陷。 唐海秋看著穀雨:“怎么著,下还是不下?” 穀雨不知这土庙之中为何会留有地洞,但眼下並非深究的时机,咬牙道:“留在此处只能坐以待毙,不如搏他一搏。”顺著木梯走向地下,这地洞不知哪年修得,踩上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穀雨提心弔胆地下到地面,直到踩实才放下心来。唐海秋跪在地上,將季安递给穀雨,穀雨伸手接过,唐海秋站起身正要下去,忽然自身后传来一声咆哮:“狗贼,哪里逃!” 唐海秋嚇得一激灵,回头看去只见张亮自大殿冒出了头,他嚇得魂飞魄散,一溜烟下到了地底,穀雨见其形容变色,也知对方已摸了进来,从怀中抽出火摺子引燃,举在身前发足狂奔。唐海秋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耳听得背后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中迴荡,地洞本来极为潮湿,他又紧张恐惧,身后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追击的队伍中张亮跑在最前,眼下他已是锦衣卫队伍中受伤最轻的了,身后几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他的手中也引燃了火摺子,只不过在快速的奔跑中收效不大,仅仅能照亮脚底下的土路,稍远些便照不到了。但前方穀雨的火摺子发出的微弱的光亮始终能给他提供目標。 穀雨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若熄灭火摺子別说是跑了,连走路都会撞到墙,但若是点亮火摺子则会变成活生生的靶子,为对方指明道路。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然前方出现了岔口,一向左一向右。唐海秋心念电转,忽道:“你向左將追兵引开,我带著季安向右。” 此时已来不及考虑,穀雨嗯了一声,將怀中的季安递给唐海秋,季安张嘴欲喊,被早有准备的唐海秋一把捂住嘴巴,穀雨將火摺子捂住,扣在胸前,地洞中瞬间暗了下来。利用这短短的时间差,穀雨奔向左侧,唐海秋则抱著季安跑进了右侧的洞口,摸著坑坑洼洼的墙壁改跑为走,快速向前行去。 穀雨撒开手,火摺子重新亮起。 张亮疑道:“怎么回事?”率领著锦衣卫奋力追赶,不多时便来到岔道口。 他走入左侧洞口附耳听了听:“有脚步声。” 一名锦衣卫走入右侧洞口,脚步声微弱:“这边也有。” 张亮冷笑道:“小聪明救不了他们的命,”指著三名锦衣卫:“你们往那边追,你跟我往这边走。” 穀雨见身后光亮,以为对方中了计,耳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由地鼓起余力奋力奔跑,身上的伤口全数崩开,鲜血顺著他的小腹与腿侧流下,但穀雨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跑至筋疲力尽之时,眼前忽地出现了大片的光亮,穀雨心下一宽,知道已跑到尽头,发一声喊全力冲了出去,忽然而至的明亮让他一时睁不开眼,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將眼睛眯起,正在此时身后阴风袭来,张亮甩动长刀向他的后脑勺削了过来! 唐海秋在急行中猛地转过了头,身后出现了脚步声,他心下一沉,隨即便见到火摺子所散发出的微弱光亮。 妈的!他低声咒骂道,此时隱藏已变得毫无意义,从怀中取出火摺子引燃发足狂奔,身后的锦衣卫登时如见到猎物的禿鷲蜂拥而来!越往前跑地势越陡峭,似乎在往山上走。唐海秋跑得两腿酸软抖成一团,仍咬紧牙关拼命坚持著,好容易看到眼前出现一片光亮,同时空气变得乾燥,隱隱地还有水声传来,他奋起余力跑出洞口,一阵山风盘旋而过,吹得他一激灵,再看时已置身於山顶之上。 他举目四顾,隱隱听到山腰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往另一侧看去只见山脚下出现了一条河道,看不到水深,但水势湍急汩汩南流,一座木桥横亘河道之上。身后的锦衣卫瞬间赶至,向唐海秋兜了过来,唐海秋將火摺子向后丟去,將钢刀抽在手中,边向山下跑去边喊道:“姓谷的,我在山顶!” 连番的纠缠与撕扯让追击者与逃跑者体力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张亮出刀已不及原先迅猛,饶是如此,穀雨也未討到半分便宜,他闪身避开张亮的偷袭,眼见得另一名锦衣卫杀將过来,连忙举刀格挡,张亮偷得空子抬脚蹬在穀雨胸口,穀雨倒飞而出,背部撞在一颗粗壮的树上,枝叶哗啦哗啦抖动不止。 穀雨勉力站起,正想向山下逃去,忽听山顶传来唐海秋的声音,穀雨这才意识到唐海秋的计策並没有瞒过张亮,张亮则是一脸狞笑地逼了过来。 第八十章 李征的真相 陈家堡村东,里长是个年迈的老者,在孙子的搀扶下向李征殷勤地匯报著:“大人请看,这村东已被腾空,第一次香山的老乡已经住了进去,您放心,吃穿用度陈家堡绝对会一视同仁,配属到位不会短缺。” 李征阴沉著脸点点头,他被张亮摆了一道,对方骑马绝尘而去,將他和崔文留在城门口,面对城门官和巡城御史揶揄的目光,羞得李征和崔文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既然已到了城门口再迴转顺天府衙也没有什么必要,索性出了城门直奔陈家堡而来。 里长与他算是老相识,每年皇帝爬香山都会有这一出,不用李征参与,里长已將事情办妥。他陪了一路,只见李征仍然沉著脸,不由地心中直打鼓,生怕李捕头不满意,回去跟顺天府的官吏说三道四,难保自己不会吃掛落。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李捕头,老朽年岁大了,若是有安排不周的地方,您儘管讲来,老朽无不遵从。” 李征从愣神中醒转过来,摇了摇头:“里长言重了,你率领全堡百姓辛苦应对任劳任怨,我是看在眼里的......” 瞥眼看到村口突然喧譁起来,原来是周围率领的新一批香山百姓到了,捕快在前引导:“老乡们,这边来。” 里长的孙子告了声罪迎上前招呼,周围拱手道:“有劳了。”抬眼看见李征在不远处正看著他,周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上前见礼:“李捕头辛苦。” 李征吩咐崔文:“快给老周和弟兄们端水。”崔文答应著去了,不多时领著人端著水碗回来,分派给各捕快。 周围道了谢,將水碗抄在手中一饮而尽,李征道:“后面还有几批人?” 周围道:“大约还有两批人,”看了看天色补充道:“傍晚前大概可以完成转移。” 李征点点头:“董捕头被锦衣卫带走,这里的活计全靠你们几个,千万不可自乱了阵脚。万府尹那边也会尽全力说项,你等放宽心。” 周围打量著李征,不知李征说这番话是什么用意,只是淡淡地道:“我明白。” 李征毫不迴避地回视著周围,別有深意地道:“另外还有件事要说与你知,穀雨挟唐海秋、李福两名案犯已逃出京城,锦衣卫发现其行踪,相信不久后便可將三人缉拿归案。” “什么?!”周围当即变了脸色。 李征淡淡地道:“说起这三人露出行藏,还得感谢方伟,”將周围脸上的震惊看在眼中,他:“要说这穀雨也算胆大包天,竟然带著两名逃犯藏匿於方捕头家中,幸而方捕头识得大体,及时向锦衣卫检举,这才使三人的行跡被锦衣卫迅速掌握...哎,哎,周捕头,你上哪里去?” 周围抽身便走,李征唤得两声他也充耳不闻,崔文站在李征的身后:“大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征的目光追隨著周围的背影,冷冷地道:“方伟收受我的好处,却三心两意,是该让他付出代价了。更何况这周围为人仗义,最见不得出卖弟兄的行为,得知此事势必会激起內訌,董心五的这几个徒弟打成一锅热粥,老子甚至不用亲自动手,他们就要土崩瓦解了。” 捕快跟在周围身后:“周捕头,我们这么快便迴转吗?” 周围头也不回地道:“你们自去忙,我有些事要处理,晚些时候再会合。”捕快面面相覷,但也不敢再跟,停下了脚步。 穀雨转身便向山上跑去,张亮望著他的背影狞笑道:“他想去营救姓唐的,也罢,聚在一处反而方便了你我动手。”在后不疾不徐地跟著。 唐海秋急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向木桥跑去,身后的锦衣卫分別占据三个方位呈兜状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抽冷子便是一刀,唐海秋无法同时提防三个方向的攻击,跑到半山腰时腰背处已中了数刀,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腿上已软软的没了力气,精神稍一疏忽左侧的锦衣卫又是一刀递出,唐海秋疼得身体连摆,脚下被错落的藤蔓刮到,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直向山下滚落。 季安嚇得惊声尖叫,唐海秋將她紧紧地护在怀中,两人如失控的陀螺般沿著山势一路滚了下去。 穀雨奔到山顶正看到这一幕,三名锦衣卫紧跟在两人落到河道的浅滩上,不等唐海秋站起,其中一人当头便是一刀,穀雨急得大叫:“小心身后!”飞身衝下山坡,沿路横生的树枝来不及躲避,啪啪抽打在他的脸上,穀雨已无暇顾及,眼中只有河滩上的那几个人影。 唐海秋听得穀雨的喊声,忍著疼痛向前扑出,锦衣卫一刀走空,唐海秋想要再往前跑,一名锦衣卫已拦在他身前阻住去路。唐海秋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季安小小的身子隨著他的动作而左右摇摆,她紧紧地搂住唐海秋的脖子不敢鬆手。 穀雨犹如一股黑旋风般席捲而至,二话不说挥刀便砍! 锦衣卫早就注意到了他,立即分出一人上来迎战。哪知穀雨只是虚晃一招,他身后尚有两人追击,此时停下来只会陷入包围,矮身躲过那人,伸手在地上掏了一把,向围攻唐海秋的两人喊道:“喂!”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穀雨撒手向两人扬了出去,两人哎哟哎哟不迭声的惨叫,伸手揉著眼睛。原来他刚才趁蹲下之时已抓了一把泥沙在手,砂砾迸溅迷了两人的眼睛,趁此机会穀雨手起刀落,在两人的小腿上各削了一刀,两人摔倒在地,痛地连声惨叫,穀雨向唐海秋喊道:“愣著干嘛,快跑啊!” 话音未落,身后疾风忽至,张亮一刀直扎向穀雨的后腰,穀雨向前抢出,但终是躲得慢了,腰后一疼还是被张亮刺中,他忍著剧痛向木桥跑去,唐海秋离他仅有两步之遥,两人眼看便要跑上桥,身后的张亮如跗骨之蛆,抢在两人前面,两名尚能活动的锦衣卫將后路堵住。 第八十一章 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五人呼呼地喘著粗气,都已到了体力崩溃的临界,唐海秋绝望地道:“我们退隱山林,绝不会將秘密吐露半句,难道不能放我们一马吗?” 张亮阴冷的目光扫视著两人:“我只相信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要怨就怨老天吧!”举刀劈来,唐海秋举刀格挡,张亮变换刀势,却是直奔季安而来! 唐海秋气道:“卑鄙!”他左手抱著孩子侧过身子,右手持刀拦向张亮,张亮刀势再变,直扎向唐海秋小腹。唐海秋躲闪不及,啊地惨叫一声,向后噔噔退了两步一跤跌坐在地。怀中的季安也是一声尖叫,摔在了地上。穀雨与两名锦衣卫激战正酣,听见惨叫声回头看去,不由地大吃一惊,一名锦衣卫趁机上前削中他的胳膊。 张亮双手擎刀,向坐在地上的唐海秋迎头便是一击,唐海秋全身脱力,双手拖刀迎向张亮,同时带著哭腔喊道:“救孩子!” 穀雨揪著季安的后脖领子一把提起,唐海秋的眼神完全变了,他接下张亮一刀,忽地就地一滚四肢著地,像一只贴地蝎子般攻向张亮的下盘,张亮何曾见过这样的打法,一时乱了阵脚,边抵挡边连连后退,唐海秋喊道:“上桥!” 穀雨跟在他的身后,一边抵挡著来自后方的攻击,终於踏上了木桥。唐海秋直起身子挡在桥头:“快跑!” 穀雨站在他的身后:“一起走!” 张亮此时也回过神,连同两名锦衣卫抢到桥头,刀刀向唐海秋的要害招呼,唐海秋手忙脚乱地招架,但双拳难敌四手,短短一瞬全身掛彩,血流如注。他嘶哑著声音喊道:“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穀雨浑身一震,忽地明白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在前不久为了保护季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吃惊地看著唐海秋,唐海秋再次喊道:“我支持不住了,快跑!” 穀雨胸前剧烈地起伏,紧咬牙关转身撒腿便跑,唐海秋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要告诉她我是他生父,让这孩子忘了我吧!” 季安趴在穀雨的肩头,愣愣地看著唐海秋的背影,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心底忽地涌起一阵强烈的难过。 张亮眼见穀雨已跑到河道中段,过不了多久便会过桥,手底加劲一刀捅进唐海秋胸口,唐海秋的身体向后飞出,张亮一个箭步迈上桥头,跨过他的身体,忽地脚下一紧,唐海秋满脸血污,胸前鲜血汩汩而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和生命在飞速离开自己。他抱紧张亮的小腿,张亮一脚跺在他的头上,唐海秋无力地鬆脱了双手,他努力地睁大被鲜血封住的眼睛,透过渐渐朦朧的视线追隨著那个小小的身影。 此时穀雨已跑到距桥头仅有几丈远的地方,张亮几个起纵奔到他的身后向他的后脑劈下! 穀雨扭动腰身避了开去,张亮一脚踢出,正踢在穀雨的大腿上。穀雨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身子向湍急的河水中栽去,甫一入水便被水流带得远了,两个脑袋隨著河水起伏。张亮懊恼地嗨了一声,正在犹豫著要不要下水,两名锦衣卫已奔到近前:“大人,河水湍急,万万不可冒险。一个半大孩子一个乳臭小儿,活不下来的。” 另一名附和道:“正是,咱们两名弟兄还受了伤,还是儘早救治为妙。” 张亮铁青著脸看著远处,河水中两个脑袋已不见了踪影,他长出了一口气:“將唐海秋和李福的尸首就地埋了,不可露出痕跡。” 周围憋著一口气,一路走到香山入山口,大內的宫人正在从马车上卸下猩红色的地毯,方伟忙碌地指挥著后续的车队停靠。 周围上前一把抓住方伟的衣领,方伟正要反抗,见是周围又放鬆了力道,苦笑道:“四哥哟,我这够忙的了,您这儿给我玩突然袭击呢?”见周围脸色铁青,他也停下了调笑,肃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將他扯到一旁,见四下无人,劈头盖脸地问道:“是你出卖了穀雨?” 方伟脑袋嗡了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不知所措,周围见他变顏变色,心中已知李征所言非虚,痛声道:“穀雨那臭小子確实任性妄为,但本性不坏,我虽然恼他牵累师傅和海潮,但他挟持唐海秋和李福还是因为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那档子事,既然有机会与他接触为何不劝他回府申明真相,却反手將他卖给锦衣卫?!” 方伟嘴角发苦:“当时情况並非你所想,若我不交出穀雨,锦衣卫很可能便会將我夫妇二人视为同犯......” 周围歇斯底里地道:“为了你一己私利,便可以出卖他?他是我们的小师弟!” 方伟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低声吼道:“所以为了不出卖他,我和秀秀便合该被锦衣卫逮捕?!” 周围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陌生,他看著方伟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的脸:“老五,咱们跟师傅那么久,我从未想到你会做出这般事,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不屑再与其爭论,用手指在方伟的鼻端点了点转身便走。 周围的人听到了两人的爭执,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远远地看著两人,周围吼道:“都死了不成,干活!”顺著山路扬长而去。 方伟站在原地,他双拳紧握浑身颤抖,一股屈辱感自心底涌起,让他想放声大叫。但他並没有宣泄出来,他紧紧地咬著嘴唇,片刻后嘴中儘是血腥味。 夕阳余暉將山间的野草也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河道下游水势缓了下来,河滩旁的水草丛中,穀雨抱著季安艰难地爬行著,身体的疲劳与疼痛让每一步都很艰难。方才被捲入水流之时,他儘量高举著季安,但水流的强劲岂是人力可以抗衡,他索性將腰带抽出,绑在季安的腰间,才不致被衝散。只是连他都被衝击得晕了几番,这季安是生是死他真无法保证。 咬著牙爬到高处,他已累得全身没了一丝力气,將季安仰面平放在地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第八十二章 哭泣 穀雨登时慌了神,翻身跪在她面前,以手掌挤压她圆滚滚的肚子,挤得数十下,自季安的嘴中忽然喷出一口水,穀雨一喜,手掌加速挤压,季安连喷了几口水,嚶嚀一声睁开眼睛,紧接著是剧烈的咳嗽。 穀雨將她身子翻转过来,以手轻拍她的背部,好半天季安才恢復平静,定定地看著穀雨,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穀雨却舒了口气,继续保持著轻抚的频率,一直到季安平静下来,季安虚弱地道:“咱们在哪儿呢?” 穀雨环顾四周,只见入眼青绿,想必还是在山间,他正要回答,忽地脸色一变探手入怀,摸索半天只摸出片片纸屑,已被河水泡得化了。穀雨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纸屑,想到为了得到它所付出的种种,不仅自己涉险得罪锦衣卫,而且连累得师傅入狱,唯一的好友生死未卜和师兄背叛,如今连唐海秋和李福也死於非命,一切努力委屈和隱忍在这一刻统统化为泡影,不禁悲从中来,再也抑制不住哇地一声哭將出来。 季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著痛哭流涕的穀雨,穀雨越哭越凶,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季安害怕地向后缩了缩,但见眼前这个人哭得如此伤心,自己也禁不住心酸,她怯怯地走近穀雨,伸出手掌轻轻地摩挲著穀雨的头顶,嘴中念念有词:“乖囡囡,笑哈哈,伸伸手,要人抱。”这是她哭闹时,李福拿来哄她的乡间俚语。 穀雨听她说得不伦不类,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著季安,见季安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情绪被打断他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坐倒在地倚著背后的大树,夕阳余暉洒在河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瞧来好不生动。季安乖乖地坐在他的旁边將他的胳膊打开钻了进去,她喃喃道:“爹呢?” 穀雨心中一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李福为保护季安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唐海秋饶是恶贯满盈,但在生死时分也同样选择牺牲自己为季安创造逃生的时间,或许他做出那样的举动是因为与穀雨或者与李福的赌气,但在他下决定的那一刻无愧於一个父亲的责任。 眼前这个少不更事的女娃娃在她还未理解死亡的时候,在同一天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全部的亲人。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前后脚离世的双亲,深吸了口气:“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结束后会来找你的。”季安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一阵刺痛传来,穀雨皱了皱眉,他全身上下大小伤口无数,河水浸透后同时传达著疼痛。他和季安的身体湿透,若不及时晾乾以他二人虚弱的体质难保不会感染风寒,想到此他扶著季安站起身来,向远处看了看。他迷失了方向,更加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为今之计便是儘快找到出路。他將季安背在背上沿著河道向下游走去。 两人直走到夕阳落山,月亮爬上了山坡。山野间的寂静和时不时出现的莫名响动让穀雨毛骨悚然,季安更是嚇得將小脑袋缩到穀雨背后。穀雨已走得脱了力,一阵阵眩晕感袭来,再加上山路崎嶇,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极不平顺,夜风吹在身上,让本已湿透的身体更加难受。他正琢磨著停下来歇歇脚,季安却手指前方:“那是什么?” 穀雨顺著季安手指的前方极目远眺,丛林掩映中一个小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院中漆黑一片,仿佛没有人居住。穀雨將季安的屁股向上託了托,向那院中摸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院中倚著山势建有两间木屋,院前修了道篱笆墙。穀雨躡足潜踪摸到门前,试探性地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特別刺耳。 穀雨嚇了一跳,蹲下身子小心地观察著,出乎他意料的是院子中並没有人走出,他又待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借著月色观瞧,只见院中几只鸡正在閒庭信步,角落中的竹架上摆放著青菜,灶台下有未燃尽的柴灰,一切都表明此间是有人居住的。穀雨提心弔胆地摸到屋中,见屋里共有两架木床,屋內陈设极为简陋,门后横七竖八地摆放著各式农具。 穀雨將季安放在地上,见门口的桌子上摆放著一盏油灯,他从灶房中取出一截散发著暗红之色的柴禾凑近灯芯,鼓起腮帮子深深吹了几口,柴禾由暗红转为赤红,灯芯嘭地引燃,登时將房中照亮,季安在旁发出哦的一声轻嘆。 穀雨端起油灯四下踅摸,见床尾掛著几件男子与女子混杂的衣服,他除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多数伤口已被河水泡得发白,穀雨取过一件衣服撕成条状,一圈圈缠在伤口上。当时在激战中即便受伤也感觉不到过多疼痛,大概是因为兴奋的原因,可激战过后比如现在,疼痛捲土重来,痛感却比当时强得多,穀雨做完包扎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嘴唇咬得青紫。他將身子擦乾然后换上男主人的衣服,居然十分合適。他又在衣服中扒了扒,都没有找见孩子的尺寸。抄起一件女子衣服细细端详片刻,瞥见床头针线剪刀,想来是女主人缝补之用,他將剪刀抄在手中三下五除二將那件衣服剪的短了,递给季安:“把湿衣服换下来,穿上这件。” 季安嫌弃地看著他手中的衣服,摇了摇头:“我不要。”李福將季安视如己出,他对自己省吃俭用,但在季安身上却很捨得钱,吃穿用度可不是寻常家庭的水准。 穀雨眯起眼睛威胁道:“不换就会生病。” 季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表现出女孩子对审美的坚持。 “他妈的!”穀雨火气上涌,將季安抓在怀中强硬地將她衣服除下,换上了乾净衣服。只是他虽然將其袖长简短,但长度和腰宽无法改变,穿在身上极不合身。季安委屈地看著穀雨,小嘴一撇就要哭,穀雨只好道:“我先將你原本的衣服烤乾,再还给你。” 他担心季安受凉,取过被子盖在她身上:“睡会吧,我去寻些吃的。” 第八十三章 吃鸡 他走进灶房,灶台上仍有余温,揭开锅盖后锅內却只有水,他走到院中看著架子上的青菜和满地乱跑的鸡有些愣怔。自从母亲过世后,他还没將做饭这件事学会,他一日三餐大半是在府衙的饭堂解决,跟董心五外派时有专门的餐食经费,即便偶尔无事在家,也有何姐或关老头两人將饭菜做好送过来,尤其是何姐,她知道关老头年老眼不愿让他动手,是以多半都是她在伺候穀雨。 一只鸡张开翅膀,咯咯地从穀雨面前经过。穀雨看著它,心念电转间想起何姐曾在家中做过一种江浙一带盛行的叫鸡,手法似乎非常简单,勉强能回忆起当时何姐的操作步骤。他將刀抽出,慢慢地逼近那只鸡,口中念念有词:“老哥啊老哥,今日我走投无路,偷你一只鸡,將来若是我能侥倖得活,必加倍还你。” 那只鸡在院中活蹦乱跳,绕了一圈再次来到他面前,穀雨手起刀落正砍在它的脖子上,鸡在地上扑腾两下没了动静,穀雨將它身子捡起,在水盆中將毛拔除掏出內臟清洗乾净,没有荷叶用菜叶代替,然后在院中挖了一团泥巴用水浸湿將整鸡包裹其中。 又將土灶烧得红通通的,將叫鸡放在柴禾之上,然后又將季安的衣裳用小棍支著架在土灶之上。 柴禾噼里啪啦地烧得热闹,而他则陷入了沉思。如今唐海秋与李福身死,唯一能作为证据的供状也在河水中泡发,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官府相信確实存在著一场针对当今圣上的刺杀呢?况且原本他想將证据交给董心五,但如今师傅也身陷囫圇,难道他要仅凭一张嘴去说动程介或者万府尹?他没有这个自信。 火焰在他的眼中跳动,映红了他的双颊。他的眼中一时迷茫,一时狠厉,陷入到纠结之中。过了不知多久,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灶膛內的柴禾已燃烧殆尽,他用刀鞘將叫鸡从灶中拨出,落在地上发出咚的闷响,表层的泥巴已被烤得坚硬非常,他攥紧刀鞘重重地敲了上去,泥巴裂开了一道缝,连击数次泥巴四分五裂,香气喷涌而出。 用手將泥巴掸掉,露出菜叶包裹的鸡肉,他从灶上取过一只海碗將整鸡放了进去,端著回到屋內。將熟睡中的季安唤醒,季安揉揉眼睛抽动鼻子:“好香啊。” 下了床走到桌前,穀雨双手交替將鸡肉扯开,热气合著香气喷涌而出,穀雨烫得斯哈斯哈地加快了手部动作,季安咽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盯著穀雨手中的肉。穀雨瞧了瞧她,从碗中將鸡腿挑出来递给了她:“小心烫。” 季安將鸡腿接在手中,对穀雨的警告充耳不闻,她快速地咬了一口,结果被烫得哎哟一声又吐了出来,穀雨噗嗤笑了出来,季安眼泪汪汪地看著他,即便如此她也没撒手,她的表情中有一丝难堪有一丝委屈。小姑娘也是有自尊心的,穀雨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强调道:“刚出炉,烫得很。” 他將鸡肉撕成条状在嘴边吹了吹,塞到季安嘴里:“这不就不烫了吗?”季安咀嚼了两下,待確认安全后这才咽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学著穀雨的样子边扯边吃。两个人矜持了片刻,待鸡肉不再那么烫了,却又不约而同地恢復了狼吞虎咽的架势,一只鸡不消盏茶功夫被消灭乾净。 季安满足地打了个嗝,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子,穀雨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季安。他心中已有了计划,季安年岁尚小,带著却又是个累赘,这深山老林之中他又不敢一走了之,正在思索间,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吃了一惊向翻身站起,只见山道上一群人打著火把正向院中走来。 他抢到桌前一把掐灭了油灯,抱起季安翻过篱笆,向屋后的丛林中跑去,找了处茂密之地躲著。 不多时那伙人走到近前,此时离得近了那几人的模样也看得清楚了,为首高举火把之人却是周围。穀雨吃了一惊,將身体向树丛后缩了缩,只见周围带著人走进了院子:“奇怪,方才明明看到有灯火。” 另一名捕快道:“大人看错了吧,这一片的乡民早转移了。” 周围皱著眉头走进屋中,火把將桌前照亮,一桌的鸡骨头。他的神情愈发凝重,想了想走到灶房,探手在土灶上试了试,还带著余温:“不对,这灶台分明被使用过,方才一定有人在。” 那捕快苦了脸:“要是有人不愿迁居和咱们官府打游击,这深山老林的让咱们怎么找?” 周围不满地看著他:“这香山上不准留有乡民,若是出了差池你我都难逃干係,將人散出去找找。” 穀雨一怔,这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香山,却见捕快已三五一伙散开,向院外走来。穀雨將季安抱在怀中,凑到她耳边道:“別出声。” 其中一队捕快打著火把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穀雨此时也不敢动弹,所幸这山中黑灯瞎火,林中又极为茂密,捕快从他身边不远处走过,竟没发现树丛中的两人。 不久各路捕快回报,均未找到可疑之人。周围仰头看著黑黢黢的山林,他也知道搜索的难处,但若是放任不管却又放心不下,权衡再三只好道:“知会兵马司刘指挥,让他特別留意,若是有人逃入了山中,一定要將其擒获!” 一伙人转身向山下走去,穀雨望著远去的背影稍稍鬆了口气,他拉著季安走出树丛,忽然在他的左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穀雨惊道:坏了,对方使诈! 几个箭步窜了过去,黑暗之中一个人影正从树后走出,穀雨挥拳便打,那人哎哟一声,俯身躲避:“你干什么?!”声音颤抖,显然也被嚇得不轻。穀雨听他声音有异,一个扫堂腿將其撂翻在地,骑在那人身上:“什么人?!” 第八十四章 託付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好汉爷,俺是好人。” 穀雨啐道:“哪个好人三更半夜躲在山后的?”挥舞著拳头,只等对方露出破绽便痛下杀手。 那人急忙分辨道:“小的是这王家村的,叫王三柱。” “为何不隨官府迁移?” “小的上个月摔断了腿,那官府的非要俺迁到几十里外的孙家堡,这山道狭窄,官府也不给俺雇大车,非要俺步行几十里。这俺哪受得了,不等官差老爷上门,俺便寻了个机会跑到山中,皇帝老儿上山不过几日,等他走了俺也就能回家了。” 穀雨的眼前仅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这人说的著急了,唾沫星子都喷到了穀雨的脸上,穀雨將他从地上拉起:“去你家看看。” 王三柱哎哎了两声,见穀雨让开道路,便识趣地率先向山下走去。穀雨见他走路果然一瘸一拐,將季安抱在怀中警惕地看著他,隨著他往山下走去。王三柱的家离此处不远,他显然对道路十分熟悉,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下也能迅速找到方向,走了约有一炷香功夫来到一处缓坡,树丛掩映后又是一户独门小院。 穀雨一面提防著周围捲土重来一面又对身前这人存有疑虑,这一路上走得战战兢兢,直到见王三柱轻车熟路地进了院门掌上了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王三柱生得又矮又瘦,细长脸尖下巴,眉心处一处硕大的痦子,瞧来二十多岁。右腿上缠著厚厚的纱布,只是纱布已被磨得半灰半白,显得有些脏乱。他狐疑地看著面前这一大一小,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也只三四岁的样子,试探地问道:“这位好汉爷爷,您黑灯瞎火的不在家里睡觉,跑来这香山做什么?” 穀雨不动声色地道:“我叫高达,家中发了水灾,来京投亲的,不料在这山中迷了路。”王三柱哦了一声,眼神在穀雨和季安身上打转,穀雨又道:“我与小妹腹中飢饿,本想寻那院主人討碗水喝。哪知对方不在家中,耐不住飢饿將那主人家的鸡宰了吃了。方才见官差上山,我身处別人家中,不告而取一事又颇为尷尬,只好躲入树丛暂避。待我寻到亲家,必定回来將那主人的鸡钱补上。” 他注意到王三柱的眼神一直未离开过腰间的钢刀,神情似乎有些紧张,故作轻鬆地道:“我们从河南一路至此,路上少不得山匪路霸,全靠这玩意壮胆。”在刀鞘上弹了弹:“假的,还没有开刃呢。” “原来如此,”王三柱轻吐了一口气,这才放鬆下来:“那家主人叫做王德宝,家中本不富裕,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他砸吧了一下嘴:“此处离京城尚有五十里地,今晚已然来不及进城。若你不嫌弃,就在我家中歇息一晚,待天明了再赶路也不迟。” 穀雨大喜过望:“多谢王三哥,小弟感激不尽。” 王三柱憨憨一笑:“好说好说。”他將家中唯一的一张床收拾出来,又在地上打了地铺,將穀雨让到床上歇息,穀雨本待推辞,但看了看季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之前听那搜山的官差言道香山之上尽迁乡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穀雨拉过被子给季安盖上,轻轻地拍打著,只是季安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王三柱跪在地上整理著地铺:“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咱这万岁爷虽不临朝,但香山红叶乃是京城奇景,他老人家可是一年也没落下。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要香山上走一走的,今年更是不得了,听说在chao鲜战场的將军老爷们要在香山受赏,那场景想必更加热闹。” 穀雨有些生气地看著季安,季安小嘴紧抿著,穀雨轻轻地將手盖在季安的眼睛上,过了片刻拿开,季安还是睁著眼睛,穀雨有些泄气,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这香山究竟长的什么样?” 王三柱警惕地转过身看著穀雨,见穀雨正与季安嬉闹,这才舒展眉头:“你问这个干嘛,香山乃是皇家之地,可不是咱们老百姓隨隨便便能进得去的。” 穀雨將对方的紧张收在眼底:“嗨,咱这不是好奇吗?三哥要是不愿意说,咱就不问了。” 王三柱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处,听故老相传,香山共有七峰,连绵交错將主峰香炉峰拱卫其中,香炉峰上有一永安寺,那便是香山之巔了。咱们这里唤作红山头,向北翻越两座山头便能见到香炉峰。”说罢不由感慨道:“可怜咱们这小老百姓,生活了大半辈子都只是口耳相传,那香炉峰的奇景恐怕也只有梦里才能见到咯。” 穀雨轻轻拍了拍季安,季安静静地看著他,穀雨向她笑了笑:“睡吧,明天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他抽身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王三柱从地上爬起来,惊讶道:“这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穀雨看著他:“吃得撑了出去转转,你安心在家里守著。”王三柱追著他走到门口,疑惑地看著穀雨的背影,穀雨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转过身:“若我明日清晨回来,劳烦王三哥將我小妹送到白纸坊板床胡同第三户,他叫做关老头,你跟他说受穀雨所託,他自然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什...什么?”王三柱彻底懵了,想要追问时穀雨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永安寺依岩架壑,为殿五层,金碧辉映,寺前青石板铺就的广场之上来自大內的宫人正在紧张地布置,南向设帷幄、御座於中,尚衣监备冠服,锦衣卫设卤簿仪仗,旗手卫设金鼓旗帜,教坊司设大乐,各司其职,忙得好不热闹。 锦衣卫副指挥使骆思恭年近四十,他站在寺前的石阶上静静地看著忙碌的眾人,周青柏率领著一队锦衣卫走到切近,稟道:“大人。” 骆思恭点点头:“怎么样?” 第八十五章 夜行 气,还没入冬便这般冷了,这万岁爷不会提前赏红叶嘛,连累得兄弟们辛苦劳累。” 刘永吉正倚著一颗粗壮的黄柏闭眼假寐,闻言举起巴掌在他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记,手下哎呦一声捂著脑袋,刘永吉气咻咻地道:“噤声!墙內难保不会有锦衣卫巡逻,你这些屁话是想要坑死老子吗?” 手下这才醒起,想到凶神恶煞一般的锦衣卫,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向刘永吉討好地笑了笑。 刘永吉鼻子哼了一声:“明日是个大日子,提醒弟兄们警醒著些,若是御前出了岔子,咱们的脑袋可就得搬家了。”一眾兵卒凛然,都不再做声,默默地恢復著体力。过了半晌刘永吉睁开眼睛,看著远处的天色,已微微泛起一抹白色,黎明快要来临了。他直起身子,兵卒们隨之起身。刘永吉拍拍屁股上的灰:“继续走,赶在天亮前再巡视一遍。”兵卒答应一声,隨著刘永吉去了。 四周恢復了平静,刘永吉原先依靠的那颗大树上却传来窸窸窣窣之声,穀雨的脑袋探了出来,他机警地看向刘永吉远去的方向。他踩在粗壮的枝干上,茂密的枝叶给他提供了天然的庇护。直到刘永吉的人马消失在丛林中,他收回目光看著围墙,心中默默估算著距离,隨后全身一跃而起,如流星般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重重地向墙头砸去! 他双手攀在墙头,两臂较力將身子拉起,骑在墙头上。双眼如鹰隼般巡视著,漆黑的林中呈现出千奇百怪的轮廓,他定了定神从墙头翻下落在了墙內,他知道墙內已是锦衣卫的地盘,隨时可能会被发现,一颗心因为恐惧突突地跳个不停。他弓著身子向山顶上摸去,还没走出几步,忽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穀雨嚇了一跳,连忙俯身趴在草丛之中,一队手持火把的锦衣卫走了过来,其中走在前头的队正忽道:“慢著。” 穀雨心中一紧,那队正歪著脑袋瞧向围墙,那里有一片被踩得凹陷的草丛。他缓缓走了过去蹲了下来仔细观察著,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他凑在鼻间闻了闻,有一股清新的味道,似乎断折不久,他抬起头看著墙外的那棵树,身后一名力士凑上前:“大人,有什么发现?” 队正转回身望向黑黢黢的大山:“提高警惕,遇见可疑之人先斩后奏。” 脚步声远去,穀雨鬆了口气,山风颳过,他陡然觉得身后一片湿冷,原来短短一瞬间他已出了一身冷汗。他慢慢爬起身来,矮著身子继续向前摸索,沿路之上遇到了好几波锦衣卫,很明显禁苑之內的巡查力度比之苑外更为严密、更加谨慎,为了避免被人抓到,他只能放缓了行进速度,此时正值黎明前夕,四下里灰濛濛的,伸手不见五指。 穀雨趴伏在草丛中耐心地观察著山顶,一无既往的安静,他匍匐向前慢慢摸了上去缓缓地站起身来,连续的劳累让他眼前泛起金星,扶著身旁的一颗黄柏,拼命地睁大眼睛向对面看去,香炉峰在他的视野中呈现出一个朦朧的轮廓。 不知怎的,他眼底忽然有些发潮,鼻头泛酸,他吸了吸鼻子正要下山,忽然头顶的树上一阵哗啦啦急响,一个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穀雨! 第八十六章 永安寺 穀雨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情知不妙慌忙向后退去,那锦衣卫暗哨根本不与他躲避的机会,寒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化作匹练射向穀雨。穀雨肩窝一痛,闷哼一声转身摔倒,骨碌碌向山下滚去。锦衣卫一击得手,几个起纵追上穀雨,使的正是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奔到近前手腕一翻,又是一剑递出! 滚动中的穀雨忽然硬生生止住动作,钢刀拔鞘而出劈向锦衣卫。锦衣卫吃了一惊,身子腾空而起,穀雨一刀走空,旋即上挑,锦衣卫剑刃下刺,只听鐺地一声脆响,锦衣卫弹了开来,刚刚落在地上,眼前一穀雨已揉身而上,將他撞了个满怀。锦衣卫心中大惊,他手中长剑只有拉开距离才能发挥威力,拼命挣扎想要脱身,穀雨猛地迎头撞来,嘭地磕在那人的下顎,那人脑袋嗡了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慢慢瘫倒。 穀雨隨著他倒在地上,他一骨碌坐起,拼命地喘著粗气。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缠斗不过数息,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穀雨侥倖得活,也止不住阵阵后怕。肩窝处的疼痛让他全身打著哆嗦,他咬著牙將衣服扯脱,只见从肩窝到肩胛骨好大一条血口子,他將衣服扯成条状,將伤口粗粗包扎,扭头看向锦衣卫。 他换了个姿势跪在地上,忍著疼痛將锦衣卫的衣服扒了下来迅速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將昏迷的锦衣卫拖到草丛深处,以杂草掩於其身。忙完这一切天光已然放亮,他再次爬到山顶,初升的阳光给对面的香炉峰镀了一层金边,他感到一丝温暖,將身上的飞鱼服整理了一下,有些偏大,將袖子挽了挽向山下走去。 走到山腰处,一队锦衣卫从林间穿出,穀雨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队首的队正打量了一下他,注意到他的动作,笑道:“別紧张,新来的吧?” 穀雨点了点头,队正道:“一看就是个雏儿。”身后的力士哄地笑了起来,队正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鬆,周围都是咱的人,难道还有贼人摸进来不成?” 穀雨勉强露出笑脸:“老哥教训的是。” 队正摆摆手:“走吧。” 穀雨暗中鬆了口气,向队正拱拱手向山下走去。 毛府,府门大开。一身戎装的毛怀山在姚丰、钱贵等人的拱卫下迎出府来,府前已有一队整肃的锦衣卫部队候在门外,等在门口的是一名锦衣卫千户。毛怀山脸上洋溢著灿烂的笑容,边作揖边道:“抱歉抱歉,劳累各位弟兄久候了。老弟怎么称呼?” 那名锦衣卫千户听得毛怀山豪放的问候,不禁莞尔一笑还礼道:“黄新城,不敢与將军高攀,唤我小黄便成。” 毛怀山道:“好说好说......”说著话脸色涨红,剧烈地咳嗽起来,黄新城关切道:“毛將军,这是怎么了?” 毛怀山摆摆手:“无妨,想来是水土不服,偶感风寒,不打紧。咱们这便走吗?” 黄新城见毛怀山转瞬间便恢復如常,也放鬆了下来:“正是,咱们来京的十二將军,分別都有锦衣卫扈从,陛下对诸位的拳拳之意溢於言表。” 毛怀山点点头,回身招呼手下,黄新城看向他的身后,提醒道:“不知將军要带多少弟兄前往,”怕毛怀山有所误会,赶紧补充道:“此番允许诸位將军前往面圣,也是陛下体恤各位沙场征战功苦劳高。但香炉峰峰顶狭隘,为免混乱,每位將军只能携百名以內的將士前往。还请毛將军体谅。” 毛怀山理解地道:“这次进京某只带了二十余人,不会给黄將军添麻烦的。” 黄新城的父亲是宫中的画匠,因为画得一手好丹青受封锦衣卫千户,其父死后他承袭了千户的职位。他不会武艺,唯有丹青优於常人,与那些真刀真枪干出来的军官自然聊不到一处,受到轻视都是常有的事,如今听到毛怀山唤他一声黄將军,感动地眼泪好悬没掉下来。又见毛怀山虽然行为鲁莽粗糲,但为人却通情达理,不禁感激道:“谢毛將军体察,”扬声道:“请毛將军上马!” 隨著他一声喊,身后的锦衣卫牵过一匹高头大马,马身上也做了布置,披红掛彩显得好不隆重。毛怀山见这白马身强体健,全身无半根杂毛,顾盼之间凛凛生威,他身为武將自然是识得货的,喜得他连连搓手脸红眼热,姚丰在后轻咳:“形象,注意形象。” “屁的形象!”毛怀山认蹬上马,將韁绳一抖:“出发,香山赏红叶!” 香山的红叶红遍了山野,昨夜晚间穀雨还没有体会,到今日才有所体会。但见鲜红桃红粉红猩红层次分明,秋风徐来,枝叶款动,如海浪似红霞。再加上黄柏等常绿树木点缀松柏红叶间,红中带绿,绿中映红,瞧上去瑰丽炫目。 猩猩红的地毯从香炉峰一路扑到山脚下,踩在上面软绵绵的,一名年轻的太监没好气地嚷道:“哎呦,哪个天煞的,这里也是你能走的吗?赶紧给我下来!” 穀雨唬了一跳,见那太监气急败坏地向自己走来,四周几名宫人也都停下脚步,幸灾乐祸地看热闹。他连忙向那太监边作揖边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大步流星,落荒而逃。 太监追了几步,眼见对方越跑越远,这才停下脚步,顿足道:“什么人吶。” 穀雨不敢再走在地毯上,顺著山路继续向上攀登。沿路之上遇到的锦衣卫愈发得多,他心下惴惴,生怕被人认將出来。香炉峰越到顶峰越是陡峭,连日的劳累、伤痛让他的每一步攀登都像在与自己较劲。日头越升越高,来往之人愈发形色匆匆,標誌著某个重大的时刻即將到来。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穀雨四下瞧瞧,见一旁的山道上有一巨石,他踉蹌了两步走上前一屁股坐了上去,同时腹中翻江倒海,喉间发甜,口腔中瀰漫了一股腥气,这是吐血的徵兆,他心中一惊,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抑住了。 第八十七章 意外的相遇 香炉峰对面的山顶,张亮围著树转了一圈:“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名锦衣卫战战兢兢地站在不远处:“卯时小吴还在哨位上,方才我前来联络,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找到了!”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张亮循声找过去,只见几名锦衣卫正七手八脚地將那仅著小衣的锦衣卫从草丛中拖將出来,一人掐住他的人中,片刻功夫锦衣卫甦醒过来,睁开迷茫的眼睛看著四周围拢的人群,张亮走到近前:“看清侵入者的长相了吗?” 锦衣卫沮丧地摇摇头:“天色太黑,只能根据其轮廓估测身量不高,身型瘦削,至於长相確实无法看清。” 张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符合描述的他倒是见识过,但那人此刻应该早被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命真硬啊。他不禁感慨道。 手下的锦衣卫围拢上前,张亮眯起眼睛看著香炉峰:“弟兄们,侵入者乃是顺天府衙的穀雨。” 几名锦衣卫相顾失色,喃喃道:“这人命真够大的......” 张亮不耐烦道:“废话少说,此人已乔装成锦衣卫混了进去,目標想必就是香炉峰,按照此人无法无天的秉性,恐怕会惹出乱子。抓住他,杀了他!” 锦衣卫们悚然应命道:“是!” 穀雨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穀雨迎著阳光深吸了口气,正想要继续向上攀爬,忽然自山下传来阵阵锣鼓声响,紧接著一队身著戎装的將士在锦衣卫及官员的簇拥下踩著红毯走上来,穀雨心中一惊,知道这是受赏的援朝將士上山了,连忙避在一旁。 身著朝服,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官员向那走在队首的將军道:“这里便是香炉峰了,站在峰顶可以將京城美景尽收眼底,陈將军远道而来,可要好好欣赏欣赏。” 那姓陈的將军年逾五十,留著一部灰白鬍鬚,身材高大健壮,闻言道:“那自然是要好生欣赏的。”显得有些拘谨。他的身后跟著数十名士兵,皮肤黝黑粗糲,面对香山的美景东张西望,面露兴奋之色。一行人边说边走,向山顶攀去。 穀雨正要跟在他们身后,忽地眼角瞥到一人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他抬起头看向那人,心中便是一惊,那人正是孙天材,前几天被穀雨跟踪至家偷去飞鱼服的那名锦衣卫。 孙天材自丟了飞鱼服不仅受到上官数落,家中老母更是恨铁不成钢,他自知理亏无法申辩,这几日情绪低落鬱鬱寡欢。今日清晨隨著上官督请黄將军一行,他生怕上官寻趁自己,臊眉耷眼地缀在队尾,眼见红叶遍谷,让他心情不由地轻快了许多。 正在东张西望之际忽见道旁一名锦衣卫长相极为眼熟,他这几日念兹在兹的便是將自己害到如此田地的穀雨,是以一眼便將其认了出来,他揉了揉眼睛正待確认,那人却转过身沿著山路向树丛深处走去。 他抬头看向石阶之上的大部队,上官已陪著黄將军走远,他急急权衡,继而决定自己先確认后再叫人不迟,將牙一咬悄悄离了队伍,向穀雨逃离的方向追去。 穀雨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便知道身份已被对方认了出来,他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向林中快速跑去,孙天材也加快了速度,边跑边喊道:“停下,否则对你不客气了!”穀雨充耳不闻,反而跑得更快了。孙天材將钢刀抽出,衔尾追去。 山脚下,隨著马蹄嘚嘚声响,毛怀山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锦衣卫当先开道,毛怀山则骑著高头大马走在队后,身后跟著自己的二十余名弟兄,黄新城则走在马旁,向毛怀山沿路介绍。骑在马上的毛怀山极目远眺,但见香山之上红绿相间,煞是好看,不禁赞道:“这一番美景在西边可是不曾见过,”他在马上站起指著远处,语態兴奋:“看那边看那边,红得如同火焰。” 姚丰仰头看著他,鼻孔里哼了一声:“別嘚瑟了,你站得高看得远,我们可看不到。” 毛怀山坐回马鞍,转回头语重心长地道:“小姚,不是我说你,得学会进步了,等有一天你到了我这个位置不也就能看到了?” 姚丰板著脸,鼻孔张大,又重重地哼了一声。钱贵嘻嘻笑道:“毛將军,你看有我机会吗?” 毛怀山齜牙一乐:“下辈子吧。”身后的士兵哄堂大笑。 黄新城饶有兴趣地看著三人斗嘴,三人军阶虽有不同,但相处方式却如兄弟一般,这是他在自己的组织中所体会不到的。 钱贵正想要回嘴,忽然瞥见山脚下的捕快:“哎,那不是方捕头吗?” 方伟也看到了毛怀山,与一眾捕快小跑著迎上前,笑著行礼:“见过毛將军,恭喜毛將军。” 毛怀山偏腿下了马,还礼道:“方捕头辛苦。” 黄新城疑道:“你们认识?”他心里打了个突,职业的敏感让他提高了警惕,边將结交京城捕快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伟笑道:“毛將军手下两员大將可是救过我和弟兄们的命呢。”说著话与姚丰、钱贵两人互相见礼,身后的捕快也笑著上前见礼,与士兵们打著招呼。 黄新城这才瞭然,心道:两厢难怪如此熟稔亲昵。看了看日头,向毛怀山道:“毛將军,咱们这便上山吧。香山之上乃皇家禁苑,劳烦各位解下武器。” 毛怀山理解地点点头,招呼手下士兵:“都把兵器解了。” 方伟吩咐人抬过一个竹筐,毛怀山当先將腰间佩刀解下放入筐中,手下依样葫芦將身上的铁器通通放了进去。黄新城手下的锦衣卫警惕地看著每个人的动作,待確认所有人都解下了武器,向黄新城使了个眼神。黄新城这才道:“各位將军请吧。” 方伟与诸將作別,目送著一行人走远这才收回目光,这已经是第十名將军了。昨夜他与捕快均未回家,在山脚下守了一夜,虽然也寻隙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睡了一觉,但山中阴冷又没有床铺,睡得极不安稳。他心中又承载了太多的心事,既担心独自在家的妻子,又因穀雨一事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第八十八章 抢功 他双手捶著后腰,正在活动著筋骨,手下凑近他:“李征又来了。” 方伟停下动作,皱眉看著李征与崔文带著几名捕快从远处走来,李征远远地便道:“方捕头,辛苦了。” 方伟表情复杂地看著李征,在方氏病危时他出手援助,虽然知道此人动机不纯,但方伟仍然对其心存感激,但他尾隨方伟,最终导致方伟迫於无奈出卖穀雨,实在下作可耻。 方伟僵著脸盯著李征,语带讥讽地道:“李捕头奔波忙碌,既要保障孙家堡安置,又要协助卑职看顾香山,你才是真的辛苦。”李征长袖善舞,每年分配给他的都是在孙家堡既有空閒又有油水的差事,但他也知道如此一来,自己远在几十里开外,若是偏安一隅,势必不会被別人注意。所以每到万历出巡的正日,他便会来此献殷勤,以图能在上官面前增加勤勉任劳的好印象。 他能说会道,又精於世故,轻易便將方伟的成果据为己有,只是董心五並不想与其衝突,方伟也不是贪功的性格,对李征的心思向来视而不见,像今日这般出言顶撞还是首次。 崔文闻听此言登时火冒三丈:“姓方的,你心思太脏了,李大人一心为公却被你如此说道,瞧我不抽你的!”挽著袖子便要上前,李征伸手拦住,他也不著恼,盯著方伟看了半晌才道:“方捕头公事繁重,火气旺盛,能理解,”向身后招了招手:“让弟兄们去帮忙。” 崔文冷冷地看著方伟,伸手指在他的鼻端点了点,领著人去了。 方伟不为所动地看著李征,李征嘴角噙著一丝冷笑,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火气別这么大,方捕头,贵夫人若是身体抱恙,姓李的还是能帮上忙的。” 方伟一愣,李征已抽身离去。 茂密的树林中寒光一闪,孙天材拔刀向穀雨的背后砍了过来。穀雨早就留意著身后的动静,就地翻滚躲开他的攻击,腰身一扭面对著孙天材。两人擎刀在手,虎视眈眈地看著对方。孙天材的年纪看起来和穀雨差不多大,但是至今还未参与过一场战斗,所以显得比穀雨还要紧张,他咽了口唾沫:“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潜入詔狱中劫持囚犯?” 穀雨冷冷地看著他:“因为我心中有疑团要解开,只有被你们抓入詔狱的唐海秋才知晓答案。” 孙天材道:“唐海秋?难道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蝴蝶案?” 穀雨正留心观察著四周环境,只见苍松翠柏遮天蔽日,让人分不清方向:“是,那唐海秋於逃亡之时意外撞见了一场刺杀当今圣上的阴谋。” “什么?!”孙天材嚇得一哆嗦,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穀雨见其神情慌张不似作偽:“我將这消息告知於你,若你真箇是忠君为国的,早点通知上官吧。”说著向后慢慢退去,孙天材急道:“你红口白牙说將出来,又没有真凭实据,我要如何信你?” 穀雨悽惨一笑:“证据,早就落在河中了。” 孙天材却没有听懂,穀雨又道:“別指望我提供证据,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孙天材急道:“不成,没有证据如何能够让上官信服,隨我同去见他。”说著便要上前拿穀雨,但他出招笨拙,被穀雨三招两式放倒在地,孙天材还要挣扎,穀雨骑在他身上,控制住其手脚:“你锦衣卫包藏祸心戕害数人,我又岂会自投罗网,时辰已不早了,刺杀隨时可能发生,不可再耽搁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孙天材:“当今圣上危在旦夕,速去速去!” 话音未落,树丛中忽然传来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穀雨慌忙去看,只见张亮已带著人向自己围了过来!穀雨脸色剧变,转身便跑,锦衣卫如狼似虎拉成兜状向穀雨包抄了过去。 孙天材躺在地上看著一伙人追逐著远去,张亮已来到他面前伸手將其拉起:“小孙,没有受伤吧?” 孙天材摇了摇头,一脸的焦急:“张大人,这人说有人想要刺杀皇上,请立即知会各处,锦衣卫、禁军都要通知到......” 张亮眼神复杂地看著他,孙天材慢慢停了下来,看著面无表情的张亮,心下意识到某种危险。“噗”一声,刀刃从他的背后直穿到前胸! 张亮一把將他的嘴巴捂住,孙天材的身体剧烈挣扎,身后的锦衣卫手中加劲,鲜血汩汩而出。过了片刻孙天材停止抖动,张亮鬆开手,孙天材的身体慢慢软倒在地,身后的锦衣卫將刀刃上的血跡在靴底擦拭乾净。张亮默默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孙天材,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他咬著牙双拳紧握,身体开始筛动。 忽然自山顶传来山呼海啸:“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亮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山顶,他知道大典开始了!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迴荡,穀雨也听到了,他在奔跑中抬头看去,入眼处只有赤红的红叶,他的脸上泛起浓重的焦灼之色,正如他对孙天材所说,刺杀隨时可能都会发生。山势渐渐向上,使得他的逃跑更加艰难,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粗重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宽敞的后墙,穀雨看了半晌才终於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绕到了后山。一名锦衣卫窜到身后,向他后脑勺便是一刀!穀雨本能地向身旁一避,身后的锦衣卫自然也知道他的意图,散兵线逐渐收紧,將穀雨向山侧悬崖压缩。穀雨明知道对方的策略,但面对刀枪招架,仍然別无选择地避到崖边,在一条羊肠小道上飞奔。 此时距离后墙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张亮后发先至,拖著钢刀斜刺里抢出,挥手便是一刀。穀雨举刀招架,鐺地一身脆响,他的身子被张亮势大力沉的一刀撞得踉蹌了一下,张亮一脚蹬在他的腰侧,穀雨躲闪不及,身子飞出直向崖下栽去! 第八十九章 崖边 永安寺前旌旗招展,万历皇帝朱翊钧端坐在庙门前的御座之上,宫人及禁军將其拱卫在中央。年近三十五的皇帝长了一张方方圆圆的脸庞,他的左手盘著一串念珠,脸上却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偌大的广场左侧坐定数名身著朝服的官员,右侧坐的则是本次受赏的十二名將军及所带士兵。 钱贵站在毛怀山的椅后偷眼观瞧,见万历又打了个哈欠,轻轻捣了捣身边的姚丰:“陛下原来长得这般富態。” 姚丰瞪了他一眼,眼见场外游弋警戒的锦衣卫看向这边,轻声道:“闭上你的嘴!”连打眼神,钱贵看著广场外围遍布持枪肃立的禁军,撇撇嘴不敢做声了。 秉笔太监陈矩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正要宣读,文班当中一名清瘦的官员排眾而出,跪在地上,口呼:“圣上,臣有本奏。” 陈矩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万历,只见皇帝面无表情地看著那文官,陈矩忙道:“这里並非朝堂,你又奏得什么本,今日封赏诸將,其余的事写摺子奏请。” 那文官不依不饶地道:“河南道水患,二十余县的百姓失去家园,急需賑灾银,这道摺子我已经上了两月有余,至今仍没有批覆。若非圣上今日在场,只怕会泥牛入海,再无音信。”说著以头抢地:“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还望圣上体恤民情,儘快拨付賑灾银钱。” 皇帝眯起眼睛,不满地看了陈矩一眼,陈矩登时慌了神,吩咐锦衣卫:“愣著干甚么,还不快將人叉出去!” 一旁的骆思恭隱晦地打了个手势,两名锦衣卫如饿狼般扑將上去,將那官员两臂架住倒拖了下去。文官静默地看著同僚以极其狼狈的姿势退场,目光复杂地看向御座中的万历,而万历则好似没事人一般,眼睛望著远处,似乎被香山美景吸引了注意。 十二名边將不知所措地相互看看,陈矩眼见场间气氛脱离控制,忙趋前一步將圣旨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朕恭承天命,君临万邦,岂独乂安中华,將使薄海內外日月照临之地,罔不乐生而后心始慊也。夫chao鲜,我二百年恪守职贡之国也。告急於朕,朕是以赫然震怒,出偏师以救之。诸將杀伐用张,扬我国威,教化番邦刁蛮,宣朕之仁义,朕实嘉之。”他顿了顿,继续道:“马玉璋、陈鼎立,两位將军上前听封。” 被点到名的两位边將连忙站起,匆匆走到场中俯身跪倒,口呼万岁。 穀雨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急向崖下坠去,他嚇得魂飞魄散,心道:我命休矣! 忽地山谷颳起一阵狂风,將穀雨的身子吹起,穀雨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崖壁撞去。嘭地一声,穀雨重重地撞在崖壁上,他双手在光滑的石头上疯狂抓挠,猛地右手抠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他用尽力气將身体贴在崖壁,双脚试探性地下探,正好踩在岩石的缝隙之中,好容易稳定住身子。 山谷间的风似乎带有实质的力量,在耳边猎猎作响,暴露在外的肌肤被颳得生疼,同时下体涌起强烈的尿意。 张亮趴在崖边看得分明,低声咒骂道:“妈的,这小子命真硬。”说著竟然便要跃下去,锦衣卫嚇坏了,伸手拦道:“大人,使不得...” 张亮一把將其推倒,此时的他也红了眼:“他妈的,忘了我们的计划了吗,还是忘了...忘了那些人...”手下人惭愧地低下了头,张亮狠狠地道:“这小子必须死!”藉助崖壁上的突起慢慢向下爬去。 穀雨好容易將眼睛睁开,只见斜上方一个缓慢移动的人影,正是张亮。一瞬间穀雨的神色如同死灰,他左右张望,见左手边不远处有块突起的石头,他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我能行,我能行。”猛地伸出左手探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块石头。隨即左脚依样葫芦,寻找到著力点,身体猛地跨了过去,身后的石砾扑簌簌落了下去,穀雨低头看下看了一眼,只见脚下雾气縹緲,谷底深不见底,他的脑袋嗡了一声,猛咬舌尖,强烈的痛感让他回復了清醒。 他不敢再向下看,参照刚才的办法向左侧寻找新的著力点。但留给他的时间並不多了,张亮显然更精於此道,他双手双脚连攀,已更加精准的身手快速地向穀雨逼近。 穀雨一时慌了手脚,左手扳住一块石头,不待確认便想挪动左脚,哪知那块石头並不牢稳,隨著穀雨加压,那石头竟然被连根拔起摔向谷底!穀雨的身子向前抢出,他连忙將左脚撤回,身子紧紧地贴在崖壁,鼻洼鬢角在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不要管他,不要管他。”他反覆默念著,下意识地忽视掉张亮,只专注於自己的事情,原先那石头掉出后露出一截浅台,穀雨重新伸手抠住,挪动起身体,这一来他的速度反而有所提升,崖边的锦衣卫道:“找石头,砸死他!” 几名锦衣卫从林间捡起块块石头,小的有拳头大小,大的有如寒瓜,纷纷聚到崖边寻找著穀雨的身影,这崖壁怪石嶙峋,凹凸有別,穀雨的身影时而可见时而又被巨石挡住,几人覷到空处,將石头狠拋向穀雨的脑袋。穀雨听得头顶风声有异,但奈何不便躲避,躲开了脑袋,一块巨石正砸在他的肩头,他肩头本有旧伤,此时伤上加伤只痛得他全身痉挛般地抽搐。 眼见不远处便有一块巨石,他咬著牙挪到那巨石之下,石头才砸不到他,还未等鬆口气,忽听身后异响,他悚然回头却见张亮已近在眼前,张亮狞笑著一脚蹬向穀雨的后腰,穀雨抽脚躲避,张亮一脚走空不待喘气,又是一脚蹬出,这次的目標却是穀雨的右臂,穀雨无奈,只得鬆脱了右臂,半个身子登时悬空而出! 第九十章 示警 张亮双手紧紧抠住石缝,双脚离地蹬向穀雨的胸口,穀雨急忙迴转身子,但已经来不及了,转瞬间张亮的双脚已到眼前,穀雨全身绷紧沉住一口气,生受了他这一记! 嘭地一声,穀雨的胸口如遭巨石擂击,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后摇摆,一口血哇地从嘴中喷出,风势上卷全糊在了自己脸上,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他死命地用左手抠住那块石头不肯撒手,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张亮慢慢向上攀登,见有一块灶台大小的石头,他双手稳稳攀住,此时他的高度比之穀雨高出半人有余,脚尖正好与穀雨的胸口平齐。 他缓缓抬起双脚,穀雨伸手將眼前的血跡抹乾净,模糊的视线才重新变得清晰,但眼前的一幕嚇得其肝胆俱裂,离他仅有一尺之遥一双脚缓缓抬起作势欲踹,绝望之色一瞬间充满了他的瞳孔,他抬起头看向张亮,张亮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悲伤,他对著面露乞求之色的穀雨轻轻道:“对不住。” 穀雨睁大了眼睛,他从未从这个凶悍的锦衣卫身上见过如此哀伤的神情。张亮不再说话,他咬著牙双脚猛地踹下! 穀雨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结束,时间在这一刻以极其缓慢的节奏展开,他能清晰地看到张亮的神情由悲伤再次变为凶狠,而將要结果自己性命的双脚径向胸口踹来,他已无力抵抗,只是静静地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忽然张亮双手抱持的那块巨石在张亮的晃动中晃悠了起来,张亮情知不妙,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巨石忽地离地而出,张亮啊地一声,隨著巨石向谷底栽去! 穀雨被他的脚尖扫过,眼睁睁地看著张亮惊恐的表情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隨即巨石也向山下栽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嚇得紧紧地贴在崖壁旁不敢擅动,崖边的锦衣卫也將这一切看在眼中:“大人!”“大人!” 一名锦衣卫趴在崖边看了半晌,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恶狠狠地道:“给我盯紧了,別让小崽子活著上来!” “还在那块石下吗?”“不知道,看不清楚。”“分散开,將各点守住了!” “毛怀山、荣平上前听封!” 毛怀山与坐在左侧的另一名將领赶忙站起身来,姚丰与钱贵等人整肃军容,隨自家將军走到广场中央双膝跪地,山呼万岁。 陈矩念道:“毛怀山、荣平两员於碧蹄馆一役中奋勇杀敌不惧生死,宣德明恩守节乘谊。將士精诚团结,忠心报国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加封毛怀山东寧卫指挥使,加封荣平义州卫指挥使,堂前將士皆官升三级,钦此。” 毛怀山、荣平原先分领千总与守备之职,此番又何止官升三级,自然喜不自胜,身后的將士也同样欢喜,齐声叩谢:“谢主隆恩。” 万历满意地看著將士们脸上洋溢出的兴奋与得意,自碧蹄馆一役之后明军与日军陷入全线僵持,明军经过此役造成的直接战斗减员超过三成,虽然也同样重创日军,但於己而言代价太过惨烈。 军中士气低落,朝中指摘的声音也渐渐多了起来,说“穷兵黷武”的有之、说“劳民伤財”的有之,一道道指责夹枪带棒刺向万历敏感的內心。他需要用一场封赏提振士气,並且用这场封赏告诉群臣:这场战役是合理的、是正確的、是胜利的。 陈矩见毛怀山和荣平退下,清了清嗓子再次念道:“罗阳、傅友忠上前听封!” 这是两位同样来自边镇的將领,罗阳年岁大约在三十多,傅友忠更大一些,一部白鬍鬚飘洒胸前,大概有五十余岁。毛怀山慢慢收敛了笑容,双手在袖中紧张地收拢。 两人听封后山呼万岁谢过陛下赏赐,罗阳自怀中掏出一方木盒双手托著举过头顶,骆思恭紧张地上前两步,警惕地注视著他的动作。罗阳朗声道:“末將於碧蹄馆一役中,从日將立宗茂的帐中缴获一件珍宝,特携带入京敬献吾皇。”说罢將盒盖打开。 盒中顿时发出炫目的光彩,万历见猎心喜缓缓站起身来:“近前来。” 罗阳高举木盒跪行数步,见骆思恭挡在身前不远处这才停下来,万历这才看清盒中乃是一枚珍珠,光泽温润光滑细腻,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动人的光彩。 万历露出喜悦的笑容:“罗將军有心了。” 陈矩察言观色,知道万历对这份礼物是极欢喜的,走到罗阳面前伸手取过木盒转身向万历走去,罗阳仍是低著头,但眼神忽地变得杀气腾腾。 “找到了!”崖边一名锦衣卫叫道,將手中的石头向穀雨砸去。穀雨藉助巨石的掩护在崖壁之上横移数尺,但仍旧被锦衣卫抓到,他偏头躲过,锦衣卫俯身抓起另一块石头,穀雨猛地窜起,伸手扯住他的脚脖子,用力往怀中一带。那锦衣卫啊地一声惨叫,身体失衡,径直向谷中栽去! 其他的锦衣卫闻讯赶来,见到有一名同伴惨死,不由地骂道:“他妈的!” 穀雨用尽全身气力攀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锦衣卫已追得近了。他捡起地上的石头向锦衣卫砸去:“去你ma的!” 锦衣卫护住头面,穀雨转身便跑。锦衣卫紧隨其后追了上来,此时距离后墙不过数步之遥,穀雨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心中焦灼万分,但见后墙有两人之高,仅凭自己势必难以逾越,瞥见墙边的黄柏三步並作两步窜了上去,锦衣卫抽刀砍在他的小腿上。穀雨疼得哆嗦了一下,双手较力身体猛地向上一窜,站在枝干上,紧跑两步,身体腾空而起,越过高墙重重地摔在地上。 最前的锦衣卫奔到墙根,转过身子背靠墙体,身体下沉將两腿劈开,双手交叉置於腹前呈抱碗状,身后的锦衣卫跑到近前,在离他尚有几尺的情况下忽地一跃而起,右脚恰好落在他的手碗中,嗨一声双手上扬,將那锦衣卫扬起,借力翻过墙头。 此时穀雨已从地上挣扎著爬起,他的小腿上鲜血淋漓,但此时已顾不上了。踉蹌著向前殿奔去,沿途有僧人诧异地看著这个不速之客,更有身体健壮的僧人上前阻拦,穀雨从腰间抽出腰刀,在身前劈砍:“不想死的给我滚开!”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他也无暇去看,此时在他的眼中便是那旌旗招展之地,他知道皇帝在那里。 奔到寺门前,见有一队禁军把守。禁军同时也看到了他,持戟道:“什么人?!” 穀雨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圣上有难,速速救驾!”禁军愣住了,穀雨挥手拨开禁军的长戟,径直奔向寺门前,一把拉了开来。 罗阳听到寺內喊声情知不妙,从地上一跃而起擼起袖子露出袖箭,向著一旁的骆思恭抠动扳机,骆思恭胸前中箭啊地一声惨叫倒地。罗阳转换方向,万历还没有回过神,目瞪口呆地看著场间,罗阳狞笑一声抠动扳机,一箭挟著风声向万历的咽喉飈射而出! 第九十一章 混战 “圣上!”陈矩尖叫声中,忽见寺门大开,一道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万历,万历身体失去平衡向一旁栽去,罗阳志在必得的一箭扎在了万历的肩窝,疼得他哎哟一声惨叫出声。 罗阳嘶声道:“杀狗皇帝!”傅友忠及其身后的將士从靴筒中抽出攮子,这是军中常用的一种短刃,配有血槽,杀伤力极强。四五十余人齐向万历奔来,骆思恭躺在地上大喊:“护驾护驾!” 话音未落,禁军与锦衣卫齐齐而动迎向乱军,场面一时乱了起来! 穀雨將万历护在身下,耳听得阵阵廝打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罗阳横劈竖砍已奔到近前,他身体高大健壮,寻常禁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手下皆是边军精锐,以一当十的勇士,甫一交手禁军便漏了怯,被罗阳及其手下打得措手不及,罗阳的身上全是血跡,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如凶神恶煞般径直扑向万历。穀雨刚从地上爬起,罗阳挥刀便砍! 穀雨连忙举刀招架,只听鐺地一声脆响,只觉得虎口发麻,钢刀脱手飞出,罗阳挥手又是一刀,穀雨避无可避脸现绝望之色,千钧一髮之际斜刺里忽然一条人影抢出,挥刀架住罗阳的刀势,罗阳倒退了两步,脸现惊异之色。 万历喜道:“豆豆,你来了!” 穀雨见此人颇为面熟,脑中灵光乍现:“是你!”此人正是在毛府缉拿唐海秋之时,穀雨在门口撞见的那人。 罗阳面色铁青,招呼手下:“杀了他!” 士兵如狼似虎地扑向这个叫豆豆的年轻人,豆豆双手擎刀,一刀便將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劈倒:“带陛下退到寺內!” 穀雨如梦方醒,伸手搀住万历:“圣上隨我来!” 他正说著,忽然自十二武將的阵营中忽然发一声喊,马玉璋、陈鼎立两人同时自椅中跳起,身后的士兵纷纷从靴筒中抽出攮子向毫无防备的禁军衝去,只听得惨叫声不绝,当即便有不少禁军倒在血泊中! 剩下的八將眼睁睁地看著场中廝杀的场面,一时间不知如何区处,姚丰站在毛怀山的身后:“將军......”毛怀山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眼神却很复杂,他並没有回应姚丰。 对面的官员也被眼前血淋淋的场面嚇得脸色苍白纷纷向后躲去。一时间场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杀得好不热闹。 豆豆双手连劈,他长得人高马大,一柄钢刀耍起来虎虎生风,但偏生动作又极为敏捷,与之交手的士兵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的身影,短短瞬息已砍翻五六人,再瞧豆豆脸庞上鲜血淋漓,直如杀神下凡一般。罗阳和傅友忠两个对视一眼,舍了对方双双扑將过来。豆豆冷哼一声,將刀柄在靴底抹了抹,手腕一翻迎向两人。 万历的左肩已被鲜血浸湿,疼痛让他的身体直打哆嗦。陈矩搀著他,穀雨横刀站在两人前面,在几名禁军的护持下向寺门移动。他的意图很快被乱军发现,数不清的士兵向他扑来,穀雨连砍带劈,眼前的人不断倒下,同时他的身上不同部位传来阵阵刺痛。边军久经沙场驍勇善战,更將战术配合使得得心应手,此时搏命之际更是悍不畏死,穀雨等人廝杀半晌仍是站在原地。 豆豆瞧在眼中,脸上焦灼之色更甚,但罗阳与傅友忠两员彪悍异常,一时也难以脱身。 穀雨杀得麻木,体力难以维繫,手脚慢得半拍,被人一刀捅在腹下,疼得他闷哼一身向后倒去,那士兵踏前一步,又是一刀砍下,穀雨举刀招架,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径直向万历扑去,几名禁军吶喊著扑上前来,均被士兵乱刀砍翻在地,径直向万历扑去,冲在最前的那名士兵一脚踢翻陈矩,向著脸色苍白的万历砍將下去,穀雨嚇得肝胆俱裂,不迭声地大喊:“救驾救驾!”说时迟那时快,从万历后方抢出一人,挥刀挡在他的身前,刀刃前伸扎在那士兵胸口,士兵转身栽倒。穀雨看得分明,却是周青柏! 山顶的廝杀声远远传来,紧接著禁苑之中的黑烟直衝云霄,是求援信號!方伟和李征相顾失色,身后的捕快聚在两人身后,惊恐地看著漫天的黑烟。方伟犹豫片刻,高声叫道:“想必城內禁军已收到信號正往香山赶来,李捕头你去接引援军,其余人等隨我上山!” 李征仍呆呆地望著山顶出神,方伟扳住他的肩膀:“李大人!” 李征这才回过神来:“是,是,崔文,隨我走!” 方伟大手一挥:“其余人等隨我来!”身后的捕快隨著他向山上奔去,走到半道忽见前方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刘永吉。两人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此时的山顶已杀得血流成河,官员在角落中畏缩成一团,禁军锦衣卫和乱军的尸首横陈於广场。 周青柏的锦衣卫部队加入战团,將万历搀著向寺门前退去,刚迈上石阶,马玉璋、陈鼎立率人又冲了过来。周青柏面沉似水,绣春刀寒星点点射向乱军。穀雨忍痛爬起,只见石阶之上已人满为患,他左右瞧瞧见广场四周矗立著笔直的旗杆,长逾十余尺,他奔到近前挥起钢刀三两下便將旗杆砍倒,双臂环住抱住一端,另一端笔直向前,他边跑边道:“闪开了!” 这十余尺的旗杆可谓广场间最长的兵器,他用力抡向台阶之上,只听哎哟哎哟的惨叫声,毫无防备的乱军登时被扫倒一大片,从石阶上跌了下来。周青柏见状,大喝道:“杀!”锦衣卫卯足了力气攻向石阶之上。 穀雨手中的旗杆转了一个圈再次抡向乱军,他的角度极为阴损,攻击的是士兵的下盘,士兵既要抵挡眼前的锦衣卫,又要防备脚下的偷袭,进攻节奏登时被打乱,又一批士兵摔下石阶。锦衣卫藉机站稳了脚跟,並逐渐向寺门逼近。 傅友忠偷眼观瞧,急道:“守住门口,杀了狗皇帝,啊!”分神之际被豆豆一刀砍在腹间,他倒退两步,豆豆飞起一脚,直將他踹出数丈! 第九十二章 援军 罗阳惊道:“傅大哥!”仇视著豆豆,牙缝中崩出字来:“王八蛋,纳命来!”合身扑上,豆豆举刀格挡,两刀相撞之时,他却又扭转身姿横挑而起,用的却是剑势。罗阳怔怔地看著胸口的血跡,豆豆一刀將其劈倒。两员的士兵痛呼道:“將军!”舍了对手齐齐向豆豆扑来。 摔倒在石阶下的士兵爬起身来气势汹汹地向穀雨而来,穀雨將旗杆拋在一旁,双手持刀与乱军战在一处,只是面对著四五名凶悍的士兵他那稀鬆的功夫令他左右支絀,难以招架,片刻后便伤痕累累,被对方凌厉的攻势逼得连连后退,忽然身后一紧已被人抓住后脖领,隨之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其带翻在地,豆豆抢在他身前大刀如毒蛇吐信,似风捲残云,一刀既出直取对方要害,得手后立即变换招式毫不拖泥带水。 穀雨从地上爬起,难以置信地看著此人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便將四五个人砍翻在地。他回头看去,只见原本豆豆被包围的地方躺著七八人的尸体,等他回过头来时恰好与豆豆阴冷的眼神相遇,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豆豆的目光越过他看向更远处,隨即向石阶的方向奔去。他的战力被乱军看在眼中,见此人靠近,马玉璋喝道:“拦住他!”当即便有十余人迎向豆豆,豆豆喘了口粗气,將刀上的血用力甩了甩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穀雨紧跟在他的身后杀了过去。 此时的乱军尚余一百五十余名,禁军加上锦衣卫能参与战斗的却不足九十人,风暴中心的万历二十余人像风暴中的一艘小船,隨著双方的攻势左右飘摇。周青柏与锦衣卫的身上皆已遍体鳞伤,但仍顽强在將万历护在中央,万历手捂著肩头伤口,满脸的恐惧。寺门距自己不过数尺,但却如天堑般再也近不得分毫,身旁一名锦衣卫胸口中刀,倒在万历身旁,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一名锦衣卫倒下,乱军狰狞的面孔近在眼前,血腥味让他阵阵作呕。 由於两名锦衣卫的牺牲,乱军覷到空处抢入包围圈,万历只觉得眼前忽然多出片片刀影,嚇得连声尖叫。 毛怀山看著远处黑烟渐渐消散於天际,他收回目光看向石阶之上的万历,忽然长身而起:“吾皇命在旦夕,弟兄们隨我救驾!” 上前两步从一具尸首旁捡起长刀冲了上去,身后的姚丰和钱贵互视一眼:“救驾救驾!”纷纷捡起武器,身后的士兵也不再犹豫分別举起武器,跟隨在毛怀山的背后向乱军冲了上去。豆豆將一名士兵砍翻在地,毛怀山已奔到他身边,豆豆笑了笑,毛怀山道:“去你ma的!”向地上啐了一口,看了看早已疲惫不堪的穀雨,大喝一声向乱军衝去! 这一支有生力量的加入,让战场的局部发生了骚动,毛怀山长臂挥舞,將一柄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带著身后的士兵加入了战团。 荣平看著毛怀山,一拍身旁的边將:“救驾,再不行动咱们也会被认定为叛军的!”这一句话点醒了其余边將,学著毛怀山从地上捡起刀枪纷纷加入战团,这一来场间形势瞬间逆转! 李征带著崔文跑出两里地,忽见前方尘土飞扬,黑压压的骑兵挟著雷霆之威气势汹汹而来,李征大喜过望,连忙在道中挥动双手。骑兵奔到近前,李征亮出腰牌稟道:“我是顺天府衙李征,速速隨我救驾!” 援军正是三千营的一名都指挥,探出半个身子將他的脖领子抓住,李征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腾云驾雾般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嚇得他紧紧搂住都指挥的腰肢,对方一抖韁绳:“边走边说!”骑兵队呼啸而过,直奔香山。 豆豆看著寺门前不足五十人的乱军:“放下武器,不要负隅顽抗了!” 马玉璋、陈鼎立浑身是血,看著对面人数眾多的禁军、锦衣卫及边军,万历站在豆豆的身后,面目狰狞:“朝廷赏赐优厚,为何尔等要叛朕!” “呸!”陈鼎立看著万历:“为了你的一己私利,你知道边疆死了多少將士。在你面前的不过是数字,但对我们不是,那是我们的兄弟、亲人,是父亲、是丈夫!今日若不杀你,还会有更多的將士客死他乡,尸骨无存!” 万历涨红了脸:“尔等戍边乃是忠君为国,本分所在,岂有贪生怕死之理?” 马玉璋道:“你不配!为了一世虚名你把万千子弟赶到战场之上,这样的君不配!” 陈矩见万历的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厉声喝道:“放肆!狂悖!周大人,你还等什么?!” 周青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向石阶走去,身后的禁军、锦衣卫和毛怀山等人慢慢地压了上来,马玉璋、陈鼎立两人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士兵,和自己身周的士兵,悲伤占据了两人的眼眸。二人相视一眼,伸手紧紧握了握,陈鼎立大喝道:“孩子们,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场战斗,怕不怕?” “不怕!”整齐划一的回答。 马玉璋目视前方,如同每一次面对敌军一般斗志昂扬,高声道:“准备!” 身前的士兵沉腰举刀,这些来自战场上的勇士在面临死亡时出奇的平静,毛怀山等边將面露不忍,但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好了回击的准备。 马玉璋长刀一举:“衝锋!” 声音高昂鏗鏘有力,在山谷间传出很远,红叶在这个明媚的秋日中显得有些萧索,山顶上也有一片红色,比它更浓烈,比它更刺眼。在声音尚未消散的时候,马玉璋、陈鼎立和他们的士兵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刘永吉和方伟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场间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豆豆、周青柏收回钢刀,將倒在地上的骆思恭扶起率领著锦衣卫等一眾官兵跪倒在万历面前:“臣等疏失,请陛下治罪。” 官员一路小跑著跪倒在万历面前:“臣等罪该万死。” 万历冷冷地看著面前跪倒的一片文武官员,陈矩手拿著一方绢帕,被他粗鲁地推到一旁。骆思恭勉强地跪在地上哆嗦成一团,万历走到他的面前,盯著他的后脑勺:“废物!废物!废物!”连骂三声,骆思恭嚇得一声不敢吭,磕头不迭。 第九十三章 你很好 万历见骆思恭恐惧的模样,眼中的怒火更盛:“你玩忽职守,將朕置於生死危机,要不是豆豆和青柏驰援,朕的脑袋说不定就要搬家了!” 骆思恭脑袋嗡嗡作响,怯声道:“臣知罪,请陛下治罪。” 万历哼了一声,走到毛怀山面前,毛怀山深低著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万历道:“抬起头来。” 毛怀山这才抬起头,万历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半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好。” 毛怀山浑身一震,叩头道:“此乃臣分內之事。” 穀雨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到皇帝如此说,一直揪紧的心终於放了下来。虽然他不曾和顺天府衙的官差说起,在他的內心之中仍然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毛怀山可能意图谋害皇帝。唐海秋那日在毛府书房中意外撞见四人密谋刺杀万历,毛怀山作为主人绝不可能不知情。 因此他自从上了山,便一直提防著毛怀山,后来见其在危急关头出手將万历救下,这才鬆了口气。万历既然出言肯定,想必也不会再难为他,正在庆幸时忽然眼前多了一双黑缎皂靴,紧接著万历的声音传来:“你,抬起头来。” 穀雨有些紧张,机械地抬起头,方才虽然他与万历有过近距离接触,但那时事態紧急不及细看,此时才看清他的模样,目光相触时穀雨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万历看著羞赧的穀雨,莞尔一笑:“你是谁?” “启,启稟皇上,小的,我是顺天府衙,我叫穀雨。”穀雨舌头打颤,竟然有些结巴。 万历道:“你救了我的命。” 穀雨愣愣地看著他,万历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穀雨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我们在追捕蝴蝶唐海秋时,从他口中得知的。他...他...”他忽然意识到可能会將毛怀山牵扯进来,顿了顿才道:“他无意中知晓了此事,还將所见所闻写就供状,只可惜...” 万历皱起眉头:“怎么了?” “可惜他还未来得及见官便被锦衣卫害死了,那供状也被河水打湿,化为纸屑。”穀雨恨恨地道。 万历的目光冷下来看向周青柏,周青柏慌道:“圣上容稟,此事北司业已侦知,哪知这叫穀雨的小子胆大包天,入詔狱將唐海秋劫走了,臣带人抓捕,两人负隅顽抗,臣於交战中错手將唐海秋误杀,这其中堆叠误会,臣当初以为此人意图不轨,还將他师傅董心五落了狱,皆是误会所致,圣上明察!” 穀雨心中咯噔一下,周青柏將董心五抬出来分明是没安好心,万历再次看著他:“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的目光带著阴鷙,年轻的脸上杀气充盈,让穀雨四肢僵硬遍体生寒,他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一句:“想必是与锦衣卫的大人们误会了。” 万历仍直勾勾地看著他:“詔狱劫人,你的胆子很大!” 穀雨再也坚持不住,將头砰砰地磕在地上,颤声分辨道:“圣上饶命,那时我心忧圣上安危,又对锦衣卫多有忌惮,方才出此下策,求圣上饶命!” 万历冷冷地看著穀雨,良久后才道:“说得好听,罢了罢了,”穀雨这才停下动作,青砖上已教他磕出血饮来。万历道:“功过相抵,这次朕不杀你,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言语中杀气凛然,穀雨俯身叩谢。 陈矩凑上前,忧心忡忡地道:“圣上,您这伤口得赶紧包扎,咱们这便回宫吧。” 万历哼了一声,看著场间跪在地上的文武,更远处的尸首血泊,攸地转身向山下走去。 三千营的人马护送著万历回城,文武官员待万历走远,这才相互搀扶著起身,向禁军和锦衣卫表达了谢意,陆陆续续向山下走去。留在香炉峰上的不过是这几个京城衙门口里的人。周青柏等锦衣卫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穀雨,招呼著其余八位边军將领及士兵,重新分配人马护送著下山,姚丰和钱贵在人群中,两人边走边看向穀雨,脸上充满了担忧。 穀雨的脑子乱鬨鬨的,似乎应该轻鬆了,但身上仍沉甸甸的,多日的劳累、方才的惊嚇已让他身子软绵绵的。 山风吹过,让血腥气越发浓重,穀雨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周边人避嫌似地向旁边躲去。穀雨双手撑在青石砖上,吐得翻江倒海,眼泪鼻涕也流了出来。他翻身坐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有人自身后架住他的两肋,將他拖將起来,穀雨转过身:“五哥。” 方伟將一方手帕递给他:“擦擦嘴。” 穀雨犹豫著接过,拿在手中:“为什么?” 方伟一颤,这个强壮的汉子露出复杂的表情:“人总想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穀雨將手帕塞还给他,转身踉踉蹌蹌地向山下走去。方伟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隨即停下了脚步,即便追上了他要说什么呢? 顺天府衙,穀雨看著仍在昏迷中的吴海潮,屋內静悄悄的,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充斥在鼻端,吴海潮全身打满了绷带,但血跡仍洇湿了白纱。穀雨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抽了抽鼻子:“海潮何时能醒来?” 郎中嘆了口气:“他受了极严重的內伤,还需將养些时日,至於何时能醒来,却不是我能说得准的。” 穀雨的眼泪终於落了下来,顺天府中的捕快年岁都比他大了许多,只有吴海潮与他年龄相仿,两人是唯一能说到一起玩到一处的朋友,吴海潮这人没有什么野心,是个隨遇而安的性子。穀雨为人內向,吴海潮的陪伴令他感到安心和舒適。如今他为了自己被锦衣卫害成这个样子,怎叫他不难受? 他用手背抹著眼泪,郎中面露不忍,正要出言安慰,忽然脚步声响起程介领著人走了进来,看见穀雨在场登时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穀雨囁嚅著道:“我来看看海潮。” “哼,来看看他被你这个朋友害成什么样?”程介流露出厌恶的表情,穀雨张了张嘴,一句话又说不出,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程介板著脸:“穀雨,你於禿尾巴山案中玩忽职守,以致多名捕快在伏击丁四宝一战中伤亡惨重,今日正式通知你,你已被解除顺天府衙捕快一职,回家去吧。” 穀雨愣怔在当场,木然地看著程介,程介道:“不治你的罪也是最大的宽恕,怎么,还要赖在这儿不走吗?” 身后两名捕快上前揪住穀雨的两臂:“小谷,给俩哥哥个面子,別让我们为难。” 第九十四章 查无此人 白纸坊板床胡同,正午阳光明媚,穀雨却失魂落魄地走在胡同里,捕快生涯才刚刚开始就以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式终结,这让他的心情难以在短时间內平復下来。胡同中飘来各家做菜的香气。小腹传来咕嚕咕嚕的叫声,他顿时感到飢肠轆轆,同时散布於全身的伤口让他疼痛难忍,想了想还是决定晚点再去看郎中,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到关老头家门前伸手搓了搓脸,伸手敲了敲门,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关老头一手拎著酒瓶子,嘴边油乎乎的,看见穀雨忙將酒瓶藏到身后,戒备地道:“你来干什么?” 穀雨的心情终於好了一点,勉强露出笑容:“我都看见了。” 关老头切了一声:“那也不给你喝,”看见穀雨身上血跡斑斑,皱起眉头:“你受伤了,严不严重?”走上前便要帮穀雨检视伤口。 穀雨打落他的手:“有没有一个叫王三柱的人带著一个小姑娘找你?” 关老头摇了摇头,打了个酒嗝:“没有。” 穀雨挠挠头,难道王三柱还没赶到京城,今日皇帝出城入城之际,城门都要封锁,耽搁了一些时间倒也说得过去:“杜康解忧,也得適量,关老头,我得出去一趟。” 关老头走出门,看著穀雨一瘸一拐的背影:“臭小子,看你伤势不轻,先去寻个郎中医治。”穀雨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子。 待赶到香山时日头已西斜,他循著记忆摸到山上,沿途已有三三两两迫不及待归家的乡民,穀雨远远地看到王三柱家,院中隱有人影。他三步並作两步走到院前,此时离得近了才看清院中是个五六岁的男娃,梳著朝天辫蹲在地上玩耍。 穀雨愣了愣,走进院中,男娃注意到了他:“你是谁啊?” 穀雨道:“你家大人呢?” 男娃未及回答,从屋中慌慌张张地走出一对夫妇,显然听到了院中的动静,男人警惕地打量著穀雨:“干什么的?” 穀雨道:“这里不是王三柱的家吗?” 男人与妻子互视一眼:“这里是我家,你说的那王三柱我不认识,我家中遭了贼,家中忙著收拾,你赶紧走吧。”说著上前推了穀雨一把,就要將他赶出。 穀雨攥紧双拳,心中有些慌:“那你们村中可有叫王三柱的,他眉心长著一颗痦子,十分好认。” 男子停下手,神情古怪:“你说的那人是不是又矮又瘦,细长脸尖下巴?” 穀雨点了点头,男子嘆了口气:“那人是这一带有名的拍子的。”穀雨脑子嗡了一声,拍子是北方的俚语,形容专做离人妻女、夺人子弟的勾当,只听男子继续道:“香山一带常年有一伙做这类营生的,在山村中打转,专找落单的娃娃和妇人下手。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此地离官府又离得太远,所以只能看顾好自己的娃娃,儘量远离这群人。” 穀雨紧咬著牙关,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你知道他们平常在哪里吗?” 男子將妻儿护在身后,摇了摇头,眼见穀雨狰狞的表情,有些畏惧地道:“你找他可有什么事?”穀雨转过身走到院外左右环视,只见山谷延绵树林茂密,却去哪里找那王三柱和季安的影子。 “季安,你在哪儿?!”他用手拢成喇叭状放声喊道,声音在山谷间迴荡:“季安,你在哪儿......”“季安......”“季安......” 穀雨双手捂住脸,羞愧让他无地自容,他忽然发足向山下奔去。 通往昌平的官道上,悦来客栈的旅人渐渐多了起来。王三柱牵著季安走了进来,店小二连忙迎上前:“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王三柱见店小二打量著季安,下意识地將她挡在身后:“住店,准备些饭食,待我和闺女吃完便回房休息。” “得来,两位里边请!”小二唱道,將王三柱引到空桌旁坐了。悦来客栈修建得极为气派,上下共有两层,客房共有四五十间,是以南来北往的旅人络绎不绝,王三柱警惕地观察著周边的环境,边抬手摸著季安的头:“肚子饿不饿?” 季安机械地点点头,表情呆滯眼神茫然。王三柱的嘴角露出一丝奸笑,没再多说什么。他趁著香山村民迁移的当口,偷偷摸摸寻上山来,本意是寻找落单的孩童或者妇人,施展手段將其拐走,没成想遇到了穀雨,更没想到的是穀雨因为决意山上示警,將季安託付给了他,真可谓意外之喜,待穀雨走后他便用迷药控制了季安,待天色稍稍亮起將其带走。 他们这一伙常年在香山周围作案,老巢却在昌平,香山距官府甚远,即使有人被掳走,也不会引起官府注意,若是官府来查,他们只消躲將出去,待风声过了又会出来作案。王三柱生怕穀雨去而復返,因此不敢稍作停留,直走到悦来客栈这才感到体力不支,算了一下路程穀雨已追之不及,便决定在客栈中住过一晚,待明日再赶往昌平。 不多时店小二將饭菜上齐,王三柱將筷子递给季安:“吃吧。”自己捡了双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这一会等待的功夫进店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王三柱饿得极了,风捲残云丝毫不顾及吃相,他用手背抹掉嘴边的油,门口人影一闪,走进来两人。王三柱眼前不禁一亮,那走进来的乃是一主一仆两人,女主人年约十五、六岁,容色晶莹如玉,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身著一件油绿綾机小夹袄更显气质,身后跟隨的男僕年岁也不大,身后背著竹箱。 王三柱看得目为之眩,心道:乖乖,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堂前有此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人,个个目光追隨著那女子,女子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店小二小心地上前:“两位可是要住店?” 女子身后的男僕上前:“两间房,劳烦店家准备一荤两素,若有热汤也请一併上了。” 店小二见他说得客气,忙道:“不敢不敢,二位里边请。”將两人让了进来。 第九十五章 那孩子不对劲 两人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落座,恰好与王三柱邻桌,见王三柱的目光投来,男僕礼貌地笑了笑,王三柱回之以微笑。男僕將竹箱小心翼翼地从背上解下来,一个没留神他的腿磕在桌角,疼得哎哟一声,竹箱径直向背后的季安砸去! 女子看在眼中,脆声道:“小妹妹当心!” 季安恍如未闻,竹箱嘭地磕在她的后脑勺,季安闷哼一声向桌前栽去。王三柱慌忙伸手搀住,男僕挠著后脑勺上前:“在下疏失,十分抱歉,孩子可伤著了?” 女子也已站起身走过来,不迭声地道歉道:“这位小哥,对不住。”上前扶住季安查看伤势,季安的嘴角流出鲜血,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木然地看向女子。女子不禁一愣,王三柱已一把將季安揽了过去,勉强笑道:“无妨无妨,”说著站起身来:“我父女已吃过了,这就回房休息,二位请便吧。” 拉著季安走开,將店小二招呼过来,由他领著向二楼走去。 男僕收回目光,看向女子:“小姐,是我大意了。” 女子没有应声,仍看著两人消失的方向,在思索,良久她收回目光,环视四周见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道:“那孩子不对劲。” 男僕疑惑地看著女子,女子道:“那孩子嘴角流血,当父亲的下意识反应必定是查看孩子伤势,设法止伤。哪有父亲不心疼闺女的,可你看那人的反应,分明只想著息事寧人。” 男僕想了想点点头,女子又道:“我看那孩子目光呆滯神情僵硬,像是中了某种迷药。” 男僕挠了挠后脑勺:“您想怎么做?” 女子想了想:“跟店家借一套臼子和一只水碗,拿到我房中。”说罢站起身来將竹箱拎起,走向小二:“小二哥,劳烦您將我二人的房间安排在方才那对父女隔壁。” 小二不解其意地看向她,男僕已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塞到小二手中:“还望小二哥多多帮忙。” 房中,男僕端著臼子走了进来,女子从竹箱中挑挑拣拣抽出一株泛著青色的长茎植物,用手帕包裹打了个结,放入臼子中碾碎,带著草腥味的汁液透过手帕渗了出来,女子將汁液倒入碗中,向男僕使了个眼色。 男僕会意地点点头,走出门去来到隔壁叩响了房门,少倾房中响起了王三柱的声音:“谁啊?” 男僕道:“是我,方才撞伤了令千金。” 过了片刻响起脚步声,房门隨之开启,王三柱露出半边脸,另一边脸隱在门后:“何事?”他打量著男僕,以及他身后的女子。 男僕露出和善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表达著歉意:“方才真是对不住,我家小姐懂得些医术,可帮令千金止血。” 王三柱脸上的警惕不减,皱起眉头道:“不用...” 话还未说完,女子在男僕的腰后隱秘地推了一把,男僕一步抢出跨到门內,他很快反应过来:“我来都来了,这位仁兄切莫再客气了。” 王三柱生怕再僵持下去,反而引得別人注意,只得打开房门將两人让了进来,嘴中喃喃道:“小女只是皮外伤,並无大碍,二位费心了......” 只见季安正蜷缩在床角,嘴角兀自血流不止,女子的眼中多了一丝恼怒,她紧抿著双唇,从男僕手中接过水碗走到床边坐下,季安仍是那副木然的表情,女子用小指从碗中沾了些汁液凑向季安的嘴角,边轻声道:“娃娃乖,莫要乱动。”季安呆呆地看著她的手指凑近,在嘴角摸了摸。 女子垂下手貌似无意地抓住季安纤细的手腕,一边暗中加力一边盯著季安的眼睛问道:“你这娃娃乖巧地很,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唔...小女叫桃妹,平常不爱说话。”王三柱上前一步,女子回头看著他,王三柱只觉得女子的目光变得锐利异常,他硬著头皮强撑著,女子忽地展顏一笑,王三柱瞧得她绝色容貌,心跳不禁漏了一拍,一时慾念大起。女子道:“当真是个好名字,不知你父女二人要去往何处?” 王三柱下意识地答道:“去昌平,”说罢心中一惊,找补道:“他爷爷多日未见孩子,想念得紧,托人捎信要我带孩子回去团聚。”他生怕说得多了生怕露出破绽,硬著头皮上前將女子隔开:“天色不早了,两位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那女子却一脸惊喜地截口道:“说来也巧,我正好也要去往昌平,赶明儿咱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王三柱张大了嘴巴,美人在前,一时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 穀雨是最后一个进入城门的,城门官指挥兵卒落了锁,回身看著气喘吁吁的穀雨:“小谷捕头,您这是怎么了?” 穀雨失魂落魄地摆了摆手,他如无头苍蝇般自官道追出数里,路上行人熙攘,却哪里寻到王三柱和季安的影子,眼见日头西斜,知道再这般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能打道回府,待明日找顺天府中相熟之人报官,绘影图形追踪王三柱。发动官府的力量,总好过他一人之力。 他回到家中,疲惫地脱去外衣,只见全身上下儘是累累伤痕,部分伤口已与小衣黏连,他忍著痛撕开,脱得赤身裸体,走到水盆前將全身血污擦去,又从柜子中取出金疮药和白纱,捡能看到的地方清理了一番,將白纱绕著身体囫圇地绕了几圈,换上了一套乾净衣服,此时才感觉到清爽了些。 四下里静悄悄的,夜晚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已然带了些凉意。他倚在床头失神地坐著,近日来发生的一切如跑马般从他脑海中掠过,万历的危机已解,季安却因为自己的疏失被人拐走,雪上加霜的是现今他已被顺天府除名,生计问题再次被摆在了眼前,一件件烦心事纷至沓来让他又烦躁起来,他狠狠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敲了两记,决心今夜就此作罢,好生睡一觉,所有的难题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他拉过被子蒙在头顶,连日的疲惫让他在短短数息便昏睡了过去。 夜色愈发深沉,偶尔远处传来几声虫鸣,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院中传来噗通一声,穀雨猛地翻身坐起,近一段时间的遭遇让他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变得很敏锐,揉了揉眼睛侧耳向院中倾听,是脚步声! 第九十六章 飞来横祸 穀雨悄悄地披上衣服,下得床来悄悄將靴子套上,走到门后操起粗壮的门閂隱在黑影之中。院外的脚步声匆匆,噌地窜进房內,穀雨擎起门閂向那人身后狠狠敲了下去,那人影肩头吃了一记,疼得哎哟一声,迴转过身子,借著月色穀雨瞧得分明,却是李征。 他身穿一身便服,腰间挎刀,右手攀在左肩上揉著,齜牙咧嘴地看著穀雨:“你小子要人命呢。” 穀雨不知此人夤夜造访有何用意,是以並未放鬆警惕,仍紧紧地抓住门閂:“你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觉,跑来我家作甚?” 李征垂下手,表情有些慌乱:“小谷,陛下遇刺一案恐怕还未结束。” 穀雨皱紧了眉头:“乱军不是已然授首了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李征哂笑道:“你就当我多心了吧,有件事劳烦你帮我参详参详,”他將屋中仅有的一把椅子坐下,將油灯点燃,回身却见穀雨无动於衷地站在原地:“李捕头,我已经不是顺天府的捕快了。” 李征一愣,穀雨被解职是多方协商的结果,其中他也贡献出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他的表情是惊慌中带著恐惧的,此时却硬要挤出一丝微笑:“別这样,小谷,你的能力我是极为欣赏的,大家共事多日,你可不能......” 穀雨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征咽了口唾沫:“你还记得掳走季安的那几名汉子吗?” 穀雨眯起了眼睛,那日他摸到对方家中时,李征手下的几名捕快正与对方发生爭斗,后来捕快负伤逃走,掳人者追出去灭口,他趁著间隙將季安救出,但因为事发紧急,他並未与那几人真正照面。 李征道:“李福的邻居钱婶曾找过我,向我详细描述过这几人的样貌,我便將这几人的样貌绘影图形发到各处排查,柴平三人在搜捕过程中遇到对方,被残忍杀害。我將此事记在心上,那几人的画像一直隨身带著,时时端详生怕忘了他们的相貌......”他停顿了一下,平復著心情:“今晨香炉峰上,我见到了他们!” 他从怀中掏出两张画像,一个马脸一个方脸,脸部稜角分明身体健壮,眼中阴冷透出千层杀气,分明便是那日囚禁季安的案犯。李征指著两人:“这两人今日也在山上。” 穀雨的心臟跳得厉害:“既然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乱军,今晨不是已经毙命在香炉峰上了吗?” 李征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缓缓地摇头:“非也,他们今日乃是护驾一方......” 穀雨浑身打了个冷颤,难以置信地看著李征,而李征却像被施了定身法,直直地看向门外,忽然他慌乱地將画像叠起塞入怀中,一把將油灯掐灭,张皇地向门外看去,穀雨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再看向门外,崔文推开院门惊慌失措地走了进来:“大...大人,胡同口似有人影晃动。” 李征咽了口唾沫:“你別一惊一乍的,看清楚了没有?” 崔文哭丧著脸:“天色太暗,看不真著。” “你他娘的。”李征气急败坏地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穀雨抬脚向门外走去,贴在院门后探出半个脸向胡同口看去,只见月色下三条黑影正躡手躡脚地向胡同里走来,手中的钢刀映著月色寒光闪闪,瞧那探头探脑的样子分明就是衝著李征崔文二人而来。 穀雨轻轻將门掩上,李征已走到院中,崔文怯怯地跟在他的身后。穀雨快步走到李征面前:“你究竟惹了什么人?” 李征见他如此问,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们果然追来了。”他一把抓住穀雨的胳膊:“小谷,此处並非讲话之所,若是被外面的人抓到可是要出人命的。” 穀雨定定地看著他,眼前的一幕诡异得让人摸不到头脑,但李征脸上的惶恐不似作偽,他伸手扯脱李征的纠缠,向他身后走去:“跟我来。” 李征喜出望外地点点头,招呼崔文紧紧跟在他身后。穀雨走到后墙双手攀住墙头,稍一用力身子窜了上去,骑在墙头向下伸出手:“翻出后墙逃走。” 李征急步上前,穀雨拉住他向上提了一把,李征笨拙地双手连攀好容易攀到墙头,然后转身跳了下去,崔文紧隨其后地攀上墙头,李征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崔文已急不可待地跳了下去,膝部恰恰顶在李征的后腰上,李征哎呦一声叫了出来,没好气地在崔文的脑袋瓜子上狠狠拍了一记,崔文畏惧地缩了缩脑袋。 穀雨压低了声音:“噤声!” 他跳到空处四下瞧了瞧:“你们是从东坊门进来的?” 李征点了点头:“正是。” 墙那侧忽地多了几个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似乎已进了门,忽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那叫李征和崔文的是往这个方向来了?” 另一人回道:“我亲眼所见。” 李征和崔文倚在墙边,互相看了看,月色下对方脸上的恐惧清晰可见,没想到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了。穀雨左右瞧了瞧,伸手拽了拽李征的袖子,向远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在身后。他悄悄离了墙,向黑暗中摸去。李征和崔文不敢怠慢,躡足潜踪跟在穀雨身后。 如果对方是跟踪李征崔文而来,那想必也是从东坊门进入,难保不会在门口安排人手,穀雨领著两人摸到西坊门附近,见四下无人当先向门口跑去,他靠著坊门向外观瞧,只见街面上几无行人,他向身后做了个手势,李征和崔文现出身型,迅速跑到穀雨面前。 穀雨道:“此处不便讲话,你可有其他居所?” 李征哭丧著脸,骂骂咧咧地道:“谁能想到这帮天煞的已经知道了我姓字名谁,怪不得我今日在家中时便觉得似乎有人监视,我在山上时便和这两人对了眼,说不定我认出了他们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我,可我之前不曾与他们见面啊?” 他自言自语,穀雨听得不耐烦:“再耽搁下去可就被人察觉了。” 李征这才醒觉,为难地道:“我只有一处房產,现下不知是否处於对方的监视,是决计不能回去的。你有吗?” 问的却是崔文,崔文苦笑著摇摇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还未购置房產。” 李征的脸上露出不满,正要说什么,忽然远处一人叫道:“在这儿呢!”隨著喊声,坊中的胡同中忽然冒出几条黑漆漆的人影,李征顿时嚇得两腿发软,穀雨已感觉到了危险,拉起李征便跑:“快走!” 第九十七章 监视 悦来客栈,男僕將水盆端到小姐房中,小姐將脸浸湿,含混地问道:“那边没有动静?” 男僕叫道:“没有,自从熄了灯便没了动静,”他终是没有憋住:“小姐,咱们京中尚有要务,为何明日还要多此一举?” 小姐名叫夏姜,乃是京城东璧堂的一名郎中。这东壁堂是大明名医李时珍创立的堂號,因其德高望重,天下不少以悬壶济世为信条的郎中慕名前来,堂中人才济济,李时珍在世时时常在此坐堂接诊,李老体恤民生,因此医馆接诊时有个习惯,如遇家中穷苦之人,诊金分文不取,因此在民间口碑极好。 夏姜取过手帕將脸擦净,坐在男僕面前:“小成,你能告诉我行医为的是什么?” 那叫小成的男僕抿了抿嘴唇道:“救人。” 夏姜將竹箱打开,分拣著草药:“那女娃娃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若你我不出手,后果你能想像吗?” 小成道:“如果时间充裕,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但是城內那位贵人也在等待救治,若是再延迟下去恐怕会惹得贵人不快。” 夏姜皱了皱眉,但她意识到小成是在真心替自己发愁时,只能舒展开眉头:“那贵人仅是风寒,况且身边还有名医,迫在眉睫的反而是那女娃娃的性命,纵使惹得贵人不快也无妨。小成,你我是医者,更应懂得生命没有贵贱之分。” 小成被说得低下了头,夏姜看著他:“至於怎么出手还需从长计议,你我都不会拳脚功夫,那王三柱魁梧有力,若是贸然行动失了先手,反而会將自己置於险地。” 小成抬起头挺起胸膛:“小姐放心,若真有危险,我小成第一个上,断不会让小姐出事。” 夏姜抿嘴笑了笑:“如此多谢了。”她长著一对酒窝,只是性格淡然,脸上时常不见表情,此时笑起来唯美动人中带著一丝娇俏,小成不禁看直了眼。 夏姜低下头开始了忙碌:“你回房歇著吧,不过要时刻注意著隔壁响动,可不能叫那王三柱耍滑头半夜溜走。” 穀雨在李征惊醒前睡得天昏地暗,浑然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此时三人跑到街上才发现街面上儘管空旷安静,但仍有三两行人,並未到宵禁时分。只是三人跑出不远,身后便有人跟了上来远远地缀著,黑暗中虽然看不清长相,但依据轮廓判断皆是健壮之辈。双方虽然至今仍没有接触,但对方紧追不捨,穀雨却已预感到不妙。 三人惶惶而行,穿街过巷仍然无法摆脱对方的纠缠,李征既害怕又焦急,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然见前方灯火辉煌,丝竹管乐之声阵阵传来,李征举目眺望,见前方却是曲家瓦,正是京城中最大的勾栏院,夜间的广场中少了卜卦、博戏的演出,但是另一侧的青楼却在晚间甦醒,展现出与白天完全不同的风采。高楼林立烟柳繁华,门前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李征嘿地笑了出来,向那处一指:“去那里,我有办法了。” 穀雨虽然不解其意,但见他喜形於色,知道他已然有了主意,当下也不迟疑跟著李征向那灯火通明处迅速跑了过去。走到近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李征的心稍微稳定了下来,回首看去只见那身后的追击者紧紧追隨而来,个个身著短靠,腰间鼓鼓囊囊的,似乎藏有兵刃。 此时灯光明亮,双方已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样貌。李征看得分明,为首的正是那马脸和方脸的汉子,正阴冷地看著自己。李征浑身打了个哆嗦,穀雨见这两人恰好符合画像中两人的相貌,探询地看向李征,李征气喘吁吁地点了点头,崔文一脸惨白地看著他。 双方隔著熙攘的人群对峙著,身边的行人从身边经过,但双方恍若未觉。马脸和方脸的汉子互视一眼,马脸汉子叫吴勤,压低声音道:“那人不是今晨在香炉峰上示警,坏了我们好事的那小子吗?”指的是穀雨。 方脸汉子叫白宽,闻言嗯了一声:“李征果然认出了我俩,你的直觉没有错。” 吴勤道:“既然他找上了姓谷的小子,这件事已然算败露了,”他从腰间將攮子抽出攥在手里,向身后吩咐道:“眼前三人一个不能留,短兵刃接敌,儘量不要闹出动静!” 身后的兵士齐刷刷地向腰间摸去,穀雨脸色一变,知道对方动了杀心,一把抓住李征:“他们要动手了,快跑!”话音未落,吴勤和白宽粗鲁地拨开人群,率领著身后逇向自己跑来。李征见状只嚇得魂飞魄散,撒腿向身后跑去。 人群顿时出现了骚动,穀雨大叫:“都闪开了!”伸手拨开挡在身前的行人,一时间门前招徠生意的老鴇龟公、进出门楼的寻欢客、街面上赏玩的游客纷纷四下躲闪,场面乱做一团。穀雨回头看去只见对方越来越近,急声道:“不成,这样下去非被包圆儿不可,咱们分头跑!” 李征伸手拉住他:“聚香园匯合!” 穀雨点点头:“分头走!”当先向身侧的胡同中窜去。 吴勤在后看得分明,冷笑道:“分兵之计。” 白宽道:“我去追!”当下分出一只四五人的人马向穀雨逃窜的胡同中追去。 穀雨手无寸铁,闻听身后的脚步声密集,只嚇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京城中胡同星罗棋布,本就纵横交错,曲家瓦又是京城最热闹的所在之一,加之又有夹道、斜街、八道湾等特殊的构造,其中复杂更甚於常。穀雨算准了对方初来乍到不熟地形,尽往那曲折处迂迴,胡同中行人稀少,越往里走越暗,白宽几人被绕得昏头转向,气得骂道:“这小廝忒也狡猾!” 但他仗著体力强健,死死咬住穀雨不放。其实穀雨也已转了向,况且他身上伤痕累累,是以早已跑得眼冒金星,喉间发痒隨时会吐出来,他勉力撑著奋力迈过前方的转角。这一处胡同修得十分狭窄,乃是前面人家的后墙,墙侧一颗高大的枫树。 耳听得追击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將牙一咬攀上枫树,踩在粗壮的枝干上猛地向墙內跃入! 第九十八章 偶遇 穀雨的身体在黑夜中如一只大鸟扑向院中,在落地的瞬间就势向前一滚,半蹲在地上静静地等待著。 仅仅是几息功夫,墙外响起了脚步声。 “跑哪儿去了?!” “我看他似乎往这里跑过来了。” “这兔崽子跑得够快的,去前面看看!” “是!” 简短的交谈声过后,追击者往前面去了,四周隨即静了下来。穀雨缓了口气正要站起,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探出了头:“谁呀?” 穀雨一惊,迅速靠向墙角的阴影中。 “外面吵吵闹闹的,可是那人...来了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带著一丝说不出的魅惑,虽未见其人,却能从她的声音中浮想联翩,穀雨听到耳中只觉得熟悉,至於是谁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小姐,我去看看。”回答她的是门口的丫鬟,她年岁不大动作轻盈,边说著话边从门內走出。 穀雨躲在阴影中紧张地注视著她,丫鬟东张西望越走越近,双方相隔仅仅只有一个转角,穀雨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脂粉香气,他儘可能地向后缩起身子。所幸丫鬟並没有注意到他,囫圇看过径直向月亮门走去。 穀雨等了片刻直到確认丫鬟走远,这才敢从墙角中走出,这间院子不大,但胜在雅致,各色卉散落在院中,石子铺就的径从月亮门一直通向房门。穀雨正在细细打量,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翠兰你还在吗...你...你是谁?!” 穀雨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著一名容貌艷丽的绝色女子,正吃惊地看著他,两人呆愣半晌,忽然女子卯足力气放声大叫:“救...唔!” 原来是穀雨眼疾手快,猛扑上前將其口鼻捂住,女子在穀雨怀中拳打脚踢拼命挣扎,不停地发出呜呜之声。穀雨不欲伤害她,因此手下留著力气,奈何女子惊惧之下使足了劲儿,穀雨一时半会竟然也控制不了她,他不觉加了力气,凑到女子耳边:“噤声,我不是坏人。” 哪知女子挣扎地越来越凶,双方正在撕扯,忽然自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穀雨心中焦急,知道此事已不能善了。手中加劲將女子拖入屋中,回身將房门上了栓。女子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面是厅,穿过珠帘是臥室,房中陈列典雅有纸,一股淡淡的麝香縈绕在鼻间。 穀雨右手捂著女子口鼻,左手反扭她的关节,女子迫於无奈踉踉蹌蹌地走入臥室。穀雨左右环视,见枕边有一把剪刀,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锋利的尖刃对准她的脖子,急声道:“我是顺天府衙的捕快,名叫穀雨。此刻正被贼人追杀,我不求你信我,只求能放我条生路。” 女子初时还用愤怒的眼神看著他,听到这句话不由地一惊,正在此时门外响起翠兰的声音:“小姐,王公子到了。” 隨后便是另一女子尖利的声音:“诗柳,王公子看你来了,还不开门迎接?” 陆诗柳——穀雨终於想起了这张面孔,那日他与钱贵姚丰等人来曲家瓦游乐,曾有幸听眼前这位佳人唱过曲儿,同时他也明白过来此时的自己身处何地,鼻端脂粉香浓,让穀雨的心中一盪,呼吸变得有些侷促,但右手中的剪刀仍是放在她颈间,不敢稍有放鬆。 陆诗柳的脸上阴晴不定,此时那王公子的声音传来:“陆小姐,小生屡次求见皆是仰慕佳人风姿,小姐若是有暇你我不妨月下一敘,如何?” 陆诗柳深吸了口气:“妾身今日身体抱恙,王公子请回吧。”声音沉著,但是穀雨的左手分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颤抖。 “哼,陆小姐,你屡次假託藉口回绝於我,难不成小生哪里得罪过你!”王公子语气不善,方才的文质彬彬全然不见了踪影。 “王公子说的哪里话,诗柳可不是拿腔作势的人。您家世显赫,文武兼备,父亲更是朝中五品官,哪个姑娘不对您芳心可可,实则诗柳也对公子仰慕已久,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將出来。”门外的女子赶紧圆场,这大概便是老鴇了。 王公子气怒不减反增,恨声道:“本少爷敬你,你是宝,本少爷若不敬你,你不过是青楼中一贱婢。陆诗柳,我已將梳拢之资开到一万,全京城打听打听可有比这齣价还高的吗,怎么,你那里是镶金边了不成?” 这王公子撕下温文尔雅的表象,污言秽语滔滔不绝,陆诗柳听得面红耳赤,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穀雨即便身处局外,也是听得怒火中烧。 陆诗柳硬起嗓音:“诗柳多谢公子垂青,但诗柳身入贱籍,却不甘自墮。城中红粉魁不计其数,公子何必在妾身这里虚度时间?”即便受到侮辱,陆诗柳仍不卑不亢。 王公子出离愤怒,將房门砸得砰砰作响:“满城皆知我王忠仁独占陆魁,你一句屁话就將我打发了,你教老子的脸往哪儿搁?开门开门,本少爷今天就梳拢了你!” 陆诗柳畏惧地后退一步,身体抖索成一团,穀雨眼疾手快將剪刀挪至一旁,方才事態紧急他也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这剪刀放在枕边,陆诗柳似乎別有用意。 翠兰和老鴇见王忠仁满脸狰狞举止癲狂,连忙唤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护院连拉带哄地將人劝走。老鴇目送著一行人吵闹著去了,这才对著门內道:“诗柳,你可不应该。” 陆诗柳的眼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颤声道:“你骗了我。”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轻轻將剪刀收了起来,陆诗柳全身剧烈地筛动:“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存够三千两便可自赎其身。为何你要出尔反尔,坏我清白?” 老鴇冷冷地道:“我知你出身高门,受家人牵累误入贱籍,原本心气就高。可毕竟你已置身在这欢场之中,即便歌舞冠绝,博得魁一名,但若想仅凭恩客的打赏凑齐三千两,只怕你已年过四旬了吧,到那时要你何用,老身悉心培养辛苦付出可不是为了开善堂的。” 她缓和了语气:“这王忠仁的父亲乃当朝兵部郎中,家中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若是你倾心服侍,將王公子伺候美了,说不定便將你纳为妾室,到那时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诗柳啊,別做无妄之梦了,那只会害了你。你的那把剪刀防得了我一时,可防得了我一世?抵抗得了我,可能抵抗住命?既入欢场身不由己,你逃不过的。” 第九十九章 不顺从 老鴇已离去多时,陆诗柳仍抽泣不止,穀雨被她哭得慌了神,搜肠刮肚地憋出几句:“你既是这京城中屈指可数的魁娘子,交游无数,总能找到真心待你的,只要你坚守本心总能遇到。” 那日陆诗柳向边將献歌的一幕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让他总想为眼前的女子做些什么,只是他平日与女子交往甚少,更何况是面前这样一个绝色女子,他说出这几句浑然不知自己要表达什么,尷尬地咧了咧嘴,硬著头皮道:“你是巾幗英雄,我心中是佩服地紧的,你有什么想做的,儘管告诉我,我...唔...必定竭尽所能......” 陆诗柳抽抽搭搭地道:“你能带我走吗?” “什...什么?”穀雨讶然道。 陆诗柳抬起头,双眼通红:“我出身官宦世家,家父参奏冯保收受贿赂建造生壙,被其反诬,致使家毁人亡,母亲为了让我活下去,將我卖入贱行。我原本以为凭藉自己的本事夺得魁,便可掌握主动自赎其身,终究是我妄想了。你说我想做什么,此刻我只想逃出这吃人的地狱,你能帮我吗?” 穀雨为难道:“这...”他被人追得东躲西藏,实在不敢保证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怎敢轻易承诺,可陆诗柳哭得梨带雨,让穀雨心有戚戚,不忍心拒绝。 所幸陆诗柳也不过是发泄情绪,並不奢望这个顺天府的小卒子真箇做什么。她深信了口气,稳定住情绪:“你说有贼人追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穀雨一时还未跟上她的节奏,略一迟愣才道:“今晨皇帝遇刺,你可听说了?” 陆诗柳露出惊讶的表情:“晚间曾听人说起过,叛乱的士兵不是已悉数战死了吗?” 穀雨摇了摇头:“可能真凶並不止香炉峰上的人,我被人追杀正是因为此事。” 陆诗柳听得脸色铁青:“朝廷积患重重,本应勠力同心拨乱反正,偏生目光短浅之辈妄图诉诸於武力,若是让他们得逞,只会將朝廷拖入深渊。我要如何帮你?” 穀雨看著陆诗柳柳眉倒竖的模样,对她情绪的转变感到有些好笑,更多的则是感动,他摇了摇头:“你可知道聚香园怎么走?” 陆诗柳疑惑地看著他,穀雨解释道:“我与同伴分头逃离,约定在聚香园会和。” 陆诗柳这才道:“这曲家瓦地形复杂胡同交错,极易迷失方向。你所处之地乃是庆元春,聚香园离此不远,从正门走出东行过三个路口右拐,聚香园在那条街上尽头。” 穀雨默默记下了:“如此,在下这便告辞了。”说著便向外走。 “哎...”陆诗柳在身后拦道,穀雨转过身。 陆诗柳看著穀雨:“你...你可否將它还给我?” 穀雨看了看手中的剪刀,心底涌起一阵酸楚,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到一丝胆怯。陆诗柳被他的注视看得颇有些不自在低下了头,穀雨挠了挠头:“我家隔壁住著一位何姐,她是杭州府海寧人,十几岁的时候以童养媳的身份嫁入夫家,但婆婆和丈夫恶其家贫,左右看不上,每日里非打即骂。” 陆诗柳不知他为何要说起不相干的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盯著他,穀雨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移开目光:“何姐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任凭夫家打骂也不回应,就这么过了一年,丈夫夜晚饮酒不慎掉入湖中淹死。何姐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公婆认为是她剋死的儿子,將其赶至牛棚居住,生活上更是百般虐待。” 陆诗柳的双拳攥紧,虽然不认识这位何姐,但同为女人,她似乎对对方所受到的伤害感同身受。 “何姐守孝三年,在此过程中操持家务孝敬公婆,从无半分违拗的举动,三年期满到官府要求自由身,初时公婆不放,但何姐下定了决心,一次不允就再告,二次不允就三告,前前后后官司打了十余场,最后公婆拗不过她,终於还是放了人。何姐离开夫家,经过好心人撮合又与邻村一户男子成亲,那男子年岁比她大得多,但是性格温顺为人和气,何姐图的不过是处好人家,对丈夫细心伺候,到第二年诞下麟子,两人视若珍宝,三口小家其乐融融,但天不遂人愿,这孩子长到两岁那年,丈夫的哥哥自京城来乡省亲,两人都是老实热忱之人,对这个大伯倒屣而迎,谁料此人心术不正,趁两人不备竟將孩子拐走......” 陆诗柳听到此处不禁“啊”了一声,穀雨紧绷著脸色:“两人大惊之下追到京城,却得知这大伯著急赶路,致使孩子染上风寒,因为没有及时救治,孩子一命呜呼,两夫妇追到京城面对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丈夫悲愤之下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何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本欲追隨丈夫而去,被人及时救下。伤好之后便留在了京城,她待人和善,又精擅女红,慢慢找到生存之计,是我家那一带小有名气的织娘。” 陆诗柳咀嚼著穀雨话中的意思,穀雨难为情地挠挠头:“不知怎得,想到了何姐的故事。关老头曾说,何姐这人有风骨。唔...他是我又一个邻居。” 这人说话顛三倒四的,陆诗柳抿起嘴角点点头,穀雨將剪刀递给她:“风能吹起一片叶子,却不能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於不顺从。” 陆诗柳的心间似乎开了一条缝,耳边传来穀雨的声音:“若天意有负於你,別投降,更別用自戕的手段伤害自己,你能从万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为魁,一定不是个笨蛋,用你的所能去贏下战斗嘛。” 他咧开嘴笑了一下,再次挠了挠头。也许是他的真诚和明亮影响了陆诗柳,后者也隨著笑了笑:“谢谢你。” 穀雨摆了摆手,走向门口將门閂拉开,只见小红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口,穀雨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一瞬间变得凶猛无比! “头儿,怎么也甩不脱,这可如何是好。”崔文回头看去,吴勤的头在人群中起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 李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没好气地道:“给老子用命跑,跑得慢了命就没了!...嗯?” 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曲家瓦声色犬马之地,来往人员鱼龙混杂,乃是滋生犯罪的温床,也是衙门重点关注的对象。曲家瓦在北城,自然在北城兵马司辖下,常年有兵马司的士兵沿街巡逻,维护治安。 此时这队人马也注意到了街面上的骚动,队正见李征两人迎面而来,抬手指到:“什么人,站住了!” 第一百章 翠香园 李征大喜过望,从腰间取下腰牌高举至头顶:“兄弟们,顺天府捕快,自己人!” 话到人到,转瞬间已衝到近前,队正瞧得分明对方所持的正是顺天府的腰牌:“怎么回事?” 崔文迫不及待地回身指向吴勤:“拦住他们!” 队正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离此不远的人群中几名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看著自己,队正嚓地抽出刀,领著士兵迎上前:“哪个不开眼的站出来,让大爷的刀开开荤。”身边的行人畏惧地两侧闪开,场地瞬间空了出来。 吴勤停下脚步,伸手將身边跃跃欲试的手下拦住:“人群密集,不易缠斗,我们走!”转身向后走去,队正率人追了几步见对方越走越快,挤入人群消失了踪影,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捕头们,人都被我赶跑了....咦,人呢?”李征和崔文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两人趁此功夫溜之乎也,崔文惊魂未定地从墙角探出头来,直到確认对方没有再追上来这从鬆了口气,由衷道:“幸亏头儿反应及时,不然今日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李征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脸色依旧难看:“废话少说,也不知道穀雨那小子情况怎么样了,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什么准备?”崔文疑道。 李征沉著脸:“以这伙人的表现来看,似乎还有后续手段。这些人你也看到了,个个跟凶神恶煞似的,凭咱俩的身手难保不会成为刀下冤鬼。” 崔文道:“那为何不报官?” 李征哼了一声:“我们就是官,还报给谁去!你知道他们后续的目的是什么,有何计划吗?”崔文摇了摇头,李征又道:“仅凭我们认出了那两人,没有確凿证据,如何能教万府尹或者程介採信?” 崔文道:“那头儿说的两手准备是?” 李征道:“穀雨这小子做事没有条条框框,仅凭內心直觉就敢对抗锦衣卫,私闯詔狱、潜入香炉峰,哪件事说出来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证,可这小子就敢干!若说我们现在能倚靠的也就是他了,若真能教他调查出个大案,咱们也能分一杯羹。若是苗头不对,咱们可得做好出城的准备。” 崔文“啊”了一声,显得极不情愿。李征哼了一声:“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香炉峰的阵势,这伙人要真心怀不轨,可是要在京城中闹出大动静的,要是不想被殃及池鱼最好的办法还是出城躲躲风头。” 崔文囁嚅道:“那我得回家跟老娘打声招呼。” 李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对方知道你我的名字,恐怕你我家中早已被人监控,不止如此,既然对方知道咱们的身份,恐怕顺天府前也不太平。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崔文,你要是想死就去。” 崔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拼命摇了摇头。李征抽身而去,崔文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两人壮著胆子穿街过巷,走到聚香园门口,门前霓虹闪耀热闹非凡,老鴇正在台阶上招徠生意,见到迈上台阶的李征绽放出职业笑容:“李大人,有日子没来了,快快有请。” 李征径直往里走:“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老鴇半边身子靠过来,伸手想要搀他,李征一摆手,老鴇扑了个空,待回过神时李征和崔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里,老鴇看了看龟公:“这是刮的哪门子风呢?” 聚香园中人声鼎沸,唱曲儿喝彩声不绝於耳,李征穿过长廊,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院,喧闹之声顿时淡了下去。青楼的后院极有讲究,通常只有院中的红牌姑娘才有资格享受独门独院,並配有丫鬟僕人,李征穿过一处月亮门径直走到房前,屈指扣响房门:“月红,我是李征。” 过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容貌艷丽的女子探出头来,脸上带著惊喜的表情:“李郎,你今日怎得有空过来了?”双手搀住李征的胳膊將他让到屋中,崔文隨之进屋將房门带上。 那边厢月红已服侍著李征在房中坐了,又取过茶盏给李征斟满茶水,纤纤玉指递到李征嘴边。李征纵使心中烦闷,但美人在前也不禁缓和了脸色,露出微笑:“怎得,今日没有恩客造访?” 月红嘟起嘴在他的胸前虚拍一记,朱唇凑近李征的耳边:“奴家为你守身如玉,你又为何编排人家?” 李征感到耳边痒痒的、热热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伸手在她腰间掏了一把,將她轻轻推开:“今日我有要事前来,不要胡闹。” 月红莲步轻移,在李征面前坐定,似笑非笑地道:“哦?终於说动你家那黄脸婆,答应將我收房了?” “这...”李征瞟了一眼门口的崔文,伸手將月红的两只手握住:“好月红,这事岂是一日两日便可说动的,你且给我些时日,我定然迎娶你进门。” 月红只是冷笑,並不应答,李征轻咳一声:“我与你的事日后再说,眼下还有一件紧要之事要你协助。”他转回身看著崔文:“崔文,你去门口守著,若是穀雨来了便將他接引进来。小心隱藏身形,別被那伙人瞧见。” 崔文点点头:“知道了。”推门走了出去,从外將门带上。 房间中李征將来龙去脉说与月红听了,月红只是个青楼中以色愉人的妇道人家,哪经歷过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嚇得脸色惨白,怔怔地说不出话。李征道:“事发突然,我又没有落脚之地,只好借你处暂避,待躲过此劫后便撤离,你可不要多心。” 月红忽然伸出手將李征的手反握,情绪激动地道:“按你所说恐怕京城隨时会有泼天大祸,不如你我趁此机会远走高飞,找处寧静所在过逍遥日子,可好?” 李征猛地挣脱她的手,皱著眉头不耐烦地道:“你这妇道人家好不晓事,我既已答应將你收房,绝无食言而肥的道理,这个要人命的节骨眼上还在纠缠此事,真...真气死我也。” 第一百零一章 会和 月红眼角泛泪,李征缓和了口气:“只要我大劫渡过,就迎娶你进门,你看可好?” 月红低垂著头仍是不说话,房中气氛沉默且尷尬,李征有意岔开话题:“本官晚饭未吃,腹中飢饿难忍,你去找人送些吃食进来。” 月红伸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走出门去,李征懊恼地將杯中茶一饮而尽重重地顿在桌上,望向门口,眼神中充满了纠结。李徵发妻面相凶恶脾气暴躁,在家中骄横使性都是常有的事,教李征苦不堪言,唯有在月红这里才能找到片刻安寧与温存,说起来他对月红当真不错,除了名分其他的倾尽所能,首饰银钱更是不计其数,但月红却是个不重钱財只重名分的,这姑娘性格执拗,让李征左右为难。 月红走出月亮门穿过门前的丛,绕向竹林后方,七扭八绕走到一株高大的松柏下,抬头看著漆黑的天空,喧囂之声从堂前远远地传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一人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月红並没有回声,轻轻地道:“看来我也该死心了。” 身后那人道:“李征的老丈人家財万贯,他能迅速在顺天府站稳脚跟,也是他老丈人帮衬打点。他在府中惧內是出了名的,岂会为了你得罪老丈人家,这些话我早先便已说过,你早该死心了。” 自身后环住月红纤细的腰肢,凑到她发间享受般地深吸了口气:“这世间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月色照亮他的脸,正是崔文。 月红伸手將他的手握住:“你们所办的事很危险?” 崔文嗯了一声:“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 月红身子抖动了一下,声音颤抖:“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说你真心待我,若我说要远走高飞,你可愿隨我?” 崔文怔了怔,月红又落下泪来:“原来你也不愿,你们这些臭男人只有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是贪图人家的身子......” 崔文不由自主地收紧双手,紧紧地抱住月红,沉声道:“我愿意,月红,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鑑,这点你无需怀疑。只是我家中老母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况且李征这人奸猾无比,断不能在他面前漏了马脚,且待我寻个机会脱身,带上老母与你同去。” 月红拼命地点著头,转身扑入他的怀中,泪水涔涔而下。崔文轻轻地抚摸著她的秀髮:“今日李征曾提议去往城外避祸,我原本想设法通知於你,但被其阻拦。你也儘早操持起来,咱们一定要抢在他前面动身,赎身的银两可准备好了?” 月红道:“李征给我的已足够多了,除去赎身之资,尚有余钱可以生活,”她的呢喃自崔文胸前传来:“咱们找一处僻静所在,你和你娘,还有我,我们踏踏实实过我们的日子,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支支吾吾起来,崔文好奇地將她推离开怀中,双手扶著她的肩膀好奇地看著她,月红有些羞赧:“只是我不会做饭,又不会女工,到时候你娘可不要嫌弃我。”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崔文好笑地在她的鼻头颳了一下:“她有这样一个美丽贤良的儿媳妇,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红一脸戒备地看著眼前的陌生人,穀雨已变了脸色,陆诗柳在他身后看得分明,见他双肩微动,生怕他接下来会使用暴力手段,忙道:“桌腿既然修好了,你出去吧!” 小红看向穀雨身后:“小姐...” 穀雨绕过她向外走去,小红双手蜷在胸前目送著穀雨走远,才怯怯地道:“小姐,这是?” 陆诗柳淡淡地道:“桌腿鬆动了,找了个护院来修。” 小红疑惑地道:“这个护院倒是眼生得紧。” 陆诗柳道:“想必是新来的吧,王公子怎么样了?” 一句话提醒了小红,小红观察著陆诗柳的神色:“王公子已被妈妈劝走了,他今日饮得多了才会出言放肆,小姐別放在心上。”陆诗柳摇了摇头,將剪刀放在桌上,望著漆黑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青楼之中欢客眾多,並没有人在意穀雨,他摸到门口走下石阶,按照陆诗柳提供的方位找到了翠香园的所在。刚走到门口崔文便紧张兮兮地迎出来,抢在老鴇之前一把將穀雨抓住:“这人是我的客人。”拉著穀雨拖进门去。 老鴇再次看看龟公:“有人抢老娘的活儿?” 穀雨任由崔文拖著走到后院,在径中穿行至一处独门庭院推门而入。只见李征正焦急地踱著步,角落中坐著月红。李征见穀雨到来,一把將他拉住扯到桌前:“下一步可有什么办法?” 穀雨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月红,李征道:“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穀雨沉吟道:“如此东躲西藏终归不是办法,对方若是另有阴谋,此刻想必也在运作,只怕你我还未逃出生天,对方已经得逞。所以我们得儘快搞清楚对方是谁,想要做什么?” 他看著李征:“你既然在香炉峰上见过那两人,可看清了对方是属於哪支队伍?” 李征想了想,沮丧地道:“当时大战结束,各支人马混杂在一起下山,我哪里能分辨得清?” 穀雨皱紧眉头:“那只能兵行险著诱蛇出洞了。” 李征和崔文互视一眼,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你...你想做什么?” 穀雨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抓人,只要將人抓回顺天府衙,以快班的手段不怕他不开口。” 李征被穀雨的想法嚇坏了:“放屁!那些人是士兵,都是沙场上见过血的主儿,就凭你我的拳脚岂是他们的对手,况且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 崔文也道:“小谷,你想的太天真了。且不说你是否能抓得住,对方既然知道我和李捕头的名姓,自然也晓得我们的身份,恐怕去往府衙的道路上早已预埋了人手,即便你能抓得住又怎么能接近得了公廨?” 面对两人急头白脸的詰问,穀雨嘴唇翕动:“那你们可有更好的办法?” 李征和崔文面面相覷,半晌做不得声,月红担忧的目光在两个男人的身上流转,轻轻站起身:“小兄弟,我说句话。” 第一百零二章 告別 穀雨见这女子浓妆艷抹,领口下垂露出胸前好大一片白色肌肤,忙將眼神移往他处:“姐姐请说。” 月红轻笑道:“小兄弟面容稚嫩,想不到却是个狠角色,”穀雨的脸腾地一下涨红了,月红调笑一句便说回正题:“你只知道行险,却不考虑后果如何,这两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又是家里的顶樑柱,若是事情出了岔子,你可曾想过这两人的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李征投来感动的眼神,崔文面无表情地看著月红,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既有感激又有爱意,只是囿於李征在前,不敢稍露情绪。穀雨则抿紧双唇,月红又道:“姐姐说句公道话,你若有万全之策,咱们试一下何妨,但若有极大隱患,切记戒急用忍,小心行事。” 穀雨吐出一口气,看著月红:“我知道了,容我再想想,谢谢您。” 月红笑道:“无妨,此时天色尚早,你还有时间细细思量。你们想必也饿了,我已命人准备了吃食,吃饱了先在此处歇息歇息吧。”为了避免被人撞破,李征授意月红將下人打发下去,特意叮嘱今晚不可叨扰,因此端饭倒水的粗活只能暂时由月红代劳。她將房门从外轻轻关上,想了想向前院走去。 老鴇正忙著招呼客人,看到月红忙迎上前:“哎哟闺女,你怎得出来了?” 月红扯了她一把:“妈妈,借一步说话。” 房中,老鴇將一杯茶水仰脖干了抹了把嘴角:“可累死我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月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闺女要跟您告別了。” 短暂的迟愣后,老鴇反应过来,露出笑容道:“看来李大官人终是想通了。” 月红点点头,想到自己苦海沉浮,如今终於得偿所愿,一时间情难自禁扑簌簌地流下泪来,老鴇將其搀起,伸手將她的泪水擦掉:“咱们这些红尘中打滚的人,见惯京城的奢靡繁华,临了却往往孤苦终老。你既然得遇良人,自当好好珍惜。” 月红泪流不止,拼命点头:“女儿明白。” 老鴇道:“李大官人为人油滑,家中又有悍妇,你性格执拗,遇到刁难时可不能再像往日般弄性尚气。”她这一生所见的情爱数不胜数,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拋一片心,要懂得保护己身。” 月红知道老鴇这番话是为了自己好,拉住老鴇的手:“妈妈放心,他真心待我,事事迁就於我。我所求不多,惟愿与他双宿双棲,过平凡人的日子。”说到“他”时露出幸福的浅笑,只不过老鴇却不知这人指的却是崔文,崔文其貌不扬且少言寡语,处事也不甚灵光,唯独用情专一,对月红百依百顺,让月红在失意与沮丧时始终有个稳定的肩膀可以依靠。 老鴇问道:“何时走?” 月红道:“就在这两日,赎金我会交给帐房,劳烦妈妈安排帐房届时將卖身契交割於我,我也好让他去官府削除贱籍。”崔文身处公门,寻常人难以办到的对他来说不过是人情世故。月红不想暴露崔文,这赎身的程序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老鴇讶然道:“这么著急?” 月红点点头:“夜长梦多。此事我俩都不欲声张,还望妈妈帮我们保守秘密。” 老鴇道:“我省得。” 两人將事情说定,老鴇將月红抱了抱,回前堂忙碌去了。月红坐到椅中,身体微微地颤抖,她左手拇指揉动右手虎口,希望自己能镇定下来,但身体却全然不受控制,颤抖渐渐变为筛动,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流下来。 想到日后再也不需迎来送往媚笑迎人,再也不用在陌生男子怀中扭捏作態,从此洗尽铅华一心一意侍奉夫君,与心爱之人携手共老,莫大的幸福感反而令其感到恐慌,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崔文悄悄地走进来反手將门关上,走上前將月红轻轻抱在怀中,月红反手搂在他的腰肢上,將脸贴在他的腹间泣不成声。崔文轻轻抚摸著她的秀髮:“你我还年轻,尚有诸多好时日共同体味,你若是喜欢大海,那我们便居於海边,若是喜好热闹,那我们便去苏杭。繁闹俗世山野青川,只要你想,只要我在。” 资质平平的崔文却总是能说出熨帖的话,月红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崔文静静地陪著她,待到她情绪恢復稳定,月红擦擦眼泪站起身,走到铜镜前一照,不禁哎哟轻唤出声,她两眼红肿,一看便是刚哭过,难保李征不会起疑。所幸老鴇的房中便有脂粉盒,她在水盆中洗了把脸,將脂粉盒打开,一边对著铜镜上妆一边道:“我已与妈妈说了,这两日咱们便启程。明日我会將赎金交与帐房换取卖身契,你安排时间去官府將我的贱籍削除,此事需做得悄无声息,断不可让李征知道了。” 崔文站在她的身后,看著镜中的月红:“我知道,府中我已打过招呼,明日隨去隨办。我既然决意与你远走高飞,那劳什子的捕快我也做到头了,更无需以身涉险。只是如何脱身,如何入府却需要细细谋划,唔...不若我明日一早便装病推脱,让那姓谷的小子和李征冒险去吧。” 月红匆匆將泪痕掩住:“郎君所言正是。”站起身走到门前:“你隨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走向后院,绕过那片茂密的竹林走到松柏树下,左右环视四下无人,指著面前的空地道:“郎君,你將此处的土刨开。” 崔文虽有疑惑,但他对月红向来言听计从,当下没有趁手的工具,见地上有一截粗壮的树枝,他掰去枝叶在地上將一端磨得尖了,奋力向地上刨去。月红將注意力全放在竹林外,小心地戒备著。泥土在崔文的努力下向四处崩洒,不过片刻功夫已向下挖了数尺,只听嘭地一声轻响,似乎撞到了异物。 崔文丟下树枝,双手在泥土中连刨,一个两尺见方的铁匣渐渐露了出来。他双手抓住两侧,稍一用力便將铁匣搬了出来,他拿出火摺子凑到唇边吹燃,火光掩映下只见这铁匣上刻有饰,精美小巧,锁鼻上掛著一把铜锁。月红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將铜锁打开,崔文拉开铁匣,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零三章 回府 原来铁匣之中儘是金银首饰,玛瑙翡翠金锭银票混乱地堆积在一起,崔文抬起头:“这...这是?” 月红蹲下身子,从铁匣中隨意抓起一把,沉醉地欣赏著:“这是妾身的全部身家,如今你我决意远遁,带著铁匣上路多有不便,需儘快兑换成银票方便携带。”她將手中的金银放下,捡出一张银票递到崔文手中,崔文双手连拒:“你这是做什么?” 月红道:“为青楼女子削籍本来便不是容易之事,即便你有官身也需要上下打点,少不得费。” 崔文推脱道:“我手中尚有余钱,怎么能要你的钱?” 月红將眼一瞪:“將钱收了,婆婆妈妈的,这般纠缠下去难道是想將李徵引来吗?” 崔文这才作罢,悻悻地將银票接过掖在怀中。月红道:“將铁匣再埋进土里,明日你我將那两人打发走后再重新取出。”崔文依言照做,月红道:“我去厨下叫些餐食,你先回去。” 崔文回到房中时李征已上了床,只是没有宽衣,倚靠在被上。穀雨则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听得门响机警地睁开眼睛,崔文捂著肚子尷尬地笑笑,不等开口李征噌地从床上窜起:“你他娘的一泡屎拉得我都睡了两觉了。” 崔文忙道歉道:“对不住,也不知是嚇得还是白天吃了不洁之物,腹中搅闹地厉害。” 李征火气未消,还要再骂,月红端著餐盘走了进来,瞧见面前的场景当即沉下脸:“几位不饿吗?” 李征重重地哼了一声,压下心头怒火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吃饭吃饭!” 三人夜晚疲於逃脱,此时当真饿的紧了,餐盘中的吃食散发这诱人的香味,不由分说聚在一起碗筷翻飞风捲残云,吃得盘底朝天。李征打了个饱嗝满足地站起身来:“行了,今夜到此为止,二位在厅中將就一夜,待明日再想个十全的法子。月红,咱们也歇息吧。” 伸手將月红的腰肢揽住,月红的身体一僵看向崔文,崔文在视线交匯的前一刻低下了头,他紧咬著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月红心中酸楚,但又不敢教李征察觉,脚步不由自主地隨李征向床上走去。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欞洒向室內,周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吴海潮床前趴著一名老者,被周围的脚步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去,待看清是周围时,忙不迭站起便要行礼:“周大人。” 周围眼疾手快,一把將老者托住:“老伯,海潮是我同僚,您是海潮的父亲,所以咱们就別见外了,叫我小周便成。” 老者哎哎两声,面对周围有些侷促,两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互相搓著。周围走到床前,见海潮仍是双目紧闭,但脸颊已恢復了血色:“郎中没说几时能醒吗?” 老者忙道:“郎中说海潮已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这孩子命贱,老天爷不收他,”说著心有余悸地流下泪来:“只是仍不知何时能甦醒,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好几年,郎中也说不准的。” 周围忙道:“瞧您老说的,海潮福大命大,一看就是將来要做大官的,好生將养几日说不定便醒转了,您老可要注意休息,放宽心。” 老者用衣袖沾沾眼泪:“我们老吴家可没有富贵命,老朽走街串巷,卖了一辈子炊饼。只求海潮进了公门能混口饭吃,谁知道竟遭此横祸。” 周围將他搀到床边坐了,温言安慰了几句,方伟从门外走了进来,周围抬头见是他,脸色唰地沉了下来,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来作甚?” 方伟的脸上带著些许尷尬:“我来看看海潮。” 周围冷冷地看著他:“不劳你费心了,你若是真有閒暇倒不如去看看老七,他昨日已被开革出府,不知是否如你所愿?” 方伟被周围讥讽得面红耳赤,他双拳紧攥,咬紧了牙关,吴海潮的老父不知所措地看著两人,更不敢上前招呼方伟。 “你二人在做什么呢?!”隨著门外的声音响起,董心五迈步走了进来。 周围和方伟两人又惊又喜,纷纷跪倒在地:“师傅,您回来了。” 董心五仍穿著被捕入狱时的那套衣服,方伟见他行动如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没有伤痕,便知道锦衣卫並未动粗,不禁放下心来。董心五的气色还算不错,看了看两个徒弟:“都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忘吵架拌嘴,真箇丟人。” 他紧走两步站到吴父面前,吴父是认得董心五的,早已从床上站起,两人紧紧將手握在一起,董心五面带惭愧:“吴老哥,是我看顾不周,让海潮受此无妄之灾,实在有负你所託。” 吴父泪水涟涟:“是我儿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你的。” 董心五又是一番安慰才將吴父泪水止住,走到床前看了看吴海潮,吴海潮脸色苍白,嘴唇上全无血色,董心五扣起三指轻轻搭在他左手寸关尺上,只觉脉象平顺,心中一块大石这才稍稍落地。 三人告別吴父回到值房,周围迫不及待地道:“师傅,锦衣卫没有难为您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他被锦衣卫押往北司投入詔狱,狱中阴暗潮湿腥腐之气瀰漫,老爷子刑名干了一辈子,绳之以法的贼人不计其数,没想到临近退休拜徒弟所赐,头一遭体味了犯人的滋味。詔狱凶名在外不由得他不担心,被拉至石室提审时更免不了担惊受怕,哪知对方却並没有上手段,仅围绕穀雨的行踪详加了解,一次审讯不到半个时辰便草草结束。自此之后再无人问津,直到今日清晨锦衣卫將他放了出来。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董心五著实有些摸不著头脑,匆匆迴转家中,结髮妻子和闺女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著,闺女得知此事后特意从婆家回来陪伴母亲,两人见董心五出现在家门口不禁喜极而泣,三人说了一会话,董心五急於了解府中情况,便急匆匆离了家来到顺天府衙。 第一百零四章 路上 原来铁匣之中儘是金银首饰,玛瑙翡翠金锭银票混乱地堆积在一起,崔文抬起头:“这...这是?” 月红蹲下身子,从铁匣中隨意抓起一把,沉醉地欣赏著:“这是妾身的全部身家,如今你我决意远遁,带著铁匣上路多有不便,需儘快兑换成银票方便携带。”她將手中的金银放下,捡出一张银票递到崔文手中,崔文双手连拒:“你这是做什么?” 月红道:“为青楼女子削籍本来便不是容易之事,即便你有官身也需要上下打点,少不得费。” 崔文推脱道:“我手中尚有余钱,怎么能要你的钱?” 月红將眼一瞪:“將钱收了,婆婆妈妈的,这般纠缠下去难道是想將李徵引来吗?” 崔文这才作罢,悻悻地將银票接过掖在怀中。月红道:“將铁匣再埋进土里,明日你我將那两人打发走后再重新取出。”崔文依言照做,月红道:“我去厨下叫些餐食,你先回去。” 崔文回到房中时李征已上了床,只是没有宽衣,倚靠在被上。穀雨则坐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听得门响机警地睁开眼睛,崔文捂著肚子尷尬地笑笑,不等开口李征噌地从床上窜起:“你他娘的一泡屎拉得我都睡了两觉了。” 崔文忙道歉道:“对不住,也不知是嚇得还是白天吃了不洁之物,腹中搅闹地厉害。” 李征火气未消,还要再骂,月红端著餐盘走了进来,瞧见面前的场景当即沉下脸:“几位不饿吗?” 李征重重地哼了一声,压下心头怒火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吃饭吃饭!” 三人夜晚疲於逃脱,此时当真饿的紧了,餐盘中的吃食散发这诱人的香味,不由分说聚在一起碗筷翻飞风捲残云,吃得盘底朝天。李征打了个饱嗝满足地站起身来:“行了,今夜到此为止,二位在厅中將就一夜,待明日再想个十全的法子。月红,咱们也歇息吧。” 伸手將月红的腰肢揽住,月红的身体一僵看向崔文,崔文在视线交匯的前一刻低下了头,他紧咬著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月红心中酸楚,但又不敢教李征察觉,脚步不由自主地隨李征向床上走去。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欞洒向室內,周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吴海潮床前趴著一名老者,被周围的脚步声惊醒,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去,待看清是周围时,忙不迭站起便要行礼:“周大人。” 周围眼疾手快,一把將老者托住:“老伯,海潮是我同僚,您是海潮的父亲,所以咱们就別见外了,叫我小周便成。” 老者哎哎两声,面对周围有些侷促,两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互相搓著。周围走到床前,见海潮仍是双目紧闭,但脸颊已恢復了血色:“郎中没说几时能醒吗?” 老者忙道:“郎中说海潮已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这孩子命贱,老天爷不收他,”说著心有余悸地流下泪来:“只是仍不知何时能甦醒,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好几年,郎中也说不准的。” 周围忙道:“瞧您老说的,海潮福大命大,一看就是將来要做大官的,好生將养几日说不定便醒转了,您老可要注意休息,放宽心。” 老者用衣袖沾沾眼泪:“我们老吴家可没有富贵命,老朽走街串巷,卖了一辈子炊饼。只求海潮进了公门能混口饭吃,谁知道竟遭此横祸。” 周围將他搀到床边坐了,温言安慰了几句,方伟从门外走了进来,周围抬头见是他,脸色唰地沉了下来,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来作甚?” 方伟的脸上带著些许尷尬:“我来看看海潮。” 周围冷冷地看著他:“不劳你费心了,你若是真有閒暇倒不如去看看老七,他昨日已被开革出府,不知是否如你所愿?” 方伟被周围讥讽得面红耳赤,他双拳紧攥,咬紧了牙关,吴海潮的老父不知所措地看著两人,更不敢上前招呼方伟。 “你二人在做什么呢?!”隨著门外的声音响起,董心五迈步走了进来。 周围和方伟两人又惊又喜,纷纷跪倒在地:“师傅,您回来了。” 董心五仍穿著被捕入狱时的那套衣服,方伟见他行动如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也没有伤痕,便知道锦衣卫並未动粗,不禁放下心来。董心五的气色还算不错,看了看两个徒弟:“都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忘吵架拌嘴,真箇丟人。” 他紧走两步站到吴父面前,吴父是认得董心五的,早已从床上站起,两人紧紧將手握在一起,董心五面带惭愧:“吴老哥,是我看顾不周,让海潮受此无妄之灾,实在有负你所託。” 吴父泪水涟涟:“是我儿命中有此一劫,怪不得你的。” 董心五又是一番安慰才將吴父泪水止住,走到床前看了看吴海潮,吴海潮脸色苍白,嘴唇上全无血色,董心五扣起三指轻轻搭在他左手寸关尺上,只觉脉象平顺,心中一块大石这才稍稍落地。 三人告別吴父回到值房,周围迫不及待地道:“师傅,锦衣卫没有难为您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他被锦衣卫押往北司投入詔狱,狱中阴暗潮湿腥腐之气瀰漫,老爷子刑名干了一辈子,绳之以法的贼人不计其数,没想到临近退休拜徒弟所赐,头一遭体味了犯人的滋味。詔狱凶名在外不由得他不担心,被拉至石室提审时更免不了担惊受怕,哪知对方却並没有上手段,仅围绕穀雨的行踪详加了解,一次审讯不到半个时辰便草草结束。自此之后再无人问津,直到今日清晨锦衣卫將他放了出来。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董心五著实有些摸不著头脑,匆匆迴转家中,结髮妻子和闺女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著,闺女得知此事后特意从婆家回来陪伴母亲,两人见董心五出现在家门口不禁喜极而泣,三人说了一会话,董心五急於了解府中情况,便急匆匆离了家来到顺天府衙。 第一百零四章 路上 周围仍不放心,探手在董心五周身上下摸了个遍这才放心。一会儿功夫,董心五回来的消息已迅速在府里传遍,闻讯的捕快陆续赶来探望,紧接著便是府尹万自约在程介的陪同下走入值房,董心五忙上前拜见,万自约將其搀起,笑道:“你乃顺天府的定海神针,你回来我便放心了。” 董心五连忙逊谢,程介从旁道:“万大人为你的事奔走忙碌,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茶饭不思,你可真的要好生感谢万大人。” 董心五又是好一番作揖致谢,万自约询问他在狱中经过,董心五如实答了,万自约见他毫髮未伤也便放了心,领著程介告辞离开。董心五的目光在簇拥在身边的捕快脸上一一划过,却唯独不见穀雨。待眾捕快离开后便向方伟问道:“怎得不见老七?” 方伟脸色一僵,翕动嘴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周围看了他一眼接话道:“师傅,你不在的这几天,顺天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將万历遇刺,穀雨献身救驾,如今已被开革出府的经过细细讲与董心五听了,只是他被李征与锦衣卫堵在方伟家中,被方伟暴露行藏一事却避过不提。 董心五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到自己这木訥的小徒弟竟然做下如此惊世骇俗之举,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去看过他了?” 周围摇摇头:“昨天有事耽搁了,原本计划今日下值后去看看他,这小子性情內向,可別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董心五作势欲打,周围在自己的嘴巴上轻拍了一记:“我这臭嘴。” 董心五想了想:“下值后我与你同去,”转向方伟:“几个师兄弟中除了海潮外便属你与他亲近,如今海潮昏迷不醒,你隨我去一趟,宽宽他的心。” 周围瞟了方伟一眼,后者的脸色复杂难名:“师傅,我......” 话音未落,忽然自值房外匆匆走入一名捕快,稟道:“董大人,正阳桥牌楼有暴徒行凶,已造成一死二伤,请您速去处置!” 悦来客栈,王三柱从房中探出头来,侧耳听了听。客栈中悄然无声,隔壁的房中也没有动静。他悄悄地走出房门,身后牵著仍一脸呆滯的季安。顺著二楼的木梯走到一楼,却不禁愣住了。原来夏姜与小成早已坐在堂中吃著早饭,桌前另有两副碗筷。瞧见王三柱下楼,小程露出笑容迎上前:“我家主人已等候您多时,吃完早饭咱们便上路吧。” 王三柱勉强笑道:“好,好。”硬著头皮坐在桌前,夏姜放下碗筷,展顏笑道:“我吃好了,你和桃妹慢慢吃。”转向季安,温柔地道:“今日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赶。多吃点儿,省得路上饿肚子。” 季安怔怔地看向王三柱,王三柱向夏姜尷尬地笑了笑:“这孩子,怕生。” 王三柱匆匆將饭吃完,见季安仍慢条斯理地吃著,他担心下江桥出破绽。便將碗从季安面前端起:“来,爹爹餵你。”抄起汤匙舀了一勺塞到季安嘴边,季安张嘴吃了,紧接著又是一勺,季安隱隱露出痛苦的表情,夏姜將一切看在眼里,但却什么也没说。 一顿饭吃完,小成將药箱背在背上,四人打道昌平。旭阳初升,官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走出三里地,季安的速度明显迟缓下俩,王三柱將她背了起来,小成有意接近王三柱,尽捡些轻鬆的话题与之攀谈,王三柱生怕露出破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著。夏姜则落后少许,她的眼神在道旁的山野间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 大约又走了五里许,前方道旁出现了一座茶肆。夏姜在后轻轻咳了一声,小成抹了把头上的汗:“三柱大哥,咱们在茶肆中歇歇脚再行赶路如何?” 王三柱一路上见小成主僕似乎只是普通的郎中,身手不像会武之人,也慢慢放下警惕,正好走得累了:“也好。” 虽名茶肆,但其实也有饭食供应,三人並不饿,只是让跑堂小二煮一壶茶,过了片刻小二將滚著沸水的茶壶端上,將散芽茶冲开,香气隨著热气团团升起。小成口渴难耐,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噗一声又全数吐了出来。王三柱忙不迭向后躲去,小成尷尬地望著打湿的衣裳:“是我饮得急了。” 夏姜皱皱眉:“去將衣服换了。” 小成哎了一声,从药箱之中抄起个包裹向后堂走去。夏姜歉意道:“没湿到三柱大哥吧?” 王三柱摇了摇头,见小成走远,笑著向夏姜道:“夏小姐,不知道可许了人家吗?” 这句话孟浪了些,夏姜怔愣片刻,羞赧道:“尚未许配人家。” 王三柱自昨夜初见夏姜,便被其美貌俘获,尤其是这一路上见对方不过是一普通医女,不觉动了歪心思,此时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出言调戏,夏姜晕红双颊,眼波粼粼,王三柱色授魂与,忍不住伸手抓住夏姜洁白的右腕,入手处只觉得柔嫩滑腻,他心中一盪,脱口而出道:“三柱哥看上你了,嫁给我,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夏姜轻轻挣脱开王三柱的手,用手將额前的头髮挽到耳后,娇声道:“別这样,孩子看著呢。” 茶肆后是片旷野,再往后便是连绵的大山。野草丛生高至脚踝,小成匆匆將衣物换了,伏低身子在草丛中急急寻找著,夏姜进门前已交待过,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就让他找到了,將杂草拨开,露出几株细长的植物,具叶柄,柄基部两侧扩大呈鞘状,头顶是一颗黄色蛛丝绒球,长相与蒲公英形似。 小成咧嘴笑了笑,將黄色绒球摘下碾成细细的颗粒。 “干什么的?”身后忽地传来声音。 小成嚇了一跳,匆忙站起身来,只见身后站著的正是那名跑堂的小二,这人身材干瘦尖嘴猴腮,此时正狐疑地看著小成。 第一百零五章 计划 翠香园,李征从水盆中抬起头,月红將手巾递给他,他掸了掸湿淋淋的脸抬起头:“画师?” 穀雨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对,需要找一名画师,將你手中的画像復刻成七份。” 李征走到桌前:“七份?说说你的计划。” 经过昨晚的思考,穀雨心中已有了定计:“现下十二名来京將军中,已有四名死於香炉峰。画像中的两人必属於余下那八名將军的部下,对方常年沙场征战,武艺高强,仅凭我三人难以抗衡,想要擒获对方的人马確实冒险了些,这点还要多谢月红姐姐提醒,”看向站在一旁的月红,月红笑著摇了摇头,穀雨又道:“既然用强行不通,咱们便换一个思路,我们的首要目的是知晓这两人隶属谁的麾下,这倒不难,我们三个只需將这两人的画像送到各將军府上,观察对方的动静即可。若不认得两人自然不会有反应,只有与其有关联者才会上鉤。” 李征兴奋地站起身来:“这法子可行,前两日程推官命我等加强这十二人府邸周边的警护,將地址都说与各捕头了,”隨即露出疑惑的表情:“八名將军,为何只送七份画像?” 穀雨道:“毛怀山將军的府邸,那日我与弟兄们为抓捕蝴蝶唐海秋曾入府拜访过,每个將士都打过照面,这二人不在其列。” 李征点点头,月红走上前:“不必去寻画师了,我粗通丹青,可以代劳。” 穀雨大喜过望:“如此,有劳姐姐了。” 月红走出房门片刻后取了纸笔回来,李征將两幅画像在桌前展开,月红下笔流畅,一炷香的功夫便將其面貌在纸上復刻出来,吹了吹未乾的墨跡,得意地道:“如何?” 李征三人看在眼中,见画中人物与原图一模一样,忍不住讚赏道:“甚好。” 穀雨道:“劳烦姐姐添加几个字:二人危,未时城南三里夹岭沟详聊。” 月红依言在画像一侧写就,穀雨点点头:“就照这般画吧。” 七份便是十四幅,月红即使丹青纯熟,也了些时间完成。她搁下笔活动著手腕:“剩下就看你们的了。” 等待的功夫李征、崔文已將八人的地址与穀雨详细说了,三人简单做过分工,便將画像掖在怀中。穀雨嘱咐道:“將画像交给府上的门子即可,千万不可逗留。毕竟咱们的目標是將其诱至夹岭沟,画像投递后迅速迴转翠香园,咱们一道去往夹岭沟,只要能確认到达之人,我们便可通知官府有的放矢,双方不发生接触,几无生命危险。” 李征和崔文表情有些僵硬,攥紧了腰侧的钢刀,忙不迭点了点头,穀雨又道:“现下还不知道曲家瓦附近有没有埋伏对方的人,我先出去,若我有危险,你们儘快择机逃脱。” 李征面现惭色:“小谷,往常是我轻看你了。若此番你我脱困,我一会会向府衙重新举荐於你。” 穀雨沉默半晌,他的眼中看不到惊喜,而是摇了摇头:“我性情不稳,容易教身边的人陷入险地,当捕快只会害人害己,李捕头费心了。” 他抿紧了嘴唇,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倔强:“我走了。”迈步走出门外,此时天色尚早,翠香园的前院中瀰漫著一股隔夜酒的恶臭和胭脂香混合的复杂味道,他悄悄打开门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巷子中空无一人。但巷子外的街道上行人却不少,曲家瓦作为京城繁盛之地,不论是白天或者黑夜,都彰显著旺盛的活力。 他推门而出紧走几步出了巷子匯入人流之中,按照李征先前的分工,向城南的方向走去。他的眼睛机警地从行人的面孔上扫过,同时身体绷紧做好应变的准备。 穀雨离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征吩咐崔文道:“去吧。” 自清早起床,崔文一直便很沉默。他原本想假託身体有疾推脱,但穀雨的计划说出来,却教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似乎不需要找藉口也能实施他的计划,听得李征吩咐,忙回了一声:“是。”向月红望了一眼,便走出门去。 房中仅剩李征和月红两人,月红自决定与崔文远走高飞之后,与李征相处颇有些不自在,李征看了看坐立难安的月红,忽地开口道:“若我能渡过此劫,就將你收了房,你看可好?” 月红一怔,尔后缓缓点了点头:“那自然是好。” 李征观察著她的表情,月红心中一凛,忙露出笑容:“只怕你娘子不同意。” 李征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管她同意不同意。”走出房门,向远处去了。 月红望著他的背影呆愣半晌,也不知是该喜或者该悲,只觉一股酸涩之感縈绕在心头。片刻后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床下取出一把铲子走出院门绕过那片茂密的竹林走到松柏树下,周围静悄悄的,她左右环视四下无人將土刨开,昨夜那个铁箱再次露了出来,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想到过了今日便可与情郎双宿双棲,泪水不觉模糊了双眼。 她用手背用力擦了一把,將铁箱从土中取出,入手处似乎与昨夜不同,她的神色慌乱了起来,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慌里慌张地从怀中將钥匙取出,连插了数次锁眼却都没插进去,多番尝试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將锁打开,她双手把住铁箱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將铁箱打开,只见铁箱之中空空如也! 月红惊呼一声,全身的力气像被抽乾,惊诧、绝望如滔天巨浪向她涌来,眼前天旋地转身体一软跌坐在地。 正阳桥牌楼,苏记车马行门前围满了人,五城兵马司的人已將现场封锁起来,董心五率眾捕快穿过人群走了进来,士兵是认得董心五的,瞧见董心五的到来露出惊疑的表情:“您怎得...见过董捕头。”將道路让开。 董心五停下脚步,看著凑热闹的人群向方伟和周围努了努嘴,两人领著捕快挥手驱离人群:“別看了別看了,该忙的都去忙吧。” 董心五则走入店內径直穿过柜檯,向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极为宽敞,散发著畜生粪便的味道,院东侧輜车成排,马槽中数匹行脚快马,马槽旁的地上一人仰面朝天倒在血泊之中。 第一百零六章 命案 后院的角落中,店老板头上缠著厚厚的绷带,接受五城兵马司的盘问。他还未从刚才的惊慌情绪摆脱出来,全身哆嗦个不停,董心五走上前:“你是店老板?” 店老板战战兢兢地看向董心五,旁边捕快介绍道:“这是顺天府的董捕头。” 店老板拱手道:“老朽叫苏文,是车马行的店东,今日开门不久便来了两个年轻人,想要买两匹脚力,但我这店中的马只租不售,对方执意要买,我见两人神色慌张,言语间支支吾吾,担心是什么来歷不明之人,便出言回绝。我的侄儿和伙计便要將两人撵出店去,哪知对方忽然变了脸色,从腰间掏出刀来暴起伤人,我和伙计被刺伤,而我那苦命的侄儿身中数刀,转眼间便咽气了,呜呜...”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董心五追问道:“这两人可抢了马去?” 店老板摇了摇头:“两人动手之后刚將马鞍套上,店內的伙计闻讯赶来,对方见我们人多势眾,弃了脚力从后门逃了出去。” 董心五的视线跟到后门,车马行的輜车和马匹都是通过后门通行,他慢慢走到门口,胡同修得宽敞通达,地上留有车辙痕跡。方伟和周围出现在胡同口,两人快步走过来:“师傅。” 董心五没有做声,倒背双手沿著胡同绕到苏记车马行的正门口,他仰头看了看漆黑的牌匾,视线下滑望向街面。正阳桥是正阳门前內城护城河上的鸞桥,但它还有个名字更为人所知:穷汉桥。皆因周边皆是京城做小本生意的老百姓,搭棚子摆摊餬口,又是街溜子刷钱,叫子要饭的聚集地,因此有了这样一个不雅的称呼。 嘈杂、混乱是董心五对正阳桥的印象,对方选择在此地动手恐怕也是有其中的考量,如果事情出了岔子也方便其脱身,他將从店老板了解到的消息与两人说了。 周围面露难色:“凶手混入人堆,不消片刻功夫便可隱匿行踪,偌大的京城却去哪里寻呢?” 方伟道:“对方购买脚力,明显是要出城的。如果不及时抓捕,两人隨时都会逃出城去。” 周围的观点却与之不同:“既然想到购买脚力,对方的目的地一定不在临近,事发之后还想要出城,难保不会被我们追上,我想他们还会想方设法再去寻找远程脚力的。” 董心五的目光追隨著一个忙碌的摊贩,那小伙子年岁不大,精赤上身使劲揉动著案板上的麵团,片刻后才道:“让店老板描绘出两人相貌,绘影图形周知各城门巡城御史。” 方伟和周围答应一声,董心五唤道:“老五,你留下。” 方伟一愣,周围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方伟走到董心五身前:“师傅。” 董心五皱著眉头瞧了他半晌,方伟的心思仿佛被那双苍老的眼睛看透了一般,心中升起莫名的紧张:“你媳妇的病怎么样了?” 方伟鬆了口气,勉强笑了笑:“病情稳定下来了,正在家中静养。” 董心五盯著他的眼睛:“那我怎么看你心不在焉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伟心头一紧,翕动嘴唇,但最终他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董心五伸手在他的肩膀上用了捏了捏:“师傅看著你长大的,你有心事我一眼便看得出来。你既然不愿说,师傅也不强迫你,但若有为难之事,尽可说给师傅听。” 方伟眼窝一热,泪水充盈在眼眶。他过得並不好,自从他出卖了穀雨,周围阴阳怪气不说,便是在家中妻子的態度也发生了变化,方氏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能明显得感觉到两人的气氛较之往日沉默了许多,也许她终於发现方伟其实並不是她心中的伟丈夫,当性格中最不堪的那一面暴露在最亲近之人的面前,方伟几乎丧失了辩解的勇气。 董心五一番话说出来,方伟只觉得一阵热流涌向心窝,但他要说什么呢:师傅,我把你最小的徒弟出卖给了锦衣卫。 他摇了摇头,向董心五勉强笑了笑:“没事,师傅,或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董心五收回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正阳桥正南便是永定门,对方若想远遁一定会选择从此门出,你去叫一队人马隨我往正南追。”方伟凛然应命,小跑著去了。 崔文离了曲家瓦,將怀中的画像取出揉碎丟至河中,冷笑两声直奔顺天府衙而来。他这一路上走得风风火火,想到不久之后便可接上老母,与月红远走高飞,脚步不觉轻盈了起来。尤其是昨夜月红终於露出家財,更是教他心惊肉跳。 他跟著李征时日最长,时常听李征在酒酣耳热之际提起与青楼女子欢好的细节,他在席间口无遮拦,扬言在月红身上的银钱足够在京城买上好几套宅子,不觉动了心思。 再者月红年轻貌美,虽在青楼中欢场浮沉数载,但这样的女子从良后更懂得如何服侍和取悦男人,崔文並不介意她的出身。趁月红对李征心灰意冷之际,趁虚而入俘获了她的芳心。如今月红既然选择露了白,必然是全心信任他,肯將身家性命全数託付於他,怎教他不手舞之足蹈之? 直到接近府衙时他才从美好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李征昨日的警告言犹在耳,不由地他不提高警惕。他將腰间的钢刀退出刀鞘,以便能在最快的时间抽刀迎敌。顺天府衙的门前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作为帝京之內御輦之下的官府,所掌皆是京畿近辅之事。来此处置公务的公人、百姓来往不绝,崔文保持著警惕穿过人群向府衙门口蹭去。 眼见门口在望,相距不过五六丈的距离,崔文紧绷的脸上终於放鬆下来,心中对李征的胆小嗤之以鼻,崔文抬起手正要將挡在面前的人群拨开,忽然自身后凑上一人,一把將崔文的肩头揽住,热情地道:“崔班头,好久不见了。” 崔文嚇得一哆嗦,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正向他咧嘴笑著,崔文惊疑道:“你,你是...唔...”脖颈一紧,被那年轻人用粗壮的脖子向怀中锁去,崔文嚇得大惊失色,只是声音却发不出来。年轻人將他向道旁的胡同中拖去,边走边道:“来来,咱们一旁敘旧。” 第一百零七章 腹泻 周边的行人见两人举止紧密,还道两人是多日未见的好友,自觉让开道路,年轻人顺势將他向人群外拖去,崔文身不由己踉蹌著走了几步,只见胡同中走来几人,个个长得孔武有力,面色不善。 崔文知道若是真箇被拖进胡同,恐怕今日这条性命便交待在这里,奋起余力拼命挣扎,对方的手劲奇大教他挣脱不得,崔文的双手乱摆,忽地右手碰到刀柄,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挥刀便向对方后腰扎去。 “啊!”地一声惨呼,年轻人捂著后腰向前扑倒,一见到血人群登时乱了起来,纷纷四散奔逃。胡同中的壮汉奔到近前,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匆忙將年轻人扯起,年轻人面现愧色:“对不住......”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眼前的混乱仍在继续,並以此处为原点向四周扩散,而崔文早已趁乱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顺天府衙门口的捕快显然也注意到了骚动,三、四个身著公服的捕快正指指点点地向此处赶来。 中年男子將年轻人背在背上:“快撤!”这伙人行止如风,片刻间便消失在胡同中,待捕快追到只看到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跡。 小成向跑堂小二挤出个笑容:“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来背静处换个乾净衣裳。” 小二狐疑地看他半晌:“这山野之间常有长虫毒蛛出没,换完衣服儘早出来为妙。” 小成哎了一声,他与夏姜常年在山林谷涧中採摘採药,对待毒虫叮咬是有一套解决之道的,因此並不如何害怕。见小二仍一动不动地盯著自己,忙三步並做两步走了出来。 王三柱见夏姜並没有明確拒绝,还道女儿家面子薄才不便答覆,隱含其中的可能性直让他心旌摇曳,调笑几句后將夏姜逗引得满脸通红,她本已生得极美,此时脸色酡红眼波流转,王三柱如见天仙,恨不得剑及履及,將美人拥在怀中调弄一番。正在说笑间,小成从外面走了进来,王三柱忙收敛嘴脸。 夏姜站起身埋怨道:“怎得去了这么久,岂不耽误了三柱哥的行程?” 小成连忙道歉,王三柱见夏姜起身,以为就要启程,隨之站起身来:“不打紧。”没想到夏姜却绕向坐在王三柱一旁呆滯的季安:“季安,你饿了吗?” 王三柱眼光一凛,见夏姜伸手摸向季安,连忙將身体挡在她的面前,夏姜面色诧异中还带著一丝委屈,王三柱顺势转过身將季安抱了起来,做坦然状:“告诉姐姐,你是不是饿了?” 季安仍是那副呆呆的表情望著夏姜,夏姜心中一痛,对王三柱的恼恨更多了一层,只是面上仍笑盈盈的。王三柱道:“你看,她不饿。” 夏姜道:“也罢,那便到前方客栈中再叫些吃食,”说著话抄起茶壶,看了小成一眼,將王三柱茶杯斟满:“三柱哥,这一路上幸亏有你同行才不致枯燥乏味,小妹在此谢过了。” 王三柱眉开眼笑地道:“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当著小成的面不便说得露骨,志得意满地將茶水饮了。 三人收拾行囊离了茶肆赶往昌平,行了大概约有四五里地,王三柱脸色渐渐变得发青,腹中搅闹地厉害,初时还能忍受,到后来只听得腹中雷声滚滚,便连夏姜和小成也听得到了,夏姜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三柱哥,你没事吧?” 王三柱不欲在美人面前落了面子,强自忍耐道:“不打紧...” 话音未落,忽然噗一声自后方放出一个浑厚的屁来,同时腹中绞痛难忍,他骚红著脸看看季安再看看夏姜,狰狞的表情中夹杂著犹豫不决,夏姜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道:“不如...不如三柱哥先去道旁方便方便,有我看著季安不致教她乱跑。” 王三柱嘴唇哆嗦著,挣扎半晌后腹中又是一阵雷声,他再也坚持不住,拔腿便向道旁的草丛中跑去。 正是此刻!小成將药箱解下递给夏姜,自己则弯腰將季安背起,两人悄悄地走出数丈后,夏姜悄声道:“跑!” 两人沿著来时路发足狂奔,季安安静地趴在小成背上,小成恐她摔倒,双手向后倒扣拖著她的小屁股。夏姜两手抓著药箱的肩带,紧跟在他身后。官道上的行人见这两人风风火火的模样,纷纷向旁躲避。 跑了不过盏茶功夫,背后远远传来王三柱气急败坏的声音:“贱女人,往哪里跑!” 夏姜回头看去,只见王三柱远远奔来,道旁恰有两名年轻的后生,她伸手拉住一人:“挡住他,那人是拍子的!”年轻后生与同伴嚇得连连后退,忙不迭地甩脱夏姜。 夏姜紧咬牙关,见王三柱越追越近,向小成道:“別走官道了,往山里跑!” 小成答应一声,偏离官道攀上山坡。王三柱望著两人狼狈的背影,冷笑一声,將腰带紧了紧衔尾追去。他体力比夏姜和小成好得多,攀上山坡时,只见两人就在前方树林的不远处。此时的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被前面那个贱女人给耍了,只恨得他怒火攻心,暗道:待我拿了她,定拿出千般手段,將这贱女人玩烂再丟给最脏的窑子,方泄我心头大恨。 气怒之下迈开大步,將挡在身前的树叶拨开,向两人衔尾追去。 夏姜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得王三柱追至身后,喊道:“小成,你带这女娃先跑,我来断后!” 小成急道:“小姐,你说的这什么话,我小成又不是卖主求荣之人!你先走,我要与这廝大战八百回合!” 夏姜气恼道:“你这用的什么成语,乱七八糟!” 小成道:“別管我,这女娃交与你...咦?”他向官道上望去,只见官道旁出现了一个茶肆,正是之前三人在此歇息之地,原来不知不觉间又跑回了这里,夏姜也看到了茶肆,两人互视一眼忽然齐齐变了方向,向茶肆跑来。小成边跑边喊:“救人啊,杀人了!” 但王三柱转瞬间便已跑到两人身后,眼见离夏姜只有一步之遥,不禁大喜过望,伸手抓向夏姜的肩膀,夏姜听得身后脚步声,已知大事不妙,偏又无力躲闪,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只见跑在前面的小成身子猛地一矮,周遭的草地忽然向下陷落,夏姜还未来得及思考,只觉得脚底一松,已隨著小成向下栽落! 第一百零八章 陷坑 王三柱眼见得身前两人中招,急忙回撤,但已然来不及,三人齐齐栽了下去。这一段官道之上少有行人,三人又在山坡之后,更是无人注意。片刻之后山林恢復了平静,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茶肆门口,小二慢悠悠地踱步而出,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转向后山的方向,露出疑惑的表情:“娘的,难道是老子听错了?” 店老板也走了出来,回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茶肆,然后才道:“这两天城里不太平,据说香山还发生了叛乱,大哥唯恐殃及池鱼,已將弟兄们悉数撤回了山里,你我是山里的前哨,探查风声为首要之责,逮羊牯的活计暂时先不要做了。” 正说著话,官道尽头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不急不徐地远远驶来,轿帘拉起露出轿子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小二的目光在其一身的华服上流转,眼中渐渐散发出贪婪的光芒,店老板哼了一声,小二回过神来,嘿嘿諂笑道:“若是就此放过,实在心有不甘。” 待马车驶过,店老板道:“去后边看看吧,我似乎也听到了动静。” 小二答应一声,慢慢穿过草丛攀上山坡,只见地面上已多出一个两丈见方的洞口。小二脸色变了变回身望去,只见马车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官道上再无他人。他这才放了心,趴在洞口向下看去,只见洞口底部横七竖八地躺著三大一小,他眼珠转了转,撒腿向山坡下跑去。 泥土自洞口扑簌簌坠落,夏姜晃了晃脑袋,咳咳地打著喷嚏,她用手捂住口鼻,目光在陷坑中环视。看四周刀砍斧凿的痕跡,可以断定这陷坑明显是出自人手,坑深约有两丈,坑壁光滑,单凭人力是很难攀爬而上的。 剧烈的咳嗽声自身边响起,王三柱挥手驱赶著灰尘,见夏姜看向自己,露出凶狠的表情:“你ma的,看老子作甚?” 既然双方撕破了脸,夏姜自然也无需再假意逢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向对面摸去。灰尘飞扬之中,小成紧闭著双眼倒臥在墙边,怀中紧紧抱著的正是季安。夏姜心中一沉,將季安抱在怀中,摇了摇小成的身体,小成晃了几晃,但仍未醒转。夏姜拇指按在小成的人中,指肚缓缓加力。 “把孩子还给我。”身后传来王三柱的声音,夏姜霍然转身,王三柱一步步逼近,猛地向饿狼般窜起,抓向夏姜的脖子。夏姜生怕他將孩子夺去,双手紧抱季安,身体拼命向后缩,但坑底拢共那么大点地方,却又往哪里躲? 脖颈一紧已被王三柱抓在手中,夏姜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求生的本能让其拼命挣扎,王三柱眼见前一刻端庄秀丽的美人儿此刻在他手中予取予求,眼中泛起残忍的光芒,他嘿了一声双手较力,夏姜双眼翻白,正在此时小成翻身坐起,一脚正踹在王三柱的肋下,王三柱怪叫一声,向旁栽倒! 夏姜呼哧呼哧喘著粗气,乾呕连连,小成搀住她的胳膊:“小姐,没事吧?” 夏姜摇了摇头,那边厢王三柱从地上爬了起来,小成忙把夏姜和季安护在身后:“臭贼,休得伤害我家小姐!” 王三柱面现狞笑,怪叫一声冲了上来,小成身材瘦削,哪抵得过五大三粗的王三柱,三两招后被他打翻在地,王三柱將他骑在身下,双拳猛击他的头部,小成也被打出了凶性,状若疯癲般出拳抵抗,正在缠斗之际,忽然自头顶传来声音:“哟,打得挺热闹啊?” 三人一惊,齐齐抬头看去,只见那店小二正趴在洞口饶有兴致地看著,王三柱忙从小成身上站起,挤出笑容道:“小二哥,劳驾救我出去吧。” 店小二道:“好说,这陷坑本是捕猎之用,谁曾想你们三人误中圈套,”他边说边从洞顶放下粗长的绳索:“將绳头寄在腰间,我拉你们上来。” “多谢多谢!”王三柱当仁不让,抓过绳头三下五除二绑在腰间,打了个结:“辛苦小二哥拉我上去吧。” 夏姜將小成从地上拖起,见他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关切道:“伤得重不重?” 小成摇了摇头,强自撑著:“不打紧。” 夏姜见他身后殷红一片,心中便是一惊:“还说不打紧,这身后不是出了血吗?” 小成莫名其妙地伸手向腰后摸去,只觉身体如常:“確实不是我流的血。” 夏姜此时也反应过来,那血跡呈暗红色,绝不是新鲜血液。两人对视一眼,向小成背后的地上看去,方才两人忙著应付王三柱的攻击,无暇查看周遭环境,此时细细观察之下,才发现地上斑斑点点儘是血跡。夏姜心底一沉抬头望去,只见王三柱已快到顶部,店小二笑吟吟地伸手拉住他的臂膀,將他拉出洞外。 紧接著便是呜呜几声意味难明的声响,片刻后店小二的脸又出现在洞口,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下一位,谁先来?” 夏姜和小成仰著头,一动不动地看著店小二,对方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已经觉察到两人的敌意,他趴在洞口冷笑一声:“既然二位不愿上来,那且听我讲个故事,说——”他清了清嗓子,像个说书先生一般:“有两人结伴去沙漠中游玩,可是不巧迷了路,两人走得头昏眼口乾舌燥,再这么走下去迟早渴死不可,天可怜见的,”他讲的声情並茂,犹如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一片绿洲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一人大喜过望,衝到水边大口畅饮,哪知道水中有毒,喝不到几口便吐血而亡,此时第二个人也走到了河边,二位猜猜,这人是渴死的还是被毒死的呢,哈哈,哈哈!” 夏姜和小成的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店小二笑声未歇,从他身旁忽然又冒出一个头来,正是那店老板,他阴沉地看著二人:“我数五个数,二位若是不想出来就永远別出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试探 广亮大门前,穀雨左右环视见无人注意,他將两幅画像抄在手中走上了石阶,贴著厚重的朱漆大门侧耳听了听,然后抄起门环有节奏地扣响。过了不多久,便有一名浑厚男声从门里应道:“哪位?” 穀雨沉声道:“特来拜访胡將军。” 吱呀一声,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一名身穿戎装的中年男子,只是他还尚未看清来客的面容,手中一紧已多了两张纸,再看那来客已匆匆走下石阶,迅速钻入了人群中。 中年男子瞠目结舌地看著,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年轻士兵匆匆走来:“把总,有人拜访吗?” 中年男子仍是那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將手中的纸展开,是两人的画像,年轻士兵凑上来仔细端详,一人道:“这谁啊?” 另一人摸著胡茬:“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把总,这还有行小字呢?” 中年男子將画像拿到眼前,眯著眼睛一字一顿读道:“二人危,未时城南三里夹岭沟详聊。” 三人面面相覷,士兵道:“啥意思?” “管他啥意思呢,跟我等又没关係。”中年男子將画像团成一团隨手丟了出去:“东西都收拾好了?” 士兵道:“收拾得差不多了,既然封赏已结束,咱们不日便要启程,胡將军懂得小的们心思,发了赏钱又恩准我们去街上採买,弟兄们早已收拾妥当,就等著您发话呢。” 中年男子瞪大眼睛道:“等个屁,都给老子滚出来,咱们这就出发!” 穀雨其实並未走远,他躲在暗处待了一会儿功夫,只见朱漆大门重新打开,一群士兵大呼小叫地冲了出来,每个人的脸上洋溢著朴实的快乐,在那中年把总的率领下勾肩搭背地向远处走去。 穀雨从暗处走出,呆呆地看著士兵离去的方向,他忽然想起了姚丰钱贵等人,他们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这种感情很奇妙,双方不需要过多表达什么,聊的也多半都是废话,可却能很清楚对方的所思所想。而看著远去的那群士兵,他才意识到对方这几日也要离开京城了,此番离去,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永別,而直到此时他终於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捨不得他们。 一定要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好好地道个別。 这般想著,穀雨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吸了吸鼻子,快速向曲家瓦的方向走去。他领了三幅画像,胡將军府是他的最后一站,等他走到曲家瓦时,再一次见证了此地的繁华热闹,只不过此刻的他並没有什么心情游赏,匆匆挤入人群,向翠香园的方向摸去。 白宽领著一队人马穿梭在人群中,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面庞上扫过,身边的士兵忽然拉了他一把:“白总旗,那儿!” 白宽循声望去,並没有什么发现,士兵疑惑道:“咦?我方才明明看见姓谷的那小子了。” 白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用手一指:“是那个方向吗?” 士兵惶恐地点了点头,白宽一摆手:“走,追过去看看。” 青楼白日不待客,所以穀雨走入翠香园的时候,园子中仍静悄悄的。他径直走向后院,才跨入月红的院落,只听得月红高亢的声音从房中传来:“你二人当真不知?” 穀雨皱紧了眉头,三步並做两步走入房门,只见厅中坐定三人,月红、李征和崔文,桌上摆著一口打开的铁箱,房中的气氛紧张凝固,穀雨將房门轻轻合上,正打算静观其变,谁知月红一指他,恶狠狠地道:“你也算一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穀雨一愣,见月红满脸泪痕,却又歇斯底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张著嘴不知该如何回应,崔文劝慰道:“月红,你冷静下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征也劝道:“对对,你说將出来,咱们才好解决。” 月红哼哼冷笑,神情中既有嘲弄也有绝望:“三位既然不知,小女子就说道说道,这铁箱之中,”她伸手在铁箱上轻轻地抚摸著:“藏著我这些年来恩客给的赏银,今晨却不翼而飞了,不知是三位中的哪个將小女子安身立命的钱不告而取了呢?” 她阴毒的目光盯著三人,穀雨被她瞧得好一阵不舒服,性格使然他选择了沉默,李征却霍地站起,叫起了撞天屈:“月红,本官在这京城中虽算不上巨富,却也不是缺钱的主儿。你那金银中的大半还是本官赏赐的呢,我犯得著嘛!” 月红扭过头,直勾勾地看著崔文:“所以是你了?” 两人相好之后,崔文只见过她婉约、亲密的一面,此刻月红姣好的面容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毒怨憎,崔文还是首次遇见,心中阵阵发毛,颤声道:“我崔文从未曾动过这个念头,你要相信我。”做出诚恳的表情,努力地向月红传达著。 月红神经质地一笑,转向穀雨:“难道是你偷的不成?” 穀雨抿紧了嘴唇坦诚地回视著月红,缓缓摇了摇头,月红再也绷不住,眼泪刷一下从眼眶中奔涌而出。李征慌忙上前安慰,月红一把推开了门,李征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女子推得倒退好几步,崔文忙搀住他,李征恼羞成怒地推开他,挽著袖子向月红走来:“妈的,给你脸了......” “噗通!”月红跪在了地上,李征愣住了,他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月红,崔文更是下意识地双手伸出,看似要上前搀扶,月红一个头磕在地上:“三位,这里是窑子,是天底下藏污纳垢、齷齪积恶之所在,若非被逼无奈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委身於此,我不想再靠出卖色相、出卖皮肉过日子了,我活著唯一的念头便是能脱离苦海,三位行行好,別把我往绝路上推。” 穀雨闭上了眼,眼前的一幕既丑陋又心酸,李征咂咂嘴:“月红,昨夜熄灯之后,咱们便再没出去过。兴许是你藏宝之时被这园子中的有心人看在眼里,趁你不备偷去了也未可知。”他上前搀扶月红:“你放心,等我办完事,便將这园子封锁起来,掘地三尺也要给你找回来。” 第一百一十章 月红的选择 月红挣脱了他的手,伏地痛哭不止。李征的神色逐渐焦灼起来,透过窗欞看著外边的天色:“约定之期转眼即至,我们三个尚有要事处理,不能在此耽搁了。你静静心,等我们回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穀雨向月红看了一眼,跟在李征身后走了。崔文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紧走几步扶住月红的胳膊:“月红,地上凉,快起来。” 月红拨开他的手,哽咽著道:“削籍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崔文为难地道:“方才人多不便提起,我去往府衙的路上被人挟持,险些丧了性命,得亏我见机得快才侥倖脱逃......” 月红定定地看著他,绝望、冷漠、或者还有別的情绪,崔文咽了口唾沫:“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枉费性命。” “崔文,你他娘的死在屋里了?!”房外传来李征气急败坏的声音,崔文忙道:“来了来了!”看了月红一眼,重重地嘆了口气,慌慌张张地向门外跑去。 屋外有听见动静的丫鬟粗工围在月亮门外探头向里看著,李征一拍腰间的钢刀,指向对面:“都给我滚!”眾人做鸟兽散,李征出得翠香园,望著街面上拥挤的人群缓缓吐了口浊气。 穀雨道:“夹岭沟离此还有些路程,咱们又耽误了时间,路上得快著些。” 李征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轻重。” 崔文从后方匆匆赶来:“咱们还是儘快走吧,这附近说不定有昨夜那帮人,可別露了行藏。”自顺天府门前侥倖逃出后,崔文有如惊弓之鸟,但此事却是没法向穀雨和李征明言的。他眼神畏惧地瞟向人群,生怕有人窜出来偷袭。 三人离开不久,吴勤领著人冒出头来,士兵望著曲家瓦的人潮人海,咋舌道:“这么多人可怎么找?” 吴勤的目光中透著焦灼,他们的人马在胡同中猫了一宿,分別散布在不同暗处,本指望能將三人擒住,他们不知此处是曲家瓦,更不知道京城中的繁华所在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天一亮隨著客流一波又一波涌入,吴勤才傻了眼。他们十几个人扔在人潮当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却去哪里寻那三人的踪影。 正在焦急间,忽然见白宽的一队人马匆匆赶来,士兵道:“方才好像见那三人正是从前面的胡同中转出的。” 白宽急道:“你到底看清了没?你小子战场之上可是咱们最好的斥候兵,这会儿可別漏了怯!” 士兵咧咧嘴,为难道:“宽哥,旷野作战和这人山人海能一样吗...咦,吴总旗?”连忙迎了上去,吴勤焦急道:“可发现了那三人的踪跡?” 白宽瞅了瞅士兵:“这小子似乎有三个体型与之相似的三人,只是背著身又离得远,看不真著,”他指著吴勤背后的胡同:“方才就是从这巷子中走出的。” 吴勤挥手:“走,去看看!” 巷子中酒肆茶馆都已开业,广开大门热情招揽,吴勤使了个眼色,白宽领著两人上前攀谈。他则领著人面无表情地经过,缓缓在翠香园门前站定,只见大门虚掩,粗工正在厅中洒扫。吴勤迈上石阶,推开门走了进去。酸腐的酒气和脂粉香气迎面而来,吴勤皱了皱眉头,一名龟公张开双手拦道:“各位爷,白天翠香园不做生意,晚上再来吧。” 吴勤道:“方才可有三人出去?” 龟公朝他身后看去,只见全是五大三粗面色阴沉的汉子,惴惴道:“是,顺天府的李捕头和崔班头,两人都是翠香园的常客,另一个却面生得紧。” 吴勤瞳仁紧缩,嘴角抽动了一下:“李捕头二人可有相熟的姑娘?” 月红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不气,她全部身家被洗劫一空,削籍一事没了下文,日后更是遥遥无期。她昨夜令铁箱之时特意查看四周,確认无人才告知崔文,一夜之间铁箱中的金银不翼而飞,除了那房中三人她再无怀疑对象,绝望与怨恨两种情绪如狂风般在脑海中呼啸。 忽然眼前一暗,几双脚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月红擦了擦眼泪抬起了头,吴勤居高临下地看著她:“你认得李征?” 月红看向他的身后,门口已被两名健壮的汉子堵住了,吴勤蹲下身子:“他们去哪儿了?” 月红本能地摇了摇头,忽地心头一动:“昨夜是你们追杀李征三人?” 吴勤眯起了眼睛:“我通常不对弱质女流动手,但如果你妄想隱瞒三人去向,我敢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死如今对我来说反而是解脱,”月红一跤坐倒在地,神经质般笑了笑,眼中闪动著复杂的光芒:“找到他们,你会杀了他们吗?” 一丝疑惑出现在吴勤的脸上,眼前这个女子的神態似乎有些反常。月红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咬著牙,脸颊因为激动而剧烈哆嗦,语调冰冷而阴毒:“只要你保证杀了那三人,我便將他们的去向告知於你。” 董心五与方伟领著一队捕快,匆匆走在去往永定门的路上。方伟边走边道:“四哥已亲自带车马行的店老板回府衙,绘影图形后便会派人赶往各城门,稍晚些再和我们在永定门会和。” 董心五扫视著来往行人:“这小子是担心我刚从詔狱中出来身体吃不消——告诉他顾好手边的事,千万不可疏漏,我身体好得很,不用他亲自赶来。” 方伟唤过一名捕快低声交待了几句,那捕快一抱拳匆匆去了。方伟又道:“可我们不知那两人长相,即便撞见凶手也无法识破......” 走在前方的董心五却停了脚步,此时眾人已走到西三里河附近,处於与正阳门大街相交之处,店铺林立、游人如织,方伟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离此不远斜对面的店门前伸出一张幌子,上书:徐记脚力。 董心五沉吟片刻:“走,去瞧瞧。” 第一百一十一章 照面 方伟答应一声,暗中向捕快做了个手势,捕快会意地点点头,抢在董心五身前拨开挡在身前的行人。对於方伟的小动作,董心五心知肚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也知道方伟真心担忧自己的健康,是以只是摇了摇头假作不知,跟在捕快身后向徐记脚力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近前时,忽地自门內走出一名伙计,踮著脚將幌子撤下,见董心五一行人身著公服走了过来,忙道:“各位官爷,小店歇业了,客官改日再来吧。” 方伟走上前,奇道:“这青天白日的,放著好端端的生意不做,怎得歇业如此早?” 那伙计一脸为难:“回官爷的话,店东临时有事,命我等关门歇业。你若是不急,改日再来,我定给您个好价钱。” 方伟见这伙计推三阻四,心中不免疑竇丛生,回头看向董心五,董心五点了点头,方伟蛮横地走向门口:“我们要租你的马出趟公差,十万火急的事情,等不得!” 那伙计正在弯腰上门板,见方伟一只脚已迈了进去,忙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官爷,您怎么讲不听呢?” 方伟探手叼住他的手腕向外反扭,伙计吃痛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隨著转动:“哎哎,你干什么?!”方伟只是嚇唬嚇唬他,本意也只是入內一探究竟確保无事,又不能真箇伤了他,见伙计让开道路便將手鬆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从门內迎出来,笑呵呵地道:“官爷息怒,孩子不懂事,別与他为难。” 方伟上下打量著他:“知道老板有急事,但官家要买马,可否行个方便?” 店老板仍是那副笑模样:“官爷客气了,快请进。”弯腰將眾捕快让到了屋內。 方伟当先走了进去,店老板殷勤地在前方带路,绕过柜檯走向后院。院中的布置与苏记车马行大体相同,輜车与马棚分列东西两侧,所不同的是比之苏记这里整整大了一倍有余,又宽又深的马槽足足有两排,数匹快马站在马槽之后,后院门大敞,除了行人从门前路过,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店老板介绍道:“不知官爷想要买什么样的马,要几匹?” 方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著,手下的捕快不待他吩咐已分散开来,向四周搜索。那名伙计注视著这群人的一举一动,神色有些紧张,董心五见这人眼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马槽,心中忽有所觉,慢慢地踱到马槽旁,只见马槽中的稻草朴得满满当当,但奇怪的是並没有马匹进食。他慢慢地靠近马槽,店小二拦在他身前:“官爷,你身旁的这几匹乃大宛马,千里挑一的良驹,不知可有意向?” 董心五不动声色地瞧著他,店小二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方伟回过头来,与董心五碰了一下眼神,忽地伸手抓向马槽,將稻草拨散开,马槽底部露出了一只靴子! 正在此时,店老板忽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恶狠狠地扎向方伟,方伟早已留了心,连忙跳至一旁,手掌向腰间一捞將钢刀抄在手中。店小二也从腰间取出匕首,与店老板並在一起,眾捕快纷纷拔刀,將两人围在当中。场间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店小二和店老板背靠著背,提防著可能出现的攻击。 方伟看了看身边的弟兄,加上师傅足有八人,这才放下心来,戟指道:“兀那二贼,闹市抢马伤人性命,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包围圈中的两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两人忽地齐齐发出一声狼啸,高举短刀揉身而上,刀风凌厉如疯虎般杀向面前的捕快,对面的捕快根本未料到对方在数倍於己的包围中还敢主动出击,尤其那拼命的架势令其生畏,匆忙举刀应战,但对方变砍为刺,只听啊啊两声惨叫,两名捕快胸腹各中一刀,踉蹌著向后倒去! 强悍如斯!方伟万万没想到己方这么多人,仅一个回合便折了两人,气得目眥欲裂,高喝道:“並肩上!”高举明晃晃的钢刀加入战团,捕快们这才回过神来,钢刀齐下攻向两人要害。 那两人面对捕快的夹击丝毫不乱,进退得法互相补位,与眾捕快打得难分难解。不消片刻功夫,每个人身上都见了血,惨叫声中又有两名捕快跌坐在地,其中一人捂著小腹,鲜血汩汩而出。包围圈出现了缺口,两人虚晃一招撒腿便向后院口跑去,方伟惊道:“断他后路!” 眼角瞥到人影一闪,一柄钢刀如离弦之箭弹出,噗一声扎进店老板的小腿。店老板身体一晃,向前扑出。跑在前面的店小二回头看去,惊道:“大哥!”便要回身来救,店老板听得身后越追越近的脚步声,双手在店小二的肩头猛推了一记,店小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飞出远门。店老板紧咬牙关,拼尽全力紧跑两步跑到门口,抓住两扇门板两臂较力,嘭的一声巨响关上了院门。 他回身靠在门板上,虎视眈眈地看著追到近前的方伟,他的身上斑斑点点儘是血痕,小腿鲜血洒地成泊,显然伤得也不轻。门外响起店小二带著哭腔的吶喊:“大哥,別撇下我,咱们说好的一起走!” 店老板吼道:“大哥陪不了你了,快走!” 店小二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店老板怒道:“放屁,老子还能走吗!你快走,否则被人察觉,你就真箇走不了了。” 董心五飞刀扔出便隨在捕快身后向店老板逼近,听得此言不禁心中一动,再瞧店老板目中光芒陡然大放,惊道:“小心提防!”话音未落,店老板將短刀一摆如疯如癲般杀向面前的方伟,方伟连忙出刀应战,接得几招只觉得虎口发麻,眼见对方向肩头扎来,连忙退后一步避开锋芒,身旁一名捕快斜刺里窜出,一刀扎向对方的小腹! 方伟与董心五惊道:“刀下留人!” 说得晚了,店老板忽地撒开手,短刀脱手飞出,面色平静地放弃了抵抗。只听一声闷响,钢刀透体而出,店老板的身体倚著门板慢慢软倒。 “嗨!”方伟懊丧地嘆口气,將店老板拨至一旁,抢出门外,巷子中哪里还有店小二的影子。 董心五走到马槽旁將稻草悉数搬出,两个马槽里共有五具尸体,各个喉间中刀,董心五面色铁青,呼出一口气:“散开追,决不能教他跑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天寨 夏姜一出洞口,便见到王三柱和小成已被放翻在地,手脚已上了绳索,就连跟隨小成上来的季安,手脚也被绑了一道。除茶馆小二和老板外,另有两名壮汉虎视眈眈地看著她,看两人身著水裙双臂套著水袖,分明便是在厨下做事的。小二嘿嘿笑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不溜丟的大姑娘不知要便宜寨子里哪位兄弟?” 夏姜惊道:“什,什么?” 小二將她双手反缚:“告诉你,你要享福了。” 那两名壮汉哄地笑了出来,不怀好意地打量著夏姜,夏姜心中一寒。小二將绳索一头递给老板,自己下到坑底將三人的包裹拿上来,解下背上的竹箱放到地上:“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將竹箱打开,取出若干草药,不禁傻了眼:“是个郎中。”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店老板,两名壮汉也有些发愣,小二將店老板拉至一旁,悄声道:“娘的,竟然是个女郎中,这可如何是好?” 店老板为难道:“虽然大哥明令不得打劫郎中,但这娘们是自己闯进来的,既然她撞破了咱们的秘密,可不能就此放了。一併带到山上,是宰是放大哥来定夺。” 小二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说著面露淫笑:“说不定大哥见这小娘子长得俊俏,收作压寨夫人也未可知呢,嘿嘿...” 店老板皱眉道:“大哥与大嫂情投意合相守数载,寨子里哪个不知,管好你的臭嘴吧。” 小二缩了缩脖子,走到两名壮汉前:“方通、方健,將这几人带回交由大哥论处,这仨人心眼儿多得很,路上小心些,莫让他们跑了。” 方氏兄弟点点头,方通將季安抗在肩上,季安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趴在对方的肩头,方健道:“各位请吧。” 王三柱战战兢兢地问道:“好汉爷,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方健嘻笑道:“朝天寨寨主请各位山上做客,”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少打歪主意,要是敢跑我一刀下去管教你脑袋落地。” 王三柱这才晓得遇到了山贼,不敢再言语,几人在方氏兄弟的押解下向山中走去。夏姜为求药草常年在山中奔走,对於山势、方位的判断略有心得,初时还可依据山道与太阳交相印证,但越往山里走道路越是曲折,树愈密林愈深,况且方氏兄弟有意在山中带著几人绕圈,不多时几人便昏头涨脑,彻底迷了方向。 不知一路绕了多少山路翻过几个山头,忽听水声潺潺,走不多远眼前出现了一道溪流,沿著流水而上,爬上一段陡峭的山坡便看见一片水潭,湖面呈碧绿色,幽深不可见底,水鸟两三只从湖面略过,水波层层向远处盪去,一行人原本走得汗流浹背,在湖前站了片刻,只觉水汽迎面清凉罩人,也不觉得如何热了。水潭后方有一座山寨,方氏兄弟押著三人沿著水潭边绕行直走到山寨门前,夏姜抬头望去只见门楣之上悬掛一块牌匾,上书“朝天寨”三字。 方氏兄弟上前叫开寨门,將几人带入了寨子。寨中木屋林立依山势而建,房前聚集著几个破衣烂衫的青年男子,瞧见生人慢慢聚拢过来,待瞧见夏姜的模样,轻佻地吹了声口哨,隨即哈哈大笑,夏姜却像没听到般,沿著土路向前又走了盏茶功夫,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排低矮的房舍,门前有人持械把守,队正背著手见方氏兄弟带著三大一小,不禁愣道:“方通,咱们踩的盘子无一不非富即贵,你绑这些穷鬼上山能换几个钱?” 方通苦笑道:“並非我绑的,三两句说不清楚,先押入牢內,我去稟告大哥。”原来此地是山寨拘禁人质的囚牢。 队正招呼手下:“將人押进去。” “等等,”方通想了想,指著夏姜和小成道:“这俩和那人不是一伙,押在一起还得打。这俩押在一起,这男的单独关押。” 方健將季安从肩上放在地上,晃了晃肩头:“这小丫头跟谁?” 夏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箭步窜出將季安揽在身后:“跟我!”倒把方健嚇了一跳。 王三柱晚了一步,將季安已被夏姜挡住,气得火冒三丈:“贱娘们儿,把她还我!”说著冲將上来便要抢夺,方健一脚踢在他腹部,王三柱双手反缚,毫无抵抗之力,被踢得倒退两步一跤跌在地上,方健向队正摊摊手:“你看。” 队正烦躁地摆摆手,吩咐手下:“带走带走,分开押!” 木柵门在哗啦声中打开,夏姜和小成被粗鲁地推了进去,紧隨其后的是季安,药箱也被扔了进来,嘭一声木柵门合上。对面的牢房,王三柱双手抓住门框探出头来,諂笑道:“兄弟,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嘍囉看看他,讥笑道:“哦?这里是朝天寨,专以劫富济贫为业,所绑之人不是当官的就是財主,兄弟也是这条道上的?” “这...我...”王三柱咽了口唾沫,他和同伙乾的是拍子的勾当,祸害的皆是妇孺儿童,实在说不出口。 嘍囉又道:“栽海栽一条根,既然是道上的,兄弟报个万吧。”这是要和王三柱盘道,但王三柱並非江湖中人,对春典一无所知,露出茫然的表情:“什...什么?” 嘍囉呱嗒落了脸色,劈手拍在王三柱脑袋上,“哎哟”王三柱吃痛之下缩了回去,嘍囉道:“就你这怂样,可別再说和老子一条道。” 夏姜冷冷地看著,待嘍囉走远才看向小成,小成的脸上儘是恐惧,夏姜安慰道:“不打紧,想想咱们在北边吃的苦,这又算得了什么?” 小成苦笑道:“小姐,您倒看得开。” 三人所站的位置在门侧的角落中,不虞被王三柱窥视,夏姜背转身子示意小成上前,小成会意地照做双手一阵忙碌將她腕间的绳索解开,夏姜活动著手腕將小成的绳索也解了开来,然后將季安拉到近前上下检视,確认没有受伤后才长舒一口气。 小成將药箱扶起,手脚麻利地掏出一方鼓鼓囊囊的手帕递给夏姜,夏姜展开手帕露出其中青色的药膏,正是昨晚给季安擦拭嘴角伤口时所用。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清醒 小成右手轻轻掐住季安的腮部微微用力,季安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舌头微吐。小成借著屋外的亮光细细观察,季安仍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任其施为,小成的脸色逐渐变得愤怒:“王三柱那个畜生,果真又用了药。” 夏姜嗯了一声:“这仓术草属君药,药性刚猛,用药时常常以佐药中和药性,降低毒副作用,引药归经。我单以仓术入药,便是想藉此中和麻药毒性,估计是昨夜操之过急,引起王三柱那廝的警觉,我们走后他又对这小丫头用了药。” 小成气道:“他怎么能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夏姜道:“別说废话了,去要点水。” 两人互相配合,將绳索重新套在腕间,小成倒剪双手站到柵栏门前,高声叫道:“好汉爷救命,好汉爷救命!”反覆呼喊几次,脚步声响起,一名嘍囉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號丧呢!” 小成道:“好汉爷,小的和主人口渴难耐,劳烦给碗水喝,小的感激不尽。” 嘍囉撇嘴道:“身为阶下囚,你胆子倒是不小,老子不伺候,”眼珠转向夏姜,见其美貌忍不住调笑道:“除非美人叫我声好哥哥。” 夏姜不假思索道:“好汉爷,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叫好哥哥。”嘍囉很有原则。 夏姜低下头,檀口轻吐:“多谢好...好哥哥。” 嘍囉见她羞赧的模样,顿时觉得骨头轻了二两,嘿嘿一笑:“等著。”不多时便端著两碗水走了回来,將柵栏门打开,走到夏姜身后將她绳索解了,然后抓著她的双手放在鼻端深吸了口气,轻佻地笑道:“妹妹真香。” 夏姜抽回手,低著头:“好汉爷说笑了。” 嘍囉重新將门锁起,对面王三柱探出头:“好汉,劳烦也给小的一碗水喝。” 嘍囉沉下脸:“你有她那馋人的脸蛋,还是有那风流的身段?” “这...”王三柱傻眼了,嘍囉哼了一声扬长而去,王三柱欲哭无泪地看著对方的背影,他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夏姜,內心中既失落又嫉妒,更多的则是害怕,不知山寨要將几人如何处置,这一单生意本来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哪想到是这般结局。 夏姜面无表情地回到角落中先將小成的绳索解了,再將草药投在水中,小指绕碗转动將草药完全蕴开,小成已將季安揽在怀中,左手撬开嘴巴,右手接过碗,轻轻將药汁灌入季安嘴中,季安的双手突然开始挣扎,夏姜一把抓住她的手,青色的药汁顺著她的嘴角流下,但终归还是饮下了大半。 小成停下手,夏姜將季安接了过去,將她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过了盏茶功夫,季安的身体开始筛动,哇一声吐了出来,夏姜轻拍著她的后背,季安呕吐不止,室內一时充满了腥臭之气,她慢慢平息下来,从夏姜的大腿上爬起来,怯怯地打量著四周,夏姜见她表情恢復如常,双眼骨碌碌转个不停,便知道方才喝下的药汁奏了效,眼前的孩子瞧上去不过三、四岁左右的样子,该怎么和她解释呢? 夏姜正在绞尽脑汁地想著,却见季安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看著她,忽然哇地一声哭將出来,一头扎入了她的怀中。 夹岭沟位於城南三里外,三山环绕的一处山坳,此处离玉泉山不远,水质清净,以盛產香瓜闻名。穀雨、李征、崔文三人在翠香园中耽搁了时间,眼见日头高照,心中不免焦急,三人不敢走进山的大路,所选择的道路儘是崎嶇的山路。李征喘著粗气:“也不知道那伙人会不会来?” 穀雨道:“既然是试探,无非两种结果,来或不来都在预料当中。” 李征苦笑道:“若我有你的心態,也不至於像现在这般煎熬了。” 崔文走在最后,表情复杂地看著李征和穀雨的背影,月红铁箱中的金银丟失,他直觉便是前面两人所为。月红为人精细,这铁箱是她的身家性命,自然慎之又慎。怎地存了这些年都没有丟失,偏偏在昨晚月红业已確认左右无人的情况下不翼而飞,他与月红的判断几乎一致,盗贼只会出自这三人中的一个。 他在来的途中將昨夜的一幕一幕细细数过,月红与李征回到臥房中后,他与穀雨在厅中各找了个角落睡下,熄灯后因为疲於奔命身困体乏,他不多时便进入梦乡。睡到下半夜隱隱约约听到有脚步声,只是那时他睏乏之极,並没有太过在意,如今想来可能正是那时盗贼出门做了手脚。 他的目光逐渐定格在李征身上,在此之前与穀雨虽然交集不多,但这小子分明是个涉世未深的雏儿,虽然在破案一道颇有天赋,但若论机心崔文自问对这小子看得还算清楚。而李征则不同,他城府极深,府衙任职多年,媚上欺下做尽亏心事,若非万自约收了偌大好处帮其遮掩,恐怕李征早已被府中正直之士绳之以法。 所以这盗取月红財帛的嫌疑李征自然最大,想到此处崔文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暗道:“我和月红的私情难道他已知道了?”李征报復心极强,若是让他知道,只怕崔文和月红都不会有好下场,一念及此崔文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袭来,手脚也不利索了,哗啦一声左脚踏空,身子向前栽去。 李征听得动静,一把將崔文手臂托住:“小心了。” 崔文畏惧般地抽离开手臂,表情僵硬地点点头:“抱歉,是我大意了。” 李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到山顶了,打起精神。” 穀雨动作敏捷地攀上山顶,见山上有几处巨石,他迅速转移到石后探出身子像山下的山坳中看去,山间有大片瓜田,搭有凉棚。但正午时分果农皆躲在家中休息,是以山坳之中静悄悄的,看不到半个人影。李征和崔文各躲在一处石后,学著穀雨的样子向下看去。 穀雨抬头看了看日头,炙热的阳光让他眯了眼睛,他定了定神:“未时马上便到,我们趁此空隙歇歇脚,但要注意隱藏身形......” 话音未落,李征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向巨石后靠了靠,指著山口慌慌张张地道:“来人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人了 穀雨连忙伏低身子,脸部贴著巨石向山下极目望去,只见山口处人影绰绰,果然有人进了山。这一行人身著赭衣,与寻常百姓无甚区別,但与果农相差甚远,拉开散兵线摸索著向山坳中前行,穀雨嘴中轻轻数著:“一、二...”共有八个身影,不知是否还有留在山外的援军,崔文和李征躲在穀雨身后,见此情景不禁嚇得两腿发软。 一方在山顶一方在山脚,双方距离甚远,穀雨眯起眼睛看了半天仍看不清对方面目,不免心中焦急起来,回头向李征轻声道:“你可看清对方长相?” 李征战战兢兢地探出半个脑袋极目远眺,摇了摇头:“离得太远,看不清。” 穀雨失望地摇了摇头,见对方已走到瓜田之中停下了脚步,抬头四望似在观察地形。又待了片刻,对方索性坐了下来,穀雨心思电转,回头向李征道:“待在这里无法看清对方,我得寻个更近的地方以便观察。” 李征色变道:“不行!对方常年作战,机警程度岂是我们能比的,万一被察觉你我的性命都得交待在这里。” 穀雨道:“待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若是对方就此离去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白费,我意已决,你跟是不跟?” 李征哼道:“我不会以身涉险的,要去你自去!” 穀雨不再多言,他伏低身子从巨石中转出,藉助山间的密林和石头的掩护悄悄地向山下摸去。穀雨紧张地手心冒汗,一颗心跳得似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面对数倍於己训练有素的对手,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走出不远,忽听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登时嚇了一跳,驀地回身看去,只见李征带著崔文躡手躡脚地赶了上来。 李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想明白了,我们仨一起行动胜算更大,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穀雨咽了口唾沫,勉强点了点头,三人躲躲走走摸到山腰,藏在一块巨石后。穀雨再次探出头,此时双方离得近了,山坳中的面孔已能看个七七八八。 “竟然是他?!”耳边忽然传来李征的声音,他也露出半个脑袋,双目直勾勾地盯著八人中那个首领。 穀雨喜道:“你认得?” 李征颤声道:“水师游击將军高策。”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下意识地问道:“浙江水师?”援朝战场上大明军方成员构成复杂,前期以辽东军为主,后期补充川军步兵及江浙水师入朝作战。香炉峰上参与叛乱的四將都来自辽东,让穀雨潜意识形成定式,万料不到连浙江水师也捲入其中。 李征和崔文的脸上同样也是难以置信,但李征仍確定地点点头:“我在香山脚下与他照过面,彼此有过几句寒暄,错不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山坳中的高策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与身旁一名士兵低语著,似乎在商量对策。穀雨悄声道:“既然已经知晓对方的身份,此地不可久留,我们悄悄撤去再从长计议......”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喝:“三个小贼,留下命来!” 三人嚇得一哆嗦,回头看去只见白宽和吴勤领著人自山顶杀气腾腾地衝过来,同时山坳中的高策等人腾地站起身,向声源处看来。穀雨三人只嚇得肝胆欲裂,他推了呆若木鸡的李征和崔文一把:“等死呢,快跑!”抽身便向山口跑去。 李征和崔文这才反应过来,李征尖叫道:“妈呀!”跟著穀雨向山下衝去。 此时山坳中的高策见林间人影闪动,三人跑在前,跟隨在三人身后追击的正是自己的亲兵白宽和吴勤,哪里还不知道著了对方的道,骂道:“妈的,中计了,杀了那三个崽子!”身后的士兵闻言倾巢而出,向山口堵截而来。 穀雨於百忙之中回头看去,只见山顶和山坳两支人马如两股疾风向自己的方向席捲而来,手中的短刀在烈日下散发著夺目的寒光,心中的恐惧无以復加,他手中任何兵刃也无,面对对方的攻击几乎全无招架之力,眼见对方越追越近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前奔跑,身后的李征和崔文此时也嚇得脸色苍白,两人攥著钢刀竟忘了拔出。 穀雨率先窜到山口,往前跑了数丈,忽见树下拴著八匹快马,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兴奋之下穀雨哈地一声笑出来,急步向马匹奔去。李征和崔文也见到了树下的快马,相视一眼跟著穀雨奔去,穀雨跑到树下,手脚麻利地將韁绳解脱,回头看去脸色便是一变! 高策等人身处的山坳地势平坦,后发先至比白宽和吴勤两人更快接近三人,李征听得脚步声近在脑后,想也不想挥手劈去,啊地一声尖叫传来,一名士兵捂著眼睛向后便倒! “妈的!”追到近前的两名士兵嚎叫著虎扑上来,李征和崔文被逼无奈只好回身应战,穀雨翻身上了马,焦急地大喊:“莫再缠斗!”双腿一磕马肚,战马唏律律一声长啸,向高策衝来。 李征见两名士兵的身后,高策率领著人气势汹汹地追至近前,忽然高叫道:“崔文,我平日待你如何?” 崔文与他並肩作战,勉强格挡开对方的攻击,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恩重如山。” 李征狞笑一声:“报恩吧。”猛地退后一步,钢刀闪电般刺出,崔文腿弯中刀,啊地一声向前栽去!对面的士兵稍一迟愣,齐齐向崔文砍去,崔文心中大骇,勉强举刀招架,趁此功夫李征已向后退出三四丈。身后穀雨已催马赶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事发突然,让他也懵了。 李征抓住他的胳膊翻身上了马:“等死呢!”刀刃噗一声扎入马臀,战马吃痛之下仰天长啸,攒动四蹄疯狂般向城门奔去。 高策气急败坏地奔到树下解开韁绳,正要翻身上马,白宽一把拉住了他,高策脸色铁青:“你要作甚?!” 吴勤跑得气喘吁吁,但面色平稳道:“將军,未来还有许多要事指望你去做,区区两个崽子交给我来追。” 高策呼出一口气,抬手在吴勤的肩头上重重地拍了两记:“小心些。”吴勤点了点头,招呼手下弟兄上了马,一抖韁绳向穀雨逃跑的方向追去。 士兵手提著钢刀已將崔文围作一团,高策拨开包围圈走了进去,只见崔文身上血淋淋一片,眼见已是不活了。他执拗地趴在地上,沾血的脸朝著城门的方向艰难地爬动,白宽注视著他:“此人似有意难平。” 高策从一名士兵的手中接过钢刀,手起刀落將崔文首级割下:“尸体找个僻静处埋了,头颅埋在他处,避免被人认出来,其他人速速隨我回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何 战马癲狂地衝下山坡,穀雨快被顛散了架子,耳听得疾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慌得两手紧紧抓住马韁,李征则搂住他的腰,一刻也不敢鬆手。身后不远处马蹄声急促,白宽冲在最前,双脚连连踢向马腹,战马唏律律狂啸声中向穀雨逼近。 穀雨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道:“你他娘的干了什么?!” 李征的声音从穀雨身后发出:“崔文罪有应得,不是你该管的事。” 穀雨气道:“你害他丟了命,那是你的兄弟!” 李征浑身一颤,忽地抬起头,太阳穴青筋一突一突的,情绪骤然失控,在穀雨耳边咆哮道:“他与月红有了私情,还妄想瞒著我私奔,算个屁的兄弟!” 穀雨感受到他的嘴中喷出灼灼热气和他呼之欲出的羞愤,心念电转般將前因后果想通了:“月红姐姐的银钱想必也是你偷的?” “哼,我既然偷听到二人的谋划,又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崔文跟了我多年,月红又是我全心付出之人,胆敢廝混在一处,我岂能轻饶了这对狗男女!”李征的声音带著十足的恶毒:“那些金银珠宝都是我赏给那贱婢的,如今不归是物归原主罢了,只有拿走了她的依仗,她才知道是谁真箇对她重要!” 穀雨心中一寒,月红一心托二主,虽然不甚地道,但作为青楼女子想要脱逃苦海也能理解,三人的关係剪不断理还乱,他作为外人更无立场指责,但为了报復便害了崔文好端端的一条性命,想到李征阴毒的手段不免对其多了一层忌惮。 李征愤恨之余临时起意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穀雨连番追问更让他羞恼万分,转念一想穀雨若是將此事说与府衙之中的人听了,说不定又会横生枝节,说到底崔文毕竟是府中捕快,如今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纵使李征府中有人,想必也不会善了,一念至此,望向穀雨后脑勺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杀气。 三里路说远不远,快马加鞭须臾便至,官道之上的行人见尘土飞扬之中马奔如疾风,纷纷向道旁躲避。穀雨见到城门在望,高大的城门口下,几名守兵显然已注意到了此处的异象,正探头向官道上张望,穀雨不禁喜形於色,回头看去,只见白宽领著人已追到近前,双方相隔不超过两个马身,白宽也同样看到了城门下的守兵,表情变得焦灼而狰狞,他忽地將韁绳交到左手,右手从腰间抽出钢刀,整个人从马上站起身来,作势向李征砍来。 李征瞧得胆战心惊,眼见城门在望,背后追兵虎视眈眈,忽地腾出手来抽刀隱蔽地刺向穀雨! 穀雨一直小心防备著李征,但白宽追到近前,他已无暇顾及,拼命催动战马,李征鬆手时他已知道不妙,眼角余光瞥见李征抽出刀来,刺向他的腰后,这廝下手极为阴毒,两人坐在马上,他又藏刀於后,旁人轻易察觉不到,穀雨又气又急:“妈的!”慌忙扭身躲避,猛然间腰后一阵剧痛,他浑身哆嗦了一下,李征双目赤红,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又是一刀刺出! 穀雨避无可避,忽地甩脱马韁纵身跳向战马,嘭地撞击在地面!只把他摔得七荤八素,一颗心臟似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他知道身后是马群奔腾,被马蹄踩中一脚小命就交待了,是以不顾身上的疼痛拼劲全力向道旁翻滚。一只马蹄嘭地踩中他方才脑袋的位置,沙石飞溅蹦到他的脸上,泥土钻进他的鼻孔。 他一口气滚到道边,恰见到来不及停止的马群从身边呼啸而过,一骨碌爬起身,鲜血自腹间汩汩而出,他捂著伤口咬著牙向道旁跑了下去。 白宽瞧见穀雨落马本想补刀,但是马速过快根本不及反应,眼瞅著穀雨滚到路边,只气得哇哇大叫,加速向李征跑去,追得近了挥刀便砍,李征根本不敢应战,死死抱著马脖子,电光火石间已追到城门下,李征自怀中掏出腰牌掷向对面数十名守兵:“顺天府捕快李征,助我阻敌!” 一名守兵接在手中,粗粗扫了一眼,长戟一挥:“杀敌!” 身旁的数十名守兵蜂拥而出,白宽哼了一声挥刀便砍,步兵和骑兵打在一处,李征趁此功夫绕到拒马之后,在一名守兵的搀扶下下了马,脚底一软跌坐在地,呼呼喘著粗气,白宽领著手下与守兵战了几个回合,忽听一声哨响,守兵撒腿便向回跑,白宽心中一沉,只见城门楼上忽地跃出数名弓箭手,趴在垛口弓开如满月,白宽嚇得魂不附体,惊叫道:“弓箭手,快撤!” 话音未落,只听空中骤然响起嗡嗡之声,白宽听得头皮发麻,狠踢马腹发疯般地衝下官道,身后的箭矢如雨点般扑簌簌落下,“啊!”一声,身后一名士兵中箭,但他紧紧地搂住马脖子,坚持著。白宽举刀拨箭,沿著穀雨逃跑的方向跑去。 守兵队正將李征搀起身,腰牌验看无误塞还给他:“李捕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征喘匀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道:“我有紧要事要稟告顺天府府尹,尔等抽一支人马隨我同去,”他一番急中生智,粗粗一算竟有三番好处,一曰夺爱之仇得报,二曰崔文身死乃至穀雨身死,谋杀嫌疑尽弃,三曰独享破案果实,喜得他眉开眼笑:“此番护我周全,他日论功行赏记尔等一份。” 队正看著城门前的乱象,再看看亢奋的李征,心中泛起了嘀咕,但此人身份確是捕快无疑,跑去与城门官说了,城门官也不敢臆测,拨了十余人交与队正,命其护送李征前往顺天府衙。 李征走在队正身旁,面对他的旁敲侧击,李征只是笑著顾左右而言他不接话茬,眼见前方热闹非凡,恰是路过曲家瓦,李征忽地停下脚步,队正道:“李捕头,怎得不走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征露出快意的笑容:“迟些再去府衙,现下有个要紧去处,尔等隨我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果 翠香园中,老鴇一脸惊讶地看著月红:“怎,怎么怀上的?” 月红脸色惨白道:“前两日身体懒散嗜睡,找郎中看过才知已怀了身孕。”她摸了摸腹部,脸色苍白:“只是李郎並不知道,我也没胆量告诉他。” 老鴇理解地点点头,尷尬地道:“眼看就要入他府上,这可来得真不是时候,”月红做的是皮肉生意,又是院子里的红牌姑娘,迎来送往的恩客不计其数,如此能证明这孩子就是李征的,老鴇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在月红鼻端点了点:“你说你,怎得如此不小心?” 月红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李郎今晨来找我,恰好撞见我乾呕,我见他神色有异,估计是起了疑心,妈妈,这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可得帮我。” 老鴇不疑有他,转身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拍在月红手中:“水银这东西你也知道,毒性虽强但墮胎效果极佳,取一粒温水吞服,切不可多用。”藏红、麝香之类虽然也可避孕,但效果都不如水银,因此成为青楼中常备的药物。老鴇见月红心神不属,安慰道:“服下后在床上躺足六个时辰,熬过去一切如常,保管李大人察觉不到。” 月红紧紧地將纸包攥在手心里,向老鴇深施一礼转身向门口走去,老鴇忽地想起一事:“我已嘱咐帐房將卖身契备好,你隨时可以去找他交割。”月红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老鴇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的背影,她不知道的是月红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两腮,失魂落魄地回到院中,一屁股坐在椅中。 窗外的阳光虽炙,但万念俱灰的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仿佛置身於深不见底的深渊,屈辱、愤懣、绝望的情绪像寒冰略过她的心头。既然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倒不如一了百了,她心中发了狠,將纸包打开露出十几颗闪著光泽的颗粒,她抬手拉开壶盖,扑簌簌一股脑下入了热水中,然后等待著药丸溶解。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月红的思绪飘得很远,那些在她的生命中发生过交集的一张张面孔浮现在脑海中,遗憾的是大多数面孔都是模糊的,丑陋的,唯有李征和崔文的脸孔清晰可见,但偏偏是这两人將她的努力与希望亲手打碎。但都不重要了,那些人答应她会结果两人性命,黄泉路上她也不孤单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抄过茶壶斟满了一杯,浓郁的茶香扑面而来,她面含决绝,正要一口饮下,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紧接著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月红嚇得一哆嗦,抬头看去,只见李征大喇喇地站在门外,月红噌地一下站起,如见鬼魅:“你...你还没死?!” 李徵发出刺耳的奸笑,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劈手便是一耳光,月红哎哟一声扑倒在地,茶杯甩手而出摔得粉粉碎。李征抓住她的头髮向门外拖將出去,队正领著十余守兵正在月亮门口相候,瞧见眼前一幕,不禁愣道:“李,李捕头,这是...?” 李征的脸色狰狞:“在这儿待著,哪儿也別去。” 队正见这人行为乖张,不敢轻易得罪,唯唯诺诺地应了。月红拼命挣扎,两手向空中抓挠,李征力气毕竟比她大得多,將她轻盈的身子拖进竹林,一把推倒在那颗高大的松柏下,狞笑道:“你的金银珠宝不见了是吗?” 月红不解其意,喘著粗气恶狠狠地看著他。李征绕到树后,抄起钢刀在地上一番挖掘,在月红惊异的目光中挖出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向月红轻蔑地一笑,將包裹背在身后扬长而去,月红意识到了什么,从地上爬起身,定定地跟著他回到房中。 李征將包裹撂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展开,露出小山堆般的金银细软,映著阳光发出夺目的光芒,月红又惊又气,嗷地一声扑將上来,李征飞起一脚正踹在她的胸口,月红如断线风箏般跌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不待她爬起身,李征衝上前一顿拳打脚踢:“你ma了个bi的,我真心实意待你,除了名分我还有什么亏待过你,你这贱女人却將我一番真心视为粪土,跟崔文那兔崽子狼狈为奸,你对得起我吗?!”他的眼中同样有愤怒,同样有绝望,同样痛彻心扉。 月红蜷缩在墙角,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这一刻她不是被宠爱的女子,而那个曾宠爱她的男人却化身为索命的野兽发泄著滔天怒火,曾经见证两人温情的香闺宛如地狱。 李征终於停下了手,他揉了揉酸痛的双手,呼呼喘著粗气。月红一动不动地缩在墙角,也不知是死是活。李征这半天功夫,又是打斗又是奔逃,方才一番手脚並施,早累得口乾舌燥,瞧见桌上的茶水想也不想地抓在手中,也不往茶杯中倒,仰著脖子举起茶壶,嘴对嘴长流水,將大半壶茶水灌进了嘴中。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巴,望著月红的后背:“想知道崔文去了哪里吗?” 月红艰难地动了动,抬起头来看著李征,李征快意地道:“他死了。” 月红眼角、嘴角儘是血跡,脸上却无半点波动,李征见並未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不禁火往上撞,咬牙道:“我这番事成,府中必然会有嘉奖,爷准备在这翠香园中摆上几桌酒席,晚上也不著急回去,月红姑娘这么喜欢偷人,爷愿成人之美,我做东让那些好友弟兄都来捧月红姑娘的场,保准你財源广进。” 月红终於有了反应,她浑身筛动不止,直勾勾地看著李征,李征將金银细软收到包裹中:“这些值钱的东西都是爷给你的,如今爷要收回去,你也別妄想离开这翠香园了,把腿张开再挣个数十载,说不定便可自赎自身了,哈哈,哈哈!”抄起包裹大步流星走出房去。 队正忙迎上前:“李捕头,咱们...”说到此处不禁一愣,原来李征已是涕泪纵横,他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在队正肩上重重一拍:“此间事了,咱们这就去顺天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寨主 朝天寨,方通和方健离了牢房向后山走去,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山间传来隱隱约约的喧譁声中,又走了盏茶功夫眼前霍然开朗,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之中,原来已到了聚义厅,厅前宽逾三丈的石台上站著两名赤裸上身的汉子,正半蹲著身子虎视眈眈地看向对方。数名嘍囉將石台围得水泄不通,高声喝著彩,聚义厅中热闹非凡。 朝天寨当家的唤作徐开龙,年逾四十,此时正坐在石阶的椅中,身旁坐著其妻唤作姚中慧,江湖中有个諢號:胭脂虎。只因此女子不爱红妆爱武装,一对子母鸳鸯鉞耍得虎虎生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铁娘子。两人一边和身旁的人谈笑,一边饶有兴致地注视著场间的变化。 台上的两名斗士年龄相仿,约莫十八九岁,一个身宽体胖脑大脖粗,乃是姚中慧的堂弟姚井儿,另一个则瘦弱些,却是山里的二当家胡佳,他全神贯注地观察著对手的举动,姚井儿仗著身体优势,发一声喊合身向胡佳扑来,胡佳眼疾手快地躲过,向姚井儿的屁股蛋儿上猛蹬了一脚,台下的嘍囉看得兴起,高声尖叫。 姚井儿笨拙地转过身子,挠挠头脸涨得通红,双腿微蹲向胡佳逼近,胡佳身形一晃,抢到姚井儿左首一招衝天炮直向他下巴捣来,姚井儿举手格挡,嘭地一声胡佳的拳头撞到姚井儿的胳膊,只觉得如撞铁板,一条右臂火辣辣的,还没等回过神姚井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胡佳双手手脚乱踢,但他这点子力气打在姚井儿粗壮的身体上却像在给他挠痒痒,胡佳的气力逐渐小了下去,软绵绵地向后倒去,这次轮到姚井儿手下嘍囉们喝起彩来,似乎要把方才失去的场子找回来,高呼者、顿足者、拍打石台者让场间的气氛又火热了几分。 徐开龙伸长了脖子,关切道:“小胡没事儿吧?” 姚中慧满不在乎地道:“井儿下手有分寸,放心吧,”顿了顿又道:“香山一出事,你就將人马全数从城里撤回了山里,这些大小伙子都是年轻气盛的,全被圈在山中,早憋闷地狠了,再不让他们在台上撒撒野,指不定给你闹出什么事来呢。” 徐开龙点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台上姚井儿见胡佳不再反抗,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他將胡佳慢慢放倒在地,拍拍他的脸颊:“哎,哎,醒醒......” 话音未落只见胡佳忽地將眼睛睁开,姚井儿一惊,知道自己中计了,不待有所反应胡佳屈膝顶向他的襠部。姚井儿嗷地一声,捂著襠部软倒在地,咬牙咒骂道:“一勺油,你他娘的耍诈!” 胡佳翻身骑在他身上,口中洋洋得意地道:“是你愚笨,怎怪得我了?”双手连击,攻击的都是人体薄弱的部位,这人脑筋灵活应变机敏,人送外號一勺油,虽然不满二十,但已是寨子中的二当家。 姚井儿双手护头,不迭声地惨叫,姚中慧瞧在眼中秀眉微蹙,忽地长身而起:“好了好了,小胡,点到为止,莫伤了弟兄和气。”徐开龙听得一激灵,抬起头眼巴巴地看著姚中慧的侧脸。 胡佳高声应道:“是!”手下不停,又是几拳挥出才站起身,笑道:“大嫂爱护弟弟,哥几个也仅是与他耍耍,並无恶意。” 姚井儿晃了晃脑袋,向胡佳拱了拱手跳下石台走到姚中慧面前,沮丧地道:“姐,我输了。” 姚中慧伸手在他宽厚的肩头用力拍了拍,安慰道:“不打紧,”扬手吩咐道:“下一场该谁了?” 方通、方健见热闹稍歇,连忙从人群外围绕过,径直走到徐开龙身前,施礼道:“大当家的。” 徐开龙看看两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二人不在茶肆中放哨,来山上做什么?” 方健忙解释道:“回稟大当家的,今日有数人在山中追逐,匆忙之间误踩中了咱们山上的消息儿,我们弟兄不知该如何处置,特將几人押到山上,待大当家示下。” 不等徐开龙开口,姚中慧皱起眉头埋怨道:“鹰抓孙、五城兵马司、锦衣卫甚至禁军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如此敏感的时刻你们怎地还敢把外人往山里带,为何不直接宰了了事?” 姚中慧脾气火爆,方通知道她的厉害,忙帮兄弟解围道:“因为这些人中有个女郎中。大当家曾有令,遇见郎中要网开一面,这...这个...” 徐开龙点点头:“劫富不劫贫,劫財不劫色,劫凶不劫良,这是咱们寨子的规矩,昔年我做断头买卖,为仇家追杀,濒死之际正是一个行脚郎中救得我,若不是他当时仗义出手也没有我的今天。”沉思片刻,吩咐方健道:“这样,你把人带上来,我好生劝说一二,若能留在山上我便放他一条生路。” 方健战战兢兢地道:“那若是对方不愿留在山上呢?” 姚中慧冷冷地看著他:“我们的面目都被他看到了,你说呢?”方健心头一凛,与方通退下,匆匆赶往牢中。 那边厢季安趴在夏姜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忽地打起了摆子,夏姜担心她出意外,右手探到她颈后,在哑门穴轻轻按压。对面的牢中王三柱也听到了动静,知道麻药已然失效,有心骂两句出出气,但眼下生死未卜实在也没那个兴致,颓然地趴在柵栏门前,失神地等待著。 季安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但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从夏姜的怀中站起身抽抽搭搭地看著她:“你是谁啊?” 夏姜温声道:“我叫夏姜,是一名郎中。你遇到了坏人,是我救了你。” 季安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黑如点墨的眸子中带著审视的意味,她歪著脑袋,似乎在理解夏姜的话。夏姜道:“你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 季安想了想:“家,很大。”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这是她理解的大,夏姜原本心事重重,看到季安天真烂漫的样子也不禁鬆弛了下来,只是季安毕竟年幼,无法理解夏姜的话,夏姜换了个问题,一字一顿地道:“你爹叫什么?” “爹...”季安的小脸垮下来,两个手指不安地勾在一起:“爹走了。”眼眶中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夏姜心中一沉將季安轻轻揽在怀中,轻声安抚著。季安这条路走不通,或许王三柱能略知一二,但以眼下双方的关係是决计不可能告知夏姜的。 夏姜蹙起眉头,正在思索著,忽地柵栏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第一百一十八章 留下 小成翻身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门外。隨著脚步声临近,方通和方健领著嘍囉打开牢门不容分说將人拖了出来,王三柱嚇得面无人色,紧绷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挣脱方通的手边道:“好汉爷饶命,小的贱命一条,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方通心头火起,从嘍囉手中抽出刀,用刀背拍向王三柱的脸部,王三柱见是一柄明晃晃的鬼头刀,只觉浑身冰凉木然呆立,啪地一声脆响,王三柱惨叫一声捂著脸向后倒去,方通用刀尖指指他:“不想死就老实点。” 王三柱放下手,腮边一道血痕,他不敢再撒泼,生怕触了对方的霉头。走出柵栏门,只见夏姜和小成冷冷地看著自己,脸上的鄙夷毫不掩饰,季安见他靠近,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腮边,夏姜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温言安抚著。 方通和方健给几人上了背索,押著向后山走去。聚义厅中正打得热火朝天,喝彩声一阵紧过一阵,瞧见方通和方健押著人进来,纷纷停下了叫喊,好奇地看著几人走近。待看到夏姜的相貌时,山贼们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年轻一些的围拢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著她,轻佻地对著她指指点点。 夏姜被看得心头髮毛,但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硬著头皮跟在方健身后走向石阶。 徐开龙从椅中站了起来,叉著腰居高临下地看著一行人被押到面前,方健稟道:“大当家的,人我带来了。” 徐开龙的目光依次从几人的脸上划过,夏姜表情凝重,但仍坦然地回视著他,小成畏惧地低下了头,王三柱则全身抖个不停,若不是身后有方通扶著,只怕早已瘫在地上,徐开龙的目光回到夏姜身上:“这是你的孩子?”他向夏姜怀中的季安努了努嘴。 夏姜摇了摇头,徐开龙道:“你是那名女郎中?” 夏姜点点头:“回大当家的话,正是小女子,”指著王三柱,“这孩子被那人拐走,我在路上偶然撞见出手相救,不料误打误撞闯入了宝山的陷阱。大当家的宅心仁厚,还望放过小女子和僕人......” 自从夏姜出现,姚中慧便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眼前这女子皓齿蛾眉清丽脱俗,让她心中產生了若有若无的敌意,听到此处不待徐开龙回答,便截口道:“死了这份心吧,实话告诉你,落在我们手中的还没有活著离开的。” 王三柱听得两眼翻白,双腿抖若筛糠,夏姜的脸色唰地白了,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徐开龙轻咳了一声,瞥了瞥姚中慧:“不过现在仍有一法,可保你性命无忧,你可想知道?” 夏姜一愣,隨即点了点头,徐开龙道:“只要你们入了我这山寨,成了山寨中的人,我便可留你们一条性命,如何?” 三人彻底愣住了,王三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喜地道:“小的愿意。” 夏姜很快回过神来:“小女子身无所长,又是个散漫性子,恐怕不適合加入贵帮。” 徐开龙拉下脸来,哼了一声:“看来鄙帮还入不了你的法眼,若是不从那山上也留不得你。” 夏姜身子一颤,脸色更显苍白,小成早已嚇得面无人色:“小...小姐,你就答应他吧。”夏姜抿紧了双唇,倔强地看向徐开龙,而后者的目光则移向季安,夏姜下意识地抱紧了她,徐开龙幽幽地道:“这娃娃岁数不大,若是因你丟掉性命,你良心可还过得去吗?” 夏姜又惊又气:“你..你竟连孩子也不放过,无耻!” 徐开龙只是冷笑並不答话,姚中慧观察著两人神色,眼珠转了转忽道:“既然女郎中冥顽不灵,拖下去砍......” 夏姜截口道:“我答应你便是。” 徐开龙见她一俟做出决定毫不拖泥带水,敢情也是个爽脆的性格,不禁哈哈大笑:“合该如此,皆大欢喜!” 夏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希望大当家的恩准。” 姚中慧气道:“你放肆!” 徐开龙摆摆手:“让她说。” 夏姜道:“这女娃娃还不记事,山寨位置、各位好汉爷的面孔也不记得,不会对山寨造成威胁,恳请大当家的把她放了吧。” 徐开龙扬了扬眉,这女子短短一番交谈就已猜到他的目的,关键还是在面临死亡威胁的压力之下做出的分析,机敏聪慧可见一斑。他想了想:“可以。” 夏姜一喜:“多谢大当家的。”慢慢走到王三柱面前,王三柱伏在地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夏郎中,多谢...” 夏姜冷冷地打断他:“这女娃娃叫什么?” 王三柱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夏姜继续追问道:“你从哪里拐走的这孩子?” 王三柱咽了口唾沫,偷眼瞧向徐开龙,只见后者皱起眉头满脸鄙夷,心下著慌不敢隱瞒,竹筒倒豆子般吐了出来:“这女娃娃是我在香山遇到的,当时她兄妹二人...”將偶遇穀雨和季安一事细细讲与夏姜听了,末了道:“她那个叫高达的兄长临走前曾托我將她送到白纸坊板床胡同第三户,找一个叫关老头的。” 夏姜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季安,哼了一声:“这个叫高达的也是个糊涂蛋!” 徐开龙轻咳一声,將王三柱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冷著脸道:“你是拍子的?” 王三柱面色僵硬:“回大当家的,小的知罪了。” 徐开龙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阴沉地盯著他半晌,王三柱畏惧地迴避开他的视线,徐开龙转向夏姜:“让这廝入了我的山门,平白辱没了我的名声,是杀是剐你说了算。” 王三柱听得此言脸色剧变,磕头如捣蒜般求饶道:“大当家的饶命,小的干这行也是迫不得已,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吧,”徐开龙扭过脸去,王三柱环视四周,目之所及儘是一双双不友好的视线,更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把他嚇得冷汗直冒,忽地跪行几步走到夏姜面前,颤声道:“姑奶奶,小的罪该万死,今后一定改过自新从头做人,留小的一条贱命吧,呜呜...” 第一百一十九章 婚配 夏姜见他嚇得不成样子,一张脸上鼻涕眼泪横流,不禁动了惻隱之心,但心中又著实恼恨他的行径,向徐开龙道:“留下他的性命吧,”王三柱又惊又喜,正欲磕头谢过,哪知夏姜又道:“可也不能轻易饶了他,此人蹂躪妇幼丧尽天良,若不施以严惩我心中不忿。” 徐开龙听得哈哈大笑,对夏姜的直爽很受用:“知道了,我寨子里对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有些心得,来人吶,”两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应声走到徐开龙面前:“將这人带下去慢慢料理。” 两个年轻人嘿嘿一笑拖起王三柱便走,王三柱嚇得呆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拼命挣扎:“大当家的,放过我吧......”年轻人不顾他的挣扎將他拖出聚义厅,求饶的声音逐渐远去。 姚中慧观察著丈夫的神色,见他对夏姜言笑晏晏,心下极为不舒服,戒备之心愈加浓重,眼珠一转道:“夏姑娘毕竟是外人,这样轻易入了山寨,难保不会逃跑......” 夏姜眉头一皱,她確实存著寻机逃脱的心思,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姚中慧的敌意,静静等待著下文,姚中慧嘴角一丝笑意令人难以琢磨:“夏姑娘年轻貌美,咱们朝天寨中又有许多优秀的大小伙子,不如夏姑娘择一良婿就此成家如何?” “什么?!”夏姜一惊。 人群里抢出一个肥硕的男子:“这小娘子我要了!”正是姚井儿。夏姜刚一出现时他便被其美貌吸引,只觉得这女子犹如画中走出般仙气飘飘,自此眼神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痴痴瞧了半晌,耳听得姚中慧的提议,不禁大喜过望抢先跳了出来。 “我也要!”姚井儿话音未落,一勺油胡佳也站了出来。 姚井儿登时火冒三丈:“一勺油,怎得哪都有你。是我先站出来的,这小娘子理当归我!” 胡佳冷笑道:“我也正当年,男未娶女未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为何不行?” 徐开龙摸摸下巴,瞧瞧姚中慧再瞧瞧夏姜,夏姜忙道:“小女子尚未有婚配的想法,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不行!”姚中慧截口道,把眼看向徐开龙,徐开龙咧了咧嘴,姚中慧的心思他自然知道,眼见媳妇的眼中审视意味颇浓。他虽对夏姜欣赏有加,但面对比自己小了近两轮的少女確无男女间的喜爱,他与姚中慧夫妻感情极好,也不愿伤了她的心,於是一本正经地道:“唔...夏郎中,这人是內子的堂弟,名叫姚井儿,忠厚老实,”又一指胡佳:“这人是我寨中老兄弟的独子,聪慧机灵,两人都是我朝天寨的栋樑,你选一个吧。” 夏姜听得又羞又气,连连推辞:“小女子確无婚配之意,来日方长,不如咱们......” 姚中慧再次打断她:“你也老大不小的,正是婚配年纪,身为江湖儿女何必扭扭捏捏,这样,”她瞧向姚井儿和胡佳,两人將胸脯挺了挺,她见堂弟面露乞求之色,知道他心中对夏姜已有好感,心道:反正我们老姚家也不吃亏,於是抬手指向姚井儿:“姚井儿毕竟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就將夏郎中许配给你了!” 姚井儿顿时欣喜若狂,胡佳气道:“这样不公平!” 姚中慧沉下脸:“怎么的,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 胡佳紧咬牙关,眼中的怒火清晰可见,徐开龙眼见场面要糟,连忙和稀泥道:“小胡,这件事便让与姚井儿,待他日我再寻一好姑娘给你做媳妇,如何?” 胡佳胸口剧烈起伏,抿紧了嘴巴不做声,徐开龙走下石阶,用力在他肩头拍了拍,轻声道:“这件事包在叔身上,若是不满意你找叔,不要和你婶婶置气了。” 徐开龙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胡佳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闷闷地道:“我知道了。” 徐开龙欢喜道:“这才对嘛。” 姚中慧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夏姜,扬手道:“寨子里好久没有喜事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为二位新人置办酒席,拜堂成亲!”聚义厅中登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起鬨声,姚井儿呵呵傻笑著接受一眾山贼的取笑与祝福。 夏姜猛地抬起头,正迎向姚中慧似笑非笑的神情,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穀雨捂著腹部沿著城墙根飞快奔跑,忽听城门处远远传来廝打声,想来是守兵与高策的人马已战在一处,自己若想儘快告知官府,最快的道路便是从右安门进入。但腹间疼痛难忍,仅靠双腿难以抵达府衙,正苦恼间忽见前方一个茶棚,这茶棚极为简陋,四面无遮无挡,头顶以木桩支撑竹蓆篷顶用来遮阳,三五人坐在木凳前喝著茶,道旁的树旁拴著两匹马。 穀雨见状跑到近前,伸手解下韁绳。 “哎,哎,干什么呢?!”茶棚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走向穀雨。穀雨迴转身子,那中年男子登时嚇了一跳,只见眼前的少年面目狰狞,腹间鲜血淋漓,不禁害怕地退后一步,颤声道:“你,你怎么...?” 穀雨道:“借你的马一用,日后可去顺天府衙取回。”翻身上了马,一抖韁绳,奔驰而出。 中年男子急道:“我的马,我的马...”跟著跑了两步,眼见越追越远,只得停下脚步,顿足道:“这什么世道。” 穀雨心中焦急连踢马肚,风驰电掣赶往右安门,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已来到城门前,城门守兵挥戟上前阻拦,见穀雨一身血污,惊道:“下马!” 穀雨道:“我乃顺天府捕快,有紧急公干,望各位將军予以通行!” 一名守兵道:“腰牌何在?” 穀雨愣住了,他早已被程介没收了腰牌,哪里还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守兵见其犹豫,向同伴使了个眼神,四五名守兵將其团团围住:“下马回话,否则就地击杀!” 穀雨急得热汗直流:“我確有紧急状况急需报知府衙,片刻耽误不得!”见守兵充耳不闻,持戟向自己逼近,咬牙一甩韁绳便要硬闯,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地城门洞中奔出一人:“小谷捕快!” 第一百二十章 重逢 那人奔到近前,双手向守兵连挥:“王队正,快快放下武器,这是顺天府的小谷捕快,自己人!”穀雨看得分明,正是此间的巡城御史,几天前穀雨缉捕唐海秋时曾奉董心五之命盘查各城门,与这人照过面。 守兵这才將长戟放下放开包围圈,巡城御史跑到穀雨马前,惊道:“哎哟,伤得如此重,怎么回事?” 穀雨不便解释,拱手道:“我有十万火急之事急需回府稟告,劳烦大人放行!” 巡城御史见他面容焦灼,不敢耽搁,忙吩咐守兵撤了拒马,穀雨抱拳谢过,驾马冲入城门。 巡城御史看著穀雨消失的背影,感慨道:“同样都是公家人,閒得閒死,忙得忙死。” 守兵嘿嘿笑道:“这閒死的不会说的就是您老人家吧?” “敢取笑老子!”巡城御史与他们嬉闹惯了,扬手欲打时忽见远处急匆匆奔来一队人马,守兵忙领著人迎上前:“什么人?!” 那跑在最前的正是白宽,他的马队从永定门败走,一路追著穀雨来到右安门,在远处將马匹和那名死去的士兵在树林中藏了,领著人步行走到城门前,这次他学了乖,见守兵早已严阵以待,远远便將勘合递与守兵道:“我是隨浙江水师来京受赏的。” 守兵验过身份,递还了回去笑道:“辛苦诸位將军了,愿你们战场之上逢凶化吉,节节攀高。” 白宽一愣,不自然地笑了笑,领著人快速进了城门,只见穀雨在马上的背影沿著礼拜寺街逐渐缩小,白宽咬牙道:“肉腿赶马腿,兄弟们能不能行?” 手下面容整肃,低声道:“当然行。” 白宽已率先奔跑起来:“追上去,听我命令动手。” 城中人员密集,穀雨纵然心中焦急,也不敢在闹市中纵马狂奔,只得跳下马来牵著走一段,待人群稀少后再上马跑一段,如此折腾几回,只觉得血气上涌,眼前天旋地转,腹间血流不止,气力也在一点一点流失。待进了宣武门后人员更为拥挤,他已无法再骑马,索性將马绑在树下,將位置记住,只待晚些时候再取回。 此时他已身处护国寺附近,顺天府衙临近安定门,两者相距约莫三里地,两刻钟的时间即可到达。穀雨不由地精神一振,甩了甩混沌的头脑,匆忙一瞥间却见身后白宽领著人远远奔来,穀雨的神情如见鬼魅,对方仅凭一双肉腿追到此处,可见战斗意志何等顽强,他咬著牙撒腿向顺天府衙的方向奔去。白宽眼见对方已察觉,当下也不再隱藏,呼喝一声向穀雨衔尾追去。 护国寺香火鼎盛,人群拥挤,穀雨在人群之中跌跌撞撞地奔跑著,他知道凭自己目前的身体条件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对方的攻击的,回头看去只见白宽和手下的头在人群中起起伏伏,越追越近,他甚至能看清白宽冷冽的表情。好容易绕过护国寺,眼见寺旁有条斜巷,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跨了进去。 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徐徐而来,王诗涵抬起轿帘看著香菸繚绕下的护国寺,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小红隨轿伴行,向小姐打趣道:“小姐,您在想什么?” 王诗涵摇了摇头:“爹爹因为香山叛军作乱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我这两日不知怎得也心神不寧,来这护国寺中转了一圈觉得心底踏实了不少。” 小红眼珠转了转:“听老爷说香炉峰上小谷捕头神兵天降,救了圣上的性命,连老爷都道看走了眼。” 王诗涵深深吸了口气:“是啊,他看起来瘦瘦弱弱,像个大姑娘似的,但危急关头总是能挺身而出,救危难於水火。”眼睛中泛著迷离的光,那日王承简从香山上下来后便將香炉峰上发生的一切向家人讲了,穀雨在他的描绘中忠肝义胆不畏艰险,让王诗涵本不平静的心中再次泛起巨大的波澜。听到小红提起,与他相处时的一幕幕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小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小姐在护国寺中怎么不许个愿?” 王诗涵愣愣地道:“许,许什么愿...”忽地醒觉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哎呀,你这死妮子,惯会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挥手向小红打去,小红边躲边嬉笑道:“许愿小谷捕头能出现在你面前啊,哈哈...咦?” 说到此处只见拐角处忽地闯进一人,腹间鲜血淋漓,跌跌撞撞地向轿子的方向跑来,轿夫嚇得不知所措,停下了轿子。小红眼尖,却將那人认了出来,正是穀雨。她慌道:“落轿!落轿!” 轿子落地,王诗涵莫名其妙地看向小红:“怎么了?” 小红手指向前方,颤声道:“小,小谷捕头...” 王诗涵撩动轿帘走出轿子,只见穀雨已奔到近前,此时他也认出了王诗涵,露出意外的表情,但身后杀手近在咫尺,说不定转眼间便杀到,不想將对方卷进来,是以匆忙道:“在下见过小姐,十万火急,改日再敘。” 说著便要绕过她,王诗涵见他形色仓皇面露痛苦,手捂腹间,衣裳儘是血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將他一把薅住:“有人追你?” 穀雨一愣:“正是。” 王诗涵不再犹豫,手上用力將他向轿中拉去,穀雨猜到了她的意图,连连推辞:“不可,此事与你无关...” 王诗涵虎著一张脸:“再耽搁下去,恐怕我也受你拖累。”不由分说將他推入轿中,自己也坐了上去,放下轿帘吩咐小红:“还等什么呢?!” 小红慌忙道:“起轿起轿!” 轿夫也反应过来,齐声嗨了一声,將轿子抬起,往前走了不过三、四丈距离,巷口忽然多了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急急向巷子中跑来,这巷中行人稀疏,尤以王诗涵的轿子最为显眼,白宽奔到近处不由著意看了两眼,停下脚步:“停轿!” 第一百二十一章 身死 小红嚇得浑身一颤,勉强面向白宽:“什么事?” 白宽警惕的目光在眾人脸上逡巡:“我是官府的捕快,正在追捕一名逃犯,那人十五六岁的年纪,瘦削身型,腹间有伤,尔等可见过?” 小红下意识地正要摇头,王诗涵探出头来:“不久前与我的轿队擦身而过,向巷子里跑过去了。” 白宽脸上疑虑未去,一步一步缓缓逼近轿子,小红畏惧地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白宽一把將她推开,便要往轿中搜去,王诗涵嚇得心臟砰砰直跳,见对方已走到近前,厉声道:“家父乃考功司郎中王承简,衝撞朝廷命官家眷座驾,你想死不成?!” 白宽停下了脚步审视地看著王诗涵,王诗涵心中怕得要命,但强迫自己直视著对方的目光。片刻的僵持后白宽一招手,领著人径直向巷中扑去。小红鬆了口气,吩咐轿夫:“快走!” 轿夫也嚇得胆战心惊,闻言忙不迭地走出巷子,大街上明显人多了起来,王诗涵悬著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只见穀雨蜷缩著身子斜倚在踏板上,直勾勾地看著她,她两颊微微泛红,不自在地向旁让了让:“你...你坐上来。” 穀雨摇了摇头,一阵阵的眩晕袭向他的脑海,他这一路跑来流血未曾停止,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不禁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王诗涵用小手在脸前扇了扇,一颗心臟狂跳个不止,她也不知方才为何要那般衝动,向来循规蹈矩惯了,这次的出格之举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她隔著轿帘道:“小红。” 小红贴著轿帘回道:“小姐,我在呢。” “那些人没有追来吧?” 小红向身后看了看:“没有,”心有余悸地道:“方才嚇死我了,幸亏小姐反应及时。” 王诗涵看著双目微闔的穀雨,一丝甜蜜略过心头,想起奇蹟般的相遇,不由抿嘴笑道:“你这嘴是开过光的吗?” 小红一愣,眼看自己將要路过护国寺门前,忙双手合十:“我要钱我要钱。” 王诗涵道:“你嘀咕什么呢?” 小红嘿嘿傻笑道:“没什么。” 三里地外的顺天府衙,李征领著一队人兴冲冲地冲入值房,程介却不在,一名捕快道:“程大人正与府尹议事。” 李征听完便向值房外走去,忽然头晕眼双腿一软往地上跌去,一名捕快眼疾手快忙搀住他:“李捕头,怎么了?” 李征晃了晃脑袋:“无妨,想是一路奔波累得紧了,”心跳加速难以自制,他捡了把椅子坐下:“你速速通报程大人和府尹大人,就说我有十万火急之事稟告,片刻耽误不得。” 捕快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出值房,李征揉了揉胸口,忽觉鼻间一痒,滴滴答答流下血来,他顿时慌了神,仰起头来静待了一会儿,鼻子似乎不再流血了,他舒了口气,值房外脚步声响起,程介陪同著万自约走了进来。 李征忙抢上前去:“府尹大人,程大人。” 程介指著他胸口的斑斑血跡,惊道:“李捕头,你流血了?” 李征忙道:“不打紧,”忙岔开话头:“两位大人,我有要事稟告,前番在香炉峰上叛军虽已被我们消灭,但其实仍有余孽残存...” 万程两人惊道:“什么?!”“怎会如此?!” 李徵得意一笑,对於接下来的话题不由地兴奋起来:“我多方查探之下才获知对方的身份,那人便是...”说到此处,忽然毫无徵兆地一口鲜血从最终喷出,万程二人忙抢上前:“李征!” 李征一口血喷出,耳中、鼻中、眼中齐齐喷出血来,程介最先反应过来:“来人,找郎中!” 李征神色恐慌,用手抓挠,只摸得一手的血。他眼前金星乱窜,忽而明亮忽而昏暗,只嚇得他魂不附体,颤声道:“我,我怎么了...” 万程两人眼见得李征顷刻间变成了一个血人,而他的脸色则变得瘮人的苍白,两人都是文人,只嚇得双腿打突,偏生又毫无办法,两名捕快闻讯赶了进来,一左一右搀住李征放回到椅中,李征的声音带著哭腔,嘶声道:“快找人救我,我快不行了。”力气迅速从他体內抽离,已使不上半分力气。 孙郎中抱著药箱急匆匆赶来,李征挣扎著扑向孙郎中,但双腿发软噗通跪在地上,他匍匐著抱住孙郎中的大腿:“救我,救我...”说到后来声音小了下去,待孙郎中將他放平探查,李征的脉搏已几乎感觉不到,孙郎中在他鼻下试了试,尔后起身稟道:“两位大人,李捕头死了。” 万自约看著屋子中喷洒的斑斑血跡,以及地上仰面朝天七窍流血的李征,被这可怖的场景嚇破了胆子:“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谋害官差?” 程介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大人,比起李征身死,还有件事要严重得多。” 万自约驀地想起李征死前说的那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起。 徐记脚力店门前,董心五正在手中把玩店老板的那柄短刀,静静地思索著。周围领著一群捕快穿过熙攘的人群远远跑来:“师傅,找到了吗?” 董心五摇了摇头,面色冷峻:“那小子滑头得紧,哪里人多往哪里藏,幸好有五城兵马司的弟兄们驰援,方伟才能及时將西三里河附近要道堵住,只是人马不够用无法逐巷探查,幸好你来了。” 周围从背后取出缉捕令,將画像中的两人相貌向董心五求证道:“是这两人吗?” 董心五看了看:“是,但这人已经死了,”將假扮做店老板的画像抽出,指著假扮做店小二的画像:“五城兵马司没有与此人照过面,只凭方伟口头描述,恐有疏漏。速將缉捕令散发到各人手中,太阳落山前一定要將其缉捕归案。” 周围应道:“得令!”领著人去了。 一声短促的呻吟从一户民居中发出,隨即恢復了平静。那在徐记脚力扮做店小二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甩了甩尖刀上的鲜血,地上已倒臥著一名男子,胸前鲜血洇透了衣衫。离他不远的地上一名妇人瘫软在地,她紧紧捂著自己的嘴巴,浑身打著哆嗦。年轻人狰狞地一笑,將妇人从地上抓起,不顾她的挣扎拉到屋內,快速地將身上衣物宽去。 妇人嚇得面无人色,两手护胸:“你,你要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出城 年轻人冷冷地道:“去给老子找一套乾净衣裳。”他赤裸的身上有多处刀伤,除了仍流血的几处,其余都是旧伤疤。他用脱下的衣服將新伤的血污抹去,隨后看了妇人一眼。 妇人这才醒过神来,忙从柜子中翻出一套丈夫的衣服战战兢兢地递到年轻人面前,年轻人接在手中,感慨道:“若是侥倖不死,也找个像你一般的媳妇,从此不在战场廝杀该有多好。” 妇人不明所以地听著,年轻人快速穿好衣裳,又吩咐妇人找了一顶毡帽戴在头上。將短刀掖在腰间,一把將妇人拉到怀中,恶狠狠地道:“只要我能出了城你就能活命,要是我被抓你也活不了,听懂了吗?” 妇人嚇得点头如啄米,年轻人走到灶房掏了一把炉灰快速地在脸上涂匀,挽住她的胳膊走出巷子,远远地便看见三四个身著公服的男子守在路口,逐一盘查著来往行人。年轻人隱藏在角落中琢磨了片刻,偷偷將短刀抽了出来藏在袖中,挽著妇人向前走去,妇人见他动作,不禁慌道:“你想要干什么?” 年轻人恶狠狠地道:“闭上嘴。” 尾隨在人群后向街口走去,街口一共有四名官差,一名捕快和三名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方伟担心仅凭口授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仍无法准確知晓对方的相貌,所以要道口皆分派一名捕快联合盘查,只是手下毕竟有限,无奈之下连那几名负伤的捕快也仅做过草草包扎便派了出去。 待离得近了,年轻人忽然出手迅捷地向身前两人后腰各捅了一刀,隨即便將短刀缩回到袖中。两人啊地一声惨叫向后跌去,这一变故事发突然,以两人为中心的人群登时起了一圈骚动,边吵嚷著边向旁避去。四名官差听得骚动高声呼喝:“干什么呢?!” 年轻人站在墙角用妇人作为掩护,只露出一张面孔观察著场间的动静,只见那名捕快与身边的兵卒交待了两句,领著其中一人冲向人群,年轻人暗中推了妇人一把,快速向街口走去,此时街口还有两名兵卒,拦住两人去路:“站住了,你俩是什么人?” 年轻人哈下腰道:“官爷,我姐姐是街东蜈蚣巷老陈家的媳妇儿,她近日偶感风寒,我姐夫又不在家,今日特意带她去看郎中。” 兵卒见这人生得皮肤黝黑,衣著也不似捕快描述的那般,而他那姐姐低垂著头,显得病懨懨的,上下打量了两眼,抬手放行:“走吧。” 年轻人笑了笑:“谢军爷。”搀著妇人快步离去。 那边厢两名无辜的行人后腰鲜血淋漓,捕快匆匆掀起两人衣襟,尔后撤下两人衣襟一角,边包扎边问道:“怎么回事?” 一人疼得嘶嘶做声,哭丧著脸应道:“我也不知,只是忽地感到后腰一痛,便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捕快脸色凝重道:“那伤口是利刃造成的,你们二人没得罪过什么人?” 两人齐齐摇头:“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上哪里得罪人去。” 捕快给两人草草包扎,刚刚直起腰,忽见远处本来一名身著公服之人,正是周围手下的捕快。捕快忙迎上前:“铁哥,怎么了?” 那叫铁哥的捕快將缉捕令给几人看了:“这是案犯,董老爷子担心各位有疏漏,特意命我將画像送来。” 那名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只看了一眼,脸唰地一下便白了:“坏了,这人我先前见过,”铁哥脸色拉了下来,那兵卒惴惴道:“那人面容黝黑,衣著也並非堂前小二穿著,我便將其放行,两人奔永定门的方向去了,约有一刻钟功夫。” 铁哥心中著恼,只是对方是兄弟单位,且確实没有確凿画像可以辨认,只得將火气压了压:“此处设岗已毫无意义,隨我速速稟告董捕头。” 董心五听到此消息登时急了,连忙將周围和方伟等人召回,急急向永定门而来。城门口却没有两人的影子,城门守兵对这二人也毫无印象。董心五率人奔出城来,沿著官道追了约有一里地,忽地一名捕快唤道:“快看!” 只见一名妇人在地上扭动著身子从草丛中露出头来,周围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只见她衣衫单薄,双手双脚被布条绑住,嘴里也塞了布团。周围七手八脚给她解开束缚,妇女哇地一声哭將出来扑向周围的怀抱,周围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待妇人平静下来才问清事情经过,末了才指著官道:“那人沿著官道跑下去了。” 董心五知道时间紧迫,唤过一名捕快將妇人护送回去,自己领著人沿官道继续追捕。 朝天寨,徐开龙回到房中,只见胭脂虎姚中慧正坐在铜镜前描眉打鬢,徐开龙嬉笑著凑上前:“夫人,忙著呢。” 半晌听不到回答,徐开龙咧咧嘴走到姚中慧身侧,双手托腮仰视著姚中慧:“嗯,別说,夫人这一打扮,说十八岁也有人信。” 姚中慧哼了一声:“比那夏郎中自然是不如的。” 徐开龙登时叫起了撞天屈:“夏郎中年纪小的都可以做我闺女了,我怎么可能对她有非分之想?!再说你將她嫁给井儿,我也是真心同意的,毕竟这女子是个外人,我也担心她寻机出逃,既然嫁给了井儿也就不怕再动逃跑的心思,等过个一年半载有了孩子,她只会踏踏实实待在山寨中。” 姚中慧舒缓了面色,扭过脸看著他:“你真是如此想的?” 徐开龙竖起三指指天道:“老夫对天发誓所言非虚,够不够,不够我再用脚立个誓?”说著便要脱鞋。 姚中慧被逗笑,一脸嫌弃道:“討厌,谁要闻你的臭脚?” 徐开龙嬉皮笑脸地道:“那我就给你拿个大顶,咱来个大眼瞪小眼。” 姚中慧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啐道:“滚。” 两人正说著话,从门外忽地走进一名嘍囉:“大当家的,城里来人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城里来人 徐开龙和姚中慧互视一眼,姚中慧皱著眉头:“他们怎得来了?” 徐开龙在她肩头拍了拍站起身来:“井儿的婚事是首要大事,你先照看著。那边我去处理。”说罢隨著嘍囉走出门去,从两人房中往西走过一段山路,眼前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小院,院中黄沙铺地,角落中树立著兵器架,刀枪剑戟样样齐全,正南有一间低矮的房舍。 徐开龙夫妇刀马纯熟,閒来无事常常以演武为乐,此地便是两人的习武场,那间房舍用作两人休息,更是徐开龙会友及商谈要事之所。徐开龙走进去的时候,椅中已坐定一人,听到声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徐开龙摆了摆手吩咐嘍囉:“你去院门前看著。” 嘍囉將门反手关上,领命而去。徐开龙一躬到地:“赵先生怎么来山上了?” 那叫赵先生是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袭青色长衫,瞧上去文质彬彬,淡淡地將手一摆,徐开龙直起身子坐在一侧,赵先生瞟了他一眼:“徐大当家说撤就撤乾脆利索,倒教主人措手不及,城里尚有要事交待却寻你不著,只得委託我走这一趟。”他声量不高,说的也是平平淡淡,但责备之意显而易见。 徐开龙忙起身解释道:“是开龙鲁莽了,城內危机四伏,开龙忧心弟兄们的安危,没来得及向贵人报告,还请海涵。” 赵先生眯起眼睛:“是来不及,还是不愿啊?” 徐开龙心头一震,对方似乎已察觉到自己的意图,忙道:“事態紧急,实非不愿。” 赵先生翘起二郎腿:“是吗?” 难道对方当真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成?徐开龙暗中揣测,正迎向赵先生审视的目光,正待开口,猛然间房门打开,胡佳出现在门口:“赵先生,小可当时正在城中,那时城中遍搜蝴蝶唐海秋,力度之严前所未见,兄弟们怕露了海底,这才连夜撤出。” 徐开龙皱起眉头:“小胡,我与赵先生议事,你先回去。” “不著急!”赵先生拦道:“我此次上山並不是要来问罪的,现下主人正有件要事交与徐大当家的。” 胡佳將房门关上,徐开龙嘆了口气,转向赵先生:“不知贵人有何事交待?” “这件事说来容易,徐大当家的不需紧张,”赵先生见他审慎的模样,不禁展顏笑道:“我要你將京城及周边各府所有药房及医馆中的生草梢全部採买回来。” “什...什么?”徐开龙愣住了。 赵先生继续吩咐道:“此事不是只做一次,只要药房中有进货便买回来,餵牲口也好毁掉也好我不管,但只要市面上出现一两生草梢我唯你是问。” 这个命令下得太过古怪,徐开龙好半天回过神来:“这要买到什么时候?” 赵先生露出一丝阴笑:“快则三两日,慢则十数日,届时我会通知你的。” 徐开龙隱隱地觉得此事中蕴含著自己察觉不到的阴谋,他虽然与赵先生的主子有生意往来,但却从来没有机会与此人照面,只通过赵先生交通消息,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此人手眼通天,对京城中衙署布防、勛贵官员的情况极为熟稔,显然是个位居高位的人物,徐开龙越合作越是胆怯,生怕做了大人物的牺牲品,这两年一直有意无意摆脱对方的控制。 徐开龙站起身向赵先生施了一礼:“贵人有命,开龙自当遵从。但城內危机四伏,开龙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冒险,不如等这阵风过去,开龙再领弟兄们进城。” 赵先生冷下脸:“待这阵风过去,我也不用你去办了。徐大当家的用拖字诀待我,心不诚啊。” 徐开龙低下头並不回应,赵先生怒火中烧,哼地一声站起身来,胡佳忙道:“此事不废刀兵不见血,大当家的,不如咱们接了吧?” 徐开龙猛地抬起头看向胡佳:“你...” 胡佳走到徐开龙身边:“我在山中左右无事,採买药材又並非违法之事,即便有人察觉又不能治我的罪,况且贵人出手阔绰,也不能亏待了弟兄们,是也不是?” 这句话却是问的赵先生,赵先生道:“那是自然,事成之后万两白银奉上。” 胡佳见徐开龙仍在犹豫,摇了摇他的胳膊:“叔......” 徐开龙本不欲答应,但胡佳一番纠缠,他又因夏姜一事对这孩子有所歉疚,只好点了点头。 王承简府上,一乘小轿直入东跨院,小红掏出一串铜钱给四名轿夫分了,警告道:“將今日的事忘了,要是敢出去乱说我撕了你们的嘴。”轿夫眉开眼笑地应了,一溜烟跑出了月亮门。 王诗涵撩开轿帘,小红惊道:“妈呀。”只见穀雨歪在轿厢一侧,衣裳已被鲜血洇透,双眼紧闭陷入了昏迷之中。 王诗涵双手抓过穀雨的两只胳膊:“別愣著了,搭把手。” 小红跑到另一侧拉住穀雨的两只脚,穀雨身材虽不高大,但对於两个瘦弱的女子来说仍是个老大难题,两人气喘吁吁地將他抬入房中,小红左右环视:“小姐,放在哪儿啊?” 王诗涵一咬牙:“先放在我床上。” “啊?” 王诗涵道:“愣著做什么?快!” 两人使出吃奶的劲儿好容易將穀雨撂在床上,累得腰酸腿疼,王诗涵叉著腰边喘著粗气边观察著穀雨的伤势:“不成,他的血止不住,这样下去会死的。小红,你快去药房中要些治疗伤口的药,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轿夫磕伤了腿。” 小红答应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王诗涵將门关上回到床前,定定地看著穀雨,后者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王诗涵双颊慢慢泛起红晕,嘴中笑声嘀咕道:“这是救你性命,並非...並非我有意...那个...轻薄...”说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笑意,眼下事態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她將穀雨的衣衫一件件除下,脱到下身只剩一件褻裤。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甦醒 望著穀雨赤裸的身体王诗涵顿时觉得呼吸急促,她揉了揉发烫的脸颊,转身將水盆盛满水,挽起袖子將手帕打湿,轻轻地在穀雨的伤口周围清理著血跡,不消多时一盆水渐渐染成了红色。穀雨的伤口终於露了出来,只见创口边缘外卷,丝丝鲜血仍不停地向外渗。 他身上疤痕累累,有些是旧伤,有些似乎是不久之前受过的伤,瞧来触目惊心,王诗涵怔怔地看著,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难过,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 嘭地一声,房门打开,王诗涵噌地跳了起来,只见小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王诗涵拍著胸口:“你个毛手毛脚的丫头,要嚇死我不成。” 小红將房门关上,走到床前,见到穀雨赤裸著,“哎哟”一声慌忙蒙住双眼:“小姐,你怎得做了採贼?” 王诗涵又气又羞,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顿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在给他清理伤口!” 小红张开指缝,好奇的眼睛打量著穀雨和王诗涵,王诗涵羞道:“无聊!”从她手中抢过药包,小红忙跟上前:“这一包是止血用的,另有一包需要煎服,我已令厨下去做。” 王诗涵点了点头,將药包打开露出晶莹洁白的药粉,她托在手心中有些不知所措,小红现学现卖道:“郎中说要將药粉涂抹在创口之上,要做到全部覆盖,然后再用纱巾紧缠,三日后解开纱巾重新上药,周而復始,大概过十五日左右伤口便会长合,若深口较深,癒合时长还要延后。”她看了看王诗涵,轻声道:“小姐,要不然还是奴婢来吧。” 王诗涵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生活优渥,从小到大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还从未伺候过別人,更何况是处理伤口这般棘手的事,她深深吐了一口气,纤纤玉指伸出用指肚挑起药粉,颤颤巍巍地將药粉涂抹在创口之上。昏迷中的穀雨忽然自喉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也紧紧皱在一起,王诗涵嚇了一跳,定定地看著他的反应。 好在穀雨自那一声之后便没了动静,王诗涵再次用指肚挑起药粉,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续便快得多了,不多时窗口已被药粉覆盖,鲜血也不再流出。王诗涵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忽见小红在旁饶有兴致地看著她,她不禁再次红了脸,佯怒道:“看我作甚?” 小红这次没有再取笑她,幽幽地道:“小姐,如果今后你嫁了人,若你爱他怜他,应该便是此刻这般情景吧。” 王诗涵心尖一颤,愣愣地看著小红说不出话来。 夕阳西沉,朝天寨中张灯结彩,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著。大小嘍囉一边高声谈笑,一边粗手粗脚地摆放著桌椅,院子中满满当当已摆列了三四十桌,寨中的女人孩子也不知从什么角落中涌出,来往穿梭好不热闹。 房中已被大红色取代,红盆红碗红帷幔,被褥也被替换成了红色。夏姜身著凤冠霞帔木然地坐在铜镜前,几名中年女子將她团团围住,面前一名自称老嫂子的女人边给夏姜涂著腮红边讚嘆道:“真俊哪,像仙女似的。” 姚中慧走了进来,几名女子连忙行礼,姚中慧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 待房中只剩两人,姚中慧走到夏姜身后,注视著铜镜中如画的女子:“寨中简陋,但已拿出十足诚意,希望你会满意,有任何需要隨时跟我提。” 夏姜眼角噙泪,努力不让它掉下来,颤声道:“你为何害我?” 姚中慧挑了挑眉头:“我知你看不起我们这帮做山贼的,但你既然误入山门,横竖逃不过两个结果,生或死。既然你选择了生,不成婚如何能確保你无贰心,你既然聪慧过人,这个道理不该想不通,这就是你的命,朝前看吧。” 夏姜吸了吸鼻子,將眼睛闭上,姚中慧放软了语气:“江湖中人成婚,省却了繁文縟节,三书六礼也不如何讲究,但对你父母还是要有所交代,他们可在城中?” 夏姜轻轻道:“他们在我小的时候便已过世,家中只我一人。” 姚中慧手搭在她的肩头:“那就把这里当做家吧,姚井儿虽然鲁莽,但为人忠厚,不会亏待了你,我和大当家也会待你如亲人,不会教你受半分委屈。” “嘭!”房门猛地被推开,姚井儿醉醺醺地走了进来,看来已提前庆祝了一番,他双颊酡红脚步踉蹌,一步一步走向夏姜,朦朧醉眼中夏姜明媚皓齿典雅端庄,不由发出呵呵傻笑:“神仙姐姐,今夜你就要成为我的妻,为夫这个...与你举案齐眉...”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蹣跚向上就要扑向夏姜。 夏姜嚇得容失色,忙起身躲闪,姚中慧一把薅住姚井儿的衣领反手便是一耳光,咬牙启齿地道:“丟人的东西!”推推搡搡地扔出了门。 难道此生就要嫁与此人?夏姜跌坐回椅中,她性格恬淡,於男女之情甚少考虑,但理想中的夫君决计不是姚井儿这样的人,夏姜紧咬下唇双拳紧攥,天边一抹残阳映入她的眼眸,殷红似火。 穀雨呻吟一声从昏迷中醒来,王诗涵正在床榻前目不转睛地盯著他,见他醒来不由地惊喜地站起身:“你醒了?” 穀雨掀开柔软的被子,只见除了下身一条褻裤,再无其他遮挡,慌得他立马將被子盖了回去:“怎...怎么?” 王诗涵的脸又红了起来,小红出现在王诗涵背后:“我家小姐救了你的命,还记得吗?” 穀雨的大脑开始运转,昏迷前最后的印象是他藏身於王诗涵的轿厢中,抬头打量著房舍,只觉十分眼熟:“我在王承简大人的府上?” 小红道:“是,小姐怕你遭仇人追杀,便將你带回了府。那时你伤重未愈,小姐怕你流血而死,便將你衣服扒光...” 王诗涵急道:“小红!”低垂著头,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 小红也发觉自己说多了,嘿嘿一笑搪塞过去:“后来將你伤口包扎,止住了流血。要不是我家小姐,你早死在路边了。” 穀雨紧张地双手抓著被角,鼻间闻到若有若无的独属於少女闺房的清香,只感到一阵口乾舌燥,心头没来由地发慌,说出的话也结结巴巴:“多...多谢王小姐仗义相救,卑职...不是,小生在此谢过了。” 王诗涵毕竟是大家闺秀,冷静道:“不用谢,平身吧,唔...”感情也没冷静到哪里去。 穀雨挠了挠头,把眼偷偷瞧向王诗涵,后者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將头埋得更低了。小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位稍歇,我去给二位取过餐点。”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诉情 穀雨当真饿了,將盘中餐一扫而空,王诗涵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將面前的一份推了过去,柔声道:“我不饿。” 小红出门取餐之际,不知从哪里顺了套男子服饰,穀雨穿在身上正合適,也没再推辞。他將面前的餐食清空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王诗涵將小红打发到门外,尔后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人追杀於你?” 穀雨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你当真要听?” 王诗涵小手紧握,庄重地点了点头,穀雨打量著面前的女子,此时天色已黑,房中点了油灯,王诗涵清秀的小脸在光影下绷得紧紧的,但又带著某种坚持,穀雨莞尔道:“事情已有了转机,倒也不用如此紧张。”便將李征深夜求救,后终於查到水师游击將军高策的身份一事原原本本讲给王诗涵听了。 王诗涵听得一会紧张一会痛苦一会却又兴高采烈,待穀雨讲完她仍沉浸在余兴之中,好半天才道:“李征果然负了月红是吗?” 穀雨一怔,隨后点了点头,王诗涵轻声道:“若他真心爱她就决计不会负了她,说到底还是情不至深。若我真心爱一个人,定会怜他惜他,终生追隨。” 她忽然抬起头,勇敢地看向穀雨,那眼神中的延绵情意登时让穀雨整个人呆住了,王诗涵抬出一只手隔著桌子伸向穀雨,穀雨心头狂跳:“你...你...” 王诗涵的縴手终於触摸到穀雨的脸,轻轻摩挲著:“你胸怀天下忠勇无畏,一人默默经受了那么多苦,可有人述说?” 穀雨感受著她掌心的温度,鼻间一酸忽地流下两行泪来。没有,从没有人问过他害不害怕,苦不苦,愿不愿意。王诗涵看著眼前的这个少年,疼惜地抹掉他的泪水:“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影子,你到哪里我到哪里,相隨一生可好?” 穀雨伸手將她的柔荑抓住,贴在自己的脸上静静地感受著,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娇羞无限:“若你不弃。” 若你不弃,纵使我伤痕累累,也想做你的影子,听你倾诉隨你跳跃陪你欢笑。 夜晚的朝天寨热闹更胜白日,隨著司仪一声“礼成”,台下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夏姜和姚井儿身披大红彩掛接受著大小山贼的祝贺。徐开龙和姚中慧也著一身红,作为新郎的娘家人,两人喜得眉开眼笑,尤其是姚中慧,与这堂弟相依为命,如今见他完成人生大事,幸福之余也不禁落下泪来。 徐开龙將她眼泪擦掉抱了抱她:“井儿是你看著长大的,如今有了家室你也可以放心了,高兴著些。” 姚中慧点了点头,吩咐两名老婶子:“虽然寨中不拘细节,但该有的人情还是要有。让小两口给兄弟们敬酒,凡是桌上的都要照顾到。” 两名老婶子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吃力地抬著一个红色托盘走出,托盘之上却是一坛雕酒,依瓶身判断足足有十余斤。徐开龙叉著腰高声道:“这是绍兴府的上好雕,寻常可喝不到,今日姚井儿大婚,弟兄们喝个痛快!” 台下传来一阵阵欢呼:“多谢大当家的!”“今晚定然不醉不归!” 欢呼声中夏姜和姚井儿已被推到首桌前,这一桌上坐的都是山寨中的老辈,姚井儿不敢怠慢,挨个敬过去,一圈下来本已酡红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他双手抱拳,道一声:“少陪”,蹣跚著走向下一桌。 胡佳目光阴鬱地看著夏姜和姚井儿一对新人,旁边嘍囉撇著嘴道:“这夏郎中生得人靚条顺,却给姚井儿那头猪给祸害了。兄弟们早看他不顺眼了,大哥只要说句话...” 胡佳听得心头火起,啐道:“滚ni妈的!”仰脖將酒一饮而尽,重重地顿在桌上。嘍囉被嚇了一跳,见胡佳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 胡佳眯著眼追隨著夏姜,只见夏姜神情木然隨著姚井儿场间游走,席间也被迫喝了许多酒,红晕泛上双颊,更显娇艷欲滴。这么个滑不溜丟的大美人若不是姚中慧从中作梗,早就被自己纳入房中予取予夺,怎得会便宜了姚井儿那个一点儿也不懂情趣的蠢猪,姚中慧啊姚中慧,你仗著大当家坏我好事,总有一天有你好果子吃。他越瞧心中越不是滋味,一杯一杯独自喝著闷酒,不知不觉便已高了。眼见得两人敬到自己一桌,噌地跳將起来,阴阳怪气地道:“姚头领,恭喜恭喜啊。”倒把身旁的嘍囉嚇了一跳。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姚井儿喝得头昏脑涨,憨態可掬地道:“各位弟兄,吃好喝好。”费力睁了睁眼才见面前站著的正是胡佳,不由地一僵,但总算还记得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於是勉力笑了笑,大著舌头道:“胡兄弟,若不是你承让,我也不会娶得夏郎中,小弟敬你一杯!” 他本意是想逊谢几句与胡佳喝个和头酒就此翻篇,哪知胡佳本对此忿忿不平,听他旧事重提只道他有意羞辱,酒意与怒气一起上涌,脱口而出道:“是,夏郎中长得俊俏,却偏偏被你这憨货给拱了,可惜啊可惜!” 一言出口当即便后悔了,再看姚井儿已变了脸色,他正想出言找补两句,姚井儿在爱慕之人面前被人贬损,一张胖脸掛不住,破口大骂道:“妈的,老子给你台阶不下,真以为怕了你不成!” 声音拔高,周边人齐齐看来,胡佳环顾四周,只见手下嘍囉面露不忿,齐齐望向自己,浓浓的酒意让他失去了判断,只觉得在眾人注视下也不能落了二当家的面子:“说你一句又如何,怎么,还想打架吗?!” 姚井儿抄起那坛雕酒:“去ni妈的!” 胡佳迷离的醉眼直愣愣地看著偌大的酒罈子摔了过来,嘭地一声巨响,罈子在额头上炸开了,他哎呦一声转身向后栽倒!席间登时乱做一团,胡佳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搀扶的嘍囉,翻身站起:“妈的,是你先动的手!”怪叫一声,向姚井儿合身扑来! 姚井儿呆呆地看著双手,酒也醒了大半,他知道自己闯祸了,转身看向台上:“姐...”不等说完,眼前人影一闪胡佳將他扑倒在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救治 徐开龙和姚中慧正在台下和一班老兄弟们兴高采烈地喝著酒,衝突刚发生时两人並没有注意,待发现时已经迟了,十几个满身酒气的山贼廝打在一处,杯碟翻飞之际,战圈迅速向外扩散。胡佳和姚井儿各有一班弟兄,平时便互相瞧不上眼,此时酒气上涌,出手更没了分寸,不少人身上已经见了血。 夏姜在衝突发生时,两个老婶子匆忙拉住她架在一旁,好歹没有受伤。姚中慧远远见了,提著的心才放下大半。眼见场间鬼哭狼嚎狼奔豕突,不禁火往上撞,不待徐开龙有所反应,一个箭步窜上桌子,大声喝止:“反了天了,给我住手!” 她这一声舌灿春雷,打得不可开交的两帮人都听在耳中,外围几个山贼顿时收了手,核心圈中的几人却仍不停下,胡佳与姚井儿倒在地上手脚並用向对方的头上、胸前拼命捶打。 姚中慧眼见大好的喜宴被糟蹋成这个样子,气得浑身打哆嗦,再次厉声喝道:“姚井儿,快住手!胡佳,你搅闹婚宴无法无天,把大当家的置於何地?!” 胡佳听在耳中,心中愤懣不增反减,怪叫一声翻身骑在姚井儿身上,挥拳向姚井儿打去,姚井儿今日饮酒比他多得多,武力大大削弱,只是碍於面子勉力撑著,想到这屈辱的一幕必然被场外的夏姜看在眼中,正在羞愤之际,忽地一把牛耳尖刀递到他手中,耳边有人喘著粗气:“老大,干他!” 姚井儿血气上涌,想也不想抬手向胡佳扎去,只是他身体绵软无力,胡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反扭关节,將刀夺在手中,气得火冒三丈:“你敢用刀!”將刀在姚井儿胸前比比划划:“信不信我攮死你?!” 姚井儿嚇得脸色唰地白色,厚厚的嘴唇哆嗦著拼命躲闪。胡佳冷笑两声便要將刀收起,身后两个山贼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飞起一脚正踹中对方胸口,那人身体失衡撞向胡佳的后背,胡佳猝不及防身体被压得前倾,噗一声闷响,一柄牛耳尖刀扎入姚井儿的胸口! 胡佳登时嚇得手脚冰凉,身边廝打的两方也停止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著,徐开龙奔到近前,见那尖刀直没至柄,鲜血汩汩瞬间湿透了姚井儿的新郎服,再看姚井儿脸色狰狞,呈现出万分痛苦,徐开龙劈手便是一耳光,將胡佳扇倒在地:“看你做的好事!” 姚中慧哀嚎一声扑上,劈头盖脸地打向胡佳,而胡佳跌坐在地不躲不闪,恐惧地看著陷入挣扎的姚井儿,两人即便互相別苗头,但也不至於到生死相见的地步,阴错阳差刺伤姚井儿,也教他三魂丟了七魄。 姚中慧回过头扑向姚井儿,將他的头托在怀中,只见姚井儿双眼翻白,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她哭喊道:“郎中,快找郎中!”只是山中哪有郎中,平日里山贼受伤或者偶感风寒,要么靠身体硬抗要么乔装去稍远些的城镇医治,姚中慧话一出口便绝望了。 人群中红影一闪夏姜挤了进来,她將累赘的大红披掛解下来,双手接过姚井儿平放在地上:“取我的药箱,快!” 姚中慧直愣愣地看著她,徐开龙转身便跑,夏姜道:“我那男僕,也一併叫来。” “哎!”徐开龙答应一声,片刻不敢耽误,如一阵风般地去了。 小成呆呆地坐在桌前,桌上放著酒肉,他却没什么食慾,季安不管不顾,扭著小屁股攀到桌上,一只鸡腿被吃了个精光,小成苦笑著帮她擦了擦油亮的嘴唇:“你定是个有福的姑娘。” 嘭地一声房门被踹开,两扇门板向墙两侧弹出,徐开龙面色焦灼地站在门前,小成噌地站起身来,將季安搂在怀里:“你,你要干什么?!” 徐开龙道:“救人!”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將角落中的药箱背在身上,一把抓住小成的手腕,小成只觉得疼痛无比,似乎要被捏断一般,忙不迭地道:“疼疼疼...”身体不由自主地隨徐开龙飞身出了门。 那边厢夏姜已命人將几盏油灯摆在姚井儿身周,她则將姚井儿的衣裳解开,只是胸前仍插著那柄牛耳尖刀,瞧来触目惊心。小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登时被眼前的场景嚇呆了:“小姐,这是...” 夏姜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先救人——取我银针!” 小成回过神来將药箱打开,取出一套鹿皮包裹的银针,摊开摆在夏姜面前,夏姜取出一根插在姚井儿伤口旁,縴手连翻,树根银针已將伤口围住,小成从药箱中抽出刀、剪、几个搪瓷瓶子摆在眼前,向夏姜示意了一下,夏姜一手轻抓住刀柄深深吸了口气,姚井儿的眼中写满了恐惧,夏姜安慰道:“別怕,我会轻轻的...” 话音未落,猛地向外一带,尖刀已从胸前拽出,血珠划过一道弧线喷向夏姜,夏姜来不及躲避,血跡登时污了她的脸,姚中慧哎呦一声软在地上,她跪在地上:“夏郎中,救活他,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夏姜紧抿著嘴唇,她医术精湛,早已看出这姚井儿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对於能不能救活她也没有多少把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小成从搪瓷瓶子中磕出四五粒药丸,又走到酒桌前取过一只碗,將药丸放入其中,再取过一只勺子將药丸在碗中碾碎递给夏姜,两人配合默契,夏姜头也不抬地伸手接过,將药粉轻轻涂抹在其伤处,姚井儿疼得浑身哆嗦,姚中慧攥紧他的手,眼巴巴地看向夏姜。 夏姜目不转睛地盯著药粉,见並未被血洇透,不禁长舒了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血已止住了,先將他抬到房中再行救治。” 姚中慧见她神情鬆缓,心中也不由地鬆了口气,站起身道:“愣著干什么,还不快將姚头领抬入屋中。”山贼们答应一声,七手八脚將人抬起,匆匆向新房中走去,姚中慧向胡佳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拉起夏姜的手隨在身后:“手脚轻著些,莫要牵动伤口。” 胡佳仍呆坐在地上,徐开龙嘆了口气上前將他搀起,胡佳木然地道:“叔,我是不是闯祸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条件 徐开龙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平日里机灵聪慧,怎得这时候却昏了头。” 胡佳颤声道:“那刀是姚井儿刺向我的,被我反拿住了。只是身后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才將姚井儿刺伤。叔,你相信我,我不想害他性命。” 徐开龙嘆了口气:“即便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又有什么意义,你婶子那火爆脾气怎可能听得进去?”说到此处,舌底一片苦涩:“我现在担心的是她在气头上,恐怕会寻趁你的麻烦。” 想到姚中慧狠厉的身手,胡佳面露恐惧:“那如何是好?” 徐开龙想了想:“今日赵先生不是要你將京城及周边各府所有药房及医馆中的生草梢全部採买回来吗,你既然答应下来,也无需再等了,召集人马连夜下山。井儿生死未卜,能不能救活还未可知。若是他挺过这一关,我再好生规劝你婶子,待她气消了我再接你上山。” 胡佳哭丧著脸:“若是,若是姚井儿救不活呢?” 徐开龙沉默了一会:“井儿福大命大,阎王爷是不会收他的。你不要多想,安心做事去吧。” 胡佳道:“但愿姚井儿傻人有傻福好生活下来。”向徐开龙深施一礼,领著手下一眾弟兄们去了。 徐开龙背负双手,默默地开著他们走远。不远处,小成將医具一一放入药箱,向徐开龙的背影看了一眼,追著夏姜的脚步远去。 官道之上,一队人马打著火把急匆匆走来。方伟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见身旁的董心五显得疲倦不堪,忙將队伍叫停安排捕快们就地休息。他从腰间取下水葫芦,递给董心五道:“师傅,按脚程来说咱们也该追上了?” 周围懒懒地靠在一颗大石旁:“是啊,咱们一口气追出了十余里,那小崽子又不是兔爷成精,怎得连个影子也见不到?” 董心五掏出汗巾在脸上擦了擦,他调整著呼吸,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黑黝黝的大山,周围哎呦一声:“这小崽子若真钻了山,咱们可麻烦大了。” 董心五道:“那小子受伤不轻,若当真沿官道逃窜,恐怕早被我们追上了。这人机警地很,他未必知道我们自后追击,但仍然能想到使用障眼法,迷惑可能的敌人。” “什...什么?”周围瞪大了眼睛。 董心五道:“我问你,若你挟持一妇人出城,第一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周围想了想:“宰了她,毕竟看到了我的脸,留著是个隱患。” 董心五道:“没错,可是那小子却放过了妇人,甚至让她窥到逃窜的方向,你猜这是为何?” 周围在脑门上狠拍了一记:“是他故意的,正是为了借那妇人的嘴让我们上当。” 董心五道:“恐怕他在此之后不久便改了山道,咱们追了这大半天当然见不到他的影子。” 周围咋舌道:“寻常人犯在犯案后往往惊慌失措,只晓得拼命逃亡,可他竟然还有閒心设计我们,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董心五从怀中將那柄店老板使用的短刀取出递了过去,周围疑惑地接在手中,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细细地打量著,只见刀身较匕首更为修长,两边逐锐头尖而薄,引人注意的是刀身有多个凹槽,在月色下泛著森冷的青光,他猛地抬起头:“有血槽?!” 董心五嗯了一声:“这短刀纯钢打造做工精良,刀身比例奇特,並且开有血槽,这在市面上可不多见,你想到了什么?” 周围摸著下巴陷入了思索。 “军队。”方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董心五点了点头,周围看向方伟,方伟注视著刀身:“这种武器造价昂贵,不会在全军列装,而且战场拼杀时刀戟这类长兵刃在对敌时更占优势,只有肩负探察敌情,隨时准备深入敌后的斥候兵才会使用,既方便隱藏又能在危急时退敌。” 周围哼道:“绿林道中奇形怪状的兵刃多了去了,更何况东西两厂、锦衣卫中都有器造局,难保不是从他们那里流出的,如何能够断定便是军队之物?” 方伟被他一顿抢白,低下头不做声了,董心五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好了好了,我们不过是提出个假设以作討论,想到什么说什么,说错了也无妨嘛。但我也是倾向於这个判断的,明日回城后方伟带著这把短刃跑跑军器局和兵杖局,让人家认认,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方伟答应一声,接过短刀收了起来,周围道:“现下怎么办?” 董心五沉吟片刻:“再追下去已毫无意义,往回走吧,城门附近找处地方歇歇,待明日城门开启。”他如此说,眾人也都知道今日的抓捕已宣告失败,沮丧地答应一声爬起身来,向回城的方向走去。 朝天寨中,夏姜將纱布层层缠在姚井儿的伤处,隨后打了个结站起身来。姚井儿斜倚在床上,神情虽有些呆滯,但脸颊上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他痴迷地看著夏姜,目光追隨著她的动作。徐开龙夫妇站在床尾,姚中慧的担忧溢於言表,徐开龙將她肩头揽住,右手轻轻拍打著。 见夏姜站起,姚中慧忙道:“怎么样了,夏郎中?” 小成端著水盆走上前,夏姜沾著水將手清洗乾净,隨后从药箱中取过一个白瓷瓶子磕出一粒药丸,小成的神情有些古怪,原来这味药俗称香砂丸,主要作用在於和胃止痛,夏姜时常在野外作业,飢一顿饱一顿,又因山中潮湿阴冷,长此以往导致脾胃虚弱气阴不足。只是这药虽能温中补虚补脾健胃,但对治疗刀伤却一点用也没有。 小成探询地看向夏姜,夏姜向他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走到姚井儿身边伺候著他將药吃了,才转回身向姚中慧道:“姚头领性命无碍,慢慢將养自可痊癒。” 姚中慧喜不自胜,眼角泛起泪,抢到姚井儿身边抓住他的手:“听到你媳妇儿说了吗,你死不了了。”徐开龙站在姚中慧身后,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的喜悦之情清晰可见,姚井儿任由姚中慧摇晃著双手,虚弱地笑了笑。 徐开龙转回身向夏姜抱拳道谢道:“夏郎中医术了得,我代井儿和內子谢过了。” 夏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方才徐夫人说只要救活姚井儿,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此话当真?” 徐开龙一愣,姚中慧却已站起身来笑道:“既然成了亲咱们便是一家人,有什么条件儘管讲来。” 夏姜淡淡地道:“放我下山。” 第一百二十八章 踪跡 姚中慧顿时拉下脸,与徐开龙对视一眼,怒火渐渐占据她的眼眸:“想不到你还存著这样的心思,你既然已经与井儿成了亲,就是我姚家的人,別想些不著边际的事,伤了大家和气。” 她动了真火,房间內的气温陡然冷却下来,其他人嚇得大气不敢出。夏姜冷冷地道:“可有媒妁之言?可有三书六聘?徐夫人,一场婚礼证明不了什么,我不认!”转向徐开龙:“徐夫人一言既出,大当家的认是不认?” “这个嘛...”徐开龙为难地看向媳妇儿,见姚中慧圆睁二目怒气衝天的样子,乾咳一声道:“夏郎中,你与井儿拜过天地,实在不应反悔。换个条件,除此之外老夫无不应允,如何?” 夏姜脸色变得铁青,双拳紧攥倔强地看著徐开龙,徐开龙將脸扭过一旁,姚中慧冷笑连连,上前一把抓住夏姜:“弟妹,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夏姜猛地甩开她的手,姚中慧一招扑空,见夏姜一副好似要与人拼命的架势,不禁气笑了:“长得弱不禁风,偏偏是个犟种,姐姐教你做人...”说著便要上前拿人。 夏姜將那个白瓷瓶子举到眼前:“別过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姚中慧停下脚步,注视著夏姜手中的瓶子,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夏姜缓缓地道:“方才我餵给姚井儿的唤作鉤吻,乃是马钱子中锻取的毒药,轻则惊厥,重则延髓麻痹而死。” “什么?!”听这药名叫得邪乎,毒性如此猛烈,姚中慧和徐开龙同时一惊,小成更是嚇得魂儿都掉了,夏姜胆大包天以良药冒充毒药,被人识破的话少不得吃苦头,甚至殃及到小命。姚中慧很快反应过来:“夏郎中,你嚇唬我呢?” 夏姜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问道:“姚井儿,你腹中可有灼热之感?” 姚井儿听到夏姜餵给自己的竟然是毒药,早已嚇得面色灰白,经她提醒果然感到腹腔滚热,隱有灼烧之感。他不知这是那胃药温中补虚之效,还道是毒性发作,不禁嚇得声音也发了颤:“是了是了,我腹间灼热,怕是毒发了,姐姐救我!” 姚中慧慌了神,厉声道:“姓夏的,你好狠的心,我就不信你没有解药,杀了你,我一样可以救他。”一个箭步窜到小成旁边,粗鲁地將其推开,打开药箱掏出数个白瓷瓶子,不禁傻了眼,夏姜冷冷道:“这瓶中既有毒药也有解药,错吃一粒便毒发身亡,你可分辨得清吗?” 姚中慧咬著牙恶狠狠地看向夏姜,却又无计可施,夏姜转向徐开龙:“放我下山,解药奉上。” 徐开龙眯著眼睛打量著夏姜:“你不怕我反悔?” 夏姜娇躯一颤,但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信你的为人,徐大当家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而肥。” 徐开龙哈地一笑,但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放人!” 姚中慧惊道:“大当家的...” 徐开龙截口道:“你难道不想救井儿吗?放人!” 夏姜鬆了口气,仿佛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嘍囉得了徐开龙的吩咐,將季安抱来交与夏姜,徐开龙亲自將三人送到山寨门前,看著夏姜:“夏郎中巾幗不让鬚眉,使得一身好手段,徐某领教了。” 夏姜怀抱著季安,冷静地回视著徐开龙:“权宜之计,大当家的见谅。” 徐开龙摆摆手表示並不介意,他紧盯著夏姜:“你杀过人?” 夏姜瞳仁猛地一缩,身子颤了颤,徐开龙將她的反应收在眼底:“虽然不知你餵给井儿的究竟是不是毒药,但你方才以性命相挟之时太冷静了,老夫当年江湖打混时,杀得人多了也是这副模样。” “大当家的想多了,”夏姜很快恢復了平静,拱手道:“山高水长,咱们就此別过。”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朝天寨黑黝黝的匾额,頷首告辞离去,徐开龙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几人消失在黑夜中。 小成手举火把默默地走在夏姜前面,直到再也看不到朝天寨,这才叫道:“妈呀,嚇死我了。” 季安从昏睡中惊醒,抬起身子左右环视:“姐姐,咱们要去哪里?” 夏姜晚间被人迫著喝了不少酒,只觉得脑袋昏沉脚下虚浮,生怕摔跤伤到孩子,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季安,闻言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看著季安:“这地方嚇人得紧,咱们回家。” 小成噗嗤笑道:“我还以为小姐熊心豹胆,不知道害怕呢。” 夏姜笑道:“我也是凡人一个,那里是龙潭虎穴,岂有不怕之理。”她险些成了压寨夫人,如今逃出生天真有重生之感。 两人边说边向山下走,半个时辰之后却又无奈地发现迷失了方向。白天上山之时担心泄露朝天寨方位,方氏兄弟有意在山中兜圈,致使几人东西不辨。 远处的虫鸣与丛林间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小成寒毛直竖,他紧紧靠在夏姜身旁:“这可如何是好?” 夏姜將季安递给小成,从他手中接过火把,四处瞧了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植被,她走到近前慢慢蹲下身子,小心地观察著。见植被一面枝叶茂盛,另一面却略显稀疏,这是因为向阳的一面往往比背面接收到更充足的光照导致的,她仰起头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向月亮,心下有了数,站起身来手指方向:“昌平在京城的西北方向,所以咱们该往东南走才是。” 小成放缓了神色:“还得是您。” 两人重新修正方向往山下走去,此时已是秋季,况且又是山间,夜风带著丝丝凉意擦身而过。走了不知多久,夏姜额头见了汗,神志比之方才却更加清醒了。小成跟在她的身后,忍了又忍才道:“小姐,咱们歇歇脚再走吧。” 夏姜转过身见他累得齜牙咧嘴,便道:“也好。”从他手中接过季安,季安小嘴吧唧了几下,连眼也没睁开,埋首在她怀中又睡了过去。小成接过火把,歉笑道:“可能是灌了凉风,腹中难受...” 夏姜摆摆手,小成一路小跑著进了丛林,夏姜左右看看在一颗粗壮的树下坐了。小成揉著肚子跑到远处,见身周丛林茂密便將裤子褪下,身后忽地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把他嚇得噌地跳了起来。身后是茂密的灌木丛,小成將火把颤巍巍地伸过去,只见灌木丛中隱隱地露出一对眼睛,正在冷冷地打量著他,小成只感到通体冰凉,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啊!”一声尖叫响彻在夜晚的山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巧遇 官道之上的捕快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黑黢黢的山谷,周围和方伟对视一眼,忽地向山中跑去,董心五在他们身后道:“多加小心!” “明白了,师傅!”周围和方伟一马当先,身后数名捕快紧紧地跟在两人身后。 小成张皇失措地后退两步,灌木丛中忽地窜出一条人影,小成颤声道:“你,你是何人?”火把照亮了对方的面孔,是个年轻人,目光阴冷地打量著小成,手中一柄短刀寒气森森,他一步步逼近小成,忽地抬手便是一刀! 小成早有提防,尖叫一声便向后躲,与此同时年轻人眼角瞥见一团黑影向自己直射而来,他连忙偏头躲避,嘭地一声落到地上,原来竟是一块边角尖锐的石头。趁此功夫小成已跑出了数丈,夏姜抱著季安赶来:“那人是谁?!”方才正是她见对方逞凶,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向对方。 小成的声音早已变了调:“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子,一句话不说便要伤人,別问了,赶紧跑!” 两大一小跑出不远,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人高举手中的短刀衔尾追来,正是在徐记脚力店中假冒店小二的那名年轻人。他从城中逃出后將那妇人的手脚绑了,扔进离道边不远的草丛中。又特意让她看到逃窜方向,在离开她的视线后特意折返入山,摆脱捕快的追踪。 山路崎嶇,脚下盘根错节,逃脱的速度颇受影响,待傍晚后已看不清路径,他生怕迷了方向,索性躲了起来,本打算歇息一晚,待明天一早继续赶路,哪知睡到半夜竟然听到了人声,小成更是好死不死地正与他撞了个满怀。年轻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知道若行藏败露落入官府手中这条命恐怕难保,是以便起了杀心。 小成和夏姜赶了半天夜路,本已累得精疲力尽,此时却不得不卯足了力气奔跑,但身后的年轻人身手矫捷,眨眼之间便奔到夏姜身后,挥手便是一刀! 夏姜一直留心著背后的动静,耳听得身后恶风不善,连忙向一旁的树后躲去,年轻人一刀走空,绕过树后追向夏姜,季安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回头正看向身后那张狰狞的脸,和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她心中本能地涌起强烈的不安,哇地一声咧嘴便哭,夏姜紧紧將她抱在怀中:“別怕別怕。” 季安则紧紧地回抱著她的脖子,夏姜见对方追得紧,心中嚇得砰砰作响,她知道若是和对方比速度,比体力根本不是对手,见四周树干紧密枝叶横生,便在林间与他兜起了圈子。那年轻人长得人高马大,在狭窄的林间远不如矮小的夏姜灵活,急得他哇哇大叫。 夏姜脸上不见轻鬆,她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但仍无法彻底摆脱对手。正在此时小成折返回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尾隨在年轻人身后,夏姜急得连连摇头,但小成却视而不见,眼见追得近了小成抬手砸向对方的后脑勺。 哪知对方却轻巧地躲过,转身便是一记兜心脚,小成惨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石头脱手而出。年轻人转瞬间已来到他眼前,右脚向小成的脑袋跺来! 小成偏头躲避,年轻人跺中他的肩头,小成又是一声惨叫,面庞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他紧咬著牙关怒视著年轻人。年轻人冷笑道:“阎王叫你三更死,哪敢留你到五更。这山中千条下山路,你却捡了条不归路,那就怪不得我了。”说著短刀缓缓抬头,向小成的胸口便刺! 突然斜刺里夏姜从阴影中抢出,一头撞向年轻人,年轻人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夏姜用力过猛隨著他抢倒,年轻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寒光一闪锐利的刀刃直向夏姜咽喉扎去,夏姜避无可避,只道: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间,黑暗中一柄短刀飈射而出,年轻人闷哼一声翻身摔倒,脸颊上一条血线缓缓绽开。四周忽然亮起数盏火把,方伟短刀扔出紧接著摸向腰间,与周围对视一眼,长刀脱鞘而出,齐齐向年轻人杀来,年轻人从地上抓起武器撒腿便跑。 跑不了了!周围和方伟是顺天府数得上名號的班头,拳脚功夫自然不俗,两人截住年轻人退路,长刀齐挥与对方战在一处。年轻人眼见山坡下更多的捕快冒出头来,脸色越来越绝望,此时战意全无一心只想逃出去,慌乱之下拳脚乱了章法,被周围一刀捅进腹间,那年轻人疼得全身打了个哆嗦,挥刀再上,方伟自背后又是一刀,年轻人再也支持不住,嘭地跪在地上,含混不清地道:“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周围竖著耳朵听了半天却始终听不真著:“你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探过身子,年轻人神色骤然变得狠厉,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合身扑向周围。 “小心!”方伟眼疾手快,抬手刺向他的咽喉。 周围惊道:“刀下留人!” 话音未落,锋利的刀刃在年轻人喉间一抹而过,鲜血喷溅,年轻人软绵绵的身体栽倒。 “哎呦!”周伟痛心疾首,啪地拍向自己的大腿,懊恼地看向方伟,方伟低著头將鲜血在靴底摸净。 那边厢董心五將地上惊魂未定的夏姜拉起:“小姑娘,没事吧?” 夏姜翻身坐起看向身旁的小成,小成捂著肩头在夏姜的搀扶下痛苦地坐起,夏姜伸手在他的肩头抚摸著,半晌道:“怕是伤了骨头。” 小成苦笑道:“好歹保住了性命。” 夏姜回头道:“季安!”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粗壮的树后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奔向夏姜,夏姜待她奔到近前將其一把抱住,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董心五看看这两大一小,疑惑道:“我是顺天府捕快董心五,几位半夜三更在这深山老林中做什么,与那年轻人怎得搅合在一处?” 第一百三十章 计划 夏姜见四周儘是身著公服的捕快,这才將心放下,向董心五拱手道:“董捕头容稟,小女子叫夏姜,是乃是京城东璧堂的一名郎中,入城时巧遇一起拐带幼女的人贩,营救之时误入山贼的陷阱,被掳上了山。” 董心五听她自述身份,恍然道原来是李太医的门下,夏姜儘量將过程说的简单,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仍能感到其中的错综复杂,夏姜自嘲地一笑:“我本要做那压寨夫人,哪知酒席间出了岔子,我救了寨主妇人的堂弟,寨主感念救命之恩,遂放我下山。哪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下山之时偏偏又遇上这人,险些送了性命。” 方伟在旁听著,末了嘆道:“也不知该说你幸运,还是该说不幸。” 董心五注视著怯怯的季安:“这小丫头便是你说的那苦命的孩子吧?” 夏姜点点头:“是,据人贩交待这孩子父母双亡,家中还有个兄长,明日我先將她送到家人手里才放心。” 董心五道:“应当的,方伟,你明日护送夏姑娘。” 方伟应道:“好。” 董心五道:“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若姑娘不介意,与我等一道,咱们在城门处就近寻个地方歇息,待天亮时再进城。” 夏姜露出笑容:“求之不得。” 那边厢周围已嘱咐捕快將那年轻人的尸体收殮,见地上静静地躺著一把短刀,他抄在手中打量了片刻走到方伟面前,方伟从怀中掏出另一把並在一起,只见尺寸纹皆一致,两人互视一眼,均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担忧。 “你在想什么?”声音在漆黑的房间中传来,王诗涵平躺在床上,双手规矩地放在小腹之上。 穀雨睡在床的另一侧,中间以一床被子相隔,听到王诗涵的询问,穀雨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在想,李征应该已將消息告知官府,官府此刻应该已开展行动,不知可顺利拿了高策將军?” 他已被程介革去公职,自然也没有出入顺天府衙的权利,李征先他一步入城,若已將消息告知官府,那自己也不需再去自討没趣。 王诗涵笑道:“这有何难,明日我一问便知。” “哦?”穀雨来了精神,翻身转向王诗涵。 “呀,你別看我。”王诗涵羞得將身子转向了內侧,穀雨好笑地看著她,促狭心起故意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王诗涵心头小鹿乱跳,好容易压制住情绪:“香山事发后,案情回溯、死伤將士的处置、眾將的封赏任命调整等诸多善后工作都需有人处理,六部各调官员专案处理,忙得不可开交,我爹爹自从事发后便忙得没有著家,若有新进展,他们势必会第一时间得知,明日我去问问便知。” 穀雨想了想,道:“今日追杀我的人都是高策手下,若高策被官府缉拿,那伙人不是就擒便是四散,自然不足为虑,但...” 王诗涵听他关怀心中一暖,柔声道:“吏部等六部官员官署在东宫墙外,那里是朝廷枢纽,重兵把守,距此处不过一刻钟功夫,沿路之上又是闹市,我只要不露面,歹人是没有机会的。” 穀雨道:“这么说来事情终於得以平息了。” 王诗涵儘量问得平淡:“若事情顺遂,你可有什么打算?” 穀雨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望著王诗涵的背影,黑暗中虽然瞧不真著,但月影將姑娘家玲瓏的身段描绘得如梦如幻,不禁心中一热,缓缓道:“我已被开革出府,自然是要寻个活计...” “嗯,然后呢?”王诗涵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挣下一份银钱。” “然后呢?”这仍然不是王诗涵想听到的。 “將房子翻修一新。” “不是这些!”王诗涵急了,身子扭转过来,迎面正碰上他略带戏謔的笑容,王诗涵哎呦一声羞得便想扭回身子,穀雨揽住她的肩头,认真道:“然后便挑个黄道吉日,与王小姐定终身,从此相携到老。” “你这坏心眼的小贼。”王诗涵螓首埋入穀雨的怀中,只感到心中平静祥和,是她从未曾踏足的港湾。 旭日东升,王诗涵梳洗已毕,穀雨在旁嘱咐道:“两点一线,得到消息后即刻折返,千万不要乱跑,若是被有心人看到恐怕会惹到麻烦。” 王诗涵好笑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小女子牢记於心,”摸了摸穀雨的头髮:“在家等著我的消息,小红会陪著你,要乖哦。” 穀雨看了看一旁的小红,脸色涨得通红,嘴里含混地唔了一声。王诗涵抿嘴笑了笑,去主院给母亲请安,果然父亲王承简又是一夜未归,王母抱怨道:“你爹这官当得,都快忘了家里还有妻儿了。” 王诗涵安慰道:“香山一案影响巨大,六部要儘快消弭余波,父亲顾念国事,您不应怪他的。” 王母嘁了一声,做不屑状:“你说的那些娘听不懂,我只知道几日未与你爹见面了。也不知他在官署中吃得合不合口味,睡得踏不踏实?”毕竟是多年夫妻,虽然抱怨著,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关心。 王诗涵眼珠转了转:“女儿左右无事,不如由我代母亲去看看爹?” 王母惊喜地直起身,不確定地道:“这样好么?” 王诗涵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此番被留在官署专案的不止爹爹一人,早有官员家眷送去吃穿用具,又不差我们一家。” 王母喜道:“如此甚好。”唤过管家四喜说明情况,四喜忙下去准备,使一顶尼红小轿驮著王诗涵往官署去了。 东跨院中穀雨背著手来回走动,显得有些心神不属,小红双手托腮看著穀雨在眼前走来走去,无奈道:“你晃得我眼晕,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穀雨歉意道:“对不住,没听到最终的结果总是有些不安,”他想了想走到小红面前:“小红姑娘,劳烦你隨我去个地方。” “啊?”小红傻眼了:“去哪儿?” 穀雨深吸了口气:“去一趟顺天府衙。”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意料之外 一顶小轿远远地落在官署角门旁不远的地方,四喜与值守兵丁交谈了几句,回来稟报导:“小姐,兵丁已入內通传,您稍安勿躁。” 王诗涵的声音从轿帘中传来:“知道了。” 这一等却等了小半时辰,王诗涵等得心浮气躁,撩开轿帘:“怎么回事?” 四喜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您等著,我再去催催...哎?”话到此处,只见王承简从角门处急匆匆走出,站在大街上东张西望。 四喜连忙招手:“老爷,这儿呢!” 王承简穿过大街,王诗涵走下轿子检衽一礼:“爹。” 王承简鬍子拉碴面色倦怠,往日整洁的衣服上也多出了几道褶子,他皱著眉头:“你们怎得来了?” 王诗涵心疼道:“娘亲这几日见不到爹爹,心中甚是掛念,特意让我和四喜叔来看看爹,顺便拿几件换洗衣服。”四喜从轿厢中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王承简道:“老爷,这个您收好了。” 王承简接过包袱,见王诗涵小脸上儘是担忧,在闺女的肩头拍了拍宽慰道:“最混乱的阶段已忙过去了,这两日说不定就可回家,你们也无需再过来了。” “太好了,”王诗涵笑道,她眼珠转了转:“昨夜至今可抓到了乱军余孽?” “嗯,什么?” 王承简的反应出乎王诗涵的预料,她不由地心中一紧:“难道顺天府衙並没有出动人马抓捕乱军?” 王承简沉下脸色:“你胡说些什么,乱军早已全数死在香炉峰上,哪里来的余孽?” 王诗涵也变了脸色,王承简露出疑惑的表情:“诗函,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王诗涵心思电转,终是不敢將穀雨贸然推到台前,只道:“坊间传闻,水师游击將军高策恐为乱军余孽,顺天府衙理应將其缉捕......” “荒唐!”王承简脸色铁青,不肯再让王诗涵说下去,他这两日与同僚刚对十二將赏罚重新釐清,高策与其他八將因为护驾有功,在原封赏基础上再加一级,本打算今日將摺子递上去,哪知道闺女带来如此劲爆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嚇得他心头砰砰乱跳。 王诗涵还要再说,王承简摆摆手:“坊间愚民乱语,你也当真?你是官员家眷,更要知道祸从口出,绝不可在人前胡说八道,知道吗?” 王诗涵见父亲腮边肉直哆嗦,知道他情绪激动,心中也有些害怕,只好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言一句,王承简道:“回去吧,在家好生待著,这段时间城內城外乱作一团,我知道你们娘俩也憋的难受,待事情平息之后,我带你们去趟五台山散散心,如何?” 王诗涵僵硬地笑了笑:“有劳爹爹了。” 王承简看著王诗涵的轿子远去,这才迴转有司。將包袱放在桌前,后背靠在椅中陷入了沉思,下属从门外走进来稟道:“大人,摺子已经写好了,您看看若没有问题,我便递上去。”说著將摺子递到桌前。 王承简手指在摺子上扣动,发出篤篤的声音,他没有说话,下属在一旁静静等待著,过了半晌王承简站起身:“下面还有什么事吗?” 下属一愣:“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处理,”见王承简將摺子抄在怀里,披著外衣:“大人要出去?” 王承简唔了一声:“我出去一趟,这摺子先放在我这里,你不消管了。”下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视王承简急匆匆奔出了门。 王府门吱呀一声打开,从中走出两人,正是穀雨和小红,小红边走便道:“小谷捕头,小姐过不了多久便迴转了,你不在家中等待消息,偏往这顺天府衙走一遭,却是为何?” 穀雨机警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隨著小红走下石阶匯入人流:“枯坐府中静待消息,对我实在是种煎熬,抱歉抱歉,劳烦小红姑娘隨我走一趟。” 小红倒也大度,摆了摆手:“无妨,只是觉得多此一举,不过若能从顺天府衙得到確切消息,我想你也便心安了。” 两人边说边走,逐渐远去了。人群中转出白宽等人,白宽远远地盯著王府的高亮大门,身后的一名手下道:“这便是王承简的府邸。”昨日白宽率人直追到顺天府衙附近仍未发现穀雨的足跡,白宽担心事情败露,派人出城通知高策按兵不动,在城外静观其变。自己则领著人在府外观察,只待看到捕快拿人便领著兄弟潜逃。 哪知直等到月上树梢也不见动静,白宽心中疑惑,猜测是府中出了事。转念便想起失踪的穀雨,细细思索之下便將嫌疑锁定在昨日巧遇的那顶小轿之上,王诗涵情急之下曾以身份相挟喝退眾兵,却也留下了痕跡。白宽按图索驥寻到她府上,只是见府墙高耸,下人频繁进出,也知道混入其中必然十分不易。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將人散出去,分布在王府周围,看看有无进出的可能。” 手下冷冷地打量了一眼远处的府门,向后做了个手势,几个身材健壮的男子缓缓匯入人流。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顺天府衙门前熙熙攘攘,穀雨带著小红缓缓走近,只见值守兵丁较往日多了数倍,且各个持械警戒面容整肃,更显森严。穀雨心中一一跳,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他嘱咐小红躲到一旁,自己走向角门的一队守卫:“张大哥,今日您当值?” 那被叫做张大哥的队正一愣:“穀雨?”隨即反应过来:“你不是被开革出府了吗,怎么又来了?” 穀雨面色一僵,编了个理由:“李捕头派人通知我,经手的文移似乎有些问题,命我今日过府说明。” 张队正皱了皱眉头:“哪个李捕头?” “咱们府里还有几个李捕头,当然是李征李大人。”穀雨故作轻鬆道,眼睛紧紧盯著张队正。 张队正脸色铁青:“你不用找他了。” “什么?”穀雨心中一沉。 “李捕头昨日在府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第一百三十二章 贵人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眼前金星乱窜,身体神经质般抖动了一下。这消息过於惊人,穀雨的大脑仿佛冻住了一般,一时无法消化,他机械地问道:“那他死前可说过什么?” 张队正摇了摇头:“听说话没说到两句便流血身亡,如今万府尹和程推官两位大人正在处理李捕头的身后事,你现在进去不过是添乱,改日再来吧。” 如此看来李征身死时已来不及將高策的事情告知两位大人,穀雨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直勾勾地盯著张队正的眼睛:“董捕头可在?” 张队正摇了摇头道:“他昨日率人缉拿凶犯,至今一夜未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穀雨似乎在一瞬间被抽乾了所有的精神,他勉力拱了拱手抽身便走。小红见他魂不守舍地走来,忙道:“小谷捕头,你怎么了?” 穀雨张开嘴,忽地喉间一甜,一口血喷將出来。小红嚇得尖叫一声,见四周的行人齐齐看来,忙將穀雨搀到一旁,从怀中掏出手绢递到穀雨面前,穀雨机械地接在手中,看了小红一眼:“快,隨我回去,听听你家小姐的消息。” 城门口,董心五面对诸捕快吩咐道:“方伟去送夏郎中,周围取短刀去查证出处,其余人等隨我回顺天府,”转过身面向夏姜:“夏郎中,昨夜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 他们昨夜寻到住处,董心五又寻到夏姜,让她將事情详细讲了一遍这才做到心中有数,按夏姜的说法朝天寨在城內经营数年,作案数起手段残忍且丝毫不露痕跡,这个隱藏的帮派首次走入董心五的视野,但此时无暇顾及朝天寨,只能等待此间事了再徐徐图之。 夏姜拱手谢过董心五,想了想又道:“生草梢是甘草根的末梢部分或细根,具有清热解毒、泻火的功效,本是常见的一味药,朝天寨要將全城中的生草梢悉数购买,我左思右想都未能参透其中的用意,还要辛苦董捕头继续追查。” 董心五对这个外冷內热的少女极有好感,闻言笑道:“夏郎中费心了,待我查到其目的,必登门告知。” 夏姜抿嘴一笑,初升的旭阳照亮了她的脸庞,不少捕快都直了眼睛,方伟道:“夏郎中,请吧。” 夏姜答应一声隨著方伟走了,小成跟在两人身后,他怀中的季安从睡梦中甦醒,定定地看著街上的行人,小成笑道:“小傢伙,马上就到家了。” 白纸坊板床胡同,夏姜探著身子向胡同深处看去,尔后转头问道:“方捕头,这里便是板床胡同?” 却见方伟早已直了眼睛,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来穀雨家的景象,前一日他得知穀雨家围墙被雨水冲毁,便兴冲冲地带著用具和吃食寻了过来。往事歷歷在目,却已物是人非,如今再提到穀雨,他心中只有愧疚与隱痛,像阴天中的骨伤,如影隨形。 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呢?方伟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点了点头:“正是。” 夏姜好奇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掠而过,从小成手中接过季安走了进去。 篤篤的敲门声吵醒了关老头,骂骂咧咧地將门打开,见一妙龄少女站在门前,皱著眉:“你是哪位?” 夏姜见他骨瘦嶙峋,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仍显得空空荡荡,一身的酒气迎面扑来,夏姜將季安往怀里抱了抱:“你是关老者?” “我姓关,你是谁?” 夏姜道:“那你可认识一位高达?” 关老头斜睨著夏姜:“不认识,找错人了。”说著便不耐烦地將门关起,夏姜也急了,一只脚踩在门內,此时心中疑竇丛生,正考虑要如何开口,身后的方伟却道:“那你可认识穀雨?” 关老头停下动作,眯著眼看方伟:“你找那兔崽子干什么?” 夏姜回过身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著方伟,怀中的季安却轻声嘟囔了一句:“穀雨...” 夏姜惊喜地看向季安:“你认得穀雨?” 季安小手咬著手指轻轻点了点头,夏姜再次看向方伟,方伟却將目光看向季安:“你的父亲可是叫李福?” 季安在一段沉默之后再次点了点头,方伟终於確认了她的身份,对夏姜道:“此事说来有些话长。”將穀雨救下季安的事情说了,只是如何又落到王三柱手中他却是不知的,夏姜见怀中粉雕玉琢的娃娃,又联想到一路之上的艰难凶险,不禁怒从心头起:“这叫穀雨的善恶不分,怎么能放任这么大的孩子给陌生人,何况还是个人贩,这样的人怎么能照顾好孩子?” 越说越气转身便走,关老头不明就里地追出来:“你是干嘛的?” 夏姜走到胡同口平静了一下心绪,面对追上来的关老头和方伟道:“两位,这孩子我不放心交给谷捕头,我先带回东壁堂,若他有閒时可来此寻我,小女子要和他好生说道说道。” 瞟了一眼小成:“咱们走。”小成见她气得柳眉倒竖,显然动了真火,也不敢相劝,向两位拱了拱手隨著快步走远了。 关老头挠挠头:“什么情况?”方伟苦笑地看著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姜与小成回了东壁堂,將季安安置在自己房中,命人好生照看。简单收拾一番逕往药房而去,东壁堂占地广阔,建有诊室、病房、药房共计五十余间,布局寧静祥和,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草药香。 夏姜走到后进一所药房推门而入,一名中年男子从蒲团上转过身,夏姜施礼道:“师兄。” 那男子束髮盘髻,头戴混元巾,顶髻用木簪別住,身穿肥大宽鬆立领的道袍,颇有离尘脱俗之感,正是东壁堂堂主王广和。夏姜跟隨李时珍学医时,李已年近七十,更因编写《本草纲目》占据了大半精力,是以真正传授其医术的乃是王广和。 王广和从蒲团上站起身,將桌上热茶递与夏姜:“怎么迟了?” 夏姜將茶水一饮而尽:“路上耽搁了,贵人那边怎么说?” 王广和道:“那边还在等著,你收拾收拾便去一趟吧,別让贵人等急了。” 夏姜皱著眉头点了点头,显得有些不情愿,王广和苦笑道:“你就当给师兄个面子。” 夏姜放下茶杯,果断道:“行,给你。” 门外早已备了马车,夏姜將药箱仔细检视一遍,確认无误后方才钻入车厢,一路顛簸停在一处幽静的宅院前,轿外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道:“下轿!” 夏姜拎著药箱走下马车,只见院门前站著数名身著劲装的彪形大汉,机警地在本就空阔的街上来回巡视。一名男子上前夺过夏姜的药箱,夏姜气道:“你...” 另一男子挡在她的身前:“別动!”不容分说扭过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在夏姜的身上搜索,夏姜紧咬牙关,待验身过后那男子將药箱递还了回来,示意夏姜跟他走。夏姜將药箱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隨他走入庭院,只见庭院山亭水榭,古朴古香,只是树影后墙角处人影晃动,戒备森严。 夏姜被人引著穿过月亮门,一名无须白净的男子迎出来,细声细语道:“这位便是夏郎中吧?” 夏姜点点头,隨那男子走到门口,跪倒施礼道:“民女夏姜,见过殿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行藏 片刻后一名衣著华丽的中年女子迎出来,上下打量著跪倒的夏姜:“你就是夏郎中?” 夏姜道:“正是民女。” 中年女子道:“起来说话。” 夏姜这才站起身来,见面前的女子一身对襟窄袖长衫,下身浅绿色马面裙,显得精神利落,而面容清秀,不著岁月痕跡。中年女子將夏姜引到室內,撩开宽敞的帷幔走向床边,床前候著两名小丫鬟和一个郎中打扮的男子。 中年女子道:“你们下去吧。”將三人打发了下去,夏姜將药箱解下放在一旁,轻轻地凑到床前。只见一名年纪约有七、八岁的男孩躺在床上,正是三皇子朱常洵,那中年女子是他的乳娘,名唤菱香。如今的三皇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全身伴有不规律的抖动,枕头旁摆放著一个小香炉,若有若无地散发著檀香,用以凝神静气。 夏姜伸手搭在男孩左腕的寸关尺,只觉脉象急促,臟腑热盛,邪热鼓动,她心中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菱香脸色一僵,但隨即恢復如常:“这几日恐怕是天气变换频仍,殿下想必是著了凉。” 夏姜伸手翻开朱常洵的眼皮,见其眼瞼內有斑斑血点,似有溺水之症,她抬起头直视著菱香:“说实话。” 菱香被她有如实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避开了对方的视线:“真的是著凉所致,殿下从未出去过。”这相当於不打自招,夏姜哼了一声,回身背起药箱,菱香匆忙按住夏姜的手,脸色苍白道:“夏姑娘,夏姑娘,你莫要急,我说还不行吗?” 这才一五一十讲来,原来朱常洵年轻好动,几日前与人湖中泛舟,一时脚滑跌入湖水之中,待眾人七手八脚將其救起,朱常洵已陷入昏迷,到得夜间更是高烧不退,菱香急唤太医救治,但始终没有起色,经人提醒才想到李时珍的东壁堂便在左近,这才急急前去寻求救援,夏姜原本在通州办事,接师兄飞鸽传书后火速回援,不料在城门前巧遇王三柱,耽搁了整整一天。 夏姜听到此处心中瞭然:“先將香炉撤下!” 菱香一愣,夏姜的命令如连珠炮:“將窗子打开,取一盆热水,一条手巾,厨下置火炉、引燃备用,还不快去。” 菱香从呆愣中惊醒,见夏姜稳稳噹噹的样子,不觉心中也有了底,道一声:“明白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顶小轿穿梭在人流中,轿中的王诗涵双拳紧攥,脸上的惊惧再也掩饰不住,王承简带给她的消息远远超出预料,顺天府没有拿人,高策並没有被缉拿归案,顺天府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脑筋乱糟糟的,只觉一阵胸短气闷,伸手將窗帘轻轻拨开,阳光和清冷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注视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发了会呆,视野中一条高垂的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高记铁器店,”她缓缓念道,心中一动轻轻地踩下踏板,轿夫停了轿,管家四喜凑到窗前:“小姐,怎么了?” 王诗涵矮身出了轿,径直向那幌子下的店家走去,管家不明所以,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人群之中白宽讶然地看著她的侧脸在店门前一闪而入,他不確定地向身后的手下看了看,那人道:“好像正是昨日与咱们照面的小娘子。” 白宽冷冷一笑:“召集人马,听我命令动手。” 高记铁器店,小二见有客人进来,连忙殷勤地上前招呼:“客官想要些什么...”进门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小二一愣,硬著头皮道:“本店盛產锄头、镰刀,铁铲、菜刀,不知小姐想要些什么?” 管家悄声道:“小姐,这里所卖铁器都是平民百姓生活之用,您来此作甚?” 王诗涵却充耳不闻,走向柜檯看了看陈列的各式各样的铁器,向小二道:“小二哥,我来问你,你这里可有刀卖吗?” 小二愣住了:“什么刀,菜刀吗?” 管家急道:“您这是...” 王诗涵摆了摆手,看向小二:“我这样子买菜刀作甚,我要的是防身的刀。” 小二脸色微变:“小姐说笑了,咱们本分经营,违禁的东西可是碰都不敢碰。” 王诗涵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啪地拍在柜檯上:“本小姐像是穷凶极恶的歹人吗,实话告诉你罢,本小姐也是出於好奇,仅仅用来收藏赏玩,並无伤人之意。” 小二被那锭银子震得目瞪口呆,明显动了心思,王诗涵再添新火:“这锭银子够你卖一个月的镰刀菜刀了吧,小二哥若是拿不准主意,就和你家掌柜的商量商量,出了这个门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保准不给你们添麻烦,如何?” 小二答应一声,小跑著跑向后堂。管家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疑道:“小姐,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王诗涵偶见铁器店,忽地想起穀雨身无兵刃,赤手空拳与歹人周旋,隨时会有生命危险。加之顺天府一事出了岔子,她心中忧虑更甚,想要给穀雨寻个趁手武器,不求杀敌,好歹也能防身保命,因此將穀雨的叮嘱拋在了脑后,听管家问起也只能扯谎道:“我近日閒来无事,对兵法武器生了兴趣,家中憋闷,正好以此玩耍。” 管家自然也是不信的,但却又摸不到她的真实想法,只好苦笑道:“可莫让老爷发现,否则可有你麻烦的。” 话音未落,小二从后堂走了出来,四下瞧瞧见店中无人,从袖中掏出一支六七寸的匕首来,约有成人的半臂长。管家瞧得骇然变色,王诗涵却喜上眉梢,上前接了过来,入手处只觉沉甸甸的,不及细看便袖了起来。小二將那锭银子抄在手中:“您没来过,我也没见过您,出了这个门,咱们钱货两清。” 王诗涵嘻嘻一笑,露出少女娇俏的一面:“使得。” 管家边走边数落道:“小姐,老奴要说您一句:太鲁莽了。这么大个傢伙,一个不好可是要出事的。” 两人迈出门槛,两个魁梧的男子一左一右自身后包抄而来,王诗涵当即意识到不对,厉声道:“什么人?!”两个男子见露了破绽,彼此对视一眼,如饿狼般向两人扑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持 王诗涵眼见得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自己扑来,嚇得容变色,惊叫一声撒腿便跑。可她一个文弱女子怎么逃得开,胳膊一紧已被人抓在手中,管家见状抓住那人衣领,还没等说话后腰被狠狠地踹中,向一旁歪去! 王诗涵惊叫道:“四喜叔!”另一只手抽出匕首,想也不想甩向面前的男子! 店中的小二嚇得一哆嗦,躲进了柜檯,喃喃道:“与我无关,阿弥陀佛...” 男子伸手抓住挥来的匕首,轻蔑地一笑,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四喜,架起王诗涵便走。 铁器店前发生的一幕迅捷而短暂,待眾人反应过来王诗涵已被两名汉子拖得远了,有心搭救的看看两人凶神恶煞的模样也就打消了念头,便连那四名轿夫也畏缩成一团,不敢上前。眼见得王诗涵被拖入巷子,远远地传来一声:“兀那蟊贼,休得伤我女儿!”原来是王承简追到了。 先前他听王诗涵透露的消息,越想越是不安,尤其闺女语焉不详,似乎並未將实情全数相告,他索性追了出来,本打算找闺女问清楚,哪知道却见到眼前这一幕,只嚇得他魂飞魄散,一边高叫一边向巷口追来。 两名汉子见有人追来,却走得更快了,王诗涵也看到了父亲,一瞬间眼泪迸射而出,用尽全力喊道:“爹,快救...唔...”被人捂住嘴巴拖入了巷中。王承简瞧得目眥欲裂,风风火火追到巷子中,见王诗涵被倒拖而行,云鬢散乱一脸的惊恐,不禁又惊又怒,戟指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们劫持官员家眷,不要命了吗,还不快快放了我女儿!” 话音未落,白宽已领著人赶来,將巷子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王承简畏惧地退后了两步,白宽冷笑道:“原来是王大人当面,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王承简惊恐万分,壮著胆子道:“尔等放了我女儿,我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何?!” 白宽摇了摇头:“一个人也是绑,两个人也是绑,既然王大人送上门来,小的们岂有放过之理?”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几名汉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不待王承简反抗將其撂翻在地,嘴中塞上破布拖起便走。 顺天府衙,殮尸房,董心五面沉如水地看著白布单下的李征,仵作將填好的尸格交给他:“確是水银无疑。”李征身上的血渍已做了处理,所以並不如昨日那般恐怖,只是脸色惨白瘮人,仵作不禁感慨道:“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便没了。” 董心五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问的却是对面的程介。 程介的状態有些委顿:“昨日李捕头和崔文不告而假,初时我以为二位外出查案便没有在意。到了中午时分,李捕头突然急匆匆回府...”將细节一五一十地讲与董心五听了,末了才道:“不知李捕头在外遭遇了什么,竟落得如此悽惨下场。” 董心五听得心有戚戚,捕快这一行危机暗藏,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他沉吟道:“既然李捕头说尚有乱军余孽,那就一定是在余下八將之中,你和万大人可有什么策划?” 程介一脸尷尬道:“虽然李征如此说,但苦无真凭实据,若是处置不当恐怕连朝廷和边將都会得罪...唔...这不是等你回来拿主意嘛。” 董心五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如此,我先收拾收拾,一会去拜见万大人。” 程介勉强笑笑:“辛苦。有你在,我这心里踏实了许多。” 董心五望著他的背影离去,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来到另一侧尸台,那两名假扮作店老板和店小二的死者赤身裸体地躺在白布单上,仵作指著二人周身上下的累累旧伤:“这两人绝不是善类,可查到了两人的身份?” 董心五沉默地摇了摇头,仵作捶捶背:“老董,我这心里怎得那么不实落呢?”董心五却像没听到一般,紧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右手在腹间轻轻地揉动著,仵作走到屋角倒了杯热水递给董心五,董心五一愣,仵作道:“lao毛病又犯了?” 董心五道:“想来是昨夜在郊外待了一宿,著了凉。”接过热水满满饮了一大口。 方伟从外边走进来,表情有些古怪:“师傅,穀雨找过您?” 董心五摇了摇头:“怎么?” 方伟的脸上也带著疑惑:“方才我回来时,门口值守兵丁跟我说的,穀雨清晨曾来府上求见李捕头?” 董心五疑道:“李征?” “是,”方伟顺著董心五的视线看去,待看到李征的尸首时,脸上瞬间变了色:“果然是真的,兵丁方才说时我还不信,没想到李捕头当真惨死。”死去的李征很平静,从这张脸上看不到往日的市侩与精明,反倒让方伟瞧得顺眼多了。对於死者他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在方氏命悬一线时李征曾出手搭救,但转眼之间却又设计陷害於他。但人死如灯灭,如今说什么也都无济於事。 他很快回过神:“穀雨只说交接出了问题,要与李捕头面谈,兵丁便没有让他进府,听说他临走之前曾问起过您。” 董心五眉头一跳:“可说了什么?” 方伟道:“什么也没说。” 董心五喃喃道:“这多事之秋,別是出了什么事吧?” 方伟观察著董心五的神色:“师傅,还有件事要说与你知。夏姜所救的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唐海秋的亲生闺女。” 董心五一惊:“怎么会?” 方伟沉吟道:“穀雨夜闯詔狱救下唐海秋和李福,这之后便失去了消息,直到香炉峰上才出现,穀雨既然洞悉对方的阴谋,想必唐海秋已將真相和盘托出,那也正代表他按照唐的要求將那孩子救了出来。只是不知怎得落入了人贩的手中,又恰巧遇到夏郎中,这才有之后种种。今晨夏郎中將人送到板床胡同,我才將前因后果串起。” 董心五苦笑道:“真是別样的缘分——你可见到老七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交易 方伟脸色一僵,旋即道:“据他的邻居讲,穀雨至少已两日未归家,去向不知所踪。” 董心五的脸色沉了下来:难道老七当真出事了?那他今晨来府上做什么,难道是向我求援?那他为何要提到李征?李征前脚身死,老七后脚便来府上,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繫? 一个又一个谜团像迷雾一般笼罩著董心五,让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儿心力交瘁,他定了定神:“老七的事容后再议,李征死前曾透漏过一个消息,香山乱军仍有余孽待清,万大人和程推官还未拿出个法子,你和我走一趟吧。” 王府,穀雨来回踱著步,显得焦躁不安。小红推门而入,穀雨抢到门前,小红脸色灰白:“小姐尚未回府。” 穀雨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小红安慰道:“兴许是路上耽搁了。”穀雨沉默地点了点头,但脸上忧虑並未减少分毫。 离高记铁器店不远的巷子中,白宽將角落中一户人家的门板拍得砰砰作响,半晌不见有人开门。他从腰间摸出短刀,手持刀鞘倒转了方向,用刀柄猛力击打铜锁,哗啦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开,一伙人將王承简和王诗涵夹在中间走了进去。 白宽一马当先,將屋中检查了一番,只见正屋之中陈设简朴,仅有一张窄床,一个掉了漆的柜子,衣柜之中儘是男子衣物,地上薄薄的一层灰尘。白宽心中有了数,命人將王承简和王诗涵押了进来,解下口中破布。身后两人在他二人的腿弯间猛地一戳,两人吃不住劲,噗通噗通双双跪倒在地。 王诗涵见父亲露出痛苦的表情,忙伸手托住王承简的胳膊。 白宽蹲下身子,视线与王氏父女平齐:“两位,我不想浪费时间。知道什么讲什么,我留你们一条命,听懂了吗?” 王承简將手搭在王诗涵的手上紧了紧,冷冷地回视著他,白宽气笑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噌地拔掉刀鞘,在两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刀攮进了王承简的大腿,瞬间的疼痛让王承简长大了嘴便要呼喊,身后一人伸手將其口鼻捂住,王承简双手双脚如癲狂般抓挠,身后那人不为所动,眼睁睁看著王承简挣扎,鲜血隨之迸溅而出。 王诗涵嚇丟了魂,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向王承简,白宽一脚將其踹翻在地,王诗涵全身抖若筛糠,满眼惊惧地看著受伤的父亲,白宽凑上前:“王小姐,我的条件很简单,告诉我穀雨在哪儿?”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王诗涵的腮边留下来:“不,我不知道。”那是她第一次为之心动的人,是她发誓要相守一生的人,那个纯粹乾净又执著地让人心疼的少年,她怎么忍心让他落入魔掌? 白宽仿佛洞察人內心的魔鬼:“睁大眼睛看看,那是生你养你的父亲,难道你为了穀雨便要將老父置之不理了吗?!” 王诗涵的哭泣是那么的绝望,泪眼婆娑之际父亲伏在地上,鲜血在顷刻间便在地上凝成血泊,父亲年迈的脸上因为疼痛而变得狰狞,他嘶声道:“诗涵...” 浓烈的血腥味让王诗涵几欲作呕,曾经在脑海中幻想过的画面以如此鲜活且粗糲的形式展现在她的面前,却瞬间將她击碎。白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伸手抓住王承简的肩头拉到近前,冷冷地看了一眼王诗涵。 在这一刻王诗涵忽然读懂了他的意思,脸色骤急:“不要...!” 话音未落,白宽手中短刀寒光一闪,对著王承简的腿部又是一刀!王承简眼珠子突起,喉间发起沉闷的一声呻吟,身体再次剧烈筛动。王诗涵痛苦地五官蜷缩,她跪行著向王承简爬去,白宽挡在她的身前,王诗涵泣不成声:“求求你,杀了我,放过我父亲吧。” 白宽冷冷地道:“別傻了,你闯入了一场不属於你的战爭。我要的仅是穀雨,但你的父亲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王诗涵猛地抬头看著他,白宽居高临下地回视著她,四周忽然静了下来。 王府,穀雨和小红又在房中等了盏茶功夫,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沉默让穀雨再也无法忍受,他霍地站起身来,小红惊道:“小...小谷捕头,怎么了?” 穀雨紧咬牙关:“诗涵久去未归,我担心她出事,你在府中候著,我去去就回。”一句话说完他已走到了门边,小红急忙拦道:“万万不可,小姐隨时回来,若你们两厢错过,我又去哪里寻你?” 穀雨心中焦灼,抓住小红的腕子扯到一旁,小红甩手挣脱挡在门前,两人正在僵持间,忽地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小红轻轻將门打开一条缝向外观瞧,王诗涵正急急地向门口走来,小红又惊又喜:“小姐!” 將门打开雀跃地奔向王诗涵,扎入她的怀中,王诗涵摸摸她的脑袋,向门口的穀雨頷首致意,穀雨轻舒了口气,看著王诗涵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王诗涵反手將门关起,对一脸期待的穀雨道:“我见过父亲了,他说並没有接到顺天府的协查通知,也並未见高策被缉拿归案。” 穀雨的脸色黯淡下来,这消息与他在顺天府衙前与值守兵丁交谈的结果如出一辙。王诗涵將他手轻轻牵起:“但我將你的事情说与父亲知晓了,他愿意见你。” 穀雨猛地看向她,王诗涵强调似地点点头:“父亲获知此事大为震惊,誓要將乱军余孽一网打尽,他对你的遭遇很感兴趣,甚至想邀你出谋划策固定证据,只是...” 穀雨本来听得心潮澎湃,听王诗涵言语支吾,忙急不可待地追问道:“只是什么?” “你先莫急,”王诗涵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你身份曖昧,父亲在官署中接见你恐怕会落到有心人眼中,平白生出枝节。父亲命我引你在外面相见,若你有意咱们即刻动身。” 穀雨由衷地笑了:“王大人有意剿匪,我自然全力支持。” 他明媚的笑容令王诗涵有些不自然,那笑容似乎带温度,灼热地让她不忍直视,她勉强牵动嘴角跟著笑了笑,隨即移开了目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埋伏 巷子口,穀雨缩回身子,探询地看向王诗涵,悄声道:“便是此处?” 王诗涵面色僵硬地点点头,穀雨看著她,牵过她洁白细腻的柔荑:“有我在,不要害怕。”他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也紧张异常,王承简之於他不再是朝廷官员那么简单,更是爱人的父亲,穀雨昨夜才与王诗涵確认心跡,今日便要面对未来的老丈人,心中自然惴惴。 巷中静悄悄的,穀雨与王诗涵快步走了进去,走到尽头王诗涵用手指指了指一扇院门,穀雨会意地点点头,正要向里走,王诗涵却突然伸手拉住他,穀雨一愣,疑惑地看向王诗涵,王诗涵小脸紧绷著,眼神复杂地看著穀雨,同时眼角泛起点点泪,穀雨终於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诗涵,你怎么了?” 王诗涵鬆开了手:“没事,你小心著些。” 穀雨答应一声推门走了进去,院中静悄悄的,房门紧闭,穀雨皱了皱眉头,缓缓走到门前,试探地问道:“王大人?” 片刻后门內响起王承简的声音:“进来吧。” 穀雨推开房门迈了进去,只见王承简坐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著他。穀雨见屋中陈设杂乱,与王承简的身份格格不入,空气中瀰漫著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不安和困惑同时在他的心头縈绕,他边向王承简走去边施礼道:“草民穀雨见过王承简...” 王承简勉强笑道:“小谷捕头,你我算是老相识了,何须客气...” 却见穀雨已经变了脸色,原来他走得近了,才看到王承简腿上盖著薄被,但鲜血已然洇了出来,他情知不妙不待王承简说完抽身便向外走,门口人影一闪,穀雨一个箭步窜上前,两臂紧紧抱住对方的持刀右手向外反扭,那人没料到穀雨的反应这般机敏,偷袭不成反而著了道,穀雨飞起一脚將他踹翻在地,倒拖钢刀向门外抢出,他知道事情生变,当务之急便是儘快逃出再做打算。 他心中焦灼如焚,急急抢到门外,却又不禁僵住了,白宽背负双手站在院子的正中央,四、五名手下站在白宽身后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地看著他。而王诗涵则蜷缩在地上,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穀雨愣愣地看著她:“怎...怎么?” 王诗涵伏地痛哭,嘴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白宽看看两人,噗嗤笑了出来:“富家女爱上穷小子,你跟我这演画本呢?” 穀雨脸色灰败,直勾勾地看著王诗涵,在这一刻像被抽光了所有的精气神,心里变得空空如也,他抿紧了嘴唇,泪水夺眶而出。白宽道:“放下武器,跟我走。” 穀雨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紧紧攥住钢刀,白宽拉下脸,將短刀从身后取出架在王诗涵的喉间,挑衅道:“若你能不顾她的死活杀將出去,我敬你是条汉子,放你一条生路。” 寒光闪闪,刀尖抵在王诗涵雪白的肌肤上,一丝血痕直流而下,瞧上去触目惊心,穀雨牙关紧咬,与王诗涵目光相对,王诗涵哭得绝望而委屈,愧疚和纠结同时出现在她清丽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穀雨很想走上去给她把泪擦乾,然后抱抱她。 “哐当!”穀雨丟下了手中的刀,白宽露出狞笑將手摆了摆,身后两名手下一拥而上將穀雨压伏在地绳捆索绑,转身向门口走去,王诗涵看著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穀雨,又悔又恨心如刀割,跪行几步抱住白宽的腿:“你们想拿他怎么样,求求你们了,別伤害他......” 白宽伸脚將她踹翻在地,厌恶地看著她:“从你同意我们的计策,便已知道是如今这样的结局,何必假惺惺的呢?” 王诗涵抽泣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王承简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扶著门框看著伏在地上哭得痛心疾首的闺女,白宽冷冷地打量著他:“忘掉今天发生的事,这几日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了,否则王府怕有血光之灾!”他阴惻惻地说道。 王承简畏惧地点了点头,目送著对方鱼贯而出,片刻后院中只剩下一个哭泣的王诗涵,他慢慢地挪到女儿的身旁,从方才王诗涵和穀雨两人的反应,他已察觉到两人非同寻常的情感羈绊,只是假作不知,伸手在她的肩头轻轻拍动,温言安慰道:“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顺天府衙三堂,董心五在路上已想了个大概,只是仅凭李征一句话很难界定究竟是哪位边將属於漏网之鱼,甚至可能李征所指的是躲在暗处的乱军,而並非指其余八將,面对万自约和程介殷切的目光,董心五沉吟道:“八將封赏结束,不日便要启程回朝,如果真有人图谋不轨,这几日必会有所动作。为今之计只有暗遣捕手分布在八位將军府门前,若有异常及时回报。” 万自约有些失望:“难道便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眼看即將结案,又蹦出了新案情,万府尹倍感压力。 董心五摇了摇头,其实他另有周围一条线,只是后者迟迟未归,暂且不知能否有斩获,董心五年老持重,坚持以最稳妥的法子排查。 程介帮腔道:“老董的能力大人又不是不知,实在是李征死前透出的线索太少。眼下多事之秋,还是隱蔽行事为妙。” 万自约想了想,眼下確实也別无他法,只好命程介照方抓药安排下去。程介等人告辞万自约,走出门来,程介看看董心五和方伟:“你二人自昨日起奔波劳累,一刻未歇,又在野外待了一宿,想必身子早乏了。回去歇歇,午饭后回府即可。” 董心五早已睏乏难耐,勉强撑到现在,闻言不禁笑道:“还是程推官体谅人,老董在此谢过了。” 方伟道:“师傅,我送您回去?” 董心五想了想:“不,方才与万大人相谈之时忽然想到,八將即日启程,毛怀山將军及其部眾与顺天府的爷们一见如故,临行前咱们可不能缺了礼数。” 方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带几个兄弟去道个別。” 董心五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拍在方伟手中:“可不能空著手去。” 方伟推辞:“师傅,您得够多了。” 董心五执意將钱给了:“多少是咱爷们的心意,”嘆了口气:“老七和他们最为相熟,可惜不知所踪...” 方伟听他提起穀雨,脸色又是一僵,董心五扭过脸看著方伟:“老五,你和老七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我每次提起那小子,你都吞吞吐吐避而不谈?” 方伟心头一跳,感受到董心五锐利的眼神,他勉强笑道:“我和他能有什么?您多心了。” 董心五知道徒弟没有说实话,缓和了神色道:“你们是师兄弟,等师傅走了最亲的就是你们几个,真要是有什么事千万別藏著掖著,开诚布公地聊,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能有什么聊不开的?” 如果是背叛与出卖呢?一丝苦涩爬上方伟的心头,他笑道:“我知道了,师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绽 收穀雨这个徒弟,董心五本是用来堵程介的嘴的,他还有两三年便可退休,干这一行全须全影地退下来不易,实在不想再生波澜。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关门弟子却看走了眼,这个平素性格木訥沉默寡言的小子,对於原则却有著超乎常人的坚持,甚至不惜开罪连董心五也无意开罪的人物。 四下无人之时,董心五也忍不住抱怨几句,但抱怨归抱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著这关门弟子去送死。想到今晨得知的消息,董心五心中没来由地一阵忐忑。 他停下脚步稳定著心神,迎著炙热的阳光伸展著筋骨:“咦,怎么到了这儿?” 原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板床胡同,董心五哑然失笑,既然来到穀雨家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他四处看了看,巷子口有几个摊贩,见这老头儿一身公服,脸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官爷好。” 董心五笑了笑算作回应,见不远处有个卖桃子的年轻后生,走到他面前挑了几颗个大水灵的:“劳驾您给称称斤两。” 年轻后生手脚麻利地將桃子捆成一捆称好,董心五將两个铜板递了过去,年轻后生忙双手去接,董心五的目光在对方粗壮的腕间一停,下意识地看了年轻后生一眼,忽地左手伸出拉住他的手腕翻转而上,年轻后生脸色微变正要反抗,董心五右手將铜板拍在他掌心,和蔼地笑了笑:“老板发財。”抄起桃子转身便走。 年轻后生望著董心五进入巷子的背影,悄悄鬆了口气,董心五则一脸的若有所思,边想边走向巷中,见穀雨家门前铜锁紧扣,折返到隔壁家轻轻敲门,过不多时关老头的声音响起:“谁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关老头不耐烦地探出头来,见对面也是个瘦削的小老头,穿著一身皱皱巴巴的公服,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边递水果边问道:“敢问老哥哥可是姓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关老头接下水果,缓和了脸色:“你谁啊?” 董心五道:“我是顺天府的董心五,小谷是我的徒弟。” 关老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就是董心五啊,来的不巧,小谷这两日不在家中。” 董心五蹙起眉头:“他临走前没说过什么?” “没有,不过...”关老头看著董心五:“前晚他家中忽地传来一阵异常响动,街面上也儘是脚步声交谈声,嚇得我躲在屋中不敢出来,等到外面平静下来,穀雨已失了踪跡,我怕他家中再遭了贼便上了锁,可他直到现在还没回家。”一丝忧虑渐渐爬上了他的面庞,语气中夹杂著像对待自己孩子般的担心。 他回到屋中拿著一把钥匙走出来:“穀雨自从进了公门,经常不著家,他便多打了一把钥匙放在我这里,平素都是我和他何姐帮忙看家。”走到穀雨家门前將锁打开,董心五推门而入,只见屋內桌椅翻倒,一片狼藉,他疑惑地看向关老头,关老头道:“估计便是前晚那伙身份不明的傢伙所为。” 董心五心中一沉,原先的猜测被证明,心中却更感焦虑。 穀雨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在找他的麻烦?这些问题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回答了,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儘快找到他。董心五辞別关老头,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巷子,却见方才那年轻后生正將扁担担在肩上准备离去,董心五登时起了疑心——方才他见这人皮肤黝黑却不粗糲,两眼湛湛有神,不似寻常农夫,便假意递钱伸手试探,发觉其掌心虎口皆有老茧,这却是习武之人的特徵。 他心中存了疑心,见那年轻人准备离开,当即喝道:“后生,留步!” 那年轻人扭过头,脸色登时变了,將那筐中剩余桃子扔向董心五,撒腿便向远处跑去! 这人有问题!董心五侧身躲过衔尾追去,那年轻人跑得飞快,钻入人群中左突右闪,董心五急得伸手將挡在面前的行人推开,但片刻之后还是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妈的!”董心五喘著粗气骂道,这人乔装打扮,估计是打算守株待兔,待穀雨回到家中再將其擒获,不料却在他面前漏了海底。这一来董心五也没了回家的心思,直奔顺天府衙而去。 方家,方氏正坐在床沿做著针线活,方伟急匆匆走了进来,方氏放下手中的活计看著他,稍显意外:“怎得这个时间回来了?” 方伟笑了笑道:“我们前不久遇到的那群援朝將士这两日便要返程,师傅让我今日带弟兄们准备一场酒宴践行,可能会回来得很晚,你若是累了便早睡,不需要等我。”摆了摆手,转身便要走。 “等等。”方氏唤住了他,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个心意。”这是她几日挣下的工钱。 方伟抿了抿嘴,伸手接了过去:“你身子骨弱,晚上早些休息。” 方氏扳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方伟也不敢用力挣脱,疑惑地看著她,方氏轻轻柔柔地道:“你今日若能早回,咱们聊聊?” “什么?”方伟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方氏直视著他的眼睛,那里已全然没了神采:“自从穀雨那事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模样,也不愿与我交谈。我不知道你心中所想,眼看著你一天天消沉下去,我却又无能为力。” 方氏的泪水自腮边滑落下来,方伟嘴唇哆嗦著,眼中的痛苦一闪而过,方氏又道:“犯了错不可怕,若是每件事都做的正確,还要这漫长人生干嘛?咱们方家男儿向来顶天立地,既然做错了便要认,认打认罚悉听尊便便是。” 方伟点了点头,这些时日鬱结在心中的苦闷和委屈终於一泻千里,抱著方氏痛哭不止,他哽咽道:“是我有负穀雨信任在先,既然亏欠了他,我便想办法弥补,师傅说得对,弟兄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方氏破涕为笑,看著方伟脸上的坚冰一点点融化,她不想把氛围搞得太过伤感,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记:“就师傅说得对?” 方伟嘿嘿笑了,脸上还掛著泪痕:“媳妇儿和师傅说得都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家 毛府,马德宝在炫耀著买自成衣店的新衣裳,钱贵装模作样地欣赏,尔后道:“不错不错,这件衣裳上身,小九可比原来俊俏多了。明日拉你去街上走一圈,看咱京城中哪位千金小姐动了春心,招你做个上门女婿。”小九是马德宝的乳名。 马德宝脸腾地红了,士兵聚在他周围调笑道:“是啊,到那时小九也不用战场廝杀,享尽荣华富贵娇妻美眷,岂不美哉?” 马德宝梗著脖子辩道:“放屁,我才不是贪图富贵之人,说好的兄弟之间要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就不用了,”钱贵將手放在马德宝肩上,语重心长地道:“只是你那儿毛还没长全,万一那家小姐想要个孩子,也不知道你中不中用,要不然哥哥给你代劳吧,”嘻嘻一笑:“谢就不用了,哥哥就当吃个哑巴亏。” 马德宝气得大叫:“代劳你奶奶的腿!”向钱贵追打而来,钱贵绕著院子逃窜,士兵在一旁起鬨。 姚丰拎著个包裹从后宅走出来,皱著眉头高声喝止道:“別闹了!” 眾人这才停下嬉闹,钱贵被马德宝堵在墙角,砰砰锤了两拳这才作罢,见姚丰收拾利落边揉著肩膀边走过来:“都收拾好了?” 姚丰点了点头:“离別在即,毛將军言道该有的礼数总是要有的...” 正说著话,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弟兄们,顺天府的来看大家了。”正是方伟领著捕快们上门拜访来了。 姚丰一愣,举起手中的包裹:“臭小子,你们再不来,我们就得登门拜別了。” 方伟面现愧色,不迭声地道歉,姚丰也仅是说笑一句並不介怀,双方见过礼,钱贵左右看看:“怎么不见穀雨那小子,海潮怎得也不在?” 方伟面色一僵,他知道对方即日便要启程,不想在临行前给他们添堵,扯了个谎:“他二人去了外地公干,临行前特意嘱咐我好生向两位道个歉。” 姚丰流露出遗憾的表情,钱贵更是拉下了脸色,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也得道过別再走啊,这也太不够兄弟意思了。” 方伟尷尬一笑,姚丰推了一把钱贵:“说的什么混帐话!”他看著方伟背后的捕快,转移了话题:“看来诸位是有备而来。” 方伟道:“是了,定教各位喝美了再启程。” 马德宝兴奋地双臂高举:“不醉不归!” 方伟笑著应道:“不醉不归!” 与毛府一样,高策下榻的府邸也是临时徵用的,產业归属一位王爷所有。占地千余亩,七进院落,足见其宅子的宽阔,亭台楼榭假山鱼池散落其中,更有苍松翠柏交相掩映,呈现出淡淡的雅致之美。 高策在吴勤的陪同下从书房中走出,他生得高大威武,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上下,虽然没有披掛战甲,但浑身上下却有一股杀气,看著石阶下被五大绑的穀雨被人推搡著带至近前:“你是穀雨?”说的虽然是官话,却带著江浙口音。 穀雨点点头,脸上已看不到失魂落魄的表情,他直视著高策的眼睛:“朝廷里有帮你的人?” 白宽脸色一变,望向高策,高策向他摆摆手示意无妨,把眼看向穀雨:“你是如何知道的?” 穀雨道:“你將我和李征崔文查得底儿掉,若是寻常人倒还罢了,但我三人是公家身份,你又是初来乍到的边將,能在一天內查到,若是朝中无人助你,我是不信的。” 高策笑了起来:“穀雨,你很聪明,但却无济於事。我们想做的,你阻止不了。” 穀雨冷冷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策道:“回家。” 穀雨愣住了,高策自嘲地笑了笑:“自从入朝以来,身边的兄弟一个一个死去,大战至今,死在战场的士兵死伤过半,”他伸出四个指头在穀雨面前晃了晃:“四万人!知道什么意思吗?” 穀雨浑身颤抖了一下,听高策继续道:“他们也许是父亲、也许是丈夫、也许是儿子,但却客死他乡,亡魂不得归处。” 吴勤和白宽等人面露悲色,静静地看著高策,因为激动高策的脸色涨红,甚至声音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倭军举倾国之力,对chao鲜志在必得,两国旗鼓相当,打得难分难解,前线弟兄上去一茬倒下一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你知道人被烧焦是什么味道吗?你知道腹腔被利刃划开,到血尽而亡尚有两个时辰吗?你见过河道之中塞满尸首的景象吗?” 穀雨听得脸色煞白,虽然知道对方並不期望自己作答,但仍下意识地摇头。白宽闷哼一声,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身后的士兵眼睛也红了大片。高策道:“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皇帝並不急於停止这场战爭,也许我们在战场上取的胜利並不能让他满意,也许並不足以让他向大臣证明当初出征是多么英明的决策,也许他认为死在战场上的不过是螻蚁而已,只是他不知道这些螻蚁也有日日盼归的家人。” 说到此处,杀气已充盈在高策的脸上:“若是不杀了他,战爭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结束,又有多少弟兄成为刀下亡魂。” 穀雨定定地看著身边的士兵,他们大多面色黝黑皮肤粗糲,衣著简陋神情刚毅,若说他们是十恶不赦之人,他是坚决不同意的,但他们却有著天底下最疯狂的想法,妄图用刺杀皇帝的方式阻止一场战爭。 高策稳定住情绪,缓缓走下石阶:“穀雨,我將真相和盘托出,並不指望你会帮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做一次瞎子吧,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行吗?” 穀雨同情地看向高策,但他依旧缓缓摇了摇头:“我拒绝。” 高策眉头拧了起来,气息粗重起来,不理解地道:“为什么?!万历皇帝刚愎自用贪婪自私,天下皆知,杀了他天下再换明君,那必是新一轮盛世!”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请求 穀雨道:“皇上纵有欠缺之处,但他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一场阴谋暗杀换来的不会是太平盛世,而是更可怕的血雨腥风。这天下毕竟是大明的天下,想要扭转天下百姓乃至朝廷高官的想法,你那得国不正的新君如何服眾,你可想过?” 高策铁青著脸看著穀雨,穀雨嘆了口气:“昔年永乐大帝为了堵住悠悠眾口做过些什么,难道不会是前车之鑑?” “住嘴!”高策打了个寒噤,他胸前剧烈起伏:“看来你打定主意要与我为敌了?” 穀雨正色道:“某乃顺天府衙快班捕手,惩奸除恶,份所应当。” 白宽早已听得怒火中烧,上前一脚將穀雨踹翻在地,尖刀出鞘:“老子宰了你!” “慢著!”高策出手制止道,他玩味地看著穀雨稚嫩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一个小小捕快,屡次三番坏我等好事,若不是你狗皇帝早死在香炉峰上了,既然你对他爱戴回护,我就偏要带你看看这狗皇帝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 白宽恨恨地將穀雨从地上拉起,余怒未消之下反手便是两个耳光,穀雨的嘴角流出血来,倔强地看向白宽,白宽气得挥手再打,吴勤伸手架住:“行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白宽甩脱他的手,在穀雨背后狠狠推了一把,將他带下去看押。吴勤看向高策:“大老崔和折骨刘的尸首要从顺天府抢回来吗?” “哼,两个胆小鬼。”高策怒火中烧。 吴勤道:“香炉峰上尸山血海,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人也会心生怯意。他二人心志不坚,难免会起了逃遁之意。可惜的是慌不择路引起官府注意以致双双毙命,”说到此处,脸上泛起忧色:“可我担心两人在临死前说出什么或官府从他们身上搜出什么,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高策哼道:“不必了,等他们发现我们早就得手了。” 吴勤点点头,沉声道:“隱患全部清除,耳目回报目標一切正常,可以放手一搏了。” 高策的目光看向午后的天空:“老吴,你是哪里人?” 吴勤一愣,旋即笑道:“我跟著您这许多年,好歹您老也关心关心部下——某乃扬州府高邮人。” 高策唔了一声:“离我家不过五十里地,我最稀罕你们那里的汪豆腐,所谓一烫抵三鲜,嫩豆腐切得粉碎,放入高汤中翻滚,一层熟猪油盖著滚烫羹汤,鲜香迎面,那滋味美得哟。” 吴勤的目光中出现了缅怀的神色,院子里陷入了沉默,良久后吴勤才道:“我堂客便会做,此役结束您来高邮找我,保准教您吃得痛快。” 高策看著吴勤,过了很久才笑道:“一言为定。” 朱常洵的身影穿梭在假山之中,两个小太监隨他玩耍,不远处菱香和侍卫长罗杰一瞬不瞬地看著,罗杰凑近菱香,轻声道:“这件事如何跟贵妃娘娘说,你可想好了?” “当日目睹殿下落水之人眾多,想要掩盖此事是决计不可能的。只是此事可大可小,若现在稟告贵妃娘娘,殿下大病新愈情势不明,以她的性子盛怒之下难保不会要了我等的脑袋。”菱香早已想过对策:“过得几日待殿下好利索了再说吧,即便陛下和贵妃娘娘知道了,顶多治我等玩忽之罪,却不会伤及性命。” 罗杰紧皱眉头:“也只好如此了。” 朱常洵的身影在假山上一跃而下,菱香嚇得面无人色,跑上前张开双臂迎向朱常洵,朱常洵虽然年幼,但是养尊处优生得健壮肥硕,菱香被撞得一个趔趄,娇小的身子向后栽去,朱常洵慌忙將她拉住:“菱香妈妈,您没事吧?” 菱香急道:“小祖宗,您大病初癒,还是悠著点好。” 朱常洵晃了晃胳膊,满不在乎地道:“夏姐姐药到病除,现下我早已恢復如初,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为了证明自己的健康,朱常洵再次手脚飞快地攀上假山,菱香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著他再次跃下,朱常洵拍拍手,炫耀似地道:“你看?” 七八岁的男童正是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年纪,又因万历宠溺有加甚少约束,是以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子。菱香见他面色红润,浑不似几个时辰前的虚弱惨白,身旁又有眾多的侍卫一瞬不瞬地看顾著,这才鬆了口气:“是是,您厉害著呢。” 正说著,夏姜手端药碗绕过池塘向假山走来:“殿下,把药吃了。” 朱常洵登时苦了脸,央求道:“夏姐姐,这药苦得很。反正我也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不吃?” 夏姜面无表情地道:“不行。”將药碗递了过去,朱常洵似乎有些生气,眼珠转了转:“我喝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夏姜有些无奈,但还是点点头:“可以。” 朱常洵狡黠地笑了,捏著鼻子將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菱香忙递过一杯清水服侍他净了口。朱常洵迫不及待地道:“药喝完了,你们陪我出去转转,这宅子里快闷死了。” “不可以!”菱香变了脸色,侍卫长罗杰也劝道:“殿下大病初癒,自当在府中好生將养,待痊癒之后再出府。” 朱常洵气恼道:“这宅子拢共就这么大的地方,我都玩倦了。况且我出府又不是玩耍,而是散心养性,於康復大有助益。”这话菱香和罗杰是坚决不信的,紧闭双唇不做回应,朱常洵只好转过脸看向夏姜:“你方才怎么答应我的?” 夏姜看看菱香和罗杰,两人紧张地回望著夏姜,夏姜摊摊手:“我是答应过你——可我说了不算。” “你...”朱常洵气得小脸通红,才知道被夏姜摆了一道。 夏姜不再理他,转向菱香道:“我已將后三日的药煎好,每日两剂冲服即可。三日后我会再来,那时估计也能痊癒了。” 菱香喜道:“多谢夏郎中。” 夏姜施礼告辞,不料走不多远忽听身后一阵喧譁声,朱常洵已站在石凳上,一只脚悬空作势要往池塘中跳去,菱香、小太监和侍卫围在他身前,只是怕他真箇跳下,不敢轻举妄动,朱常洵气道:“狗奴才,我的话也不听了,让不让我出去!” 菱香和罗杰相顾失色,见朱常洵拉著架势,生怕他一个不慎跌下去,急道:“殿下,您现在身子骨虚,受不得折腾,奴才们都是为了您好啊。” 夏姜缓缓走上前来,朱常洵挑衅地看著她,夏姜淡淡道:“跳,若殿下真箇敢跳,我就答应放您出去。” 菱香和罗杰面色剧变,惊道:“夏郎中,你在说什么?!” 夏姜充耳不闻直视著朱常洵,而后者在短暂的错愣后,忽地將腿收回:“傻子才跳呢。” 菱香舒了口气正要开口说两句场面话,朱常洵却冷冷一笑:“既然出不了府,那我回宫总可以吧,母亲定然想我得紧,那我便与她说说我是如何湖心落水,险些丧命的,她老人家宅心仁厚,想必也不会怪罪大家。” 这一句说出来仿佛五雷轰顶,在场的除了夏姜全部嚇得跪伏在地,夏姜目瞪口呆地看著不迭声求饶的眾人以及得意洋洋的朱常洵,一股强烈的厌恶涌上心头,罗杰从地上抬起头露出僵硬的笑容:“今日府外风和景丽,却也是不错的散心时节,咱们便在宅子左近转转,不远行如何?” 朱常洵眉开眼笑地道:“不远行,不远行。”得意地看著夏姜:“夏姐姐,你隨我同行,以免我途中不適,旧疾復发。” 第一百四十章 机会 高府柴房,穀雨反剪双手靠墙坐著,与高策爭执时的亢奋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他双目无神地盯著对面小山般的柴堆,脑海中充盈的却是王诗涵的模样。 这段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昨日的甜蜜和憧憬在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时便通通化为今日的悲伤,他能理解王诗涵在做出这一切时所经受的折磨,在父亲和爱人之间抉择的两难。似乎背叛在这个浮躁的世道也不再是十恶不赦的罪过,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没有愤怒只有悲伤,悲伤之处在於他曾是那样篤定这份稍显稚嫩的感情能够开结果,但事实告诉他,年少时轻许诺言,大半是完不成的。 他活动著僵硬的四肢回了回神,透过窗欞可见人影晃动,原来是高策加了岗哨防止他逃出。高策虽然告诉他目標在於刺杀万历,只是他却想不通皇帝身在禁宫,要如何才能得手,莫非对方在大內也安排有人手?想到此处他不禁心中一凉,高策身后的人至今也未现身,但就凭对方交结边將与刺探朝堂消息的手段,显然也是个能量巨大的人物。 腹中咕嚕咕嚕一阵响动,穀雨不禁露出苦笑,挣扎著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用脚猛踹房门。 “敲什么敲!”门外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门口站定一人,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看著穀雨,两人衣著朴素皮肤粗糙,若不是有武器傍身,看起来和寻常农户无异。 “我饿了。”穀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士兵上下打量著他:“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吃。” 穀雨苦笑道:“即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士兵拿捏不定,转过身子徵询地看向门外那人,那人似乎是个领头的,想了想:“给他弄口吃的,”又警告穀雨:“別耍招。” 过不多久士兵拿了个海碗走了进来,另一人绕到穀雨背后將绳索解开,將海碗递给穀雨:“吃了这顿可就没下顿了。” 穀雨满不在乎地接过去,见是一碗素麵:“筷子呢?” 士兵拍了一下脑袋:“忘了。” 头领道:“算了,用手吃吧。” 穀雨无奈地看著两人,將碗放到地上然后走向柴堆,伸手將一截粗壮的树枝掰折,双手较力从中掰断,將一头放在地上磨砂,渐渐磨出一个锋利的头儿来,他將“筷子”夹在手中得意地看向两人。 头领笑道:“讲究人。” 穀雨嘆道:“最后一顿了嘛。”將碗中麵条挑起送到口中。 士兵就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忽道:“那小娘子生得细皮嫩肉娇娇滴滴,恐怕也是娇生惯养的,实非你良配。”穀雨一怔,抬起头看著他,见他脸上並无讥讽之意,似乎是在衷心劝诫,他撇了撇嘴,也不搭理这个憨兵,一碗素麵不消片刻功夫吃得精光。 他站起身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把碗递向士兵,士兵伸手去接,穀雨的目光中杀机迸现,手攥“筷子”向士兵的咽喉捅来! 士兵反应不及,只听噗一声闷响,那“筷子”的尖端直戳戳扎进咽喉,海碗拿捏不住嘭地摔在地上,头领一个箭步衝进门內:“怎么了?!” 穀雨比士兵矮了一头,从头领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士兵双手乱挠,他情知不妙一把扳过士兵的肩头,眼前人影一闪,他下意识地避身闪过,同时脸颊一痛,穀雨已闪电般衝出门外,他伸手向脸上抹去,只抹到一手的鲜血。再看士兵再也坚持不住,翻身栽倒在地,头领哀嚎一声扑到他身前,那士兵喉间插著一截树枝,鲜血汩汩而出,一把將他衣袖抓住,满脸的痛苦之色,全身剧烈颤抖,尔后慢慢没了呼吸。 头领双目赤红,风驰电掣般追了出去:“小畜生逃了!” 穀雨耳听得身后叫喊,心中焦灼更盛,撒开双腿向门外跑去,这宅子一进套著一进,但好在方方正正,穀雨一路向北奔將下去,身后的追击声多了起来,有人大喝:“站住!”穀雨不及回头,发了疯似地只管向前跑,眼见黑漆大门近在眼前,不禁心中大喜,不料斜刺里一个人影抢出,踹向穀雨的腰间。 穀雨惨叫一声,身子飞了出去。那人抢到近前就是一记当头炮,穀雨额头中招,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那人正是白宽,將他拖將起来拳打脚踢,待眾兵卒赶到时,穀雨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摊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著。 高策伸手拦住白宽,俯下身子瞧著穀雨,头领气喘吁吁地奔到近前冲向穀雨,钢刀出鞘:“你杀了小三子,我他妈的宰了你!”高策回身抱住他,见他已泪如雨下:“將军,小三子不在了!” 高策脸色铁青:“我知道了,办正事要紧。” 头领难以置信地看著高策:“將军!” 高策打断了他:“行了,不消说了。”看向吴勤:“聚集人马!” 厅前,高策站在石阶上,目光炯炯自院中二十余名士兵的脸庞上划过:“兄弟们都休息好了?” “休息好了!”士兵们齐声应道。 高策面色整肃:“准备好杀敌了吗?” “杀!杀!杀!”杀气在每个人脸上瀰漫,穀雨被绑在厅中的立柱上,看得心惊肉跳。 高策满意地点点头:“弟兄们跟隨我不远千里来到京城,所贪图的不是他狗皇帝给的一纸虚名,开城死去的兄弟们在看著我们,碧蹄馆死去的兄弟们在看著我们,这些帐我们都要找狗皇帝討回来!” “血债血偿!” 高策的胸前剧烈起伏:“只有狗皇帝死了,咱们活著的几万將士才能从战场上走下来,见到他们的妻儿。高某不才,愿给弟兄们谋个活路,纵身死而不悔。” “誓死追隨大人!” 穀雨的心臟砰砰直跳,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这群情绪高昂的士兵,內心中似乎有什么在动摇,眼角已然湿润。他们在战场上忠勇奋战马革裹尸,但內心同样渴望和平安乐,他们也想在父母膝前行孝,与爱人廝守,看著幼子长大。结束一场战爭有错吗?想为並肩作战的兄弟保全性命有错吗? 吴勤从高策身后走出:“弟兄们,时候不走了。换上衣服装备,咱们这便出发。”士兵在他的带领下离开。 第一百四十一章 目標 高策缓缓走进厅走到穀雨面前,穀雨嘴唇翕动:“你们不足三十人想要袭击陛下,无异於以卵击石。不要执迷不悟了,趁早收手吧,离开京城吧,我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高策惊讶地看著他,半晌后笑了笑:“我们没有那么蠢,袭击禁宫无异於去送死。” 穀雨讶然道:“那你们?” 高策的脸上恢復了漠然:“我们的目標是朱常洵。” 穀雨惊道:“三皇子?”传闻后宫之中万历独宠郑贵妃,朱常洵乃是郑贵妃的独子,万历自然对其爱屋及乌。坊间传闻皇帝甚至想要违背祖训,弃太子而立三皇子为储君。 高策转过身走向厅一角,將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从衣架上取下一身短靠,边穿边道:“万历生性凉薄,唯有对这对母子视如珍宝。这龟儿子现下正猫在皇家別业之中,只要抓住他便等於抓到了万历的软肋,以此威逼不怕他不出宫来救。” 穀雨摇了摇头:“那也不可能,听闻大內高手如云,更遑论禁军和锦衣卫的尖兵利器,以这些人的手段,不论你將那別业护得多严实,都会被他们轻易攻破的。” 高策將钢刀別在腰间,外罩大敞掩住系上搭扣,左右走动確保武器不显:“他不会到別业的,”走回到穀雨面前:“我已预埋伏兵,沿途之上截杀狗皇帝!” 穀雨如遭雷击,身体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他知道高策若真按照此法施行,確有成功的机会。可真教他成功了, 那天下会怎样?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不敢再想下去。 高策从袖中掏出一截木头状的物事,猛地塞到穀雨嘴中,穀雨大惊,张嘴想要吐出,高策眼疾手快將其口鼻捂住,片刻功夫穀雨只觉得舌尖猛地一麻,喉间如火烧。高策伸手將那玩意儿从穀雨口中掏出,穀雨张嘴说话,却只听到喉间嗬嗬有声,吐不出半个字。高策笑道:“这是战场之上斥候常用的伎俩,避免俘虏出声示警。” 將其身上绳索解开,换了根细小的牛皮绳拴住他的两根拇指,那牛皮绳缩得极紧生生勒到肉里,穀雨疼得皱了皱眉,高策在他肩头推了一把:“走吧,带你看场好戏。” 曲家瓦,庆元春,丫鬟翠兰匆匆走入房中,陆诗柳正埋首抚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探询地看向翠兰。翠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叉著腰缓了缓才道:“姑娘,那人出现了。” 陆诗柳噌地站起:“哦,去了哪里?” 翠兰道:“我见她进了护国寺,便回来通知姑娘了。” 陆诗柳匆匆走向內室,片刻后换了件素雅的衣裳,头罩帷帽遮住容顏走出来:“咱们这就去。” 翠兰答应一声,两人匆匆离了庆元春,曲家瓦仍然是那般热闹,两人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忽见前方围满了人,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围在巷子口,两名官差站在一具尸首旁,白布蒙身看不到死者的模样。陆诗柳奇道:“出了什么事?” 翠兰早前已打听过:“听说聚香园中的一位红牌姑娘为情所困吞银自杀了。” 陆诗柳“啊”了一声,面有戚戚。只是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两人急急向护国寺的方向行去,护国寺同样也是闹市所在,好容易挤入寺內摸索了一圈,却未找到想要见的人。 翠兰遗憾地道:“怕是我路上耽搁时间太久,人家已经回去了。” 陆诗柳隱在帷帽后的脸上同样流露出失望之情,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无妨,既然知道她常来寺中,那今后仍有相见的机会,”沉吟片刻道:“不过仅凭你一人確实行事不便,你帮我再找两人,工钱丰厚,但人要老实本分。” 翠兰点点头:“我这两日就办。” 两人边说边向外走,走到门口时忽地自台阶下窜上一个少年,翠兰唬了一跳,忙拉住陆诗柳向一旁避开。那少年手拿著一串葫芦,向两人呲牙一笑,跑向寺內。 翠兰拍著胸口心有余悸地道:“什么人吶。” 陆诗柳见台阶下一行数人跟在少年身后走了上来,轻轻一扯翠兰的袖子:“行了,別多事。” 人群中一名少女朝她頷首致歉,陆诗柳行过福礼以示无妨,见这女子明眸皓齿容色绝丽,陆诗柳本已生得极美,与这少女相比却也平白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陆诗柳望著一行人走远,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你我还得去趟徐家胭脂铺,买一套上好水粉给玉兰姐姐。”玉兰也是庆元春中的姑娘,只是有些长舌妇的做派,陆诗柳性子淡,两边走动向来不多。 翠兰疑道:“为何要给她买?” 陆诗柳道:“我自有用处,你无需多问,”许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她换了种语气:“翠兰,我现在做的事多少有些凶险,不告诉你也是为了护你周全。若是此事能成,姐姐少不了你的好处。” 翠兰郑重地点点头:“姑娘,我晓得了。” 朱常洵在家中憋了几日,此时犹如撒了欢的兔子,三两步迈上台阶钻入了护国寺。菱香和罗杰恐其有失,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挤入了人群。夏姜从陆诗柳主僕离去的身影上收回视线,抬腿迈入寺门,只觉得气喘吁吁体力不济,她昨晚担惊受怕了半宿,今晨又马不停蹄地给朱常洵问诊煎药,熬到现在身子乏得厉害,见几名侍卫追著去了,她便在门口寻了个石台坐下边休息边等待。 等到夕阳西沉,寺內的香客及游客渐少,朱常洵的身影才又出现在寺门前,小嘴撇著一脸的意犹未尽,菱香劝道:“待过几日咱们再来便是。” 朱常洵悻悻道:“也只好如此,”夏姜走上前,朱常洵嬉笑道:“夏姐姐,怎得不和我们一起?” 夏姜道:“民女身子乏累,怕打扰殿下的雅兴。” 朱常洵大度地道:“行,下次我出来玩一定叫上姐姐。” 夏姜抿了抿嘴没有应声,菱香忙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同回。”夏姜的药箱还在府中,是以菱香有此一说。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临別酒 顺天府衙,兵马司指挥刘永吉在董心五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董心五拱手道:“这段时间三班折损不少人手,若非如此绝不会麻烦刘指挥。只是要同时监控八府,还非得兵马司的弟兄出马不可,老董在此谢过了。” 刘永吉道:“你放心,我回去挑那机灵的,绝不给顺天府惹麻烦。”这句话说到了董心五的心坎,无端监控边將,这要是被对方发现够董心五喝一壶的。 目送刘永吉离去,董心五仍定定地站在原处,远处红霞染红了天色,董心五眯眼看著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后他嘆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府,大街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隨之是周围的声音:“师傅!” 大步流星奔到近前,董心五见他神色慌张,心中一沉:“怎么了?” 周围从怀中掏出那柄短刀,气喘吁吁地道:“军器局指认此短刃乃是专为江浙水军打造!” 董心五瞬间睁大了眼睛,周围继续道:“因为水军作战环境特殊,寻常刀具容易受海水侵蚀,所以在锻造中无论其形制还是材料都大有不同,又因其造价昂贵,並未全军列装,只在斥候部队中配备。所以在京师中只有一只人马掌握此短刃...” “江浙水军游击將军高策,”董心五沉声道:“通知在家的快手,全部人员带上武器,缉拿高策!” 周围答应一声,飞速跑向府中,进了大院扯起嗓子便喊:“弟兄们,隨我拿贼!”哗啦啦衝出二十多名捕快,这已是当值的全部人手了,周围指挥著:“刀枪火把、镣銬捆绳全都带上,准备好了在院中集合。” 一溜烟向后堂跑去,程介正在书案前写著什么,见周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嚇了一跳:“老周,干嘛呢?” 周围道:“大人,短刀有下落了!” 程介喜形於色,从座椅中噌地跳起,周围道:“军器局指认短刀是江浙水军所持,董捕头正召集人马擒拿高策,派我知会您一声,不知大人是否同去?” 程介的兴奋之色淡了下去:“仅凭一把短刀就要抓捕刚受赏的將军吗?”他是文官,对案情的敏锐及把握与董心五这种干了一辈子的老刑名不可同日而语,自然做不到董心五那般果决,仅凭一把短刀就敢抓人。 周围错愕道:“大...大人?” 程介眼珠转了转:“这样,撕斗拿贼你们在行,我就不跟著添乱了,我这里还有些紧急公文要处理,就在府中恭候诸位的好消息。” 周围一愣,但隨即反应过来,拱手道:“如此,属下告退。” 回到值房时捕快已收拾妥当,董心五听了周围的转述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声令下队伍气势汹汹扑向高府。 东福楼中欢声笑语激战正酣,“干!干!干!”隨著起鬨声,马德宝將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傻呵呵地向一圈哥哥笑了笑,双脚一软滑向了桌子底下。 “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姚丰將他从桌底像拎小鸡子一般拎了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丟人的玩意儿。” 钱贵双眼迷离寻找著下一个目標,最终定格在方伟身上,方伟连忙摆手:“不成了不成了,你们喝。”早些时候与方氏的一场谈话,让他鬱结多日的心境得以打开,已打定主意这两日便去寻穀雨,心情鬆弛之下不自觉便已过了量。 钱贵端起酒杯,叫囂道:“北边的兄弟们,咱们可被人家扳下一城了,该怎么办?” 边军士兵叫嚷道:“打回去!”“谁怕谁啊!”当即便有数人举杯起身向方伟而来,方伟招架不住:“好好,我喝我喝...”他將酒杯举到身前:“此去一別,还不知道何时再与诸位一见。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千里之外还有我们这班兄弟。” 场间静了下来,隨方伟来的捕快们將酒斟满:“谨以此杯敬各位兄弟,早日班师回朝。” 边军士兵们隨之起身將酒斟满:“谨以此杯敬各位兄弟,祝平安喜乐。” 一种別样的情绪流转在席间,都是铁打的汉子,离別愁绪说不出口,只是每个人眼眶泛红呼吸粗重,姚丰举杯轻声道:“我们守国你们守城,祝国泰民安。” 方伟鼻子一酸:“干!” “干!” 姚丰见诸位將酒饮了,將酒杯放下:“后日就要离京,大家就饮到此,早些回去歇息如何?” 钱贵咂咂嘴,意犹未尽地道:“这天色还早,回去蒙头睡觉岂不可惜,不如咱们乘兴夜游,临走前再看看这大好美景?” 士兵起鬨道:“好!”“同去同去!” 姚丰斥道:“胡闹,各位捕快兄弟们陪了你们这半天,还不知足吗?” 方伟忙道:“无妨无妨,这京城之中街巷眾多,稍不留神便会迷路,更何况是在夜晚。各位弟兄酒量过人,老实讲我等早已支持不住,正好出去醒醒酒。” 姚丰笑道:“如此说来,还要麻烦各位了。” 高府门前,董心五率人举著火把扑来,周围一个箭步窜上石阶,身后的捕快自动分列两队埋伏在门口左右,周围扣动绷簧將钢刀抽出藏在背后看向董心五,后者则轻轻点了点头,周围咬了咬牙伸手扣动门环。 “篤篤篤!”周围侧著耳朵趴在门板上听著,迟迟不见有人开门。董心五走上石阶:“撞门!” 周围一惊:“师傅...”会不会太过莽撞? 董心五面沉似水:“出了事情我负责,”再次吩咐道:“撞门!” 这次出击捕快准备齐全,当下便有两名捕快从阴影中走出,两人抬著一截圆木,两侧各嵌有一枚铜环,两人各抓一枚铜环向大门撞去。 “哐哐!”之声中大门剧烈颤动,片刻后门后的门閂绷断,嘭地一声大门洞开。周围领著人已冲了进去,院中悄无声息漆黑一片,灯秋火把如游龙般从门口一路亮了起来,周围快速下达著命令:“这几间房子,搜!假山上去个人!竹林后也看看!” 隨著他的指示,捕快扑向各个角落,董心五走在最后,他眉头紧皱,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师傅,有发现!” 第一百四十三章 留言 周围脸色铁青地站在柴房门口,董心五快步走了过去,只见柴房的空地上躺著一具尸体,死者仰面朝天,喉间一截树枝,血已凝固,死了有些时辰了。 董心五沉声道:“派个人守著,继续往前推进!” “是!” 火把在最后一进院子中亮起,正房便是高策的寢室,西侧耳房东侧则是厅。捕快齐齐涌进院內,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周围的脸色很难看:“莫非跑了?” 董心五没有答话,高举火把缓步迈入正房,如鹰隼一般的眼神扫视著房內的一切。床上散乱的被褥、丟得乱七八糟的衣裳,桌上凌乱的茶杯茶碟,从任何一处都看不出准备出逃的痕跡,似乎主人只是短暂出去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董心五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鼻端飘来若有若无的药味,董心五左右环视,见门后有一个小火炉,炉上坐著一个汤锅,董心五在锅边摸了摸,触手冰凉,他伸手从汤锅中掏出水淋淋的药渣,凑在鼻端闻了闻,陷入了思索。 周围举著火把闯进厅,三名捕快跟了进来逐个角落排查,周围懊丧地一拳捶在茶几上:“他妈的,来晚了!” 三名捕快唬了一跳齐齐向周围看来,周围搓著生疼的手:“忙你们的!”他拿著短刀在军器局和兵杖局求爷爷告奶奶地问了一圈才问到出处,本以为能顺利拿下乱军余孽,岂料还是来晚了一步,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一屁股做到椅中,呼呼地生著闷气。 一名捕快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后:“大人,没有发现。” 周围转过身,瞪著牛眼没好气地道:“那就换个地方搜!” 捕快小意地“哎哎”两声,不敢触他的霉头,正要离开,周围忽道:“停下!” “啊?”捕快不知所措地站定身子。 周围噌地站起身子,指著捕快:“往旁边挪挪。”捕快慌忙向旁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的立柱。周围已走到他面前,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迷惑,举起火把凑近那柱子。 “师傅!”董心五望著慌张闯进来的周围:“稳重点。” “是是,”周围隨口应著,搀起董心五的胳膊便走,董心五端著汤锅被他架到厅,周围將火把凑到立柱前,董心五目光一凝,隱约可见离地三尺左右有一行小字,凑近细看,写的是:朱常洵危 八! 董心五如遭雷击,定定地看著这几个字,周围道:“前四个字指的应该是三皇子,只是那个八是什么意思?” 董心五心念电转:“谷,是穀雨!坏了,老七被高策抓了!” “什么?!”周围也惊呆了。 董心五脸色变得煞白:“快,穀雨已被高策挟持,三皇子有危险,快去北司找锦衣卫!” “什...什么?!”周围的思路已经跟不上了。 董心五急道:“禁宫和十王府中重兵把守,高策既然要对三皇子动手,想必三皇子不在这两处,只是我们却不知他的下落。现下宫门已落了锁,能知道他住处的只有锦衣卫!” 周围如梦方醒:“我这就去!” 董心五点点头道:“我隨后赶上!”不待说完周围的背影已消失在门口。 董心五將怀中的汤锅递给一名捕快:“將药渣捞出,我有用处。”捕快答应一声端著汤锅跑了出去。 巷子口的酒楼原本冷冷清清,此时却忽然涌入了二三十號人,將为数不多的桌子全部占满了,把老板喜得眉开眼笑,殷勤地忙前忙后,小二却有些畏惧,这伙人身材魁梧,看上去凶巴巴的,老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长点眼神儿,快给爷们上茶。”小二憨憨地答应一声,小跑著去了。 穀雨坐在窗边的一桌,嘴里酥麻中泛著苦涩,舌头僵直口不能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极不舒服的体验。他在桌下的指头悄悄地在裤子上將血跡擦净,操起桌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视图冲淡药效。高策斜眼看著他:“省点力气吧,斥候所用的药剂都是军械局专门调配,除非想让你开口,否则就要等六个时辰。” 穀雨冷冷地盯著他,高策扭过了脸不再看他,转而招呼起手下兄弟。穀雨的视线看向门外,这里似乎是西城一带,周围高府林立,人流走动相对较少,望著门外时而出现的人影,他的眼中流露出焦灼之色。 忽然高策的眼神变了,巷子的另一端朱常洵在护卫的簇拥中有说有笑地走来,菱香已走得气喘吁吁,见府门在望不由地鬆了口气,笑道:“殿下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厨下做准备?” 朱常洵咯咯笑道:“走了一圈,肚子饿得紧,妈妈看著安排吧。” 边说边拐入了巷子,府门口前明灯高悬,两名护卫举著气死风灯迎上前:“殿下,您回来了......什么人?!”话音未落忽然变了脸色,朱常洵顺著他的视线向身后看去,只见数条黑影杀气腾腾地飞奔而来! 罗杰脸色惨白,急得声音也变了调:“迎敌!” 护卫皆出身禁军反应得快,纷纷拔刀迎了上去,只跑出两步忽听嗖嗖的破空声袭来,“哎哟哎哟”护卫不及躲避纷纷倒地! 甫一照面便折损数人,罗杰心下巨骇,一把將朱常洵拽到身后:“快,护送殿下回府!” 夏姜眼见巷口黑影重重,人喊马嘶已战在一处,心念急转已知道对方是奔著朱常洵而来,她拉住已嚇僵的朱常洵:“快,回府!” 高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眼见对方已迎到近处,將手中弩机拋到地上,腰间钢刀出鞘,在月色下闪著寒光,高策高喊道:“兄弟们,隨我杀了朱常洵!” 手下齐声应道:“杀!” 见一名护卫急急迎来,高策冷哼一声挥刀便劈,护卫连忙举刀招架,但高策这一刀势大力沉,两刀相撞只听得尖锐的一声鐺响,护卫的钢刀竟然脱手飞出,那护卫一惊转身便跑,高策窜到他身后手起刀落將人砍翻在地,鲜血拋洒而出!他意在朱常洵,身形似一道闪电般斜插而出,径直杀奔朱常洵。 第一百四十四章 援兵 方伟和姚丰同时停下了脚步,钱贵喝得昏昏沉沉,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姚丰的后背,疼得他哎哟一声,揉著额头:“老姚,干嘛呢?” 姚丰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方伟侧著头听了片刻:“似乎有打斗声。” 姚丰抚著下巴点了点头,他也喝了不少:“走,去看看。” 高策所率部下实战经验丰富,依靠默契的配合打了护卫一个措手不及,在不间断的惨叫声中,迅速突破第一道防线,白宽和吴勤紧紧跟隨在高策身后径直杀向朱常洵。 罗杰嚇得魂飞魄散,见朱常洵还未进府,咬著牙將钢刀拔出:“兄弟们,隨我冲!”拔刀冲向对面,高策一刀捅穿护卫的腹部,那护卫痛得面目狰狞,睁大眼睛看著高策,高策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胸口:“去ni妈的!”护卫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箏飞出。 巷子阴影中,穀雨瞧得目眥欲裂,喉间嗬嗬做声,他卯足力气拼命挣扎,只是双手反銬行动受限,身后一名士兵短刀抵在他的腰间:“老实点,不然捅死你!” 短短一瞬,昏暗的胡同中已倒臥数人,血腥味迅速瀰漫在巷子里。罗杰见前方一名杀手赶到,单刀递出削中那人右肩,身后一名护卫抢上前来,一刀捅在他的腰间,罗杰再挥一刀削中其脑袋,那杀手尸体倒下。 罗杰出身武林世家身手了得,对方即便进攻有度,但近身搏击之术仍然抵不过罗杰,进攻之势一时慢了下来,高策在后看得分明,朱常洵已在几名护卫的护持下迈上石阶,若是让他逃了进去势必功亏一簣,他想也不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形物事点燃引线,那东西嗤嗤冒著火星,散发出一股硝烟的味道。 高策挥手將其扔向朱常洵,护卫眼见黑暗中一团火在半空中滑了道弧线向自己飞来,不禁呆愣在当场,夏姜却已嚇得汗毛乍起,尖声道:“霹雳弹,快快躲避!”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向朱常洵,朱常洵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石阶下跌去,与此同时,那霹雳弹忽地散发出万点光芒,轰隆一声炸裂开来! 猛烈的气浪將石阶上的护卫掀翻在地,数人被炸得皮开肉绽,而菱香小小的身体被拋出数丈,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身体弹动两下便一命呜呼。 硝烟瀰漫之中,罗杰嚇得魂飞魄散:“殿下!” 高策奇道:“竟有人识得霹雳弹,还是个女子?”他方才已听出了夏姜的声音。见罗杰等人想要回身救援,白宽和吴勤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向护卫缠去,高策反客为主径直向石阶处奔来。 夏姜缓缓从地上爬起,此时的她脑袋轰鸣,眼前金星乱窜,胸腹间剧烈激盪,她心知霹雳弹的威力,能从它手中脱逃已属侥倖,当下顾不得许多,见朱常洵躺在身边不远处,连忙手脚並用向他爬去,朱常洵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生,夏姜唤了两声不见其回应,正自心惊间忽然身后脚步骤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高策奔到近处只见一个女子正趴在朱常洵身前,他冷哼一声挥刀便剁! 破空之声袭来,一柄飞刀穿过烟雾径直向高策腰间而来,高策视线受阻,待发现时已然晚了,闷哼一声向后倒退了两步,巷子的另一侧方伟和姚丰等人飞身而来,身后的一班弟兄都被眼前的一幕嚇醒了,方伟刚才飞刀救人,现下手中空空如也,但他仍边跑边道:“何人行凶,还不放下凶器就擒!” 吩咐手下:“快班弟兄们,隨我拿贼!”为了应付隨时可能出现的意外,捕快身上大多带了兵刃,是以听得方伟指示纷纷摸出利器,姚丰和钱贵等人隨在诸捕快身后飞快向事发现场而来。 夏姜回过神来,见地上有柄钢刀,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高策眼见对面衝来数名大汉,情知不妙,腮帮子剧烈地颤抖,见夏姜双手持刀,狞笑一声挥刀再砍,夏姜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抵受不住钢刀脱手而飞。 巷子中的变故让穀雨与身后那名士兵同时一惊,穀雨双足攒地,猛地一个箭头奔出,那士兵一不留神让对方逃离了控制,气得哇哇大叫紧追不捨,穀雨紧咬牙关跑得飞快,眼见前方双方仍在缠斗,矮著身子绕了过去。那士兵追到时一名护卫斜刺里抢出拦住去路。 穀雨自地上捡起一把钢刀,倒转刀头双手向刀刃蹭去,只觉得掌缘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心知已被割伤,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双手仍然下探,片刻后猛地一松,那牛皮索已被割断,他捡起钢刀拼命向石阶衝去,心中突突直跳:“不要死,不要死......” 高策见夏姜失了兵刃,一脚將其踹倒在地,双手高举猛地向朱常洵当头劈下,夏姜的眼中透出绝望,生死攸关之际,一个黑影猛地从烟雾之中扑了过来,抱住高策的腰肢將其扭翻在地,正是方伟,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夏姜见援兵来救,高声道:“此人是三皇子朱常洵,快救人!” 方伟心中大惊:“弟兄们,拿贼!” 手下捕快大喝一声:“顺天府捕快在此,速速就擒!”扑向尚在缠斗的人群,罗杰见是自己人,精神大振:“隨我杀!” 白宽和吴勤看得分明,太阳穴青筋迸现,白宽挥刀拦住罗杰攻势,向吴勤嘶吼道:“快救將军!”势若疯虎般向对面的护卫砍將下去。 吴勤高叫一声想要脱离战团,哪知眾捕快等人已杀了过来,阻住其去路。姚丰和钱贵也从地上捡起兵刃加入战团。 那边厢方伟与高策缠斗数合,只觉得对方孔武有力彪悍异常,况且手中还有兵刃,而反观自己不仅手无寸铁,前不久的酒精也让其头昏脑涨四肢发软,是以只能勉力手脚並用缠住高策的四肢,高策急得面目狰狞,双手较力撑开方伟的封锁,方伟满头大汗咬牙坚持著,忽地人影一闪穀雨衝到近前,透过渐渐消散的烟雾看到地上有数团人影,他心中焦急但是口不能言,一时间竟然难以下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身死 倒在地上的气死风灯隨风摇曳,明明灭灭之间穀雨一眼便认出那在地上廝打的正是高策,另一人背身而立却看不真著,当下再不迟疑,挥刀便向高策的头上砍去,高策只觉头顶一团黑影扑下,心知不妙,双腿后蹬身体猛地窜出,方伟坚持到现在已然全身酸软,竟教他挣脱了出去。 高策就地翻滚,穀雨一刀劈空紧跟两步,向高策再劈一刀,方伟爬起身来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穀雨!” 高策举刀招架,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相接,穀雨只觉得虎口传来一阵酸麻之感,没想到对方臂力如此强大不由地一惊,回头看去,却是方伟。这一迟疑,高策双臂较力猛地抬起,一刀抽向穀雨,方伟惊道:“小心了!” 穀雨应变奇速,急忙后退闪身躲过他这一刀,方伟从地上將那把被弹飞的钢刀抄在手上,见穀雨形势危急,连忙举刀便砍,高策无奈只得回身招架。 夏姜从角落中扑到朱常洵身边,双手把住他的双臂想要拖向一旁。高策见状怒吼一声挥刀驱离方伟,一个箭步窜到朱常洵身边挥刀便砍,穀雨和方伟见状挥刀来救,方伟一边动手一边喊道:“老七,救殿下!” 穀雨抽刀便向朱常洵跑去,朱常洵虽然只有七八岁,但生得强健壮硕,夏姜一个女子想要搬动他还是相当费力,穀雨抢到近旁拖起他双脚,夏姜手中的重量猛地一松,感激地瞧了瞧对面的少年。两人合力之下,手脚並用將朱常洵向远处拖去。 钱贵一刀劈出,直取吴勤的首级,白宽撞在吴勤身后,钱贵势在必得的一刀砍在了白宽的肩头,白宽疼得哦哟一声,抓住肩头的刀背,见吴勤从地上爬起身,吼道:“別管我,救將军!”吴勤咬著牙向石阶奔去。 高策与方伟过了两招,余光瞥见朱常洵已被两人拖得远了,忽地两手擎刀一招力劈华山,直向方伟的头顶砍来,方伟早已累得双臂发抖两股战战,疲惫加上酒精的力量早已令其处於强弩之末,高策这一招势大力沉挟著阴风当头兜来,方伟情知来者不善,连忙咬牙格挡,只听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相接之际方伟虎口崩血,再也拿捏不住,钢刀脱手飞出! 高策狞笑一声举刀再劈,方伟大惊失色就地翻滚逃过一击,高策却不恋战回身冲向朱常洵,方伟从地上爬起来,嚇得魂飞魄散:“小心了!” 穀雨双手抬著朱常洵双脚配合夏姜向远处拖行,听得方伟惊呼连忙將朱常洵放下,伸手捞向腰间的钢刀,高策已窜到他身后,此时穀雨还没来得及回过身来,高策双目凶光大炙,双臂擎刀在夜色中如一道匹练卷向穀雨。夏姜看得分明,眼现恐慌,啊一声尖叫出来。 噗嗤!钢刀入体的闷响在身后传来,穀雨回过身时一团黑影倒向自己怀中,他下意识地揽过他,钢刀向对面横划而去,高策闷哼一声,胸前被划了个大口子,穀雨怀中的方伟一把抓住高策的刀背,穀雨钢刀连刺,如疾风骤雨般捅向高策,高策撒手扔刀急步后退连连躲闪,一时之间竟乱了阵脚。 头顶人影一闪,吴勤挥刀杀了过来挡下穀雨的攻势。 方伟胸前一柄钢刀入体,粗重的呼吸响在穀雨耳畔,穀雨心中一沉,拼命呼喝,却只能发出嗬嗬之声。吴勤將高策揽在身后,如疯似癲杀向穀雨,穀雨左右支絀,危险百出,正在这间不容髮之际,忽地从巷子口涌进数个人影,为首一人正是董心五,眼见府门前乱象,急吼道:“锦衣卫並顺天府捕快在此,贼人速速就擒!” 那跑在他身边的正是锦衣卫周青柏,他边向巷子跑边沉声吩咐:“架弩!” 身后的锦衣卫闻言自腰间掏出弩机,平端著向前趋近:“全部蹲地上,违者死!” 捕快嚇得纷纷向地上扑去,杀手举刀劈砍,嗖嗖之声破空而来,箭矢如雨笼罩向杀手,惨叫声中杀手纷纷倒地,钱贵哎哟一声肩头中箭,嚇得他嘶声大喊:“弟兄们快趴下!” 这一波无差別攻击著实將边军嚇坏了,有了钱贵的前车之鑑更是不敢造次,纷纷扑倒在地。 穀雨精神一振,向吴勤连刺两刀,吴勤將他攻势拨开,见数条人影敏捷地向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虚晃一招退到高策身旁:“將军,快走!” 高策血灌瞳仁牙关紧咬,不甘心地看著地上的朱常洵,吴勤拉起他便跑。穀雨如同脱了力,手中的刀噹啷一声落在地上,急急查看怀中方伟的伤势,却不禁呆住了。 方伟的胸前鲜血汩汩,钢刀的尖刃已深入肌体,慢慢从穀雨怀中软倒。穀雨嚇坏了,將他放平在地上,猛力撕开其衣襟,只见其胸口血流不止,方伟全身筛动不止,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穀雨抓住他的手,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夏姜爬到方伟身旁,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此人已几无生还可能。方伟能感觉到体力在迅速流失,意识逐渐模糊,他握紧穀雨的手掌:“老七,你受苦了。” 穀雨的喉间发出压抑的哭声,目不转睛地看著他,方伟虚弱地笑了笑:“师兄对不住你,你年纪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了那些折磨?”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別说了別说了,求你活下去。穀雨的喉间发出嗬嗬之声。 夏姜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一阵阵的眩晕冲向大脑,四肢越来越冷,方伟鼓足了勇气:“老七,你能原谅师兄吗?” 嗬嗬,嗬嗬。穀雨急得睚眥欲裂,但是口不能言,他能感觉到与方伟紧握的手掌渐渐失了力气,他更加急迫地想要表达自己——嗬嗬,嗬嗬。 夏姜奇怪地看著涨得满脸通红的穀雨,片刻后她明白了什么,急道:“点头表示原谅...”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方伟的手自穀雨的掌中无力垂下,再看方伟已然双目紧闭气绝身亡。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穀雨如遭五雷轰顶,自胸腔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喊——啊!喉间发甜,一口血喷將出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方伟!”周围打著灯笼出现在石阶旁,他一个箭步窜到方伟身前:“老五,你別嚇哥哥,醒过来!” 董心五站在他的身后,看著在血泊中早已停止呼吸的爱徒,皱纹堆叠的脸上怔怔留下两行泪,年迈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第一百四十六章 告別 顺天府衙,周青柏拱手致谢:“高策狼子野心,意欲刺杀三皇子。若不是董老前辈发现得早,只怕真教他得了手。” 万府尹和程介满脸堆欢,笑著应道:“分所应当,周大人无需言谢,那个...不知三皇子现下如何?” 周青柏放下手,面色一肃:“受了些惊嚇和轻伤,郎中已瞧过了並无大碍,待明日请示过陛下便送其入宫將养。” 万府尹鬆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周青柏又道:“昨夜一战,除高策及其一名手下潜逃之外,其余人等尽皆战死。京师百万人眾,这两人不论逃到哪里都可能引起祸端,值此敏感之机,切不可放鬆警惕。” 程介忙道:“大人放心,我等尽力追查,保证以最短的时间擒获此獠。” 离此不远的值房,穀雨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夏姜轻轻捻动银针,穀雨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片刻后他腾地坐起身,夏姜早有准备从地上抄起水盆递了过去,穀雨哇地一口血吐出,那血色黑红,瞧来触目惊心。他失神地看了夏姜一眼,双眼翻白转身向后倒去。 周围眼疾手快托住他的后背,將他的头慢慢地放回到枕头上。夏姜长出了一口气:“他只是气火攻心,吐出淤血也便疏通了,让他休息休息吧。” 周围感激地道:“夏郎中,多谢了。” 夏姜摆摆手表示无妨,背起药箱正要准备告辞,周围却道:“我师傅他老人家有事请教您,请隨我来。” 殮房中烛火飘摇,方伟静静地躺在白被单中,胸前的钢刀已被起出,仵作做了简单的缝合和清洗。董心五拉著方伟的手轻轻地摩挲著,轻声道:“日子过得真快,那日你背著一个灰白包袱走入快班,到现在竟已过了十余年。你这孩子从小乖得很,又会体贴人,师傅从来不捨得打你,你师娘整天在我面前夸你...” 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像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老天爷这么狠,偏偏將你从我身边夺走。” 周围与夏姜走入院中,听到董心五的哭声,周围再也绷不住,眼泪也隨著流了下来。他定定地站在门口,悔恨像一把尖刀扎向他的心臟,他后悔当初不应该说那番决绝的话,不应该感情用事与他针锋相对,他何尝不知那样会伤害方伟,只是他平常最痛恨的便是忘恩负义,更何况老五与自己私交甚篤,非如此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懣,可谁知那是在方伟生命最后的阶段自己向好兄弟所表达的唯一的情绪。 董心五还在低声诉说著,这一刻他不是名满天下的京城名捕,而仅仅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老者。脚步声从周围身后响起,周围抹了把泪回头看去:“弟妹。” 方氏在一名捕快的引导下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走到门口却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殮房在夜色下寂静而阴鬱,她全身筛动双拳紧攥,但迟迟不肯进去,似乎这样就不需要验证那令人悲伤的消息。 董心五出现在门口,嘶声道:“秀秀...”喉间一梗,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氏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迈了进去。方伟的面孔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方氏似乎被抽乾了所有力气,身体向后便倒,夏姜一直留心观察著她,见此情景忙上前將其搀住,方氏缓缓地走到方伟的身边,她伸出颤抖的手摸向方伟的脸庞,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方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这是她自小的玩伴,是她成长路上的朋友,是她交付真心的恋人,可如今他躺在冰冷的床上,了无生气。 以前我总说,若是我走了你以后该怎么办?可我从未想过若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春天不再绿了,再也没开过,时光让回忆越来越模糊,山水再也不生动。 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再也触碰到你,只不过你再也回不来了。 夏姜看著蹣跚而去的妇人消失在院门口,即便她自认为早已看惯生死,但仍然止不住內心的情绪翻涌,悲伤像冬日的风雪一般席捲过她的心头。她长舒了口气看向远处的天际,那里泛起鱼肚白,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夏郎中。”是董心五在招呼她。 夏姜收拾心绪,施礼道:“夏老前辈,叫我小夏就成。” 董心五唤过一名捕快,接过他手中的一方手帕,打开之后递给夏姜,夏姜看著那手帕之中黑乎乎的物事,眉毛拧紧了:“药渣?” 董心五点点头:“对,这是我自高策房中搜到的,不知他得了什么病。夏郎中可能从药剂中反推吗?” 夏姜道:“还未煎透,或有一线希望,我试试吧。”取过油灯凑近了细看,董心五和周围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夏姜用小指將药渣慢慢剥离,仔细分辨著,间或凑近了细闻,神情间若有所思。 半晌后抬起头:“我只能依稀分辨出黄芩、梔子、桑白皮,”她指著缩成一团的根茎:“还有这生草梢。” “生草梢?”董心五皱紧了眉头。 夏姜脸色铁青:“高策来自chao鲜战场,地处苦寒之地,丛林密布瘴气不散毒虫横行,不少战地出现过一种瘴疟,得此病者轻则头痛体痛、胸腹痞闷,重则可夺人性命。这病最可怕的是传染性极快,只要一人得病,不消半日整营士兵便皆传染。” 董心五和周围彼此看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周围心中一动,疑道:“夏郎中如何知道?” 夏姜道:“不瞒两位,小女子曾隨军入朝作战,跟隨东壁堂徐安柔在战场上生活过三年,两个月前才回到京师,是以对这病症熟悉得很。” 董心五肃然起敬,能在战场上救死扶伤的郎中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一名娇滴滴的女子:“原来是位巾幗英雄。” “不敢。”夏姜逊谢道:“这味药在战场上唤作白头散,乃是徐郎中在白头山附近研製,针对瘴疟所配。高策又来自战场,看来是高策曾罹患此病,用以弹压病情。” 董心五拧紧了眉毛:“朝天寨採买生草梢,难道也是为了医治此病?” 夏姜道:“生草梢乃是寻常的一味药,只是在白头散中不可替代,即便如此却也不能断定便是针对这种瘴疟。” 董心五道:“凡是往最坏的局面打算——只是京城之中並无罹患瘴疟的病人,朝天寨又为何要採买生草梢?”他只感到眼前迷雾重重,似乎掌握了很多线索,却无法將其串成一条完整的线,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他见夏姜容顏憔悴神色疲倦,但还强自撑著,心中感动,正要说著什么,周青柏自院外走了进来:“夏郎中,殿下醒了,指名要见你,隨我们走一趟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后事 夏姜起身告辞:“董老前辈,小女子这便走了。若有帮得上忙的,尽可去东壁堂寻我。” 董心五对这面冷心热的女子观感极佳,点了点头:“小夏姑娘,这份情记下了。” 夏姜施了一礼转身隨周青柏走出门,只见姚丰和钱贵诸人已等在门外。锦衣卫打扫战场时见人员复杂,一股脑全拉至顺天府衙,派出精擅审问的緹骑详加盘查,是以滯留到现在。方才朱常洵甦醒过来,听府中护卫讲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下惊惧的同时又免不了一阵兴奋刺激,派人通知锦衣卫將他的救命恩人带至府上当面致谢。 姚丰和钱贵已经知道方伟身死的消息,眉宇间皆是难过,只是眼下的顺天府混乱嘈杂,这种场合下也不便表露,是以只向董心五等人頷首致意,並没有多说什么。 董心五领著周围將人送到府外,这才拱手作別。回到值房中,却见穀雨的床上已没了人,董心五嚇了一跳,唤过捕快:“人呢?” 捕快不知所措地道:“方才还在呢,我出门解个手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周围急道:“还不去找?!” 捕快慌忙领命去了,顺天府中平白无故少了个人那还了得,周围一声吩咐,手下的捕快將府內翻了个底朝天,很快有人回报发现穀雨踪跡。 殮房,穀雨失魂落魄地看著方伟失去血色的面孔,董心五悄悄地走近:“老七。” 穀雨转过头,见到董心五如见亲人,嘴角下撇哭將出来:“师傅,是我害了五哥。” 董心五將穀雨搂住,拍著他的后背:“瞎说什么,別胡思乱想了。”周围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著屋中哭得如同泪人儿般的穀雨,悔恨与痛苦出现在脸上,忽地转身离去。 待穀雨哭声小了,董心五將他拉到角落中捡了张条凳坐下:“自你决意营救唐海秋李福二人,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你都去了哪里?” 穀雨便將这几日经歷的种种一五一十地讲与董心五听了,饶是董心五见多识广,却也听得瞠目结舌,末了才道:“没想到唐海秋案后竟隱藏著如此深沉曲折的阴谋。” 穀雨黯然道:“我已被李征除名,如今已不算公门中人,高策阴谋败露,剩下的便是將他缉拿归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昔日受您教诲良多,只怪小子福薄没有缘分与您再续师徒情意,这就和师傅告辞了。”说罢站起身来郑重地深施一礼,泪水再次扑簌簌流下。 董心五也隨之站起来,斟酌著话语:“李捕头的决议有失偏颇,此事我会向府尹大人陈情,早日恢復你的身份。” 穀雨摇了摇头,满脸的悲伤:“我行事鲁莽粗断,害得海潮昏迷不醒,唐海秋等人横死旷野,甚至连五哥也为救我付出生命代价,只是我这条贱命又何足惜呢,我...我不配成为一名捕快。” 董心五见他神伤的模样,知道方伟身死对他影响颇重。只是他从这孩子身上却看出了一种锐意,那是有別於顺天府眾多浑浑噩噩的捕快的气质。他对真相的坚持、对公道的维护都让老於世故的董心五怦然心动,如今的他像一块璞玉,只要细细雕琢日后必成大器,若是这样放弃未免太过可惜。 董心五道:“此事容后再议,”换了个话题:“海潮已恢復了许多,你既然进了府,跟我去看看他吧。”穀雨一愣点了点头,跟著董心五出了殮房,他回头再次看了看方伟,双拳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 吴海潮经过这几日郎中的悉心照顾,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只是仍然没有甦醒的跡象。穀雨慢慢地蹭到吴海潮的床边,神色中有一丝尷尬,有一丝难为情,更多的是后悔,正是因为他的决定让原本置身事外的吴海潮经歷了惊心动魄的危险。穀雨轻轻拉起吴海潮的手掌,喃喃道:“好兄弟,早些醒过来吧,我还要当面与你道歉呢。” 董心五站在门口静静地看著,脚步声匆匆打破了寧静,一名锦衣卫走了进来:“董捕头,周大人方才传话,陛下已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已將三皇子接入宫中。” 董心五点点头:“如此甚好。” 锦衣卫继续道:“夏姜与毛怀山將军的部下救护有功,陛下传旨今晚两人入宫宴饮,想必是要当面赐赏,周大人需要伴行,但他对昨晚之事仅是一知半解,董捕头可否將前因后果写个条陈交与周大人,以便陛下问起时能讲得清楚?” 无论是夏姜,还是姚丰、钱贵等人都只是经歷了府门前的一场廝杀,深层原因却无从得知,了解这一切阴谋的正是此刻在床前失魂落魄的穀雨,是以锦衣卫即便审了多轮也审不出个究竟。 听闻夏姜和毛怀山要由陛下亲自设宴款待,作为与两方有过接触的董心五自然高兴,忙道:“將军稍待片刻,我这就將实情写给周大人。”找过纸笔刷刷点点,將高策的计划详细地描述一番,看了看床前的穀雨,不由地心中一动,將他的所作所为也写了进去,尔后交与锦衣卫。 锦衣卫收在怀中,笑道:“我们的人稍后便会撤出,善后的工作交与顺天府。至於高策的行踪也要与顺天府紧密合作,爭取儘快將其抓捕归案,董捕头辛苦。” 董心五道:“分所应当。”將锦衣卫送了出去,此时天光大亮,董心五看著一轮朝阳掛在天际定了定神,转身走了回来,穀雨已站在床头静静地候著,董心五见他一脸倦容,温声道:“先回去歇息歇息吧,在家老实待著等我消息。” 穀雨点点头却没有动作,直视著董心五:“高策和吴勤逃去哪里可有回报?” 董心五面沉似水地摇了摇头:“二贼自昨夜趁乱逃出后便失去了踪跡,京城百万人眾,若是刻意潜藏,短时间內恐怕很难將两人揪出...” 话音未落,周围一路小跑著走了进来,董心五见其脸色慌张,心下一沉:“出了什么事?” 周围急道:“南新仓发生爆炸,引发大火!”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救火 南新仓是大明储藏皇粮、俸米的粮仓,属於皇家官仓,若是南新仓被毁引发的震动非同小可,董心五当即变了脸色:“走,去看看!” 周围答应一声便向门外跑去,董心五看著穀雨:“我去看看情况,你先回去歇息身体,別胡思乱想知道吗?” 穀雨点点头:“师傅快去吧。” 董心五心急火燎,也无暇再顾及穀雨,抽身向门外跑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口。穀雨收回目光走到床前,將被角掖好:“海潮,你好生养著,我过两日再来看你...嗯?” 吴海潮的手指忽然抽动了两下,穀雨定定地看著,一度认为自己看了眼,谁知那只手指再次抽动,穀雨再无怀疑,心头涌起强烈的喜悦,边叫边跑出门:“孙郎中,海潮醒了!” 喊了两声,孙郎中急匆匆地跑进院:“哟小谷,好久不见,你小子跑哪去了?” 穀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顾不得寒暄:“您快看看,海潮是不是醒了?” 孙郎中走到床前观察著吴海潮的神色,尔后將其眼皮翻开,挠了挠头看向穀雨:“你是不是看错了?” 穀雨急道:“方才他的手指明明动过。” 孙郎中不以为然地道:“兴许是偶然的身体反应,並不代表他能甦醒。”看著穀雨一身血污满脸疲惫:“更或者是劳累过度头昏眼看走了眼也说不定。” “我没有。”穀雨气道,孙郎中摆了摆手:“行了,回去歇著吧,若是海潮醒了我通知你。” 南新仓俗称东门仓,於永乐年间在元代北太仓旧基上起建而成,期间屡有增建,至万历年间已有三十廒,这次发生爆炸的乃是靠近大门的壹號廒,此时火光冲天烟雾繚绕,公廨內的连廊中人们四散奔逃惨叫连连,混乱中守兵將一桶桶水泼向火场。 董心五领著周围等人冲了进来,见火势还在蔓延,连忙吩咐周围:“快,疏散人群!”这种情况最怕出现踩踏,否则会带来严重的连锁反应。 周围向后挥手:“弟兄们隨我来!”当即便分出一支人马隨他而去,董心五则领著剩下的人冲向角落的水缸,粮食存储最忌水火,所以场间常年备有保障措施,守兵见一行身著公服的人闯入,知道来了救兵,为首的一个小伙子跑到近前:“可是顺天府的捕头们来援?” 董心五点点头:“我是顺天府的董心五,现在是什么情况?” “董捕头当面,我叫杨力。”守兵脸上被熏得黑一团白一团,焦急道:“死了两个库管员,其他人正在向外疏散。只是廒中堆积的乃是粮谷之物,乾燥易燃,这火势凶猛,眼看已控制不住,甚至有向贰號廒蔓延的趋势。” 说话间又是一队守兵端著水盆泼向火场,只是还不等靠近就被炽热的气浪蒸发,董心五越看越是焦急,细细想了想:“首要之务是防止火势蔓延,需要將水缸全部集中过来,南新仓你比我熟,把你的人撤下来,这事交给你去办。” 杨力答应一声,呼喝著將人领走,捕快迅速补位,董心五冲在最前,炙热气浪迎面扑来教人呼吸为之一窒,辛辣的烟雾瞬间將人呛出泪来。董心五手中泼出的水发出滋滋之声,隨即化成白色气雾,对於这猛烈的火势,盆中水不过是杯水车薪,董心五心中一沉,正在焦急间,周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傅,我来了!” 董心五回首看去,只见周围的手中端著一把唧筒,身后三名捕快合力拖动一个高及胸口的水缸凑了上来,那唧筒形如火枪熟铜锻造,后端连结著一条粗粗的管子直通到缸中,而缸中配有铜管、拉鉤、木桿等加压装置,周围两手抓住筒把对准火场,喝道:“加水!” 一名捕快抓住缸中木桿快速加力,片刻后一条粗粗的水柱从唧筒中激射而出,直衝入火场,方才杀气腾腾的火势瞬间一滯,周围脸上露出笑容,连声唤道:“加水加水!” 捕快拼命加力,不多时头上已经见了汗,他咬牙坚持著,缸中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褪去,正在这时杨力已拖著水缸到了,捕快迅速更换装置,在周围的示意下一步步靠近火场。 董心五提醒道:“小心暗火,不要靠得太近!” 周围牙关紧咬置若罔闻,双手平端著唧筒一步迈入了浓烟滚滚的粮仓。董心五惊道:“周围!” 捕快嚇得面色苍白,不知所措地看向董心五,董心五气得浑身发抖,眼见那管子越绷越直,他一把从捕快手中抄了过去:“我来!” 杨力一个箭步迈到他身后扶著缸沿:“董捕头,我来帮您!” 董心五沉声道:“注意安全!” 两人挪到门槛处,董心五抓住木桿疯狂加力,一个缸用完了,身后又有一个水缸替补过来,接连换了七八缸水火势才小了下来。但浓烟仍然不散,滚滚飘向天际。董心五早已累得汗流浹背,颤巍巍地靠向门边,杨力眼疾手快搀住他的胳膊:“快,扶老捕头旁边休憩!” 一个捕快上前將董心五扶到角落中坐下,董心五只觉得心臟砰砰直跳,扶著左胸缓了半天,周围这才走了出来,將唧筒丟给杨力走向董心五,见后者冷眼看著他,不禁哂笑道:“粮食都烤熟了,你们可闻到稻穀飘香?” 董心五站起身来,挥手便是一耳光,啪地一声脆响,周围捂著脸低下了头。捕快和远处的杨力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对师徒,董心五一手点指他的额头,气得说话都哆嗦:“下次再犯浑我非收拾你不可!” 周围低头不语,教人看不到他的表情,董心五颓然放下手:“你的一个决断可能会影响到百姓朝野,岂能被情绪所左右——老五的事儿暂且放下,不要受到影响。” 听到董心五提及方伟,周围抬起了头,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师傅,眼底流露出一丝哀伤,董心五嘆了口气,在他肩头重重捏了两下,鼻子一酸竟也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行刺 顺天府衙,穀雨双手拢在膝头静静地坐在床沿,看著一动不动的吴海潮,孙郎中离开后他便保持著这样的姿势,他看著胸前微有起伏的吴海潮,充满希冀地等待著,仿佛下个瞬间就能看到他再次弹动手指,更或者翻身而起。 一名捕快飞快地跑了进来,看见穀雨便是一愣:“小谷,你怎么来了?” 穀雨认得这人名叫高强,原本在李征手下做事,淡淡地道:“啊,有些事情要处理,”见他形色匆匆,不禁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高强急道:“护国寺前有人持刀行刺,死伤无数,等我们赶到时凶手已不知所踪,本来想找董捕头商议商议,却哪里也寻不到他。” 穀雨皱起眉头:“人跑了?” 高强道:“对,据现场的目击者回忆凶手是突然发起攻击的,似乎也没有特定目標,刺伤数人后便仓皇而逃。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潜逃方向,我们追到德胜门大街,却已寻不到对方的踪跡。那里人流密集,若是凶手再次逞凶,后果不堪设想。”说到后来语音颤抖,想来已意识到了后果。 穀雨道:“南新仓发生爆炸,董捕头已率人前往救援,我想...”他说到这里心中忽地一突,两件案子同时发生,难道会有什么关联,他从床沿站起:“董捕头分身乏术,我隨你走一趟。” “你?”高强嘴角下意识地一撇,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轻视之色。 穀雨回头看了看吴海潮,转身向门外走去,高强望著他的背影,哼了一声:“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南新仓,守兵在已被烧得焦黑的粮仓间进进出出,一具具被炸得残缺不全的躯体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来摆在院中,没被烧毁的粮食被抬出运往別仓,一部分守兵攀上了房顶排查房体受损情况。董心五收回目光,看向杨力:“南新仓重兵把守,廒房用五山墙,墙体用黑城砖,可谓固若金汤,怎得还被人闯了进来,对方有多少人?” 杨力战战兢兢地道:“一个人。” 董心五脸色一沉,不等开口询问杨力补充道:“董捕头有所不知,那人自称是工部的人,声称要对廒房做检视。南新仓储藏乃是皇粮、俸米,朝廷甚为重视,不定期便会派人稽查隱患,是以小的並未起疑,对方出具的腰牌又是货真价实的,小的便放他进去了。” 周围突然截口道:“那人多大岁数,长相如何?” 杨力回忆道:“三四十岁左右,操著南方口音,生得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小的当时还嘀咕怎得文官中竟有这般魁梧的男子,倒像是个武將。” 周围脸色一变看向董心五,却见董心五早已面色铁青:“你继续说。” 杨力道:“那人进了壹號廒之后,藉故將我们的人支开便在粮堆中放了把火,弟兄们察觉后连忙上前阻拦,不料那人竟从腰间抽出短刀便砍,弟兄们一个不备中了这廝的阴招,那时我已听得动静不对,急命其余人等入內支援,对方见我们越聚越多从怀中掏出个圆形物事,不等兄弟们反应过来,那东西竟然炸了开来。” 所到此处,杨力双手捂住脸:“弟兄们毫无防备,被炸得东倒西歪,那廝趁乱逃出,只可怜我几个老兄弟,死得不明不白。” 说到此处语调嘶哑,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周围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转向董心五:“这人莫非是高策?” 董心五冷著脸:“极有可能是他。” 周围深吸一口凉气:“这廝竟然贼心不死,还敢顶风作案。” 董心五道:“撒出人去,沿路查询,儘快將此人的去处摸清!” 护国寺高高的石阶下已被捕快围了起来,七八具尸首被整整齐齐地摆在石阶旁的阴凉地下。穀雨蹲在地上一一查验著,高强跟在他身后,揶揄道:“小谷捕头,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穀雨指著其中一人喉间的伤口,抬起头仰视著他:“你没发现?” “什么?”高强愣道。 穀雨解释道:“全身只有一处刀伤且刀口平整,这说明凶手刀法精湛,”他的手指划过去:“全部死者皆是一刀毙命。” 高强这才注意到,尷尬地道:“这...” 穀雨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凶手极其危险,目前仍不能確定是否还会继续犯案,你却连近在眼前的线索都察觉不到,已经被凶手拋在后面了。” “你!”高强气得双眉竖起,被眼前的年轻人冒犯,尤其是原本低眉顺眼的穀雨,这让他既难堪又恼火。 穀雨却已绕过他走向被捕快围住的几名目击者,一名老者,两名中年男子,两名年轻女子,似乎是主僕,那女主人胳膊上缠著白纱布,脸上惊惧之色未去,丫鬟在旁轻身安慰著。 穀雨把眼扫过一圈:“敢问当时事发时谁离得最近?” 那女子颤巍巍地道:“是我。” 穀雨温言道:“我是顺天府的捕快,凶手行凶后便失去踪影,为防更多无辜者受害,您可否將案发经过说与我听?” 女子紧抿双唇不发一言,似乎还未从恐慌中回过神来,丫鬟扶在女子背后,回护道:“没看到我家少奶奶嚇坏了吗,你们找不到人与我等有什么相干。我家少爷即刻便来,有什么事你问他吧。” 穀雨咂咂嘴看向三名男子,那老者道:“那人身材高大,”伸出手掌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跟凶神似的,嚇死个人。” 年轻男子心有余悸地道:“那人在人群里横衝直撞的,逮著人便是一刀下去,当时场面乱极了,幸亏我跑得快,要不然也会像那几位仁兄一样。” 穀雨道:“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年轻男子想了想:“大约三十上下的年纪,长著一张马脸,身穿赭衣,除此之外与寻常人无异。” 穀雨疑道:“你记得这般清楚?”按理说对方行事敏捷,目击者又在惊慌之中,似这样记忆清晰的倒也少见。 “因为凶手在行凶后似乎並不急於逃走。”那女子终是忍不住插言道。 第一百五十章 太平仓 “哦?”穀雨探询的目光看向女子。 “少奶奶?”丫鬟讶道。 “无妨,”那女子缓过神来:“官爷早日抓到人,京城的老百姓便早一刻脱离危险。” 穀雨见她如此识大体,不由感激地应和道:“正是如此。” 女子回忆道:“事故发生在一瞬间,当时那人就走在我的前面,隔著三五个人,他走到石阶下时骤然发难,离得近的几人立即倒地,当时场面就乱了起来,察觉到异状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我反应得慢了些,丫鬟和我正想跑时,对方已到了眼前......”她停了下来,思及当时的状况仍不免心有余悸,手抚胸口缓下情绪:“但对方的目標都是成年男子,所以绕过了我和丫鬟,將我身后的一名男子刺伤,只是擦身而过之际利刃划过我的胳膊,我的伤口由此而来。” “那人伤人后並不急於逃跑,当时人群已自发地將他周边空了出来,那人就站在那石阶上不慌也不忙,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直到一名捕头闻讯赶来,他这才收起兵刃逃了。” 其余几人附和道:“正是,这人古怪得很。” 说到此处一名捕快举著一张纸走到近前,將画像展示给眾人確认:“是这人吗?” 眾人点头:“就是他!”只见画像之人一张马脸稜角分明,目光刚毅凶狠,正是吴勤。 穀雨变了脸色:“是他!”急急思索著,高策与吴勤阴谋败露后理应出城潜逃或者为躲避官府抓捕隱藏行踪,这城中百万人眾,官府短时间內很难遍搜全城,躲过了风头自然也有出逃之机。可这二人却唯恐官府抓不到,闹市中製造事端,到底有何企图?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围拢在四周看热闹的百姓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畏惧地低下头,他挤入人群慢慢向德胜门大街走去,沿街的店铺开门迎客,小二站在门前热情地招徠生意,与行人擦肩而过时的谈笑声,穀雨越走越是恍惚,这一幕场景鲜活生动,仿佛已离他很远了。 他站在街心左右环视,只见人群摩肩擦踵,却哪里去找吴勤的影子? 离护国寺一坊之隔的积庆坊,太平仓功能与南新仓大抵相似,两名守兵长戟一指:“什么人?!” 吴勤自腰间掏出腰牌:“工部的,例行检查。” 一名守兵將腰牌接在手中,只见写的是:工部杂造局副使 任高明,这官职听起来气派,其实不过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守兵將腰牌递还了回去,上下打量著他:“喘什么?”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吴勤一愣,慢慢调整著呼吸:“秋季天乾物燥,正是火灾多发之时,奈何这个月杂事一件接著一件,眼见月关將近,大使特命我等加紧检视,务必在当月完成。” 守兵好笑地看著他:“太平仓二十廒,靠你一人得干到猴年马月?”挥手让同伴入內通传。 吴勤將腰牌收在怀中,隨著笑了:“我又非三头六臂,怎能检遍太平仓,大部队在后面,个把时辰后就会到来。” 一名吏员跟隨守兵小跑著迎出来,殷勤地道:“任副使当面,小的齐鹏,有需要的地方儘管吩咐。” 吴勤乐呵呵地道:“好说。”守兵放开长戟向空中扬了扬,吴勤隨著他的手势看向远处那座矗立的建筑——警钟楼,积庆坊中最高的建筑便是这里,楼中有八名哨兵,皆身著铁甲身背长弓,居高临下地审视著太平仓中来往穿梭的人们。其中两人擎著弩机对准门口,见守兵发出讯號这才將机头垂下。 吴勤眼底寒芒闪烁,跟著那叫齐鹏的迈入了外门,绕过八字形影壁,地上就是三合土的仓路,跨过影壁就能看到宽阔的廒座,墙壁以大城砖砌成,厚约三尺,坚不可摧。齐鹏边走边道:“大人看著面生,可是新来的吗?” 吴勤的目光机警地扫过面前的一草一木,与记忆中那张地形图做著比对,隨口应道:“嗯,刚来还不足两月。” 齐鹏从怀中掏出钥匙,將门打开转过身,双手平摊在吴勤面前,吴勤一愣:“怎...怎么?” 齐鹏露出疑惑的表情:“火具、火种不得入仓,请將身上携带的易燃物尽数解除,这您应该知道的呀。” “哦、哦...”吴勤尷尬地笑了笑,掩饰著自己的马脚:“忙得忘了规矩,抱歉抱歉。”他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了摸,脸色一变:“嗯?我的腰牌去哪儿了?” 齐鹏围著他转了一圈:“门口守兵是不是没有还给您?” 吴勤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定然是这样。辛苦你帮我取回,趁此功夫正好我也把携带的火具翻出来。”齐鹏不疑有他,答应一声匆匆去了,他走出照壁却慢慢放慢了脚步,这位新来的副使隱隱地透出一丝古怪,让他竟然有一丝不安。 吴勤抬头看去,只见警钟楼上的哨兵正在关注其他方位,连忙三步並做两步窜入了仓內。只见稻穀如山似海,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香气,吴勤手脚並用攀上谷堆,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摺子引燃,火苗散发出蓝色的幽光,无风自动。 “你干什么?!”齐鹏出现在门口,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伴隨著一声冷笑,火摺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齐鹏的如丧考妣的注视下扎进了角落的谷堆中,几乎是一瞬间,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齐鹏眼前一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快来人吶!” 吴勤如一只大鸟般从谷堆上飞了下来,手中的短刀寒光一闪在他的喉间横划而过,齐鹏的尖叫戛然而止。火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吴勤只感到身后的热浪排山倒海而来,伴隨著嗶啵嗶啵的燃烧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他几个纵跃来到仓门前,刚刚探出头来,迎面两支鵰翎箭挟著风声直扑面门。 吴勤早有准备,身子猛地下沉矮身避过,嗖嗖两声箭矢擦著他的脸飞向身后。警钟楼上的八名哨兵张弓搭箭,又是一轮箭雨射来,吴勤就地一滚,奔向照壁。 浓烟自他身后飞腾而起,哨兵一边高声示警一边视图放箭狙击吴勤逃窜,但吴勤乃是水军斥候营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奔逃路线忽左忽右,教哨兵的箭矢扑了空。眼见外门在望,闻讯而来的几名守兵封住了去路,吴勤嘴角露出狠厉的冷笑,短刀在手腕间灵巧地转了个儿。 浓烟滚滚扶摇直上,街心上的穀雨看著远处黑下来的天色,忽然变了脸色撒腿便跑,高强也发现了异常,呆呆地愣在原地,穀雨气急败坏地道:“快,有情况!” 高强哎哟一声这才醒转,连声招呼身旁的捕快跟著穀雨向积庆坊飞扑而来。 第一百五十章 遭遇 守兵眼见浓浓的黑烟从粮仓升腾而起,不由嚇得肝胆俱裂,为首一人向吴勤喝道:“胆敢纵火烧粮,活腻歪了不成,还不束手就擒!”纷纷挥动手中兵器向吴勤杀將而来。 吴勤也不答话,手中短刀挥舞如疾风,与守兵战在一处。只是守兵虽然人多势眾,但武艺稀鬆,吴勤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般將守兵杀得人仰马翻,警钟楼上的哨兵见状色变,抬出一支巨弩,两人合抬,一人奋力拉动弩机,机头隨著吴勤的身影移动,此时吴勤一刀劈翻挡在面前的守兵,背后露出好大一片空处。 弩机的望山牢牢地套住吴勤,哨兵猛地抠动扳机,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箭矢如流星赶月飈射而出,吴勤听得远处响动,待回身时已然晚了,眨眼间那包铁箭头噗地一声扎入他的右胸口。吴勤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强大的惯性带出四五丈远,宽厚的背嘭地撞在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摔在地上! 守兵急道:“快拿人!” 吴勤口中喷血,勉力站起身,短刀转了个方向轻轻一挥,露在胸前的箭杆便齐根而断。眼见多名守兵咆哮著冲向自己,他紧咬牙关向门外跑去,门口已无守兵把守,倒是有几个行人聚做一堆向起火处指指点点,见门內奔出一个血跡斑斑的人,嚇得撒腿便跑。 吴勤只感觉喉头腥甜,胸前疼痛难忍,但片刻不敢耽搁,刚刚走出门来,忽见远处奔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穀雨。 穀雨一眼便瞧见了吴勤,双方在短暂的错愣后,吴勤本已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转身便向反方向跑去。穀雨喝道:“臭贼,纳命来!”奋起余力拔足追去。 追到门前时,恰好守兵也奔出门外,见到穀雨及其身后的捕快便是一愣,穀雨劈手夺下一人的钢刀:“我等是顺天府捕快,贼人交给我们,尔等速速救火!” 不待守兵答应已如一阵风似地跑远了,守兵回过神:“快,回去救火!” 吴勤单手捂住胸口,脚下速度不减,跌跌撞撞间冲向德胜门大街,穀雨心中焦急,大街上人满为患,若是让这廝逃到街上,不知还要伤及多少无辜。他死盯著吴勤的背影拼尽全力追赶,双方距离在逐渐缩短,吴勤却已迈上了街面上的青砖,他这一身血登时將行人嚇得四散奔逃。 人群中跳出两个粗壮的汉子,指著吴勤:“干什么的?!”边说边向吴勤逼近。 穀雨急得面红耳赤:“贼人凶险,快避开!” 吴勤手腕翻动,短刀扎向两人的咽喉,这两人仅是寻常百姓,何曾见过如此凶残之人,下意识地向旁闪避。一人臂膀中刀,向地上歪去,另一人躲得慢了些,喉间寒芒一闪,登时身亡。 他那同伴惊道:“二哥!”见吴勤想要抽身逃走,在地上猛地一窜抱住吴勤的大腿,吴勤心中一惊,余光瞥见穀雨越追越近,气急败坏地跺向那人的头颅:“妈的,放开我!” 那人死死抱著他的腿,吴勤势大力沉的右脚毫不吝惜地踹向对方的头颅,如此踹了数脚猛然感觉腿间一松,他连忙將脚抽出来,还未等迈步,穀雨已挥刀杀了过来,径直劈向他的马脸。 吴勤抽刀格挡,鐺地一声脆响,穀雨只觉得右臂猛地一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吴勤抽身遁走时,后路却被两名捕快封了。两人呼喝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举刀杀將过来,吴勤自知深陷重围,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口中虎吼连连,手中刀片翻飞如狼入羊群,那疯魔之势让包夹而来的捕快纷纷色变。 一名捕快躲得慢了些,胸口中了一刀,惨叫著向后倒下,另一名捕快嚇得手脚发软,反应慢了半拍,已被削中臂膀,疼得他哎哟一声撒手扔刀向外逃去。穀雨急道:“別让他逃了!” 一句话未说话,吴勤身形急转又將一人劈倒,余下四五名捕快嚇得畏手畏脚,早已失了先前的气势。穀雨急红了眼:“拉大包围圈,避免硬碰!” 高强连忙后退两步,其余几人有样学样,迅速拉开包围圈,围著吴勤游走。围观百姓嗤之以鼻:“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一人,真真丟人!”几名捕快羞得面红耳赤,只能假装没有听见的。 吴勤骤然失去对手,手腕一晃冲向高强的方向,视图绕过他遁走。身后的穀雨从包围圈跳进来紧走几步,追到吴勤身后兜头便是一刀,吴勤耳听得身后邪风不善,忙回身招架,穀雨与他斗得两招,抽身便跑出包围圈。吴勤转了个方向逃跑,那迎面的捕快嚇了一跳,连忙持刀固守。不等吴勤奔到近前,高强却又自他身后跃出向其后腰偷袭一刀,吴勤无奈只得回身格挡,高强却如穀雨般並不恋战,招架两招后便即跳出圈外。 眾捕快並不与之当面硬碰,反而如逗猫一般自他身后、侧方突出发难,待他回援时便即脱离战场,只把吴勤逗弄得火气上扬,如此往来十余回合,只见吴勤面色涨红双眼如火烧,穀雨见火候到了,与高强使了个眼色,忽然双双跳出一左一右攻向吴勤,后者防守节奏被彻底打乱,终於顾此失彼,被高强一刀刺中小腹! 吴勤闷哼一声抽身躲避,一名身材矮小的捕快斜刺里杀出,吴勤小腿中刀,他踉踉蹌蹌地抢出几步勉强稳住身型,心里终於明白穀雨的策略,知道对方存心是要耗死自己。他胸前中箭,腹间腿部中刀,鲜血如雨点拋洒当场,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心中发慌突突地跳个不停,知道是失血过多的表现,照这么打下去自己隨时可能昏厥。 想到此处虎吼一声,招式骤然变如狂风骤雨,正在他面前的是个十余岁的捕快,被其威势所摄,竟傻在当场,吴勤一刀砍在他的肩头,那年轻捕快惨叫一声向后跌倒,穀雨一个箭步窜到吴勤身后飞起一脚將其踢翻在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劫持 吴勤身体猛地向前扑出,重重地摔在地上。穀雨紧跟而上,挥手又是一记,直取吴勤的后脑。吴勤却好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甩手便是一刀。穀雨急急停住脚步,举刀格挡。 趁此空隙吴勤蹣跚著爬起身,忍著痛向人群中跑去,远处站著看热闹的人群见这人凶神恶煞般杀了过来,嚇得惊声大叫,纷纷四散走逃散,吴勤將一柄短刀舞得上下翻飞,有那避之不及的行人当即中了招,惨叫声、啼哭声登时响了起来,穀雨又气又急拼死追赶,高强等人隨在他身后,急声喊道:“快快闪避!” 吴勤眼见前方行人越来越多,而穀雨又在身后紧追不休,游目四顾间只见不远处临街一家粮店,掌柜的正幸灾乐祸地倚著门框看热闹,拔腿便向粮店衝来,掌柜嚇得胖脸猛地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关门,吴勤奔到近前合身撞了上去,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吴勤的身体撞开店门,跌了进去! “哎哟!”掌柜惨叫一声,被吴勤压在身下,穀雨已奔到门前,吴勤將掌柜那肥胖的身体提將起来,短刀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吴勤躲在他的背后,露出半边脸冷冷地看著穀雨和他身后的捕快们。穀雨喘著粗气:“你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吴勤冷冷一笑,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沉声命令道:“关门,否则我杀了他。”手底加劲,刀刃擦破了掌柜的脖子,鲜红的血丝流了下来,掌柜嚇得面色苍白:“好汉爷,饶命。”在吴勤的推动下慢慢走到门口,伸手缓缓將门关上。 穀雨逼视著他:“不要做无畏地抵抗,你们,败了!” 吴勤再次重复道:“关门!” 穀雨追问道:“尔等事跡败露不寻机潜逃,反而再生事端,究竟有什么目的?” 掌柜哭丧著脸:“官老爷,救我!” 吴勤刀刃横划数寸,掌柜脖子间的血流得更急了。穀雨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不敢再贸然上前,心念电转间忽道:“你们难道还有別的目阴谋不成?!” 吴勤不答,两人通过缓缓关起的门缝恶狠狠对视著,房门嘭地一声合上,高强凑到穀雨身后:“怎么办?” 穀雨想了想:“贼廝受伤颇重,挣扎不了多久。让弟兄们將粮店前后堵住,莫让他跑了。差人知会府里,对了,还有五城兵马司,差遣人手前来支应。” 高强点了点头依言吩咐下去,尔后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著穀雨,他一直在李征麾下效命,从未与穀雨共过事,方才一番恶战,穀雨悍不畏死的打法令他刮目相看,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 外围看热闹的百姓去而復返,一边兴高采烈地回忆著方才惊心动魄的遭遇一边揣测著事態发展,吵吵嚷嚷的人群中一个面色白净的孩子探出头窥视著捕快的行动。 店內掌柜已嚇得手脚无力,不迭声地求饶:“好汉爷,咱俩无冤无仇的,你可別杀我。” 吴勤呆愣愣地看著店门似乎陷入了沉思,掌柜得不到身后之人的回覆,只听得到他愈发粗重的呼吸,心里愈加恐惧,颤抖著道:“好汉爷,我上有老下有小,唔...”说到此处,吴勤伸手將他的嘴巴捂住,贴近他的耳边:“再聒噪,杀了你!”掌柜嚇得面色苍白再也发不出丁点声音。 吴勤从柜檯中取过一截麻绳將掌柜捆绑起来,命其靠墙边蹲著,这才虚弱地跌坐在椅中,看了看胸前的伤口,血流仍未停止,已將衣襟整个洇透,阵阵寒冷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他辛苦支撑至今,实已到强弩之末,脑海中反覆出现的却是方才穀雨的那句疑问:尔等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还有別的目阴谋不成?! 那小子已有所察觉? 吴勤忽地打了个寒颤,他与穀雨缠斗数日,知道这小子难缠地紧,人畜无害的外表下藏著一颗胆大妄为的心,偏又思维细密,他既已起了疑心,难保不会细查下去发现端倪。此计是高策诸將多日谋划的心血,事关chao鲜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万千弟兄们,决不能出现紕漏。 他思索片刻,见柜檯上摆著掌柜的帐簿,走上前抄在手中翻到空白一页撕下,取过一旁的笔如握枪般握在手中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店门外,兵马司的人率先赶到,即便只有七八人,但穀雨心中已有了底,缓缓走到门前:“你身负重伤,躲在里面只能等死,何不与我谈谈条件?” 对方已经等不及了,吴勤心想道。他放下笔將那纸张叠了又叠,叠得铜钱大小。將掌柜拉起身来,掌柜有些畏惧地看著他,吴勤轻声道:“我不杀你,你听,门外的人要和我谈条件呢。”將他拉到椅中坐下,掌柜不知何意战战兢兢地坐了,吴勤將麻绳解开,绕著椅子將他又重新绑了起来,掌柜先是一喜接著一惊:“你...你这是作甚?” 吴勤绕到他身后,忽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持刀猛地在其后心处捅了进去,掌柜疼痛难忍,心中更是惊恐莫名,口中嗬嗬做声,只是嘴巴被捂著做不得声,椅子在他的挣扎下吱吱作响。 穀雨听得门內有异,双手推门,只是上了门閂,他心中焦急,可是却不敢撞门,生怕激怒了吴勤,急声道:“出了什么事?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吴勤充耳不闻,头抵著掌柜的后脑勺,卯足全身的力气推动刀柄一寸寸深入肌体,掌柜的挣扎越来越弱,过了片刻终於不动了。吴勤站起身绕到他的面前,伸手在其鼻端探了探,已没了呼吸。 吴勤这才鬆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脑海中忽地传来阵阵轰鸣,眼前星星点点,他晃了晃脑袋,稳定住心神。伸手撬开掌柜的嘴巴,將那被叠得铜钱大小的纸条塞入其舌下,然后绕到他背后將短刀取出,將血跡在靴底摸净,这才假意將刀架在掌柜老板的颈间,深吸了口气轻轻吐出:“进来吧。” 穀雨与高强使了个眼神,两人齐齐踹向店门,咔嚓一声门閂应声而断,两扇门板向后弹出,吴勤冷声道:“姓谷的,只准你进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自尽 高强一愣,穀雨將刀丟在地上,低声道:“你在外守著。”不待高强有所反应便走了进去,高强不敢进入店內,手探到背后打著手势,捕快和兵马司的兵卒分成两队,潜伏在店门两侧,只待时机成熟隨时发动进攻。 “关门。”吴勤刀抵著掌柜的脖子。 穀雨抓住门板,看了高强一眼,缓缓將门关上,转过身来却看见掌柜脑袋侧歪双眼紧闭,不禁狐疑地看向吴勤。 吴勤冷冷道:“这人聒噪得很,让他睡一会儿。你的好奇心很重,”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道:“好奇心重的人往往死得早。” “天性使然,总是管不住自己,”穀雨自嘲地笑了笑,目光从掌柜移到吴勤的脸上:“你和高策大庭广眾之下高调行凶,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们所在,莫非又是在製造另一场阴谋,你们的目標是谁?” 吴勤嘆口气:“从前是我小瞧了你,昨日抓到时便该杀了你的。” 穀雨逼视著吴勤:“可惜你没有。你现在身负重伤,隨时可能会死。只要交待出阴谋计划与高策所在,我便將你送去救治。” 吴勤面无表情地回视著穀雨:“自从知道要刺杀三皇子,我便知道自己终会难逃一死,即便送去救治不过是延迟了我送命的时间而已。”吴勤狠厉的眼神中首次流露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可那又怎样,我家中同辈的弟兄都已死在战场上,父母业已离世,我在这世上早已无牵无掛,甚至时刻盼望能在另一边与家人团聚。” 原来生的希望在这些人眼里如此微不足道。穀雨懊悔地想,知道自己用错了筹码。 吴勤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无力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你猜的没错,我们確实另有计划。那计划就是......”说到此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穀雨下意识地走上前:“你...你怎么了?” 吴勤左手摆了摆,咳嗽地却更加剧烈,穀雨已走到他面前尺余距离,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不禁一愣,吴勤见他动作迟缓,面色瞬间变得狠厉无比,原本架在掌柜颈间的右手忽地闪电般探出,明晃晃的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穀雨的咽喉! 穀雨急忙后撤躲避,但双方距离咫尺之遥,饶是他应变极快,吴勤的刀口仍扎进了穀雨的肩头,穀雨闷哼一声,疼得浑身一颤,吴勤见一击不中又是一刀扎来,穀雨顾不得疼痛,双手托住他的胳膊。吴勤大喝一声,抽脚踹向他的小腿,穀雨啊地一声惨叫,仰面摔倒在地! 不待他反应过来吴勤已压到他身前,双手攥住刀柄,以泰山压顶之势摜了下来。穀雨避无可避,双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同时大声呼救:“救人吶!” 嘭地一声店门洞开,高强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吴勤合身压了下来,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吴勤双目赤红面目狰狞,穀雨不甘示弱地回敬著他,只是力气远没有对方大,刀刃一寸寸逼近穀雨的咽喉,紧接著他感到一丝凉意,穀雨嚇得魂飞魄散,对死的恐惧忽地让他猛烈挣扎起来,右腿屈起狠狠撞向吴勤的下体! 吴勤疼得全身蜷缩,高强已奔到近处,飞起一脚踹向吴勤的头部,吴勤的身体侧飞而出。穀雨从地上一骨碌爬起:“留他性命!” 高强硬生生收住手中的钢刀,却见吴勤翻身坐起,刀柄转了个方向,穀雨嚇坏了:“不要!” 噗!刀刃毫不迟疑地扎向左胸,力道之大直没至柄。吴勤缓缓鬆开手,因为疼痛而紧锁成一团的脸也慢慢舒展开,他全身血污,左右胸分別有一处致命伤口,可是黝黑的脸庞却流露出轻鬆之意。 高强伸手托住穀雨的胳膊:“你受伤了?” 穀雨一把將他的手甩开,扑到吴勤的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说,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吴勤的身体无力地隨著他的动作而摇摆,他缓缓道:“只要皇帝不死,只要战事不休,我们的任务就永不会停止,不要白费心机了...”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穀雨一屁股瘫坐在地,肩头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高强走到掌柜背后,见其后背已被鲜血洇透,探了探鼻下,早已没有了呼吸,穀雨正眼巴巴地看著他,高强摇了摇头:“死了。” 穀雨嘆了口气,沮丧地低垂下头,高强见他肩头血流不止,瞧来触目惊心,忙吩咐道:“快,先扶小谷回府止伤。”两名捕快將穀雨架起向外走去,路过柜檯时穀雨的目光划过那本空白的帐簿,视线仅停留一瞬,便被捕快架著走远了。 高强回身看著一地的狼藉、死去的掌柜和吴勤,吩咐捕快:“尸首也一併带回府。” 捕快答应一声,將吴勤的尸首抬起走出了店门,另有两名捕快上前將麻绳解开,將掌柜的尸首放在地上,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哭喊:“舅舅哎!” 说著便要抢身入店,门口两名兵卒拦道:“干什么的?!” 高强皱著眉走上前,只见门外站著一个面色白净身材瘦削的孩子,瞧年龄似乎只有十一二岁,早已哭得如同泪人,高强走到他面前:“小孩,你是什么人?” 那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我姓陈,家中排行老三,粮店的掌柜是我的舅舅,他...他死了吗?” 高强挥挥手,示意兵卒让他进来,便向里走边道:“很不幸,你舅舅被凶徒所害。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陈三儿见到仰面躺著的掌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扑倒在他胸前,哭声震天:“舅舅哎,你说你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这种事了?” 高强等了片刻,见陈三儿两手探出抚著掌柜的头,边痛哭边絮絮叨叨个没完,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高强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右手搭在他的肩头:“我说...” 陈三儿抽抽搭搭地回过头:“家中还有舅母一人,你们这是要將我舅舅抬到官府吗,我...我能送舅舅一程吗?” 高强摇了摇头:“我派个人跟你去家中通知死者家眷,一同去顺天府领人。” 陈三儿失望地垂下头:“不劳烦官爷了,我自去知会舅母,隨后我俩一道去领尸。” 高强摆摆手:“行,你去吧。” 陈三儿行了礼,边抹泪边快步走出。高强吩咐捕快:“別愣著了,干活儿。” 陈三儿走到巷子里,回过神静静观察著,见无人跟踪,这才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紧攥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杀穀雨!”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隆恩 毛府,老太监陈矩將圣旨收起,毛怀山与钱贵等人跪在院中,口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矩面色和善道:“诸位將军都起来吧。” 毛怀山再次跪谢后才和手下將士们爬起身,陈矩笑道:“诸位將军英勇无畏,將三皇子救下,陛下心中既感欣慰又甚为感激,只是陛下喜静,姚丰钱贵等诸位將军就不必入宫饮宴了,不过陛下已命令老奴將御膳送到府上,还特意嘱咐老奴一定要確保诸位將军临行之际酒足饭饱。” 姚丰、钱贵等人兴奋地脸色涨红,忙道:“好说好说,谢谢陛下他老人家。” 陈矩挥了挥手,小太监托著托盘走到毛怀山面前,毛怀山看著托盘上的衣装疑道:“这是?” 陈矩笑道:“入宫覲见陛下可不能隨意穿著,你如今已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晚上虽为家宴,但皇家仪礼慢待不得,快些换上吧,等会还有仪制司和司礼监的人前来,宫中的规矩多,如何走如何坐如何食皆有一定之规,你初来乍到,可不能行差就错让陛下嫌恶,外廷和內廷这次都派了人来当面教授,您可得用心学著些。” 毛怀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却也不敢將情绪表露出来,只得虚心应了。 陈矩见他面色紧绷,笑了笑:“毛將军不必紧张,只要您遇事审慎,便不会出乱子。” 毛怀山露出个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哎,是是。” 房中,毛怀山身著戎装站在镜子前,一边左右摆动,一边看著镜中的自己。姚丰和钱贵两人倚在门口看著他,似笑非笑地恭维道:“恭喜將军,恐怕此番入宫又是一轮封赏,若是官家开恩,把你留在京中也说不定呢。” 毛怀山转过身刚要驳斥,忽地面色涨得通红,剧烈地咳嗽,他使劲捂著嘴,全身开始猛烈地筛动。姚丰和钱贵对视一眼,回身將房门关上,姚丰抄起桌上的茶杯倒满了水,快步走到毛怀山面前递了过去,毛怀山接过水杯仰脖一饮而尽,钱贵扶著毛怀山在椅中坐了,静静地观察著他的气色。 毛怀山定了定神:“怎么样?” 钱贵看著毛怀山憔悴的脸色摇了摇头,从抽屉中翻出一个铁盒,却是胭脂水粉之类,他笨手笨脚地用指头搓著白霜,涂抹在毛怀山脸上,待涂得匀称了,他离得稍远些在毛怀山左右脸颊上看看:“这样便好多了。” 门口忽地想起敲门声,三人同时一惊,钱贵手忙脚乱地將铁盒收起藏好,姚丰这才將门打开,马德宝站在门前:“仪制司来人了。” “我知道了,”毛怀山长身而起,走到门前忽然又停了下来:“药都吃了吗?” 姚丰和钱贵相视一笑:“將军莫要操心了,正事要紧。” 毛怀山意味深长地看著两人,右手抬起在姚丰肩头重重拍了拍,走了出去。 顺天府衙,穀雨面色萎靡的坐在孙郎中面前,瘦削的上身赤裸,伤口已被孙郎中清过创,正在进行著最后的缝合。 “我不是你小子回去歇息吗,这怎么又弄得满身的伤?”孙郎中问道。 穀雨低垂著头,还没有回过神来,自从吴勤说出那番话来他便一直处於深深的恐惧之中,若吴勤不是有意恫嚇,那么这场阴谋应该还没有结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还会有什么行动正在发生。 高策?!穀雨猛地想起此人,自从昨夜失去踪跡,直到现在还未献身,难道吴勤高调行事,莫非是在掩护高策不成? 他想到此处再也坐不住了,忽地站起身来,孙郎中嚇了一跳,见刚被缝合的伤口再度被扯开,登时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臭小子,你干嘛呢?!” 院中脚步声响起,董心五率人走了进来,瞧见穀雨便是一愣:“老七,你怎么不在家中休息,你...你怎得受了伤?” “师傅。”穀雨迎上前去,將方才追击吴勤之事讲与他听了,然后才道:“我怀疑吴勤闹市伤人,可能是想掩护高策出逃。” 董心五呆愣片刻,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看向周围,周围道:“方才南新仓突发大火,行凶者正是高策。” 穀雨张大了嘴巴:“怎...怎么回事?”看向周围,可周围却在目光接触之前转移了视线,穀雨疑惑地看著他。 周围冷著嗓音,迴避著他的眼神:“根据南新仓守兵的描述復原了凶手的画像,经过辨认正是高策,他假冒工部的名义潜入仓中,纵火烧粮,待守兵察觉后投掷霹雳弹,杀伤数人后潜逃。” 作案手段几乎与吴勤毫无二致,穀雨的判断出现了错误,周围继续道:“这两人都无出逃打算,而是费劲心力在城中闹事,究竟为了什么?” 穀雨回过神来:“可当街隨意袭人,烧毁两个粮仓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董心五摇了摇头,左思右想也把握不到对方的目的,周围脸色铁青:“他们骗过守兵的腰牌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一个又一个谜团涌来,似乎在告诉他们此刻面对的阴谋越来越深,穀雨道:“如今高策埋伏在外,说不定又在策划另一场阴谋,咱们耽误片刻,城中的百姓便会多一份危险...” 正说到此处,一个捕快飞快地跑了进来:“董捕头,曲家瓦发生伤人事件!” 是高策!在场之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將凶犯锁定在了他身上。 “快去现场!”董心五急道。 捕快在董心五的率领下倾巢而出,急奔著向曲家瓦跑去,穀雨抓起衣服跟隨在捕快的身后,孙郎中在后喊道:“小谷,伤口还没包扎好,快回来!” 穀雨充耳不闻,倔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孙郎中气呼呼地道:“真是头犟驴。” 周围看到队尾的穀雨,放慢了脚步待他跑到自己身边:“你已经不是衙门的人,回去待著!”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误杀 穀雨一愣,对周围態度的突然转变一时还未適应,但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我要给五哥报仇!” 周围抓著他的胳膊扯了一把:“有我们在,轮不到你,赶紧给我回去!” 穀雨用力甩脱他的手,坚持道:“五哥的仇不报,我是不会回去的。”加速向前跑去,紧紧地跟在董心五身后,董心五转过身:“老七,你伤还没好,怎么跟来了?” 穀雨恨声道:“高策是杀害我五哥的凶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董心五暗中嘆了口气没再说话。 眾捕快一口气跑到曲家瓦,人已累得精疲力尽,往日里人满为患的广场上此时却分外萧索,外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警戒,刘永吉则蹲在地上,面前有十余具尸首,皆已身罩白布。 董心五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这个畜生!” 周围与刘永吉见过礼,迫不及待地问道:“凶手躲到哪里了?” 刘永吉回身用手在勾栏之所宽泛地指了指:“那人当街行凶后便往里逃了,我已將各大要道封锁,正派人逐栏清查。” “你的人认得凶手模样?”穀雨从旁道。 刘永吉道:“那人在闹市中行凶,记得他模样的人多了。所以我通过招募,每个要道均配备了一到两名目击者。清查的队伍中有不少人去过香炉峰,曾经与高策照过面,但稳妥起见还是请了数名目击者隨行。” 董心五领著人向勾栏走去:“我们也去帮把手。”他对高策的恨意何尝不深刻,只是不在脸上表现出来罢了。 董心五一边走一边迅速地將人手拆分成三个小队,董心五领一队,周围领一队,另一队却分给了穀雨,手下四五人都是董心五的嫡系,陪著穀雨一路走过来的。 三路人马突入各栏逐个搜查,台前台后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偶然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擦肩而过,双方面色冷峻地点头致意,便转身投入到自己的搜索任务当中。 无人的勾栏之中雾蒙蒙的,布幔遮头,午后的阳光也无法照射进来。一股胭脂、汗臭混合的气味迎面扑来,穀雨皱著眉头走了进去,身后的中年捕快轻声道:“小谷,伤得重不重?” 穀雨满不在乎地道:“李哥,我没事。”这人叫李清。 另一名捕快道:“伤筋动骨,哪会好得这么快,你还是要小心將养,这齣力的活儿还是交给老哥几个吧。” 穀雨心中一暖,勉强笑了笑:“谢谢韜哥。”这人叫庞韜。 一排排座椅检视过去一无所获,穀雨费力爬上了舞台,向台下扫视著。李清从舞台后探出头:“后面也没有发现。” “啊!”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穀雨一个箭步窜下舞台,向声源处跑去,余下捕快紧跟其后衝出。狭窄的甬道中暗影重重,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此起彼伏。灰濛濛的视野中仅能看清个大概轮廓,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去,大腿和胳膊不时撞到勾栏边缘的硬木,他忍著痛跑出不远,斜刺里忽地奔出一条高大的身影,从他面前的路口跨了过去。 紧接著有人喊:“別让他跑了!” 穀雨忽地拔腿便跑,向那条黑影追了过去。李清和庞韜等人不敢怠慢,追著他的身影去了。前方又是一个路口,黑影向右侧一闪,待穀雨追过去却已不见了踪影。穀雨喘著粗气打量著四周。此处已到了墙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座勾栏,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穀雨沉住气:“他逃不远的,分开搜。” 用手指了指,李清循方向望去,向穀雨点了点头,抽出钢刀却见穀雨空著手,他將刀柄塞到穀雨手中:“小心些。”转过身领著人去了。 “李哥...”穀雨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穀雨慢慢地走到勾栏前,挑帘走了进去,擎著刀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嚓地一声轻响从舞台后方传来,穀雨急忙转身看去,只是视线受阻看不真切。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了过去,忽然一条黑影抢出,迅捷无伦地向他扑了过来! 穀雨连忙闪身躲避,一刀劈將过去,那黑影啊地一声惨叫,摔倒在地,穀雨刀尖指著对方:“別动!” 伴隨著脚步声,董心五与周围等人已来到他身后,周围自怀中取出火摺子引燃,举到那人面前,只见那人一脸横肉,生得络腮大胡,双目紧闭,颈间鲜血汩汩而出,却不是高策。 “这人是谁?”周围蹲下身,探手在其鼻间试了试,已然没了呼吸:“死了。” 杀错了人?!穀雨的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觉迅速从他脑海中抽离,手中的钢刀一瞬间似乎重逾千钧。董心五看了他一眼:“大家莫急,勾栏之中光线昏暗,周围带人继续搜索,防止有人藏匿,其他人等抬上死者跟我出去。” 见穀雨仍呆愣愣地盯著那人不为所动,董心五拉了他一把,穀雨反手將董心五的衣袖紧紧攥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亦步亦趋地跟著董心五穿过昏暗的甬道走出勾栏。在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董心五转过身:“方才是谁出声示警?” 一名捕快站出,战战兢兢地道:“董捕头,是我。当时我正搜到舞台中央,这廝躲在幕布之后突然发难將我打翻在地,隨即便飞快逃离,所以我才喊叫其他同僚来助。” 董心五拍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很对,不要紧张。” 刘永吉匆匆赶了过来:“怎么,抓到了?” 董心五摇了摇头:“不是高策。” 穀雨失魂落魄地站在董心五的身后,脑袋嗡嗡作响,心中只迴荡著一个声音:我杀错了人,我杀错了人。 刘永吉探头看向死者:“那这人是谁...咦?”他忽然定住了,绕到死者面前手抚下巴仔细端详著,董心五察言观色,见刘永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认得他?” 刘永吉转头唤道:“马明超!” 他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跑到近前,刘永吉求证道:“是他吗?” 马明超端详片刻:“是他!” 刘永吉双手猛地拍在一起,发出了一声脆响:“哈,老董,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失败的抓捕 程记药铺,来抓药的人並不多,一勺油胡佳领著一名嘍囉走了进来,掌柜抬头见是他:“您又来了?” 胡佳冷著脸嗯了一声,他自朝天寨狼狈下山后生怕姚中慧寻趁他的麻烦,整日提心弔胆好似没了精气神。但既然答应了赵先生,任务还是要执行的,朝天寨在京城中埋有多处据点,正好方便他行事,將人手分派到各据点居住,就近在各大药铺採买生草梢,买回后便引火销毁,虽然不知赵先生的用意,但他这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不该问的从不多问。 掌柜问道:“还是生草梢?” 胡佳將银两拍在柜檯上:“正是,有多少要多少。” 掌柜边让伙计准备,边问道:“这生草梢本不是稀罕之物,老板这两日在我药房中尽数採购,不知拿来有何用处?” 胡佳警觉地看了他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嗨,我也是受人之託,至於如何使用我却也不清楚。下一次进货是什么时候?” 掌柜地道:“恐怕要五日之后了。” 伙计手脚麻利地打成三个大纸包用细绳串起递给胡佳,胡佳伸手接过,向掌柜点了点头领著人走了。掌柜向柜檯旁的一个年轻男子努了努嘴,男子会意地点点头,招呼两名同伴转身跟了上去。 这是顺天府衙的三名捕快,为首的那个年轻人叫秦广胜,原本是站班皂隶,因为董心五人手不足,索性从壮班中精挑人员执行蹲守的任务。这秦广胜年轻机灵,所以被董心五委以重任。 胡佳与那嘍囉似乎並不著急回去,两人沿街边看边逛,时不时交谈几句,秦广胜三人远远地缀在后方,他的同伴也是皂班的两个年轻人,首次执行任务,少不了兴奋,秦广胜嘱咐道:“咱们不会武,犯不上和对方硬拼。按照董捕头的要求,咱们只需查明对方的居所便成,切不可轻举妄动,坏了快班的计划。” 皂隶目光盯著前方的胡佳,点头称是,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胡佳二人转身进了一间茶馆,皂隶扭头看向秦广胜:“怎么办?” 秦广胜迟疑片刻:“走,跟进去看看。” 三人鱼贯而入,秦广胜冷眼一扫,见胡佳二人正坐在角落中饮著茶,低声交谈著。他就近找了个位置,招呼两位同伴坐了,向茶博士要了茶,侧耳听著两人的交谈,只是隔得远了些听不真切。 余光中胡佳站起身径直向自己走来,秦广胜心中一惊,与同伴打了个眼色,胡佳站到秦广胜桌前,笑道:“这位兄台,劳烦问一下?” 秦广胜面色僵硬地露出一丝笑容:“怎...怎么了?” 胡佳笑呵呵地道:“我弟兄俩初来京城,不知护国寺怎么走,您可否给指个路?” 秦广胜道:“那您可走错了,应该往回走,约有两个时辰的脚程。” 胡佳將秦广胜的表现尽收眼底,拱手抱拳道:“多谢兄台指教。” 秦广胜连忙回道:“无妨无妨。” “您小心了。”茶博士手托托盘出现在胡佳身后,胡佳避身让开,看著茶博士將茶具在桌前一一码好。秦广胜能感觉到胡佳的目光在盯著他,紧张地手心冒汗。 “茶博士,茅厕在哪里?”胡佳问道。 茶博士头也不回地伸手一指:“后堂。” 胡佳答应一声紧走几步撩帘进了后堂,秦广胜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消失,转身看向他的同伴,却发现那嘍囉早已不见了踪影。 秦广胜噌地站起身来,把茶博士唬了一跳,他却已顾不得,拔足冲向后堂,恰见后墙墙头人影一闪,脚步声响起紧接著两名皂隶出现在他身后:“跑了?” 秦广胜急得满头大汗:“跑不了,咱们追!”转身向回跑去,风驰电掣般出了茶馆,摆脱伙计的阻拦向巷子中追去,绕到后墙茶馆后墙却哪里还有三人的影子。秦广胜懊悔地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记。 “各位可是要找我们吗?”声音从巷口传来。 秦广胜猛地抬起头,只见胡佳似笑非笑地站在巷口:“你!”隨即发现另一边的巷口现出那名嘍囉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將三名皂隶夹在中间,那两个同伴畏缩地靠向秦广胜,秦广胜嚇得腿肚子直哆嗦,勉强硬起嗓音:“我们是官差,你想干什么?!” 胡佳噗嗤笑出了声,忽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对面的嘍囉同样狞笑著持刀逼近,向著一名皂隶挥刀便砍,惨叫声中皂隶翻身栽倒,秦广胜嗨地一声扑向胡佳,双手戟张试图夺取他的武器,胡佳飞起一脚將他踢到墙边,紧接著一刀捅向唯一站著的皂隶,那皂隶面色痛苦地摸向自己的小腹,紧接著背后一凉,那名嘍囉狞笑著拔出刀来。 皂隶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秦广胜歪在墙边,无力地看著自己的同伴渐渐停止了挣扎,胡佳转过身,一只脚踩在他的肩头,將匕首示威似地在他脸前晃来晃去:“你们是顺天府的捕快?” 秦广胜的目光隨著刀刃游走,恐惧感让他不敢有所隱瞒:“是。” “你们是怎么盯上我的?” “夏郎中从朝天寨上下来,便將此事知会了顺天府,董捕头將我们分作几组游动作业,对药铺中採购生草梢的人严加盘查,追踪其住址及目的。” “夏郎中?”胡佳阴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彩:“既然你见过我的脸,那可就活不成了!” 说著一刀捅向秦广胜,秦广胜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同时侧身闪避,胡佳一时大意,哎哟一声身体向一旁栽倒。 “还我茶钱!”茶博士带著四五名汉子忽然出现在巷子口,看到巷子中的情况登时傻了眼,秦广胜爬起身来撒腿就跑,身后脚步声湍急,紧接著背后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咬著牙一刻不敢停顿,向茶博士的方向跑来,茶博士傻了眼,提著菜刀高声呼喝:“什么人,光天化日胆敢行凶?!” “別追了!”胡佳站起身,喝止了嘍囉:“快走!” 两人如风般逃进了巷子里,秦广胜一屁股坐在茶博士面前,惊魂未定地看著两人消失的方向。 嘍囉边跑边问道:“当家的,鹰爪子设了圈套,要不要通知弟兄们?” 胡佳急得两眼冒火:“那还用说,你我兵分两路,速去通知。” 嘍囉道:“那赵先生交待的任务怎么办?” 胡佳想了想:“不著急,只要咱们的人逃出来,速速隨我出城。拦路发財的活计咱们也做得熟,索性就在官道上堵截。”两个人主意敲定,分別赶往其他据点。 巷子中两具尸首横陈,秦广胜战战兢兢地走到近前,只见身下已是血泊一片。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簌簌而下:“两位兄弟,我对不住你们吶。”哭了半晌,他將眼泪一抹,狠狠地道:“苍天作证,我秦广胜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死去的月红 董心五被刘永吉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老刘,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明超笑了笑:“回稟董捕头,这人叫牛洪顺,那日我跟弟兄夜巡,正巧碰见此人偷盗得手从苦主家中走出,我和弟兄们上前拿人,哪想到这人竟是个会武的,竟被他以利器所伤,”將袖子挽起,果然见胳膊上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说来惭愧,我们弟兄七八人没围住他,被他覷了个空逃出生天,这两天我正抓他呢。” 刘永吉接过话头:“想不到这廝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犯了案竟然不知逃跑,还敢来勾栏之中听戏唱曲,恐怕他见勾栏被围,以为是官府想要缉捕於他,这才躲將起来,行跡败漏之后仍想用强逃脱,岂料折在了你的手里。” 董心五鬆了一口气,將身后的穀雨拉到身前:“我说嘛,这小子是个福將。” 马明超眉开眼笑地拱拱手:“顺天府衙果然人才辈出,小英雄,这个情我承下了。” 穀雨摆了摆头,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刘永吉讶然道:“哎哟,这咋的,还掉金豆豆了?” 穀雨难为情地低下头,董心五拍拍他的脑袋,向刘永吉道:“这孩子面嫩——还不快把尸首接过去。” 马明超哎哎应著,指挥手下將人抬走了。 董心五收敛起形色:“老刘,这事不对啊。你方才说高策行凶之后进了勾栏,可是勾栏之中並未搜到他的身影,难道他插翅飞了不成?” 穀雨抬起头,目光略过偌大的广场,一片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小楼映入眼帘,那是曲家瓦中的欢场所在,他对这地方可不算陌生,心思一动,忽道:“这曲家瓦中可不止勾栏一片地。” 董心五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你是说他藏身於青楼?”不待穀雨回答,便自顾自地道:“有这种可能,青楼之中藏匿之所可比勾栏中多得多,且地形复杂,更易摆脱追兵。目击者只看到他想勾栏的方向逃脱,並並未有人亲眼见到他进去过,也许是高策掩人耳目所使的诡计。” 周围从勾栏中走出:“师傅,刘將军,里面已经搜遍了,没有找到高策的身影。” 董心五道:“那咱们便换个地方,”看向刘永吉:“劳烦刘將军將巡检队伍收缩,其他人手跟我入青楼搜查。” 刘永吉痛快地答应道:“没问题。” 不多久拉起个四五十人的队伍,悉数交与董心五,事態紧急董心五也顾不上客套,领著人便向勾栏旁的那片街区中挺进。 大小青楼中隨即便响起人喊马嘶之声,姑娘们娇滴滴的啐骂声、官差的呼喝声响成一片,如董心五所料即便是再小的青楼,也有十余间房,更兼有柴房、灶房、茅厕,另外青楼之中总有那么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老鴇龟公更是百般阻拦,一所青楼搜下来捕快和兵卒们苦不堪言。 翠香园楼外,穀雨站在门前抬头看著簪匾额,仿佛已有隔世之感。他缓缓迈了进去,老鴇龟公迎出:“哎哟,这是怎么了?” 李清与庞韜二人迎上前:“官差办案,各位行个方便。”大手一挥,身后捕快不由分说闯了进来。 穀雨径直走向月红的院中,房门紧锁:“月红姐姐?” 半晌听不到回答,他正感奇怪,老鴇凑到身后露出討好的笑容:“大人,我瞧你有几分面熟,以前可曾来过咱们院子?” 穀雨问道:“月红呢?” 老鴇咂咂嘴:“月红吞银自杀,死了已有三日了。” “什么?!”穀雨登时愣住了:“怎么回事?” 老鴇见他脸色难看,以为两人之前有一段旧情,战战兢兢地道:“这月红姑娘原本与贵府李捕头交好,前两日月红要求赎身,我以为两人已佳缘天成,哪知道月红却吞了银,待院里的人发现时她的尸首早已凉透了。” 穀雨却似乎能感受到月红当时的绝望,设身处地地想想若自己身处水深火热之地,原本已准备脱离苦海奔向新生活,却被李征將所有对未来的期许全数打碎,试问谁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月红业已心如死灰,採取自我了断的方式也就能够理解了。 穀雨虽然与月红交集不多,但即便是短短的接触中他也能够感受到这个女子的聪慧与真诚,如今佳人香消玉殞,不免心中有些沉甸甸的。 李清与庞韜都是公门老手,领著眾人前驱直入迅速展开搜捡,但结果却让人失望,不久后李清回报:“小谷,这里没有发现高策的痕跡。” 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方才的“误杀”令穀雨至今仍心有余悸,对自己的判断也不再那般篤定了。 眾人出了翠香园的巷子,萧条的街道上偶尔跑过官差,李清忽道:“谁能料想到原本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所在竟然冷清成这般?” 庞韜凑趣道:“老哥你来过?” 李清翻了个白眼:“滚蛋!”转身吩咐道:“下一家!” 夕阳西斜,毛怀山望著司礼监太监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站在门口望著红通通的夕阳发著呆。过了不知多久,他的脸色忽然憋得通红,俯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手捂著嘴避免发出声响,待稍稍平息之后摊开手掌,掌心处全是暗红的血跡。 “將军!”姚丰走到他面前,沉著脸將手帕递了过来,毛怀山劈手接过擦掉嘴边的血跡,接著边擦手心边喃喃道:“很快就要有人接我入宫了。” “是。” 毛怀山转过身直视著他:“为何你还不动身呢?” 姚丰的脸上浮现出乞求之色:“放过他吧,他什么都不知道。” 毛怀山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你忘了战场之上翘首期盼的弟兄们了吗,你忘了家中等待儿子行孝、等待丈夫归家的父母妻儿了吗?” “我没忘!”姚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毛怀山点点头,加重了语气:“他是个聪慧的人,隨时都可能发现我们的秘密。多日谋划终见曙光,不要因为私人情感將各位的付出毁於一旦!” 姚丰浑身一哆嗦,他定定地看著毛怀山。而后者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大街,一队仪仗华贵的人马正向高府款款而来,宫里来人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僵局 锦衣卫北司,田豆豆仰躺在床上,两腿高高竖起架在墙边。周青柏推门进来,將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我在外累死累活,你小子倒閒適得很。” 田豆豆將两腿放下,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床沿:“老周,毛怀山究竟有没有异常?” 周青柏手指拨弄著水杯:“暂时还没有发现。” 田豆豆挠挠头:“我和毛怀山在前线打过仗,此人心机深沉狡猾如狐,若不了解他的常常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傅友忠等人起兵作乱,如今连高策都反了,可他却像没事人一般,甚至阴差阳错救了三皇子,这事太过巧合了。” 周青柏沉声道:“我已派人详加盘查过,姚丰钱贵等人当晚与顺天府衙的捕快喝酒,偶然路过才恰巧救了三皇子,这事顺天府捕快已佐证过。”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高策当日曾囚禁过一名少年捕快,那人趁其不备在高府留下暗示,董心五正是据此找到北司,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不出现,三皇子也会被我们救下。” 田豆豆嘿了一声沉默不语,周青柏嘆了口气:“我知道你忧心毛怀山,怕他误入歧途。唐海秋案案发时,你便令我百般阻扰,正是担心朝廷先一步抓到他的把柄,但事实证明他在京城中確无可疑之处,是不是你想多了?” 田豆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若是真箇有人做局,那这局可设计得颇为精妙,而有如此大手笔的我这一只手便数得出来。” “噤声!”周青柏將茶杯在桌上重重一顿。 田豆豆抬起头,黑白分明的一对眸子看著他,周青柏沉声道:“豆豆,你心思敏捷,往往別人还在盘中,你却能看到盘外,但是祸从口出,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我是你兄长,你爹把你交给我,我是要付责任的。” 田豆豆撇了撇嘴:“我饿了,劳烦兄长给我送些吃的。” 周青柏气道:“我送你个驴逑!你去哪儿?” 田豆豆偏腿从床上下来,舒展著腰身:“你不给我饭食,那我可得去宫里找吃的了。” 周青柏霍地站起身:“陛下可防著你呢,你就別自討无趣了。” “陛下看著我长大的,没事儿。”田豆豆呲牙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陈矩已派人知会我了,今日毛怀山与夏姜赴宴,陛下邀小弟作陪,今晚我只吃饭不说话。” 周青柏疑道:“你是想...” 田豆豆拍了拍他的肩头,脸上儘是凝重,周青柏喉头一梗,没有再说什么。 在董心五的指挥下,搜索队伍迅速將范围压缩到东北角的几座青楼,再往后便是高高的坊墙,单靠人力实难逾越。此时尚有夕阳余暉,但四下里已暗了下来,青楼之中还未掌灯,董心五望著黑沉沉的建筑沉沉地吐了口气,从巷口中走出,身后周围、穀雨等捕快、兵卒。眾人心知肚明,高策便躲在其中某处,是以提高十二分警惕扫视著街上的动静。 忽然,自一座青楼二楼的窗户缝中飞出一团圆形物事,半空之中嗤嗤冒著火光。 “什么东西?”眾捕快一脸茫然地看著那玩意儿朝自己飞来,穀雨却汗毛乍起通体生寒,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喊道:“霹雳弹,快躲开!”向身前的董心五合身扑去。 “轰!”一声巨响,霹雳弹在半空中炸开。眾多捕快与兵卒被高爆弹丸击中,如同被狂风压倒的麦田,纷纷栽倒在地! “哎哟”“哎哟”惨叫声响成一片,穀雨从地上爬起晃了晃眩晕的脑袋,见董心五趴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將其搀起。 “我没事。”董心五勉力站起,脖间一抹鲜红,终究还是伤到了:“周围?!” 周围紧闭双眼躺在地上,身子底下正缓缓渗出血水,董心五急了眼三步並作两步走到近前,將周围抄在怀中:“老四,你醒醒!” 穀雨目露凶光,拔足向青楼衝去。 “別过来!”二楼的窗户洞开,一名打扮得枝招展的女子被推到窗前,惊恐布满浓妆艷抹的脸庞,张皇失措地向外挥著手,高策高大的身影藏在她的身后,藉助天色的掩护躲在阴影中。 “再往前一步,教你们尝尝霹雳弹的威力,这院子里还有二十多口子,大不了同归於尽!”高策的声音高亢尖锐。 穀雨硬生生停下脚步,愤怒充盈胸间,让他整个人如同火烧般灼热:“高策,你跑不了了,不要再牵扯无辜之人!” “愤怒的源头是无能,”高策看著窗外昏黄的天色,冷笑道:“姓谷的,不要將自己的愤怒归咎於其他人。” 穀雨紧攥双拳,双眼直欲冒火,恨不能將其碎尸万段。 “深呼吸。”声音自身后传来。 穀雨一怔,他依言深吸一口气,心臟燥热的跳动似乎有所缓解,董心五绕过他,站在他身前半个身位,扬声道:“高將军!” 巷口的阴影中,刘永吉远远地看著两方的对峙,身后的兵卒压低了声音:“老总,怎么办?” “嗯...”刘永吉望著固守二楼以及楼下东倒西歪的捕快,在犹豫。 “刘將军,董捕头和小谷已与高策形成僵局,眼下已无他法,只得强攻了。”说话的却是高强,他搜索的区域距离此地较远,是以赶到迟了些。 刘永吉摇了摇头:“高策已到穷途末路,贸然强攻的话如果被对方察觉,只怕会得不偿失。” 高强却道:“对方手中的那玩意儿杀伤力惊人,谁知道他手中还有多少颗,但凡引爆刘將军可考虑过那时的情景吗?” 刘永吉望著在地上挣扎痛苦不堪的捕快,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你有什么法子?” 见他態度转变,高强心中暗喜,冷静分析道:“从正面强攻肯定没有机会,咱们绕到后院悄悄翻墙过去,摸到房外静静候著,我就不信这人不吃不喝不动,只要咱们趁其不备骤然下手,便可將其制服。” 刘永吉想了想:“总好过在此处乾等,走!”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质 二楼,那挡在高策面前的女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语音颤抖地乞求道:“好汉爷,我坚持不下去了,现今手脚麻木,您放了我吧。” “闭嘴,再说话杀了你!”高策的声音冰冷无情,让那女子乖乖闭了嘴.他神情复杂地看著窗外越走越近的董心五,面对这位衣著朴素身材瘦削的老师傅,收敛起戏謔的表情:“董捕头,久仰。” 董心五道:“不敢——官差已將院子围了,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好生谈谈,怎么样才能將人质放了?” 高策的半边脸隱藏在阴影中,露出的那只眼睛意味深长地看著董心五:“董捕头,歷朝歷代领兵作乱的可有活下去的?” 董心五一怔,表情艰难地摇了摇头。高策洒脱道:“你看,你我之间並无谈判的基础,没什么好谈的。” 董心五沉声道:“非得鱼死网破吗?” 高策的表情有些难过:“如果能换来战场上万千弟兄们的性命,即便鱼死网破又如何?”他吐出一口浊气:“董捕头,我也不难为你。我也逃得够了,让我缓上一缓便出去自首如何?” “什么?”穀雨愣住了,低声道:“师傅,他在耍样。咱们不知道房中的情形,谁知道他在暗中布置什么?” 董心五在短暂的惊愕后迅速恢復了平静,他看了穀雨一眼:“或许他在拖延时间。” “什...什么?”穀雨没有跟上董心五的思维。 董心五不再理会他,而是向青楼迈动了几步,穀雨下意识地拦道:“师傅...”董心五却像没听见似的,又向前走了几步,眼睛观察著高策的反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后墙,两名健壮的兵卒架著另一名捕快用力向空中拋起,那捕快的身子如飞鸟般猛地窜出,手脚並用攀在墙头之上,矫捷地翻了过去。过了片刻功夫,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后门开了条缝,高强与刘永吉率先走了进去,身后的一干人鱼贯而入。 院子中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官差长驱直入,很快便抵达楼內,地上散落著洒扫工具,似乎是仓促间被人遗落的,昏暗的楼中再无其他人影。高强侧耳听著动静,目光在二楼一排排的房门处打转,隨后他向刘永吉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沿著木製楼梯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高强一只脚刚迈上二楼,忽听得右手边一间房內传来一声暴喝:“你想干什么?!” 嚇得他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靠在了扶手上。 高策愤怒地看著董心五:“董捕头,你疯了不成?!” 穀雨更是惊讶万分,不明白师傅突然像发了失心疯,但他也知道董心五不会置平民的性命於不顾,他的目光追隨著董心五的背影,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 高策手中寒光一闪,短刀架在了女子雪白的颈间:“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董心五这才停下脚步,这时他已走到距离二楼窗台不远的地方,他双手平摊以示没有武器:“高將军,离得近些好说话,既然你说缓缓,那老董便信你。只不过你手中尚有人质,我不放心,不如换我做人质,將其他人放了,如何?” 高策看了看远处的天色:“京城之中谁不知道董捕头號称神捕,诡计多端手段超绝,留你在手中老子更不放心。” “那换作我呢?”说话的是穀雨。 董心五脸色一沉:“別胡闹,给我回去!” 穀雨站到董心五身旁,调謔地看著高策:“高策,香炉峰上是我搅局的,你的手下也死於我手,难道不想报仇吗?” 董心五厉声道:“闭嘴!” 再看高策脸色涨红,双目直欲喷火:“行,兔崽子,既然你自投罗网,那我就成全你。” 穀雨道:“將其他人放了!”走向门口。 董心五又气又怕,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会没命的。” 穀雨慢慢將董心五的手拿下来:“师傅,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不会的,这只是你的臆想,我会证明给你看。”他直视著董心五的眼睛,倔强地再次强调:“不会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高策看向慢慢聚集在董心五身后跃跃欲试的捕快:“別再试探我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楼內视野昏暗,空气浑浊不堪,穀雨抬手揉了揉鼻子,適应著光线,朦朦朧朧中找到楼梯,一步一步缓缓走了上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 “吱呀”房门开了条缝,一名女子透过门缝看著穀雨,颤声问道:“官老爷,是你一人吗?”穀雨点点头,正要说话,忽地眼角余光瞥见隔壁房门同样开了条缝,露出高强的一张脸,目光炯炯地盯著穀雨,穀雨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当下並无下手之机,只能按捺住心头激动,假作不知地直视著女子。 那女子这才將房门洞开:“请进来敘话。” 穀雨目不斜视地进了门,只见厅中有五六名衣著艷丽的女子,分作两堆蹲在地上,嚇得瑟瑟发抖。高策站在窗边冷冷地打量著他,那女子从椅子上捡起一根绳子走到穀雨面前,歉意地道:“对不住了。” 穀雨主动伸出双手並在一起,淡淡地道:“无妨。” 那女子好奇地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哆嗦著將穀雨的两手绑住,这才回首向高策道:“绑好了。” 高策道:“都走吧。” 那女子连忙招呼同伴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著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跑去,一溜烟下了楼逃出门去,见面前皆是身著公服的官差,忽地哇一声哭將出来,这哭声好似导火索,倖免於难的女人瞬间哭成一片,董心五忙命人迎上前將几人妥善安置,然后焦急地抬头看向二楼窗口,他的心中实在怕极,他知道穀雨已经根据刚才的提示猜到了自己的怀疑。 可董心五没有料到这傻孩子为了证明真相竟不惜以命相抵,心中懊悔不已,生怕高策突下杀手將他结果了,可高策为防止有人突袭,一直在窗边紧紧盯著他们的行动,董心五不敢稍动,紧张地冷汗湿了后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相 “吴勤死了?”高策问道。 穀雨走到窗边,与高策站成面对面:“是,他死了。” 高策似乎早已预见到对方的结局,脸上並不如何惊讶:“他是个好兵。” 穀雨道:“他並不是个好人。” 高策道:“並不是你认为的好人便是好人,在我眼中他服从命令忠心耿耿,孝敬父母赤诚待友,既是好兵也是好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 “你很著急?”穀雨直勾勾地盯著他。 “什么?”高策瞳仁急剧收缩,但片刻后便恢復如常:“我跟董心五说的仍然作数,只要我缓上一缓便出门投降,至於你嘛,我一定会在那之前杀了你。” 面对高策的威胁穀雨毫不在意,稚嫩的脸上透著不相称的冷静:“既然我要死了,何不將真相告诉我?” 高策挑了挑眉:“什么真相?” “你在装糊涂,”穀雨捡了把椅子坐下:“你也坐吧,时间还长,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大红的宫墙下,两个小黄门高举宫灯当先引路,毛怀山在陈矩的陪同下跟在后面,毛怀山瞪大了眼睛看著气势恢宏的建筑,陈矩一边和他说著话,一边观察著他的反应:“当今不喜喧闹,是以长居深宫,我印象中至少有五年没再设私宴款待文武官员,毛將军当真好福气啊。” 毛怀山回过头,感激涕零地道:“陛下恩宠有加,怀山只是做了分內事,心中实在惶恐。” 陈矩笑笑:“三皇子乃是当今的心头肉,你救了殿下,便等於救了陛下的半条命,毛將军不必过谦。” 毛怀山正要回话,前方忽然出现一队持戟的禁军迎面走来,队正上前见礼:“陈公公。” 陈矩摆摆手:“去忙吧。” 禁军小队自毛怀山身边走过,毛怀山收回目光,陈矩已领先他半个身位,抬手道:“拐过前面的弯便是。” 毛怀山早已在偌大的宫中绕得七荤八素不辨西东,闻言只是机械地点点头,隨著陈矩走过拐角,一个院子出现他的眼前。门口站著的却是他的老熟人,田豆豆身著便装,笑嘻嘻地迎上前:“毛大哥,蹭你一顿饭,可別见怪。” 毛怀山脸色一僵,旋即恢復了正常:“那有什么见怪的,这宫中比那战场还要可怕得多,有你作伴我反倒心安了。” 陈矩听他说得憨直,不禁笑了出来,田豆豆毕恭毕敬地上前见礼:“见过陈公公。” 陈矩將他手拉住,亲热地道:“豆豆,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是不是把老陈忘了?” 田豆豆笑道:“您这说的哪里话,我这阵子不是忙嘛。” 陈矩佯怒道:“那抽空也得来,太后他老人家在我面前念叨了好几次,你若是再不来老陈可要吃板子了。” 田豆豆苦笑道:“我知道了。” 陈矩道:“这还差不多。” 田豆豆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宫灯,另一只手搀住毛怀山:“可別让我毛大哥等著急了。”將他让向门內,这院中苍松翠柏,假山池塘遍布在道路两侧,田豆豆轻车熟路地头前带路,穿过一排葡萄架,停在一处水榭前。 那水榭如巨擘般凌空架在水上,內里灯火通明,装饰得富丽堂皇,正中布有两种方桌,池塘四周遍布宫灯,明亮得有如白昼,金黄色的鲤鱼在灯光的映射下跃出水面,隨即泛起层层涟漪。仿佛置身於仙境,毛怀山即便心神不属,也不禁看得嘖嘖称讚,眩晕感再次袭来,身体一忽儿灼热一忽儿冰冷,教他难受之极,他知道此时正是病症猖狂之时,也是传染性最剧烈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忍耐著,好在那妆容掩饰地极好,教他人无法察觉到他的异样。 田豆豆站在他的身边,轻声嘆道:“水榭宜时陟,山楼向晚看。” “什么?”毛怀山回过神来。 田豆豆收回目光,看毛怀山呲牙一笑正要解释,忽然陈矩的声音远远传来:“皇上驾到!” 紧接著密集的脚步声,两人慌得连忙跪了下来山呼万岁,紧接著一身明黄装束的万历拉著朱常洵走了出来:“起来吧。” 两人这才爬了起来,毛怀山偷眼看去,只见万历的身后数名持械的禁卫,各个膀大腰圆眼神炯炯有光,警惕地看著自己,他不敢多看连忙將目光错开。万历打量著两人,扭过头:“这位夏姜姑娘,也是你的旧相识?” 田豆豆抬头看去,只见朱常洵身后还跟著一位女子,明媚皓齿眉目如画,正是夏姜,见田豆豆的眼神望来向他微微頷首致意,他下意识地点点头:“正是,我母亲同样出身东壁堂,论起辈分该叫夏姑娘一声师姑。” 夏姜淡淡地道:“我们都曾去过朝xian战场,这位毛將军小女子当年也有幸见过两次。” 毛怀山闻言一怔,万历却哈哈大笑:“都是国之栋樑,今日夜宴意义重大,”他看起来兴致不错,目光看向身边活蹦乱跳的朱常洵更是眉开眼笑,吩咐陈矩道:“开宴吧。” 高策从窗外收回目光,盯著穀雨:“你想要耍什么样?” 穀雨深吸了口气:“昨夜你率人攻击三皇子,今日不仅不躲藏,更不寻机潜逃,更是变本加厉在京城中明目张胆地製造事端。我初时只道你们另有谋划,一门心思想要將你二人抓捕归案。” 高策笑道:“现下你如愿了。” 穀雨却摇了摇头:“我上当了。” 高策的笑容渐渐消失,静静地看著穀雨,穀雨道:“其实这都是你的牵制之策,想想你们袭击的目標,护国寺前无差別伤人,炸毁两个粮仓,乃至曲家瓦中暴起伤人,这些目標只会製造恐慌,却对尔等诉求並无实质意义。” “那么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高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穀雨毫不畏惧地回视著他:“因为从昨夜刺杀失败后,你二人便是两颗跑出去的棋子,目的便是製造事端,牵制顺天府以及五城兵马司的精力,如此你们真正的计划才能不被干扰,得以顺利施行!” 高策身子猛地一颤,吃惊地看著穀雨。 第一百六十章 飞翔 穀雨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的后知后觉:“香炉峰刺杀失败后,整个计划其实並未结束。但遗憾的是你们的人在李福家中露过面,更被有心人记下了样貌,李征李捕头曾命手下绘製缉捕令查探,所以他才能在香炉峰上认出了你的手下,你发现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才对他穷追不捨。” 高策沉声道:“说下去。” “另一方面你们又启动了另一套刺杀计划,便是以三皇子为饵,诱使陛下入股。” 高策苦笑道:“可惜还是失败了。” “不,你没有说实话。”穀雨认真地看著他:“因为你们是故意失败的!” 高策脸色剧变,旋即拉下脸色极力掩饰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穀雨道:“那日我被你的手下擒获,却没有立即將我斩杀,原本我以为自己福大命大,但事后想来却又不然,你们谋划如此巨大,绝不会因为意气用事便將我带到刺杀现场。除非你另有打算,目的便是想要我亲眼目睹那一场刺杀。” 高策沉默以对,穀雨的声音轻飘飘的:“姚丰钱贵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巧合的事情便会令人生疑,所以就需要我这样带有官身的人作证,更何况我与几人情投意合,在无实质证据的前提下即便心底生疑也不会隨意指证。” “更何况我对他们过於信任,从未往那方面考虑。”高策注意到他的声音中带著一丝颤抖,虽然很轻却仍能听到他压抑的情绪:“今日清早你二人疯狂作案,顺天府捕快疲於奔命,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著赶快阻止你,却未静心思考,直到方才师傅一语点破,我才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顿了顿,忽地问道:“天色很晚了吧?” “嗯......嗯?!”高策从窗外收回目光,下意识地点点头,忽然警觉过来,正撞见穀雨一双篤定的目光,顿时脸色变得惨白。 穀雨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所以这才是你们的计划吧,佯装刺杀三皇子,却偶然被毛怀山的部將救下,陛下顾念救子之情召见毛怀山,如此才能见到深宫中的陛下,再由毛怀山执行最后的刺杀,是也不是?” 他双拳攥在一起,身体前倾直勾勾地看著高策,希望他摇摇头或者说个“不”。 高策仍然保持著沉默,那份沉默让穀雨心慌,他面色涨得通红,带著哭腔和少年尖利的嗓音喝道:“说话!” 高策却突然笑了起来:“怀山兄曾跟我说过你这人表面木訥,可心思机敏,让我小心防备,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看穿了。”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一股寒意从头顶窜到脚底,他双唇哆嗦著,直勾勾地看著高策,高策嘆了口气:“怀山虽对狗皇帝不满,却並未打算动手,唐海秋那晚入府避难,正是我们劝说怀山之时,只是任凭我们兄弟怎么劝都不肯点头。只不过香炉峰后他却改变了心思,狗皇帝初遇行刺,缩回宫中做起了缩头乌龟,怀山知道他对朱常洵疼爱有加,便在他身上打起主意策划新计。” “剩下的便如你所说,於危难中解救皇子,这事儿只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我便留了你的性命,甚至你在厅中暗留消息的事儿我也没有戳穿,不过是想多个证人多份安心。” 高策擎起刀一步步向穀雨逼近:“我將你们拖了那么久,使命完成也就没了什么遗憾。至於怀山是否能成功,那便看天意了。我多名弟兄因你而死,况且你又参透了秘密,我更留你不得。” 他笑了笑:“有我作伴,黄泉路上你不孤单,”眼神猛地转厉:“去死吧!” 穀雨抬脚猛蹬向他的小腹,高策一个不备被踢中小腿,疼得他哎呦一声向旁歪去。与此同时,房门嘭地一声弹了开来,高强当先窜了进来,擎著刀飞奔向高策。 高策回过神再次向穀雨扑来,寒光闪闪射向穀雨面门,穀雨从椅中弹射而起,合身向窗户撞去。 嘭!窗欞四散,穀雨的身体腾空而出,高策一刀走空,只见穀雨已向下重重栽去,不禁大惊失色,只在惊疑间高强已衝到背后,挥手便是一刀,高策急忙举刀格挡。刘永吉矮身抽刀砍向他的小腿,高策侧身避让,斜刺里一名捕快窜出,一刀捅进了他的小腹,高强抬脚蹬向他的胸口! 董心五一直留神观察著窗户的动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紧接著一个人影从窗內撞了出来,看衣著正是穀雨,董心五想也不想地跑上前,摊开双手迎向穀雨。 穀雨在半空中听得耳边风声簌簌,身体向地上极速栽去,只嚇得魂也飞了,心道即便不死也成了残废。 街道上的捕快早瞧得傻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穀雨的身体如流星坠地,在半空中滑出一道弧线,在即將落地的一瞬间董心五堪堪赶到接在怀中,强大的冲势將两人带翻在地。 紧接著窗口又飞出一人,却是高策,在短暂的飞翔后头朝下摔在地上。 啪!鲜血飞溅! 穀雨只觉得骨头架子好似要被摔散了一般,他忍著剧痛爬起,董心五蜷缩在地,双臂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搭在地上,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低落,穀雨心如刀割,痛声道:“师傅!” 董心五勉强笑笑:“想来是伤了双臂,不打紧,人没事就好。” 穀雨將他上身扶起,让他倚著自己,向捕快喊道:“別愣著,快救人!”捕快一窝蜂似地跑了过来。 穀雨看著不远处血泊中的高策,沉声道:“师傅,幕后策划正是毛怀山,此刻他想必已经进了宫。” 董心五惊道:“事不宜迟,速去通报!” “可是...”穀雨看著他垂落的双臂。 董心五气道:“如今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吗,快去快去!” 眼见捕快已奔到眼前,扬声道:“留下一人照看,其他人听穀雨指挥。” 李清上前接过董心五:“小谷,听董捕头的。” 穀雨从地上站起,看了看身边十余名捕快,恨声道:“跟我走!”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阻拦 禁宫水榭,美味佳肴摆满了两张方桌,万历与朱常洵坐在一桌,另一桌则是毛怀山、田豆豆、夏姜三人。两个大內侍卫站在万历身后,水榭的角落中站著锦衣卫。 毛怀山和夏姜吃得有些拘谨,时不时还要放下碗筷,恭谨地应答万历的提问。田豆豆倒放得开,筷箸翻飞间吃得满嘴流油。 朱常洵站起身,端起酒杯一本正经地道:“这一杯,多谢毛將军和夏郎中的救命之恩。” 毛怀山和夏姜连忙站起身,逊谢道:“分所应当,殿下无需掛在心上。”“民女不敢。”將酒饮了。 万历笑道:“谢当然是要谢的,要不是二位捨命相救,我父子昨夜便要阴阳两隔。”他对朱常洵实是爱极,目光中流露出的都是宠溺,伸手在朱常洵的肩上拍了拍,心有余悸地道:“谁能想到那般亡命徒刚在香炉峰上作乱,又想对皇子下手,要不是天降福星哪有你的今日。案犯可抓到了?” 毛怀山心中突地一跳,陈矩回道:“回万岁爷,顺天府还在抓捕中。” 万历皱了皱眉:“催著办。” 陈矩应下:“是,我这就著人去催。” 毛怀山听得胆战心惊,伸手向酒杯抓去,忽然脑袋传来轰鸣之声,心臟突突地跳个不停,手掌发颤竟扑了个空,撞到勺子发出叮地一声脆响。万历听得声音向毛怀山看来,田豆豆一直留心观察著毛怀山的反应,將酒杯塞到他手中,毛怀山勉强稳定住心神將酒斟满,举杯邀道:“陛下,明日微臣便要启程,在此向陛下告別。” 万历长身而起:“朕盼你早日班师回朝。” 一队人马飞快地跑在大街上,纷乱的脚步声让行人慌忙躲避。穀雨跑得满头大汗,却也顾不上擦拭,若按时间推算毛怀山只怕已进了宫,隨时便会出手。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宫中禁卫森严高手如云,毛怀山不可能挟兵刃入宫,又如何能伤得了皇帝呢? 从曲家瓦到承天门跑动前往需要半个时辰,身后的捕快紧紧跟隨在他背后,早已跑得气喘吁吁,但也知事態严重,不敢稍有怨言。此时已能看到西长安街宽阔的街道,穀雨不由地吁出一口气,心道:但愿不会太晚。 忽然前方黑暗的巷子中奔出数名黑衣人,黑纱罩面手持钢刀,向捕快们杀了过来! 穀雨大惊失色,连忙抠动绷簧抽刀招架:“迎敌!迎敌!” 十余名黑衣人杀气腾腾,刀刃在黑夜中泛起青色寒光,如一道道匹练砍向对面的捕快,如同两股洪流交匯在一起,“鐺鐺鐺”钢铁交接之声此起彼伏,行人嚇得四散奔逃。 穀雨面前的大汉將脸部蒙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挥手便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化作寒星点点径直砍向穀雨的脖颈! 穀雨横刀招架,鐺地一声脆响,穀雨只觉得虎口发麻,似乎手中的刀便要脱手而飞,他唬了一跳连忙將刀柄牢牢抓在手中,回刀反击。对方连忙格挡,穀雨心神皆疲,只能用身体压住刀身,向对方逼近。两人的脸缓缓逼近,目光凶横直视著对方,黑衣人嗨了一声猛地撞向穀雨,穀雨只感到如同被一面墙撞了一般,眼冒金星,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退了几步。 李清一把搀住他:“没事吧?” 穀雨却直勾勾地看著黑衣人,牙齿中崩出:“钱贵!” 此言一出,场间忽然安静了下来。隨穀雨一道赶来的这些捕快正是先前在破庙中与毛怀山等人结识相交、饮酒作乐的一班人,他们愣愣地看著对面的黑衣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站在穀雨对面的黑衣人嘆了口气,將面罩撤下,露出钱贵的一张脸。紧隨其后姚丰、马德宝的面容陆续露了出来。 钱贵的脸上冷如冰霜,浑然没了原来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看著对面的捕快,再次將目光落到穀雨脸上:“放下兵刃,乖乖回去,我不杀你。” 穀雨胸前剧烈起伏,太阳穴青筋暴起,他努力地平抑著情绪:“原来是你们,果然是你们,”他猛吸了一口气,忽地舌灿春雷:“尔等聚眾叛乱,我等顺天府官差,还不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身旁的捕快猛地一惊,纷纷將垂下的兵刃擎起,虎视眈眈地看著对面的兵卒。 穀雨面色涨红,满脸的痛苦,钱贵的眼中出现一丝波动,姚丰忽道:“阵前將士听著,对面是你们的敌人,本將不退任何人不准退!” “杀!”杀气重新瀰漫在士兵的脸上。 “杀!” 洪流匯合,刀剑无情。一道道带著愤怒、不解、委屈、无奈的刀光射向对面曾经勾肩搭背饮酒畅聊的弟兄。 “啊!”惨叫声传来,一名年轻的捕快翻身栽倒,两边同时一惊,对面的士兵甚至下意识地伸手相搀,背后一名捕快挥刀扎入他的背部,士兵踉蹌著扑倒在地。 泪水不知不觉地布满了每个人的脸庞,谁对?谁错?穀雨已经无暇分辨,对面的钱贵一张大黑脸上掛著泪珠,但他紧咬牙关,一招紧似一招,招招扎向穀雨的要害,穀雨的功夫稀鬆,怎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士兵,对方话虽说得狠,但终究还是留了情。 即便如此情势也不容乐观,士兵练得儘是杀招,又有组织配合,片刻后便將捕快们杀得东倒西歪,一半人已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穀雨看在眼中,急在心中,正在束手无策之际,身后忽地响起一声大喊:“小谷,老夫来助你了!” 话到人到,刘永吉当先现了身,隨后是高强,两人抽刀在手,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身后的捕快和兵卒一拥而上,迅速向姚丰与钱贵等人压制,对方拼死抵抗,奈何官差人数眾多,过不多久便被挤压在墙角。 第一百六十二章 牺牲 此时还有战力的不过只有姚丰、钱贵、马德宝和另外两名士兵,每人背靠著墙,脸上身上血跡斑斑,却仍死死地抓紧手中的钢刀,一脸戒备地看著对面的官差。 穀雨看著五人:“放下刀吧,你们会死的。” 姚丰气喘吁吁地道:“小谷,我们此番来京城,就没打算活著回去。” 穀雨的泪水如滚线珠子从两腮滑落:“为了战场上的士兵?” “你都知道了?”姚丰道:“这场战爭我们死去的兄弟太多了,我父亲大哥一入战场便中了敌人的埋伏,双双阵亡,钱贵的小队打伏击,结果全军覆没只逃出了他一人,”他看向马德宝:“他小名叫小九,家中排行老九。” 穀雨看著马德宝稚嫩的脸庞,他能看到这孩子脸上的恐惧和决绝,姚丰的声音飘来:“他大哥进战场打死了,二哥顶大哥的缺上战场,五年间八个哥哥全数阵亡,家中只剩瞎了眼的老母无人照料。” 穀雨的脑袋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看著马德宝。马德宝的小脸皱成一团,泪水隨著鼻涕一起流下。 高强在旁看得不耐:“陛下情况危急,你们还有閒心瞎扯,对面乱军听著,我数五个数立即投降,否则格毙当场!” 穀雨变了脸色,挥手阻止:“別...” 刘永吉忽道:“將穀雨拖下去!” 穀雨大惊失色匆忙挣扎,两名兵卒架著他的胳膊將他向人群外拖去,穀雨疯了一般向人群中挤去,刘永吉冷冷地看著他:“他说得对,你能等得陛下等不得,你想毁了大明吗?!” 穀雨透过泪眼看向刘永吉,他抓著刘永吉的衣服,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刘將军,不止於此,让我再劝劝...” “一...“ “二...” 高强的声音响起,穀雨拼命挣扎。 姚丰和钱贵相识一眼,钱贵忽地笑了:“你说,將军能如愿吗?” 姚丰隨著他笑了笑:“他那人鬼得很,说不定得逞了呢。” “三...” 穀雨哭得撕心裂肺,拉扯著刘永吉的衣襟:“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刘永吉不为所动地看著他。 “四...” 钱贵忽然扬声道:“穀雨,做个好捕快!这辈子哥哥对不住你,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穀雨霍地回过头,穿过拥挤人群,恰能看到钱贵露出他招牌的笑容,粗鲁隨性热情洋溢。 “五!” 吶喊声在短暂的刀兵相接之后趋於平静,除了官差之外再也没有站立的士兵,高强在靴底將血跡简单擦了擦,看了看跪在地上,似乎丧失了生气的穀雨,看向刘永吉:“將军,隨我一道禁宫示警。” 刘永吉看了穀雨一眼,將刀还鞘:“事不宜迟!” 禁宫水榭,万历放下酒杯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面色涨红咳嗽不止,陈矩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到万历手中,万历伸手接在手中捂住嘴,田豆豆眯起眼睛看著他的神情,向身旁的毛怀山瞥了一眼,而毛怀山则面无表情地看著万历。 片刻后万历停止咳嗽,他晃了晃脑袋,嘟囔道:“今夜不曾饮酒,怎么却有些晕了?” 朱常洵关切地看著父亲:“您不舒服吗?” 万历环视四周,见每个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他,忙挥了挥手强笑道:“不打紧。” 田豆豆眼珠转了转:“夜色已深,臣下不便叨扰,这就告辞吧...” 话音未落,忽然水榭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毛怀山的表情忽地收紧,禁军首领率领著部队涌了进来:“护驾!”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毛怀山的身体如旋风般席捲向后,身后一名大內侍卫还在愣神间只见一道人影从身前飘过,手中一空,配刀已到了毛怀山手中。 田豆豆悚然变色:“果然是你!” 再看毛怀山再也没有先前的恭谨,取而代之的是腾腾杀气,身形如电扑向万历! 此时的万历和朱常洵早已嚇得呆了,陈矩啊地一声大叫扑上前来,毛怀山一脚將其踢飞,刀刃化作匹练直取万历的首级,夏姜眼疾手快抄起桌上的汤碗向毛怀山扔了过去,啪地一声正好砸中他的后脑勺,毛怀山闷哼一声,身体歪了歪,一刀劈空。 眩晕感如决堤洪水冲向他的头顶,他晃了晃脑袋再次扑向万历,斜刺里一道人影窜出,叼住他的腕子向外甩出,正是田豆豆。毛怀山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刀势立马转势,向田豆豆腹间斜撩,田豆豆面沉似水冷哼了一声,一双肉掌上下翻飞与毛怀山战在一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到此时大內侍卫才回过神来,纷纷拥上前將万历护在中央退出水榭,万历脸色铁青:“豆豆,抓活的!” 毛怀山奋起余勇,將一柄钢刀耍得虎虎生风,田豆豆却丝毫不惧,身形忽左忽右,似猿猴如猛虎,一双肉掌將毛怀山罩在场中,他双目赤红:“你为何要这么做?!” 毛怀山喘著粗气:“你心底清楚,又何须问我!” 田豆豆道:“蠢货!” 毛怀山顽强地道:“至少我已尽力!” 田豆豆的脸上写满了悲伤,他紧咬牙关再也说不出话,毛怀山偷眼观瞧,只见万历已被重重护卫在中央,再无得手机会,奋起余力喊道:“狗皇帝,你视万民如草芥,总有一天为万民所唾弃!” 万历气得浑身发抖,身上却一阵阵发热,陈矩看在眼中,將万历搀著:“陛下,您怎么了?” 毛怀山哈哈大笑:“你已染上瘴疟,可惜的是整个京城已无生草梢做药引,黄泉路上有你作陪,老子不亏!” 万历登时嚇得呆若木鸡,两腿发软便向地上倒去,陈矩厉声尖叫:“快,传御医!对了,夏姑娘?!” 夏姜挤入禁卫围起的人群,万历一把抓住她,满脸的恐慌:“你看,朕还有救吗?” 毛怀山收回目光,低声喝道:“老子成了,你还等什么?!” 田豆豆牙关紧咬满脸纠结,毛怀山忽然刀柄一转塞入田豆豆手中,田豆豆下意识抓住刀柄,毛怀山大喝道:“老子宰了你!” 万历尖声叫道:“豆豆,不准杀他!” 田豆豆一刀捅穿了毛怀山的小腹,刀尖自他的后背透出,毛怀山扑倒在田豆豆的怀中,嘴中鲜血止不住地流出,田豆豆的心臟缩成一团,他感受著毛怀山在耳边喷出的热气,泪水渐渐湿润了眼眶,他紧咬牙关强忍著眼泪,毛怀山带著笑意的呢喃在他的耳边响起:“老哥哥先去了。” 田豆豆眨了眨眼睛,將泪水眨去,退出水榭跪倒在万历面前。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寻药 “回稟陛下,贼寇授首。”田豆豆低垂著头。 万历伸长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他:“混帐东西,他一个边將如何施展计划,是不是朝中有人主使,果然那帮老傢伙想害我!边將之中也有坏人,他们都要害我是也不是?!” 他脑筋转得飞快,田豆豆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万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腾地站起身来:“豆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田豆豆霍然变色:“我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贰心!” 万历颤声道:“你父亲救过我的命,你出生第二日我便出宫见了你,你我相伴长大情同手足,难...难道也要反我?” 陈矩嚇得心中砰砰直跳,强打起精神规劝道:“陛下,豆豆空手与那贼寇对敌,生死一线之间自然无法顾全那么多,能在对方刀下逃脱也是万幸,陛下可莫要想多了。” 万历呼呼地喘著粗气,田豆豆低垂著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万历盯著他的后脑勺,脸色阴晴不定,陈矩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夏姑娘,万岁爷的病严重吗,事不宜迟,劳烦夏姑娘即刻救治。” 万历果然回过头,直勾勾地盯著夏姜,夏姜却嘆了口气:“这病源自朝xian战场,医治原本不难,但...”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夏姜神情一暗,知道自己也受了影响:“生草梢这味药並不稀奇,寻常药铺便可买到,但却是医治瘴疟的药引,如果真如他所说生草梢被人恶意采尽,恐怕...” 陈矩不信道:“难道太医院也不会有?” 夏姜蹙眉道:“瘴疟本不是京城常发疾病,京城內各大药房储存优先。况且生草梢价格低廉,只有寻常百姓家才会用,入不了太医院的名录。” 恐惧迅速瀰漫在万历的脸上,他厉声尖叫:“还等什么?!” 陈矩被唬得一哆嗦:“快,大锁全城,搜寻生草梢!” 朱常洵站在万历的身后,愣愣地看著已陷入癲狂的父亲,万历气道:“朕乃九五之尊,寻常瘴病怎能伤我,可笑至极!”话未说完高瘦的身子忽地向一旁倒去! 陈矩嚇得通体冰凉,尖叫声响彻在灯火辉煌的夜中:“快,宣太医!” 漆黑的街道出现了火把的光亮,伴隨著急促的脚步声,火把越来越多,將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隨即药铺的门板被擂得山响。 “哐哐哐!”砸门声显得空旷而响亮。 “谁呀谁呀!”当店掌柜打著哈欠抽开门板,一队官兵一拥而入,队正抓著店掌柜的脖领子:“店內有生草梢吗?!” 店掌柜被眼前的阵势嚇得手脚发软,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没了没了,白天已被人採购一空了。” 官兵迅速退去,店掌柜的软倒在地,半晌缓不过神来。 相同的场景在京城中的各大药铺前迅速上演,但回报的结果却令人失望。 顺天府衙,董心五赤裸上身,双臂已被白色的纱布绑了厚厚一层,值房中充满了浓浓的药材味,一名捕快正在向他通报进展,董心五嘆道:“果然如此,这样就无需携带兵刃,也能威胁到陛下,毛怀山看上去粗狂,没想到竟是这般精於心计之人,”抬起头看著对面的捕快:“站班可有回报?” 捕快道:“跟踪缉盗並非站班皂隶所长,忙了一天一无所获,除了有几人还未回来,其余人等皆无发现。” 董心五点了点头,看向坐在角落中呆呆发愣的穀雨,轻轻嘆了口气,他倒了杯热水走到穀雨面前:“喝口水。” 穀雨满脸血污与泪痕,双眼失神地仰头看著董心五,神情像极了某种受到惊嚇的小动物,他下意识地接过董心五递过来的水杯,捧在手心慢慢摩挲著:“师傅,我好像做错了。” 董心五已从其他人口中了解到事情的经过,虽然对於毛怀山的角色早有预感,但真相揭开后仍然颇感惋惜。眼前的小徒弟对毛怀山部將情真意切,最终落得个刀剑相向兄弟相残的局面,想必心中难过至极,但对於他的境况却又无能为力。 穀雨眼光幽幽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后抬起头:“师傅,我不想做捕快了。” 董心五一愣:“老七,你还年轻,做事要深思熟虑...” 穀雨却又低下了头,董心五的话戛然而止,房中恢復了安静,忽然一名年轻男子奔入值房,看到董心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董捕头,您可得给弟兄们报仇啊!” 却是秦广胜到了,他两名好友被胡佳所害,尸首倒毙在大街之上。秦广胜从邻近商铺中借了一辆板车,拉著回了顺天府,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好友此刻却血肉模糊地躺在冷冰冰的殮房,心中一阵愤怒一阵悲哀,眼见天色已晚这才急匆匆赶来復命。 董心五待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才知道事情原委:“这个仇老夫记下了,朝天寨为非作歹,顺天府倾全府之力也必要將其捣毁!” 秦广胜停了哭声,从身后拿出三个鼓鼓的纸包奉到董心五面前:“董捕头,那两名贼人匆忙之间將药包落下,小的不知董捕头用意,一併带了回来...” “什么?!”董心五瞪大双眼瞧著,忽然一把抢在手中,兴奋地面色涨红,就连穀雨也不禁抬起头来。 董心五手脚麻利地將绳子解开,那纸包中的药材根茎细长,通体呈红棕色,赫然正是生草梢。 “广胜!”董心五语调高昂地道。 秦广胜应道:“在!” 董心五却停了下来:“你辛苦了,下去好生休息。” 秦广胜一愣,隨即应道:“是。” 穀雨望著对方的背影走出门口,急道:“师傅,十万火急,怎得不让他...” 董心五將药包重新系好,抽出腰牌一併塞到穀雨手中:“十万火急,还不快去!” 穀雨心中一颤,董心五却已移开了目光:“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甦醒 穀雨吸了吸鼻子,內心中涌过一阵暖流,他拿著药包在手中垫了垫,转身向门外跑去。董心五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穀雨消失在院门口,他还定定地站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夜中穀雨在街上急速奔跑,他紧紧地攥著那三包药包,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避,夜风自他耳旁呼啸而过,而他却觉得异常寧静,似乎只有在奔跑中所有的焦灼、所有的苦恼都会被拋在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两腿发软双臂酸疼,眼前忽然出现一座高大宽厚的城墙,北安门到了! 穀雨咬牙坚持著奔到城墙下,早有禁卫军发现了这一异状,高喝道:“皇宫禁地,生人勿近!” 穀雨手举腰牌和药包:“某乃顺天府衙捕快穀雨,奉命寻找生草梢,速速来人接引!” 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奔到近前,將穀雨腰牌夺在手中:“董心五?” 捕神的名字如雷贯耳,但也都知道是位老者,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军官眼中出现了审视的意味,穀雨回过神来:“我是他的徒弟,我是穀雨,董捕头身负重伤,命我代为转送!” 军官转身便跑:“小谷捕头,辛苦了!” 穀雨鬆了口气,忽然感到两条腿累得都在打哆嗦,再也控制不住噗通跌坐在地。他喘著粗气看著黑夜中沉默而宏大的城墙如一位沉默的君王,冷冷地俯视著他的臣民。他虽然打小在京城中长大,但还是第一次在它的脚下看著它。 军官已领著人飞速进了宫,留下的禁卫已然知道了穀雨的身份,见他体力不支的样子连忙跑来,穀雨慢慢仰躺在地,但见漫天星河,一轮明月皎洁如霜横掛在城墙一角,他心中从未感到如此寧静,慢慢地合上双眼。 吴家,吴海潮缓缓地在穀雨面前转了个圈,然后摊开手:“怎么样,身体恢復得不错吧?” 穀雨憨憨地笑了笑,看著好友渐渐红润的脸色,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吴海潮的母亲在他两岁时便已离世,如今家中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两个糙汉子相依为命住著,家中显得简陋而凌乱,两张床头碰头挨著,將本已狭窄的屋內占据了大半。 穀雨坐在床前看著吴海潮:“如此我便放心了。”他垂下眼瞼,表情有些难为情。 吴海潮坐回到他旁边:“穀雨,我已经好了。” 穀雨点点头嗯了一声,吴海潮注视著他的表情:“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因此感觉內疚。” 穀雨霍地抬起头,吴海潮露出笑容:“我认你是朋友,我只是在帮助自己的朋友去做他认为正確的事,即使为此付出代价也並不觉得有什么。”他平时懒懒散散,很少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事实上我很庆幸,那晚你夜闯北镇抚司如羊入狼窝危险重重,倘若因为我一时胆怯没有相助导致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更加良心不安,”他拍了拍穀雨的肩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不希望你带著愧疚继续与我往来。” 穀雨眼眶泛红,胸前剧烈起伏,他紧抿双唇用力点了点头。 吴海潮站起身:“你这两日都在我家里守著,怎地不去府衙点卯,当真不想做了?” “唔...”穀雨的脸上充满了纠结,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吴海潮挠了挠头:“虽然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但这般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对师傅那边总得有个交代。” 穀雨沉默地应了,两人敘了会儿话,见吴海潮脸现倦容,知道他尚未痊癒,不想耽误他休息便告辞离去。今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让穀雨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自那夜过后,他再没去过顺天府衙,也再未见过董心五。 他边走边忖度著,不知不觉已走到府衙门口,顺天府还是那样忙碌,门前拥挤喧譁,往来办理公务的官员、百姓步履匆匆地进进出出,好容易挤到门前,守卫认得他,笑著招呼道:“好几日没见你了。” 穀雨摸了摸怀中董心五的腰牌,心道:总要物归原主。向对方笑了笑走进了府衙,与迎面而来相熟的人一路打著招呼,直奔值房而来。 这个时间大多数捕快都在外公干,走到院中时四周静悄悄的,值房人影一闪,董心五陪著一名女子走出了门口,正是方伟的遗孀秀秀,她腰间挽著一个粗布包袱鼓鼓囊囊。董心五跟在她身后:“这几日忙得头脚不分,还没来得及將老五留在府衙的衣物捎给你,是师傅的不是。待忙完这阵子师傅领著师兄弟去看你,方伟走了,但活著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你要坚强些。” 秀秀苍白的脸上似乎失去了一切生机,她点了点头將包袱抱得更紧了些:“师傅费心了。”福了一礼,低垂著头走了出去。 董心五深深地嘆了一口气,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穀雨从角落走出,缓缓地走到董心五面前。 董心五的声音很轻:“怎得不和你嫂子打声招呼?” 穀雨黯然道:“我没有脸面对她,”他抬起头惨澹地笑道:“我发现自己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海潮因我受刑,唐海秋之女季安被我亲手推给了人贩,至今下落不明,五哥为救我甚至失去了性命,”他深吸了口气,平復著情绪:“师傅,我以前认为公道大於生命,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他年轻的脸上带著不相称的沧桑,董心五看著他:“老七,我对你很失望。” 穀雨一怔,隨即自嘲地笑道:“不重要了,”从怀中掏出腰牌递给董心五:“师傅,小子天生愚钝,脑筋也不灵光,捕快这条路不適合我,我...我要跟您告辞了......” “哼!”董心五的眉毛渐渐立起来,將双手背在身后看著穀雨:“別在外面丟人现眼,进来说话。”说罢不待穀雨回应转身回了屋,穀雨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感悟 穀雨心中惴惴,硬著头皮走入房中,站到董心五面前,董心五的双臂还缠著厚厚的绷带,他吃力地伸向茶杯,穀雨连忙將茶杯端起递到董心五面前,董心五瞟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坐下吧。” 穀雨哎了一声坐到下垂首,董心五身体靠向椅背,茶杯在手中摩挲著:“你大师兄叫孟朝阳,比我小五岁,收他为徒的那年我二十岁,算起来他的年龄和你如今相仿。” 穀雨一怔,没想到董心五说起了陈年往事:“那年京城中发生了多起耸人听闻的开膛案,夜间独行的百姓一不留神便被掳了去,被发现时每人皆被开膛破肚,死状悽惨。官府甚为重视,三日一追,五日一比,板子打在捕快叫苦不迭,但那时线索了了,只能推断出是辽东一伙贼寇乾的,其內部组织严密,行事隱秘,我率人连追数日都无法掌握其行踪,偏生贼寇面对全城缉捕仍不知收敛,受害者接连出现,就在焦头烂额之际,朝阳却带回个好消息...” 穀雨出生时这案子早已告破,但不知是出於后怕还是猎奇,坊间仍流传著此案的传说,有说狐妖乱世,生吃人心,也有说其实是宫里的大人物搞出的腌臢,这还是首次从亲歷者口中听到关於这个案子的內情,联想到案犯残忍的手法,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董心五的目光看向院外,阳光透过树梢投下一片光影,他盯著那片光影出了会神才道:“朝阳性格內向,但喜欢动脑筋,他知道这些人来自辽东,饮食起居习惯与本地百姓差异巨大,他便对经营当地饮食的食肆、浴堂格外留心,只要有暇便会在这些地方转悠,某一日果真教他撞见了,那伙人身材高大长相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因为事发突然,朝阳来不及唤人支援便偷偷跟了上去,不幸的是那伙人狡猾多端,將他行藏识破,双方爭斗之中,朝阳寡不敌眾被人坏了一只招子。” “啊...”穀雨轻轻叫出了声,即便仅是想想,也能知道眼睛被废的痛苦,董心五幽幽地道:“幸亏他逃得快,否则命就得留下了。得益於他的发现,很快我们便察觉到对方的行踪,一场硬仗下来將贼寇全数抓获,只有一人外出消遣逃脱了过去,”说到此处,他的手下意识地抱紧茶杯,深深吐了口气:“这小子阴毒得很,尾隨朝阳回了家,他也不著急动手,一直待此案平息,朝阳外出办案时將他全家五口杀害,人人开膛破肚!” 穀雨嚇得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著董心五,董心五闭上了眼睛:“那时朝阳和我在通州追捕一名在逃案犯,此人是一伙强盗的头目,常年在京城周边府县作案,闯入百姓家中將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毒打,老百姓苦不堪言,但因为地处偏远等官差赶来,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长此以往乡民本已艰难的生活被祸害得不成样子。我们已得知对方的藏匿之地正要前往抓捕,此时噩耗传来,我亲眼看著朝阳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无比,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穀雨双手不由自主地攥在一起,他深深吐了几口气试图稳定情绪,但发现根本无济於事,董心五转向穀雨:“你知道他醒来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穀雨颤抖著嘴唇摇了摇头,董心五直视著他的眼睛:“师傅,別担心我,那盗贼抢老乡的辛苦钱,当真不是个东西。咱们早一日抓到他,老百姓才不会继续受苦。”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董心五声音发颤:“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这些年一直忘不了,也不敢忘。” “后来呢?”穀雨追问道。 董心五老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戚,眼角噙泪:“疯了。” 穀雨双手捂住脸,双肩不受控制地筛动著,董心五的声音轻轻响起:“案子办得很顺利,盗贼一伙被一举歼灭,困扰乡民数年的贼患终於受到应有的惩罚。朝阳回到家时,现场还是血淋淋的,那个时候他就已遭受不住,待见到家人尸首的惨状时便昏厥了过去,醒来时人变得痴痴傻傻,从此再没好过。” “老七,朗朗乾坤不是嘴中说出来的,而是心中抱有信仰之人一步一步爭取到的,是一滴汗一滴血换来的。我当差当了二十多年,世间光怪陆离见了无数,不伦者將父母活活掐死,背德者將好友坑得倾家荡產,野心家阴谋作乱祸害朝野,欲望是心中的猛虎,管不住的就会露出獠牙伤害他人。” 董心五站起身:“程推官值房中那堆得小山一样高的卷宗是至今仍未侦破的案子,每个案子后都藏著至少一户人家的血泪,就在咱们说话的当口,不知哪个巷子里正有人被害,不知哪个屋檐下正在策划著名新的阴谋,”他霍地站起身:“而你,你这个小兔崽子,话说得好听,要公道要真相,出了事便撒腿就跑,这是个爷们该干的事儿吗?!” 越说越气,调门高了起来,穀雨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我怕...” “怕什么?!” “怕更多的人因为我受到伤害,怕我身边的人离开我。” 董心五眼神软了下来,但声音仍硬邦邦的:“怕个屁,我一个黄土埋半截的老东西都不怕你怕什么,抬起头来!” 穀雨放下手掌,眼巴巴地看著董心五,脸上纠结万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董心五硬著心肠道:“做捕快,哪怕你只出一份力,也能挽救一户人家,如果你不是,那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不伦背德野心之举发生,却爱莫能助。” 他將手轻轻放在穀雨肩上:“寧以义死,不苟幸生——这是朝阳常说的话,穀雨,告诉师傅你是这样的人吗?” “寧以义死,不苟幸生,”穀雨喃喃地重复著,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出口像微风拂过落满灰尘的石碑,如是几次灰尘扫尽,露出石碑清晰的轮廓,他的眼中渐渐有了光彩,看著董心五充满希冀的目光,胸前起伏不停:“师傅...” 李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脸掛著十万火急的焦灼:“皇上驾到!”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赏赐 顺天府衙已被层层控制了起来,超过两层的建筑均由禁军牢牢占据制高点,府中官吏均被堵在房中,门口有禁军把守,院子中来回巡视的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正是天子亲卫锦衣卫。 厅,万自约和程介从地上爬起来,恭谨地在下垂首坐了,万历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笑呵呵地看著两名官员:“朕今日不请自来,没打扰二位公事吧?” 万自约忙站起身回道:“不打扰不打扰。”他虽为顺天府首牧,可在天子脚下分量著实不高,鲜少有直面皇帝的机会,这一次皇帝来的突然,他不知是福是祸,心下不免惴惴,程介一个小小推官,更是惊得两股战战,强自镇定。 门外脚步声响起,董心五领著穀雨匆匆而来,门口锦衣卫拦道:“来人通名。” 董心五施礼道:“在下顺天府衙快班捕头董心五,率小徒穀雨奉命覲见。” 陈矩在香炉峰上见过穀雨和董心五,將拂尘一抖扬声道:“陈將军,放两人进来吧。” 董心五和穀雨低著头迈过门槛,紧走两步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万历道:“抬起头来,”他打量著跪在地上的两人,目光定格在董心五身上。董心五肤色黝黑粗糲,身材干瘦衣著寒酸,他上下打量著董心五。 董心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方才李清急匆匆来报,皇上指名道姓要见两人,董心五下意识地看向穀雨,他知道这个小徒弟外表靦腆,平常说起话来温温吞吞,但真若是碰到事了那是连天都敢捅破的,但见穀雨也是一脸茫然,便知道茬子不是出在他身上,这样一来反而更加忐忑。 穀雨却看著万历背后的男子出了神,那人是田豆豆。两人虽有过数面之缘,但每次都是事態紧急擦肩而过,如今见万历身边仅他一人扈从,便知道必然是万历倾心信赖之人。田豆豆也正打量著他,两人视线交匯,田豆豆忽然做了个鬼脸,穀雨脸一红慌忙低下了头。 短暂的安静过后,万历忽地笑道:“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说的就是董捕头吧?” 董心五慌忙回稟道:“草民家中排行老五,那句话却是坊间戏謔之言,当不得真的。” 万历却道:“你的名號在京城中威名赫赫,关於你破获的那些奇案坊间流传甚广,朕虽在宫中,却也是如雷贯耳。” 董心五忙道:“陛下谬讚,心五惶恐。” 万历正色道:“董捕头,你帮朕守了二十多年的城,如此朕才能高枕无忧,百姓安居乐业,你居功至伟!” 董心五心中一暖,向上叩首:“草民分內之事。” 一个人,一座城,二十年,穀雨侧过脸看著自己的师傅,一股骄傲油然而生,同时內心中什么东西正在破壳而生,说不清那是什么,似乎只是一个念头,並不清晰却烘烤得人內心炙热。 “穀雨?”万历转向穀雨。 穀雨没想到皇上也知道他的名字,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万自约和程介登时嚇得脸都白了,穀雨反应过来,连忙叩首道:“草民穀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笑了:“你救了我两次性命。” 穀雨抬起头:“啊?”皇上句句出乎他的意料,他一个街头少年,万自约已是他能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儿,哪想到有一天能与一国之君距离如此之近,甚至还能面对面交谈,小谷捕头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早慌得失了神,现下的反应完全是基於本能。 他第二个啊字出口,万府尹腮帮子痉挛般抽搐了一下,程推官则一动不动,只是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如同脱水三天的鱼。 万历道:“香炉峰上你出声示警,搅乱乱军计划,朕才得以保全性命。前两日毛怀山企图以瘴疟害朕,又是你寻得生草梢,才將朕从鬼门关拽回来,我说你救了我两次,可有错吗?” 穀雨摇了摇头,董心五碰了碰他,穀雨连忙又点点头,抬头正见万历玩味的笑容,脸色一瞬间涨得通红。 董心五忙从旁道:“小徒年少稚嫩不懂言语,陛下海涵。” “无妨。”万历摆摆手,正了正脸色:“不知这案子进展如何?” 董心五一怔,他隱隱明白过来这才是万历突然来访的目的,叩首稟道:“回陛下,高策与毛怀山部下已尽数全歼。” 万历收敛起笑容:“那可有幕后之人主使?” 他这一句別有深意的话一出口,身后的田豆豆脸色一僵,他直勾勾地看向董心五,目光中意味深长。 厅中的氛围顿时冷了下来,董心五心跳加快额头见汗,虽然高策与毛怀山授首,此案看起已经告破,但仍疑点重重,高策和毛怀山边將出身,如何能迅速查到李征等人的信息,进入太平仓和南新仓的腰牌从何而来,那远在深山中的朝天寨又是谁在遥控指挥,究竟是什么人帮高毛一伙在刺杀的路上扫清障碍,这些问题都不得而知,但京城官场波云诡譎,董心五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决不能隨意攀扯。 尤其在如今君臣关係如此脆弱的情况下,更不能成为某一方发起政治攻訐的武器,董心五急急想著措辞,沉声道:“此案中的疑点草民会率人继续查下去,至於什么人从中协助,草民尚未掌握到確切线索,不敢轻言论断。但草民保证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万历眼珠转了转,听出了董心五的弦外之音,他点点头:“放心查,大胆查,这个案子我给你足够的支持,不论是黎民百姓,亦或是朝堂高官,甚至是朕的亲卫,”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身后的田豆豆已然变了脸色,他紧咬牙关装作没听到的,万历继续道:“朕给你足够的时间,但你要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董心五叩首道:“草民定不教陛下失望。” 万历身体前倾,重新换上了笑容:“正事聊过,朕还有一件事要办,”他站起身踱到穀雨面前:“穀雨,你救过朕两次性命,朕拿什么谢你?” “啊?”穀雨忽然意识到万历在说什么,浑身打了个激灵。 万历居高临下地看著穀雨:“香车美女,只要你提,朕无不应允,”见穀雨呆傻的模样,笑道:“不然赏你个官做做?” 厅之中的所有人目光都匯聚到穀雨的身上,无不面露羡慕之色,穀雨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我要...我要...” 价值千金的宝墅?娇妻美妾的富足生活?令人敬仰的高位?无数个念头从穀雨的脑海中迸发出来,让他整个人燥热起来,他忽然注意到董心五的目光,他的目光疲倦但意味难明,两人在短暂的对视后,穀雨的神色冷静下来,扬声道:“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 “唔...”万历瞪圆了眼睛,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噗嗤!”陈矩笑了出来:“小谷捕头,这仅是虚名而已,你要陛下如何赏你?” 穀雨正经道:“我不要陛下封赏,我要自己赚到这个名號。只要我不负本心,总有一天会成为天下第一捕快的,不是吗?” 万历露出玩味的笑容,看了看董心五,再看看穀雨:“有意思,那朕就等著看你如何成为这天下第一捕快!” “哈哈哈!”万历越想越是好笑:“陈矩,走了!” 禁卫簇拥著万历扬长而出,万自约用手点了点穀雨,一脸的痛心疾首:“陛下金口一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怎么就让这大好机会白白溜走了,年轻人啊!” 当最后一名禁卫消失在院门口的时候,厅中只有穀雨与董心五二人,穀雨將董心五从地上搀起,董心五冷著脸:“瞧你提的条件,天下第一不快,能当饭吃吗?能让你生活无忧吗?兔崽子,把一国之君的恩赐做儿戏,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在穀雨的额头上拍了一记。 穀雨咧著嘴揉了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董心五也笑了:“走,跟我回家,让你师娘做桌好饭,咱爷俩喝点。” 穀雨疑惑地看向董心五,后者笑道:“老头儿也是第一次见皇帝,这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吗,总得庆贺庆贺。” 穀雨笑逐顏开,点头如啄米。 日薄西山,穀雨踉踉蹌蹌地回到家中,他在脸盆中草草洗了把脸,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远远地传来大街上孩童的嬉闹之声,炊烟混合著饭菜香味飘了过来,而自己的家中静悄悄的。他就这样倚著门框发著呆,一轮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深秋的萧瑟让这个少年显得有些愴然若失。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咣当”一声院门大开,穀雨嚇了一跳,从怔忪中回过神来。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穀雨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对方。 “穀雨!”一个小小的身影向他扑过来,是季安! 穀雨蹲在地上双手摊开,季安飞跑著扑倒在他怀里,穀雨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回手將季安抱紧,季安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闷声闷气道:“你去哪儿了?...呜呜...” “对不起,对不起...”穀雨嘴里呢喃道,一半內疚,一半却是失而復得的喜悦,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就是穀雨?”夏姜问道,她今日穿著一袭淡绿色长衫,长发弱眉,面庞秀美绝伦,俏生生地站在穀雨不远的地方。 穀雨从地上爬起,牵著季安的手。夏姜侧著头打量著他,那日高策袭击朱常洵,两人匆匆见过一面,但事態仓促又黑灯瞎火的,是以印象不深。 穀雨狼狈地抹了把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穀雨,您是?” “夏姜。” 她的身后剩余半轮夕阳,落日的余暉似乎在她肩上分了一道彩霞。烟霞轻笼,更显得她出尘脱俗。穀雨羞赧地移开目光,挠了挠头:“夏姜啊。” 一阵风自两人耳边吹过,穀雨放下手启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很高兴认识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入城 永定门,清晨的曙光照耀在城墙之上,隨日升逐渐向墙头攀升。城外等候的路人身上多了份暖意,他们活动著腿脚,眼巴巴地等著等著城门开启。人群的后方站著几名高大的汉子,身著灰色短靠,簇拥著一对年轻男女,静静地等待著。 那对年轻人中的男子看上去十八九岁,长得浓眉大眼,身穿无领斜扣大襟衣,束腰带打绑腿,女子看起来则小得多,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娇小俏丽,上身穿无领镶边绣衣,下身著镶边、绣或数纱宽脚裤。 这身异域风情的行头与中原衣著大相逕庭,登时吸引了身边路人的注意,少女注意到了这些关注,倒不怎么害羞,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转动,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嘻嘻笑道:“阿哥,有不少人看我们呢。”说的却是西南官话。 男子蹙著眉:“少说话。”少女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身前一名高大的汉子回过头来,笑道:“阿彩,等你阿哥將事情办完了,就在京城住两日,这城中热闹非凡,好玩的东西多著呢。”这人长得瘦脸薄唇,说话时眼珠乱转,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少女喜笑顏开:“念文哥哥是京城人,能不能带人家去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地方转转,人家还要给阿爹阿娘买礼物呢。” 邹念文笑道:“好,事情办完了就带你去,你说呢,宝翁?” 叫宝翁的男子正是阿彩的亲生哥哥,见邹念文盯著自己,勉强笑道:“正是如此。” “咚咚咚!”钟楼之上三声沉重的鼓响,永定城门开启,官兵涌出手脚麻利地铺设拒马,放下吊桥。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行人迫不及待踏上吊桥,穿过护城河,守兵挥舞著武器维护秩序:“排成一队,不要乱,不要挤。” 城內的凉棚下,巡城御史將对面的两杯茶斟满,自己又倒了一杯,边享受著春日晨光边道:“小秦捕头,这几日天天守在这儿著实辛苦,这里有我看著出不了茬子,你寻个空子回去歇会儿。” 秦广胜摇了摇头:“没事。” 他身边坐著一名年轻女子,同样身穿公服,虽然著男装,但是眉眼清丽,素雅乾净,手脚麻利地將茶杯递到秦广胜面前,又取过一杯捧在手中暖著手。 秦广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来往的行人,嘴中说道:“还適应吗?” 女子一怔,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自己:“还好,不用奔波劳累,只是枯坐静候多少有些无聊。” 城门洞中,邹念文鬆了口气,回身给宝翁递了个眼神,兵卒面无表情地喊道:“下一位!” 宝翁点了点头,学著邹念文的样子將路引递了过去。兵卒接在手中,眉毛顿时拧了起来:“给我拿下!” 宝翁一惊,只见身边顷刻间匯集了四名守兵,手握钢刀保持著警戒將宝翁包围了起来。邹念文身旁的汉子脸色一沉,手下意识地便要往腰间摸去,邹念文屈指在他胳膊上迅捷地弹了一记,那汉子猛地一疼,忽然警醒过来,抬头正迎向邹念文阴沉的目光,他心中一寒低下了头。 邹念文已一个箭步抢出,陪著笑脸:“军爷军爷,有话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要做什么?!”阿彩气得柳眉倒竖,一副要拼命的架势。邹念文伸手拉住阿彩的胳膊:“別闹!” 转回身指著宝翁,向兵卒道:“他,我的朋友,军爷有话跟我说。” 秦广胜端起茶水正要往嘴边凑,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只见一队兵卒押著七八人走了过来,他將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队正走得近了,拱手稟道:“大人,这几人是从云贵来的。” 邹念文忙將几人路引毕恭毕敬地递到御史手中,御史匆匆过了一眼便交给秦广胜,秦广胜翻动著路引:“你叫宝翁?” 宝翁压抑著心中的恐惧,僵硬地点了点头,秦广胜快速翻阅著路引中的信息,头也没抬:“来京城做什么?” “大人,他是...”邹念文笑道。 “没问你,”秦广胜瞄了他一眼,邹念文收敛起笑容,訕訕地站在一旁,宝翁战战兢兢地道:“小的来自播州,是东乡坝寨主当翁的大儿子,这是我的小妹阿彩。” “哦?”秦广胜与御史对视一眼,神情俱是一凛,播州吐司杨应龙於前年冬季举兵作乱,朝廷忙於朝xian之役,並未將其放在心上,军事部署不足,原本以为他仅是像万历二十一年那般小打小闹。没成想杨应龙肆无忌惮,寻机攻城略地,消息不脛而走,京城之中消息灵通者凡眾,坊间早已有所耳闻。 邹念文压低了声音道:“家翁是兵部郎中王立琦,小的受命將两人从播州秘密带回京,法不传六耳,大人见谅。” 秦广胜心中微惊,將路引收了起来:“例行公事,但凡来自云贵一带均须搜身验看,男子隨我来,小彤——” 那名女捕快答应一声走向阿彩,秦广胜道:“女子跟著她走。” 凉棚后已被篷布搭得密不透风,秦广胜当先开路,邹念文跟手下使了个眼色,撩帘走了进去。那叫小彤的捕快见阿彩仍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跟我走吧。” 阿彩撅起小嘴,却又无可奈何,跟著小彤走向了另一侧。 篷布帐內的角落中均有兵丁把守,邹念文等人在兵丁警惕的注视线下很快將衣服脱得一乾二净,仅剩一条犊褌,眼巴巴地看著秦广胜,秦广胜看著几人身上的伤疤,看起来不像是磕碰伤,反倒像是刀剑伤,邹念文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心中一凛,脸上陪笑道:“弟兄们原本是行伍出身。” 秦广胜皱起眉头:“继续脱!” 邹念文咬了咬牙,吩咐道:“脱!” 片刻后邹念文等人边整理著衣服边从帐篷中走出,阿彩和小彤早已候在外面,阿彩的双颊通红低垂著头,小彤见秦广胜看向自己,摇了摇头,秦广胜从怀中將路引取出递给邹念文,邹念文鬆了口气:“大人辛苦。”领著人向秦广胜与御史行过礼,转身匆匆去了。 “这些人身负军务,你怎得也不留任何情面,可別把人得罪了。”御史捏了把汗,半晌不见秦广胜答覆:“难道杨应龙一个小小土司翻了天,竟让朝廷如此重视...小秦捕头?” 秦广胜看著远去的邹念文等人的背影发著呆,闻言回过神,低头想了想:“劳烦御史大人在此代为盯著,小彤,你也留下来支应,我跟上去看看。” “什么?”御史一惊,小彤也诧异地看向他。 秦广胜见两人神色,知道对方已生了畏惧之心,他心中虽有疑虑,却也不十分肯定,扯了个谎:“军国大事干係重大,为免节外生枝我还是暗中护持,將其护送至府才安心。” 御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秦广胜手脚麻利地將公服换下,换上了一套寻常衣饰,將铁尺抓在手中,向御史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训练 京城外,五军营。浓密的林子中,穀雨平端一把军弩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林间枝叶繁茂,绿意莹然,脚下却盘根错节,穀雨一步步走得很小心,食指轻轻搭在扳机上,保持著预发姿势,机警的目光扫视著林中可疑之处。 忽地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穀雨迅速调转机头,但人影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沉住气,一步步向前挪动,走了约有十余丈,前方又是一道人影,电光火石间穀雨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伴隨著机簧跳动之声,一柄箭矢“嗖”地一声飈射而出,准確地扎在那道人影身上! 穀雨心中狂喜,三步並作两步窜到近前,细看之下却变了脸色,原来竟是一个稻草人。 中计了!他正要闪躲,头顶忽地传来动静,他情知不妙就地一滚,偷袭者的钢刀狠狠地砸进土中,穀雨已就势躲到了一颗粗壮的树后。 一名身穿短靠的少年擎著刀逼近树后:“谷捕头,能在我们锦衣卫手里坚持一夜还未被抓到,顺天府你是头一份,但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还不乖乖出来受死!” 他猛地窜了过去,树后却空空如也! “妈的,够狡猾的。”少年啐道,正要离开,忽觉脚腕一紧已被隱藏在落叶下的一道麻绳套住,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那麻绳骤然拔起! “哎,哎...”少年惨叫著,头下脚上地被吊到半空:“放我下来!” 穀雨从草丛中露出了头嘿嘿一乐,向远处的瞭望塔看去,隨即再次失去了踪影。 瞭望塔上,周青柏抱著肩膀,面色铁青:“丟人!” 董心五看著那少年叫了两声,见无人回应,猛地腹间加劲,將自己盪了起来,挥刀斩断麻绳,利索地落在地上,向穀雨逃窜的方向摸了下去,感嘆道:“锦衣卫不愧为天子近卫,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连这小小少年功夫也是如此了得。” 周青柏恨恨道:“还不是著了你徒弟的道。” 董心五苦笑道:“您三个不足束髮之年的少年军士便將我顺天府二十余名快手擒获,仅剩穀雨这一个独苗,我夸讚一句却也是真心实意,”连声道谢:“多亏锦衣卫倾心教授,如今他们多流一滴汗,危机时便少留一滴血。” 锦衣卫在京城內的行动,为了避人耳目常常需要由顺天府或五城兵马司协同,作为回报每年也会为两家安排集训,教授拳脚功夫及兵器应用。今年带队的周青柏,与董心五在蝴蝶案中打过不少交道,算起来也是老相识。 周青柏忽然笑道:“锦衣卫教授固然有成效,可这穀雨的身手与往日相比突飞猛进,你老董是不是给他开了小灶?”董心五笑了笑没有回答。 周青柏收敛了笑意:“即便参加集训,但北司安排的任务不可耽搁,一定要保证人手充足。” 董心五正色道:“各城门处均有我顺天府的快手监控,只要有云贵一带的人必会严加盘查,若有嫌疑即刻送往北司,周大人放心。”半个月前,锦衣卫的密探回报,有一群来自云贵一带的乡民入京,似对朝廷有不利企图。北镇抚司命密探核实该信息后,此人仅做过一次回报,之后便下落不明,不知是叛逃还是已被人所害,北镇抚司对苗疆控制力不足,一时无法安排得力人手追查,只能在京城各大要道严防死守。 两人边说著公事,边將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训练场中。 “轰隆!”忽然密林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树木的枝干被气浪掀得东倒西歪。 “霹雳弹!”周青柏脸色剧变,看了董心五一眼:“有人动了火器!” 董心五急道:“走,下去看看!” 林间的空地上,已是焦黑一片,穀雨倒伏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衣裳因为爆炸而变得支离破碎,蹣跚著从地上爬起,那名少年锦衣卫双目赤红,挥刀砍来,穀雨忙举刀招架,鐺地一声脆响,那少年岁数不大但孔武有力,穀雨拿捏不住,单刀脱手而飞,少年狞笑一声,挥刀再砍,穀雨避无可避,眼睛一闭等待那迎头一击。 “住手!”周青柏脸色铁青地衝进了林子,少年攸地收住了刀势:“千户大人。” 周青柏一脚正蹬,少年胸口中招,身子横飞而出,周青柏气道:“妈的,武技不成罢了,竟敢使用暗招,这是自己人,不是敌人,万一炸死了人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羞愧地满脸通红,低垂著头不敢回嘴。 董心五將穀雨从地上扶起来,见他衣裳破败嘴角见伤,不由地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伤到哪了?” 穀雨露出宽慰的笑容:“没事,我躲得快,没有伤到筋骨,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训练嘛,难免有磕磕碰碰,打得兴起收不住劲儿也是常有的,周千户不必责难小將军。” 周青柏缓和了脸色,伸手在少年头上拍了一记:“去道歉。” “不用,”穀雨看著那少年:“你如何称呼?” 少年看向周青柏,周青柏点点头,少年这才道:“不鸣。” 营房之中,穀雨狼狈地走了进来,被俘虏的捕快们正在此等候,吴海潮和周围头碰头不知在说著什么,高强等一班原属李征阵营的旧部则涇渭分明的坐在另一侧,李征和崔文死后,高强因为在最后阶段表现卓越,已顺利取代了二人的位置。见穀雨走进来,眾人纷纷站起身围上来,吴海潮急切地问道:“如何?” 穀雨摇了摇头,沮丧道:“输了。” 高强將包袱收拾起来背在背上,阴阳怪气地道:“不是天下第一捕快吗,就这点本事?”身后的捕快哄堂大笑。 周围看了看穀雨,没有做声,背起包袱走出了营房。吴海潮面色赤红,正要反唇相讥,穀雨扯了扯他的衣襟,吴海潮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著穀雨埋头將衣服打成包袱:“咱们也走吧。” 吴海潮回头看看营房之中仅剩他两人,没好气地道:“天下第一捕快——亏你说得出口,你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你笑话吗?” 穀雨笑了笑:“別管他们,这是我的目標,可能会实现,可能不会。不是他们的目標,所以他们一定实现不了。” 吴海潮怔怔地看著他,穀雨在他胳膊上拍了拍:“走吧,我还有事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泛舟 董心五雇了马车,將人从军营中拉回城里。眾捕快从拂晓训练直到將近正午,早已累得精疲力尽,歪在车斗里隨著马车的顛簸有节奏地摇晃著身体。穀雨看了看身边的周围,鼓起勇气搭訕道:“四哥,累不累?” 周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將眼睛闭了起来:“睡会儿吧。” “哎。”穀雨的脸上有些尷尬,周围在方伟死后似乎变了个人,这样说也不准確,他对別人仍是原本的样子,唯独对自己冷冷淡淡,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厌恶,好像自己是个欠钱不还的无赖。穀雨的心里有些难受,但却不知该如何改变。 忽然车停了下来,董心五从车儿板子跳了下来:“穀雨,这里离青龙湖不远,下车吧。” “哎!”穀雨答应一声,从车斗里跳出来,董心五见他已换了套新衣,上下打量著他,皱眉道:“家里没別的衣服了?” “唔...”穀雨挠挠头。 董心五將他拉到路边,从怀里掏了几串铜钱塞到穀雨手中,穀雨慌得连忙推辞:“师傅,我有...” “別人看著呢。”董心五不由分说硬塞给他:“回头买件好衣裳,既然是去见姑娘,那就把自己好好捯飭捯飭。”摆摆手:“还不走?” 穀雨心中一热:“这就去。” 青龙湖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天然湖泊,此时已过了清明,温度的上升带来的是固守寒冬的百姓蜂拥而至,纷纷前来感受自然春光。身边成群结队的游人兴高采烈地走在山路之上,穀雨却显得有些焦急,脸上一半是期盼一半是忐忑。 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眼前豁然开朗,青龙湖已出现在他的眼前,如同宝镜一般的湖水映照著蓝天白云,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湖面之上璀璨夺目。游人泛舟湖上,欢声笑语在山谷间传出好远。 “穀雨!”在他出神之时,一声清脆的招呼从他背后响起,季安跑动得像一只跃蹄的小马扑进了穀雨的怀抱。 “要叫哥哥。”穀雨將她抱了起来。 季安自唐海秋和李福死后,世间已无亲人,穀雨便收留了她,他是衙门的人,手续办得快捷方便,所以现在的季安大名叫做谷季安,是老谷家的第二名成员。在这几个月中,穀雨亲眼见证了生命的神奇,他看著季安的小身板一天天长高,说话越来越有条理,甚至有了自我意识,这直接导致穀雨生气的次数与日俱增,面对一个原本千依百顺的小孩,整天调皮捣蛋,对所有的安排说“不”的时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头大。 季安瞪大双眼望著面前的青龙湖,欢乐的气氛让她在穀雨怀里一扭一扭的跃跃欲试。穀雨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有没有乖?” “很乖。” “有多乖?” 季安的指头放在嘴里,认真地思考著这个问题,穀雨皱了皱眉,將她指头拿了下来,季安却固执地再次放在嘴里。 “嗯...”穀雨鼻间发力,闷哼声粗重了起来。 “她很乖。”夏姜笑著走近了他。她今日身著一套浅色崔岩山,散百褶裙,乌黑的秀髮用一个松松的云髻綰起,眉目如画清丽逼人。 穀雨登时感到自己无法呼吸了,据说喜欢一个人心跳会加速,他却觉得不然,喜欢一个人心就不会跳动了,就像现在这样。 “你这几日集训,將季安託付给我,这小鬼在东壁堂待得无聊,今日难得有空,不如去湖上泛舟如何?” 湖水清澈见底,两排绿柳成荫,穀雨摇动船櫓,另一侧季安跪在船侧,胖乎乎的小手抚动著水面,泛起一道道涟漪,夏姜则紧紧地抓著她的胳膊,俏脸紧绷不敢有片刻放鬆。 穀雨噗嗤笑了出来,夏姜的目光从季安的身上移到穀雨脸上,带著一丝疑惑,穀雨脸颊发烫,移开目光:“辛苦你了。” 夏姜露出恍然的表情:“无妨,季安是我从人贩手中救回来的,对她有一种別样情感,况且她精灵古怪,很难让人不喜欢,”她注意到了穀雨嘴角的伤痕:“你受伤了?” “训练之中难免会有误伤,幸好都是皮肉伤,不打紧。”穀雨说道。 两人的关係维持至今,还是因为季安的关係,彼此都不如何熟悉,聊了两句便没了话题,穀雨鼻间传来夏姜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他感到更加不自在,將头扭过看向湖中泛舟的游客。 今日天气晴朗,出游者眾多,宽广的湖面上散落著十余只小船,或爱侣同游,或好友同游,或一家子同游,饮酒作乐吟诗作对好不愜意。 穀雨正准备收回目光,忽然听得“噗通”一声响,职业的本能让他瞬间警觉起来,猛地站了起来举目眺望。 紧接著呼叫声传来,离他不远的一条船上,一名年轻女子趴在船帮上高声呼救:“快救人呢!”声音高亢尖利,显然已经失了方寸。水中慌乱挣扎的是一名年轻男子,双手在空中胡乱抓举,头在水中时沉时浮。 左近的游客惊恐地看著眼前一幕,却无一人搭手,穀雨沉声道:“照顾好季安!” 不待夏姜反应已一个猛子钻进水中,春寒料峭,此时的湖水寒冷彻骨,穀雨被冻得一个哆嗦,他紧咬牙关游向出事地点,到近处时那男子已停止了挣扎,身体逐渐向水底沉去,船上的女子已嚇得容失色,失声道:“银环,你没事吧,不要嚇我。” 穀雨深吸了一口气钻入水底,將男子双脚托住奋力上举,但那男子已陷入昏迷,身体止不住地下沉,穀雨被冰冷的湖水包裹,手脚渐渐变得麻木,他脱开男子双脚,迅速向水面游去,忽地心臟猛地一颤,双手双脚猛地痉挛起来,他心底一沉,双手交错在一起猛力搓动,待恢復正常后憋住的那口气却已消耗殆尽。 他勉力向上游去,意识在逐渐丧失,不知游了多久只见模糊的视野中猛地一亮,终於钻出了水面。他贪婪地呼吸著新鲜的空气,回手一把锁在那男子的脖颈,那男子条件反射般回肘敲在穀雨的胸口,穀雨毫无防备,胸前猛地一痛。当下顾不了那么多,他拖动著男子滑水游向船边,女子伸出白皙的手抓住男子的胳膊,穀雨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下坠,他吼道:“使劲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同行 女子咬著牙奋力拖动,穀雨用肩头抵住男子的屁股猛地一抬,男子沉重的身体终於落入了船內。穀雨鬆了口气,扒住船帮也跳了进去。 男子已陷入了昏迷,肚子如注了水的皮球,女子急得眼泪流了出来,拍著他的脸:“银环,你醒醒你醒醒。” “让开!”穀雨將女子拨到一旁,伸手按在他饱胀的肚皮上,两手加力,男子噗地吐出一口水,穀雨不断捶打,男子呕吐不止,嚶嚀一声醒了过来,穀雨瘫坐在旁,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气。 “穀雨,你没事吧?”夏姜滑著船终於赶了过来,季安则趴在船帮上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穀雨晃了晃脑袋站起身。 “多谢好汉爷搭救,您留个名姓,他日必有重谢。”女子道。 穀雨摆摆手:“无妨。”跳到了自己的船上,接过船櫓划向岸边。 “穀雨,你方才干什么呢?”季安眨动著眼睛,好奇地问道。 “叫哥哥。”穀雨很坚持。 “靠岸先把衣服换了,否则风寒入体,够你受的。”夏姜淡淡地道。 穀雨偷眼看了看她的表情:“好。” 寻了个背风处將湿透的衣裳脱了,然后在包袱中左翻右翻却翻不出一件好看的衣服,穷人家的孩子衣服只能做到乾净。他自嘲地笑了笑將衣服换上走了出来。 夏姜看了他一眼:“走吧。”牵起季安的手向前走去,穀雨咧了咧嘴走到季安的另一边,季安熟练地將他的手牵起,双脚离地:“飞咯。” 夏姜和穀雨紧紧抓著她的手小跑著上前,季安咯咯笑个不停。 走到山口却被人拦了下来,正是先前的那对年轻男女,男子身穿明青布道袍,头戴文生公子巾,十足的书生打扮。女子则头罩帷帽遮住容顏,但明衫华丽端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男子抱拳拱手:“谢谢兄台出手搭救,小可叫赵银环,常林学院的学生。今日与小姐结伴出游,哪知饮得有些多了,失足落了水,若不是你我这条命可就完了。” 他不说女子姓名,穀雨便知道两人尚未成婚。他不愿与人攀扯,逊谢道:“无需客气,即便不是我也会有人出手搭救。” 赵银环道:“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穀雨道:“我叫穀雨。” 赵银环见他应答平淡,知道对方不愿深交:“小可可否请谷兄吃顿酒,聊表谢意。” “还喝?”女子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赵银环齜牙咧嘴地告饶:“不喝了不喝了,咱们喝茶。” 穀雨道:“救人乃是分內之事,银环兄不必介怀。天色不早,我们还有事,咱们走吧。”向夏姜使了个眼色,三人向山口走去。 赵银环望著三人离去的背影砸了咂嘴,女子宽慰道:“算了,恩公这一家子看来性情淡然,咱们也不好强求。” 赵银环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忽然见山口急急奔来两个僕从打扮的汉子,他皱了皱眉原地等著两人走到近前,其中一人拱手道:“少爷,家里有急事。”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赵银环点点头:“知道了。” 女子不悦道:“又怎么了?” 赵银环不耐烦地道:“还不是家里那点事,佳蓉,咱们也回吧。” 女子无可奈何道:“好吧。” “谷兄,咱们又见面了。”官道旁,赵银环兴高采烈地跳下车,穀雨怀抱著季安停下脚步,赵银环道:“你们这是要回城吗?” “对。” 赵银环热情地邀请道:“我也正要回城,谷兄不如和我一道,路上也好说说话。” “不了...” “回程十里路,就算您不觉得辛苦,嫂夫人和孩子也不会轻鬆,快上来吧。”赵银环脸上洋溢著热情。 穀雨回头看了看夏姜,夏姜回视著他,穀雨终於点点头:“好吧,有劳银环兄了。” “叫我银环吧,不然显得生分。”將穀雨三人让到车厢中。 这车厢与先前董心五为捕快准备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车厢之中装饰得富丽堂皇,虎皮地毯丝绸被面,矮几上摆放著各色小食,角落中有一顶香炉,香气在车厢中若有若无地迴荡。 佳蓉热情地將瓜果递到季安面前,季安徵询地看向穀雨,穀雨摸著她的头:“快说谢谢。” 季安嘻嘻一笑,甜甜地道了声谢接过一串葡萄一颗颗掰下来放在嘴里,夏姜见她小嘴抿动,忙將手掌托在她嘴巴下方,季安轻轻將皮吐出,正落在她手掌之中。 佳蓉笑道:“这孩子定然是幸福的。” 夏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穀雨性格內向平素话不多,没想到夏姜在这方面更是一览眾山小的王者,穀雨怕冷了场,忙接道:“不知二位何时成婚呢?” 佳蓉俏脸一红,忸怩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银环,赵银环道:“聘书还没有下,但我与她彼此倾心,相信不久便有结果。” 佳蓉嗔道:“你总是这般说,却也不见行动。” 赵银环尷尬地笑了笑,穀雨看著他:“银环,你学过武?” 赵银环目光一凝,若无其事地道:“不曾学过,谷兄怎么有此说?” 穀雨观察著对方的表情:“在船上施救之时,见你虎口生茧,似乎是练武留下的。” 赵银环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但当他意识到对方在观察自己时,隨即又恢復如初:“小可是读书人,想必是谷兄看错了。” 佳蓉噗嗤笑了出来,插话道:“银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只不沾阳春水,小活干不了,大活干不动,若说茧子那都是他悬樑刺股笔耕不輟造成的,恩公看走眼了。” “那兴许是我看错了,还要再说点什么?”季安將手中一串葡萄吃完,黑白分明的一对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案几上造型奇特的糕点,佳蓉笑吟吟地將小盘递了过来:“姐姐吃的不多,你想吃就拿去吃,不必拘泥。” 赵银环盯著与季安逗笑的穀雨,半晌后他移开了目光。 第一百七十章 尾隨 拥挤的街道上,店铺鳞次梯比,叫卖声吆喝声响作一团,阿彩左顾右盼打量著城中繁华的街景,对每一处开设的商铺投以好奇的目光,宝翁拽住她的胳膊:“別乱跑。” 他注意到了街上行人向二人投来的目光,两人穿著迥异,不得不教人多打量两眼。 “咱们先吃口饭。”邹念文回头说道。 宝翁沉默地点了点头,隨著邹念文走入一家客栈,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桌子饭食,几个汉子抓起筷子狼吞虎咽。阿彩吃了两口却不再吃了,宝翁道:“怎么了?” 阿彩苦著脸:“没有妈妈的味道,我想家里的烙锅了。” 宝翁心头一颤,抚著她的头:“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一个细长脸的汉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肘倚著窗框,眼睛却看向大街。很快他的脸色沉下来,侧耳在邹念文耳边嘀咕了两句,邹念文点点头:“各位吃得怎么样?” 几名汉子立即放下手里的筷子,邹念文笑了笑:“我们被人盯上了。” 宝翁嚇得一瞬间白了脸色,不知所措地看向邹念文,邹念文还是笑吟吟地:“不要紧张,我家主人大老远將你请到京城,可不是让你惹麻烦的。”看了一眼方才那个细长脸:“丁壮,按计划行事。” “知道了,哥。”丁壮將窗户放了下来,站起身领著两名手下向外走去。 巷子口,秦广胜探出头来,正看见三个汉子走了出来,为首一名细长脸的抬头看了看日头,隨后离了店向北走去。 秦广胜皱了皱眉头,他亲眼看见七人走了进去,为何出来的却只三人?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已被识破了,但客栈中还有四人,包括那两名播州的兄妹,既然识破了为何不一起逃走?他盯著店家门前隨风晃动的幌子琢磨著,这只是一家寻常客栈,一楼吃饭二楼住宿,除此之外並无特別之处。 时间在飞速流逝,距三人离店的时间已有盏茶功夫,剩下四人却迟迟不见出来,他终於按捺不住走出巷子,径直走向客栈。他已打定主意,即便被对方撞见,便用先前跟御史说的那套说辞,他又没有表露出敌意,对方也不方便说什么。他一脚迈了进去,却发现临窗的那一桌人早不见了踪影! 怎么会?!秦广胜脸色微变,唤过小二亮出腰牌:“这桌客人呢?” 小二唬了一跳:“方才四人吃过饭,要了两间上房,早已上去歇息了。” “带我上去!”秦广胜在小二背后推了一把,小二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他疾言厉色,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不敢怠慢,领著秦广胜上了二楼,小二伸手敲门:“客官,睡了吗?” 连敲数声都没有回应,秦广胜心中焦急:“闪开!” 小二侧过身,秦广胜上前一脚將门踹开,嘭地一声巨响,门板猛地向两侧弹开,小二嚇得一哆嗦,却见秦广胜已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房中空空如也,只有窗户大开,秦广胜奔到近前,只见床单已被绑成厚厚的绳索,一头拴在桌角,一头却沿著窗户续了下去。秦广胜奔了出来:“另一间呢?” 小二哆哆嗦嗦地指向隔壁,秦广胜又是一脚將门踹开,房中果然已没了人,窗侧还是相同的布置。秦广胜走到窗旁,额头上青筋暴起,狠狠地窗欞上敲了一记。对方一定是察觉到自己跟梢,便要了两间房间,隨后便將床单拧成绳索,顺窗而下。但床单毕竟不够长,与地面仍有些距离,先出去的那三人便在后巷策应將人接住,隨后七人便沿著胡同溜了下去。 秦广胜还在皂班时便因为盯梢失利,两名好友死於非命,今天又因为盯梢被人耍得团团转,心中又是惭愧又是自责。 永定门,兵卒移开拒马,马车得得进了城。穀雨三人下了车,赵银环颇为遗憾:“谷兄,怎得不让我送到家门口?” 穀雨笑道:“我有个朋友在左近开了家羊杂馆,早约好了见面,下次有机会你我再敘。” 赵银环再三道谢,与佳蓉一道告辞,钻回了马车。马夫扬鞭,马车向城內驶去,穀雨眯著眼睛看著马车走远,他心里在默默盘算著。 “他有问题?”夏姜问道。 “有,”穀雨回答得很乾脆,他將季安放在地上,伸手扯开衣领露出左肩,只见左肩下三寸已是乌青一片,这下连夏姜也看出了问题:“怎么伤得这么重,何时受的伤?” 穀雨將衣襟重新扣好:“就在水下搭救之时,我从后方绕到他颈部,原本想將他拖到船边,他那时几乎陷入昏迷,完全出於本能向后肘击,这是练武之人的习惯反应,而且打击位置恰在人体薄弱之处,若非水流阻拦了他的力道,这一下够我瞧的。” “呵,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夏姜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话语却带上了情绪,穀雨却鬆了口气,点头如啄米:“是是,以后不乱来了。” “师傅!”远远地小彤边挥手边跑了过来。 穀雨不好意思起来,待她跑到近前才道:“你別这么叫,师傅只让我带著你和广胜熟悉业务,算不上是你们的师傅,咱们以朋友论处好不好?”他的语气中甚至带著一丝央求。 小彤眨眨眼,笑道:“传道受业解惑,您就是我的师傅。” 穀雨咧了咧嘴,当初董心五將两人指派给他时,他便百般推辞,並非推諉,实在感觉自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本事。董心五原本只是与他商量,见他油盐不进,忍不住撕下偽善的面纱,冷下脸强行將两人推到他手底下。所幸两人都是知情识趣之人,甚至生活起居方面也能有所帮助,穀雨也便只能顺其自然。 夏姜见他心神不属,知道他对那赵银环上了心,与他打过招呼便带著季安先行离开了。 “广胜呢?”穀雨看著赵银环离去的方向,现在早已看不到马车的身影了,他有些焦急。 “广胜!”小彤却指著长街的另一方向,穀雨对小彤道:“跟黄御史打声招呼,这里请他代为盯著,你去將公服换了,儘快赶回来。”小彤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秦广胜垂头丧气地走来,看见穀雨也在不由地一愣,连忙小跑著到他跟前:“师傅。”將方才的事情说了,穀雨低头琢磨著,小彤已换好衣服跑了回来。穀雨见秦广胜眉头紧缩,知道他心中自责,安慰道:“不急,事情一件一件办,没有解决不了的。” 看著面前小彤和广胜,穀雨双手一合:“走,隨我办件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跟踪 马车中,赵银环双臂环抱在胸前,闭目沉思不语。佳蓉看著他的样子,忍不住哼了一声。 赵银环张开双眼,疑惑地看向佳蓉,后者则撅起樱唇:“谷家嫂子长得倾国倾城,比我可俊多了。光看是不够的,自然还要慢慢回味。” 赵银环一怔,隨即明白过来,苦笑地看向佳蓉:“你冤枉我了。” 佳蓉小嘴一撇:“眼珠子都掛在了人家身上,还说我冤枉你。” 赵银环挪到佳蓉身边,伸手將其香肩揽住,佳蓉皱著眉挣扎道:“別碰我!”赵银环用了些力气,探头在佳蓉腮边亲了一口:“我对你情根深种,至死不渝,这番心思你当真不了解吗?” 佳蓉羞红了脸,在赵银环的胸前轻拍了一记:“登徒子,”螓首埋在赵银环肩侧:“银环,咱们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你我两情相悦,还是早些与父母说了,我爹对商贾並无歧意,何况对我宠得紧,不会因为你家是做生意的便瞧之不起。” 赵银环拍拍她的肩:“你道我不急吗,只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两家老人也要有个接受过程,我准备这些时日便与父亲提,探探他的口风。若是他老人家同意,咱们再规划下一步,你看如何?” 佳蓉见他已有计划,心中欢喜无限,重重点了点头,甜蜜地道:“听你的。” 街口,丫鬟春桃翘首等待著,看见马车驶来忙迎上前,佳蓉已將帷帽重新罩在头上,丫鬟急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回家了,方才还找过您呢,我记著您的吩咐,没敢让他看见我。” 佳蓉蹙了蹙眉:“爹爹不是上朝了吗,怎得这个时辰回来了?” 赵银环透过轿帘看著她:“莫慌,便说你与春桃外出游玩去了。” “嗯,我知道了,”佳蓉急步走去,忽而却又停了下来,回头道:“我等你的消息。”隨后便快步离开,赵银环待她转入了那条戒备森严的街道才吩咐马车起程。 不远处,穀雨三人现出身形,小彤亲眼见到护卫迎向佳蓉將她接入府中,但见大门广亮台基高筑,门外配有上马石和拴马桩,虽有照壁遮挡,但探出墙头的建筑仍可看到飞檐斗拱雕樑画栋,无不彰显著此间主人身份的不凡,漆黑匾额上写的是:杨府。 门口值守的护卫见有陌生人在府门前徘徊,便有一人走上前:“小姐可是要找谁?”语气倒是和善,但双目保持著警惕与审视。 小彤露出笑容:“抱歉,小女子不常来此,走错路了。” 赵银环双臂环抱在胸前,身体隨马车的顛簸而缓缓摆动,四名精壮的僕从將马车拱卫其中东向而行,在广济寺处拐了弯沿著宣武门里街向南而行。 穀雨三人远远缀在后面,秦广胜看向长街远处:“莫非他们要出城?” 穀雨也在琢磨著对方的意图,正要说话却见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秦广胜疑道:“怎么停下了?” 穀雨远远地注视著熙攘人流中停立的马车,心中忽地一跳,见旁边有一家粮店,猛地抓住两人手腕矮著身子冲向粮店。 秦广胜和小彤愣住了,不知穀雨哪来的怪异举动:“怎...怎么?”身体不由自主地跟著穀雨向粮店衝去。 穀雨来不及解释:“低头!” 三人前脚刚进粮店,后脚那四名僕从却突然回过身来,马车也在人流中强硬地回过头,僕从的目光在迎面而来的人群脸庞上扫过,马车缓缓驱动,两名僕从伴著马车前行,另外两名僕从直到同伴走出一箭之地才远远跟了上来。 粮店门口秦广胜將脑袋伸出来看了看:“走远了。” 小彤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由衷地赞道:“幸亏师傅警觉,否则立时便穿帮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穀雨將掌柜的从角落中拖出来,腰牌在他眼前一晃:“官差办案,別声张!”掌柜面色苍白地点点头,方才店內突然冲入三人,把他嚇得著实不轻。 秦广胜道:“难道对方发现了我们?” “难说,”穀雨探出半边脸看著那两人的背影:“后面这两人明显是防备有人盯梢,一来可能是发现了我们仨,二来可能是习惯的防范手段。” 秦广胜点点头:“若真是第二种,那对方的身份可绝对不是书院学生那般简单,”说到此处,不禁苦了脸:“既然对方有所防备,咱们再怎么跟下去?” 穀雨想了想:“广胜、小彤,你们赶到马车前方去,保持一段距离。” “在前面怎么跟踪?”小彤想不出来。 穀雨见两名汉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中不免有些著急,闻言一瞪眼:“自己悟!” 小彤缩了缩肩膀垂下了头,秦广胜看了她一眼,將她挡在身后:“师傅,我来想办法。” 穀雨看了两人一眼:“你二人独行太过扎眼,索性扮做夫妻,这样既不会引起警觉,而且也方便行事。” 秦广胜听不懂,但不耽误他答应:“我知道了。”在小彤的衣袖上扯了一把,两人走出了粮店。望著小彤低落的背影,穀雨懊悔在脑袋上狠拍了一记,心中暗道:你凭什么对人家指手画脚。 秦广胜和小彤的行动很迅速,两人藉助人群的掩护慢慢赶了上来,超过马车的时候那名僕从在两人扫了一眼,见两人手牵著手,视线並未多做停留。两人与马车始终保持著大概三丈远的地方,秦广胜走了片刻,忽地笑道:“声音。” 小彤“嗯?”了一声,扭头看向秦广胜,余光中能瞥到后方的马车,秦广胜道:“这就是师傅说的跟踪之法吧,马车的軲轆声高於人声,所以即便我们走在前方,也能听到身后的动静,而且,”他扭过头看向小彤,余光看著行进中的马车:“扮做夫妻,除了不会让对方警惕之外,这样侧耳交谈也会显得很自然,但其实已將对方的行踪尽收眼底。” 小彤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復过来,清秀的脸上已经见不到方才的低落,闻言由衷道:“这小师傅看著比我们还小两岁,又是个脸皮薄的,有时与我说话还会脸红,没想到头脑如此灵活,官府中果然能人辈出。”小彤是府上快班一名捕手的妹妹,因为此次任务被临时徵召做了女捕快,来府上的时间不长。 “不止这些,”联想到公廨中流传的传言,秦广胜对穀雨却有另一番认知,但背后说閒话让他很彆扭:“算了,你慢慢了解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记號 护国寺前人满为患,两人奋力抵抗著人潮,秦广胜的手虚攥著小彤的柔柔软软的小手,手心中已出了汗:“这是公务需要,你不要介意。” 小彤洒脱道:“我理解,只要这事不跟梁岩提起便成,他生怕我嫁不出去,整日价在我耳边嘮嘮叨叨,若是教他知道了,我怕他会缠著你做他妹夫,咯咯。”说到此处自己却先笑了出来,梁岩是顺天府快班捕手,也是她哥哥。 秦广胜被她的情绪感染,笑道:“那我自然打死都不说。” 两人穿过护国寺却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眼前出现了三岔路口,西行通往西直门,直行去往新开道街,右转则去德胜门大街,耳听得身后的马车軲轆声渐进,小彤拉了他一把:“陪我买个簪子吧。” 將秦广胜拉到道旁,小贩殷勤地上前招呼:“我这里的簪是全京城最全的,不知姑娘想要什么式样的?” 小彤隨口应著,余光中却瞟向自人群中挤出的马车,在马车经过背后的一瞬间,两人的身体绷地笔直,马车没有任何停留,径直右拐上了向德胜门大街驶去。 两人喘了口气,迅速加快步伐再次赶到了马车之前,这一次两人选择了马车另一侧,但走到马车前的一瞬,那名奴僕打扮的汉子立即皱紧了眉头,他疑惑地看著两人的背影。 秦广胜故技重施,借著与小彤交谈之时余光瞥向后方,却见那人紧紧地盯著自己,他心中一紧忙回过头去,与小彤小声说了。两人不禁紧张起来,也没了交谈的心思。眼见德胜门將近,两人却犯了难,原来面前又出现了个四岔路口。 小彤为难道:“怎么办?” 秦广胜咬咬牙:“对方可能已经起了疑心,咱们不能乱来,別管后面了,咱们直行而过......小心!”话音未落,秦广胜手底加劲,將小彤扯到一旁。 一群小叫子嘻嘻哈哈地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其中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回身向秦广胜做了个鬼脸,笑著跑开了。 秦广胜气道:“也不好生看路,万一撞了人怎么办?” 小彤安慰道:“我这不也没事吗。” 那奴僕饶有兴致地看著路前的这一段小插曲,秦广胜与小彤如芒在背,硬著头皮穿过德胜门大街,走进了日忠坊。那奴僕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这才鬆了口气,摇了摇头似在嘲笑自己的多疑。 马车右拐奔著內城的方向而来,再往里走便是积庆坊。所谓东富西贵,积庆坊东西交匯之处,又在內城脚下,自然又富又贵,马车得得进了坊门,远远缀在后方警戒的两人也赶了上来,马车在巷口停下,赵银环撩开轿帘,探头看去,巷中宽敞,里面仅有两户人家,皆是深宅大院:“哪一家?” 那奴僕下巴扬了扬:“靠外的那家,姓钱,是个大煤商。” 赵银环放下轿帘,奴僕走到窗前:“小的已在护国寺旁客栈中开了几间房,兄弟们早已到齐,都候著您呢。” 赵银环的脸色出现了一丝厌恶,说出的话却听不出情绪:“知道了,这就过去吧。” 秦广胜与小彤在坊中的胡同里待了半晌,眼见时间流逝,心下焦灼,再也按捺不住走了出来,刚走到坊门边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回去!” 正是穀雨,他不由分说將两人扯了回来,那辆熟悉的马车再次出现在视野中。穀雨缩回头,心有余悸地道:“这回马枪杀得措手不防,险些漏了陷。” 秦广胜与小彤则缩在他的背后,一动也不敢动,待见马车离开视野,穀雨这才鬆口气,一只手支在坊门粗大的柱子旁,眯著眼不知在想著什么,秦广胜急道:“师傅,咱们不去追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穀雨却好整以暇地道:“不著急。” 秦广胜被他的態度弄糊涂了,疑惑地看向穀雨,却见他已露出笑容,先前衝撞秦广胜的那名小叫子领著几个同样破衣烂衫的小孩走到穀雨面前:“你说话算数不?” 秦广胜与小彤互视一眼,两人彻底懵了。 积庆坊內的那条巷子中,小叫子道:“方才马车就是在这里停了,隨后便转了回去。” 穀雨从怀中掏出一个铜板,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孩子蓬头垢面的,心中一酸又多数出四个铜板拍在那孩子头手中:“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何三儿。”孩子头將铜板紧紧攥在手中,小脸虽然紧绷著,但得意的神情是藏不住的。 “师傅!”秦广胜站在光亮大门前招呼道。 穀雨走过去,秦广胜指著门前石壁道:“你看。” 穀雨凑近凝目看去,只见石壁上被画了一个圆圈,圆圈中有个“x”,秦广胜疑道:“这是什么?” 穀雨沉吟道:“这是贼人踩盘子时做的记號,用以標记下手目標——那赵银环身份果然不简单。” “师傅!”小彤站在门的另一侧,穀雨走过来,小彤指著墙上:“这里也有!”穀雨一怔,却见墙上划著名一个“◇”標记,只是位置低了些,轻易察觉不到。 两家贼!小彤哭笑不得:“被两伙贼人盯上,这家人真可怜。” 秦广胜诧异之余也觉得有些好笑:“师傅,咱们还是儘早知会这家主人早做防范吧。” 穀雨却有些迟疑,远处一个小叫子急急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对何三儿道:“哥,我回来了。”两人嘀咕了几句,何三儿走到穀雨面前:“马车的去处你要不要?” 秦广胜和小彤经验不足,穀雨生怕两人跟丟了目標,恰巧在路边遇到一伙小乞丐,不禁心思一动,主动上前攀谈,事態紧急他直接开门见山以利许之,何三儿年岁不大,但自出生起便在街上廝混,无论对地面儿的熟悉还是应变皆优於寻常成人,他手下的这群娃娃是这人群中更不易察觉的存在,跟踪这事比捕快高效得多。 穀雨笑道:“那自然是要的。” 何三儿道:“马车停在了护国寺旁的悦来客栈,我兄弟亲眼见几人进了门。”说著將手伸出来,穀雨痛快地將钱给了,何三儿呼啸一声,领著一班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去了。 秦广胜激动道:“既然知道了他们的住处咱们回府聚齐人马,將其一网打尽,岂不易如反掌?” 穀雨瞟了他一眼:“你如何证明人家是贼?”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守株待兔 秦广胜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手中所谓的证据根本经不得推敲,穀雨继续道:“就凭这个记號?你如何证明这是人家画的?到时无法坐实,反而打草惊蛇。” “这......拘回府中慢慢拷打,谅他们也熬不住。”秦广胜恨恨道。 “这招对寻常枉法之人行之有效,但对方是江湖中人,未必会起作用,”穀雨想了想:“既然对方住了下来,那大概率会在今晚动手,咱们不如守株待兔,抓他个人赃並获。” 秦广胜咧嘴笑了笑:“这法子可行,只是不知这府中是否还住著人,得儘快告知主人躲避。” “唔...”穀雨的脸上很纠结:“这深宅大院的,想必人口眾多。若对方想要出府躲避,可能会把贼惊了。” 秦广胜道:“不事先告知,若到时候贼人真箇来了,家主人毫无防备,出了人命怎么办?” 穀雨望向小彤:“你的意见呢?” 小彤想了想:“咱们是捕手,护卫老百姓安全本就是分內之事,我同意秦广胜的观点。” “行,我尊重你二人的意见,这件事交由你们,我这就回顺天府安排今晚抓捕的事。”穀雨边说边走,一句话说完人已去得远了。 秦广胜从腰间抽出腰牌在手中垫了垫,敲门声隨即在巷中响起。 顺天府衙,值房中董心五面沉似水:“两拨贼?” 穀雨点了点头:“其中一拨今晚便会动手,但究竟有多少人我无从了解。” 董心五面露难色:“可咱们的人手有一半都在各城门把守,这样,你跟我去五城兵马司走一趟,刘永吉將军自从升任总指挥后,我还未与他照过面,你去门口买些吃食,咱们去串个门。” 穀雨点点头,快速离去:“我这就去办。” 钱府厅,钱釗生虽然经营著煤炭生意,长得却又白又胖,一对豆豆眼,一撮狗油胡,长得有些滑稽,但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煤商,任何人都无法小覷。听完秦广胜与小彤介绍完前因后果,钱釗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难道仅凭一个记號便能断定我家被贼人盯上了?” 秦广胜见他还抱著侥倖心理,不得不沉声道:“千真万確,而且动手时间很可能便在今晚。” 钱釗生的胖脸上因为恐惧而猛地哆嗦起来,他纠结半晌忽地长身而起,秦广胜不明所以,疑惑地跟著起身,钱釗生拔腿便向门口走去,秦广胜连忙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双手一摊拦住他的去路:“钱员外,你这是?” 钱釗生拱拱手:“秦捕头少陪,我这就通知家里人外出躲避。” 秦广胜一听便急了眼:“万万不可。盗贼便在左近,您这一大家人群体外逃,闹出的动静极有可能教对方察觉。” 钱釗生斜著眼睛看他:“怎么,为了抓贼,便连老百姓的性命都置之不顾了吗?” 秦广胜气道:“你...” 小彤见秦广胜动了怒,轻咳一声走到钱釗生面前:“钱员外,我们的首要任务便是护卫百姓不受伤害,所以我们才会提前告知,您也不用出府,到时会有捕快在府中留守暗中护持。” 钱釗生哼了一声:“捕快的身手自然比我府中护院要高,但对方是穷凶极恶的盗贼,孰强孰弱也只有交过手才能知道,若有个闪失你能承担得起吗?” “我...”小彤也败下阵来。 “钱员外多虑了。”眼见形成僵局,厅之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只见厅外在管家的引导下走来四人,领头的是董心五和刘永吉,身后跟著穀雨和周围两人。 钱釗生皱著眉:“诸位是?” 董心五道:“我是顺天府捕头董心五,”指了指刘永吉:“这位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刘永吉。” 钱釗生一听两人身份,露出笑容:“失敬失敬,”边作揖边將几人让了进来,吩咐管家道:“上茶,上好茶。” 小彤一怔,好笑地看了秦广胜一眼,秦广胜知道她在想什么,撇了撇嘴。 董心五道:“方才我说钱员外多虑,是因为我们已做了周密布置,確保万无一失,既不会教贼寇逃脱,又能保各位周全。” 钱釗生面露难色:“各位能前来,足见对此事之重视。但还是那句话,我一家老小都在府中,这要有个闪失可教我怎么活?” 董心五皱了皱眉,钱釗生身子前倾:“既然各位说如果闔府出门避风头,人数眾多可能会引起贼人警觉,这样,我方才盘算了一下,我仅带走一老母,妻妾四人,子女三人,其余人等皆不出府,这样如何?” 董心五一怔,未料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刘永吉听得心头火起,腾地站起身来:“姓钱的,给你脸了是吗。摆在你面前的两个选择,一个,由官府全权负责,你在府里老实待著。二个,我们这就走,留你自生自灭,哪怕你今儿个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人敢保证贼人不会捲土重来。” 钱釗生哭丧著脸:“大人......” 刘永吉掉头便走:“老董,咱们走!” 董心五站起身,钱釗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大人救命。” 刘永吉缓和了脸色:“哼,早这样不就好了。”坐回到椅中:“老董,说说怎么安排吧?” 董心五好笑地看了刘永吉一眼,转头看向钱釗生:“钱员外,咱们都坐著说话——此事由顺天府衙和五城兵马司联手跟进,不瞒你说外面已有三十余名官差待命,只是怕引起警觉,全在护国寺一带待命。到时我会安排一批人乔装入府,咱们府中的人需要全部聚集在一处,由专人看顾。另一批人会分散在府外,避免贼人外逃。如此里应外合,不怕贼人不就范。” 钱釗生听得连连点头,脸色终於平静了下来:“有董捕头如此细致的安排,我也就安心了,”拱手道:“闔府上下老小的性命全都仰仗诸位大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静待 钱府后院,老迈的钱母窝在躺椅中,身前的几个女人正在焦急地踱著步,七嘴八舌的声音响个不停:“怎么官府找上了门?”“谁知道呢,怕不是老爷惹了官司?”“哎哟,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钱母闭著眼,但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钱釗生的髮妻钱氏手中拿著薄毯走过来半蹲在地上,给钱母围在了身上,尔后回身道:“母亲怕吵,你们说话小声些著。” 三个妾室旁若无人地高声交谈,对钱氏的劝阻置若罔闻,钱氏暗中嘆了口气,钱母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对钱氏的还是对三个妾室。 “吱呀”房门打开,钱釗生脸色铁青地出现在门口。 妾室立即將他围在一团,钱釗生虽然长相滑稽,但妾室却个顶个地標致,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段儿有身段儿。只是钱釗生此时一脑门子官司无心欣赏,径直走到钱母身前:“娘,你醒著吗?” “还没死。”钱母睁开眼,没好气地道:“你这屋里的女人聒噪得很,若是再待下去可见说不定了。” 钱釗生转回身,佯怒道:“看看你们仨把母亲气得,下次可不要这样了,”妾室娇滴滴地道了歉,不过看哪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钱釗生隨即转换话题:“娘,咱们家被贼人盯上了,今晚上便会上门。” “啊?”这句话一出口,屋中的人全都惊呆了,犹如一滴水落到了热油上,瞬间沸腾了起来。 月华道:“天煞的,是谁这么缺德?” 采瑛道:“咱们家也没惹谁,怎么就被贼人盯上了?” 信娥道:“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嗡嗡嗡。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钱釗生越听越是头大,腹中怒火中烧,猛地大喝一声:“都闭上嘴。”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钱釗生冷著脸:“官差已经进了府,一会儿不论家奴院工,男女老少统统聚集到后院,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否则是会死人的!” 妾室见钱釗生说得郑重其事,终於意识到事態的严重性,唯唯诺诺地应了,分头下去准备。 紧闭的钱府大门悄悄打开,三名乔装打扮的捕手顺著门缝钻了进去,这是最后一批入府潜伏的官差。表面平静的钱府內部却已忙得不可开交,闔府共计五十多號人正在一队队官差的指挥下向后院做著转移,周围看著一队丫鬟打扮的女子走过来,彼此间交谈接耳,他皱著眉將领头的捕快叫了过去:“你带的人?” 捕快道:“正是。” 周围沉著脸道:“令行禁止,无事不得喧譁,你是怎么管的?” 捕快尷尬地小声辩解道:“都是一群小娘们,说了不听啊。” 周围哼了一声:“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们闭嘴。”捕快撇了撇嘴,领命去了。 一名捕快小跑著凑到周围身前:“头儿,钱员外只把东西厢房让了出来,这四十多下人实在挤不下。” 周围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走,带我去看看。” 正房中,钱釗生正在指挥下人搬动著厚重的柜子,但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放在那儿好了,轻点...哎哟,蠢货,你耳朵塞驴毛了,轻点轻点,摔坏了老子要你赔!” 周围走了进来,看著满屋的瓶瓶盏盏、字画、古玩不禁一愣,钱釗生道:“屋里乱七八糟的,就不给周捕头让座了。” 周围道:“无妨,只是府上四十余人若挤在两个厢房,实在太过拥挤,你这正房比东西厢房加起来还要大,不如分一批人进来。” 钱釗生瞪大了豆豆眼,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那不可成,我这全是女眷,实在不易混居,传出去会被人说閒话的。” 周围皱眉道:“那可以將女僕分到正房。” 钱釗生道:“那也不行,你也看到了,我这房中快被堆满了,实在容不下其他人。” 汪汪汪!一阵狗吠从采瑛怀中传来。 钱釗生看著周围尷尬地笑了笑:“狗都得站著睡觉了。” 任凭周围苦口婆心,钱釗生却铁了心就是不鬆口,周围最终败下阵来,拱了拱手气急败坏地离去。 钱釗生望著他的背影轻蔑地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捕快,也敢指挥起老子来了。” 钱府宽敞的院落中,董心五和刘永吉站在鱼塘中央的水榭之中,刘永吉指著对面的假山:“那后面安排个人如何?” 董心五想了想:“有些冒险,假山太单薄,若贼人有心未必不会发现,况且这里距离大门太近,若贼人警觉立时便能脱身。” 刘永吉道:“那你的想法呢?” 董心五道:“钱府一共五进院落,前三进不设防。” 刘永吉瞪大了眼睛:“太过於冒险了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道:“其实在哪进院落设防都一个样,因为我们最靠外的防线在府外,採取的是內外合围之势,之所以要收缩府內防线,其实是为了將抓捕的声量放得越小越好,甚至不要传到府外,因为我们现在暂不清楚第二波贼何时动手,如果对方同样选择的是今晚,那就需要严格控制第一波抓捕的烈度,咱们爭取今晚来个一勺两烩。” 刘永吉听得瞠目结舌:“若是我能抓到一波也便谢天谢地了,这么大胆的计划也就你敢想。” 董心五淡淡地道:“这计划可不是我想的。” 刘永吉疑道:“谁啊...”说完便已想到一人:“穀雨?在陛下面前扬言要成为天下第一名捕的那小子?” 董心五点点头,这事虽已过去了半年多,但热度却丝毫不减,大抵是没见过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刘永吉看著董心五:“听说这小子这半年里跟你连破了好几桩案子,看起来成长得很快嘛?” 董心五哼道:“脾气也渐长,前些日子分了两人给他,本意是想让他锻链锻链,儘快搭起小班子,可这小子推三阻四的就是不接。” 刘永吉道:“我看这小子个性木訥不善言谈,还是个脸皮薄的,確实难堪大任,”嘻嘻一笑,露出狐狸尾巴:“不如把人交给我,我五城兵马司正缺人手。” “痴心妄想。”董心五不假思索地拒绝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陈年旧事 钱府內,钱氏小心翼翼地端著碗米粥绕过地上打的横铺,月华的闺女今年六岁,已在母亲的怀中睡熟,采瑛则有个九岁的儿子,不知野去了哪里,但她也知道后院已被官兵封锁,横竖出不了三间房,所以也不如何担心,此刻的她正背倚著一床锦缎被子与信娥不迭声的抱怨:“你说这伙杀千刀的怎么就盯上了咱们家呢?” 信娥道:“是啊,咱们老钱家夏舍单冬舍,积阴德的事儿不知做了多少,怎么老天爷这般不开眼的。” 她二人的地铺横在道路中央,眼见钱氏到来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钱氏抿紧了嘴唇,边照顾著手中的米粥边小心地迈了过去。 “娘。”钱氏的儿子叫钱佳福,正月里刚满四岁,看见娘亲过来忙从地铺上一翻而起,摇摇晃晃地跑来。 钱氏连忙道:“福儿,你先自己玩,娘一会寻你。”钱佳福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蹲在了地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母亲。 钱氏鼻间一酸,她吸了口气快步走到里间。这室內唯一的一张床上躺著钱母,她合衣侧身向里侧臥著。钱氏將粥碗轻轻放在桌旁:“娘,吃点东西吧。” “不吃。”钱母瓮声瓮气地道。 钱氏暗中嘆了口气,换成轻快的语调:“这是谁又惹娘生气了,再生气也不能饿著肚子吧。” 钱母慢慢转过身子:“你。” 钱氏一愣,钱母直勾勾地看著她:“咱老钱家前半辈子还是打赤脚的命,得老天爷眷顾才有了现在的家业,外面那几个女子都骂他老人家了,也不见你出来阻拦。” 钱氏怯怯地道:“我,我...” 钱母面露嫌弃:“从嫁过来就是这般懦弱的性子,穷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富了也没个主母样子,老钱家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媳妇儿?” 钱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还是缓缓將米粥端了起来递到钱母面前:“我以后会改的,粥快凉了,娘还是趁热吃吧。” 钱母哼了一声將衣服裹了裹,背转著身子恢復了原来的睡姿。 门口,钱釗生揪著采瑛的儿子的后脖领子进了门,采瑛一见立马爬起身,惊慌失措地道:“这是怎的了?” 钱釗生怒气冲冲地道:“小小年纪不学无术,鼓动两名护院打架,扬言谁贏了便能贏十文钱,这就是你养的儿子。” 采瑛的儿子名叫荣惜,被钱釗生训得不敢抬头,采瑛一把將他拉到怀中:“怎么回事?” 荣惜囁嚅道:“府中实在无聊,本想寻个乐子。” 采瑛气道:“那也得分时候啊,老爷,小孩子不懂事,別和他一般见识。” 钱氏端著粥碗走出,钱釗生看看她再看看碗:“没一个省心的,捕快老爷们说前面厅堂没了古玩字画,害怕贼人生疑,非要咱们原封不动补回去,他妈的,那都是老子的財產,他们倒是不心疼。”抱怨归抱怨,终究不敢忤逆官差行事,指著钱氏:“你带两人挑几件不值钱的,找那显眼的地方再摆回去,別人干活我不放心。” 钱氏点点头:“我知道了。”回身看了一眼儿子佳福,快步走出门去。 钱釗生见佳福孤零零地坐在地铺上,走过去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挤出一丝笑容:“別怕,等你娘回来。” 月华的闺女叫扶霞,此时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爹,该吃晚饭了吗?” 钱釗生点点头,吩咐月华:“叫下人把饭送进来吧。”从桌上抄起钱氏留下的那晚米粥进了里屋:“娘,该吃饭了。” 日忠坊,十字大街临街的一户人家,此时已被官府临时徵用。穀雨透过门缝小心地观察著街面的动静,吴海潮出现在视野之中,他身著清布小褂,下穿兜襠滚裤,十足閒汉打扮,他悠閒地在街心转了两圈,隨后向穀雨的方向走来。穀雨將门开了道缝,吴海潮侧身钻了进来。 “有发现吗?”穀雨道。 吴海潮摇了摇头,穀雨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似乎早已预见到了:“程推官带著饭食来了,先进屋垫垫肚子。” 房中有十余名捕快正围在桌前吃饭,小彤则单独打了饭坐在房中一角,毕竟是女孩子,她的吃相文静多了。程介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著姑娘清水芙蓉般的脸庞不觉出了神。小彤轻咳了一声,程介猛地回过神:“海潮回来了,快把饭吃了。” 吴海潮答应一声,却见桌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秦广胜抹了抹嘴站起身:“师哥,来我这儿。” 吴海潮嘻嘻一笑挤了进来,抄起筷子吃了几口忽地又放下:“不对啊,我怎么和你一个辈儿了?” 小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眾捕快也反应过来,瞬间哄堂大笑,秦广胜已將穀雨换了进来,穀雨一脚踩在门槛上,莫名其妙地道:“乐什么呢?”眼睛在桌前扫了一圈。 “师傅,这里。”小彤道,姑娘家心细,已將穀雨的饭食单独打了出来,示意他坐过去。 穀雨一愣,他有些尷尬,有心拒绝但又怕小彤下不来台,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道:“好。”依言走到小彤对面坐下,先与程介打过招呼,从她手中接过餐盒埋头吃起来。 那边厢吴海潮没好气地道:“广胜叫你师傅,叫我师哥,那我岂不是要跟著他叫师傅?” 穀雨两腮吃得鼓鼓的,一听吴海潮如此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傅我当不了,改日我跟广胜说说,让他將称呼改掉,其实若按年龄与资歷,我该叫广胜一声秦哥的。” 吴海潮感慨道:“没想到咱们师兄弟三人,最先收徒的却是最小的那个。” 穀雨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岔开话题道:“师傅一共收徒七人,四哥辈分最大,我从没见过前三位,你见过吗?” 吴海潮摇了摇头:“自从进了府我也只见过四哥和五哥,老几位,你们来的年头长,可曾见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夜 问的是李清和庞韜,两人对视一眼,李清道:“董捕头的大徒弟叫什么来著,孟...孟朝阳,听说全家被灭了门,年纪轻轻地就疯了,如今算下来也得有个十五六年了。” “啊...”眾人还是听到这些陈年掌故,就连程推官也前倾身子津津有味地听著。穀雨虽然从早已听董心五说起过,但仍然心中一痛。 李清继续道:“二徒弟我没见过,你见过吗?” 庞韜摇了摇头,咂咂嘴:“这二徒弟似乎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府中谁也没见过,董捕头也从不提起。” 吴海潮摇摇头:“既然我师傅都不提,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清道:“因为收三徒弟时我和老庞刚好进府,董捕头不称二徒而称三徒弟,有不少人以为他因为孟朝阳的事受了刺激,有与董捕头別苗头的將此事告知了当时的府尹大人,据说府尹大人还为此与董捕头单独聊过,再往后就不了了之了。” 吴海潮道:“那三师兄我们怎得也没见过?” “死了。”李清不无遗憾地道:“你们三师兄叫高通,自小练得一身横练功夫,但性格颇为自负,不服管教。有一年冬天京城盗案高发,府里追比,那板子吃了一顿又一顿,大家迫於无奈只好广铺人力上街巡查,事发那天正好下了一场大雪,高通大概知道这种天气下贼人不会犯案,便偷偷躲去与人吃了酒,回家途中正巧遇见一伙盗贼,高通上前盘查,三问两问对方露了破绽,双方便打了起来。” “对方大概有五六个人,各个手持利刃,高通空手迎敌,硬生生將贼人全数格毙。” “妈呀...”吴海潮轻轻地吐了一句,这位三师兄在酒醉的情况下仍以空手对白刃,最后取得全胜,那手底的功夫可不是寻常把式。 李清嘆了口气:“可是激战之中,他的小腹被利刃划开,失血过多昏了过去。按理说此时若道旁有行人经过,及时送去医治兴许还能捡回条命。但那日大雪如鹅毛,整整下了一夜,路上竟无一人经过,等第二日被发现时,人早已死透了。” 他的话讲完,房间中陷入了寧静。 穀雨站起身:“好了,大家把饭吃完,择地小憩。晚上有场硬仗还要打。” 悦来客栈,漆黑的房间中赵银环怀抱著兵刃坐在椅子上,五条汉子或坐或站分散在各个角落。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窗外忽然传来打更声,咚咚!咚咚! 二更天到了。打更声渐渐远去,坐在赵银环身旁的老者鬍鬚灰白,他长身而起向赵银环拱手道:“少当家,时辰到了,走吧。” 赵银环睁开眼睛:“知道了,德叔。” 房门无声自开,六人悄悄地出了房间,隔壁的两间房中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数条黑影,各个身著短靠手持钢刀,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出了客栈。离此不远的护国寺被昏暗的夜色笼罩,今晚星光黯淡,护国寺高大的建筑显得压迫感十足,赵银环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心头划过一丝不安。 街面上静悄悄的,今晚的运气出奇地好,儘管已做了万全准备,但街上竟没有看到一支巡夜的队伍,德叔笑道:“看来今夜这笔买卖能顺利。” 日忠坊的坊门紧闭门墙高耸,赵银环抬头看了看:“动手吧。” 身后抢出一人,自腰间解下飞虎爪,那爪头巴掌大小形如虎爪,尾部系有长索,他在手中加速摇动,如风车飞转,猛地鬆开手,钢製的爪头如离弦之箭脱手飞出,带著屁股后粗重的长索径直飞向坊门之上的沟瓦,叮地一声脆响,徐徐向后拖动,片刻后只觉得手中一紧,低声道:“成了。” 人群后走出一个不足三尺的侏儒,抓住一端慢慢攀了上去,他小心地踩在沟瓦之上,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片刻后坊门轻轻开启,那侏儒探出头来,一伙人鱼贯而入,那侏儒將门轻掩起来,找了个门后的角落坐下。 十字大街,穀雨打了个激灵,透过门缝看去,黑影幢幢如鬼魅,在街心转了个弯,径直扑向黑暗中的钱府。他轻轻地推了一把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的吴海潮,吴海潮晃了晃脑袋清醒了过来,穀雨低声道:“大鱼投网,通知大伙做好准备。” 钱府,扶霞从床上爬起来,她推了推身边的月华:“娘,我想解手。” 月华身体隨之摇晃了两下,鼻子间发出一声闷哼,並没有醒过来,扶霞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正想再次推醒母亲,邻铺的荣惜却已站了起来,低声道:“扶霞,你娘白天也忙了半天,估计也是累了,我陪你去。” 扶霞喜道:“谢谢哥。” 邻铺佳福也醒了过来,他望著身旁发出微微鼾声的母亲:“姐姐,佳福也去。” “小声些,”扶霞在食指竖在唇边,走到他面前將他抱了起来:“跟姐姐走吧。” 三个孩子悄悄离了房门,东西两厢房中鼾声此起彼伏,空阔的院子中不愿挤在房中的奴僕窝在墙边沉沉睡著,佳福有些惧怕,搂在扶霞脖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月亮门值守的捕快拦住去路,他认出了三人:“少爷小姐,你们这是去哪儿?” 荣惜道:“出去解手。” 捕快为难道:“盗贼隨时会来,房中解决吧。” 荣惜不屑道:“房中拥挤不堪,你让我们怎么解决,更何况男女有別,你让扶霞怎么办?”扶霞有些羞赧,低下了头。 捕快咧了咧嘴:“三进院就没有安排我们的人了,解决完儘快回来。” 荣惜答道:“知道了。”领著荣惜和佳福出了月亮门,四进院中房间眾多,他知道某些房间中有捕快潜藏,他想了想领著两人从抄手游廊穿过,径直奔向自己的房间。今晚星月惨澹,四周灰濛濛的看不真著,扶霞心中害怕,紧紧地跟在荣惜身后。走不多远,已到了荣惜房前,他伸手轻轻推开,试探地问道:“有人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贼影 半晌听不到回答,荣惜却鬆了口气,领著两人入內,慢慢摸索到屏风后:“扶霞,在哥哥屋里將就將就吧,委屈你了。” 扶霞羞红了脸,幸好屋中昏暗看不出来,声如蚊吶地应道:“多谢哥哥。” 荣惜牵著佳福的手走出门,回身轻轻把门带上。佳福晃了晃他的手:“哥,佳福也想尿。” 荣惜静静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诡譎:“你是不是忍得很辛苦?” 佳福奶声奶气地回道:“嗯,想尿。” “那哥哥带你去前院方便,你千万不要声张哦。”佳福点了点头,荣惜牵起他的手向前院走去。 钱府正门口,一道飞索在空中划出条弧线,稳稳地落在墙头,虎头爪鉤牢,一人手攀长索上了墙头,翻身而下落在院中,他小心地观察著府中的动静,院子里静悄悄的。他几步窜到门前,伸手抓住粗重的门閂轻轻抽了出来,隨后大门开启,数条人高马大的汉子將门洞堵了个严严实实,为首的正是赵银环。他从怀中掏出黑纱缓缓將面部罩住,只剩下一双锋利的眼睛,沉沉地吐了口气:“关二爷在上,保佑爷们儿平平安安。” 身后眾匪也將黑纱蒙了面,惨澹星月掩映之下杀气腾腾,赵银环的钢刀缓缓举起,在空中虚晃,身后的盗贼如一阵旋风般卷进了门,分作几路向院中扑去。 这些贼人乃是做惯了的,行止之间皆有章法,溜门撬锁、潜行入室、搜集財宝分工明確,冲在最前的那一队人马已钻过月亮门进了二进院。 房中,钱氏被脚步声惊醒,嘴中如梦囈般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摸向身旁,入手处空空如也。钱氏明显迟愣了片刻,猛地坐起了身子,刚进门的扶霞被嚇了一跳:“姨娘。” 钱氏从身边的空处回过神来,紧张地看向扶霞:“小霞,佳福呢?” 扶霞愣道:“难道他...他们还未返回?” “什么?!”钱氏彻底被嚇醒了,一个箭步窜到了扶霞跟前,双手扳住她的肩膀:“佳福去哪儿了?” 窸窸窣窣声起,房中的几人均被吵醒了,钱釗生揉著眼睛:“怎么回事?” “姨娘,你弄痛我了,”扶霞道,小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方才荣惜哥哥带著我和佳福去前院如厕,原本他俩在门口等待的,等我出得房时两人已不见了踪影,我以为他们已回来了。” 钱氏脑袋嗡了一声,月华將扶霞拉到怀里,没好气地道:“姐姐,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和孩子动上手了?” 采瑛急道:“荣惜怎得也没回来?” 钱氏惊慌地看向钱釗生,而后者肥胖的脸上早已被惊恐占据,佳福是他的嫡子,自出生那天起便被视为掌上明珠,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盗贼將近,宝贝儿子却失了踪跡,钱釗生只感觉天旋地转如五雷轰顶。 他顾不得安慰钱氏,手忙脚乱地將衣服披在身上,急急走了出去。 采瑛逼视著钱氏:“你儿子干的好事,若不是为了他,荣惜能回不来吗?”钱氏又急又气,她紧紧地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值守捕快见钱釗生著急忙慌地从房中跑出来,忙拦道:“钱员外,你这是做什么去?” 钱釗生哭丧著脸:“我两个儿子方才如厕,不见了踪影,我得去將两人寻回来。” 值守捕快一惊:“失踪了?” 方才扶霞从房中出来,荣惜与佳福已不见了踪影,她小声唤了两句听不见回答,以为两人已迴转,眼前漆黑一片,些许风声更显得四周诡譎异常,只嚇得她片刻也不愿多待,拔足跑了回来,捕快见只她一人返回,还以为另两人仍在如厕,到此时才知两人竟是失了踪跡,当下也有些慌神:“你跟我来。”拉起钱釗生的衣袖快步离去。 二进院,赵银环眉头紧缩,看著远处黑漆漆的建筑,四周除了自己人搜索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但心头那股不安仍然挥之不去。 “不对劲。”德叔手提著一只麻口袋凑到赵银环身旁,赵银环心中一凛,探询地看向德叔。 德叔打开袋口给赵银环看了看:“姓钱的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煤商,腰缠万贯的主儿,怎得两进院子搜下来却只这点破烂玩意儿?” “兴许是这人不好文玩字画?” 德叔摇了摇头:“若是那样也还罢了,可这两进院里房中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却连个人影也未见到,你说奇不奇怪?” 赵银环眯起眼睛:“提醒弟兄们提高警惕,但有苗头不对...” 德叔点点头:“我知道了。” 四进院中,钱釗生气急败坏地將事情跟讲给董心五和刘永吉听了,两人殫精竭虑在府中忙了一天,各方面都已布置妥当,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哪知道却出了这档子事。刘永吉指著那捕快的鼻子:“他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你这不是添乱嘛!”他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但其中的愤怒还是让那捕快嚇得瑟瑟发抖。 “算了算了,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董心五劝道:“当务之急是要儘快將人找回来。” 刘永吉转回身道:“你、你,”点了五人:“趁著贼人,赶快將人找回来。” 既有捕快又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董心五不放心:“老四,你领头。” 周围拱手道:“得令。”轻轻將门推开一道缝,向对面打了个手势。 钱釗生发跡后购下此地,因其母是苏州人,是以重修之时特意重金聘请香山师傅负责庭院的搭建,是以极具江南特色,讲究的是移步换景,布局构造上变化无穷不拘一格,是以道路修得弯弯折折,更在有限的空间中点缀鱼塘假山,亭台楼阁,光这四进院中房屋共计有二十余间,官差为了方便行事,选择集中隱藏在几处房屋之中。 周围领著人出了门,悄悄攀上假山,居高临下地眺望,只见眼前的一切雾蒙蒙的,他正要跳下假山,忽见两个高大的人影自院门口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遇 贼来了! 周围一下子反应过来,他猛地伏低身子,右手伸到身后连连摆动,假山下的官差见他神態便知事情生了变故,纷纷潜伏在地,將钢刀擎在手中,周围慢慢地倒退著从假山上下来,他向院门口比了个手势,指著一名捕快向后指了指,那捕快会意地点点头,躡足潜踪跑向董心五所在的房间。 周围將钢刀抽出,低声向其余官差吩咐道:“將贼寇儘可能多地放进来,咱们退到五进院。” 官差们表情紧张地跟隨在他身后摸著黑向五进院游动,与此同时闯入四进院的黑影越来越多,並如同一滴墨汁落入了清水,迅速向四处蔓延。赵银环则在三进院中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那间房屋。 德叔道:“怎么了?” 赵银环没有回答他,径直走了过去。德叔跟在他身后:“这房间已搜过,可有什么不妥?” 赵银环道:“方才门扇动了。”说著便將门一把推开,幽暗的房中安静无声,赵银环在房中踱著步,德叔站在门口:“兴许是小崽子们没有將门关紧。” 赵银环阴鷙的目光扫视著房中的陈设,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忽然將火摺子掏了出来点亮了油灯,德叔变了脸色:“少当家,你这是...?” 用明火乃是大忌,赵银环却像没听见似的,他举起油灯凑近墙体,只见墙上有片长方形的痕跡,顏色明显浅於周边。 “这...这是?”德叔傻了眼。 赵银环道:“原来此处定然掛的字画,此刻却被取了下来,似乎知道我们要来似的?”他扭过脸,定定地看著德叔。 在他身边的床下,荣惜与佳福正趴在深处,荣惜一手捂著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捂著佳福的,佳福小小的身子因惧怕而颤抖,荣惜的眼中同样流露出恐惧,他紧咬牙关拼命压抑著。 忽然眼前一亮,床单被人扬起,赵银环那张带著阴笑的脸出现在床前,荣惜嚇得浑身一哆嗦,冷汗一瞬间湿了后背,赵银环阴惻惻地笑道:“两位,不想死的话就出来吧。” 荣惜全身因恐惧而打著摆子,只觉得四肢发软,提不起半分力气,赵银环哼了一声收起笑容,钢刀出鞘刀尖点地,发出酸涩的摩擦之声,荣惜不再迟疑,拉著早已嚇傻的佳福从床底爬了出来。 德叔上前劈手便是两个耳光,啪啪两声脆响,荣惜手捂著脸颊露出痛楚的表情,赵银环歪著脑袋看著面前的两个孩子,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年龄,小嘴撇著似乎隨时要哭出来,另一个年龄则稍大些,嘴边已有了可见的绒毛,身体也魁梧些:“娃娃,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躲猫猫,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坊门口,那侏儒打了个哈欠,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坊外出现了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正朝日忠坊走来。他侧耳贴在坊门门板上,一队十余人的队伍转眼间已来到坊门前。 这伙人有高有矮有瘦有胖,比之赵银环的人马可谓千姿百態,走在最前的一人长得高瘦如竹竿,他轻轻將坊门推开:“咦,没落锁?” 那门口的侏儒死死地靠在角落中,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难道是坊丁今日忘记落锁了?”那领头的也纳闷道。 “竹竿”笑道:“那敢情好,省得爷们儿动手了。” 领头之人道:“切莫大意,小心为上。” 眾匪答应一声,走过坊门直奔十字大街而来。门口那侏儒嚇得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睁睁地看著眾匪手持利刃的背影远去。 十字大街,穀雨轻轻地“嗯?”了一声,秦广胜蹲在他身旁,透过门缝向外看去,恰好看到这伙人身影在街心处一闪,隨即拐向了钱府的方向。秦广胜的目光盯著那走在队伍中央的男子,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脸部,但对方的身形与走姿却带给秦广胜颇为熟悉的感觉。 穀雨转过头:“弟兄们,看来第二伙贼业已到场,隨时准备收网,大家打起精神。”在两人身后,十余名官差分列两排,钢刀出鞘火把高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程推官身为文官,自然是不会与穀雨等人共同行动,来此的作用更多的仍是指挥与监管。眾人士气高涨,他心中也不胜欢喜,见穀雨回头看来,程推官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穀雨悄悄將门打开,率先钻了出去。 钱府中,周围摸索的行动非常迅速,但越加明显的纷杂的脚步声也让他意识到贼寇越来越地向院中匯集。眼见便要到达五进院的月亮门,忽然门口人影晃动,钱氏与采瑛终究按捺不住走出院门寻找孩子,钱氏战战兢兢地倚在月亮门口极目远眺,忽见昏暗的夜色下几条人影起起伏伏,不禁嚇了一跳,采瑛站在她身后:“姐姐,你可见到了人?” 钱氏正要令她噤声,眼前猛地窜出一条高大的人影,二话不说挥刀便剁! 钱氏瞧得分明,眼前寒光星闪,恶风迎面扑来,只嚇得她三魂丟了七魄,“啊!”一声叫了出来,这一声尖利清脆,登时唤醒了长夜! 她一声未歇,眼前又是一条黑影斜刺里跳出,一刀將那贼人捅翻在地,恶狠狠地向钱氏和采瑛二人道:“还不退去!”正是周围。 钱氏和采瑛这才如梦方醒,急急向后跑去。身后一贼奔到近处,见周围一身公差打扮,惊声叫道:“鹰爪孙,有鹰爪孙设伏!” 这一声石破天惊,贼寇登时愣在当场,周围趁机喝道:“天兵天將,现身拿贼!” “呔!”隨著他一声喊,四进院中各处房门突然弹开,无数官差自房中挥舞兵刃向贼寇卷了过来。短暂的错愣后,贼人慌忙举刀招架,乒桌球乓廝打声、喊杀声隨即响作一处。 那边厢赵银环与德叔也听见了动静,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赵银环飞身便向外抢出,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他看著荣惜与佳福,吩咐道:“德叔,这两个娃娃衣著华丽,身份大有问题,將人拿了,说不定有用!”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德叔钢刀一甩逼近两人:“跟我走著!” 第一百七十九章 混战 赵银环身形如电,转眼间便已抢到四进院的月亮门口,只见灯秋火把、亮子油松已將院中照得亮如白昼,打斗之声此起彼伏,那与自己的人马打得难分难解的不是官差还是哪个?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怎么也料想不到安排得如此隱秘的行动出了如此大的紕漏,今晚所率人马都是父亲手中的精兵悍將,若真折在这里不吝於一场灾难,想到此处更是心急如焚,前方不远处四五人的战圈,手下已不支倒地,官差手提木枷便要上前枷人,赵银环看得心头火起,怪叫一声飞身上前,一刀劈翻官差,一把將倒地的手下拉了起来,那手下喜道:“少当家的。” 赵银环一脚將另一名官差踢翻,命令道:“快撤!”身形飞转冲向下一个战圈,如此三番救了数人。但他身手敏捷武艺高强,自然也將官差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刘永吉瞧得分明,呼啸一声领著人杀將过来。 赵银环丝毫不惧,长刀一翻径直迎了上去,两刀相交之际,耳轮中只听得噹啷一声脆响,刘永吉只觉得虎口一麻,手中钢刀险些脱手而飞,对面那汉子脸罩黑纱,身高体长,掌中刀舞得密不透风,身边三五名官差竟然近不得身! 有赵银环掠阵,贼人的阵型逐渐稳定下来,场间形成的六、七个小战圈打得难分难解,董心五瞧在眼里急在心中,奔回房中將一支弓箭取了来,急步上了假山,他这把弓是三石弓,但说来惭愧整个顺天府上下还从未出现过能开三石弓的人物,他自己也只能勉强开到二石。他今日暗遣人手入府,念及对方是高来高去的绿林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连不常用的弓箭也拿了来,此时眼见赵银环武艺惊人,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不得不採用远程攻击。 一名贼人怪叫著想要衝向假山,周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记扫堂腿將人放倒,在假山前警戒了起来。董心五丹田之中暗运一口气,从背后的箭壶中取出鵰翎箭,隨后双臂张弓,他隱在暗处,箭头跟隨著赵银环移动,此时赵银环一脚踹中对面的官差,高大的身影暴露在射程之內。 间不容髮之际,董心五吐出一口浊气,暗夜之中只听得嗖一声响,破空声中箭矢如流星赶月直奔赵银环咽喉。他置身暗处又刻意隱藏身形,赵银环身边又有前仆后继的对方,是以无暇注意一支虎视眈眈的暗箭,待发现时已然迟了,但见寒光一闪,赵银环的身体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 厢房之中,德叔举刀在荣惜和佳福的面前晃动著:“別耍样,敢乱动就宰了你!”示意荣惜和佳福向门口走去,佳福早已嚇得面无人色,小脸上布满了恐惧,荣惜牵著他的手迈过门槛,德叔正要隨之而出,荣惜却突然猛地向后一甩,佳福小小的身体被他甩得向后飞起,而他则如脱兔般向前窜出! 德叔下意识地偏开刀头,一把接住佳福,荣惜跑得头也不回:“他是钱家嫡子,比我有用!” 德叔收住了脚步,看了看佳福,佳福从惊嚇中反应过来,再也坚持不住哇地一声哭將出来,德叔再抬头看时荣惜已跑得无影无踪,他露出轻蔑的表情:“好奸诈的小子!” 耳听得四进院中喊杀声阵阵,也不敢再耽搁,薅住佳福的后脖领子向月亮门赶去。 眾官差见赵银环被撂翻在地,刘永吉不禁喜出望外,发一声喊率官差齐齐向他奔来,眾贼见状连忙集结迎战,赵银环蹣跚而起,他胸口处插著鵰翎箭的箭杆,原来他方才见势不妙,扭身迴避,终是避过了要害处。但董心五那一箭势如飞火流星,自然也將他伤得不轻,他疼得冷汗直冒面目狰狞,喊道:“排回头线,扯呼!” 这是原路返回逃跑的意思,眾匪早已生了去意,此时听少当家发话,哪个还敢停留,呼啸一声向院外退去,官差占据上风,自然不肯放虎归山,挥动兵刃衔尾追来。德叔一个箭步窜到月亮门口,將佳福高高举起:“我看哪个敢动!” “我的儿!”开战之时钱釗生本已嚇得魂不附体,畏畏缩缩地躲在房中,待官差越打越勇,他也禁不住好奇偷偷跑將出来,正赶上眾贼溃败,德叔现身,只见他手中举起的正是失踪多时的嫡子钱佳福。 德叔將赵银环搀起,示威性地將佳福向前送了送,佳福哭得撕心裂肺,双手双脚不断踢腾,但德叔却置若罔闻。刘永吉眼睁睁地看著贼人越过月亮门向后逃去,只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办?” 周围搀著钱釗生跌跌撞撞而来,钱釗生带著哭腔:“都別乱动,各位好汉爷饶命!” 他奔到离德叔仅有三丈左右的距离便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两手前伸似乎想要接住佳福,又似乎在求饶。德叔冷笑道:“放我们走,娃娃还给你。” 刘永吉看了看董心五:“老董?” 只要董心五一声令下,他便会上前拿贼,一个小小的富商之子他还未放在眼中,董心五在纠结,迟迟不肯开口。 德叔示意左右:“先將少当家带走,我殿后!”两贼搀起赵银环急急赶去,德叔背转著身子,一边观察著官差的动静一边隨大部队后退。 刘永吉再次催促道:“老董,还等什么?!” 董心五咬牙道:“不能伤人,跟上去!”领著捕快向眾匪追去,刘永吉跺了跺脚,向后摆摆手,官差隨著去了。 赵银环只觉得胸腹之间翻江倒海,喉头一涌一涌,他知道这一口血若是吐出来,恐怕精气大泄,再也难以为继,是以舌尖紧盯上牙膛,丹田沉气硬生生將翻涌的心血压制住,脚下加劲快速走到队伍前方,率领眾贼在几进院落中横衝直撞,片刻功夫便来到大门口。 他心中一喜快走几步,跃上了台阶,將大门猛地拉开,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刀光化作匹练直取他的面门! 第一百八十章 另一伙 钱府外,另一伙贼人走到距离钱府仅有十余丈的地方,忽然自府中传来隱隱约约的廝打声,首领立即停了脚步,向后做了个手势,身后眾匪也隨之停了下来。嘍囉问道:“二当家?” 首领道:“闭嘴。”侧耳倾听,刀剑交击之声、吶喊声、惨叫声终於清晰了起来,首领听得赫然变色:“快撤!”回身便跑。 “走不了了!”说话的却是自身后掩上来的穀雨,他身后是十余名官差,灯秋火把骤然间亮了起来,將街上映得亮如白昼。 首领嚇得妈呀一声:“亮傢伙!”挥刀向穀雨等人冲了过来。 穀雨钢刀出鞘:“顺天府拿贼,缴械不杀!” 回答他的是对手凌厉的刀势,穀雨手中钢刀一摆,正要上前,斜刺里却衝出一人挡在身前,举刀指向那首领:“呔,兀那贼禿,还记得我吗?”却是秦广胜。 首领收住刀势,迟疑道:“你是?” 再看此时的秦广胜,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太阳穴青筋暴起:“去年我奉命在程记药铺蹲守,严查购买生草梢之人,你用计杀我兄弟两人,难道这么快便忘了吗?!” 这一句话出口,对方赫然变色,穀雨略一思索,脱口道:“朝天寨!” 去年夏姜从朝天寨逃出后曾將无意中听到的消息透漏给董心五,有人藉助朝天寨的势力採购生草梢,因为人手有限董心五从皂班抽取机灵之人在各大药铺蹲守,当时秦广胜与两个皂班兄弟也在其中,於程记药铺中巧遇胡佳,胡佳察觉有人跟踪后在茶馆旁的小巷中设计杀害三人,那两名皂隶不幸惨死,若非茶馆之中小二追上来,只怕秦广胜也难逃厄运。 这件事对於秦广胜来说是块心病,方才黑暗中只觉得那首领举止颇为眼熟,但一时並未想起,直到灯秋火把亮起,照亮了对方面孔,秦广胜这才看清那首领正是当时杀害自己兄弟的那人。 那今晚率眾匪夜袭钱家的正是一勺油胡佳,一俟被人叫破身份,胡佳心中一沉,喊道:“併肩子上,衝出去!” 穀雨既然知道了对方的来歷,脸上忽然变得肃穆萧杀:“统统拿下,一个也不准放过!” 吶喊声中,两股洪流对撞在一起,秦广胜势若疯虎,双刀挥动直取胡佳,胡佳慌忙举刀招架,两人打在一处,穀雨生怕秦广胜有失,紧跟在他身后连连向胡佳发动攻击。 官差气势如虹,將这伙人压製得连连后撤,胡佳有心突围,但奈何秦广胜攻势凌厉,出手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况且还有个穀雨,抽冷子便是一刀,他左右支絀,渐渐落了下风。其余眾贼一个不察,当即便被官差掀翻在地,短短一瞬三四人便被绳捆索绑。 胡佳瞧在眼中,却又无能无力,只能边打边退,十几人被慢慢压制在钱府门前,胡佳退到石阶之上,正在焦急间,忽听背后的钱府大门后方人声喧譁,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心中一紧:坏了,鹰抓孙还府中还埋伏了人手! 思虑至此,只听得背后大门嘭地一声开启,他想也不想挥手便是一刀! 那开门的正是赵银环,眼前一刀令他始料未及,慌忙侧身避让,隨后右臂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啊地一声惨叫,身体摔向一边。两边贼人找了面,任谁也想不到对方是“自己人”,一个前路被阻一个后路被断,穷途末路之际挥刀向对方便砍。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两伙贼在钱家大门口打得不亦乐乎,秦广胜还要上前,被穀雨一把拦住:“凑什么热闹!” 德叔手提佳福自后方跑来:“谁敢动手,不要人质的命了吗?!” “谁管你!”回答他的是胡佳的兜心一脚,德叔万料不到门口的“官差”竟然如此不讲道理,根本未来得及做好防备,这一脚正踢中他的胸腹,他惨叫一声向后跌倒,手中的佳福也被他扔了出去。 胡佳收回脚,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说人质?” 问的是身边的嘍囉,那嘍囉看了看德叔的衣服:“没穿公服,莫非不是鹰抓孙?” 胡佳脸上抽搐了一下,赵银环被手下搀扶起身,他环视场中也发现了端倪:“坏了,水冲龙王庙,”一时间不知是该急还是该气,恶狠狠地瞪了胡佳一眼,高声喝道:“別管他们了,扯呼!” 胡佳也回过味来:“扯呼扯呼!” 两拨贼呼啸一声向外衝去,穀雨的队伍登时受到了衝击,啊啊惨叫声中捕快翻身栽倒! 钱府中,德叔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见佳福躺在不远处,一个箭步窜出扑向佳福,眼前人影一闪,周围抢上前来一脚蹬在德叔的右腮,德叔脑袋嗡了一声翻身栽倒,两名健壮的捕快扑在他身上將其绑了起来,周围一把將佳福捞起,只见这孩子双目紧闭,他探手在其鼻端试了试,隨即鬆了口气,向董心五道:“还活著。” 董心五和刘永吉领著人足不点地扑向门外。 此时的钱府门前已打成了一锅粥,贼与官,贼与贼,但整体形势还是不利於官差,穀雨与秦广胜等人且战且退,儘量拖延时间。见董心五等人已追了出来,穀雨长刀一挥:“拦人!” 官差呼喝一声止住退势上前拿人,穀雨的命令出口的一瞬间秦广胜如一头猛虎窜出,目標仍是胡佳,他正要上前襄助,但见不远处赵银环裹挟在人群中,连忙变了方向直奔赵银环而来,奔到近处那护持赵银环的两名嘍囉挥刀砍来,穀雨一刀一个將其劈翻在地:“银环老弟,咱们又见面了。” 赵银环牙关紧咬,双目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挥刀便向穀雨砍来,只是力道小了许多,穀雨与他打在一处,三两个照面之后忽地飞起一脚,正踹中赵银环的小腹,赵银环撒手扔刀,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 手下嘍囉见势不妙,立即回身来救,穀雨只觉得四周忽然多了无数道刀影,他身体抵在墙后將一把刀舞得密不透风,董心五奔到近前,一刀劈翻一人,身后的捕快风捲残云扑向眾贼!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衣人 穀雨缓了口气,从墙边直起腰来,董心五拍了拍他的肩:“有没有受伤?” 穀雨摇了摇头:“没事。”將赵银环提將起来,只见他胸前胳膊上鲜血淋漓,低垂著头委顿在地,两名捕快上前將其反绑了。 那边厢秦广胜与胡佳打了几个回合,胡佳武技远胜於他,但是秦广胜出手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每一招儘是同归於尽的打法,胡佳先自生了怯意,又见自己的人马被撂翻了好几个,而越来越多的官差正向此处聚集,他眼珠转了转,忽地抽刀便走,几个起纵之间已跑到队伍的最前方。 秦广胜衔尾追来,穀雨见他神色生怕会出紕漏,连忙跟在他身后跑了下去,跑到十字大街街口,四周没了火把,光线登时暗了下来。眼看便要转过街角,原本在前方狂奔的胡佳忽地转过身,一招举火烧天,长刀自秦广胜的胸腹间横划而过。 秦广胜没料到他使诈,避之已是不及,身后的穀雨更是嚇得面无人色,惊叫道:“小心!”但是毕竟隔了些距离,来不及回救。 忽然街角中窜出一个黑衣人,犹如一只振翅雄鹰落到胡佳身前,迅捷无伦地踢中胡佳的手腕,同时一把抓住秦广胜的肩膀用力后扯,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两人毫无还手之力,胡佳手中的钢刀拿捏不住,钢刀脱手而出,而秦广胜的身子向后飞出重重地撞在穀雨的身上。 那黑衣人不待官差反应过来,伸手揪住胡佳的后脖领子:“走!”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秦广胜犹自不服,刚一稳住身型便要再追上去,穀雨拉住他的胳膊:“別追了!” 秦广胜呼哧呼哧喘著粗气,穀雨提醒道:“对方有备而来,小心中了埋伏。”秦广胜甩脱他的纠缠,恶狠狠地看向两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双手捂住脸庞,眼泪顺指缝流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筛动。 “师傅!”不远处小彤从先前埋伏的院中飞奔而出,身后跟著程介。穀雨预见到今晚势必有一场混战,小彤先天力量不足,恐怕会在大规模的对抗中吃亏,因此寻了个藉口,以保护程介为名將她留了下来。 小彤跑到近处,见秦广胜这番神態,不禁关切道:“广胜怎么了?” 穀雨嘆了口气:“照顾好他。”转身走回了战场。 此时战局已接近尾声,零零散散的抵抗转眼间也被官差迅速弹压,此次官差有心算无心,以极低的代价换取了这场伏击的胜利。儘管有人受伤,但並无性命之虞。喜得程介眉开眼笑,跟在穀雨身后,不迭口地称讚:“小谷,有你的,两拨贼全教咱们抓了。” 穀雨淡淡地道:“口袋扎得不严,还是有人逃了出去。” 程介倒並不介意:“既然抓到了对方的人,便可以顺藤摸瓜徐徐图之,不要求全责备,今晚的战果我已经很满意了。” 穀雨在赵银环面前停了下来,如今的赵书生早已没了白日的文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江湖气,只是他衣襟鲜血淋漓神情委顿,教穀雨很难想像此人的江湖风采:“银环,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银环抬起头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败军之將不说也罢,既然落到尔等手中,悉听尊便。” 穀雨皱了皱眉,周围在赵银环的背后推了一把:“被抓到还这般狂妄,小子,咱们回衙门好生聊聊。” 董心五一声令下,官差押解著贼人向坊门口走去。钱釗生抱著钱佳福站在石阶上,那孩子已经甦醒了过来,静静地趴在父亲怀中,眼神因为方才的惊嚇而有些畏缩。钱釗生见官差离去,忙小跑著从石阶上下来凑到董心五身后:“董捕头,听说跑了几个贼?” 董心五一愣:“对,今夜贼人眾多,场面混乱,捕快无法兼顾,是以有几人趁乱逃脱。” 钱釗生眼珠转了转:“不知这几个贼会不会对钱府怀恨在心,寻机报復,”他小心地观察著董心五的表情:“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钱府上下这么多口人,根本防不胜防——不知官府可否拨两名官爷到小的府上?” 董心五没想到他竟然打起了官差的主意,有些好笑:“钱员外府上不是有护院吗?” “嗨,那些护院平日里自吹自擂身手如此了得,会过多少江湖好汉,真到动手的时候没有一个敢上前的,”钱釗生有些著急:“今晚亲眼得见,小的才知道江湖廝杀这般凶险,各位官爷身手敏捷武艺高强,震慑得牛鬼蛇神不敢擅动,我有心邀请两位官爷在府中坐镇,当然,少不得各位爷的好处......” 董心五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截口道:“钱员外放心,江湖人行事自有一套规矩,他既然在贵府露了底,被官府瓮中捉鱉,只能怪自个儿学艺不精,只要你保持低调,他们是决计不会再回来滋事的。” 钱釗生还要再说,董心五拱拱手:“天色不早,钱员外大门锁紧,早些歇息。”领著余下眾人疾步离去。 钱釗生望著重新陷入黑暗的大街,心中忽地產生一阵莫名的恐惧,三步並作两步上了石阶,荣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父亲,佳福给我抱著吧?” 钱釗生的豆豆眼在荣惜的脸上转了几圈,荣惜恍若未觉,教他的父亲看不出任何破绽,片刻后钱釗生將佳福紧了紧:“你也累了,回去吧。” 荣惜脸色一僵,目送著父亲向院门內走去,他悄悄眯起了眼睛,稚嫩的脸上杀机乍现。 漆黑的夜色中,一勺油胡佳被那高大的黑衣人拎著跑出几条街,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哼了一声:“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吗?” 这人一开口胡佳便识破了对方的身份,嚇得浑身一激灵,神色变得慌张无比。黑衣人鬆开手,胡佳不由自主地跟在那人身后在城中兜兜转转,避开一队又一队巡夜的兵丁,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在一座客栈前停了下来,他凑到门前將门轻轻推开,胡佳硬著头皮跟了进去。黑衣人似乎对店內陈列非常熟悉,轻手轻脚地绕过柜檯及桌椅,推开门走向了后堂。 临近后门的一间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嘍囉將两人迎了进去,隨后房中油灯亮起,那人解了蒙面黑纱,目光炯炯地看向胡佳。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当家 “大当家!”胡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那身著黑衣的中年男子面如满月三綹长髯,正是朝天寨大当家的徐开龙。 房中除了徐开龙之外,还有姚井儿和另一名嘍囉,徐开龙將夜行衣除下端坐在椅中,看著地上跪伏的胡佳,气得火冒三丈:“你敢杀官?!” 胡佳嚇得一激灵,磕头如捣蒜:“大当家的,我错了,当时情况危急,我是迫不得己为之。” 徐开龙痛心疾首地道:“昔日我三令五申,再如何危急也不能杀官,否则朝天寨必定万劫不復。” 胡佳低垂著头:“叔,我知道错了。” 他这个叔字说出口,徐开龙不禁愣了愣,看著他惶恐的神色,心中一软缓和了口气:“起来说话吧。” 胡佳答应一声蹣跚著站起身,姚井儿忙从旁搬了把凳子交给他,胡佳双手接过:“井儿,你...你的伤不碍事吧?” 姚井儿一愣,憨憨一笑:“好得差不多了。” 徐开龙耳听得两人对话,怒气消了大半,他嘆了口气:“若不是我今日跟著你,竟不知道你又带著弟兄们走上了老路,胡佳啊胡佳,让我说你什么好?” 胡佳满脸涨红,囁嚅道:“弟兄们也要生活。情势所迫,不得不重操旧业。” 去年夏姜误入朝天寨,被姚中慧乱点鸳鸯谱嫁与姚井儿,婚礼当天胡佳与姚井儿发生口角,两人在酒精作用下失了分寸,胡佳在爭执中误伤姚井儿,为避免姚中慧报復,遂领著手下弟兄下了山,那时赵先生要求朝天寨在城中尽采生草梢,胡佳主动请缨將这活儿揽了下来。毛怀山事件暴露后,他便在城中隱匿下来,待风头过后却不禁犯了难。 姚中慧心胸狭窄,伤得又是她堂弟,若是他这时回山只怕姚中慧不会轻饶了他。是以便打定主意暂时不再上门,但他手下二三十人总得生活,不得已找到了赵先生。赵先生不计前嫌,在城中物色目標,由胡佳具体执行,逼目標就范,短短半年时间也做下了好几起案子。 徐开龙听完他的陈述,不禁火往上撞,他勉强压制下火气:“胡佳啊胡佳,你好生糊涂。咱们寨子是怎么聚起来的?是交不起税糊不了口的乡民为了有口饭吃才走到了一起,当年你爹和我早年硬著心肠做那无本钱的买卖,实在是因为背后妻子儿女、老父老母要吃饭。如今咱们好容易扎下脚跟,山中开闢田野,庄稼够咱们过活,这伤天害理的买卖必须要断掉,所以我这些年才会刻意与那赵先生日渐疏远,以便早日断了联繫。” 胡佳不以为然:“和我一般的年轻人还有心思种田吗,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不如我们今晚这一票。” 徐开龙斥道:“糊涂,你这一票已经將不少弟兄折进去了!” 胡佳抿紧了嘴唇,无声地抗议,徐开龙换了副语气:“那赵先生神鬼莫测,绝非善类。京城之中帮会眾多,为什么找咱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寨合伙,这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原来我们各取所需,可现今咱们日子过好了,就决不能再和这个人发生关联,否则咱们全寨都要跟著遭殃。那寨子中都是你的叔伯婶娘,他们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胡佳面前:“小佳啊,叔知道你心气高,想要有一番作为。但与虎谋皮,註定反受其害,你要理解叔的用心。” 胡佳咬著牙关,沉默地点点头。徐开龙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见他最终还是点了头,不禁喜出望外:“你能如此想那最好不过,你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回山。” 胡佳迟疑地看向他,姚井儿憨笑道:“我姐的气早消了,前几日还问起你,二当家不必担心。” 胡佳摇了摇头:“我並不是担心这个,今晚弟兄折进去十余人,难道便不救了吗?” 徐开龙脸色沉了下来,他纠结半晌才道:“不能救。” “什...什么?”胡佳脸色阴沉。 徐开龙道:“袭击钱府的不止咱们一个山头,另一伙人不知根底,咱们连真相都不得而知,更加不能贸然去救。” 胡佳霍地站起:“那就任凭弟兄们去死?” 徐开龙双眼圆瞪:“怎么救?难道你想劫狱不成?” “我...”胡佳语塞:“赵先生神通广大,咱们找他商量商量,兴许他有法子。” 徐开龙沉吟半晌,这主意他也想过,但是正如方才所说,赵先生居心叵测,与虎谋皮说不定会反受其害。是以有些犹豫:“夜深了,先歇息歇息,待明日咱们再议。” 胡佳跺了跺脚,懊悔地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记。 天色很快亮起来,穀雨与董心五打著哈欠走进值房,秦广胜与小彤正歪在角落中打著瞌睡,听见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醒了过来。穀雨也是一愣:“你们怎么没回去休息?” 秦广胜挠了挠头,小彤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案子。” 董心五理解地笑笑:“每个捕快初逢大案,都难免会有些兴奋。但还是要注意休息,否则会影响你们的身手与判断。” 小彤嘟嘴道:“可师傅没让我出手。” “哦?”董心五看了看穀雨。 秦广胜看了小彤一眼:“那个,厨下备著热粥,我这就去取来。”和小彤使了个眼色,两人跑出了值房。 董心五看著两人的背影,疲惫地坐在椅中:“怎么样,给你的这两人还满意?” 穀雨走到他身后,两手前伸给老头儿揉著太阳穴:“师傅,广胜和小彤都是聪明伶俐之人,放在我手下可惜了,不如交给四哥...” 正说著话,周围和吴海潮同样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坐到了董心五旁边,穀雨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向周围笑道:“四哥,审了一夜,有结果吗?” 周围负责的是朝天寨那一伙,他无声地摇了摇头:“你呢?” 穀雨同样摇了摇头:“这个赵银环和他的手下嘴硬得很,百般手段用上仍是不开口。” 周围转向董心五:“师傅,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不要加强手段?” 董心五闭著眼睛,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皱了皱眉:“师傅?” 董心五从恍神中惊醒,正要说些什么,秦广胜已端著木桶走了进来,董心五起身:“先吃饭。”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兵部郎中 吃罢早饭,太阳已高高升了起来,董心五知道眾人一夜未睡,遂將眾人遣散回家。秦广胜走出值房,穀雨从后跟了上来,秦广胜停下脚步:“师傅,对不住。” 穀雨愣了愣,秦广胜低著头:“昨夜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穀雨看著他內疚的神色,截口道:“我理解,”秦广胜抬起头,穀雨看著他的眼睛:“我知道身边弟兄倒下后的感觉,那对我同样是种煎熬,你无需愧疚。” 秦广胜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您找我?” “嗯。”穀雨看了看身后:“昨日你跟踪邹念文一伙,被对方设计逃脱。我记得你曾说过那人曾自报家门,乃是奉兵部郎中王立琦的家將,既然线索断了,那不如去王立琦家中核实一番。” 秦广胜看了看身后:“师爷不是说?” 穀雨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有事,这觉就睡不踏实,你可不要学我。” 秦广胜看著眼前这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年轻人,莞尔一笑:“既然这样,我就陪师傅走一遭。” 某个普通的民房中,阿彩仰著小脸坐在院子中,宝翁在水盆中將手帕打湿走到阿彩面前,阿彩闭上眼睛,宝翁將手帕在她脸上轻轻擦拭:“阿彩,昨晚睡的还好吗?” “嗯,只是有些乾燥,早上醒来鼻子好像冒火了一般。”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在其脸部的轮廓勾勒出金色的线条。 宝翁笑了笑:“那今日睡前我在你床前放一盆水,兴许便能好些。” “吱呀”门一声轻轻推开,邹念文提著饭食走了进来。 “念文哥哥。”阿彩的声音清脆悦耳,她从凳子上站起来。 邹念文笑道:“饿了吧,看看合不合口味?” 阿彩接过他手里的提盒一溜小跑地进了屋,宝翁看著邹念文:“怎么样?” 邹念文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人前两日与人吃酒,发生了口角,被顺天府衙的官差拘了。” 宝翁脸色变得焦急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邹念文看了他一眼:“他不过是寻常斗殴,情节不甚严重,过两日便可放出来,你耐心等等吧。” 宝翁急道:“可,可是...” 邹念文冷冷地打断了他:“宝翁,你父亲勾连杨应龙,若不是我家主人从中斡旋,你寨中老小早做了刀下鬼,你若是真想早日助其脱困,就应该静下心来配合我等行事。” 宝翁紧紧咬著嘴唇,双拳紧攥,脸上痛苦万分。邹念文对他的敌意却视而不见:“去把饭吃了,安心在家中待著。” 宝翁恨恨转身便走,邹念文却又叫住了他,阴惻惻地盯著宝翁的眼睛:“宝翁,你的寨子安危全部繫於你兄妹二人,这一点你要记住了。” 兵部郎中王立琦的府上,隨著一句怒喝,王立琦的独子王忠仁灰头土脸地从书房中退了出来,伴当四喜连忙迎上前:“少爷,这是怎么了?” 王忠仁面色阴鬱,扬手便是一耳光:“多嘴的狗奴才,还不快走?” 四喜捂著脸还不忘陪著笑脸:“得得,小的该打。”搀著王忠仁快步走了出去,两人出了垂门走到抄手游廊下,王忠仁一屁股坐到木栏上,望著游廊外的池塘发呆。 四喜偷眼观瞧,在他面色不愉,知道少爷定是与老爷置气,有心询问却又怕挨打,只是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王忠仁忽道:“他娘的,那陆诗柳是不是在算计我?” 四喜一愣,陆诗柳乃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青楼庆元春的魁娘子,半年前王忠仁为获得陆姑娘的梳拢之资不惜费万金,却不知为何直拖到现在,已沦为城中的公子哥的笑谈,今日不知王忠仁为何会提起此事,四喜正在迟愣的功夫,王忠仁又道:“我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將我大骂了一顿,说我为青楼女豪掷万金,'轻浮狂妄、任意妄为',奇哉怪哉,这话怎么传到他耳中的?” 四喜想了想:“莫非老爷去过庆元春?” 王忠仁点点头:“有道...有个屁的道理!”抬手便打,四喜双手抱头连声告饶:“哎哟,少爷,小的说错了,知道错了,哎哟!” 王忠仁停下手,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要梳拢陆诗柳,这事在京城中已然传遍了,可上个月去庆元春,恰逢吏部员外郎擢升之宴,上上个月去庆元春,陆诗柳去教坊司教授歌舞,怎么好巧不巧都教我赶上了,再说我爹是个端方君子,平日里鲜少出入声色之地,这事怎么又教他知道了,若说机缘巧合,少爷我是决计不信的。” 四喜面色一紧,偷偷地观察著王忠仁的脸色:“少爷是怀疑那陆诗柳有意给您下套?” 王忠仁不確定地道:“有这种可能,”语气变得气急败坏起来:“老子费巨资,却还拿不下个欢场娘子,到今日已沦为了笑柄。这仇不能不报,你这两日去庆元春盯著,覷到空处回报我知,少爷我耐心有限,若那陆诗柳从了我倒还罢了,若是不从少爷我可就要辣手摧了。”说到后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四喜忙道:“小的这就去办,那个,侯府的侯三爷约了您好几日,说要与您吃酒,少爷应不应他?” 王忠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待我与夫人打过招呼,便去寻他。” 四喜哎了一声,王忠仁回过神,幽幽地盯著他:“四喜,在夫人面前嘴巴给我管严实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我教你吧。” 四喜一惊,点头如啄米:“那是自然。” 月亮门口,王忠仁的妻子正急匆匆往外走,王忠仁忙迎上去,笑盈盈地道:“夫人,这是去哪里?” 王氏白了丈夫一眼:“老爷身体抱恙,你这当儿子的也不知道著急,你今日有空吗,咱们去护国寺上柱香?” 王氏出身高门,王忠仁可不敢轻易开罪,外面的那些风流韵事更不敢教妻子知道。他眼珠转了转,一脸为难道:“为夫今日与侯家公子有事相商,实在推脱不开——这样,你先去,待我忙完了便去寻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拜访 王府门口,穀雨正要上前叫门,角门打开,一顶小轿被轿夫抬了出来,穀雨见那小轿前领头是名丫鬟,知道对方是王府的女眷,连忙低头避在一旁,待那小轿远去,他这才走到护卫面前,將腰牌递了上去:“劳烦通传,顺天府衙捕快穀雨有事拜访。” 护卫看了看他的腰牌,面无表情地道:“稍候。”入內通传,片刻后即回报:“有请。” 书房之中,王立琦正在案前写著什么,穀雨与秦广胜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对面。穀雨打量著眼前的老人,因为休沐在家的原因,他身著常服,却不见丝毫华贵,腰板挺直不怒自威,但面带病容,房间中瀰漫著草药的味道。 “你方才说,有从云贵而来的人借用我的名义进入京城?”王立琦忽然抬头问道。 穀雨回道:“正是,对方说来自播州,乃是东乡坝寨主的子女,奉大人之命前来京城秘密公干。” “老夫没有派人去播州。”王立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说话很乾脆,直截了当。 “这...”穀雨与秦广胜对视一眼。 王立琦道:“朝xian战事如火如荼,朝廷兵力尽遣向北,杨应龙一个小小的云贵土司还入不了朝廷的眼。更何况兵部若用兵,黔蜀两省长驱直入便可將其拿下,何必费劲要那劳什子的寨主子女入京?” 一番话说完,穀雨听得频频点头,拱手道:“多谢大人,我明白了。” 王立琦捂著嘴咳嗽了两声,低下头將笔拿起:“老夫公务在身,两位捕头请吧。” 穀雨忙与秦广胜向王立琦告辞,管家候在书房外,和顏悦色地將两人送到府外。秦广胜长出了口气,回头看向王府的广亮大门:“这位老大人好大的官威。” 穀雨笑道:“人家是堂上之官,肯见我们两人已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別放在心上。”他收敛了笑容:“这么说来,那一伙人假冒王大人的名义入京,势必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们究竟躲在了哪里呢?” 秦广胜摇了摇头,望著街面上的车水马龙,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 两人忙碌了一夜,街口分道扬鑣各回各家,穀雨想了想,直奔东壁堂而来。 东壁堂病人不多,穀雨与坐堂郎中打著招呼走向后堂,小成迎面走来,笑道:“小谷捕头,来看季安吗?” 穀雨还以微笑:“没打扰你们吧?” 小成摇了摇头,指了指夏姜的小院:“在小姐院中忙著呢。” 屋檐下,季安撅著小屁股煞有其事地在药臼中捣著什么,东壁堂堂主王广和身著道袍,顶髻用木簪別住,虽然將近耳顺之年,但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他歪坐在柱子旁笑吟吟地看著季安,见穀雨走入院中,隨意地打了个招呼,穀雨却不敢怠慢,王广和是李时珍的大徒弟,在民间甚至朝堂上享有盛名,紧走几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季安见他到来,自然也是欢喜满脸,將药臼举到他面前邀功似地道:“哥,我做得怎么样?” 穀雨看了看药臼中被她捣得乱七八糟的草药,掐了掐她的小脸:“真棒。” 季安发出咯咯的笑声,蹲在一旁继续她的工作,穀雨探头看了看屋中,王广和道:“夏姜外出接诊了,你可是要找她?” 穀雨的脸有些发烫,拼命摇手:“没,我来看季安。” 王广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我也该去忙了,中午留下吃饭。” 穀雨拱手將人送走,回身坐在他方才坐过的位置,阳光明媚,照得人身上暖乎乎的,季安边捣著药,嘴中边念念有词,这孩子说话有时清晰有时含糊,像现在这样嘴里嘟囔个不停,但又教人无法理解的场景穀雨已经渐渐熟悉了,他想著眼下的两件案子,慢慢睡意来袭,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白庄占地二十余亩,府邸堂皇庄重,乃是崇北坊最大的私人住宅,但门前却门口罗雀,即便有行人经过,也大多神情紧张匆匆而过,因为这里是白龙会的总舵,作为京城绿林道上最大的帮会,明面上掌握的赌坊、青楼数不胜数,更何况还有种种见不得光的生意,若不是顾及观瞻只怕会將白庄修得更加富丽堂皇。 德义堂中,香案上供奉开山祖神位,烛表饌果一应俱全,那名望风的侏儒被五大绑放倒在地,红棍將其压伏在地,二龙头段西峰上了香转过身面向堂中的大龙头赵书僧及各位香主拱了拱手,然后走到侏儒身前,袖底一翻亮出牛耳尖刀,他高声道:“家规本是三祖留,三帮九代传春秋。陈五胆小畏阵,贪生怕死,老少爷们当场做个见证。” 红棍將陈五衣袖及裤腿挽起,陈五嚇得浑身颤抖,冷汗自鼻洼鬢角涔涔而下,段西峰抓住他的手臂:“兄弟手足莫相弃,福祸与共两肩担。” 寒光一闪,陈五的手筋被挑断,登时血流如注,他的喉间发出沉闷的呻吟,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脸上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可怖,段西峰绕到他腿部,將他小腿抓在手中:“帮中俱是英俊士,焉能收此败类徒!” 手中尖刀猛力一挑,陈五再也忍耐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腿间已是鲜血淋漓,堂中的眾人冷眼看著陈五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段西峰走到他面前:“陈五,你將少当家与弟兄弃之不顾,今日我挑你手筋脚筋,你服是不服?” 陈五忍痛答道:“我罪有应得,甘愿受罚。” 段西峰点点头,向红棍使了个眼色,红棍命人將人拖了下去,將手帕递了过来,段西峰將手中血跡擦了擦,走到赵书僧面前:“大龙头,接下来怎么做?” 赵书僧看上去约有五十上下,面现瘦削,眉宇间有一股阴鷙。他看著段西峰:“什么人下的手?” 段西峰道:“顺天府衙的捕快与五城兵马司联手设的局。” 赵书僧的眼睛眯了起来:“董心五?” 段西峰的消息来得很准確:“不错,听说是董心五的关门徒弟发现了少当家的破绽,昨夜官府阴谋算计,带队的正是董心五。” “好,好得很,”赵书僧的脸上杀气迸现:“昔日杀妻之仇还未得报,今日又增夺子之恨,董心五啊董心五,咱们的帐可得好生算算了。”他似乎与董心五有著陈年旧恨。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吃饭 一名留著白须的香主站起身,粗声粗气地道:“大龙头,这些年折在顺天府的弟兄们数不胜数,如今竟然连银环也捕了去,是该给他们些教训了。” “对,给他们些教训!” “让他们知道知道京城的地面上到底是谁做主!” 各香主振臂高呼,赵书僧站起身,上前一步:“好,既然各位都如此想,那就让顺天府晓得咱家的厉害!”他的右脚微跛,走起路来一肩高一肩低,虽然有些滑稽,但没有人敢因此轻视於他。 赵书僧见群情激越,满意地点了点头:“白龙会行事低调,但也不代表就可以任人欺负,既然要动手,那就要打得他怕,打得他疼!”他沉吟著,眼中闪动著阴冷的光芒,片刻后桀桀一笑:“我有一计,弟兄们隨我耍耍如何?” 眾香主起身抱拳,山呼:“刀山火海,愿隨大龙头同往!” 鼻端一阵瘙痒,穀雨打了个喷嚏从睡梦中惊醒,季安手中拿著一根细长的杂草坏笑地看著他。穀雨摸了摸她的脑袋瞧向她的身后,夏姜正將药箱放在地上,穀雨连忙站起身:“夏郎中,你回来了?” 夏姜穿著一身浅绿色的薄衫,裊裊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嗯。” 她的话很简洁,穀雨挠了挠脑袋,他本来也是话少的人。况且被夏姜的一双丹凤眼盯著,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两人陷入尷尬之际,季安抓著夏姜的衣袖:“吃饭。” “吃饭。”夏姜回道。 东壁堂的饭食以清淡为主,王广和边吃边道:“咱们做郎中的,大多吃不惯荤腥,小谷捕头要受委屈了。” 穀雨忙道:“没事,我本来也是粗茶淡饭地过,这饭菜正和我胃口。” 王广和笑道:“还是慢待你了。” 穀雨脸色微红,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误会了...” 夏姜抬头看了看他,王广和笑道:“与你开个玩笑,”接著撇了撇嘴:“和夏姜一般,都是闷嘴葫芦,全靠我这老头儿编排笑话。” 穀雨挠了挠头,应和地跟著笑了笑,他与王广和打交道不多,但也慢慢了解此人言语詼谐,似乎是个外向活泼的性子,即便年事已高地位尊崇,但似乎也无所顾忌。王广和打量著夏姜的穿著,又找到了新的谈资:“小师妹啊,整日介穿得朴朴素素,既不插也不抹粉,这般下去可有男子能看得上你的?” 穀雨眼睛一突,艰难地咽下嘴中食物,下意识地看向夏姜,夏姜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王广和,双颊略生红晕,淡淡地吐出两字:“无聊。”即便是在恼怒,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上仍带著一丝可爱。 穀雨有些失神,心道:即便她荆枝作釵粗布为裙,也能让天下男子尽数倾倒。 一顿饭吃完,穀雨隨即向两人告辞,他歉意地道:“还要劳烦夏郎中代为照看季安,若是今日不忙,晚上我便將季安接走,”蹲下身子看著季安:“哥哥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 季安撇著小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白庄,赵书僧在牌位前点燃三炷香,香菸繚绕充斥在房中,他定定地看著牌位上的名字,似乎出了神。段西峰站在他不远的地方, 透过烟雾看著供桌,他知道那里供奉的是赵书僧亡妻的牌位。 不知过了多久,赵书僧从恍神中醒转,转过身看向段西峰:“西峰啊,今日怎得不见我老哥哥,他身体可好?” 段西峰一愣,连忙回道:“我那老丈人吃得好睡得香,只是毕竟年岁大了,来回怕有闪失,我便让他在家歇著。” 赵书僧点点头:“也好,有燕子贴心照看著,我也放心。” 段西峰的老丈人曹湛原是白龙会的二龙头,昔年跟隨赵书僧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但也落下了一身疾病,加之年岁大了,也便无心帮中事务,段西峰与其女曹燕婚后,曹湛便將权力慢慢过渡给段西峰,如今段西峰年纪轻轻便坐上白龙会的二龙头,固然有其自身优势,当然也不了老丈人的托衬。 赵书僧轻轻转回身,视线再次回到那牌位上,轻声道:“你刚入门时,见过我那亡妻吗?” 段西峰摇了摇头:“我入门时,夫人早已仙逝,无缘得见。” 赵书僧喃喃道:“我妻子娘家姓李,温柔恬静,说话都不肯大声。我常常笑她生就菩萨心肠,却嫁了黑面阎罗。”烟雾繚绕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悠远深沉:“那时白龙会经过我与几位老兄弟的浴血打拼,渐有云起之势,那几年在京城中著实做下了几件大案,自然也就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那时董心五刚刚升任顺天府捕头,黑白两道都知道这號人物,风头正盛之际却盯上了白龙会,有一天夜里我与妻子正在家中睡觉,董心五带著数名鹰爪子摸到了家中,他却不知我血海尸山打过滚,睡觉也是半睁著眼,一听到动静便即醒转,匆忙之中带著妻子从后墙翻出。” 段西峰静静地听著,脸上看不出表情,赵书僧的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我与妻子还未逃出二里地,董心五便带著人追了来,我担心拖累妻子便教她躲入巷中,自己则现身吸引鹰爪子的注意力。但董心五诡计多端不肯上当,他料定我妻子跑不远,又知我与她感情篤深,便不肯再追,在左近大张旗鼓地搜索我的妻子。” “我被迫无法只得回身救援,这一来便中了董心五的埋伏,数名鹰爪子从暗处窜出想要缉捕於我,老夫急於救人哪还顾得上逃跑,便与鹰爪子战在一处。我那妻子其实便躲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听见廝打之声心中担忧出来寻我,恰与董心五撞了个正著。” 段西峰皱了皱眉头,赵书僧吸了口气:“我那时年轻力胜,力战数十名鹰爪子毫不打怵,反而將几人重伤,正在此时董心五带著我妻子出现,他以刀相挟,逼迫我停止反抗。” 段西峰道:“您与夫人伉儷情深,那时也只能乖乖就范了。” 赵书僧悽然一笑:“没有。”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往事 这个回答出乎段西峰的意料,他扬了扬眉,不解地看向赵书僧,这才发现他的笑容中包含了一丝淒凉,赵书僧缓缓道:“我那时万念俱灰,只想弃刀保人,內子高喊数声让我儘快逃离,我又怎么狠得下心肠离去,內子见我无动於衷,情急之下竟然向董心五所持的刀锋撞去!” 赵书僧双拳紧攥,眼眶中泪水打转,虽然已是陈年旧事,但那晚的细节仍歷歷在目:“她知道若是自己活著我决计不会离她而去,这个傻女人为了救我甘愿將性命搭上,那一下撞击不偏不倚正扎在她的心窝处,我见她身子软倒,只觉得五雷轰顶,她用尽最后的气力高呼:快跑!” “那时我已別无选择,只有咬著牙拼命突围,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才从鹰爪子的包围圈中逃了出来。” 赵书僧缓缓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將眼泪憋回:“后来我才知道当晚董心五分派多路人马直扑各香主的住所,意欲將白龙会的人马一网打尽。那时银环还小,同龄人中与燕子玩得最好,那日恰巧去曹老哥家中找燕子玩耍,玩得晚了便留宿在老哥哥家中,到了晚上鹰爪子摸了进来,曹老哥为人谨慎,早在家中预埋暗道,才躲过此劫,这个天大人情教我记了好长时日,直到你升任二龙头才了。” 段西峰上位时,白龙会中对这个年轻人不满的大有人在,赵书僧力排眾议,一语定乾坤,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是在还老丈人的人情。 赵书僧眼中杀气腾腾:“那一晚白龙会半数香主被捕,险些被拔了山门。內子从未作过孽,却尸横街头,这一切皆是拜董心五所赐,没想到今日又將银环那孩子捕了去,那可是我唯一的骨肉,”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让赵书僧的怒火愈发炙热:“西峰,你是曹老哥的乘龙快婿,我一向视你为自己的孩子,咱们爷俩不说那虚的,此番行动只许成功可不许失败,你可听清了?!” 段西峰见赵书僧面目因仇恨而变得狰狞可怖,心中一凛,忙拱手应道:“定不辱使命!” 曹家离白庄不远,燕子挺著大肚子端著一只海碗走到院中,因为怀孕的关係她的动作笨拙而迟缓,曹湛小跑著跟在她身后,拉过椅子伺候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嘟囔道:“咱俩到底谁伺候谁?” 燕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只是因为孕期中显得有些臃肿,她边往嘴中扒著饭,边斜眼看著自己的父亲:“平素你那床单被褥都是我洗,头疼脑热都是我没日没夜地伺候,现在非常时期让你搭把手,你倒不乐意了?” 她又往嘴中扒了一口饭:“你那老胳膊老腿的,煮个粥便直喊腰疼,我这腹中怀的可是你的外孙,伺候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曹湛被她一连串的反驳懟得齜牙咧嘴,知道自家姑娘脾气火爆,不敢再接茬。段西峰推门走了进来,皱眉道:“外面天凉,怎么跑出来了?” 燕子笑吟吟地看著丈夫走到近前,撒娇道:“今日阳光明媚,感觉並不如何冷,屋內憋闷,院中也能透透气。” 段西峰果断道:“那也不成,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得了了。” 燕子扁嘴道:“可人家在屋中待得烦闷嘛。” 曹湛看著两幅面孔的闺女,咧了咧嘴,年迈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段西峰走入屋中取了件厚坎肩,服侍燕子套在身上,燕子享受著爱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 曹湛道:“小峰,今日大龙头说了什么?” 段西峰道:“银环被官府抓了去,若是放任不管只怕要人头落地,不止是他,被抓的弟兄恐怕都会凶多吉少。” “啊,这可怎么办?”燕子比赵银环大得几岁,视作弟弟对待,听到他出事心中焦急万分。 段西峰道:“他是大龙头爱子,自然要全力营救。我回来便是要跟爹和燕子说一声,这两日我就不回家了,还要辛苦爹帮忙照拂燕子。” 曹湛面色凝重:“你要小心。” 燕子也道:“你只管去,家中有我和爹互相照应,你无须担心,千万顾全自己安全。” 段西峰將燕子的手攥在手心,看著妻子隆起的小腹,安慰道:“我还有未见面的孩子,当然不会有事。” 阳关客栈,赵先生警惕地回头看了看,迈步走了进去,店小二迎上前:“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赵先生道:“我来找人,不麻烦小二哥了。”上了二楼,在一间客房前站定轻轻瞧了瞧房门,少倾房门轻启,露出胡佳的一张脸。 见赵先生到来,胡佳连忙侧身让开,赵先生迈著四方步走了进来,胡佳探头向外看了看,將房门关上。 房中,徐开龙站起身来,拱手道:“赵先生,別来无恙。” 赵先生看著徐开龙,嘴角忽地露出冷笑:“徐大当家,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 他意有所指,徐开龙只作不懂,虚应道:“是啊,寨中事务繁琐细碎,整日介忙得不可开交,原本想与赵先生一聚,没想到一拖再拖,直拖到今日才得见面,徐某不胜惭愧。” 赵先生捡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此番將我唤来,所为不止是敘旧吧。” 面对他的惺惺作態,徐开龙也只能陪著笑脸:“昨夜做的那趟生意出了岔子,帮中弟兄被鹰爪子尽数抓去,还望赵先生施以援手,设法搭救。” 徐开龙直截了当,赵先生索性也不装了,冷哼一声:“好好的生意出了如此大的紕漏,我不去寻你们的晦气,就算你们烧高香了,你们倒送上门来了。胡佳,朝天寨的人都是如此不讲理的吗?” 徐开龙收敛起笑容,胡佳被说得面红耳赤,尷尬地道:“这事是我粗心大意所致,赵先生想怎么罚,姓胡的都接下了。咱们是绑在一条绳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您,大家同吃一碗饭,眼下情况紧急,还望以大局为重,救救牢中的弟兄们。”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求救 赵先生冷眼看著胡佳:“你在威胁我?” 胡佳忙道:“不敢。朝天寨一向为您马首是瞻,大家同心同德,所图一致,怎么敢威胁赵先生。” 赵先生转向徐开龙:“徐大当家,胡佳说你我同心同德,这事你认同吗?” 徐开龙一愣,心中已隱隱感到对方想要借题发挥,但当下有求於人,只得硬著头皮答道:“没错,朝天寨的男女老少能苟活至今,还要多亏赵先生將生意交给我们。” 赵先生盯著徐开龙的眼睛:“可最近这几年咱们的来往少了许多,看来朝天寨找到了自给自足的方式,看不上赵某的生意了。”朝天寨这几年阳奉阴违,赵先生已感觉到正在逐渐失去对徐开龙的控制,他对此早已不满,趁此时机正好敲打一番。 徐开龙忍著气道:“赵先生是朝天寨恩人,我寨中上下无不感恩戴德。赵先生但有吩咐,徐某无不应从。” 赵先生嘆了口气:“胡佳的人马被顺天府衙当场抓了现行,证据確凿辨无可辨,不瞒你们说现场抓获的不止你一路人马,还有另一路来歷不明的同道,此事是董心五督办...” 徐开龙一惊:“董心五?” 赵先生道:“此人乃是顺天府的定海神针,镇守京城將近三十年,经他手入狱的不计其数,想必你也知道这號人物。” 徐开龙苦笑道:“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说的就是这董心五。咱们做的就是京城的买卖,我又如何不知?” 赵先生道:“如果现在插手引起他的注意,一个不慎只怕会引火烧身。” 胡佳急道:“这...难道便放任弟兄们自生自灭了吗?” 赵先生气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办事不利,怎么又会有如今这等棘手的局面,”他沉吟片刻:“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顺天府只管抓捕,却无生杀大权,此案需要上报三法司定夺,届时我再想办法,或可保下人命。” 胡佳脸上的焦灼不减:“这么说,还是要坐牢?” 赵先生哼道:“留条性命已是邀天之倖了,他们是被现场抓获,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痴心妄想!” 徐开龙嘆道:“也只好如此了。” 赵先生道:“眼下最重要的事反而是要被抓的弟兄將嘴巴牢牢闭起,千万不可胡说八道,但有一人打熬不住,不止丟了性命不算,恐怕你我都要牵扯进去。” 胡佳脸色涨红,似乎受到了极大侮辱:“我的弟兄怎会贪生怕死,卖主求荣?” 赵先生冷冷地注视著他:“顺天府酷刑手段繁多,你敢打包票手下每个人都是铁骨錚錚的汉子?” “我...”胡佳確实不敢保证。 徐开龙嘆了口气:“这样吧,我想个办法混入大牢,將此事通知牢中弟兄。” 胡佳惊道:“大当家...”他心中涌起一阵內疚:“还是我去吧。” 徐开龙道:“你虽常年与官府周旋,但从未真正接触过官差,也不知道牢中规矩,会將自己置於险地。”他拍了拍胡佳的肩膀:“姚井儿性格粗憨,行事鲁莽,年轻一辈中数你资质最优,若我有事寨中的妇孺老幼就要託付给你了。” 胡佳眼眶通红:“大当家。” 徐开龙不欲在赵先生面前展露过多,捏了捏他的肩膀:“就这般定了。” 穀雨脚步匆匆走向顺天府衙,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午后的阳光明媚,公廨所在的顺天府大街上人声鼎沸,越接近公廨门口越是人多,他隨著人流向顺天府衙的方向缓慢地游动,街边一家水粉铺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心中一动,索性从队伍中脱离出来,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的殷勤地迎上前:“客官想要些什么?” 穀雨环视四周,见店內顾客以女子居多,或有女伴或有男伴陪同,似他这般独身男子只此一家,鼻端传来浓烈的脂粉香气教他更加手足无措,掌柜的倒见怪不怪:“可是要送人?” 穀雨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有个姑娘帮我照顾妹子,从无推諉抱怨,我心中感激却不知送些什么。” 掌柜笑道:“那定是位善良姑娘,”他將穀雨引到柜檯,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款水粉名叫三月娇,是时下京城最为流行的款式。” 穀雨乾脆道:“便是它了,”伸手掏钱:“怎么卖?” 掌柜道:“一两银子。” 穀雨的动作戛然而止,脱口而出:“这般贵?” 掌柜的淡淡道:“我们苏幕瑶乃是京城远近闻名的脂粉铺子,製作精细色泽自然,关键是不伤肌肤,京城中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皆是本铺的拥躉,价钱自然比別家贵些。” 穀雨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巴掌大小的一盒水粉便要了他半年工钱,贫穷第一次在他眼前有了如此具体的表达。他咬了咬牙:“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掌柜的答应一声將伙计唤了过来,从穀雨手中接过碎银,从柜檯下拿出一截锦缎手脚麻利地包扎,正在此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譁之声,穀雨皱了皱眉走到门口,只见两人正在一家酒馆前廝打,小二正拦在两人之间劝架,两人根本不理会小二,一边互相高声咒骂一边拳脚相向,人群渐渐围拢上来围了个圈兴致勃勃地观战。 “客官。”伙计走到穀雨身后將已被打包好的水粉盒子递了过来,穀雨道一声:“多谢。”匆匆收到怀中,向出事地点走去。 那两人长得身形高大,脸色因为饮酒而变得酡红,穀雨不待走近已闻到两人身上冲天的酒气,小二哭丧著脸劝道:“两位,別打了。” “啪!”一声脆响过后,小二捂著脸退到一旁。两个壮汉出手狠辣,头上已见了血,即便这般也没停止互殴。 穀雨动作敏捷地窜到一人身后,脚下勾到对方的脚踝向外一带,那人哎哟一声身子向后栽去,另一人横眉立目,骂道:“直娘贼,你又是哪个?!”挥动拳头打向穀雨,穀雨一偏头,双手抓住对方的右臂用力反扭,那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穀雨的身形已闪到对方身后,用力在其腿弯处踢了一脚,那人哎哟一声向前栽倒。 “闪开!闪开!”人群外传来呵斥之声,穀雨抬头望去,顺天府的捕快梁岩领著两人挤入了人群。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牢 梁岩领著两人挤入人群,见地上倒著两人,穀雨则站在场中,他不禁一愣,拱手道:“小谷捕头,你怎么在此?” “梁大哥,”对方资歷比自己长得多,又是梁小彤的兄长,穀雨忙还礼道:“我恰好在左近,见两人廝打便出手制止。” 梁岩笑道:“我接到店內小二报案便火速赶来,没想到倒被你抢了先,”吩咐手下:“將两人拘回府衙。” 穀雨道:“我与你一道回去。” 有两位身穿公服的官差开道,回府的路自然通畅无阻,尤其是看到被反缚双手的案犯,人群自动將道路让了出来。梁岩悄悄观察著穀雨:“小谷捕头,小彤那丫头大小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该骂便骂该打便打。” 穀雨一愣:“小彤办事精细,人又踏实,府中上下对她评价甚佳,”想起昨日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我有时言语无状,唐突了令妹,实在抱歉,二位千万別放在心上。” 梁岩悄悄鬆了口气:“您是董捕头的关门徒弟,能让小彤跟著您,是她修来的福气。只是她毕竟是女孩子,拳脚功夫比之男子终究差了些,还望小谷捕头多多照拂。” 言语之间,儘是对小彤的关切,穀雨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两人边聊边走,府衙转眼便到,两人自角门进入转而向西,路过包公祠及狱神庙,再往后便是顺天府的监狱,狱门前戒备森严,六七名狱卒手持钢刀把守,两名捕快押著酒馆闹事的两名案犯走到牢头面前:“老范,给你带来两人。” 牢头叫范东亮,年约五十,殷勤地与捕快打过招呼,后者补充道:“两人酒后打架闹事。” 范东亮见案犯垂头丧气,喝道:“叫什么?” “陈五。” “赵六。” 范东亮快速地记录,將两人身份摸排了一遍,挥手唤过狱卒搜身,將两人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后门也不放过,这才將两人押了进去。范东亮望著两人的背影:“娘的,今天真箇奇怪。” 梁岩疑道:“怎的了?” 范东亮回过神:“今日自晌午后开始便不停有人入狱,斗殴者、盗窃者、行骗者,所犯均非罪大恶极,被捕入狱的一波接著一波,好似约好了一般,我手下的这些崽子们忙得焦头烂额,午饭都没吃全乎。” “是吗?”梁岩道:“兴许是天气转暖,人也都躁动起来。” 穀雨站在梁岩身后,不动声色地听著。 范东亮苦笑道:“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换个角度想,这些不法分子被捕入狱,街面上至少能更清净安全。” 梁岩道:“是这个理儿。”拱了拱手,领著人去了,迎面走来一队捕快,领头的正是高强,身后的捕快押著一人匆匆走来,看见穀雨不禁一愣,嘴角似笑非笑:“这不是谷捕头吗?” 穀雨点了点头没说话,高强回身將那名人犯拉到近前:“人犯一名,光天化日之下无故打人,太囂张了。” 范东亮抓起笔:“叫什么名字?” 徐开龙的表情慌张中夹杂著恐惧:“白增寿。” “为什么打人?” “那人踩了我一脚,不仅不道歉,反而辱骂於我,我气不过,便稍稍教训了他一番。” 高强截口道:“放屁,都给人脑袋开了瓢,你管这叫'稍稍'?” 徐开龙不吭声了。 范东亮吩咐手下狱卒:“將人押进去。” 穀雨上下打量著他,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徐开龙抬头看了他一眼。穀雨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隱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见高强离去,他与范东亮打了声招呼,便进入了监狱。 狱中无窗户,仅开有窄小的气窗,室內昏暗,几盏火把掛在墙侧发出幽幽的光,鼻端传来刺鼻的气味。一排排的囚笼中人头攒动,顺天府衙针对轻微罪行的案犯採取集中看押的方式,一间囚笼中平常大概能关押二十余名囚犯,但正如范东亮所说,犯人激增,每间囚笼中的人数明显增多了不少。而像赵银环这样的角色则享受特殊待遇。 穀雨面前的这间囚笼中仅关押著一人,四盏火把分置四个角落,中央是个简陋的案子,周围坐在案前,冷冷地注视著墙侧被绑在木桩上的赵银环。吴海潮见穀雨进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转身向角落中的炭盆走去。那炭盆被烧得通红,盆中插著数根铁钎子,他套上一双特製的手套,看向周围。 周围则盯著低垂头颅的赵银环,前两日温文尔雅的书院学生如今已被扒得赤身裸体,身上鲜血淋漓,散乱的头髮遮住了他的眼睛,穀雨走到他面前:“银环兄,还是不招吗?” 赵银环听到他的声音,將头缓缓抬起,阴鷙的目光透过散发的缝隙看向穀雨,缓缓开口:“你是官,我是匪,有什么好说的。”声音喑哑,再也没有往昔的风采。 不知怎得看到赵银环此刻的狼狈,穀雨心中也不如何舒服,赵银环给他的印象阳光热情,若不是有另一层身份,確是个不错的朋友。 周围冷笑道:“既然是匪,就要有做匪的觉悟。落到官府手中,下场你可清楚?” 赵银环哼了一声,不作回应。周围逼问道:“你们行动分工明確,配合嫻熟,手法专业,这可不是寻常土贼就能达到的水平,京城之中有这般能力的帮会屈指可数,即便你现在不说,官府也会查到的,倒不如少受些罪,告诉我尔等究竟是什么人?” 赵银环冷笑道:“鹰爪子,想知道爷爷的身份,下跪求我啊。” 周围並不著恼:“人是苦虫不打不成,海潮,上手段!” 吴海潮答应一声,伸手从炭盆中抽出一支被烧得通红的钎条,缓缓走向赵银环。蒸腾的热气让赵银环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但是他手脚均被绑得结实,又能逃到哪里,眼中露出恐惧的神情,吴海潮咬著牙將钎条前伸,在接触到赵银环的胸口时,嗤一声青烟生腾,深至骨髓的疼痛教赵银环剧烈挣扎,身后的木桩被扯得哗啦啦作响,他再也忍受不住大叫出声,惨叫声在牢中久久迴荡。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入狱 赵银环悽厉的叫声让吴海潮的手抖动了一下,他面露不忍之色,不由自主地看向穀雨,却见穀雨面色阴沉,定定地看著赵银环,穀雨双拳紧攥,鼻端传来焦糊的味道,他强忍著內心的噁心,沉声道:“赵银环,不要负隅顽抗了,这只会让遭受更多皮肉之苦。” 赵银环疼得全身打著哆嗦,他恶狠狠地看向穀雨,嘴唇已被咬得出了血,仍是不发一言。 片刻后赵银环双眼翻白,头一歪疼昏了过去。吴海潮抽回手,轻嘆道:“长得文质彬彬,没想到却是副硬骨头。” 周围冷哼一声,站起身:“那也改变不了他盗贼的身份。” 吴海潮吐了吐舌头,將铁钎插回到炭盆:“四哥,接下来怎么办?” 周围皱眉思索著:“被捕的不止他一人,將余下贼人一一过堂,我就不信打不开缺口。” 吴海潮点了点头:“知道了。” 离此不远的牢房,狱卒在徐开龙背后猛地推了一把,徐开龙趔趄著栽入牢中,他眯著眼睛快速適应著昏暗的光线,哗啦的上锁声在背后响起,狱卒喝骂道:“老实点!” 牢中约有二十余人,看著站在牢门口的徐开龙。 “大当家!”一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徐开龙凝目看去,见这人又瘦又矮,脑袋奇大,在他身后站著几人,大张著嘴一脸见鬼似地看著徐开龙。徐开龙轻咳了一声,走到角落中坐了起来。那大脑袋和身后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聚到徐开龙面前,低声道:“大当家,你怎么进来了?” 这几人正是胡佳的手下,徐开龙低声道:“你们都还好吧?” 大脑袋苦了脸:“小六和黑皮被鹰爪子拉了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徐开龙嘆了口气,这群后生都是他看著长大的,如今身陷囫圇,又被大刑伺候,他心里难受至极。大脑袋的眼中闪动著希望的光芒:“大当家,您可是来救我们的?” 徐开龙心中苦涩:“我正在想办法,但是在此期间,大家都要將嘴巴闭紧,千万不可乱说,更不能透出山寨机密。官府刑讯固然厉害,却不会真箇要了大家的性命,只要咬紧牙关熬过去,大家便能有机会脱困。” 大脑袋失望地低下头,身边另一人道:“大当家放心,寨中有我们的爹娘兄弟,即便死我们也不会告密的。” 大脑袋抬起头,认真地道:“若不是大当家,我们一家老小早被阉人逼死了,如今他们在寨中安全生活,我们也便放了心。就算死,我们也没有什么牵掛。” 徐开龙看著他憨憨的脸,再看看围在他身边的后生们,眼中闪过一丝惭愧,一股无力感占据了他的心头,颤声道:“若早几年收手,不做这伤天害理的生意,大家也不必受这些委屈,是我对不住你们了。” 大脑袋將头摇得像拨浪鼓,后生们纷纷道:“这怎么能怪大当家?” 徐开龙深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向大脑袋道:“其余人都在哪里?” 大脑袋道:“左近两间牢房,”他明白徐开龙的意思:“我这就嘱咐弟兄们,让他们不要胡说,只要熬过去我们便能得救,对吗?” 徐开龙沉默地点点头,大脑袋领著几人去了,其他几人席地坐了下来。徐开龙將背倚在墙上,静静地注视著牢中的动静,除他们之外这牢中还有十余人,三个一堆五个一伙聚在一起,目光警惕地看著徐开龙几人。行走江湖多年,对於危险徐开龙有著近乎天然的直觉,他隱隱地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目光在人堆中游走,目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 刘记烟火铺,铺子中陈列著各色烟、爆竹,店內却冷冷清清,非年非节鲜少有顾客光顾,小二百无聊赖地倚著墙边坐著,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他强打精神,却仍止不住困意来袭,正在打著瞌睡,忽然眼前一暗,小二睁开眼:“客官,您想......段爷?” 段西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身后跟著几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小二一激灵,走到门口匆匆上了门板,这才转过身,做了个请势。段西峰向身后两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隨著小二向后堂走去,那两名汉子则站到门后警戒。 后堂的院中杂物堆积,难有下脚的地方,空中黑布罩顶,唯一的房子仅开一门,没有窗户,是以光线昏暗,小二一边將杂物用脚踢到一旁,一边道:“小心脚下,这边来。” 段西峰跟在他身后,还未进屋迎面便是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道,昏暗的房中拥挤不堪,隨意堆砌著五顏六色的彩纸、褙筒,角落中支著两口大铁锅,两名精赤上身的汉子正挥舞著木棍不停地搅动,房中热气腾腾,两人累得汗流浹背。 “他妈的,说了多少遍爆竹与硝药必须分开放,你嫌死得慢了吗!”一声咆哮自房中传来,隨后便是拍打之声,紧接著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哎哟,师傅,別打了,我不敢了。” 段西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等待房中渐渐没了动静,一个瘦削的身影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此人五十上下,生得横眉立目,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看见段西峰站在院中,不禁一愣:“段老板,有日子没见了。” 段西峰拱拱手:“黄老板,有桩大买卖需要你帮忙。” 黄老板斜眼看著他,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好说,想要多少?” 段西峰淡淡地道:“全部。” “全部?”黄老板愣住了,半晌后才道:“看来这笔买卖当真不小。”转回头:“小三子!” 一个年轻的后生自房中跑了出来:“师傅,您叫我。”双颊微红,嘴角流著血丝,看样子正是方才挨打的那位。 黄老板没好气地道:“我叫狗呢。” 后生訕訕地笑了笑,黄老板道:“去查查黑炭拢共还有多少?” 第一百九十章 黑炭 小三子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回屋中,黄老板眼珠转了转:“段老板,什么生意需要这么多黑炭?” 段西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黄老板作势在嘴巴上轻拍了一记:“瞧我这张嘴,年纪大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都忘记了,您老可別生气。” 他偷眼看了看段西峰那张面沉似水的脸,一张生满褶子的脸上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不安,砸了咂嘴凑到段西峰面前两手呈碗状比划了一下:“老黄年老絮叨,您別嫌烦,这么点黑炭就能要两到三人的性命。您老要那么多,可別伤著弟兄们。” 段西峰盯著黄老板,嘴角浮起冷笑:“怎得,怕了?” “我...”黄老板有些畏惧地避开他的目光。 “师傅!”小三子从房中窜出:“黑炭尚余五石。” 段西峰收回目光:“我全要了。”回身跟两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要向房中走去。 “慢著!”黄老板张开双手挡在两人身前,咬牙道:“我不卖了!” 小三子有些茫然地看著黄老板,段西峰的目光趋於阴冷:“黄老板,这单生意你要毁约?” 黄老板脸上带著恐惧,但仍顽强道:“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这么多黑炭,想要造反都够用了。姓黄的小门小户,只怕有命挣没命,这单生意我接不住,更不敢接,段老板请便吧。”这老货精明得很,已经判断出对方所谋甚大。 房中两名工匠听到院中的爭吵声,提著手中的木棍站在黄老板身后,示威似地看著段西峰。 段西峰冷笑道:“你就不怕得罪了白龙会?” 黄老板压抑著內心惊慌,硬气道:“总好过没了命。” 段西峰不再废话,飞起一脚蹬在黄老板的胸前,他动作迅捷,黄老板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根本不及反应,胸前如遭重锤,他这一脚势大力沉,黄老板的身体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地向后跌飞,正撞在那两名工匠身上。 “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三人滚葫芦似地跌倒在地。小三子瞧得傻了,段西峰看向他,小三子吶喊道:“你敢打我师傅!”挥拳向段西峰衝来,身边一个汉子如水桶般粗细的胳膊自他身后箍住脖颈,用力往怀里一带,小三子嚶嚀一声,倒在地上。 段西峰吩咐道:“拿货!” 身后的三四名汉子蜂拥而上,不多时將三个木箱抬了出来,那木箱沉重非常,饶是几人年轻力强,也都憋红了脸。几人抬著木箱向院外走去。 小二的声音传来:“哎哟,你怎么打人...哎哟!”瞬间没了声音。 那两名工匠將黄老板搀起来,老头儿嘴角留著血,颤抖著手指向段西峰,段西峰踱著步走上前,三人畏缩著向后退了两步。那几名汉子去而復返,从段西峰身边绕过,不容分说將三人打翻在地。 段西峰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黄老板挣扎著想站起身,一名汉子按著他的头,段西峰蹲了下来:“黄老板眼光毒辣,小段是相当佩服的。但脑筋却有些糊涂,记住白龙会的生意你不做也得做,知道了吗?” 黄老板嘴中呜呜做声,段西峰重复道:“记住了吗?” 黄老板终於还是点了点头,段西峰手起刀落,一刀扎在黄老板的大腿上。黄老板的眼珠子猛地瞪大,张嘴欲喊,那汉子一把將他嘴巴捂住,黄老板疼得浑身直打哆嗦,痛苦的呻吟声被堵在喉间。 段西峰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这一刀是让你把嘴闭上,不该说的不说,否则真的会没命。” 浑浊的泪珠从黄老板的眼中留出,他拼命地点著头,段西峰的视线移向两名工匠,两名工匠嚇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地表態:“我们死也不会说的。” 段西峰直起身,看著脚下蜷缩成一团的黄老板,从怀中掏出钱丟在地上:“黄老板只管闷声发大財,白龙会不会亏待了你。但我若是活不了,你也別想活。” 吩咐手下:“走。” 黄老板绝望地看著几人扬长而去,除了腿上传来的疼痛,更多的是心惊,他知道一场灾祸近在眼前。 段西峰出了刘记烟火铺,路旁停著一辆马车,厢外装饰华丽,那几名汉子站在马车前。他撩开轿帘钻了进去,几个箱子静静地摞在一起,他扬声道:“全贵,咱们走。” “知道了,大哥。”马夫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他扬了扬马鞭,清脆的响哨声中马车缓缓启动,马车下的汉子隨著马车前行。 轿厢內段西峰轻轻將箱盖揭开,露出黑黢黢的炭粒,他抓了一把放在鼻端嗅了嗅,露出满意的表情。 轿厢外的全贵侧身观察著轿帘里的段西峰,见段西峰正將箱盒关上,他连忙回过头,一脸的若有所思。 大牢內,闭目养神的徐开龙被一阵喧譁声惊醒,昏暗的囚笼中三个汉子正揪著一人廝打,边打边骂:“你他娘的找死是不是?” 那被打之人几无还手之力,在那三人围了起来拳打脚踢。徐开龙冷眼旁观了半晌,眼看那被围殴之人渐渐没了声息,他忽地站起身来。大脑袋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见他起身低声道:“大当家的。”示意他別多管閒事。 徐开龙摆了摆手,低声回道:“老实待著。” 他一起身便当即吸引了数道目光,徐开龙假装不知,几步便走到战圈,站在一人背后身后抓向对方的后肩,手搭在那人肩头的一瞬间,对方头也不回回肘击打徐开龙的腹下。徐开龙心中一惊,连忙侧身避开:“兄弟,兄弟,有话好说。” 他冷眼观瞧,只见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中的人群全都忘了过来,甚至有几人下意识地靠了过来。那人一击不中,回过身来,同时那两人也停止了殴打,充满戒备地看著徐开龙,先前那人开口道:“谁是你兄弟,你干什么的?” 徐开龙露出笑脸,指著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人:“再打下去,人可就交待在这儿了。” 那人抬起脚,只见一双漆面靴子上儘是污秽之物,同时一股酸腐之气迎面而来,徐开龙皱了皱眉,那人指著地上的人:“吐了我一鞋,该不该打?” 第一百九十一章 郎中 徐开龙看了看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再看看对方:“既然已经打过了,兄弟想必也消了气。再闹下去,將狱卒引了来,恐怕兄弟也难做。” 那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细长脸,留著狗油胡,闻言面色一紧,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后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 三人悻悻地离开,徐开龙蹲了下来,伸手抓住那躺在地上之人的胳膊:“没事吧?” 一声呻吟从那人喉间传来,慢慢地翻过了身,徐开龙见他面色苍老,形容枯槁,两眼迷离地看著徐开龙,缓缓道:“疼死我了。” 徐开龙砸了咂嘴,將老汉从地上扶起来,一股酒气钻入徐开龙的鼻端,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徐开龙皱著眉:“老哥,怎么称呼?” 老者举起手,用袖子將嘴边的污秽连同血跡一併擦掉,口齿含糊道:“老朽姓石云,多谢兄弟了。” 徐开龙道:“好说。” 大脑袋迎上来:“我来吧。”鼻端动了动,对方身上的酒气直钻脑门,熏得他直欲作呕:“嗬,老头儿没少喝啊。” 接过老者靠在墙边坐著,方才三人下手极狠,这叫石云的老汉伤得不轻,他哼哼唧唧地轻声呻吟著,伸手在自己腹间摸了摸,嘆了口气。看向坐在一旁的徐开龙:“兄弟,可否劳驾您再帮个忙?” 徐开龙正打量著先前打人的三人,眼中疑虑重重,方才他现身搭救,不仅是可怜石云,更重要的是存心试探,根据方才牢中眾人的反应,他已几乎能断定除了朝天寨的人马和这叫石云的老者,彼此都是熟识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装作不熟罢了。 他隱隱地感到牢中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涌动,正在心中默默盘算著,先前与他搭话的狗油胡似有所感,扭头看向徐开龙,而后者在此之前已扭过了头。 “叫谁兄弟呢,叫大...”大脑袋晃了晃醋钵大的拳头。 “就叫兄弟吧,要我帮你作甚?”徐开龙拉了大脑袋一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脑袋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冷汗从石云的脸上流了下来,他哼唧道:“辛苦帮我找一根粗重的木板。” “你开玩笑呢,这牢中哪有木板。”大脑袋憋不住了。 徐开龙疑惑道:“这牢中確实难以找到,你要木板作甚?” 石云惨笑道:“肋骨移位,怕是伤著了。” 徐开龙挑了挑眉,正要说些什么,他身边一名朝天寨的嘍囉凑了上来,他手中攥著两根木筷:“从草铺中找到的,想必是之前有人隨手丟下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石云伸手接了过来:“多谢。”缓缓將衣衫解开,用两根筷子固定在胸前,接著用腰带绕著腰间缠了两圈,將筷子固定住,这才將衣衫小心地穿起。 徐开龙见他手法灵巧,固定伤处时快捷而准確,不禁疑道:“你是郎中?” 石云重新倚向墙边,长长地出了口气:“以前是,现下不是了。”转向徐开龙,岔开话题:“前日与人吃酒,饮得多了,与人发生爭执干了一架,待醒来时已进了大牢,方才酒意上涌吐了那小哥一鞋,若不是兄弟出手相救,老汉恐怕要凶多吉少,在此谢过了。” 徐开龙看著他的酒糟鼻:“言重了。” 脚步声响起,牢外陡然亮了起来。狱卒举著火把站到牢门前,从腰间解下钥匙圈,將牢门打开,身后的几名狱卒托著木桶走了进来,隨之而来的是饭菜的香味。 “放饭了。”大脑袋已有了经验,牢中的犯人爬起身向牢门前聚拢。 木桶分別装有餑餑、菜食,顏色浑浊不堪,几名狱卒忙著將饭菜打在一只只海碗之中,囚犯蜂拥而上,举火把的狱卒厉声道:“抢什么抢,一群饿死鬼投胎!” 徐开龙与石云仍靠在墙侧,大脑袋抢了一只海碗端到徐开龙面前,低声道:“大当家的,饿了吧?” 徐开龙伸手接了过来,想了想递给了石云:“我没胃口,石兄,你先吃吧。” 石云感激道:“那当哥哥的就不客气了。”伸手接过来狼吞虎咽。 大脑袋撇了撇嘴,嘟囔道:“吃吃,撑不死你的。”看向徐开龙:“我再给您抢一份。” 狗油胡排在最后,他慢腾腾地走向狱卒,那打饭的狱卒抬头看了看他,將手中的海碗递了过去,狗油胡伸手接住。狱卒將木桶抬起来,逐次走出牢门,牢门被重新锁上。 狗油胡端著碗走到两名伙伴中间,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扒著碗中的饭,待吃完了饭抹了抹嘴,忽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徐开龙,石云畏惧地向墙边靠了靠,大脑袋下意识地站起身挡在徐开龙身前,身边的嘍囉都警觉了起来,充满敌意地看著他。牢中的囚犯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两人身上,氛围陡然紧张了起来。 狗油胡的目光绕过大脑袋,看著徐开龙,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兄弟,盯我半天了,报个万儿?” 徐开龙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兄弟多心了。” 狗油胡用筷子缓缓地敲动著碗沿,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慢收敛,目光锐利地逼视著徐开龙,徐开龙则毫不畏惧地回视著他,狗油胡缓缓道:“好奇心会害死人,兄弟保重。”转身走了回去。 大脑袋鬆了口气,慢慢坐了下来:“大当家,这是怎么了?” 徐开龙的面色不太好看:“提醒弟兄们警醒著些,恐怕这牢中要出事了。” 姚井儿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把房中的胡佳嚇了一跳:“怎得了?” 姚井儿指著他的鼻子:“大当家怎么进了顺天府大牢?!” 胡佳道:“你先莫急,听我解释。现下弟兄们被捕入狱,大当家与赵先生正在设法营救,为防牢中的弟兄受不住鹰爪子的酷刑吐露山寨机密,大当家便寻了个由头,在街上打了人,现下已被鹰爪子押入了大牢,如此他才可接近弟兄们。不过是寻常爭执,关不了几天便会放出,你且宽心。” 姚井儿哼了一声,脸上怒色丝毫不减:“明明是你做的孽,为何要大当家以身犯险,万一大当家出了事怎么办?” 胡佳听得眉毛立了起来,他与姚井儿素来不睦,好言解释但对方依旧胡搅蛮缠,当即动了火气:“姓姚的,你放的什么屁!”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进香 徐开龙年轻时形势所迫,为了带著山寨中投奔他而来的乡民活下去,过了许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待他们这一代年轻后生成长起来时,山寨已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自然没经歷过那一段腥风血雨的生活。 即便日后隨徐开龙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但徐大当家用心回护,几乎从未让这些年轻人吃得半点亏,可以说是在他的庇护下长大。但也正因此,年轻后生风雨经歷得少了,却也难独当一面,顺遂时还好说,遇到危难之际还是少了几分定力。 姚井儿一早起床,姐夫与胡佳便消失无踪,不免心下焦急,听说姐夫涉险入狱,更是心急如焚,如今见胡佳出言不逊,怒火腾地涌上脑门:“一勺油,给你脸了是不?”他伸长粗粗的手指指著胡佳:“去年你出手伤人,大当家不计前嫌,想不到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恩將仇报,我倒要问问你究竟是何居心?!” 胡佳又惊又怒,脸色涨得通红:“姚井儿,你胡搅蛮缠地够了,大当家如今身处狱中,你不要任性弄事,坏了全盘计划!” 姚井儿思及姐夫安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还不是你粗心大意,否则怎么会有如今的局面?” “你...!”胡佳向来自詡聪明机敏,姚井儿一句话触到痛脚,只把他气得全身颤抖,偏又对这混不吝无可奈何,咬著牙怒目而视。 “两位当家的,消消气,现在可不是爭吵的时候。”几名嘍囉破门而入上前劝架,为首的两兄弟叫做方通、方健,原本在茶铺中做山寨前哨,此番隨徐开龙一起下山。 “哼!”两人不约而同地別过头,胡佳抽身走出门外,姚井儿望著他的背影呼呼地喘著粗气。 胡佳走到院中,嘍囉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他的人马全军覆没,这些人要么是徐开龙的嫡系,要么是姚井儿的死忠,不知怎地他仿佛从这些目光中看到一丝轻视,他脸上火辣辣地,在这院中再也待不下去,低著头走出了门。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失魂落魄地隨著人流漫无目的地走著,忽地前方一人挡处去路,胡佳抬头看向对方:“赵先生?” 兵部郎中王立琦的儿媳闺名唤作綺兰,一顶綾罗锦轿將她送到了护国寺门口,轿夫轻轻落了轿,丫鬟红杏轻轻將轿帘掀开:“夫人,到了。” 綺兰低头下了轿,护国寺前人满为患,熙熙攘攘一如往常,红杏忙伸手將她胳膊搀住,两人拾级而上迈入了寺门,两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迎了上来:“姐姐来了。” 綺兰面带歉意,將那女子挽住:“对不住,出门迟了些,累妹妹久等了。” 为首的那名女子白肌似雪玉骨俏丽,一双丹凤眼夺人心魄,正是庆元春的魁娘子陆诗柳,身著清清爽爽的一件白色长衫,打扮得素麵朝天,奈何天生丽质,愈发显得她清丽脱俗,闻言笑了笑:“不打紧,我也是刚来。”身后那名女子是她的丫鬟小红。 两人说说笑笑一同进了三皇宝殿,红杏和小红远远地跟著。知客僧献了香,两人在一片善男信女的拥挤下占了两个蒲团,於香气瀰漫中跪了下来,三皇法相金身,不怒自威,两人双手合十双眼闭起,嘴中念念有词。 綺兰从家中只字片语的交谈中得知进来朝纲不振,陛下与他的臣子又起了爭执,这场风波波及了王立琦,偏又赶上老人家身体抱恙,家中诸事不顺,她一个女子又出不了什么力气,唯有向上苍祷告儘快渡过此劫。 陆诗柳的虔诚比之綺兰有过之而无不及,肃穆的宝殿上她的面容恬静,没有丝毫烟柳地的风尘。 半晌后綺兰与陆诗柳同时站起身来,两人走到知客僧面前行了礼,这才挽著胳膊走向后殿,王府的下人將两人迎进排房,此间是专门提供给香客休憩之地。此时香客不多,两人独占了一间,知客僧献上茶点,两人边饮茶边聊著閒话。 綺兰出身名门望族,自小习得琴棋书画,陆诗柳却也是个中行家,两人说说琴谈谈家常,聊得甚为投机,说说笑笑之间日头渐渐西斜,陆诗柳清丽的脸上一丝忧容划过,似乎心神不属,綺兰察觉到对方的走神:“妹子...” 陆诗柳恍神道:“姐姐说到哪里了?” 綺兰道:“前些时日听说西域小国撒马尔罕向我大明进贡神兽,谓之狻猊,体型庞大形象威猛,你姐夫非要拉著我去永定门城楼上瞧个稀罕,你知那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头狮子,咯咯,”说到此处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我大明厚往薄来,早已天下闻名,撒马尔罕国以为那狮子生长於西域,中原不常见,便想借朝贡的名义趁机捞些好处,他却不知这不过是其他番邦外国用滥的伎俩,朝中大臣识破了对方的诡计,人还未进城,便被劝了回去。那使臣灰溜溜的神色,至今想来仍是十分有趣。” 陆诗柳观察著她的神色,忽道:“姐夫是怎样的人?” 綺兰道:“他呀,整日价游山玩水,与他那帮狐朋狗友饮酒作乐。”甜甜地笑了笑:“不过他却也是当真宠我,事事迁就。我知他虽然玩心甚重,但人品端正真诚纯善,我便也不图他有什么大作为,只求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便足矣。” 陆诗柳看著她流露出的幸福神色,內心有些发堵,她几乎要忍不住告诉对方:不,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你的丈夫好色贪婪,无恶不作!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低垂著头若有所思,綺兰回过神,看了看陆诗柳:“妹子...” 陆诗柳回神应道:“姐姐...” 綺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诗柳连忙摇了摇头:“没,没有。” 綺兰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地双手伸出抓住了陆诗柳的手:“妹子,你今日心神不属,姐姐都看在眼里。你与我相识虽然不长时间,但彼此性情相投,一见如故,我早將你视做朋友。有什么烦心事尽可说给姐姐听,姐姐帮你做主。” 陆诗柳回视著她,泪水慢慢涌了上来,反手將綺兰的手抓住:“姐姐,我欺骗了你。” 第一百九十二章 姐妹 “什么?”綺兰疑惑地看著她:“妹子,你在说什么...” “先前我隱瞒了自己的身份,自称寻常人家的女子,”陆诗柳处心积虑结识綺兰,到如今终於要付诸行动,到了摊牌的时刻,心中忐忑不安,紧紧地盯著綺兰的眼睛:“其实我是青楼女子。” 綺兰驀地瞪圆了双眼,双手如被蝎子蛰了一般缩了回去,生活环境所致,她所接触的多是权贵人家,即便嫁了人也与外界接触不多,那烟柳地向来只存在於閒话之中,在那些描述中青楼女一直是放浪妖艷的形象。 她难以置信地看著陆诗柳,陆诗柳心中一沉,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妹妹幼时出身官宦世家,家父参奏冯保收受贿赂建造生壙,反被其党羽诬陷,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母亲走投无路,为了保我一条性命,便將我卖入贱行。” 綺兰原本对陆诗柳观感甚佳,通过这半年多的接触,只觉得她温柔恬静,知书达理,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子也未必有她这般情操,待听到她的身份便出於本能地排斥,她一时不知该拿出什么態度对待陆诗柳,只能定定地看著对方。 陆诗柳抹了把泪:“不怪姐姐嫌弃,诗柳身入贱籍,便如同墮入地狱,每天过著水深火热的日子,笑脸迎客色相愉人,便是我的生活,只是夜深人静之际,也不免会自怜自伤。”回忆起往昔,苦痛涌入心头,陆诗柳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左手紧紧地抓著右手手腕:“自入了贱行我便省吃俭用,给自己存了一笔钱,只盼能早日自赎其身,脱离苦海,平静地过完我的一生。” 綺兰看著眼前素麵朝天的女子,一时无法將她与烟流地联繫在一处,待听到她的过去她的心声,心道同为女子若换作自己未必有这样的心性能坚守到现在,不知不觉间眼泪也隨之流了下来,缓缓將陆诗柳的双手:“你的命太苦了。” 陆诗柳反手將她的手握住,轻轻摇了摇头:“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总有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人曾经跟我说过,生命的力量在於不顺从。” 綺兰听得双目放光:“说得真好,这是哪位先生说得?” 陆诗柳的眼前出现了穀雨那张既羞涩又坚定的面孔,这个少年在那晚过后的无数个夜晚闯入陆诗柳的脑海,鼓舞著她勇敢地走了下来:“是位小先生。” 綺兰道:“那你存够了赎身之资了吗?” 陆诗柳摇了摇头:“仍未存够,更何况现下此事並不是我最担心的。” 綺兰疑道:“是什么?” 陆诗柳地垂下头,吭吭哧哧地不肯言说,綺兰好奇心被勾起,迫不及待地道:“说给姐姐听听,若是有难处,姐姐兴许能帮到你。” 陆诗柳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前些时日有一官宦子弟付出万两梳拢之资...” “梳拢?”綺兰疑道。 陆诗柳脸色泛红:“便是欢场女子第一次接客伴宿。” 綺兰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不自然,陆诗柳继续道:“我抵死不从,只是院中的妈妈见財起意,命我伺候那位少爷。我寻了种种办法直拖到现在,但对方似乎恼羞成怒,想要用强。是以这些时日难免惴惴不安,生怕落入对方的圈套。” 綺兰看著她张皇的面孔,听著她语气中的苦涩,气道:“京中紈絝甚多,我也多有耳闻。就没有別的方法了吗?” 陆诗柳悽然摇了摇头:“我思前想后,已决意与这位公子分说清楚,希望对方能放我一马。” “若是对方不同意呢?” 陆诗柳没有说话,只是悽然一笑,綺兰心中泛起一股酸涩,陆诗柳看著綺兰:“綺兰姐姐,若你那日有暇,我希望你与我一道去。” “这?”綺兰有些迟疑,一方面既想帮助陆诗柳,另一方面却也不想捲入是非。 陆诗柳看到对方的犹豫:“姐姐家世显赫,只要您帮我说句话,对方想必也会有所顾忌。况且有姐姐在,起码对方不会用强。至於以后...”她顿了一顿:“若是对方一意孤行,那也只能...只能...” 她说不下去了,可綺兰已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一阵激盪,握著陆诗柳的手紧了紧:“妹子坚守清白这么多年,若被一个浪荡公子夺去清白实在可惜,我尽力而为从中说合。” 陆诗柳又惊又喜:“姐姐...” 綺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说出去的话未必管用,不要对我有过大期望。” 陆诗柳道:“姐姐肯帮我,我已心满意足。” 綺兰看著她精致的脸庞,伸手將她额前乱发拨弄到耳后:“你听我诉说烦恼,陪我逛街游玩,甚至我想吃什么你也会千方百计帮我寻来,这份情我记在心里,我希望你好。” 陆诗柳拼命地点著头,泪如泉涌。 护国寺外,綺兰上了轿,与陆诗柳打了声招呼,轿夫托著小轿慢慢远去。陆诗柳將帷帽罩在头顶遮住容顏,看著小轿的身影消失,这才对丫鬟小红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匯入人流之中,小红悄声道:“小姐,王姐姐答应了吗?” 陆诗柳道:“答应了。” 小红兴奋道:“那太好了,只要她见到王忠仁,那公子哥的嘴脸自然就瞒不住了,有王姐姐的襄助,想必小姐也能早日脱离苦海。” 陆诗柳冷静道:“现下只迈出了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更要步步谨慎。王忠仁囂张跋扈,若被他察觉,咱们可就弄巧成拙了。” 小红道:“小姐教训的是。” 两人进了庆元春,绕过前厅走入后院,在青竹繁的小径中七绕八绕走进独门小院,小红推门进了屋,厅中的椅子上腾地站起一人,小红嚇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不禁骂道:“你属鬼的吗,嚇死个人!” 那人身量不高,一脸的贱相,正是王忠仁的伴当四喜。 第一百九十四章 首辅 陆诗柳跟著小红走了进来,见是四喜,不禁皱起了眉头,回身將门关上,这才道:“四喜,青天白日的儘量还是不要来这里,省得被有心人见到。” 四喜贪婪的目光將陆诗柳曼妙的身姿从头看到了脚:“不妨事,我来得时候夹著小心,不会教別人看到的。” 对於四喜肆无忌惮地打量,陆诗柳极度反感,只是现下有求於人,只好假作不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四喜坐了下来:“小红姑娘,爷们等你等得茶都凉了。” 小红忍著气提起水壶走了出去,四喜道:“陆姑娘,我家少爷恐怕按奈不住了。” “什么?”陆诗柳脸色一下子慌了起来。 四喜道:“王少爷几次寻不到你,早已生了疑心,他嘱咐我这几日查探你的动静,似乎想要用强。” 陆诗柳白皙的脸上愈发惨白,她双唇翕动,整个人被恐惧所笼罩,她双腿突突地颤个不停,缓缓坐到了四喜的对面,四喜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目光在她的脸蛋和胸前流转,对於陆诗柳的情绪他並不如何关心。 小红提著水壶走了进来,重新帮四喜沏了新茶,见陆诗柳一脸惊惧,呆呆出神,忙关切道:“小姐...” 陆诗柳定了定神,站起身来走到里间,一阵窸窸窣窣后,手中端著一个锦囊走了出来轻轻放在桌前:“四喜,多谢你仗义相告,这钱你收好了。” 四喜將锦囊拉扣打开,向里看了一眼便合了起来,眉开眼笑道:“陆姑娘出手大方,这些时日没少从你这里拿钱,小的不胜感激,只是见姑娘整日价惶惶恐恐,终究不是办法,我有一计可解姑娘的困难。” “哦?”陆诗柳瞪大双眼。 四喜摇头晃脑:“我王家权高位重,少爷更是人中龙凤,我看姑娘不如就从了少爷,將他伺候得美了,求少爷收作妾室,从此嫁入王家,享受荣华富贵岂不是好。” 陆诗柳双手缩在袖中,紧紧地攥在一起,双唇紧咬,唇色发白,她平抑著自己的情绪:“四喜,天色不早,你也该回了。如果王公子有新的动作,还望你能及时告知,银子少不了你的。” 四喜討了个没趣,撇了撇嘴,將锦囊抄起塞入怀中:“少爷已然起了疑心,恐怕我也传不了几次消息。陆姑娘好自为之吧。”说罢扬长而去。 小红將人送出门,回身见陆诗柳趴在桌前,脑袋埋到胳膊中,双肩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哭声自她怀中传了出来。 小红连忙上前:“小姐...” 陆诗柳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好怕,怕自己还未来得及爭取,已没了机会。” 小红嘆了口气,轻轻拍著她的肩头。 杨府书房,內阁首辅杨志皋从书案前抬起头,夫人端著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既然是休沐,那便好生歇息歇息。” 杨志皋將笔搁在笔架上,从夫人手中接过莲子羹,边吃边道:“部里公事繁多,官员流失严重,能干活的少之又少,千斤担子压在肩上,哪里有休息的时间?” 下人站在门外:“老爷,顺天府捕快求见。” 杨志皋放下勺子,与夫人对视一眼,夫人扭头吩咐:“老爷今天不见客,回了吧。” 下人答应一声正要迈步,杨志皋拦道:“慢著,”他想了想说道:“万府尹不是个草率之人,他既然派人上门自然是有紧急的事情,叫人进来吧。” 董心五、穀雨和小彤三人在下人的引导下走到书房门前,下人稟道:“老爷,人带到了。” 杨志皋道:“进来吧。” 董心五领著两人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叩头行礼:“拜见首辅大人。” 杨志皋道:“起来说话吧。” 穀雨偷眼打量面前的杨首辅,杨志皋今年三十有三,二十一年入阁,年初晋少傅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这个岁数便能统领百官,可谓官场上的奇蹟。来之前府尹万自约有过一番纠结,董心五言道只是案情相询,万自约才勉强点了头,只是董心五也留了一手,並没有告知具体问的是什么事情。 杨志皋打量著面前三人,待看到小彤时不免愣了愣,疑道:“怎么,顺天府何时多了女捕头?” 董心五忙应道:“锦衣卫有件案子,因为涉及女眷,所以特意招收了一批女快手应对女犯,保障行动的便捷。” 杨志皋点了点头:“办案不拘泥一格,这个思路很好。你是董心五吧?” 董心五道:“正是小的。今日前来冒昧打扰,是因为京城之中出了一件盗抢案,我们將案犯当场抓获,但对方负隅顽抗,坚不吐实。我们的人上了手段,也撬不开他的嘴。” “哦?”杨志皋挑了挑眉。 董心五道:“因此人与府上之人有牵连,所以希望阁老能施以援手提供帮助。” 杨志皋道:“协助官府办案,老朽义不容辞,只是我杨家恪守本分,绝不会与贼人交联,不知董捕头说的是哪位?” 穀雨站了出来:“回阁老的话,昨日我与朋友去青龙湖游玩,途中恰好与案犯结识,他自称赵银环,乃是常林学院的学生。当时他携有一名女伴,闺名叫做佳蓉,不知是阁老的什么人?” 杨志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荒谬,佳蓉性格单纯良善,怎么会与贼人沆瀣一气!” 董心五三人也变得难看起来,小彤撞著胆子:“昨日我与师傅在那贼寇车后追踪,亲眼见那贼寇將人送到府上,千真万確,绝对错不了。” 杨志皋哼了一声:“女娃娃,话不能乱讲。佳蓉是老夫的小女,昨日她一天未出府,你怎么会见得到,若是平白辱没她的名声,老夫绝不容许!” 小彤袖中的双拳紧攥,硬声道:“眼见为实,小女子向天发誓。不如將佳蓉小姐唤出,我们面对面確认一番,阁老也便清楚了。” 杨志皋面无表情地看著三人:“佳蓉待字闺中,不便与诸位相见。她昨日並未外出,更不可能与贼人相识。我希望顺天府秉公办案,决不可偏听偏信,董捕头是老刑名,想必不用我教了吧?” 董心五不动声色地拱拱手:“知道了。既如此,打扰阁老了。”领著两人施礼告辞,走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质 三人走下杨府石阶,小彤回头看了看,吐了吐舌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儿呢,”接著撇了撇嘴:“不过就是脾气又臭又硬,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董心五笑道:“人家肯见你还是看在万府尹的面子上,知足吧。” 穀雨低头跟在两人身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董心五回头看了看他:“老七,你有什么想法?” 穀雨抬起头:“我与赵银环相识之时,佳蓉小姐就在旁边,而且我和广胜、小彤亲眼所见佳蓉进入杨府,怎么杨阁老还要矢口否认?” 董心五道:“你没有成婚,自然不了解一个父母的想法。” 穀雨没有听懂,董心五解释道:“即便这件事是真的,他也一定会否认,”伸手揽在穀雨肩上:“佳蓉还是尚未婚嫁的女子,如今却与贼寇交联,甚至有了私情。这件事传出去,你让佳蓉以后如何嫁得出去。” 穀雨哦了一声,在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不好意思地道:“我光想著如何处理案情,却忘了保全人家姑娘的名声。” 董心五拍拍他的肩头,调笑道:“所以你得赶紧成婚,早日生个孩子,这些事就都懂了。嗯...我看小彤姑娘便不错,要不然?” 穀雨与小彤对视了一眼,穀雨面色泛红,移开了目光,小彤却发出清脆的笑声:“师爷怎么还干起了保媒拉縴的活计?”看了看穀雨:“师傅,你未婚我未嫁,我觉得师爷的主意不错,您看行吗?” “唔...”穀雨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调侃。 小彤收敛起笑容,拉回话题:“可如今虽保全了她的名声,咱们的线索却也断了。赵银环一伙坚不吐实,另一伙人却也像锯了嘴的葫芦,任凭你如何拷打,也问不出个名姓,周师伯与吴师伯忙到现在,两伙人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闷不吭声地跟咱耗著,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董心五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办。现下还有个唯一线索。” “哦?是什么?”小彤惊奇道。 穀雨补充道:“常林书院,”他仰头看了看天色:“眼看日头西斜,书院想必也要关门了,咱们得快些赶过去。” 杨府书房,杨志皋显得有些心神不寧,奏摺上写了几行字,回过神来发现错字连篇,气得他一把將纸抓起,两手互揉团成一团扔在地上,隨即站起身来,管家一直在门外候著,见他起身连忙迎上前:“老爷,可是要回房?” 杨志皋摇了摇头,沉声道:“佳蓉在家吗?” 管家应道:“在,小姐今日没有出门。” 杨志皋在他的搀扶下迈出了门:“走,去看看她。” 佳蓉將盆搬到窗台前,丫鬟春桃自她身后赶上来:“小姐,我来吧。” “没事,我能行。”说著话她已將盆稳稳地放了下来,取过剪刀小心地裁剪著枝叶,春桃站在她的另一侧,好奇地看著含苞待放的骨朵:“还未开便香气四溢,此绝非凡品。”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佳蓉笑道:“这儿叫西府海棠,素有贵妃之称,待到五月开烂漫,才是最香的时候。” 春桃看著小姐的笑脸:“是那位赵公子送的吗?” 佳蓉甜蜜地笑了笑:“银环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有一次我无意中说到父亲喜爱海棠,前几日他便將这儿送给了我。西府海棠栽培不易品种稀有,若不费些功夫是决计寻不到的,父亲恰好是五月的生辰,拿来送他作礼物再合適不过。” 春桃目光中带著艷羡:“赵公子定是爱极了小姐,才会千方百计寻到手。” “嗯...”佳蓉正想要说些什么,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著杨志皋出现在月亮门口。 佳蓉连忙將盆从窗台上搬了下来交给春桃:“先別让父亲看到,待他生辰当日给他个惊喜。” 春桃连忙双手接过,佳蓉已飞身迎了出去:“爹!” 杨志皋膝下三子二女,佳蓉是老么,老来得子让她得到了最多的宠爱。杨志皋心中千般思绪,看到佳蓉少女雀跃的身影却也不禁露出笑容。 佳蓉挽住他的胳膊:“您怎得来了?” 杨志皋笑道:“怎么,爹就不能来了吗?” 佳蓉道:“哎哟,人家不是那个意思。爹爹公事烦劳,怎么捨得屈尊蒞临寒舍,岂不是让我这小院蓬蓽生辉?” “乱七八糟。”杨志皋也被她逗笑了。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杨志皋看了看春桃:“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小姐说。” 春桃福了福走出房门,顺手將房门带上。 佳蓉看著父亲恢復严肃的面容:“爹,怎么了?” 杨志皋盯著佳蓉的眼睛:“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赵银环的年轻人?” 佳蓉万料不到会从父亲嘴中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大变:“什...什么?” 董心五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老刑名,若无实质证据绝不会信口雌黄。他非將三人赶出了府,但心中却已信了五分,等看到她的反应已几乎能够断定顺天府所言非虚,杨志皋道:“你告诉爹,这人和你什么关係?” 佳蓉心中慌乱,两手紧紧揪著衣袖:“没,没...”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爹爹是从何处知道这人的名字?” 杨志皋道:“顺天府昨夜抓获一伙盗贼,为首的叫做赵银环。” 佳蓉脑袋嗡了一声,呆呆地看著她的父亲:“怎...怎么可能,兴许是名字一样呢?” 杨志皋嘆了口气:“你昨日是不是和这赵银环结伴出行,在青龙湖泛舟,途中还遇到一个叫穀雨的年轻人,那人正是顺天府的捕快,昨夜执行抓捕的便是此人,赵银环人赃並获,抓了个现行。” 门外忽地传来春桃的哭泣声,佳蓉不知所措地站起身,看向杨志皋。 杨志皋道:“佳蓉,坐下说话。” 佳蓉的心哆嗦成一团,疑惑与恐慌占据了她的心头,颤声道:“银环是我在常林书院结识的朋友,他知书达理,热情友善,怎么会是盗匪呢?不可能的,一定是搞错了。”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爹,一定是搞错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常林书院 她双手攀住父亲的双手,泪水如泉奔涌:“爹,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要想办法救他!” 至此杨志皋再无怀疑:“你与那赵银环当真只是朋友,还是,还是...” 佳蓉边哭边道:“我与他两情相悦,已然互许终身,银环出身商贾之家,生怕您会嫌恶,始终不敢上门提亲...” 杨志皋厉声喝止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佳蓉被父亲骤然拔高的调门嚇得一激灵,顿时停了哭泣,呆呆地看著他,杨志皋沉声道:“这件事永远也不要再提,就当没有赵银环这个人。” “爹!”佳蓉心如刀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求您救救他,他不是坏人!” 杨志皋看著生平最宠爱的小女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也像被刀剜过一般难受,他闻言道:“佳蓉,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赵银环身份败露,若教人知道了你和他的关係,你这一辈子可就全毁了!” 佳蓉充耳不闻,只是不迭地叩头,杨志皋对自家姑娘的固执感到头痛,长身而起:“管家!” 管家应声而入:“老爷。” 杨志皋道:“叫杨玲来小姐院中伺候。”杨玲是服侍夫人杨氏的婢女。 管家领命:“是。”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已不见了春桃的身影,佳蓉惊慌道:“春桃呢,春桃去哪了?” 杨志皋冷冷地道:“你昨日出游,春桃隱瞒不报。赵银环一事,知情者只有她。无论哪一件事我都留她不得,已命她回老家服侍老奶奶。这几日先由杨玲伺候你的起居,我再寻几名伶俐丫头给你。” 佳蓉的泪水流得更狠了:“都是我的过错,与春桃无关。爹,教春桃回来吧。” 杨志皋看著佳蓉不发一言,佳蓉从父亲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希望,自她小时父亲便將她视为掌上明珠,从未让其看到杀伐决断的一面。佳蓉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冷漠、残忍,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常林书院是京城唯一的私学,二十年前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时,为避免书院妄议朝政阻碍改革,下令拆除天下所有书院。万历十年张首辅劳瘁而死,私学如同石头缝中的小草一般顽强生存,如今几年又渐渐多了起来。 董心五领著穀雨、小彤穿过仪门,迎面的是四柱五楼的石牌坊,再往里走学子渐渐多了起来,三五成群或在林中散布谈心,或在亭中抚书低吟,三人眼见日头西斜,半边天被映照得红通通的,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穿过牌坊,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片空地,唤作燕居堂,正是大儒名仕讲学之所。私学与官学最大的不同便在於此,私学中的学术氛围更自由,除治学之外还会有大量学术討论活动,以讲为学、以会为学。 此时十余名学子將一人拱卫其中,正在爭论著什么。穀雨抬头看了眼,不禁愣了愣:“师傅,您先进去,我稍后赶过来。” 董心五不知他要做什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儘快。” 穀雨答应一声,向人群走去。那被拱卫之人也见到了穀雨,忙不迭道:“今天就到这里,咱们下次再聊。” 学子纷纷行礼:“多谢先生。” 穀雨看著那个苍老的身影一路小跑地来到面前,不禁笑道:“关老头,怎么又和人家吵起来了?”来者正是穀雨的邻居关老头。 关老头瞪了他一眼:“那叫辩论,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懂不懂?” 穀雨哦了一声:“今日辩的是什么议题?” 关老头一晃悠脑袋,得意地道:“关於陛下私设锦衣卫、两厂,凌驾於大明律之上的合法性。” 穀雨心底一沉,大明的歷任皇帝对私学多有忌讳,曾命令禁止私学不得干涉朝政,昔年张首辅关停天下所有私学,也是因为那时书院之中对其新政隱隱有唱衰之势,为避免自己的施政纲领荒腔走板这才辣手催之。 这几年的私学开得大多小心翼翼,目前政策不明,即便有些討论也会框定在有限的范围內。像关老头这般辛辣赤裸的討论著实不多见。 关老头犹自未觉,说话如蹦豆似地:“上月锦衣卫逮捕户部给事中两名官员,不公示罪名,也不放人,其中一名官员家中老人得知此事后,引发旧疾,至今仍臥床不起。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置大明律例於何在?!” 穀雨听得色变,连忙拦道:“噤声,噤声,你不要命了。” 关老头呼呼喘著粗气,忽而警觉道:“你小子不是来抓我的吧,告诉你进了大狱我也不怕,我姓关的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们这些魑魅魍魎。” 穀雨苦笑道:“哪跟哪儿啊,我是有件案子要办。” 关老头疑道:“什么案子?” “我不方便说,”穀雨道:“你可知道书院中有个叫赵银环的学生?” 关老头点点头:“银环是李之藻的学生,之藻今年京城赶考,因家境贫困囊中羞涩,便在学院中谋了个教书的营生。我见他勤奋好学、踏实严谨,便时常与他攀谈討论,与银环也经常见面,怎么,他出事了?” 穀雨没想到从他这里还能听到消息,又惊又喜道:“那你详细说说,这人怎么样?” 关老头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气道:“心急的臭小子。” 穀雨嬉皮笑脸地將他搀到石阶上坐了,关老头想了想:“银环在我们面前话比较少,大多数时候只是听我与他老师两人谈论,与私下里应该是个活泼热情的性子,与同学之间相处不错,听说他家境优渥,为人大方,同学之间但有困难的只要求到他,他必定鼎力相助。” “他真的是在学习?” 关老头道:“四书五经无一不精,时务策论切题点义。” 关老头学术造诣颇高,对待文人一向鲜少褒奖,能够获得如此评价,已代表赵银环真心向学,且极有天资。只是一个盗贼,却想考科举,任凭穀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赵银环的目的。 “知道了。”他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关老头在他背后喊道:“晚上回家吃饭吗?小何想季安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调查 学堂之中,三三两两的学子陆陆续续地走出,常林学院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生源十分复杂,既有中年男子也有妙龄少女,既有来自寒门的学子也有来自勛贵之家的世子。 但这並不代表常林学院便是什么人都可入学读书的,事实上山长制定的入学考试比之官学甚至更为严格。当初赵银环 与杨-佳蓉入学时,皆是在严苛的考试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才能在学院中研习经书。 在这些学子的口中,赵银环读书刻苦用功,性格又好,与同窗相处融洽。 小彤向几个年轻男子施礼道:“多谢各位,不耽误大家时间了。” 几人连忙回礼,打著招呼向门外走去,一帮人说说笑笑,不时地回头看向小彤,似乎对女捕快的身份也十分好奇。 穀雨与几人擦肩而过,走到小彤身边:“怎么样?” 小彤便將从学生之间了解到的信息讲给穀雨听了,这些信息倒与关老头同步的信息基本吻合。 小彤道:“难道这廝真想考个状元不成?” 穀雨摇了摇头,两人互视一眼,噗嗤一声同时笑出声来。让一名杀人不眨眼的贼寇考取功名,成为朝堂上的锦绣官员,想想这一幕便觉得可笑荒诞。可若非如此,赵银环为何要那般用功读书呢?即便想隱藏身份,那做做样子便可以了,用得著这般卖力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出现在穀雨的脑海中,忽地又想起一事:“老爷子呢?”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小彤正要说话,董心五拿著一摞纸走了进来:“我去找山长了解那赵银环的情况,山长言谈之间对其也十分欣赏,这些是他平素写的诗,看看有什么收穫?” 穀雨从董心五手中接过,摊在桌子上,只见第一篇写的是: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头望故乡。 穀雨轻轻揭过,第二篇写的是:胸中有誓深於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一张张翻下去,皆是为国效忠之意,拳拳之意浓烈而赤诚。 穀雨看了看董心五,喃喃道:“若是仅从诗文观人,作者一定是忧国忧民,渴望报效朝廷之士,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些诗出自一名盗贼之手。”说著忍不住嘆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董心五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记:“感慨个屁,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穀雨疼得齜牙咧嘴,小彤好笑地看著两人,穀雨急急忙忙將那些诗文抓在手中,追在两人身后急步追了出去。 赶到顺天府衙附近时天色已经黑了,公廨所在的顺天府大街上华灯初上,人来人往不见稀少,董心五停下脚步:“府衙的食堂吃得厌了,今儿个累了一天,吃顿好的。” 向一旁的饭馆走去,三人坐到靠窗的位置,点了两个菜三碗面,不多时小二將饭菜上齐,欠身向穀雨道:“今天还要多谢官人解围。” 穀雨瞧著他,只觉得十分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小二微笑道:“上午两名醉汉在我店中起了爭执,若不是您出手,恐怕我也得挨顿揍。” 穀雨恍然大悟,在脑门上狠狠拍了一记,这才想起来这家店正是他帮忙拿下两名醉汉的酒店。他心中忽地一动:“小二哥,那两人是怎么打起来的?” 董心五看了他一眼,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小二拧起眉毛回忆半晌才道:“那时店里正忙,两人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菜之后因为还有別的客人我便没再管他们,两人的廝打发生得很突然,我那时刚从后厨出来,听到前面喊声阵阵,知道出了事,连忙赶了过来,两人把桌子都打翻了,我上前劝架,对方置之不理,就这么一路打到店外,再后来的事您就看到了。” “没听说因为什么事打起来的?” 小二嗨了一声:“两人光顾著打架了,骂人的话倒听了不少,至於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小的確实没听到?” 穀雨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他们喝了多少酒?” 小二咧咧嘴:“一人喝不到二两,咱们家的酒度数不高,以醇香取胜。” 穀雨道:“多谢小二哥,你去忙吧。” 董心五疑道:“怎么了?” 穀雨心中隱隱感到有些古怪,至於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更多是他心中的感觉,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两人酒量了了,二两酒下肚便能撒酒疯,著实有些奇怪。” 小彤插言道:“这有什么,我哥一喝酒便脸红,二两酒能昏睡一天。” 董心五笑道:“这我倒是见过的。” 小彤这一打岔,穀雨也觉得自己有些敏感,好笑地摇了摇头,低头吃饭。董心五和穀雨早已养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三两口便將一碗麵吃得底朝天,小彤的碗中却只少了浅浅一层,她显然意识到了这点,不由地加快了进食的进度。穀雨看了她一眼,招手唤过小二:“小二哥,再给我来一碗麵。”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麵端了上来,小彤暗中鬆了口气,慢慢放缓了进食速度。穀雨第一碗已吃到九成饱,所以第二碗便不著急进肚,他的位置临窗,目光扫视著街上的动静,董心五坐在他的对面,抱著肩膀同样看著窗外,忽而说道:“今晚的街上挺热闹。” 穀雨嗯了一声,今晚街上的摊贩明显多了起来。卖菜蔬瓜果的,卖首饰佩饰的,卖晚市吃食的,甚至柴炭、瓷瓦应有尽有,摆了满满一街,吆喝声阵阵,招徠著生意。 穀雨皱了皱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那边厢小彤终於吃完了饭,穀雨三下五除二將一碗麵扒拉下肚,抹了把嘴:“咱们走吧。” 董心五会了帐,领著两人出了店:“走,买些瓜果带回去。” 不待两人反应,他已走向对面的水果摊,那摊前五顏六色,各色瓜果陈列地满满当当,摊贩大约二十岁上下,长得五大三粗,两名行人正在挑选水果,摊贩俯身將已已挑中的打包,眼前忽然多了三条人影,摊贩边抬头边道:“您各位看点什么...” 只见摊前三人身著公服,正直勾勾地盯著他。摊贩一怔,隨即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原来是官爷,不知您三位想要买点什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 问罪 董心五看著穀雨和小彤:“你们俩挑。” 小彤动作麻利地挑了四五样,摊贩取出称,动作笨拙地称重,穀雨皱著眉头看著对方的动作,忽然开口道:“白天不是你看摊吧?” “这果摊原本是我姑丈的,下午他腰疼难忍,便寻我帮他代为照看。”摊贩笑了笑,用粗绳將瓜果打包在一起:“收您五文钱。” 董心五自怀中掏出铜板递了过去,穀雨则把几样打包好的瓜果提在手中。走出老远,董心五才道:“老七,你今日怎得了,疑神疑鬼的?” 穀雨皱起眉头:“我也不知,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感觉有事要发生。” 董心五宽慰道:“你太紧张了,鬆弛有度才能保持清晰的头脑,一会儿回去没什么事便早点回家歇息吧。” 穀雨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三人进了府衙,直奔值房而来。 值房中却空空如也,小彤奇道:“两位师伯还没回来吗?” 穀雨道:“八成还在牢中审讯。” 董心五想了想:“小彤,你也劳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小彤却显得精神抖擞:“我不累,”向董心五笑了笑:“寻常女子哪能身著公服,惩恶扬善的。今日我在书院之中,不少学生看向我的眼神都不同往日。” 董心五笑了:“那当然,谁让你是咱们京城第一女捕头呢。” 小彤严肃道:“要谦虚。” 董心五点了点头:“嗯,小彤確实是个谦虚的姑娘,要是嘴角不咧到耳朵根就更谦虚了。” “哎呀。”小彤捂著脸跑了出去,董心五对这个乐观爱耍宝的姑娘印象很好,回头却见自己的小徒弟盯著那被收缴而来的诗文出著神,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门外脚步声响起。 董心五回头看去,只见万自约在程介的陪同下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董心五心中一沉,忙与穀雨上前见礼:“拜见府尹大人、程推官。” 万自约捡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盯著董心五看了半晌,哼了一声:“老董,你好大的胆子!” 董心五愣了愣,万自约怒火衝天:“你在首辅家中胡言乱语,让老大人蒙受不白之冤,是不是有这回事?!” 好傢伙,这顶帽子够大的。穀雨心中一沉,不动声色地看著万自约。 董心五一脸无辜道:“府尹大人,我只是按例相询,並未有僭越之举,何来的胡言乱语一说?” “那你是不承认了?”万自约腾地站起身,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大人消消气。”程介眼见局面要僵,连忙出来打圆场:“老董並非不懂事的人,即便言语欠妥,却也不至於衝撞首辅大人,您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呢,老董,是不是?”向董心五连打眼神。 董心五脸色如常,脸上不带丝毫情绪:“程大人说的是,我只不过就案情相询,多余的话一句未谈,”他扭头看向万自约,拱了拱手,態度毕恭毕敬:“老董是粗人,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件事得罪了首辅大人,还请府尹大人示下,老董一定改。” “这个...”万自约却支支吾吾起来,方才杨志皋的管家上门,以阁老的口吻將他训了一顿,斥其御下不严,偏听偏信,只把万自约嚇了个半死。但杨志皋顾念自家闺女名声,自然也不会让管家挑明,骂是骂了,涉及杨-佳蓉的事是一句也不会说的。 万自约平白无故挨了顿骂,越想越气,將董心五劈头盖脸一顿斥责,但究竟是何原因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程介见万大人年迈的脸上憋得通红,眼珠子鼓著、腮帮子努著,太阳穴一跳一跳,活像只大癩蛤蟆,他赶忙圆场:“好了老董,大人也不是生你的气,他是怕你言谈之间得罪了人,给自己招惹灾祸,你平素说话小意著些也便是了。” 董心五抱拳道:“府尹大人回护之意,老董感佩在心。” 万自约呼呼喘了几口粗气,半晌后等气顺了才道:“昨夜的那伙贼人审的怎么样?” 董心五回稟道:“各种手段都试过了,但却无一人开口。” 万自约奇道:“一个人也未鬆口?”他抬眼徵询地看向董心五,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不禁沉吟道:“嘴够硬的。”看著董心五倦容满脸:“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说罢领著程介走了,董心五眯著眼睛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穀雨担心地道:“师傅,你没事吧?” 董心五平静地道:“没事。” 大牢,吴海潮伸了个懒腰,看向抱著肩膀一脸阴沉的周围:“四哥,时候不早了,今晚歇了吧?” 周围哼道:“审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你有脸歇吗?” 吴海潮的脸上有些尷尬,更多的则是焦急,周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晚上有事?” 吴海潮支支吾吾,似乎想要说什么,外边一阵脚步声响起,董心五和穀雨提著瓜果走了进来:“老四,还没回去?” 周围连忙站起:“师傅。” 董心五看了看他的脸色:“上手段没有作用?” 周围懊恼地道:“这伙人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任凭你千般手段,就是不吐露实情。再折腾下去,恐怕要出人命。我这厢已没了法子,师傅可有什么办法?” 董心五咂咂嘴,他所经手的案犯数不胜数,遇上坚不吐实的一顿板子下去多半都开了口,剩下少数负隅顽抗的,再用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损手段,也能教对方招供,似这般冥顽不灵的少之又少,董心五也觉得古怪,但眼下杨府拒不配合,书院中也查不到更多消息,这赵银环一伙人似乎是凭空走出来的一般。 那边厢吴海潮將穀雨悄悄拉到一旁:“帮个忙?” 穀雨看著这廝的表情:“你要作甚?” 吴海潮嘿嘿一笑:“我们坊里的黄婶前些日子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爹让我早些回去,说黄婶今晚要来家里介绍那家姑娘的情况。” 穀雨齜牙一乐,吴海潮低声道:“可四哥眼见审讯战果不佳,似乎今晚想要熬夜,你说这不是耽误我的正事吗?” 穀雨道:“胡说八道,难道府中的事不算正事吗,”略一沉吟:“我替你,你今日早些回吧。” 吴海潮兴奋地在他肩上拍了一记:“到底是兄弟。” 董心五听见声音,回过头来:“你们两个干嘛呢?”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选择 顺天府大街上赵先生领著胡佳缓缓向公廨方向走来,赵先生背著手饶有兴趣地在摊前一一看过,胡佳脸色铁青地跟在他身旁,赵先生看了半晌才將目光收了回来,瞟了一眼心神不属的胡佳:“还在烦恼?” 胡佳绷著脸:“我的人进了大牢,说不准要关多少年。剩下都是大当家和姚井儿的人,出了这档子事,没有一个瞧得起我的,他妈的,老子怎么那么倒霉?” 先前的瓜果摊上迎来了新客人,赵先生挑了几颗桃子,摊贩殷勤地打包好,赵先生用小指挑著寻了家茶馆走了进去,茶客不多,二楼更是空无一人。小二帮二人上了茶便下了楼,躲在柜檯后打著瞌睡。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胡佳探头看著路上渐少的行人发呆,赵先生嘬了口桃肉:“你在寨中缺少人马,徐开龙还好说,至於姚井儿的人马少不得给你穿小鞋,你光杆一个,可想过日后的前程?” 这一句话说到胡佳的痛处,腮帮子痉挛般抖动了一下,恶狠狠地看向赵先生,而后者却像没看到似的,他享受地又嘬了口桃肉,汁水顺著他的手指流下来,他毫不介意地伸舌头舔了舔:“在我的家乡,好果子可不是轻易吃到的。” 胡佳问道:“我们和你合作日久,却不知道你是何人,不知何时赵先生才肯坦诚相告?” 赵先生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急,现下还是关心你自己吧。徐开龙近些年意图明显,摆明了想脱离我的控制,可生意还是要做,不知你可愿与我合作?” 胡佳心头狂跳,但念及现实却又逐渐冷却,苦笑道:“我已没了人马,况且即便我手下仍在,但大当家横加阻拦,我也不得不听,教我如何与你合作?” 街上一阵喧譁,赵先生扭头看向窗外,胡佳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两名捕快押著一名矮小的男子穿过大街,向公廨的方向走去。赵先生收回目光:“若是徐开龙不在了呢?” “什么!”胡佳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戒备地看向赵先生。 赵先生淡淡地道:“坐下说话。” 胡佳警惕地看著对方平静的神色,慢慢地坐了回去,他压低声音:“你想干什么?!” 赵先生盯著他的眼睛:“徐开龙人老胆小,放著大好生意不做,偏要躲在山里务农。寨子里的那些年轻人真的甘愿干那面朝黄土背朝天吗。若是他不在了,你我便可继续合作,荣华富贵摆在眼前还怕山寨中无人肯跟你吗?” 胡佳的脸上阴晴不定,若按赵先生所说,自己不仅可以取而代之,甚至还可在短时间內拉齐人马,没了大当家这层阻碍,以他的聪明才智势必会將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重现往日辉煌。 可...徐开龙与自己的父亲情同手足,父亲死后徐开龙一向对自己照拂有加,视若己出,即便有时恼恨对姚井儿的偏袒,却从未对徐伯伯有不敬之意。 赵先生看出了他的挣扎:“当然,你也可以继续隱忍下去。徐开龙出狱后自然会將你带回山,你没了手下弟兄,徐开龙日后也必会切断和我的联繫,到那时你只能做个山中閒人,姚井儿和他的手下能容你吗,姚中慧心胸狭窄,你伤她堂弟,虽已有些时日但以她的脾性当真能容你吗,若你是个属王八的,那就当我没说。” 胡佳的呼吸逐渐沉重,胸前剧烈起伏,他紧攥双拳直勾勾地盯著赵先生,赵先生则毫不避讳地回视著他,过了半晌胡佳缓缓摇头:“不,徐伯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害他。” 赵先生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胡当家,你太令我失望了。” 胡佳垂下眼瞼,赵先生阴惻惻地看著他:“你究竟是不忍动他,还是不敢动他?” 胡佳身体颤抖了一下,他迴避著赵先生的视线,赵先生將上身凑过来:“你我合作日久,我送你件礼物,教你免了挣扎纠结。” 胡佳抬眼看向赵先生,目光中透出浓浓的疑惑,赵先生道:“方才那被捕快羈押之人你可见到了?” 胡佳下意识地点点头,突然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赵先生阴笑道:“那人叫安三,原本是活跃在江浙一带的浪人,后被我收服在手下听用,精擅刺杀之术,徐开龙决不会活著出狱!” 胡佳脑袋嗡了一声,这才知道赵先生早上要坚持派人入狱,他算准了徐开龙绝不会置山寨的后生於不顾,必然会主动请缨承担这项任务。 想到这里只觉身心冰凉,咬牙道:“你好狠的心!”腾地站起身来,便向楼梯口跑去。 “胡佳!”赵先生隨即站起身。 胡佳停下了脚步,赵先生沉声道:“你现在追上去有用吗,是向官差坦白,將山寨的秘密和盘托出?还是大闹公廨以一己之力入府劫狱?” 胡佳头也不回,呼呼喘著粗气,赵先生走到他身后:“是做一辈子的閒人,还是带领山寨跟隨我享受荣华富贵,怎么选择,以胡当家的聪明机敏应该不难吧。” 胡佳的眼角噙著泪,他紧紧地咬著嘴唇,泪水很快模糊了他的双眼。 东壁堂,季安伸长脖子踮著小脚看向院门口,夏姜出现在她的身后,俯身將她抱了起来,季安回身胳膊环在夏姜的脖子,小脸绷得紧紧的:“穀雨是不是不会来了?” 夏姜拍了拍她的小脑瓜:“你哥哥府中事务繁忙,想必耽搁了,咱们再等等。” 看著季安紧张、委屈的表情,夏姜能清晰地感受到季安这孩子內心中的不安,她曾与穀雨聊过,季安自过继到谷家后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之前的事,尤其是那件导致李福和唐海秋死去的案子,兴许是那时年龄小记不得事情,但是童年的遭遇还是多多少少影响了怀中的孩子,她胆怯、敏感,对夏姜和穀雨这种亲近之人有强烈的依赖。 季安將脸侧贴到夏姜怀中,夏姜手抚著她的后背,安抚著她的情绪:“走,姐姐带你吃饭。” 第二百章 大刑 顺天府大牢,梁岩將那叫安三的犯人押到牢中,边往回走边跟牢头说:“老范,今天新进的犯人不少吧?” 范东亮打了个哈欠,掐著指头算了算:“至少多了四十多名新犯。”说完忍不住抱怨道:“往常年节时期盗抢案件增多,能抓住的也不过十几起,像今日这般不年不节竟比高峰时还多,真他娘的邪性。” 梁岩道:“辛苦了。” 范东亮道:“你们也不容易。” 一灯如豆,穀雨正伏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看著什么,梁岩走了进来:“还没下值?” 穀雨抬起头见是他,疲惫地笑了笑:“陪四哥审讯,小彤应该已经回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今日东奔西走,辛苦了。” 梁岩忙道:“分所应当,”看著穀雨尚显稚嫩的脸上浓浓的疲倦,不由道:“驴不会因为拉的磨上镶著宝石而感到骄傲。” “嗯?” “我的意思是这不过是一份活计而已。” 穀雨“噗嗤”笑了出来,梁家兄妹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鬆弛与达观,他笑道:“知道了。”两人打过招呼,梁岩快步离去。 穀雨將手中的纸张收了起来,想了想站起身来,向牢房深处走去。 徐开龙睁开眼睛,正与那新进来的犯人对上了眼神,这人长得其貌不扬,身材干瘦,但目光阴冷锐利,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囚牢中人满为患,都不怀好意地打量著他,安三恍若未觉,好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他將身体蜷缩成一团,靠在粗大的木栏上微微闭上双眼。 大脑袋与另外两人躺在徐开龙的脚边,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下午周围提审,三人依著徐开龙的吩咐闭口不言,周围自然也不是好打发的,一声令下给三人上了拶指,此刑具粗约四分五厘,长七寸,用麻油浸过的绳索穿连小圆木,大脑袋三人没受过刑罚,初时只道新鲜,满不在乎地胡吹大气,待狱卒左右用力收紧绳索,大脑袋顿觉钻心般地疼痛,狱卒反覆施为,大脑袋已是三魂消七魄散,竟当场昏了过去。 周围见三人铁了心坚不吐实,也不能真箇要了他们的性命,命狱卒草草打包,重新將其投入狱中。 徐开龙看著山寨中的年轻后生被折磨得如此悽惨,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恨不得以身代之。大脑袋悠悠醒转,向徐开龙勉力一笑:“大当家的,我什么也没说。” 徐开龙眼角噙泪:“好,好孩子。” 石云早已检视过三人伤口,但苦於身陷牢狱无法施救,只是將狱卒潦草包扎的绷带解开,略微做了清创后又重新做了包扎,此时见他醒转,也不仅心中一宽:“能醒来便好,你那两个弟兄额头髮烫,今晚是最难熬的。你们安心歇著,老汉我左右无事,可以代为照看,若有变故我会通知你的。” 徐开龙抱拳感激道:“石郎中,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石云摆摆手:“你帮我良多,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牢中像大脑袋这般受刑的不止一人,徐开龙心中揣测,官府现在採取的策略大概是將所有参与昨夜劫掠的案犯逐次筛查一遍,寻找可趁之机。值得庆幸的是寨里的人都咬牙撑了下来。那摆在官府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就此作罢,上呈三法司做结案处理。第二条是徐开龙不愿面对的情况,顺天府继续深挖,企图一网打尽,那这群后生日后有得罪受了。 心中焦虑却又无计可施,他是以打架之名进来的,顶多被关个三五日便可出狱,没了他坐镇,这群人是否还能挺过一轮又一轮的刑讯,他心中著实没有底。暗中盘算一旦出狱,得马上安排山寨转移的事宜,避免有人因招供而带来的灭顶之灾。 还是那间审讯室,周围冷冷地打量著赵银环,此时的赵银环再也看不到往昔的俊逸瀟洒,他披头散髮委顿在地,两股间血水不断流出,狱卒徵询地看向周围,周围从桌子上抄起水杯加满了水,走到赵银环的面前。 赵银环闻声抬起头来,向周围狠狠地啐了一口,周围向后躲开,他將水杯重新放回到桌上:“你打定了主意不说?” 赵银环倔强地看著周围,脸上满是血污以及冷汗残留的污渍,两人冷冷地对视半晌,赵银环忽地冷冷一笑:“你对我上了夹棍,却一无所获,是不是特別沮丧,哈哈,哈哈!” 拶指比之夹棍可谓小巫见大巫,夹棍多用杨木或柳木製成,长约三尺,以铁条贯穿,用刑时將夹棍竖起,一差役扶著將犯人双脚放在中间,立即束紧绳索;再用一根棍贴紧脚后,使犯人不得动弹。而后再有一差役手持长七尺,宽四寸的硬木槓,猛敲犯人的足脛,施为几次犯人便痛不欲生。一般犯人到此时已然抵受不住,放弃挣扎將所犯罪行和盘托出。 周围一脸阴沉地看著他,赵银环看上去却很愉快,语含嘲弄道:“你已用上最后一招,恐怕早已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吧!” 因为此种刑罚太不人道,且很容易造成屈打成招的局面,大明律例对夹棍的使用条件做了严苛的规定:重大刑事案件中,主犯或从犯坚持不肯吐露实情者或前后证词不一者,方可使用夹棍。寻常案犯,均不可动用夹棍。 此外大明律另有规定,夹棍在同一犯人身上尽可使用一次,不可反覆使用。 昨夜被抓的人中,只有赵银环被认定为主犯,所以在屡次审讯无果后动用了夹棍,但赵银环外表斯斯文文,骨子里却也是个狠角色,竟硬生生扛了下来。 这一来周围陷入了被动,他有些恼火地看著赵银环,而后者虽然被打得皮开肉绽,脸上却带著一种胜利者的喜悦,更加深深刺激了周围。 赵银环毫不畏惧地看著周围:“今日所受之苦,来日必全数奉还!” 周围哼道:“你以为还能出得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周围回头看去,穀雨慢慢走了进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怎得来了?” 第二百零一章 內心 穀雨背著手进入审讯室:“我教师傅回去歇息了,只是我与赵银环还有些话没有说,四哥先歇歇,我和他聊两句?” 周围默默地看他半晌,站起身来坐回到椅中。 赵银环看看两人:“你们是师兄弟?” 穀雨一愣:“是,他是我四哥。” “不像,”赵银环却摇了摇头:“你二人情感疏淡,说话硬邦邦的,哪里有师兄弟的样子。穀雨,不如跟我走吧,我帮中弟兄肝胆相照,义气千秋,咱们大碗肉大碗酒,互相帮衬快意江湖,岂不快哉?” 穀雨不自然地看了眼周围,周围则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仍是冷冰冰的。穀雨暗中嘆了口气,將背著的手从身后抽了出来,手中厚厚的一摞纸摊在桌前,赵银环疑惑地看著他的动作,周围拾起一张抄在手上,凑到油灯前看著:“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擬回头望故乡...这什么意思?” 赵银环的表情变了,他脸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呆呆地看向穀雨,穀雨又抄起一张,朗声读道:“胸中有誓深於海,肯使神州竟陆沉。” 赵银环双拳猛地攥在一起,呆呆地看著穀雨走近,穀雨蹲在地上注视著他,將手中的诗文扬了扬:“我之誓言比大海深沉,绝不教大好河山就此沉沦,诗文作者拳拳报国之情溢於言表让人感佩。银环,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周围一愣,他听出了穀雨话中的意思,吃惊地看向赵银环。 赵银环感受到两人的目光,將头低了下去,穀雨道:“所以你入学应试,真的是想投身朝堂,建功立业对吗,那为何你会暗结贼寇,劫掠无辜商贾?” 赵银环猛地抬起头:“那不过是我委身书院,为了掩人耳目的手段,你竟然当了真,可笑至极!”他语调颤抖,表情痛苦纠结,穀雨瞧得一清二楚,他定定地看著赵银环,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对方的谎言:“你在撒谎,掩人耳目难道不应儘量低调吗,你尽可以写一些不入流的诗文,书院之中人才济济,只要稍有鬆懈,便会落人之后。可这几首诗是从山长那里拿到的,可见他对你的才情印象深刻,將你视为明日栋樑!” 赵银环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厉声喝道:“你住嘴,你以为很了解我吗!我生来便是个顶风臭八百里的贼,不用你来装好人!” 周围见他情绪激动,心下却是一松,知道穀雨这一步走对了。 顺天府大街,鼓打二更,清脆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三名捕快伸著懒腰走向角门,门內值守的卫兵道:“这不是板爷吗,您大半夜的出去作甚?” 其中一名中年捕快道:“上面交待的,咱也没办法,兄弟帮忙留个门,我们去去便回。” “辛苦老几位。”卫兵客套两句,將角门打开。 三人站在空无一人,在夜色中显得静謐安寧的大街上,春寒料峭,街尾颳起的一阵风仍然让三人瑟瑟发抖,那叫板爷的中年捕快高举气死风灯,招呼另外两人:“跟在我身后,留意四周。” 两人答应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跟在中年捕快身后沿街巡视,大街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囂吵闹,地上隨处可见纷乱的垃圾。一名年轻捕快忍不住牢骚:“你说上面发的什么神经,这大冷的天怎么还安排弟兄们巡逻,非年非节的,至於吗?” “猴子,你小子嘴上要有把门的,这要被別人听到你编排上司,少不了给你喝一壶的。”中年捕快似乎知道些內情:“听说今日公廨里外事事反常,董捕头和小谷捕头心有疑虑,便临时决意给今夜当值的弟兄加了班,扩大巡逻范围。你没看老爷子今夜留守值房没有回家吗,估计也是怕府衙有变故。” “仅凭怀疑,便要弟兄们劳累,这一定是穀雨那臭小子的主意吧?”另一名年轻捕快叫铁栓,语含不屑:“说什么要当天下第一捕快,不过就这般水平,我呸!” 当初穀雨被董心五收为关门徒弟时,在府衙中便引起了不小的爭议,年轻稚嫩,资质平平,性格木訥,任谁也看不出这小子有何可取之处,一直到去年穀雨连破蝴蝶案、毛怀山刺杀案,两救万历,在府中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妒忌。 尤其他那句要做天下第一捕快出口,高强那一波原本涇渭分明的人自不必说,中立的捕快里明面恭维,私底下存心要看穀雨笑话的人也大有人在。 板爷不满道:“要真有本事的,就跟人家小谷捕头学学,说不定也能让天家许你官身银钱呢。” 猴子撇了撇嘴:“再努力有何用,我可没人家那样的师傅。” 三人沿著顺天府高耸的围墙离了街面,拐入巷子中,板爷道:“我看小谷挺有本事,夜闯北镇抚司、冒死入香山,哪件你们能办得了?” 猴子道:“咱虽说不是怕死之人,但毕竟是有爹有娘的,那种掉脑袋的事恐怕也只有小谷能做。” 他越说越阴损,板爷听得火冒三丈,回身道:“言不及父母,你个臭小子说得什么混帐话...” 猴子见对方生了气,忙躬身討好道:“得得,就当我放了个屁,您老別跟我置气。” 板爷哼了一声,远处忽地闪过一条人影,他心中一惊,低喝道:“谁!” 两名年轻捕快嚇了一跳,急忙转身看去,却见巷口空空如也,猴子鬆了口气:“板爷,您倒是看仔细咯,这深更半夜的,您这一惊一乍的,胆小的非教你嚇死不可。” 板爷高举气死风灯凝目看了半晌,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铁栓收回目光,瓮声瓮气地道:“看错了。” 板爷吐出一口气,訕訕地笑了笑:“岁数大了,看不真著,没事就好。” 顺天府占地面积逾二十余亩,一炷香的功夫还未寻到半圈,三人边说边绕过拐角,忽然板爷停下脚步,远处顺天府衙后墙边,出现了数条模模糊糊的人影。 第二百零二章 爆炸 这下板爷再无怀疑,向身边的猴子和铁栓使了个眼色,自腰间將钢刀拔出,边快步跑上前,边高声呼喝:“什么人?!” 奔到近处才发现这群人大约十五、六人,个个人高马大魁梧壮硕,一架马车静静地停在墙边,一人斜倚在轿厢旁。听见板爷的呼喝声,这群人並没有丝毫慌乱,齐齐看向板爷的方向,目光中杀气腾腾。 板爷感受到对方强烈的压迫感,忽然意识到了危险,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猴子和铁栓高举著钢刀嚎叫著冲向对方,板爷一把没拉住,急得放声大叫:“快回来!” 话音未落,对面猛地窜出两道人影,迅捷地扑向猴子和铁栓,就在双方接触的一瞬间,寒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猴子和铁栓双双惨叫出声,身体如断线纸鳶般倒飞而出! 板爷嚇得魂飞魄散,將气死风灯掷在地上转头便跑,正要张嘴呼喊,忽地胸口猛地一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支箭头自胸口透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著那血淋淋的箭头,脚下一软身体飞扑而出,力气迅速脱离他的身体,他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著,一只脚踩住了他的后背,抓住箭柄猛力一拔,板爷痉挛般抽搐了片刻,慢慢停止了挣扎,全贵將箭矢上的血跡在靴底蹭了蹭,重新插回到箭壶中。 段西峰从轿厢上直起身子,沉声道:“夜深了,事不宜迟,动手!” 全贵率先钻入了马车,与另一人抬著沉重的箱子走了出来,段西峰问道:“四周地形都探熟了吗?” 箱子边的人抬头道:“二龙头放心,一下午的时间够弟兄们將府衙周围摸了个遍,晚间已规划出五条撤退路线及一条备用路线,绝不会有弟兄落入鹰爪子之手。”说话的这人却是先前果摊上的那名摊贩。 段西峰点点头:“白狗子,做得不错。” 转眼间几个硕大的木箱已被堆到后墙墙边,几名汉子手脚麻利地將黑炭取了出来,与白日不同的是原本呈颗粒状的炭粒如今已被白龙会的能人改造成管状物,並加装了引信。此时已不再需要段西峰吩咐,几名汉子小心翼翼地將炭管沿著墙边延展开,摞了四五层。尔后互相打了个招呼,迅速向远处撤离。 段西峰远远地躲在巷子后,他的目光阴冷地扫视著墙那边的建筑,全贵躲在巷口的另一边,他观察著段西峰的一举一动,眼中闪动著警惕的光芒。白狗子从段西峰身后钻了出来,伸手入怀掏出火摺子,看了段西峰一眼,段西峰看著空旷的街道,比了个手势,白狗子会意地钻了出去,飞快地跑向段西峰手指的方向。 段西峰走了几步,站在道路中央,他右手高举在空中划了个圈,隱藏在暗处的帮眾齐刷刷掏出了钢刀,虎视眈眈地盯著白狗子的动静。从全贵的方向看,段西峰面无表情,但整个人冷峻而锐利,如一道沉默的刀光。 大牢之中,囚犯皆已陷入了熟睡,此起彼伏的呼嚕声让徐开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石云翻了个身,紧接著发出了一身呻吟。徐开龙將身上的衣服紧了紧,闭上眼睛正要入睡,忽然听见窸窸窣窣之声,他半睁双眼,黑暗之中站起数条人影。他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看著。只见其中一人摸到牢门口,在怀中摸了半晌,手掌向铜锁摸去,片刻后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 徐开龙浑身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悄悄绷紧了身子。 穀雨与赵银环的谈话虽然不算顺利,但也在磕磕绊绊地进行。穀雨凝视著赵银环:“银环,你我接触时间不长,但依然可见你的乐观热情,不论出於什么目的打家劫舍,都已触犯了大明律例,无论你交待与否,律法都不会轻饶。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坦诚相告,或许可念你积极配合,由顺天府出面分说,向三法司求情,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內酌情减判。” 赵银环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天意作祟,若非我失足落水,若不是你偏巧在左近,你我怎么会相识。可惜啊可惜,若换个身份,你我说不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周围皱了皱眉,看向墙角的书记官,由识字的狱卒或捕快充当,负责笔录工作,他轻轻將笔放下。 穀雨一愣,靦腆地笑了笑:“那时你衣著锦绣,温文尔雅,我只是顺天府的一名贫吏,教我与你交朋友,想也不敢想。” 赵银环好奇地看著穀雨脸上的羞赧,穀雨恢復正色:“银环,希望你能认真地回答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银环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复杂地看著穀雨,寂静的囚牢中仅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嗶啵之声,良久后他才道:“我確实叫赵银环,是白...” 话音未落,墙外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地上犹如窜起一条地龙,猛烈地摇晃起来,穀雨拔身而起,与周围互视一眼,周围也已自椅中站起:“怎么?!” 仅仅一瞬间,四周震耳欲聋的爆炸响做一团,爆炸所形成的光线如一道道闪电刺眼夺目,猩红色的火球伴隨著滚滚黑烟腾空而起。悽厉的叫声隨之传来,爆破碎片四散飞溅,靠近后墙的几栋建筑在爆炸的轰鸣声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轰然陨落。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於耳,炽热的气浪涌入了公廨,终於一栋房屋支持不住,嘭地一声倒了下去,人们惨叫的声音在尘土飞扬中戛然而止。 巨大的晃动让穀雨的心臟咚咚直跳如遭雷击,他嚇得脸色剧变,猛地扑向赵银环。 轰隆一声!后墙被巨大的衝击波炸开,牢中几人被气浪掀翻到空中,穀雨如腾云驾雾般在半空中转了个身,撞向对面粗重的木栏,尔后又被弹射到地上!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躺在地上不迭声地呻吟,下一刻令他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在尘烟瀰漫的洞口处,几条高大的身影手持钢刀窜了进来! 第二百零三章 溃乱 周围先他一步窜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从腰间一捞,钢刀出鞘,他双手擎刀不发一言地腾身而起劈了上去,那为首之人咦了一声,似乎对官差的反扑颇感意外,他腰身一拧,一记鞭腿势大力沉挟著风势踢向周围的左腹。 他这一招迅捷无伦,周围身在空中躲闪已是不及,只觉腹中如同被铁棍狠狠敲了一记,五臟六腑翻了个个儿,啊地一声惨叫,摔在地上不动了。 “四哥!”穀雨瞧得目眥欲裂,擎刀扑了上去。段西峰收回脚,看了穀雨一眼,径直走向陷入昏迷的赵银环。从他身后窜出一名高大的男子,正是全贵,手持钢刀迎了上来。 “鐺”地一声脆响,锋利的刀锋相交,火光四溅。 牢房之中被爆炸的衝击波震得摇摇欲坠,不论是熟睡的还是清醒的囚犯皆被掀了个跟头,徐开龙翻身站起,一手扶著大脑袋,一手扶著石云,大脑袋捂著额头:“怎么回事?” 徐开龙却定定地盯著牢门口,狗油胡的身边已经聚满了人,各个面色阴冷,一身的杀气。狗油胡伸手將牢锁取下,得意地在手中垫了垫,拋给身边的人,转身看向徐开龙。 朝天寨的几人哪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畏缩地靠向徐开龙。徐开龙纵横江湖多年,自问见多识广,似这般诡譎之事也是首次见过。浓烟如海浪般不断涌入,他以袖掩鼻,紧张地看向狗油胡。 狗油胡轻蔑地一笑:“便宜你们了。”拉开牢门走了出去。 “干什么的!”浓雾之中衝出了几名持刀的狱卒,见到狗油胡竟然从囚牢中逃脱,挥舞著钢刀飞快地跑了过来。 狗油胡背著手面不改色地看著几人跑了过来,冲在最前的狱卒刀尖直指他的鼻子:“给我滚回去!” 话音未落,只听叮叮几声脆响,身后的几个牢门全都应声打了开来,一条条身影出现在浓烟散布的走廊上,慢慢地逼向狱卒,狱卒被前后夹击,嚇得早已面无人色,色厉內荏地道:“全都滚回去,別让爷们刀头见血!” 狗油胡嘴角一抹冷笑,上前一脚將狱卒踹翻在地,另外几名狱卒看著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嚇得声音颤抖:“別乱动!” 狗油胡目光转冷,嘴中崩出一句:“杀!” 浓烟之中几条人影冲向狱卒,在阵阵悽惨的叫声后狱卒慢慢倒了下去,狗油胡在狱卒身上一阵摸索,掏出一串钥匙圈,他狞笑地拋向对面:“將各路英雄好汉们全部放出来,给官爷们助助兴!” 他看著浓烟中的幢幢黑影,得意地道:“天长地老,白云化龙,弟兄们办大事了!” 一声声亢奋的呼应声此起彼伏,在浓烟中失去了踪影。 徐开龙慢慢地走到牢门口,每个牢中渐渐地探出了一个个脑袋,目光试探,片刻后不知谁喊了一声:“得救了,弟兄们扯呼!” 囚犯如同泄洪的洪水一般涌了出去,大脑袋站在徐开龙的身边,回身看著牢中跃跃欲试的弟兄:“大当家的,怎么办?” 徐开龙口中喃喃道:“天长地老,白云化龙,对方竟然是白龙会的人。” 白龙会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帮派,他自然早有耳闻,只是对方近些年收敛锋芒,名声不显,没想到一出手便是如此辛辣,將顺天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大脑袋脸露焦灼:“大当家,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徐开龙咬牙道:“通知弟兄们撤!” 爆炸发生的瞬间,在值房中的董心五翻身而起,隨即便被剧烈的气浪衝击得东倒西歪,他勉力衝出房间跑到院中,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直衝云霄,他脑袋嗡了一声,跑回房中高声叫道:“广胜,不要睡了!” 秦广胜与李清、庞韜早已被爆炸惊醒,正不知所措地互相看著,听到董心五的吩咐,连忙从墙上將武器取下,跟隨在董心五背后冲了出去。顺天府中乱了套,半道之上隨处可见嚇得失声尖叫的人,以及在忽明忽灭的光线下张皇奔跑的守兵。 董心五从一人手中夺过火把,沿路收拢人马,奔到事发地点时身后已多了三十余人。靠近后院的一片建筑倒了几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来,董心五一眼扫过,不由地脸色剧变,厉声道:“广胜,你领一队先去救人。万府尹和程推官在后堂休息,千万確保他们的安全。” 秦广胜答应一声,领著人飞跑著离去。 董心五则率人直扑大牢,奔到近处忽然自门口衝出数条人影,李清惊叫道:“是囚犯!” 说时迟那时快,人影已奔到近处,披头散髮,身穿五八门的衣饰,有的光著脚,有的甚至还带著镣銬,嘴中发出高亢的吼叫迎面跑了过来,李清和庞韜看得头皮发麻,董心五一个箭步迈上前去,手起刀落將跑在最前的那人劈翻在地! 他鬚髮皆张,高声叫道:“越狱者,投降不杀,顽固抗法者杀无赦!” 身后守兵这才如梦方醒,只听嚓嚓轻响声中,一道道明晃晃的刀脱鞘而出,在夜色与火光中闪动著寒气森森的光芒。当即便有囚犯匍匐在地,嚇得再也不敢动弹,仍有衝撞官兵者,董心五也不客气,手起刀落將人劈翻在地,守兵有样学样,血腥之气迅速瀰漫开来。仍有负隅顽抗者不敢再前冲,转而回身逃去! 顺天府后墙倒塌,前路不通,囚犯自然便想从后墙逃出。 董心五顾不得这些人,飞身向狱中跑去。李清与庞韜是董心五手下的老人儿,唯恐他有闪失,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牢中浓烟滚滚,火光之下逃跑的贼寇、阻拦的官差早已混杂在一起,廝打声、呼喊声此起彼伏,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衝出浓烟,跌倒在董心五脚下。 一人手持钢刀,另一人身穿狱卒服饰,腹下鲜血淋漓,那人见到董心五及身后的捕快,嚎叫一声从地上爬起,刀刃扎向董心五,董心五举刀格挡,李清上前一刀劈中他的胳膊,那人惨叫一声半截小臂掉在地上。 第二百零四章 抢人 庞韜將那受伤的狱卒从地上拉起,那狱卒面露痛苦之色,两手紧紧地捂住小腹,鲜血从指缝中汩汩而出,待看清董心五后才艰难道:“你们可来了,还有六七名兄弟陷在牢中未出来,快救快救!” 狱卒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爆炸伊始值守的八名狱卒全部冲入大牢控制局面,但浓烟障目之下又遇囚犯窜逃,一俟进入大牢便被衝散。 董心五面沉似水,他入府司职已近三十年,情知今晚遇到捕快生涯中最大的灾祸,当下不及细思,转身吩咐道:“情势危急,不需请示,遇有反抗者立即格杀,千万不可手软,一切责任由我承担,都明白了吗?” 身后捕快及守兵面色惴惴,浑身颤抖,董心五提高了声音:“听明白了吗?!” “是!” 徐开龙的人马尾隨在亢奋的囚犯身后,石云的右臂虚弱地搭在徐开龙的肩上,大脑袋走在徐开龙的前方,微眯著眼睛试图从浓烟中寻找到道路。安三则远远地缀在队伍的后方,目光紧紧地盯著徐开龙背后。 一阵风不知从哪里涌了进来,浓烟被吹得拐了个弯,徐开龙心中一动,一把拉住大脑袋。 大脑袋回过头:“大当家的,怎么了?” 徐开龙沉声道:“不能再跟他们跑下去了。” 大脑袋疑惑道:“为何?” 徐开龙道:“他们逃跑的方向是牢门,势必会和闻讯而来的鹰爪子撞个正著。” 大脑袋脸色焦灼:“那又怎样,咱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恐怕再多的鹰爪子也招架不住。” 徐开龙哼了一声:“你手无寸铁,怎么和对方硬拼,动动脑子!” 大脑袋舔了舔嘴唇:“那怎么办?” 徐开龙观察著浓烟流动的方向,心中渐渐有了计较:“走这边。”他指了个方向,却是个牢房。 大脑袋傻了,徐开龙已率先钻了进去,大脑袋顿了顿足,向身后喊道:“跟紧我,別走丟了!” 牢房中火焰高涨,浓烟夹杂其中翻涌滚动,石云早已清醒了过来,他隨著徐开龙缓缓移动脚步,避开火光,向里摸索,腹间传来阵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起来,徐开龙手捂口鼻,声音闷闷传来:“再坚持片刻。” 石云苦笑道:“我撑得住。”其实以他的罪行横竖不过在狱中蹲个几日便可安然出狱,只是徐开龙急於出狱没做细想,下意识地便把他顺手稍了出来,石云有些哭笑不得,但对徐开龙的仗义却也心存感激。心道:若被官府抓到,大不了再回来蹲个几日也便罢了。 两人摸索到牢房深处,此处也是浓烟最为呛人之处,炙热辛辣的烟雾迎面扑来,两人抵受不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大脑袋气馁道:“牢墙坚固,怎么逃得出去?!” “这里有个洞口!”一人忽然惊叫出声。 徐开龙循声摸索了过去,只见墙上果然有个洞口,砖头瓦砾散落在地,显然是被方才那一波爆炸炸开的。洞口约有三尺见方,一名成年人可矮身通过。徐开龙大喜过望:“快,快钻出去!” 说著將石云用力向前一送,石云就势钻了出去,借著火光观瞧,只见后墙已经塌方,再往外便是顺天府外,远处黑影幢幢,快速地翻了出去,逃入夜色中,他蹲到洞口处,向里高喊道:“后墙塌方,再无阻挡,大家快出来吧。” 大脑袋哈地一声笑,拽住徐开龙的袖子:“大当家的。” 徐开龙道:“你们先走。” 大脑袋不及反应,已被徐开龙推到洞侧,他向徐开龙重重地点了点头,矮身钻了出去。其余寨中后生有样学样,鱼贯而出。徐开龙鬆了口气,蹲到洞口正要钻入,忽然身后阴风忽至! 穀雨眼见浓烟之中走出四五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而周围奋力一击竟连一个照面也支撑不下来,摔倒在地生死不知,他瞧得心惊,大喝一声扑向段西峰,而段西峰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混没將他当回事,径直走向仰躺在地的赵银环。 他身后闪出一员,长得鼻直口方,身型健壮彪悍,名叫全贵,长刀一抹迎向穀雨,穀雨见这人刀势如风,变砍为削,直取对方胸腹。全贵隨即变招,手腕一转自下而上横挑,鐺地一声脆响,穀雨只觉得虎口一麻,刀柄险些拿捏不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全贵得势不饶人,双手擎刀一招力劈华山,逕取穀雨的头颅,穀雨咬著牙举刀还击。 段西峰走到赵银环身边,见他双目紧闭,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拇指狠掐赵银环的人中,片刻后赵银环呻吟一声睁开双眼,他的目光初时茫然,环视著聚在身边的人影,待看清段西峰后才露出笑容,虚弱地道:“我爹好大的手笔。” 段西峰绷著脸:“要不是你兔崽子大意,大龙头怎么会狠下心对付顺天府?” 身后一人面色一紧:“对少龙头怎么说话呢?!” 段西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反而是赵银环解围道:“好了,棒槌,二龙头生来便是这张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看著段西峰:“哥,我想回家。” “嗯,咱们回家。”段西峰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他转了个身,將赵银环双肩架起,那叫棒槌的拖住赵银环的屁股用力向上一托,段西峰將他背了起来。 鐺鐺脆声连响,全贵双手连劈,攻势如泼天大雨连绵不绝地砸向穀雨,穀雨身形急退,眼看已招架不住,慌乱地抵挡,脚下一软跌倒在地,全贵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一脚踏前双手下劈。 段西峰见穀雨虽然倒地,但手中钢刀紧握,忽地厉声道:“小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穀雨一个鲤鱼打挺,不等站起手中钢刀自他腹间横划而过! 全贵一时大意,段西峰一句话出口,他便已提高了警惕,奈何穀雨出刀出其不意且动作迅捷,全贵避之不及,只觉得腹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鲜血飈射而出,全贵一声惨叫,向后跌去! 第二百零五章 受伤 穀雨一招得手,毫不迟疑地挥刀向段西峰衝来,段西峰歪著头看著对方如风攻势,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那叫棒槌的是个中年男子,撇了撇嘴:“玩阴的,不是好汉。” 攸地弹射而出,穀雨只觉得眼前一,还未看清对方的动作,胸前便如被巨石擂中,疼得他五臟六腑蜷缩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飞而出,嘭地撞在墙上,棒槌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右脚猛地蹬向穀雨的头颅。 周围身体痉挛般弹动了一下,猛地翻身坐起,眼见穀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棒槌势大力沉的一脚既出,若教他踢得实了,穀雨大好的一条命也便交待了。当下不及思索,猛地扑向棒槌。 那边厢赵银环眼见穀雨遇险,脸色剧变,厉声叫道:“莫要伤他性命!” 棒槌听得赵银环的声音不禁一愣,脚尖怪异地折向周围的咽喉,周围实在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高绝的武艺,再想变招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头面,隨即胸腔剧痛,身体倒飞而出,棒槌哼了一声,脚尖一挑將落在地上的钢刀挑起,飞身向周围劈了过去! 周围还未来得及起身,耳听得背后阴风忽至,情知不妙,偏偏四肢百骸钻心地疼,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暗嘆一声:今日便到这儿了! 眼角瞥见一个人影斜刺里扑出,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背上,隨即响起两声惊呼:“穀雨!” 周围嚇得麻了,扭头看去便看到穀雨搭在自己肩上的一张脸,因为疼痛而变得狰狞可怖。 一声喊叫来自赵银环,另一声则来自董心五,他率人长驱直入,穿过浓烟恰好看到棒槌长刀挥出,穀雨捨身回救的场面,隨著长刀落下,穀雨的背后鲜血迸溅。董心五脑袋嗡了一声,一瞬间红了双目:“一个都別放过,给我抓!” 身后的捕快和守兵吶喊一声,扑向牢中贼寇,段西峰將赵银环的屁股向上託了托,看了血灌瞳仁的董心五一眼:“弟兄们,撤!”赵银环回身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穀雨,表情复杂难名。棒槌將地上的全贵拉到肩上,几名汉子殿后边打边退,迅速消失在浓烟之中。 周围翻身坐起,將穀雨紧紧抱在怀中,只见穀雨脸色蜡黄,整个人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他嚇得手脚冰凉,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老七,说话,別嚇我!” 穀雨张开嘴,一口鲜血却从嘴边涌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周围伸手將血团抹掉:“老七,別睡,”他看著穀雨的眼中光芒迅速消散,忽然高喊道:“草你ma的,你让老子怎么还你?!” 董心五將周围推到一边:“废什么话!”他將穀雨摆成俯臥的姿势,將他衣衫撕开,见他后背一条深深的刀口,鲜血汩汩而出,他手忙脚乱地將自己的衣衫撕开,包裹在伤口之上,在呆滯的周围脑后狠狠拍了一记:“愣著作甚,还不送去医治!” 周围如梦方醒,与董心五抬著向牢门外跑去。 多年的江湖歷练让徐开龙对危险格外敏感,耳听得阴风忽至,当下不及思索连忙侧身躲避,对方一招走空,他迴转过身子仔细观瞧,可惜浓烟滚滚之中看不清对方身影,墙外传来大脑袋的声音:“大当家,官兵来了,快快出来!” 徐开龙不敢出声,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方位,大脑袋不迭声地催促:“大当家,你听得到吗?” 徐开龙手捂口鼻,但丝丝呛人的浓烟仍然午饭避免的渗了进来,他双眼被熏得生疼,只能微微眯起,竖起耳朵倾听杀手的动静。墙外忽然响起廝打的吶喊声,隨即便是惨叫声,徐开龙心急火燎,却不敢擅动。大脑袋又道:“鹰爪子迫得近了,我来寻你了!” 徐开龙心中一惊,厉声道:“速速离开,莫让鹰爪子抓了,不要管我...” 话音未落,左侧的浓烟之中忽地闪过一条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徐开龙,徐开龙大骇,连忙侧身躲避,忽觉胸前猛地传来剧痛,低头看时一把牛耳尖刀插在胸口,直没至柄! 此时离得近了,已能看清对方的长相,正是夜间被捕入狱的那个独身汉子。他应变奇速双掌猛推,砰砰两声闷响,砸在对方的腹间,那人正是安三,他挨过两掌,身子轻飘飘地向后退去,好容易稳住身型,徐开龙却消失在视线中,他心道不妙,直扑向洞口。哪知刚到洞口,一柄烧得通红的辕木捅了进来,炙热的气浪一瞬间涌了过来,安三只觉得呼吸一滯,慌忙向后退去。 徐开龙將被烫得生疼的双手在袖中搓了搓,跌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几名手持钢刀的官差已自远处扑了过来,他胸前中刀,一阵阵眩晕袭来,胸腔中翻江倒海,他咬牙拼命咬住,双手撑地想要站起,却又一跤坐在地上。大脑袋等寨中的后生已跑得不知去向,他苦笑地看著官差越跑越近,忽地身后一人拖住他的肩膀,徐开龙一惊回头看去,却是石云。 石云一边將他架在肩上,一边道:“你那些小弟兄被我劝走了,现在就剩咱们了。” 徐开龙苦笑道:“老哥哥,我身负重伤,跑不动了,你快快离去,免得受牵连。” 石云顺著他的视线看去,脸色剧变:“谁伤得你?” 徐开龙摇摇头:“不知道,你不消管了,快跑吧。” 石云將他壮硕的身子架在肩头,牵动腹间伤处,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他嗤嗤吸著凉气:“寨主义薄云天,我石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跟我走吧。” 徐开龙一惊,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警惕地看向石云,石云拖著他向墙外走去:“你们为了避人耳目,说话掐头去尾,但老朽与你们这样的人打交道多了,自然也能听出些道道,放心,我是不会泄密的。” 徐开龙鬆了口气,任凭他架著自己衝出浓烟叠嶂,躲入黑黢黢的巷子之中。身后的叫嚷声渐行渐远,不知走了多远,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石云喘著粗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欣喜道:“逃出来了。” 徐开龙再也坚持不住,喉头髮腥,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二百零六章 尾隨 徐开龙自逃出后头脑阵阵发晕,腹中翻江倒海,全凭一口气提著才能跑到现在,如今得知自己安全脱险,再也坚持不住,將喉间血喷將出来,眼前繁星点点,身体软软地栽倒靠在墙侧。 石云瘦削的身体也被他带得歪倒在一旁,他伸手抓过徐开龙的腕子,片刻后脸色剧变:“坏了。” 徐开龙脉象虚浮,时有时无,显然已到强弩之末,他將徐开龙前襟撕开,借著月色仔细查看著他的刀口,徐开龙的伤处在右胸,距离心臟尚还有些距离,且刀柄未启,未造成剧烈的血气流失,但徐开龙的病症却比实际伤处要严重得多,他转念一想,猛地一跺脚:“妈的,对方用了毒!” 徐开龙勉力撑著身子,虚弱地道:“我也正有此想。”他看著石云:“我怕是不成了,你快跑吧。” 石云定定地看著徐开龙,此人与他相识时间不长,但对方的仗义相救,对手下弟兄的回护,甚至在逃跑之际仍不忍弃之不顾,都让石云对此人產生了浓浓的好感,但他人老成精,通过徐开龙与手下的只字片语也能推测出对方涉及的案子恐怕很棘手,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至於让自己涉险吗?石云犹豫起来。 徐开龙看出了对方的迟疑:“老哥哥能將我救出,徐某已是感激不尽,寨中弟兄悉数逃出,我也没了遗憾,咱们就此別过...” 石云猛地將徐开龙肩膀架起:“起来吧,我虽早已不是郎中,却能帮你寻个去处,或许能救你性命。” 徐开龙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石云沉声道:“走得动吗?” 徐开龙运了运力,只感觉手脚绵软无力,苦笑道:“勉强能走得动。” 石云还以苦笑:“只要不教我背著你便成。” 两人蹣跚著走向巷子深处,离他们不远的胡同里,白龙会的白狗子从黑黢黢的阴影中冒出了头,他盯著两人的背影,低声道:“是这两人吗?” “是受伤的那个,另外那个老东西只是个寻常醉汉,”狗油胡出现在他的身后:“昨夜与咱们白龙会撞秧子的便是他的人,”他舔了舔嘴唇,阴惻惻地道:“左右无人,两人手中又没有铁件,何不杀了了事?” 白狗子冷笑道:“二龙头的法旨,敢与我白龙会抢秧子的,若不除他山门,如何能让绿林道引以为戒。” 狗油胡打了个冷战:“斩草除根,二龙头好辣的手段。” 白狗子哼道:“別废话,跟上去瞧瞧,一定要將那人的底细摸清。” 值房之中受伤的官差已人满为患,负伤较浅的索性便安置在院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十余盏煤油灯將值房照得亮如白昼,穀雨精赤上身趴在床上,双目紧闭已陷入了昏迷,孙郎中忙得手忙脚乱,一旁的水盆原本清澈见底,此时闪动著触目惊心的红色。 孙郎中对伤口做完清创,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换水。” 周围答应一声,將水盆端了起来走出门去,孙郎中取出银针靠在油灯的火焰之上,反覆捻动消了毒,递给董心五:“穿线。” 董心五答应一声,从孙郎中手中接过银针,又从床边拿出线圈牵出线头,凑近了油灯小心地穿针引线,只是双手哆嗦个不停,怎么也无法將线头穿过那小小的针眼,他懊恼地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记。周围端著清水走了进来,他站在董心五身边:“师傅,我来吧。” 董心五嘆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他將银针和线头一併交给周围。 周围紧抿著嘴唇,麻利地穿过针眼,递还给孙郎中,孙郎中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你们俩喘得如同老牛,我听著瘮得慌,出去等著。” 董心五道:“老孙...” 孙郎中嘆了口气:“我知道你心疼小谷,但府里混乱未平,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若心绪不定,怎能安得住府中上下的心。” 董心五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周围伸手將他搀住,这一瞬间他感到师傅似乎苍老了许多,他默默地陪著董心五走到门外,囁嚅道:“师傅,都是我的错...” 董心五摆了摆手:“你与穀雨应变得当,何错之有,”他看著院中躺在地上等待救治的官差,颤抖著声音:“错的是师傅,老七白日间已察觉到府衙內外的异象,只是我却忽略了,”他转向周围,右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你安心做事,切莫有压力。” 周围严峻的脸上泪痕未乾,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院外忽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秦广胜领著一群人匆匆走了进来,走到董心五面前向旁一让,京都府尹万自约蓬头垢面地走了出来,他穿著一身睡袍,平素保养得宜的脸上灰一道白一道,显得狼狈不堪,董心五脸上走下石阶,拱手道:“大人...” 万自约语含悲戚:“心五,程大人去了!” 董心五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著万自约,目光探询地移向秦广胜,秦广胜沉声道:“程推官的寢室在爆炸中塌方,我和弟兄们找到他的尸首时,他早已死去多时。” 董心五难过地闭上了眼睛,程介这人纵然胆小怕事,但总体而言与衙役相处融洽,没有產生过大的爭执。尤其与董心五一文一武搭档日久,听闻他的死讯,董心五自然悲痛万分。 万自约望著夜空中的滚滚浓烟,在火把光亮映照下空中飘散的灰尘,声音颤抖道:“心五,究竟出了什么事?” 董心五深深吸了口气:“有人劫狱。” “什么?!”万自约瞪圆了眼睛,在重兵把守的顺天府衙劫狱,乍听起来既荒谬又可笑,令人难以置信。 “歹人搞出泼天动静,正是为了赵银环。”董心五迅速梳理著思绪:“我想他们整体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暗遣同伙入狱,府外布置暗哨,作为里外策应。深夜在府衙后墙引燃爆炸物,炸开通路的同时製造混乱,此时狱中的同伙破牢而出骤然发难,將牢中眾犯一併释放了出来。” “什...什么?”听到此处,万自约如遭雷击,眼前一黑猛然向后栽倒。 第二百零七章 就医 秦广胜眼疾手快,伸手將万自约抱住,一边拼命摇晃一边高喊:“大人,大人!” 过了片刻功夫,万自约悠悠醒转,看著董心五冷峻的面容,脸部的肌肉神经质般抽搐了一下,嘶声道:“你是说狱中关押的囚犯全被放了出来?” 董心五脸色铁青:“是,除了我们强制弹压的一部分,其余案犯均已从牢中逃出。狱卒正在清查人头统计,晚些时候才会拿到出逃名单。” 万自约的脸色惨白得渗人,身体开始剧烈的筛动,过了半晌才稳定住情绪:“那赵银环呢?” 董心五道:“已被人劫走,对方武艺高强,我们的人追丟了。” 恐惧让万自约终於失去了理智,他忽然一把推开秦广胜,厉声道:“那你还不快去找,在这里等难道囚犯便会自己走回来吗?!” 董心五皱了皱眉,院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刘永吉领著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匆匆走了进来,抱拳道:“万府尹,老董,我来了。” 董心五终於鬆了口气:“等你多时了。” 刘永吉面沉似水:“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將身体让在一旁,两个魁梧的年轻人排眾而出,董心五与万自约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施礼。 东壁堂后墙,寂静漆黑的巷子中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石云气喘吁吁地搀著徐开龙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徐开龙的意识陷入模糊,只凭著本能跟隨石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巷中黑黢黢的,石云仅能依靠月色辨別著方向,他摸索到东壁堂的后门,將徐开龙轻轻放到墙边。尔后小心翼翼地凑到门前,睁一目眇一目透过门缝向里观瞧,只是门外静悄悄的,全无半点光亮。 他將靴子脱了下来,从靴底抽出一根纤细的铜条,缓缓伸进门缝之中,挑动著门閂。这铜条藏匿之法是他从相识的江湖人士的手中学到的,原本只是用作防身,入狱之时狱卒见他年老体衰又喝得不省人事,便放鬆了警惕,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徐开龙痛得呻吟出声,石云急得满头大汗,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铜条之中,喃喃道:“再坚持片刻,老哥这便好了。” 这事他本不常做,加之心情焦灼,手底一下子没了准头,试了几次都挑空,他擦了把脸上的汗,牙齿下意识地咬住舌尖,恨不得將头凑到门缝之中,半晌后只听咚地一声轻响,门閂摔落到地上,石云得意地一笑,將铜条掖在腰间,自墙边將徐开龙拉起架在肩上,艰难地挪动到院中,他探头向门外看了看,只见黑黢黢的巷子仍静悄悄的,他喘了口气自地上將门閂捡起重新闭上了门。 东壁堂前堂为诊室,后堂中除部分用於疑难杂症的诊室、病房之外,还有郎中休憩所用的寢室、煎煮药剂的药房等,后院之中遍植繁翠竹,既可观赏又可將不同功能区间隔开来。他放轻了脚步穿过曲折的小径,一边回忆一边分辨著房舍,最终在一栋小院前停了下来。 他探头向里看了看,月色倾洒,铺满了小院,遍地草草,一股淡淡的幽香隨风飘了过来,他本来身体受伤,又走了半天夜路,更何况还要拖动著徐开龙这样一个壮硕的汉子,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他提了口气將徐开龙拖到廊下,让他倚著柱子坐了,自己则摸到房门前,轻轻地推了推门,没想到门竟然应声而开。 他心中一喜,忙探头入內观瞧,哪知门后忽地窜出一人,猛地向他砸来,石云眼角捎到人影,连忙躲闪,肩头狠狠吃了一记,他闷哼一声跌倒在地,连声道:“小师妹,別打別打,我是石云!” 这句话那人影停下了动作,片刻后一盏油灯亮起,夏姜一脸警惕地凑了过来,待看清石云的长相,不禁一愣脱口而出:“师兄,怎么是你?!”目光下移:“你受伤了?” 石云低头看了看衣裳的血跡:“不是我。” 他挣扎著起身,肋骨疼得他又是一声闷哼,夏姜连忙將他搀起,石云跑到门外將徐开龙拖到门內,却见夏姜穿著一身紧身衣衫,她的背后却站著一个女娃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瞧著他,他咧嘴一乐:“小师妹,多年未见,想不到已经当娘了?” 夏姜啐了他一口:“还是这般没正经,你带的这是什么人?” 石云將已陷入昏迷的徐开龙拖到夏姜面前:“这人救过我的性命,他为歹人所害,凶器淬了毒,还望小师妹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他。” 夏姜挪动油灯凑近徐开龙的脸,不禁一愣:“徐开龙?” 石云的眼睛驀地瞪圆了:“你认识他?” “此人是朝天寨寨主,名叫徐开龙。”夏姜的脸色渐渐沉下来,戒备地盯著石云:“师兄,你怎么和这些人扯在一起?” 顺天府衙大堂之上此刻灯火通明,府尹万自约,五城兵马司总指挥刘永吉,捕头董心五、周围等人齐聚一堂,与万自约平坐的却是锦衣卫千户周青柏,他一身飞鱼服,面色阴沉,万自约已换了官服,战战兢兢地向周青柏介绍著情况,周青柏询问得很细,董心五见万自约支支吾吾应答不来,连忙起身补充。 董心五与刘永吉打交道多年,配合嫻熟,两人一照面便將大体计划制定出来,由刘永吉主外,全力追缉在逃囚犯。而董心五则將精力放在赵银环一伙身上,胆敢在天子脚下袭击官府,可见对方能量巨大且无法无天,棘手的是线索却少之又少,董心五作为捕快之手,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重担。 对於老刑名的布置,周青柏自然挑不出毛病,他面无表情地看著万自约:“这件事通了天,陛下大为震惊,差我等前来查问。万府尹,再过几个时辰便要上朝了,为免百官不明真相造成恐慌,有些话不说也罢。” 他站起身,万自约慌忙隨之站起:“出了这么大的事,让陛下忧心,下官愧疚万分。” 周青柏道点点头:“城中流窜囚犯一事尤其不能公之於眾,否则全城皆会陷入恐慌。” 万自约一愣,连忙拱手应道:“下官明白了。” 周青柏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绕了一圈,沉声道:“此案影响恶劣,凶犯穷凶极恶,必须將其绳之以法。今日我只是个传话的,若各位督战不利,我再来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个身份了。” 眾人心中一凛,齐齐应命。 第二百零八章 分析 值房之中,孙郎中在满是冷汗的额头上擦了擦,全身像被抽乾了气力瘫软在椅中,扭头看向周围:“没有伤到臟器,伤口缝合之后將养些时日便可痊癒。” 周围僵硬的表情终於鬆动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田豆豆背著手走了进来,见状笑道:“这小子命真够硬的。” 孙郎中在水盆中將沾满血跡的双手清洗乾净,向两位拱了拱手:“外面还有亟待救治的伤患,我去忙了。”他站起身来,忽然身体趔趄了一下,向一旁栽去。周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没事吧?” 孙郎中晃了晃脑袋,勉强道:“许是坐的久了,不妨事。”拎起药箱绕过田豆豆向外走去。 田豆豆注视著他的步態,忽道:“他快撑不住了。” 周围的脸上充满了內疚:“府衙之中伤者眾多,他已忙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將被子小心地盖在穀雨身上,穀雨仍然处於昏迷之中,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田豆豆凑到近前看了看:“听周千户说,这小子武艺精进,怎得被人伤得这么惨?” 周围怔了半晌,低声道:“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田豆豆笑了笑:“像他能做出的事。”他收敛起笑容:“方才我在院中与获救的狱卒攀谈,爆炸伊始狱卒进入大牢控制局面,发现囚犯已从牢房之中脱逃,我方才去现场看过,门锁並无破坏过的痕跡,你可知道这代表著什么?” 周围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著田豆豆,田豆豆的表情阴冷:“你们府中出了奸细,对方早在爆炸之前便已拿到了钥匙!” 周围双拳猛地攥紧,牙关紧咬,呼吸不觉重了几分,田豆豆又道:“公廨后墙残留有爆炸物残留,若我所料不差,那玩意儿是黑-火药。” “黑-火药?!”接连的消息让周围有些吃不消,他惊得从椅中站起:“那不是军中所用的爆破材料吗,寻常市面上怎么可能买得到?” 田豆豆摇了摇头道:“从残留物来看,用料繁杂做工粗糙,不像军中所產,但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却也说不定,不过我仍然建议你將民间作坊作为排查重点,京城有製造火药能力的地方不算多,优先排查可以帮你节省些时间。” 他看著周围:“现下最重要的便是时间,囚犯出逃,內奸作祟,爆炸案追索,每一件都迫在眉睫,但官差人头有限,即便投入马城兵马司,单就追逃一项放在偌大的京城中,也如滴水入海,收效甚微。所以要与董捕头敲定优先顺序,城门加强防范,严格筛查进出行人,再徐徐图之,不可自乱阵脚。” 他心思机敏,从与倖存者的几句简短对话中对比出破绽,思路清晰,片刻间就能梳理出侦查方向,周围听得心悦诚服,拱手道:“受教了。” 田豆豆看著值房中並排摆设的几张床,目光自穀雨身上依次看了过去:“都是重伤吗?” 周围黯然道:“是,有的是巡逻时被歹人所伤,有的是爆炸时在狱中被囚犯暴动所伤,多亏孙郎中医术精湛,才勉强保得性命。” 田豆豆道:“我见院子里患者眾多,单靠孙郎中一人恐怕难以支撑,还是儘快从民间药堂、医馆抽调郎中协助为妙。” 周围应道:“我知道了。”他看著面前这个比自己略小的年轻人,诚心实意地道:“多谢田大人。” 田豆豆呲牙一乐:“我是閒散山人一个,不掛官职,你这句大人可是叫错了,此番前来也仅是陪同周千户前来传话。”摆摆手:“去忙吧。” 周围一愣,他见田豆豆与周青柏整日如影隨形,两人谈话之间田豆豆隱然在周青柏之上,便下意识地以为他的官职高於周青柏,哪知田豆豆却並无並无官秩,只是当下不便细问,拱了拱手快步去往前堂。 漆黑的街道上,大脑袋等一眾朝天寨的嘍囉顺著墙根小心翼翼地移动,见四下无人悄悄地拐入了巷中,他在院门前轻轻敲击数声,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隨后是匆匆的脚步声,紧接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院门后问道:“谁?” 大脑袋道:“我,大脑袋。” 院门猛地打开,方通一脸诧异地看著他,目光绕过他看清身后的一张张脸:“怎...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別废话,先让哥几个进去。”方通避向一旁,大脑袋等人鱼贯而入。在关门的一瞬间,街面上骤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呼喝声、应答声。大脑袋心底一沉,官府的反应快速,片刻间便已组织人马进行搜捕。 方通领著大脑袋几人进了屋,以被褥封住门窗,这才將油灯点燃,屋中聚齐了十余人,身著贴身短靠,虎视眈眈地看著大脑袋,大脑袋嚇了一跳,见堂前坐著姚井儿,正一脸疑惑的打量著自己,忙屈膝跪倒:“拜见姚当家。” 姚井儿疑道:“你们不是被官府抓到了吗,如何逃出来的?”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方才那一阵巨响又是怎么回事,究竟与你们有什么关係?” 大脑袋被他一连串的詰问闹得懵了:“姚...姚当家,你这是何意?” 姚井儿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胡佳挑帘走了进来,大脑袋一见他,心中的委屈终於可以宣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哥,你来了!”他这一哭,身后的后生也不禁红了眼眶,低声抽泣起来。 胡佳自听到赵先生的提醒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也不再坚持去阻止,对於赵先生来说胡佳释放的信號已经很明显,他又將计划与胡佳详细说了一遍,胡佳沉默地听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茶馆。他回来后便將自己关到房中,面无表情地在漆黑的房中呆坐著,一时心绪如潮,似乎在纠结,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待听到大脑袋的声音这才如梦方醒,急急闯了进来,他环视一圈未发现徐开龙,忽地一把抓住大脑袋:“大当家呢?” 第二百零九章 衝突 姚井儿经他提醒这才想起一直没未见到徐开龙,急得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对啊,我姐夫呢?!” 大脑袋哭得更凶了:“大当家的为了掩护我等出逃,如今深陷火海生死不明!”將今晚突逢爆炸,囚犯暴动,徐开龙率人逃离火场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尔后哭哭啼啼地道:“大当家殿后掩护我等逃出后,迟迟不见踪影,似乎有人在背后牵制,那时节官差迫近,大当家为保全大家性命,吩咐我等先行撤离。弟兄们迫於无奈,只好赶在官差合围前撤了出来。” 姚井儿定定地看著他,两腮剧烈地抖动,忽地怪叫一声一脚踹在大脑袋胸口,大脑袋猝不及防,身子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姚井儿衝上前手脚並用將大脑袋抽打得蜷缩成一团,姚井儿边打边怒气冲冲地道:“你他ma的胆小怕死,就这般將大当家弃之不顾,我打死你!” 大脑袋不敢还手,只是双手护住头面闷不吭声,屋中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胡佳双拳紧攥猛地窜上前去架住姚井儿的胳膊,用力甩了出去:“姚井儿,你犯什么混,难道要弟兄们陪著大当家全军覆没不成!” 姚井儿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手下齐刷刷涌了上来,挡在他面前,充满敌意地看著胡佳。姚井儿憨脸涨红,眉毛倒竖:“好你个一勺油,终於漏了狐狸尾巴,你是不是盼著大当家出事呢!” “你!”姚井儿一句话似乎戳中了胡佳的痛处,他双目赤红喘著粗气:“我只是想大脑袋身处之局势危险紧急,能多跑出一个便多跑出一个,大当家吉人自有天相,自有脱身之法。” 姚井儿怒气未减:“任你巧舌如簧,但大当家如今下落不明已是事实,明日一早我便出城回山,让我姐拿拿主意。” 胡佳心中一惊,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这样也好,你回寨中与夫人商量计策,我留在城中搜寻大当家下落,咱们分头行事。” 姚井儿沉声道:“我信不过你,一俟离了我的视线,谁知道你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明日你与我一同上山。” 胡佳心思电转:“我与你上山,但手下弟兄全力搜索,现在府衙情况不明,大当家隨时有危险,应当儘快找到他的下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我的人可尽数交与你。” 姚井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著胡佳,良久后才道:“你可別耍样。” 东壁堂后院,石云在水盆中净了手走到床前,徐开龙上身的衣裳已被扒除,赤裸地躺在床上,右胸仅余刀柄露在外面,刀身已没入肌体,夏姜將油灯移得近了些,观察著伤口周围呈现出黑紫色的肌肤。 石云低声道:“皮肤青紫,近刀口处已近糜烂,这里有一处却很奇怪,”他伸出食指指著外翻的皮肤:“青紫之中隱现殷红之色,呈线性分布,很像鉤吻毒性所致,”喃喃道:“奇哉怪哉,鉤吻用药时症状乃是散点分布,与他的症状却又有不同,唔...是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断肠草,乃是鉤吻在江浙一带的变种,毒发时便是线性分布!” 夏姜瞥了他一眼:“论对毒草的精研,我確实不如你。” 石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观察著夏姜的脸色恭维道:“可论解毒之术小师妹却是箇中翘楚,想必得了师傅的真传。” 夏姜银牙紧咬,脑筋飞快转动,季安趴在床头,灵动的眼眸在两人身上滴溜溜乱转,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灯嘭地一声发出轻响,夏姜转身走向身后的药柜,那药柜约有一人多高,每一格中存储著夏姜平素累积的罕见草药。她移动著油灯,嘴中念念有词,將六七种草药取了出来摊在桌前,又取过一只药臼將草药按比例碾碎,尔后投入药壶。 那边厢石云已將火炉煨热,药壶在炭火的蒸腾下不久便冒起热气,壶中翻腾作响,浓重的药味渐渐充盈在房中。夏姜將药壶从炉上取下,药汁入碗,待稍微冷却后回到床前,看向石云,石云连忙坐到床头,將徐开龙上身抬起,使其仰躺在自己怀中。 夏姜將碗凑到徐开龙嘴边,左手一托他的下巴,徐开龙嘴巴张开,一碗药汁缓缓灌了下去。 石云將徐开龙放平,观察著对方的气色,夏姜將药碗放下,轻轻抓住右胸刀柄,面色严峻地道:“若不儘快取出,恐怕他挨不过今晚。” 石云取出金疮药,向夏姜点了点头,夏姜却把眼看向季安:“把脸转过去。” 季安对接下来的操作充满期待,闻言小嘴一撅,说出那句最令穀雨崩溃的话:“我不...” 夏姜皱了皱眉,气哼哼地看著她,想用气势令其屈服,季安不为所动,石云插言道:“听说梁家蜜饯铺中的果子口感细腻,清甜生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你若乖乖听话,明日伯伯买给你吃。” 季安喜笑顏开:“季安听话。”迅速转过了头。 石云笑著看向夏姜:“和你小时候一样。” 夏姜哼了一声,冷冷地看著他,石云缩了缩脖子,夏姜的右手稳稳地抓在刀柄上,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外拔出。一股血箭隨著她的动作飈射而出,石云的金疮药喷撒向伤口,初时鲜血迅速將药粉洇透,石云手中不停,越来越多的药粉匯集在伤口上,过了片刻便不再有鲜血外流。夏姜取出白纱布迅速在他胸前包扎,直打了厚厚几层这才停下手,两人聚精会神地观察著伤口,未见鲜血洇出。半晌后视线回到徐开龙的脸上,但见他神色如初,只是因为血液流失而略显苍白,这才不约而同地鬆了一口气。 夏姜看了看自己衣裳上沾染的斑斑血跡,站起身来走到水盆前净了手,然后走到衣柜前翻出一身乾净衣裳迅速换了,石云內疚道:“夤夜叨扰,实在生死攸关,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小师妹。辛苦你了。” 第二百一十章 暗计 夏姜坐回到他面前:“师兄,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石云面色一僵,年迈的脸上自嘲地笑了笑:“自从被大师兄赶出东壁堂,起初我寻了处医馆坐馆行医,只是你知道我的本事原本不在此处,出了几次差错被东家赶了出来,自此之后我便对行医治病生了忌惮。为了生计只能做些粗使活计,浑浑噩噩熬到了现在,若不是今夜事出有因,我是决计不会踏入东壁堂半步的。” 夏姜听得秀眉微蹙,脸上隱有戚戚然,她看了看徐开龙,疑惑道:“你怎会与此人混在一处?” 石云张了张嘴:“我原先並不知道此人是山贼,只是酒馆之中结识便一起饮酒,席间也不知惹恼了什么人,就把他打成这样。” 夏姜目光转冷,定定地看著石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不说实话,请你带著人立马离开。” “別別,”石云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笑容,眼前的小师妹冰雪聪明,看来隱瞒是不成了,他將牙一咬:“这人是我在牢中结识的。”便將醉酒入狱,徐开龙出手相救的过程与夏姜老老实实地讲了,末了才道:“我与此人萍水相逢,只是感佩此人义薄云天才不忍他死去,我话讲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夏姜见他光棍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此人的来歷吗,他是京郊朝天寨的寨主,杀人越货绑架夺財无恶不作,你救这样一个人岂不是给自己招惹是非!” 石云听到徐开龙的身份初时一惊,但很快也便释然下来:“我在狱中听徐开龙与其手下交谈,他似乎早已生了隱退之心,不作那缺德买卖。有道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要他有心改过,我为何不能救?” “他一个山匪说的话你也信!”夏姜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老夫確实有心归隱田园,只是事与愿违,迟迟未尝所愿...”一声虚弱的声音从床头传来,两人停下爭吵,齐齐看向床头,却见徐开龙两眼微微睁开,已然甦醒了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在街上响起,復归於平静。大脑袋从窗前转回身子,屋內的弟兄或躺或坐围在胡佳身边,群情紧张没有人敢睡觉,他凑近了胡佳:“大哥,鹰爪子搜得紧,咱们怎么办?” “先找到大当家。”胡佳闭著眼睛。 大脑袋闷闷地道:“那时大家都怕得紧了,又有大当家吩咐,弟兄们没有细想便跑了回来,姚当家说得对,我確实是胆小鬼,该打!” 胡佳睁开眼睛:“大脑袋,你们逃出洞口后大当家滯留墙內,你在洞外可听到什么动静?” 大脑袋疑惑地看著他,缓缓摇了摇头:“四周响声一片,我没有留意...” 一旁的竹竿凑上来:“我是最后一个爬出洞口的,那时好像听到大当家哼了一声。” 胡佳猛地直起了身子,胸口咚咚跳得厉害,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竹竿:“你確定?” “听不真切,”竹竿挠了挠头:“那时浓烟四散,弟兄们烟燻火燎,或许听岔了也未可知。” 胡佳懊恼地在床上锤了一记,大脑袋疑惑地看著他:“大哥,怎么了?” 胡佳看著围在四周的手下:“弟兄们,明日姚井儿那廝上山见他姐姐,你们可想过他要说什么?” 这几人细细一想,惊惧之色慢慢浮现在脸上,胡佳的声音幽幽传来:“哥几个虽然听大当家命令行事,但姚井儿因为年前的事儿本已对我等心存芥蒂,这件事很难保证他不会断章取义,他姐姐本就是偏听偏信的性子,弟兄们难保不会吃掛落。” 嘶嘶的吸气声此起彼伏,胡佳道:“弟兄们受些惩处还是小事,就怕他姐姐小肚鸡肠,殃及各位家人,可就不妙了。” “什么?!”竹竿噌地跳了起来:“她敢!” “噤声!”胡佳低声喝止:“隔墙有耳,小心被人听到。” 竹竿急道:“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胡佳道:“明日我隨姚井儿上山,各位弟兄留在城中,加紧查询大当家的下落,无论是困在狱中还是已然逃脱,都要儘快找到他。” 大脑袋振奋道:“是了,只要救出大当家,一切便好说了。只是明日城中盘查必定很严,咱们怎么护送大当家出城呢?” “谁说要救他?”胡佳幽幽地道。 “什,什么?”大脑袋懵了。 胡佳的脸庞隱藏在黑影之中,声音冷酷而坚硬:“找到他,杀了他!” 寂静的房中忽然没了声响,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胡佳的声音像飘在半空中:“徐开龙鼠目寸光,想让寨子断绝与赵先生的生意往来,放著真金白银不要,却想让全寨上下回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也不问问我们这群寨中的后生答不答应,他当朝天寨是他一家的不成?只有他死了,咱们才能大把挣钱,大块吃肉,娘们豪宅应有尽有。” 房中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胡佳描绘的前景让他们憧憬了起来:“姚家姐弟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生怕我抢了姚井儿日后的寨主位子,若不趁此机会將其剷除,恐怕遭受灭顶之灾的便是我们。” “这事有赵先生暗中襄助,十拿九稳,各位弟兄有不想做的现在提出来,我姓胡的绝不会为难他,但只要上了我这条船,明日都要听命行事,不得有丝毫违抗。” 大脑袋愣愣地看著胡佳,这张从小看到大的脸如今看来竟然如此的陌生,胡佳的脸忽地凑向他,大脑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胡佳阴惻惻地道:“大脑袋,咱俩打小便是邻居,別人欺负你的时候胡哥是怎么做的,今晚要你一句话,跟还是不跟?” 大脑袋畏惧地看著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跟,但凭大哥吩咐。” “跟,但凭大哥吩咐。”四周响起一致的应和声,胡佳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事成之后咱们同饮庆功酒。” 第二百一十一章 青龙湖故人 黎明在短暂的黑暗后到来,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顺天府后院的这场大火终於在官差不懈的努力下被浇灭,青烟余烬自已被烧焦的辕木上裊裊升起,空气中飘荡著浓烈的血腥之气,地面湿滑泥泞。 大牢之中的囚犯在空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守兵手持兵刃在外围警戒,狱卒手拿名册核对著人员信息。刘永吉领著人匆匆走了进来,身后的兵卒押著两个垂头丧气的逃犯走到范东亮面前,將缉捕令递了过去:“黄皮子,陆九,是这两人没错吧?” 范东亮在桌前厚厚的一摞纸张中搜索著,很快抽出两张缉捕令,与兵卒手中的缉捕令核对了一遍,又看了看两人的长相:“没错,两位弟兄辛苦。”命手下接收逃犯,独立看押。 万自约一声令下,全府从官到吏立即返岗,范东亮是从床上被叫起的,前来报信的是他的手下,三言两语將情况与范东亮说了,范东亮如遭雷击,呆了半晌才爬起身,急急往府中赶来。府丞、治中、通判、照磨等官员在保证工作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抽调人手协助善后,推官一职由於程介身死,由万自约暂代。此时天色渐渐亮起来,眼看到了上朝的时间,万自约换下睡衣穿戴整齐,急急赶往午门。 董心五与狱卒比比划划说著什么,瞥见刘永吉正要离去,从桌上抄起一杯热茶快步赶到他身边:“辛苦了。” 刘永吉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抓回来多少?” 董心五道:“十二人。” 刘永吉砸了咂嘴:“越来越不好抓,这两个兔崽子翻墙躲进了客栈的马厩中,要不是惊了马,我们很可能便错过了。”看了看天色:“天一亮坊门一开,人潮熙攘,想要抓到更是难上加难。” 董心五嘴中发苦:“尽人事听天命吧,各巡城御史可知会到了?” 刘永吉点了点头:“放心,各城门已拿到逃犯绘影图形,只是逃出的人太多了,光缉捕令便足足三尺厚,想要將每名逃犯都牢牢记住,却也不是容易之事。”將碗递还给董心五:“不耽搁时间了,回见。” 刺鼻的焦糊味经久不散,残垣断壁的后墙几名工匠正在收拾散落四周的砖石瓦砾,一辆马车倾翻在一侧,马匹倒在血泊之中,四肢尽断,尸体已凉透多时。车厢在爆炸中崩得四分五裂,半边厢顶压在马腹之上。 穀雨脸色苍白地倚著墙边坐了下来,目光呆滯地隨著工匠的动作而移动,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出现在他身旁:“怎么跑出来了?” 穀雨的声音还很虚弱:“死了很多人吧?” 周围脸色僵硬:“官差伤十四人亡九人,囚犯伤二十二人,逃亡者共计四十六人,已有十二人被抓捕归案。” 穀雨难过地低下了头,双臂环抱住膝头,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周围看了看他挨著他缓缓地坐了下来:“下次再碰到这种事,先保命要紧,我贱命一条不需要你来救。” 穀雨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虽然你对我不喜,但你毕竟是我的师兄,危急关头自然想不了那么多,豁出命也要救的。” “我没有討厌你,”周围將头仰起来靠向墙后:“我只是恨自己。” 穀雨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周围,周围道:“他走了半年,但我每天还会想起他。那傢伙出卖自己弟兄,即便为了家人,也不能原谅,至少我是这样想的,对他说了很多刻薄话,那傢伙自知理亏,也不敢出言顶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穀雨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那个让他无比怀念的人。周围的声音很轻:“你知道吗,他死前的那天已经决定要找你好生聊聊。” 穀雨再次怔住,他摇了摇头,周围没有看他,而是看著远处越来越亮的天际线,忽地笑了笑:“若是那天晚上不出事,说不定第二天你们哥俩能在一个小酒馆里喝喝酒,聊聊天,將话说开了,你们还能做回好兄弟。” 穀雨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周围道:“他临死前我也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说出口的儘是尖酸刻薄的话,我知道自己有时话得重了,但唯有这样才能表达我的愤怒和失望。这半年我时时在想,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我能体会他的难处,与他共同承担,那该有多好啊。”他的眼泪终於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冷著嗓子:“一看到你便会想起自己的不堪,那些追悔莫及的往事便会再次浮现心头,对不住了。” 他拍了拍穀雨的脑袋瓜,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以后別这么鲁莽了,若我现在还有什么关心的,便是师傅师弟们平安无恙。” 穀雨听著他的脚步渐行渐远,喃喃道:“我也是。” 不知过了过久,脚步声在穀雨耳边想起:“小谷,有人找你。” 穀雨抹了把眼泪抬起头,说话的是李清:“哟,怎么哭了?” “没事。”穀雨扶著墙缓缓地站起身,背后的伤口火辣辣的,让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谁找我?” 李清咂咂嘴:“对方没有明言,只说是青龙湖故人。” 穀雨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急声道:“人在哪里?” 李清被他的反应嚇了一跳:“府衙门口。”话音未落,穀雨已风驰电掣般跑得远了。 府衙门口行人寥寥,角门处重兵把守,铺设了拒马。一顶小轿停在不远处,四名轿夫垂手站著。穀雨从角门中衝出,绕过拒马径直跑了过来。小轿轿帘撩起,杨-佳蓉的一张脸露了出来。穀雨收住脚步,警惕地道:“怎么是你?” 杨-佳蓉清丽的脸庞满是焦灼之色:“小谷捕头,借一步说话。” 穀雨打量著她,见她神色戚戚不似作偽,想了想:“跟我来吧。”他当先领路,一行人离开府衙门口绕向后巷,杨-佳蓉透过轿帘缝隙望去,只见房舍坍塌、后墙洞开,不由紧张地攥紧了双拳。 穀雨停下脚步,转回身冷冷地道:“下轿说话。” 第二百一十二章 破灭 杨-佳蓉撩帘匆匆走了出来,望著眼前的惨景,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穀雨盯著她:“昨晚的爆炸想必你也听到了?” 杨-佳蓉不知他想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昨晚震得天摇地动,火光冲天,大半个京城或许都听到了。” 穀雨语音低沉道:“是赵银环做的。” “不可能!”杨-佳蓉惊得脸色惨白,断然否决。她自得知赵银环被捕入狱后,一时难过、委屈、愤怒齐齐涌上心头,待情绪过后留在心中的却是重重疑问。赵银环在她面前一向积极热情,志向高远,立志朝堂之上建功立业,怎得一夜之间变成了杀人越货的江湖大盗,儘管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相信,但她知道以父亲及顺天府的身份,绝不会联手誆骗自己。 今晨杨志皋匆匆上朝后,她寻了个空隙甩脱侍女径向顺天府而来,便是想与赵银环当面对质问个明白。但走到门前才想起,她一介女流又能以何身份进入顺天府呢,心思电转之际忽地想起官府之中唯一的“熟人”。 听到穀雨的话杨-佳蓉本能地予以否认,穀雨道:“昨夜赵银环的手下突袭官府,製造爆炸,趁混乱之机將人劫走,案发之时我便在现场。”他猛地撕开衣服,转过身来露出后背:“拜他所赐,我在鬼门关走了一圈,险些丧了命!” 杨-佳蓉看著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又惊又怕,双手紧紧地捂著嘴拼命摇头,穀雨拉下衣服,盯著她:“在京城中肆无忌惮挑战官府,戕害官差,赵银环身份绝不止一个小小书生,商贾之子这么简单。”他趋前一步,压迫感让杨-佳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胆怯地看向对面的男子,穀雨面沉似水,一字一顿道:“赵银环猖狂妄为,挑战国家律法底限,罪不容诛!你身为阁老之女,更不应与其沆瀣一气,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杨-佳蓉眼角泪光隱现,拼命摇著头,有穀雨这个当事人现身说法,她心中仅存的侥倖也被打击得粉碎,脑海中那个阳光开朗的身影轰然倒塌。泪水涟涟自腮边滑落,四名轿夫互相看了看,一拥而上挤到杨-佳蓉身前,穀雨横眉立目地看著对方,厉声喝道:“干什么,阻扰办案,与案犯同罪,信不信我將尔等下狱!” 为首的那人冷笑道:“小的是杨府的人,只要官爷敢抓,我便隨你走,就是不知阁老那里官爷好不好交待?” 穀雨皱起了眉,目光绕过四人看向后方的杨-佳蓉,杨-佳蓉躲避开他的视线,正在这时,巷口忽地传来一声喊:“小姐在这里!” 杨-佳蓉霍然回头,只见十余人自远处匆匆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母亲的贴身婢女杨玲。昨日她得杨志皋的吩咐顶替春桃代为照顾杨-佳蓉,与其说照顾不如说监视,杨志皋生怕闺女心情激盪之下做出不智之举,只好派杨玲贴身照顾,顺便將她的一举一动报给杨志皋夫妇知晓。今日清晨杨-佳蓉趁杨玲给母亲请安的功夫跑了出来,但杨玲主理府內事务,沉稳持重,早已预留了眼线。那边厢杨-佳蓉甫一出府,这边便有人將消息通报给他。 老妇人听后急得捶胸顿足,杨玲先安抚住主母,尔后领了人循著杨-佳蓉的踪跡而来。 杨-佳蓉暗暗叫苦,再想逃跑已是来不及了,穀雨观察著她的脸色,忽道:“让我去找赵银环,或许能劝得他回头,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 杨-佳蓉看看后方的杨玲,再看看面前的穀雨,忽然顿了顿足分开轿夫,站到穀雨面前:“银环很少说起家中的事情,言及父母家庭往往一带而过,不过两个月前龙江先生在国子监讲学,京城各处学子慕名前往,结束时忽然狂风大作天降大雪,我与银环为暂避风雪躲入一家酒楼,小二將他认了出来,银环不得已才承认那是赵家的產业,那酒楼我记得名字,唤作醉仙楼。” 说到此处杨玲已领著人赶到近处,她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腮骨横突,眉低压眼,一看便知是精明人。杨-佳蓉从洁白的手腕上解下一串镶著白玉的手链塞到穀雨手中,急声道:“这手链是他送与我的,你拿他一看便知。我的银环绝不是十恶不赦的盗贼,將他安全带回来。小谷捕快,拜託你了。” 杨玲一个箭步窜了上来,横在穀雨与杨-佳蓉之间,眯著眼睛看了看穀雨:“这位小官爷,你叫什么名字?” 穀雨背过手:“我叫穀雨。” “小谷捕头不像是多事之人,”杨玲似笑非笑地道:“公事理应由顺天府向內阁告请,阁老统领百官,自会给顺天府答覆。若是私事需要杨家襄助,与我说便成,小姐尚未出阁,光天化日之下攀谈终归不妥,小谷捕头我可说明白了?” 穀雨面无表情地看著她:“明白了。” 杨玲转回身:“小姐,老夫人知道你不告出府,忧心得很,咱们回吧。”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伸手搀向杨-佳蓉,杨-佳蓉恼怒地將她的手甩开:“我自己会走!”看了穀雨一眼,钻入了轿中。 穀雨待一行人离开巷子,这才將那手链举到身前细细端详,只见那链子纯银打造,中央嵌有一颗玉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著夺目的光泽。他郑重其事地收回到怀中,正要举步离去,忽然见巷口多了一人,身材高大瘦脸薄唇,与穀雨目光一碰,若无其事地闪入胡同中。穀雨心中一动,快步跟了上去,走到巷口向里观瞧,只见胡同中空无一人。 他狐疑地向胡同中走了两步,侧耳倾听著动静。 “师傅!”身后传来一声喊,穀雨转回头,是小彤,她像穀雨挥了挥手:“师爷找你。” “知道了。”穀雨折了回来,看了看寂静的胡同,向小彤走去。 片刻功夫,邹念文从胡同深处走了出来,他快步回到巷口,只见靠近顺天府衙的地方多了几名守兵手持钢刀,巡迴警戒,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他心中一紧,连忙收回目光,做模做样地伸了个拦腰,不敢多留,快步离开。 第二百一十三章 身份 崇北坊白庄后院,赵银环惊叫一声,腾地从床上弹起,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的父亲赵书僧。赵书僧抓住赵银环的双手紧紧攥著,眼角噙泪:“银环,是爹爹!” 赵银环嘴巴张了张,猛地抱住赵书僧:“爹!”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他在牢中受尽酷刑尚能咬牙坚持,面对自己的父亲时泪水却像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赵书僧两手举在半空,不敢触碰赵银环的身体,但泪水也顺著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段西峰从旁道:“好了银环,你身负重伤,不易激动,擦擦眼泪吧。”將手巾递了过来,赵银环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脱离父亲的怀抱,接过手巾將泪水擦净。 段西峰將他的枕头拖到床头,赵银环轻轻地將后背靠了上去,伤口被牵动疼得他眉头猛地皱起,段西峰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方才已跟大龙头说过,但那时你陷入昏迷並没有听见,我將情况简单说与你知——此次劫狱各堂口精锐尽出,所有兄弟均被营救出来,但乱局之下终是有些伤损。昨晚一役一共死了两个弟兄,七个弟兄受伤,但好在伤势不重,天亮前均已脱离危险。” 他清了清嗓子:“此番战果丰硕,顺天府遭受重创,鹰爪子死伤超过二十人。白龙会这些年沉寂无声,绿林道上早生轻慢之心,部分生意也被抢夺一空,此役过后白龙会威名重振,宵小必不会再有覬覦。” 赵银环嘴巴微张,內心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愤怒,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父亲。 赵书僧面无表情地道:“银环,此番与顺天府大打出手原因眾多,最重要的是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纵使豁出白龙会也要护你周全。第二,我白龙会九堂均不设堂主,你可知为何?” 赵银环涩声道:“因为九堂堂主全数战死。” 赵书僧脸色悲戚:“是啊,江湖沉浮,白龙会由小做大,其间的腥风血雨乃是家常便饭,九堂堂主半数死於官府,半数死於仇家。这些年来我不增设新堂主,便是避免將其立做標靶,让老兄弟无端送命。但也正因此,各堂权力分化,难以形成气候,对生意与地盘的控制大不如前,將宵小之徒钻了空子。就拿眼前的事来说,若换作从前怎么会有人胆敢抢咱们的生意?” 段西峰道:“大龙头放心,白狗子已领人查了,借爆炸之机放走对方的人,藉机探查其背后主使不正是咱们的计策吗,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赵书僧点了点头:“这事做得猖獗跋扈,白龙会迟早会暴露在官府视线中,这场恶战避无可避,只许胜不许败!” 赵银环眼神复杂地看著父亲,赵书僧扭过脸看著他:“银环,你是不是想考功名?” 赵银环一怔,被子下的双手猛地握紧,赵书僧柔声道:“傻孩子,你生在赵家,怎么还会做不切实际的梦,將来爹老了,这偌大的家业都要交与你掌管,难道你想带著一群土匪当官吗,他们是能助你处置民情还是能上战场杀敌?” 终究只是梦吗?赵银环將下唇咬得发紫,木然地看著父亲。赵书僧的面色渐渐变得肃杀:“此役关係到白龙会的生死,爹爹不仅要白龙会重振雄风,更要报顺天府杀妻夺子之仇,董心五作为罪魁祸首,更要血债血偿。每一桩每一件皆非易事,银环你天资聪颖,助爹一臂之力吧!” 赵银环闭上了双眼,只觉心中灰恶一片。他痛恨贼的身份,想要换种方式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他幻想自己是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渴望通过考取功名晋身朝堂,他像无数有志学子一样,心中默默推崇阳明先生,遵从心中良知,匡扶社稷。但在现实面前这些想法却变得荒谬可笑,白龙会与官府大战在即,他还有选择的权力吗? 他缓缓睁开眼,面对著一脸希冀的父亲虚弱地笑了笑:“我是爹的儿子,爹但有吩咐,做儿子的无有不从。” 赵书僧哈哈大笑,高兴地在腿上拍了一记,站起身来,忽地想起一事:“你前些时日说起已有心仪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爹这些时日怕是没有时间了,待忙过这一阵再商討提亲的事。” 赵银环的眼底闪过一丝悲伤,他若无其事地道:“不著急,过些时日再说。” 赵书僧点点头:“你安生歇著,爹爹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门口站著棒槌,他是赵书僧的贴身扈从,见赵书僧走了过来,忙躬身让过,紧隨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屋中恢復了平静,段西峰眼珠转了转,凑了上来露出咸湿的表情:“你那心仪女子身段好吗,屁股大不大,嗯?” 赵银环撇了他一眼没有做声,段西峰撇撇嘴:“大龙头早盼著抱孙子,你小子与人姑娘两情相悦,大龙头也不是迂腐之人,只要那姑娘不是董心五的闺女,只要她是好生养的,大龙头是不会干涉的,嘿嘿哈哈,”他自以为说得好笑,咧开大嘴率先笑了起来,待见到对方沉默以应便訕訕地住了嘴,他看著落落寡欢的赵银环,眼珠转了转:“那姑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赵银环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教她知道我的身份,我只告诉她我出身商贾之家,除此之外並未...並未...”他忽地停了下来,目光呆滯。 段西峰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收敛表情:“怎么?” “醉仙楼!”赵银环一瞬间白了脸色。 穀雨和小彤正急步走向值房,身后有人喊道:“老七!” 两人停下脚步转身,吴海潮飞快地跑到穀雨跟前一把抓住他:“你受伤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你轻点儿。”穀雨疼得齜牙咧嘴:“相亲成了吗?” 吴海潮咂咂嘴,好似牙疼一般的表情:“你说现在的姑娘家怎得都是嫌贫爱富,知道我家以卖炊饼为生便乾脆利落地拒绝了。小爷怎么说也是一府之吏,堂堂捕神的徒弟,教我面子往哪儿搁?”他回过神:“不是,说你的伤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穀雨在他胳膊上拍了一记,向小彤使了个眼色,快步向值房走去:“快点吧,师傅等著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分工 三人走入院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著受伤的官差,嘴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角落中几床白被单盖在遗体上,那是昨夜中不幸罹难的狱卒与捕快。三人默默地在院中站了片刻,心情变得沉重无比,穀雨轻声道:“走吧。” 三人儘量拣那能下脚的地方行走迈入值房,周围、高强、李清、庞韜等二十余名捕手將值房挤得满满当当,那几张病床已被移到墙边贴著,孙郎中在中间横了一道帘子,將两边隔开。董心五坐在正中一把椅子上,老头儿忙了一夜,累得疲惫不堪,这会儿正闭著眼休息,听见脚步声才將眼睛睁开:“老七,伤势还没好,就不要乱跑了。” 穀雨见眾人的目光匯聚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挠了挠头:“师傅,我有急事回稟。” “哦?”董心五抬了抬眼皮。 穀雨道:“杨-佳蓉方才来府中寻我,透露她曾与赵银环偶然路过醉仙楼,店中小二將他认了出来,赵银环正是醉仙楼的店东。” 董心五噌地站了起来,兴奋地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略微沉吟片刻:“这样,既然大家都在,咱们简单分分工,高强、周围——” 高强没想到第一个便点了他的將,连忙站了出来,与周围互视一眼,齐声道:“卑职在。” 董心五看著他两人:“府中事务散乱混杂,重新分配牢房、监督工匠施工、逃犯接收审讯桩桩件件均需要人手,你二人居中调度,协调人员。府尹大人不久后下朝,你二人要听令行事,不得耽搁。” 高强眼光闪烁,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之色,他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董心五:“谨遵大人吩咐。” 周围皱了皱眉:“师傅...” 董心五摆了摆手不再看他,周围想要说什么,但值房中人多眼杂,他忍了下来。 董心五转向吴海潮,目光却看向帘子那边忙碌的身影:“老孙忙了一晚,体力不济,再累下去恐怕要出事。你速速去东壁堂、同济堂延请大夫,我这里有两封亲笔信,”他早有准备,自怀中將信笺取出递给吴海潮:“你將两封信分別交付两位堂主,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吴海潮对抓贼缉盗的態度一向是能躲就躲,董心五安排的任务安全且简单,他倒乐得轻鬆,將两封信笺收了起来:“师傅放心。” 董心五又吩咐道:“小彤,北司交待的任务不可怠慢,你收拾收拾,仍在永定门值守。” 小彤撅了噘嘴:“能让我隨你们查案吗?” 梁岩听得双目圆睁,向穀雨猛打眼色,穀雨截口道:“其余女快手已分赴各城门巡查,你也没有例外,去吧。” 小彤注意到了自家哥哥躲在人群后方挤眉弄眼,他忽然察觉到小彤的目光,连忙討好地笑了笑,小彤心中恍然大悟,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跺了跺脚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董心五目光转回到穀雨身上:“小谷、广胜,你二人带著弟兄们跟我走。” 穀雨答应一声,向李清和庞韜几人招了招手,隨著董心五快步走到院中。 “师傅。”周围跟在董心五身后走出了院子。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董心五看了看他,向穀雨道:“你们先去,我隨后赶上。”穀雨点了点头,领著队伍去了。 周围道:“师傅,怎么不让我去?” 董心五瞧瞧四下无人,嘆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田大人说得对,咱们府中確有內奸作梗,只是这人不知是谁,老七太年轻了沉不住气,海潮更是不成,想要揪出这个人非你莫属,此事的紧急程度甚至高於抓捕赵银环。” 周围心中一凛:“师傅,我知道了,您多加小心。”董心五在他肩上用力地捏了捏,追著队伍去了。 周围望著一行人走远,这才慢慢地走回到值房中,此时屋中的捕快已走得精光,孙郎中將房门大开透气,周围见他走路有些踉蹌,忙上前扶住他,將他搀到空床边坐了,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孙郎中两手托住水杯暖著手,口中抱怨道:“小谷这臭小子耳朵里塞驴毛,说了不准下床,仍要到处跑。” 周围道:“您老別和他一般见识。”看著墙侧三张床的患者:“还没甦醒?” 孙郎中愁眉苦脸道:“伤得一个比一个重,哪是那么快便能醒转的。好在都脱离了危险,有我在这里照看著,你就放心吧。” 周围道:“海潮已找人来帮你了,您老暂且歇歇,別累著自己,府中上下可全都指望著你呢。” 孙郎中得意地一笑,看了看他疑惑地道:“你怎得没隨你师傅外出抓贼?” 周围慢慢沉下脸,眼中的锋芒一闪而逝:“府中尚有许多事需要善后。” 大街上一队官兵自远处匆匆走了过来,行人惊恐地避在一旁,刘永吉站在坊门前手里攥著一摞缉捕令:“给我搜!”身后的官兵一拥而入,如狼似虎地扑了进去。坊门不远的巷子中,大脑袋心有余悸地看著乱作一团的街面,嚇得脸色苍白,忙不迭地缩回脑袋。 方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怎得,怕了?” 大脑袋啐了一口:“说的什么风凉话,抓的不是你,你自然不怕。” 方健嬉笑道:“有我搭伴,你就放心吧。” 大脑袋撇了撇嘴,心道:正是有你,我才更加危险。 姚井儿为防止胡佳的手下搞小动作,更为了不被官府一勺烩,索性將两班人马打散重组,分头寻找徐开龙。这样一来胡佳的诡计果然无法施行,大脑袋却暗中鬆了一口气。他全家老小正是托徐开龙荫庇才得以活了下来,往日娘亲对他耳提面令,是以他自小对徐开龙既崇敬又爱戴,从未曾想过伤害自己的恩人,昨夜迫於胡佳淫威不得已答应下来,今日姚井儿搞了这么一出,却遂了他的意。 他向大街上看了一眼,正要举步离去,不想去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不禁僵在当场。 方健见他神色有异,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看什么呢,还不快走。” 大脑袋却一个箭步窜出向那人急步走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遭遇 东壁堂后院,季安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仰头看著靠在床头假寐的徐开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小手食指下意识地塞到口中,歪著头看著徐开龙。徐开龙缓缓睁开眼睛,看著季安的小模样笑了笑:“不认识我了?” 夏姜端著食盒从院外走了进来,见两人正在说话,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將食堂在桌上重重一顿,快步走到季安身后將她抱在怀中,戒备地看向徐开龙,徐开龙苦笑道:“我身受重伤,不会伤害她的。” 夏姜不为所动,紧紧地搂著季安,季安趴在夏姜的肩头轻声道:“姐姐,疼。” 夏姜抱著季安慢慢退到桌边,將她放在凳子上,佯怒道:“说没说过,不许靠近他!” 季安在凳子上扭动著身子,眼睛忽闪忽闪地看著夏姜,肉嘟嘟的小嘴弯成一道弧,夏姜败下阵来,忽地伸手在她的鼻尖轻轻捏了捏:“你,不听话!” 季安咯咯笑著,伸手捞向食盒。夏姜帮著她把食盒打开,取出一碗粥和一个包子递给季安,季安大张著嘴,一口咬在包子上,两腮顿时鼓了起来。 徐开龙目光柔和地看著季安,甚至带著一丝羡慕,他妻子姚中慧幼年习武,长大后隨他走南闯北,身体受寒以致终生不孕。徐开龙为免妻子伤心,从不曾提过此事,但年岁渐老,越来越能体会到膝下无子的孤独感。季安一个粉雕玉琢的粉娃娃天真烂漫,与夏姜毫无机心的互动令他艷羡不已。 夏姜將食盒提起走到他面前,取出一碗粥放在床边,徐开龙吃力地端在手中,感激地看了夏姜一眼:“昔年败走麦城,我也曾被一位郎中所救,將我从阎罗殿上硬生生拽了回来,老夫才能活到现在。想不到此番骤逢大难,你又救了老夫,朝天寨自立寨起严令不伤郎中,可见老天有眼,因果报应皆有定数。” 夏姜哼了一声:“除了郎中,死在你手中的人还少吗?” 徐开龙脸色一僵,重重地嘆了口气:“夏姑娘青春年少,可听说过前朝嘉靖嘉靖,家家乾净之说?” 夏姜听他说得久远,疑惑地看著他,摇了摇头:“不曾听说。” 徐开龙轻轻將碗放在腿上,目光看向屋顶:“那是嘉靖朝的事了,皇帝老儿昏庸无道,地方官员疯狂敛財,赋税日趋严重,每亩地税三离,老百姓已是叫苦连天,后来层层加码,直加到九离。乡民辛苦耕作一年,全部缴了税,连口饱饭也吃不上。” 夏姜静静地听著,徐开龙陷入到往日的回忆:“即便这样,皇亲贵胄仍不满足,对乡民手中的土地巧取豪夺。为了能吃上饭,乡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將土地交了上去,没了土地,农民沦为佃农,可当初为了配合皇亲贵胄掩人耳目,土地仍然登记在自己名下。如此一来,给官府的税要交,给地主的租子也要交,乡民难堪重负,那些年冻死饿死的尸体隨处可见,有些不认命的只能躲到了大山里,还有像我这样家中老父老母健在,想死也死不成的,只能將心一横,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 他苦涩地看了夏姜一眼:“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想做贼呢?” 夏姜听得眼底发潮,但仍硬著嗓子:“那也不能草菅人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枉顾他们性命。” 徐开龙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承认自己手中血债纍纍,可我並不后悔,弱肉强食,若不是当初狠下心,怎么会有山上的老老少少。这些年朝天寨的日子渐渐好了,我也生了隱退之心,只求能安然渡过后半生,”他缓缓抬头,眸中是亮晶晶的:“山中田地开垦,湖中养鱼,虽不丰饶,却足以留给年轻一辈踏实生活,若他们勤奋,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夏姜轻声道:“但愿如你所说。只是你杀戮过重,午夜梦回难道便会心安吗?” 徐开龙怔怔地看著她,而夏姜已提起食盒:“我救了你,只图你不要伤害我二人,现在官府想必也追查得紧,还望你儘早离开,不要给东壁堂招惹祸端。” 石云鬼鬼祟祟地躲在人群后方,街上官兵呼啸而过,径直扑向坊门,他脸色变得惨白,从人群后缓缓挪出身来,向坊门处走了几步,待见到如狼似虎的官兵,心下更是沉重,正在踟躇间面前人影一闪抓住他的胳膊,將其拖入巷中,石云大惊失色张嘴欲喊,对面那人一把將他嘴捂住:“是我,別喊!” 石云认真地端详著面前这人,见他络腮大胡,腮边一颗硕大的痦子,实在面生得紧,那人得意一笑:“你再瞧瞧。” 石云看著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熟悉,心思电转猛地一拍大腿:“大脑袋,是你小子!” 这人正是大脑袋,他拉著石云走向巷子深处,边解释道:“我的脸做过偽装,就是为了防备今日这种情况。” 石云点点头,看著面前巷子中两个陌生的汉子虎视眈眈地盯著他,咽了口唾沫:“这两人是谁?” 大脑袋道:“山寨的兄弟,”露出疑惑的表情:“石郎中,你可是来寻我等的?” 石云道:“徐大当家现在东壁堂中將养,他昨夜被人偷袭,伤势严重,好容易脱离了风险,便让我来此通知各位英雄。” 大脑袋打了个激灵,与方通方健对视一眼,脸色变得激动起来。方通一把拉住石云,拱了拱手:“劳烦你带弟兄们过去。” 石云点点头:“隨我走吧。” 大脑袋得知徐开龙有惊无险,心下也不禁欣喜,可转念一想胡佳的交待,神情却又黯然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在方通方健两人的背影上徘徊,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短刀。 方健回过头,不满地道:“想什么呢,赶紧走啊。” “哎。”大脑袋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脚步声远去,巷子中渐渐没了声息,片刻后安三的身影从巷子深处走了出来,他看著空旷的巷子冷冷一笑。 第二百一十六章 醉仙楼 过了晌午,寸土寸金的双碾街上渐渐变得人群熙攘,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喧譁声阵阵中间或有一队队面容整肃的官兵快速经过,王忠仁与两个衣著华贵的年轻人侧身避在一旁,待官兵消失后街面上恢復了秩序,一名年轻人將摺扇一抖,瀟洒地扇了两记:“怎得今日官兵形色匆匆,难道出了什么事,王兄可知道?”说这人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乃是吏部官员之子,名叫严皮寿。 王忠仁望著官兵的身影:“谁知道呢。” 另一人脸条细长,一双三角眼瞧著让人极不舒服,他年岁不大,抚著光滑无毛的下巴,他打了个哈欠道:“昨夜雷声阵阵,我爹猜测京中出了乱子,这些官差想必与昨夜之事有关。”他叫史泰翔,姑姑是宫中贵妃。 王忠仁满不在乎道:“与咱们不相干,吃酒去。” 双碾街上最高的建筑乃是座三层酒楼,名唤醉仙楼,能在此间消费的非富即贵。此时刚过晌午,吃酒的客人並不多。王忠仁刚將脚迈上台阶,小二已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三位客官,里边请。” 三人拾级而上登上三楼,捡了张靠窗的桌子,叫了酒菜,严皮寿眼珠转了转,凑近了王忠仁:“王兄,那庆元春的魁还不曾就范?” 王忠仁麵皮一紧,哼道:“快了。” 话说到此处,四喜匆匆地上了楼梯,俯身在王忠仁面前:“少爷。” 王忠仁斜眼看著他:“有好消息了?” 四喜小心地观察著王忠仁的神色:“那陆姑娘近两天频繁周旋於宴席之间,实在找不到空子。” 王忠仁“哦?”了一声,直勾勾地看著四喜:“就这般巧?” 四喜被他审视的眼睛盯得心中砰砰直跳,咽了口唾沫,陪笑道:“谁说不是呢,老天不成人之美。” 王忠仁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给我牢牢盯著,少爷我是下了狠心的,若不教那陆诗柳臣服胯下,我这王字倒著写。” 史泰翔想了想,小声道:“那不还是王吗?” 王忠仁气恼地瞥了他一眼,史泰翔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了。四喜暗中鬆了口气,施了礼快速离开。 严皮寿露出淫笑:“待陆诗柳被王兄梳拢已毕,开门纳客之时,以她的才情姿色,京城中的公子哥定会趋之若鶩,庆元春的门槛恐怕都要被踏破了。” 史泰翔年岁不大,但已是淫道老手,闻言凑趣道:“想必哥哥也要上门拜访,一亲芳泽了?” 严皮寿嘿嘿一笑,反问道:“难道你不去?” 王忠仁趴在窗前望著四喜的背影消失,脸色鬱郁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门口人影一闪,几名健壮的汉子走上了石阶,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抬起头打量著醉仙楼,与王忠仁的视线撞个正著。对方的目光阴冷狠厉犹如寒冰,王忠仁的心中一阵没来由地紧张,连忙回过了头。 “客官...嗯?”迎上来的小二笑容僵住脸上,来人正是段西峰。作为二龙头,他很少在醉仙楼露面。 小二收敛起表情,伸手做了个请势:“这厢请。” 段西峰也不废话,领著人走向后院。掌柜的姓吴,正与帐房先生在房中商量著什么,段西峰推门走了进来。吴掌柜皱著眉头:“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站起身来,待看清来人的长相却不禁愣住了。 段西峰直截了当地道:“认得我?” “二...二龙头。”掌柜与帐房慌忙施礼。 段西峰脸色阴沉:“暗房见阳,你这里漏了海底,叫上兄弟收拾收拾隨我撤。” 掌柜与帐房脸色剧变,脸现惊惧之色,掌柜的拱手道:“小的一向谨小慎微,不知哪里漏了破绽?” 段西峰烦躁地摆了摆手:“不是你的问题。多长时间能收拾乾净?” 掌柜这才稍稍鬆了口气,心中盘算片刻:“一炷香的功夫。只是...”他偷偷地观察著段西峰的表情:“酒楼之中跑堂小二、灶房厨子、伙夫及帮厨有些並非会中弟兄,如何处理?” 段西峰道:“有多少人?” “这个?”掌柜的看向帐房,帐房赶紧道:“回二龙头的话,醉仙楼伙计一共十六人,其中六人是人手不够时从牙行招募来的,”他略一迟疑:“会中弟兄紧守帮规,不曾向这些人泄露身份,是以这些人並不知道这醉仙楼乃是白龙会的產业,想必也没泄密的可能。” 段西峰眯起了眼打量著他,帐房被他有如实质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胆怯地低下了头,段西峰转向掌柜道:“通知手下弟兄收拾利落,一炷香后自后门悄悄而出,酒楼前堂不要上门板保持现状,你去安排吧。” 掌柜领命而出,段西峰看著帐房,帐房迴避著他的视线。 “你能做担保吗,会中弟兄不会在閒谈、酒醉后向对方露过底?或者对方无意中听到弟兄们交谈,只要你能担保我便饶过他们,但若有一人向官府举告,我便杀你全家!”帐房嚇得两股站站,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段西峰冷冷地看著他:“现下谁也不敢保证这些人对白龙会一无所知,为安全计八人一个也留不得!”帐房嚇得一激灵,段西峰继续道:“將这八人一一唤到房中,想个託词,例如发放工钱之类,剩下的你就不消管了。” 帐房哆哆嗦嗦地应了,失魂落魄地向门外走去。 段西峰走到堂中的香案前,引燃火摺子將香点燃,甩了甩將香头火焰甩灭,香菸裊裊升腾,他擎香在手向供奉的財神爷拜了拜,將香插在香炉中,转身向他带来的几个汉子吩咐道:“准备做事。” 几人答应一声,脱下外衣露出深色短靠,一人將身后的包袱打开,拿出宽大的白色被单抖了抖铺在门口,其余人手持短刀分別藏在两侧门口,沉默而冷静地盯著紧闭的房门。段西峰坐在堂中翘著二郎腿,见桌上摆著水壶与茶杯,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一口饮尽,感受著炙热的热流经过口腔、胃,继而扩散至胸腹,周身暖洋洋的,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灭口 “前面便是醉仙楼。”董心五一行绕过保大坊笔直的拐角,秦广胜指著远处高大的建筑。穀雨一声不吭地走在最前,目光中焦灼无比。他们一行人约有十人,为避免打草惊蛇,临行前董心五已命人將公服换下,换了套寻常衣著。穀雨挤开人群,动作显得有些粗鲁,董心五向后吩咐道:“都跟紧了!” 过不多时便拐入了双碾街,穀雨却停下了脚步:“师傅。” 董心五极目远眺,只见醉仙楼前的石阶上站著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正警惕地四处张望。董心五心思电转:“老七和广胜自前门探探虚实,其余人跟我去后门。” 穀雨將腰刀解下递给李清:“楼內情况不明凶险难测,广胜隨您去吧,我一个人便成。” 秦广胜急道:“那怎么行?” 董心五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刀塞到穀雨手中:“有广胜帮你看著身后,起码不会被人打了闷棍。” 秦广胜从庞韜手中接过样式相同的短刀,下意识地看向穀雨。穀雨沉默地点点头,將短刀塞入靴中,秦广胜有样学样地塞了进去。穀雨看了看他转身便走,董心五一把拉住他:“发现端倪立即撤出,不可轻举妄动。” “我知道。”穀雨点点头:“师傅也小心。” 秦广胜紧张地手心出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醉仙楼,穀雨看了看他,忽地伸手揽在他肩上,秦广胜一愣,扭头看向穀雨,穀雨道:“別紧张,有我在,绝不会教你出事。” 这一瞬间秦广胜甚至觉得有些羞愧,穀雨年岁比他小,当差的年头也比自己少得多,可遇事沉稳冷静,任谁也想不到这其实是个羞赧木訥的少年。他点点头,穀雨嘿地一笑,双臂张开,以浮夸的姿態高声道:“若不是做兄弟的发了笔横財,你哪有今日的好运能在醉仙楼饮酒?” 秦广胜抬头看去,只见醉仙楼已近在眼前,石阶上的几名汉子正警惕地看著二人。他稳了稳心神,挤出笑容:“哥哥承你的情。”对石阶上的目光假做不见,跟在穀雨身后进了醉仙楼。 一楼中零零散散地坐了几桌,柜檯旁掌柜在伙计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伙计面色一僵,急匆匆地撩开布帘去了后堂,掌柜听见身后脚步连忙回头,只见穀雨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他连忙迎上前:“两位客官,今日要吃些什么?” 穀雨捡了张靠近后堂门口的桌子坐了:“两凉四热,一壶酒,掌柜看著上。” 掌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客官稍后。”他走向门口,靠近窗口的一桌客人忽地高声道:“掌柜,我们的菜做得了没有?!” 掌柜的脚步一滯,陪笑道:“我再去厨下催催。”撩帘走了进去。 那桌客人犹自抱怨道:“今儿怎么这般慢吞吞的,劳累好友久等,我孙某人实在过意过去,对不住对不住。” 同桌的客人连忙道:“不急不急,我等对醉仙楼慕名已久,若不是兄台未必有机会来此,有道是好饭不怕晚,等等便等等吧。” 穀雨环视四周,不见一名跑堂伙计,心中疑竇丛生,忽地站了起来走向那桌客人,那姓孙的年逾四十,身著员外服,正唾沫横飞地抱怨,猛地见身边站著一人,倒把他嚇了一跳,穀雨拱手道:“得罪,小弟也是第一次来这醉仙楼,待客原本便是如此吗?” 孙员外摇了摇头:“醉仙楼何时慢待过客人,可今日不知怎得等了半天却不见上菜,便是茶水凉透了也不曾续过水,真真气死我也。”同桌又是一番安慰。 穀雨想了想,径直走向后堂。 醉仙楼后巷,后院吱呀一声打开,几名年轻人身背包裹鬼头鬼脑地走了出来,瞧瞧四下无人回身將门闭上匆忙离去。巷子另一侧,董心五探头看著,过得片刻又见几名年轻人走了出来,待几人走脱董心五领著人悄悄掩了上来。墙头不高,李清与庞韜俯下身子,將董心五两腿架住用力提起。董心五手臂攀在墙头,探头向里观瞧。 帐房领著一个身材臃肿的男子走入了院中,那男子长得肥头大耳,身上套著一件短衫敞胸漏怀,隨著走动他的腮部和胸前一颤一颤的显得很吃力,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嘟囔道:“今日还不到发薪的日子,掌柜的发癔症不成?” 帐房头也不回地道:“有钱拿还不是好事?” 厨子道:“眼看就要上客了,我在厨间忙得不可开交,非要此时发工钱,那不是添乱嘛。” 帐房笑道:“憨货,见了掌柜也不能这般说。”他停在门口:“你进去吧。” 厨子伸手推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 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厨子只觉得喉间一痛,鲜血飈射而出!他伸手捂向脖颈,转身想要逃跑,身后窜出一人一刀扎在他的后腰,厨子臃肿的身体剧烈地挣扎,另一人也自房中窜出,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厨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先前那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將他拖入房內! 厨子眼中渐渐没了生气,伴隨著噗通一声沉闷的巨响仰面栽倒在地,正好躺在地上的白被单上,门后两人手脚麻利地將白被单裹住尸首,包成一团拖到墙边,墙边已有四个相同的包裹,被单上渗出鲜红的血跡。 帐房站在门外看著眼前血腥的一幕,嚇得哆嗦成一团,腹中翻江倒海直欲作呕。 段西峰背著手看了看:“还有一人在哪?” 帐房被他盯得背脊发凉,颤声道:“还,还有一人?” 段西峰皱了皱眉:“只有五具尸体,还有一人在哪里?” “还有...还有...”帐房猛地一拍脑袋:“哎哟,杨大劳,我再去找找。”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迎面正撞上掌柜。掌柜阴沉地看著他,忽地在他胸前著力捣了一拳,厉声道:“慌什么?!” 帐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香主...” “嗯?”掌柜的眼中忽地寒光迸现。 “不不,掌柜,杨大劳不见了踪影,我这就去找。”帐房慌忙解释道。 掌柜见他神色慌张,显然已被嚇破了胆,將眼一瞪:“慌个屁,我隨你一道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堵截 帐房期期艾艾地应了,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掌柜站在原地想了想,目光一闪抬头看向三楼。 三楼,王忠仁与严皮寿、史泰翔正喝得热火朝天,酒酣耳热之际,史泰翔吃吃笑道:“那小娘子察觉到我跟在身后,嚇得容失色,我却是不怕的,大摇大摆地跟在她身后。她相公也是个怂货,见我身后带著人,嚇得屁话都说不出来。两人回了家以为便万事大吉,可兄弟这浪蝶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带人破门而入,当著她相公的面將她扒个精光...” 王忠仁面色酡红,笑道:“那人家丈夫还不与你拼命?” “呸,他也得有那个狗胆!”史泰翔稚嫩的脸上闪动著诡譎的光彩:“我与他娘子欢好之时,那怂包只会跪在地上乞求,毫无反抗之意。”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豆蔻女子远不及这成婚的妇人知情识趣,逢迎转合皆称心意。” 严皮寿大著舌头道:“那事后两人没有报官?” 史泰翔轻蔑地一笑:“凭我的身份,天下谁能动得了小爷?”他伸手五根手指,正反比划了一下:“五两银子,两人哭哭啼啼地接了,自此相安无事。” 王忠仁的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这史泰翔家中原是瓦匠出身,凭著姑姑的身份一步登天翻了身,与王家书香门第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將杯中酒饮尽,看向一旁侍立的小二:“再给爷上酒。” 那小二原本面无表情地看著几人的丑態,见王忠仁看向他立即露出諂笑道:“这就来。” 一楼,穀雨撩开门帘探头向里张望,门外的几个汉子观察著他的动作,秦广胜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门帘起处迎面走来的却是掌柜和帐房,將他挡了回去:“客官可是等的急了?” 穀雨摆出不耐烦的表情:“听闻醉仙楼乃是京城数得著的酒楼,今日我弟兄慕名而来,没想到却让我们等了这么久,难道你们便是这般做生意的吗?” 掌柜的拱手陪笑道:“我方才已跟厨下催过了,您稍等片刻,马上就给您上菜。”转过身看向帐房:“你在这里陪客人说说话,我去去就来。”向门外看了一眼,再向穀雨拱一拱手:“少陪。”撩衣襟迈步上了楼梯。 门外监视的几名汉子缓缓走了进来,靠著秦广胜一桌坐了,穀雨转回头看著两人,那两人显得满不在乎,並没有迴避他的目光。 小二端著空酒壶转到楼梯口,掌柜的已迈步窜了上来,一把將他扯住,偷眼看了看王忠仁三人,將他拉到僻静处:“你怎得还在这儿,我不是教人通知你们儘快撤离了吗?”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著掌柜。 “蠢货,”掌柜猛地一拍脑袋,终於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道:“我的林哥儿哎,这酒楼已成是非之地,会中弟兄著急撤离,却把你忘了,赶紧跟我走。” 那叫林哥儿的小二也是白会龙的人,闻言嚇得大惊失色,隨掌柜向楼下走去,掌柜边走边问道:“可见过杨大劳去了哪儿?” “这个...”林哥儿支支吾吾道。 掌柜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发出清脆的响声,气道:“都什么时候了,有屁快放!” 林哥儿这才道:“大劳吃坏了肚子,晌午便回了家。怕你扣他工钱,便教我瞒著。” 掌柜哼了一声:“他哪是吃坏了肚子,分明是偷懒耍滑。”显然对杨大劳的秉性有所了解,阴惻惻地道:“这下他得拿命赔了...” “什么?!”林哥儿嚇得浑身一抖,停下了脚步。 掌柜指著他的鼻子:“我知你与这小子关係不错,但此番事態危急,二龙头亲临,非我会中弟兄悉数灭口,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林二哥惊得目瞪口呆,被掌柜拖著回到一楼,帐房像只呆头鹅,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掌柜看得火大,在帐房胸前推了一把:“傻了不成,滚回去!” “掌柜的!”穀雨腾地站起身来,掌柜的停下脚步皱著眉头看向穀雨,隨著他的起身几名汉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而穀雨恍若未觉:“这是要去哪里?” 掌柜的眼神冷了下来:“你管的太宽了,究竟是什么人?” 穀雨盯著他:“我是...” 正说到此处,后院中忽地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声,短暂的愣怔后,穀雨猛地伸手抓向掌柜! 帐房离开后的后院中一时又陷入了寂静,董心五瞧了半晌悄悄攀上墙头,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內,伸手將门閂拉开,墙外的捕快猫著身子鱼贯而入,董心五指了指方向,捕快会意地摸向腰间將钢刀齐齐拔出,向房门悄悄摸了过去。李清猫身站在门前,他运了运气然后看向董心五,董心五点了点头。 昏暗的房中段西峰抱著肩膀微闔双眼,耳朵忽然动了动,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门口的几名汉子疑惑地看向他。段西峰竖起食指置於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李清猛提一口气,足底猛蹬,身体弹射而出,如一只离弦之箭撞向房门,就在身体接触门板的一瞬间,猛听得房门轰隆一声响,一股巨大的力道由门內迎面扑来,门板崩裂碎片狠狠地砸向李清!李清大惊失色,不等反应门板嘭地撞击在他的身上,李清惨叫一声,身子向后横飞而出。 自门內如旋风一般猛地扑出几条健壮的汉子,为首的正是段西峰。 短暂的惊诧后,董心五率先反应过来:“一个都不准跑,全部拿下!”大喝一声挥刀砍了过来,捕快跟在他的身后杀向几人。段西峰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跑去,身后的汉子拦住捕快去路,手中短刀挥舞如风,两方战在一处。董心五看著段西峰的背影,又惊又怒,大喝道:“哪里走!” 挥刀扑上,一人斜刺里杀出,刀风如疾光兜头便剁,董心五连忙举刀招架,清脆的兵刃交击声中,段西峰已去得远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掌柜 穀雨听见后院惨叫声,瞬间便反应过来一定是出了事,当下不再偽装,手指如勾迅捷无伦地抓向掌柜,掌柜一直小心提防著他,见他一招袭来连忙伸手格挡,怎料穀雨一记鞭腿抽出,啪地一声脆响正中掌柜的小腹,掌柜闷声一声身子斜飞而出,摔在楼梯口。 他撤回脚,右手在靴筒中顺手一掏將那短刀摸了出去,身子猛地后窜,那几名汉子眼见异变突起,腾地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向怀间摸去,还不等將短刃掏出,只觉得眼前一,穀雨已欺至近前,挥手在一人大腿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那人大喊一声仰头栽倒,穀雨动作如行云流水,挥手又是一刀,另一人歪倒在地,剩下两名汉子终於抽出牛耳尖刀,眼见两名同伴一瞬间便被放倒不禁又惊又怒,大喝一声向穀雨扑来。穀雨身高比这两人矮了一个头不止,体型更不是一个等级,在两人魁梧的身材映照下直如孩童,他猫著身子猛地矮身抱住一人腿弯,隨即仰躺在地身子如陀螺般打了个转,竟绕到了那人身后,一刀抹在那人腿弯! 鲜血迸溅而出!那人疼得浑身抽搐,身子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妈的!”最后站著的汉子嘴中大声喝骂,一脚踢向穀雨,这一脚势大力沉,带著呼呼风声,直向穀雨的面门踢来。穀雨仰躺在地不及躲避,连忙双拳紧攥护住头面,一股巨力袭来,穀雨的身子贴著地横滑而出。 砰砰砰,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客人被嚇得大声惊叫,瑟瑟地挤向角落。那汉子骂骂咧咧地推开挡在面前的桌椅,如一辆战车般卷向穀雨。 穀雨艰难地爬起身,他翻身上了一张桌子,腾身而起一脚踹向那人的额头,那人伸手抓住穀雨的脚踝,穀雨心中一惊,另一只脚猛地踢出,正踢中那人的鼻樑,那人惨叫一声,將穀雨像丟破麻袋般丟了出去。穀雨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尔后又被反弹在地,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短刀在手中挽了个儿,再次揉身而上! 那人鼻樑酸楚泪水涟涟,渐渐模糊了视线,他用手背抹了把泪,眼前忽地人影一晃,穀雨已窜到他怀中,尖刀密不透风地在其腹间刺了四五刀,那人將穀雨一把推开,用手在腹间一抹,只抹到一手的鲜血,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息之间,秦广胜呆愣愣地看著穀雨,这是那个他熟悉的穀雨吗,那个跟人说话便脸红,生活还需別人照顾,人情世故略显生涩的穀雨? 穀雨抹了把脸上的血,身上透著一股浓烈的肃杀,不知为何秦广胜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穀雨却已顾不得他的想法,指向他的身后:“別让他们跑了!”身子已如一阵疾风绕过他,向后方跑去。 秦广胜悚然回头,只见掌柜地捂著小腹向楼梯上逃去,而林哥儿和帐房则转身撩开门帘跑向后院,穀雨紧紧地跟住掌柜的脚步衔尾追去,一个箭步窜上了楼梯,掌柜身手竟也不错,竟將穀雨越甩越远,穀雨提起一口气大跨步地迈上楼梯,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 秦广胜见林哥儿与帐房已跑到后院,伸手撩起布帘,眼前人影忽地一闪,还不等他看清对方长相,一柄短刀如电闪般猛地刺了出来!秦广胜情知不妙,连忙向一旁躲避,短刀自他腹间横划而过,疼得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墙侧! 一行人自帘后窜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段西峰,他擎著刀子淡淡地看了秦广胜一眼,脚步飞快走向门口,林哥儿和帐房被两名魁梧的汉子护著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身后。腹间的疼痛让秦广胜冷汗直流,他手捂著小腹斜倚在墙侧,嘶声道:“別想跑!” 段西峰一伙置若罔闻,將厅中倒在地上的四名汉子搀扶起身,快速逃离。鲜血自秦广胜的指缝间汩汩而出,他忍著疼痛扶墙站了起来,向门口的方向跑了两步,忽地脚下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广胜!”董心五出现在他的背后,伸手將他胳膊扶住,向他腹下瞥了一眼,向后急声喊道:“庞韜!” 庞韜慌慌张张地跑了来,脸上血跡斑斑,一时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对手的,董心五喊了一声:“广胜受了伤,交给你了。”庞韜连忙搀住秦广胜,董心五快速跑向门口,站在石阶上左右张望,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却不见了段西峰的踪影。 他心急火燎地走下石阶,还没走出两步,忽然自空中落下一件物事嘭地一声砸在他面前的地上,把他嚇了好大一跳,连忙侧身避开,定睛细瞧竟是一张椅子,已然摔得四分五裂,他仰头张望,一瞬间却变了脸色! 严皮寿打了个酒嗝,醉眼朦朧地道:“怎地还不上酒,小二,小二!”说话间站起身来,王忠仁见他脚步趔趄,伸手在他肩头一按,將他按回到椅中:“喝多了吧?安生坐著,哥哥去催酒。” 严皮寿身体靠在椅背上,兀自嘴硬道:“谁说我醉了?” 史泰翔趴在桌子上,严皮寿晃了晃他的胳膊,史泰翔扭动了一下身子,再没了动静,严皮寿嘿嘿笑道:“这才是不胜酒力。” 王忠仁用手指指他,向楼梯口走去:“小二,小二,死哪儿去了!...嗯?!” 掌柜猛地从楼梯口中窜出,紧接著穀雨的身影跟在他身后出现,王忠仁猛地睁开眼睛。掌柜听得身后脚步声越近越近,知道穀雨已追到切近,正自焦急间只见出现一人,当下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王忠仁见面前之人满脸狰狞,出手凶狠,本能地转身逃去,只是他虽然嘲笑严皮寿,自己也喝得昏天黑地,脚下虚浮被掌柜追上一脚踹翻在地,严皮寿嚇得呀一声从椅中翻下钻到了桌底。 穀雨见掌柜似乎要对客人不利,猛地腾身而起向掌柜扑来! 第二百二十章 回白庄 掌柜却似能感知到穀雨的动作,穀雨跃起时他便就地一滚,避开穀雨的攻势,待爬起身来时已將王忠仁抱在怀中,手中暗藏的短刀已抵在他的咽喉处,他恶狠狠地盯著穀雨,阴沉地道:“往下一步,就等著给他收尸吧。” 王忠仁只感到一丝丝冰凉自喉间传来,激得他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本酒气沉沉的脑袋登时清醒了过来,颤声道:“好汉爷,我没得罪过你,您可別害我。” 王忠仁手底加劲,颈间登时一条血线流下,王忠仁只感到颈间传来如小虫撕咬般的刺痛,耳边听到掌柜粗重湿潮的声音:“再废话杀了你!” 王忠仁登时如锯了嘴的葫芦,再也不敢做声,只是乞求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穀雨,穀雨见他二十余岁的模样,长相斯文周正,他闻言安慰道:“別怕,我是顺天府捕快穀雨。” 王忠仁紧绷的情绪出现了一丝鬆动,穀雨的视线转移到掌柜身上,冷声道:“將人放了,你还有活路。” 掌柜冷笑一声:“將刀扔了。” 穀雨冷冷地回视著他,掌柜手底收紧,王忠仁脖颈登时血流如注。 “我扔,我扔!”穀雨咬著牙將短刀拋到掌柜面前,掌柜飞起一脚踢出老远。 桌下传来严皮寿的声音:“兀那贼人,你可知这人是谁,他可是兵部郎中王立琦大人的独子,还不快將人放了,要不然小心你项上人头不保!” 穀雨心头一紧,暗道:“蠢货!” 果然掌柜在短暂的愣怔后忽地哈哈大笑:“看来我捡到宝了!”他阴惻惻地看著穀雨,忽地抵著王忠仁靠在窗台上,半个身子登时探了出去,嚇得王忠仁惊叫连连,穀雨变了脸色:“別胡来!” 掌柜阴笑道:“王大人的独子性命自然金贵得很,有他开路,你说我能不能逃得出去?” 穀雨咬著牙道:“尔等搅闹顺天府,杀官夺囚,居然妄想逃出生天,真是不自量力。即便我放了你,楼下的官差已將酒楼围了,他们能放得你吗?” 掌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这时他才知道白龙会做了什么,想到此事的后果,他的手没来得及地颤抖了一下。当年白龙会暗中布置產业,將这一处酒楼交与他大理,这人也確是个经商的材料,將酒楼打理地井井有条,醉仙楼的名字远近闻名,当真是交游皆权贵往来无白丁,锦衣玉食的生活教他生出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像这辈子就该这般生活。直到今日段西峰前来,他才美梦惊醒。 一瞬间被压抑的情绪奔涌而出,咆哮道:“那事又不是我做的,为何要將我攀扯进来?!今日我便是要走,我看谁敢拦我!” 左手抓过一把椅子扔出窗口:“再不让路,他也是这般下场!” 王忠仁半边身子悬在空中,低头望去,地面从未离他如此之远,只嚇得他脸色惨白,全身颤抖。 穀雨紧咬牙关,见掌柜情绪癲狂双目赤红,腮帮子如痉挛般抖动不停,他紧紧地注视著掌柜:“別乱来,否则你也活不了!” 掌柜的大叫道:“大不了一起死!” “去你ma的,你去死吧!”桌下严皮寿从地上捡起一盏酒杯,奋力向掌柜掷去,掌柜的全部注意力放在穀雨身上,对他的偷袭毫无防备,伴隨著一声惨叫,酒杯正中掌柜的额头! 王忠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拧身逃脱他的控制,掌柜怪叫一声一把扯住王忠仁的头髮,挥刀便要砍下,王忠仁听得耳后恶风不善,怎奈头髮被人抓在手中,避无可避,心中狂叫:“我要死了!” 穀雨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举手托架挡住掌柜的胳膊,王忠仁一矮身,从穀雨的手臂下方逃了出去。穀雨冲势不减足底加力,保持著托架的姿势將掌柜向窗口推去,掌柜的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身子倒栽葱般仰出窗外,两个人影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向地上直直坠去! “什么,谭香主还被困在楼上?!”段西峰驀地停下脚步,抬手给了帐房一个耳光! 那帐房被打得一个趔趄,好容易站定了脚跟,他捂著脸颊,期期艾艾地道:“方才走得急,小的忘记跟您说了,谭香主被官差所逼,慌不择路间逃上了楼。” 一伙人已隱入了巷子,从他们的方向还能看到醉仙楼,段西峰眯著眼睛看去,只见两道人影自三楼一闪即下,看服饰其中一人正是掌柜,帐房哎呦一声跌坐在地,哭丧著脸道:“谭香主,他,他坠楼了!” 段西峰却鬆了口气,淡淡地道:“不,谭香主为掩护弟兄平安撤出牺牲了。” 帐房一怔,没有听出其中的区別,那林哥儿站在帐房的身边,一道目睹了掌柜的身亡过程,脸上露出淡淡的纠结。段西峰把眼一瞧,忽道:“那第六个人呢?” 林哥儿浑身一震,囁嚅道:“我,我...” 段西峰面无表情地看著他,目光冰冷而漠然,林哥儿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抖动得愈来愈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的该死!”他將杨大劳一事讲与段西峰听了,磕头如捣蒜:“小的罪该万死,甘愿领受惩罚,只求留我一条性命。我家中只余老母,还要靠我照顾。” 帐房从地上腾地爬起身来,揪著他的衣领咆哮道:“谭香主若不是寻你和杨大劳,怎么会出事!你死定了!” 林哥儿脸色灰败,不发一言。帐房咆哮半天,半晌不见段西峰的答覆,心中奇怪偷眼观瞧,只见段西峰抚著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身边一名汉子道:“二龙头,此间凶险,为安全计还是儘早扯呼。” 段西峰不悦地瞟了他一眼,那汉子挥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记耳光,退在一旁。段西峰看了林哥儿一眼:“起来,说话。” 林哥儿慌忙爬起身,垂手站著,段西峰看到他紧张的神情启齿一笑:“你想不想活?” 林哥儿噗通跪在地上,垂泪道:“求二龙头放我一条生路。” 段西峰环顾四周,只见巷中除了自己的人马再无他人,四名被穀雨所伤的汉子被同伴架在肩上,脸色痛苦,他转身向巷中走去:“回白庄。” 第二百二十一章 侥倖 穀雨隨著掌柜的身子一同跌出三楼,忽然的悬空让他惊得魂飞魄散,耳边风声烈烈,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地面坠落,掌柜高声尖叫,双手紧紧抱住穀雨,穀雨被他箍得浑身酸痛,掌柜猛地將他转了个个个儿,穀雨仰面朝天直直向下栽去,他紧咬牙关猛地屈膝,撞击在掌柜的下体。 掌柜惨叫一声,屈起身子,双手不由自主地放鬆,穀雨右手从他腰带间穿过,迅捷地在腕间挽了几圈,猛地向怀中一带,身体顺势翻了上去,这一来换成掌柜仰面朝天,他嚇得脸色苍白哇哇怪叫,忍著胯下剧痛双手再次攀上穀雨双肩,想要將其扳到下方,穀雨埋首在他怀中,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同时右手收紧,紧紧地贴著掌柜小腹。 两人的身体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在行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嘭地一声栽落在地! “老七!”董心五嚇得肝肠寸断,大喊一声扑了上去。尘土飞扬间,两人身体一动不动地躺著,掌柜仰面朝天,后脑鲜血汩汩流出,快速地形成血泊,两眼圆睁,鼻孔及嘴角渗出血跡。而穀雨如初生婴儿般蜷缩在他怀中,双目紧闭。 董心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將穀雨的身子拖到怀中,鲜血如涓涓细流自他鼻间、嘴角流出,董心五用力拍打著他的脸:“老七,醒来!”语调发颤,显然已经慌了神。 穀雨缓缓张开眼,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五官因疼痛而变得狰狞,视线茫然地看著天空,董心五惊喜道:“老七,看著我,我是师傅!” 穀雨窝在他怀中,双目茫然没了焦点,董心五將他揽在怀中,眼角渗出泪水,失而復得的喜悦让他手脚发软,他拍打著穀雨的后背:“好孩子,醒来就好。” 秦广胜在庞韜的搀扶下站在石阶上,庞韜兴奋地道:“这小子属猫的,有九条命,哈哈!” 秦广胜脸色涨得通红,目光中除了兴奋还有仰慕。楼梯口处脚步声阵阵,王忠仁东倒西歪地跑了出来,他垂手站在董心五一旁。 穀雨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此时他已恢復了神智,只是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王忠仁面色酡红浑身酒气,但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已醒了酒,他拱手深施一礼:“在下王忠仁,多谢捕头救命之恩。” “站住!”石云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方通方健大脑袋原本走在他身后,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 一队官兵拉了个鬆散的包围圈,队正手里拿著厚厚的一摞缉捕令歪著头从后面踱步上来,毫不客气地问道:“急匆匆地去哪儿啊?” 方健陪笑道:“这位官爷,我弟兄昨儿个乔迁新居,今日约好在家中吃酒。” “没问你,”队正不耐烦地皱紧了眉头,看著石云的背影:“转过头来。” 石云像被嚇木了一般,听到对方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他身体越发沉重起来,如生了锈般挪动著脚步缓缓转了过来,大脑袋见他异状暗道不好,但也只能干著急,队正气得大骂:“你耳朵塞驴毛了...嗯?” 一丝狐疑出现在队正的脸上,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瞧著石云,忽地將缉捕令举到眼前,同时用手指了指他:“你別动!”双手飞快地翻动著缉捕令。 大脑袋心中一沉,方通方健已变了脸色,三人换了一下眼神,做好了隨时动手的准备,官兵也察觉到了异状,包围圈慢慢地收缩,场间一时紧张了起来。 “抓贼了!”远处忽然想了一声清亮的叫喊,人群似乎也乱了起来,队正回过头张望:“什么情况?” 同伴不確定地道:“好似招了贼,难道是逃犯?” 队正在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那还不快去看看!”领著人急匆匆地跑去了。 大脑袋呆愣愣地看著官差的背影,身后一个身影凑近在他肩头猛地一拍,大脑袋如被蝎子蛰了一般弹跳起身,他悚然回头看去,身后之人却是竹竿。方通惊喜道:“怎么是你?” 方健眼珠转了转,疑道:“东子不是与你一道吗,他人呢?”东子是胡佳的人,今早与竹竿並作了一组。 “你以为引开鹰爪子的是谁?”竹竿看向官兵消失的方向,急声道:“还不快走,等著被抓呢?” 几人如梦方醒,匆匆拐入了巷子中,一刻不敢稍停,走了约有盏茶功夫才罢休。大脑袋靠在墙上,喘著粗气:“你们怎得来了?” 竹竿也累得不轻,边喘边道:“说来也巧,方才石郎中被拦住的时候,我和东子正在街尾。见鹰爪子想要找你们的麻烦,便由东子出声招惹,他是生面孔,即便被抓到也无妨,我则引你们离开。” “那他人呢?”方通道。 竹竿瞥了瞥他,眼神中既有戒备也有敌意:“我二人约定事成之后便回据点会和,他不会有危险的。” 石云腹间一阵阵地刺痛,他咬牙坚持著:“迟些回去吧,隨我去见徐大当家。” 竹竿霍地看向大脑袋:“大当家找到了?”眼神中的意味只有大脑袋才明白,他心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竹竿笑了笑:“如此甚好,甚好,石郎中,我们快些去,莫让大当家等著急了。” 东壁堂外,狗油胡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端著茶杯滋溜滋溜饮尽,將茶壶提了起来,皱了皱眉:“小二,换壶茶水,”小二应了声,提著空茶壶去了,狗油胡看了看对面抱著肩膀假寐的白狗子:“狗爷,叫人吗?” 白狗子闷声道:“沉住气,我们要的是斩草除根,”他睁开眼:“后门盯紧了?” 狗油胡道:“放心吧,我从家中调了几个弟兄一直在后门盯著,绝不会教那人跑了。” 正说到此处,只见一个年轻人顛顛地跑来,压低了声音:“那郎中从后门进去了。” “哦?”狗油胡直起了腰。 年轻人道:“还带了好几个人。” 白狗子冷笑一声道:“他们怕是要动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偷袭 后院门轻轻打开,石云猫著腰走了进来,他观察著院中的动静,人声远远传来,间或有轻微的脚步声,但好在竹林掩映,並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他將门打开,向后招了招手,方通方健鱼贯而入,大脑袋跟在两人身后正要进入,竹竿一把將他手掌拉住:“小心著些。”右手在他掌心使劲捏了捏,大脑袋看著对方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心中沉重,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竹竿走入门內,石云將门掩上,回身招呼道:“隨我来。”一路上无人照面,顺利地走到小院前,夏姜已等候多时,与石云碰了一下眼神便走回到屋中。 东壁堂大门,吴海潮手中拿著肉粽边吃边迈上了石阶,药堂的伙计迎上前还未等开口,吴海潮用抓著肉粽的手在他面前摆了摆:“我找夏郎中,”伙计一愣,吴海潮绕过他向后堂走去。他已去过同济堂,说明来意之后堂主踊跃响应,將三名郎中打发到府衙,吴海潮见人手充沛也就放鬆了下来,原本来到东壁堂便要找王广和请求援手,此刻便不再著急。眼见正午已到,他便买了两个肉粽,一个算作午饭,另一个则是买给季安的。 他曾隨穀雨来过两次,自然轻车熟路,与伙计打过招呼便走向后院。 徐开龙睁开眼,夏姜走了进来,季安百无聊赖地將她所够得著的那一排药柜全部打开,半个身子埋了进去,小屁股露在外边一拱一拱的。院外的脚步声阵阵,徐开龙的脸色有些紧张,夏姜淡淡地道:“你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石云当先走了进来,他向徐开龙咧嘴一笑:“瞧瞧谁来了?” 徐开龙看向他的身后,方通方健、紧接著是大脑袋竹竿,徐开龙露出宽慰的笑容,但下一刻他的笑容瞬间僵住,隨即脸色剧变—— 竹竿猛地从袖中抽出尖刀,向毫无防备的方通的后腰处恶狠狠地扎了一刀,方通啊地一声惨叫,身子后仰摔在地上,方健又惊又怒:“你,你想干什么!”伸手摸向腰间,还未等抽出兵刃,竹竿大喝一声一刀扎进了他的胸口,方健疼得全身抽搐,竹竿攥住刀柄猛地拔將出来,血剑飈射而出! 石云嚇得呆了:“你...你...” 大脑袋飞起一脚將他踢翻在地,竹竿双目赤红,浑身散发著慑人的杀气,揉身而上如饿狼般扑向徐开龙! 徐开龙喝道:“该死!”自床上翻身而起,他大病未愈,只是简单的一个翻身动作,已把他疼得冷汗直冒,竹竿將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冷笑连连,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兜头便剁! 徐开龙举手格挡,右手扣住他的腕子便向外扯去,若是换作平时他这一招便能將对手丟出两丈开外,可是竹竿却只晃了晃身子,手腕下压刀刃在徐开龙的腕间横划而过,徐开龙闷哼一声,只得撒开手腕。 突变一起,夏姜便发疯般衝到药柜边,將季安抱在怀中,沉静的脸上带著一丝恐慌。 徐开龙吃痛之下,就地在床上一滚,竹竿跃起跳到床上,双手持刀猛地向下扎向徐开龙的面门,徐开龙身体乏力躲避已是不及。 大脑袋骑在石云身上,手持短刃作势欲刺,石云嚇得面色惨白:“你...你当真要杀我?” 大脑袋脸色纠结,痛苦万分,却迟迟下不了手,眼见竹竿如一只跃起的饿狼般合身扑向徐开龙,手中短刃寒芒四射,自己崇敬的大当家命在旦夕,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弹跳而出,撞向竹竿! 竹竿身在半空,自然无法躲避,大脑袋的头颅不偏不正,顶在他的小腹,竹竿怪叫一声撞在墙上,接著跌到床上,手中的刀脱手飞出,不待他站起,徐开龙抓在床上的尖刀在他喉间一抹,竹竿身体如筛糠般抽搐,不多时便没了动静。 大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床上的徐开龙,徐开龙脸上血跡斑斑,胸前好容易止住的伤口在方才的缠斗中彻底撕裂,鲜血汩汩而出,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向大脑袋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大脑袋看著他的伤口,既庆幸又难过,正想说什么,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窗户应声而裂,一道人影如闪电般向徐开龙扑来! 曹燕与父亲曹湛从远处走来,曹燕辛苦地挺著大肚子,嘴中一动一动,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曹湛满脸无奈地跟在她身后,捧著一个点心匣子,他偷眼看了看曹燕:“我说姑娘,为了孩子,你是不是该注意些饮食?” 曹燕的嘴巴既能完成咀嚼,又能答覆他:“郎中说了,教我少食多餐,人家要遵医嘱。” 曹湛撇了撇:“多餐我见过了,但你哪顿少吃了?” 曹燕杏眼圆睁,但毕竟心虚,两颊飞起两片红云,她哼了一声,將点心咬得嘎吱嘎吱作响,曹湛牙疼似地吸了口气,他停下了脚步,在门前拍打:“全贵,全贵?” 半晌无人应答,曹湛疑惑道:“这小子受伤不轻,怎得出去了?” 全贵的父亲生前是白龙会堂主,父母相继去世后只將一套宅子留给了他,离曹家仅有一街之隔,曹湛与全父交好,对这个子侄自然诸多照拂。得知他受伤后,曹湛便上街为其採买药品,曹燕正好在家中待得无聊,两人在街上逛了半天才迴转,只是没想到全贵却不在家。 曹燕想了想:“我们回去將药煎好,等小全子回来正好將药喝了。” 曹湛道:“也好。” 两人拐了个弯向自家走去,刚走到门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门內的却是全贵,他也未料到曹家父女站在门外,不禁嚇了一跳。曹燕道:“你怎么跑我家来了?” “燕子姐,我见家中没有关门便进了来,”全贵气色已好了许多,他武艺高强,穀雨变招之时他已察觉,並尽力规避,虽然躲不完全,但却避开了要害,是以仅流血过多,並未伤筋动骨。他挠了挠头:“曹叔不是给我抓药了吗?” 曹湛將掛在腰间的药包取下在他面前扬了扬:“你小子懂得煎药吗?回去安生歇著吧,等你叔煎好了给你送过去。” 全贵露出感激的表情:“多谢曹叔。”拱了拱手向街角走去。 曹湛望著他的背影走远,曹燕嘟囔道:“都说怀孕会变笨,没想到连我的记性也差了,竟连门也忘记关。” 第二百二十三章 起疑 曹湛眉头皱了皱,曹燕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见曹湛的脸色不太好看:“咋了?” 曹湛摇了摇头,视线绕过她看向后方,忽然露出笑容:“瞧谁来了?” 曹燕转过头,略显臃肿的脸上瞬间枝招展,段西峰出现在街角,他也看到了曹家父女,不由加快了脚步。曹燕迎向他走来,迟缓的脚步渐渐变成了碎步小跑,如一颗肉球般投入段西峰的怀抱。 段西峰嚇得脸色变了,他伸手揽著曹燕,身体却儘量地避开她圆滚滚的肚子,不迭声地道:“小心些,小心些。” 曹燕的下巴搭在段西峰的肩头,双手环在段西峰的脖颈,轻声道:“我想你了。” 段西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好笑道:“你我不过一日未见,怎么说得好像牛郎织女似的。” 曹燕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记,声音软软的:“你话太多了,小段。” 段西峰外出办事时曹燕从不表达担忧,只是嘱咐他早些回来,但她从小在白龙会中长大,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段西峰做的是断头买卖,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当场,抑或被鹰爪子所擒,在真正的凶险面前她的担忧於事无补,甚至会让段西峰分心,所以她从未说起,將担忧化作离別的目光。段西峰与她少年结识,彼此相伴至今,又怎么不知道妻子的心事。 他吻了吻曹燕的脸颊:“走吧,回家吃饭。” “嗯,正巧我也饿了。”曹燕笑顏如。 “哼哼。”曹湛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曹燕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与段西峰携手进了门,曹燕將手洗净钻进厨房,曹湛与段西峰本想帮忙,被曹燕赶了出来。曹湛沏了壶茶,坐在院中的矮凳上,段西峰注视著热滚滚的茶水注满茶杯,便一把抄起一饮而尽,尔后张开嘴,热腾腾的水汽从他嘴中喷將出来,明媚的阳光晒在身上,他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曹湛注视著他的表情:“事情忙完了?” 段西峰摇了摇头:“按起葫芦起了瓢,掐断了一处线头,却又留下了新的隱患。” 曹湛道:“看来事情並不顺利,要我出面吗?” 段西峰还是摇了摇头:“你老头好容易閒下来,就別再往里凑合了,我心中有个想法,吃完饭就去找大龙头商议。”见曹湛脸色不好,他凑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的能力你还信不过?別担心了。你老胳膊老腿的,能济得什么事,当下最要紧的是照顾燕子母女,你俩脾气都是火爆的,凡事多忍让著些。”他原本便在曹湛手底下做事,两人既是女婿与老丈人,同时又是上下级,且两层关係皆是不错的那种。 曹湛忍不住抱怨道:“你知道你媳妇多能吃吗?”他伸出五个指头在段西峰面前正反比划了一下:“一天至少五顿饭,体重肉眼可见得增加。我倒不是担心她能吃,只是怕她再胖下去可能会影响身体。” 段西峰手一摊:“我公事繁忙,管不了。” 曹湛把眼一瞪:“放屁!你他娘的不管谁管?” “收拾碗筷,马上吃饭。”曹燕从厨房中探出头来。 “来了。”段西峰噌地站了起来,看来是想跑。 “等会,”曹湛伸手叼住他的腕子,段西峰苦著脸:“燕子孕后脾气大得很,我可不敢触她霉头,何况只要她不觉得身体不適多吃些也无妨...”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曹湛看了看厨房的方向,见曹燕还在低头忙碌,压低了声音:“你和全贵相处得怎样?” “全贵?”段西峰想了想:“安心任事,尽职尽责,会中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我已开始交与他拿主意。他父亲生前与你是多年的老兄弟,我绝不会亏待他的,放心吧。” 曹湛若有所思道:“你们没有发生过爭执?” 段西峰摇了摇,疑惑道:“你想说什么?”他知道曹湛不会无缘无故这么问。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曹湛道:“这孩子近来举动有异,你留意著,多加小心。” 段西峰嗨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小全子是我和燕子看著长大的,还能害我不成,瞎操心!”匆匆走向厨房。 曹湛的脸上却不见放鬆,他方才检视过门锁,发现有被撬动的痕跡。 顺天府衙,万自约直到中午才迴转,昨夜的动静石破天惊,內阁自然需要了解情况,是以在朝会后將万自约留了下来详加询问。但万自约已得了锦衣卫周青柏的嘱咐,当然不敢將实情相告,扯了个谎只说公廨之中收缴的黑-火药意外燃烧造成了大规模爆炸,对於囚犯外逃只字不提,內阁几位阁老能做到今天的位置,可谓人精中的人精,必然不是好糊弄的,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將府尹大人逼得冷汗直流,眼看坚守不住,万自约只好將锦衣卫搬了出来,但他也不会蠢到出卖对方,只说锦衣卫如今已奉旨介入调查,若想知道详情请阁老大人照会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阁老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面面相覷不敢再深问。如此万自约才得以脱身,悻悻地回到府中,得知董心五已获得新线索正在追查,他大喜过望连忙將周围和高强唤入,周围將事情说了,只是並没有將杨-佳蓉的身份告知万自约,万自约也並未在意,將公廨善后事宜全权交与周围,周围却道:“高捕头心思细腻,居中协调最为妥当,我还是给他打下手吧。” 高强颇为意外地看了看他,万自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也好,就这么办吧。” 周围这么做却並非高风亮节,只是他另有要务,不得不给自己留出活动空间。两人从万自约房中离开,周围道:“高捕头,昨夜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梳理清楚,接下来我会向昨夜当值的弟兄了解情况,但不会耽误你的安排。” 高强一愣,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周围的表情,想要弄清对方的葫芦中究竟卖的什么药:“確实该还原昨夜的爆炸,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弟兄们都顾著查点囚犯,抢救伤员,倒把这么重要的事拋在了脑后。既然周捕头有心,那就辛苦你了。” 周围拱拱手:“分內之事,咱们分工合作,彼此支持。” 第二百二十四章 排查 顺天府衙后院值房,周围正在案前看著什么,帘子后忙碌的身影多了一个,除孙郎中之外还多了一名来自同济堂的郎中,不久前同济堂来此支援,已將部分轻伤伤员转移出府医治,那名郎中將三名重伤伤员验看过一遍,由衷地讚嘆道:“您施救及时用药得法,三人才能渡过难关,有您坐镇是顺天府的福气。” 孙郎中自矜一笑,只是显得有些疲惫:“你我都是杏林中人,乾的本是救死扶伤的活计,换作是你也会全力施救的。” 那郎中隨著笑了笑:“存药已然不多,我这便回去多取些备著。” 孙郎中喜道:“如此甚好,多谢多谢。” 那郎中道一声客气了撩帘走了出来,向周围拱了拱手,推门走了出去。一名年轻的捕快恰在此时开门,两人擦肩而过,捕快走到周围面前:“周哥,人带来了。” 周围从案前抬起了头,范东亮侷促地站在他的面前:“周捕头。” “坐,”周围做了个手势:“不要紧张,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京城上下无不震惊,顺天府既是受害者又是当事者,自然有义务还原事情真相,对上峰对民眾有个明確交待。” 范东亮依言坐了,沉声道:“我明白。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猖狂如斯,在天子脚下衝击公廨,视朝廷律法为无物。”自他自父亲手中接过牢门钥匙已过了二十多个春秋,顺天府大牢就是他眼中最固若金汤的建筑。 “也许对方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才能轻易得手。”周围轻声道,向外唤道:“梁岩!” “来了!”梁岩抬著一张小方桌走了进来,笔墨纸砚依次摆在桌上,他添了添笔看向周围,周围扭头看向范东亮:“今日梁岩作书记官,我来问,你来答,不得隱瞒,不得撒谎,能做得到吗?” 范东亮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您问吧。” 周围双臂环抱在胸前:“爆炸之时你在哪里?” 狱卒甲:“我那时正在睡觉,爆炸声的威力太大,竟將人从床上生生震起。” 狱卒乙:“大家都被震懵了,趴在床上没敢动弹,当值的是寧桥,爆炸之后立即冲了进来,我们这时才知道大牢出事了。” 狱卒丙:“我是寧桥,爆炸发生的时候恰逢我与牛哥、陈哥当值。一时间火光四起,浓烟繚绕,目力所及之处已有大片后墙倒塌,我知道出了事,一刻也不敢停,將其他人都叫了起来。” 周围道:“最先衝进去的是谁?” 寧桥抽了抽鼻子:“牛哥,他们几个年长的率先冲了进去,结果一人重伤,两人身死。” 周围又问道:“你们冲入大牢后可遇到持械的囚犯?” 狱卒甲想了想:“只有区区几人手持凶器,其他手无寸铁,皆是隨大流从牢中逃出的。” 寧桥道:“手持凶器的似乎相互熟识,彼此呼喝为號,我与一人曾在甬道中相遇,並且交过手,对方拳脚功夫了得,我不是对手,若不是董捕头赶来,恐怕我就交待在牢里了。” 周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见这叫寧桥的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面容稚嫩,看不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他上身前倾凑向寧桥:“牢中可有异常之处?” 寧桥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继而摇了摇头,周围不动声色地道:“你们所提交的口供均需画押留底,若將来发现有欺瞒之嫌,官府一定会严惩不贷,你这小吏也便做到头了。” 寧桥脸色惨白,他梗了梗脖子:“我可以说,但你不能向外透露是我讲的。” 周围笑了笑:“可以,我会帮你保密。” 寧桥道:“那时浓烟滚滚,牢中又乱糟糟的,我本想將囚犯驱赶入牢房之中,但奈何对方人多势眾,根本无从抵御。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为保全性命只得趁机钻入了其中一间牢房...” 梁岩看了看他,暗中撇了撇嘴,寧桥却看到了:“梁哥有所不知,那时逃出牢房的囚犯情绪激动,落入他们手的弟兄非死即伤,我这细胳膊细腿实在不是对手。” 梁岩点点头:“理解。” 寧桥继续道:“我躲在浓烟瀰漫的牢房之中,眾犯全无注意,不久牢中除了腿脚不好的或者上了岁数不愿折腾的,便没了能活动的人,那时我困在牢中无所事事,脑子里只转著一个念头:一个囚犯明明被反锁在牢房中,何以能够做到破牢而出,这事我怎么也琢磨不明白。眼见牢中已没了人,便连续查看了几处牢锁,无一例外全无破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寧桥压低了声音:“所以我怀疑牢锁根本不是被暴力破坏,而是用钥匙人为打开的!” “哗啦啦!”钥匙盘在周围手中晃了晃,那是个陈旧的圆形铁板,中间鏤空,边缘打了一圈细孔,每间牢房的门锁钥匙全掛在这块圆盘上。周围又晃了晃,丟在桌前:“这钥匙盘是在你手里找到的?” 囚犯甲磕头如捣蒜:“是,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求官爷饶命啊。” 周围面无表情地看著他:“谁给你的?” “啊?”囚犯甲抬起头,一脸紧张地撇清:“不,不是我,是別人。” 周围道:“谁?” 囚犯咽了口唾沫:“我,我不记得了...” 周围冷笑了一声:“既然记不清,那这笔帐只能记在你头上了。梁捕头记下,此贼夺取钥匙私放囚犯,报请三法司秋后问斩。” “好。”梁岩拿腔作势道。 “別別,哎哟,官老爷,你可坑死我了。”那囚犯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厉声道:“那还不从实招来?!” 囚犯哭丧著脸:“我原本睡得熟了,谁知半夜忽然传来一阵巨响,我醒过来时牢中已乱了套,便爬到门前张头探望,不知怎得有几间牢房自內开启,一伙汉子好像约好似地走了出来,此时几名官爷跑来大声呵斥,想要控制局面,没想到这些人根本不惧,將几人打倒在地,从身上搜出钥匙盘,將各牢房的门全都打了开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嫌疑 周围眯起了眼睛,囚犯道:“各家弟兄见有机会逃出,自然不会放过,全部跑了出去,小的当时也是受了蛊惑,稀里糊涂地跟著一起逃了,那钥匙盘是我在道旁发现的,不知被什么人仍在角落中,小的一时手痒,便捡起踹在了身上,谁知道一出大牢便被各位官爷拦了下来。” 周围心道:果然如此。此人的描述更加验证了田豆豆的想法,那伙人身上藏有钥匙,配合墙外贼人行动,在牢中製造混乱藉机出逃,那这人是谁呢? 范东亮皱紧了眉头:“为避免入狱案犯夹带私货,皆需执行严格的搜身流程,分为预检、体检、復检,每一道检查严密周全,若有夹带一定会被发现。” 周围盯著他的眼睛:“想將钥匙带入狱中,並不一定要亲身携带。” “什么意思?”范东亮话一出口便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的人出了问题?”语气中带著不悦。 周围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厚厚的考勤簿,起身从桌后走出来,递到范东亮面前,范东亮疑惑地道:“这是作甚?”伸手接了过来,他发现有一页被折了一角,周围用手在其中某行点了点:“这个人昨日不应当值,为何突然换班?” “黄老四?”范东亮皱了皱眉头:“他昨日一早找的我,说他妹子过两日大婚,他作为大兄自然要去帮忙,所以这几日都换成了他的班。你是说?” 周围並没有给出结论,他的手指下移:“这里记录了他曾入牢房给囚犯送饭。” 范东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喃喃道:“送饭之人乃是前一日根据第二日当值的狱吏提前安排的,他昨日才调的班,按理当日不会打乱安排。”他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已是铁青一片:“这样说来,这人当真有问题?” 周围沉声道:“此人身上疑点重重,动他之前我想与你打过招呼。” 范东亮心中瞭然,感激地拱了拱手:“他应该还滯留在府中,事不宜迟,跟我走吧!” 周围唤道:“梁岩。” 梁岩早有准备,將笔搁在笔架上:“弟兄们准备好了。” 周围也不废话:“出发拿人!” 三人急匆匆地走出了值房。 孙郎中隔著帘子望著三人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气,身旁的床上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孙郎中循声望去,瞪大了眼睛惊喜道:“你醒了?” 醉仙楼,董心五架著穀雨慢慢地走到石阶上,秦广胜虚弱地道:“师傅。” 穀雨看向他的腹间:“你受伤了?” 秦广胜道:“与师傅相比,我这个算小伤。” “什么小伤,胡说八道,”董心五一瞪眼,秦广胜吐了吐舌头,董心五看向庞韜:“叫了郎中没有?” 庞韜道:“已派人就近去药堂中寻找了。” 后院中,李清缓缓地活动著手脚,段西峰的那一脚势大力沉,李清猝不及防之下著了道,脑袋磕在墙后昏了过去,却也避免了和对方的正面交锋,方才已被同僚唤醒,见董心五和穀雨走了进来忙迎了上去,董心五打量了他一下:“没受伤?” 李清心有余悸地道:“没有。” 董心五打量著地上的三具尸体和捕快身上的斑斑血跡:“没留下活口?” 一名捕快道:“贼人彪悍凶残,一上来便是搏命的打法,弟兄们也不敢留后手,所出儘是杀招。” 董心五点点头:“即便你们抓到了,对方恐怕也不会留活口。” 另一名捕快站在门口:“捕头,这里还有五具尸体。” 虽然早有预感,但见到那五具被白单包裹的尸体董心五还是感到触目惊心,捕快七手八脚地將被单解开露出五具血肉模糊的尸首,董心五蹲下身来检视著伤口,见刀伤皆在要害处,刀口平整,毫不拖泥带水,他嘆了口气:“这几人恐怕都不是赵银环的人,这是在杀人灭口。” 穀雨蹲在另一侧,目光在伤口处打转,忽道:“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董心五想了想:“方才我在墙头暗中观察,影影绰绰听到似乎有一人叫杨大劳的,不在其间。” 穀雨一喜:“掌柜曾上三楼將一名小二接引下来,那人说不定便是杨大劳,”紧接著又是一忧:“糟了,那人已隨同伙逃走了。” 董心五道:“不对,若那人是杨大劳,掌柜的早將其宰了了事,何必將其救走。” 穀雨的眼睛瞪圆了:“正是!这么说杨大劳还活著,他与赵银环的人朝夕相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董心五已站起身来:“赵银环一伙贼寇出身,於厨下之事本就不精通,通过招工引入专业的厨子伙夫也在情理之中,去牙行,將这个叫杨大劳的查出来!” “是!”穀雨兴奋地站起身来,想了想缓缓道:“只是不知还来得及吗?” 董心五明白他的意思:“要儘快,咱们分头行事,务必要抢在对方前面,你还能撑得住吗?” 穀雨嘿嘿一笑:“没问题。” 方才一场遭遇战,官差受伤多人,董心五將重伤者留下,等待郎中前来施救。点了点人数还有八人,李清、庞韜各领两人、穀雨领著另外一名年轻捕快分別赶往醉仙楼附近的牙行,秦广胜凑了过来:“师傅,我和你一起去吧。” 穀雨皱眉道:“你的伤?” 秦广胜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庞大哥给我做了包扎,血已经止住了。你们两人终归还是少了,情况危急时我也能出把子力气。” 穀雨见他態度坚决:“你若是不舒服,可要及时告知我。” 秦广胜知道这算是师傅应允了,笑了笑:“我知道了。” 穀雨转向董心五道:“师傅你呢?” 董心五道:“我一人足矣,快去吧。” 事不宜迟,穀雨与李清、庞韜各领人马急匆匆出发,董心五望著穀雨的背影,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双拳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身体渐渐开始筛动,几名伤重的捕快靠在墙侧奇怪地看著他。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刺杀 东壁堂后院,徐开龙躲过竹竿必杀的一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伴隨著一声巨响,窗户自外向內轰然崩开,伴隨著破碎的窗体一道人影扑了进来,闪电般扑向徐开龙! 徐开龙大吃一惊,见竹竿的刀摔落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想也不想便抄在手中,连忙格挡,只听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的刀刃狠狠撞在一起!来人力大无穷,徐开龙只觉得虎口一麻,闷哼了一声钢刀险些脱手而飞。 两人的脸近到呼吸可闻,徐开龙注视著对方的眼睛,咬牙道:“是你?你究竟受谁指使!”此人正是安三,昨夜在牢中趁乱刺杀徐开龙的便是他。 安三望著徐开龙胸前崩裂的伤口,狞笑一声揉身而上,徐开龙强打精神挥刀格挡,安三出招狠厉,眼睛眨也不眨地刺杀十余刀,徐开龙的身上瞬间如烟绽放,鲜血点点,安三飞起一脚蹬向他的胸口,徐开龙连忙后撤,终是躲得慢了,身体被踹得腾身飞起,重重地站在墙上! 安三嘴中念念有词,飞身扑了上去,手中尖刀寒星闪闪,直奔徐开龙的面门而来,而徐开龙歪著脑袋倚在墙边,喘息粗如风箱,显然已到强弩之末。 屋里的人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呆若木鸡,还是大脑袋率先反应过来,怪叫一声扑了上去,横在徐开龙和安三之间,脑袋一晃向安三的下盘报了过去,安三矮小的身体向后敏捷地一撤。 “咦?”大脑袋一招扑空,扬起脸看向安三。安三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挥手向其后背便是一刀。 “嘭!”自门口猛地飞来一件物事,狠狠地砸向安三! 安三反应机敏连忙避开,扭头看去,只见门口人影一闪,吴海潮抽刀在手窜了进来,他將场內各人环视一遍,伸手將夏姜与季安拉到身后:“出去避著!” 夏姜抱著季安急急向外走去,回身看向徐开龙:“先救人!” 吴海潮道一声“知道了”飞身扑向安三,安三目露凶光,怪叫声中一脚踢开大脑袋,手中短刀如流星赶月般刺向徐开龙,徐开龙艰难地抬起头,身上数不清的刀伤血流如注,双手如灌了铅般沉重,力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离身体。 吴海潮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挥刀便砍,他的兵刃是制式兵刃,安三手中的短刃长度不及他的一半,身侧如一阵疾风卷过,眼见討不得半点便宜,忽然將短刀掷向吴海潮,两人相近咫尺,吴海潮哎哟一声连忙侧身躲避,但他武艺稀鬆平常,全仗著兵器的优势,忽感到肩骨猛地一阵刺痛,短刀已入体寸余! 吴海潮疼得向一旁栽倒,正想要爬起头顶忽地一阵疾风略过,他就势一滚,安三一脚走空,稳稳地落在地上,也不停留,足不沾地地扑向门口,吴海潮一骨碌爬起,捂著伤处衔尾追去。 夏姜耳听得身后脚步声急促,回头看去只见安三狰狞的面目已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及一丈远的距离,登时嚇得手脚冰凉,下意识地將季安抱紧拔腿便跑,季安已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她不安地將头埋在夏姜的怀里一动不敢动。安三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大跨步追了上去。 夏姜跑不得两步,忽然头髮一紧已被安三抓在手中,疼得她五官缩在一起,挥手便向后抓去,哪知这安三身量不高,夏姜抓空,安三的匕首却眨眼间已到脑后! 吴海潮瞧得魂飞魄散,破口大骂:“贼子敢尔!”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一追一逃正经过窗前,忽地窗中自內而外扑出一道人影,抓住安三的腕子,安三一惊扭头看去,却是徐开龙!徐开龙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双手扳住安三的腕子向地上落去,安三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带动夏姜跌倒在地。 安三应变奇速,头部猛地撞向徐开龙,徐开龙躲避不及,鼻樑狠狠中了一记,疼得他哎哟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鬆脱,安三抬脚正蹬,徐开龙的身体横划而出,撞在院中的硕大的盆之上。嘭地一声巨响,再也不动了。 安三翻身爬起,见夏姜侧翻在地背身向他,狞笑一声举起匕首便要刺下,猛然间后心一凉,他身体痉挛般哆嗦了一下,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吴海潮站在他的身后,手中的钢刀已刺进了自己身体,他的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哇!”季安张开嘴,终於哭將出来。 吴海潮將两人扶起身:“夏郎中,没事吧?” 夏姜检视著季安和自己身体:“我们没事。” “大当家!”大脑袋扑向倒在血泊中的徐开龙,徐开龙被他扶著,眼中的神採在快速消散,他扑出一口血艰难地看向大脑袋:“大脑袋,大当家怕是不成了。” “不会的,不会的!”大脑袋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朝天寨还要靠您来救呢?” 徐开龙的目光骤然有了聚焦,原本铁青的脸色更加难看:“什么意思?” 夏姜赶到近前,將大脑袋推到一旁:“起来!”伸手將徐开龙的衣襟撕开,登时傻了眼,只见他赤裸的上身伤口密如蜂巢,鲜血汩汩而出,原本治住的刀伤全数崩裂,她伸手抓住徐开龙的脉搏,身后石云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凑到夏姜的身后,急声道:“怎么样?” 夏姜没有说话,却缓缓鬆开了手,徐开龙艰难地笑了笑:“就算你医术了得,也无力回天了,”他看向大脑袋:“大脑袋,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脑袋跌坐在地,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道:“胡佳投了赵先生,派我们刺杀大当家,他则要率人偷取朝天寨!” 一句话说出,徐开龙的眼睛驀地瞪得溜圆,恼怒之色升腾而起,甚至让他渐失血色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气:“他怎么敢...他竟然敢...?” 大脑袋眼泪流得更凶了:“是我胆小怯懦,若是早点告知大当家,也不至於落得现在这样...” 徐开龙心头翻涌,想起家中的妻子与寨中的妇孺老小,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寨中,治住胡佳那畜生,但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已至,眼见灾难已近到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愤怒的业火烧得他心焦如焚。 夏姜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徐开龙,忽而开口道:“我能帮你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帮助 “夏郎中。”吴海潮使了个眼神,他已从方才的对话中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信息:眼前这个垂死之人正是顺天府遍寻不得的朝天寨寨主,而且看起来夏姜与他还是老相识。夏姜出言襄助,更加令他想不到,本能地便想制止。 夏姜却不为所动,向徐开龙道:“你方才救我一命,我不喜欢欠人情,我要怎么还你?” 徐开龙被她的认真逗笑了,他稍稍咧嘴,嘴角渗出鲜血,右手缓缓深入怀中掏出一只冰底阳绿的碧玉扳指塞到夏姜手中:“这只扳指来歷不凡,寨中的老人都知道,劳烦你將消息带回寨中告知我夫人,並將这扳指给她,她自然会信你。” “我知道了,”夏姜郑重地握在手中:“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意识快速从徐开龙身体中流失,他扬起头,喃喃道:“我夫人脾气倔,胡佳得罪了她,小命恐怕不保,可他父亲昔年与我出生入死,总不能真箇杀了他,否则我怎么去见泉下的弟兄,这句话也劳烦你带到。” 夏姜看著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以及涣散的眼神,心中涌起强烈的悲伤,她吸了吸鼻子:“我记下了。” 徐开龙看著清澈的天空:“还有寨中的老人和孩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颅也慢慢歪在一旁,就此没了呼吸。 “大当家!”大脑袋扑到他身上,抱著他的身子泪如雨下。 石云嘆了口气低垂著头,片刻后站起身向院外走去,夏姜扭头看著他:“师兄...” 石云停下脚步:“徐大当家身死,我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小师妹,多保重。”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夏姜的目光中带著不舍,她追索著石云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吴海潮將季安衣裳的尘土拍打干净,季安仍惊魂未定,看她怯怯的表情,似乎还没有恢復精神。吴海潮在她头上抚了抚,看向夏姜:“你当真要去?” 夏姜沉默地点了点头,吴海潮皱著眉头:“朝天寨作恶多端,实非善类,你可不要与之牵扯过深。” “放屁!”不等夏姜说话,大脑袋已窜了起来:“我寨中皆是良善百姓,你是朝廷的鹰爪子,坏得很!” 夏姜道:“好了,不要废话了,胡佳可是启程了?” 大脑袋脸上浮现出焦灼之色:“一早便出了门,现在恐怕已快到了。” 夏姜果断道:“若是胡佳等不及发难,恐怕山寨已遭了殃,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走,你且稍等,我將季安交与別人代为暂看。” 吴海潮见劝不动她,只急得抓耳挠腮,见夏姜抱起季安就要向外走去,脱口而出道:“我隨你一道去!” 夏姜停下脚步,吴海潮嘟囔道:“你若出了事,我怎么跟老七交待?” 夏姜不解地看著他,吴海潮苦笑道:“夏郎中,你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老七那小子喜欢你?” 夏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瞬间她表现得无所適从,猛地转回了身,大脑袋气道:“不行,你不能去,若教你知道了上山的路,他日引官兵前来我们还有活路吗?” 吴海潮反唇相讥:“过得今日再说吧,说不定等咱们到了,朝天在早已覆灭了,也省得官兵出手。” “你...”大脑袋气得满脸通红。 夏姜回过身:“別吵了,徐开龙仗义相救,我便要还他的人情,朝天寨存活与否与我並无关联,大脑袋,这一点你要拎得清。” 大脑袋手抚著脑袋陷入纠结中,片刻后將脚一跺:“罢了,先过得今日再说,快走快走!” 付记牙行门前热闹非凡,身著各色衣饰的人进进出出。前堂吵吵嚷嚷,后堂中却很安静,穀雨看了一眼秦广胜:“能坚持得住吗,若是乏了我让李杰先送你回去。” 李杰便是那名年少的快手,年龄比穀雨还小得几岁,去年父亲殉职后顶了他的缺。他长得瘦瘦矮矮,拘谨地坐在一侧,听见穀雨提到他,慌忙站了起来,秦广胜向他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他老实坐下,他的脸色苍白,唇间更无半分血色,腹间隱隱作痛,但他咬牙默默坚持著。今日的见闻於他而言颇为震撼,目睹穀雨毫不惜命的追凶过程,似乎他受的这些伤便也微不足道了。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受他影响了。秦广胜暗暗苦笑,他看向穀雨:“没事,好多了。” 穀雨默默地点了点头,慢慢地靠向椅背,喉间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同时五官因疼痛皱成一团,秦广胜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值得吗?” 穀雨一愣,当他接触到秦广胜的目光时瞬间理解了他的意图,他想了想:“广胜,不瞒你说,我始终觉得老天不会偏颇,他会在某个时刻给人相同的机会,抓住了也就成功了,但是他不会告诉我们这个时刻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个时辰。一扇门推不推开似乎对我今日乃至明日想吃什么不会有影响,但我想也许老天给的机会就藏在门后呢。” “所以你...”秦广胜渐渐摸到了穀雨的心脉,他在讲案情,但似乎也在说自己的人生。而李杰则眨动著眼睛,茫然地看著两人的对话。 “所以自从我立下了天下第一捕快的目標后,我就决定要推开老天给我的每一扇门,不惜一切代价。”穀雨认真地道,说这话时他的眼中亮晶晶的,秦广胜心头忽地升起一团火。 “官爷们,久等了。”伴隨著声音,一个身材肥硕的牙人捧著一摞厚厚的帐簿走了进来,走到穀雨面前將帐簿小心地放在案前:“咱们牙行一年少说也有数千单生意,劳力、牲畜、茶叶、丝绸无不经手,种类繁多帐目往来复杂,官爷想要五年间的经纪记录,小的和手下伙计忙了半天才分拣出来,喏,这些便是。” 李杰凑上前,看著那小山般高的帐簿,惊得瞠目结舌:“这般多?” 穀雨站起身,拱手道:“曲老板辛苦,这厢谢过了。” 牙人侧身避在一旁,不受他的礼:“官爷客气了,小的分所应当。”他拱了拱手:“您忙著,有事去前堂叫我即可。”说罢便退了出去。 秦广胜看著他的背影:“这人是个精明的。” 穀雨已將一本帐簿抄在手中:“醉仙楼心怀鬼胎,不会容留外人长时间待在楼中,五年的时间足矣,將与醉仙楼的劳力交易全数翻出来一一查证。”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內奸 顺天府衙后院,修復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部分牢房在昨夜的爆炸中倖存了下来,高强將囚犯重新打散分配到牢中,只是这样一来,每个牢房中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几无立脚之地。囚犯抱怨声冲天,对所受的待遇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 “这样会不会出事?”万自约探头向昏暗的牢中看了一眼。 高强安慰道:“大人放心,这些人进入牢房前已再次做过严密检查,绝对不会有夹带。每间牢房中的人是多了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工匠不眠不休,今夜也只能將后墙补上,牢房的修復更要些时间,工头估计恐怕要五天左右,至於倒塌的房舍也只能放在这两件事之后。” 万自约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型,半晌后才道:“要儘快。” 高强道:“我已吩咐工匠们日夜赶工,爭取早日完工。有我看著,他们不敢偷懒。” 万自约嘆了口气,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高强观察著他的表情,正想要说什么,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名差役小跑著到他面前:“大人,杨阁老有请。” 万自约一愣:“说了什么事吗?” 差役摇了摇头,將一封信笺双手递到万自约面前,万自约抽出信瓤,写的是:夤夜惊魂诸多不明,望私下一晤。再往下看是一处鲜红的白文方印,落的是兰溪濲阳的款。 “私人要约?”万自约脸色不太好看,將信瓤塞了回去,差役道:“来人在府前等著呢。” 万自约点点头:“我知道了。”扭头看向高强:“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高强答应一声让开道路,差役头前带路,万自约跟著去了。 周围领著梁岩、范东亮风风火火而来,高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周围远远地与他打了个招呼,当下不及细聊,范东亮环视一圈,高声唤道:“寧桥!” 寧桥站在离后墙不远的地方,闻言飞快地跑了过来:“头儿。” 范东亮急声道:“黄老四在哪儿?” 寧桥见他脸色不对,扭头急急搜索一圈:“方才还见到的,怎么一眨眼便不见了?” 范东亮疑惑道:“莫非跑了?” 周围道:“分开搜!” 范东亮在寧桥肩上拍了一记:“你跟我走!” 寧桥疼得一咧嘴,看了周围一眼,紧紧地追著范东亮去了:“头儿,怎么了?” 高强已走到周围眼前:“怎么了?” 周围沉声道:“狱吏黄老四有通敌之嫌,劳烦严加看管各处出口。” 高强面色一凛:“要我帮忙么?” 周围想了想:“咱们分开搜。” 几组人马分配得当,在后院的角落中迅速展开搜寻,梁岩抹了把脸上的汗:“这廝跑哪儿去了?” 周围望向他身后,那是狱卒夜间值班时用作休憩的宿舍:“这里搜了吗?” “没有,”梁岩疑道:“这廝犯了这么大的事儿,难道还有心思睡觉?” 周围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长长的通铺之上靠墙的位置,被高高隆起,一上一下规律地起伏,从被下间或有微微的鼾声,周围猫著腰走到那人床边,將蒙在头上的被扯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见这人双眼紧闭睡得正香,不是黄老四还是哪个? 周围瞥了一眼身旁的梁岩,而后者则难堪地咧了咧嘴,周围吸了一口气,猛然大喝:“黄老四,你的事儿犯了!” “妈呀!”黄老四嚇得一激灵,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待瞧见周围与梁岩脸色登时变了,將手中的被子向两人一拋便想跑,梁岩紧抓刀柄向他小腿挥去,坚硬的刀鞘正拍在他的腿弯,黄老四小腿一麻,噗通一声从床上栽了下来。 梁岩骑在他背后將他双手反扭住,周围蹲下身子捏住他的下巴,直勾勾地看著对方:“黄老四,究竟是谁指使你私放囚犯?” 黄老四梗著脖子强自狡辩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周围阴沉著脸看著他,黄老四咽了口唾沫道:“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说是我乾的,你我都是当差的,莫非也要对我屈打成招吗?” 周围放下他的下巴,黄老四刚鬆了口气,周围忽地转了个身,將他脑袋按在地上,右膝紧紧地压在他的后脖颈上,强烈的窒息感一瞬间传来,黄老四慌了,开始剧烈地挣扎:“你...你要干什么?!” 梁岩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嚇了一跳,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牢牢地控制著黄老四。周围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我再问你一遍,究竟受何人指使?” 黄老四尖声道:“去你ma的,你们这群快手有什么猖狂的。我也是府中差役,你没有权力对我动手,我要跟府尹大人告你的状!” 周围膝盖加力,黄老四挣扎地更加剧烈,一阵阵眩晕感传来,双脚在地上胡乱滑动,喉间嗬嗬作响,脸色逐渐青紫,梁岩有些担心:“周头儿...” 周围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膝盖在持续加力,梁岩嚇得心中砰砰直跳,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喝:“住手!” 梁岩霍然回头,只见府尹万自约站在宿舍门口,怒气冲冲地看著三人。 值房中,孙郎中欣喜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手指搭在他右手的寸关尺:“好小子,有你的,想不到这么快便醒了。” 那人仰头看著孙郎中,虚弱地道:“板爷和铁栓呢?” 孙郎中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嘆了口气沉重地道:“不在了,昨夜没挺过来。” 原来这人正是猴子,爆炸之初在公廨后墙处曾遭遇过段西峰一伙,听闻板爷和铁栓双双丧命,他的脸色一僵,孙郎中还在絮絮叨叨说著:“过了今年九月,板爷就可以回家享清福了,没想到...哎。” 猴子痛苦地呻吟出声,孙郎中见状忙將他身上的被子掀开,伺候他小心地翻转过身子,尔后將他衣裳解下,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孙郎中发出一声痛惜的长嘆:“你小子命大啊,发现你的时候离爆炸中心不远,能活下来实属老天保佑,”边检视伤口边道:“跟我说说,你是如何与那伙贼遇上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审问 猴子趴在床上,因为疼痛两手紧紧地扒在床侧,他將脸扭向一边,瓮声瓮气地道:“还不是倒霉催的,你说那伙贼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我们巡逻的时候来。板爷发现对方后立即令我和铁栓上前制止,但对方明显是行家里手,说来惭愧,我和铁栓两人竟抵不过对方一个回合,短短一瞬我俩便躺倒在地。” 孙郎中唔了一声,看了一眼猴子的后脑勺道:“不是你们,可能便是其他快手遇难,贼人搞出这么大动静,自然不会留活口的。瞧瞧板爷和铁栓的伤口便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致命伤皆在心腹要害处,你胸前虽也受了伤,但老天保佑,差了分毫侥倖活了下来。” 猴子心有余悸地道:“可不是吗,”他顿了顿问道:“贼人抓到了吗?” 孙郎中道:“岂是那般容易抓的,董捕头据说已获得了线索,正率人全城搜捕。唔...奇哉怪也,”他停下了动作,歪著头看著猴子的后脑勺:“若是仰面躺著,何以爆炸伤到的却是背部?” 猴子眼中瞳仁猛地收缩,他装作若无其事道:“我那时已陷入了昏迷...” 孙郎中截口道:“或许是爆炸时的气浪太大,將你掀翻过去了。幸好伤的不是身前,要不然以你当时的伤势恐怕就交待了。”他笑道:“若这般说,你真应到庙中拜拜,上柱香。” 猴子暗中鬆了口气:“我也正有此意。”他眼珠转了转:“我有些尿急,想上趟茅房。” 孙郎中站起身:“你伤势过重起不得身,我去拿尿壶,你安生待著。”小跑著出了门,屋內安静了下来,猴子双手撑床,艰难地爬起身,向左右两张床上看了看,伤员双眼紧闭,仍未甦醒。他强忍著疼痛,慢慢地挪动双腿,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鬢角流了下来,过了半晌双脚慢慢落到地上,刚要站起身来,孙郎中拿著尿壶跑了进来,两人面面相覷,孙郎中皱了皱眉头。 后院中,万自约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宿舍,见周围仍压著黄老四,伸出手指了指他:“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周围面无表情地道:“此人极有可能是內奸,我正在审问他。” “你有確凿证据吗?”万自约绷著脸,提高了声调。 周围抿了抿嘴唇,他的判断是推断出来的,確实没有实在证据。万自约从他的表情已判断出了八分:“你知道现在多少双眼睛盯著顺天府吗,这般敏感的时刻府內岂能自己先乱了起来,没有证据便敢对府中差吏严刑逼供,你有考虑过外界观瞻吗?” 周围沉声道:“黄老四有重大通敌嫌疑,只要大人將人交给我,我定会教他吐露实情。” 万自约目光移向黄老四,厉声道:“黄老四,我以府尹的身份问你,你究竟有没有通敌,我提醒你,说实话——否则我要你好看!” 黄老四没命地嚎叫,声音乾瘪生涩:“我没有通敌,更不是什么內奸,姓周的无端猜忌同僚,请大人治他的罪!” 万自约看向周围:“听到了吗,你这样干是要死人的,还不起来?!” 周围脸色阴冷,与万自约对视著,万自约胸前剧烈起伏,猛地回头:“高强何在?” 高强原本躲得远远的,听闻万自约呼唤只得小跑著走了进来,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走到周围面前蹲下身子,笑道:“周捕头,自己兄弟,犯不上。您贵步高抬。”他嘴里说著,右手已捞到周围的膝下,脸上笑意盈盈,手底暗暗加劲將周围的膝盖托起来,周围就势站起身来。高强將黄老四从地上扶起,万自约的手指点在了周围的鼻间:“本官念你初犯权且饶了你,若是还有下回就自己捲铺盖滚蛋!” 吩咐高强:“我回来之前,將人好生看著,若无確凿证据,决不可同僚相残,教外人看了笑话。” 高强哈著腰:“明白了。” 万自约哼了一声,看了看周围,袍袖一抖怒气未消地走了出去。高强看著周围:“大人也是为大局考虑,顺天府正值多事之秋,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在黄老四肩上推了一把:“还不快走。” 黄老四挑衅地看了看周围,隨著高强走出了宿舍。周围仍站在原地,范东亮小意地走了进来,观察著周围的表情低声道:“府尹说得也不无道理,你又何苦顶撞他?” 周围闷声道:“我相信师傅的判断,府中一定有贼寇奸细,黄老四行为蹊蹺动机不纯,当前的突破口只有他,咱们决不能就此罢休。” 范东亮嚇了一跳:“你...你想干什么?” 周围没有再说话,呆呆地看著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范东亮看著他铁青的表情,心底忽然打了个突。 黄老四揉著脖子隨高强走到房中,嘴中不迭声地抱怨道:“姓周的那廝下手忒狠,险些將我压断了气。大家都是一个碗里轮勺,有必要做的这样绝吗?” 高强指了指屋角的椅子:“安生坐著,有我在,周围不敢动你。” 黄老四依言走了过去,看著高强,眼珠转了转:“府中传闻李征和崔文死后,能震得住手下弟兄的便是高捕头了,往日里接触的少,今日一见果然气质非同凡响。” 高强被他逗乐了:“黄老四,马屁拍得再响,高爷也没钱赏你。” 黄老四陪著笑:“都是真心话,可不是拍马屁。”他眼珠转了转:“董心五一伙仗著人多势眾处处打压高爷,做弟兄的实在看不下去,別看他今日气焰囂张,总有楼塌了的那一天。若高爷有用得著弟兄的地方,儘管吩咐...” 高强的脸色拉了下来,忽道:“黄老四,你当真没有通敌?” 黄老四一激灵,下意识道:“姓黄的吃的是皇粮,怎会干那吃里扒外的事儿,您说笑了。” 高强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审视意味浓重,黄老四移开目光,高强冷笑了一声:“就当我说笑吧。”捡起水壶本想倒杯热水,却发现水壶空空如也,他看了看黄老四:“我出去打壶水,你就在这儿坐著,哪儿也別去。” 黄老四欠起身子应道:“哎,哎。”神情有些紧张。 高强將门打开,忽地自门外窜进一条人影,挥拳向他打来! 第二百三十章 招供 周围待门开之后一个箭步窜了上去,醋钵大的拳头紧攥向高强的下巴打来,高强提著水壶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他只觉得上下牙齿猛然磕在一起,脑颅中响起一声脆响,两眼翻白仰面向后倒去,手中的水壶嘭地摔在地上。 黄老四目瞪口呆地看著高强仰面栽倒,隨后周围如饿狼般扑了过来,他如见鬼魅,尖叫一身转身將椅子抓在手中,砸向周围! 周围矮身躲过,一招扫堂腿將黄老四放倒在地,不待黄老四有所反应,將其双手反扭迅速用绳索缚住,尔后站起身將门关上。黄老四惊惧地看著他去而復返,蹲在自己面前,周围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面孔,冷冷地道:“你可以不承认,我自有手段教你开口。房中只剩咱们两人,慢慢来。” 黄老四嘶声道:“我不是內奸,你怎么才肯信我?” 周围冷冷道:“说真话,我自然信你。”他慢慢地抽出刀,屈指在刀背上弹了一记,黄老四颤声道:“万府尹有言不可滥用私刑,你要抗命不成?” 周围观察著黄老四的神情,慢慢走向黄老四身后,片刻后两只脚踝一紧,已被周围抓在手中,隨后鞋袜被粗鲁地脱了下来,黄老四嚇坏了,拼命扭头看向身后,却只能看到周围半个身子,惊声道:“你...你想做什么...啊!” 脚底板猛地一痛,紧接著另一只脚开始猛烈地剧痛,疼痛如蝌蚪溯溪,缓慢而精细地向上身蔓延,黄老四嚇得魂飞魄散:“你...住手...你ta妈的,啊!” 周围回到他的视线中,他將带血的刀刃在黄老四眼前展示了一下:“一炷香,若不及时救治,你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黄老四的心理防线,黄老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说,我说......” 值房,孙郎中在短暂地愣怔过后,拧起眉头:“方才不是说了不能起身的吗,若是伤口崩开我岂不是白忙了。”边说边走上前来將尿壶放在地上,不容分说架著猴子的胳膊將他搀扶到床边坐了。 猴子忍住疼痛,隨口道:“这不是憋不住了吗?” 孙郎中弯著腰收拾尿壶:“憋不住就尿在床上,我还能笑话你咋地。” “那不是有味道吗?”猴子眼神闪烁地盯著他的后脑,片刻后他看向门口,嘴中说道:“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孙郎中將尿壶摆正:“从把你们救回来便一直待在这里。” “歇歇吧。” “嗯?”孙郎中疑惑道,正要抬头,猴子忽地身体压了上来,孙郎中以为他坐得不稳,连忙伸手相托,哪知猴子伸出双臂箍住孙郎中的脖子,身体掛在他的背后。孙郎中猝不及防,慌乱中双手向后抓挠,猴子笨拙地躲避著他的攻击同时双臂加力,嘴巴凑到他耳旁,轻声道:“你想的太多了。” 孙郎中喉间嗬嗬作响,一张脸憋得通红,猴子气力不继,只能勉力弹压得住,片刻后孙郎中的反抗渐渐弱了下去,猴子在他软倒的同时也跌落在地,彻骨的疼痛让他蜷缩成一团,他喘了半天气然后跪倒在地,慢慢站起身来,他左右环视,见值房的墙上掛著几件公服,艰难地挪动著脚步走了过去伸手取下,费力地穿戴整齐。 做完这一切他已累得精疲力尽,眼前金星直冒,他抹掉额头的冷汗定了定神,在门侧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隨后开门走了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孙郎中,轻轻合上房门。 黄老四嚇得涕泗横流,颤声道:“昨日本不是我当值,原本想陪著媳妇儿回娘家,谁知道还没出门就被人堵了。於是我临时起意,去府衙找到范东亮扯了个谎说我妹妹准备结婚,过几日需要去帮忙,范东亮没有怀疑,给我临时调了班。” 黄老四感到脚底发软,心中更加慌张,哭丧著脸:“我先去大牢中找到那伙人的牢房暗中记下了,再设法將钥匙偷了出来。那钥匙盘都是掛在墙上的,隨用隨取,我寻了个机会將那钥匙盘中其中一把解了下来,溜到街上按照样式又配了一把,赶在晌午前將原先那把还了回去。那个...周捕头,我身上阵阵发冷,恐怕是流血过多,不如先將伤口包扎起来如何?” 周围哼了一声:“继续说。” “哎,”黄老四咧了咧嘴:“到中午放饭时,我也跟著凑了上去,弟兄们还以为我热心帮忙,谁也没有起疑。我跟到牢房之中一边放饭一边观察,直到最后那人出现,身形样貌均符合描述,便將左手搭在左腿上,食指压在中指上轻轻叩击三次。” 周围疑道:“你们在对暗號?” 黄老四道:“周捕头不愧是行家——对方察觉到我的动作,便也以相同的动作在左腿上做了三次,我心中確信便是他,便將袖中的钥匙贴在碗底递给了他,剩下的事我便一概不知了。”说到此处哭出了声:“我原本以为只是要助其逃狱,哪想到对方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坑死老子了...” 周围冷冷地看著他:“公廨遇袭,案犯出逃,弟兄们死伤无数,你竟然还敢蒙头大睡,我该说你胆大还是愚蠢呢?” 黄老四眨了眨眼:“我也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便想寻机逃走,但不久后得知幕后主使已身死火场,我便认为此事便再无他人知道,哪知道纸包不住火,最后还是...” 周围噌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黄老四被他的举动嚇了一跳,仰头看著他:“快班的捕手侯平,外號叫做猴子,这廝便是幕后主使,许我一片金叶子指使我私放囚犯的便是他!” 周围脸色唰地白了:“他没死。” 黄老四张大了嘴:“什...什么?” 周围已顾不得管他,转身向门口跑去,黄老四喊道:“周捕头,救我啊,周...妈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消失 “嘭!”值房大门被猛力踹开,周围抽出钢刀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帘子被他猛力拉扯开,侯平的床上空不见人! 周围的脸上说不出的难看,紧接著他看到了地上仰面躺著的孙郎中,周围神色大惊,连忙窜到他身前,伸手在他鼻端探了探,一丝微弱的热气吹在他的指肚上,周围將钢刀撇在一旁,拼命地摇晃著孙郎中:“老孙,醒醒,醒醒!” 他伸出拇指猛力挤压孙郎中的人中,过得片刻孙郎中嚶嚀一声从昏迷中醒来,周围噗通一跤坐在了地上,孙郎中茫然地看著他,视线渐渐有了焦点,他一把抓住周围的胳膊,急声道:“快,猴子是奸细!” 周围点点头:“我知道。” 孙郎中愣住了:“你...你怎么?” 周围將他搀起身:“你是被他勒晕的?” 孙郎中气得火冒三丈:“畜生,老夫好心救他,他竟心怀鬼胎暗算我,这不是东郭狼吗?” 周围搀著他走到床边:“有自己骂自己的吗?” 孙郎中想了想,在脑门上狠狠拍了一记:“嗨,气糊涂了。”他看著周围,瞪圆了双眼:“知道他跑了还不赶紧追?” 周围道:“您可是我们府上的救命星,我得伺候好您...” “去去去,”孙郎中一把推开门:“把那畜生给我抓回来,大耳帖子扇得他娘也认不出来!” 周围苦笑道:“他受伤极重,跑不远,”慢慢沉下脸色:“放心吧,我不会轻饶了他。” 醉仙楼后院,秦广胜站在门前翻动著手中的名册,尔后抬起头:“进来吧。”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李杰將他引入门內,站在屋中被白被单包裹的尸首前,老人看清了死者长相,喊一声“我的儿!”,扑在尸首上放声痛哭。穀雨蹲在角落中不动声色地看著。 秦广胜在名册其中一个人名上打了个勾,走到穀雨面前递了过去:“五名死者皆已认领。” 那边厢李杰將老人扶起,示意捕快將尸首抬了出去,穀雨站了起来將名册接在手中,秦广胜道:“大多数人在醉仙楼干不过两年,便会被东家找个由头辞退,剩下的六人便是被贼寇灭口的,五名死者身份明了,只有这个人,”他伸手在名册中点了点:“杨大劳,两年前经牙行介绍,在醉仙楼做伙计。只有他下落不明。” 穀雨合上名册:“可有他的地址?” 秦广胜道:“牙行记录过他的地址,只是不曾核实过。” 穀雨抽身便走:“实地一探便知。” 秦广胜走了两步,忽地眉头紧锁,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快速追上穀雨的脚步。 白纸坊,穀雨探头看向胡同深处,扭头看向秦广胜:“是这里?” 秦广胜点点头:“走到头左手边便是杨大劳的家。” 穀雨想了想道:“咱们筛查死者了不少时间,对手若是执意灭口,说不定会抢在我们前面,做好应战准备。”两人不约而同地拔出了钢刀,李杰看了看两人,神色有些紧张,他將钢刀拔出鞘紧紧地握在手中。 “別紧张,站在我身后,”穀雨看看他,再看看秦广胜:“一旦出事,保护好广胜,明白了吗?” 李杰乾脆地道:“明白!” 秦广胜道:“师傅...” 穀雨摆了摆手率先摸了进去,白纸坊远离城区,基础建设落后,道路泥泞不堪,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侧耳听著动静。午后的日头正高,照射在树上,在墙侧投下了斑驳的阴影,胡同中静悄悄的,穀雨一路小心地摸到杨大劳家门前,凑到门缝处看了看,却看不真著,他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没想到门却发出一声酸涩的吱呀声,缓缓开启。 穀雨心头一沉,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秦广胜与李杰相视一眼,双双將钢刀举了起来,穀雨躡足潜踪钻了进去,身后两人鱼贯而入,院中空无一人,穀雨迅速向堂屋推进,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同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出人意料的是他並没有遇到任何袭击,只有鼾声阵阵与酸腐的酒气一股脑涌了过来,穀雨放下了刀,李杰在他身后捂著鼻子:“唔...什么味儿?” 穀雨指了指角落,李杰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张凌乱不堪的床上躺著一人,双手放在胸前,鼾声如雷。穀雨环顾屋內,只见摆设陈旧,生活用品杂乱地堆在地上,这人似乎是独身,他向角落走了过去在床前站定,细细端详著此人长相,只见他生得一张马脸,年龄大约介於二十到二十五之间,鼻头红红的,这是常年饮酒之人的特徵,身上穿著与醉仙楼的小二无异。 穀雨用刀鞘碰了碰杨大劳的腿:“醒醒。” 杨大劳嘴边含糊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侧身向內,穀雨加重了力气,同时提高了音量:“杨大劳,醒来!” 杨大劳身体动了动,仍然不见起身,李杰站在水盆旁,见盆中尚有半盘水,水面上漂著油污,他用袖子裹著边缘端將起来,走到窗前:“谷捕头,借过。”向著杨大劳当头浇下。 杨大劳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李杰向穀雨得意一笑:“简单有效。” 穀雨挠了挠头,隨著笑道:“这法子不错,下次换我试试。” 李杰有些愣怔,他还没有遇到过像穀雨这样毫无架子的“大人”,秦广胜却是知道穀雨脾性的,抿嘴笑了一下转过身子面向门口保持警戒。 杨大劳抹了把脸上的脏水,破口大骂:“哪个不开眼的敢戏弄老子...” 话未说完一张腰牌懟到眼前,穀雨冷声道:“顺天府捕快,有案子找你了解。” 杨大劳揉了揉眼,这才看清屋內多了三名男子,手持钢刀,登时嚇得酒醒了一半,匆忙从床上跳下,跪在地上请罪道:“小的杨大劳见过官爷,不知您要了解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银鉤赌坊 穀雨道:“起来回话。” 杨大劳接过李杰递过来的手巾在脸上擦了擦,战战兢兢地看著穀雨,穀雨道:“杨大劳,你可是在醉仙楼当跑堂伙计?” 杨大劳道:“正是。” 穀雨道:“有件事告诉你,醉仙楼有五人身亡...” 杨大劳一惊:“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穀雨继续道:“醉仙楼的掌柜乾的。” “掌...掌柜?”杨大劳机械地重复道,他的眼神开始呆滯。 穀雨再接再厉:“你是唯一的倖存者。” 杨大劳酡红的腮帮子痉挛般抽搐了一下,直勾勾地看著穀雨。穀雨嘆了口气,將来龙去脉与他详细说了,末了才道:“杨大劳,醉仙楼一眾贼寇绝不会放过你,若你当真想活命,就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只有顺天府將对方绳之以法,你才能留下性命。” 杨大劳的脸色嚇得惨白:“可我真不知道那醉仙楼竟是个贼窝。” 穀雨温言道:“你仔细想想,平素之间你可有注意到对方有什么异常?” 杨大劳摇了摇头:“醉仙楼生意红火,当班时忙得热火朝天,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用,哪有时间注意这些?” 穀雨皱了皱:“那你可有相熟的朋友?” 杨大劳脱口而出:“林哥儿,这人是去年进的醉仙楼,刚来时粗手粗脚,说话也不如何討喜,掌柜常常训斥他,我见他可怜,便手把手地教他,所以他对我比较亲近,甚至有时我那个...头疼脑热的...”他偷眼看了看穀雨,见穀雨正全神贯注地听著,便继续道:“他便替我当班,在掌柜面前遮挡一二。一来二去,两人便混得熟了,聊的自然也比其他人要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两眼发直,一脸的沉思,穀雨心中一动:“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杨大劳双手无意识地搓动著湿漉漉的手巾:“唔...有一次店中无事早早打了烊,我约他店外吃酒,席间他说了好多感激的话,饮得多了他忽然问我想不想挣大钱,他有门路介绍我去银鉤赌坊,那里挣钱容易,薪资比醉仙楼翻了一番。这种好事换作任何人也会动心,我便问他怎么去,可他只说时机不成熟,等时机成熟后自然会告诉我。” 穀雨心中一动:“你怎得没去?” 杨大劳苦著脸:“酒醒之后我再问起,他却不承认说过,教我空欢喜一场。” 穀雨摇了摇头:“听起来不像信口胡言,若那劳什子银鉤赌坊也是对方的產业,那就说得通了。”他琢磨了片刻:“看来这赌坊也得去一趟了。” 杨大劳慌道:“官爷,您可別把我丟下,要是那伙贼杀我灭口,我可抵挡不过。” 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儿,穀雨想了想:“跟我走吧,既然赌坊与醉仙楼之间互有勾连,保不齐在赌坊中也会有你熟悉的面孔,到时还要依靠你帮助辨认。” 杨大劳忙不迭地点头:“这没问题。” 宝翁和邹念文陪同著两名官兵从屋中走了出来,宝翁已將颇具异域风情的苗服换下,衣著已与京城平民无异。领头的队正边走出门边向宝翁交待道:“你们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发现有可疑的人儘快报官,有急事也可找坊正求助,听明白了吗?” 宝翁沉默地点点头,邹念文陪笑道:“有小人照应著,您放心吧。” 门外一队士兵正在等待,队正回头嘱咐道:“最近不太平,儘量不要出去走动。” 邹念文眼珠转了转:“我见街上兵荒马乱的,敢问將军京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队正瞥了他一眼:“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邹念文弓起身子:“是小的多嘴。” 队正哼了一声,领著士兵扬长而去。 邹念文站直了身子,望著官兵离去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欲盖弥彰。” 宝翁站在他的背后,他的个头有些矮,要踮起脚视线才能越过邹念文的肩膀,他低声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回东乡坝吧,等京城平静后再来。” 邹念文转过头,好笑地看著他:“京城越乱才越方便我们动手,放宽心,我去去就来。” 宝翁望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气转身回到屋中,阿彩正撅著小嘴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著床头,宝翁收拾心情,露出笑容:“那床得罪你了?” 阿彩也换上了汉服,一身莹绿色翠衫突显出少女的跳脱,她紧皱眉头:“阿哥,我不开心。” 宝翁看著她精致的小脸上儘是愁苦,不禁一阵心疼,温声道:“怎么了?” 阿彩站起身,双手在身体两侧挥舞了两下:“阿彩是只小蝴蝶,要在大坪山和大溪沟之间飞舞才能感到快活,”宝翁的嘴角露出笑容,他这个妹子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的,虽然已是豆蔻年华,却纯真如孩童。阿彩垂下双手:“可我现在整日介窝在这间屋中,既没有伙伴又不能出去玩,闷得我要死了。” 宝翁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他不敢把爹娘真实的情况告知她,见阿彩泫然欲泣的模样,猛地一咬牙:“阿哥带你上街转转,要不要去?” 阿彩忽地跳將起来,双臂揽住宝翁的脖子,笑道:“好啊好啊。” 宝翁看著她狡黠的目光,心中登时瞭然,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啊。” 街面上一队官兵小跑著经过,邹念文侧身避过,脚步匆匆拐入巷中,走到巷底是一家破败的小院,院墙低矮,邹念文身材高大,甚至能直接看到院子里。屋中似乎有人影闪动,他眉头一挑將门推了开来,石云紧张地探出头来,见到是他才鬆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邹念文回身將门关上,走进屋中,眯起眼睛瞧他半晌:“石郎中,酒醒了吗?” 石云见他语气不善,僵硬地一笑:“岁数大了反而贪杯,劳累你久等了。” 邹念文面无表情,切入正题:“你要的银子我早给你了,我的东西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出城 石云闻言忙將门关上,屋中顿时暗了下来,石云年迈的脸上皱纹堆叠,看向邹念文的目光是审视的:“邹老板,你出手阔绰,按理老朽不应该问,但你要的这些东西皆是阴损之物,让我平添出不少担忧,能告诉我是做什么用的吗?” “不能。”邹念文回答的很乾脆。 石云一怔,邹念文笑了笑:“石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忽地向前走了一步,石云惊惧地向后缩了缩,邹念文仍是那副笑脸,但是目光寒冷阴鷙:“经你的手出售的毒物用於何处,伤了多少人,你心里当真不知道吗,何必惺惺作態呢?” 石云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双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来,邹念文戏謔地宽慰道:“为了討生活嘛,谁还没做过几件昧良心的事,不丟人。”他收起笑容:“我给你的钱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老老实实攒点棺材本,不该你操心的事就別操心了。好了,现在交出我的东西。” 石云定定地看著他,邹念文眯起眼睛,眼中杀机迸现,一瞬间石云如被毒蛇盯上,寒意彻骨,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低著头走到臥室中跪倒在床边,手指在地砖上轻轻地游走,纤细的食指扣在砖缝间轻轻一夹將地砖夹了出来,邹念文走到他身后抱起肩膀,饶有兴致地看著。 地砖起出,露出下方的空洞,他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箱,打开摊在地上,木箱中瓶瓶罐罐杂乱地堆在一起,石云翻动著、寻找著,尔后將一个白瓷瓶递给身后的邹念文,邹念文看了看瓶身掖在怀中,翻找仍在继续,这一次石云显得有些犹豫,他將一个方盒捏在手里,表情纠结。 邹念文皱著眉头:“石郎中,想想你的后半生。” 石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递了过去,邹念文仍是直接塞入了怀中,石云道:“难道你不看看吗?” 邹念文笑了笑:“你这老头子良心很坏,姓邹的不上你的当。”转身向门口走去,石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邹念文拉开房门,扭过头回视著他:“想活命的话,这两日出京避避吧。” 石云被他一句话说得心惊肉跳,正想要追问邹念文却已出了门,心中惊慌难以自抑,脚底一软跌坐在地。 永定门前行人如织,等待出城门的队伍井然有序,夏姜、大脑袋在吴海潮的带领下绕过长队急急向城门而来,城门官打量著身著公服的吴海潮,他身旁的一名兵卒面前摆放著厚厚的一摞缉捕令,吴海潮將腰牌递了过去,城门官接在手中看了看,尔后客气地道:“您这是外出公干吗?” 吴海潮唔了一声:“是,这两位隨我一起。”他向身后指了指,城门官顺著他的手指向后看去,只见他身后站著的是一个妙龄女子,长得国色天香,再往后的那人脑袋奇大,只是长相被前方女子遮挡,他收回视线將腰牌还了回去:“公事耽搁不得,三位请吧。” 离永定门不远的凉棚中,小彤正陪同一名中年女子转出,依旧是一无所获,她有些沮丧,更多的是无聊。想像著秦广胜跟隨师傅查办案犯,心中既酸涩又艷羡,她环视著永定门前广场上的人群,直到看向城门洞,忽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兴奋地叫了一声:“海潮!” 吴海潮却像没听到似的,將腰牌掖在怀中,招呼身后两人快速通过。 小彤望著他的背影,疑惑地道:“难道是我看错了人?” 人群中狗油胡和白狗子同样在观察著三人,狗油胡摸了摸鬍子:“既然那人死了,咱们还有跟下去的必要吗?”夏姜三人离开后,狗油胡暗遣同党潜入东壁堂,在夏姜的房中发现了没来得及掩埋的多具尸体。 白狗子的目光追隨著三人的背影:“忘了二龙头的话吗,斩草除根,这三人恐怕要回老巢,这个机会我们岂可放过。” “可是那鹰爪子?”他指的是吴海潮。 白狗子冷笑道:“这两日我们宰的还少吗?” 狗油胡嘿嘿一笑,白狗子道:“只是你恐怕去不了了,”他指了指在城门官一旁翻动缉捕令的兵卒,以及明显增多的拒马:“被捕入狱的弟兄全部撤回,我会率其他弟兄跟上,沿路留下记號,你回去向二龙头请调人手循踪跡跟上,今夜说不定便能掀了他们的老巢!” 狗油胡点头应下,转头快步走了。 官道上,大脑袋脸色焦灼脚步如飞,夏姜累得气喘吁吁,但她顽强地跟在大脑袋身后,吴海潮看了看她:“夏郎中,要不要休息一下?” 大脑袋转过头,断然道:“不行,迟得片刻山寨便被毁了!” 吴海潮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夏姜附和道:“我还能坚持,不用担心,”一丝忧色浮现在她的脸上:“只是我不在季安身边,大师兄恐怕很难安抚得住她。”为了方便行事她將季安託付给王广和,但她房中数具尸体却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清楚的,只能隱下这一段没有对王广和明言,三人合力將尸体拖入房中,夏姜拉过床褥將其包裹起来丟在床底,只待朝天寨的事情解决之后,由吴海潮出面处理。 只是他们却未想到,东壁堂外埋伏著白龙会的嘍囉,三人离开后,狗油胡指使同党摸入东壁堂后院,夏姜的院子离后门不远,院中又有打斗痕跡,一番著力搜索之下很容易便漏了陷。 大脑袋领著两人渐渐偏离官道,向树林深处摸了过去,夏姜仔细回忆著:“去年似乎没有走过这条道。” 大脑袋走得头也不回:“这是条近道,只有寨中的弟兄知晓。” 身后不远处,白狗子领著五名男子隨三人下了官道,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只见高山巍峨错落,树林茂密,只是初春时节,还未连成绿荫,他快速琢磨著,转过头吩咐道:“山中视野开阔,容易暴露。弟兄们拉开距离,不要跟得太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对峙 午后的阳光炽烈,朝天寨內,徐开龙的夫人姚中慧一脸焦急地走入院中,姚井儿和胡佳连忙从椅中站起,姚中慧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了:“找到大当家了吗?” 姚井儿瓮声瓮气地道:“找到了,后来又丟了。” 姚中慧皱眉道:“不清不楚,说的什么玩意儿,”转头看向胡佳:“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胡佳尷尬地道:“半年多了。” 姚中慧淡淡地道:“这半年没上过一次山吧,还能记起朝天寨的模样吗?” 胡佳心中一沉,听话听音,姚中慧语气中的怨懟他还是能听出的,半年前误伤姚井儿他一直並没有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姚中慧揪著不放,胡佳顿觉胸口发堵,不咸不淡地道:“朝天寨是我家,一草一木都印在脑海中,即便十年不回,我也不会忘记。” 姚中慧冷哼一声,对丈夫的担忧毕竟高於斗嘴,转移话题道:“大当家究竟在哪里?” 胡佳心中有鬼,自然不会和盘托出,他早已准备好说辞:“那晚我带著弟兄们本想做笔掩门买卖,没想到却中了埋伏,弟兄们全数落入鹰爪子之手,危急关头大当家从天而降,將我救了...” 姚中慧杏眼圆睁,急不可待地道:“后来呢?” 胡佳装出惶恐的表情:“弟兄们落入敌手,大当家心急万分,不得已只能找到赵先生求助,赵先生答应设法营救,他知道六扇门刑讯手段残酷异常,为了防止弟兄们打熬不住,吐露山寨秘密,与大当家约定由其入狱传达消息。但是没想到...没想到...” 姚中慧斥道:“吞吞吐吐地作甚,快说!” 胡佳心中冷笑,表面仍是那副惶惶恐恐的样子:“没想到当夜另一伙贼人胆大包天,將顺天府炸了个底朝天,趁大牢慌乱之际公然劫狱!” 姚中慧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著胡佳,胡佳继续道:“大当家眼见有此良机自然不能放过,领著弟兄趁机逃脱,大当家为掩护弟兄负责殿后,只是眾人都逃了出来,大当家却失去了踪影。” 姚中慧与徐开龙夫妇情深,胡佳一番话说下来直把她嚇得通体冰凉,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们可回去找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胡佳为难道:“听大脑袋说,那时官兵已近在眼前,大当家严令眾人赶紧逃脱,不要顾他。弟兄们迫於无奈,只能先行撤离。” 姚井儿哼了一声:“谁知道大脑袋他们究竟是胆小怕事擅自逃脱,还是受某些人的指使故意设计大当家?” 胡佳嘭地在桌子上狠狠锤了一记,厉声道:“姚井儿,你別太过分了!” 姚井儿又是一声冷笑,挑衅地看著他,胡佳眼见姚中慧狐疑的目光投向他,连忙向她拱手道:“夫人容稟,我对大当家別无贰心,姚井儿搬弄是非,您可不要听他的!” 去年胡佳刺伤姚井儿,险些害他性命,姚中慧膝下无子將姚井儿视若己出,对胡佳恼恨不已,徐开龙多番劝导才让她好容易消了气,原本徐开龙下山的目的便是唤回胡佳,从中调和解了两家的心结,谁知天不遂人愿丈夫反而因为胡佳下落不明,担忧与气恼齐齐涌上心头,姚中慧只觉得胸腹翻江倒海,她压抑下情绪:“大脑袋呢?” 胡佳心里机敏,已从姚中慧的脸色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道:“爆炸后官兵大锁全城,大脑袋和弟兄们心忧大当家安危,在城內撒网搜寻,確保在鹰爪子之前找到大当家。” 姚中慧站起身来,忽地晃了两晃,眼前金星直冒,姚井儿一个箭步窜到她身边,挽住她胳膊,姚中慧道:“井儿,把寨中弟兄集合在一起,乔装后全部派入城里。” 姚井儿道:“我也有此想法,这件事我来办。”他看著姚中慧的神色,知道她已乱了方寸,安慰道:“姐夫武艺高强,又是江湖老手,定能逢凶化吉,你也不要太过心忧。” 姚中慧沉默地点了点头,把眼看向胡佳,胡佳心中一紧,强迫自己毫不顾忌地回视著对方,姚中慧忽道:“来人!” “在!”门外应声走进两个强壮的嘍囉。 胡佳一惊:“夫人,你..你这是...?” 姚中慧缓缓道:“非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此事太过巧合,听起来令人难以相信。为山寨安全计暂时將你看押,待大当家平安回返,水落石出之际,婶子当面向你道歉。” 胡佳与赵先生密谋夺取山寨,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由他里应外合,若被扣押起来行动自然无法展开,不由地色变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对山寨是有功的...” 姚中慧已没有耐心听他说什么,挥手道:“押下去!” 那两名嘍囉是姚井儿的人,毫不客气地將胡佳双臂一架:“您高升一步。”不容分说拖起便走,胡佳武艺远在两人之上,但山寨中没有自己的嫡系,他也不敢真箇撕破脸,任凭两人將自己拖了出去。沿路之上,寨中的男女老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不是胡佳吗,他犯了什么事?”“听说了吗,大当家下落不明,至今还没有找到...” 胡佳面色铁青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向西走了一段山路,穿过习武场走入那间低矮的房舍,一名嘍囉冷笑道:“委屈二当家在此稍事歇息,这里吃喝不愁,三餐管饱,安心待著吧。” 嘭地一声房门关上,胡佳环顾左右,这间房舍原本是徐开龙夫妇两人习武时的休憩之所,徐开龙更將它用来会友及商谈要事,因此桌椅书案俱全,靠东一侧则有几件长短兵刃,角落中则供著关二爷,香炉中余灰尚存。他走到香案前,取过三根香点燃恭敬地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注视著裊裊而起的青烟,轻声道:“二爷保佑,助我成功。”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胡佳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意外故人 门开处,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生得又矮又瘦,细长脸尖下巴,眉心处一处硕大的痦子,脸上隱有青痕。他端著一个木托盘,托盘上放著两只海碗,走到桌前將托盘放到桌上,躬身道:“二当家,用饭吧。” 胡佳走回到桌前坐了下来,向门外看去,只见宽阔的习武场一侧两名嘍囉坐在石墩上,时不时向屋里看一眼,胡佳冷哼一声抄起筷子,抬头看向那年轻人:“滚吧...嗯?” 那年轻人转身要走,胡佳道:“等等。”他直勾勾地看著这人,只觉得他十分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那人被他看得不自在,躲避著他的视线。片刻后胡佳忽然笑了笑:“原来是你小子,王...”他拍著自己的脑门。 “王三柱。”对方补充道。这人正是去年诱拐季安的那个人贩子,后来被夏姜识破,徐开龙恶其为人,將其打发去山中开垦田地,山中庄稼不易存活,耕种异常艰苦,王三柱不事生產如今却干起了农活,日晒雨淋遭了不少罪。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山中的男女老少大多是温良纯善之辈,知道他原来是拍子的对其嫌恶至极,更有好事的后生三天两头找他的麻烦,王三柱欺负弱小是把好手,但面对五大三粗的山匪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 胡佳外號一勺油,惯会看人脸色见风使舵,见他畏手畏脚瑟缩发抖的劲儿便猜个八九不离十,忽地心中一动,转瞬间琢磨出了个可试的法子,笑道:“你在寨中可待得舒坦?” 这一句话出口,王三柱的眼泪好悬没掉出来,他抽动著鼻子:“寨中老少白眼相加,非打即骂,我这日子过得连狗也不如。” 胡佳心中不耐,却仍不动声色地听他诉苦,王三柱越说越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说自己所受到的“非人”待遇,胡佳观察著习武场中两人的动静,见二人停止交谈面露狐疑之色,知道不能再拖了,截口道:“王三柱,我有一计可帮你逃脱现今处境,想不想听?” 王三柱的哭诉戛然而止,他呆呆地看向胡佳,还没有缓过神来,胡佳继续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那两个嘍囉站起身来,向屋內走来,胡佳看著王三柱,缓缓道:“今夜过后,朝天寨便是我的,你不想助我一臂之力吗?” 王三柱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著他,胡佳毫不避讳地回视著他。两个嘍囉迈进门来:“拍子的,你们说什么呢?!” 胡佳隨手抓起一个粗麵饼子吃了起来,他方才那句话其实是一句试探,如果王三柱向两人告状,那就证明他的计策並未奏效,那说不得三人今儿个都別想著出去了,至於接下来怎么做也只能容后再想。但若是王三柱没有透露他的话,那代表此人可为己所用。 他虽然装作满不在乎,但內心却也紧张地要命,余光瞬也不瞬地盯著王三柱的反应,一名嘍囉抬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妈的,问你话呢,听不见吗?” 王三柱腮帮子的肉哆嗦了一下,目光阴晴不定,片刻后他回过头向两人諂笑道:“好容易找到人诉诉苦,二当家却不愿意听。” 胡佳提著的心猛地一松,刻意冷声道:“你的腌臢事,老子管不著。” 嘍囉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末了才道:“滚回去吧。” “慢著!”胡佳站起身,两名嘍囉警惕地注视著他的动作,胡佳扬了扬手中的饼子:“一点汤水也不给,要噎死老子吗?”两名嘍囉互相看了一眼,胡佳道:“给我整碗汤,不算过分要求吧。” 嘍囉忽然在王三柱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没听见二当家说什么吗?!” 王三柱被踢得一个趔趄,低头应道:“我知道了。” 嘍囉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並且回身將门关上,胡佳放下饼子,两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银鉤赌坊门前熙熙攘攘,巨大的喧譁声传到了街上,即便京城风声鹤唳,也未能阻止赌徒的热情。对面的巷子中,穀雨露出半边脸观察半晌,回身向杨大劳嘱咐道:“若你见到相熟的面孔不要声张,悄悄告诉我便是。如果打將起来,你只管跑,不要顾及我们。” 杨大劳一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了。” 穀雨想了想,从靴筒中抽出那把匕首交到杨大劳手中,杨大劳吃惊地看著穀雨,穀雨道:“收在身上,用来防身。” 他向秦广胜与李杰使了个眼色,当先走了出来,杨大劳慌张地將匕首掖在腰间,跟隨在秦广胜与李杰身后走了出去。 赌坊的伙计便迎了出来:“四位生面孔啊,第一次来玩?” 穀雨点点头:“陪朋友来转转。” 伙计眉开眼笑地道:“保准各位玩得尽兴,里边请。”侧身让了开来,穀雨领著人走入赌坊,迎面只见四字牌匾:日夜开局。一副楹联白底黑字醒目万分,上联写的是大杀四方,下联写的是四海通吃。赌坊中人满为患,十余张赌桌前座无虚席,呼喝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伙计道:“咱们坊中玩的是摇骰子、推牌九和叶子牌,不知老板对哪种玩法感兴趣?” 穀雨扫视著赌徒的脸:“弟兄初来乍到,还不如何熟悉,不妨教教我?” 身后的秦广胜、李杰、杨大劳分散开来,观察著经过身前的每一张脸,忽然杨大劳停了下来,呆呆地看著角落中的一个身影,那张桌上玩的是摇骰子,赌坊做庄家,赌客猜大小,此时正值开盅时刻,桌上赌客目不转睛地盯著庄家手里的骰盅,嘴中大叫道:“开!开!开!” 穀雨注意到了杨大劳的异状,顺著他的视线看去,那个背影高大壮硕,杨大劳忽地加快速度走向那人,穀雨一皱眉头,向秦广胜与李杰使了个眼神,三人快步跟了上去。 杨大劳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对面那人不耐烦地转过头,待看清身后是杨大劳后顿时愣住了,杨大劳面色激动地喊道:“陈九成,是你!” 穀雨心道不妙,加快脚步向杨大劳跑来,那叫陈九成的果然变了脸色,杨大劳揪住他的衣服,兴高采烈地向穀雨嚷道:“我抓住他了!” 陈九成眼见三个男子向自己气势汹汹地奔来,情知不妙,醋钵大的拳头挥出捣在杨大劳的腋下,杨大劳惨嚎一声,身体横飞而出! 第二百三十六章 巧遇 杨大劳的身子倒飞而出,撞在身后的赌桌上,赌客猝不及防,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倒了一片,连赌桌也被撞得四分五裂,陈九成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向穀雨,转身却向李杰跑去。穀雨提起刀柄,刀鞘將茶杯拍飞,滚烫的热水洒了他一身,他被烫得闷哼一声,转了个方向急急跟著他的身后追去! 陈九成长得五大三粗,脸上坑坑洼洼,面对堵截更是凶相毕露,李杰见他面目狰狞,心中顿时生了惧意,慌不迭地拔刀,却怎么也拔不出来,陈九成如一阵疾风卷到他面前,情急之下李杰尖叫一声挥动刀鞘向陈九成砍来,陈九成见他刀未出鞘,冷笑一声:“去你ma的!” 腾空而起,一脚正蹬直奔李杰的胸口,李杰的刀鞘还未碰到他的身体,只感到胸前突遭重击,一颗腔子似乎要被踹飞出去,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还没来得及爬起,陈九成落在地上,抬脚踢向他的太阳穴,这一脚势大力沉,若踢得实了,李杰恐怕性命难保,电光火石之间秦广胜斜刺里杀出,一刀劈向陈九成,陈九成心中一惊,连忙向旁躲闪。秦广胜一刀走空,毫不迟疑地连递数刀,陈九成急步后退,抓过身边的一名赌客推向秦广胜。 赌坊中登时乱了套,惨叫声响作一片,赌客纷纷向门外逃跑。穀雨被人流衝撞得东倒西歪,急得他放声大叫:“官府拿人,还不让路!”他的声音迅速被尖叫声淹没。 陈九成动作灵活,在人群中闪转腾挪躲避著秦广胜的攻击,眼见已到门口,秦广胜心中焦灼,但腹间疼痛难忍,攻势越来越弱,他紧咬牙关又是一刀递出,陈九成也察觉到对方的状况,忽地矮身一让,钻入了秦广胜的怀中,秦广胜大惊,对方与他咫尺之遥,手中钢刀无法发挥作用,人一迟疑陈九成的拳头已经到了。 嘭地一声闷响,秦广胜仰面摔倒,陈九成眼疾手快,將他手中钢刀卸下,狰狞一笑,穀雨与他之间还有四五人,见他向自己望来诡譎一笑,不禁变了脸色,陈九成手腕一转砍向毫无防备的赌客! “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门口的赌客折而向后跑,穀雨被人流裹挟得向后连退,陈九成得意一笑,急步跑出了门外,穀雨又惊又怒:“贼子休走!”拼命地分开人群,好容易站到门口,陈九成已钻入了人群,挥舞钢刀四处砍杀,街上的行人鬼哭狼嚎,纷纷躲避。 穀雨双目赤红紧咬牙关,暗道:抓不到你,誓不为人。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陈九成,双腿连踢紧紧地追了上去,心中热血滚烫,似乎连身上的痛也感觉不到了。陈九成听得身后脚步声临近,忽地回身便砍,身后却没有人! 穀雨矮身抱住他的双腿,陈九成大惊,刀刃向下往穀雨的头颅砍將下来,穀雨借著前冲之势,在地上一扭,陈九成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栽去,脑壳嘭地撞击在地面,陈九成摔得眼冒金星,脑袋晕了一下,穀雨飞起一脚蹬在他的鼻樑骨上,陈九成哎哟一声捂著脸,泪水混合著血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穀雨站起身来,將他关节反扭提將起来,还没等开口,赌坊门口忽地衝出数人,倒拖著桌腿、条凳吶喊著向他衝来,穀雨心底一沉,陈九成在他手中不断挣扎,面部因为穀雨的含怒一脚而受伤颇重,穀雨的足尖在他膝弯狠踹一脚,陈九成噗通一身跪了下来,穀雨手中刀一挽,目光炯炯地看著如狼似虎的敌人。 距离银鉤赌坊仅有一坊之隔的顺兴酒楼,衝突毫无预兆地发出,一伙人忽地窜起扑向伙计和掌柜,口中高喝:“官府拿人,閒人走避!”食客四散奔逃,掌柜的脸色铁青,在死忠的护送下逃向后院,伙计惊慌地看向后方:“妈的,鹰爪子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掌柜恨声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快回总舵!” 与此同时,京城內的多处赌坊、酒楼、烟场所遭遇官府的围剿,被捕者数以百计,京城中原本肃杀的气氛中平添了几分喧譁。 白庄德义堂香主云集,一名头髮白的老者指著段西峰的鼻子:“冒失,太冒失了!” 段西峰坐在赵书僧下垂首,面对老者的指责他並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他淡淡地应道:“险中方能求胜,若此计得售白龙会將会重回江湖之巔。” 老者名叫刘万年,乃是白龙会的一名香主,气得吹鬍子瞪眼,他將手一划:“诸位听听,这便是二龙头的主意。白龙会偌大的基业,就要葬送在你这毛头小子手里了!” 堂中老成持重者虽不似刘万年情绪外露,却大都深以为然,齐齐看向闭目养神的赵书僧,赵书僧睁开眼,看著刘万年:“老刘,你稍安勿躁,这主意我是首肯的,怪不到西峰头上。近些年白龙会偃旗息鼓,江湖宵小气焰囂张,再这般下去白龙会只会被一步步蚕食,你想保基业,刀背却是保不了的。” 刘万年气道:“大龙头,”他踏前一步:“重振我会雄威,此事我不反对,只是我们不同意用这般激进的手段,玩得不好恐怕伤的还是我们自己。” 赵书僧环视堂下,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地奔进一人,抱拳稟道:“大龙头,顺兴酒楼也被我们拿下了。” 赵书僧拢在袖中的双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將人押到牢中,”嘍囉领命退下,赵书僧看向刘万年:“不管你同不同意,如今骑虎难下,且看他如何应招,老刘,你沉住气。” 段西峰默默算了算,尔后起身稟道:“大龙头,连挑了九家,火候差不多了。” 赵书僧眉毛一挑:“去吧。”段西峰拱了拱手,转身向堂下走去。 刘万年气得指著他的背影大骂:“你这是在玩火,听到了没!” 段西峰充耳不闻快速离开,赵书僧盯著他的背影,目光闪烁。 第二百三十七章 巧遇 赤门是京城近年来强势崛起的帮派,舵主姚奇武艺高强,手下不乏精兵强將,在京城闯下好大一片基业,隱隱有执京都绿林牛耳之势。姚奇今年四十有三,生得人高马大,此刻正愁眉不展地坐在堂前。 一名掌柜打扮的男子惊慌地稟报导:“舵主,鹰爪子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闯入酒楼不容分说便要抓人,要不是属下走得快此刻也成为了阶下囚。” 姚奇霍地站起身,牛眼圆瞪:“他娘的,今日中的什么邪?!”当第一家青楼被查抄后他还不以为然,他在衙门口素有孝敬,因此只以为是哪里出了岔子,但是紧接著噩耗一个接一个而来,打得他晕头转向。 “怎...怎么?”这男子正是顺兴酒楼的掌柜,从酒楼中逃出后便径直来到赤门总舵,他被姚奇的举动嚇了一跳。 姚奇下垂首坐的是与他年龄相仿、相貌相近的一名男子,他叫姚材,是姚奇的胞弟,眼珠转了转:“我来问你,拿人的可穿了公服?” 掌柜想了想:“那倒没有。” “那有出示过腰牌吗?” “也没有。” 姚材唔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將掌柜打发走,姚材仍是一脸沉思的表情,姚奇道:“你在想什么?” 姚材道:“既不著公服,又未出示腰牌,仅凭红口白牙如何能认定对方便是官差?” 姚奇道:“难道是对家假冒的不成?” 姚材道:“有这种可能性,”顿了顿接著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动手的並非顺天府,东厂、西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城中的鹰爪子眾多,指不定是谁动了歪心思。” 姚奇打了个冷战:“如果是对家我倒不怕,以赤门如今的势力放眼京城还有哪家可堪匹敌,但若当真是鹰爪子捣鬼,麻烦可就大了。” 姚材紧锁双眉:“敌在暗我在明,確实不好办,”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想来赤门风头正盛,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哎,若大哥当初依我之言低调行事,哪会有眼前的麻烦,树大招风,不可不察啊...” 姚奇不耐地摆了摆手:“废话少说,如今大敌当前,你可有主意?” 姚材对他大哥的火爆脾气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並不如何在意,他低著头沉思片刻:“我先走一趟顺天府,大哥先將各处生意关停,所有赤门的人全数撤离,这里加派人手,保护大哥安全。” 姚奇哼了一声,双拳拍在一起,气道:“这得损失多少生意?” 姚材瞥了他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当真是鹰爪子作怪,就不是耽误生意的问题了。” 姚奇悚然一惊,姚材已起身走出了厅,府中占地极广,鱼池假山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他走出府门抬头看向那块黝黑无字的匾额。这所私人宅邸原先的主人是一位朝阁重臣,致仕返乡后这所宅子便空了出来,姚奇重金买了下来。 “树大招风啊...”姚材喃喃道,转身走下了石阶。 刘永吉歪著头看一眼太阳,擦了擦头上的油汗,嘟囔道:“这分明是夏天嘛,热出了一身白毛汗。” 身边的亲兵年纪不大,叫黄自在,隨声附和道:“可说呢,”擦了把汗:“大人,要不然咱们找个地儿歇歇吧。” 刘永吉想了想道:“今日拢共抓了多少人?” 黄自在道:“根据各方回报一共抓回了二十二人。” 刘永吉嘆了口气:“还不到半数,顺天府这次捅的篓子太大了,恐怕要瞒不住了。” 黄自在看了他一眼:“大人,弟兄们反映有人拖关係向他们询问顺天府究竟出了什么事,”刘永吉猛地扭头看向他,黄自在道:“我已嘱咐弟兄们管好自己的嘴,至少这消息不能从咱们这里漏出去。” 刘永吉缓缓点头道:“你做得对。”他揉了揉酸涩的大腿:“现在老董压力如山,能帮一把是一把,再找找。” 黄自在撇了撇嘴:“得来,您说了算。” 刘永吉听他答应得不情不愿,向他屁股蛋虚踢了一脚:“兔崽子,我能升任总指挥使,还是在蝴蝶一案中人家不居功,沾了人家的光。要懂得知恩图报,年轻人。” 黄自在挠了挠头,刘永吉恨铁不成钢:“看看人家穀雨,一年的时间成长飞速,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你...” 他说不下去了,直勾勾地看著前方,黄自在道:“大人...” 前方的银鉤赌坊中忽地衝出一伙彪形大汉,呼喝著向街那头衝去。 穀雨擎刀在手,面对呼啸而来的敌人,双手沉稳目光坚定,忽地大喝一声猛衝上去,刀出如风卷向迎面而来的大汉。那人面露迟疑,实未料到对面的少年在己方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不退反进,冷笑一声,忽然高声喊道:“砸死他!”將手中的条凳向穀雨扔了过去。 一瞬间从他身后飞出数条桌腿、板凳,如大雨平盆飞向穀雨! 穀雨左右躲避,忽地肩胛骨猛地一痛,还不等他反应右膝又是一痛,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对面之人纷纷从腰后抽出牛耳尖刀扑向穀雨,穀雨勉力站起,人已经奔到切近,挥刀便刺,穀雨慌乱还击,但挡得了左却忽略了右,一时间险象环生,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喊:“五城兵马司在此,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伴隨著这句粗豪的声音刘永志出现在穀雨的视野中,他浑身一振:“这里!” 对手也同时发现了后方的官兵,回头一看足有二十余人,不禁慌了手脚,为首那人喊一声“风紧,扯呼!”,四散奔逃。陈九成见状不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捂著鼻樑转身就跑,穀雨身上血跡斑斑,尤其右膝突突打颤,他紧咬牙关一个飞扑將陈九成扑倒在地,陈九成犹自挣扎,口中大骂道:“放开老子!” 刘永吉跑到近前,飞起一脚正踹中陈九成的鼻樑骨,陈九成脑袋嗡了一声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穀雨停下了动作,呼呼地喘著粗气,刘永吉一把將他拽起来,打量著他的伤势:“怎么样?” 穀雨道:“皮肉伤,不打紧。”他指著银鉤赌坊:“快,將赌坊封了,抓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刑讯 刘永吉立即下令將银鉤赌坊封锁起来,黄自在搀著穀雨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李杰、秦广胜和杨大劳靠门边坐著,身上沾了血跡,看到穀雨到来李杰和秦广胜吃力地站了起来,穀雨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秦广胜捂著腹部,鲜血洇透了他的衣服,他羞愧地道:“师傅,给你丟人了。” 穀雨的目光盯著他的腹间:“伤得重不重?” 秦广胜摇了摇头,故作轻描淡写地道:“伤口崩裂而已,方才已验看过了,並无大碍。” 李杰撇著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人,我...” 穀雨淡淡地道:“不怪你,没有受伤吧?” 李杰同样摇了摇头,穀雨的目光移向杨大劳,后者哼哼唧唧地歪在椅子上,不待穀雨开口率先检討道:“怪我,方才见到陈九成一时激动,忘了大人吩咐。” 穀雨直奔主题:“这人也在醉仙楼做过?” 杨大劳点点头,恨恨道:“这廝比我来得早,我到醉仙楼半年后他才离开,没想到在这赌坊中落了脚。” 赌坊的柜檯前空了出来,一排形色各异的男子正在战战兢兢地接受兵丁的审讯,结果却並不令人满意,刘永吉走到穀雨面前:“小谷,赌坊的人都跑光了,这几人都是赌客,有各人的口供相互佐证,你要不要再审审?” “兵马司的弟兄我是信得过的,不用了,”穀雨摇了摇头:“劳烦您將陈九成带上来。” 一盆水毫不留情地泼在陈九成的头上,陈九成一个激灵甦醒了过来,茫然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他环视一圈最终落在穀雨的身上:“当差的?” 穀雨掏出腰牌在他面前一晃:“顺天府衙快班捕手穀雨,陈九成,这人你可认识?” 杨大劳往前凑了凑:“姓陈的,你还记得我吗?” 陈九成一愣,但很快认出了杨大劳:“是你!” 看到他的反应穀雨心中已有了数,盯著他的脸:“银鉤赌坊和醉仙楼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陈九成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毫不避讳地回视著穀雨:“能通过醉仙楼找到这里,你有两下子。但也仅限於此了,从我口中你不会得到任何消息。” 穀雨脸色冷峻,內心却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顺天府遭遇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公廨被炸,同僚惨死,囚犯外逃,每一件说出去都是惊天大事,却在同一晚上同时发生,如果此事无法得到妥善解决,上到府尹下到小吏都会受到牵连。更要命的是皇帝已关注到了此事,此时他隱忍不发不代表便没有態度,而当他表明態度的时候,恐怕无论是董心五还是自己都將承受难以想像的后果。 他定定地看著陈九成,刀柄在桌面上一磕,冷声道:“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今日借贵宝地让你看看顺天府的手段!” 陈九成的脸色登时变了,刘永吉挥手將赌客赶了出去,赌坊中再无他人。李杰从怀中掏出一对拶指,向陈九成逼近,陈九成身体剧烈地挣扎,身后两名兵丁將其关节反扭,勉强才能制住。 李杰绕到他身后麻利地將其手指套入刑具,抬眼看向穀雨,穀雨点了点头,李杰猛地一收力,陈九成只觉得一股疼痛自指尖自钻心腹,疼得他啊地一声惨叫出声! 即便是身著汉服,也掩盖不了阿彩身上的光彩,她像出笼的小鸟穿梭在人群中,笑声清脆宛如百灵,少女的脸庞清纯无瑕,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清澈恬静似乎藏著大溪沟清晰的溪水。与她擦肩而过的男子被她吸引了目光,而她却也不像中原女子般躲闪,而是回以对方明媚的笑容,这笑容甚至让男子自惭形秽地扭过了头。 宝翁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目光中儘是宠溺,阿彩的愉悦同样感染了他,他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笑容。 银鉤赌坊,陈九成蜷缩在地上,全身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李杰蹲在地上,等待著穀雨的指令。穀雨冷冷地打量著陈九成:“还是不招?” 陈九成牙齿打著颤:“艹你ma的,有种你就杀了我!” 穀雨看向李杰,李杰再次收力,方才他在陈九成面前丟了脸自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双手猛拽,只听得咔地一声脆响,陈九成喉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脑袋一歪昏了过去,李杰嚇了一跳鬆了手,仔细地检视,片刻后尷尬地抬起头:“三指已被夹断。”他怯怯地说道,生怕穀雨申斥。 穀雨只是淡淡地吩咐道:“泼醒他,继续审!” 刘永吉和他手下的兵丁远远地坐著,桌前摆著从赌坊后厨中搜刮来的吃食和热水,刘永吉一边喝著水一边留意著穀雨的审讯,闻言挑了挑眉,他与穀雨因蝴蝶案结识,但平素接触得比较少,但他能隱隱地感觉出现在的穀雨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懵懂少年已不一样了。 李杰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来接过一盆水,他看著昏迷的陈九成面色惨白,身体一动不动,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他將水盆放下蹲了下来,伸手探向陈九成的鼻端。穀雨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看著他的动作。 没有呼吸,李杰慌了,他抬头看向穀雨:“好...好像死了...” 穀雨“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下一刻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小心!” 陈九成忽地弹身而起,脑壳猛地撞在李杰的太阳穴,李杰猝不及防,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栽倒在地!陈九成捞向他腰间,待起身时已將他的佩刀抄在手中,一招横扫千军將扑上来的穀雨逼退,哈地一声大叫衝出了大门,门前两名兵丁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根本来不及反应。紧接著一个黑影隨之扑了出去,那是穀雨。 刘永吉拍桌而起,气得鬍子直颤:“傻站著做什么,还不快追!”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劫持 顺天府衙,周围安抚好孙郎中立即走出值房,院外脚步声响起,高强领著人气势汹汹而来,周围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著对方,高强的下顎肿起老高,他推了一把身旁的黄老四,怨毒地看向周围:“姓周的,你殴打同僚,动用私刑,还不束手就擒?!” 周围看著萎靡的黄老四,目光转向高强:“看来黄老四没跟你说实话。” 他平稳的情绪让高强起了疑心,他看著黄老四:“怎么回事?” 黄老四哭丧著脸:“高捕头,我也是一时糊涂啊...”將侯平以金叶子威逼利诱,他私放囚犯的丑事与高强说了,高强听得暗自心惊,原本高涨的气焰也不禁淡了下去,周围淡淡地看著他,高强对著黄老四劈手便是一耳光,喝道:“將人拿了!” 身后捕快一拥而上將黄老四绳捆索绑,周围道:“方才侯平甦醒后勒晕孙郎中,如今下落不明,我正要寻他。” 高强眼珠滴溜溜转了个圈:“既然误会解除,那就不耽误周捕头的时间。后院杂事未消,咱们分头行事。” 周围挑了挑眉:“可以,”他穿过人群径直走了出去,高强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鬱郁,不知在想著什么,手下道:“就这般算了?” “不然还要怎样,”高强哼了一声:“等万府尹回来,咱们据实以告,至於他是赏是罚,就与我无关了。” 院外匆匆进入一名守卫:“高捕头,门外有人找。” “谁?”高强没好气地道。 守卫见他语气不善,小心翼翼地道:“他只说姓姚。” 高强眯起了眼睛:“我知道了,你头前带路。” 顺天府衙门外,一名守卫点了点头:“猴子確实出了门,距今不过盏茶功夫,我见他颤颤巍巍,走得极不牢稳,好心提醒他留在府中修养,这廝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捕快问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守卫指了个方向:“那儿。” 周围站在捕快身后,眼神却瞟向大街对面一辆华丽的马车,轿帘挑起一个中年男子探头看向角门,与周围的眼神碰在一起,那人下意识地缩回到轿中。周围皱了皱眉,捕快回身:“头儿,往那边去了。” 周围略一沉思:“他受伤极重,不会跑太远,追!” 走了很远,周围心中仍旧感到一丝奇怪,方才的对视中那人下意识的举动让他起了疑心,忍不住回头看去,恰见高强一溜小跑从角门跑到轿前,隨即便撩起轿帘钻了进去。 周围带著三名捕快一路追到安定门大街,站在熙熙攘攘的路口,北行是往安定门的方向,南行则沿著安定门大街去往东城,望著来来往往的人群,捕快一时愣了神:“这...往哪儿追啊?” 周围快速思索著:“侯平事跡败露,最可能的逃脱方向便是出城,但是也不能排除他回家或去其他场所暂避的可能,”他吩咐道:“老王老吴,你二人往北追,追到城门为止,城门口有咱们的人,若是侯平出城,一定会被认出来。” “明白了。”两人答应一声,快速去了。 周围在另一名捕快肩上拍了一记:“走,跟我往南追!” 这名捕快叫郑喜律,跟在周围身后追了上去。 银鉤赌坊门口已是一片混乱,陈九成如一只受伤的野兽挥舞钢刀没头没脑地冲向人群,穀雨跟在他身后迈出门,恰见他钢刀高高举过头顶,砍向手无寸铁的人群,嚇得他目眥欲裂,拼命喊道:“快跑!” 被嚇呆的人群这才反应过来,哭爹喊妈地向左右一分,陈九成眼前一亮,只见前方正站著一名少女,长得眉目如画,娇俏可爱。她瞪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陈九成衝到面前,心中惊惧万分,两腿发软,竟生不出反抗的意识,在她身后不远处,宝翁嚇得手脚冰凉,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阿彩,跑啊!” 阿彩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才晓得逃跑,可是已经晚了,陈九成魁梧的身躯已逼至近前,阿彩啊地尖叫出声,双手护住头面,陈九成飞起一脚,正踹在跑上前的宝翁胸口,宝翁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陈九成反身躲在阿彩背后,同时刀刃架在了她那雪白的脖颈之间,向风驰电掣赶来的穀雨喊道:“再往前一步,我杀了她!” 穀雨猛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看著陈九成,陈九成同样喘著粗气,潮湿的热气从嘴中呼出,打在阿彩的耳边,教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陈九成阴冷的声音响起:“別动!”阿彩小嘴一撇,嚇得几乎要哭出声。 穀雨右手前伸:“不要怕,我是顺天府捕快,我叫穀雨。” 宝翁从地上爬起,听到穀雨自报家门,他心中猛地一惊。 陈九成阴惻惻地看著穀雨:“鹰爪子,放我离开,否则这如似玉的女子便要死在我的刀下了。” 穀雨目光紧紧盯著陈九成手中的刀:“活下去的方法有很多种,只要你能说出幕后之人,顺天府便能留下你的性命。” 陈九成的手哆嗦了一下:“死的方式也有很多,若我出卖自己人,只怕会死的很惨...你干什么?!” 穀雨无奈得收回试探性迈出的脚,陈九成手腕一扣,嚓地一声轻响阿彩的脖颈间出现了一丝鲜红的血痕。隨即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刘永吉已率人追了出来,陈九成的腮帮子哆嗦个不停,情绪激动起来,穀雨右手向后连摆:“別再往前了!” 两行清泪自阿彩的腮边流下,穀雨温声道:“你叫什么?” “阿彩。”阿彩的官话软糯清甜,带著南方口音。 穀雨愣了愣:“阿彩,我一定会救你,別害怕。” 阿彩吸了吸鼻子:“你怎么救?” 穀雨唔了一声,他被问住了。眼见鲜红血丝沿著雪白脖颈涓涓而下,忽地將刀扔在地上,刘永吉在后看得分明,惊道:“你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置换 穀雨没有理会刘永吉,他直勾勾地盯著陈九成,而后者也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不明所以地看著穀雨,穀雨双手一摊:“我对你没有威胁,让这女孩走开,我做你的人质。” “你...”陈九成愣住了。 穀雨道:“我是顺天府捕快,有我做人质,谁敢不放你走。” 刘永吉紧皱眉头:“小谷,不可...” “好!”陈九成在经过短暂的权衡后痛快地答应下来:“你將腰带解了。” 穀雨皱了皱眉,陈九成道:“既然要做人质,就要有人质的自觉,把腰带解了扔到一边。”他示威似地抓紧了手中的刀柄。 穀雨忙道:“好,你別伤害他!”他不再犹豫,动手开始解腰带,宝翁远远地看著,表情有些复杂。 穀雨將腰带隨手拋到一旁,为了避免走光只能两手牢牢地抓住裤子,这时才明白陈九成的心思,远处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对著穀雨指指点点,穀雨的脸色慢慢涨红,陈九成得意地道:“你走过来吧,不要耍样。” 穀雨慢慢地走向陈九成,两人相距不过尺余,陈九成终於肯將刀刃移开,慢慢脱离阿彩的脖颈,与此同时他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左手拉向穀雨,穀雨老老实实地任他抓著慢慢靠近,当刀刃完全离开阿彩后,穀雨眼光凶光大作,左手猛地向阿彩身后一揽將她护在身后,同时右手拳出如风,捣向陈九成的下顎! 这一招风驰电掣,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陈九成急步后撤,穀雨离得太近钢刀无法施展,这一来便拉开了距离,穀雨猛力挣脱,陈九成左手传来阵阵刺痛,再也拿捏不住,穀雨向呆若木鸡的阿彩狂吼道:“跑啊!”用力推了她一把,紧跟在她身后跑向刘永吉! 哪知跑得两步腰间忽地一凉,裤子向下滑落,穀雨脚步一滯,右手將裤子捞起,身后狂风大作,伴隨著陈九成的嘶吼:“死吧!” 穀雨想也不想將阿彩娇小的身子抱在怀中向旁避去,后背猛地一痛,他闷哼出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著摔在地上! 陈九成一刀得售,眼见穀雨与阿彩倒在地上,又是一步跨上,钢刀高举过头顶,周围围观的人群瞧得触目惊心,齐齐发出惊呼声,陈九成怒吼一声挥刀落下,宝翁自后猛地撞向他的腰部,陈九成的身子跌跌撞撞地抢出,刘永吉赶上来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陈九成喉间发出一声呻吟,上身向后下身向前,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摔倒在地! 穀雨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后背处鲜血汩汩而出,刘永吉大惊:“小谷...”跑上前將他扶起,穀雨的五官因疼痛而紧皱在一起,刘永吉大叫:“自在!” 黄自在快步上前,刘永吉道:“快,快去找郎中!”黄自在答应一声,游目四顾,见不远处的商铺上掛著医馆的幌子,连忙分开人群跑了过去。 那边厢宝翁將阿彩抱在怀中,见阿彩双目紧闭,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轻轻拍打著阿彩的小脸:“阿彩,阿彩,你別嚇我!” 阿彩缓缓睁开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臂前伸环住宝翁的脖子,双肩抖索个不停。 刘永吉看著两人:“有没有受伤?” 这一句提醒了宝翁,他慌张地在阿彩的衣服上检视一番,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受伤,”他见周围的官差越聚越多,不免心下惴惴,將阿彩扶起,阿彩看著穀雨:“呀,他受了伤...”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他是因为我受的伤,阿哥,我,我...” 宝翁却不理会她,而是看著刘永吉:“官爷,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刘永吉抬眼看著他:“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宝翁心中一紧:“官爷耳朵灵得很,我和家妹来自南寧府,来京城投亲。” 刘永吉点点头:“近来京城不太平,不要到处乱跑。”摆了摆头,示意两人可以离开,阿彩一瞬不瞬地盯著穀雨,宝翁將她的手拉住:“走了。” “师傅,你怎么了?!”两人的身影隱没在人群中时,秦广胜在李杰的搀扶下姍姍来迟,眼见穀雨受伤颇重不禁慌了神。 “让开,让开,郎中来了!”黄自在大呼小叫著分开人群,身后一名中年郎中被他揪著衣领,苦著脸:“官爷,我自己能走。”黄自在充耳不闻,將他拉到刘永吉面前。 郎中见到病人似乎有种天然的职责,不待刘永吉吩咐,郎中匆忙將药箱卸下:“將他翻转过来,趴伏在地背部朝天,对,將他衣裳解除...”他不迭声地下著命令, 秦广胜瞧得心焦,挣脱李杰的搀扶蹣跚著跪倒在地,將刘永吉和黄自在推到一旁,將穀雨翻转过身,麻利地將其衣裳脱掉,穀雨的后腰处已是一片血跡,强烈的血腥气迎面扑来,秦广胜紧咬著嘴唇,接过郎中递过来的白巾。 郎中道:“我看不到伤口无法施救,你先將血跡擦掉。” 秦广胜依言在穀雨后腰一抹,伤口露出,但隨即更多的血冒出,穀雨呻吟出声,秦广胜的手哆嗦了一下,郎中皱眉道:“官爷,这样可不成,动作要快!” 秦广胜沉默地点点头,手速加快,伤口再次露出,郎中眼疾手快,手中的金疮药不要钱似地封住伤口,鲜血终於止住,郎中长舒一口气,从瓷瓶中磕出一颗小指头大小的药丸,餵到穀雨嘴中,然后掐住他的脖子上下活动,模擬吞咽的动作,秦广胜的目光一直在郎中和穀雨的伤口上来回打转,面色焦灼却又无能为力。 郎中收回手,看著刘永吉:“能做的我已做了,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刘永吉拱手:“有劳。” 郎中道:“抬到室內吧,我还要给他包扎伤口。” 秦广胜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指著银鉤赌坊:“拆门板。”说著便要上前,黄自在一把將他按了回来:“你安生歇著吧,弟兄们跟我来。” 人群外,宝翁和阿彩已走出老远,阿彩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只是人头攒动,早已看不到穀雨的身影。她的表情很悲伤,宝翁面沉似水,紧拉著她的手不放,迅速远离现场。 第二百四十一章 威胁 伴隨著一声呻吟,穀雨从昏迷中甦醒过来,他赤裸著上身趴在门板之上,而门板则放在了赌桌上,赌桌四周围满了人,目不转睛地盯著穀雨,穀雨的脸腾地红了,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两手撑在门板上便想起身,伤口被牵动疼得他身子一颤。 身后的郎中按住他:“官爷,刚给您包扎好了,可別乱动了。” “老七!”话到人到,董心五一个箭步窜了进来,瞧见门板之上的穀雨不禁变了脸色,向他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著李清、庞韜等一眾捕快。刘永吉招呼自己的人马走出赌坊,向董心五道:“老董,这里交给你了。” 董心五拱手致谢:“多谢。”正是刘永吉派人知会的他。 刘永吉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客气什么。”领著人迅速撤离了赌坊。 穀雨勉强露出笑容:“让师傅担心了。” 董心五站在他身后检视著伤口:“看来伤得不轻。” 郎中道:“刀口极深,若不是救治及时,小命可就交待了。” 董心五心有余悸地在穀雨的头上拍了一记:“臭小子,命不要了吗?” 穀雨咧了咧嘴,没敢回话,李杰將陈九成押到穀雨面前:“这廝如何处理?” 陈九成被反缚著双手,低垂著头委顿在地,董心五眯著眼看著他,忽地厉声道:“抬起头来!” 陈九成嚇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面前的董心五面色阴冷,浑身的煞气,他冷冷地道:“陈九成,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如实交待幕后老板。否则就凭你敢袭杀公差,我便可將你碎尸万段!” 陈九成浑身哆嗦成一个,嘴唇翕动,却仍不肯吐露实情,董心五断喝:“李清、庞韜何在?!” 李清、庞韜高声应和:“属下在!” 董心五以手点指陈九成:“此人便是袭击公廨的首恶,还不將其就地正法!” 仓啷一声脆响,钢刀出鞘,庞韜擎著刀柄將刀刃搁在陈九成的脖颈间,陈九成只觉得脖子间一片清凉,紧接著便是微微刺痛,浑身颤抖个不停,庞韜將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忽地暴喝一声:“杀!”高擎钢刀,疾风般落下。 “我说!”陈九成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大叫出声。 钢刀戛然悬停,劲风打在陈九成的脖子上,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是赤门的人!” 安定门大街,侯平穿著一身公服手握著钢刀,脚步轻浮踉蹌著隨在人流之中向北走。午后的阳光晒得他头脑一阵阵发昏,只是他却不敢有丝毫停留,生怕走得慢了便会被顺天府的捕快抓到。 又是一阵刺痛传来,从脚底板直窜到头顶,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儘管对板爷和铁栓有所愧疚,但此时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自己居然能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爆炸中存活下来,虽然对方提供了马车用来抵消爆炸那一瞬间的衝击,但是他对火药的认识还是过於肤浅了,但火光四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来时他就已知道原本对后果的预估是完全错误的,侧身躲避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只是没想到捕快都没瞧出的破绽,孙郎中竟看了出来。 百密一疏,侯平只觉得有些荒诞,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儘快將钱取出,然后远走高飞。这笔买卖儘管风险巨大,回报却异常丰厚,属於一辈子也不完的那种。 福记钱庄后院,掌柜將一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来:“侯爷,所有的金银细软都已折算成了银票,您过过数。” 侯平翘著二郎腿,將手中的茶盏放下,从木盒中抽出厚厚一打银票,在指尖沾了沾唾沫一张张地数了起来,掌柜打量著他脸上的伤口:“侯爷怎么把钱全取出来了,是要买宅子吗?” 侯平一愣,笑了笑:“可不是吗,”他顿了顿,刺痛感再次袭来,他全身打著摆子,掌柜见他脸色不对,忙道:“怎么了?” 侯平的表情痛苦,却不肯告知真相:“许是饿的,劳烦掌柜帮我拿些吃的。” “好说,您先歇著,我去安排。”掌柜长身而起,走了出去,不多时端著一叠精致的果脯蜜饯走了回来。侯平把银票收在怀中,將盘中的吃食一股脑塞入嘴中,掌柜皱了皱眉,眼中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笑道:“一套宅子不了您手中的银钱,剩下的不如存在我福记,利息保准您满意。” 侯平笑道:“掌柜的是痛快人,侯爷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 掌柜眉开眼笑,见侯平起身忙也隨之站起:“您这就走吗?” 侯平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告辞。” 掌柜拱手將其让出门,侯平心情说不出的愉快,怀中的银钱热乎乎的,能煨热人心。他颤颤巍巍地一路哼著小曲从后院走到前堂,与柜檯小二打过招呼,笑著迈出门槛,却又如被蝎子蛰过一般跳了回来。 安定门大街,周围与郑喜律远远地走来,周围的目光扫视著擦肩而过的行人,他忽然注意到了福记门前一名身著公服的男子悠忽而过,他停下了脚步,歪著头看著隨风招展的福记的幌子,忽然一激灵。 郑喜律隨他停下了脚步,疑惑道:“头儿,怎么了?” 周围喃喃道:“侯平受伤颇重,以我们的脚程早该追上了他,为何却还是不见他踪影?” 郑喜律眼巴巴地看著周围,周围看著钱庄门口:“若他早已存了逃跑的心思,会不会將银钱放在府衙左近的钱庄,事发后立即捲款潜逃?” 郑喜律呆呆地道:“唔...或许吧?” 周围抬脚向福记走去,同时右手摸向腰间,侯平嚇得心臟砰砰直跳,柜檯后的小二和两名壮汉则一脸疑惑地看著他,侯平眼珠转了转走向柜檯:“认得我吗?” 小二点点头:“瞧侯爷这话说得,您是福记的贵客,我们自然认得您。” 侯平一脸凝重地道:“有一伙贼知道我今日会取大量银钱,便要伺机抢夺,你帮不帮我?” 第二百四十二章 巧言令色 “谁敢抢侯爷的钱,不要命了!”小二一瞪眼,看向身后两名壮汉。钱庄內存款数额巨大,安全起见便从当地武馆中僱佣专业的技击高手卫护钱庄安全,这两名壮汉正是武馆中的师兄弟,见小二往来將强健的胸肌一挺:“交给我们了!” 侯平又道:“这伙贼十分狡猾,甚至还会乔装打扮成官差,尔等不可被表象蒙蔽,上了他们的恶当。” “这...”壮汉有些迟疑。 “老子是正经八百的捕快,难道会骗你不成!”侯平摸出一张银票塞到壮汉甲手中:“这忙不白帮,哥仨儿分了。將贼人擒住送往顺天府,还能再领一份赏钱呢。” 这银票足足有五十两,壮汉甲激动地腮帮子直哆嗦:“侯爷敞亮,您从后院走,这里交给我了。” 侯平竖起大拇哥比了比,挪动脚步踉踉蹌蹌地向后院走去。小二盯著他的背影,走到壮汉甲身前伸出手:“给了多少?” 壮汉甲装糊涂:“没多少...哎,哎,你別抢...” 三人正在撕扯间,周围和郑喜律走了进来,壮汉见两人穿著公服,示意同伴向门口看去,三人停下了动作,壮汉甲上前挡住两人,语气硬邦邦的:“两位官爷可是要找谁?” 周围抬眼看了看他:“方才有个叫侯平的捕快是不是来过你们这儿?” “没看见,你也管不著,”壮汉甲撇著嘴,伸手推搡:“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周围皱了皱眉,自怀中取出腰牌在三人面前一晃:“我是顺天府快班捕手,侯平是嫌疑案犯,他去哪儿了?” 壮汉甲表情古怪,回头和两人道:“果然是这招。”三人哄堂大笑。 周围將腰牌塞回怀中,便要绕过他向后院走,壮汉甲伸手推向他的肩头:“赶紧滚,再胡搅蛮缠老子送你见官。” 周围脸色变了,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臂向怀中一带,壮汉甲哎哟一声,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周围怀中栽去,周围右脚向壮汉甲膝盖蹬出,对方反应奇速,身体向外划了个圈,避开周围的右脚,郑喜律右脚尖勾住对方的脚踝猛地一带,壮汉甲轰然倒地! 剩下两人又惊又怒:“妈的,给脸不要脸,拿下了!” 周围怒喝道:“顺天府办案,阻扰者视同从犯!” “装得挺像!”两人咆哮一声,跳將过来与周围、郑喜律扭打在一处。 侯平跑到后院中,忽然听见前堂中传来乒桌球乓的廝打声,掌柜也听到了声音,小跑著出了门,看见侯平去而復返不禁一愣,侯平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把拉住他:“掌柜,有人想要劫我银钱,速速放我离开!” 掌柜神情慌乱:“隨我来!”扶著侯平一瘸一拐地走向后门,掏出钥匙將锁头打开,侯平一溜烟钻了出去,还不忘嘱咐道:“將那伙贼拿了,送到顺天府!” “知道了。”掌柜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嘭!”一声巨响,小二的后脑勺撞击在柜檯上,紧接著“啊!啊!”两声惨叫两名壮汉从福记钱庄中飞出,店中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摔得四分五裂,周围理了理繚乱的衣襟,將嘴角的血跡抹去,然后把倒在地上的郑喜律拉起:“没事儿吧。” 郑喜律吐出一口血沫子,皱著眉將手指伸到嘴中试探著,含糊地道:“牙给我打鬆了。” 周围拍著他的肩膀:“坚持住。”快步走入后院,迎头正撞上掌柜,身后跟著五六名壮汉,见到狼狈的周围两人,忽地拉了个圈子將其围了起来,掌柜的厉声道:“哪里来的贼子,光天化日强抢民財,活腻歪了不成?!” 郑喜律掏出腰牌,杵到掌柜眼前:“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二人乃是顺天府捕快,奉命追捕逆贼侯平,哪个敢拦?!” 掌柜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著周围,仓啷一声脆响,周围擎刀在手,刀刃锋利凛冽,令人胆寒:“阻拦官差执法,一律视为同犯,让开!”这一声舌灿春雷,掌柜下意识地让开了去路,身后的壮汉更是不敢吭声,周围眯著眼看向掌柜:“侯平往哪里逃了?” 掌柜愣愣地指了个方向,周围双眉立起,眼见周围脸色铁青双目直欲喷火,忽地福至心灵:“我带您去,隨我来!”领著周围二人来到后门,他慌张地打开锁头:“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虽然心中焦灼,但侯平的步伐仍然算不上快,也许是烈日也许是体虚,他的身上起了一层冷汗,衣裳黏-湿地紧紧贴在肌体上极不舒服,但他知道顺天府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眼下財帛在手,还是儘早脱身为妙。 从后门逃出后沿著巷子走了约有盏茶功夫便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四周的喧譁带给了他心安的感觉,他轻轻舒了口气正准备离开,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大喝:“侯平,站住了!” 侯平嚇得一激灵,回头看去只见周围和郑喜律拖著钢刀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妈呀!”侯平嚇得魂飞魄散,眼见街道右侧几辆粮车正在卸货,恰好將其道路阻住,无奈之下只得沿著安定门大街向南跑去。此时的他也顾不得疼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得脚后跟打屁股蛋,钢刀出鞘向前劈砍:“闪开,想活命的闪开!” 行人见此异状纷纷四散躲避,哭爹喊娘声中真教他杀出一条活路,但周围和郑喜律的速度更快,双方的距离肉眼可见的缩小,郑喜律放声大喝:“侯平,你跑不了了,还不停下受死!” 侯平回头看去,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恰在此时,前方路口转出一顶官轿,街上人喊马嘶登时引起了护卫的警觉,轿夫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轿帘起处露出万自约的一张脸,他不耐烦地道:“怎么停下了...嗯?!” 侯平也看清了万自约,侯平大喝一声向官轿冲了过来,周围情知不妙,道一声:“不好!”卯足力气向侯平追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授首 万自约眼见一人身穿公服手持利刃杀气腾腾衝来,嚇得脸色惨白,指著侯平厉声喝道:“拿下此獠!”他轿前有两名护卫,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正是顺天府的护卫头领,叫做吴裕,闻听府尹吩咐攸地弹出,身形如电横在侯平身前。 侯平高喊道:“万府尹...” 一道寒光闪过,周围心底一沉,高喊道:“刀下留人!” 迟了!血光紧隨著寒光在侯平的喉间迸现,前冲之势不减,侯平跌跌撞撞地又向前跑了几步,身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恰好倒在轿前。 “艹!”周围痛心疾首,奔到近前一把將吴裕衣领抓起:“你怎得把他杀了!” 吴裕撇开周围的手,淡淡地道:“手持利刃衝撞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不杀难道要放任他继续行凶不成!” 周围也知道他说得没错,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是因为侯平背后隱藏的真相还未问出,线索就此中断实在心痛不已,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向吴裕拱了拱手:“唐突了,”看著吴裕身后的万自约:“大人没有事吧?” 万自约没有搭理他,他俯下身子看著侯平的半边脸,认真地打量著他的样貌。 “他叫侯平。”周围走上前来:“府衙捕快。黄老四已亲口承认正是此人许给他一条金叶子,令他將钥匙暗中交给牢中囚犯,趁爆炸发生之时趁机逃脱。” “確有几分面熟,只是一时想不出他的名字,”万自约抬起头:“你果然还是审了黄老四,”他蹙著眉头看向周围:“周捕头,本官令出如山,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 周围垂下眼瞼,拱手道:“事態紧急,只得从权。大人治我的罪吧。” “算了,”万自约摆摆手:“侯平究竟是不是幕后主使,府中是否还有他的同党,目前尚未有定论,接著查,一定要將府中囊虫清除乾净!” 周围一躬到地:“绝不教大人失望!” 朝天寨,王三柱端著汤碗走进习武场,向两名嘍囉露出諂媚的笑容,嘍囉大手一挥:“进去吧,记得赶紧出来。” 王三柱哈著腰:“我知道规矩,两位爷放心。” 胡佳见他进来將筷子撂下,王三柱將汤碗小心翼翼地摆在他的面前,忽地手中一紧多了样物件,他心头砰砰直跳,摊开掌心细看,只见一个方方正正鼓鼓囊囊的小纸包,他下意识地攥紧。 胡佳將汤碗举到嘴边,向汤碗中吹了口气,低声道:“你既然有机会接近伙房,晚饭时寻个机会將纸包中的软筋散撒入锅中。” 王三柱舔舔乾涩的嘴唇:“就这般简单?” 胡佳喝著汤,笑了笑:“看不出你小子胆子不小嘛,就这般简单,只要你这件事做的利索,以后就不用伺候人了。”他的目光瞟向门口,迅速收敛起笑容。 门口处嘍囉的声音传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王三柱嚇得一激灵,手指微弹將纸包弹至袖中,接过胡佳递过来的汤碗,转过身:“待二当家喝完汤,我便一起收拾了。” 两名嘍囉狐疑的目光在胡佳和王三柱身上打转,末了才道:“那还不赶紧收拾?” 王三柱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將碗筷收到托盘中,看了看胡佳转身离开。 嘍囉看著胡佳:“二当家,若是閒来无事可以找弟兄们陪你聊天,这王三柱毕竟是外人,不可亲近,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二人举止有异,休怪我不客气!” 胡佳將背靠到椅背上,环抱肩膀淡淡地道:“知道了。” 嘍囉哼了一声退了出去,胡佳举目远眺,只见日头西沉,他估算著时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崎嶇的山道上,三个人影正在艰难地前行,吴海潮抹了把脸上的汗:“大脑袋,这路你莫不是记错了,为何我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 大脑袋走在最前,头也不回地道:“我也是听老人儿说的,昔年建造朝天寨时,有一怪人恰巧落难於此,他双目失明但却精擅阵法,听闻寨中人的遭遇后便协助寨主建造了寨子,施工之时依据山势设置机关消息,虚虚实实教人摸不著头脑,如此一来寨子便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他顿了顿接著道:“你们这些鹰爪子若是不识好歹,不用我们动手便教你们有去无回!” 吴海潮听得暗暗咋舌,蝴蝶案后董心五根据夏姜提供的线索亲自率队勘察,却怎么也找不到朝天寨的確切方位,原来竟是有奇人相助。只是他听不得大脑袋囂张,哼了一声道:“实话与你说了罢,等我回去便向府尹大人提议放火烧山,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大致方位又何必以身犯险,一把火便可將你们逼出来,当然不投降也可以,吴爷將你们一个个烤了鵪鶉。” “你!”大脑袋气得回过头来,吴海潮此计確有可施行的可能性,若是官府豁得出去,將四周坚壁清野,然后採取火攻的方式对付朝天寨,那朝天寨確无应对之法,只是这招极为阴毒,一旦火起寨中男女老少根本来不及逃出,只能眼睁睁等死。 “少说两句吧!”夏姜跟在最后,她正在跨越一块大石,累得气喘吁吁,一路上两人斗嘴不断,令她倍感无奈。 大脑袋看著远方天际一抹霞光,脸上焦灼更甚,扭过头去闷声赶路,这次步子更大了些。吴海潮回过身向夏姜伸出手:“抓著我的手。” 夏姜將他的手抓住,提了一口气猛地跳起身,吴海潮手中加力,让她稳稳地落在地面。 夏姜鬆开手:“多谢。” 吴海潮嘿嘿一笑:“不谢...唔?”他的目光看向山坡下方,方才在那颗腰身粗大的树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揉了揉眼睛。 夏姜道:“怎么了?” 吴海潮摇了摇头:“没事,许是看眼了。” 白狗子从树后探出脑袋,看著三人向山坡上攀登的背影,轻轻地吁了口气,他拔出牛耳尖刀,在树腰显眼处左右各画了粗粗的一刀,形似“八”字。他满意地看了看,向四周招了招手,片刻后五个脑袋探了出来,向三人离去的方向摸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破绽 银鉤赌坊在陈九成那句嘶声裂肺的招供后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赤门...”董心五率先回过神,他的脸色变了,目光转向李清、庞韜,两人的脸色也变得铁青,李清喃喃道:“竟然是赤门...” 董心五走到陈九成面前,蹲下身子:“你若是骗我,下场是什么知道吗?” 陈九成哭丧著脸:“小的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您吶。前几日顺天府拘捕的赵银环,实际乃是我门中某位大人物的亲生儿子,为了救出爱子才夤夜攻击府衙,杀官劫囚!” 听到赵银环三个字,赌坊中的官差齐齐打了个激灵,当下再无怀疑。庞韜瞪大了眼睛:“真的是赤门做的?!” 陈九成点头如捣蒜:“案发后我曾听门中弟兄提起,上头公然与官府对抗,我便知道事情不妙,赌坊虽未直接参与行动,但与总舵同气连枝,难免会受到牵连,只是没想到官府反扑之势竟然如此迅猛,更没想到居然应在我身上,我,我怎么这般倒霉啊...” 说著说著竟然哭將起来,董心五没有心情听他的自怨自艾,截口道:“你可知道赤门总舵在什么地方?” “您也太看得起我了,”陈九成摇了摇头:“我不过是门下一名小嘍囉,总舵於我只是传说中的存在。” 董心五看著他,似乎在判断他说得究竟是否是实话,陈九成胆怯地咽了口唾沫,但並没有迴避董心五的目光,董心五失望地道:“仅凭这些消息,教我怎么去向官老爷求情饶你不死。” “什...什么?”陈九成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忽然磕头如捣蒜:“我,我就知道这么多,求官爷饶命啊...” 四周的捕快保持著沉默,一双双眼睛如看死人般冷冷地盯著他,陈九成如芒在背,声音颤抖:“我,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 庞韜在旁循循善诱:“你是赤门弟子,身边的人不会对你设防,平日言谈之间总会透露些许消息,你只要记得的只管讲出来,至於有没有用交给我们来判断。” 陈九成吸了吸鼻子,边回忆边將身边的事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但他仅仅是个赌坊的伙计,除了没事喜欢赌两把,再无其他的新鲜事或者要紧事值得关注,整个讲述过程犹如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穀雨听得昏昏欲睡,他趴在门板上扭头看向身旁的李清,低声问道:“李哥,这赤门究竟是什么来路?” 李清想了想:“这么说吧,但凡是外地来京的绿林道,都要跟赤门拜码头,否则这生意做不成。” 穀雨咋舌道:“地头蛇?” 李清描述地更具体:“首屈一指的地头蛇。”他补充道:“赤门的人行事高调,囂张跋扈,在京畿地区杀人越货、欺行霸市,顺天府早就想將其一举剷除,只是对方诡计多端一直未能如愿,攻击府衙杀官劫囚,以赤门的行事风格倒確实能做得出,除了他们这京城中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穀雨安静地听著,他在细细地琢磨。 那边厢陈九成將身边交往的一眾伙计交往的琐事交待之后,终於將话题转移到了掌柜身上:“掌柜这廝神出鬼没,我们在赌坊中也不常能见他。而且这人终日臭著一张脸,弟兄们没事也不会主动去寻晦气。” 董心五道:“那他平日里可有什么习惯?” “倒没有什么特別的习惯...”陈九成不確定地道:“喝茶算吗?” “喝茶?”董心五皱了皱眉。 陈九成道:“每月逢九便会去茶楼喝茶,这习惯雷打不动,赌坊的伙计都知道。” 醉仙楼的伙计杨大劳一直没有离开,他与一名捕快坐在离得较远的位置,闻听此言忽然插言道:“你说的可是凤鸣茶楼?” “嗯?”陈九成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正是,你怎么知道?” 捕快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杨大劳,杨大劳有些彆扭地挪动了一下屁股,这才道:“醉仙楼的掌柜每月逢九也会去凤鸣茶楼饮茶。” 这句话出口,董心五浑身一震,穀雨忽地翻身坐了起来,把一旁的李清嚇了一跳:“別扯动了伤口。” 董心五回过头来,两师徒对视了一眼,心中转动著同样的念头,董心五忽道:“庞韜,將陈九成押入狱中留待处置,另外派人將杨大劳送回家中。其余人等隨我去凤鸣茶楼!”庞韜躬身领命,领著人走了,董心五指了指穀雨:“能坚持吗?” 穀雨用力地点了点头,董心五道:“那就跟上。” 穀雨咧了咧嘴,露出虚弱的笑容,在李清的搀扶下走了下来,董心五行动果决,已率人走了出去,秦广胜强撑著站起身,穀雨看到了他,想了想走了过来,秦广胜脸色潮红,但仍咬牙道:“师傅,我也能坚持。” 穀雨却摇了摇头:“你坚持不住了,”秦广胜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回去找孙郎中重新处理伤口,在府衙中安心静养,哪里也不要去。” 秦广胜道:“可我閒不下来。” 穀雨挠了挠头,暗道:怎么跟我似的。他看著秦广胜脸上求战心切的神情,似乎能感同身受:“这样,锦衣卫交待的任务不能忽视,奈何府衙的事情已经牵扯了大量人手。若孙郎中同意,你便將担子重新挑起来,如何?” 秦广胜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他知道穀雨性格执拗,既然话已出口便不会轻易更改,只得点头应下。穀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务之急先把伤养好。” “师傅,您也是。”秦广胜的关切发自內心。眼前的少年师傅脸色苍白,情况似乎並不比自己好多少。 穀雨自家事自家知,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痛,但他比秦广胜更会偽装自己,冷静道:“知道了。”看了眼门外董心五越走越远的背影,向秦广胜摆了摆手,在李清的搀扶下快速追了上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凤鸣茶楼 茶馆在万历年间的运作已非常成熟,客群更为下沉,面向达官贵人的与面向平头百姓的茶馆在装潢、器具、水、茶均有明显的区分,且仅在京城光在官府註册的茶馆已达六百余家之多,出入凤鸣茶楼的主顾多半衣著华丽,家中非富即贵。 董心五在巷口盯了半晌,只见茶楼顾客盈门,並未察觉到什么异常,穀雨站在他的背后:“师傅,我进去探探虚实吧。” 董心五摇了摇头:“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傻子才看不出你有问题呢。” 李清站在穀雨的身边,他一直在关注著穀雨的状態,闻言道:“董捕头,让我来吧。” 凤鸣茶楼中热闹非凡,中央舞台上的说书人是个满脸褶子的老者,身著长衫颇有儒生风范,以舞台为中心向外辐射则坐满了形形色色的茶客。他今日说的是《岳传》中的章节,太湖水寇作乱,岳元帅调兵剿寇,说的眉飞色舞,台下听得是血脉僨张。 二楼,掌柜的目光在场中环视一圈,转身回了雅间。厅中站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姚材,掌柜拱手道:“当家的突然来访,属下招待不周,万望恕罪。” 姚材脸色鬱郁,掌柜不知犯了什么错,心中不免惴惴。可他哪知姚材心情不佳却不是因为他,赤门生意越做越大,与官府的爭斗愈发激烈,为了能及时获取到官府的部署安排,开始著力拉拢府衙官差,董心五总领缉捕赤门党羽,绝不会与其合作,姚材將目光转移到了当时的副捕头李征身上,李征贪財好色,只要东西给到位,一向有求必应,最重要的是他与董心五互別苗头,现在有了给董心五拆台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双方一拍即合。 哪知道天不遂人愿,李征连同崔文在蝴蝶案中意外身亡,接手他手下势力的是一个原本名不经传的小角色,名叫高强,这个人在李征的手下中並不如何出挑,是以之前从未与他接触过,试探著打了几次交道,这才知道此人也是一丘之貉,友好关係重新建立,来自顺天府衙的部署安排源源不断地输出。 此番赤门被连挑了数家场子,姚材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到高强,但对方给的答覆並不令人满意,自爆炸案发开始,董心五便有意將其排斥在核心决策圈之外,不知是他有所察觉还是单纯不想別人抢功。这老头儿护犊子是出了名的,当初万历皇帝在大內中毒,原本应该是由秦广胜送药,但他硬生生派给了穀雨,將这个机会给了小徒弟,这才有了万历亲临顺天府褒奖穀雨的一幕。 这样的安排造成的最直接后果便是高强並不清楚挑战赤门究竟是不是董心五的安排,姚材气得脏话险些脱口而出,高强见他脸色不善,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干话宽慰,姚材做贼心虚,越想越是惴惴。凤鸣茶楼是赤门总舵的暗產,用於向下游据点传达信息,此地被毁不仅会造成上下传达不畅,更可能会直接威胁到总舵的安危。他思前想后终於还是放心不下,从顺天府衙离开后直奔凤鸣茶楼而来。 掌柜自然不知他的想法,怯怯地看向姚材,姚材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不等了,迅速关停凤鸣茶楼,门中弟兄儘快安排转移。” 掌柜听得一愣,情知有大事发生,颤声问道:“当家的,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姚材烦躁地看了他一眼,掌柜的哭丧著脸:“此刻高朋满座,想要停业总得给人家个理由吧......” 姚材沉吟片刻:“就说你家中老母死了,要回去奔丧。” 掌柜嘶了一声,好似牙疼一般,但他看了看姚材的脸色,只得认下:“我知道了,这就安排。”说著话出了门,姚材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向外看去,不知怎得往常热闹的街上今日看来却隱隱带著一阵肃杀之气。他將衣领竖起,快速走出了门。 巷子中董心五摇了摇头:“你领一队人马去后巷,看看茶楼有没有后门。”李清领命,带著一队捕快离去,董心五转向穀雨:“我去茶楼中探探,你在这里守著,听我命令行事。” 穀雨脸上是跃跃欲试的表情,董心五伸出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警告的意味浓重。穀雨呲了呲牙,不敢再动了,他的目光越过董心五:“咦?” 董心五循声望去,只见茶楼大门开启,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伙计站在石阶之上一脸歉意地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改日再来...” 两人相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疑问,董心五急急思索,丟下一句:“你在这里等著。”径直走了过去。 他刚迈上石阶,姚材正巧从门內走出,他夹在人流之中遮挡著大半边脸,他注意到了董心五,脑袋嗡了一声,嚇得三魂丟了七魄,董心五好似能感应到他的目光,扭头看向他,姚材在视线相接之前率先垂下眼瞼,匆匆走下石阶,角落中的马车得得迎了上来,姚材撩开轿帘噌地钻了进去。他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马车走出一段路后都不敢向身后看。 董心五待人流消散,抬脚迈上石阶,伙计拦在他身前,笑容可掬地道:“这位官人,鄙店掌柜母亲西归,他要回家奔丧,因此鄙店自今日起歇业,实在抱歉。” 董心五看向茶楼內,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几名伙计行色匆匆正在收拾著,他心中一动,忽地自怀中掏出腰牌:“顺天府捕快,闪开!” 伙计面色剧变,伸手推向董心五,並向茶楼內回首大喊:“鹰爪子来了...唔!” 董心五左手叼住他的腕子,右手闪电般推出,坚硬的指关节毒蛇吐信般撞击在他的喉结上,对方两手捂著脖子,喉间嗬嗬作响,憋得满脸通红,一跤坐在地上。 董心五高喊道:“顺天府拿人,閒人走避!”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穀雨看得分明,向后喊道:“拿人,拿人,快!”从怀中掏出哨子放在嘴里,嘀嘀之声响遍大街小巷,这是通知后巷中的李清动手的信號。捕快们吶喊著从穀雨身后窜出,如饿狼般扑向凤鸣茶楼。 远处街角,姚材將窗帘拉开,看著眼前的一幕,只嚇得通体冰凉,他用力拍打著车厢:“快,回总舵!” 第二百四十六章 盘问 捕快吶喊著衝上石阶,茶楼內掌柜急得目眥欲裂:“给我打出去!”伙计呼啸一声抽出暗藏的兵刃迎了上来,此刻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市侩的笑容,而是阴冷与狠厉。凤鸣茶楼作为赤门的信息中枢,姚家兄弟自然不会掉以轻心,所有的伙计皆是门中精英打手,拳脚功夫尤其了得。 两方一交锋,捕快率先感受到了压力,掌柜站在舞台中央手持钢刀居中指挥:“东面去两人,阻住来敌!”“將人圈住,不要落单!”一声声的指令从他嘴中发出,伙计们进退有度,组织严密,居然与捕快打得有声有色。 掌柜眼见冲在最前的是个瘦削的老头儿,手中一把钢刀舞得虎虎生风,对面那人不是对手,啊地惨叫声中小腹中刀摔倒在地,掌柜手指著董心五:“老东西,你找死!” 话音未落,从二楼跃下两人,凌空劈向董心五! 董心五心中一惊,就地翻滚躲过攻击,爬起身来与两人战在一处,这两人刀法精绝,刀翻飞卷向董心五。董心五冷哼一声,苍老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沉著地应战。 “董捕头,我们来了!”门口忽又涌入数名捕快,原来是李清杀到了,他方才去后巷中验看並未发现后门,这才匆匆折返。 有了助力,捕快一股脑全涌了进来,桌椅在双方的廝打中东倒西歪,掌柜眼见对方越来越多,先自生了怯意,忽道:“弟兄们,杀出去!能跑一个算一个,跑不了的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想想帮规,都给我把嘴巴闭上!” 伙计发一声喊,齐齐向门口衝去,捕快强力压制,门口成了重灾区,隨著喊叫声、惨叫声,不停有人受伤倒地,掌柜双目赤红:“杀!给我杀!” 话音未落,一条黑影闪电般跃上了舞台,迅捷地扑向掌柜,掌柜嚇了一跳,连忙举刀格挡,噹啷一声脆响,两刀碰撞在一起,掌柜这才看清对方乃是一名少年,生得其貌不扬,但是双目如炬,虎视眈眈地盯著他,掌柜狞笑道:“找死!”双脚急退,留出空间,双手擎刀向对方脑袋劈了下去! 穀雨紧咬牙关,身体猛地窜出,挨著身子扑向掌柜下盘,掌柜再次后退,穀雨一招扑空,后背大开,掌柜瞧得眼热,一招力劈华山直取穀雨后脑,哪知穀雨將钢刀扔出,就地翻滚抱住掌柜脚踝,右手在靴筒一摸,已將短刀捞在手中,在他脚踝处狠狠地割了一刀! 掌柜啊地一声惨叫,翻身栽倒,穀雨出手如电,短刃在几息內连刺数刀,掌柜身体抽搐,两腿血流成泊,他勉力站起, 穀雨飞起一脚蹬在他的面门上,掌柜喉间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次摔倒在地。穀雨翻身站起,扬声道:“贼寇授首,不想死的停止抵抗!” 这一声舌灿春雷,茶楼中的伙计回首看去,只见掌柜摔在舞台中央,身上鲜血淋漓,生死不知,而那名少年满脸污血,身上煞气迸现,令人望之胆寒! “別听他的!”董心五面前的两人眼见不妙,嘶声大喊:“弟兄们隨我冲!” 吶喊声中,负隅顽抗的几人不顾一切地向门口衝去,李清的身上也见了血,他大声道:“拦住贼人去路,但有强行突破的就地正法!” 大街上,围观的人群听到茶楼中传出的悽厉喊声,嚇得人人色变,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却无一人敢靠近。人群后方段西峰静静地看著,全贵则站在他的身后,气色好了许多,他偷偷地观察著段西峰,段西峰头也不回地道:“小全子,你方才去哪里了?” 全贵浑身一震:“没...我哪儿也没去。” 段西峰砸了咂嘴:“你是我和燕子看著长大的,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说,也是为你好。不该赚的钱不能赚,不该动的心思坚决不能动,否则有命赚没命,那滋味可难受得很。” 全贵的心砰砰直跳:“二龙头说的话,我听不懂。” “哦?”段西峰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全贵挪开了视线,段西峰低声道:“收起你的歪心思,否则我会亲手埋了你!” 全贵霍地抬起头,正撞上段西峰的目光,他的眼神变得如刀锋般锋利,一瞬间全贵只觉得手脚好似不是自己的,冰冷僵硬,一股濒死的窒息感攥住了他的心臟,他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段西峰眨了眨眼睛,又换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了,正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回去准备吧。” “可是两方胜负未分,您怎么能確定顺天府便会按照咱们的计划行事?”全贵疑惑道。 段西峰往人群外走去:“早晚的事。” 茶楼內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门口狼藉一片,捕快顽强地抵挡住了对方的衝击,所有负隅顽抗者皆倒在了捕快的刀下,当然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至少有四五名捕快受伤严重,同伴紧张地做著处理。 舞台前方,五名伙计垂头丧气地站成一排,穀雨捡了把条凳坐在对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李清在他肩上拍了一记:“小谷,武艺长进不少嘛。” “哎哟!”穀雨疼得一抽,李清赶紧拿开手,忙不迭地道歉:“罪过,罪过。” 穀雨摆摆手示意无妨,他的注意力仍放在那五名伙计身上,董心五依次看过:“诸位是聪明人,没有隨那群傻子往门口冲。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会省很多口舌。” 穀雨注意到师傅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毕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方才与那二贼刀来枪往,体力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董心五顿了顿,待喘匀了气才道:“你们之中谁有老婆孩子?”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五人一愣,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穀雨知道董心五的意图,补充道:“有老婆孩子的,出列!” 两人畏畏缩缩地出列,董心五挥挥手:“带走!”他紧接著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谁有老父老母?” 一人出列,又被捕快带走,董心五盯著剩下两人:“所以你二人既无妻子又无爹娘,对吗?” 两人尷尬地点点头,董心五脸色一变:“上刑!” 第二百四十七章 交待 两人嚇得呆了,身后的捕快足尖一磕两人的膝窝,噗通噗通两人猝不及防跪倒在地,捕快拿腔作势,大声呼喝,將两人双手反缚在身后,將一对拶指不容分说套入手指。 两人这才晓得呼救:“官老爷饶命,放过小的吧!”两人真是欲哭无泪,有妻子有爹娘的便可免於刑罚,像他们这般孑然一身的光棍汉子便要受罪,官府何时这般讲人情了? 董心五扬了扬手,身后的捕快停止了动作,董心五道:“我只给你们一个机会,赤门总舵究竟在什么地方?” 两人互相看了看,露出为难的神情,董心五吩咐捕快:“用刑!” “慢著,我说,我说!”董心五鬆了口气,他转过身看向穀雨,穀雨却低著头不知在想著什么。董心五皱了皱眉头,走到穀雨面前:“老七?” “啊?”穀雨抬起头。 “在想什么?” 穀雨舔了舔嘴唇,语气中充满了不確定:“太顺了。” 董心五一怔,穀雨喃喃道:“这一路走来几乎没有阻碍,先是幸运地找到醉仙楼唯一的生还者杨大劳,寻到银鉤赌坊中恰巧又遇到陈九成,而掌柜常年来凤鸣茶楼,这个习惯又广为人知,一步步好似被人设计过,”他用手在额头上狠狠地敲了敲:“若说哪里不对劲,我却也看不出来。” 董心五砸了咂嘴:“世间本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诡计,若是真箇有人设计,我们一定能发现破绽。” 李清笑道:“许是咱们一路坎坷,稍微顺一些便不自在了。” 穀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说来不將贼寇一网打尽,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的一番美意。” 他站起身来看向董心五,那眼神分明是说:决战的时刻到了。 白庄德义堂,各香主正在焦急的等待,赵书僧则微闔双目坐在上垂手。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赵书僧睁开眼,段西峰领著全贵风风火火地迈入德义堂:“大龙头,事情办妥了!” 赵书僧哈地一笑,右手在扶手上重重一拍,腾地站起身来:“做得好!”看起来他的內心並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刘万年等老派香主也想不到计划竟然进行得如此顺利,忍不住面面相覷,刘万年嘴唇翕动:“这计划中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凶险,没想到竟然真的走到了最后...” 赵书僧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也在担心,虽然兵行险著但总归有惊无险,”他表现得很矜持,但得意之情却是藏不住的:“西峰,给各位叔伯说说你具体的计划。” 段西峰向四周拱了拱手作了个罗圈揖:“各位香主当面,小子不才想出这个愚笨的法子,没想到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竟然真的成了,小子便斗胆向在座的各位香主匯报一下整体计划。眼看大战在即,重振白龙会覆灭赤门便要仰仗各位老少爷们了。” 各香主群情激越,虽然没有说话,但表情急切,眼巴巴地看著段西峰。 “首先是醉仙楼,”段西峰伸出了一根手指:“实话说给各位叔伯听了罢,因为鹰爪子反扑之势太过迅猛,咱们应对不及时,將一名叫杨大劳的伙计遗漏,这人本不是白龙会弟兄,若落在鹰爪子手里恐怕会对我们不利。这件事本对我等不利,但是我与大龙头商议后决定將其作成文章...” 刘万年是个急性子,嚷道:“別吊人胃口,说下去!” 段西峰笑了笑:“白龙会鼎盛时期,赤门只不过是个三五十人的小帮会,如今已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存在,姚氏兄弟囂张跋扈,侵吞蚕食我会在京城中的生意...” 刘万年呸道:“这群兔崽子欺负咱们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各香主窃窃私语,言谈间皆是对赤门的不满。 段西峰道:“此番杨大劳侥倖逃脱,却给了我们可趁之机。我亲自率人將杨大劳逮住,又派了一名机灵的会中弟兄假扮成他在家中静待鹰爪子来到,果然不出预料,等了片刻后鹰爪子便寻上了门,那『杨大劳』便假意供出银鉤赌坊...” “哎哟我艹,那是老子的產业...”一名香主脱口而出,气得他直打哆嗦,指著段西峰:“二龙头,你知道那赌坊每日的流水有多少吗?” 赵书僧哼了一声:“张达,不要守著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一切以大局为重。” 张达哼哼唧唧,不敢再说话了,段西峰继续道:“赌坊之中我早做了安排,待鹰爪子上门后,『杨大劳』假意认出曾在醉仙楼共过事的伙计『陈九成』...” 张达哼道:“不消说,这叫『陈九成』的也是你安排的了?” 段西峰面无表情地道:“不错,他是我堂中红棍,忠勇无畏,愿为我白龙会赴汤蹈火。”这句话意有所指,张达瞥了他一眼,没再做声,段西峰道:“此时官府的鹰爪子已入了蛊,一门心思地顺藤摸瓜,而有他两人一唱一和將赤门供出,鹰爪子至此再无怀疑。” 刘万年皱了皱眉:“太直白了,鹰爪子不会那么蠢的。” 段西峰笑道:“我將鹰爪子引入了凤鸣茶楼。” “什么?!”刘万年惊道,细细琢磨一番却又笑了出来:“这个法子好,凤鸣茶楼中可都是赤门的好手,此番遭遇上必定会大打出手,可是...”刘万年隨即皱起眉头:“赤门也不是傻的,难道就不会有所怀疑?” 段西峰一笑,看向赵书僧,赵书僧哈地一笑:“赤门势力在京城中盘根错节,帮眾甚至超过了白龙会,即便我们有心挑了他的盘子,势必会招来对方的反扑,以白龙会的实力只会斗个两败俱伤,是以我等隱忍至今也不曾动手。”他这句话言过其实,以白龙会的实力若想挑战赤门,只怕会被对方杀得片甲不留,他轻咳了一声,继续道:“可今日却不同,我已命人假借官府之名连挑了对方数十处营所!”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准备 嗡一声响,场间顿时乱了起来,香主的脸上愤慨、担忧、焦急,表情不一而足,赵书僧抬手压了压:“诸位,此乃整个计划之关窍,听我详细讲来。赤门连遭重创,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亟待找出幕后主使...” “那还用说,若將对方发现是我们干的,白龙会覆灭近在眼前!”刘万年慌乱之下口不择言,他对自身的实力还是有认知的。 赵书僧脸色一沉:“可他们隨后便会发现这幕后主使正是官府,凤鸣茶楼发生的事情很快会传到他们耳中,到那时他们还会怀疑我们吗?” “这...” 赵书僧神色激昂,焕发出年轻时的风采:“眼下鹰爪子就要集合人马衝击赤门总舵,大战一触即发,赤门遭受重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白龙会重振雄威之势近在眼前,各堂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只待鹰爪子与赤门一战后立即收拾残局,务必將赤门斩草除根!” 各香主被他情绪感染,兴奋地齐齐站起:“谨遵大龙头吩咐!” 赵书僧挥挥手:“下去准备吧!” 望著各香主兴奋离去的背影,赵书僧虚脱般跌坐回椅中,双手微微颤抖,他將两手缩在袖中靠向椅背,忽地轻声道:“你发现了什么?” 空阔的德义堂中还有一人垂手站著,那是全贵,他拱手道:“並无任何发现。”顿了顿鼓起勇气道:“二龙头对白龙会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贰心。” 赵书僧摇了摇头,他懒得向全贵解释:“继续盯著,但有异常隨时稟报於我。” 全贵低头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曹家,段西峰贴在燕子隆起的腹部安静地倾听著,燕子则抚摸著他的头髮,轻声道:“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惜福。”段西峰迴答得很快。 “惜福。”燕子重复道,段西峰问道:“不喜欢?” 燕子摸著他的耳垂:“只要是你起的我都喜欢。”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肚子:“听到了吗小傢伙,你叫惜福。” 段西峰的耳朵中传来燕子有力的脉动,那声音让他感觉自己很幸福,事实上只要燕子在身边他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曹湛端著一个木盆走了过来,段西峰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木盆放在脚边,將手巾在木盆中打湿,擦了擦燕子的脸,左手伸入怀中抽出一个信瓤递给曹湛:“燕子姑姑来信了。” “哦?”曹湛接过信。 “姑姑说什么了?”燕子的脸上有些雀跃,她打小就与姑姑亲近。 曹湛將信递给了她,表情带著一丝疑惑:“你姑姑信中说她前几个月忽感身体不適,到现在仍下不了床,对你和孩子甚是想念,想要让咱们一家回通州一趟。” 燕子眉毛立了起来,就要从椅中站起来,段西峰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稍安勿躁,姑姑既然还能写信,证明她的伤情並不如何严重,你可別自己嚇自己。” “那怎么办?”燕子问道,她是想回去的。 曹湛道:“你能行吗?”他指的是燕子的肚子。 燕子將头一扬:“还有几个月才能临盆呢,我又不是娇气女子。” 曹湛道:“好,那咱爷俩走一趟。” 段西峰露出失望的表情:“对不住,辛苦你俩了。” 燕子在他肩头一拍:“客气什么,都是兄弟。” 段西峰眼睛猛地一突,曹湛气得哼了一声转头就走,燕子吐了吐舌头,在段西峰的脸颊下亲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大兄弟,愿意和我生个孩子吗?” “已经有了,叫惜福。”段西峰气得站起身,注视著妻子,他的表情变得柔和,捏了捏她的鼻子:“路上小心,咱们很快便能见面。” 顺天府衙,捕快沉默而快速地收拾著装备,值房外已站著数十名捕快在等候,不停地有已装备齐整的捕快从值房中跑出,迅速匯入到队伍中,气氛紧张而肃穆。 庞韜匆匆忙忙地从院外跑了进来,李清將公服递给他:“安置妥当了?” “嗯,杨大劳送回了家,那廝酒癮极大,一到家便要酒喝,我这衣服上全是酒气。”他撇了撇嘴,看著一旁呆呆坐立的穀雨:“小谷怎么了?” 李清道:“从凤鸣茶楼回来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庞韜打趣道:“莫非大战在即,嚇得不成?” “不像,”李清却摇了摇头,隨即捂著鼻子:“嚯,味够大的!” 庞韜促狭心起,將脱下的那件沾满酒气丟向李清,李清侧身避让。 穀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的思绪从醉仙楼开始,与对方的殊死一战,直至从楼上跌下,意外获知杨大劳的行踪,隨后从他嘴中得知银鉤赌坊,马不停蹄去往赌坊,杨大劳不负所托认出了昔日的同事陈九成,隨后又是一番恶战,从陈九成嘴中知道了凤鸣茶楼,巧合的是杨大劳所在的醉仙楼的掌柜也时常去凤鸣茶楼,这才逼问出幕后主使。 顺利,出乎意料的顺利。 即便在耽误了那么多时间之后也能顺利地找到杨大劳,而没有被对方抢先灭口。 顺利地在赌坊中找到陈九成这张相熟的面孔,而前几日还在狱中铁骨錚錚抵死不从的贼人却能顺利地吐露出掌柜的行踪。 之前一路狂奔只想找到最终的幕后主使,根本无暇思考,可现在头脑静下来时一个个疑点开始从脑海中迸现,他不知道是真的別有隱情还是自己过度怀疑,这种悬在半空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后背处驀地传来一阵刺痛,穀雨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挺了挺腰,隨即眼前一黑被衣服兜住了脑袋。 庞韜和李清嚇了一跳,齐齐跑到穀雨面前,將他头上的衣服扯掉,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哥俩闹著玩呢。” 穀雨呲了呲牙:“没事,就是味太大了,你喝酒了?” “非也非也,”庞韜连忙解释:“还不是杨大劳那廝,嗜酒成性,他那家中酒气熏天,我才呆了一小会便惹得一身味回来。” “哈!”穀雨也笑了出来,忽然心中一动,笑容迅速在脸上收敛。 “怎么了?”庞韜见他神色不对,关切道。 穀雨正想要说什么,忽然值房外传来一声喊:“院中集合!”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出发 隨著喊声,董心五陪同万自约走入院中,值房內的捕快来不及穿戴,只好將装备拿在手中一溜烟跑了出来,迅速钻入队伍中。 万自约面色冷肃走在前方,董心五已换上了公服,手持钢刀护在他身后。万自约大步流星走到阵前,抬眼望去院中黑压压的一片,所有捕快的视线全部聚焦在他身上,董心五做开场白:“弟兄们,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杀官劫囚的幕后主使已经被找到了,那就是盘踞在京城中臭名昭著的赤门,前些年没少与各位弟兄打交道,取得了一些战果,但同时也付出了同样的代价,原本想对方能收敛气焰,没想到却变本加厉,竟炮製出这样一件耸人听闻的大案,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便是我等与敌寇决战之期,弟兄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吼声震天。 董心五满意地点点头,万自约踏前一步,环视场中跃跃欲试的捕快:“程推官无辜身死,阵前不可无將,此番我隨诸位一道出征。”捕快精神为之振奋,董心五却皱了皱眉头,之前万府尹並没有说他会隨行,万自约的声音激昂慷慨:“顺天府衙卫护京师安寧,还民以朗朗乾坤乃是天授职责,今日围剿贼巢务必做到斩草除根,决不能教他们再有机会为害乡里!” “得令!”捕快响亮地回应道。 穀雨站在周围一旁,低声道:“四哥,你也去吗?” 周围闷闷地道:“师傅原本教我追查府中內奸,可惜侯平慌不择路迎面撞上万府尹,被吴裕一刀结果了性命,眼下线索尽断,待在府中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与你一道杀个痛快。” 穀雨苦笑道:“恐怕我得晚点去了。” “怎么?”周围拧著眉毛。 穀雨拍了拍靴筒道:“突袭银鉤赌坊之时为了杨大劳的安全,我便將师傅的那把短刀留给他防身,事了之后也忘记拿回来。你隨著队伍先行,待我拿回短刀稍后赶上。” 周围点点头:“你见到海潮了吗?” 穀雨左右看了看,並没有发现吴海潮的踪跡,喃喃道:“这臭小子,又去哪躲懒了?”忽又想起一人:“广胜可回来了?” 周围挑了挑眉:“回来了,可你不是说让他给孙郎中带个话,待医治结束后允准他去永定门值守?这小子也是个急脾气,孙郎中前脚给他换了药,后脚就离开了府衙,想必是赶往永定门了。” “我...”穀雨瞪大了眼睛,心中对秦广胜確有几分佩服,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对,是我说的。” 天边一抹晚霞,山间下起了雾,行走在树林之间不多时衣服便湿漉漉的,混合著汗水更是难受至极。吴海潮累得一屁股坐在大石上,喘著粗气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大脑袋回过头,断然道:“不行,马上就到了。” 夏姜也走得浑身是汗,俏丽的脸上泛著微红,她抹了把汗:“你是不是带我们绕路了?” “什么?!”吴海潮恶狠狠地看向大脑袋。 大脑袋脸色涨红,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吴海潮在他胸前推了一把:“去你-妈的,什么时候了还防著我们?” 大脑袋倒退了一步,將脖子一拧:“你们是鹰爪子,心眼坏得很,谁知道会不会藉机摸上山,寨中是我们的爹娘妻儿,若教你们得逞哪里还有我们的生路。” 吴海潮冷哼出声,被这个榆木疙瘩气得浑身发抖,夏姜道:“算了,还有多远的路要赶?”她的目光在群山之中分辨著,隱隱觉得有一丝熟悉。 果然大脑袋指著前方的山头:“绕过前面便是了。” 朝天寨中姚井儿匆匆忙忙地走入厅时,姚中慧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天色渐暗四周掌了灯,將她的影子投射到地面,那影子孤零零的,姚中慧出神地看了片刻,才对姚井儿道:“找到大当家了吗?” 姚井儿神色黯然:“弟兄们都撒出去了,但到目前还是没有消息。” 姚中慧木然地点点头,那一瞬间她的心臟似乎被一只手来回撕扯,颤声道:“井儿,我有些害怕...” 姚中慧諢號胭脂虎,年轻时好强斗胜,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姚井儿何曾见过她这般落寞的神情,慌忙宽慰道:“姐,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你也莫要自己嚇唬自己。我嘱咐弟兄们加把劲,儘早找到大当家。” “去吧。”姚中慧的声音很轻。 姚井儿看向桌前的碗筷,那是姚中慧的午饭,看上去纹丝未动。他眉头皱了皱,悄然退出厅向伙房走来。 伙房中忙得热火朝天,烟雾繚绕,四五个灶同时启动,伙夫用力地拉动风箱,呼哧呼哧的风声中火苗窜起老高,大师傅们挥动锅铲用力翻炒。王三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靠近门口的师傅拧著眉:“干什么的?” 王三柱哈著腰:“我中午来过,您忘了。” 师傅边翻炒边打量著他:“你啊,饭菜还没好,等会再过来吧。” 王三柱一只脚迈了进来,赔笑道:“我在里面等著吧,正好也跟师傅们学两手。” “出去!”师傅眼一瞪:“你个拍子的也配学这个,脏了祖师爷的手艺!” 大师傅们哄堂大笑,王三柱脸色涨得通红,訕訕地退了出去,他垂著头站在院中,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因为用力而显得青白。他缓缓抬头望著伙房中忙碌的身影,眼中的怨毒一闪而逝。 “他奶奶的,老子的饭呢?!”院外传来一声喊,听声音正是胡佳,两名嘍囉隨在他身后。 胡佳叉著腰站在院外:“都给我滚出来!” 大师傅探头看了看,见是二当家,而且面色不善,不禁嚇了一跳,连忙招呼同伴跑出伙房。王三柱悄悄挪到门口,只见伙房中再无人影,闪身走了进去。 嘍囉好笑地看著胡佳,揶揄道:“二当家,纵使气不顺也犯不著撒在大师傅身上。” 第二百五十章 晚饭 胡佳啐道:“注意你们的態度,你二人称我一句二当家,这山寨中的二把交椅仍是我来坐,山门规矩还用我来教吗?”脸色转厉,两个嘍囉虽是姚井儿的手下,但胡佳身上的嫌疑尚未得到证实,两人也不敢太过造次,闻言心中一凛,訕訕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不是二当家的吗,您怎么来了?”大师傅们小跑著奔到近前。 胡佳的目光在伙房门口略一逗留,隨即便落在为首的那名大师傅身上,他存心找茬,刻意装作不满道:“老黄头,半年不见你的狗脾气见长了。” 大师傅一愣,他的年岁比胡佳大得多,论起辈分该是胡佳的叔伯,只是对方的身份使然,他也不好发作,陪著笑脸道:“二当家说的哪里话?” 胡佳粗声粗气地道:“爷们公事繁多,累得前胸贴后背,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你觉得合適吗?” 大师傅忙道:“全寨上下几十口子,全是哥几个忙活,实在抽不开身,待饭菜做得了,我亲自给您送过去,如何?” “不用了,”胡佳看著端著饭菜走出的王三柱:“这次不与你计较了,下次早点送。” “哎哎。”大师傅看著擦肩而过的王三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躬身將几人送走,大师傅吐出一口浊气,身边的伙夫气道:“妈的,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大师傅回手在他脑瓜子拍了一记:“废话少说,干活。” 伙房重新恢復了热火朝天的景象,姚井儿领著几个人走了进来:“黄师傅,饭菜备好了吗,弟兄们陆陆续续从城中回来,早饿得慌了。” 大师傅在锅中用力翻炒了几下,吩咐道:“装盘!” 山寨中飘荡著饭菜的香气,姚中慧看著院中弟兄狼吞虎咽,自己却没什么胃口,身后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姚中慧回头看去,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一名白髮苍苍的妇人正抹著眼泪,那是胡佳的老母。傍晚时她不知从哪里听说胡佳已被软禁,便寻上门来要求姚中慧放人,姚中慧自然不会在他嫌疑尚未洗清的情况下轻易將人放了,只能硬下心肠拒绝。 姚井儿端著饭菜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姐,吃点东西吧。” 姚中慧摇了摇头:“吃不下。” 姚井儿道:“胡姨也没有吃饭吧,不若你俩互相陪著吃些。” 姚中慧见老妇人悽惨的模样心下不忍,將饭菜分出一份端到她面前:“来,老嫂子,咱们先垫垫肚子。我答应你,若是胡佳那孩子对山寨忠心耿耿,我绝不会亏待他。” 习武场中的那间矮房中,胡佳將筷子放下,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王三柱將碗筷收起躬身退下,胡佳看了看门外目不转睛盯著自己的两名嘍囉,他站起身来走到角落中的关公像前,毕恭毕敬地上了三炷香。紧接著他再次確认过门口的动静,又取过三炷香点燃放在床上的竹蓆上,燃烧的前半段悬空放置著,末段用枕头固定住。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走到门口,两名嘍囉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胡佳伸了伸懒腰迈出门槛:“吃得多了,走,隨我遛遛弯。” 一名嘍囉皱了皱眉刚要出声制止,胡佳已抢先道:“上茅厕也不成吗?” “成,只要二当家別为难弟兄就可以。”另一名嘍囉应道,他向同伴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朝天寨门口,吊脚楼上的哨兵忽地缩了缩脖子,他招呼同伴:“看那边是什么?” 对面茂盛的丛林中黑黢黢的一片,两人凝神看去,树林的枝杈忽然动了动,寒光一闪一支鵰翎箭如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哨兵喉间中箭噗通栽倒,同伴惊叫一声,尚未作出反应只觉心口一凉,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前的箭杆,身体慢慢软倒。与此同时门口放哨的两名哨兵听得动静,正要出声示警,从一旁的草丛中钻出两个黑衣人,平端弩机,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噗噗两声闷响,两名哨兵登时了帐。 山风摇曳,丛林中钻出八名黑衣人,其中一名首领走到门前轻轻地敲击门板,少倾只听“吱呀”一声响山门洞开。隨之露出王三柱的一张脸,面前的黑衣人身材矮小但颇为强壮,露出的眼睛冰冷狠厉,他有些紧张侧身让开了道路,首领道:“胡佳呢?” 王三柱咽了口唾沫:“二当家自有安排。” 首领从怀中抽出一张纸,绘製的正是朝天寨的地形图,他在某个位置上点了点:“这里便是姚中慧的住处是吗?”他的汉话生硬而刺耳,王三柱沉默地点了点头。 姚中慧目送胡母蹣跚离去的背影,心有戚戚然,只是眼下情势难辨不得不出此下策,她心中百转千结,忽地扭头看向姚井儿:“井儿,我等不下去了,你收拾收拾隨我进城!” 姚井儿一愣,断然道:“不成,您是山寨中的主心骨,如今大当家下落不明,若您也走了谁来看护寨中老弱妇孺?” 姚中慧急得柳眉倒竖:“越等下去我心中越是不安,井儿,隨姐姐走一趟吧。” 姚井儿感受到她绝望的情绪,將她双手拉住:“姐,你听我说...嗯?” 远处火光四起浓烟升腾,短暂的愣怔之后姚井儿立即反应过来,嚇得他高声大喊:“走水了!” 院中休憩的山贼一骨碌爬起,目瞪口呆地看著远处的山火,据方向判断走水的地点正是习武场,姚井儿一个箭步窜到院中:“还等什么,快去救火!”山贼们这才回过神来,发一声喊齐齐向院外衝去。 姚井儿回头看向姚中慧,从对方的眼神中均看到了恐惧,姚中慧一个箭步从院中窜出,忽然一阵眩晕涌来,她的两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便要向前扑倒,姚井儿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拉住,他的心跳忽然无规律地快了起来。 习武场中的那间矮房也置身於大火之中,火借风势迅速向四周蔓延,嗶嗶啵啵的燃烧声中,浓烟四起冲向漆黑的天际。 第二百五十一章 突袭 茅厕中,胡佳正在水盆中净手,两名嘍囉眼见山火升腾,著火点正是习武场的方向,不由嚇得腿肚子转筋,一人恶狠狠地看向胡佳:“是不是你干的好事?”边说边走上前,伸手抓向胡佳的衣领,胡佳忽地手一扬,水盆泼向两人。 “哎哟!”两人猝不及防,慌忙躲避,胡佳已趁势窜到两人面前,醋钵大的拳头挥出,砰砰两声闷响,两人太阳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双眼翻白双双软倒在地。 胡佳在两人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一把牛耳尖刀,他在手中垫了垫,眸中已是雾蒙蒙的一片杀气。 朝天寨门口,大脑袋乾嚎一声扑到哨兵的身前,摇动著对方软绵绵的身体:“小军,你怎得了?!”声音颤抖,已带著哭腔。 那哨兵一息尚存,哆哆嗦嗦地指向门內:“山寨遇袭,快...”手指慢慢落了下来。 “小军!”大脑袋的眼泪落了下来。 吴海潮冷冷地看著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夏姜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吴海潮缩了缩脖子,钢刀出鞘,一脚踢在大脑袋的屁股上:“进寨中看看,兴许还来得及。” 大脑袋从地上捡起两把朴刀,一把递给夏姜,夏姜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大脑袋双目含泪,他伸手抹掉,道一声:“隨我来!”率先钻入了寨门。 不远处,白狗子探出头来:“有意思,趁你病要你病,这机会是老天爷给的。”他回身看去,黑黢黢的丛林间人影攒动,白龙会的援军到了。 身边一人道:“要现在杀进去吗?” 白狗子想了想,审慎道:“目前情况不明,但双方斗个两败俱伤,咱们再进去不迟。记住了,这寨中有一个算一个,全数斩杀不留活口!” 姚中慧晃了晃脑袋,尝试著提了口气,却只觉得全身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她看向姚井儿:“井儿,我浑身无力,你...你可有异状?” 话未说完姚井儿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姚中慧心中一凛:“坏了,中了毒。” 院中还有两三名山贼尚未走出院门,在奔跑的过程中齐齐摔倒,倒在地上不迭声地呻吟。 姚中慧顿感手脚冰凉,立即意识到山寨中要出事,她奋力在姚井儿的肩上推了一把:“快,把寨中所有人叫醒,向后山转移!” 姚井儿答应一声勉力站起身,忽地院门口涌入数条黑影,闪电般扑向倒在地上的山贼,姚井儿嚇得通体冰凉:“快跑!” 来不及了!山贼根本来不及反应,黑衣人已窜到近前手起刀落將山贼性命一一了结! “啊!”姚井儿吶喊一声拔刀冲了上去,迎面一个黑衣人窜出,右手抚在左腰的刀柄上,静静地站在原地,待姚井儿奔到近前,忽地右手闪电般挥出,一道寒光直扑姚井儿面门。 “倭人!”姚中慧脱口而出,昔年她与徐开龙走南闯北,在江浙一带遭遇过倭寇,此时一见对方的出招方式登时认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姚井儿只觉得一道令人窒息的刀光迎面而来,连忙挥刀格挡,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姚井儿虎口一麻,险些拿捏不住。他闷哼一声,身形急退。余光中人影一闪,姚中慧已如一头下山猛虎般迎了上去,她出身武林世家,马上步下武艺惊人,长刀甩出如长虹贯日,直取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连忙应对,姚中慧手中的刀却如一条毒蛇吐信,绕过对方的刀刃,点击他的肩胛骨上,那人闷声呻吟倒退数步,姚中慧一把拉住姚井儿转身跑向房中,黑衣人衔尾追来。 “嘭”地一声,房门关闭。姚井儿手忙脚乱地將桌案拉至门后,顶在门閂上。姚中慧心中气血翻涌,脑袋中传来阵阵眩晕,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有没有受伤?” “没有,”姚井儿看著虎口,方才的碰撞使他的虎口崩裂,渗出斑斑血跡,他颤抖著问道:“姐,怎么办?” 姚中慧紧张地思索著,门板上传来“嘭嘭”的撞击声,一记高过一记:“得赶紧通知寨中的其他人赶紧逃命,为今之计也只有杀將出去,我儘量拖住他们,你负责报信!” “姐...”姚井儿颤声道。 “不准慌!”姚中慧双目赤红,面色铁青。她將食指指肚放在嘴边,一口咬將下去,鲜血滴答滴答流了出来,同时脑袋为之一清,姚井儿有样学样,刚將食指放在嘴边,门外却传来胡佳的声音:“姚中慧、姚井儿,不要妄图抵抗了,出来投降!”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姚中慧气得柳眉倒竖,怒不可遏地道:“果然是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胡佳站在门边:“是你先容不得我,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姚中慧面露不屑,她的目光在四周环视道:“就凭你这个怂包,也配称心狠手辣,指使你的人是谁,是不是那姓赵的?” 胡佳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回敬道:“赵先生手下精锐齐出,为的便是二位,只要你们交出山寨,我保证日后的朝天寨飞黄腾达,吃香喝辣,若一心对抗,那就別怪我不客气了。” 姚中慧站起身,將手中钢刀丟在一旁,走到墙边將一把红缨枪取下,端在手中挥舞了两下,冷笑道:“有几分小聪明便不知天高地厚,那姓赵的狼子野心,岂会真心待你,不过是利用罢了,可笑你猪油蒙了心,將对养你育你的山寨下手,此等忘恩负义之辈与畜生何异!” 胡佳被骂得掛不住,终於恼羞成怒,转身道:“把门撞开,將两人宰了!” 嘭嘭撞击声再次响起,门板再也支持不住,眼看便要洞开,忽地咔嚓一声门板自內向两侧崩开,一道枪影自內飈射而出,打得胡佳措手不及,啊地一声肩头中枪,向后跌去。姚中慧自缺口中跳出,手中的一把长枪挽了个,散作点点星光冲入敌阵。 第二百五十二章 解围 姚中慧手中长枪上下翻飞,走线忽左忽右,黑衣人在浙江时曾见识过长枪的威力,自然不敢小覷,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姚井儿见姚中慧被团团围住,脸色丝毫不见惊慌,心中也稍稍定了下来,从缺口中钻出来,径直奔向院门口,谁知刚跑出两步,胡佳支撑著身子坐起,尖叫道:“莫让这廝跑了!” 当即便有两名黑衣人阻住其去路,细长狭窄的刀刃疾风般卷向姚井儿,姚井儿举刀应战,同时放声大喊:“前后左右的老少爷们,寨子进了贼,赶紧跑啊!”高亢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胡佳生怕他招来援军,再次催促道:“杀了他!” 两名黑衣人的攻势骤然加强,姚井儿武艺稀鬆平常, 登时吃不住劲,手脚慢了一拍,肩头便中了一刀,疼得他哎哟一声向后退去,黑衣人哪肯给他喘息的机会,呔一声大喝双手擎刀劈將下来,眼看姚井儿难以招架,姚中慧拨枪回援,黑衣人腹部中招惨叫出声,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姚井儿喜出望外,姚中慧哼道:“废物!” 她一身战六敌本就颇为吃力,此时分神之下顿时露出了好大的破绽,对方如狼似虎自然不会放过,寒光一闪姚中慧的胳膊中了一刀,疼得她一哆嗦,毫不犹豫地反手扎去,对方猝不及防,喉间多了一片血雾翻身向后栽去,不等他倒下一名黑衣人矮身凑到近前,直取姚中慧下盘,姚中慧挥枪拨开,忽然后腰一痛,又被对方得逞。 这一场战斗逼仄且残酷,姚中慧使出浑身解数,將手中长枪发挥出最大威力,盏茶功夫已躺下了五人,但己方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姚井儿搀著姚中慧,两人如血葫芦一般,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別人的。 姚井儿用手背在脸上摸了一把:“姐,走不出去了。” “不成,寨子里的老幼妇孺还指望著咱们呢...”她向远处看了看,习武场的火势不见熄灭,甚至有隱隱向山中蔓延之势。院子外慌乱的呼喊声、纷杂的脚步声搅作一团,她深吸了口气,重新握紧了长枪。 对面四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胡佳勉强支撑起身子,他左右看了看:“你们便是赵先生手中的底牌?真真可笑,把你们的本事都拿出来吧,你们是浪人,就得浪起来!” 三名黑衣人不约而同地双手攥刀,狭长的刀身上举贴在耳侧,姚中慧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正在快速地流失,中毒后导致的眩晕感如影隨形,但她的眼神依旧狠厉:“放马过来吧!” 胡佳大喝一声,率领三人如汹涌浪涛一般涌了过来,姚中慧和姚井儿齐齐吶喊迎了上去,六人瞬间便战在一处,姚井儿相比姚中慧受伤较轻,但受到的攻击却更为猛烈,胡佳算准了姚井儿是姚中慧的软肋,同时也惧怕姚中慧一身神鬼莫测的武艺,根本不与对方交锋,与另一名黑衣人將全数气力压向姚井儿, 姚井儿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他紧咬牙关拼命格杀,奈何技不如人,被胡佳一招划中小腹,他啊地一声惨叫登登登连退数步,那黑衣人瞅准机会,长刀递出直取他的心口窝。 姚中慧被两名黑衣人缠住手脚,百忙之中偷眼看去,只见弟弟命在旦夕,想救救不得,急得她慌了手脚,被对手一脚蹬在迎面骨,她闷哼一声便向后倒。 姚井儿眼见长刀顷刻间便到面前,此时避之已是不及,索性將眼一闭,暗道: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从院外如疾风般捲入两道人影,冲在最前的那人几个纵跃赶至黑衣人背后挥刀便砍,黑衣人猝不及防,鲜血狂飆而出,向前扑倒,胡佳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只见面前的这人体型瘦削身著公服,满脸的煞气,正是吴海潮! 他怪叫一声,举刀向吴海潮劈去,陡然间一股大力直衝小腹,大脑袋一脚踹了上来,胡佳闷哼一声身体斜飞而出,姚井儿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著两人,大脑袋已將视线转移到姚中慧身上。 此时的姚中慧仰躺在地,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两名黑衣人,大脑袋又惊又怒,骂道:“艹你-妈的!”挥刀向两人砍去,吴海潮面沉似水,一个箭步窜出后发先至,明晃晃的钢刀砍向两人。 两名黑衣人早嚇得呆了,眼见同伴转瞬间倒下,斗志尽失,互视一眼忽地拔足向院外跑去,大脑袋双目赤红衔尾追去。 “別追了!”夏姜从昏暗的藏身处走出,走到姚中慧面前伸出手:“起得来吗?”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姚中慧疑惑地看向她,虽然满脸油汗狼狈不堪,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又岂是轻易便能忘记的,姚中慧很快便认出了眼前的少女:“夏郎中?”她抓住夏姜的手,左手撑著长枪勉力站了起来:“你...怎地来了?” 夏姜伸手入怀將那碧玉扳指取出交到姚中慧手中:“认得吗?” 姚中慧端详著掌心中的扳指,心头忽地涌过一阵恐慌:“这是大当家的扳指,怎...怎么会在你手中?” 夏姜难过地看著她:“大当家死了。” “什么?!”姚井儿嚇得魂飞魄散,姚中慧定定地看著夏姜,仿佛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你...你说什么,你再...呜...”泪水夺眶而出,她一把抓住夏姜的手,用力之大几乎要將她腕子捏断,夏姜皱了皱眉,忍著没有做声。 “不会的,大当家武功盖世,怎么会死掉呢?”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夏姜,像是疑问更像是在向夏姜求证。 大脑袋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婶子,胡佳与赵先生狼狈为奸,派出杀手刺杀大当家,大当家一时不备中了奸计,他千真万確是死了。” 姚中慧哇地一声扑在夏姜的怀中放声大哭,夏姜显得手足无措,她笨拙地拍了拍姚中慧的肩头,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安慰,正在此时山门处忽地传来两声悽厉的惨叫声,姚中慧猛地从夏姜怀中抬起头! 第二百五十三章 覆灭 两名黑衣人慌慌张张地奔到寨门处,忽地自阴影中窜出数条人影,一言不发挥刀便砍,两人猝不及防间双双中刀,惨叫声中扑倒在地。白狗子匆匆阴影中走出,抬头看著山道,以及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狞笑道:“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从他身后陆陆续续地走出魁梧的汉子,手中擎著明晃晃的钢刀,目光冷峻而淡漠。 姚中慧与姚井儿对视一眼,飞快地跑向院外,站在山道上向寨门处看去,不禁变了脸色,只见山道下走上来黑压压的魁梧汉子,手中钢刀上下翻飞见人便砍,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吴海潮三人也察觉到不对劲,紧隨其后跑了出来,恰好见山道上一名头髮苍白的老妇人仓皇跑了两步便被身后赶上的汉子追上一刀捅穿了后心! 大脑袋一把揪住吴海潮的衣领,双目赤红:“鹰爪子,果然还是上了你们的当!” “放屁,官府是捕人,而不是杀人!”吴海潮劈手打掉了大脑袋的手。 “他说得对,”姚井儿盯著动手的汉子:“这伙人分明是要屠寨!” 姚中慧已顾不得悲伤,脑筋急急转动:“弟兄们皆中了胡佳的毒,几无还手之力,快组织人手儘快向后山转移!”她看了一眼夏姜:“夏郎中,辛苦你送信,连累了你实在抱歉,希望老天保佑你逃出生天!” 这便是要告別的意思了,吴海潮眼见山道上的人马越来越多,心下暗自焦急,拉了一下夏姜的袖子,夏姜从那倒伏在地的老妇人身上收回视线:“先救人!” “夏郎中。”吴海潮惊道。 夏姜道:“你若是害怕就先躲著,”看向姚中慧:“我手脚健全,能助你一臂之力。” 姚中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恩不言谢,快走!” 一行人向道旁的宅子摸了过去,吴海潮看著眾人离去的背影,顿了顿足追了上去。 其实根本无需通知,自方才习武场走水寨中的男女老少便被惊醒,纷纷走出家门张望,白狗子的人马一动手,这些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大半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眼见对方残酷的手段不禁嚇破了胆,惊慌失措者有之,奔走示警者有之。 姚中慧的出现犹如一记定海神针,她在姚井儿的搀扶下向山上走去,几人放开喉咙大喊:“寨子进了贼,赶紧去后山!”老人、孩子、挺著大肚子的孕妇、为数不多的年轻人聚集在姚中慧周围沿著山道向上走去。 白狗子抬头看去,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群人,不禁笑道:“面前皆是待宰羔羊,弟兄们还等什么呢?!”他手下的汉子发出狼嚎般悽厉的喊声,擎刀追了上去。 姚中慧眼见身后追兵越追越近,不禁急了起来,夏姜紧蹙双眉道:“照这般速度,只怕不等走到后山就会被追上,”她紧咬双唇琢磨了一番,忽道:“姚夫人,请分我一支人马负责断后!” 姚中慧吃惊地看著她:“那,那怎么成?” 夏姜急道:“再耽搁下去谁也走不脱!” 姚中慧面上纠结万分,她知道夏姜说的是对的,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姚井儿忽地挺身而出:“我去!” 他振臂一呼:“老少爷们,谁愿隨我前去杀敌?” “我!”“我!”“我!”顷刻间走出数名男子,姚井儿眼底潮湿,腹腔气血翻涌,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脑袋嗡了一声,仰面向后倒去,夏姜恰在他身后,忙伸手撑住他,姚井儿晃了晃脑袋清醒了过来,夏姜注视著他满身血跡和难看的脸色:“你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经不起折腾。” “我能行!”姚井儿逞强道。 “我去吧。”大脑袋走了出来,姚井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著他,大脑袋道:“大当家已经死了,照顾好婶子。” 姚井儿一愣,他下意识地看向姚中慧。大脑袋看著远处的父母,他偏开视线:“弟兄们,隨我杀敌!” 寨中的男子们擎著武器沉默地走出,身后是不舍的声音:“哥...”“爹爹...”“家里的...”没有人回头,没有人敢回头,隨著姚井儿吶喊著向山下衝去。 姚中慧眼角泛泪,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把这些老弱妇孺儘快带离险地,於是狠狠地道:“还不快走!” 战斗一触即发,廝打声、喊叫声充斥在漆黑的山道上,浓烈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白龙会的打手比之朝天寨的山贼到底技高一筹,大脑袋眼看著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一股绝望的情绪迅速笼罩全身,他嘶声大喊:“弟兄们坚持住!” 夏姜远远地缀在队伍尾巴,不时地回头看著战况,她忽然停下脚步,吴海潮怀中抱著一个三、四岁的男娃,他隨著停了下来:“怎么了?” 夏姜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山火,脑筋急急思索,忽然道:“你隨我来!”吴海潮匆忙將怀中的男娃交给身边的一个老者。 姚中慧虽然在队伍前,但也一直关注著后方的战场,眼见自己的人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再这般下去只会被追上,而身边的人几乎无法形成战斗力,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辛辛苦苦操持的山寨基业眼看便要毁於一旦,她心中痛如刀绞。 待看到夏姜转身向后跑去,不禁惊道:“夏郎中,你去哪儿?” 夏姜头也不回地道:“不用管我,你们先走!” 吴海潮跟在她的背后,钻入了道旁的房屋中,她在房中紧张地摸索著,吴海潮晃亮了火摺子:“夏郎中,你在找什么?” “去找个盆来!”夏姜却不回答,转而吩咐道,吴海潮有些气急败坏地四下寻找,最终在床下找到了一只木盆,那边厢夏姜將油灯抓在手中,將仅余的灯油倒入木盆,吴海潮疑道:“你是想?” 夏姜截口道:“快,下一家!” 夏姜与吴海潮目的明確,在几处空无一人的房屋中进进出出,不多时便收集了小半盆灯油,夏姜凑近了端详片刻:“就这些吧,可以了。” 她取过吴海潮的火摺子一口吹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吊桥 夏姜与吴海潮急急跑向战场,恰见双方正在紧张地对峙,大脑袋身边仅有四五人还在站著,而白狗子身后仍有四五十人毫髮未伤,脚步声急促地在大脑袋身后响起,白狗子抬眼看了看:“救兵来了,唔,两个人吗?” 身边的汉子哄堂大笑,大脑袋见是夏姜和吴海潮,急得变了脸色:“夏郎中,快跑!” 夏姜喊一声:“大脑袋,蹲下!” 大脑袋一愣,但他直觉夏姜不会加害於他,下意识地伸出两手拉住两旁的弟兄齐齐蹲下身子,吴海潮扬手將木盆中的灯油扬了出去,白狗子只见一盆水向己方拋了过来,连忙躲避。身边的人“哎哟”“哎哟”声中,泼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但那木盆中的水量有限,也就是前排十余人中了招。 “什么玩意儿?!”白狗子回过神来,却不是想像中的毒药,心下不禁一松。 却见夏姜晃亮火摺子奋力掷了过来,大脑袋眼巴巴看著那火摺子在头顶划了一道弧线,钻入了对面的人群。 火苗腾地窜了起来,迅速沿著油渍向衣服上蔓延。 “哎哟!”那人嚇得面色惨白,身子下意识地躲避,身边的人挨得极近,他不折腾还好,这一折腾火势登时蔓延向四周的人,在灯油的助燃下火势高挑,如同一滴水滴入油锅,迅速沸腾起来。 “啊!”“啊!”烈火灼烧的痛苦便是再硬的汉子也打熬不住,惨叫声此起彼伏。 吴海潮向大脑袋的屁股踹了一脚:“等什么呢!”拉著夏姜撒腿就跑,大脑袋这才反应过来,哈地一笑领著同伴快速追了上去。 山间夜风强劲,眨眼间受此牵连的便有二三十人,白狗子见机得快,先一步跳出圈外免受池鱼之灾。有心追上去,但手下的弟兄惨叫不绝,在烈火的煎熬下四散奔逃、就地打滚,他又惊又怒,指挥倖免於难的手下手忙脚乱地將著火的衣服扯脱,將火扑灭后,山道上已不见了大脑袋几人的影子。 白狗子恼羞成怒,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杀光这些兔崽子!” 大脑袋一马当先,引著眾人一路跑上山道,转过一处山坳,眼前霍然开朗,却是一段平坡,平坡边缘是一道狭窄的吊桥,凌驾於悬崖之上,吊桥那端便是山寨的后山了。此刻的姚中慧正站在吊桥入口,一只手抓著粗壮的绳索,一只手不停挥动:“快,快上桥!” 寨中人在她的指挥中鱼贯而上,颤颤巍巍地通过吊桥,这吊桥修得狭窄,承重有限,阵阵山风打著胡璇而过,吊桥被吹得左右摇摆,瞧来十分凶险。多亏大脑袋和夏姜爭取到的宝贵时间,寨中的人马已有半数到达彼端。 姚井儿领著几人在外围拉了个散兵线进行警戒,见到大脑袋不禁喜出望外,大脑袋看见还有三十多人尚未通过吊桥显得有些焦急,尤其是落在最后的大多是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更加急不得,姚中慧挥手將他唤到近前:“快,將人搀过去。”大脑袋点点头领著人去了。 姚中慧看著身穿公服的吴海潮,再看看夏姜,表情复杂:“这鹰爪子是你带来的?” 吴海潮皱了皱眉头,夏姜平淡地道:“放心,他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放心不下我,隨同一道上山报信的。” 姚中慧喃喃道:“想不到你与官府还有些交情,”一时也听不出是褒奖还是揶揄,她顿了顿又道:“大...大当家临走前可有什么交待?” 夏姜看向对岸的人影:“他放心不下寨中的乡亲,临死前念兹在兹的也便是这一群人。” 姚中慧悽然道:“那他有没有提起我?” 夏姜愣了愣,她不知道姚中慧问出这句话意味著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姚中慧轻嘆了口气:“方才谢谢你,若不是你捨命相救,我们不会安然脱险,凭这一份胆魄与勇气,世间多少男子都要甘拜下风。” 当初姚中慧落井下石逼迫她与姚井儿成婚,夏姜百般求饶仍无法令其高抬贵手,因此对姚中慧颇有些敌意,面对对方突然的讚扬一时无所適从,短暂的愣神后才道:“换作另一个人也会这样做的。” 她看了一眼吴海潮,两人不由分说隨大脑袋加入到了队伍中,吴海潮將一名小脚老太太背在背后,一手向后拖著她的背,一手紧紧地抓著吊桥的围栏,山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他偷眼向吊桥下看去,只见黑黢黢的深不见底,彻骨的寒意一下子攥住了他的心,他咬牙克制著,快步通过吊桥,將那老者平稳地放在地上。 那老者蹣跚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谢官老爷。” 吴海潮嚇了一跳,连忙將她搀起:“老人家,您不必客气。”他朝老者挥了挥手,向吊桥上走去,只是这一次却没有感到丝毫寒冷。 刚从吊桥上走下,山坳处忽地传来一声喊,白狗子领著人冲了出来! 山寨的人几乎同时发现敌踪,白狗子的身后络绎不绝地涌出那身高马大的壮汉,各持兵刃杀气腾腾而来,姚井儿转动著沉重的身子,看了姚中慧一眼,姚中慧定定地看著他,忽地眼泪夺眶而出,姚井儿不再看他,他看向左右的弟兄:“弟兄们,爹娘就在身后,我们退不退?!” “不退!杀!杀!杀!”喊声划破天际,吴海潮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在此之前他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山贼感同身受。 喊杀声中姚井儿一马当先向白狗子冲了过去,姚中慧抹了把泪,嘶声道:“还愣著作甚,快走,快走!” 吴海潮如梦方醒,大脑袋从远处跑来,背上一名老者,手里还牵著一个半大孩子,那孩子无法跟上他的脚步,被扯得双脚拖在地上,脸上痛苦不堪,他跑到吴海潮面前將孩子递了过来:“拜託了!” 吴海潮伸手接过將那孩子牢牢抱在怀中,正要迈上吊桥,忽听背后一阵悽厉的惨叫声传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託付 白狗子面目狰狞,双目喷射出仇恨的怒火,劈手將衝到面前的山贼砍翻在地,將刀刃上的鲜血抖了抖:“妈-了个巴子的,將他们通通杀光!”吊桥这头仅余几人,他刀指前方:“拦下他们!”身后的汉子狼啸著席捲而来。 姚中慧嚇得手脚冰凉,她用力在大脑袋肩上推了一把:“愣著等死吗?!” 大脑袋紧咬牙关跳上吊桥,招呼吴海潮和夏姜:“隨我来!” 姚井儿挥刀砍翻一人,还不等喘口气,身边风声不绝,已被对方突破了防线,径直扑向手无寸铁的老人。他放声大叫:“回防!守住吊桥!”防线迅速回撤,惨叫声中己方的人一个接著一个倒下,姚井儿只觉得心如刀割,他衝到姚中慧面前:“姐,守不住了,快走!” 姚中慧脸色铁青地看著从四面八方向吊桥涌来的敌人,她冷声道:“断桥!” “什么?!”姚井儿惊道。 姚中慧一刀砍在粗重的绳索上,她抬眼看著姚井儿:“决不能让这帮畜生通过吊桥。” 大脑袋和吴海潮去而復返,正听到姚中慧决绝的命令,不禁呆愣在当场。 “小心!”白狗子领著人奔到近前挥刀便砍,姚井儿瞧得双目赤红,看向大脑袋:“將我姐带走!” 姚中慧眼睛一瞪:“放屁,要走一起走!” 姚井儿憨憨地一笑,他小时候经常这样笑,像个傻子,姚中慧眼泪再也绷不住,姚井儿挥刀向绳索上砍去,吊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开始剧烈地摇晃,他厉声道:“大脑袋,要我和我姐一起死吗?!” 大脑袋牙关紧咬,青筋暴起,忽地抓住姚中慧的胳膊,姚中慧甩手摆脱,瞪视著大脑袋,吴海潮绕过大脑袋,不由分说將姚中慧背了起来,姚中慧双手双脚疯狂踢打,吴海潮转身就跑,大脑袋木然地看著姚井儿,姚井儿笑了笑:“以前有所误会,对不住了,兄弟。”眼神转厉:“还不快走!”挥臂又是一刀! 吊桥晃动地更加剧烈,大脑袋撒腿向吴海潮身后追去。 白狗子一马当先横劈竖砍,挡在身前的山贼拼尽最后气力为身后的亲人爭取著最后的机会,眼见吊桥上已走得乾乾净净,白狗子气得哇哇大叫,一个箭步窜到姚井儿身后,一刀捅进他的后腰。 姚井儿浑身打了个颤,他大声惨叫,双手擎刀高高挥下,吊桥发出一声牙酸的巨响,挣脱绳索的束缚,向悬崖下跌去! 姚井儿满身鲜血地转回头,向白狗子得意一笑,白狗子气急败坏地一脚蹬向他的胸口,姚井儿的身体像一道流星划了道弧线栽下悬崖! “井儿!”姚中慧挣扎著从吴海潮的背上跳下,扑到悬崖边,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身后更是哭声震天,这今晚有人失去了儿子,有人失去了爹爹,有人失去了夫君,有人失去了所有。 大脑袋抹了把泪,將姚中慧搀起:“婶子...” 话音未落,姚中慧前胸一突,好大一口血从嘴中喷出,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大脑袋用力將她搀著,急得大叫:“夏郎中,夏郎中!” 夏姜接过姚中慧,將她轻轻放在地上,伸手將她衣襟扯开,不禁一愣,只见她浑身上下儘是伤口,腹间鲜血汩汩而出,她心底一沉翻开姚中慧眼皮细看,只见瞳仁正在慢慢放大。 悲伤的情绪忽地自夏姜心底涌起,她轻轻地放开手,却被姚中慧一把抓住:“妹子,我是不是不成了?” 夏姜沉默地点点头,身后的人將姚中慧围了起来:“婶子...”“夫人...”“別丟下我们...” 大脑袋在她身后撑著她的身子,眼泪哗哗流下,姚中慧环视著身周一双双或关切、或悲伤、或彷徨的眼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迅速剥离自己的肉体,眼下胡佳背叛,姚井儿身死,自己恐怕很快也会步其后尘,自己的丈夫念兹在兹的便是眼前这一群人,山寨群龙无首,如何能渡过这一难关呢? 她缓缓地从怀中掏出那枚碧玉扳指:“山寨好容易迎来了好日子,眼看再也不用受世道的苦了。只可惜我和大当家没这个福分见到了,”鲜红血跡自她嘴角流出,她的目光转向夏姜,顿了顿才道:“朝天寨不可无主,夏郎中机智勇敢,仁义无双,这大当家的位子就交给你了。” “什...什么?”吴海潮瞪大了眼睛,短暂的愣怔之后夏姜也反应过来,本能地拒绝道:“这怎么可以?” 姚中慧生怕她跑了似的,紧紧抓著她的手:“妹子,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你看看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年轻的更不省心,若没有个像你一般的人保著护著,他们能挺得了几时?姐姐求求你了,你可以恨我骂我,但请不要放弃他们。” 夏姜环视左右,满脸沧桑的耄耋老人,张皇失措的女子幼-童,视线在每一张脸上划过,她迟疑了。平心而论她不希望与这些山贼有丝毫瓜葛,但那一双双软弱无助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著她,教她到嘴边的拒绝难以说出口。 姚中慧將那枚碧玉扳指交到她的手中,喘息道:“这是大当家的信物,你好好收著,若將来有一天你不想做要这劳什子的虚名,便找一个像你一般值得託付的人把这扳指交与他。” 那枚扳指上还残留著姚中慧的体温,夏姜注视著她的眼睛,表情肃穆地道:“这些人交给我了,你放心去吧。” 吴海潮眼珠子一突,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弥留之际的姚中慧勉力笑了笑:“大当家说得不错,你確实是个巾幗不让鬚眉的女子。”她抬起眼皮,再次看向身边的眾人,这是她终其一生保护的人,她给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她的思绪飘出很远,想起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人前严肃冷峻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男子,与她山海共赴的男子。 幸好,你还没有走远。 第二百五十六章 熟人 一瞬间哭声响彻山谷,惊起飞鸟无数。 白狗子站在悬崖边恶狠狠地看著对面,一名手下走到近前:“大哥,没有找到去对岸的路,”白狗子的喘息变粗,那人试探道:“要不然我们下山探探路?” 白狗子阴阴地道:“这山中崎嶇曲折且又是夜晚,贸然探路风险太大,反正这寨子中的中坚力量已被摧垮,量他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况且晚上还有大事要做,大龙头急需人手。”他深深看了一眼对岸,挥手招呼道:“扯呼。” 走过山坳沿著山道下山,几名手下小跑著迎上来:“大哥,寻到几个活口。” “哦?”白狗子露出意外的表情。 院子中,胡佳与两名黑衣人仰躺在墙角,手捂伤口表情痛楚。几名彪形大汉围成扇形,目不转睛地盯著三人,身后脚步声响起,白狗子走了进来,见地上鲜血淋漓,六名黑衣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显然此处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他眼珠转了转蹲到胡佳面前,胡佳瑟缩了一下,迴避开白狗子的目光。 白狗子道:“方才袭击山寨的就是你们几人吧,身著黑衣非奸即盗,老子来问你,你姓字名谁,与这山寨什么关係?” 胡佳绷紧了嘴唇不发一言,白狗子轻蔑地笑了笑,伸出拇指在他面前比了比:“嘴挺硬,老子就喜欢硬汉,”站起身来,吩咐道:“將人带走!” 胡佳与两名黑衣人拼命挣扎,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三人身负重伤,被对方拎了起来,白狗子抚著下巴左右看看:“咱们是要回城的,这一身血可太扎眼了,寻些衣裳换了。” 手下答应一声四下寻找,四周皆是房屋,找见衣裳自然不在话下,进进出出盏茶功夫抱来好几箱子衣裳,眾人匆匆换了,白狗子这才道:“赶紧的,城门关闭前必须赶回去。” 永定门,小彤百无聊赖地托著下巴,看著城门口进出的行人,再有一炷香时间城门便要关闭,行人零零散散。秦广胜坐在一旁,下午经过孙郎中的重新包扎与换药,伤口终於得到了妥善处理,但疼痛並没有丝毫减少。 这一路走来穀雨那拼死搏命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內心中平生出一种別样的情绪,他原本站班皂隶出身,整日活得浑浑噩噩,见到穀雨之后他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也要像他那样活吗? 应该是吧,否则在见到穀雨为每一次机会赴汤蹈火之时,为何自己的內心也如火烧般滚烫呢。 儘管穀雨並没有再给他逞强的机会,但他却还是跟孙郎中撒了个谎,让自己能顺利地摆脱在病床上苦等的局面。 小彤终於按捺不住,打著哈欠站起身来,她扭过头:“还疼吗?” 秦广胜摇了摇头:“坐了一下午好多了。” 小彤看著他苍白的脸,心有余悸地道:“想不到当捕快竟然这般危险,若换作是我只怕很难坚持到现在。” 秦广胜露出苦笑:“我原本站在堂上喊堂威之时也未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唔?”他住了嘴,直勾勾地看向城门洞。 只见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正绕过拒马走向城內,在那些身影之中有一个人的面孔引起了他的注意,小彤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怎么了?” 城门前的灯火明明灭灭,那张面孔忽而清晰忽而黯淡,正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只是那时的他表情残忍,在杀害自己的两名同伴之后还有余暇讥讽於他,但此刻却一脸张皇,说不出的难看。 白狗子的人將胡佳与两名浪人裹挟在其中,袖中暗藏利刃,以防三人突起暴-乱,但胡佳陡见朝天寨毁於一旦,不禁心如死灰,自己虽非元凶,仍止不住地懊悔,他木然地跟在白狗子的背后,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 秦广胜望著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从案后绕出想要追上去,腹间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停下脚步,胳膊撑在桌案上,等待这一阵疼痛散去。小彤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秦广胜缓缓道:“理由。” “理由?” “我坚持要成为一名快班捕手的理由。” 眼见对方背影渐渐离去,秦广胜心內焦急,吐出一口浊气勉力跟了上去,小彤道:“我隨你一起。” 秦广胜有心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体虚弱,若被对方察觉恐怕只有挨宰的份儿,带上小彤起码能有个照应。他点点头:“辛苦你了。” 小彤笑道:“客气什么,论起来咱们还是师兄妹呢。” 秦广胜一怔,纵使心事重重也不禁莞尔道:“小谷师傅可一直没给咱们正名。” “先叫著,时间长了也便成了真的了。”小彤很篤定:“这小子是个心软的主儿。”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恰好提供了极佳的跟踪条件,两人远远地缀著,秦广胜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脱离胡佳的背影。秦广胜抱著好奇问道:“你当真想成为一名捕快,你可知道自大明开国至今,尚未有女捕快之说?” 小彤回答地很乾脆:“当然想,整日价不是与姐妹乱嚼舌根子,就是做些女红,无聊得要死,怎比得上做捕快缉捕凶徒惩恶扬善来得痛快。”她顿了顿,乐观地道:“师傅想必也是大明开国第一个敢直言要做天下第一捕快的人了吧,那我就要做第一个女捕快。理想嘛,想想又不会死。” 秦广胜痴痴地看著她,这才知道被穀雨那番“妄言”影响到的何止自己,面前又多了一位。 前方的队伍忽然停顿了一下,两名浪人见行人渐多不禁动了心思,身后两名汉子尖刀抵在其后腰,凑到耳旁:“別乱动,不然捅死你!”浪人不敢稍动,只能认命般隨著队伍移动。 秦广胜將去年遭遇胡佳,结果两名同伴惨遭杀害的事与小彤讲了,末了才道:“不知对方要去哪里,此去凶险异常,若危急发生时不消管我,儘快回府衙报信,知道吗?” 小彤点了点头,平素梁岩与穀雨遇到危险时总是下意识地將她排除在外,这还是首次单独执行任务,她有些紧张。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决战 厅,姚奇焦急地来回踱步,手下眼巴巴地看著他,一股紧张地气氛在蔓延,姚奇停下脚步:“失踪的弟兄们还没有找到吗?” 靠门的一名中年男子站起,慌张地应道:“已经派出弟兄四下寻找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信。” “废物!”姚奇咬牙切齿地道,那男子对姚奇颇为忌惮:“舵主,外出寻找的弟兄还是太少,若是能加派人手,兴许能更快找到。” “不行!”姚奇断然拒绝道,他眼皮狂跳不停,一颗心忽上忽下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不少弟兄被安置在府中备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减弱总舵的部署,他烦躁地坐回到椅中:“二当家还没回来吗?” “大哥!”话音未落姚材从门外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姚奇从椅中弹射而起,待姚材走得近了,才道:“怎么样,究竟是谁做的?” “官府,他妈的鹰爪子!”姚奇喘著粗气气急败坏地道。 姚奇圆睁双目,神情间仍是难以相信:“是高强亲口告诉你的吗?” 姚材恶狠狠地道:“不是,他的地位没法和昔日的李征相提並论,据他说董心五事事防著他,重大决策从不教他参与。当我问起时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越想心中越是没底,凤鸣茶楼乃是我赤门上通下达的中枢,若被查到恐怕会有灭顶之灾,因此我便转了个弯去往茶楼通知掌柜儘快撤离,结果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怎...怎么?”厅中的人全部站起了身,姚奇心跳个不停,直勾勾地看著姚材。 姚材平素冷静的脸上此刻从充满了恐慌,颤声道:“我前脚出门,后脚鹰爪子便上了门,带队的正是董心五那老贼,他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 姚奇只觉得通体冰凉,手下更是齐齐变色,姚材气道:“我总说咱们赤门行事高调,势必会成为官府的眼中钉,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大哥总是不听,现在怎么样?” 姚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骂道:“別他妈的拽文了,凤鸣茶楼落入算计,总舵的位置恐怕也会暴露,通知大伙收拾收拾,赶紧撤!” “报!”一名嘍囉小跑著闯入厅。 姚奇脸色阴沉地看著他:“怎么了?” 嘍囉仓皇道:“宅子外大批鹰爪孙摸了过来,看样子就是衝著咱们来的!” 姚奇的脸刷地白了,嘶声高喊:“备战!” 府外的裕丰酒楼二楼,万自约与董心五凝目看去,只见这座没有匾额的宅邸占地巨大,一眼望不到头。宅中池塘假山亭台楼榭应有尽有,房屋掩映下可见赤门帮眾高举灯秋火把高声呼喝,匆忙穿行。 万自约吐了口气:“这就是赤门总舵?” 董心五点点头,万自约道:“赤门作恶多端,为祸乡里,今夜必要將其一网打尽,可以开始了。” 董心五转回身,看著静静站立的周围:“堵住前后门,架云梯。” 周围拱了拱手疾步离去。 白庄,赵银环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瞼低垂,脸上儘是落寞。嘈杂声从远处传来,片刻后渐渐远去,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棒槌,你知道我爹的筹划吗?” 那叫棒槌的男子生得身形魁梧,骨节粗大,太阳穴高涨,一身横练功夫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单论拳脚恐怕便是赵书僧也难以匹敌,赵银环的武艺正是他教授的,闻言瞟了赵银环一眼:“少爷,您还是安心静养吧,老爷不想打扰你。” 赵银环將双手交叠摆在腿上,轻声道:“閒来无事,你且说说,权当解闷了。” 棒槌抿了抿嘴,赵书僧豪气干云,狂放粗豪,这样的气质恰是白龙会大龙头应有的,反观这位这少爷斯文儒雅,举止有度,看上去更像是个读书人,他瓮声瓮气地道:“大龙头与段西峰正在办一件大事,若此事成了,白龙会將重振雄威,重回绿林道之巔。”当下便將计划与赵银环细细讲了。 赵银环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计策机关巧算,多半是二龙头的主意。” 棒槌哼了一声:“少爷怎知是他的主意?”语言中颇有敌意。 赵银环抿嘴笑了笑,无意与他爭辩,这两日独自在房中养伤,睁眼闭眼想到的都是杨-佳蓉。在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与这位红顏知己缘分已尽,每每思及儘是心痛,他喘了口粗气:“扶我起来。” 棒槌啊了一声,赵银环道:“我在房中待得苦闷,去前面陪陪爹爹,顺便也能透口气。”撩起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棒槌连忙將他胳膊架住,小心地搀起来向门外走去。 德义堂中灯火通明,只有几名年老的香主陪同著赵书僧,其余人等刚刚离去不久,在各香主的率领下直扑赤门在京城的各处据点,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拿下。赵书僧仍微闔双目靠在椅背上,似乎是在休憩,但手中念珠转个不停,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 赵银环在棒槌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赵书僧睁开眼:“银环,你不在床上养著,来此作甚?”走椅中走下搀住他的另一侧胳膊,赵银环轻轻在下垂首坐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今夜是关係白龙会未来基业的关键一战,怎么能少了我呢?” 赵书僧哈哈大笑:“那就与为父一同见证吧。” “大龙头!”厅外响起粗豪的声音,紧接著段西峰领著一支人马走了进来,赵书僧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著,段西峰这一行人大概约有二十余人,皆身穿短靠暗携利刃,脸上精神抖擞,求战的心理一览无余。赵书僧见士气高昂,满意地在段西峰肩上拍了拍:“今夜你的任务最重,既要混入敌营,还要防备鹰爪子。若计策顺遂,你记首功。” 段西峰见赵银环也在,眉毛挑了挑,赵银环轻轻一笑頷首示意,段西峰也呲牙一乐,这才一本正经地回道:“大龙头放心,此战西峰定竭尽全力!”拱了拱手率人退出厅,赵书僧背负著双手,看著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赤门和官府逃不了一场恶战,我们的目標是收拾残局,决不能將自己暴露在鹰爪子的视线之內,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手下齐声应道。 “抱歉抱歉。”全贵从远处跑来,匆忙挤入了队伍,段西峰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出发!” 第二百五十八章 破绽 充满酒气的房中,杨大劳忽地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刺鼻的酒气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在昏暗的房中找到了鞋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他心中默默地盘算著。段西峰的交待很清楚,为了避免官差杀个回马枪,索性做戏做全套,要他顶著杨大劳的身份坚持过今晚。想到此刻正在发生或即將发生的大战,他不无遗憾地嘆了口气。 他迴转身子將油灯点亮,四处打量著这个破败的家,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中的衣柜上,肚子忽然咕嚕嚕一阵响动,他这才觉得有些饿了,正想要去厨下寻些吃食,院外却忽然传来“篤篤”的敲门声。 他心中一惊,直勾勾地看著院门,敲门声一声高过一声,他定了定神走向院子中。 “吱呀”声中院门轻启,露出杨大劳的半张脸以及充满警惕的眼神,待看清门外的那张面孔时显得有些意外:“谷捕头?” 穀雨一身公服,腰挎钢刀,笑道:“叨扰了。” 杨大劳醒觉,將院门打开,视线向穀雨身后捎去,见再无他人,一颗悬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不知谷捕头所来何事?”將穀雨让到了院中。 穀雨走进了屋中,刺鼻酒气迎面而来,不禁皱了皱眉:“嚯,又喝了?” 杨大劳跟在他身后进了屋,苦笑道:“平日就这点爱好,再说今日过得凶嫌刺激,险险便丟了性命,若不喝点酒当真睡不著。”他观察著穀雨的表情,见对方一脸平静,更加拿不准他的目的,惴惴道:“那个,谷捕头可是需要我协助,您儘管说,只要小的能办到的一定尽力配合。” 穀雨转回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借你的那把短刀可是忘了还我了?” 杨大劳一愣,隨即在额头猛拍了一记:“瞧我的记性,您等著我的。”说著回到床边从枕下拿出那把短刀交给穀雨:“幸好没有用上。” 穀雨將短刀在手中垫了垫:“路上赶路赶得急了,劳烦帮我倒杯水润润喉咙吧。” “好,您稍等。”杨大劳愣了愣,连忙应道。桌子上没有水壶,他四处张望,忽地心有所觉,穀雨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他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挤出僵硬的笑容:“抱歉,脑袋晕陶陶的,忘了原先放在了哪里。” 穀雨笑了笑:“不著急。” 在他的注视下杨大劳的动作愈发慌乱,穀雨绕到床头边抱著肩膀坐下,远远地看著也不作声,杨大劳抬起头:“想必是放在灶房了,您稍候。”拔腿走了出去。 穀雨担心他趁机逃跑,连忙站起身来,屁股后传来湿冷的感觉,他伸手摸了摸,手指湿漉漉的,放在鼻端闻了闻,是酒气。他心中一动,杨大劳已拎著水壶走了进来,笑道:“烧好后便忘在了灶房。”回到桌前將杯子擦了擦,热腾腾的热水注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穀雨唔了一声,目光在四周环视,这家中可谓家徒四壁,唯一算个大件的也就是角落中的衣柜了,杨大劳端起水杯走到穀雨面前:“趁热喝,”递了过来,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不知官府可追到了元凶?” 穀雨伸手接水杯,揶揄道:“你很关心?” 杨大劳表情一滯,“哎哟!”穀雨惨叫一声,像般灼热的热水烫到一般將刚到手中的水杯撇开,滚烫的热水从杯口泼出,不偏不正將杨大劳的前襟泼个满怀。 杨大劳也嚇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以手扑打,热水滚烫一路向下,杨大劳迅速解开衣扣,穀雨帮助他將外衫拖了下来,口中不迭声地道歉:“抱歉抱歉,水太烫了,拿捏不住脱了手。” 杨大劳口称“无妨”,將外衫丟在桌上,穀雨盯著他的眼睛:“去换件衣裳吧。” “嗯...唔?”杨大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身不知想起什么却有停在原地,他挤出僵硬的笑容:“不著急换。” 穀雨的口吻已经是命令似的:“去换上吧,天气寒冷,容易著凉...”他缓缓道:“还是说那衣柜中有不可见人的东西?” 一瞬间杨大劳脸色剧变,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闪电般刺向穀雨的咽喉! 穀雨早就防备著他,待见他肩头一耸便知道对方必有动作,不等刀刃接近右脚迅捷地抬起,一脚蹬在杨大劳的小腹,杨大劳惨叫一声身体倒飞而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尔后被反弹回来摔在地上,这一跤摔得他七荤八素,好半天抬不起身。 穀雨走到衣柜前,隨著柜门打开一具尸体咕嚕嚕滚了出来摔在了地上,穀雨將他翻转过身定睛细看,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细长脸尖下巴,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已然死去多时。一股浓烈的铁锈之气从柜中衝出,穀雨皱了皱眉头,转回身看向在地上挣扎的杨大劳,蹲下身来:“若我想的不差,衣柜中的死者才是真正的杨大劳吧?” “杨大劳”霍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他的反应印证了穀雨的猜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將阴谋算计玩转到如此地步?”他是由衷地佩服背后的策划者,千防万防结果还是著了对方的道。 “杨大劳”疼得面目狰狞,闻言却露出笑容:“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然晚了,不过我自问小心谨慎,你是怎么发现破绽的?” 穀雨道:“酒。从我们最开始进入屋子时便瀰漫著强烈的酒气,初时我也以为你是个酒鬼,並没有多想。但事后想来极不正常,若杨大劳真的只是躲懒,那还是要回到醉仙楼的,这一身酒气回去掌柜怎么会轻饶了他。我们当时心急幕后主使,並没有多想,就这么顺著你们的计划走了下去,”说到此处不禁对自己的大意颇感懊悔:“其实我们查找杨大劳耽误了许多功夫,极有可能已被灭口,只是我们当时心存侥倖,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杨大劳”道:“你能想到这么多,实属不易,不愧是董心五的徒弟。” 第二百五十九章 敌人 穀雨一惊:“你认识我师傅?” “杨大劳”嘿嘿道:“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京城混绿林道的谁人不知道董心五的名號。你的天分似乎比你师傅还要好。” “若是真的好,又怎么会著了你们的道呢?”穀雨淡淡地道:“你前脚杀人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尸首,后脚我们便找上了门,为了避免暴露你只能迅速清理现场血跡,尸首暂时放入衣柜,但你行凶之时血腥味浓烈,別人可能还不觉得什么,但我们都是公门中人,自然会分辨出来,为了搅乱我们的嗅觉所以你索性將酒悄悄地撒向各个角落。从凤鸣茶楼回来后你怕庞捕头发现破绽,再次故技重施。” 他指了指床上:“被褥上的酒渍恐怕便是那时留下的吧。” “杨大劳”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真如亲眼所见一般。” 穀雨沉著脸:“閒话说完了,我们聊聊正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杨大劳”勉力支撑起身子,穀雨自腰间拔出钢刀,虎视眈眈地看著他:“我是...” 话音未落,院外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穀雨一惊:“你有救兵?!” 再看“杨大劳”同样的一脸震惊,他同样听到了脚步声,短暂的迟疑后“杨大劳”驀地睁大了眼睛:“坏了!”他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听著,外面的人都是敌人,是来杀我灭口的!你若想知道我的底细,就需救我出去!” 穀雨懵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杨大劳”的表情夹杂著焦灼惶恐確实不像装出来的,脚步声瞬间临近,穀雨脑中急急思索,忽然一把將油灯吹灭,沉声道:“你若是骗我,我一定教你不得好死!” “嘭!”院门被一脚踹开,吶喊声中一群人手持兵刃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墙头!”有个眼尖的发现了墙头上两个仓皇逃窜的人影,下一刻便消失在墙头。领头的走进院中中,嘍囉稟道:“香主,两人翻墙头跑了!” 那领头的满头白髮,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杀气,正是白龙会的元老刘万年,他舔著乾裂的嘴唇:“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穀雨稳稳地落在地上,伸手向上:“抓住我的胳膊。”“杨大劳”骑在墙头,恐惧地看著从院门口逼近的敌人,他拳脚功夫稀鬆平常,对面的敌人穷凶极恶,让他有些慌神,一把抓住穀雨伸过来的手跳下了墙头,他脚步趔趄地站稳脚跟,左右看了看:“这厢来。” 穀雨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在狭窄的巷子中左拐右突,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忽近忽远,穀雨抽刀在手小心地戒备著。走了约有盏茶功夫,眼前忽然多了些光亮,原来已经来到了街上,零星的几家酒馆、食肆门前的气死风灯隨风摇摆,因为地处偏僻,街上的行人並不如何多。 两人不待喘口气,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断喝:“哪里走!”几名身材健壮的男子跳了出来挥刀便砍,穀雨与“杨大劳”不得不举刀迎战,眼见巷子中涌出越来越多的杀手,“杨大劳”嚇得色变,一时不备被人一刀砍在他的小腿上,疼得他哎哟一声向后栽去,穀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右手挥刀逼退对方的进攻。 “杨大劳”勉强站定身子,额头鬢角已见了冷汗,穀雨猛推了他一把:“快跑!” “杨大劳”不可思议地看著他,穀雨双目圆瞪,提高了音调:“还不快走,等著死嘛!”这一嗓子让对方嚇了一激灵,转身撒腿就跑,杀手想要追上去,穀雨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一刀削中小臂,那人惨叫一声急步后退,穀雨一把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对面的杀手频频中招,一时间惨叫声不绝於耳,只是对方人数明显占据优势,转眼间便被包围起来。 “杨大劳”跑出老远,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原本同属一门的弟兄欲置自己於死地,反而是平素恨极的鹰爪子豁出性命搭救自己性命,那名少年捕快面对四面八方的进攻左右支絀,险象环生,他喘著粗气胸前剧烈起伏,眼中阴晴不定,忽地扬声道:“鹰爪子你听好了,我等是白龙会的!”他高昂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地传来。 “白龙会!”穀雨浑身一激灵。 “杨大劳”喊完这一句便不再犹豫,转身撒腿就跑,一旁的巷子口忽地闪出一条人影,“杨大劳”眼角余光瞥到人影闪电般欺至近旁,只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挥刀便砍,那人影呔地一声大喊,长刀劈中“杨大劳”的胳膊,“杨大劳”哎哟一声手中的尖刀脱手飞出,人影长刀疾风般递出,噗一声闷响扎入“杨大劳”前胸,“杨大劳”身形踉蹌,丟坐在地,挣扎片刻登时了帐。 那人影气定神閒地將长刀上的血跡在靴底擦乾净,抬眼看向穀雨,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正是老香主刘万年。 穀雨瞧得目眥欲裂,心痛地大喝一声:“杨大劳。”一瞬间血灌瞳仁,刀势猛地变得迅猛异常,一名杀手躲闪不及,被穀雨的刀刃滑过咽喉,鲜血喷洒而出,直撅撅地向后栽去。不待后续杀手补位,穀雨如饿虎扑食般矮身扑了过去,挥刀成圆直取杀手的下盘。 “啊!啊!”惨叫声不绝於耳,穀雨就地打了个滚,竟从包围圈中钻了出来! 他站起身来撒腿便跑,身后的杀手紧追不捨,刘万年看著对面面容稚嫩的穀雨,轻蔑地笑了一声,金丝大环刀在手中挽了个,换作双手擎刀等待著穀雨越跑越近。 穀雨长刀拖在身后,刀刃在青石板上滑出一道璀璨的星火,他冷静地看著对面的刘万年,瞬息之间两人相距不足丈余,穀雨忽地腾身而起,在空中变换刀势,双手擎刀一招泰山压顶劈將下来! 刘万年同样双手擎刀,一招举火烧天自下而上斜劈而上! “鐺”一声脆响,双刀猛地交击在一起,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穀雨的身体极速下坠,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站起,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跑去。 刘万年的动作停留在了挥刀的姿势,杀手奔到近前:“香主!” 刘万年垂下手在自己的额头摸了一把,只摸得一手的血,他嘶声道:“好快的刀。”仰面栽倒。 第二百六十章 夹神蛊 宝翁和阿彩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阿彩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她停在了门口,注视著宝翁:“阿哥,我们是不是在做坏事?” 宝翁心中一紧,他故作轻鬆道:“你这小脑瓜在想什么,我们不过是来京城帮邹老板的忙,帮过了我们就可以回去见阿爹和阿娘了。” 阿彩嘟著小嘴:“可是,那小捕快明明是为了救我负伤,你为何却催我离开,难道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宝翁苦笑道:“说到哪里去了,咱们是外乡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是不想与他们有瓜葛而已,”他推开门:“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做饭吃?” 阿彩顿时眉开眼笑,憨憨地点著头,虽然年岁与穀雨差不太多,但是心地却如孩童般单纯,宝翁伸手在阿彩的头顶宠溺地摸了摸,如同大山中的所有男子一样,宝翁也是个沉默古板的人,这个动作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表达亲昵的方式,阿彩缩了缩脖子,俏丽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宝翁走进院子,却不禁傻了眼,屋中灯火通明,邹念文端著茶杯坐在门槛上依靠著门柱,似笑非笑地看著两人。 阿彩从宝翁身后探出头:“念文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她脸上的喜悦是发自內心的,与宝翁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邹念文站起身来,笑道:“是来看你的,但也是给你阿哥送东西来的。” 宝翁扬了扬眉,在邹念文的示意下走进了屋,桌上放著一个白瓷瓶,一个木製方盒,正是先前邹念文从石云那里拿到的。宝翁脸色一沉,看向邹念文,后者悄声道:“耽误了些时日,但总算拿到了手,宝翁,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宝翁抿紧了嘴唇凑到桌前,先將那白瓷瓶抄在手中,打开瓶塞谨慎地看了看,又凑近到油灯地下仔细地端详著。尔后才將瓶口微微倾斜,磕出少许白色的粉末,他闻了闻尔后用小指捻了一些塞入嘴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邹念文站立的位置与他保持著距离,他观察著宝翁的表情:“怎么样?” 宝翁道:“不像是假的,但具体要试过才知道。” 阿彩好奇地趴在他旁边,忽地伸手將那方盒拿在手中,那方盒上加了道小巧精致的铜锁,此时锁环大开,宝翁的脸色变了:“小心!” 话音未落阿彩已將那方盒上的铜锁取下,伸手打开盒盖,油灯照射下只见那盒中堆满了虫子的尸体,那些虫子约莫有拇指盖大小,长得白白胖胖,眼睛黑如墨点,肉乎乎的躯体上有几十双触角,金色翅膀薄如蝉翼附著在身体两侧。 邹念文瞧得头皮发麻,勉强压抑著心底的噁心,不著痕跡地向后退了一步,望著那盒內的动静忽地惊叫道:“动了,动了!” 只见那堆积成小山的虫尸开始微微颤动,隨后向两侧一分,露出一个肉乎乎的白圆脑袋,这只虫子比其他虫子大了两倍有余,满嘴獠牙清晰可见,与眾不同的是腹间有一道红线,瞧来触目惊心。它在木盒之中游走著,间或低下头啃食著同类的尸身。 邹念文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恐惧与噁心,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外,紧接著传来阵阵乾呕声。 相比於邹念文的失態,宝翁兄妹则显得淡定得多,阿彩的脸上甚至带著一丝惊喜:“夹神?”她认得此物。 宝翁沉默地点了点头,阿彩探出青葱玉指伸到方盒边缘,那肉-虫蠕动身躯慢慢攀附其上,四下探头耀武扬威。阿彩出神地看著它,肉-虫嘴中忽地发出嘶嘶之声,一口咬在了阿彩的指肚上。 阿彩疼得小脸哆嗦了一下,她皱了皱眉,轻声道:“乖宝宝,要听话,这样才能快快长大哦。” 邹念文慢慢地踱到屋中,恰好见到阿彩与肉-虫对话的一幕,神情间既充满了不理解,又满是鄙夷,宝翁將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他站起身走到邹念文面前:“阿彩是东乡坝最有天赋的蛊婆,天下之蛊无不精擅,这不正是你们找我们来的原因吗,即使你不理解也尝试著给一些尊重,若是连尊重都吝嗇给予,那至少能不表现出厌恶。”他扭头看了一眼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的阿彩:“她还小,別伤害她。” 邹念文面无表情地看著宝翁,宝翁眼神中露出一丝胆怯,但仍然坚持著,邹念文露出古怪的笑容:“知道了,”他倚著门框:“夹神蛊何时能准备好?” 宝翁应道:“母虫已经养熟了,你找的这位养蛊人手法虽不地道,但也的確是位用毒高手。” 邹念文振奋道:“很好,千秋大业始於此。夹神之毒,早有耳闻,明日且待一试!” 宝翁浑身打了个颤,他面露不忍之色,垂下了眼瞼。 赤门总舵,周围知道对方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根本就没有考虑从前后门突入的可能性,经过万自约首肯董心五从衙门內调来四架云梯,分別从东、西两个方向突入,周围领东,李清与庞韜领西。 黑暗的夜色下,云梯悄悄地搭在墙头,周围、郑喜律手脚麻利地攀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里观瞧,只见院中的赤门嘍囉来往穿梭乱作一团,间或有人大声呼喝:“去后门守著,若是鹰爪子来硬的,咱们也不消客气!” 周围矮下身子,向身后比了个手势,捕快轻手轻脚地攀上云梯,做好突入准备。一切就绪,周围看向远处的裕丰酒楼,他在静静地等待著。 裕丰酒楼二楼那半开的窗户中透出昏黄的光线,万自约和董心五透过缝隙向外观瞧,一楼和二楼均有捕快持械警戒,楼梯口则站著护卫头领吴裕,抓捕案犯乃是快班的工作,而护卫的职责则是维护顺天府首脑的安全,是以相比较如临大敌的捕快而言他显得轻鬆许多,怀抱著钢刀倚在墙侧百无聊赖地等待著。 董心五观察著府內及府外的动静,心中默默估算著时间:“大人,可以了。” 万自约面沉似水,虽然执行抓捕的是捕快,但若场中压力最大的反而是他,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董心五从怀中掏出一枚哨子放在唇边。 “嘟!”哨声尖锐,响彻在夜色之中。 第二百六十一章 激战 周围在听到哨声的一瞬间忽地拔身而起,如一头敏捷的猎豹翻到墙头,纵身跳了下去,还未等站稳,昏暗的草丛中猛地窜出一条黑影,夜色中寒光一闪劈向周围,同时一声尖利的喊叫声响起:“鹰爪子打进来了!” 周围双手擎刀,一招力劈华山將其劈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忽地涌出数条黑影向周围扑了过来,头顶风声不绝,郑喜律稳稳地落在地上,紧接著是更多的捕快,周围振声道:“有一个算一个,抓!” 身旁的捕快齐齐吶喊,挥舞著长刀迎了上去,战斗打响了! 西侧的李清和庞韜遭遇了同样的情况,得益於姚材的安排,赤门的精锐尽皆埋伏在府內,一俟窥见官差上门便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势。李清和庞韜临危不乱,指挥手下迅速占据有利地形,沉著而有力地向內压近。 “啊!啊!”惨叫声不绝於耳,夹杂著贼寇气急败坏的吼声:“挡住他们!”“谁敢他娘的逃跑,我第一个先剁了他!啊!” 周围一刀將其劈翻,冷冷地看著他:“聒噪。”身后的捕快如狼似虎將其翻转过身绳捆索绑。即便自詡精锐,但在捕快有组织有配合的攻势下赤门的反抗正在土崩瓦解,何况顺天府衙被炸囚犯逃脱,对公门中人乃是奇耻大辱,捕快心中全都憋著一口气,既然找到了正主,出手自然毫不留情,几乎刀刀直指要害,不见血决不罢休。 赤门贼寇何时见过这般搏命的打法,登时被嚇破了胆,灯秋火把在慌乱中被丟弃在地,惨叫声、呼號声一声高过一声,在夜色中听来无比悽厉。 周围的刀刃之上糊了厚厚一层血跡,他抬起靴子在靴底摸净,抬眼看向后宅:“弟兄们,跟我杀进去!” 当哨声响起的瞬间,厅中的姚氏兄弟和各堂堂主霍地站了起来,姚奇脸上杀气迸现:“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弟兄们隨我应战!”长刀一甩登登登走了出去,身后一眾堂主擎起五八门的兵刃紧隨其后。 姚奇气势汹汹地走出不多远,面前出现了一处池塘,四週游廊环绕,道路由鹅卵石铺就而成,池塘由一条石板道贯穿,中央一座精致的小亭子。平日里姚奇不止一次讚赏这帮当官的好情趣,此时气怒攻心之下却无暇欣赏,一只脚刚在石板道上,前方忽地发一声喊,紧接著人潮翻涌,捕快打了进来! 周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脸上血跡斑斑,犹如杀神降临,对面抵抗的嘍囉吶喊著挥刀劈来,周围飞起一脚蹬在他的胸口,嘍囉怪叫一声翻身栽入池塘。 眨眼之间便被官府缴了老巢,姚奇只气得三尸神暴跳,暴喝一声足底发力,几个起纵间跳到周围面前二话不说劈头便砍,周围高声喊道:“別管我,抓人!”身后的捕快高声应和,向池塘两侧的贼寇压制而去。 周围眼见对方生得人高马大,长刀挟著风声而来,当下不敢小覷,双手擎刀格挡。 鐺地一声脆响,两人身体同时一震,姚奇收势不住,登登登向后连退数步,险些跌入池塘中,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回首喊道:“等什么,看老子死吗?!” 石板道上的各堂堂主吶喊一声,跨过石板道向周围杀將而来。姚奇长刀一摆,再次加入战团。 灯秋火把隨夜风明明灭灭,周围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脸色却没有一丝变化,他在眾贼围攻之下左突右闪,寻机出招。 “啊!”一名堂主胸前被刀尾稍到,裂开了好大一条口子,他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姚奇此时已绕到周围身后,他大喊一声直取周围的后腰,周围身体滴溜溜打了个转,一刀正剁在他的刀背上。 “噹啷”声中,姚奇的长刀应声而断,周围根本不给他反应机会,刀刃上挑,奔向姚奇的面门,姚奇脸色剧变,一瞬间恐惧占据了他的瞳仁。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的姚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拼命后拖,刀刃贴著他的下巴而过,一阵刺痛传来,姚奇仰面摔倒,他在下巴摸了一把,只摸得一手血。 周围早看出他的身份不凡,一招得手,跟身进步又是一刀递来,一名堂主吶喊一声拦在他面前,总算挡下了周围的杀招。 “你拦我作甚!”姚奇从地上狼狈地爬將起来,丟人丟到这份儿上,不禁恼羞成怒扬手给了姚材一耳光。 姚材捂著脸,颤声道:“大哥,你看看还有回天之力吗?” 姚奇游目四顾,只见手下嘍囉已被官差压製得几乎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落水者、受伤者、毙命者触目可见,眼见多年基业毁於一旦,姚奇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眼前金星四射,噗地一口血从嘴中喷將出来! 姚材连忙拉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扯呼!”不顾姚奇的挣扎拖著他穿过石板道向厅中跑去。主帅脱逃,手下更加没了死战的意志,心中存了怯意,攻击登时软了下来,且战且退纷纷向后退去。 厅中,姚奇的夫人背著鼓鼓囊囊的包裹急急走了进来,颤声道:“是打进来了吗?呀,老爷,你受伤了吗?” 姚奇正伏在桌前喘著粗气,看著夫人背上的包裹,火气腾地被点燃:“到这个节骨眼了还死守著银钱不放,你个蠢货!” 姚夫人年轻貌美,今年不过三十多岁,她被骂得脸上掛不住,哼道:“这都是好容易攒下的,怎能轻易丟弃?” 姚奇怒目圆睁:“那就抱著你的財宝去死吧!” 姚夫人见丈夫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出言相激,赌气般地將包裹掷在了地上。姚材咧了咧嘴,身为小叔子他也不好介入两口子的爭吵,只道:“大哥,嫂子,这喊杀声越来越近,咱们也该走了。” 姚奇哼了一声:“弟兄们都撤回来了吗?” “我去看看。”姚材答应一声跑出门外。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逃跑 姚奇努力平復著心绪,但气怒攻心之下岂是说平就能平的,他咬著牙踉踉蹌蹌地快步走进一旁的书房,这处宅子原本是京中地位显赫的官员私宅,原主人学识渊博,博览群书,特意在书房中定製了一组巨大的书架。姚奇出身绿林,虽不喜读书,却发现了这书架的另一妙用,便保留了原来的布局。 他匆匆走到书案前,颤抖的右手轻轻抚在红丝砚上,这方砚台上刻有双龙抱珠,材质滑润细腻,端的是方好砚,但姚奇已无暇欣赏,右手扳在砚台边缘勉力向怀中一扣,书架忽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向左右两侧分开,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紧接著一股刺鼻的霉味迎面扑来,姚奇捂著口鼻转过身,吩咐姚夫人:“將油灯取来。” 姚夫人依言將桌上的油灯端起走到书房递给了姚奇,姚奇取下灯罩用小指將火苗挑亮了些,尝试著向里走了两步,火苗忽然左右摇摆,发出扑簌簌地声音,片刻后又恢復如初。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憋不死,”看向姚夫人:“愣著作甚,还不快走!” 姚夫人露出害怕的表情:“只...只有我一人吗?” 姚奇懒得和她再说,一把將油灯塞到她手中:“儘管往前走,若是火苗灭了就原地等等,决不可冒进。” 身后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侥倖逃回的各堂主及亲信在姚材的带领下狼狈地走了进来,姚奇见不少人身上占满鲜血,满脸惊惧士气低沉,心下暗嘆:想当年一无所有,手下兄弟刀尖舔血,哪有怕的时候,如今腰缠万贯娇妻美眷,反而没了往日的血性。 想到此处不禁苦笑:何止是他们,自己不也是这般吗。 他拍了拍手换上一副振奋的表情:“各位弟兄,赤门家大业大,绝不是区区几名鹰爪子便能扳倒的。只要各位留得一口气在,咱们便能东山再起。”说到此处双目放射出彻骨的仇恨:“今日鹰爪子毁我总舵,来日必令其加倍奉还!” 说了几句场面话,却见眾人紧紧地盯著他身后的洞口,耳边喊杀声廝打声越来越近,眾人脸色愈发焦灼。姚奇顿感无趣,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弟兄们跟我走。” 俗话说狡兔三窟,赤门在京城不止这一处巢穴,只要能逃出去便能寻到隱秘的安身之所,待风头过去再图东山,姚奇充满了信心。厅外杀声震天,姚奇怨毒地回首看了一眼,说是这般说,赤门的半壁江山毁於一战,想要重振雄威又岂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他已步入知命之年,精力体力大不如前,京城中的帮会门派层出不穷,以赤门残缺之躯又如何能竞爭得过。 他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將这些沮丧的想法拋诸脑后,从姚材手中接过火把,率先钻入黑黢黢的洞口。 周围率领一眾捕快迅速向后宅推进,挡在面前的虾兵蟹將在迅猛而有力的攻击下根本不堪一击,周围奋力摆脱开嘍囉的纠缠,一个箭步窜入了院子中。出乎他意料的是院中仅有零星的反抗,三两下轻易制服,警惕地打量著四周,正房、耳房大门紧闭灯火皆暗,院外杀声震天,院中却诡异的安静。他从怀中取出火摺子点燃,直奔正房而来,一脚將大门踹开,右手持刀护住头面冲了进来。 没有预想中的偷袭,他缓缓放下右手,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他身体转圈,火摺子明明灭灭的火焰打在四周的墙上,形成巨大的黑影。 空无一人。周围的眉头立了起来,扬声道:“取火把!” “来了!”郑喜律领著几名捕快手拿熊熊燃烧的火把迅速跑了进来,室內登时亮堂了起来。 “人呢?”郑喜律傻了眼。 周围恨恨道:“这房中一定藏有暗道,赶紧搜!” “嗯?!”裕丰酒楼二楼,董心五忽地皱紧了眉头,万自约顺著他视线看去,只见一条街外的一户人家院中忽然出现了火把的光亮,紧接著一个脑袋冒了出来,离得较远看不清样貌,只见他谨慎地四下观瞧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万自约傻了眼:“怎,怎么回事?” 董心五凝目看著,喃喃道:“夜半三更,总不会是出来遛弯的。” 吴裕怀中抱著钢刀,凑到两人身后张望片刻道:“慌慌张张,看著可不像好人。” 说话间那院中火把越来越多,不停有人从屋中涌出,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女子身影,火光映在明晃晃的刀刃上,反射出夺目的光芒。 “有刀!”吴裕惊道。 董心五与万自约对视片刻,万自约忽道拔足向楼梯口跑去:“愣著干甚,还不快追!” 吴裕脸色变了,看了董心五一眼,慌忙追上去:“大人,使不得!” 董心五也被万自约的举动搞得措手不及,紧跟在吴裕身后拦道:“外面凶险异常,大人不可以身犯险!”情急之下竟一把薅住万自约的衣袖。 万自约脸色焦灼,一把抽出衣袖:“若你办事得利,本官本可不必犯险!”踩著楼梯登登登走了下去。董心五一愣,脸色变得铁青,眼见万自约的身影已消失在楼梯口,连忙招呼酒楼內的捕快道:“快跟上大人,决不能教他出事!” 捕快目瞪口呆地看著风风火火的万自约走出酒楼,连忙追了出去。此时周围带的人已悉数进入府中剿匪,想要通知他已然不及,万自约生怕贼寇逃脱,领著董心五、吴裕共计十余人向著那宅子的方向追了过去。 穀雨仓皇的身影从远处的黑暗中奔了出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淋漓。借著月光恰见一行人转过街角,领头的正是万府尹和师傅,他心中焦急如焚,卯足全身力气拼命追赶,好容易赶到街角,扭头看了看火光四起的宅子,再看看背向而驰的万府尹,他的脸上现出纠结的表情,忽然向著万府尹的方向大叫道:“万大人,师傅,追错人了,行凶者白龙会!” 第二百六十三章 嫁祸 这一声在夜色下传出老远,万自约听得真真切切,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正待回身细看,前方的巷子口忽地转出一行人。 姚奇和姚材从院中爬出,环视著手下各堂堂主及赤门精锐各个灰头土脸,全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姚奇心中一酸,但好在赤门的枢纽全须全影逃了出来,此时多说无益,只能寄希望於未来东山再起,他振作精神道:“弟兄们,我就说鹰爪子拿咱们没有办法,这不就教我们逃出生天了吗?” “是,大当家说得对。”眾人也是一般想法,配合著他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姚材道:“现下咱们去哪儿?” “去西城。”姚奇不假思索地道,那里是他的发軔之地。喊杀声自远处缓缓飘来,眾人不敢多待,跟隨著姚氏弟兄快速从院中跑了出来,直奔西城而去。 姚奇走在最前,姚材偷眼看去,见他面色黢黑牙关紧咬,显然还没有从愤恨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轻言安慰道:“大浪淘沙,被鹰爪子祸害的不过是些歪瓜裂枣,留下的都是我赤门好手,有他们不愁未来。况且咱们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即便金盆洗手也足够好好活几辈子了。” “嗯。”姚奇沉沉地应了一声,脸色丝毫不见好转。 姚材舔舔乾裂的嘴唇还要再劝:“大哥...” 眼看已到巷子口,忽听远处一声“万大人,师傅,追错人了,行凶者白龙会!” 姚奇听得清清楚楚,扭过头看向姚材:“他,他说什么?” 姚材愣愣地道:“好像是说白龙会,这老冤家怎么了...” 紧接著那人再次大喊:“白龙会杀官劫囚,嫁祸赤门,万大人,师傅,这一切都是白龙会的诡计!” 姚奇听得眉毛立了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姚材仍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他说,他说,艹!” 姚奇的双眼腾地冒出火来,眉毛立起,头髮根根立起,仿佛像要吃人一般,身后的人同样听到了穀雨的声音,像施了定身法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原地,姚奇忽地拔腿向巷口走去,姚材惊道:“不可,前方有官差...!” 一句话未说完,姚奇已走出了巷子,街面上火把的光亮跳动,与万自约撞个满怀! 万自约嚇了一跳,他是个文官,何时直面过穷凶极恶的歹徒,吴裕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到身后,身后的捕快匆忙地抽出钢刀严阵以待,从姚奇的身后哗啦啦如潮水般涌出衣衫襤褸的贼寇,將姚奇拱卫在正中,虎视眈眈地看著对面的捕快。 场间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唯一有动静的只有火把烈烈的燃烧声,夜风过处照得每一张脸明明灭灭,战斗一触即发。 姚奇胸前剧烈起伏,气粗得如拉风箱:“究竟是谁嫁祸的赤门?”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穀雨气喘吁吁地奔到近前,站在董心五身旁,看著对面之人的衣著打扮已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前两日製造事端的是白龙会,在官府缉捕的过程中,对方暗施诡计嫁祸给赤门,今日之事是个误会。” “误会?哈哈!哈哈!”姚奇气炸了肺,太阳穴青筋一跳一跳的,显然在盛怒之中。 万自约冷声道:“即便此事是白龙会的,难道赤门便是清白的吗?打家劫舍、为祸乡里,今日正是为民除害的良机,左右!”他抬高了音量。 身边的捕快齐声大喝:“在!” 万自约戟指对面贼寇:“擒贼先贼王,此贼乃是首恶,將他拿下!” 捕快面对数倍於几的贼寇毫无惧色,嚎叫著衝上前,姚奇冷哼道:“找死!” 话音未落,董心五摸出哨子放在嘴中鼓足气吹了一口。 “嘟!”尖锐的哨声再次响起,姚材拉了一把姚奇:“他在召唤同伴,快走!”强拉著他向后便跑,身后的贼寇隨之转过身,接下来便是仓皇的逃窜。捕快在后衔尾追去,万自约不甘落后,將吴裕搀扶自己胳膊的手甩脱,奋力追了上去,吴裕咧了咧嘴,不敢怠慢,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 街面上出现了暂时的安静,黑暗中段西峰踱步走了出来,冷冷地道:“有意思。” 身后有人道:“鹰爪子竟还有这般聪敏之人,如此周密的计划到最后还是被揭穿了。” 段西峰阴惻惻地道:“既然知道了是我们干的,那这些人可都留不得了。远远地跟著,先看场狗咬狗的戏码。” “是!”身后的杀手悄无声息地绕过他,向远处追去。段西峰皱著眉,將那队尾的人揪住:“全贵呢?” “那小子方才说自己闹肚子,不知道去哪里解决了。”那人道。 段西峰皱起了眉头,那人又道:“要不然我去找找?” “不用了。”段西峰快步隨著队伍去了。 董心五和穀雨冲在队伍的最前,两人自见面起便无暇交流,董心五偷眼看去,只见穀雨全身透湿如被水洗,忍不住问道:“从哪儿来的?” 穀雨忽地矮下身子左手向其猛地捞住前方落单嘍囉的小腿猛地向后一扯,那嘍囉怪叫一声向前扑倒,穀雨直起身子绕了过去,身后的一名捕快扑上去不等对方起身便將其制住。穀雨晃了晃脑袋:“杨大劳家中——那杨大劳也是假的,真的早已死透了。” 从杨大劳家中逃出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向赤门奔来,足足跑了半个时辰,早已累得几近虚脱,胸中翻江倒海,呕吐感愈发强烈,说完了话便將嘴巴闭上,强自压抑著。 再往前走便是十字大街,董心五还要再问,忽地“嗯?”了一声,只见前方的队伍忽地分成两条长龙,一向东一向西分头跑路。 “怎么办?!”两人立马意识到对方的意图,董心五回头看去,万自约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吴裕伸手搀在他的腋下,身旁不过七八名捕快,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周围的援兵迟迟未到。他有些担心,如果再追下去,周围会失去他的线索。 他將哨子將嘴中再次吹响,这才道:“咱们拢共十多口人,不能学他们,只追一头!” 第二百六十四章 突然 两支贼寇队伍快速向东西大街逃窜,万自约左右看了看,气喘吁吁地道:“追哪一头?” 董心五隨手一指:“赌一把,往西追!” 姚材领著將近二十余人狼狈地穿梭在漆黑的大街上,身后忽地传来阵阵吶喊声:“兀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姚材嚇得浑身一阵,回头看去只见捕快已追了上来,他狠狠地骂道:“他娘的,阴魂不散,弟兄们想活命的撒丫子跑啊!” 东大街的队伍慢了下来,姚奇將夫人从背上放下来,毕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身后同样也有二十余人,將他扶住:“大当家,没事吧?” 姚奇摆了摆手,回身看向对面消失在黑暗中的追击队伍,眼中既有痛苦又有担心,更多的则是愤怒。身边人道:“二当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他看向姚奇:“大当家莫需担心,趁鹰爪子无暇他顾,咱们还是儘快走吧。” 姚奇直勾勾地看著他:“走?去哪儿?” “这...”姚奇的眼中鬼火熊熊燃烧,对方咽了口唾沫不敢接话。 姚奇环视著聚集在周围的弟兄:“鹰抓孙无端攻击赤门,原来竟是白龙会捣鬼所致,想必是咱们日渐壮大抢了他的生意,所以对方怀恨在心,但都是江湖汉子,有什么事不能摆在桌面上说开的,竟然耍这种下作的诡计。好,很好!” 姚奇提高了音量:“赤门偌大基业毁於一旦,这口气你们能咽的下去吗?!” 眾贼齐声道:“咽不下去!”白龙会昔年家大业大,赤门崛起势头强劲,前些年因为抢地盘著实干了好几场硬架,这些年白龙会日渐式微,大好生意被赤门步步蚕食。如今竟被手下败將阴了一道,无异於奇耻大辱。 姚奇恨恨地道:“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老子不是什么君子,今晚不將白龙会剷平难消我心头之恨,弟兄们,裤襠里有卵子就跟我走!” “剷平白龙会,活捉赵书僧!”眾贼被姚奇的情绪鼓动,齐声应和。 姚夫人嚇得脸色惨白,想劝又不敢劝,姚奇在她精致的脸蛋上轻轻拍了拍:“傻婆娘,先回去等著我。”说罢扬长而去。 姚夫人眼睁睁地看著丈夫带著二十余人杀气腾腾而去,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眼中既有恐惧也有绝望。 “贼廝,还不受死!”穀雨大喝一声,一个箭步窜出,落在最后的嘍囉慌了神色,连忙举刀迎战。 姚材听得官差已追到屁股后面,回头看去不由嚇得脸色惨白,他略微权衡了己方和官差的人数,又见其並无援军,恐惧转为杀心,忽道:“围了鹰爪子,咱们人数强了对方一倍,难道还怕吃不下对方!” 身下嘍囉嚎叫一声扑向官差,董心五万料不到对方竟还有胆子反扑,心下一沉,高声招呼道:“不论生死,拿下诸獠!”这一声是告诉捕快们放开手脚,捕快们士气高昂,即便对方人数几乎多与己方一倍仍毫无惧色。 这一场战斗註定是惨烈的,火把丟弃在地,惨叫声不绝於耳,捕快毫无惧意,赤门却已是穷途末路,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穀雨身边的人影一个接一个跌倒在地,一时也无暇分辨是自己人还是对方的人马。他双目赤红钢刀飞舞,抵挡在眼前的敌人根本招架不了他的攻击。 猛听得身后一声喊:“贼首逃窜,快追!” 那是万自约,战斗一发生他便被吴裕护在身后躲得远远的,姚材眼见己方死伤惨重,身边的手下越来越少,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竟领著两名心腹悄悄地退出战圈转身便跑。 万自约看得分明,急得他怪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吴裕唬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拦,万自约从地上捡起一把大片刀,用力甩了甩,见那刀上鲜血淋漓,忍著心中噁心道:“决不能教匪首逃了,跟我追!” 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吴裕见他脸色铁青,不敢再拦咬著牙护在他身边一路追了下去。 穀雨和董心五偷眼看去,见一府长官亲身上阵,不由嚇得胆战心惊,两人互视一眼,忽地大喝一声,钢刀飞舞抢出战圈,正要向前追去,忽地自暗处一声大喝,数不清的人影扑向战场! 此时官匪互有伤亡,能坚持战斗的大概还有十七八人左右,眼见一群身形彪悍的汉子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有些迟愣,纷纷停止了对抗。董心五望著对面明晃晃的钢刀,忽地高声叫道:“接敌!接敌!” 一句话未了,对方已扑了过来,泰山压顶挥刀便砍!这群黑衣人如洪流一般衝进队伍,不论是赤门还是官差,皆是他们的刺杀目標。 董心五和穀雨吶喊一声冲了上去,身后的眾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举刀招架。 段西峰从黑暗中走出,看了看混乱的战场,再扭头看看逐渐远去的姚材一伙,长刀一挥向姚材追了过去。 吶喊声、廝打声响彻在战场上,鲜血横飞,黑衣人的武艺未必比两方高出多少,但是以逸待劳拥有更充足的体力,赤门和官差渐渐匯合在一起,方才还斗个你死我活的两方此刻竟合力抵抗黑衣人的攻击。 董心五眼见段西峰扑向万自约,脸上不禁露出焦灼的神色,穀雨长刀如虹连连劈砍:“师傅,这厢来!”手中钢刀挥舞得密不透风,黑衣人连连躲避,竟出现了一处空档,董心五一个箭步窜出,脱离包围圈。穀雨正要尾隨而上,黑衣人已反应过来,钢刀递出截住他的去路。 穀雨气喘吁吁地道:“救人要紧,不用管我!” 董心五左右看了看,忽地顿了顿足,拔腿而去。眼前昏沉幽暗,唯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他循著声音追了盏茶功夫,忽听前方传来刀剑交击之声,他腿一软,生怕万自约出了危险,將牙一咬加快了速度,跑不多远前方人影闪动,已打在一处。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斩杀 姚材双手擎刀,看著倒在地上的两名亲信,再看俺对面的段西峰:“你是白龙会的人?” 段西峰將血跡在靴底擦了擦,狞笑道:“聪明人,不过也活不过今晚了。” 墙角吴裕將万自约挡在身后,警惕地看著对峙的两人。 姚材的腮帮子痉挛般哆嗦著,恨恨道:“你暗施诡计毁我赤门,现在竟还想赶尽杀绝,老子宰了你!”话到人到,钢刀挟著风声向段西峰而来,段西峰偏头躲过,一脚踹在姚材的小腹,姚材惨叫一声向后跌去,段西峰收回脚,迈步逼近姚材。 姚材脸色痛苦,勉力爬行两步將钢刀捡起,他蹣跚著站起,段西峰一刀捅在他的腹间,姚材疼得浑身打著哆嗦,身子慢慢软倒。 “住手!”董心五大喝一声跃至近前,段西峰挑著眉头看著对方。 董心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回头看了看万自约:“万大人,没事吧?” 万自约从吴裕身后走了出来,他的脸上仍是惊慌的,但在董心五面前勉强维持著端庄:“我没事。”他走到董心五身后,看著对面的段西峰:“这廝乃是白龙会的贼寇,还不將其拿下?” 董心五看著段西峰:“大人,不需担心...唔!” 后腰一疼,已然中了一刀,他踉踉蹌蹌地向前栽去,噗通一声左膝跪在了地上。他撑著膝盖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出手的是吴裕,他冷冷地看著董心五,董心五捂著后腰脸上抽搐著,视线移向万自约。 万自约长出了口气,望向段西峰:“大龙头要的人我交给你了。” 董心五的脑袋嗡了一声,双眼驀地瞪得溜圆:“大人,你...” 段西峰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场面:“万府尹果然是言之有信的人,大龙头没有信错你。” 万自约面无表情地道:“趁现在无人注意,赶紧带人走吧,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 段西峰走向前:“万府尹帮白龙会这么大的忙,大龙头不会亏待大人。今日您出府之时,想必大龙头已跟您说清楚了。待风头过后,大龙头必会亲自致谢。”他將钢刀甩了甩,双手擎刀虎视眈眈地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董心五。 万自约色变道:“你要干什么!” 段西峰呵呵笑道:“大龙头只让我带著人回去,可没说哪部分,这街上兵荒马乱的,带著一个大活人,难保路上不会出麻烦。我只留他一个脑袋,自然会对大龙头有交待。” 万自约未料到对方出手竟然如此狠辣,心下一寒。段西峰钢刀高高擎起:“董捕头,你当时害死大龙头夫人之日,可想过有一天会死在这暗不见光的大街上,哈!” 刀刃寒光在夜色中如闪电般短促而犀利。 “师傅!”黑暗中闪出穀雨的声音,眼见董心五毫无抵抗之力,即將身首异处,只嚇得他魂飞魄散,牙关一咬如饿虎扑食扑向段西峰,手中钢刀脱手飞出,直取段西峰胸前! 噗! 鲜血如雨点般迸溅! 段西峰左臂被钢刀捎到,身子不由地歪向一边。 吴裕呆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脖颈间鲜血奔涌止也止不住,双眼翻白栽倒在地,连一句呻吟也未发出便一命呜呼。 穀雨从地上爬起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他一把將董心五护在怀中,眼前发生的事情诡譎奇异,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他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万自约显然也被嚇呆了,忽然怪叫一声向后便跑,段西峰飞起一脚正蹬在他的后背,万自约的身体向前扑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不迭声地呻吟。 段西峰转过身看向董心五和穀雨一步步走近,董心五静静地看著他,穀雨神情紧张,紧紧地搂著董心五。他手中没有武器,面对段西峰这样的高手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但他仍顽强地举著拳头。 段西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师傅,老二给您磕头了。” 嗡!穀雨的脑袋里打了个胡璇,一时间天旋地转,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董心五拍了拍穀雨的胳膊:“老七,扶我起来,老七?” 穀雨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搀著董心五站起,董心五將外衣脱去,露出腰间的软甲,他费力地解了下来,伸手在伤口上摸了摸举到眼前看了看:“哎,这姓吴的真是下死手,穿著软甲还是见了血。” 穀雨呆呆地道:“师傅,这,这是...?” 董心五看向仍跪在地上的段西峰:“起来吧,认识一下,这是...” “穀雨嘛,我的小师弟。”段西峰从地上窜了起来,两手在膝盖上扑打。 “你认识我?”穀雨疑道。 段西峰嘻嘻笑道:“你们几个我都见过,只是躲在暗处见的,你们却没见过我。” “可是,既然你是师兄,为何,为何...?”穀雨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为何师傅的徒弟身为官差却藏身在白龙会,为何会杀官劫囚,为何事后又制定出这复杂的计划祸水东引,栽赃赤门。 段西峰的神情间很是兴奋:“虽然我很有兴趣告诉你,但是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抓到赵书僧咱们在公廨中再敘。” “赵书僧?” 段西峰兴奋地在穀雨的肩上拍了拍,触动了他自己胳膊上的伤处,他疼得一皱眉,但兴奋並未稍减:“便是赵银环的爹,白龙会的大龙头,往日种种计划目標皆是此獠,白龙会覆灭在即,小师弟你也要多多帮忙。” 穀雨皱了皱眉,他察觉到了段西峰的异常,那是一种高昂的兴奋,担忧地看向董心五,董心五淡淡地看向段西峰:“东西带来了吗?” 段西峰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老头儿,这张纸我准备了好几年,如今终於派上了用场。”在董心五眼前扬了扬递给了穀雨,穀雨展开看时却是一张地图,段西峰在地上某一处宽广的庄园指了指:“这里便是白龙会老巢。” 第二百六十六章 身份 董心五道:“老七,你带著地图去找周围,方才我一路吹哨,可是援军迟迟未至,恐怕老四跟丟了方向。眼下没了万自约掣肘,你领著人马儘快赶往白庄。” 穀雨这才知道今夜的终极目標,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他郑重地点点头:“师傅,你呢?” 董心五看了段西峰一眼:“赵书僧生性多疑,近些年白龙会行事日渐低调,与他那谨慎的性格不无关係。若教他等得久了难保不会金蝉脱壳,我和你二师兄先行前往设法拖住他,你和老四儘快赶去。” 穀雨急道:“那怎么行?!”这段西峰亦正亦邪,让他放心不下,更何况白庄乃是贼窝,进去容易出来难,若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董心五板起脸:“老七,因为此计划遭遇不幸的人太多了,所以今晚必须一击即中。不要任性,快去!” 穀雨张了张嘴,眼见董心五態度坚决,没有转圜余地。只得拱拱手钻入黑暗中快步离去。 段西峰看著他的背影:“这小师弟很听话的嘛。” 董心五沉著脸:“比你听话得多,你行事胆大妄为,不计后果,难道就没想过下场吗?” “哼,哼...”还未等段西峰说话,地上传来一阵阵呻吟声,万自约拖动著身体艰难地向前爬行,段西峰挡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万府尹,恐怕如今的局面你也是未曾想到的吧?” 万自约痛苦地抬起头:“你以为得了白龙会好处的只有我一人吗?” 段西峰抿紧了嘴唇,万自约冷笑道:“你们太天真了,只要我不死,自然会有人救我,到时候你二人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董心五道:“是谁在指使你,说出来。” 万自约仍是冷笑道:“你会暴露你的救命恩人吗,那些人位高权重,碾死你两个小小的捕快就像碾死蚂蚁,”他挑衅地看向两人:“你以为你二人的证词便能扳倒堂堂的一府之长,痴心妄想!你们没有胆子杀我就把我放了吧,我权当没有今日之事,你们还可留下一条小命。” 董心五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万自约说的是实情,段西峰歪著头看著万自约,忽地蹲下身子:“常亮你还记得是谁吗?” “谁?”万自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懵了,在他的记忆中並没有这个名字。 董心五道:“是一名捕快,昔年我率人围捕赵书僧之时,他在交战中被赵书僧所杀。”他看向段西峰:“这人便是常亮的独子。” “哦?”万自约心中一凛,他想起来了。 董心五长嘆一口气:“若万大人体恤老部下,还希望您能说出真相,不要教那些为百姓为朝廷死去的人死不瞑目。” 万自约看著他,忽然哈地一笑:“董心五,你当真是愚痴之人,常亮不是府中一贱吏,难道要我豁出性命得罪大人物不成,我看你定然是怕了,那还不快放了本官,本官饶你不死!” 董心五难过地垂下眼瞼,这个结果是他早预料到的,万自约负隅顽抗坚不吐实,如何处置他確是个麻烦。 段西峰忽然笑了:“万大人,你怎知道我不敢杀你?” 万自约惊道:“你,你敢...” 董心五霍地抬起头:“不可!” 话音未落,段西峰手起刀落捅在万自约前心!董心五嚇得脸色剧变,伸手抓住段西峰的肩膀扯到一旁:“混帐东西!”段西峰没有抵抗,隨著董心五的力道跌坐在地,快意地看著不远处一脸难以置信的万自约。 董心五伸手揽住万自约的身体,惊声叫道:“万大人,坚持住,万大人...” 万自约仰面躺在董心五的怀中,胸前鲜血汩汩流出,董心五手忙脚乱地遮挡但仍无济於事,鲜血顽强地从他的指缝间冒出,万自约在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渐渐没了声息,双目微闔就此了帐。 董心五探手在他颈侧试了试,隨后轻轻將他尸首放在地上,目光炯炯看向段西峰,挥手便是一耳光! “啪”清脆的响声过后,段西峰摸了摸嘴角的血,撇了撇嘴似乎並不如何介意,他站起身:“走吧。要是被別人看到你能说得清吗?” 董心五恨恨地隨之起身,看著地上的几具尸首,沉沉地吐了一口浊气,跟隨在段西峰身后渐渐隱没在黑暗之中。 离白庄不远,姚奇大步流星走在前方,他仔细分辨著方位,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白庄的大门便出现在眼前。昔年赤门和白龙会爭夺地盘,双方身处江湖,对彼此的情况了如指掌,官府追查不到的消息在江湖这潭水中却不是什么秘密。 姚奇率人藏身在巷子中,紧紧地盯著白庄的大门,手下道:“大龙头,这墙头高耸,咱们手中没有工具,要怎么攻进去?” 姚奇啐道:“咱们可是走江湖的,一道墙便难倒了你吗?” 手下訕訕地缩了缩脖子,眼巴巴地看著姚奇,姚奇虽如此说,奈何手中却也没有趁手的工具,脑中正在急急转动著对策,却见自巷子那头转出一批人,为首的正是白狗子。 白狗子在朝天寨打了一场大胜仗,正与手下弟兄兴高采烈地交谈著战果,胡佳三人则垂头丧气地夹在队伍中央,眼看白庄近在眼前,白狗子嘱咐道:“现下正是大龙头用人之际,弟兄们忙了半宿,却也不能立即休息,待忙过今晚我代各位弟兄向大龙头请功。” “好!”“谢谢大哥!”手下纷纷应和,一个嘍囉小跑著上了台阶,將大门敲得山响。 “谁?!”门內立即回应,显然门后一直安排有人值守。 “白狗子!”白狗子高声道。 “白老大,您稍等片刻。”门內人应道,隨后门后响起响动,那是下门閂的声音,白狗子腆胸迭肚地等著。 片刻之后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个嘍囉探出头,见台阶下站的確是白狗子,忙將大门大开笑道:“看白老大的脸色,想必是大获全胜了。” 白狗子哈哈一笑:“有眼光...”话音未落,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哎哟!”,他嚇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黑暗中衝出数名彪形大汉恶狠狠地杀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门前 姚奇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扬刀將一名白龙会的嘍囉掀翻在地,他两眼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將白庄夷为平地,扬声道:“赤门堂堂正正,不做那腌臢事,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姚奇的便是!”身后的打手如狼似虎扑了上去,白狗子的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顷刻间倒毙数人,姚奇高声呼喝:“白龙会阴谋算计赤门,弟兄们报仇便在眼下,杀杀杀!” 赤门的打手被他刺激得双目赤红,嚎叫著杀上台阶。 白狗子这才反应过来,急得声音已经变了调:“关门关门,快...哎哟!”话音未落,姚奇一个箭步窜了上来挥刀便砍,白狗子胳膊中刀,翻滚著栽下台阶!姚奇大喊一声,一脚蹬在沉重的门板上,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门板猛地向后弹出,姚奇如离弦之箭钻了进去,庄內的白龙会嘍囉连忙上前阻拦,姚奇含恨出手,刀势携风裹雨,只听哎哟哎呦的惨叫声不绝於耳,对手纷纷倒毙。 姚奇的人马迅速跟上,见人就砍,这些江湖人最忌同行互相算计,更何况赤门损失惨重,积攒一夜的委屈与愤怒此时皆发泄在对手身上。赤门毕竟是当前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帮,手下武艺高强的能人异士甚至比白龙会还要多,能侥倖逃出来的更是行家里手,在姚奇的率领下杀气腾腾地冲了进去。 白庄门前乱了套,回过神的白龙会嘍囉不甘示弱,抵死反击,与赤门的打手站在一处,胡佳与那两名黑衣人畏畏缩缩地退到墙角,眼见双方激战正酣根本无暇顾及三人,千载难逢的机会近在眼前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胡佳与两人使了个眼色忽地拔腿便跑,一名白龙会嘍囉叫道:“妈的,別跑!”话音未落,便被对手截住去路,气得他牙根发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对方逃去。 胡佳跑得心怒放,心道自己果然是天命之人,到了如此地步还能逃出生天,可见老天对自己不薄。岂料没跑出多远,黑影中驀地传出一声断喝:“兀那贼廝,还不受死!” 话到人到黑影中奔出两人,拖著长刀径直向胡佳而来,看穿著却是两名官差。 胡佳嚇得腿肚子转筋,怪叫一声向那树林中钻去,身后的黑衣人更是毫不犹豫,隨在他身后夺路而逃。 那迎面而来的官差正是秦广胜和梁小彤二人,他俩尾隨白狗子一伙追到切近,不期然竟遭遇到一场混战,正在纳闷间忽见胡佳趁乱逃脱,秦广胜眼见仇人逃脱,不禁又急又怒,从暗影中现出身来,小彤一个没拦住,急道:“广胜,不能追!” 只见秦广胜充耳未闻已拖刀追了上去,小彤向那混乱的战场看了一眼,再看看秦广胜,心中对他实在放心不下,顿了顿足紧紧攥著钢刀追了上去。 树林中幽深昏暗,胡佳被身后的追击声搅得心中愈发忐忑,一心向前方衝去,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跌了多少跤,更有沿路的枝杈纵横,胡佳目不视物,只觉得那坚硬的枝干刮在脸上身上,一阵阵剧烈的痛楚接连传来,他一声接一身惨呼出声,脚下愈发凌乱起来。 “哎哟!”胡佳脚下一沉,不知拌倒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出,他急忙以手撑地,触手处皆是湿漉粘滑的杂草以及尖利的石子,不待站起身来,身后恶风忽至,秦广胜弹跳起身,一招力劈华山跺向他的头颅。 胡佳避无可避,暗道:奶奶的,老子的命要交待在这儿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一个黑影窜出快捷无伦地扑向秦广胜,小彤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惊叫道:“偷袭!” 秦广胜余光中已瞥见对方的袭击,但他身在半空变招已是不及,后腰吃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疼得他“啊!”一声惨叫,身子打横飞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小彤惊得容顏色变:“广胜!”飞身扑了过去,將仍躺在地上的秦广胜护在身后。 那偷袭之人並没有乘胜追击,他將胡佳一把从地上拉起来,胡佳看不清他的脸,战战兢兢地道:“英雄怎么称呼?” “他叫邹念文。” 黑暗的树后转出一人,手里拿著火摺子走上前,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正是那赵先生。隨著他的出现,黑暗中陆陆续续走出数人,小彤惊恐地左右环视,只觉得四周影影绰绰,向两人收紧口袋。 两名黑衣人见到赵先生不禁鬆了口气,跪倒在他面前:“拜见赵先生,属下办事不利,请先生责罚。” 赵先生脸色阴沉地看了两人半晌,然后看向胡佳:“二当家,一场志在必得的胜仗怎么打成了这般样子?” 胡佳咽了口唾沫,解释道:“原本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只是半路不知杀出了什么人,將大好局面搅乱。”他观察著赵先生的脸色:“不过幸好我们知道了对方的老巢,只要赵先生许我一只人马,保管...” 赵先生截口道:“那也得他们能过了今晚。” “什...什么?”胡佳听不懂对方的意思。 赵先生却换了话题:“不管怎么样,能逃出来总是好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做,你跟我走吧。” 胡佳眼见四周虎视眈眈的汉子,那眼光冰冷淡漠,没有一丝情绪,他战战兢兢地道:“一切都听先生的。” 那边厢秦广胜呻吟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四下看了看却不禁傻了眼,两人四周站著四五名精壮的汉子,火光掩映下只能看清对方皆身著短打衣靠,面罩黑纱,手中攥著冷森森明晃晃的朴刀。他看了小彤一眼,小彤脸色僵硬,眼中的恐惧藏也藏不住,他心中后悔莫及,轻声道:“是我害了你。” 小彤摇了摇头,忽地长身而起,不等她有所动作,身后两名汉子手腕一转,两柄钢刀已架在了她的肩上:“扔刀,否则杀了你!” 第二百六十八章 伏兵 那命令小彤扔刀的人汉话生硬,明显不是中原人。小彤只觉得一丝凉意自两肩传来,死亡的临近让她甚至有了尿意,她无奈地將刀丟在地上。 “还有你!”说的是秦广胜,秦广胜恨恨地將刀丟在地上。 胡佳狞笑一声,紧走两步从地上將刀捡起,戏謔地看著秦广胜:“不是要抓我吗,老子让你死!” 寒光攸至,一刀挥下! 秦广胜恼恨地看著胡佳,这是让他成为一名捕快的理由,也是杀害他两名同伴的罪魁祸首,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能感觉到的竟然是遗憾。 “嘭!”生死攸关之际邹念文一把叼住了胡佳的腕子,粗硬的手掌劈手將那把单刀劈手夺下。 胡佳目瞪口呆地看著对方,一瞬间脸色涨得通红:“你是什么意思?” 邹念文对他的態度毫不在意:“这两人不能死,我另有他用。” 胡佳气道:“这两人是官差,不趁现在除掉恐怕后患无穷!” 邹念文將眼一瞪:“要不是你在朝天寨失了手,本来我可以有大量人手可用,现如今你却胆敢在我面前聒噪,哪里来的胆子?!”伸手在胡佳肩头推了一把。 “你...!”胡佳好歹是朝天寨的二当家,几时受过这样的轻慢。 “好了!”关键时刻赵先生站出来打圆场,他走到胡佳面前,火摺子的火焰在昏暗的林间跳动,赵先生的眼光忽明忽暗:“將那两名官差带走,交给你看押,事成之后交由你处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胡佳深深地吐了口浊气:“好吧。”垂头丧气地隨著人去了。 邹念文眯著眼睛看著胡佳的背影,目光移向秦广胜和小彤,口中发出嘖嘖的声音:“不过才两人而已,终究少了些。” 赵先生嘆了口气:“这胡佳办事向来机灵,若不是白龙会插手恐怕早就得了手,朝天寨人数眾多,居所又在深山老林之中,即便出了岔子也不至教人发掘。可是天公不作美,偏偏横生枝节出了个白龙会,如今也只有这两人可用。” 邹念文想了想:“夹神蛊的毒素来只是听闻,究竟是云贵大山中的传说,还是真有那般奇效要试过之后才知,两个人足够了,如果毒性见效就可以展开下一步计划了吧?” 赵先生沉吟半晌:“你家主子想好了?” 邹念文眼珠转了转,不答反问道:“这不也正合赵先生的心意吗?” 赵先生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举著火摺子向树林外走去,邹念文皱了皱眉:“你要去哪儿?” 赵先生头也不回地道:“现下白庄激战正酣,好大一场热闹你没有兴趣看看?” 邹念文疑道:“你不打算放过白龙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赵先生道:“等他们熬过今晚再说吧。” 白庄,嘍囉急赤白脸地从院中奔入厅,上气不接下气地稟道:“报大龙头,赤门姚奇率人打將进来了!” 赵书僧早先已听到庄內杀声震天,再听嘍囉匯报,不禁又惊又怒,噌地从椅中弹起,厉声道:“怎会如此?!” 堂下几名留守的香主也变了脸色,刘万年坐在他一旁,隨著赵书僧跳了起来:“咱们计划周密,怎得赤门发现了破绽,还是说...有人走漏了风声!”赵书僧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刘万年已將他表情瞧在眼中,话锋一转:“哎哟,赤门精兵强將眾多,此番上门分明是奔著斩草除根来的,大龙头,咱们可不能轻敌啊。” “废话!”赵书僧气不打一处来,他手下能打的各堂香主今夜都已派出分赴赤门各据点进行破坏任务並伺机接收地盘,如今在白庄內留守的儘是老弱病残,他心中忐忑不安,看了一眼坐在下垂首的赵银环,此时的赵银环双拳紧攥,他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情,一张俊朗的脸绷得紧紧的,赵书僧向他点了点头以示宽慰,扬声道:“弟兄们,隨我出去迎战!” 手下知道赤门的实力自然不敢小覷,刀枪剑戟全副武装,隨著赵书僧浩浩荡荡而去。 此刻的白庄內灯火通明,嘍囉们大声呼喝从隱身处跳將出来阻住姚奇的去路,而姚奇浑身鲜血淋漓,脸上更是被豁开了一道口子,由嘴边直到耳根,他浑然不觉得疼痛,双臂较力口中发出如狼啸般的喊声,令面前的敌人未战而胆寒。而在他的身后仍有十六七人,各个身上掛彩,却不畏生死地跟在姚奇身后衝杀。 赤门纵横江湖多年,士气与武艺从不曾落於人后,如今血腥味將眾人的回忆唤回,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街头火併衝锋陷阵的光景,沉寂在血液中的凶性喷涌而出,当真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对面的白龙会嘍囉哪见过这般凶残的场景,只嚇得两股站站,魂不附体,只是畏於头目威嚇不敢轻易露怯,赵书僧衝到切近冷目一扫,便將场中形势瞧了个大概,眼见如杀神附体的姚奇心中不禁一凛,振声道:“白龙会赵书僧在此,赤门弟兄还不住手?!” 这一声中气十足,场中之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地停了手,姚奇冷冷地打量著他:“赵书僧,你好啊。” 赵书僧强笑道:“这不是姚老弟嘛,你我多年未见,一向可好?” “好你妈的屁!”姚奇暴跳如雷:“江湖事江湖了,姓赵的,你坏规矩了!” 赵书僧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姚奇恨恨地看著他:“你勾连官府,祸水东引,今晚鹰爪子挑了我赤门总舵,数年基业毁於一旦,姓赵的,你敢说你不知道?!” “哦,原来说的是这件事,”赵书僧慢条斯理地道:“赤门为祸乡里为非作歹,官府早欲处置后快,如今白龙会不过是送给他们一个由头,也能教官府早日將恶徒绳之以法,还黎民百姓以清朗。” “清朗,我呸!”姚奇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跺著脚骂道:“姓赵的,你承认了!江湖人做事明爭暗斗,输了我认,可你暗结官府,坏了江湖人做事的规矩,今天我要你狗命!” 说著长刀一挥便要上前,赵书僧霍然变色:“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姚当家,这可是你自找的!”右臂一挥,漆黑的墙头上忽地出现了数条人影! 第二百六十九章 弓箭手 隨著赵书僧一声號令,四周墙头忽地出现数个人影,人人手执长弓,一阵牙酸的上弦声让姚奇慌了神,与此同时他也反应过来这姓赵的磨磨蹭蹭说了这半天不过是为弓手爭取时间,眼见箭头自上而下缓缓指向自己,嚇得他大惊失色,叫道:“扯呼!” 来不及了,赵书僧厉声喝道:“放箭!” 一瞬间箭矢如雨点般倾洒而下,向著场中的赤门以及白龙会尚未来得及逃脱的帮眾飈射而来。 “啊!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箭矢如雨扎向了一具具血肉之躯,人群在一瞬间像被狂风席捲的稻田,刘万年不忍地別过了头。 射箭一道既费心力又费財力,却只有在远程攻击中才能发挥奇效,寻常走江湖的打打杀杀均是贴身的路子,即便有会打暗器的,也只作为旁门左道,所精擅的仍是刀枪剑戟等长短兵刃。若非有天然条件,比如延请名师教习或投身军营,否则鲜少有尝试的机会,没想到赵书僧另闢蹊径,竟在白庄中密训了一支弓箭手的队伍。 他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片刻后他向半空伸直了手臂:“停!” 箭雨戛然而止,再看场中也没了能站立的人,血腥之气迅速瀰漫开来,火把掩映之下宛如修罗场,赵书僧踩著尸首和粘稠的鲜血缓缓走到姚奇面前,低著头看向对方。 此时的姚奇仿佛一只刺蝟般,浑身插满了箭矢,他艰难地抬起头看著赵书僧,后者冷冷地道:“赤门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帮会,二十多人的队伍竟杀得我白庄人仰马翻,赵某著实佩服。” 说不上是揶揄还是讥讽,姚奇狠狠地看著他,一口血自口中喷出,气绝身亡。 刘万年走上前来:“大龙头,接下来怎么办?” 赵书僧皱著眉头,喃喃道:“你说是谁泄露出我白龙会嫁祸赤门的呢?” 刘万年一瞪眼:“难道真是段西峰那小贼?!” 赵书僧的脸上阴晴不定,他並没有直接回应刘万年:“此地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通知弟兄们儘快转移。” 刘万年脸色一紧,拱手道:“知道了。”转身安排去了。 赵书僧回到德义堂,赵银环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爹,方才外面出了什么事?” 赵书僧面无表情地道:“已经解决了,棒槌你帮少爷收拾行李,咱们今晚便撤。” “什...什么?”赵银环傻了眼。 赵书僧宽慰地笑了笑:“小心驶得万年船,放心有爹在,这天翻不了,你先走,爹隨后赶上。棒槌——”他转向棒槌。 棒槌拱手道:“得令。”拉著呆愣的赵银环走了出去。 德义堂外脚步纷乱,人喊马嘶,刘万年已经开始领著人展开撤退,德义堂內却安安静静,一片祥和。赵书僧想了想,自德义堂中走出,径直走向后院。 祠堂中香火繚绕,赵书僧静静地看著赵夫人的灵位,喃喃道:“不知怎的,我有一种预感今晚必將会见到董心五。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报仇雪恨。”他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一番,將牌位取下用包袱装了斜跨在背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赵书僧回头看去,正是刘万年:“都撤完了?” 刘万年点点头:“弟兄们已从暗道中走了大半,那个...段西峰迴来了。” “哦?”赵书僧精神一震:“隨我去看看。”他眼中杀机迸现,大步流星地回到德义堂。只见堂下几名嘍囉把守,堂中却是两人,一人正是段西峰,另一人蒙著头罩,看不清样貌。 赵书僧迈步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道:“西峰,看来事情发展得很顺利。” 段西峰笑道:“不辱使命,赤门已被斩草除根,只是...”他想起了路上那一片修罗场:“到底还是出了紕漏,竟让姚奇这廝钻了空子,导致白龙会弟兄死伤惨重,西峰甘愿受罚。” 赵书僧摆摆手:“无妨,这人是?”他看向那蒙著头罩之人。 段西峰笑著,但眼中见不到一丝笑意,伸手將头罩从那人头上取下露出董心五的那张脸:“正是大龙头日思夜想之人!” 赵书僧抚掌大笑,刘万年手按刀柄游走在段西峰身后,段西峰心中一紧,装作若无其事地看著赵书僧。董心五被反绑双手低垂著头,赵书僧围著他转了几圈,侧耳听著外面的动静慢慢小了下去,心中稍稍放轻鬆了一些,只要再將眼前的事解决了,自己便再无心事:“董心五,你可想过会有今日?” 董心五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大龙头,好久不见。” 赵书僧冷下脸:“昔日杀妻今日夺子,咱俩仇深似海,就在此地算个清楚吧!”他忽地变了脸色,手中长刀一抖径直取向董心五,与此同时刘万年一身大喝挥刀扑向段西峰! 董心五眼见长刀如虹,双手猛地一挣,绳索应声而断,他就势在地一滚,狼狈地站起身时,赵书僧的刀已到了眼前! 白庄外,穀雨和周围发了疯似地跑了过来,穀雨在地图上用手点指:“白庄之中修有暗道,这里便是出口。”將地图丟给周围,一个箭步窜上石阶,嘭地一脚將大门踢了开来,人影一闪钻了进去。周围再阻止已是不及,气道:“臭小子!”將手一挥:“李清隨我来,庞韜跟上穀雨!” 穀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却不敢稍歇,生怕来得晚了师傅会出意外,眼见得庄园之中遍地尸首,越跑越是心惊,越跑越是忐忑,忽觉脸上一凉,他伸手摸了一把,却是急得眼泪掉了出来。 “嚓!”地一声轻响,董心五的脸颊贴著刀刃而来,鲜血隨即飈射而出,他脸色僵硬地向后急退,赵书僧飞起一脚將他身体踹得飞起,直落到院中!他就地骨碌碌翻滚,起身时已將靴中的匕首抄在手中,赵书僧冷笑连连,手腕一摆钢刀化作万千寒星直奔董心五而来! 第二百七十章 后手 “师傅!”段西峰惊声叫道,正要飞身来救,刘万年斜刺里递出一刀,冷笑道:“早看你不是东西!” “那也比你这老棺材瓤子强!”段西峰举刀格挡,嘴里也不落下风。 “你!”刘万年气得怒目圆睁,双臂较力一刀快似一刀。 董心五手中匕首与赵书僧的长刀相比短了何止一倍,被对方迅雷般的攻势打得措手不及,只能连连后退暂避其锋芒,饶是如此依旧险象环生,赵书僧一心为妻子报仇雪恨,招招皆是杀招,董心五终於招架不住,被赵书僧一招削中胳膊,疼得他闷哼一声向旁栽去。 段西峰嚇得脸色剧变,惊道:“师傅!”忽地將手中长刀扔了过去,董心五就地一滚將刀接在手中,看也不看回手便撩,只听鐺地一声脆响与赵书僧必杀的一刀撞个正著。 刘万年见段西峰手中没了依仗,哈地一声怪叫双手擎刀直取段西峰面门,段西峰腰身一扭,忽地窜起,双手一托刘万年的胳膊,一招空无入白刃钻入刘万年怀中,刘万年大惊,想要变招已是不及,段西峰沉肩坠肘,嘭地一声直撞在刘万年的胸口,刘万年只觉得好似被一头蛮牛撞了一般,身体倒飞而出,嘭地一声狠狠撞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院外响起一声大喝:“师傅,我来了!” 段西峰惊喜道:“援军到了!”眼见董心五与赵书僧缠斗激烈,杀得难解难分,毫不迟疑地转身向赵书僧扑去。 赵书僧脸色微变,一招逼退董心五,抽刀便走,董心五与段西峰衔尾追去,赵书僧径直奔向后院祠堂,那里另有一条暗道,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他心中恼恨异常,愤怒於自己托大丧失了机会,只能逃出生天来日再战。 他一脚迈入门內,董心五与段西峰已追了过来,赵书僧长刀一挥,將两人逼至门外,远处的呼喝声由远而近:“师傅,你在哪儿呢?”“我是穀雨,回答我!” 董心五的脸色终於放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著赵书僧。双方跑得气喘吁吁,但充满仇恨地对峙著。 赵书僧冷声道:“段西峰,我待你不薄,何以要绝我后路?” 段西峰牙关紧咬:“你我深仇大恨,我活到今日便是要杀你的!”他恨恨地道:“今日让你死得明白,我父亲名叫常亮,乃是顺天府的一名快班捕手,那一年隨董捕头围捕白龙会,不幸死在了你的刀下。” “哦...杀父之仇?”赵书僧淡淡地道。 ”不错,事发之后我哭求董捕头为我父报仇,但他却告诉了我一件事,原来那夜围捕原本周密完备,但却走漏了消息,导致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场拘捕变成了一场猎杀,我父亲连同数名捕快好手都中了白龙会的计策,我说的对吗?” 赵书僧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那个人?” “万自约——你钱买通了他,白龙会能扶摇直上稳坐绿林道第一把交椅,也要仰仗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段西峰的脸上如痉挛般哆嗦著:“有万自约包庇,董捕头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见我態度果决便將我认作徒弟,並派了一件差事给我。” 赵书僧道:“原来如此,自从那以后你便入了白龙会。” “是,自加入白龙会我只有一个任务,那便是杀了你,为我的父亲报仇,为无辜死去的捕快报仇!”段西峰脸色痛苦:“而你生性多疑,身边的高手又太多,我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委曲求全,直到遇到曹湛,遇到燕子,我才有了向上爬的途径,才得以施展今日计划,可笑你生性自负任何人瞧之不起,却也硬生生踩进了我亲手布置的陷阱。” 赵书僧侧耳听著院外越来越响的脚步声,董心五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赵书僧有些不对劲,赵书僧看了他一眼,视线回到段西峰身上:“这么说你与曹湛与燕子结识,全是出於利用?” “这...”段西峰愣住了,片刻后他恨声道:“在这里的每一天无不令我作呕。” “很好,呵呵,”赵书僧竟然笑了出来,扬声道:“老兄弟,你听到了吗?” 董心五和段西峰齐齐一愣,只见祠堂后的帷幔中全贵押著曹湛和燕子走了出来。 “爹,燕子!”段西峰慌了。 “別叫我爹!”曹湛气得浑身发抖,燕子则双目含泪,全贵长刀已出了鞘,明晃晃的刀刃抵在燕子的后心处。 赵书僧冷笑连连,忽地高声叫道:“外面的人听著,再往前走,我就杀了他们两个!” 段西峰嚇得双腿发软,眼见穀雨已从转角处奔出,慌得双手连摆:“別过来,別过来!” 穀雨有些迟愣,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董心五脸色阴沉,喝道:“老七,站住了!”穀雨这才停下脚步,身后的捕快也不敢稍动,他们看不到祠堂里的情形,只能根据董心五的命令行事。 曹湛双目好似要喷火:“兔崽子,枉我对你信任有加,更將唯一的女儿许配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段西峰的双唇哆嗦著,他看看曹湛,再看看燕子:“燕子,不是他说的这样,我...我...” 燕子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她恨恨地別过了头。 赵书僧似笑非笑地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杀了董心五,跟我走。要不然保护你的师傅,这爷俩可就留不住了,哦对了,还有你的孩子,哈哈!” 段西峰擎著刀的手如筛糠般抖索个不停,眼泪夺眶而出,无助地看向董心五:“师傅...” 这一声將董心五叫回了数年前的那个黎明,他驀地睁大了眼睛,眼前却是那个孩提时代的段西峰,那时他也是这般哭泣不止,用稚嫩的声音恳求他:“师傅,我能不能不去,我害怕。” 那时的董心五还年轻,手下数名並肩与共的弟兄死於非命,甚至是死於一场阴谋算计,他的恨意比任何人都要强烈,他按捺著脾气宽慰道:“好孩子,想想你爹的仇,想想你那些叔伯的仇,师傅晚上一闭眼就是他们的脸,睡不著啊。你若真心报仇,那就听师傅的,有师傅做你的后盾,你什么也不要怕。” 第二百七十一章 选择 穀雨看不到祠堂里的情形,又见师傅和二师兄投鼠忌器不敢稍动,心下急转已大概猜到祠堂中必然有二人顾忌的人物,他四下环视,见这祠堂修得悬山顶,人字形二坡面屋檐低垂,低声吩咐庞韜:“老庞,给我找一架梯子来。” 庞韜低应一声,喊了两人隨他一道去了,不多时抬著一架梯子跑进后院,穀雨不敢离祠堂太近,向远处指了指,庞韜会意地將梯子架在墙侧,穀雨將钢刀斜背在身后,庞韜脸上忐忑不安:“有把握吗?” 穀雨摇了摇头,但仍坚定地道:“我会尽力。”沿著梯子轻手轻脚地攀上了房,躡足潜踪踩在单薄的青瓦上,沿著斜坡向正脊攀去,每一声细微的响动都足以令他胆战心惊,他矮著身子搜索著,两手在行进过程中轻轻抠动青瓦的边缘,但一无所获,他不禁有些灰心。檐下的情形瞬息万变,他强迫自己沉住气,慢慢地跨过正脊向后摸去。 “卡啦。”一片青瓦被他揭了开来,他停下了动作,仿佛僵住了一般,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慢慢將那瓦片揭起,睁一目眇一目向里观瞧,视线所及皆是灰濛濛的一片,待適应了光线之后才发现过了正脊乃是这祠堂的后堂,四周空空如也,地砖已被撬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隱约能看到洞口之下有扶梯直通向下。 暗道!穀雨很快反应过来,他轻轻地吐了口气,双手在那青瓦四周连揭,片刻后抠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他慢慢地移动到洞口,两腿试探著向下,轻轻踩在大樑上,待踩实了这才將身子向下探去,这洞口开得狭小,但穀雨年龄小身子还未完全长开,瘦削的身子顺利地钻了进去。樑上的积尘轻轻浮起,他的鼻间传来阵阵骚扰,他心中一惊,忙双手捂住口鼻向前摸去。 那边厢赵书僧露出快意而残忍的笑容:“段西峰,时候不早了,是隨我走,还是眼睁睁看著你的家人被杀,该做决断了!”眼神瞟向燕子身后的全贵,全贵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他用力向前一顶,刀刃直戳燕子的后背,她发生痛楚的呻吟。 曹湛骂道:“全贵,你这个王八蛋,忘了我和你燕子姐对你的好了吗?” 赵书僧將钢刀架在他的颈间:“老兄弟,消消气,全贵也是按照我的指示做事。” 曹湛恨恨地看向赵书僧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全贵绷著脸一言不发,甚至连看向曹湛的勇气也没有。 段西峰將燕子的痛苦尽收眼底,一时间心乱如麻张皇失措,看向董心五,董心五从回忆中回过神,他看了一眼段西峰,再看向那一对可怜的父女身上,隨后將目光移向赵书僧:“当年你与令夫人逃脱追捕,我情急之下抓到令夫人本意是想通过向你施压,只是没想到令夫人性格刚强如此,寧愿死在我刀下也不愿拖累你。虽然我並无伤她之心,但她毕竟是因为我而死。”他缓缓將匕首抽出。 段西峰目瞪口呆地看著董心五,董心五面色冷峻,沧桑的脸上平静而从容:“段西峰是我的徒弟,是一名捕快,註定要走阳关道。如果我一死,能换得西峰与家人安寧,那董某虽死无憾。” 段西峰浑身战慄,身体抖若筛糠,心中纠结万分,泪水涔涔而下。燕子霍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著不远处的老者,但见他面色黝黑皱纹堆叠,身体瘦削,与大街上寻常的糟老头子无甚区別,但一双眼睛正直清明,令人平添信赖之感。 捕快大惊,便要向前阻拦:“董捕头!” 董心五將眼一瞪:“谁也不准过来!”捕快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董心五只把眼看向赵书僧,赵书僧权衡片刻:“可以!只要你死了,其他人我都不在乎!” 董心五道:“好,希望大龙头言而有信!” 寒光一闪,刀刃直直向胸口扎去! 曹湛挑了挑眉,燕子嚇得一哆嗦,闭上了双眼。 噗!一声闷响,曹湛“嗯?”了一声,燕子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跪在地上的段西峰。他的两手紧紧地攥著锋利的刀刃,鲜血顺著手臂滴滴答答落了下来,董心五大惊:“西峰!你这傻孩子!” 段西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你是我的师傅,若不是你我早无家可归,冻死在街头了。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啊!”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不知怎得,燕子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注视著痛苦不堪的段西峰,陷入两难的段西峰,將要亲手选择死去的亲人的段西峰,泪水再也止不住,她吸了吸鼻子:“姓断的!” 段西峰扭过头,嘴唇翕动:“燕子...” 燕子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与我自小一起长大,自懵懂到两情相悦,再到今日的成婚相守,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段西峰拼命摇头:“不,不,我待你情真意切,从无半分虚假!” 燕子琢磨了片刻,忽地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也觉得是这样,我的心骗不了我,”她吸了口气:“昔年姚夫人为成全大龙头甘愿自戕,我又有何不能!” 身旁的曹湛忽地脸色大变,只见燕子猛地转过身,挺著大肚子向著全贵手中那明晃晃的刀刃扑去! “啊!”一瞬间段西峰惊得魂飞魄散,曹湛飞身扑了过去。 赵书僧瞳孔收缩,钢刀迅捷地摸向曹湛的脖颈,曹湛闷哼一声,依靠最后的余力坚持撞向燕子,全贵嚇得呆了,眼见燕子已扑到眼前下意识地將刀刃一偏,在燕子的大肚子前横划而过。 燕子惨呼一身向地上跌去,赵书僧恨她搅乱局势,一击得手后跟进一步,长刀如流星赶月直奔燕子而去。 段西峰惊得睚眥欲裂,劈手从董心五手中抢过匕首,嗨地一声,匕首如闪电般飈射而出直取赵书僧的咽喉!只是他前一刻双手被利刃割伤,这奋力一击却失了准头,电光火石之间直扎进赵书僧的胳膊,赵书僧暴喝一声,长刀迅捷地递出,燕子还未从地上爬起,猛然感觉胸口一痛,赵书僧已一刀刺穿她的胸口! 第二百七十二章 遗憾 “燕子!”段西峰心痛欲裂眼前一黑,董心五已闪电般窜入祠堂揉身而上! 赵书僧冷笑一声,抽身便向后堂跑去,哪知刚转过身,房梁之上忽地跃下一条黑影,以迅雷之势扑向自己。赵书僧实未料到身后还有伏兵,连忙举刀格挡,只听鐺地一声脆响,赵书僧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型,昏暗中穀雨不歇气地连砍数刀,鐺鐺鐺双刀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全贵將刀扔到一边,哆哆嗦嗦地爬行到曹湛身边,只见他颈间鲜血汩汩而出,早已气绝身亡,全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曹叔,你醒来!” 董心五捡起他丟在地上的钢刀窜到赵书僧身后挥刀便砍,赵书僧听得身后有异,连忙举刀迎架,穀雨一刀递来劈中他的胳膊,赵书僧闷哼一声,身体忍不住打著哆嗦,董心五一脚勾在他的脚踝,赵书僧立足不稳,身体向前抢出,穀雨大喝一声一刀削中他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赵书僧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血雾喷了自己一脸,身体慢慢地软倒在地,两腿一蹬登时了帐。 穀雨將刀丟在地上便向一旁倒去,董心五將他一把拉住,拖行几步回到光亮下,只见他身上血跡斑斑,显然在方才的激战之中他也没討得了好,如果不是董心五驰援,仅凭穀雨一人之力未必能拦得住赵书僧。 “燕子!”段西峰跌跌撞撞地將燕子抱在怀中,他坐在地上用绝望的声音嘶喊道:“郎中!快他娘的叫郎中!” 祠堂外脚步声杂乱,捕快纷纷涌了进来,庞韜见状立马向外跑去,穀雨虚弱地指著后堂:“后面有暗道。” “知道了。”答话的是梁岩,他高举火把绕过眾人:“跟我追!” 燕子胸前已被鲜血染红,嘴角噙著血丝,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段西峰嚇得泪如泉涌:“燕子,別睡,坚持住!” 燕子张开口,声音微弱而细小:“你当真是鹰爪子?” 段西峰点点头:“我是。” 燕子缓了口气,她能感觉到意识在快速远离自己:“可我只当你是我的丈夫。” 段西峰一愣,他看著躺在怀中的妻子,声音抖索成一个儿:“我是,可我没有救得下你。”懊悔的情绪在撕咬著他的內心。 燕子眼泪流了下来:“我们要说再见了是吗?” 穀雨虚弱地靠在墙侧,他怔怔地看著两人,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难过,鼻头一酸眼泪流了出来。段西峰点点头,继而又拼命地摇著头。 “真不想和你道別啊,”燕子费力地道:“我们那么幸福,我还没有过够这一生。” 我还想与你一起吃早餐,一起吃晚餐,一起勾栏听曲,一起拉著手看夕阳,还想在每个清晨醒来看到你在身旁。 段西峰道:“那你要儘快好起来,我们还有好长的日子一起走。”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燕子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要走了,你要保重,你...”她的眼神稍向董心五,董心五一怔,连忙俯下身子:“你给我记住了,帮我照顾好他,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大言不惭的託付终於让董心五湿了眼眶,他点头道:“我记下了。” 燕子鬆了口气,她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真遗憾,没有给你生下这个孩子...”双目一闔,与世长辞。 “我的妻!”段西峰嘶声痛呼,瘫坐在地上:“你可让我怎么活?” 我已经习惯了与你一起吃早餐,一起吃晚餐,一起勾栏听曲,一起拉著手看夕阳,我已经习惯了每个清晨醒来你都在。 隨喜酒楼后院,原本昏暗安静的灶房中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著灶中那口巨大的锅凭空移了开来,露出黑黢黢的洞口,紧接著棒槌的头冒了出来,他机警地四下环视,待確认四周安全后这才两手支撑跳將出来,他跳到灶下身后向洞口伸出手:“少爷,出来吧。” 赵银环抓住他的手吃力地钻出洞口,两人让到一旁,身后白龙会的人马陆陆续续冒出了头,棒槌不迭声地道:“快,快!” 直到最后一个人出现,赵银环向洞口看著,仓皇道:“我爹呢?”他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棒槌脸色铁青:“大龙头吩咐,要我等儘快撤离。” 赵银环倔强地道:“不成,我要等我爹,”他环视著灶房中黑压压的人头:“要走你们先走。” 棒槌断然道:“不行,大龙头的吩咐谁敢不从,即便是你也不能例外!”眼前危机从未仅有,令他他心中也不禁生起杂念。见赵银环態度执拗,眉头紧皱,忽地伸手扳住他的肩头:“跟我走!” 赵银环脸色剧变拼命挣扎,怎奈棒槌的手掌如铁钳一般不见丝毫鬆动,反而是自己在对方的压制下不由自主地向外走去,他嚷道:“棒槌,你干什么,鬆开我!” 棒槌充耳不闻,厉声道:“傻站著作甚,还不快走!”眾人这才回过神来,隨著向外走去。 门外掌柜的已经恭候多时,见赵银环走出,忙迎上前:“少龙头,小的叫左立,刘万年刘香主的徒孙,”做了个请势:“外面风平浪静,趁此机会儘快脱逃,大龙头在崇北坊置办的宅子足够住下,坊正已被小的买通,只要咱们安全躲过今晚,明日便分批出城,待事態平息之后再做他图。” 赵银环脸色黯淡:“那散布各处的弟兄怎么办?” 掌柜嘆了口气:“现在也顾不上许多,只能让弟兄们自求多福了。”他打起精神:“再说下去可要误了时辰,弟兄们隨我走。” 一马当先领著人穿过前堂,门前有两名店小二打扮的男子正透过门缝向外张望著,见掌柜来到低声稟道:“没有动静。” 掌柜点点头,示意两名店小二走上前將门打开,赵银环正要迈步出去,棒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將身体挡在他前面,赵银环正在诧异的功夫,身后的嘍囉已经隨著店小二走了出去。 安静的街面上空无一人,一行人自店中鱼贯而出,鬼鬼祟祟的人影映在地上,被摺叠出诡异的形状。队伍已走出大半,忽地自街角转出一支人马,身著公服手持火把,两下正撞个正著,周围將眼一瞪,厉声道:“白龙会余孽休走,顺天府捕快在此!” 第二百七十三章 侥倖 大街上突然火把通明,白龙会嘍囉却如见鬼魅,两个店小二双目圆睁,嚎叫道:“愣著干什么,跑啊!” 这一声如捅了马蜂窝,嘍囉拔足狂奔,周围岂有放过落水狗的道理,回身道:“剿灭赤门余孽便在今晚,弟兄们隨我冲啊!”不久前捕快拿下赤门总舵,士气正是旺盛的时候,不等周围吩咐便挥舞钢刀衔尾追了上去。 那店掌柜嘭一声將大门关上,隨手上了门閂,急得声调也变了:“快,去后门!” 棒槌看著脸上掛满惊惧的赵银环,暗中嘆了口气,一手搀在他腋下:“少龙头,快隨我来!”硬拖著他隨在掌柜身后快速向后院走去。 周围停下脚步,看著隨喜酒楼紧闭的大门,李清隨著停下脚步,周围道:“你继续追,喜律呢?” “在!”郑喜律跑得呼哧带喘。 “带一队弟兄给我撞开!” “得令!”郑喜律还年轻,兴奋之色全数掛在脸上,一个箭步窜到石阶上,飞起一脚踹向门板,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门板剧烈摇晃,郑喜律“哎哎”两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弹去,门板坚挺依旧,郑喜律偷偷看了周围一眼。 周围不动声色地看著他,这孩子跳脱鲁莽,日后若不加以约束恐怕要出事情。郑喜律的脸腾地红了,他倒也不傻,回身招呼捕快们:“我数到三,一起撞!” “一二三,嗨!” 后院之中赵银环忽地停下脚步一把甩脱了棒槌的手,棒槌气道:“少龙头,这都什么时候了...” 赵银环幽幽地道:“这样跑下去迟早要被追上,若是外面还有伏兵,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棒槌惊愕地看向赵银环,他发现赵银环的神色变了。 “嘭!”门板应声而倒,郑喜律与捕快扑倒在地,周围脚步轻盈绕过几人径直向后院追去。郑喜律从地上一窜而起,扑打著身上的灰尘,兴奋地道:“弟兄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周围一马当先衝到后院,恰见后门口尚未来得及逃脱的嘍囉,他嚎叫一身飞身扑了上去,当即便有两人迎了上来,周围一柄钢刀上下翻飞,顷刻间將两人劈翻在地,待抢出门口只见漆黑的巷子中数条仓皇的人影。 郑喜律尖叫道:“还敢跑,都给我站住了!”便要追上去,周围將他一把拦住,郑喜律疑惑地看向他,周围转回身看著黑黝黝的酒楼:“你带两个人留守酒楼,前前后后搜一遍,防止遗漏贼寇。” 郑喜律鼓起了嘴,周围在他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稳重点,搜仔细了。”周围將火把塞入他手中,隨后把眼一瞪:“听明白了吗?” 郑喜律不情愿地应下来,眼看著周围领著人绝尘而去,心中老大不高兴,身边的两名年轻捕快埋怨道:“都怪你刚才那般冒失,你看周老大生气了吧。” 郑喜律没好气道:“闭嘴吧你。”举著火把转身向院中走去。 昏暗的灶房之中安静无声,那口大锅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原位,只是那边缘仍有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探了出来,鬼鬼祟祟地观察著四周的动静。那人正是棒槌,耳听得脚步声远去,不禁露出一丝诡譎地笑容,低声道:“少龙头,他们果真走了。” 赵银环一脚踩在木梯上,一脚踩在地面上,黑暗的洞中闷热潮湿,发霉的气味熏得人直欲作呕,他低垂著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棒槌半晌听不到他的响应,忍不住向下看去,只见下方黑黢黢的根本见不到人影,正想追问一句,哪知院中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院中火把光亮一闪,三名捕快走了回来。 “妈的!”棒槌低声咒骂了一句,急声道:“少龙头...” “別说话!”赵银环低声喝止道,他隱隱约约感觉到地面开始发出轻微的颤动,他迅速趴伏在地面侧耳听著,那颤动越来越剧烈,接下来是模糊的脚步声,纷乱嘈杂。 他猛地站起身:“坏了,暗道被发现了!”话一出口,他的心砰地翻了个个儿,既然暗道被人发现,那父亲...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挥手在自己脸上响亮地抽了一记,双目在黑暗中陡然变得阴冷。 棒槌听得声音有异,惊道:“少龙头,你怎么了?” 赵银环迅速攀上木梯,摸索著向上攀爬,转眼间头顶在了棒槌的屁股上,他皱了皱眉稍稍挪开:“藏不住了,暗道中有追兵!” 棒槌道:“那怎么办?” 赵银环冷冷地道:“还能怎么办,爬出去。” 棒槌没有一丝犹豫,双臂运力將大锅挪开,敏捷地跳了出来,回身抓住赵银环的手,赵银环借势钻出洞口。两人的身子刚刚落在地上,门前忽地一声断喝:“出来,看见你了!” 两人同时一惊,猛地扑向门口。 郑喜律站在院中,没好气地向同伴道:“有病啊,鬼吼什么?” 那年轻捕快站在灶房门口,嬉皮笑脸道:“说不定能诈出一两个蟊贼。” 郑喜律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眼睛却陡然变得溜圆:“小心...”一句话未说完,棒槌已奔到捕快身后,一刀將其劈翻在地! 郑喜律的脸色剧变,还没来得及举起刀赵银环已如疾风般跃至他的面前,左手屈指在他喉间猛地击打了一记,郑喜律双目外突,喉间呵呵做声,身体猛地向后跌去。 另一名捕快离郑喜律不过两尺的距离,嚇得哇一声掉头便跑,棒槌身形一闪,向他背后劈去,眼看刀刃將要劈中他的后背,赵银环斜刺里抢出,伸手一拖棒槌的胳膊,棒槌一刀走空,疑惑地看向赵银环,赵银环面色铁青,伸脚勾住对方的脚踝。 那捕快收势不及,猛地向前扑去,嘭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地面上,他被摔得眼冒金星,扭头看去只见赵银环已站在他的身后,正阴惻惻地看著自己,捕快嚇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求饶道:“好汉,放过我吧...” “噗!“闷响声中,刀刃直刺入咽喉,捕快登时气绝身亡。 第二百七十四章 乔装 棒槌將血在靴底摸净,赶到赵银环身边:“趁著无人发现,快走吧。” 赵银环盯著那死去的捕快:“上哪儿走,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你知道哪条路安全吗?” “这...”棒槌满不在乎地道:“以我的拳脚,便是十个二十个鹰抓孙也不在话下,少龙头放心。” 赵银环冷冷地道:“不要盲目自信,我爹便是...”他住了嘴,双拳紧攥:“听我的,先將这三人拖到柴房。” 棒槌虽不明其意,但少龙头的话他是不会违背的,他转身走向郑喜律,郑喜律躺在地上剧烈地扭动著,他的喉头已被赵银环击碎,只有进气而没有出气,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痛苦不堪,但还有模糊的意识,见棒槌走来一把抓住他的裤脚,露出乞求的神色。 “救...我...”声音破碎而模糊。 赵银环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这张脸还没长开,嘴角绒毛还未褪去,他闭了闭眼睛隨后睁开:“是你们先將我逼上绝路的。”长刀一递直刺郑喜律咽喉,郑喜律停止了挣扎身体慢慢软了下来。 棒槌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子,走到灶房门口將另一名捕快的尸首也抓在手中向柴房走去,赵银环拖著余下那名捕快的尸首走到柴房门口,棒槌已在將柴禾向一旁推开,赵银环道:“將这两人的公服除下。” 除棒槌最开始刺杀的那名捕快之外,另两人均是咽喉中刀而死,公服得以完整保存,棒槌一愣,片刻他明白了赵银环的打算,麻利地將两人的衣服除下,两人迅速换上,棒槌將三人的尸首堆在角落中,那边厢赵银环拖了柴禾过来,摞在三人身上,转瞬间三人便失去了踪影。 “走吧。”赵银环在棒槌的肩上拍了一记:“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老天要不要我们活了。” 棒槌低低地应了一声,两人快速向后门走去,刚走过门口,远处忽地跑来两名捕快,举著火把高声喊道:“有发现吗?” 棒槌一惊,赵银环立即高声回道:“妈的,鬼影也没见到一个!” 说话间两人已跑到了近前,为首的那人一愣,放慢了脚步迟疑道:“周老大抓了不少人,命尔等前去支应。” 赵银环心头一紧,他强自笑道:“知道了。” 那人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赵银环,忽道:“弟兄,脸生啊?” 棒槌站在赵银环身旁,下意识地便想要伸手摸向腰间,赵银环道:“刚来没多久,跟著穀雨谷捕头做事。” “哦,”那人听他提到了穀雨,脸上的警惕顿时放鬆了下来,笑道:“小谷捕头现在可是顺天府炙手可热的人物,好好跟人家学,未来前途无量。” 赵银环笑了笑:“那是自然,小谷捕头另有要事交託我兄弟二人,待日后有机会再和老哥敘敘。” 那人一愣:“好说好说。” 赵银环拱拱手向棒槌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反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中。 那人领著同伴进入后院:“郑喜律,虎娃,毛冬,小兔崽子们躲哪儿去了?” 后院中静悄悄的,那人喊了两声仍不见回应,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同伴举著火把四下探视,在灶房前忽地停下了脚步:“老黄,你过来看看?” 那黄捕快听他声音有异,连忙凑近了细看,只见地上斑斑血跡触目惊心,他长大了嘴巴:“怎..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忽听灶房中嘭地一身闷响,紧接著黑暗中跳出一条黑影,黄捕快惊得鬚髮皆张,慌忙从腰间抽出单刀怒喝一声劈头砍去,那人影猛地从灶房中窜出,身形一闪抓住黄捕快的腕子:“老黄,看清楚了,是我!” 火把光亮掩映下看得分明,那人却是梁岩。老黄一惊,忙不迭將手中钢刀拋落在地,紧接著从梁岩背后陆续涌出一名名捕快。 黄捕快咽了口唾沫:“小梁,你们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梁岩一笑:“多亏了小谷捕头,他发现在白庄祠堂之中藏有暗道,我循著暗道便摸了过来,唔...看起来周捕头的断后也非常及时。” 黄捕快听他提及穀雨,眼神一闪,便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对,周老大率我等赶到之时,贼寇正意图从这酒楼中逃出,见官差来到便分作两拨逃离,李清与周老大各领了一队人马分头追击。现下周老大抓获贼人將近二十余人,实在看不过来,正要找人前去帮忙...” 梁岩振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头前带路。” 黄捕快答应一声,领著梁岩一行迅速走出后院,黄捕快偷眼看著梁岩:“听说小谷捕头又新收了徒弟?” 梁岩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小谷捕头不善言辞更不喜交际,除了家妹和广胜二人,再没有新收过徒弟。不过话又说回来,家妹与广胜到现在也不算正式拜师,人家至今可还没正式开口呢。” 黄捕快隨声应和著,鼻洼鬢角却见了冷汗,他偷偷地看向身后的同伴,那同伴也是一脸惨白。 “到了!”眼前忽地出现了数条火把,將大街上照得亮如白昼,二十余名贼寇被圈成了一个圈,全都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外围是一圈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的捕快。墙角处则是几名受伤的捕快,周围蹲在地上不知鼓捣著什么。 梁岩快步走了过去:“周老大。”这时他才看清那几名捕快的伤势,是箭伤。他有些愣怔,京城之中街头廝打见得多了,便是帮派之间的械斗也不算少见,但是箭伤在他的十几年的捕快生涯中也没见过几次。 周围转过身看向:“来了,看看这是什么?”將手中的物事递给了梁岩,梁岩接在手中细细端详,看得双目发直,不可思议地道:“弓?” 周围嘆了口气:“这弓箭手培养殊为不易,赵书僧竟捨得大力气打造出一支弓箭手的队伍,这人的野心和心机深不可测。”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天亮了 黄捕快远远地看著梁岩,同伴凑到他身边:“老黄,方才那两人...” “闭嘴!”黄捕快神情紧张,压低声音截断了对方的话,他已经意识到了方才那两名捕快是白龙会贼人假扮的,自己粗疏大意將两人放走,若是被周围察觉自己难免要吃掛落,他看著同样忐忑的同伴:“你小子把嘴给我闭紧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 “没有可是,”黄捕快满怀威胁地看了一眼同伴:“若是不想挨打或者革职,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那边厢周围已站起身,环视著场间对梁岩道:“你来得正好,好几位弟兄们受了伤,孙郎中体力不济,你分出人手將弟兄们送到同济堂,余下的跟我將人犯押送回府衙。” 梁岩答应一声便要离去,周围又叫住了他:“你见过海潮吗?” 梁岩一愣,摇了摇头:“自从府衙出发时便没见过他。” “这小子又跑去哪儿了?”他喃喃道,见梁岩还看著他:“快去吧。” 黑夜中传来仓皇的脚步,棒槌和赵银环贴著墙根快步走著,远处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棒槌停下了脚步,他指了指巷子深处,两人迅速躲进了巷子中的阴影中。 李清领著人经过巷子,他一边走一边心有余悸地道:“娘的,对方竟然有弓箭手,老子干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另一名捕快答道:“谁说不是呢,好在这弓箭距离远作用大,像方才贴身肉搏就不容易发挥作用了。” “那也伤了好几个弟兄,”李清恨恨道,转向那名捕快:“你对弓手挺了解啊?” 那捕快嘿嘿一笑:“不敢瞒您,小的行伍出身,军营里练过这玩意儿。” 李清点点头:“找个空閒时间给弟兄们都讲讲,省得下次再像今晚这般狼狈。”他转过身:“弟兄们都辛苦了,今晚著实打了个大胜仗,忙了大半夜也都乏了,儘快將人犯押回府中,便好好休息一番,明日咱们好生庆祝庆祝。” “明白!”“知道了!”回答得兴高采烈,一行人有说有笑,脚步声慢慢小了下去。 棒槌和赵银环从黑影中走出,赵银环探头看著队伍中被紧紧看押的白龙会弟兄,脸上的悲伤与愤怒清晰可见。棒槌嘆了口气:“少龙头,那左立提供的地址您可还记得清楚?”方才酒楼掌柜左立与两人分別之时,將藏身之所告知了赵银环,两方约定分头行动,尔后在那据点中会和。 赵银环想了想道:“那地方不能去了。” “好。”棒槌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赵银环道:“左立手下被捕,那据点隨时便有可能被供出来,咱们此刻前去无异於自投罗网。我城中还有几套私宅,你隨我走吧。”他顿了顿:“今日白龙会总舵损失惨重,可外派的几支人马未必便会全军覆没,这可是白龙会最后的家底,决不能教官府一网打尽。待躲过了今晚,设法儘快联繫到残存人马。” “明白了。”棒槌应道。 赵银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他一眼,棒槌回视著他:“我绝不会让你出危险。”今晚赵银环的转变让他大为震动,他的敏锐多变,机智沉稳让棒槌在他的身上终於看到了一丝赵书僧的影子。 赵银环点点头:“多谢。”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至於很多年后当有人回忆起这个夜晚时所能描述的仅是其中的一件或某几件事,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但当时处在这场旋涡当中的人有一点很篤定,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一名捕快挠著脑袋一脸为难地走出祠堂,穀雨与李清正低声说著话,先前周围与李清將抓捕的人犯押入顺天府大牢后隨即展开排查,但令人失望的是並没有发现赵银环的踪跡。 那捕快走到穀雨身后:“小谷捕头...” 穀雨停止了交谈,回身道:“怎么了?” 那捕快道:“那位大哥不让我们移动尸首。” “哪位大哥...?”话一出口穀雨隨即反应了过来,他轻声道:“知道了,我来处理吧。”与李清打了个招呼轻轻地走入了祠堂,段西峰靠在墙边,整个人丧失了生气一般,怀中抱著的正是他的髮妻燕子。 穀雨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走到他面前:“二师兄...” 段西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瞼,声音嘶哑道:“老七,让我和你嫂子再待一会。” 穀雨嘆了口气:“人死不能復生,你要节哀。” 段西峰將双手摊开,看著自己的掌心:“我这两手要是一松,从此以后就再也碰不到她了。我现在还能碰到她,似乎她还没有走,人还在这间屋子里。让弟兄们先忙去吧,一会我把人给他们送出去。” 穀雨看著他,忽地盘腿坐在了地上,段西峰诧异地看著他,穀雨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我陪陪师哥。” 段西峰嘴角动了动:“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性格跟个大娘们似的?” 穀雨脸腾地红了,他装作没有听见。段西峰將身体靠在墙上,看著怀中的燕子,忽道:“你可有了心仪之人?” 穀雨一愣,隨后他缓缓点了点头。段西峰虽然没在看他,却能感应到他的动作:“人家姑娘知道吗?” 穀雨尷尬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配不上她。”顿了顿又道:“她长得好看,心地良善,又是东壁堂中远近闻名的女神医,追求者趋之若鶩,而我只是个小小贱役,怎敢教她知道?” 段西峰道:“说出来吧,让她知道,说不定人家姑娘也中意你呢。一生太短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並不像看上去那般长远,事实上这段时间从来都是倒著数的。” 穀雨心中砰地一跳,段西峰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性格內向,但却能主动跟我讲这么多,师兄承你的情。”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下山 穀雨眼巴巴地看著他,这廝外表看上去舒朗粗豪,实则心细如髮,將他那点小心思看个通透,段西峰收敛了表情:“老七,我好多了,去忙吧。” 穀雨顺从地站起身轻轻地走出了祠堂,走不多远便看到刘永吉领著军卒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董心五连忙迎上去,刘永吉走到近前猛地在董心五肩上狠狠拍了一记,兴奋地道:“好你个老董,一夜连挑京城两大帮,你这捕神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 对於赤门和白龙会两大总舵的清查正在逐步展开,五城兵马司接顺天府的协调求助,特意將刘永吉从追查逃犯的重任中调回,领了人马与董心五匯合,当他了解到事情经过后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董心五的目光追隨著被捕快抬出的赵书僧的尸首,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视线,刘永吉道:“那赵书僧之子你可找到了?” “没有,恐怕赵银环早已赶在官府合围之前逃脱了。”穀雨从祠堂中走了出来,站在了董心五的身后。 刘永吉眉头皱了皱:“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董心五道:“是,所以除了搜查狱中逃犯之外,还要再加上这一桩,穀雨与赵银环打过照面,我已命人绘影图形,劳烦你通知兵马司的弟兄们代为搜检。” 刘永吉乾脆地道:“放心吧,我立即著人通知下去。”招了招手唤过亲兵,將任务分配了下去,尔后出神地看著董心五。 “老董,你在担心什么?”董心五一愣,原来刘永吉察言观色,见他脸上没有丝毫高兴的表情,情知必有隱情。 不待董心五回答,院子外忽地跑进一队人马,为首的却是高强,董心五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不由地眯起了眼睛。高强跑得气喘吁吁,待离得近了一拱手:“董捕头,首辅大人来了顺天府,要你立即回去问话!” 董心五神情一滯,隨即应道:“我知道了,老四,”喊的是周围,周围跑到他面前:“师傅。” 董心五道:“你带人留在白庄善后,一切听刘指挥安排。” 周围应道:“我知道了。” 董心五向刘永吉拱了拱手:“刘指挥,辛苦你了。”领著人急匆匆走出了院子。 刘永吉望著董心五的背影:“奇怪,顺天府连番捣毁两大帮会,这是多露脸的事儿,怎么看老董不太高兴的样子?” 周围嘆了口气:“刘指挥您还不知道吧,万府尹死了。” “什...什么?!”刘永吉脸色剧变,难以置信地看著周围,而后者没有应答,忧虑清晰地掛在了他的脸上。 天际霞光万丈,日头渐渐从山头爬升而起,將群山披上了一件璀璨的光晕。 朝天寨外,侥倖活下来的乡民將夏姜与吴海潮两人送了出来,夏姜回身看向狼狈不堪的眾人,经过昨晚一场惨烈的鏖战,每个人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衣服更是破烂不堪,但这与每个人心理的创伤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眾人守著姚中慧的尸首熬到天亮,不见再有追兵,几名年轻后生便潜回了山寨,这才发现对方早已离开,而山寨中尸横遍野,再无一个活口。眾人强抑悲痛將亲人的尸首掩埋,接下来便要考虑日后的打算。 现下徐开龙和姚中慧两位主心骨双双离世,年轻一代中姚井儿为保护寨民身死,胡佳当了叛徒,放眼整个寨中竟再无具备领导能力的人物,出现这种局面徐开龙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此人武艺高强头脑灵活,却也极为护短,生怕手下人吃了亏,所有事均要由其拍板做主,如此一来年轻人得不到锻链,以致在危急时刻找不出能暂代大当家之职的人选。姚中慧正是看到了如今的窘境,才冒险將这个位子交给了夏姜。 夏姜莫名其妙地接下来这副重担,自然要为寨中老少负责,她性格果断,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命大脑袋將存活的人员统计了一遍,共计有耄耋老人十二名,成年男子十七名,妇人十五名,另有六名少不更事的孩子。这其中的成年男子大多是伤病从一线队伍中退下来的,能够从事生產的不过六七人,即便加上女子,也仅有十余人尚有经营能力。 此时正值春季,如果不走刀口舔血的老路,仅凭这些人依靠耕种过活,起码要坚持到秋季才能有粮食。一笔帐算下来夏姜不禁心生忐忑,原本凭著一腔热血应承下此事,但她原本孑然一身,在东壁堂中吃住无忧,如今却要实实在在地考虑寨中老少如何生存下去的问题。 眾人簇拥在一起,眼巴巴地看著寨子门口的夏姜,夏姜打量著那一张张张皇无措的面孔上,温言道:“大家也无需悲观,现下在城內还有咱们流落在外的兄...兄弟。大脑袋隨我去將他们寻回,只要知错就改的,那就还是咱们山寨的人。” 兄弟一词对她仍是陌生的,但她知道只有入乡隨俗才能贏得他们的信任。她看著人群前方的三个老人:“王叔、张叔、魏叔,寨子里就拜託您三位了。”这三人原是跟隨徐开龙南征北战的老部下,因伤退居二线,在寨中颇有威望,是以被夏姜抓了壮丁。 王叔道:“大...大当家,您放心去吧,寨里的粮食撑个三五月不成问题,您也无需太过操心,是吧老张?” 张叔哼了一声,將脸別过一旁,魏叔与王叔尷尬地对视一眼,魏叔忙打圆场,向夏姜陪笑道:“老张还在气那伙毁了山寨的畜生,大当家的別在意。” “理解,”夏姜將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淡淡地道:“月中我再上山看望大伙。”说罢向眾人扬了扬手,领著大脑袋和吴海潮向山下走去。 山寨中一片狼藉,眾人强打起精神收拾残局,那张叔仍原地站著,魏叔拉了他一把:“那女娃娃你就算再看不顺眼,也不能当场撅人家面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隱瞒 张叔气呼呼地道:“咱们都是跟著徐大当家尸山血海挺过来的,论资歷讲辈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接这个位子,还是个乳臭未乾的女娃娃,我呸!”他本以为姚中慧身死之时会將位子交给他,哪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王叔皱了皱眉,规劝道:“我看夏当家心思机敏行动果敢,最关键的是官府中有熟人,若她有心帮咱们,说不定便是朝天寨之福。” 魏叔沉下脸,神情讳莫如深,半晌后缓缓道:“正是因为她与鹰抓孙相熟,所以未必便是真心要帮我们。” “你是说?”王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魏叔世故圆滑,脑子却是老几位中最好使的,听他这样说心下也不禁泛起了嘀咕。 魏叔眨了眨眼,將眼中的担忧一抹而光:“我什么也没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山道上大脑袋在前带路,夏姜居中,吴海潮殿后,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向林间,四周瀰漫著草的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三人低著头赶路,不多时露水已將鞋子打湿。 夏姜放缓了脚步,吴海潮凑上来,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夏郎中,你真要去做这劳什子的大当家?” 夏姜点了点头:“你也看到了,这一山人老的老小的小,若是放任不管哪里有他们的活路?” 吴海潮满不在乎地道:“这些人是山贼,理应抓到顺天府大牢,到那时吃喝不愁,肯定能活下来。” 夏姜看了他一眼,对这廝满嘴胡诌的习性颇为无奈,她想了想忽道:“我知道你与穀雨交好,但这事绝不可以让他知道。” “为什么?”吴海潮疑惑道。 夏姜淡淡地道:“若他和你一般想法,那就等於我亲手將这些人送入大牢,我將怎么面对死去的徐开龙夫妇?” 吴海潮怔了怔,穀雨行事常常出人预料,自己算是了解他为人的,却也经常摸不清他的想法,若將此事告诉他,穀雨或许真的纠集人马將朝天寨挑了,但他仍抱著万一希望:“咱们將来龙去脉讲与他听,说不定他能网开一面呢?”他下意识地將自己划为了夏姜一伙,只是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夏姜站住了脚步,回过身定定地看著他:“你敢赌吗?” 吴海潮一怔,他確实不敢,左思右想仍旧找不到万全之法,不禁懊丧地在额头上锤了一记:“早知道就不应跟你上山,这下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就当帮我个忙,”夏姜抿著嘴角一笑:“谁又能料到我本是上山示警,却领了个朝天寨大当家的差事,世事无常皆无定数,坦然接受尔后想法子解决便是。” 她本来生得极美,斑斑晨光透过枝叶笼罩在她身上,描绘出一层跳跃的金光,直將她衬照得如同仙女下凡,吴海潮一时看得呆了,定了定神才道:“我知道了,有需要你儘管吩咐,干得好了你便赏我个二当家。” 夏姜笑了笑:“就这般说定了。” “大当家可是要休息?”走在最前的大脑袋终於发现了两人落在了后面,远远地站定询问著。 夏姜与吴海潮两人加快脚步追了上来,大脑袋憨憨地道:“大当家的累不累,要不然咱们歇会再走?” “不用,”夏姜示意他开拔,边走边道:“城里还有多少人马?” 大脑袋算了算:“还有二三十余人,既有胡佳的死忠,也有徐大当家的手下,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寨中的变故,即便知道了想要回山寨的不知还有多少?”徐开龙一死,对於有野心的年轻人的约束便荡然无存,究竟还有多少人愿意干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计,大脑袋实在没有太多信心。 夏姜对这件事倒是看得开:“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有一人愿意回去也是好的,你不可急躁,也不要硬劝,毕竟人各有志。尤其不能產生衝突,若是触怒了对方,再像昨晚闹一出,就凭寨子里剩下的老幼病残可拦不住。” 大脑袋苦涩地道:“我懂了,大当家。” 夏姜看了他一眼,这人性格憨厚,心肠也不坏,见他黯然神伤不由安慰道:“进城之后咱们分头行动,你抽个时间来东壁堂找我,我那里还有些积蓄,统统置换成粮食,先將眼前的难关渡过去。” 大脑袋忽地停下了脚步,夏姜和吴海潮不由自主地隨之停下,大脑袋忽地转过身跪在地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当家,大脑袋是个粗人,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感激您,给您磕个头吧。” 夏姜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將人搀起,大脑袋抹了一把泪:“今后只要是大当家吩咐的,大脑袋无有不从。” 吴海潮在后嘿嘿笑道:“这傢伙,表衷心够快的,我以为朝天寨中都是铁骨錚錚的汉子呢。” “要你管!”大脑袋將眼一瞪,夏姜气得剜了他一眼,吴海潮咧咧嘴不做声了。 夏姜道:“大脑袋,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王鹏。”大脑袋道:“当年我爹娘上山时那位瞎子先生也在山上,名字是他取的。” 夏姜点点头:“你愿意我叫你大脑袋还是王鹏。” 大脑袋从来没听过別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心间忽地一热,尔后道:“叫大脑袋吧,这样更亲切。” “好,大脑袋,”夏姜郑重其事地道:“我不是你们的大当家,在外绝不可这样叫我。我只是感念徐当家的恩情,帮助各位渡过难关,待日后风波过去,定然还是要將这当家之位还回去的,你明白吗?” 大脑袋眼中是夏姜超凡脱俗的面容,耳中听到的是她温婉沉稳的低语,將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明白了。”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神情不禁黯淡了下来。 吴海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脑袋恼火地看了他一眼,黝黑的脸上竟然有些发热。 夏姜绕过他向山下走去:“快些吧,城门要开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来访 当夏姜三人走进永定门的同时,董心五带著穀雨、段西峰等人也走入了顺天府后堂,一路之上重兵把守,议事厅之中更是气氛森严,顺天府的佐贰官一个不落悉数到场,除此之外內阁首辅杨志皋並三法司长官驾临,更是让场间的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董心五按捺下心头剧震,领著眾捕快跪下参拜,杨志皋摆了摆手,却不是让眾人站起,当下便有两人抬著一副担架从厅外走了进来,担架之上鼓鼓囊囊蒙著白被单,在杨志皋的示意下摆在了董心五面前,董心五片刻间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果然白被单撩起,露出万自约苍老的面孔,他的遗容显然做过整理,胸前的血跡已被止住,只是苍白的脸上仍然带著那副惊慌的表情。 穀雨偷眼瞧去,脑袋嗡了一声,怎么会?! 他记得自己离去之时万自约还是活著的,虽然受了伤却也不至於毙命。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他急忙低下了头,生怕让別人看到自己的异状,偷眼向一旁的段西峰看去,只见他神色如常,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那边厢杨志皋欠了欠身子,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董心五,一府之长好端端地怎么会死在缉盗现场,大明开国二百余年,这种事还是首次发生,你要作何解释?!” 董心五早已预见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心中暗自嘆了口气,叩首道:“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请阁老治我的罪吧。” 段西峰抿紧了嘴唇,他在堵,今天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认。 堂上的长官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顺天府的佐贰官们更是紧张万分,生怕董心五说错了话牵累到自己。杨志皋则观察著董心五,他挥手制止了场间的骚动,逼视著董心五:“把经过详细说了,不要说谎,否则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阳光。” 他贵为內阁首辅,出言如此生硬,实在是因为既震怒又惊惧。 董心五抬起头,毫不避讳地回视著对方:“回稟阁老,这一段时间以来顺天府经过多番盘查,已掌握了衝击公廨劫走囚犯的主谋乃是赤门一伙。” “衝击公廨劫走囚犯?”“赤门?”杨志皋心中大震,万历虽然严令顺天府保守机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万自约坚不吐实,但杨志皋仍从近来六扇门的风吹草动发现了蛛丝马跡,只是没想到事情比他预料得更加严重,眼见场间窃窃私语的声音多了起来。他心思一转,厉声道:“安静!听董捕头说下去!” 由於他的弹压,场间迅速安静了下来,董心五虽有万自约生前的约束,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只得继续解释道:“赤门乃是京城中盘踞多年的一伙绿林盗。因在与官府交锋中吃了不少亏,於是怀恨在心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万府尹知晓此事之后便召集府中人马向贼巢进发,他本人因为心忧战果於是便主动隨行。” 他观察著杨志皋的神色,只是在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情绪,他继续道:“当初知道此事时我曾多番劝阻,但是万府尹並未听从,无奈之下护卫吴裕等人提出愿隨万府尹一道贴身保护,大军这才开拔,赤门在京城势力庞大,贼巢中高手如云,快班捕手很快与对方陷入了混战。小的顾念万府尹安危,只在远处居中协调指挥,並未上前参战,此时却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他说的绘声绘色,眾人的情绪不觉被他调动,即便是杨志皋也不禁问道:“什么事?” 董心五仍是那副沉稳的神情:“赤门幕后头目实际为姚奇姚材两兄弟,两人诡计多端,在贼巢中暗通地道,一俟战况不利立即通过地道逃了出去。这一幕恰好被万府尹看到,此时贼巢之中激战正酣,参战的捕快並未察觉,万府尹捕匪心切,竟然率人追了上去!” “嘶...”人群中发出了抽冷气的声音。 董心五道:“万府尹隨行人员本就不多,在追击之中又被敌人纠缠消化,虽有小的率人拼死护救,却也险象环生。眼见匪首姚材即將脱逃,万府尹二话不说带著吴裕追了上去,怎奈对方武艺高强,且又心狠手辣,万府尹与吴裕二人拳脚不敌,惨遭杀害因公殉职!” 一番话出口场间登时又乱了起来,段西峰不易察觉地吐了一口浊气,而一旁的穀雨低垂著头,缩在袖中的双拳紧攥,两肩在轻微地颤抖。 “嘭!”杨志皋在案前重重地拍了一记,面色狠厉地道:“一派胡言!万大人身先士卒追击贼首,你身为顺天府班头,承担卫护之责,为何不跟上去,却將万大人置於险地?!” “唰!”场间所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董心五身上。 董心五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阁老,小的尚有下文回稟。” 杨志皋长袖一摆:“说!” 董心五道:“只因我等与对方廝杀之际,又出现了第三组杀手,意图对我们图谋不利!” 他这一句话出口,当真如石破天惊,杨志皋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董心五道:“这组杀手来自白龙会,这白龙会乃是昔年京城第一大帮,阁老可曾听说过?” 杨志皋面沉似水,半晌后竟点了点头:“白龙会昔年在京城中搅风搅雨,人人惶恐不可终日,那时本官居所旁曾有人被劫持,付了银钞后却惨遭撕票,家眷每每提起皆畏之如蛇蝎。多年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我以为早已覆灭了。” 董心五摇了摇头:“不然,只不过白龙会在经过官府清缴之后行事更为隱秘低调,匪首赵书僧意欲东山再起,便祸水东引,衝击官府后刻意嫁祸给赤门,他们本打算在赤门与官府两败俱伤之伤时渔翁得利,却不料我的小徒弟穀雨识破了对方的诡计,因此白龙会不仅要除掉赤门余孽,更是要对当时在场的捕快杀人灭口。” 董心五顿了顿,环视著场中,只见人人大张著嘴,一脸的震惊,杨志皋缓了口气:“说下去。” 董心五道:“小的一时遭受两面夹击无暇分身,只能眼睁睁看著万府尹远去。幸而小徒穀雨武艺高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小的方能突破重围,只是那时却已晚了,万府尹已死在了对方刀下。” 第二百七十九章 证明 杨志皋定定地看著董心五,似乎在分析对方究竟是否在说谎,董心五坦然地回视著他,教杨志皋发现不了任何破绽,后者道:“后来呢?” 董心五道:“说来也巧,小的与白龙会缠斗多年,奈何能力有限从未將其一举歼灭,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遂將另一徒弟暗遣入会,伺机搜集贼寇的罪证,此事一出证据確凿,我便设法寻到这徒弟,有其带路引导,我们已將白龙会老巢攻下,匪首赵书僧授首毙命!” “嚯...”嘖嘖的道奇声、称讚声从人群中响起,这故事讲得曲折离奇,一晚拿下两个盘踞在京城之中的帮派,放在任何情况下也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同时也是值得上达天听的喜讯,美中不足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万自约的不幸。 可杨志皋並不打算放过董心五,灼灼目光逼视著他:“以上都是你一家之言,可有人证?” 身后一名捕快稟道:“回阁老,小的隨万府尹追击姚材,当时確有一队杀手突然袭击,若不是周捕头救援,小的恐怕就死在当场了...” 话音未落另一名捕快稟道:“小的承担卫护万府尹的职责,事发时在裕丰酒楼中董捕头曾言辞阻止,但万府尹並未听从...” 自证、佐证的声音瞬间响彻在场间,杨志皋听著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眉头拧成了川字,他用力地在案前拍了一记,“嘭”地一声巨响让场间迅速安静了下来。 “没规矩。”杨志皋低声道,他的目光落在了穀雨身上:“你叫穀雨?” 穀雨缓缓抬起头,脸色紧绷:“正是。” 杨志皋注视著这张年轻的面孔,他忽地想起一事:“便是你向陛下言道想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 堂上哄地一声笑了起来,穀雨双拳紧攥脸色发红,面前的这些人无一不是读书人,理想这个事情从他们的嘴中说出似乎更加顺理成章,他以为能与这些人產生片刻的共鸣,但遗憾的是一名贱吏的理想可能真的不足掛齿。 杨志皋皱著眉环视场间:“好了,安静。”他紧紧地盯著穀雨:“既然想要天下第一捕快,那便需秉公办案,实事求是。你亲身参与了缉捕过程,董心五所言可有谎言?” 穀雨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董心五,董心五也没料到杨志皋会搞这么一出,短暂的愣怔后他看向穀雨,杨志皋眯著眼睛:“小谷捕头,若董心五言之有误,你当场指出便是避免他犯错误。若是有意隱瞒,將来事情败漏,你也逃脱不了干係。” 董心五眼中瞳仁急缩,呼吸也不觉重了几分,穀雨抿紧了嘴唇看著董心五,心下纠结不已。他已经从董心五的表述中猜测到了真相,在他离开后不知出於什么原因两人杀了万自约,董心五並没有明確的动机,想来下手之人正是那正邪莫辨的二师兄,董心五为了保全他不惜编织谎言以掩盖事情真相。 他疼得呼吸急促,董心五的形象再一次在他心中变得模糊起来,他垂下了眼瞼,杨志皋厉声道:“穀雨,老夫在问你话!” 场间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聚焦在那个单薄的少年身上,因为整夜的激战他衣衫襤褸,浑身斑斑血跡伤痕累累,疲惫与疼痛使他微驼著背,稚嫩的脸庞上仍有未来得及清洁的污渍。 他慢慢地抬起头,董心五目不转睛地看著他,那眼神中甚至带有一丝乞求之色,穀雨的心软了,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师傅年迈的躯壳下惶恐的心情,他有些心疼他。 穀雨將目光转向杨志皋:“董捕头句句属实,小的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一句话出口董心五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神情间却已放鬆下来,他再次看了穀雨一眼,那眼神中却是愧疚。穀雨已將眼神別过一旁。 杨志皋將背部靠在了椅背上,堂上的官员静悄悄地等待著。半晌后杨志皋站起身,官员隨之站了起来,杨志皋背负双手扬声道:“既然案情已然明確,万府尹確係因公殉职,此事由刑部出面採集口供梳理因果,以奏表的形式呈上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早朝时要给陛下一个交待。”当即便有一名刑部官员越眾而出跪地领命。 杨志皋又道:“府丞何在?” 顺天府府丞名唤任忠贤,乃是万自约名副其实的佐贰官,他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刑部官员旁。 杨志皋冷冷地看著他:“顺天府掌管京畿要务,不可没有长官总领,万府尹既已离世,便由你暂代府尹之职,决不能让京城乱了套,你身上的担子很重,但必须给我撑下来,听懂了吗?!” 任忠贤比万自约大了几岁,一脸为难地道:“属下...属下年老体弱,恐怕,恐怕难当大任...” 杨志皋截口道:“既然你不愿承担,那就告老还乡吧!” 任忠贤嚇得一哆嗦,无奈地应承下来:“属下知道了。” 杨志皋哼了一声,袍袖一掸:“都退下吧,董捕头留步,我有话问你。” 董心五一愣,杨志皋的目光复杂难名,他心中颇为忌惮,片刻间议事厅中已走得一乾二净,董心五拱手道:“不知阁老还有何事?” 杨志皋注视著他:“白龙会衝击公廨劫持囚犯一事,方才堂上纷纷杂杂,老夫来不及细问,你且与我详细说来。” 穀雨跟隨在人群之后浑浑噩噩地走出议事厅,段西峰跟在他身后,三法司官员及顺天府佐贰官各归各位。捕快们则需要迴转值房,等待下一步指示,段西峰见四下无人,在穀雨肩上拍了拍:“多谢了,兄弟。” 穀雨扭了下身子,段西峰尷尬地悬著手掌,穀雨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著他,段西峰訕訕一笑收回了手。 值房之中捕快们虽然疲惫,但仍兴高采烈地討论著昨天的战况,穀雨並没有待在屋中,他在院中寻了个安静的所在,坐在石台上低垂著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段西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在观察穀雨。 脚步声从院外响起,董心五走了进来。 第二百八十章 身份 董心五与杨志皋的第二轮谈话结束得很快,杨志皋在了解到大牢中逃犯出逃的事情后並没有想像中的震怒,在董心五看来那是一种既忧心又放鬆的情绪。当初万历派锦衣卫前来封口时,董心五心急案情並没有深想,如今转回头看又觉得处处透漏著不对劲,而杨志皋的表现更是加重了他的猜疑。他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隱情。 但那是大人物的事情,与董心五並不相关,杨志皋也並没有要与之分享的兴趣,在了解完案情之后嘱咐董心五不可將二人的对话向外透漏,隨即便离开了顺天府。董心五终於鬆了口气,他知道眼前的难关算是渡过去了。 当他第一眼看到穀雨的时候,心中的愧疚再次升腾而起,他知道他再次让小徒弟失望了,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岁数大了,除了希望自己能全身而退之外,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徒弟们出事,去年方伟的牺牲几乎让他痛不欲生,如今哪里再有勇气失去另一个徒弟。段西峰任性妄为不假,但他被白龙会与万自约害得家破人亡,难道便只能忍气吞声吗?放过万自约的下场或许正如同他所说,他背后的势力会將其毫髮无伤地救出,尔后再以各种手段疯狂报復。难道这便是他想要的后果吗? 董心五晃了晃脑袋,他决定不再去关注这些问题。穀雨站起身来,双唇紧抿看向董心五,段西峰没有动,他看著穀雨走近董心五。 两人相顾无言,董心五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由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穀雨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他嘶声道:“老七...” 穀雨截口道:“师傅,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 不同的是这次的穀雨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爭,董心五一愣,隨即道:“也好,你这几日连番操劳奔波,回去好好睡个觉。” “好的,师傅。”穀雨向董心五拱了拱手,走出了院子。 段西峰看著他的背影:“他是个好孩子。” 董心五目光柔和:“嗯,他一向都是。” 他吐了一口浊气,严肃地面对段西峰:“西峰,既然你身份表露,即日起正式回归快班。自此光明正大缉凶捕盗,震慑宵小,还民以太平,时刻记住你的身份,不负为师期盼,能做得到吗?” 段西峰胸前剧烈起伏,眼眶渐渐湿润,这是他自小的愿望,为了今天他已经在黑暗中蛰伏了十余年,並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硬声道:“做得到!” 董心五在他肩上拍了一记:“今日下值后哪里也不要去,跟我回家,让你师娘好生看看。你父亲死后她便时刻念叨你,今日相见恐怕会嚇她好大一跳。” “嗯!”段西峰有些绷不住,泪水流了下来。 董心五笑道:“臭小子,多大的人了,还掉金豆豆。”段西峰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泪,董心五领著他向值房走去:“走,带你认识认识快班的弟兄。” 东壁堂,夏姜的小院,七八名五城兵马司的军卒在吴海潮的指挥下正在院中忙碌著,徐开龙、方氏兄弟、安三的尸首被依次抬出,吴海潮拱手道:“弟兄们对不住,还要劳烦各位帮助抬回顺天府。放心,只要到了顺天府,少不得各位的好处。” 这几名军卒是吴海潮路过永定门之时临时抓的壮丁,这廝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偏生有件本事董心五其他几个徒弟望尘莫及,那便是脸皮厚。他亮出顺天府的腰牌,大言不惭地向城门官要人,人家也不能当真得罪了他,只得挑了七八名精壮的劳力供其驱使。 將徐开龙的尸首抬上担架,夏姜认真地看了看对方苍白的脸庞,驀地想起昨夜的姚中慧,两人早前虽有齟齬,但经过昨晚的共同经歷,夏姜心中早已认可了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她知道徐开龙与姚中慧伉儷情深,但徐开龙临死的前一刻念兹在兹的是山寨中的乡亲,而姚中慧在临死时想的仍然是为徐开龙完成夙愿,两人甚至没有来得及为对方留下一句话。 不知不觉间泪水还是湿了眼眶,夏姜眨眨眼,將白被单盖在徐开龙的身体上:“走吧。” 吴海潮道:“徐大当家的遗体我会儘自己的全力保留下来,待有朝一日可与其夫人合葬。” 夏姜用力点了点头:“多谢。” 吴海潮道:“我也想为他二人做些什么,才觉得心里踏实。”他向夏姜摆摆手,扬声道:“弟兄们,跟我走著。” 军卒抬起担架,在他的带领下陆续走出,院子中渐渐恢復了往日的寧静,只有远处郎中与病患的交谈声隱隱约约传来,让夏姜的內心重新安静了下来,她打量著院中的狼藉,微微皱了皱眉,从角落中拿起扫把快速清扫著。 “姐姐!”一声清脆的童声传来。 夏姜霍地回过头,季安扑腾著两只小短腿投入了她的怀中,院门口王广和袖著双手,笑容可掬地看著两人:“回来了?” 夏姜道:“多谢师兄帮助照看季安。” 王广和歪著头打量著她:“气色中浮,乃是脾血亏输之象。累得紧了要注意休息。一会儿记得来找我吃饭。” 夏姜忽道:“师兄难道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王广和笑了笑:“你又不是三岁孩子,难道还要师兄寸步不离地看著你?”摆了摆手,身影隨即在院门口消失。 季安埋在夏姜的怀里:“姐姐,我不想和老伯伯在一起睡觉,他的呼嚕打得可响了。” 夏姜嘴角泛起笑意,將她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回到廊下坐了:“那他可有给你做好吃的?” 季安点点头:“可我不想吃。” 夏姜诧异地看著她,季安再次抱住了她的脖颈,奶声奶气地道:“我只想你。” 夏姜的心攸地一晃,她收紧了手臂,季安一动不动地趴在她怀里,匀称而又灼热的呼吸打在了夏姜的脖颈间,让她觉得有些燥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苍老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礼物 院外轻轻响起了脚步声,穀雨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口,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著廊下的两人,灰暗的心情慢慢地好转。他轻轻地走进了院门走到廊下,夏姜听得响声睁开了眼睛,仰起头看著穀雨。怀中的季安从夏姜的手臂中钻出,回头见是穀雨,不禁嘟起了小嘴。 穀雨尷尬地笑了笑,季安的眼眶中瞬间涌出了泪水:“你不是说好昨晚来接我的吗?” 穀雨脸上充满歉意,不迭声地道歉:“对不住,是我有事情耽搁了。我给你赔罪好不好?”他蹲下身子抱起季安站起身来,顿时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季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日不见似乎又重了少许。 而且她已经是个有脾气的小姑娘了,扭动著小屁股表达著心中的不满,穀雨像任何一个心怀愧疚的父亲一样陪笑加討好,外加不计成本的空口承诺,这换换得季安的小脸阴转晴。 夏姜好笑地看著两人,眼前的穀雨亦兄亦父,在与季安独处时看不到丝毫侷促。但他分明又是个木訥羞涩的少年,她实在想不到这人是如何切换自己身份的,或许他也不在乎。 穀雨將季安放下,季安一溜烟跑进了屋內。穀雨环视著院中,微微蹙起了眉,夏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院中狼藉还未被清扫乾净,草草倒了一地,穀雨快步走上前去,夏姜隨之站了起来,紧张地看著穀雨。 穀雨將扫把抓在手中,边打扫边道:“夏郎中,你这院子可乱得厉害,莫非是有病患搅闹吗?” 夏姜鬆了口气,隨著他的口风说道:“是,上午来了个不讲理的病人,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也歇歇吧,不著急。” “嗨,捎带手的事儿。”穀雨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將院中洒扫乾净。 夏姜端著水盆从房中走出,站在廊下静静地看著他,穀雨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感觉莫名其妙地一股燥热,他伸手擦了擦汗。 夏姜道:“来洗洗手吧。” 穀雨答应一声,老老实实地蹲下身子清洗著两手,院中只有他两人,只有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更让他不自在,装作若无其事地擦乾净了双手,忽地在脑门上拍了一记,夏姜诧异地看著他。 穀雨从怀中掏出那个脂粉盒,只见那原本精致的盒面现在却坑坑洼洼,漆皮剥落,犹如被晃散了架子。 穀雨脸色涨得通红,本能地便想收回去,但夏姜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只能硬著头皮,垂下眼瞼递了过去:“那个...这个据说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叫,叫三月娇,你帮我照顾季安那丫头,我心中感激万分,不知要送你些什么,也不知你喜不喜欢,那个...” 他吭吭哧哧地说了半天,半晌不见夏姜的回应,忍不住看向对方,却见对方明眸善睞,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他更加慌了,尷尬地举著那脂粉盒。 片刻后夏姜淡淡地道:“我不能收你的礼物。” 穀雨的心登时凉了半截,连忙解释道:“你別误会,你长得好看心地纯善,追求者眾多,我不敢有非分之想,”他越说越苦涩:“就当是朋友之间的礼物,好吗?” 我可能真的配不上你,可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 夏姜感受到了对方的窘迫,她心中暗嘆了口气,伸手將那脂粉盒接了过来:“谢谢你,我收下了。” 穀雨如蒙大赦,他挠了挠头:“希望你能喜欢。” 他唤出季安,向夏姜告辞,一大一小出了院子。夏姜拿著那脂粉盒坐回到廊下,把弄著手中精致的盒子出了神。 “我看这少年不错。”说话的是王广和,他踱著四方步走进了院子。 夏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偷听別人说话是要长针眼的。” 王广和冷笑道:“气急败坏也没有用。那少年喜欢你都掛在脸上,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夏姜心思机敏又如何不知穀雨的心思,若说她对穀雨毫无好感却也有失偏颇,他虽然不善交际,但为人坦诚温和,做事勤恳,尤其在收养季安这件事上更加说明此人心怀善良,单凭这一点便比大多数人强得多。 可夏姜对他的好感也仅止於此,从未有丝毫男女之情的想法,她在穀雨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爱意。她有些苦恼地点点头:“即便他喜欢我,我就该喜欢他吗?” 王广和咂咂嘴:“话倒也不至於那么说。小谷捕头不是那些心大少,若与你婚配,以他的为人自然会倾心为你,绝不会教你受一点委屈。” 夏姜倔强地摇摇头:“可我依旧不喜欢他。”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王广和无奈地看著小师妹:“那你说喜欢什么样的,师兄帮你找。” 夏姜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求助地看向师兄:“那您说什么是喜欢?” 王广和的脸挤成了苦瓜,但夏姜的面色很认真,直觉告诉他小师妹一定遭遇了某些变故,昨夜到今日后院中暗流翻涌,出於信任他並未过多盘问,但他能明显察觉到小师妹心境的变化。 他收敛起调笑的神色,认真地想了想:“是衝动。” 夏姜迷茫地看著他,王广和咧了咧嘴,他年事已高地位尊崇,却不得不给小师妹答疑解惑,心中的腻歪可想而知:“占有对方的衝动。”王先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夏姜的眼神更加迷茫,王广和想了想:“这样,你闭上眼睛——” 夏姜乖乖照做,王广和道:“若此时教你立即想出一名男子,第一个出现在脑海的人是谁?” “你。”夏姜是王广和从小看大的。 王广和火冒三丈:“除了我!” 夏姜的脑海中空空如也,她失望地睁开眼睛,向王广和摇了摇头,王广和嘆口气:“將来有个人会比我更早出现在你脑海中,那就是你喜欢的男子。”他居高临下地拍了拍夏姜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夏姜啊夏姜,你少时蒙难,是经歷过苦痛的。师兄不求別的,唯一所盼便是你能幸福顺遂。” 夏姜眼角泛起泪,她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百八十二章 爭执 回到久违的家中,季安可算撒了欢,欢快的笑声从院子里一路传到屋中,片刻后她拖著一架木马吃力地走出来,那木马比她高了一个头,底部设计成了弧形,木头的边缘已被打磨得光滑生亮。 穀雨赶忙从她手中接过:“我来拿。” “我能拿得动。”季安倔强地道,她伸出小手推向穀雨。 穀雨无奈地道:“好好,季安力大无穷,小马当然拿得动。”他悄悄绕到季安的背后,在她视线的盲区托住了马身,承担了大部分重量。 季安摇摇晃晃地將木马搬到院中,將其重重地顿在地上,插著腰仰著脖子骄傲地道:“我就说我能行吧。” 穀雨竖起大拇哥:“还得是我们季安。”他托起季安的小屁股將她扶上了马背,季安抓住马头耸动著身子,小马开始前后摆动,季安嘴中发出“驾!驾!”的声音。 穀雨搬了把凳子坐在马头前,托著腮帮子看著她,渐渐地出了神。 “篤篤”的敲门声將他唤了回来,不等他起身关老头和何姐已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关老头满脸堆笑:“小季安回来了吗?” 季安尖叫一声从木马上跳下来,扑到关老头怀中,关老头捧著她的小脸细细端详后给出结论:“瘦了,”瞥向穀雨:“都是你这臭小子不著家,將孩子寄养到別处,倒把孩子委屈了。” 穀雨苦笑道:“夏郎中对季安好得不得了,怎么忍心让她受委屈呢?” 季安帮腔道:“夏姐姐对我可好了,还有个老伯伯每天都给我做好吃的。” 何姐从旁笑道:“那何婶做的饭小季安就不喜欢吃了吗?” “喜欢,喜欢。”季安点头如小鸡啄米,何姐被她的娇憨逗得乐不可支,招呼穀雨:“饿了吧,吃饭去。” 何姐是南方人,饭食偏淡偏甜,正合季安的味道,何姐见她运筷生疏小脸紧绷,忙给她换了勺子,季安擎勺在手嘻嘻一笑,满桌的饭菜便遭了殃。她两只脚踩在凳子上,欠起身子飞象过河,汁水飞溅出盘。穀雨在她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记:“下来,都是大姑娘了,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关老头一瞪眼:“她那么小的小人儿,本就不是讲规矩的年纪,要你多事,”將眼前的盘子摆到季安面前笑容可掬地道:“安生吃。” 穀雨气得鼻息加重,见何姐抿嘴笑著看两人斗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往嘴里扒了一口饭:“何姐,做的还適应吗?” 何姐笑道:“横竖不过是那些活计,都是惯常做的,你不用担心。” 穀雨道:“那主人家待你如何?” 何姐道:“那家人是当大官的,既然瞧得上我的手艺招我入府,对我已是极大的恩赏了。更何况府中吃得好睡得好,钱也给得大方,我很知足。” 何姐的女红细致精巧,在街坊四邻是出了名的,年前经人介绍被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家相中,入府教授女红。员外郎家中的小女正值豆蔻年华,按照大家闺秀的成长路线,正是初学女红的年纪,何姐心灵手巧性格温婉,主人家一眼便相中了她。 穀雨自然也为她高兴,两人聊了两句,穀雨瞥眼瞧见关老头似乎心神不属,他用筷子在关老头的碗边敲了一记,发出叮地一声脆响,关老头嚇了一跳:“你当我要饭的呢?” 穀雨咧咧嘴:“有心事?” 关老头果断地摇摇头:“没有,”他扒了两口饭,忽地抬起头:“这两天官兵走街串巷,可是出了什么事?” 穀雨点点头:“具体事情不能说,但近些时日还是少出去走动为妙。”他盯著关老头:“还有你那劳什子的讲学,说出的话惊天动地,难道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关老头哼了一声,脸色沉了下来,穀雨见他不以为意,加重了语气:“听快班的前辈说昔年不少大儒讲学之时多发惊人之语,涉及天家大事、皇亲国戚,天子一怒,不少人进了班房便再也没有出来。如今常林书院作为京城唯一的私学重开山门,朝廷虽未命令禁止,也没明確表达態度,但私底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著,这几个月以来快班接上峰命令连番抓了几名在朝官员,罪名一概不知,只说把人押在牢中。你曾经也是在朝为官的,难道这其中的关联也看不懂吗?” 关老头气咻咻地道:“那几位皆是我在常林书院的老友,平素端方正直,只因仗义执言而沦为了阶下囚,这都离不开你们这些人的助紂为虐!” 穀雨火气腾地窜了上来:“那叫仗义执言吗,那叫找死!” 关老头霍地站起身,气得横眉立目:“皇帝疏於朝政,与民爭財却热衷得很,官员任人唯亲党爭不断,权宦之流欺压良善,桩桩件件令人啼血,常林书院急天下人之所急,为苍生请命,何错之有?!”他指著穀雨的鼻子:“混小子,做捕快所图的不是保民太平吗,你,你何以忘了自己的初心!” 穀雨身体哆嗦著,那被刻意压抑下的愤懣突然在此时迸发出来,他隨之跳了起来,大吼道:“我早已忘记初心是什么了!” 何姐目瞪口呆地看著两人的爭执,而季安早已被嚇傻了,怯怯地缩在椅子中。 两人喘著粗气互不相让地对视著。 “小谷捕头在吗?”就在此时,院外忽地忽地传来一声喊,穀雨回过神,他扭头看著季安,露出僵硬的笑容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哥哥出去看看。” 他瞥了一眼关老头,快步走出了院子,何姐拉了一把关老头:“得了,好容易见一次面,怎么还吵起来了?” 关老头赌气地坐了下来,季安胆怯地问道:“伯伯,你们怎么了?” 关老头缓和了语气:“我和你哥商量事情呢。快吃,別让饭凉了。” 穀雨打开院门,梁岩那张焦灼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不禁一愣:“梁大哥,你怎么来了?” 梁岩急声道:“小彤失踪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邀请 兵部郎中王立琦的府上,东跨院书房,綺兰手里端著一个果盘走了进来。王忠仁连忙將手中的书放下站起身迎上来,接过綺兰手中的果盘,笑道:“怎么亲自送来了,不是还有使唤丫头吗?” 綺兰道:“那些丫鬟怎会比我了解你的口味,读书读累了便歇歇吧。” 王忠仁面露惭愧道:“前几日忙於应酬,险些荒废了学业,已经惹得老爹不快,相公可不敢再偷懒了。” 綺兰欣慰道:“眼看秋闈不到半年的时间,相公却整日喝得醉醺醺,爹对你期许甚大,生怕你耽搁了正业。今日见相公勤奋攻读,我想爹也会倍感欣慰的。”她看了王忠仁一眼:“只是相公那些朋友,不思进取游手好閒,相公还是留心这些,可別被人带入歧途。”指的是严皮寿、史泰翔之辈。 王忠仁心中一紧,一瞬间还以为綺兰听到了风声,但见綺兰面露关切,情真意切,才稍稍放下心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綺兰施礼道:“那就不耽误相公用功了,只是还需注意劳逸结合,莫熬坏了身体。” 四喜脚步匆匆地走入院中,书房门恰在此时打开,綺兰走了出来,四喜急急停了下来,露出僵硬的笑容施礼:“少奶奶好。” 綺兰皱了皱眉:“四喜,你不在少爷房中伺候,整日神出鬼没的,想要做什么?” 四喜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訕訕地道:“少奶奶教训的是,小的知错了。”他看向屋內,王忠仁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綺兰不满地看了四喜一眼,让开道路,四喜小心地侧著身体走入书房,他不忙著稟报,待见綺兰身影拐出月亮门,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嬉皮笑脸地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陆姑娘终於服软了。” “哦?”王忠仁的脸上乐开了,將信瓤抽出飞快读了一遍,挑了挑眉:“陆诗柳约我泛舟游湖?” 四喜道:“正是,今日我见陆姑娘从庆元春离开,便一路尾隨,本想查探她的去处,哪知她竟是来了王府,我怕人多眼杂,当即便將她拦下,这才知道原来陆姑娘是想约少爷出游,小的想少爷一表人才风流瀟洒,想来陆姑娘终於开了窍。” 王忠仁的喜悦溢於言表,脑海中已浮现出与陆诗柳同游的旖旎风光,登时心猿意马起来。他瞥了一眼四喜:“四喜啊,你做的很好,少爷重重有赏,你去帐房支取二两银子,便说是我交待的。” 四喜一怔,心中暗自鄙夷,脸上仍是笑嘻嘻的:“谢少爷的赏。” 王忠仁兴高采烈地坐回到案前:“前番突遇横祸,本想修身养性,未曾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往日京城中嘲笑老子的多了去了,如今美人投怀送抱,看看他们的脸被打得疼不疼,哈哈,哈哈!”他想了想,吩咐道:“你去,速速通知严史二位兄弟,让他们共同见证这桩美事。” 四喜躬身道:“小的明白了。”转身出了书房,回身將门小心地带上。 王忠仁收回目光,他將身体靠在椅背上,想到陆诗柳作为京中百魁首本已被自己已高价获得梳拢之资,却连番躲避,教自己迟迟不得如愿,在京中已沦为了笑柄。但越是这样,他便越不能用强,陆诗柳拥躉眾多,为其容顏,为其风姿,为其才情,其中不乏豪绅显贵,若是走漏了风声,恐怕会对自己不利。 没想到陆诗柳打熬不住低了头,如今不仅可以拥美入怀,更可以光明正大地为之炫耀,心中自然喜不自胜,他站起身推开书房的门,志得意满地伸了个懒腰,却见一个半大孩子小跑著走了进来。 王忠仁道:“五平,著急忙慌地,这是作甚?” 那叫五平的书童躬身施礼道:“少爷,小的有事回稟。” 綺兰回到房中,丫鬟正在给窗台上的雏菊浇水,綺兰快步走了过去:“哎哟,浇这么多水小心烧了根。” 丫鬟连忙住了手,綺兰劈手將水壶抢过,皱眉看著她,丫鬟战战兢兢地道:“少奶奶,对不起...” 綺兰按捺住心头不满道:“这雏菊喜光耐半阴,適宜在湿润的土质中生长,要等盆中的水干后才能再次浇水,不能让根系长期浸泡在水中,否则容易烂根。”她將水壶放下,见丫鬟嚇得脸色惨白,心下不忍,温言安慰道:“这盆雏菊一向是红杏伺候的,不知者不怪,下次可得注意了。” 丫鬟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綺兰笑道:“傻丫头,我都说了不打紧,怎么还哭上了。” 话音未落,红杏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眼前一幕怔了怔,连忙走上前:“小姐,这是怎么了?”她是綺兰从娘家带过来的,是以綺兰虽然嫁人,但唯有她依旧以小姐相称。 綺兰道:“没事,你先下去吧。”丫鬟福了福,快步走了出去,红杏疑惑地看著她的背影,綺兰道:“你去哪儿了?” 红杏回道:“方才陆姑娘派人来找您,我见您不在便去代您回了话。” 綺兰皱起了眉头:“诗柳姑娘温婉典雅,才情艷艷,只是这出身...她被人痴缠,烦恼苦闷,我同为女子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颇为同情,但我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家中又是朝中做官的,掺和进这些事总是不妥,思前想后还是只能暂时委屈诗柳。这事是我有愧於她,只能待来日想方设法补救,你是怎么说的?” 红杏道:“我也是照这个意思讲与对方听的,说老爷近日劳病加剧,您做儿媳妇的要尽心照料,脱不开身。” 綺兰道:“正是此理,暂且拖些时日,诗柳做那种...那种营生,自然交游广阔,总能认识些比我有能力之人,若是他们出手相助,总好过我这个妇道人家拋头露面。” 红杏的脸色有些为难,她从怀中掏出一枚护身符递给綺兰,綺兰拿在手中,但见那锦囊精致小巧,不但植福护身,又不失美感,正面鎏金四字,写的是:平安喜乐。 綺兰不解地看向红杏:“这是?” 红杏缓缓道:“这是陆姑娘从护国寺中求的,她说上个月见小姐因为老太爷的身体忧心劳神,便每日在护国寺进香祈福,住持觉慧法师念其赤诚,才亲自给开的光。” 綺兰“哎哟”一声,羞愧地双手掩面,脸色涨得通红,红杏轻声道:“陆姑娘对小姐情真意切,红杏都看在眼里,便没有一口回绝,只说教她回去等候消息...” “跟她说这忙我帮了!”綺兰放下手,脸上不再有犹豫。 第二百八十四章 试验 一间幽暗的石室,地面上铺著草蓆,墙壁上一支火把静静地燃烧。角落中躺著两人,手脚被粗绳绑著,这两人正是秦广胜与小彤,双眼紧闭,还未从昏迷中甦醒。除此之外再无他人,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 秦广胜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一股潮湿的霉味钻入鼻孔,他皱著眉头活动著手脚,但是双手被反缚在背后使不上力气,小彤躺在身旁,他费力地挪了过去,用双脚触碰小彤的两腿:“小彤,醒来!” 小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的目光从迷惘中渐渐聚焦:“广胜,我们怎么...怎地到了这儿?” 石室昏暗潮湿,四周瀰漫著刺鼻的味道,火把的光亮偶尔无风自摆,更显阴森可怖。她浑身打了个寒颤,腾地坐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还未及说话,只听门口传来嘭地一声响,赵先生出现在两人面前。 秦广胜单膝撑著地面站了起来,小彤隨之站了起来,秦广胜將小彤护在身后:“你挟持官差,视同叛乱,还不快將我二人放了?” 赵先生阴惻惻地看著两人,忽地噗嗤一笑,他看穿了对方的色厉內荏,向旁让了让,身后涌进来几名人高马大的汉子,秦广胜色变道:“你们想做什么?!” 两名汉子不由分说逼近秦广胜,伸手压制其双肩,秦广胜拼命挣扎,但这两名汉子长得虎背熊腰,秦广胜的反抗並未起作用。小彤又惊又怒,便要上前阻拦,赵先生背后又走进来两人面无表情地逼近小彤,秦广胜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人也是相同的身材,小彤在其面前显得羸弱娇小,还是被人拿住了。 与此同时门外又走进几人搬了两架铁床摆在石室正中,秦广胜背后被人推了一把,不待他有所反应,身后的两名汉子將他推到铁床旁,不顾他的挣扎与喝骂將其推倒在床上仰面躺著,手脚换了绳索,呈大字型绑在了床边死角。 那边厢小彤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秦广胜被眼前的一切弄懵了,他破口大骂道:“將小彤放了,她只是个女子!” 赵先生走到两张铁床中间,歪著头看向两人:“顺天府何时招了女捕头,稀奇稀奇,”诡譎地笑了笑:“正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此乃天意。”他扭过头向门外道:“两位,还等什么?” 隨著他的声音,宝翁和阿彩两人缓缓走了进来。 秦广胜凝目看去,只见面前却是两个年轻人,为首的那人细长脸皮肤黝黑,年龄与自己相仿,面色紧绷略显紧张。站在他身后的却是一名少女,眉目如画娇小可爱,灵动的双目流露出一丝疑惑,一丝恐惧,她紧紧地攥著宝翁的衣袖。 走在二人身后的却是举著火把的邹念文和胡佳,邹念文站在赵先生一旁指引道:“夹神蛊並非凡品,我们也只是略有耳闻,至於功效如何,还要靠两位妙手巧施,给我们开开眼。” 阿彩攥紧了宝翁的衣袖,怯怯地道:“哥...” 宝翁伸手握在阿彩的身上,勉强笑道:“此番不远万里来到京城为的便是此事,哥心里有数。” 他看向赵先生,赵先生从怀中掏出一方面罩封住口鼻,身后眾人依样葫芦,片刻间尽皆面罩遮脸,只露出一双双眼睛,阴惻惻地看著躺在铁床上的两人。 秦广胜心头的不祥之感愈发强烈,他颤声问道:“你们...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赵先生没有回答,身后的汉子忽地走上前动手解除秦广胜的衣物,秦广胜大惊:“干什么!”拼命反抗,奈何手脚被缚,使不上力气。几人动作粗鲁,只听嘶啦嘶啦的撕扯声响起,片刻间便將秦广胜扒得只剩一条犊鼻褌,秦广胜又羞又怒,破口大骂道:“老子宰了你们!” 几人充耳不闻,转回身看向小彤,小彤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拼命地摇著头,几人衝上前撕扯小彤的衣服,又是一番嘶啦嘶啦的撕扯声,小彤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拼命地扭动著身体,阿彩忽道:“不需要拖了,这样便成了!” 小彤的外衫已被脱去,露出大红肚兜,白皙的两肩和大好肌肤赤裸裸地露在外面,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將头扭过一旁。 几人停下了动作看向赵先生,赵先生点点头將手一摆,一行人退到门外。邹念文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赵先生坐了下来,翘著二郎腿饶有兴致地观看著。 宝翁欠起身子,看著窘迫的两人,低声道:“对不住了,两位。”从怀中抽出两条面罩,一条递给阿彩,一条自己戴了。隨后將背上的包裹放在地上,隨后取出那个精致的盒子,交给身后的阿彩。 秦广胜紧咬牙关,看著两人的动作,但见宝翁忽地拔出一把弯刀,寒气森森地逼近自己,他登时瞪圆了双眼:“你...你想做什么?” 宝翁不答,刀刃在秦广胜的肚皮上游走,刀尖下倾,划出一条三寸长的口子。 秦广胜唔了一声,却並不感到如何疼痛,眼见刀尖过处一条血线隨即涌出,开始向外迸射出鲜红的鲜血。他心下一凉,恐惧地看著宝翁,阿彩走到另一侧,她將盒子打开。秦广胜瞧得分明,只见那盒中一条又白又肥的硕大虫子,浑圆的脑袋上两只眼睛黑如墨点,金色翅膀薄如蝉翼附著在身体两侧,安静地趴在盒子中央。 秦广胜顿时感到腹中翻江倒海直欲作呕,阿彩看了他一眼,將那盒子边缘轻轻放在秦广胜肚皮之上,嘴中轻轻放出嘶嘶之声,那肉虫如同听到了指令,脑袋一摆身体缓缓直立了起来。 阿彩嘴中嘶嘶之声不停,忽而迟缓忽而激烈,那肉虫便如跳舞般忽快忽慢地扭动起来,它的状態被一点一点调动起来,忽地张开嘴露出满嘴獠牙。 秦广胜何曾见过如此诡譎的一幕,只嚇得牙齿打颤,连赵先生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著那肉虫。 血腥味渐渐从秦广胜的伤口处瀰漫开来,肉虫身下几十双触角快速蠕动,向那伤口处爬了过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伤处 宝翁的弯刀刀刃上抹有特殊的药材,可以將血腥味放大数倍方便肉虫感知,阿彩嘴中嘶嘶之声不停,肉虫的状態逐渐兴奋,触角蠕动,向秦广胜小腹的伤口处飞快爬了过去,在所有人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呲溜一声竟沿著伤口钻了进去! 秦广胜嚇得魂飞魄散,四肢拼命地扭动,铁床被他的蛮力带动得吱吱作响,赵先生抱著肩膀饶有兴趣地看著,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胡佳却只感到头皮发麻遍体生寒,强自压抑著心头的噁心。心中不知如何却多了一丝庆幸,若是当真教自己夺了朝天寨,赵先生拿寨中的乡民校验药效,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置身事外。 正在挣扎中的秦广胜忽地停了下来,一股剧烈的疼痛瞬间从下腹传来,初时如细针钻孔,疼痛慢慢扩散成万根银针齐齐扎向心臟,秦广胜嘴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石室中隨即被他的惨呼声填满,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筛动起来。 小彤嚇得面无人色,目光中既有同情又有恐惧。阿彩凑近秦广胜小腹,只见在他的肚皮上鼓起一截“小山丘”,分明便是那肉虫的形状,正快速地向秦广胜的上肢游动,隨后便失去了踪跡。 惨叫声仍在继续,但秦广胜的挣扎却由剧烈转为衰弱,他的嘴角留出鲜红的血沫子,冷汗自他的鼻洼鬢角涔涔而下。他似乎能感觉到那肉虫正在胸腔之中翻江倒海,钻心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连连呼嚎。 宝翁和阿彩目不转睛地盯著秦广胜的反应,见他终於连声音也不再发出,脑袋歪在一侧,双目紧闭,四肢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两人互视一眼,阿彩搓动樱唇,嘴中再次发出嘶嘶之声,片刻后秦广胜的右胸口噗地破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圆乎乎的脑袋。 赵先生看得头皮发麻,喉间咕嚕一声咽了口唾沫,再看其他人大多面露惊惧,一副恨不得逃跑的样子,邹念文绕到赵先生身后,低声嘟囔道:“他妈的,这些人真够邪性的。” 赵先生狞笑道:“非如此不足以达到目的。” 那边厢阿彩將盒子取出靠在肉虫,嘴中嘶嘶之声不绝,那肉虫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体型比方才大了一倍有余,它慢慢地蠕动到盒上,在秦广胜的胸前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小彤目瞪口呆地看著两人转过头看向自己,短暂的迟愣后她忽然意识到了对方要做什么,她拼命地摇著头,阿彩有些犹豫,紧咬著下唇看向宝翁,而后者则面容冷峻,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小彤的泪水沿著腮边落下,她开始剧烈地挣扎,边哭边求饶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何要害我,放过我吧,呜呜。” 宝翁真实的情绪並没有看上去那般稳定,面前的女子眉目清秀,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光滑,让他真切到感受到面前鲜活的生命。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手起刀落在小彤的肚皮上划开了一道窄窄的血口,尔后吩咐道:“阿彩。” 阿彩没有回应,她定定地看著小彤一瞬间面如死灰的脸,眼眶忽地湿了。 “阿彩,做你该做的。”宝翁加重了语气。 邹念文眯起了眼睛,他观察著阿彩的表情,右手有意无意地摸向腰间。 “做完了就可以见到爹娘了。”宝翁的话让阿彩一激灵,她看著宝翁的眼神,双手攥紧,嘴中再次发出嘶嘶之声。 小彤见那肉虫拖著血跡慢慢靠近创口,再也忍受不住,啊地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在石室之中。 顺天府后院,暂代府尹的任忠贤在董心五的陪同下检视著后墙,高强指著已经垒到胸口的墙头,不无得意地道:“自从卑职接手以来,命令工匠日夜赶工,如今已小有收穫,重建的墙体已初见规模,而且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固一层,避免灾祸重演。到明日傍晚后墙可全部完工。” 任忠贤捋著三柳长髯满意地点点头:“干得不错,牢房的进度如何?” 高强道:“这两日主要以后墙为主,是以只有小部分工匠负责牢房重建,先將破损轻微的牢房加以休憩,將拥挤的牢房犯人重新进行分配疏通。这两日董捕头缉捕盗徒,全府上下只有卑职一班弟兄,虽然人手有限,但弟兄们不敢稍歇,恪尽职守,將这大牢护得有如铁桶一般。” 他这一句不知是是褒是贬,董心五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任忠贤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转过头看向董心五:“赤门与白龙会的贼寇可还有地方关押吗?” 董心五拱手回道:“回大人的话,主犯仍旧关押在顺天府大牢,其余人我准备分给五城兵马司代为关押,方才我已派人知会刘指挥了...” 任忠贤点点头:“听你所言,白龙会与赤门相比盘踞京城更为日久,势力也更加盘根错节,赵书僧虽然授首,但余孽尚多,为免死灰復燃,一定要想方设法將其同党找到一网打尽,还民以安!” 董心五回道:“卑职明白。” 任忠贤话锋一转:“公廨连遭横祸,朝廷上下无不关注,多事之秋还要董捕头谨慎行事,决不可做出格之事被人拿了把柄。”董心五一愣,任忠贤继续道:“本官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父母官,朝廷用人之际为民为国本官责无旁贷,奈何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董捕头是享誉京城的名捕,於刑名一道更是行家里手,本官不多掺和,你只管去做,明白了吗?” 董心五道:“卑职明白了。” “见过任府尹,恭喜任府尹!”远远地刘永吉带著人快步走来。 任忠贤迎上去:“又要辛苦刘指挥了。” 刘永吉道:“同殿称臣,任府尹无需客套。”他向旁边一让,將身后的穀雨与梁岩让了出来,董心五一怔,刘永吉道:“路上碰到的,有急事找你。” “怎么回事?” 穀雨与梁岩脸色焦灼,两人互视一眼,还是梁岩道:“董捕头,家妹与广胜齐齐失去了联繫,现在仍不知所踪!” 第二百八十六章 询问 昨夜一夜廝杀,梁岩隨快班弟兄缉捕贼盗,忙得一夜没有合眼。周围將人犯押回牢中后见捕快们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便將弟兄们打发回家补觉,梁岩拖著疲惫的脚步回到家中时,小彤却不在家中,他还道妹子早起去了永定门值守,是以最初並没有如何惊慌,但是终归放心不下,打著哈欠出了门直奔永定门而来。 哪知道巡城御史却说昨晚落锁时分秦广胜与小彤一道离开,至今也未回来。 梁岩一下子慌了神,一想到穀雨是两人记名的师傅,连忙赶往白纸坊板床胡同,他之前听穀雨提过一嘴,却並未实地来过。颇费了些周折才寻到穀雨,將事情与穀雨一说,穀雨当下也急了眼。 因为秦广胜受伤颇重穀雨將其打发回府中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原本以为他会老老实实在府中休养,即使秦广胜閒不住,也不过是去永安门值守,却不曾料到他与小彤两人会擅自行动。两人做事勤恳本分,所以穀雨从最开始便排除了偷懒耍滑的可能,只是现下既不知道两人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为何要离开。 他与梁岩核对一番,却发现两人的消息极为有限,很难推断出两人的目的。梁岩急得面色涨红:“我就这一个妹子,若是她出现不测,我怎么跟死去的爹娘交待?” 穀雨想了想:“你等我一下。”回到屋中,只见关老头仍气鼓鼓的,季安和何姐则抬头看著他,穀雨向何姐道:“对不住,公事在身,我得出去一趟。” 何姐忙道:“去吧,別耽误了正事。” 穀雨摸了摸季安的小脑袋:“等哥哥回来再陪你玩可好?” 季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小嘴一撇好似要哭出来,穀雨的心里难受极了,关老头站起身隔著饭桌將季安抱了过来,向穀雨看了一眼,硬邦邦地道:“还等什么,季安有我照顾有什么不放心的!” 穀雨嘿嘿一笑:“到底是做过官的,宰相肚里能撑船。” 关老头哼了一声,季安搂著他的脖颈,將头撇过一旁不看穀雨,穀雨挠了挠头快步向院中走去。季安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连忙扭回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还在看著。关老头嘆了口气:“那臭小子整日不著家,季安大了可怎么照顾?” 何姐温言道:“不是还有我们吗?” 关老头道:“老夫终有一天会老去,你还年轻,该考虑考虑寻个体己人。” 何姐脸色有些红,嗔怪地看了关老头一眼,关老头一梗脖子:“我说错了,街里街坊的跟老夫打听你的多了去了,那些歪瓜裂枣咱看不上,那老实本分的不妨相处看看,”他嘆了口气,用一种苍老的强调道:“什么叫搭伙过日子,人生多艰,一个人是过不下去的。一撇一捺,互相支撑彼此鼓励,方能平安收场。” 何姐脸色有些萧索,房间中陷入了寧静,后来何姐却摇了摇头,她坚决地道:“老夫子你说的不对,还有一种活法。” 穀雨与梁岩急急赶往顺天府,路上却与刘永吉撞个正著,他与周围在白庄正忙得热火朝天,董心五派人知会他前往公廨一晤,他情知老董有事是以不敢耽搁,领著人急匆匆赶来顺天府。两厢会了面不待细说,直奔后院而来。 任忠贤听得两名捕快失踪,不禁一个头两个大,一脸紧张地道:“可別再出了什么乱子,董捕头,你速去派人寻找。” 董心五想了想:“这样,咱们兵分两路,白龙会余孽仍未落网,拖得久了恐怕对方会趁机脱逃,我与西峰继续追捕。”他看著穀雨:“小彤与广胜与你最为熟稔,我分出一队交与你,你与梁岩二人查找两人下落。” 穀雨拱手回道:“明白。”隨即为难道:“只是现下弟兄们被分散在各处,恐怕也挤不出多少人来,偌大京城查找两人,恐怕...” 董心五看向刘永吉:“刘將军,不知你们兵马司还有多少弟兄可用?” 刘永吉飞速盘算著:“二十余人可用。”他在黄自在肩上一拍:“我的亲兵,留给你了。” 穀雨与董心五连连道谢,黄自在点齐人马走到穀雨面前,笑了笑:“谷捕头,早就听过您的名字,有幸跟您学两手,有事儘管吩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穀雨逊谢道:“不敢当。”当下也不再客套,向任忠贤和刘永吉施了礼,领著人匆匆走了出去。 任忠贤眼珠转了转:“我尚有公务处理,你们去忙,董捕头刑名一道久负盛名,你与刘指挥多多配合。”董心五施礼,任忠贤袍袖一抖,扬长而去。 刘永吉看著他的背影,低声问道:“这位任府尹你觉得怎么样?” 董心五没有做声,刘永吉笑了笑:“不问了,说吧,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顺天府大牢,刘万年手脚已被打上了铁镣,身子略微一动便会哗啦啦作响,他上身衣物尽除,露出赤裸裸的胸膛,他常年习武,虽然年过半百但身体依旧强壮健硕,但身周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牢中瀰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刘万年跪在地上仇视地看著对面的段西峰,段西峰擎著一支烧红的铁钎目无表情地回视著他:“既然赵书僧有心防我,所以绝不会將我知晓的据点作为藏身之地,但这事你知道对吗?” “我知道,”刘万年挑衅地看著他:“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披著狼皮的畜生,活该全家死绝!”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从他嘴中喷將出来。 段西峰懒得与他废话,一铁钎杵上去,刘万年的胸前冒起了青烟,伴隨著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刘万年喉咙中发出了一声悽厉的惨叫,蚀骨的疼痛令他蜷缩成一团,庞韜和另一名捕快紧紧地抓著他的胳膊,使他动弹不得。 段西峰目光冰冷地看著痛苦万分的刘万年,静静地等待著他慢慢恢復正常,刘万年喘著粗气,恶狠狠地道:“有种杀了我,老子但凡吐出一个字,跟你这小畜生的姓!” 第二百八十七章 手段 段西峰若无其事地將铁钎扔到地上,抬起眼皮看著对面的庞韜:“快班便是这样审讯的吧?” 庞韜一怔,隨即点了点头:“遇有顽固不化的贼寇,快班可使用非常手段,严刑审讯。” 段西峰嘴角撇了撇,下巴向刘万年抬了抬:“严刑用上了仍旧坚不吐实,似这等冥顽不灵之徒又该怎么办?” “这个...”庞韜一脸为难,顺天府万千手段,即便是穷凶极恶的案犯进了六扇门,亲身经歷过后大多乖乖地认罪,但京城之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顺天府每年都会遇到几个铁板汉子,纵使酷刑加身也毫不畏惧,由於无法获取到关键证据也未能从案犯口中套取供词,最后只得放任其离开。 段西峰直接了断地问出,庞韜却不能照实回答,一时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牢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段西峰皱了皱眉走到牢门口探头看去,只见董心五头前开路,领著刘永吉等人走了进来。 董心五透过门缝看了看委顿在地的刘万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將其拉了出来:“这位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刘永吉刘將军,还不见礼?” 段西峰毕恭毕敬地施礼:“见过刘將军。” 刘永吉上下打量著他:“这位就是那位传说的二徒弟吧。” 董心五笑道:“正是,小徒段西峰,以后少不得照面,刘將军多行方便。” “我和你师傅打了十几年交道,以后碰到事千万別见外,”刘永吉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拍了一记,不无艷羡地道:“心甘情愿潜伏数载,將江湖两大帮会挑落马下,有勇有谋又是一员虎將,老董这眼光没说的,”眼珠转了转:“有朝一日你若是不想干了,五城兵马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去去,”董心五笑著驱赶道:“当著我的面撬墙角,刘將军的脸面越来越大了。” 他引导著刘永吉向里走去,透过木柵栏可见各处牢房中早已人满为患,人挨人人挤人,谩骂声抱怨声不绝於耳,牢头范东亮手拿名册,吩咐狱卒將牢门打开:“念到名字的,走出来!” “刘理!” “王彬!” 隨著唱名,一名名囚犯挤开人群走出牢门站在走廊上。 董心五和刘永吉退到一旁,一边看著一边低声道:“还有將近二十名外逃案犯尚未归案,这些人被逼到绝路上难保不会鋌而走险,甚至伤及无辜。虽然目前还未接到有关於这些人的报案,但夜长梦多,你可要做好准备。” 董心五嘆了口气:“这群逃犯中牛鬼蛇神各怀其能,潜逃出城也不在话下。拖了这几日恐怕早有人远走高飞,此事別无他法,还要仰赖你多多协助,老董在此谢过了。” 刘永吉道:“我明白,兵马司大批人马仍在走街串巷搜查凶犯,爭取全数捕拿归案。” 那边厢范东亮唱名已毕走到董心五面前:“董捕头,人犯共计六十三名,已全数集结完成。” 刘永吉从范东亮手中接过名册扬了扬:“走了。”兵马司的军卒押解著人犯隨刘永吉走了出去,董心五收回目光,看著段西峰:“问出白龙会余孽的下落了吗?” 段西峰摇了摇头:“那老贼嘴硬得很,顺天府的刑讯手段稀鬆平常,迟迟无法撬开他的嘴,白龙会余眾狡猾多端,各路人马一旦匯合便会寻求脱身之机,到时人海茫茫,可就再也寻之不得了。” 董心五皱紧了眉头,他看著段西峰的恶狠狠的表情,忽地心中一动:“大道昭昭,官府即便动用私刑,为的也是还原真相寻求公利。西峰,你现在也是公门中人,那些帮会之中缺德阴损的手段可不能再使用了。” 段西峰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师傅,门缝里看人可把人看扁了,好歹我也是您的徒弟,对我有点信心,我自然有我的手段。” 董心五喜道:“你有办法了?” 段西峰卖了个关子:“给我一个时辰,徒儿去去就来。”说罢扬长而去。 穀雨与梁岩、黄自在两人领著军卒急急出了府门,正与吴海潮撞个满怀。穀雨一见这廝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前一脚踢在他的屁股蛋子上,吴海潮边躲边道:“哎哟,有话好好说,別动手啊!” 穀雨戟指道:“弟兄们出生入死,你这廝却溜奸耍滑,该不该打?!” 梁岩和黄自在站在远处愣愣地看著两人,不敢上前劝阻。 吴海潮叫屈道:“谁说老子没做事了,我,我...”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穀雨见他语塞,又是一脚上去,吴海潮“唉哟”惨呼出声,恼道:“你再动手,老子也还手了!” “我怕你!”穀雨气得脸色通红。 “两位!两位!”当著外人的面,梁岩深感家丑不可外扬,硬著头皮上前拦道。 黄自在隨在他身后,目光却是看向他身后的抬著担架的几人,那几人原本便是五城兵马司的军卒,被吴海潮强征了来当壮丁,登时上前见礼:“见过小黄將军。”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黄自在面露疑惑。 那几人齐刷刷看向吴海潮,吴海潮訕訕一笑,面向穀雨:“你先別急,这其中另有隱情。”当下便將他奉命去往东壁堂,结果遇到徐开龙遭人行刺的事说了,但对答应夏姜的事守口如瓶,隨后才道:“这朝天寨大当家只身进入顺天府大牢,最终却惨死在东壁堂,世事难料,谁也无法预料。我与夏郎中立即查探凶手,忙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只能先將尸体处理掉,再想其他办法。” 穀雨狐疑地看著他,锐利的目光盯得他浑身难受,穀雨平素为人温和,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犹如刀锋的眼神,逼迫得他忐忑不安冷汗直冒,这才体会到站在穀雨对立面的忐忑,他强自镇定道:“你若是不信我,一问夏郎中便知。” “我会的。”穀雨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先將尸体拉到殮房,你隨我们一道查找广胜和小彤。” “广胜和小彤,他...他们怎么了?”吴海潮心头一跳。 穀雨不耐烦地道:“先办事,路上再跟你说。” 吴海潮答应一声,领著军卒抬著担架快速穿过府衙的角门。 梁岩面色焦灼:“偌大的京城却去哪里寻找两人的踪跡呢?”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外室 穀雨一脸苦涩地道:“两人应该在城门落锁后才可下值离开,但两人在城门关闭前便已离开,想必是发现了进入城门的百姓人有异样的面孔才决定上前跟踪。但偌大京城人口將近百万,仅凭咱们这些人想要寻到两人无异於大海捞针。” 梁岩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那我们便放任不管吗,那是我的亲妹子!” “冷静,梁大哥!”穀雨伸手抓住梁岩挥舞的双臂,注视著他的眼光:“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黄自在上前道:“人手不够,这是我们最大的劣势。” “人,人...”穀雨急急思索,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稚嫩的面孔:“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人手透支,只能另寻支援。我认识一人,可解燃眉之急,隨我来。” 石桥胡同,一名年轻艷丽的妇人匆匆迈上石阶,將黑漆大门敲得山响。 “来了!”片刻后一名下人打扮的男子打开门:“夫人,您回来了。”连忙躬身行礼。 妇人鼻间嗯了一声,匆匆向里走去:“少爷呢?” 下人一边紧紧隨在她身后一边答道:“奶娘陪少爷在后院中玩耍呢。” 妇人边走边吩咐:“长贵,咱们要出趟院门,速速把马车备好。” “啊?”长贵怔了怔,试探著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妇人不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多嘴的奴才,让你收拾便收拾,哪来的这些废话!” 长贵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虚拍了一记:“瞧小的这张嘴。” 妇人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还不快去。”长贵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后院,一个长相可爱的虎头小子正在几名下人的陪同下玩耍,奶娘站在不远处,手里端著水瓶,目不转睛地盯著那孩子。妇人拐过月亮门,一眼便看到自己的独子,唤道:“星儿。” 那叫星儿的孩子飞身扑到妇人怀中:“娘,一早便不见你,你去哪儿了?” 妇人蹲下身子抚著他的小脑瓜:“乖星儿,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星儿霍地离开妇人的怀抱,雀跃道:“好啊,咱们去哪儿玩?” “出城。”妇人乾脆地道。 星儿喜笑顏开,两只小手啪啪地拍著:“出城,出城,”他忽然停下了动作:“爹也去吗,他有日子没来看我了,星儿想爹了。” 妇人道:“你爹在城外等著你呢,”她站起身看向奶娘:“去把少爷的应用之物收拾好,半个时辰后出发。” 奶娘答应一声,招呼著几名家丁下去准备。 妇人充满留恋地环视著后院,这间院子是她千挑万选才选中的,两进的院子中一石一瓦一山一水,皆是她倾注心血摆弄而来,才有了现在这番清新典雅的样子,更重要的是此处地处繁华,闹中取静,院落的价值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极为金贵的。如今却要弃之而去,她的心中实在不舍。 步履匆匆走进房中,她转身关上了门,隔壁传来星儿兴奋的声音:“徐妈妈,咱们要出去玩了,你高不高兴?” 奶娘应和的声音:“高兴,星儿高兴徐妈妈就高兴。” 妇人快步走向衣柜,將贴身衣物取出摊在床上,隨后蹲下身子从衣柜的底层抽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木匣,將木匣打开登时满室生辉,金银细软珠宝首饰满满当当装了整整一个木匣。她快速將木匣的东西倾倒在衣物之上,用包袱打了个卷斜背在背上。 正在此时院中忽地下人的呵斥声:“你是干什么的,怎得私闯民宅?” 妇人一惊,將包袱取了下来掖在枕下,转身回来走到门口,刚刚打开门面前忽地跳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嚇得她尖叫一声,便向后倒去。那人一把將她拉住:“夫人,小心!” 妇人勉强站定身子,挥手將对方的手甩脱,凝目看去,只见面前这人身材高大,鼻直口方,年纪约莫二十多岁,她颤声道:“你是谁?” 那人启齿一笑:“我叫段西峰,乃是刘万年刘大哥的好友,昨夜鹰爪子突袭白庄,刘大哥出了事,你可知道?” 妇人变了脸色,惊魂未定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 段西峰笑道:“刘大哥髮妻不能生养,为了保住老刘家的香火,便將您金屋藏娇养在此间,是也不是?”妇人定定地看著他,不知该如何答覆,段西峰道:“要说我那老嫂子的气性也是真的大,坚决不让刘大哥纳小,刘大哥若不是顾念夫妻情深,早就休了她了,也不至於让夫人躲躲藏藏受那无妄怨气。” 他摆出一份真诚的面孔:“我与刘大哥情同手足,出事前便嘱咐我儘快將你和星儿护送出京,是我来得迟了,还望夫人原谅则个。” 他说得煞有其事,妇人眨了眨眼,喃喃道:“算他还有良心。”看著段西峰身后不知所措的几名家丁,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都收拾好了吗?!” 下人一鬨而散,段西峰走进房来双目一扫,见床榻之上凌乱不堪,便猜到了妇人的想法。他双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口中叫道:“哎哟。” 妇人嚇了一跳,皱起眉头:“怎么了?” 段西峰故作紧张道:“刘大哥说人多眼杂,若是这么多人隨你出城,难保不会落到有心人眼中,到那时非但夫人跑不了,恐怕连年幼的孩子也会遭遇不测。” 妇人果然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段西峰道:“不如这样,你和星儿悄悄跟我走,我武艺尚可,可护送您母子二人安然出城。” “这个...”妇人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审视地看著段西峰,段西峰忽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妇人惊得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段西峰倒转刀柄,拍在妇人手中:“若您不信我,这把刀交给夫人。若我有不轨之心,您便將我一刀宰了。” 妇人想了想:“也罢,我且信你一回。”將刀掖在腰间,用宽大的外裳遮挡之,她快步回到床前,將枕下的包袱重新背到背上:“不等了,咱们走。” 院外,长贵领著四个魁梧的男子急匆匆走了进来,边说边道:“没想到老爷考虑如此周全,竟安排了两拨人卫护夫人。” “两拨人?”为首的一名男子拉长了脸。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外援 “是啊,”长贵见他脸色不善,小声地道:“先前已经有一名弟兄来了。” 那领头的男子眉头微皱,扭头向后看了一眼,身后三名男子不约而同地摸向了腰间。 段西峰领著妇人急匆匆走出房间,刚刚走到月亮门,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恰与五人撞了个满怀! 领头的男子叫做焦怀,正是刘万年的手下,昨晚刘万年意识到危险时,便將此人打发出了白庄,叮嘱一旦事有不协,即刻领著娇娘带著儿子离开京城。刘万年与髮妻膝下无子,他虽然知道以妻子的脾性绝不会允许他纳小,但为了老刘家不绝后,仍然偷偷在外纳了娇娘为妾室,还在金贵的西城给她置办了一套宅子,偷瞒著老妻金屋藏娇。 昨夜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刘万年心中惴惴,为了保全爱子的安全便密令焦怀暗中行事。 段西峰与焦怀甫一见面,两人俱是一惊,焦怀忽地大喝:“杀了段...!”右手同时摸向腰间。 话音未落,段西峰飞起一脚正踹中焦怀的胸膛,焦怀惨呼一声向后跌去,撞在身后的嘍囉身上。长贵嚇得哎哟一声坐倒在地。 焦怀挣扎著起身,段西峰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右手从靴筒中摸出一把牛耳尖刀捅在他的胸膛上,不待他倒下,段西峰如一阵疾风卷过,身后三人根本来不及阻挡,惨叫声中双双扑倒在地。 焦怀痛苦地看著一脸冷酷的段西峰,血沫子从嘴角流出:“姓段的,你不得好死...” 段西峰將尖刀上的血跡,扭头看向早已被嚇傻的娇娘,似笑非笑地道:“是自己走,还是我扶你走?” 娇娘双手捂著嘴巴恐惧地看著地上横七竖八倒成一团的焦怀等人,血跡鲜红刺目令她不寒而慄,她那娇小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忽地从袖中掏出那把牛耳尖刀,抖抖索索地指向段西峰,段西峰不耐烦地一把打落,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娇娘厉声尖叫,双手拼命挣脱。 “娘!”伴隨著清脆的童声,星儿从乳娘的怀中挣脱,跌跌撞撞地扑向娇娘。 段西峰鬆开手,娇娘张开双臂將星儿抱了起来,她胆怯地看向段西峰:“你想带我们娘俩去哪?” 段西峰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顺天府衙。” 德胜门大街,穀雨站在拥挤的大街上东张西望,吴海潮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不安排人手搜查广胜和小彤,却来这里做什么?” 几名乞丐打扮的半大孩子从远处走了过来,穀雨的视线有了焦点,他张手扬了扬:“何三儿!” 巷子中,小叫子何三儿警惕地看著穀雨,以及他背后那乌泱泱的二三十名官差:“你来找我做什么?” 穀雨安慰道:“你无需紧张,我是有笔买卖要交给你来做。” “什么买卖?”何三儿来了兴趣。 穀雨道:“这买卖需要人,很多很多人,你有多少丐儿可供驱使?” 何三儿截口道:“兄弟,他们是兄弟。” 穀雨一怔:“是我说错了,你有多少兄弟可以帮忙的?” 何三儿道:“城內两三百名弟兄,都能说上话。” 吴海潮一惊:“城中有这么多小叫...不是,有这么多弟兄吗?” 何三儿冷笑道,斜眼看著他:“你以为他们是自愿沦为乞丐的吗,谁不想有父有母吃住有著,还不是你们当官的做的孽,天灾置若罔闻人祸官商包庇,天下可不就多出了许多討人厌的丐儿吗?” 吴海潮咧了咧嘴,被这孩子呛得无言以对。穀雨接过话头:“那辛苦你这些弟兄帮我们一个忙,实不相瞒,有两名官差因为追踪嫌犯结果失去踪跡,便是先前你照过面的那两人,一人唤作秦广胜,一人唤作梁小彤。二人昨夜失去消息,至今仍无踪影,只知道两人仍在城中,至於去了哪里却不知道,你能帮我找出来吗?” 何三儿低头琢磨片刻:“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吴海潮气道:“你怎么不去抢呢?”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何三儿不为所动地道:“三百人分到手的能有多少,这个价钱合理公道,童叟无欺。” “公道个...”吴海潮脏话险些脱口而出。 梁岩忽道:“可以!” 何三儿挑了挑眼皮看向梁岩,梁岩道:“只要能找到我妹子,我愿意出这五十两。” 穀雨道:“这个钱我们来出,当务之急便是要儘快召集你的人撒到城內,京城中二十三坊,每个坊中都要照顾到,两人隨时都有生命危险...” 何三儿手掌向上伸到穀雨面前:“先给钱。” 穀雨皱了皱眉,何三儿满不在乎地道:“我哪知道你们当差的说话算不算数,若是帮你找到人你不给钱,白忙一场不说,教我怎么对得起弟兄吗?” 穀雨为难道:“我身上哪有这么多钱?” 何三儿收回手抽身欲走,黄自在拦在他面前:“兔崽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何三儿个头才只到黄自在的肩头,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想用强?我可不怕你。” “慢著!”穀雨转回身,想了想从腰间將腰牌取出递给何三儿,吴海潮脸色一变:“老七,不可草率!” 穀雨不理会他,只把眼盯著何三儿:“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这块腰牌,押在你这里。若我有心抵赖,这腰牌便是你的了。” 何三儿接在手中垫了垫,撇嘴道:“一块破牌子而已,小捕头,你做的好买卖,”说著话却把腰牌收在了怀里:“我且信你一回。”撮唇为哨,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多时从巷子外跑来十几名小叫子。 何三儿插著腰吩咐道:“弟兄们,来大买卖了!”当下便將事情简单讲了,別看他年岁不大,但记性极佳,秦广胜与小彤两人的相貌被他描绘得丝毫不差,尔后道:“你们是先锋官,余下弟兄你们负责通知下去,务必在日落前寻到人,知道了吗?” 小叫子们齐齐答应下来,穀雨道:“我们有三十余名官差,可拆散至各坊,隨各位弟兄一道寻人,你看可以吗?” 何三儿想了想:“可以,有些地方狗眼看人低,有你们官差在自然好说话。” 那边厢黄自在也跟手下军卒安排了下去,隨著小叫子陆续走出巷子。 片刻后巷子中仅余穀雨、吴海潮、黄自在、梁岩及何三儿和他身后的三名丐儿,穀雨道:“咱们也別閒著,辛苦何三儿兄弟头前带路。” 何三儿性格倒也乾脆:“跟我走吧。” 第二百九十章 设计 伴隨著一声痛苦的呻吟,小彤的身体在骯脏的草蓆上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她的视线有些茫然,但隨后来自腹间的疼痛提醒了她,她一个軲轆翻身坐了起来,低头查看起伤口。腹间不知被什么人打上了绷带,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伤口上撒著金疮药,血跡已然凝结。 她鬆了口气,见外衣在自己身旁,连忙將外衣穿起紧紧裹住,双手环抱胸前,怔怔地落下泪水。此时的她终於明白捕快这份活计並不如看上去那般光鲜,更多的是遭遇阴险狡诈的敌人时所面临的危险。回想起不久前诡譎而又痛苦的那一幕,恐惧感再一次包围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小彤大惊失色,猛地抖动身体甩脱开那只手,扭头看去,却是一脸苍白的秦广胜。 “广胜,”小彤用手背在脸上抹掉泪痕,將秦广胜扶了起来:“你还好吗?” 秦广胜抚著腹间伤口,眉头皱成一团,他忽地推开小彤,弓起身子哇地一身吐了出来,小彤变了脸色,跪坐起身轻轻在他的背部捶打,刚锤了两记忽地脑袋一阵眩晕,眼前黑一团白一团,她闷哼一声跌坐在地,同时心跳加速,强烈却没有规律,她难过地倚靠在墙边,双手紧紧地攥住草蓆,咬牙拼命忍耐。 秦广胜吐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呕吐物的酸腐之气在石牢之中瀰漫开来,令人作呕。秦广胜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扭身爬向小彤:“小彤,你怎么样了?” 小彤紧闭双眼,太阳穴因为用力隱忍而青筋暴起,秦广胜看得心焦不已,一阵阵痛苦的呻吟从小彤紧闭的嘴中发出,她双手抓住秦广胜的衣襟,身体虚弱地栽倒在他怀中,秦广胜轻轻拍打著她的背部,低声安慰道:“小彤,很快就过去了,忍忍就过去了。” 似乎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彤停止了呻吟,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她从秦广胜怀中坐直了身子,甩了甩脑袋,发现那阵眩晕与疼痛仿佛烟消云散了,轻轻地道:“我没事了。” 秦广胜认真地观察著她的表情,片刻后鬆了口气,他打量著石牢四周,只见那两张铁床已被挪了出去,只有一盏火把仍在忽闪忽闪地发出昏暗的光,似乎与之前一样,但他心里知道一定与之前不一样了。 小彤伸手抚摸著伤口,幽幽地道:“他们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 秦广胜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两人手法诡譎,看著既像巫师做法又像跳大神,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小彤道:“对方明知道我们是官府捕快,仍敢肆意妄为,不知其间隱藏著什么阴谋,你我得儘快赶回公廨通知师傅。” 秦广胜为难道:“你我武器被缴,对方则彪悍异常,怎能逃出去呢?” 小彤咬著嘴唇琢磨著:“昨夜我原本以为对方会杀了我们,却没想到留下了你我二人的性命,方才也是,我以为那一番施为会要了我们的命,结果我们还是活了下来,这样看来对方是不打算杀了我们的...唔...” 秦广胜静静地看著她,小彤一脸憔悴,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索的样子忽然走进了他的心中,即使身处幽暗,他却慢慢镇定了下来。 梁岩跟在何三儿身后从坊门中走出,脸上充满了失望,这一坊之中大户居多,高门深宅搜查起来极为不易。若想挨家挨户地搜,既浪费时间又无法做到排查彻底,所以只能在外围巡查,搜查效果远不如预期。 穀雨紧皱双眉,他知道人海战术是最笨拙的战术,但眼下又没有更多的办法,何三儿等丐儿沿街乞討为生,对街面上十分熟稔,哪户是良家哪户做著见不得光的勾当,能帮助穀雨等人压缩排查对象,节省时间。穀雨也只能寄希望於此,他抬起头看了看梁岩,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梁大哥,你也不要著急,总能找到的。” 梁岩面色焦灼,他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我现在最怕的是找不到他们,更怕的是找到他们的时候已阴阳两隔。”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忽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瞧我这张嘴。” 吴海潮吃惊地看著他,穀雨不动声色地道:“小彤武艺高强,即便遇到歹人,也有办法自保。” 梁岩嗤笑道:“她懂得什么武艺,不过是学了些拳绣腿而已。” 穀雨张了张嘴:“小彤没跟你说起过吗?” 石牢外的甬道上,两名看守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火把,虽不如何明亮,但能教人看得清。 寧静的甬道中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敲击声,两名看守被嚇了一跳,隨手將墙边的钢刀抄起,快步走到石牢前大声呵斥道:“敲什么敲?!” 石牢里传来秦广胜张皇失措的声音:“快开门,要死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道:“难道那两个蛮人施法不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另一人边掏钥匙边道:“看看再说。”说著用力拉开石牢的大门,只见秦广胜一脸惊慌地站在面前,在他身后的草蓆上小彤仰面朝天,口吐白沫,如痉挛般抖索个不停。 两人登时变了脸色,一人嚓地拔出刀鞘,明晃晃的刀刃指著秦广胜:“你,靠墙站著。” 秦广胜依言站向墙边,两人快步走到小彤身边,一人蹲下身子保持著戒备伸手探向小彤的眼瞼,另一人则將钢刀抽了出来,视线在小彤与秦广胜身上打转,目光中充满警惕。 “啊!”从小彤嘴中发出一阵剧烈的低呼声,同时身体开始猛烈地颤动,那人被嚇了一跳,眼见小彤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连忙伸出双手抓向小彤的两臂,同时扭头看向同伴:“快去找那两个蛮人!” 梁岩奇怪地看向穀雨:“难道她练的不是咱们这套擒拿的功夫?” 穀雨缓缓摇了摇头:“锦衣卫对这次行动极为重视,不仅破天荒地招收十余名女捕快,更亲力亲为传授诸多技艺,偽装潜行、兵刃使用,乃至拳脚功夫,皆是由锦衣卫的顶尖好手倾力传授。” 石牢之中小彤忽地停下动作,双目圆睁,一瞬间杀气四溢! 第二百九十一章 脱身 那人察觉有异猛地扭过头来,小彤右手迅捷无伦探出在那人喉间狠狠点了一记,那人捂著喉咙嗬嗬作响,无力地跌坐在地,另外那人撒腿便向石室外跑去,秦广胜转身扑了过来,將其扑倒在地。 两人旋即扭打在一起,那人身材魁梧,对秦广胜大了一圈不止,他一记黑虎掏心打在秦广胜的胸口,伴隨著一声闷响秦广胜痛苦地哼了一声,身子蜷缩在一起,那人狞笑著抓向秦广胜的伤处我,秦广胜躲闪不及被抓个正著,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全身绷紧,再也忍受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人一骨碌翻身站了起来,眼前黑影一闪,他的双脚便被缴紧,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噗通栽倒在地,还不等他起身脖颈便被小彤的一双手臂箍住,强烈的窒息感使他不顾一切地剧烈扭动,双手拼命地向后抓挠。 小彤一边躲避著他的手,另一边则双手加力。她的力气远不如对方强大,因此左手扳著右手的腕子,逐渐向內收缩。 梁岩睁大了双眼:“这丫头从来不曾跟我说过,枉我整日价担心她出危险。” 穀雨道:“锦衣卫的拳脚功夫辛辣狠毒,出手便是要人命的招数,我一方面为了不让你担心,另一方面心中实在不愿她接触这打打杀杀,每次行动时我都会儘量避开她。” 梁岩喃喃道:“谢谢你,小谷。” 穀雨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宽慰道:“所以小彤一定会没事的。” 石牢中,小彤缓缓鬆开手,怀中的那人歪著脑袋瘫倒在一侧,小彤费力地將人推到一旁,秦广胜从地上爬起来,一脸震惊地看著小彤,伸手將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彤从地上捡起那两柄刀,一把递给秦广胜:“得快些出去,若是被人发现便糟了。” 秦广胜赶紧接了过来,用一种崇敬的眼光看著她:“小彤,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 小彤道:“当初府衙从民间徵召女捕快后,由锦衣卫亲自教授武艺,合格者才允准外放至各城门口执行任务。你若是感兴趣,改日我便教教你。” 秦广胜笑了笑:“那敢情好,若有你这身本领,再碰到昨夜那种情况只要我二人联袂出手,定可以將其一网打尽。” 小彤道:“很难,”秦广胜一怔,小彤继续道:“对方实力不弱,方才仅是出其不意才教我们得手,若碰到昨夜那种情况仅凭你我二人是没有机会逃脱的。” 她轻轻推开石牢大门,探头向外看去,甬道中空无一人。她回身招呼道:“趁对方还没察觉,快些走吧。”说罢身影在门口一闪走了出去,秦广胜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每一次轻微的脚步声在寧静的甬道中听来都令人心惊胆战,秦广胜只觉得坡势渐抖,似乎在向上走,约莫盏茶功夫眼前终於有了光亮,两人心中一喜,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待走近了才看清面前是一道大门,光线透过大门的缝隙钻进来,小彤趴在门缝处向外观瞧,外面似乎是一间房间。房中脏乱不堪,房间之外远远地传来嘈杂的人声。 她轻轻地將门推开走了出去,秦广胜的心臟砰砰地跳个不停,手心中满是冷汗,他攥紧了手中的钢刀紧隨其后走了出去。房中空无一人,一张窄床,床褥散乱,床前一个破旧的五斗柜,屋中央的矮几上凌乱地摆放著饭菜。小彤快速走到门后,將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 门外是个宽敞的院子,两侧是一片低矮的排房,再往远处看却是修得足有两层楼高的建筑,一排又一排,整齐高大,斑驳的墙体上爬满了绿色茂盛的地锦,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秦广胜站在她身后,只觉得远处的建筑十分眼熟,脑海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原来竟是这里!” 一句话说完,排房之中突然走出四五名男子,手里端著餐盘,径直向自己所在的房中走来。秦广胜与小彤俱是一惊,两人张皇地互视一眼,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房门被一把推开。 今日午后阳光明媚,去往青龙湖的官道上行人兴高采烈,欢声笑语。与之不同的则是陆诗柳一行,她身著一身淡绿色对襟窄袖长衫加上明黄色马面裙,身姿婉约苗条,虽有白纱罩面却依然挡不住她的夺目光彩。身边的男子无不被其吸引,忍不住多看两眼。 但陆诗柳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她悄声向丫鬟翠兰问道:“綺兰姐姐到哪儿了?” 她多日筹划所为的便是今日,如今到了摊牌的时候更加小心,她知道但有差池必然会万劫不復,是以当綺兰派人知会她时仍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熬到四喜偷偷传来信息,言道綺兰已乘轿出府,这才与翠兰急急出了庆元春,快马加鞭赶向青龙湖。 翠兰轻笑道:“姑娘放宽心,王夫人不是轻言之人,既然答应了你必然会按时赶到,倒是姑娘你可千万別露了马脚,被王公子识破。” 陆诗柳道:“我既然决定豁出去做,绝不会走回头路的,”她虽然心下紧张,但对自己的表现却有著十足自信,拢在袖中的双手攥成拳:“王公子居心不良千般痴缠,实在让我不胜其扰,如今既想保得我的清白,只能教綺兰姐姐看穿他的真实面目,依她的家世王公子决计不敢与之硬抗。” “王公子就此回心转意,与綺兰姐姐踏实过日子,我也能顺利脱身,如此一举两得,也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佳的解决方法。希望今日万事顺遂,菩萨保佑。”她嘴中默默地念叨著,双手合十在胸前晃了晃。 “让开,让开!”身后忽地传来阵阵呼喝,紧接著马掛鑾铃的声音,陆诗柳扭头看去,只见几名骑士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驱赶著人群。骑士之后是两台高抬大轿,每台轿子均由八名轿夫抬著,向山路之上吃力地走来。轿子的侧方及后方则是一队精壮的汉子步行著追隨。 瞧得这般阵仗,翠兰探头看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出行?” 陆诗柳拉了她一把,两人避在道旁,待一行人经过,这才道:“不要管別人,大事为重。” 翠兰吐了吐舌头,两人远远地缀著,不多时前方的轿子便消失了踪影,直到走到坡顶,青龙湖宽阔的湖面便展现在两人眼前,午后的阳光照在湖面之上,好似流光跃动,湖边柳树青青,空气好得沁人心脾。 陆诗柳深深地吸了口气,王忠仁远远地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柳姑娘,多日不见,仿佛清瘦了。” “见过王公子。”陆诗柳还礼,儘管王忠仁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但眉目间却仍是那般轻浮,陆诗柳仍在笑著,但目光却变得坚硬起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愧疚 “教忠坊也没找到,你们可搜仔细了?”何三儿蹙起眉头。 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丐儿年龄与他相仿,性格也较其他孩子稳重,闻言回稟道:“的確认真搜过了,除了高门深宅进不去,其他的酒楼食肆赌场一个也没有放过,小六子那几个还因此挨了好几顿揍呢。” 何三儿摆了摆手:“先带他们去治伤。”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小彤人间蒸发了不成?”梁岩的语气再次焦急起来。 眾人找到现在,鼻洼鬢角皆是油汗,各坊的搜查结果纷至沓来,但两人的下落却如石沉大海,心中不免多了层阴影,穀雨按捺下心头不安宽慰道:“没有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 梁岩一怔,他读懂了穀雨的意思,抿紧了嘴唇没再说话。 吴海潮手搭凉棚,看向远处嘈杂的人群,这里是京城的西北端,名唤积水潭。乃是京城漕运总码头,南方的运粮船只到达积水潭岸边,再由此处向城內转运。积水潭面积宽广,码头上的人南来北往鱼龙混杂,吴海潮眼见往来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自在看了看飢肠轆轆的军卒,一行人著急寻人,到现在还未进食,他走到穀雨面前:“先让弟兄们吃顿饭如何?” 穀雨虽然心中焦急,但对方好意帮忙,那个“不”字无论如何是难以说出的。他点了点头:“辛苦弟兄们了。” 他把吴海潮叫了过来:“码头上食肆眾多,带弟兄们吃点好的。” “你呢?”吴海潮道。 穀雨看了一眼梁岩,梁岩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穀雨道:“我陪梁大哥在码头上寻找,你们吃完饭来找我们便是,横竖都在积水潭,横竖总能碰到面的。” 吴海潮答应一声,和黄自在一道领著军卒去了。 码头上贩卖鲍螺的师傅正在卖力地表演,经过牛奶提炼凝结而成的酥油中加入少许羊脂,倒入温水与蜂蜜搅拌均匀,最后佐以去腥的青菜做点缀。宝翁见阿彩心神不属的样子,连忙从对方手中接了过来,递到阿彩手中。 阿彩接在手中定定地瞧著,忽然转身走去,宝翁连忙跟了上去,阿彩走了一段转过身:“阿哥,咱们回去吧。” 宝翁嘆了一口气:“阿哥又何尝不想回去,只是眼下事情未了,我们是回不去的。” 阿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伤心:“我们是不是在做坏事?阿哥,我心里好难受。” 宝翁见她小脸紧缩成一团,顿时心疼不已,轻轻地抚摸著她的头:“快了,再坚持坚持,我们很快便能见到阿爹和阿娘了。” “嘭!”房门被粗鲁地推开,四五名汉子手托餐盘走了进来,径直走向衣橱,拉开衣橱的门,后方便是幽长昏暗的甬道,几人低著头鱼贯而入,留在最后的那人却是胡佳,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歪著头看向那张混乱不堪的单人床,眼中一丝疑惑闪现,他迈腿正要走过去,忽然甬道之中传来一声喊:“干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来了!”胡佳答应一声钻入了衣橱。 脚步声逐渐远去,低垂至地的床单一动,从中钻出两个人来,正是秦广胜与小彤。 两人甫一钻出床底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迅速逼近门口,小彤露出半边脸向外看去,目光落到那一排排的高大建筑上。低声道:“这里当真是积水潭?” ”不错,积水潭乃是京城转运粮食的枢纽,所以需要粮仓存储粮食,那些粮仓自前朝一直用到现在,粗略算来也有百余年的歷史,所以墙体斑驳如斯。”秦广胜回答得很肯定。 小彤喃喃道:“原来我们竟连公廨这般近。”她说的是直线距离,若能横跨积水潭从其东侧上岸,经过日忠坊及金台坊便能到达顺天府衙。 秦广胜不时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衣橱,他与小彤的踪跡很快便会被发现,现在爭的就是时间。小彤也深知此理,见院中四下无人,当即走了出去,秦广胜攥紧刀柄紧隨其后跟了上去。 小彤机警的目光扫向两侧的排房,眼见已到院门口,还是无人出现,小彤不由地鬆了口气,伸手拉开院门,面前站著的却是那名娇小可爱的阿彩! 两人在经过短暂的愣怔之后,小彤忽地拔刀砍向阿彩,阿彩手中还拿著码头上买来的新鲜吃食,冒著腾腾热气。她傻傻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暴起,大脑一片空白,浑然忘了该如何应对。身后的宝翁圆睁二目,一把將阿彩揽在身后,刀刃毫不留情地劈在他的后背,宝翁惨叫一声向前扑出,用尽余力將阿彩推了出去。 小彤的脸色阴沉,迈步从宝翁身上跨了出去,院外是条狭窄的胡同,出了胡同便上了街。秦广胜眼见小彤出手狠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依著她的方法从宝翁身上跨过,正待要走,宝翁忽地合身抱住他的裤脚,放声大叫:“有人跑了,快来抓人啊!” 秦广胜脸色剧变,他拼命挣扎,宝翁两只手臂交叉紧紧地箍住他的脚脖子,任凭秦广胜如何挣扎也不鬆手,脚步声很快从房中响起来,秦广胜被逼无奈,抠动绷簧拔出钢刀:“鬆手,再不鬆手你就没命了!” 宝翁充耳不闻,只是不迭声地示警:“快来人啊,抓人了!” 阿彩面露恐惧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秦广胜双手颤抖,眼中纠结万分,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求助地看向小彤,却见小彤脸色铁青,向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秦广胜被她眼中的杀气嚇得一激灵,当下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刺向宝翁的后背,宝翁惨叫一声双手鬆脱,秦广胜拔出腿来撒腿便跑。 阿彩尖叫一声扑向宝翁,宝翁的头贴在地面,鲜血自背后汩汩流出,阿彩嚇没了魂,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自眼眶中涌出,秦广胜回头看去面露愧疚,小彤上前拉起他:“快走!” 与此同时,那几名汉子自屋中跑出来,见到眼前一幕不由地气急败坏地道:“妈的,人跑了,快追!”几人拔出钢刀齐齐衝出巷子。 阿彩声嘶力竭地喊道:“救救我哥,他快死了,快救救我哥!” 没有人理会她,阿彩绝望地看著几人的背影迅速向巷子口涌出迅速消失,无助与恐惧攥紧了这名少女的心。 第二百九十三章 码头 码头儼然是一片封闭的小社会,贩夫走卒酒楼娼馆不一而足,不过最常见到的仍是肩搭汗巾,打著绑腿的装卸漕丁,以及懒散的船员。午后的码头依旧繁忙嘈杂,正在此时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惊呼:“闪开,闪开,杀人了!” 人群纷纷向两侧躲避,小彤与秦广胜慌乱的身影从中挤了出来,两人不敢真箇伤到百姓,只將刀背在身前挥舞驱赶。身后几人越追越近,小彤已能看清对方气急败坏的面孔了。她不禁心下一沉,两人身负重伤气虚体弱,照这般跑下去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眼前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两人突破的进度严重受阻,她游目四顾忽见不远处波光粼粼,原来已跑到了水边:“去那里!” 秦广胜答应一声,与小彤一道忽然转了方向,径直向水岸边跑去。 胡佳看得分明,冷笑道:“难道还想游走不成?” 旁边一人道:“废话,若是教两人逃了,你、我都得死!”他汉话生硬,正是先前与胡佳从白龙会手中侥倖逃脱的其中一名浪人,名叫青木。胡佳面色一凛,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衔尾追去。 四下躲避的人群虽有慌乱,却不见如何恐惧。码头上大多是粗豪的男子,阳刚之气浓烈,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动刀动枪也时有发生,因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岸边停泊著一艘艘高大的漕运船,漕丁自舭板上来往穿梭,將一袋袋的粮食从船上卸下来,岸边隨处可见堆积如小山的粮堆。 小彤与秦广胜跌跌撞撞地跑来,小彤极目远眺,已能看见朱红色的宫墙在远处露出一角,两人精神不由地为之一振,对视一眼奋力奔去。漕丁中真有那不嫌事大的,见两拨人追得肉紧,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拍手助威。 小彤又气又急正要张嘴呵斥,忽然眩晕感再次袭来,高速奔跑中的小彤忽地失去平衡,身体前倾向前扑出。 秦广胜惊叫道:“小心!” 穀雨与梁岩略带粗鲁地拨开人群,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喧譁声,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拔足向前赶去。 “出了什么事?”穀雨高声喝道。 两人穿著一身公服,人群中几人下意识地指了个方向:“有人持械殴斗,奔那边去了。” “难道是小彤?”梁岩扭头看向穀雨,不待后者回答便向那个方向追了下去。 秦广胜眼见小彤身子伸手拉向小彤的手臂,两人同时栽倒在地,不过幸好有他这一缓衝,小彤才能免受皮外伤。不等两人爬起,身后恶风袭来,秦广胜回手反撩,只听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碰在一处。回头看时,却是胡佳。 小彤晃了晃脑袋,勉力站了起来。追击者顺势围了个圈,將两人围在中间。 青木一声令下,钢刀闪著寒芒向两人毫不留情地劈將下来,小彤与秦广胜奋起反击,只是对方作战彪悍,两人被打得背靠著背,只有抵抗之力並无还手之机,不多时身上便已处处见伤,秦广胜只把眼盯著胡佳,胡佳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直娘贼,你认识老子?” 秦广胜气喘吁吁地道:“化作灰我也认得你,去年冬廖记茶馆外的巷子里,你杀我两名兄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胡佳略一琢磨,终於想了起来,狞笑道:“今日谁死还不一定呢!” 小彤支撑到现在脑海中已是天旋地转,手脚愈发迟钝,眼见对方的包围圈越缩越小,砍向自己的刀势愈发凶狠,她猛地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换得了片刻的清醒,手腕一抖幻化成一片片的刀,面前两名汉子脸色大骇,连忙后退闪避,小彤向后一拍秦广胜:“这厢来!” 率先杀出包围圈,岸边恰好停著一艘漕运船,小彤想也不想一脚迈上了舭板,向船上登去。 正蹲在船上看热闹的漕丁登时色变,眼见小彤已奔到切近竟想要撤掉舭板,小彤又惊又怒,暴喝道:“我是官差,你敢!” 漕丁嚇得一哆嗦,趁此功夫小彤一个箭步窜了上来,飞起一脚將漕丁踹倒在地,自己却已虚弱地委顿在地,回头喊道:“广胜,快上...”话未说完脸色已经变了。 秦广胜虽已跑到岸边,却被胡佳缠上了身,青木绕过两人便要迈上舭板,秦广胜眼疾手快伸脚將舭板踢飞,落入水中。 小彤嚇得魂飞魄散,她紧紧地抓著船帮,拼命地吶喊著:“广胜!” 青木气急败坏地挥刀看向秦广胜,秦广胜啊地惨叫一声向前扑出,胡佳一把捅在他的腹间,秦广胜疼得面目狰狞,青筋暴起,他的身体软软地瘫坐在地。青木双手擎刀,挟著风声一刀劈下! 斜刺里一条人影闪出,如饿虎般扑向青木,青木察觉有异急忙闪避,那人快如闪电一刀劈中青木的小腿,青木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余下几人被他打得措手不及,吶喊著攻向偷袭者。那人毫无惧色,身形连摆转瞬间已绕到另一人身后,挥刀將其劈翻。这快如鬼魅的身手登时惊呆了眾人。 小彤已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一时间泪如雨下:“师傅!” 来者正是穀雨,梁岩气喘吁吁地跑来:“还有你哥!” 青木在另一人的搀扶下站起身,眼见对方只有两人,正要组织反击,忽然自远处传来一声喊:“兀那蟊贼,官差在此,还不速速投降!”数名军卒与官差隨即出现在码头上,呼號著奔向事发地点。 青木变了脸色,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拔腿便跑。 穀雨扶住秦广胜摇摇欲坠的身体:“广胜,你还好吗?” 秦广胜浑身血跡,他努力睁大双眼,待看清来人是穀雨时,忽然呲牙一笑:“师傅,我没给你丟脸吧?” 穀雨心头一酸,泪水湿了眼眶,他使劲摇了摇头,秦广胜如释重负地垂下头栽倒在他怀中,穀雨高声叫道:“快救人,找郎中!” 那边厢梁岩奔跑如飞,借了一套舭板搭在船身上,三步並作两步窜了上去,一把將小彤抱在怀中:“终於找到你了,嚇死我了。” 小彤虚弱地笑了笑,从小哥哥的臂弯就是她最安心的避风港:“劳驾大哥来找我,小女子不胜感激。” 梁岩在她脑袋上虚拍了一记:“贫嘴,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说笑。” 吴海潮与黄自在领著人自穀雨身边经过,穀雨狠狠地道:“一个也別放过。” 吴海潮边跑边道:“那是自然,弟兄们抓人!” 第二百九十四章 泛舟 青龙湖边游人如织,烈日当空,陆诗柳不由皱了皱眉,王忠仁殷勤地打开油纸伞,陆诗柳一怔,她福了福顺从地靠在油纸伞下。这一小动作被王忠仁敏锐地观察到,不无得意地向身后的严皮寿与史泰翔使了个眼色,两人露出意会的淫笑。 王忠仁轻咳了一声:“不知陆姑娘如何想起我来了,小生可谓受宠若惊啊。” 陆诗柳与他保持著距离,客气地道:“王公子情真意切,该说受宠若惊的应该是奴家才对。只是奴家天资鲁笨,受之有愧。” 两人沿著湖边边说边走,眼前便是游船码头。方才见到的那两台大轿便停在此处挡住了去路,史泰翔皱了皱眉,抬眼看著装饰精美的轿厢,半是嫉妒半是恼怒道:“谁家的狗崽子,如此不讲道理。” 说著话便走了上去,一名护卫挡住他的去路:“什么人?” 史泰翔阴阳怪气地道:“我还让问你们是什么人呢,好狗不挡道没听说过吗?” 护卫脸色微变:“赶紧滚,莫得污了大爷的眼睛。” 史泰翔眼见一名小小的护卫也敢出言不逊,顿时火冒三丈:“我姑姑乃是宫中的张贵妃,你一个小小奴才也敢辱骂於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挽起袖子便要上前理论,忽然轿帘一掀走出一名白面无须的少年,快步走上来,自腰间掏出一件物事:“既然你姑姑是宫中人,那可认得此物?” 史泰翔定睛一看,登时呆若木鸡,那少年劈手便是两记清脆的耳光。史泰翔捂著脸一声不敢吭,少年哼道:“狗仗人势,这是教你长长记性,明白了吗?” 史泰翔点头如鸡奔碎米,少年转身离去,史泰翔两手低垂,躬身送行。 陆诗柳与王忠仁瞧得目瞪口呆,待史泰翔回来,严皮寿迫不及待地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史泰翔捂著红肿的脸颊,含糊地道:“不可说,你別问了,咱们老实等著,千万別惹到他们。” 那少年迅速迴转轿內,居中正坐的却是万历的爱子朱常洵,他年岁不大,脸型稚嫩,身材还未长开,他身著常服蜷缩在蒲团之上微闔双目,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听见少年回来他睁开了眼睛:“事情办好了?” 少年躬身答道:“回殿下的话,轿外犬吠的是张贵妃的侄子,我已教训过他了。” 朱常洵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张贵妃家中瓦匠出身,粗鄙无知,侄子也是这般习性,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少年弓著身子倒退著走出,朱常洵他透过窗户看向另一侧的轿子,喃喃道:“我这位老哥哥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呢?” 船慢慢地停靠在码头上,少年再次走了进来:“殿下,咱们该登船了。” 朱常洵的视线再次看向那轿子,半晌不见人走出,嗤笑道:“当真沉得住气,也罢,当弟弟的迎迎你也不吃亏。”他长身而起,丫鬟帮他將衣服整理妥当,他这才气定神閒地走了出来,在那轿子前站定,拱手道:“常洵有请哥哥同登船。” 片刻后轿帘撩起,走出一名瘦削的青年,看年龄比朱常洵大了几岁,只是长脸尖下巴眼窝深陷,显得气色有些不好,他笑著將朱常洵搀起:“你我好几年不曾同游,今日贸然约你,你可不会怪罪哥哥吧?” 说话的这人正是朱常洛,大明帝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是陛下迟迟未曾宣布太子任选,所以朱常洛的身份与其他皇子並无二致。 朱常洵的脸上堆起笑容:“说的哪里话,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我怎么会怪您呢。” 两人携手揽腕向船走去,那船气势恢宏,分为两层,外饰雕樑画栋,金碧辉煌。护卫警惕地观察著四周的动静,將两人迎到船上,船在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后缓缓驶离码头。 护卫撤除,等待在一旁的行人这才有机会陆续登船。 王忠仁得陆诗柳邀请心情大悦,在美女面前自然不肯展现出吝嗇的一面,特意租了一艘大船,五平领著下人一溜烟上了船,將船舱中的酒水茶点通通换了一遍,这才將几人请上船。 陆诗柳见他安排周祥,心下对他感官好了一些,在船舱中坐定后道谢道:“王公子心思细腻,奴家实在过意不去。” 这船舱中宽阔异常,两侧是皮製座椅,中间一张长案摆放著酒水茶点果脯蜜饯各色吃食。湖面光滑如镜,清风徐来,两岸绿柳成荫,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王忠仁与陆诗柳坐在同侧,见姑娘有意与他保持著距离,还道女子家面薄,便向陆诗柳挪了挪:“诗柳,咱们相识经年,以后就不要见外了吧,换个称呼如何?” 陆诗柳一怔:“叫,叫什么?” 王忠仁一笑:“叫官人呢。” 严皮寿与史泰翔放肆地哈哈大笑,陆诗柳羞红了脸:“王公子说笑了。奴家对您钦佩感激,您可別跟我开这种玩笑。” 王忠仁道:“好好,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他伸手將酒满上:“今日难得的是美景与美人为伴,当浮一大白!” 严皮寿与史泰翔纷纷满上酒,举杯相邀,陆诗柳有心拒绝,但考虑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便不可將气氛闹得太僵,她有心缓和,扭头看了看侍立一旁的翠兰,翠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陆诗柳心中稍安,举起酒杯与三人碰了,仰起脖子一口饮尽。 史泰翔眼皮一翻,目光扫视著陆诗柳白皙的脖颈、隆起的酥胸,陆诗柳感受到了对方的眼光,心中涌起万千恶感,奈何还有大事要做,只能生生压抑住反感,反手给王忠仁斟满,敬道:“王公子,您对诗柳的情意,诗柳记在心中,这杯酒借献佛聊表谢意,您可千万別推辞。” 王忠仁乐开了:“好说好说。”豪爽地將之一饮而尽。 陆诗柳目光透过窗户看著外面的风景,心底却在默默地盘算著位置,她再次斟满酒,收起笑容郑重地道:“这一杯酒是诗柳有事相求,万望王公子成全。” 第二百九十五章 请求 王忠仁见她说得认真,洒脱得一笑:“美人相求莫敢不从,你但说无妨。” 陆诗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承蒙公子错爱,诗柳受宠若惊。奴家虽落贱籍,但却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能够以清白之身存活於世,不依靠他人自赎自身,纵使终身清苦诗柳也心甘情愿。公子年少多金,向来不缺温香软玉,放奴家去吧。” 她说出一番话来,站起身深施一礼。 王忠仁定定地看著她,眼神中的含义复杂难明,严皮寿与史泰翔闭口不言,但眼光在陆诗柳和王忠仁身上流转,存心要看热闹。 青龙湖畔绿柳树下,綺兰与红杏急急赶来,红杏边擦汗边抱怨道:“陆姑娘怎么约在这儿了,让人好找?” 綺兰脚步匆匆气喘吁吁,她已顾不上答话,双眼焦急地扫视著周围,她再次確认道:“红杏,诗柳说的可是这儿?” 红杏肯定地点点头,指著前方的亭子:“前方便是沧浪亭。”沧浪亭依湖而建,三面荷塘,四面柳浪,南濒湖滨,东西北三面则围绕在一凹字形池塘,湖水穿渠引入,內植睡莲红荷,夏天时荷怒放飘香四野,时人引为奇景。榭前码头上行人已聚集一团,等待船停泊。 綺兰望著湖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微促双眉:“怎地没见到诗柳?” 红杏四下观察著:“陆姑娘大概还没赶来吧。” 綺兰正要说什么,忽然自道边匆匆赶来一行人,綺兰看清领头的那人却不禁一愣:“双全!” 那叫双全的年约三十,穿的青衣小帽,却是王府的家丁,以前在王立琦身边伺候,王忠仁与綺兰大婚后便隨在王忠仁身边伺候,他辈分比其他家丁大得多,又常年在老爷身边,乃是王忠仁甚为倚重的管家。綺兰见他神色焦急,心中一沉连忙抢上去道:“慌慌张张的,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双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您前脚出门后脚老爷的病就犯了,幸亏您留了口信,小的才知道来此找您。” “什么?!”綺兰变了脸色。 双全抹了把汗:“少爷不在家,夫人也没了主心骨,全家指著您拿主意,快跟我回去吧。” 綺兰看了看湖面,脸上纠纷万分,红杏道:“老爷身体为重,陆姑娘那边暂且搁下,他日再寻个机会將两家约出好言说合也是成的。” 綺兰顿足道:“食言而肥,真箇要对不住诗柳了,是我欠她的,这件事我一定会管到底。”当先向迴路走去。 双全抹了把汗,目光投向湖面之上的船,眼神诡譎。 陆诗柳仍然弓著身子不肯抬头,为了能够顺利脱身她不惜自贱己身,给足了王忠仁面子,剩下的就要取决他的决定了。 “嘭!”王忠仁重重地將酒杯蹲在案上,严皮寿与史泰翔嚇得一激灵,陆诗柳则闭上了眼睛。王忠仁脸色铁青,怒火充盈在他的目光之中,两腮因为激动而哆嗦个不停,他用手点指陆诗柳:“贱婢!贱婢!给脸不要脸的贱婢!” 陆诗柳睁开眼,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她缓缓抬起头,悲伤从她的眼中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 王忠仁怒火中烧,屈辱与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脸颊变得酡红,污言秽语从他的嘴中喷薄而出:“你不过是个万人骑的娼妇,竟敢在大爷面前摆谱,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不成!” 他的癲狂让陆诗柳感到不安,她偏头看向翠兰,翠兰紧紧地靠在她的身后,陆诗柳心中稍安,她冷冷地看著他:“王公子,既然话不投机,那诗柳也就无话可说,不敢打扰各位的雅兴,放我下船吧。” 沧浪亭码头在即,陆诗柳轻轻地吐了口气,王忠仁的死不悔改与气急败坏让陆诗柳对即將到来的场面不再有芥蒂。 “下船?哼哼,”王忠仁冷笑道:“痴心妄想。” 陆诗柳心中一沉,她猛地扑向窗侧,放声高呼:“綺兰姐姐,我在这里,你在吗?!” 岸边等候驳船的游人闻得船上有人高呼,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陆诗柳加大了音量:“綺兰姐姐,我是诗柳,你家相公在此!” 王忠仁双手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陆诗柳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一张张脸孔上划过,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綺兰並不在其中,她声嘶力竭地喊道:“綺兰,你在吗,回答我!”话音未落,忽觉得船猛地转了个方向,驶离码头向远处开去。 陆诗柳霍地回过头:“停船!”说著便向船舱外衝去,严皮寿和史泰翔跳起身来挡住了去路:“美人儿,你这是去哪里?” “聪明反被聪明误,陆诗柳,你等的人不会出现了。”王忠仁从她身后幽幽传来。 陆诗柳脑袋嗡了一声,她转过身看向王忠仁,王忠仁道:“方才我的管家谎称老太爷生病,已將內子召了回去,你的救星不会出现了。” 陆诗柳双手护在胸前,惊恐地看著王忠仁,好似失神了一般,王忠仁很享受地看著她的反应,陆诗柳缓缓道:“是四喜这个畜生出卖了我?” 王忠仁笑著摇了摇头:“四喜卖主求荣,的確是个畜生,但却不是他出卖的你。” “那是...”陆诗柳话未出口,忽地一怔,她缓缓地看向一旁的翠兰,一脸的难以置信:“翠...翠兰,是你吗?” 翠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寒意瞬间侵占了陆诗柳的心头,她浑身打著哆嗦,眼泪涔涔而下,王忠仁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你既然能收买四喜,我由为何不能收买翠兰,横竖都是奴才,至於吃哪家饭他们会在意吗。她既然收了我的钱,自然要將你的计划和四喜交待出来,我这才知道这个畜生吃里扒外,屡次坏我好事,放心,你以后也不会见到他了。” 陆诗柳怔怔地看著他,泪水夺眶而出,王忠仁气道:“哭你ma的哭,蛇蝎心肠的贱婢,竟敢设计誆骗老子,若不是翠兰提醒,老子当真要万劫不復!”越说越气,登登登走上前来,甩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第二百九十六章 湖水 陆诗柳吃痛之下,尖叫一声向后跌去,史泰翔赶紧將其抱住,阴笑道:“美人儿,没事儿吧?” 陆诗柳尖叫连连,手脚並用挣脱了他的纠缠,但船舱之中本就狭窄她又能逃到哪儿去,王忠仁张开双臂阻住她的去路,他撕下文雅的面具,露出狰狞的表情:“十万雪银买你一夜,你跟老子装清白,今日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老子要是还不领情,可就不是男人了。” 他猛地上前拉扯著陆诗柳的衣裳,陆诗柳大惊失色,惊叫连连疯狂躲避,只听嘶啦一声轻响,衣裳被扯开了好大一道口子,白皙圆润的肩膀露了出来。王忠仁瞪圆了双眼,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良辰美景当前,不仅老子要玩你,老子的两个弟兄也要玩你,”严皮寿和史泰翔贪婪的目光从陆诗柳的肩上移开,彼此对视一眼,顿时欣喜若狂,王忠仁快意的语气中夹杂著恶毒:“庆元春你別想回去了,以后老子高兴了玩你,难过了玩你,不仅要自己玩,还要广邀天下好友共同品鑑京中魁柳姑娘的妙处。” 史泰翔年轻的脸上泛著红光,忽地一把抓住陆诗柳胳膊上残留的衣裳用力扯了下来,陆诗柳又是一声尖叫,史泰翔將那衣裳破片在鼻端深深一嗅,露出陶醉的神情,王忠仁笑道:“兄弟,咱们有一天的时间好生玩耍,著什么急,为兄知道你有万千快活手段,儘管使来,陆姑娘接得住。” 史泰翔点头如鸡奔碎米,与严皮寿使了个眼神,两人忽地拽住陆诗柳的胳膊,將她往椅中拖去,陆诗柳嚇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但她哪是两名男子的对手,片刻后被仰面朝天地制住,王忠仁居高临下地看著她,忽地伸手將她衣裳扯了下来,露出內里的大红肚兜。 那一抹红刺激著三人的神经,目光贪婪而充满淫慾,王忠仁忽地停下手看向仍跪在地上的翠兰:“贱婢,还不出去?!” 翠兰嚇得一哆嗦,连忙站起身来退到门口,她转回身看向陆诗柳,只见对方云鬢散乱衣衫不整,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她猛地转过头关上舱门,踉蹌著走向甲板。 陆诗柳眼中最后一丝光芒褪去,她最后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隨后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四周的一切渐渐脱离她的感触。她的脑海中涌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孔,那是一名叫穀雨的小捕快,他曾说过:生命的高贵之处在於对命运的不屈服。 她忽然感到一丝可笑:这世界上最滑稽的便是教一个没有翅膀的人触摸天空。 顺天府衙值房,孙郎中快步走了进来,董心五和穀雨连忙站了起来,董心五一把握住他的手:“老孙,全靠你了。” 孙郎中安慰道:“莫急莫慌,待我验过再说。” 床上躺著的是小彤和秦广胜,两人双目紧闭脸色铁青,梁岩垂泪道:“方才还能说话,现在却人事不省,叫之不应。” 同济堂將府中重伤的捕快已经转移到医馆,余下的仅受了些皮外伤,伤情倒是不重,来顺天府支援的几名郎中便隨重伤员迴转医馆,用心调治。现下府中便剩了孙郎中一人,他挽起袖子坐到小彤床前,俯身观察著她的脸色,伸手扣住她的右手寸关尺。 门外脚步声响起,董心五抬头看去,却是刘永吉一道走了进来。刘永吉还未进屋,破锣嗓子便喊將起来:“老董,又给你送来两名逃犯,你该如何谢我,哈哈!” 说著话便已迈了进来,瞧见病床上的两人不禁一怔:“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董心五说话,脚步声再次响起,进来的却是代府尹任忠贤,他草草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人,皱紧了眉头:“不是说人救回来了吗,怎么变成了这样?” 董心五拱手道:“回来的路上两人突发不名恶疾,就此昏厥,至今还未甦醒。” 任忠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老董啊,你这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本官告诉你要小心再小心,怎么还是出了这样的乱子,你教我怎么跟上峰交待。”董心五一怔,还没等他说话任忠贤又指了指穀雨:“还有你,本官不是说过低调行事吗,你千不该万不该,竟找了一堆小叫子逐坊搜查,你可知惊扰了多少部堂高官,若是问罪下来本官要打你的板子。” 穀雨冷冷地看著他,任忠贤拉下脸:“什么態度?!” 董心五拱手道:“大人息怒,都是卑职调配失措,若有责罚卑职一人承担。” 任忠贤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大袖一挥,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刘永吉嘟囔道:“好嘛,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你们这位任大人绝非凡品呢。” 董心五的感激溢於言表:“顺天府抽不出人手,多亏了你仗义相助,这份情老董记下了。” 刘永吉摆摆手:“就烦你的客套,”他走向床边探头看著:“怎么样了?” 孙郎中脸色极为难看,他缓缓地抽回手,面对著董心五刘永吉等人急切的目光,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调道:“没脉了。” “什么?!”这一句话出口,值房中的眾人仿若晴天霹雳,孙郎中道:“可人体尚有温热,瞧上去又不像死了。”他转向另一边的秦广胜,也是同样的情况,脉象完全触摸不到,孙郎中行医多年,这般怪异的病象见所未见,他低头琢磨了片刻,对吴海潮道:“海潮,给我搭把手。” 两人脱去秦广胜的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只见他瘦削的身上疤痕累累,血跡洇湿还未乾透,刘永吉轻身道:“这孩子吃了不少苦。” 孙郎中解开他腹间缠绕的绷带,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从药箱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刮掉上面的药粉,放在鼻端嗅著。 “这是什么?!”吴海潮忽地惊叫一声。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孙郎中循声望去,只见秦广胜赤裸的胸前忽然突起几个圆柱状物体,並且在快速地变换著方位,好似一条条虫子在蠕动,眾人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呆了,齐刷刷地看向孙郎中,孙郎中惊得双唇微颤,他扭回头看向董心五:“是毒物,快去东壁堂请王神医!” 第二百九十七章 骄傲 “我去请!”吴海潮一个箭步衝出门外,撒丫子跑出了院子。 室內一时陷入了窒息的安静,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著在秦广胜肚皮內蠕动的虫子,这番诡譎的一幕让所有人遍体生寒,不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那小彤?”梁岩的声音嚇得已经不成调了。 孙郎中悚然回头,梁岩直勾勾地看著他,孙郎中为难地道:“小彤还未出嫁,老朽虽年迈,但终究还是不妥,这个...” 梁岩哑然,董心五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 孙郎中脸上纠结万分,始终过不去那道坎,想了想伸出乾枯的手掌轻轻放在小彤胸前,隔著衣裳默默试了试,片刻后如被蝎子蛰了手般弹开,董心五腮边的肌肉哆嗦著,看到孙郎中的反应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穀雨脑袋嗡嗡作响,看著前一天还谈笑风生的两人如今成了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失魂落魄地走到门外,静静地站了片刻,忽地抬手给了自己一道响亮的耳光! 屋內的人被嚇了一跳,刘永吉看了看穀雨的背影,捅了捅董心五,董心五心中嘆了一口气,轻轻地走了出去,站到穀雨身旁,穀雨听到了动静,但是没有看他,他垂下头:“师傅,我害怕。” 董心五的手搭在他瘦削的肩上:“这不是你的错。” 穀雨固执地道:“是我的错,他们信任我,依赖我,有了好东西总是想著与我分享,广胜知道我伤过腰,每个月都会去城外的娘娘庙帮我求药,小彤怕我不吃早饭,但凡她有时间总会做出我的那一份。” 他说著说著,鼻子一酸掉下泪来,董心五静静地看著他。穀雨这孩子话不多,但並不代表他真的木訥,相反他很敏感,他会把每一件別人待他的好都记在心里。穀雨抽泣道:“他们那么好,他们叫我一声师傅,但我没有照顾好他们。” 他终於扭过头来,董心五穿著一套粗布麻衣,洗得已经发白,身形枯槁,脸上皱纹堆垒,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董心五为什么会选择包庇段西峰:“广胜昏迷前曾问我有没有给我丟脸,我想告诉他没有,”他泪水涔涔而下,脸色因痛苦而扭曲:“我害怕失去他们,我想跟他们说他们是好样的,如果我有幸是他们的师傅,那我只会感到骄傲。” 董心五双手扳正穀雨的两肩:“老七,你也是师傅的骄傲。” 穀雨霍地抬起头,董心五注视著他的眼睛:“小彤和广胜的事乃是意外,与你无关。师傅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决定,相信自己。”穀雨哽咽著点点头,董心五帮他擦了擦泪水。 一名捕快飞快地跑进院中,稟道:“董捕头,段二哥回来了。” “知道了。”董心五看了看屋內,在犹豫。 穀雨擦了擦眼泪:“师傅,我去帮二哥。” 董心五点点头:“去吧。” 望著穀雨的背影,董心五沉沉地嘆了口气,刘永吉出现在他身后:“伤害小彤和广胜的畜生找到了吗?” 董心五摇了摇头,狠狠地道:“对方狡猾多端,利用对积水潭熟稔的优势脱逃了,连当初关押两人的院子也已人去楼空。” 刘永吉咂咂嘴:“这群人胆敢对官差动手,所谋必定非同小可,我这心里跳得厉害,老董,你也要小心了。” 董心五面沉似水:“我知道。” 刘永吉告辞离去,董心五站在院中思索片刻,招手唤过一名捕快:“去,把周围叫来。” 崇北坊,何三儿领著一群半大的孩子走了进来,坊內一个丐儿打扮的孩子小跑著迎上前:“大哥。” 何三儿看向远处:“方才小六子他们是在哪儿挨的揍?” “隆安寺东北角。”那丐儿当先领路,边走边向何三儿抱怨道:“咱们也没偷也没抢,好声好气地说话,平白无故便被人打了,这口气大哥一定得帮咱们找回来!” 何三儿道:“对方是什么人?” 丐儿道:“那大门之上也没有掛匾额,咱也不知道啊。” 何三儿身后一人嗤笑道:“就算匾额,你便认识了吗?” 丐儿涨红著脸:“大哥教了我好些字呢,他只要掛出来我便认得出。” 何三儿却忽地停下了脚步,皱著眉头看向丐儿:“你闯入了別人家里?” 丐儿连连摆手:“我哪儿敢啊,只是在他府前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府中便出来几个人,长得五大三粗,不由分说便要將我等撵走。小六子那人你与知道,凡事愿与人分辨几句,没想到对方直接动手打人,您看看我这脸上,到现在还有淤青呢。” 几人边说边走,很快便能看到隆安寺高耸的塔尖,丐儿向前一指:“喏,绕过前方的大柳树转进胡同,走到最里一家便是。” 何三儿沉沉地应了一声,忽见隆安寺的方向走来十余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何三儿不由地收住脚步,对面之人也已瞧见了何三儿,纷纷停下身来,目光凶恶异常。 一瞬间何三儿脸上露出諂媚的笑容,弓著身上迎上去:“各位老爷们行行好,可怜可怜穷人家的孩子吧。” 身后的丐儿有样学样纷纷围上前去,为首一人生得虎背熊腰,他眯著眼打量著眼前的丐儿,破烂的打扮刺鼻的酸腐味,让他瞬间卸去防备,一脸不耐烦地道:“滚开滚开,不想挨揍的滚一边去!”向胡同深处走去,身后那几名男子却比他粗鲁,粗大的拳头毫不客气地拍在丐儿的头上,更有脾气暴躁的直接一脚踹了上去:“哪凉快哪拍著去,別来烦大爷!” 丐儿一边痛呼一边躲闪,眼睁睁看著一行人走入了胡同深处最里的那一间,將大门敲得山响。 先前那名丐儿被踹中了小腹,他齜牙咧嘴地揉著,凑到何三儿跟前,低声道:“大哥,还报不报仇?” “嘘!”何三儿一瞪眼,丐儿不敢言语了,何三儿敏感地察觉到那敲门声三长一短,重复地进行,敲到第三遍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入。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下落 何三儿眼瞅著对方钻入门內,隨即大门嘭地一声紧紧关闭,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那丐儿仍不死心:“大哥,究竟报不报仇?” “报个屁仇!”何三儿没好气地道,对方魁梧壮硕杀气腾腾,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真要动起手来自己一帮子手无寸铁的小叫子恐怕只能落个非死即伤的下场。 他在那丐儿头上拍了一记:“回去,这事就这么算了。” 丐儿“啊?”了一声,稚嫩的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 何三儿揪著他的后脖领子原路返回:“听大哥的,这些人绝非好相与的,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惹之不起。” 丐儿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往回走去,何三儿回头再次看向胡同,一群丐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口。 胡同中的大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名长脸男子向外探头看了看,確认胡同外已再无他人,这才將门掩上。领头的男子站在他身后:“都走了?” 长脸男子点点头:“確实是叫子的,大哥多心了。” 领头男子脸色阴沉:“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谁都信不过...” “张达!”隨著脚步声,一名年轻男子绕过照壁走向领头男子,正是赵银环。 “少龙头!”张达单膝跪倒,身后眾人隨之跪下行礼。 赵银环一把將他搀起:“各位弟兄不要多礼,你们没事我这心就放下了。”他眉间愁绪堆叠,但见张达一行人毫髮无损,心中却也高兴地很。 今日一早棒槌便领著人出了门,在城中各处暗点留下记號,这些鬼画符旁人不识得,但白龙会帮眾却一看便知。昨夜赵书僧暗遣各堂精锐分赴赤门各处地盘,只待赤门湮灭便即动手,只是左等又等一直到破晓也未等到好消息,这才晓得出事了。 眼见大厦將倾,这些漏网余孽选择五八门,有的回白庄查探消息,被刘永吉布置在外围的暗探抓获,有的择地潜伏静观其变,不愿遭受池鱼之灾,有的索性一走了之,自立门户。但白龙会经营多年,死忠不在少数,一发现在暗处留下的记號,便齐齐往集合点匯合。哪知集合点却仍然无人等待,能找到仅是下一个地点的线索,待寻到下个地点时却又是另一条线索。 如是反覆几次,不少人便灰了心,放弃离开。能坚持来到此处的都是辗转七八回但仍然对白龙会忠心耿耿的帮眾。 他们却不知赵银环在每个据点外均埋伏有人马,时刻注意著他们的动向。 他召集人马的心思虽然迫切,却更担心混入像段西峰那样的奸细,现在的白龙会元气大伤,可再也经不起折腾。所以左思右想想出这样一个主意,即可避免被有心人发现棲身之所,又可將队伍中心性不坚定之辈摒弃在外。 张达在他的搀扶下起身,他面带悲戚:“少龙头,您要节哀。” 赵银环抿紧了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强忍著痛哭的衝动,张达用手背擦了把眼泪道:“昔日大龙头將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於我便是再生父母。如今他既然去了,您便是我们的主心骨,姓张的武艺稀鬆平常,但誓死追隨少龙头,卫护您的安全。” 赵银环感动地热泪盈眶,他突逢大难,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张达的一番话令他心中注入了一股暖流,他伸手抱了抱张达,身后的棒槌忽地皱紧了眉头,脸色变得铁青。 张达受宠若惊,但转念一想似乎便明白了赵银环的心境,若自己站在他的位置,想来也不会好过更多,他轻轻地回抱了一下对方便即鬆开:“不知弟兄们回来了多少?” 赵银环揽著他的胳膊绕过照壁向后进院子走去:“已回来七十多人,加上隨我逃出白庄的,大约有一百一十余人。这套宅子是五年前父亲秘密置办的,原本是给我成婚之用,宽敞开阔,便是再来一百人也能装得下。” 张达蹙起了眉道:“想要东山再起,这些人是不够的。” 赵银环长嘆一声:“我又如何不知,只是现在白龙会已站到了风口浪尖,官府的盘查只会更紧,我们需要儘快出城,赶在官府察觉前逃离京城。” “什么?!”张达惊道,京城中有他们老一辈刀尖舔血打下的江山,没想到赵银环竟想弃之不顾。 赵银环淡淡地道:“守不住的,段西峰这狗东西真身乃是官府密探,白龙会一夜倾覆便是拜他所赐,咱们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哪一样他不知道。” 张达大张著嘴,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半晌后才回过神:“这样说只有远遁才能避开此劫了,可是,可是...”区区一百人远走他乡,还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江湖风起云涌,即便真有一日能重返京城,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赵银环道:“大龙头生前已为我们留了后路,日落之后分批出城,直奔通州。能回来多少人便是多少人,决不可拖延,因小失大。” 张达恨恨地道:“也只好如此了。刘香主可回来了?” 赵银环知道他说的是刘万年,神情不禁一暗:“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与大龙头在一起,那时节他们正商量撤退事宜,直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可逃了出来。” 刘万年虽然性格暴躁,但对他呵护有加,以他对赵书僧的忠诚若是逃出来必定会想方设法联繫自己,但到了此时没有他的消息大概率便是凶多吉少,赵银环想到他往日对自己的照顾,一颗心痛如刀绞。 他定了定神,將张达送到后院,与诸位弟兄见了。向棒槌使了个眼神,两人悄悄退了出来。 赵银环见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人还没来?” 棒槌绷著脸,淡淡地道:“今早已派人去找了,大龙头刻意將此人藏起,便是不欲让人发现,费些周折也是理所当然,少龙头稍安勿躁。” “哎,见不到那人心下总是惴惴,”赵银环看了他一眼:“棒槌,你怎么了?” 棒槌道:“大龙头死后您便是大龙头,一帮之主岂能与属下搂抱亲热,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赵银环皱了皱眉:“危难之时张达对我不离不弃,我对他感念至深,这样也不成吗?” 他那副文縐縐的样子让棒槌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大龙头杀伐决断令出如山,属下对其恭恭敬敬莫敢不从,坐在那个位置上,要狠要辣要无情,只有这样手下人才不会生出叛反慢待之心。” 赵银环道:“你说的是近之则不逊的意思吧?” 棒槌的脸色黑如锅底,赵银环垂下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粮船 积水潭,周围、李清带著负责收尾的几名捕快走下万寧桥,身后跟著十余名身著戎装的军卒,为首一人中等身材,脑袋圆圆滚滚。李清转过身拱手道:“辛苦王把总了。” 王把总回礼很乾脆,带著军伍的凌厉:“都是吃皇粮的,客气什么。也没帮上什么忙,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改日老弟一定再来趟,保证好吃好喝好好招待。” 青木等人见小彤与广胜来了帮手,带著人毫不迟疑地逃离而去,几人对地形颇为熟悉,领著追踪而来的捕快三绕五绕片刻后失去了踪跡。码头上是有驻军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漕运督官闻讯而来,问清情况后拨了一名总兵协助调查,即便如此,也再未查到几人的下落。 周围抬手告辞,领著捕快快步离去。 王把总仰头看了看耀眼的日头:“热出一身的白毛汗,连个鬼影都没见到,真他娘的泄气。”领著军卒迴转积水潭,他站在熙攘来往的大街上思索片刻,转身道:“孙瀧隨我回衙门復命,弟兄们继续巡逻。” 军卒答应一声,排成一列纵队走了。孙瀧是王把总的亲兵,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舅舅,这大热天的,您就別回衙门了,找个茶馆喝喝茶,我回去便是。” “当值的时候叫把总,”王把总瞪了他一眼:“咱们不去衙门,隨我去个地方。” 孙瀧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跟在王把总身后挤入人群。 积水潭的街道拥挤混乱,垃圾杂物便溺隨处可见,来往的人多是粗狂的水手杂工,和穷苦环境下谋生的贩夫走卒。王把总领著孙瀧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在狭窄的街道中七拐八拐,走了约莫盏茶功夫,停在了蔡记钱铺前,这钱铺兼做粮食生意,铺子前堆放著一摞摞的麻袋。 孙瀧抬头看了看迎风招展的蔡记幌子,忽地神秘地一笑:“把总,看来咱们家是发了財?” 王把总回之以微笑,也不作回应,背著手踱著步走了进去。掌柜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头儿,体態臃肿,一双三角眼盯著慢慢走进来的王把总:“哟,一早听到喜鹊叫,我还在寻思今日是哪位贵客临门,敢情是咱们把总大人。” 王把总笑道:“蔡掌柜生得一张巧嘴,难怪生意兴隆呢。”回身向孙瀧努了努嘴,孙瀧转身靠在门边,观察著门外的动静,王把总则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掌柜双手接过,待看清银票的数目不禁一怔,隨即眉开眼笑地道:“前几日我侄儿从江南回来,给我稍了二两雨前龙井,把总里面请,我请大人品鑑品鑑。” 王把总道:“那玩意儿喝不惯,爽利地把钱存上,我还有事要办,改日我找蔡掌柜吃酒。” “得来。”蔡掌柜答应一声,將银票收了,开具存根递给王把总,王把总看了看掖在怀里,在孙瀧肩上拍了一把,回身拱了拱手道:“走了。” 他来去如风,片刻功夫办完了事。蔡掌柜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抚著白须思索著,一名壮汉从后院钻出走到他身后,蔡掌柜自言自语道:“这孙子整日苦哈哈的,今日却存了好大一笔钱,究竟是从哪来的呢?” 壮汉道:“掌柜莫非担心他这钱来路不正,小的查查他?” 蔡掌柜嗤笑道:“我管他这钱是贪来的还是抢来的,但凡进了蔡记那便是蔡记的钱,天王老子也抢不走。管好自己的生意,莫招惹是非。” 孙瀧跟在王把总身后,忍不住问道:“把总,您这官可也不小,怎得对一个钱庄的小掌柜却如此客气?” “年轻人不能只看到表面,”王把总看著孙瀧懵懂的样子,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解惑道:“码头上鱼龙混杂,敢在这么混乱的地方开钱庄的人,能是平凡之辈吗?” 孙瀧一怔,露出恍然的表情,王把总继续道:“这钱庄背后有高人,隱在这积水潭中低调隱秘,寻常人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据说什么钱都敢收,官府也不敢查。正因为此,许多见不得光的財帛放在別处不放心,便统统进了蔡记。你舅舅戎马半生,全指著这笔钱养老,给你小子娶个漂亮媳妇呢,放在蔡记可不怕別人惦记。” 孙瀧听得面色潮红:“原来如此,把总准备什么时候动用这笔钱?”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王把总道:“莫急,待过了这阵子再说。” 两人边说边走,慢慢走到水边,一艘巨大的粮船靠岸侧静静地停著,船身楠木打造,防风防潮。长二十八丈,宽十二丈,全船分为十三个舱。四名军卒把守在舭板旁,看见王把总走来,將胸一挺:“把总好!” 王把总道:“有人上过船吗?” 军卒道:“但凡生人接近,皆被我等严厉驱赶,从未有人登上过船。”身子一闪,让开道路,王把总点点头,踩著舭板登上了船,甲板上十余名军卒见长官到来,匆忙站起身,王把总摆了摆手矮身顺著木梯钻入船舱,军卒各擎兵器跟隨在他身后。 因为防火要求,船舱中不允许使用明火,王把总却將火摺子晃亮,船舱中空空如也,显得非常空旷,走在其中甚至能听到脚步的回音。他脚下不停,继续向深处走去,走到第五个粮舱时只见前方出现了微弱的亮光,离得近了只见一条条人影映在墙上,压抑的呻吟声和哭声低低传来。 孙瀧下意识地靠向王把总,后者则一皱眉头:“有我在,慌什么。” 孙瀧从他的背后看去,只见前方是一张软塌,榻上躺著一人,浑身鲜血淋漓,血跡沿著软塌流到了地板上。软榻周围围著几人,余下的则懒散地坐在远处。听见脚步声,几人不约而同地回首观瞧,为首的那人身量不高,但眼神阴鷙,正是青木。 王把总走到他面前摊开手,青木疑惑地看著他,王把总轻描淡写地道:“一万两。” 青木脸色登时变得铁青:“我先前不是给过你钱了吗?” 王把总轻蔑地看著他:“那是给我的,你总不能让我的弟兄们白忙一场吧?” 第三百章 她会的 青木气得浑身发抖,牙缝中挤出:“別太过分了。” 王把总哼哼冷笑,身后的军卒抓紧兵刃蠢蠢欲动,青木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站到他身后,青木一摆手,他喘著粗气看著王把总,半晌后伸手入怀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王把总二指夹住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他换上了一副笑脸:“这样才对嘛,弟兄们冒著生命危险总该有所回报...” 青木没有兴趣听他胡诌,截口道:“我的人受伤了,需要药品。” 王把总看向软塌,却不禁眼前一亮。原来阿彩一直守在榻前,刚才剑拔弩张时她並未隨他人站起,加之身材娇小,並没有引起注意。她双手紧紧握著宝翁的右手,双目泪水涟涟,王把总见这少女身材婀娜面容姣好,尤其是粉腮垂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一颗心登时跳个不停。他收回目光看向青木,笑道:“这药品可贵。” 青木的太阳穴青筋暴起,压抑著怒火:“可以,你开价。” “好说,”王把总道:“我好人做到底,要不要再帮你找郎中。” “不用,我会医治。”青木身边一人道,这人与青木身量相仿,都是五短身材,但却更强壮。他叫井上,那夜与胡佳青木一道被俘,后又侥倖逃脱。 王把总成功敲了一笔竹槓,心情大悦,向青木扬了扬头:“还缺什么儘管提,弟兄们都在,千万別客气。”转身领著人走了。 出了船舱,一群人將王把总围在当中,目露贪婪之色,王把总笑骂道:“把银票撕开了吗,急个驴逑,待风声过了再分给弟兄们,我且先存著,少不了你们的。”说罢领著孙瀧踩著舭板下了船,嘱咐那四名值守的军卒道:“把眼睛睁大了,千万別鬆懈,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四人凛然应命,王把总抬头看了看粮船,忽地想起那昏暗光线下的少女,下腹一阵燥热,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哥,你怎么样了?”阿彩的小脸上掛满了泪水,宝翁勉强撑开眼睛,他想伸手给妹妹擦乾眼泪,却发觉自己已丧失了全部力气,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安慰道:“你哥...死不了。” 他不安慰还好,这句话一说出阿彩的泪水登时如泉水涌出,她颤抖著声音道:“哥,京城不好,咱们回去吧。” 宝翁没有回答,阿彩轻轻摇动著他宽大的手掌:“哥...” 宝翁虚弱地道:“妹子,你先出去,我有话与他们说。” 阿彩一怔,半晌后迟疑道:“我要陪著哥...” 宝翁忽地一偏头,鲜血自他的嘴角喷出,他开始剧烈地咳嗽,阿彩慌忙地去扶,宝翁定定地看著她:“乖,去外面等著。” 阿彩缓缓站起身,看了青木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井上蹲下身子:“我看过你的伤,死不了。待用药后好生將养,便可恢復如初。” 宝翁直勾勾地看著他,忽道:“放我们走吧。”他的声音不高,但透著坚定。 井上一怔,扭头看向青木,青木眉头一皱,显然他也未料到宝翁会提出这个要求,缓和了脸色蹲在井上身旁:“宝翁,你现在可是我们的杀手鐧,没了你大计如何施行?” 宝翁道:“答应你的我已经做了,只要夹神蛊施行成功,你便饶过我们的爹娘,不是吗,现在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青木却摇了摇头:“夹神蛊只不过被种下,至於能不能存活,是否能收到奇效,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令尊令堂暗助杨应龙作乱,你知道我们得多大力气才能平息此事。” 宝翁忿忿道:“杨应龙在播州如土皇帝一般作威作福,我爹娘也是受害者。杨应龙图谋不轨,要求治下各邦各寨投效用命,我爹娘为了全寨人的性命迫於无奈加入,实非有意作乱。”他目光中露出乞求之色:“我为了你们所谓的大计,昧著良心残害他人,以致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我不怪別人,这是我应得的。放过我吧。”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蹣跚著跪了起来,一个头磕在地上:“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角落中的胡佳目不转睛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扭过了头,不忍再看。 青木却无动於衷,他冷冷地看著宝翁,恶狠狠地道:“我们费劲周折將你从遥远的播州带来京城,可不是让你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的。此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宝翁停下了动作,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害人了,也不会让阿彩施蛊。她还小,我不能让她背负著罪孽长大。” 青木阴冷的目光仿若毒蛇,宝翁压抑著內心的恐惧,强迫自己直视著对方,青木忽地笑了:“若你当真要走,我不拦你。”宝翁鬆了口气,还未来得及露出笑容,青木紧接著道:“把阿彩留下。” “不可能!”宝翁瞪大了眼睛:“我说过,阿彩不会再施蛊了。” 青木自信地道:“她会的。” 宝翁疑惑地看著他,青木虽然在笑,但目光中的杀机滚滚。他忽然感到了一丝危险,青木一把揪住了他,將他按压在床上,井上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与青木合力按住了他的胳膊,一只手却捂住了他的口鼻! 宝翁嚇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挣扎,只是他身体哪还有半分力气。 船舱內其余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胡佳骂道:“妈的!”腾地站了起来,向青木扑来。 “噗!”伴隨著沉闷的声音,一支匕首扎在了胡佳脚前三尺的地方,在昏黄的光线下闪动著幽冷的寒芒。胡佳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收住了脚步,方才的怒气迅速冷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宝翁渐渐停止了挣扎。 井上鬆开了手,在他颈间试探了片刻站起身来,青木冷哼一声隨之站了起来,两人居高临下地看著死去的宝翁,船舱內安静极了。 胡佳的心如跌入冰水之中,他看著两人冷酷残忍的背影,全身筛动起来。 “哥!”阿彩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处,眼前的一幕让她惊慌失措,厉声尖叫著扑向软塌。 第三百零一章 审讯 阿彩跌跌撞撞地扑倒在软塌前,双手抓住宝翁的胳膊拼命摇晃:“阿哥,醒来!” 宝翁的身体软绵绵地隨著她的用力而摆动,阿彩满眼惊恐地观察著宝翁,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扑到他胸前:“不要丟下我,阿彩害怕!” 青木站在她的背后,阴惻惻地盯著她的后脑勺:“你哥哥被那两名官差伤及心腹失血过多,兼之缺少药品救治,已无力回天了,临死前將你託付给我们,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强大的悲伤迅速漫上阿彩的心头,宝翁於她而言像一面透明的玻璃,阳光可以过,温暖可以过,但风雪不能过,他几乎为阿彩过滤了所有的危险与负面情绪。如今这面玻璃碎了,阿彩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阴鷙刺骨的切肤之感终於让她明白宝翁的確已经走了。 她趴在宝翁胸前,將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拱了拱身子,用一种近乎囈语般的语调道:“阿彩听阿哥的话,你回来好不好?” 胡佳缓缓在远处的墙边坐下,看著痛不欲生的阿彩,她的背影瘦削而单薄,一瞬间他想到了朝天寨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仿佛一阵风来便散了。 顺天府衙大牢外,穀雨脚步匆匆走来,恰与段西峰撞个正著。段西峰笑道:“老七,小彤与广胜可救回来了?” “仍在救治。”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身边那名叫娇娘的女子与她怀中抱的孩子:“这,这是?” 段西峰嘻嘻一笑:“还不叫嫂子?” “唔...”穀雨眼珠子一突,像被噎住似的,娇娘则俏脸晕红,向段西峰啐了他一口,段西峰毫不在意,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想见你相公,且跟我走著。” 穀雨咧了咧嘴,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像段西峰这样口无遮拦生冷不忌的人物,他既感到新鲜,內心却又有些牴触,对这位二哥他始终拿捏不准该以什么態度面对,只好挠了挠头跟在两人身后走入牢中。 狱中的甬道潮湿阴冷,四周散发著刺鼻的气味,阴暗的角落中隨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娇娘显然没来过这种地方,嚇得两股战战,紧紧地贴在段西峰身后。在他的开路下越走越深,最终在一间封闭的审讯室前停下,庞韜在门內听得动静探出头来,见是段西峰,连忙招呼道:“段捕头...嗯?” 隨即他便看到了段西峰身后的一对母子,疑惑地看向段西峰,段西峰似笑非笑地回视著他,依旧卖著关子,转身向跟上来的穀雨吩咐道:“將两人看住了,一会儿听我吩咐將人带进来。” 说完不等穀雨答应,便扳住庞韜將他推了进去,隨即走进审讯室將门关上,在案前坐了下来,从书记手中取过供状看了看:“嚯,一个字也没说。” 庞韜脸现愧色:“这老贼嘴硬得很。” 刘万年反缚双手跪在地上,身上血跡斑斑,新伤摞旧伤,便没有一块好肉。他听到段西峰的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来,段西峰將大拇指翘起向刘万年比了比,而后者费力地裂开嘴笑了笑,得意地道:“与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不一样,姓刘的不仅嘴硬,骨头更是硬得很。” 段西峰嘴角仍带著那抹笑,刘万年看得刺眼,恶毒地道:“听说你婆娘也死了,曹老哥多年前便已隱退,为的便是求个安稳,燕子那傻丫头性格粗放,曹老哥从不教她涉及帮內事务,到最后父女两人还是难逃一死,所有不幸便是从错信你这白眼狼而起,亏你还有脸坐在这里!” 段西峰收敛笑容,冷著脸站起身走到刘万年面前,刘万年毫不畏惧地看著他:“怎么,生气了?还有什么招尽情往我身上使,爷们皱一下眉头便算你这小婢生的!” 段西峰嘆了口气:“老刘,你能坚持到现在,我是服你的,但我就不信你没有在乎的东西,没有想要保护的人,为了他们不能將赵银环的藏身之所告诉我吗?” 刘万年一愣,继而冷笑道:“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不想杀了我?反而还想誆骗老子出卖自己人,段西峰你这个孬种,老子看不起你。”他挑衅地看著段西峰:“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银环的下落,满城搜查便是,潜伏白龙会那么多年,底细早被你摸得一清二楚,如今怎么反而来求我了?” 段西峰像感受不到他的嘲讽一样,苦恼地道:“只要赵银环不死,那些死忠必定还会追隨左右再酿事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你我都懂,但是若我想沿著赵银环留下的暗记寻他的下落,只怕会死得很惨,赵书僧秘密训练的弓箭手想必早已埋伏在某处,只等我自投罗网对吗?” 刘万年一怔,段西峰抱著肩膀:“老刘,你是赵书僧最信任的人,以他的性格想必早已留了退路,只要你和盘托出,我可保你不死,如何?” 刘万年一口浓痰吐向段西峰,庞韜气道:“大胆!”说著便要上前,段西峰挥手將他拦住, 刘万年恶狠狠地看著段西峰,嘶声道:“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恬不知耻,我对白龙会和大龙头忠心耿耿,银环是我最疼爱的子侄,想让我出卖他,痴心妄想!”他將腰身一挺,眼睛一闭:“收起你的招,动手吧!” 段西峰若无其事地用袖子將腮边的浓痰抹去,转向庞韜:“硬的用了,软的也用了,这老货油盐不进,冥顽不灵。是不是该试试我的办法了?” 庞韜看著倔强的刘万年,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段捕头请。” 段西峰扭头看向门口:“老七,把人带进来,刘香主对手足兄弟的关爱感人至深,不知对家人是否也能如此关怀备至吗?” “什...什么?!”刘万年猛地睁开眼,恰见段西峰正一脸玩味地看著他,他觉察到一丝异样,慌乱地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正是娇娘和她怀中的孩子星儿! 第三百零二章 要挟 “娇娘!星儿!”刘万年睁大了眼睛,看著两人在穀雨的控制下走近,他很快反应过来,狠狠地道:“你这个畜生!”挣扎著便要起身,段西峰飞起一脚便將他踹翻在地,刘万年老迈的身体仰面栽倒,娇娘惊叫一声,將星儿放在地上扑了上去,星儿恐慌地看著眼前一幕,脆声叫了声娘跌跌撞撞地隨在娇娘的身后,穀雨连忙將他一把抓住,不顾他的挣扎揽在怀中。 段西峰並没有阻止,他背负双手饶有兴致地看著。 刘万年挣扎著起身,娇娘跪在他面前惊恐地看著他身上的斑斑血痕以及大小不一的伤口,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怒火从她的眼中升腾而起,猛地跳了起来回身冲向段西峰,张开手臂劈手挥去,刘万年惊叫道:“回来!” 段西峰面无表情地看著她,忽地飞起一脚,迅捷无伦地踹向她的小腹,娇娘嗷地惨叫出声,瘦削的身子倒飞而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这一脚势大力沉,娇娘躺在地上辗转呻吟。 星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庞韜担忧地看向穀雨,穀雨紧紧地抓住星儿,向庞韜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决定静观其变。 刘万年开始剧烈地挣扎,怨恨地看向段西峰:“老子杀了你!” 段西峰好整以暇地收回脚:“你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自从你给这女子置办了房產我便已知道了,没想到傻大憨粗的刘万年竟然也有金屋藏娇的雅兴,段某人好生佩服。” 刘万年呼呼喘著粗气双目直勾勾地盯著他,若眼神能杀人恐怕段西峰早死了千次。只是段西峰毫不在意地回视著他:“现在我来问你,为了这娘俩你还是不招供吗?” 刘万年哼哼冷笑:“找到了娇娘与星儿又如何,你是官府的人,我就是不说,难道你还能杀了他们不成!” 段西峰唔了一声,转身走向穀雨。刘万年牙关紧咬,一脸紧张地看著他。 段西峰走到穀雨面前伸出手,穀雨下意识地搂紧星儿:“你现在是官差,有些事是有底线的。” 段西峰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劈手將星儿抓在怀中:“你有更好的法子?” 穀雨摇了摇头,段西峰道:“属於顺天府的法子已经用过了,下面是我的法子,保证管用。”他指著穀雨冷冷地道:“既然想要结果,那就收起你无谓的怜悯,给我安静看著。” 穀雨抿紧了嘴唇盯著段西峰,段西峰揪著星儿的后脖领子,不顾他的挣扎走到刘万年面前:“这是你的独子,你忍心看他收到伤害吗?” 刘万年心中惊慌,强自镇定道:“你不敢,”他是说给段西峰听的,仿佛又是说给自己听的:“江湖中都有祸不及妻儿的老理儿,官府素来瞧不上绿林道,岂能连江湖中人也不如?” 段西峰从腰间摸出一把牛耳尖刀,將星儿按压在地,强行將他衣裳扒除,露出赤裸的小小身子,明晃晃的刀尖指向他的后背。 娇娘惊恐地看著段西峰的动作,她跌跌撞撞地爬向刘万年:“当家的...” 刘万年直勾勾地看著段西峰,再次强调:“你不敢!” 段西峰眼中杀机迸现,寒芒一闪,紧接著星儿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的背上出现了一条血痕! “妈的!”穀雨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当真下手,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而出,扑向段西峰。段西峰听得脚步声,手中牛耳尖刀飞舞,將穀雨逼退,他用刀尖指著穀雨:“我说过,安静看著,再上前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的眼神变得凶狠异常,让穀雨想到了丛林中的野兽,他的心头涌过一片寒意,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刘万年痛不欲生地看著在他手中苦苦挣扎的星儿,咆哮道:“姓段的,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狗杂种,你不得好死!” 娇娘嚇得手脚冰凉,眼泪涔涔而下,颤声道:“当家的,救救你的孩子。” 段西峰再次將刀尖抵住星儿的后背,声音平稳冰冷:“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再不说我一刀捅死他。” 刘万年在这短短的瞬间忽然老去了,坚挺的身子也佝僂起来,他颤抖地看著段西峰,脸色纠结痛苦。段西峰点点头,对星儿道:“要恨就恨你爹吧。”高举牛耳尖刀,猛地挥了下去! “慢著!”刘万年惊叫出声,刀尖在星儿后心数寸的地方攸地停止,刘万年老泪纵横:“我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慢慢地弓起身子以头杵地,压抑的呻吟自喉间传来。 段西峰冷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回到案前坐了下来,书记官连忙拿起笔,摊开供状。 穀雨看向庞韜:“庞大哥。”向娇娘努了努嘴。 庞韜会意地走向娇娘,將她搀扶起身,那边厢穀雨走到星儿身边,见他后背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流出,瞧来触目惊心,他感到懊悔与自责,恨自己的犹豫不决。將自己的衣服脱下缠在星儿的伤处,然后將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星儿嚇得哭喊不止,双手双脚乱蹬乱踢,穀雨好容易將他搂住。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他走到段西峰面前,冷冷地道:“这件事不会算了的,我会將你做的事向师傅一一稟告。” 段西峰看著地上的刘万年:“案犯刘万年,既然你答应本官,还不如实供述!” 穀雨失望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段西峰瞟了他一眼,忽道:“人穷不评理,个小不拉架。无钱莫入眾,言轻莫劝人。老七,你太嫩了。” 穀雨的脚步顿了顿,隨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走出牢门的那一剎那,阳光迎面而来,穀雨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上有了些许暖意,见庞韜扶著娇娘也走了出来,向庞韜道:“庞大哥,咱们先给这娘俩看伤,只是值房中人数眾多颇为不便,我先在后院寻个空房,你去知会孙郎中。” 庞韜答应一声快步离去,穀雨对娇娘道:“方才让你受惊了,这孩子身上有伤不利行动,我差人將郎中唤来,先给孩子把伤治了。” 娇娘见他面相温顺,提著的心稍稍放下:“多谢捕头。我不是那么痛了,星儿能不能...”她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穀雨回过神来忙將孩子递了过去,娇娘將孩子紧紧抱在怀中,见他痛苦的样子又不觉掉下泪水。 穀雨暗嘆一声,领著母子二人在后院中兜兜转转,临近后墙的几间房子因受到爆炸波及,墙体上出现了几道裂缝,高强將这几间房子列为危房,將居住在此的官员移往他处,是以这几间並没有人居住。 穀雨示意娇娘將孩子放到床上,便回到门口等待著孙郎中,后院安静异常,穀雨慢慢地出了神。 身后传来微微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娇娘的担忧显而易见:“不知我们当家的还能活著出来吗?” 穀雨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此时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孙郎中来了。 第三百零三章 我也去 孙郎中在庞韜的指引下形色匆匆走入院中,向穀雨招了招手:“那孩子在哪儿?” 穀雨让开道路:“在里面。” 星儿趴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呻吟著,孙郎中检视著伤口,脸色铁青:“这是你段二哥乾的?” 穀雨嗯了一声,情绪有些低沉。孙郎中扭头看了看他,缓和了顏色:“这事不怪你,去前面忙吧。伤口不深,有我和小庞看著,你儘管放心。” 穀雨看了眼娇娘,对方仍然没有从方才的惊嚇中缓过来:“这是我们顺天府的孙郎中,你安心在这里待著,等我回来。” 娇娘点了点头,她已別无选择。 值房中,穀雨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董心五疑道:“老七,怎么了?” 穀雨摇了摇头没有应声,走到秦广胜面前,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蜡黄,小彤也是一般的症状,梁岩无神地靠在小彤床前,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將秦广胜的手抓在手心中,只觉得触手冰凉,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时间心乱如麻。 “师傅,刘万年招供了!”伴隨著段西峰高昂的声音,魁梧的身影迈了进来。 当瞧见穀雨时,他不禁一愣,董心五走上来將他手中的供状接了过来,低头翻阅:“赵银环藏身之地在闹市之中,若是动起手来只怕会伤及无辜。” 段西峰从穀雨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嘿嘿一笑:“既然不能力敌,那便智取。” 董心五终於露出了笑模样:“看来你已有了主意。” 穀雨不由自主地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盯著段西峰,他发现段西峰无论是对谁,都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越看越不舒服,段西峰的目光从他脸上一划而过:“別看刘万年年老体衰,可肠子一点不见得少,背著老妻在外偷偷纳了妾室,刘万年枯木逢春老树开,与这妾室生了一个儿子,刘万年宠爱有加,我们可以利用这两人劝服刘万年为我所用。” 董心五皱了皱眉:“这母子二人却去哪里寻?” 段西峰道:“正在公廨之內。” “哦?!”董心五挑了挑眉,他很快反应过来,直勾勾盯著段西峰:“你用了强?” “小施手段,只是嚇唬嚇唬刘万年罢了,当徒弟的现今是官身,分寸还是晓得的,再说有小师弟在旁监督,我也不敢造次,对吧?”段西峰別有深意地看著穀雨。 穀雨一愣,隨即明白过来对方是在拖自己下水,他心头之火腾地燃了起来。董心五回过头看著穀雨,目光中充满探询。 穀雨看著师傅苍老的面容,一吐为快的话却在嘴边戛然而止,他想到了师傅对段西峰的期望,不忍看到他的失望,艰难地点了点头。 董心五舒了口气,扭过头將眼一瞪:“下次按规矩来。” 段西峰笑道:“徒弟省得,”他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刘万年与赵书僧情同手足,对赵银环向来疼爱有加。我计划让刘万年潜回赵银环身边,待其落单时一举將其生擒。只要赵银环伏法,白龙会便如一盘散沙,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董心五思索道:“擒贼先擒王,你的想法很好,只是刘万年同意吗,他可是白龙会的死忠。” 段西峰的笑容中带著得意:“他已同意了。” 穀雨不用想也知道段西峰对刘万年做了什么,他双拳紧攥暗中吐了口气。 董心五惊喜中带著欣慰:“西峰,你干得当真不错,顺天府有你如虎添翼。” 段西峰嬉笑道:“还是师傅栽培得好。” 正说著话,周围与李清等人走了进来,董心五见一眾人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用便知搜查结果,周围回稟道:“已將积水潭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那伙人的下落。” “积水潭混乱不堪,未必能翻个遍。”董心五喃喃道。 “什么?”周围疑道。 董心五沉思片刻:“既然没有进展,手头也没有可跟进的线索,那便暂且放放。府內人手短缺,现在有件要紧事要交给你去办。” 周围不甘心地点点头,董心五唤过段西峰:“西峰分化刘万年也已见效,由他潜入赵银环藏身所在,设法將其诱出,你们暗中跟隨,寻个合適的时机將人拿下。白龙会余孽经此大难,要么就此蛰伏要么远走高飞,若此番错过,便再没有將其一网打尽的机会。府中人手全数交与你们,务求毕其功於一役!” 段西峰与周围领命道:“明白。” 穀雨默默地看著,忽地站起:“我也去。” 周围看著他:“你多番奔波,在府中歇歇吧,顺便照看小彤与广胜。” “小彤与广胜仍处於昏迷,我在这儿只会干著急。”穀雨看了段西峰一眼:“你们更需要人手。” 董心五道:“去吧,家里有我看著,你们哥仨儿相互照顾,早去早回。” 按照段西峰的计划,顺天府捕快化整为零,拆散出数组人马,前往指定地点潜伏,待贼首出现时採取包夹之法將其拿下。这计划最难的不在抓捕,反而在如何获取赵银环信任,並能將其诱出。 关於这一点刘万年却已有定计,他面无表情地道:“希望你言而有信,照顾好我的家人。” 段西峰將一件完好的衣裳递给他:“老刘,別说丧气话,只要你帮我这一遭,我保你一家安然无恙。” 刘万年穿戴整齐,冷笑道:“我脑子进了水才会信你的鬼话,”他看向审讯室门口的穀雨:“你说句话。” “嗯?”穀雨走了进来。 刘万年冷冷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木訥寡言但双目炯炯有神:“我给你们鹰爪子拼死拼活,不能连我的家人也遭殃。我信你,你给我句保证。” 穀雨感到有些好笑,但他很快意识到刘万年在想什么,认真地道:“若你遭遇不测,我会保证娇娘和星儿的安全。” “话说的真不中听,”刘万年將衣襟系好,將袖口往外拉了拉遮住伤痕:“但比姓段的可信。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三百零四章 珍爱 顺天府角门开启,一顶官轿悄悄地抬了出来,来往办事的公门中人闪开道路,官轿渐渐消失在人群之后,盏茶功夫后停在了一条寧静的巷子中,一名轿夫捶打著腰上前將轿帘拉开,刘万年慢腾腾走了出来,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他猛地一咧嘴。那轿夫摇摇头:“老刘,若是露了破绽,以赵银环那小子的脾性保准给你点了天灯。”正是段西峰。 他从怀中摸出一支哨子拍在刘万年手中:“我们就在不远处,关键的时候拿出来玩命吹,能救你的命。” 刘万年在掌心中垫了垫塞入了靴筒中,他看著段西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刘万年道:“曹湛与曹燕的死对你来说,当真不算什么吗?” 段西峰一怔,隨即摊了摊手,一脸的满不在乎。刘万年嘖嘖道:“姓刘的尸山血海见过,似你这般冷酷无情的畜生世间少见。”他转身慢慢走出了巷子。 余下的三名轿夫面色古怪地看著段西峰,段西峰从怀中掏出了一串铜钱塞给身旁的轿夫:“哥仨能回去吗?” 轿夫喜笑顏开地收下了:“瞧您说的,咱们便是干这个的,两个人也能给您抬回去。” 段西峰手脚麻利地將衣裳脱去,里面是一套不起眼的灰布粗衣,他將脱下的衣裳挽成团仍在轿子里:“这事要保密,千万不能对外人说起。” “小的明白。”轿夫千恩万谢地道別,官轿颤颤离了巷子,段西峰在巷子中等了片刻这才走了出去,摇摇晃晃挤入了人群。 大街之上,穀雨与周围远远地缀在他身后,两人皆换了便装,怀里暗藏兵刃。 “你不喜欢二师兄?”周围忽道。 穀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在他印象中这位四哥並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周围感受到了他疑惑的目光,绷著脸:“老子也不喜欢他。” 穀雨笑了笑没说话,周围斜眼看他:“有话就说,怎么跟老头子不学点好的,心里有话从来不说,就不能放个痛快屁?” 穀雨一怔,他知道周围嘴里的老头子指的是董心五,周围目光追隨著远处在人群中起伏的段西峰:“这人身上透著股邪性,估计是在贼窝里待久了,不论看谁都带著股阴劲。” 穀雨嘆了口气,本想將方才狱中以孩子要挟刘万年的事情跟周围说说,但又怕他心直口快说给师傅,只能將话咽了下去。周围得不到回应,没好气地道:“闷油葫芦!” 在他们四周,身著便装的捕快五个一群三个一伙以最前方的刘万年为引,慢慢地向目的地聚集。 青龙湖上波光粼粼,船幢幢穿梭在平静的湖面上。朱常洵与朱常洛分坐东西,清风穿过船舱,带来丝丝春意。两人吃了几杯水酒,朱常洛注视著水面上擦肩而过的船,湖边的绿柳荫荫,与岸边喧闹的人群相映成趣,不禁吟道:“竹外桃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蔞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朱常洵抚掌笑道:“哥哥好雅兴。” 朱常洛擎起酒壶:“这是取笑哥哥呢,洵弟年少聪慧出口成章,做哥哥的愚钝,能记住的不过是古来圣贤的千古名句,”他给朱常洵斟满了酒,將自己的酒杯举到眼前:“良辰美景在前,当浮一大白。”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朱常洵却按住自己的杯口:“不能再饮了,自从去年遭遇歹人袭击,至今身体尚未痊癒,不能陪哥哥尽兴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朱常洛,目光中闪动著幽幽光芒。 朱常洛放下酒杯:“原来如此,虽然已是去岁发生的事情,但如今想来仍是不寒而慄,竟有人丧心病狂到对皇子动手,便是死十次也难辞其罪。” 朱常洵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毛怀山那贼廝虽然伏法,但是幕后主使却迟迟未查到踪跡。陛下著令锦衣卫严查此事,至今却没有进展,可见这幕后之人手眼通天,一定有大大的靠山。” 朱常洛眉毛一挑:“即便他靠山再硬,胆敢动我洵弟,便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他將酒杯放到一旁:“酒多伤身,不喝也罢。”双掌一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舱门轻轻开启,走进一名魁梧的青年男子,手中拖著一个精致的木盒,朱常洛吩咐道:“前几日隨杨太傅研习经书偶有所成,陛下考校之下深感欣慰,特赐了我一袋雨前龙井,今日与洵弟共同品鑑。”这杨太傅指的却是当朝阁老杨志皋。 朱常洛脸色一僵,那青年男子轻轻將木盒放下,取出一把小壶,壶身圆润饱满,线条流畅优美,又从木盒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精囊,用木夹取出茶叶置於壶中,热水蕴开,但见嫩芽鲜嫩翠绿,汤色清亮明澈,片刻后满室生香。 朱常洵分出两杯,一杯推到朱常洛面前,另一杯捧在手心小意地啜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嘖嘖声:“清香幽雅,滋味鲜爽回甘,洵弟不妨也试试?” 朱常洛答应一声,跟著喝了一口,朱常洵的目光透过茶杯的空隙看著他:“这雨前龙井虽不是什么名贵物,但却是天家最爱,给谁不给谁,天家心里清楚得很,不是自己的也莫要强求。” 朱常洵垂下眼瞼向杯口吹了口气,朱常洵快意地观察著他的反应。 朱常洵放下茶杯,朱常洵嘴边噙著一丝笑:“怎么了?” 朱常洵抬起眼皮,忽而笑道:“多谢哥哥美意,只是这雨前龙井我喝不惯,前儿个陛下召我入宫,说今年江南早雨,碧螺春下的也比往年早,已快马加鞭送了京。惦记著我好这口,便送了我一些。”他双掌合击,將一名同样魁梧的男子唤了进来,他怀中抱著一个同样精致的木盒。 “这...这...”朱常洛被惊呆了。 朱常洵笑道:“这进贡的碧螺春一年只出一茬,天家宝贝得紧,寻常可捨不得赏,今日也让哥哥尝尝鲜。” 朱常洛露出僵硬的笑容:“好,好,沾洵弟的光。”呆呆地看著那男子煮茶、分茶一气呵成,微颤著手接过茶杯,食不知味地凑到嘴边饮了。 朱常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知哥哥觉得这碧螺春如何?” 第三百零五章 救治 “好茶,唔...有种嚇煞人的香气,”朱常洛含糊道,他察觉到朱常洵的不怀好意,连忙转化话题,眼珠转了转看向那正在煮茶的男子道:“你这侍卫长看著面生啊,原来的那位怎地不见了?” 朱常洵一怔,但神情很快恢復如初:“原来那个愚钝鲁莽,不合我的心意,將他打发走了。” 朱常洛“唔”了一声,他假意饮茶,將表情藏到茶杯之后。朱常洵仍在笑著,但眼中已全然没了笑意。 船缓缓停靠在码头上,朱常洛一脚趔趄险些拌倒,侍卫连忙將他搀住,朱常洛稳住身子,转过身拱手道:“今日与洵弟湖上一游,不觉神清气爽,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再来湖畔游乐,咱们兄弟间多走动,莫生分了。” 朱常洵笑了笑:“咱们常在十王府往来,只要哥哥想隨时便来寻我。” 朱常洛抿了抿嘴唇,强笑道:“正是。” 双方作別,分別上了轿子。朱常洛的轿队先行,朱常洵的轿队缓缓跟著。 不远处的人群中,赵先生与邹念文悄悄探出头,赵先生望著轿队离去的背影:“有机会动手吗?” 邹念文咂咂嘴:“四周环卫皆乃技击高手,隱在暗处的更加不乏行家里手,你的人加上我的人,不等近身早便一命呜呼了。” 赵先生揶揄道:“难怪邹兄对此了如指掌,倒忘了你也是其中一员。” “你呢,”邹念文扭过头:“你究竟是谁?” 赵先生毫不避讳地回视著他:“知道我的身份只会对你不利。” 邹念文冷冷地道:“我出身锦衣卫,曾在前线作战。你身上有腥味,掩盖不了的。” 赵先生满不在乎地道:“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与我合作?” 邹念文脸上闪过一丝淒凉,他扭过头不愿在此人面前示弱:“走吧,强攻完全没有机会,唯有寄希望於那对兄妹了。” 顺天府值房,梁岩木然地靠在墙边,董心五想了想:“梁岩,你整日滴米未进,这样熬下去不是办法,去饭堂吃点东西去。” 梁岩摇了摇头:“多谢董捕头,我没有胃口,实在吃不下。” 董心五还要再劝,只听院外脚步匆匆,吴海潮的声音传来:“师傅,您瞧我把谁请来了?” 董心五循声望去,只见大步流星走在最前的是吴海潮,身后一人身材伟岸身穿道袍,衣袂飘飘颇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做派,身后紧紧著一名少女,翠衣薄衫,生得天香国色,正是王广和与夏姜两人到了。 董心五神色一振,连忙迎出去:“王神医,可把你盼来了。” “董捕头的名號如雷贯耳,在下也是神交已久,今日可算见到面了。”王广和客气道。 董心五逊谢道:“不敢不敢。”他望向王广和身后的夏姜:“闺女,咱们又见面了。” 夏姜背著药箱福了福:“见过董捕头。” 董心五摆摆手:“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叫伯伯吧,不生分。” 梁岩站在原地,热切地看著两人。董心五將两人引到床前:“这两人是快班的两名捕手,前两日被歹人所掳,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法力,两人至今昏迷不醒。” 王广和点点头坐到秦广胜床前,伸手搭在他的脉门,那边厢夏姜也走到小彤床前,试探著她的脉搏,片刻后她抬起了手腕,疑惑地看向王广和。王广和的脸上同样现出一丝疑惑,他感觉不到病人脉搏有任何跳动的跡象,欠起身子撑开秦广胜的眼皮,观察著他的瞳仁,只见瞳仁清澈,神聚而不散,却不是身死之人的症状,他眉头皱了起来,静静地沉思著。 忽而注意到秦广胜的外衣鬆散,伸手將衣裳拨开,露出腹间的伤痕:“他受过外伤?” 董心五站在他背后:“我们发现时已是这样,显然歹人动过利刃,更奇怪的是......” 说到此处只见秦广胜赤裸的胸膛上鼓起数条肉疙瘩,並在皮下缓缓蠕动! 王广和腾地站起身,注视著眼前诡异的一幕,屋內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看著那肉疙瘩移动的轨跡,夏姜惊得目瞪口呆,与王广和对视一眼,喃喃道:“师傅...” “快,取香炉!”王广和很快反应过来。 夏姜迅速將药箱打开,取出一支巴掌大的银质容器,向董心五道:“可有檀香?” “有!”董心五答一声,飞快地奔了出去。 王广和將宽大的道袍脱去,挽起袖子:“刀!” 夏姜从药箱中取出一把袖珍小刀递给王广和,王广和右手擎刀轻轻地抵在秦广胜的胸口位置。吴海潮嚇得呆了,目不转睛地盯著王广和的动作。 董心五去而復返,將檀香递到夏姜手中,夏姜从怀中掏出火摺子引燃凑近了香头,片刻后香头被点燃,浓重的烟雾伴隨著火光升腾而起,她左手拖著银器,右手將大半截放入那银器中不停转动,待感觉到左手发烫时,向王广和点了点头,王广和手指加力,锋利的刀刃刺破肌肤,在秦广胜胸口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董心五等人脸色惨白,虽对王广和的行为诸多疑问,却不敢轻易打扰。在鲜血飈射的一瞬间,夏姜將檀香从银器中取出,迅速地將银器倒扣在伤口之上。 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那一个个肉疙瘩齐齐向秦广胜胸口的伤处聚集,片刻后银器內传来嚓嚓地轻响,夏姜稳稳地抓著银器底部,不敢稍动。王广和脸色铁青地观察著,盏茶功夫后秦广胜的胸前不再有肉疙瘩移动。王广和道:“好了,起香炉。” 夏姜快速地將银器翻转过来,眾人凑到她身后观瞧,只见那银器內壁上掛著四五条白乎乎胖乎乎的肉虫子,身上掛著点点血丝。每一条都在摇头摆尾,只是被粘在內壁上无法挣脱。 “唔...”吴海潮和梁岩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嘴,腹中翻江倒海直欲呕吐。 董心五压抑著內心的厌恶:“这...这是什么?” “蛊虫。”王广和面色说不出的难看。 第三百零六章 封锁 王广和话一出口,屋內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片刻后董心五才道:“这蛊虫之术在下虽然早有耳闻,但了解得不多。听说这东西源於云贵一带,一般是由女子施蛊,中蛊者痛不欲生,邪性得很。” 王广和沉声道:“昔年为编纂《本草纲目》我曾隨师傅遍访名山大川,云贵一带群山环绕草木茂密,拥有数不尽的奇珍异草,我与师傅多次前往採集考证,出入苗疆更是不计其数,与苗人打过不少交道,所以对这蛊术略知一二。这苗女施蛊的传统由来已久,当地称为蛊婆,有天赋的蛊婆甚至能掌握十余种蛊术。” 吴海潮放下手:“难道这蛊术还有很多种吗?” 王广和点点头,他移动到秦广胜腹间的伤处,用那柄小刀將药粉轻轻刮去,露出鲜红的伤痕:“蛊术的施行需要依赖毒虫或者毒物作为引子,藉助秘传的手段將其毒性发挥至极限,常见的蛊术包括蛇蛊、金嬋蛊、银蛇蛊、马蝗蛊、草蛊、情蛊等。” 他一口气说了六、七种,只把眾人听得咋舌不已。吴海潮喃喃道:“您不愧是神医,连这样稀奇古怪的蛊术也能了解得如此详细。” 王广和却摇了摇头:“蛊术施行有违天道,败坏人伦,於医道並无丝毫助益。我也仅是粗通一二,谈不上详细。隨师傅进山的师弟中却有乐於此道之人...”他说到这里忽地住口不言,夏姜正在包扎秦广胜胸口的伤口,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王广和右手加力轻轻將伤口划开,已止血的伤口再次流出了血。 董心五惊道:“您这是?” 王广和不答,锋利的刀尖压入伤口深处,吴海潮只感到背脊发凉,下意识地攥住双拳。 王广和凑近了伤处,刀尖在伤口深处搅动,少倾將小刀拖了出来,只见那光滑的刀身之上竟拖著几只拇指大小的肉虫虫卵,他轻轻地移到银器边,在边缘处磕动刀身將肉虫倒入银器之中,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刀身再次探入伤口,如此反覆几次,取出了数十只肉虫虫卵。 吴海潮探头看去,只见那银器之中密密麻麻地儘是蠕动的毒虫,他喉头上下翻动再也忍不住,忽地举手捂住嘴巴向门外跑去,手扶著柳树呕吐不止,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做完这一切王广和站起身,他伸手在鼻洼鬢角將冷汗擦净,向夏姜道:“虫卵已被清除乾净,將伤口缝起来吧。” 夏姜答应一声,挪到王广和的位置上,双手飞快地做完清创敷药缝合。 董心五见他面色缓和,这才问道:“敢问王神医,广胜的蛊毒可是解了?” 王广和点点头:“施蛊之人手法高明,以人体作为器皿培育幼虫,以人体血肉为食逐步发育,现下不过是那五六只成虫,对人体的破坏有限,但若虫卵尽皆发育成熟,便会对肠胃形成蠹蚀作用,毒性扩散那便无药可救了...唔...” 董心五听得一身冷汗,连忙拱手道谢:“多谢王神医,若不是您在,这孩子怕是要出事。” 梁岩强忍到现在,忽地插言道:“王神医,小彤也是同样症状,不知您现在可否施救?” 王广和脸色的疑惑渐渐浓了起来,他思索著,对於梁岩的提议充耳不闻,梁岩有些尷尬,不知所措地看向董心五。夏姜也察觉到了王广和的异样:“大师兄,怎么了?” 王广和喃喃道:“这蛊虫饲养不易,尤其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要知道顺天府相较云贵一带天气乾燥炎热,想要將蛊虫养得如此强壮必要费很大的心力。如果想要这孩子的命,一只便可教人痛不欲生,又何必大费周章產下大量虫卵,除非...” 夏姜心思电转:“除非施蛊之人想要將两人作为器皿,持续造毒!” 说到此处两人不禁变了脸色,董心五听得云山雾罩,但见两人的神情也知道事情出了变故:“两位,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广和忽地將那银器举到眼前,用小刀將內壁之上的一只成虫扎穿,翻转刀柄看著那肉虫的腹底,只见腹底一道深红的血线,瞧来触目惊心。 “夹神蛊!”王广和惊叫出声。 夏姜嚇得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看著王广和。 董心五见二人的反应,心底一沉,正要开口相询,王广和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快,封锁顺天府!” “什...什么?”董心五懵了,任凭王广和揪著自己。 惊恐使王广和的面部已然扭曲:“夹神蛊母虫本身不具备毒性,但產下的肉虫却有剧毒,更为致命的是极具扩散性。通过器皿的呼吸便可传播,咱们都中了毒,儘快封锁顺天府,免得毒性扩散出府!” 屋內眾人都被嚇懵了,董心五扭头看向夏姜,却见她正定定地看著自己:“伯伯,迟了便是全城之灾!” 董心五打了个寒颤,忽地撒腿向门外跑去。 “海潮!”柳树下吴海潮倒臥在地,全身抽搐不止,董心五飞奔到近前,將吴海潮揽在怀中。 吴海潮不停地打著摆子,勉强睁开眼睛:“师傅,我难受。” 董心五惊声叫道:“王神医,快来!” 王广和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他跑得两步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夏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王广和定了定神,见夏姜满眼担忧,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妨。他快步走到吴海潮身边,伸手搭在他的寸关尺,与秦广胜症状无异,几乎感觉不到脉象,再看吴海潮已经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地躺在董心五怀中。 当下董心五再无迟疑,他腾地站起身,脑海中忽地天旋地转,晃了晃脑袋向院门口奔去。 任忠贤领著人迎面走了进来,远远瞧见董心五:“听说王神医来府上了,怎么也不与我招呼一声...咦?” 董心五一脸焦急地奔到近前:“大人,请速速封锁顺天府衙!” 第三百零七章 爭执 任忠贤瞪大了眼睛看著焦灼的董心五:“你在胡说什么?” “这位是任府尹吧,我是东壁堂的王广和。”柳树下王广和站起身走来。 任忠贤见这人年迈苍苍但精神矍鑠,双目炯炯有神,连忙一躬到地:“王神医当面,本官正是任忠贤。” 王广和还礼,尔后道:“府中两位捕头被歹人下了夹神蛊,这蛊毒源自云贵,具有极强的扩撒性,府內凡是与二人有接触到的或多或少皆已中毒。” 任忠贤愣住了,四下环视道:“可大家不都好好的吗?” 王广和道:“这蛊毒由老人幼童或体虚者入手,中毒者先是陷入昏迷,尔后身体部分机能停摆,伴隨著风寒、燥热、发狂等症状,扩散途中毒性愈发强大,逐步攻击身强体健者。贵府另一捕头方才毒症发作,已陷入昏迷。” 任忠贤看向董心五,后者道:“是海潮。” 任忠贤扭过头问任忠贤:“现下可有破解之法?” 王广和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虽然偶尔也会採取以毒攻毒的方式,但此法对患者副作用极大,一向被医家视为旁门左道。而这夹神蛊源自南隅,我也只是略有耳闻,並未亲身见过,更遑论有法可解。” 董心五焦急道:“现下当务之急乃是儘快封锁顺天府,隔绝毒源,避免蛊毒外扩。” 任忠贤沉思著,脸上纠结万分,片刻后他缓缓摇了摇头:“不能封,王神医也说了,这劳什子的夹神蛊他也並非亲眼所见,如何能够断定,若此时封锁公廨,城內各衙门很快便会知晓,那样只会造成无端的恐慌,若这毒並非夹神蛊,闹得虚惊一场,朝廷会怎么看待顺天府,会怎么看待我?” “大人?!”董心五眉头紧皱。 任忠贤道:“何况你的徒弟现下已带著快班前往拿贼,五城兵马司的刘指挥率人搜索逃犯,这两拨人你要如何寻回?” 董心五焦灼道:“所以才能儘快派人前往寻找,若他们之中也染了毒,一旦在人群中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任忠贤面色转冷:“现在一切尚未有定论,不要自己嚇自己,吴海潮说不定是劳累过度以致昏厥呢。” 王广和皱著眉头正要插言,任忠贤一摆手:“封府一事非同小可,可不是说说便能隨便封的,你们可想过其中的利害,於朝堂之上的观瞻。歷任京兆府尹可曾做过这种荒唐事,若无確凿证据,老夫绝不会开这个先河。” 他伸出手指点向院中眾人:“没有证据之前,谁也不准胡说八道。谣言猛於虎,哪个敢將这些胡言乱语流传到府外,本官轻饶不了。”他直勾勾地看著董心五:“董捕头,你可听明白了?” 董心五双拳紧攥,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卑职明白。” “哼。”任忠贤袍袖一抖,也不与王广和等人招呼,转身领著人拂袖而去。 王广和难以置信地看著他的背影离开:“京畿重地竟然交在这等胆小怕事之徒的手中,真是百姓之不幸。” 董心五吐了胸中一口浊气:“现下怎么办?” 王广和想了想:“既然整座府邸封不了,那至少要把你这值房封起来。自院门口以內设为染病区,不允任何人出入。” 董心五脸色惨白,在他的捕快生涯之中这种事也是绝无仅有的,只能听凭王广和安排:“府中还有能配合你行事的人吗?” 董心五想了想:“那便剩府內的护卫了。” “那好,要求护卫给我们將一日三餐送至院门口,凡是我等用过的餐具要求饭堂特殊清洁。我和夏姜方才处理伤口时距离过近,不能心存侥倖,我二人也会留在院中,但这破解之法不能耽搁,稍后我写个条子,將应用之物、所需药材罗列出来,你派人送到东壁堂,自会有人安排。”王广和便想边道。 董心五心中內疚:“没想到连累到了您。” 王广和洒脱一笑:“你应当说幸亏连累到了我,这蛊毒寻常郎中是认不出的,若等到扩散时那时想控制也晚了。” 董心五即感激又感动,深施一礼:“京城有您,是百姓的幸运。” 王广和笑道:“五爷夜不眠,小鬼绕道走,你才是京城百姓安居乐业的保障。” 夏姜与梁岩两人將昏迷的吴海潮抬入值房放在病床上,匆匆走到王广和身后不禁蹙了蹙眉:“二位老人家就別互相吹捧了,与两位捕头接触过的人中有一部分是不是已离了府,这些人需要儘快召回。” 王广和撇撇嘴:“急脾气的小丫头。” 夏姜清秀的脸庞涨红,哼了一声,王广和道:“听董捕头的意思,方才离府的皆是捕快与五城兵马司的军卒,这些人年轻体壮抵抗性强,一时不会有染病的风险。”他看向董心五:“但也不能一概而论,保险起见还是要派人唤回,最好有专门的地方將之隔离观察。” 董心五点点头:“我马上派人去办,”迟疑片刻问道:“只是这破解蛊毒的方法您可有了眉目?” 王广和却把眼看向夏姜:“你有吗?” 夏姜知道大师兄在考校自己,略一思索后道:“寻常解蛊的法子乃是用雄黄、蒜子、菖蒲三味泄去恶毒,伤者抵抗力重建,便可不治而愈。但是这夹神蛊毒性奇强,更诡异的是具备传播性,由此可知必是选用了特殊的肉虫,通过特殊的法子养蛊,若是不了解这肉虫的原身,不知道这养蛊的具体法子,无法做到对症下药,配再多的解药也无济於事。其实这京城中有一人熟知毒物,早年也曾隨师傅南下云贵,对虫蛊的造诣远在你我之上...” “闭嘴!”王广和脸色变了,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夏姜抿紧了嘴唇,董心五诧异地看著两人,王广和沉声道:“昔日苗疆曾因一名蛊婆施蛊不当造成蛊毒扩散,附近十里八乡中毒者凡多,那时我和师傅恰好途经此处,见当地赤脚郎中將白头翁、独脚莲、透骨硝三味用水酒和鸡煮。再把巴豆捣碎,以酒蒸熟製成药丸送与乡民服用,不出三日便將毒解了。虽然不是夹神蛊,但病症却有六分相似,先从这剂药方试起吧。” 夏姜为难道:“可这几些草药並不多见,东壁堂只有白头翁一味,其他的却去哪里找呢?” 王广和道:“先从京城之中的各大药堂、医馆找起,这件事交给小成去办。”他沉沉地吐了口气:“告诉他寻药一事十万火急,东壁堂中能叫上的伙计都交给他调遣,务求儘快找到。” 第三百零八章 信物 积水潭运粮船,阿彩已经停止了哭泣,整个人仿佛被抽乾了生命的气息。船舱中传来脚步声,片刻后孙瀧领著人从昏暗中走出来,手中拎著一个粗布包裹,待走得近了这才看到躺在软塌之上的伤者已停止了呼吸,他訕訕地看向青木,青木道:“很不幸,我们的人没有撑下来。” 他伸手將那粗布包裹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孙瀧道:“这是採买的药品,看来用不上了。” 青木转手將包裹递给井上:“留著吧,后面用到的地方多著呢。” 孙瀧看向阿彩的背影,目光闪烁:“这女子是死者的妹妹吧,如今她亲人死了,想好要如何处置她了吗?” 青木將他的反应收在眼底,淡淡地道:“不用您费心了。” 孙瀧见他的意图被识破,悻悻地撇了撇嘴,领著人转身走了。青木在阿彩身旁蹲下身子:“阿彩,打起精神。宝翁是为了你们的爹娘被官差害死的,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报仇...”阿彩有了反应,抬起头看向青木,目光茫然。 青木阴惻惻地道:“若不是官差心狠手辣,宝翁怎么会死?他们害死了你唯一的阿哥,理应血债血偿。” 阿彩抽了抽鼻子:“我要杀了他们!” 青木的声音仿若魔鬼,撩拨著她的情绪:“这京城之中除了宝翁,不再有你在乎的人,放手去做,拉他们给宝翁陪葬。” 阿彩原本清澈的目光逐渐被仇恨取代:“我要怎么做?” 青木狞笑道:“器皿已经培育成熟,现下正是检验成果的时机。只要顺天府衙虫毒爆发,我们就可以在城中抓到更多的人,培养更多的器皿,不出几日京城之中便会成为无间地狱。” 胡佳在远处听著,他被青木描绘的场景嚇得手脚冰凉。 “是啊,否则黄泉路上只有阿哥一个人,未免太孤单了。”阿彩缓缓站起身:“那还等什么?” 青木观察著她的表情:“但在那之前,我们得留住性命。你的解药是不是该给我们了?” 阿彩瞟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冷漠竟让他感到不寒而慄,阿彩垂下头:“解药需要从母虫身上获得,这船舱之中空无一物,我做不出来。” 青木僵硬地笑了笑:“不急,待今晚咱们便转移他处,离开这个鬼地方。” 崇北坊东北角的那间宅子后院,赵银环坐在临窗的位置,耳听得从前院中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谈话声,眼见得太阳逐渐往西走,神色间多了一层焦躁,想到临別在即,万千思绪縈绕心头,想到惨死於官府手中的父亲,想到白龙会失散的弟兄以及那个待自己视如己出现今却杳无音信的刘万年,心中悲痛异常。眼下白龙会支离破碎,投效而来的弟兄人心要收拢,生计要管,千钧的担子压在他头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久前自己还以一个读书人自居,妄想建功立业大有作为,如今却与官府结下了血海深仇,自己的书生意气终究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想。 此时杨佳蓉的面庞不期然涌如了脑海。 佳蓉啊。赵银环年轻英朗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他第一个为之动情的女子,想要陪伴一生的女子,即將展开的一段美好姻缘却因为父亲的野望而付诸流水,过了今晚两人就不再有任何瓜葛,从此天各一方各安天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棒槌领著一人急匆匆走了进来,赵银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棒槌走到近前双手抱拳:“少龙头,人来了。”说罢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那名男子。 赵银环细细地打量著他,见这男子年约四十,穿著富贵华丽却皱皱巴巴,浑然没个有钱人的样子。他拘谨地站在赵银环面前,眼睛躲躲闪闪,见赵银环打量著他,忙拱手道:“小的邓固,见过少龙头。” 赵银环疑道:“你就是父亲安排给我的托家?” 邓固小心地道:“不错,小的十余年前被大龙头藉故开革,便一直隱於暗处,就是连会中元老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赵银环点点头,將手伸出:“那信物你可带来了吗?” 邓固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交到赵银环手中,赵银环在手中垫了垫:“知道这木盒中是什么东西吗?” 邓固被他审视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怯怯地道:“大龙头从未跟我说起过,只教我好生保管著,並严令不得开启。他老人家待我不薄,每月与我一笔可观的销,这让我不需劳作便能锦衣玉食活到现在。如今他老人家仙逝,小的悲痛不已,少龙头也节哀啊。” 赵银环挥挥手命人將邓固带了下去,尔后回身將房门关上,將那木盒捏在手中细细端详,只见那木盒入手沉重纹理清晰,锁鼻上掛著一把铁锁,他看向棒槌:“你可有钥匙?”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棒槌將钢刀抓在手中:“这木盒是最后的保障,是以並没有配备钥匙,而唯一的破解之法只有强力开启。小心了!”说著话忽然一刀砍下,铁锁上火星四溅,棒槌连续挥动刀柄,鐺鐺之声不绝於耳,最终听得哗啦一声脆响,锁鼻竟被他砍將下来。 赵银环打开木盒,从中取出半扇钥匙。他从怀中取出另外半扇钥匙,那钥匙边缘齐根而断,显然是被人刻意以利刃斩断而成,两厢凑在一起,被他凑了个严丝合缝,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向棒槌。 棒槌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悲哀:“昨夜大龙头意识到事情出了茬子,以防万一这才將邓固的存在告诉了我。原来他十年前就已开始准备退路,便是能在意外发生时能够全身而退,为此他將手中的財帛悄悄从白庄转移出去存放在他处,这钥匙就是领取的信物。一半由大龙头掌握,另一半则交由邓固保管。大龙头智计深沉算无遗策,没想到最终却栽在了自己人手里。” 赵银环一字一顿道:“段西峰,终有一天我要他狗命!” 说到此处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紧接著响起嘍囉高亢的声音:“少龙头,刘香主回来了!” 第三百零九章 潜伏 赵银环先惊后喜,一把將门推开:“刘香主在哪儿呢?” “我在这儿!”刘万年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口,他急步上前走上台阶,伸手將赵银环的手握住,眼角含泪道:“银环,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赵银环被他的真情所感染,反手將他的手握紧:“叔,我没事。” 棒槌紧绷著脸,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 赵银环引刘万年在桌前坐了,仍將他手握著:“昨夜您与我爹殿后,小侄领著人马先行撤离,於后边的事一无所知,不知您是怎么逃出的?” 刘万年心中一凛,他注意到赵银环仍在笑著,但目光闪烁带著一种难名的意味,不由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昨夜斩杀赤门姚奇之后,大龙头越想越不对劲,白龙会谋划得天衣无缝,但还是被赤门发现了破绽,思前想后终於发现极有可能被人利用,而这人正是二龙头段西峰。” 说到此处偷眼观瞧,只见赵银环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心中不免惴惴,按照事前与段西峰约定的说法继续道:“大龙头猜测此人说不定是鹰爪子的细作,若是这种假设成立,那白庄接下来將会面临被围堵绞杀的局面,为了避免白龙会覆没,大龙头决定將人分批撤出。只是那时情况危急,大龙头没有多做解释。” 他观察著赵银环的脸色:“白龙会除身怀绝技的技击高手,还有一班他秘密训练的弓箭手,隨你撤走的多是以这班人为主。余下之人大龙头在你离去不久后交给了我手上,命我趁鹰爪子还未发起伏击前撤走...” “我爹为何执意不肯离去?”赵银环忽地问道,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刘万年嘆了口气:“大龙头心中一直有桩心结未了,想当年白龙会发展迅猛,风头一时无两,自然也被官府盯上。那时节顺天府的班头名叫董心五,將白龙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秘密计划抓捕大龙头,虽有府尹万自约遣人密报,但错过了时机,白龙会不少弟兄被鹰爪子拿了去,便连大龙头也勉强脱身,董心五铁了心要拿大龙头,尾隨在后穷追不捨,你母亲不幸落在对方手中...” “我娘...”赵银环喃喃道,赵书僧的夫人离世时赵银环还小,是以没有什么印象。 刘万年继续道:“你母亲被董心五抓在手中以此要挟大龙头就范,大龙头夫妇情深,便要器械投降,哪知你母亲也是个外圆內方的性子,为了不令大龙头受制,她主动牺牲自己,死在董心五刀下!” “娘...”赵银环的眼中闪动著泪,他蹙起眉头:“可这与昨夜又有什么关係?” 刘万年沉声道:“大龙头一心想要杀董心五为你母亲报仇,只是董心五身手了得为人又机敏狡猾,大龙头迟迟找不到机会,到得后来万自约唯恐事情败漏,严令大龙头不得寻其麻烦,大龙头养著这条狗还有用,不想彻底翻脸,也只能答应下来。前几日你失手被抓,大龙头急中生智,与段西峰制定连环计,袭击官府嫁祸赤门抢夺地盘,一环套一环,这其中还隱藏著一条大龙头的私心,那便是设法將董心五引出报仇雪恨。” 赵书僧心思深沉,全盘计划只有有数的几人知晓,赵银环听得瞠目结舌:“原来父亲竟存著这样的心思?” 刘万年舔了舔嘴唇:“府尹万自约知道这件事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董心五若身死完全可以嫁祸给赤门,而不至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才答应配合大龙头行事,哪知道这中间却出了一个紕漏...” 赵银环心念电转,脱口而出:“段西峰!” 刘万年的痛心绝不是演出来的:“正是这个畜生,当初定计由万自约將董心五引到暗处,段西峰將其生擒锁至白庄交由大龙头。只是这廝在定计之时便没安好心。赤门反扑白庄之时,大龙头起了疑心,保险起见先將你送走,尔后又命我带著余眾撤离白庄,而他则选择抱著万一希望,独自等待段西峰,以求了结夙愿。” “原来如此,”赵银环痛声道:“尔后段西峰引官兵入白庄,我爹,我爹...”他说不下去了,眼泪无声流了下来。 棒槌冷冷地打量著他,忽道:“刘香主,如方才所说,你昨夜率人逃离白庄,怎地今日却不见其他弟兄?” 这其中的审视意味可就浓了,赵银环不满地看向棒槌:“棒槌,怎么说话呢?” “无妨,也该有此一问,”刘万年却不以为意:“我率人前脚离开白庄,后脚便听见身后杀声震天,原来却是官兵到了,我生怕大龙头支撑不来,便立即领著弟兄们回援,哪知鹰爪子狡猾多端,回途之中设有伏兵,咱们的人一头钻进了包围圈,不少弟兄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放翻在地,若不是他们拼死相护,恐怕连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栽在当场。” 他挥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赵银环被他的举动嚇了一跳,连忙伸手拦住,只见刘万年脸颊通红眼角见血:“叔,你这是作甚?!” 刘万年一副懊悔的样子:“若不是我不顾大龙头的命令执意回救,弟兄们怎么也不会失手被擒,我...我真是该死。” 赵银环道:“也不能怪您,那时您救人心切自然顾不了许多,”说到此处面色黯然:“只是白龙会一夜土崩瓦解,我爹死於鹰爪子之手,更有无数弟兄被捕入狱,我这心中...”语调颤抖,说不下去了。 刘万年虽然与官府暗通款曲,但对赵书僧父子的感情犹在,见赵银环痛苦惶恐的样子也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湿了眼眶,他反手將赵银环的手握住:“人死不能復生,银环你要节哀,会中的弟兄可全指望著你呢。” 棒槌哼了一声,冷冰冰地道:“刘香主,大龙头死后少龙头便是白龙会的大龙头了,这称呼是不是要改改了?” 刘万年脸色一僵,赵银环皱著眉头:“棒槌,不得无礼,叔是看著我长大的,叫我一声银环怎么了?” “棒槌说的是,是我不对。”刘万年断然道:“大龙头,若是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属下便跟著你再干几年,不见白龙会东山再起老夫死不瞑目。” 赵银环点点头:“叔,有你这句话,银环心中便安定了。”他想了想:“眼下需要儘快逃离这是非之地,在此之前您陪我去个地方。” 第三百一十章 跟踪 刘万年正愁找不到机会將赵银环带出,没想到他自己却提了出来,不禁喜出望外,连地点也不问:“现在就去吗?” 赵银环见他坦然的神色,心头疑虑尽去,看了一眼棒槌道:“刘香主既然回来了,我再无后顾之忧。棒槌,出去安排弟兄们分批出城,人员不宜集中,身上不要带扎眼的利器。我和刘香主出去一趟,天黑前咱们城外相见。” 棒槌摇了摇头:“我的使命是要护您周全,让我一起去吧。” 赵银环沉下脸:“棒槌...” 棒槌不为所动,刘万年道:“这是大龙头生前对棒槌的嘱託,让他同去吧,有棒槌的身手即便遇到危险也能全身而退。” 赵银环点点头:“好吧。” 棒槌这才拱手道:“二位稍候片刻,我出去安排。”他走到前院,將赵银环的指令与白龙会残余旧部说了,眾匪也知道不能继续耽搁下去,继续少龙头髮了话,也不多说什么,各自收拾行李装备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陆陆续续出了院。 棒槌却將张达留了下来,领至无人处这才道:“老张,有件要紧事交与你去做。” 张达恭谨道:“儘管吩咐。” 棒槌压低了声音:“昨夜从白庄撤出之时,大龙头將自己秘密培养的弓箭队交与少龙头,除去被鹰爪子杀害、抓捕的,现下还有十余人。现在少龙头要出外办事,为防止有失,我將这支弓箭队交给你。” 张达一惊,他情知必有下文,只是安静地听著,棒槌果然道:“只是这事需要做得隱秘,只可远远戒护不得教少龙头发现你们的踪跡。若是一切顺利,你们无需出手,跟著出城便是,但若是事有不协,我会给你们信號,记住了,”他一字一顿地道:“不论我指向谁,不论这人是敌是友,都要给我干掉!” 张达被他言语中的狠厉嚇得一哆嗦,他颤声道:“你为何这样说,莫非,莫非...” 棒槌截口道:“凡事总要往最坏处打算,这个节骨眼上没有谁能够保证事事顺遂,人人都能够为我白龙会尽忠,此事交予你,有问题吗?” 张达咬牙道:“只要少龙头信得过我。”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十余名身材消瘦的男子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张达回身望去,只见每人身穿贴身短靠,背上背著鼓鼓囊囊的长布包,最令他在意的是每人目光迥然,十分锐利,对方的身份昭然若揭。 棒槌也没打算与他卖关子:“这便是大龙头暗地培养的弓箭队,你先与哥几个认识认识,眼下事態紧急,待你们准备妥当即刻出发。” 又是三五人从胡同深处走了出来,警惕的目光打量著四周,待確认安全后这才快步走到大街之上,身影没入人群,很快消失了踪跡。 临街的一间酒馆二楼,穀雨侧著身子透过半开的窗户將胡同中的动静收在眼底,他低声道:“这是第十二拨了。” 周围隱藏在另一侧,他边观察边道:“儘是些不值钱的小嘍囉,看样子是想出城。” 穀雨道:“跟还是不跟?” 周围想了想唤过李清,低声交待了几句。这酒馆二楼已被官府临时徵用,几名身著便衣的捕快坐在临窗一侧假扮食客。李清应了一声,匆匆向楼梯口走了过去,登登登下了楼。 “我让李清远远跟著,待咱们这边得手他再动手。”周围道。 穀雨目光在四周逡巡,很快分辨出隱在人群之中的快班捕手的面孔,但唯独缺少了一人:“你见过二师兄了吗?” 周围咂咂嘴:“一来便没见著,这人总是故作神秘,令人无端生厌。” 穀雨抿了抿嘴唇,他的脸色一凝,低声道:“来了!” 胡同深处的大门再次开启,一名中年男子走在最前,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面相英朗,正是赵银环,紧隨在他身后的是刘万年。三人脚步匆匆地走出胡同,直奔大街而来。赵银环目光警惕地左右环视,他抬起头看向酒楼二楼的食客,穀雨和周围闪身躲在窗后,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赵银环並没有发现异常,向棒槌使了个眼色,三人的身影渐渐匯入人群之中。 穀雨向二楼的捕快招呼了一声,急急向楼下跑去。周围將窗户打开,向窗外比了个手势,街上蹲守的捕快见到信號不约而同地站定身子,周围撒腿紧跟在穀雨之后走出了酒楼。捕快迅速向穀雨与周围二人匯集而来,但仍保持著距离,不远不近地跟著。 穀雨同样不敢离三人过近,只是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赵银环与棒槌经歷过昨夜一战之后犹如惊弓之鸟,不时地回头试探,生怕被人盯上。这给捕快的追踪带来了不小的困难,周围等人不时地变换著走位,依靠平素快手之间养成的默契彼此掩护,正在周围渐渐感到吃力之时,穀雨忽地凑近他:“四哥,不对劲,咱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周围暗吃一惊,经穀雨提醒这才发现身后確实多了几组不明身份的人马,他方才只顾著前方三人,却忘记了照顾到后方,这要露出马脚只怕要前功尽弃,想到此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低声道:“怎么办?” 穀雨侧目观察著对方的反应:“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先离开队伍再说。” 他扯了一把周围,两人径直向一旁的巷子中走去。身后不远处张达走到巷子口疑惑地看了一眼,尔后向人群中摇了摇头,追著赵银环的身影去了。 周围从巷子深处探出头:“妈的,刘万年难道敢耍我们不成?” 穀雨想了想:“未必是刘万年的主意,赵银环身为少龙头,自然是白龙会重点保护对象,若我对他忠心耿耿,自然也不肯放他单独外出。刘万年即便想製造落单的机会,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周围恨恨道:“那怎么办?” “姓谷的,洒家的银子还要拖欠到几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穀雨和周围未料到这巷子中还有其他人,嚇得一激灵,悚然回头看去。 第三百一十一章 帮手 穀雨与周围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站著一名半大孩子,身高只到穀雨的胸口,但面相老成,却是那个叫何三儿的小乞丐。 穀雨鬆了口气:“何三儿,怎么是你?” 何三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老气横秋:“见到债主子还能笑出来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周围皱了皱眉,穀雨却笑道:“不是答应过你,且宽限我几日。我那腰牌还押在你手里,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何三儿道:“那可不一定,”话虽这么说,他也不再这个话题上再纠缠,向巷子外看了一眼:“你是不是在追人?” 穀雨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 何三儿道:“我盯你多时了,”见穀雨脸色一变,又补充道:“早些时候我的小弟兄们在京城各坊寻人,结果寻到此处却被人打了,我本来想找对方討个公道,哪知道对方凶神恶煞似的,我怕弟兄们吃亏,便没敢与对方硬碰。本来还想寻个机会给他们找点不痛快,哪知道你们就来了。” 穀雨眼珠转了转,忽地一笑:“何三儿兄弟,我再找你做笔生意,你肯是不肯?” 顺天府衙,两名护卫费力地抬著一张床走来,任忠贤背著双手拦道:“干什么呢?” 两名护卫连忙將床放下,躬身请安:“回大人的话,董捕头已將值房之中的杂物清扫一空,命我等抬几张床以备不时之需。” “唔...”任忠贤捋著白鬍鬚沉吟著,不远处几名郎中身背药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不满地皱起眉头,两名护卫小心地道:“大人,你看我们?” 任忠贤抬抬手:“去吧去吧。” 他望著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终是放心不下,悄默声地走到值房不远处的地方探头看著,只见院中的角落中堆放著从值房中清扫而出的桌椅杂物,那两名护卫抬著床走到院门口便不再往里走,探著身子將床递了进去,院中的董心五和梁岩探手將床接了过来抬入值房。 而院门口的几名郎中將药箱卸下递给院中的王广和和夏姜,夏姜接在手中道:“师兄,小成可有了消息?” 为首的是名中年人,他摇了摇头:“他已带著人前去寻药,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王广和面色深沉道:“派人催催他,此事在日落前必须解决。” 中年人躬身领命:“师兄放心,我亲自去。” 夏姜想了想,叮嘱道:“现下蛊毒还未爆发,切不可出去乱传,否则搅乱人心得不偿失。” 中年人道:“小师妹说的是。”领著几名郎中快步离去。 任忠贤缩回头来快步离去,途中官吏与他招呼,他也置若罔闻,回到书房之中,师爷连忙站起身:“大人,您这是去哪儿了?” 任忠贤回身关上门,手抚著门框陷入沉思,表情阴晴不定,师爷莫名其妙地问道:“大人...” 任忠贤忽地转过身:“廖师爷,本官有事出去一趟,若是有人问起,你且先將人挡了,待我回来之后再说。” “啊?”廖师爷的年岁与任忠贤相仿,一头白头髮,乃是任忠贤擢升为京官时从地方上带来的,廖师爷饱读诗书,擅长为任忠贤出谋划策,是任府尹颇为倚重的人物。他愣愣地看著任忠贤將书房中的日用之物收拾利落打了个包裹背在背后,向仍在发愣的廖师爷拱了拱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廖师爷呆呆地看著来去一阵风似的任忠贤片刻间消失了踪影,他挠了挠脑袋:“什么情况?” 不过既然东翁有令,他也不敢稍动,只好將房门关上,正要坐回到椅中,忽然脑海中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眩晕之感,他慌忙用手撑在桌前,这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心中暗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嚇。 天边一抹晚霞,积水潭的湖水如被洒上了一层金光,隨著水波翻涌。水边的粮船上,阿彩脱下外裳轻轻地盖在宝翁的头上,低声道:“阿哥,我这就去给你报仇。你安心待在这里,事成之后我来接你回家。”她站起身转向青木:“我们走吧。”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著是孙瀧的身影从昏暗中走出,他看了一眼软塌上的宝翁,对青木道:“看来诸位是打算离开了?” 青木沉默地点了点头:“叨扰了,你我两清,不见为妙。” 孙瀧道:“这死人莫非要留在我的船上不成?” 青木冷冷地道:“隨便你处置。” 阿彩霍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著青木:“不成,我阿哥谁也不许动!” 孙瀧冷笑道:“我这船舱是装粮食用的,平白多了个死人,若教別人看到岂不是给我们招惹麻烦。”向身后看了一眼:“还等什么?” 身后的兵丁一拥而上向软塌走去,阿彩惊叫一声双手张开拦道:“你们想干什么?” 孙瀧道:“身绑大石沉入湖底,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才不致引人注意。” 阿彩嚇得呆了,孙瀧努了努嘴,一名兵丁粗鲁地將阿彩推倒在地,与同伴抓住宝翁的身体,阿彩求助地看向青木,却见青木扭过了头,她哭出了声:“救救我,救救我哥。” 青木转过头,阴鷙的目光盯著她:“证明给我看你的价值,否则我留你一个弱质女流在身边有何用?”说罢抬脚竟向船舱外走去,井上冷笑一声追著他的脚步去了,余下眾人陆续退出,留在最后的是胡佳,他看著孤立无助痛声哭泣的少女,心中一揪一揪的难受至极。 阿彩泪眼婆娑看向他:“救救我吧...” 胡佳心中一酸,他狼狈地逃避开对方的眼神,硬下心肠追隨著同伴的脚步去了。昏暗的船舱中脚步声急促而凌乱,他仿佛仍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盯著他的背影,这令他更加不安,不由加快了脚步。 孙瀧回头看了看,狞笑著转过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淫邪:“小美人陪大爷玩玩,大爷若是舒坦了什么都允你。” 阿彩瑟缩地蜷在地上,那副软弱无助的样子反而激发了孙瀧心中的躁动,他扯了扯衣领,猛地向阿彩扑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重返 阿彩惊叫一声拼命地反抗,但是孙瀧的体格比她强壮得多,更有几名军卒从孙瀧身后绕了出来,抓住阿彩的手脚,阿彩拼命挣扎仍无济於事,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绝望,孙瀧凑近了阿彩,神经质般地深吸了一口,嘴边露出一丝淫笑,他伸手向少女胸前的坟起。 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昏暗的光线下阿彩目光如冰川般冷冽,这淡漠的眼神令他心头一颤,紧接著阿彩双臂一振,自她袖中攸地钻出一道黑影,猛地扑向孙瀧的面门! 孙瀧嚇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便向后倒。阿彩嘴中嘶嘶有声,那黑影在孙瀧身上弹跳几下扑到他面前,孙瀧双手拼命扑打,黑影凭空划了道诡异的曲线啪地落在他鼻端,孙瀧战战兢兢地看向它,似乎是个毛茸茸的虫子,不待看清那虫子猛地钻入了他的鼻孔! 胡佳站在甲板上,耳听得船舱之中隱隱约约传来的呼救声,他终於忍不住走到青木面前:“你何苦对一个弱质女子苦苦相逼?” 青木斜眼看著他:“你要在我这里装好人吗,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胡佳愣住了,他阴谋勾结赵先生,先害死徐开龙,后引外援上山,几乎导致朝天寨老少爷们全军覆没,他能算得什么好人,自嘲地笑了笑,眼神冷了下来,他向身后看了看,除青木和井上之外另外几人皆面露不忍之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伙人成分其实相当复杂,他与赵先生打交道的时间不短了,知道此人向来独来独往,青木和井上等人之前从未见过,似乎是不久前从別处招揽的杀手,自己代表的是朝天寨,前些年一直作为赵先生的合作伙伴活跃在京师暗处,那么其他人呢? 胡佳狐疑的目光在甲板上这六七人身上一一扫过,他发现这几人人高马大腰板挺直,隱约有行伍之气,他们並不属於赵先生,而更像是与自己一样仅是与之合作。那么他们的主人是谁呢,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胡佳胡思乱想之际,穀雨与周围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积水潭?”周围看著眼前的万寧桥,不禁失笑道。 穀雨忍不住挠了挠脑袋,早上发生的一幕仍歷歷在目,他怎么也想不到日落时分却又转了回来:“怎地是积水潭,你可看清了?”这话儿问的是何三儿。 何三儿一梗脖子:“瞧不起谁呢,我的弟兄们亲眼见那三人走了进去。” 穀雨咧了咧嘴:“积水潭人员拥挤成分复杂,道路狭窄逼仄,早上咱们便已领教过了,要在此处拘捕赵银环,可真不是个好地方。要不要找漕运的人搭手?” 周围想了想:“暂时先不要。” 穀雨沉吟道:“白龙会余孽分批逃离,而赵银环捨近求远,一定另有目的。这边厢办完了恐怕也不会再留在城內,这积水潭可能是最后能留人的地方,此地鱼龙混杂,若是打將起来很容易伤到其他人,真不要人搭手?” 周围仍固执地摇了摇头,穀雨皱了皱眉:“四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周围犹豫道:“说不好,上午我和老李將此地寻了个遍却仍找不到那伙人的踪跡,我总觉得事有蹊蹺,但也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保险起见仍旧秘密抓捕,跟弟兄们打好招呼,一旦打將起来迅速控制外围,决不能教人逃出去。” 穀雨目光中露出担忧:“还记得那些跟在赵银环三人身后的伏兵吗,他们若是分散开来,我们未必能有效地控制。而且我见那些人背囊之中鼓鼓囊囊,不知藏了什么东西,若是什么杀器可就麻烦了。” 周围满不在乎地道:“一群乌合之眾,能有什么杀器。” 穀雨“唔”了一声没有回话,他的眼神闪烁不停,对那背囊之物他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想法太縹緲,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三儿歪头看著两人:“两位大爷,你们究竟抓是不抓?” 周围一瞪眼:“你关心这个作甚?” “隨便问问,”何三儿嘻嘻一笑:“打击作奸犯科之徒,我身为京城百姓义不容辞,有什么需要效劳的二位儘管吩咐。”他之所以摆出这副態度,仍是少年心性,惦记著给弟兄报仇。 穀雨正色道:“缉捕盗匪乃是捕快之责,况且这伙贼穷凶恶极身手不凡,你那些小兄弟手无寸铁,可不要乱来。” 何三儿抿了抿嘴,周围一瞪眼:“听清了没?” 何三儿哎哎敷衍地答应了下来,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进去。 一名丐儿小跑著奔到何三儿面前:“大哥,他们进了店。” 何三儿急道:“什么店?” “嗯...”丐儿年岁不大,面对何三儿颇有压迫性的目光,吭吭哧哧地答不上来,脏兮兮地小手伸到了嘴里。 何三儿伸手將他的手打落,气急败坏地道:“多读书,多认字,大哥平素是怎么教你们的?” 穀雨与周围对视了一眼,能彼此眼中的古怪。 何三儿拉著那丐儿的胳膊:“走,带我去看看。” 蔡记钱铺,赵银环三人走进来的时候,那位身材肥胖的蔡掌柜不禁眯起了眼,他向角落中的壮汉看了一眼,壮汉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背后,看著三人走到近前。 赵银环客气地拱拱手:“掌柜发財。” 蔡掌柜回礼:“客气了,不知这位老板有何贵干?” 昏暗的钱铺中,赵银环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不由地提起了小心。他从怀中將那枚钥匙掏出递了过去:“我是来取东西的。” 蔡掌柜將钥匙接在手中凑近油灯仔细观瞧:“这倒是鄙店锻造的钥匙,”將两扇钥匙分开又合在一处,抬眼看著赵银环:“看起来老板是个谨慎的人啊。” 棒槌站在赵银环的身后,他在观察著掌柜身后的那名壮汉:“小心使得万年船,蔡掌柜,我们要赶在今晚出城,请您快著些。” 蔡掌柜直起身子將布帘拉开:“请后堂说话。” 第三百一十三章 財富 第三百一十三章財富 那壮汉擎著一盏油灯站在布帘旁,棒槌有意无意地挡在赵银环身前,向蔡掌柜道:“掌柜请。” 蔡掌柜笑了笑,与那壮汉当先领路走向后院,甬道幽长而逼仄,昏黄的光线打在坚硬的石墙上,入眼处是一间一间高大的石室,奇怪的是只有厚重的石门却没有窗户。脚下则是粗糲的沙石,阴影处、转角处人影幢幢,更增阴森诡譎之感,棒槌边走边观察,抬起头视线略过屋脊看向远处,尤其是四周酒楼的制高点,他知道在那一扇扇窗户之后一定隱藏著自己的人马,张达办事精明,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升任会中香主,有远程的支援让他忐忑的內心稍稍安定下来。 而走在最后的刘万年內心中更是焦躁,他几乎能肯定官差应该就在附近,但他不知道对方何时出手,更无法预知自己是否能在这场隨时爆发的衝突中侥倖存活。 沙沙的脚步声持续了一段时间,蔡掌柜在一间石室前停了下来,壮汉费力地推开石门,將掛在墙边的八盏火把点燃,室內登时亮如白昼。壮汉从室內退了出来:“各位请吧。” 赵银环和刘万年在蔡掌柜的引领下走了进去,棒槌则守在石门的另一侧,壮汉笑道:“老哥,谨慎得很嘛。” 棒槌淡淡地道:“习惯了。” 赵银环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一排排石柜,色调灰暗质地坚硬,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但那柜子高逾丈余,间隔出大大小小的空档。小的如蜂巢,內置精致的铁盒,大的可容成年人棲身,隔断里则是换了更大的铁箱。 在这间石室的角落中站著两人,胳膊上的肌肉虬结,腰挎朴刀目光炯炯,刘万年看得心头髮毛,暗道:这蔡记为防损失,下的功夫可真不小。 赵银环半晌合不拢嘴,目光在那一排排的石柜上逡巡:“这...这是...” 蔡掌柜拿出那枚钥匙,边比对边道:“鄙店內寄存的奇珍异宝银钱財帛价值连城,为了保险起见只好採用石柜铁箱保管,如此一来方能確保財货安全,几位老板尽可放心。” 他似乎找到了目標,在一只硕大的铁箱上拍了一记站起身来向角落中的两名壮汉招了招手:“德子,方子,搭把手。” 两人精神一振,答应一声走了过来,各抓住铁箱两角抬到赵银环面前。这铁箱宽约两尺高约三尺,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赵银环见这铁盒锁鼻处有一只钥匙的拓印,纹理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摩挲著。蔡掌柜那枚钥匙递到赵银环手中,赵银环这才发现钥匙上的纹理与锁鼻处的拓印一模一样。 他將钥匙插入锁眼轻轻转动,少倾只听嚓地一声轻响,他抬头看了一眼蔡掌柜。 蔡掌柜识趣地拱了拱手:“您各位慢慢看,我去外面等候。”领著两名壮汉退了出去。 赵银环见石室大门关闭,这才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徵询地看向刘万年。刘万年咬咬牙:“开。” 当铁箱被打开的时候,赵银环和刘万年似乎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窒息,赵银环的表情既高兴又难过,在视线范围所及之內,一摞摞银票摆放得整整齐齐,金锭银锭珠宝首饰塞满了角落,火光映照下更加显得璀璨夺目。 赵银环的腮帮子痉挛般哆嗦了一下,这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產,是大劫之后的白龙会东山再起或者苟延残喘的唯一依託。 蔡记钱铺的后墙上驀地探出了一颗脑袋,他机警地扫视四周后从墙上翩然落下,落地时如灵猫般轻盈安静。落地的瞬间一条黑影斜刺里窜了出来,迅捷无伦地砍向这位不速之客,而对方则像提前感知到一般回手掏了一把,这才转过头,那偷袭者面罩飞出,喉间嗬嗬作响,鲜血喷溅而出,那人將他一把扶住,慢慢將他放在地上拖回到角落的阴影中。 他手脚麻利地將对方的衣裳脱去罩在自己身上,又將面罩蒙住口鼻,刚刚站在警戒位置上,他的耳朵忽地动了动,微微歪了歪头。轻微的脚步声如同一阵微风卷过,一个嘶哑的声音连同灼热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清风。” 他心中一惊,沉声道:“高岗。” 那声音伴隨著呼吸逐渐远去,他鬆了口气,似笑非笑的表情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是段西峰。 离此不远的巷子口,穀雨与周围观察半晌,周围瞧了瞧远处半轮红日,心中默默计算著时间,脸上慢慢现出焦急之色,两名便衣捕快游动到两人身后:“大人,外围没有发现对方的人马。” 另一名捕快道:“四周也转过了,蔡记钱铺围墙高筑,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咱们来得匆忙没有带飞虎爪,从围墙翻入的方法恐怕行不通。” 周围咬牙道:“三人进去有一段时间了,隨时会出来,现在街面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若是在大街上打將起来恐怕会殃及无辜。” 穀雨看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我陪你进去。” 何三儿躲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周围指了指他,眼中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他从怀中掏出哨子,扭头向身后的捕快道:“弟兄们,以哨声为令,哨声起即发起衝锋,注意街上路人安危,我哥俩的安危交到诸位手上了。” 穀雨將腰间的短刀取出掖在袖中,向周围点了点头,两人步履匆匆走出巷子,径直向蔡记钱铺走去。两人出现在门口的瞬间,那守在柜檯前的男子便已警觉地抬起了头:“两位老板有何贵干?” 后院石室中,赵银环在最后一个包裹上打了个结,他看了一眼对面有些走神的刘万年:“叔,收拾好了吗?” 刘万年醒过神,在面前的包裹上轻轻拍了拍:“大龙头深谋远虑,有了这笔巨款白龙会重振雄威指日可待。” 赵银环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有了钱还不够,最重要的是你们,”刘万年一怔,赵银环道:“即便有富可敌国的財富,但没有刘香主,没有忠心耿耿的弟兄们我什么也做不成。”他那副信赖的表情不禁让刘万年想起了他小时候,他心中有些难受,移开目光:“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事不宜迟,咱们还需赶在城门落锁前出城。” 赵银环点了点头,將棒槌唤了进来,將几个包裹分了,各自背在背后。 蔡掌柜命那壮汉將石室中火把一一熄灭,棒槌注视著角落中的那两人,在光亮熄灭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直勾勾望来的眼神。壮汉將石室的大门合上,棒槌忽道:“他们整日守著堆积如山的財宝,却没有一件是自己的,难道不会痛苦吗?” 蔡掌柜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忽地笑了笑:“痛苦,换作我也会痛苦。人世间的痛苦无非是见得足够多,得到的却少得可怜。” 他领著眾人穿过甬道:“但他们知道蔡记的规矩,如果拿了一件不属於自己的东西,那不等他们出去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蔡记能做寻常钱庄不能做的生意,总得有些本钱吧...” 他说到此处,忽然自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银环一愣,不禁停下了脚步。 第三百一十四章 遭遇 蔡记面对柜檯前那名年轻男子审视的目光,周围嘻嘻一笑:“来你这儿还能作甚,我要存钱。”说著伸到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拍在柜檯上豪气干云地道:“来,给大爷存上。” 穀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即便是在装相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周围向他一瞪眼,穀雨向旁扭过了脸,周围看著目瞪口呆的男子:“愣著作甚,还不赶紧存上。” 男子拉下了脸:“大爷莫不是在消遣小的?” 周围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一文钱也是我汗珠子掉地摔八瓣辛苦挣下来的,日积月累供我买房置地娶媳妇,怎么,看不起我?” 男子怒极反笑:“鄙店做不起您的生意,另寻別家吧。” 周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瞬间拉了下来:“娘的,瞧不起老子,找打是不是?” “你干什么?!”男子想要拨打开周围的手,但力气不及对方,连忙示意一旁的壮汉上前,那壮汉向穀雨看了一眼,见他年少瘦弱,径直走向周围伸手向他胳膊抓来,穀雨忽地伸出右脚准確地勾在他脚踝,不待他反应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將其摔翻,那壮汉闷哼一声摔到了门外。 柜檯里那名年轻男子眼睛一突,想不到穀雨看似人畜无害,竟也是个狠角色。 周围將他从柜檯中揪了出来,顺脚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让他评评理!” “找掌柜也没用。”他嘴里这样说著,但见周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又见穀雨面无表情地打量著他,心里难免发憷,挑帘向后院走去。周围向穀雨使了个眼色,两人紧跟在他身后,那男子威胁道:“我看两位还是识趣些,赶紧走吧,我只当两位从未来过。若是见了掌柜,两位只怕很难站著走出我蔡记的门。” 周围粗声道:“放你的屁,老子也不是嚇大的,有种的给老子放马过来!” 男子气得直哼哼:“教你嘴硬,一会有你好受的,哎哟!” 回应他的是周围的一脚,他揉了揉疼痛的屁股,不敢再出言挑衅,加快了脚步沿著甬道向里走去,穀雨与周围警惕地观察著四周,此时夕阳已落下大半,仅有微弱的余光打在坚硬的石墙上,周围突然捅了捅穀雨,穀雨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面罩黑纱的黑衣人目光阴冷地盯著两人,慢慢退回到黑影中。两人同时一惊,穀雨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匕首。 那男子回头將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转过拐角,迎面几个身影正走向自己,男子抬高了声音唤道:“掌柜的!” 穀雨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身材臃肿的蔡掌柜身后的赵银环,这是两人在赵银环被从顺天府大牢中劫走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短暂的错愣后,穀雨袖中短刀攸地弹出,他大喝一声扑上前去,对面三人也回过了神,棒槌冷哼一声,腰间短刀一晃身形闪电般迎向穀雨。 只听鐺地一声脆响,两人眨眼之间便战在一处! 周围擎哨在手就要往嘴里送,空中传来喑哑的破空之声,周围眼角余光瞥到寒芒闪烁,身体本能地向一旁闪去,同时手腕一震,一支穿云箭將其手中的哨子打掉! 有弓箭手!他忽然意识到那群失踪的白龙会杀手究竟去了哪里,正要张嘴呼喝,赵银环手持利刃已奔到近前,二话不说挥刀猛砍。 那柜檯的男子嚇得哎哟一声瘫软在地,蔡掌柜站在后方,他右手一摆,阴影中蠢蠢欲动的黑衣人登时停止了动作,他在观察。 刘万年的目光在两方身周转了转,表情颇有些纠结,蔡掌柜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刘万年牙关紧咬,大喝一声跳入战圈,与赵银环並肩站在一处,赵银环面色阴沉,他知道若是穀雨既然现身,想必四周早已埋伏官差,急声道:“叔,別管我,扯呼!” 他这一分神,穀雨挥刀格挡跟身进步,向他肋下扎去,刘万年惊道:“小心了!” 眼见穀雨便要得手,急促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寒芒直向穀雨头颅而来,穀雨连忙抽刀回撤,箭矢贴著他的头皮略过,撞向坚硬的石壁。他嚇得心中砰砰直跳,这才真正见识到远程兵器的威力。 赵银环与刘万年乘胜追击,將穀雨逼得连连后退,远处箭矢像长了眼睛一般追著他的身影不断袭扰,忽地腹间一痛,原来是赵银环偷袭得手,他疼得闷哼出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赵银环得势不饶人,尖刀连连挥动,每一记取的皆是要害部位。 周围偷眼看去,只见穀雨左右支絀,险象环生,猛地大喝一声想要將眼前的棒槌逼退,可棒槌已猜到了他的意图,针锋相对丝毫不退,破空声再起,周围无奈之下只得矮身躲过,棒槌发起一脚踢中他的下巴,这一脚势大力沉,周围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嗡了一声,仰面跌倒。 穀雨听得身后惨呼连忙回头观瞧,正撞见周围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棒槌已跳將起来,不待周围起身挥动手中短刀兜头便剁,他惊得魂飞魄散:“小...” “心“字还未出口,斜刺里一个黑衣人从蔡掌柜身后抢出,飞起一脚踹中刘万年,刘万年躲闪不及,哎哟一声身体撞向赵银环,而后者趁穀雨分神之际递出的必杀一刀登时走空,他伸出双手在穀雨胸前一推,同时身体弹射而出,飞刀自手中飞出,如流星赶月直取棒槌后心,棒槌闻听身后恶风疾来,急忙闪躲,但他身在半空行动受限,飞刀眨眼即至,正中他的后背! 那人停下身来,猛地偏过头,右手向空中一捞,將一支射向自己的箭矢抓在手中。 此时穀雨才跌跌撞撞地退到他身边,棒槌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人將箭矢丟在地上,面罩除下,向赵银环呲牙一笑:“银环,別来无恙。”正是段西峰。 第三百一十五章 混战 赵银环见到段西峰,脸色登时变得铁青,目光中愤怒的火焰直欲喷薄而出,他恨恨地道:“段西峰,你这畜生,还有脸见我。” 段西峰拉住穀雨的胳膊向后缓缓退去,穀雨小心地观察著两边高楼,此时窗户大开,已能看到窗台上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周围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看向的却是蔡掌柜:“掌柜的,我乃顺天府捕快,面前三人是在逃重犯,还不请院中的护卫速速拿下!” 蔡掌柜冷冷地打量著他:“原来是府衙捕手,失敬失敬,我蔡记做的是开门生意,欢迎各路英雄豪杰八方来客,偏偏是这有官身的最不受待见。小的们!” 他话一出口,忽地从阴影中走出数名身体强壮的黑衣人,虎视眈眈地看向周围,段西峰懊悔地在脑门上拍了一记,嗔怪地看向周围:“笨蛋!” 周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蔡掌柜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现在给我立刻滚出去,否则便怪我不客气!” 周围气道:“你一个小小的钱铺掌柜,出言不逊忒也囂张,你敢动手试试看!” 穀雨也道:“不能退,外面大街上皆是无辜百姓,若是街上开打恐怕会殃及他人。” 蔡掌柜冷笑道:“有种,给我將人赶出去,若是执意不走,”他收敛了笑脸:“那就杀掉!” 身旁的黑衣人沉默而又坚定地向前推进,压迫感十足,段西峰一把架住跃跃欲试的穀雨,另一只手抓住周围向外跑去,嘴中嘟囔道:“没一个省心的,留得命在才有机会抓贼!”他似乎知道这蔡记的厉害,跑得头也不回。 穀雨与周围方才受伤不轻,即便百般挣扎,但段西峰铁钳般的手掌抓得生紧教两人挣脱不得,况且他又是两人的二师兄,又不能真箇与之动手,被其一路拖出店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人影一闪,赵银环与棒槌、刘万年夺门而出,冲向拥挤的人群! 远处的捕快见状纷纷从隱身处现出身形,向三人追去,穀雨忙道:“当心,他们有...” 话音未落密集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几名捕快猝不及防,惨叫声中纷纷中箭倒地,这一阵箭雨毫无意外地波及到了毫无防备的百姓,哭爹喊娘的呼痛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如被疾风扫过的麦穗,纷纷倒伏在地。 周围瞧得目眥欲裂,咬牙道:“妈的,老子宰了他们。”挥刀追了上去。 穀雨的心情与他一般,將刀一甩二话不说紧跟在他身后,段西峰扭头看了看门口的蔡掌柜,蔡掌柜袖著双手面无表情地回视著他,在他的身后已经见不到那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了。 段西峰咧嘴一笑:“既然我们出了门,蔡掌柜想必不会再为难我等了吧。” 蔡掌柜道:“我的职责是保护钱铺內的人財安全,既然出了钱铺,我可没兴趣管你们之间的恩怨,”他顿了顿问道:“你也是捕手?” 段西峰道:“货真价实。” 蔡掌柜忽地笑了笑:“匪气太重,看著不像。” 段西峰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蔡掌柜阅人无数,此番却走了眼。” 赵银环逃跑的方向正是弓箭手聚集的酒楼,如雨箭矢自头顶呼啸而过,他拉著刘万年,扭头看向一旁的棒槌:“你没事吧?” 棒槌伸手將尖刀取下紧紧地抓在手中:“死不了。” 酒楼中奔出张达,身后跟著数名弓箭手,全部弯弓搭箭指向三人身后,赵银环从他身边径直跑过:“有鹰爪子,扯呼!”张达答应一声,跟在赵银环身后向万寧桥方向逃去,拥挤的人群眼见这群人手持利刃面目狰狞,哪还不知道出了乱子,纷纷向两旁避开。 穀雨与周围率领著捕快衔尾追来,赵银环回头看去,心中正自焦急,从巷子中忽地闪出一支七八人弓箭队,为首的一人道:“少龙头快走,哥几个殿后!” 赵银环紧咬牙关拱拱手,飞快地去了。 那首领拱手回礼,他冷冷地注视著越追越近的捕快,忽地一声令下,七八人一字排开横在街面上,弓弦大张指向追击者,待双方已能看清对面的表情之时,他忽地大喝一声:“放!” 鑌铁打造的箭头拖动著笔直的箭杆飈射而出,周围大惊:“躲开了!” 眨眼之间箭雨悠忽而至,周围就地一滚,簌簌风声中身边有那来不及躲闪的捕快被强劲的箭风带动地倒飞而出! 弓箭手一箭射出,根本不给对方喘息机会,伸手向后自箭壶中抽出新箭,拉弓搭弦一气呵成,手指一松又是一轮箭雨射出,两轮过后能够站立的官差不足十人,穀雨眼见弟兄们中箭倒地,不迭声地呻吟,登时红了眼,眼见弓箭手再次搭弦,而自己离对方尚有丈余的距离,而一名弓箭手已將箭头指向了他,他能看清对方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缓缓鬆开了手指! 正在这千钧一髮之际,身后一阵疾风呼啸而至,一个高大的身影如神兵天降挡在了他身前,箭头直扎入他胸前,那人被强大的惯性带动地向后一顿,但他顽强地稳定住了身形,他发出一声粗豪的嚎叫:“受死吧!”合身扑了上去! 他虽然背对穀雨,但那背影如山,穀雨却再熟悉不过,那是周围! 穀雨惊声叫道:“四哥!” 周围几个起纵窜到那弓箭手面前,那弓箭手登时慌了,伸手向后摸向箭壶,周围飞起一脚將其踹翻,转过身向其他人扑去。弓箭手的优势在於远程打击,一旦被近了身优势尽失,周围如饿狼入羊群,瞬间砍翻数人。那首领反应倒也迅速,他从腰间摸出短刀一个箭步跳到周围身后,刺向他后心。 穀雨斜刺里窜出,一刀攮在他的肋下,那首领疼得一哆嗦,翻身倒地。身后的捕快扑將上来,將其余弓箭手砍瓜切菜放倒在地。 穀雨凑向周围:“四哥...” 周围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胸前还插著那支箭,箭头已没入肌肤,只剩笔直的箭杆露在外面,胸口处已是殷红一片,穀雨只感到手脚冰凉,他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睁睁地看著周围双眼翻白身体慢慢软倒。 第三百一十六章 滚锅热油 “四哥!”穀雨伸手揽过周围將他轻轻放在地上,周围喘了口粗气用尽全力推了穀雨一把:“別管我,快追,別让这群畜生跑了!” 段西峰从后方赶过来,看了周围一眼,召集余下捕快向前追去。穀雨望著他们的背影,脸色纠结,周围一瞪眼:“他妈的,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我去,我去。”穀雨忙不迭应道,左右环视见一名捕快正从地上爬起,他肩胛骨中箭,所幸没有伤到要害,穀雨道:“照顾好周捕头。” 那名捕快答应一声从地上蹣跚站起从穀雨手中接过周围:“您放心去吧。” 穀雨咬著牙看著周围,周围的声音虚弱,但语气却很坚定:“一个也別放过。”穀雨点了点头,飞快地向前方跑去。 跑在最前的段西峰却忽然转了方向,径直向街边的首饰摊跑去,摊主嚇得连连后退:“你谁啊?” 他这摊位乃是流动摊,木头搭的底架,上方铺就几扇宽大的木板,外罩彩布围挡,上方摆的则是项链手鐲等小件首饰。虽然简陋但胜在省钱便捷,隨拆隨走。段西峰走上前去一把將那彩布扯去,首饰叮叮噹噹洒了满地,摊主又气又急:“哎哟,你是哪里的混帐,平白坏人生意。” 段西峰將一块木板抄起挡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不耐烦地道:“去你妈的,不想死的滚远点。”他转头看向身后不知所措的捕快:“愣著干嘛,”在木板上拍了一记:“这玩意能保命!” 街上飘散著食物的香气,吆喝声、叫卖声响作一团,一名小乞丐站在油锅前,注视著摊主手脚麻利地从沸腾的油锅中捞出金黄色的油炸棵子,刚出锅的棵子油光四溅,热气蒸腾之中將香气送出老远,小乞丐咽了口唾沫,摊主看了他一眼,厌恶地皱起眉头:“没钱买就滚一边去。” 小乞丐不过六七岁的样子,见他满脸横肉一脸凶相,本能地向后瑟缩。 “瞧不起人,总能瞧得起钱吧。”何三儿出现在小乞丐身后,將手中的钱袋子垫了垫。 摊主訕笑道:“钱是我的爷。” 何三儿哼了一声:“给我来十二个棵子,要新炸的。” 摊主接过钱,登时喜笑顏开:“有钱的更是我的爷。” 何三儿身后的一名丐儿悄声道:“咱们不去盯著?” 何三儿道:“那群当差的还不知要蹲守到何时,咱们可不学那些傻子,饿了就得吃,困了就得睡,我说得对不对?”他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身后那丐儿看上去年岁比他还要大,却很听话地点点头:“大哥说得是。” 说话间摊主已从油锅中捞出棵子,用草纸包了递给何三儿。何三儿递给那名小乞丐:“小心著点,烫。” 那小乞丐还未接到手中,忽听街尾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紧接著十余人冲了过来,跑在最前的几人弯弓搭箭,隨机寻找射击目標,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惨叫声中已有数人中箭倒地。 眼见如此凶神恶煞的一帮人,街上的行人顿时乱了套,纷纷向两侧躲避,道路瞬间为之一空。 何三儿看得火冒三丈,他见这伙人逃得狼狈不堪,加之恶意伤人,略一琢磨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眼见对方距离自己不过两三丈的距离,眼珠转了转,忽地抄手攥住油锅的两侧锅柄,摊主嚇得大惊失色:“你...你要作甚?” 何三儿呲牙一笑,双臂猛地加力將那油锅从火炉上端起,大喝一声:“滚锅热油,大吉利是!”向越跑越近的弓箭手迎面泼去! 跑在最前的弓箭手未料到何三儿的这一手,一愣神的功夫那热油兜头浇了下来。 “啊!”悽厉的惨叫声响起,几名弓箭手翻身栽倒,疼得在地上疯狂打滚。好大一锅油落到地面之上,伴隨著嗤嗤的轻响,地面上登时冒起白烟。 赵银环几人嚇了一跳,连忙停下了脚步,错愕地看向街边那群衣衫襤褸的小叫子,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那丐儿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冒死阻拦。 棒槌冷哼一声:“找死!”纵身上前便要拿何三儿。 何三儿冷冷一笑,忽地飞起一脚將那火炉踢翻在地,飞溅的火苗落到了滚油之上,哄地一声火光窜天飞起,並沿著油跡迅速蔓延,在街上筑起一道火墙! 棒槌硬生生止住脚步,令人窒息的气浪迎面扑来,他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官府拿贼,速速闪避!”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段西峰领著捕快出现在街尾。 赵银环悚然回头,他紧咬著牙关四下看看,见一条狭窄巷子直通水边:“往这儿走!”棒槌迅速迴转,与刘万年一道紧紧跟在赵银环身后向巷子中跑去,张达领著三名弓箭手断后,一边逃窜一边向后射击企图延缓捕快的追击。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段西峰將木板挡在胸前,身体则藏在木板之后,透过缝隙观察著前方的道路和敌人,同时足底发力越追越近,直追到丈余的距离,一箭迎面而来,噗地扎在木板之上,箭风强劲竟然穿透木板,段西峰慌忙偏头躲闪,锋利的箭头擦著他的脸庞而过,鲜血瞬间自他脸颊流下,但也幸亏有木板阻挡,箭杆被卡在木板之中,再也不动了。段西峰惊魂未定,低声咒骂道:“娘的,老子若是慢了半分,岂不被扎成独头葫芦。” 那弓箭手见一击奏效,不禁得意一笑,伸手摸向身后的箭壶,却摸了个满手空,没箭了! 段西峰哈地一声笑,將身前的木板丟在地上,手底一翻將短刀攥在手中,一个箭步窜到弓箭手身后向其腰间狠狠扎去,登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弓箭手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张达闻得身后惨呼情知不妙,转身向段西峰扑去。两人手持皆是短刃,一照面更是一言不发,手中短刃舞动如风所出均是杀招,那巷子本就狭窄,张达武艺不俗,与段西峰打了个难解难分,身后捕快无法绕行,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两人缠斗。 第三百一十七章 阴差阳错 积水潭宽阔而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暉,那浅浅的一抹红在天水交接之际,让胡佳感到有一丝淒凉。岸边的几名军卒不时地交头接耳,间或向船舱中指指点点,胡佳意识到对方已经起了疑心。 青木静静地站在甲板上,他从远处的夕阳余暉中收回目光,他看了看岸边的那几名军卒,转头向船舱中走去,井上与胡佳等人赶紧跟在他身后走入船舱。 昏暗的光线下,阿彩双臂紧紧地抱著自己,颤抖地瑟缩在角落中,而在她的四周孙瀧及军卒则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在昏暗的船舱之中痛苦地蠕动,嘴边满是呕吐的污秽之物。见到青木走来,孙瀧如逢救星,颤颤地向青木伸出手:“救我...” 青木置若罔闻,慢慢地走到阿彩面前停了下来,阿彩缓缓抬起头,青木居高临下地看著她:“你果然有藏身之计。” 阿彩往日灵动的眼中如今却满是怨恨与胆怯:“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青木面无表情地道:“若不如此有怎能试出你的真本事,如今你已经证明了自己,起来吧,后面的事还多著呢,早一日解决,你的爹娘早一日脱身。” 阿彩闻得此言一骨碌爬起身,青木看著满地打滚的军卒:“不要闹得太僵,给他们解蛊吧。” 阿彩坚持道:“除非他们答应不將我哥丟下水。” “不丟不丟!”孙瀧忙不迭地答道:“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小的吧。” 青木道:“我们若带著宝翁的尸首,行动多有不便,且將他暂放在这船上,待事成之后再来取如何?” 阿彩想了想:“可以。”她轻轻搓动双唇,嘴中嘶嘶作响,在青木听来似乎与前番似有不同,不多时见孙瀧的鼻中缓缓蠕动出一物,通体黝黑背生金甲,一遇空气这蛊虫便僵住了,金甲的顏色慢慢褪去,咔噠一声向地上跌去。孙瀧停止了呻吟,便连身体的异状也即刻消失。他试探地爬起身来,身边的军卒也是一般情况,纷纷站起身簇拥到孙瀧身边。 孙瀧畏惧地看了阿彩一眼,向青木拱了拱手:“告辞。”领著军卒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他心中既怕又恨,更担心闹了这么一出教王把总知道,少不得又是一番臭骂,他边走边道:“方才发生的事情谁也不准再提,哪个若是胡说八道,小爷要了他的脑袋。” 军卒自然不敢乱说,慌忙点头应是。 孙瀧一刻也不愿在这船上多待,脚步匆匆回到甲板上,踩著舭板下了船,正要向把守的兵丁交待几句,正在此时远处杀声震天奔来一队人马,孙瀧心中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狭窄的巷子中,张达与段西峰在短短数合之间已互相递出了百余刀,两人身上血流如注,却强忍著一言不发,一步不退,巷中狭窄身法施展不开,只有硬碰硬的打法才能战胜眼前的对手,两人都是存著一般的心思,是以毫不退让,但心情却各有不同,张达既然选择断后,心中已抱定必死的想法,拖得越久少龙头逃脱的机会越大,段西峰却是急於追击赵银环,若因为张达耽搁以致首脑逃脱,即便杀了他也无济於事。 偏生张达武艺高超,令他在短时间无法突破,正自焦急间忽听背后一声高喊:“低头!” 听声音正是穀雨,他反应极快,忽地矮身向下,將张达的大半个身子露出,隨即耳轮中便听得嗖地一声响,尖利的破空声中一支铁箭悠忽而至正中张达的胸膛,强大的惯性將张达的身子带得倒飞而出,重重地跌在地上。 段西峰迴头看去,恰见穀雨站在那倒地的弓箭手身旁,手中握著的正是他的弓,而至於发出的箭矢却是先前扎在段西峰木板上的那一支。段西峰哈地一笑,忽地揉身而上,向赵银环逃离的方向奔去。 穀雨將那张弓丟在地上,挥手招呼捕快:“追!” 赵银环被火墙所拦,慌不择路间跑向了水边,一艘高大的运粮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他去路,竟是条死胡同。赵银环见粮船边数名顶盔摜甲的漕军,眼中登时露出绝望之色,棒槌咬牙道:“夺船,沿水路走!”说罢大喝一声径直向那群还处於错愕的漕军杀去! 孙瀧目瞪口呆地看著这群人凶神恶煞地杀来,忽地张嘴大叫:“拦住他们!” 话音未落,棒槌已奔到近前,手持钢刀的兵丁吶喊一声挥刀便砍,棒槌刀出如飞瞬间放翻两人,孙瀧身边的兵丁一拥而上,齐齐向棒槌砍来,趁此功夫赵银环与刘万年带著人已杀到近前,孙瀧惊恐地看著自家弟兄在对方毫不留情的劈砍下鲜血淋漓,惨叫倒地,只嚇得他两股战战,转身向舭板上逃去。 棒槌瞧得分明,忽地身形一晃,绕过两名堵截的兵丁,舌底一顶上牙膛,腰部运力,身体拔地而起,自兵丁头顶越过,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孙瀧身后,一把將他衣领抓住,孙瀧嚇得尖声厉叫,棒槌一刀捅在他大腿上,孙瀧啊地一声惨叫,钻心的疼痛令他不敢再反抗,被棒槌像拎小鸡仔一般抓在手中。棒槌的脸上露出狞笑將刀架在他脖子上走下舭板,运足了一口气舌灿春雷:“我看哪个敢动!” 这群兵丁皆是王把总嫡系,不然也不会跟他干这窝藏逃犯的买卖,自然知道孙瀧与王把总的关係,见他被制纷纷停下了抵抗:“不准伤他!”“快快放人!” 棒槌不答,示意赵银环与刘万年领著那两名倖存的弓箭手走到身边,段西峰与穀雨转瞬间已追到眼前,把眼一扫便看清了场上的形势,穀雨道:“不得伤人!” 他见段西峰不管不顾还想前冲,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道:“这是漕军,伤了他们的人恐怕会对师傅不利。” 段西峰一愣,这才收住脚步,將短刀指向赵银环:“姓赵的,是个汉子就把人犯了,和老子单打独斗,看老子不给你打出屎来!” 赵银环怨毒地看著他:“段西峰,总有一天我要了你的命!” 棒槌一步步向后退去:“跟他废什么话,”他將手中的尖刀紧了紧:“我看哪个敢上前!” 段西峰忽地高声叫道:“还不动手,难道教娇娘做寡妇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伤心 娇娘是谁?在场的所有人一脸疑惑,刘万年的脸皮猛地一惊,脸上的纠结一闪而逝,他猛地挥刀扎向身旁的赵银环! 赵银环从不曾想到对自己视如己出的刘万年突下杀手,慌忙躲避,但两人同在舭板之上,空间有限又能躲到哪里去,短刀结结实实地扎在腹间,他疼得浑身一抖,喉间发出沉闷的呻吟。刘万年的脸上夹杂著狠毒与愧疚:“对不住了。”咬牙抽刀又是一刀递出,这一刀却是取的胸口! 棒槌闻听身后异状,回去看去只嚇得魂飞魄散,右腕迴转,锋利的刀尖在孙瀧的喉间一抹,刀势如风扎向刘万年的胸前,刘万年毕竟年老体弱,先在大牢中被严刑拷打,后又隨赵银环一路奔逃,体力早已耗尽,方才那一刀乃是鼓足余力,也是赵银环对其並未设防才能一击得手。第二刀刺出,赵银环奋力躲避將刀锋避开。棒槌的刀刃却已到了! 只听刘万年“啊”地痛叫出声,胸口被深深刺了一刀。赵银环飞起一脚正踹在他的腹间,刘万年年迈的身体腾空而起,自舭板上飞出,重重地跌入水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眾人反应过来时,赵银环中刀,刘万年落水,而孙瀧则手捂著咽喉,鲜血自指缝间汩汩而出,他全身打著摆子向前扑倒。 穀雨脸色大变:“抓人!”身形一晃向前扑出。 棒槌脸色也变了:“撤到船上!” 两名弓箭手早已抽刀在手护著棒槌和赵银环两人向甲板上跑去,棒槌將赵银环往弓箭手身边一推:“保护少龙头!” 眼见穀雨拨开挡在身前的兵丁,一只脚已迈上了舭板,他双目圆睁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將舭板踢飞,孙瀧瘦弱的身体隨木板跌落入水。穀雨硬生生止住脚步,恨恨地看向棒槌。 棒槌將赵银环扶住,向两名弓箭兵吩咐:“把船开出去,哪个不从宰了了事!”两人慌里慌张地答应一声直扑驾驶舱。 穀雨收回脚,船身离岸足有丈余,又有棒槌虎视眈眈地拦在船舷,他紧紧地攥住手中的短刀,怒气冲冲地看著赵银环:“赵银环,尔等作恶多端,不要执迷不悟,速速投降!” 赵银环捂著小腹,冷汗自鬢边流下,他恶狠狠地回敬道:“痴心妄想,有种便来抓我,错过良机我保证会教你们生不如死。” 段西峰站在穀雨身边,他的武艺虽高,面对高大的粮船却也无计可施。 船身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棒槌和赵银环竭力保持著平衡,少倾粮船慢慢驶离岸边,段西峰道:“糟了,船开了!” 穀雨心中焦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粮船越开越远,此时夕阳已完全落了下去,水面上起了浓重的雾气,漆黑的水面上粮船那庞大巍峨的身影慢慢变小渐渐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妈的!”穀雨少有地骂出了声,他懊悔地头上重重地锤了一记。 粮船上,赵银环再也支持不住,虚弱地跌坐在甲板上,棒槌將他上衣除下,只见腹间已是血肉模糊,他急得额头冒汗,將自己的衣服快速地脱下围在赵银环腹间草草做了包扎,赵银环的表情安静下来,他侧耳听著水声,忽而问道:“想当年我爹爹可遭到过背叛?” 棒槌一愣:“数不胜数。江湖之中弱肉强食尔虞我诈,你骗我我骗你简直是家常便饭,即使昨日称兄道弟,今日也能刀剑相向。”他见赵银环意志消沉,略一琢磨便明白了他此刻所想:“所以做大龙头的决不可信任任何一个人。” 赵银环淡淡地看向他:“连你也不能信任吗?” 棒槌再次愣住了,尔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是,连我也不能信任。白龙会的生死存亡皆繫於大龙头一身,只有他狠得下心绝得了情,才能带著白龙会的弟兄在这刀口舔血的丛林中活下来。” 这一番话上午时棒槌便说过,只是赵银环並没有领会,此时听来却如此的刻骨铭心。 寧静的夜色下一时陷入了安静,只听得船侧哗啦哗啦的水声。 “二位好雅兴,夜深露凉不如进船舱说话?”身后忽地传来一声低沉的问候。 两人同时一惊,棒槌霍地转过身,却见船舱口静静地站立著七八条身材壮硕的汉子,沉默而又冷漠地看著两人。棒槌亮出短刀:“尔等是什么人?” 青木面无表情地打量著两人:“两位將官差引到我们的船上,闹出好大的动静,险些给我们惹来天大的麻烦,却问我们是什么人,真真好笑。” 方才乱子一起,青木便已警觉,但见岸边混乱不堪,一时也闹不清对方的身份,是以不敢轻易现身。直到段西峰遣人前往驾驶舱,青木便將两名弓箭手制住询问详情,这才知道来龙去脉。 这一来只气得他三尸神暴跳,自己好容易从鹰爪子的包围中逃脱,本想趁著夜色逃遁,却不料赵银环一行坏了他的计划,此时再想下船已是不能,只得命令船夫先將船开出逃离险地,待確认安全后这才现身。 赵银环打量著几人的著装:“那是官家的粮船,你们几个潜行隱踪,可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行为,诸位好汉,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弟兄得罪了官府才不得已夺船跑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只要离了京城我们便下船,到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青木观察著两人,忽地一笑:“正愁找不到夹神蛊的器皿,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这句话他却是转头说的,那船舱后裊裊走来一名女子,正是阿彩。 她冰冷的目光在赵银环和棒槌身上转了一圈:“两个人,太少了。” 青木道:“加上驾驶舱的,一共有四个。你的解药我同样心存疑虑,这送上门的白鼠不是正好可以试验吗?” 赵银环和棒槌对视一眼,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也意识到大事不妙,尤其是青木那脸上诡譎的笑容,教赵银环心中莫名打了个突。 青木转过头,盯著两人:“两位,京城之中春意盈然繁似锦,更有一桩热闹近在眼前,此景乃京师百年难遇,保管教人大开眼界,二位不若留下好生欣赏,这城嘛,你们是出不去了。” 赵银环颤声道:“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青木摆了摆手,身旁的杀手纷纷拔出兵刃,沉默地向两人逼近。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不速之客 此时的岸边灯秋火把亮如白昼,水面之上几颗脑袋浮上浮下,將孙瀧的尸首抬上了岸,王把总眼巴巴地看著,忽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膝行著爬到孙瀧的尸首前,看著他咽喉间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禁不住泪流满面:“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样去了呢,可让我怎么跟你姐姐交待啊...” 那边厢刘万年的尸首也被抬上了岸,穀雨蹲下身来长久地注视著他,刘万年年迈的脸上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在水中泡得久了变得煞白,穀雨的心中忽然有些难过,他除下外衣盖在刘万年的脸上。 “他不值得同情。”段西峰站在他背后,冷漠地看著刘万年。 穀雨点点头:“白龙会作恶多端,刘万年难辞其咎,只是...”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曾答应过娇娘要保其平安,终归是食言了。” “就是你们几个兔崽子將我...將孙瀧害死的是也不是?!”王把总气急败坏地衝到穀雨面前。 段西峰皱起眉头:“贼人持刀挟持之际,我等尚未到现场,怎么说是我们害死的?” 王把总哼道:“就是尔等做的孽,你们是顺天府的,等著我要向三法司告你们的状!” 段西峰眯起眼睛看著情绪激动的王把总:“我倒要问问,这粮船停在这偏僻之处究竟是为何?” 王把总一怔,段西峰观察著他的表情:“此处既无粮食装运,又无漕工出入,只有你的兵丁往来,莫不是船上藏著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穀雨也不禁抬起头,段西峰思维跳跃,与他的思考方式如出一辙,只是他方才眼见刘万年身死,內心极不平静还未想到此节,他疑惑地看向王把总,再看那王把总张口结舌,忽地戟指段西峰:“我呸,你少血口喷人!” 段西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现在粮船已被贼人夺走,这位把总与其和我等纠缠,倒不如设法將船追回,否则漕运总督府的板子可就打在把总的屁股上了。” 王把总脸上阴晴不定,太阳穴青筋暴起,片刻后他冷哼一声领著人快速离开。 穀雨站起身望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段西峰道:“得了,粮船已然开走,即便他当真藏了些什么,现在也可矢口否认。周围和多名弟兄受伤严重,儘快迴转公廨医治才是正办。” 穀雨“哎呦”一声,在自己的脑门上重重拍了一记,往回跑去。 段西峰撇撇嘴:“毛躁的小子。” 王府,王忠仁一脸愉悦地走入后园,他的夫人綺兰和丫鬟红杏正將盆小心翼翼地搬到院中,王忠仁快步上前从綺兰手中接过盆,埋怨道:“府中下人做不了吗,怎么还亲自动手?” 綺兰很享受丈夫的体贴,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这几盆是爹平日里爱极的,交给丫鬟我不放心。” 她伸手在脸上擦著汗,王忠仁见状连忙放下盆从怀中掏出手帕帮她將鬢边的汗珠擦去,綺兰温柔地看向丈夫,她鼻尖忽地动了动,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传来,王忠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手帕,脸色一僵,他左手搀著綺兰的胳膊,右手顺势將手帕掖回怀中:“那也不成,累坏了你我可是要心疼的。” 红杏也道:“少爷和小姐且放著吧,横竖不过十余盆,我一个人多些时间便成。” 綺兰点点头:“那你小心著些。”隨他向屋中走去。 王忠仁有心转移她的注意力:“你下午忙些什么?” 綺兰一怔,午时她与红杏去往青龙湖原本想帮助陆诗柳说合,但家丁来报说老爷急症发作,无奈之下只得匆匆迴转,只是回到家中时王立琦却好端端地坐在书房,綺兰纵使心中疑虑重重,但身为儿媳妇却也不敢直言相询,待请安后出得书房便將那家丁双全叫到面前。 双全一脸委屈,言道出门前老爷確实身体不適,没想到他出去一趟老爷却已转危为安了,说罢还一脸庆幸地道:幸好老爷洪福齐天,才致身体不药自愈,真乃天幸。 綺兰颇有些哭笑不得,双全的话她反驳不得,看看日头若是再赶回青龙湖说不定太阳都已下山了。没好气地打发走双全,內心却仍惴惴不安,在屋中直待到天黑,刚想找些事情做分分神,王忠仁便回来了。 闻听王忠仁相询,不想让丈夫知道她有意帮扶一名青楼女子,綺兰只道:“还不是那些寻常的事。” 王忠仁柔声道:“待在家中未免苦闷,这两日天清气爽,不若出去走动走动。” “此时节的青龙湖想必正是热闹的时候,寻个日子咱们一家去游乐一番如何?”綺兰想起今日在青龙湖见到的美景。 王忠仁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笑:“好,你来安排吧。” 王府书房,管家无愁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王立琦在书案后抬起头,无愁躬身道:“客人来了。” 王立琦將笔搁在笔架上,轻咳了两声:“进来吧。” 无愁將两人引入,隨后回身关上门站在书房的台阶上警戒。 王立琦打量著面前的两人:“赵先生,念文,许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赵先生与邹念文,两人齐齐施礼,在王立琦的示意下落了座。 王立琦问道:“不知两位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赵先生欠了欠身子:“回大人的话,前期准备已完成,相信未来两日便可见到成果。” 王立琦点了点头,忽地嘆了口气:“可怜京城百姓要吃些苦头,为了社稷安慰不得不出此下策,老夫终究心中难安啊。” 赵先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邹念文赶紧道:“可这件事必须有人来做,而且要做得滴水不漏,否则若被人发现无异於一场浩劫。王大人殫精竭虑,我家主人铭感五內。” 王立琦见他如此说,便知道对方多心了。他似乎很尊敬邹念文嘴中的主人,双手高抬拱了拱手:“这是我身为臣子的本分,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他放下手看著赵先生,轻声道:“昔年我刚在应天府晋身兵部,那时便认识先生了,先生经天纬地,才智计谋惊为天人,若非得你指点,我也不会顺利回京进了兵部。自第一次见你,屈指算来至今也有十余年的光景了。” 第三百二十章 手帕 赵先生的脸上浮现出缅怀之色:“想当年你我踌躇满志,现在却已是糟老头子了。想不到老了老了,却被你引荐入京,有幸结识贵人,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 王立琦盯著他的眼睛:“若眼前的这件大事顺遂,那就是崭新的大明了。”他轻轻地叩击桌面,说出的话语重心长:“赵先生,此事事关大明未来,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復的境地,你要谨记,若有难处当面讲出来,老夫一定倾心协助。” 赵先生躬身应是,邹念文忽道:“眼下却有一件事需要大人帮忙。” “哦?”王立琦身子向前倾了倾:“但讲无妨。” 邹念文缓缓道:“今日前来乃是想请大人再提供几处隱蔽场所,实不相瞒官府步步紧逼,我们的据点一个个暴露,人员也有折损,亟待安全场所供我的人修养整顿,寻常民宅官差当然可以横衝直撞,若是大人的宅邸,官府便会有所顾忌。” 此话一出,王立琦內心感到阵阵懊悔,他知道是方才的那句话让对方多了担忧。那位贵人手中的私產这几年在赵先生的操持下已颇具规模,却偏要让王立琦提供宅邸,分明是想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再有贰心。 邹念文静静地观察著他的表情,王立琦瞬间警觉,毫不迟疑地道:“此事好办,老夫在明时坊泥瓦巷有一套旧宅,因为是入京之初置办的,心中有了感情,迟迟不忍变卖,你们的人可隱身於此。” 邹念文笑道:“如此,多谢大人。” 王立琦將两人送出门去,回到案前將笔抓起,只觉得心烦意乱,恨恨地將笔掷下,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低著头思索著,不知过了多久霍地站起身来向后院中走去。 王忠仁与綺兰两人早已睡下了,听得下人稟报,连忙披上外衣迎了出来:“爹,你怎么来了?” 王立琦板著脸道:“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整日介东奔西跑,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吗?” 王忠仁面对父亲有种本能的畏惧,他低垂著头:“孩儿不敢忘了爹爹的教诲,这几日勤奋苦读笔耕不輟,便是想要在今年的秋闈中拔得头筹,给父亲长脸。” 王立琦的脸色缓和下来:“当真?” 王忠仁重重地点了点头,王立琦柔声道:“我也不图你高中状元,只要榜上有名爹便心满意足了。” 王立琦少有的温柔让王立琦受宠若惊,他抬起头看著父亲,王立琦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未来几日不要出门了,现在京城不太平,趁此机会好生收收心,爹盼著你秋闈中榜。” 王忠仁的脸上现出一丝疑惑,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送走了父亲,他打著哈欠回到了房中,綺兰身披外衣坐在床头等著他:“爹爹深夜寻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忠仁道:“爹知道我近来读书刻苦,特意前来勉力一番。他还说京城近来不太平,嘱咐咱们不要外出。” 綺兰服侍他宽去外衣,闻听此言不禁皱了皱眉:“我看京城风平浪静,哪里像出事的样子?” 王忠仁躺到床上,又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不过爹身居高位,总是能知道些內情,既然他如此说,你就不要外出了,只是...”他观察著綺兰的表情:“我与严史两位仁兄约了京城一位有名的先生討教学问,却不好推辞。” 綺兰点点头:“那你小心著些,明日多带些人手。” 王忠仁暗中鬆了口气,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明日还要早起,你也早些睡吧。” “知道了。”綺兰站起身来穿上鞋,抱著他的外衣走到衣架前,忽地心中一动,她转头看去只见王忠仁双眼紧闭,微微地发出鼾声,她將手伸入外衣中將那方手帕取出凑近闻了闻,隨即展开细看,只见素白的手帕右下角绣著一簇柳枝,柳叶青翠轻盈摇曳,她定定地看著,双手开始剧烈颤抖。 顺天府值房中灯火通明,便连院中也燃起了数支火把,王广和走向火炉旁,將手中的碗递给夏姜:“吃点东西吧。” 夏姜伸手解开药炉,浓重的草药味伴隨著热气升腾而起,她观察片刻后扭头看向王广和:“煎好了。” 王广和忙將碗放到地上,凑到药炉前看了看:“我来。”他將药炉从火炉下取下,那边厢夏姜早已取过一只海碗端到他面前。 王广和將药炉微微倾斜,药汁缓缓倾倒入海碗。夏姜站起身来,脚底传来一阵酸麻,她的身体晃了晃,王广和道:“小心。” 夏姜摇摇头:“我没事。”脚步飞快地走向值房,王广和担忧地看著她的背影。 值房中董心五疲惫地靠在墙边,梁岩则坐在他身边,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见夏姜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两人连忙腾身而起。 夏姜的目光从小彤、秦广胜及吴海潮的身上依次略过:“劳驾把海潮扶起来。” 梁岩急道:“为何不先救小彤?”他一路担惊受怕,此时已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夏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药效不確定,喝下去可能会加重病情,你要试试吗?” 梁岩一怔,董心五拍了拍他的肩膀:“沉住气。”他走到床前將吴海潮上身扶起,示意夏姜上前,夏姜用勺子舀出待吹得凉了些,这才將勺子凑近吴海潮唇边,董心五捏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托,吴海潮嘴巴张开,药汁缓缓灌了进去。待一碗药汁灌入肚中,夏姜这才將碗放下,她观察著吴海潮的反应,示意董心五將他放平在床上,这才对眼巴巴看著的两人道:“接下来便是验证药效的时刻,我也不知何时能够生效。你们二位歇息歇息吧,这里有我看著。” 梁岩颓然地坐回椅中,耷拉著脑袋。董心五轻声道:“他心忧妹妹安危,言语鲁莽了些,你別见怪。” 夏姜摇了摇头:“董捕头,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董心五道:“闺女,咱们可是生死之交,叫我董伯伯吧,不然可生分了。” 夏姜点了点头:“董伯伯。” 董心五难得地笑了笑:“穀雨那小子还是时常去东壁堂寻你吗?” 夏姜怔了怔,撇清道:“季安常在东壁堂与我作伴,穀雨是去寻季安的。” 董心五笑道:“这小子別看面嫩,心眼子当真不少。他家隔壁有关何两位近邻相互照料,若是不放心季安自可將孩子交给那两位照料,何必要送到东壁堂呢。” 夏姜低下头不做声了,董心五道:“他那是想见你,恰好有季安做挡箭牌,顺水推舟而已。”他看著眼前的少女:“他就是那个温吞性子,心中有了情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我这做师傅的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厚著脸皮跟你说道说道,你可別怪老头子为老不尊。” 第三百二十一章 病发 夏姜低垂著头闷不吭声,董心五咧了咧嘴,就在他以为夏姜將保持沉默之际,夏姜却抬起了头:“穀雨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很好,是我不好。” 董心五张了张嘴,他知道夏姜既然如此说便是拒绝的意思,但仍希望让两个年轻人產生一丝可能性:“既然不在一个世界,那何不尝试著走出自己的世界,走入对方的世界?”夏姜一怔,看向董心五,面前这个饱经沧桑的老捕快正试图用他人生中凝练的智慧引导著年轻人:“情感不是背靠背,而是面对面,要靠走向对方彼此成就”。 夏姜默默地咀嚼著他话中的滋味,董心五却站起身来皱著眉头看向门外,伴隨著院外急促的脚步声,两名护卫匆匆地走了过来,停在院门口:“董捕头,董捕头在吗?” 董心五走了出来:“怎么了?” 其中一名护卫背上背著一人,脸色焦灼:“不好了,廖师爷昏死过去了!” “什么?!”董心五脸色剧变,快速走到院门口,从护卫手中將廖师爷接了过来,护卫解释道:“通判大人原本有公务要寻任府尹,却只在书房中寻到廖师爷,发现时他已这样了。” 王广和示意董心五將廖师爷放在地上,廖师爷衣襟上残留著呕吐物,沟壑纵横的脸上几无血色。王广和搭了搭脉隨后又翻开其眼瞼,只见其瞳仁涣散,眼白灰败,他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他死了!” 董心五难以置信地看著他,王广和艰难地道:“此人年事已高体衰力弱,在夹神蛊面前几无抵抗之力。” 董心五忽地想起一事,看向两名护卫:“那任府尹可寻到了?” 那护卫叫陈放,原来是吴裕的二把手,吴裕与万自约在围剿赤门时不幸身死,目前护卫队暂由他统领。他铁色铁青地摇了摇头道:“我已命人寻遍了府內,却始终未发现任府尹的身影。后经守门兵丁確认,任府尹已於一个时辰前离开。” “什...什么?!”董心五被这个消息惊得手脚冰凉,王广和很快反应过来:“任府尹与这廖师爷年纪相仿,况且朝夕相处接触的时间最长,如今廖师爷毒发身亡,那任府尹也极有可能身染蛊毒,万一他將蛊毒带出府去...”他不敢再想下去,说到后来已是语音颤抖。 正在这时,远处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穀雨和段西峰。 他们刚自积水潭迴转,甫一入门便察觉到府中气氛怪异,每个人形色匆匆面容紧绷,彼此之间恨不得离得十万八千里。待见到值房前的大阵仗不觉都呆了,两人对视一眼忽地拔腿就跑。 董心五见捕快们眼看便要跑入院中,连忙伸手拦道:“都不准进来!” 段西峰急道:“师傅,出了什么事?” 董心五沉声道:“小彤与广胜被人下了夹神蛊,这蛊毒害人性命十分凶险,且可通过接触传毒。海潮已中毒昏迷,廖师爷毒发身亡,你们不可再近前传播,以免染毒!”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涌来,院外的捕快嚇得面无人色,穀雨的脑袋嗡嗡作响,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体抖若筛糠。 王广和从地上站起身:“小谷,你且不要慌乱,你师傅现今能依仗的便是你们这几个,若是你也慌了那可就真的乱了。”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您,您也来了,那...”他的心忽地一颤,抬起头看向门口,王广和已猜到他心中所想:“不错,夏姜...” 正说到此处,忽听门內传来夏姜急促的呼声:“快来人!” 门外眾人同时一惊,王广和转身便跑门內跑去,董心五一瞪眼:“干什么!” 穀雨与段西峰硬生生收住脚步,穀雨颤声道:“师傅,让我...” 董心五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都给我站住了,哪个不从我一定要他好看!”他说的疾言厉色,那股阴沉和凶狠是两人从所未见的。 值房內的吴海潮如一只刚被打捞上岸的鱼疯狂地上下翻腾,口中嗬嗬作响,秽物不断从他嘴中涌出,梁岩压著他的腿,夏姜抱著他的头,吴海潮力气大得两人也弹压不住,王广和一个箭步窜到了床上,骑在吴海潮的胸前,而后者则两眼翻白,身体奋力翻腾,脸色憋得通红,王广和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手指伸到他嘴中將残留的秽物掏出,避免他被自己的呕吐物憋死。 梁岩眼见吴海潮的惨状,只嚇得两眼泪流,无助地看向董心五:“董捕头...” 董心五双拳紧攥,太阳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强行压抑著心头的恐慌。 不知过了过久,吴海潮的动静小了,王广和从他身上翻身而下,疲惫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渍,他的岁数不比廖师爷小多少,这么一番折腾也让他筋疲力尽。夏姜鬆开手將他轻轻搀住,扶到床边坐了。 王广和喘了口气伸出手指扣在吴海潮腕间,惊喜地察觉到一丝微弱的脉动。 夏姜从吴海潮的嘴边將秽物拨到手上,她脸色变了变,凑到王广和面前:“大师兄,你看。” 她摊开手掌,王广和凑近了细看,只见那秽物之中隱隱夹杂血丝,血液浓稠夹杂黑色和淡黄色的汁液,王广和脸色沉了下来:“伤到了臟器。” 夏姜沉重地道:“看起来这味药虽然奏效,但比例火候都不对路。” “只能说方向对,甚至连药材也不能十分確定,”王广和嘆了口气:“郎中用药向来遵从君臣佐使,讲究的是'方之有解,始於成无己',君臣有序,相与宣摄,如此才能救命、治病、养性。这蛊毒来得急,老师的教诲全然拋到了脑后,终是定力不够啊,这孩子身体恐怕已造成不可迴转的影响,”他定了定神:“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儘快摸清孰为君臣,用药配比。” 夏姜为难道:“可即使我们配了出来也不能在患者身上试验,不了解实际医治效果,又能如何验证疗效呢?” 梁岩霍地站起:“让我来。” 董心五看了他一眼:“不成,小彤尚在昏迷,若是连你也出事,我怎么跟你死去的父母交待?” 他看向王广和,王广和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你岁数大了,身体经不起折腾,一味药剂可能就要了你的命。” “我来吧!”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喊。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来吧 门內的爭吵远远传来,穀雨眉头拧成了一个儿,他神情纠结片刻,忽地踏前一步。 但也只踏出了一步,段西峰出手如电在其肋下狠捣了一记,穀雨全无防备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段西峰一脚迈进了院子,护卫和捕快都惊呆了。段西峰转过身看著穀雨,似笑非笑地道:“想逞英雄?虽然你很不愿意承认我这个二师兄,但只要有我在,还轮不到你出头。”他转身快步向屋中走去。 穀雨疼得泪眼婆娑,他透过朦朧泪眼追著段西峰的背影,曾经对他的那些不满、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他狠狠地在地上锤了一记。 段西峰步態轻鬆,一个箭步窜到门口:“我来吧。” 董心五见他不听自己命令,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三步並作两步走上前朝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叫你兔崽子不听话。” 段西峰哎哟一声捂住自己的屁股,见董心五气怒未消又向自己踹来,慌忙夺门而出,董心五追在他身后又是一脚踹来,段西峰一声紧似一声:“哎哟,別踹了!”“疼啊,师傅!”“他妈的,老头子你適可而止啊,別逼我还手!哎哟...” 院外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院中追逐的师徒俩。 董心五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段西峰揉著生疼的屁股,嬉皮笑脸地看著董心五:“你打也打了,咱们可以进去了吧。” 董心五知道他一只脚踏进来就別想再出去了,他痛心地看著二徒弟,忽地转身指向穀雨:“你——你要是不听话,只会打得比这更狠,听见了吗!” 穀雨被嚇得从地上弹起,垂著双手点头如啄米。 董心五回到房中,喘著粗气道:“这人是我的二徒弟,名唤段西峰,自由散漫个性顽劣但是身强力壮,正是试验的最佳对象。” 王广和与夏姜彼此打量著段西峰,夏姜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她惦念著药方,想了想向王广和徵询道:“小成寻药时曾从各药房网罗了一批不常见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其中有一味苦艾草,可以麻痹人的触感,用以减缓用药苦痛,不知可不可以入药?” 王广和琢磨了片刻:“苦艾草带有毒性,长期服用可致残致瘫,唔......你再选出一味药与其中和便可少量入药。” 董心五指了指另一边的一张空床向段西峰吩咐道:“你,床上躺著。” 段西峰老老实实地在床上坐了,董心五来到院中隔著一段距离便停下了脚步:“老七,现今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去办。廖师爷现已毒发身亡,任府尹与他朝夕相处,想必也已染了蛊毒,你需要儘快將人寻回,避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穀雨面色冷静下来:“我这就去办。” 董心五看了看他的身后:“怎得不见老四?” 穀雨回道:“四哥和几名弟兄围捕赵银环时受了伤,现已安排医治。”將抓捕赵银环的过程简明扼要地说了,末了才黯然道:“白白牺牲了刘万年,最终还是教赵银环跑了,此番放虎归山,只怕日后后患无穷。” 董心五安慰道:“案子一件一件破,总有水落石出歹徒伏法的一天,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穀雨喘了口粗气:“我知道了,师傅。”向董心五拱了拱手正要离开,夏姜急匆匆走了出来,两人照面不禁都是一怔,穀雨的情绪涌来,他嘴唇翕动,最终只是道:“你还好吗?” 不知怎得,夏姜鼻间有些发酸,她吸了口气红著眼圈道:“我还好,你要保重身体。” 穀雨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也是。”带著余下捕快去了。 夏姜望著他的身影久久出神,董心五哼了一声:“半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夏姜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能看出董伯伯曾经也是个中里手。” 董心五诧异地转过头,片刻后他笑了笑:“很好,小夏姜,保持乐观的心態。人活一世,道阻且长,能帮助你支撑下去的就是这份乐观之心。” 穀雨寻了个落脚的房间令捕快吃口饭汤稍事歇息,他想了想转身向后院中走去。 油灯下星儿已经入睡,娇娘坐在床侧轻轻地拍打著他小小的身子,穀雨走到门口静静地看著,娇娘察觉到他的到来欣喜地站起身向他走来,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当家的可回来了?” 穀雨的表情变得侷促,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娇娘的神情变了,她已经从穀雨的状態判断出了一丝不祥。 穀雨最终还是决定据实相告:“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得了他。他死了。” 泪水从娇娘的眼中夺眶而出,她捂著嘴回身看向星儿,生怕吵醒了他。穀雨心中也不好受,却只能无力地看著她:“想哭就哭吧,是我没有遵守诺言,我认打认罚。” 娇娘摇了摇头,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著,流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將娇美的容顏打湿,但始终未曾发出一丝声音,穀雨抿紧了嘴唇扭过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娇娘渐渐停下了哭泣,她嘶哑著声音道:“当家的做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他有这一天我並不意外,只是心中还是禁不住难过。你是好人,我相信你已经尽了力。” 穀雨道:“刘万年虽然血债纍纍,却与你们无关。今日城门已落了锁,你们且在此处好生休息,待明日城门开启我便送你们娘俩出城。” 娇娘道:“如此多谢了,只是...”她回头看了看孩子:“当家的消息不要告诉星儿,只说他安然无恙身在牢中便可,待孩子大了我再告诉他,那时他更好接受些。” 穀雨难过地点点头,娇娘福了福:“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娘俩记在心里,此生无以为报,只盼来生做牛做马回报。” 穀雨连连摆手,她的道谢让他羞愧,匆忙与她道別。 回到落脚处,捕快们已吃完了饭,歪在墙边打著瞌睡,听见穀雨进来连忙站起了身,穀雨环视左右,入眼处是一张张疲倦的脸庞,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庞韜:“庞大哥,今晚看来是歇不成了。” 庞韜理解地笑笑:“小谷捕头,吩咐吧。” 穀雨沉声道:“目標任忠贤,此人身为一府首牧,贪生怕死擅离职守,且身染蛊毒,现在已潜逃出府,各位弟兄隨我將他拿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宅邸 积水潭,漕军慢慢散了,围观的人群中仍在七嘴八舌地討论著:“听说是抓捕一伙江湖大盗才闹的乱子。” “我也听说了,这伙江湖大盗绝对不是等閒之辈,你看那射箭的,嗖嗖嗖,逮著人就射,死了好几个人。” “最可怜的就是那叫孙瀧的,听说他舅舅是漕运的把总,年纪轻轻地被抓了人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登时毙命,尸首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这么说来最可怜的分明是王把总,外甥死了,监管的粮船也被大盗夺走了,估计这官儿也做到头了。” 人群中的邹念文静静地听著,直到再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才从人群中悄悄离去,上了停在角落中的一辆马车。 马夫道:“咱们去哪儿?” 邹念文道:“不著急,先去一趟车马行。” 靠近鼓楼附近的斜街旁便是什剎海的后海,积水潭又名什剎西海,与后海不过咫尺之遥,作为通惠河漕运的终点码头及调蓄水库使用。此处是漆黑的岸边偶尔有几处举著火把游玩的行人,邹念文气定神閒地走在岸边,他的目光观察著四周的动静,再往前便是望海楼,重檐三层,乃是前朝为观海景所建。他走到黑漆漆的楼下,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便撮唇为哨,轻轻吹动起来。 少倾从望海楼后黝黑的林中转出一个黑影走到邹念文身后,邹念文好似早就知道一般:“看来你將备案好生读了,粮船呢?” 那黑影正是青木,他警惕地观察著四周:“弃在积水潭东岸。” 邹念文再次確认道:“没有留下痕跡吧。” 青木残忍地一笑:“船上已没有能喘气的了。” 更多的黑影从林中走出,邹念文摆了摆头:“粮船很快便会被发现的,跟我走吧,带你们去个安全所在。” 青木疑道:“赵先生为何不在?” 邹念文回头看了看他:“他有自己的事情,放下你那无用的戒备心吧,这里不是海边。” 青木一怔,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凶狠无比,邹念文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將目光放在了几名自林中走出的陌生人脸上:“有客人?” 青木喘了口粗气:“离开这里再说吧。” 不远处停泊著两辆马车,棒槌、赵银环和两名弓箭手被反缚双手推到马车旁,胡佳在身后將刀尖向前捅了捅,阴沉地道:“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上去。” 棒槌和赵银环对视一眼,此刻受制於人不得不从,只能无奈地上了马车。车厢算不上豪华,但足够宽敞。胡佳与几名杀手坐在了对面,手中紧握著短刀虎视眈眈地盯著四人的动作。 马夫扬鞭马车缓缓启动,眾人隨著马车的顛簸摇摇晃晃,赵银环忽然感到有一丝恍然,上一次坐马车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起来了,就在不久前,那一辆奢华的车厢之中,有他与杨佳蓉,有穀雨与他的妻儿。那时候他有富足的生活,爱自己的父亲,盼望著以读书人的身份考取功名,筹划著名与爱人之间的婚事。 这一切明明发生在几天前,可对他来说却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有一瞬间他希望这辆车能一直走下去,这样他就不需要面对不堪的现在以及未知的未来。可是天不遂人愿,马车戛然而止。 胡佳亮了亮手中的短刀,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別出声,否则捅死你们!” 紧接著传来询问声:“大晚上的不睡觉,在水边鬼鬼祟祟的作甚呢?” 隨后是邹念文的声音:“官爷,咱们是兵部王大人的家眷,行个方便。” “哪个王大人?” “官讳立琦。” 迟疑的声音:“哦?马车中坐的可是王大人?” 邹念文道:“乃是家母,后边马车里坐的是少爷一家,今日出外踏青回来得晚了,官爷可是要搜查?” “算了算了,走吧。”忙不迭地推辞。 马车缓缓启动,胡佳明显鬆了口气,见赵银环四人老老实实地待著,不由笑道:“这样多好,你方便我也方便。” 赵银环將头偏过一旁懒得搭理,路程遥远赵银环昏昏欲睡,马车终於停下,胡佳率先跳下了车,端著短刀命令道:“下车!” 赵银环吐了一口气站起身缓缓地走下了马车,他打量著四周。 此时马车停在一处黝黑的巷子里,面前是一栋安静的宅子,朱漆大门、高耸院墙无不告诉他这一户人家身份的尊贵。他的视线落在石阶上的箱形抱鼓石,石上雕有两只威武的狮子,纹理清晰栩栩如生。 他的目光一凝,心中暗道:原来是做官的,看起来还是朝廷高官。 这一来他心中疑虑更甚,看这一行人藏头缩尾鬼鬼祟祟,察其言观其行都不似好人,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为何会有朝廷官员牵扯其中? 棒槌跟著走了下来,低声道:“少龙头,在想什么?” 赵银环恍然,他自嘲地笑了笑,眼下自顾已是不暇,那还有空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向棒槌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邹念文抬头看向大门:“去叫门。” 青木一个箭步窜上石阶,轻轻叩打门环,少倾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自门內探出头,见两辆马车前簇拥著数名健壮的男子,他匆忙將两扇门板大开:“请进。”显然已得到了王立琦的通知。 邹念文吩咐两名车夫:“將马车拉至后院藏好。”这才走上石阶,认真地打量起来,见那男子三十上下,大脸庞酒糟鼻,他拱了拱手:“叨扰了。敢问尊姓大名?” 那男子面露胆怯,连忙应道:“小的叫王平,老大人移居新宅之后便將这套旧宅子交与我打理。不久前管家来报,要我收拾出房子给各位好汉住宿,我领著人紧赶慢赶,好容易打扫乾净,各位若是有不满意的隨时说,小的儘量满足。” 邹念文见他神色之间有些慌张,不动声色地道:“多谢,先领弟兄们入房歇息歇息,再辛苦你搞些饭食,弟兄们飢肠轆轆饿得紧了。” “没问题,小的这就安排。”他当前带路,將一行人引到各院,府中除王平之外还有四五名下人,岁数皆在十五六上下,里外忙碌著。 棒槌和赵银环四人自然没有这样的待遇,被集中在一间房中,安排专人看押。 邹念文坐在厅宽大的长桌后,接过王平递过来的茶水嘬了一口,王平躬身道:“我这便下去安排灶房备饭。” 邹念文点了点头,王平转身匆匆离去,邹念文瞧著他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王平离开厅后並未去灶房,而是沿著小路转而向后,来到后院的柴房中,隔著老远便能看到柴房中透出的隱约火光,他脸上浮现出怒气,一把將柴房的门打开,气道:“活得不耐烦了吗,赶紧將灯熄了!” 话音未落,邹念文已窜到他身后,王平如见鬼魅,嚇得全身哆嗦,邹念文拎著他的脖领子凑到门前向內看去,待看清昏黄灯光下的光景他不禁瞪圆了双眼。 第三百二十四章 藏身 任忠贤四十岁那年中举,外放至穷乡僻壤蹉跎数年才有了回京的机会,苦熬二十余载才走进了顺天府,即便年轻时有雄心壮志,此刻也已被坎坷的仕途磨得一乾二净。他不擅交际,更不会敛財,更缺乏险中求富的胆量,万自约性格强势心黑胆大,直將任忠贤视为透明的一般。而后者听之任之,从不敢有半句违抗。 长此以往,府中佐贰官对其亦不甚尊敬,任忠贤虽然心中愤懣却也无能为力,原本以为能平静地熬到致仕,却不料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万自约作茧自缚,折了性命,將府尹的大位让与任忠贤。 可不等他好好体味权力的滋味,夹神蛊一事犹如冷水泼头般將他浇了个透心凉,更要命的是蛊毒对他这个岁数的老人具有极强的感染性,任忠贤欲哭无泪,尤其是蛊毒发作时的悽惨场景对他內心造成强烈的衝击,他越想越是害怕,暗自下了决心暂且躲上一躲。 他为官多年,谈不上大智慧,但小聪明还是有的。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在公廨中特意將官服换下,换了一套简朴的素衣乔装打扮一番这才出府,他担心府中之人掌握他的行踪,甚至连平素最爱的官轿也没有坐,走到府门口时守卫兵丁见到他不禁一怔,任忠贤假作隨意道:“家中故友来访,我去陪陪。”这句话既说明他並未脱岗,也给自己的不告而別留出后路,他打定主意找个清閒安静处躲著,待確定风声过去再回府,若是別人问起便推脱至“故友”身上。 人家远道而来,不需要陪吃饭吗?不需要领略京城的繁华热闹吗?任府尹平易近人慷慨好义,自然是要照顾到的。即便上司詰问,横竖不过一个玩忽职守的警告,至不济还能继续做他的二把手。 任府尹心思急转,小算盘打得冒火星子,施施然离开顺天府直奔家中而来,他不懂敛財之术,虽然做了二十多年的官,家中仍一贫如洗,除了结髮老妻之外只有一名年迈的老僕人。 “老爷,您回来了。”见任忠贤形色匆匆走入后院,连忙躬身行礼。 任忠贤一路走回家中,早已累得大汗淋漓,他喘著粗气道:“任兴,夫人可在家中?” 任兴回道:“吃过午饭后便出了门,至今还未归家。” 任忠贤皱起眉头琢磨片刻:“先別管他了,我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出趟门。” “啊?老爷要去哪里?”任兴疑道。 任忠贤道一声:“时间紧迫,先把东西收拾了。”走入了屋中,屋內家具陈旧,值钱的傢伙没有几样,他匆匆將床头的书收起,想了想又拿了出来,將几件常用衣物团了个团装进包裹,急匆匆走了出来。 任兴还站在院中,佝僂著身子探头向里看著,见任忠贤身后背著包袱:“老奴隨您一道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任忠贤道:“我又不是出远门,你隨我去干什么?” “可是...”任兴看向他背后的包袱。 任忠贤也不想与他解释,只道:“老爷我不出城,但也不能教人寻到我。你安生在家待著,若是有人来问起你便说老家来了亲友,我前往招待,其他话一句也不要多说,明白了吗?” 任兴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呆愣愣地点了点头,任忠贤抬头看了看天色:“夫人去哪儿了?” 任兴吭吭哧哧地道:“前几日吴江来的善乐班来京,在曲家瓦搭台唱戏,一出《红梅记》轰动京城,夫人听闻后按捺不住,下午早早便去了。” 任忠贤哼了一声:“败家的玩意儿。”他说是这样说,但也知道老妻便是出身吴江,无怨无悔地隨他在外漂泊多年,再未归过向里。听曲是假,聊解乡愁是真。有心弃之不顾,但却狠不下心。 他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嘱咐道:“把家看好了,过得几日我俩便回来。” 任兴弓著身子应了一声,任忠贤忽地感觉脑海中天旋地转,他连忙伸手扶著任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胸腹之中直如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任兴嚇了一跳:“老爷,您怎得了?” 任忠贤摇了摇头,他默默地忍耐著,直到不適之感过去,他才道:“许是一路走来累著了,你安生在家待著哪里也不要去。”在任兴担忧的目光中走出家门。 他心中惴惴不安,一度怀疑自己蛊毒发作,走了约有一盏茶功夫方才的症状仿佛烟消云散,不禁放下心来,心道:当真累著了,人不服老不行啊。加快脚步直奔曲家瓦而去。 任兴將院门关上回身走向正屋,屋中已被任忠贤翻腾得乱七八糟,他走到桌前將油灯点燃,室內顿时为之一亮。他走到床前开始將散落的衣物被褥摺叠整齐。这是他最为熟稔的工作,数十年如一日。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把任兴嚇得一哆嗦,他没好气地道:“谁啊,报丧呢!”將手中最后一件衣裳匆匆叠好摆在床头,这才走出屋来。 “砰砰砰!”敲门声不绝於耳,一声紧似一声。 任兴一把將门打开:“哪个王八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外站著十余名男子,面色阴沉地盯著他。任兴畏惧地退后一步:“你,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穀雨看著面前年迈的老人,压抑著心头的焦灼:“敢问老人家,这里可是任府尹的府邸?” 任兴点点头:“你认识我们老爷?”他迟疑了一下:“府尹?” “任大人升官了,”穀雨忘了改口,还是依著旧职称呼任忠贤:“在下是顺天府快班捕手,这些位皆是我的同僚。我们有要紧事急寻任大人,他可在家吗?” 听说面前是顺天府的差役,任兴不由地挺直了身子,他轻咳了一声:“不巧的很,我家老爷家乡亲友来访,说不定此刻正在哪里团聚,诸位有事还是改日再来吧。” 穀雨心中一沉,他出门前曾与守门兵丁详加了解过,当时任忠贤给的也是同样的理由,庞韜哼了一声:“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胆小鬼。” 任兴皱紧了眉头,沉下脸:“怎么说话呢?” 穀雨见他白髮苍苍,形削骨瘦,耐著性子道:“老人家,我们確有十万火急之事,烦请告知我们任大人去的哪里团聚?” 任兴慢条斯理地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庞韜气得火冒三丈,擼起袖子:“跟这老匹夫废什么话,打他一顿便说了。”说著一把揪住了任兴的衣领子。 第三百二十五章 跑不了 “住手!”穀雨抓住庞韜的腕子,眼前的老人鬍鬚白骨瘦如柴,別说打了便是不小心撞一下都可能將他撞散了架。 庞韜急道:“这老儿不知好歹,不打一顿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任兴梗著脖子:“你对我不敬,便是对老爷不敬,等他回来打你的板子。” 庞韜气极反笑,见穀雨阴沉著脸,便將脸扭过一旁,呼呼喘著粗气。 穀雨想了想道:“老爷子,实不相瞒,方才我说任大人官升一级成了咱们顺天府的一府之长,可不是骗你的,弟兄们都能作证是不是?” 捕快们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任兴瞪圆了眼睛,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穀雨忽地沉下脸。厉声喝道:“那为何上峰召见任大人,你却横加阻挠,分明是不想你家老爷升官!” 任兴嚇得一缩脖子:“怎...怎么?” 穀雨一脸的痛心疾首:“任大人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好容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前来宣旨的大人就等在顺天府內,我们这边厢急得火急火燎,你却不理不睬,究竟是犯得哪门子糊涂啊?” 任兴为难道:“这...这...”他还记得任忠贤临走之前的嘱咐,脸上纠纷万分。 庞韜忍著笑与身后弟兄交换著眼神,穀雨见任兴欲言又止,更加確信任忠贤乃是有意假託藉口远遁,索性再添一把火,拉著庞韜的胳膊:“哎,人家自己都不急,我们为何要热脸贴冷屁股,回去復命罢,就说任大人有古人之风,淡泊名利推辞不就,这府尹之位只好另寻他人。” 庞韜隨他转身走去,口中仍道:“可怜任大人苦熬多年,却毁在一个不懂事的下人手里...” “慢著慢著!”任兴急得一把薅住穀雨的衣袖:“你们这些粗人怎得说走就走,倒是让人家说句话啊。” 穀雨停住脚步,只转回半边身子看著任兴,任兴顿了顿足:“老爷天黑后回来的,背著包袱便离了家,只说若是有人找他便按他教的说。你说老天爷也喜欢作弄人,这喜事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庞韜嬉笑道:“天上掉馅饼,您还管什么馅的,毛病不是一般的多。” 穀雨瞪了他一眼,回身看著任兴:“任大人可说过去了哪里?” 既然起了头,任兴索性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生怕说得慢了误了老爷的大好前程:“夫人平素便爱听戏,前几日善乐班来京搭台唱戏,夫人早早吃过午饭去了曲家瓦。老爷半个时辰前离家,前去寻夫人,两人似乎要在城里待一段时间,至於为何老头子就不知了。” 穀雨当然知道原因,向任兴拱了拱手:“我这就去找任大人,老人家你安生歇著,这官儿跑不了。” 任兴只以为他说任忠贤的官位十拿九稳,褶皱纵横的脸上不禁乐开了,听在庞韜等人眼中却是另一层意思,尤其见穀雨脸色阴沉,心中已知道他的想法。其实何止是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般的想法,那便是:把那个贪生怕死的官儿抓回来! 顺天府值房,段西峰半躺在床上身后靠著墙,赤裸著胸膛静静地看著对面的王广和,王广和手持锋利的小刀在油灯下烤得烫手了这才凑到段西峰面前,刀尖缓缓地凑近段西峰的肚皮。 董心五站在王广和身后,而夏姜则手端著银器站在另一边。 段西峰的神色有些紧张,王广和缓缓加力,锋利的刀刃划开段西峰的肚皮,但因为刀尖被炙烤过,割开的肌肤外缘迅速捲起,鲜红的血液如涓涓细流淌了出来。 夏姜手里拿著一支银针,从银器中小心翼翼地將已死透的蛊虫尸体夹了出来,轻轻地送进段西峰的伤口深处,她探询地看向王广和,王广和观察著:“再深一些。” 段西峰的双手紧紧地攥著床单,强自忍著疼痛,面目显得有些狰狞。 夏姜手里的动作乾脆而准確,王广和满意地点点头:“行了。” 夏姜暗自鬆了一口气,將银针轻轻取出,王广和让在一旁,夏姜迅速地將伤口缝合。王广和见董心五一脸的紧张,安慰道:“蛊虫已死,毒性无法释放,依靠它体外残余毒素只会令段捕头表现出轻症,並无性命之忧,你尽可放心。” 董心五这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王广和又看向段西峰:“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想试毒必须得先染毒。” “我明白。”段西峰脸色有些苍白。 王广和用手帕將手上鲜血擦净:“这蛊毒发作还需要些时间,你好生歇息。” 积水潭东岸,灯秋火把倒映在水中,偶有风来水波微微泛起波澜,火光在水面浮上浮下如同翻腾的火龙。刘永吉踩著舭板向船上走去,黄自在举著火把走在他的后面,低声介绍道:“是在岸边乘凉的行人发现的,见这粮船之上漆黑一团,既无漕丁劳作,又无漕军把守,心中起疑便报了官。” 刘永吉点了点头:“可通知了漕运总督府?” 黄自在道:“已经派人通知了,相信很快便会有人前来接收。听人说傍晚时分顺天府捕快前往积水潭拿贼,死了不少人,最终贼人夺船逃遁,看起来便是这艘船了。” 刘永吉站在甲板上看著船舷四周搜查的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向黄自在问道:“顺天府大牢逃犯还有多少人没有落网?” 黄自在很快答道:“尚有七人未归网。” 刘永吉道:“剩下的已经很难找到了,咱们对董心五也算有交待。弟兄们忙了两日,早已累得精疲力竭,一会儿下船后早早回去歇息。明日搜查人员减半,后日再减半,五日后全部人员撤出搜索。” 黄自在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弟兄,应了声是。 一名兵丁手举著火把从船舷边慌里慌张地跑来:“將军,驾驶舱中发现三具尸首!” 刘永吉一惊,还未答话另一名兵丁从船舱中钻出稟道:“將军,有发现!” 昏暗的船舱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骯脏的软塌上血跡斑斑,地板上数摊呕吐物,酸腐之气充斥在船舱之中。兵丁嫌恶地捂著鼻子,刘永吉定定地看著触目惊心的血跡,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兵丁从外面走进来:“大人,漕运的王把总来了。” 刘永吉正要转身,忽地眼角捎到一物,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岸边,十余名漕运的军卒站在王把总身后,而王把总则盯著船上走动的兵丁,目光充满了焦急与恐惧,他克制著心头的忐忑,静静地等待著,那兵丁从船上跑下来,王把总抱拳高声道:“辛苦弟兄们,不知是哪位將军在船上,改日一定登门...” 兵丁不等他说完,截口道:“王把总,刘將军请你上船,有事请教。” “嗯?好,好...”王把总脸色微变,正要招呼身后军卒,那兵丁补了一句:“刘將军只请您一人上船。” “这...”王把总语气有些迟疑,但他自丟船后已被上峰骂得狗血喷头,若是粮船寻不回来恐怕只有丟官的份儿,咬了咬牙向身后躁动的军卒道:“稍安勿躁,我去去就来。”踩著舭板上了船,兵丁当先引路將其引至船舱,走到刘永吉面前:“將军,这位便是王把总。” 王把总见面前站定一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一句话未说却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十余名兵丁呈扇形站在他身后,將他拱卫其中,面对著一双双紧盯著自己的眼睛,他只感到心臟砰砰直跳,连忙躬身施礼:“下官王解水拜见刘將军。” 刘永吉盯著他的眼睛:“王把总,你好大的胆子!”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诈唬 刘永吉目光冷峻地盯著王把总半晌,忽地厉声道:“王把总,你好大的胆子!” 王把总本就心中有鬼,陡闻此言只嚇得两股战战,几欲软倒,他强笑道:“刘將军,何出此言,下官不懂。” “哼,你不懂,”刘永吉冷笑道:“你这船舱之中藏了什么人,当我不知道吗?!” 王把总长大了嘴巴,愣愣地看著刘永吉,黄自在站在刘永吉身后,也是一脑门子疑惑,他也不知道刘永吉发现了什么,见自己大人声色俱厉地审问別家衙门的官员,心中著实捏了一把汗。 王把总很快回过神,他沉下脸:“刘將军说的什么下官一概不知,我是漕运衙门的人,奉命前来接管粮船,五城兵马司能帮我们寻回,漕运总督府不胜感激,改日必定登门拜谢,列位若是再无他事,可否將粮船还给下官了?” 他刻意提及漕运衙门便是提醒刘永吉不要管的太宽,岂料刘永吉不为所动:“王解水,说不清楚这船你是要不回去的。” “你!”王把总心中怕极,尤其是四周皆是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忽地转过身:“既然刘將军执意如此,那下官只好告辞,待明日总督府登门交涉。” “想走?”刘永吉喝道:“左右,將人拿了!” 王把总嚇得一哆嗦,吃惊地转过身:“你敢...”话音未落,两名兵丁上前抓住他的两臂,重重往地上一顿,王把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疼得他惨叫连连。 刘永吉俯下身子凑近他:“这粮船之中空空如也,显然並无运粮要务,正好方便你窝藏逃犯是也不是,这软塌之上血跡斑斑,恐怕对方还受了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找上你的吧。” 王把总嚇得一激灵,辩解道:“傍晚顺天府围捕四名歹徒之时,其中一人也受了伤,那软塌上的血跡定时歹徒流下的!” 刘永吉冷笑道:“好一张利嘴!”他一把薅住王把总的衣领子向前拖行,王把总奋力挣扎,但刘永吉手掌如铁钳,王把总的挣扎毫无作用,被他一路拖到那软塌之前:“看看吧,数数有多少摊呕吐物?” “什...什么?”王把总环视左右,地板之上的呕吐物数摊,他瞧得心烦意乱扭过了头。 刘永吉道:“积水潭左岸到西岸乘船眨眼便至,决计超不过盏茶功夫,水上又没有风浪,就这短短时间对方便晕了船呕吐不止,说得过去吗?” 王把总强自支撑:“说不定对方就是坐不惯船呢,你这样说未免太过武断了吧,无端构陷朝廷官员,刘將军你能承担得起吗?” 黄自在有些心虚地看向刘永吉,对於王把总的虚张声势,刘永吉笑了笑:“果然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指著软塌上的血跡:“看看吧,血跡已乾涸,至少已超过三个时辰,那伙歹徒自夺船至今也未超过一个时辰!” 王把总脑袋嗡了一声,再也抵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刘永吉盯著他的眼睛:“不论你做过什么,说出来,我保证只留在这间船舱之中。否则移交顺天府,他们有的是手段让你说真话,自己选择吧。” 几乎没有迟疑的王把总选择了前者,他说的鼻子一把泪一把,黄自在惊奇地看著刘永吉,待將王把总送走后才道:“將军,我还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懂得破案了?” 刘永吉咧嘴一笑:“我懂个屁的破案,这招还是从老董身上学的,若没有十足把握那就诈他一诈,贼人本就心虚,只要你表现得足够篤定,对方很难不慌,轻则露马脚,胆子小的像这王把总一般全数撂了。” 黄自在苦笑道:“您胆子忒大了,没有一点把握就敢行此险招,若那王把总当真无辜,您官司吃定了。” 刘永吉沉下脸:“也不能说全无把握,”他在黄自在肩上拍了一记:“教弟兄们收队,你与我儘快赶去顺天府。” 黄自在疑道:“怎么了?” 刘永吉迟疑片刻才道:“情况可能比想像的还要糟糕。” 顺天府內,夏姜静静地蹲在火炉前,王广和歪著身子靠在一旁,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夏姜知道大师兄定然是累坏了,她轻轻將外裳解下披在王广和身上。 “咔嚓”一声轻响,一个脂粉盒落在了地上,夏姜弯腰拾起坐回到火炉旁,借著火光出神地注视著它。王广和其实对她的追求者是心知肚明的,她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声名早已在京城之中的公子王孙之间传遍,不乏出手阔绰者首饰细软胭脂水粉流水似地送至东壁堂,但夏姜对此的態度是,怎么进的东壁堂便怎么原封不动地退出来,加之礼貌的答覆:小女子不施粉黛不喜珠宝,公子错爱不胜感激。 王广和对此听之任之,从不横加干涉,夏姜一向心存感激。她知道王广和时常抬出穀雨实际是在与她开玩笑,因此並不如何放在心上。 火光明明灭灭打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她手中转动著那胭脂盒,忽而凑到鼻间闻了闻,蹙起秀眉:“真俗气。” 药炉中发出滚滚水声,夏姜回过神將胭脂盒塞入怀中,起身將药炉从熊熊燃烧的火炉上取下走到屋中。 段西峰虚弱地倚著床头,蛊毒在静静的蛰伏期后终於显示出了威力,他感觉到身体酸软无力,头重脚轻,心跳一会快一会慢,折磨地他痛不欲生。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正跟董心五分析著案情:“赵银环不识水性,不会操船,即便能控制船夫,但终究不是自己人,因此不会长久地待在船上,一俟出了京城便会寻机下船,所以应儘快安排人手顺水路而下进行堵截,他逃不远的。” 董心五想了想:“若想通过乘船堵截的方式,需要知会有司,调配相关衙门配合,来来去去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早误了堵截时机。” 段西峰撇了撇嘴:“衙门里的事儿真多,若是昔日的白龙会不过我这个二龙头一句话的事儿...”见董心五沉下脸,连忙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董心五沉思片刻道:“他的党羽仍在城外等候,所以双方还是会並作一处,只要李清盯紧了仍有机会可將其一网打尽。”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段西峰无奈地道。 夏姜端著海碗走进来,董心五从床头站起,夏姜將海碗递了过来:“段捕头,该吃药了。” 董心五与段西峰两人止了话头,段西峰接过夏姜递来的海碗:“嚯,老大一碗。”他仰起脖子咕嚕咕嚕一饮而尽。 第三百二十七章 美好 这是一个明媚的清晨,段西峰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的,他还没睁开眼睛,忽然感到鼻端一阵瘙痒,他张开大嘴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这才將眼睛睁开,眼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里掐著半截青绿的野草,狡猾地看著他。 段西峰一把將他抱在怀中,蒲扇大的巴掌狠狠地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记,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段西峰却哈哈大笑。 燕子繫著围裙走了进来,她皱著眉头走到床前將那孩子抱起在地上重重一顿,不耐烦地道:“米粥只吃了半碗就不吃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小男孩似乎很怕燕子,他畏惧地往段西峰怀中钻,抽抽搭搭地道:“爹,娘凶我。” 燕子气极反笑:“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却学会了多嘴告状,说你两句怎么了?” 小男孩不依不饶:“爹,你打架那么厉害,帮我打她。” 段西峰霍地撑起上身做咬牙切齿状,正碰上燕子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哆嗦了一下將被子往身上掩了掩:“我打不过她。” 小男孩失望地撇撇嘴,走到燕子面前:“娘,惜福错了。” 段西峰摇摇头:“不要脸,”小男孩扭过头,段西峰嘻嘻一笑:“不过我很欣赏你哦。” 燕子將围裙脱下在惜福头上轻轻拍了一记:“隨你爹,你不是要去青龙湖玩吗,快换身乾净衣服,再晚娘可不带你去了。” 惜福欢快地叫了一声跑向自己的小屋,段西峰爬起身在脸盆中洗了脸,扭头却见燕子却从灶房取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段西峰將食盒打开,燕子將桌上没吃完的两张炊饼,一叠小菜,连同一碗粥放在了食盒里。段西峰將食盒盖上:“不能老惯著他。” 燕子瞥了他一眼:“他早饭吃到一半就跑了,若不给他备著些,路上饿坏了怎么办?” 段西峰道:“他现在正是懂事的时候,要学著从小给他立规矩,要不然长大了胡作非为有你受的。” 燕子冷笑道:“你不会教?你这当爹的三天两头往外面跑,就不能安生下来过日子...” 段西峰见她絮絮叨叨,心中颇为不耐,忽地抱住她的脑袋,吧唧一口亲在她嘴唇上,燕子一双杏眼圆瞪,两颊飞起红晕,挥手在段西峰肩头轻轻拍了一记:“熊样子,也不怕孩子看见。” 段西峰大大咧咧地道:“我亲我媳妇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不止亲一次,还要亲个够。”舔了舔嘴唇向燕子扑来,燕子嚇得连忙躲闪,段西峰一把將她抱住,凑著嘴向燕子脸颊亲去,燕子笑声如槓铃,边躲闪边还击,两人闹作一团。 “爹,娘,你们在干嘛呢?”惜福出现在门口,小胖手挠著脑袋。 燕子將食盒提在手中,段西峰蹲下身子,惜福挥动小短腿跑了过来,飞扑向段西峰的后背。段西峰被撞得向前栽出两步才稳住身型,他托著惜福的屁股向上垫了垫:“坐稳了...” 惜福的小胖手在他脑门上狠狠地拍了一记:“驾!” 段西峰愣愣地看向燕子,燕子笑道:“他把你当马了。” 一家三口走出家门,迎面正撞上全贵,段西峰瞧他一脸风尘僕僕的样子:“又上哪去了?” 全贵將手中的木马递给惜福:“这不是去给我大侄子淘换点小玩意吗?” 燕子笑道:“家里没锁门,桌上给你留著饭。” 全贵一溜烟跑向家中,段西峰眯著眼看向他的后背:“这小子岁数也不小了,得给他说个媳妇拴住他,省得整天到处乱跑。” 燕子道:“前街老孙家的闺女不错。” 段西峰抚著下巴:“著实不错。” 燕子瞬间柳眉倒竖,飞起一脚踹在段西峰的屁股上,段西峰吃痛之下拔腿便跑,惜福终於感受到风驰电掣的刺激,兴奋地大叫:“驾!驾!” 青龙湖边绿柳成荫游人如织,曹湛已等了多时,瞧见三人连忙迎上来,从段西峰手中將惜福接了过去:“有没有想姥爷?”亲昵地亲向惜福的白嫩光滑的脸蛋,他鬍子拉碴的,惜福用头抵著曹湛的下巴,不让他得逞。 曹湛將孩子放下,惜福望著面前热闹的人群,露出招牌式的傻笑,歪歪扭扭地向一群踏青的妙龄女子走去,段西峰赶紧一把拉住:“我的小祖宗,你可別给我丟人。” 燕子在他身后冷笑:“也不知道隨谁。”转身向码头上走去,那边厢曹湛已谈好了船家,向三人挥手:“登船了。”与船家七手八脚地解开缆绳。 段西峰趁无人注意决定故技重施,忽地在燕子粉腮上亲了一口,燕子还是红了脸,飞快地跳上了船,段西峰將惜福高高举起递了过去,燕子將孩子抱在怀里,段西峰却迟疑了。 燕子抱著孩子,招呼段西峰:“当家的,愣著干甚,还不上船?” 段西峰却如被施了定身法,他愣愣地道:“假的,都是假的...” 小船忽然缓缓向远处飘去,燕子与惜福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 段西峰伸出手大喊道:“不要!”话音未落,他周遭的一切分崩离析向脚下的黑暗中迅速坠去,段西峰又惊又俱手足无措地看著却无力阻止,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著头上的烈日,阳光炙热令他睁不开眼。 床上的段西峰忽然开始剧烈地扭动,夏姜脸色登时变了:“怎么会?” 王广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见段西峰已初步显示出与小彤与广胜相似的症状,连忙道:“抓住他的双手双脚!”话音未落,董心五一个箭步窜上了床,学著王广和的样子压在段西峰身上,防止他暴起。 段西峰抖若筛糠,两手向上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嘴边一股秽物涌出,王广和心中一沉,好容易扳住他的手腕,抠住他的寸关尺,只感觉他脉象逐渐弱了下去。 却听董心五道:“他怎地流泪了?” 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自段西峰紧闭的双目中夺眶而出,王广和也傻眼了。一屋子人静静地看著段西峰边挣扎边痛哭流涕,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病人渐渐停止了动作,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著。 王广和把了把他的脉,脸色变得铁青,夏姜不问便知试验失败了,她终於忍不住道:“大师兄,眼下情势危急,说不得只能找那个人了...” 王广和断然道:“不行!” 夏姜道:“东壁堂中若论起对毒物的熟悉,谁能比得上他?” 王广和盯著夏姜,脸上肌肉哆嗦著:“他早已不是东壁堂的人,东壁堂中名医眾多,难道非要依靠一个外人吗,此事休要再提!” 第三百二十八章 曲家瓦 董心五在旁听著,此人他已听夏姜提起过两次,心中充满了好奇,但见王广和似乎芥蒂颇深,是以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疑问,问道:“西峰如今怎样了?” 夏姜艰难地道:“段捕头蛊毒未除,已陷入了昏迷。” 董心五吃惊道:“什么?!” 夏姜继续道:“他脉细促而无力,此为虚脱之象,但脉象清晰不至有生命危险。” 董心五稍稍鬆了口气,王广和接口道:“这证明解药已发挥作用,但他为何昏迷,昏迷多久仍是未知,接下来需要调整药剂逐项试验,真正將蛊毒解除。”说罢拱了拱手向门外走去。 夏姜的目光中浮现出担忧之色,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跟著王广和去了。 刘永吉领著人急匆匆地向值房走来,府衙之中肃杀的氛围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双眉,黄自在远远地看见值房外灯火通明,不由感慨道:“现下已这般严重了吗?” 刘永吉阴沉著脸没有应答,直到走到院门口,护卫拦住去路,他才高声叫道:“老董,在吗?” 董心五应声走出,刘永吉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董心五的脸上充满苦涩:“不瞒你说,任府尹的师爷已毒发身亡,而任府尹已不知所踪。” “什么?!”刘永吉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董心五道:“刘將军前来所为何事?” 刘永吉这才想起正事:“老董,你们下午在积水潭围捕白龙会余孽时,被夺了一艘粮船,可有此事?” 董心五一愣:“正是。” 刘永吉沉声道:“那艘粮船已在积水潭东岸找到,船上之人已走得乾乾净净。” 董心五愣道:“什...什么,对方没有出城?” 刘永吉盯著董心五的眼睛:“老董,还有件事要说与你知——白龙会余孽很可能与施放蛊毒的那伙歹徒並做一处了。” 一瞬间董心五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刘永吉从怀中掏出手绢递给了董心五,董心五不明所以地接了过去展开细看,却见那手绢之上有几粒通体黝黑的虫子,每一个指肚大小:“这是...蛊虫!” 王广和和夏姜听到此处,齐齐从火炉旁站起身,快步走到董心五面前接过那手绢细看,夏姜道:“不错,虽然与小彤两人体內取出的並不是同一种类,但確是蛊虫无疑。” 董心五定定地看向刘永吉,后者沉声道:“漕运把总王解水收受贿赂,容留歹徒在粮船上躲避,是以前番你们搜查时並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跡。好巧不巧地为了抓捕白龙会余眾杀了个回马枪,並劫持了粮船,两厢撞在了一处。待我们发现时船上只有船夫的尸体,除此之外再无他人,想来已经转移到他处了。” 董心五心思电转:“若想逃脱追捕,最快的方法乃是乘船离京。但是他们却选择弃船,那代表他们在城中还有计划。” 说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望向刘永吉。刘永吉的想法与其相同,两人的眼神中透出恐惧。 刘永吉道:“论起追凶捕贼,五城兵马司固然比不上顺天府捕快,况且你们与两伙人均打过交道,是以由你们主导更加合適。周围在吗,或者段西峰和小谷也行?” 董心五嘆了口气:“周围抓贼时身负重伤,穀雨前往任府尹家中寻人,西峰现下在值房中昏迷不醒,现下已找不到其他的人了。” “这...”刘永吉也愣住了。 “董捕头,高强愿率领弟兄们前往拿贼!”从阴影中走出一支十余人的队伍,为首的正是高强。他走到近前先与刘永吉施礼,转过身看向董心五:“我和弟兄们愿为大人分忧。” “唔...”董心五反而犹豫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令高强领著人在后院中整修大牢,並未让他参与到追捕贼寇的行动中。原因有许多,究其根本乃是出於不信任。高强原本的上司李征仗著自己的官差身份胡作非为鱼肉百姓,旗下网罗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这高强便是其中核心骨干。 李征死后高强成了团伙中的头脑,虽不如李征在时飞扬跋扈,但董心五始终不放心他,关键任务很少允许他参与。可如今府中嫡系不是受伤就是另有他事,实在抽不开人手,而追查贼寇的任务又迫在眉睫,董心五只好点了点头:“也好,此事交於你,儘快查到贼人去处,若是查到贼踪不可轻举妄动,速速回报。” 高强振奋道:“知道了。”向刘永吉拱拱手:“刘將军,请您披个条子,允我去北城兵马司一趟。” 刘永吉一愣:“好说。” 高强似乎已有定计,待拿到条子后向董心五和刘永吉两人拱了拱手,领著人快速离去。 刘永吉看著他的背影:“看不出这高强也是个机灵的,顺天府果然人才济济,你可省心不少。” 董心五眯著眼睛看向高强的背影,没有作声。 曲家瓦人头攒动,远远地便看见布幔包裹的勾栏之中人声鼎沸,明亮的灯光將舞台上人物的动作倒映在帷幔之上,任忠贤费力地在人群中穿行,一路之上他不敢稍停,生怕被人认出来,更怕后知后觉的董心五找到他。 这一路只走得他上气不接下气,鼻洼鬢角热汗直流,他伸手用衣袖抹了一把,忽觉一阵眩晕袭来,竟向前方栽去,一名壮汉迎面走来,正撞在他胸前,一把將任忠贤两只胳膊扶住:“看你年纪一大把,还想讹人不成,我可没撞你啊。” 任忠贤胸腹之中气血翻涌,直欲呕吐,他向那壮汉摆了摆手示意没有恶意,跌跌撞撞地绕过他挤入人群。 人群之外,穀雨领著捕快也到了曲家瓦。庞韜眼望无边无际的人群,咋舌道:“怎么那么多人?” 一名捕快道:“大家猫了一冬,困在家中无聊透顶,好容易到了春天,可不就出来撒欢了吗。” 庞韜咧了咧嘴:“也不知任忠贤到了没有,若是蛊毒发作,在人群中传播可就麻烦了。” 穀雨道:“分散开,儘快將人找出来。” 任忠贤凑近勾栏前的名目牌,仔细看了半晌转身便走,又停在下一座勾栏,如此反覆直到第四家,见名目牌上第一个写的便是《红梅记》,不由地精神一振,径直向里走,门口有小廝拦住:“大爷,您还没付钱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躲避 任忠贤从怀中掏了银子拍在小廝手中,走入勾栏之中。舞台上唱念做打正耍得热闹,台下观眾群情激越,喝彩声连连。 任忠贤顾不得欣赏,焦急的目光自一排排的观眾脸上划过,终於在前排停下,他矮著身子走过去,在那看得入神的老妇人肩上拍了一记:“老婆子,跟我走。” 任夫人被嚇了一跳,回身见是丈夫更是目瞪口呆:“你...你怎地来了?” 任忠贤不及解释,拉住她的胳膊向外拖去,任夫人搞不清状况:“哎哎,我这正看戏呢...” 任忠贤將她强行拖了出来,没好气地道:“看个屁,命都要没了!” 任夫人见他脸色难看,知道一定出了事,只好將嘴巴闭上隨他出了勾栏,任忠贤却忽地停下了脚步,拉著她飞快闪到帷幔之后,任夫人气道:“一惊一乍的,你究竟要做什么?” 庞韜慢慢地穿过人群,正向此处走来。任忠贤眼珠转了转,拉著任夫人向后走去,任夫人一把甩脱他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姑奶奶可不走了!” 任忠贤哭丧著脸:“现在若是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任夫人固执地道:“说清楚。”两人熬到现在这把年纪,任夫人隨他蹉跎一生,生活中再无尊敬可言,任忠贤见她使性子,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为夫为了逃避祸端从顺天府不告而別,现下官府来抓我,若被他们抓到,咱们可就再也见不上面了,你就等著守寡吧。” 一番话说得任夫人色变,任忠贤趁机拖著她便走,沿著勾栏转到另一处出口,探头向外看看,待確认没有捕快的身影这才快速走了出来,挤入人群。 任夫人道:“究竟是什么祸端能教你做出这般没头脑的事?” 任忠贤悲痛地嘆息一声將府衙之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將给她听了,末了才道:“听那王神医所说,这虫毒极易传染,我这一把老骨头若是在府中拖得久了,难免也要殃及池鱼。你且与我躲得两天,待无事后再回来。” 任夫人愣愣地听完,忽道问道:“你怎知你现在便没感染虫毒?” 任忠贤想起此前的症状,忽地感到一阵害怕,他恼羞成怒道:“我说没有便是没有,你不信我吗?!” 任夫人咬牙道:“你若身中虫毒,这般出来只怕会传染给无辜的百姓,这其中的厉害你可想过吗?” “哼。”任忠贤无言以对,只好以冷哼表达自己的態度。 穀雨四下环视,只见周遭皆是黑压压的人群,去哪里寻找任忠贤的影子,他心中焦急难耐,见不远处有一处羊肉汤的摊子,摊前树立著一支桅杆,杆顶的幌子隨风飘摆。他三步並作两步,窜上了桅杆。 掌柜地连忙阻止:“干嘛呢!” 穀雨將腰牌在掌柜面前一晃:“顺天府捕快办案。” 掌柜畏惧地停下脚步,穀雨手底加劲,片刻间已窜到杆顶。自上而下瞧去,儘是一颗颗黑乎乎的脑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地大叫一声:“喝羊汤咯!” 这一声舌灿春雷,人群齐刷刷地抬头看向他,穀雨叫嚷道:“现杀的羊崽,汤头鲜美,肉质紧实,喝一口汤,鲜掉眉毛!” 掌柜的眉开眼笑,向人群拱手:“正是正是。” 穀雨的目光在那一张张脸上划过,忽地他的视线定格:“在那儿!” 任忠贤夫妇本已走到人群边缘,正疑惑地看向场中桅杆上的穀雨,忽见他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嚇得一激灵,抓住任夫人的手:“老婆子,快跑!” 庞韜目瞪口呆地看著穀雨,他站得较远,听不清穀雨的声音,但见穀雨伸手连指,心中已明白他的意图,奋力向他手指的方向挤去。其他捕快也是一般想法,迅速向人群外匯集。 等庞韜赶到指定地点却不见任忠贤,穀雨匆匆赶来:“往那边去了。”当先追去,庞韜等捕快连忙隨在他身后去了。 昏暗的街道上,穀雨等人匆匆忙忙赶来,此处的店家较少,街上行人不多,穀雨咬牙道:“分开搜,跑不远。” 庞韜几个答应一声,快速向巷子中摸索而去,巷子中的光线更加昏暗,庞韜引燃了火摺子侧耳听著动静,一步步向前摸去,前方出现的路口让他出现了片刻的犹豫,最终他决定向深处探去。 路口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洞里,任忠贤探出半个脑袋,见庞韜已走远,又等了些功夫,这才拉起任夫人悄悄地走了出来。 任夫人隨他鬼鬼祟祟地向外走,低声道:“这虫毒当真能要人性命?” 任忠贤观察著前方的动静,不耐烦地道:“千真万確,山野之人养的毒物邪性得很。” 穀雨站在街面上,他忽地歪了歪脑袋,向巷子中走来,任忠贤嚇得心中砰砰直跳,將任夫人拉回到巷子中。 穀雨站在巷口,侧耳听了听,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他转回身,任夫人忽地从巷中跳出,嚇了任忠贤一跳,他大惊失色,强自压低声音:“快回来...” “我家老爷在此!”任夫人一句话嚇得任忠贤魂都飞了。 穀雨也嚇了一跳,回身望去只见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妇人站在巷中,紧接著任忠贤颤颤巍巍地现身,他劈脸便是一耳光,將任夫人的身体打得一个趔趄,立足不稳撞在墙上,穀雨赶紧將她一把扶住,见任忠贤脸面铁青还要再打,连忙拦住,哪知任夫人缓了缓神,嚎叫一声扑向任忠贤,拳打脚踢。 穀雨夹在两人中间,挥手阻拦,只是拦得了身前的拦不了身后的,拦住身后的身前的又是一脚踹出,两人年事已高,穀雨又不敢真箇动手,正闹得不可开交,庞韜几个闻讯赶来,將两人拉了开来,任忠贤犹自气怒未消:“疯婆子,老夫真该休了你!” 任夫人反唇相讥:“有本事你就休了我,不然就是没卵子的!你置百姓安危於不顾,要是他们出了事,老天收了你!” 穀雨不禁肃然起敬,將她拦下:“多谢任夫人深明大义。” 任夫人斜眼看著他:“放任我家老爷脱逃出府,若是体力不支死在半路怎么办,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唔...”穀雨登时如锯嘴的葫芦,不敢再说话了。 第三百三十章 查找 北城兵马司,小旗官战战兢兢地跑到上官面前:“大人,您找我?”向高强看了一眼。 上官乃是被城兵马司的指挥,姓蔡,转向高强:“高捕头,你要的人给你带来了,有想了解的儘管问。” 高强道:“积水潭边可是你的巡查范围?” 小旗官道:“是。” 高强道:“那遗失的粮船在积水潭边发现,你可知道吗?” 小旗官迟疑道:“后来听弟兄们说起的,那河边黑灯瞎火的,鲜有人跡,弟兄们不常去。”他以为顺天府要寻趁他的麻烦。 高强见他面色紧张,宽慰道:“可以理解,只是不知弟兄们在这之前发现过有何异常之处吗?” “异常?”小旗官皱起了眉头。 高强道:“这群歹人加起来有十余人之多,又有重伤之人,弃船之后必定会选择工具代步,否则堂而皇之地走在街上无意会惹人注意从而留下破绽。所以在粮船被发现之前,是否可盘查过马车、轿子之类?” “有,”小旗官眼睛一亮,斩钉截铁地道:“我曾在积水潭不远的地方拦住两辆马车,对方自称是兵部王立琦的家眷。” “哦?”高强的脸色变了:“有仔细盘查过吗?” 小旗官面色一紧:“没有,对方出示了腰牌,確实王府无疑。” 蔡指挥一瞪眼:“妈的,偷懒耍滑,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小旗官委屈地解释道:“对方主子乃是朝廷高官,您让我们怎么查?” 高强赶紧拦道:“无妨,这消息对我已是非常可贵,有劳两位。”他知道蔡指挥装腔作势是给他看的,也不会蠢到真箇去得罪对方。辞別蔡指挥,领著他的人出了署衙,站在街心低头琢磨著。 手下一名捕快凑到他身边:“老大,何苦揽这苦差事,在公廨后院多清閒岂不是好?” 高强骂道:“蠢货,近日府中发生了那么多大事,可有一件让咱们弟兄们插手?” 手下一愣,摇了摇头,高强道:“知道为什么吗?” 手下再次摇头,高强恨铁不成钢地道:“动动你的脑子,董心五是怀疑到咱们头上了,这老货心机深沉不会明说,但赤门抓了不少人,你就敢保证其中不会有人將咱们与姚家弟兄的关係说出去。即便抓不到实际把柄,等眼前的事忙过董心五也会腾出手来收拾我们。” 他恨恨地道:“咱们是李征的人,本来就与董心五不对付,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不会轻饶了我们,若不趁此机会挣些功绩,恐怕有朝一日你就不是待在大牢外面了。” 手下嚇得色变,高强道:“如今他那几个嫡系都抽不出身,咱们弟兄才有这个机会,只要能拿下贼人立下功劳,咱们便占据了主动,董心五也不能轻易动我们,否则长官面前他也交待不过去。” 手下点头如啄米:“这么说只要能拿下贼人便成了。” “哪有这么容易...”高强露出苦恼的表情:“没想到查到了兵部高官的头上,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那怎么办?”手下挠了挠头。 高强气道:“凉拌!先去王立琦家中探探口风再说。” 顺天府,任忠贤臊眉耷眼地走入书房在桌前坐了,他的夫人则气咻咻地坐在另一边,两人別过头谁也不理谁。 穀雨站在门口:“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哪敢有什么吩咐,这府中又非我做主。”任忠贤恶毒地看著穀雨,穀雨好似听不出话中的意思,拱了拱手便要退下。 “慢著!”任忠贤却叫住了他:“廖师爷呢?” 穀雨缓缓转回身:“他身中蛊毒,毒发身亡。” “什么?!”任忠贤惊得从椅中弹射而起,脸色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看向夫人,却见夫人恐惧地看向他。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那我?” 穀雨面无表情:“不知道,王神医已將自己隔离在值房,任何人不得进入。大人还是在书房中静待消息吧。”施礼退下。 任忠贤呆呆地看著他远去的背影,身体抖若筛糠,两行浊泪自腮边流下,喃喃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闭上嘴吧!”任夫人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拉住任忠贤的手,沉声道:“老爷,现下一切皆无定论,咱们安心等著便是。” 任忠贤抽泣道:“死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这样说。” 任夫人忍著怒气道:“你若是中了毒,难道我就会倖免吗?” 任忠贤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脸色涨得通红,重重地坐回到椅中,呼呼喘著粗气。 值房外董心五將情况与穀雨说了,穀雨著急起来:“我就去找高强。” 董心五拦道:“不必著急,高强为人机敏,且让他去摸摸情况。你也累了一天,去饭堂吃点东西,边吃边等他的消息。” 穀雨想了想:“既然左右无事,要不然...”他试探著向院中迈了一步,董心五气道:“滚蛋!”作势欲打,穀雨抱头鼠窜。 火炉旁的夏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董心五则向她无奈地摇摇头。 宽敞的饭堂之中只有少数几人零零散散地坐著,大多为府中的差役,高级官员是不会来此就餐的。穀雨与几人打过招呼,白白胖胖的赵师傅將饭食给他端了上来,笑道:“小谷,要记得按时吃饭,否则像董师傅那样胃病缠身可就得不偿失了。” 穀雨苦笑一声:“做贼的可不会按照我们的作息犯案,有时候忙起来全然忘了吃饭这回事。”他一边往嘴中扒著饭,一边应道。 赵师傅笑容收敛:“小谷,有件事你可不能瞒你赵大叔...” “您说。”穀雨放下筷子。 赵师傅道:“听说任府尹的师爷中毒身亡了是不是?” 穀雨点了点头:“没错。” 赵师傅颤声道:“是因为那劳什子虫毒导致的,那府中还安全吗?” 穀雨摇了摇头:“赵大叔,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蛊毒,更不知道它的危害有多大。现下师爷死了,我心中也害怕得紧。”他的手哆嗦了一下,双手环抱住汤碗感受著热度:“不过现下府中仍是安全的,只要你不外出走动就不会染上虫毒。” 赵师傅勉强笑了笑:“那大叔就听小谷的,绝不隨便外出。” 正说到此处,高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谷捕头,可算找到你了,弟弟有事要麻烦你。”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合作 高强比穀雨大了五六岁不止,但以弟弟自居却叫得极为自然,穀雨有些茫然地放下筷子:“高大哥,別这么说,有什么需要的你儘管提?” 两人在毛怀山案中有过短暂的配合,案后因为负责不同的案子,双方也没太多的交集,但都是同一口锅里吃饭,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必要將关係弄得太僵,是以双方维持著表面的和气。 高强將他按回到长凳上,自己在对面坐下,他的手下们坐在门口的位置。 高强抬起头看了赵师傅一眼,表情中带著一丝不友好,赵师傅忙將碗筷收起识趣地退了下去。 穀雨见他脸色凝重,联想到他此前的態度,知道他一定碰到了难处,便问道:“高大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高强嘬了半晌牙子,这才下决心道:“董捕头派我追查自粮船上逃下来的贼人,此事你知道了吧?”穀雨点点头,高强继续道:“我从北城兵马司得知粮船靠岸的那段时间恰好有两辆马车经过。” “唔,不错的思路。对方有几名重伤之人,一定会藉助工具逃离现场。”穀雨瞬间领会到了他的意图。 高强苦笑道:“兵马司的弟兄还真查到了对方的身份,只是这人的身份有些特殊,我是没招了才来找你的。” 穀雨转念一想,试探道:“是位高官?” “兵部郎中王立琦。” 穀雨倒抽了一口凉气,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又是他?” 高强疑道:“你知道他?” 穀雨道:“前不久有一队声称来自播州的人马在城门前被截获,当时广胜负责盘查,为首那人曾自称王立琦的家將。为此我曾带著广胜专程登门拜访过他,被他以不知情为名矢口否认。” 高强迟疑道:“那...那便是有人假冒他的名义行事?” 穀雨双手抱臂,埋头琢磨著:“一次是巧合,第二次还会是吗?” 饭堂中静悄悄的,只剩下穀雨和高强的一班手下,高强眼巴巴地看著穀雨。不久前他领著手下寻到王府,在那高耸的院墙前转了两圈迟迟下不了决定。兵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员,对於高强这种不入流的差役而言,哪配有机会与人家说得上话,无凭无据上门盘问,用屁股想也知道对方的態度。他是打定机会立功的,可不是给自己惹麻烦的。 穀雨思考的特徵很明显,眉头紧缩两眼发直,两人去年短暂合作之时高强便发现了对方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特徵,高强静静地等待著,他知道穀雨在董心五那几个徒弟中头脑灵活身手又好,更关键的是脾气好心肠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寻求他的帮忙。为此他瞒著董心五回到公廨,静静地等著穀雨出现,这才趁他落单时堵住了他。 盏茶功夫后穀雨抬起头:“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此事不能声张。” 高强来了兴趣:“但说无妨。” 穀雨压低声音说出一番话来,只把高强听得目瞪口呆,他颤抖著声音道:“这样能行吗?” 穀雨一摊手:“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高强定定地看著穀雨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迟疑片刻道:“要不然跟董捕头说说,让他拿个主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穀雨摇摇头:“他是不会同意的,这件事要想办得成,只有按照我的主意来。” 高强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要不要多带点人?” 穀雨淡淡地道:“你的人足矣。”说著话站起身来。 高强紧张地隨之站起,穀雨定定地看著他,高强心中一阵忐忑,穀雨眼睛不大,但却如刀锋般锐利,高强生怕被他看穿了心事,正想要说些什么,穀雨却道:“你且在这里等著,我去去就来。” 王府一直保持著规律的作息,加之王立琦身体欠安,府中早早歇息下来。除了角落中的气死风灯,少有人跡走动。 “砰砰砰!”忽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寧静的夜色下传出老远。 “来了来了!”隨著脚步踢踏声,门子从门房中走出,骂骂咧咧地边披著衣服边向大门处走来,门外之人仿若未闻,敲击一声紧似一声。门子气得火冒三丈:“耳朵里塞驴毛了不成,这就来了!” 他抽掉门閂,將门开了一道缝,门外一股猛力袭来,厚重的门扇反弹而回,不偏不倚正撞在他的鼻樑上。 门子“哎呦”一声跌坐在地,捂著鼻子眼泪流了出来,他强睁开朦朧泪眼看向门口,只见到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只见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叫子鱼贯而入,口中嚷著:“老爷太太们,行行好吧,小叫子快要饿死了,赏口吃的吧。” 隨著叫嚷,小叫子蜂拥而入,向府中各处窜去。 门子从怔忪中回过神来,一骨碌爬起身抓住身边的丐儿,抡圆了便是一个耳光:“妈的,活腻歪了吗,敢跑到王府乞討,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那丐儿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被抽翻在地,他捂著脸颊放声大哭,他这一哭不要紧,周围几名乞丐將门子团团围住,手托破砵:“大爷,赏口吃的吧。” 门子被逼得连连倒退,眼见越来越多的乞丐涌入,慌得放声大叫:“都他妈別睡了,快来帮忙啊!” 连喊数声,府中护院这才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提著武器赶將出来,这一出门可傻了眼,只见数不清的丐儿东奔西跑,厢房之中不时响起尖叫声。为首的护院首领反应倒也快速,当先冲了上去,身后的护院这才回过神,跟著首领上前驱赶丐儿,但是按倒葫芦起来瓢,忙得满头大汗但见效甚微。 一名护卫见门子仍呆呆地站在门口,气得大叫:“傻站著干甚,还不快去报官?!” 这一句话提醒了门子,他答应一声转身向门外跑去,沿著行人稀少的大街跑了不远,忽见一群身著公服的捕快迎面而来,他如逢救星,边挥舞双手边跑上前,走在最前的正是穀雨和高强。 高强见此人神色慌张,跑来的方向正是王府的所在,便知道穀雨的计策奏效,一瞪眼:“什么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搜查 门子拱著手:“各位官爷当面,小的是兵部王郎中府上的下人,方才有一伙乞丐闯入府上,还请各位官爷施以援手。” 高强双手一拍:“那伙乞丐河南水灾流入京师,自入京之后搅闹无辜平民无法无天,不少人家都深受其害,我们已追查数日。” 门子听得痛心疾首:“我说他们人不人鬼不鬼,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高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头:“没想到这群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衝撞王郎中的府邸,愣著干嘛,还不头前带路!” 门子被他嚇得一激灵,转身便向回跑:“官爷,这厢来!” 高强忍著笑招呼手下弟兄:“跟上,儘快把人抓了,莫扰了王大人的清梦。”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到门口,只见府中已乱成了一团,烛火陆陆续续地在每个房间亮起。穀雨向高强使了个眼色,高强站在门口高声叫道:“兀那小贼,你官爷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小乞丐和护院仿佛没有听到似的,门子訕訕地笑了笑,高强咬著牙猛地一挥手:“抓人!” 身后的捕快蜂拥而出,向各个角落中的丐儿扑去。 王忠仁被叫声吵醒,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身边的綺兰隨之坐了起来,听见远处传来的叫嚷声不禁惊慌道:“出...出了什么事?” 王忠仁下了床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披上,丫鬟红杏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不好了,少爷,小姐出事了!” 王忠仁没好气地道:“谁敢来我们家闹事?” 红杏急促地道:“是真的,门外来了一群小叫子,见门便闯,眼看就要过来了。” 王忠仁听得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近,脸色终於慌了起来,床上的綺兰瑟缩成一团,王忠仁走上前將她双肩揽住:“莫慌,有相公在,翻不了天。” 綺兰轻轻挣脱开,声音显得有些冷淡:“我没事。” 王忠仁愣了愣,门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回首望去骇然发现门口出现了两个鬼头鬼脑的小叫子,瞧来年岁不大,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綺兰惊叫一声向角落中缩去。 王忠仁冷哼一声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自门口又探进来两个脑袋,定定地看著房中的三人,岁数却比先前两童大得多,王忠仁停下了脚步,右手在红杏肩头一推:“將人赶出去!” 红杏慌道:“我...我不敢...呀!” 话音未落,一名丐儿窜了进来,紧接著另一人也走了进来,在屋中打转,王忠仁气极道:“討人嫌的叫子,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有你好受的!” 一名丐儿直愣愣地盯著他,王忠仁双手环胸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那丐儿忽地转向桌前將果盘抄起,將瓜果扔给同伴,那银盘在手中垫了垫,猛地扔向王忠仁。 王忠仁尖叫一声抱头闪避,正在此时门外忽地抢进一人,將那丐儿放翻在地,另外几名乞丐一鬨而散,那人將丐儿提在手中就要向门外走去,王忠仁见他面容忽道:“怎得是你?” 穀雨疑惑地转过头,只觉眼前之人似乎很是面熟,但在哪里却忘了。王忠仁一脸惊喜地指著自己:“醉仙楼,是我,你救过我的命。” “是你。”穀雨想起来了,他有些傻眼。王忠仁走上前,猛地甩了那丐儿一个耳光,那丐儿闷哼一声,头偏向一边,嘴角鲜血流出。 王忠仁快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向穀雨道:“家父乃是王府的主人,兵部郎中。这是怎么回事?” 穀雨咧了咧嘴,万料不到此人就是王立琦之子,將先前准备的那套说辞对他又说了一遍,王忠仁又是不迭声地道谢,看得出来他对意外的相逢感到十分欣喜。 而穀雨眼见屋中还有女眷,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寻个藉口退出,高强忽地自门口闯了进来,看了王忠仁一眼,向穀雨道:“王大人有请。” 院中满满当当跪了二三十名丐儿,每人皆被反缚双手,低垂著头。护院与捕快站在外围,严阵以待。 王立琦面色冷峻地看著,衣衫凌乱,显然也是从床上匆匆爬起。 王忠仁走到他面前:“爹,你没事吧?” 王立琦摇了摇头,看向高强:“高捕头,府中还有漏网之鱼吗?” 高强被他充满戒备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强自镇定道:“没了,已全部抓捕归案。” 王立琦走下石阶,面沉似水地看著跪在最前的那名的丐儿:“抬起头来。” 何三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王立琦看著他:“你是什么人,为何无故衝撞本府?” 何三的表情很精彩,既有恐惧又有一丝希冀,说出的话也变了调,带著中原人的憨直:“俺是卫辉府新乡人,去年家乡发了水灾,爹娘亲故均被大水冲走了,剩下俺们这些苦命的小儿,一路乞討入京,为的只是混口饭吃,求老爷饶命。” 王立琦缓缓道:“老夫昔年求学之时曾与同窗一道前往开封游学,恰好曾前往新乡的观澜亭瞻仰黄河风貌,这观澜亭修得雄伟大气远近闻名,去年的水灾可將观澜亭冲毁了?” 他一句话出口,穀雨和高强的神色不禁僵住了。穀雨此番找上何三让他配合演这一齣戏,他只知道去年河南水患便想了这样一个理由,两人匆匆对过脚本,细枝末节来不及丰富,连新乡距京城多远都不知道更別提劳什子的观澜亭了。可没料到王立琦老奸巨猾,对他的说辞压根不信,这句话陷阱重重,若是应答有误恐怕不光他两人,便连顺天府也要跟著遭殃。 他紧张地看向何三,却见何三张口结舌说不出来,王立琦的眼神捎著穀雨和高强两人:“身为新乡的百姓难道连观澜亭也不...” 何三截口道:“年头深远老爷想来是记错了,俺们县可没什么观澜亭,离俺们村不远处有处老渡口,却是闻名得多,每年夏天来此乘凉消暑的人不计其数,可惜被大水冲了。” 王立琦愣住了,他定定地看著何三,后者则毫不畏惧地回视著他。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穀雨和高强观察著王立琦的脸色,王立琦一言不发,穀雨冷汗直冒手心湿滑,高强半个身子藏在穀雨背后,紧张地双拳紧攥,一瞬不瞬地看著王立琦。 王立琦忽然吐了一口气,转向穀雨高强:“这群流民衝撞本府,实乃不小的隱患。辛苦两位捕头將其拿入狱中好生看押,以免祸害他人。” 何三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老爷开恩啊,俺们不敢了。” 穀雨和高强却双双鬆了口气,拱手道:“遵命。”命令捕快驱赶乞丐离了府,王立琦亲自送到府门口,他看著穀雨忽道:“小捕头,你看起来很面熟。” 穀雨心中一紧,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回道:“正是,先前曾因歹人假冒大人之名入城一事登门求证。” “哦,”王立琦的眼睛眯了起来,表情捉摸不定:“原来是你。” 王忠仁站在王立琦背后,闻言笑道:“原来竟是老相识,一轮生两回熟,改日定要登门拜谢。” 穀雨逊谢一番拱手道別,领著一班人浩浩荡荡去了。王立琦注视著穀雨的背影,目光阴鷙,他將门子唤到近前:“这些小乞儿是怎么进来的?” 门子见他面色不愉,情知犯了老爷的忌讳,两腿抖若筛糠,战战兢兢地道:“小的上了门閂后便早早睡下,直到不久前一阵敲门声响起,將小的从睡梦中惊醒。我听那敲门声一声急似一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是一班小畜...小乞儿,不容分说闯了进来,小的左拦右拦硬是没拦住。” 王忠仁看著父亲的表情:“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王立琦抚著下巴琢磨道:“这条街上在朝为官的人家数不胜数,为何这群小乞儿却挑中了咱们家,你不觉得事有蹊蹺吗?” 王忠仁不解其意,眼巴巴地看著王立琦,而后者眼神闪烁,脸色阴沉,他在朝为官多年,阴谋算计见得多了,对於任何形式的巧合都抱著怀疑的態度,何况小乞儿无端衝击官员的私人宅邸太过奇怪,不由地不起疑心。但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抓不到任何破绽,只能任凭对方离去。 对方闯入王府究竟有何意图呢?回到屋中的王立琦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一度怀疑是自己与赵先生、邹念文的谋划暴露,但联想到穀雨谨小慎微的行动却又不像。 不知道对方的目的,王立琦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他一向恪守的准则,想到此处他再也坐不住,悄悄爬起身来,见夫人正在沉睡,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出门来。 出得巷子的穀雨等人不时地回首看向后方,直到確认无人跟踪,何三儿將双手向穀雨面前一摊:“赶紧给我解开。” 他的双手被牛皮绳拴住,两个腕子已被紧绷的牛皮绳子深勒进肉,顺天府的捕快抓人栓人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有看起来紧实则一解就开的方法,也有看起来鬆弛但能肋断双腕的方法,此番为了做得逼真,捕快下手自然不遗余力。 穀雨道一声:“对不住。”將何三儿腕子上的牛皮绳解了,何三儿活动著腕子,斜眼看著穀雨:“姓谷的,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穀雨紧张道:“莫非王立琦府中有蹊蹺之处?” 何三儿语气不善:“那当官的府上正常得很,反而是你这廝,是不是打算吃定我了?” 穀雨闻言一怔,隨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何老大能者多劳,顺天府不方便出面的事情辛苦何老大仗义出手,大家所为的皆是太平。” 何三儿道:“太平是需要代价的。” 穀雨摆摆手:“先记著帐,等事后一併给你的,”將话题拉回到正规,向何三儿和高强两人看看:“怎么样,有什么收穫?” 两人齐齐摇了摇头:“一无所获。”何三儿率眾丐儿冲入王府后,隨即化整为零,深入到府中大小角落,有那不容易进去的地方捕快假借搜查之名也一一揭开,但却始终未发现两辆马车的影子。 “难道当真是巧合?”高强自言自语道。 穀雨也有些拿不准,想了想:“你再去找北城兵马司的那位將军,根据马车的样式绘影图形,在京城各大车马行查探一番,兴许能找到线索。”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高强长嘆一声,到手的线索中断,让他懊悔不已:“天色已晚,让弟兄们散了,明日一早再行动。” 穀雨看著他身后的捕快:“统一回公廨歇息。” “什么意思?”高强眼中现出狐疑之色,他心中一动:“传说府中有蛊毒...” 穀雨脸色一变,沉声道:“噤声!” 高强住了嘴,何三儿疑惑地看著穀雨,穀雨却直勾勾地盯著高强:“此事乃是府中机密,目前情况不明,所有人需回府待命,听懂了吗?” 高强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事態的严重性,缓缓地点了点头。 穀雨转向何三儿:“何老大,今晚麻烦你了,回去老实待著,近段时间能不出来儘量不要出来。”向捕快们招呼一声,扬长而去。 何三儿看著官差离去的背影,嘟囔道:“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王立琦旧宅,昏黄的光线从老旧的窗台边渗透而出,窗户一名少女的剪影显得孤单悽然。邹念文站在门前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阿彩从床前站起:“念文哥哥你来了。” 邹念文的视线从床前宝翁的尸首上转向阿彩:“住的还习惯吗?” “习惯。”回答机械而麻木,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往日里那个古灵精怪的阿彩再也回不来了。 邹念文看著面无表情的阿彩,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那几人下了蛊之后已陷入了昏迷,该你施展手段的时候了。” 阿彩点了点头隨邹念文从房中走出,来到邻院之中,月亮门口有两人值守,见到邹念文后侧身將道路让开。邹念文径直走了进去,房子中的地上杂乱地堆砌著被褥,被褥之上是赵银环、棒槌和两名弓箭手,胸前血跡斑斑,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青木坐在门口的椅子中观察著几人的症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阿彩,如今多了四个器皿,两人我另有用处,另外两人留给你,供你试验解药,只要完成任务,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爹娘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阻拦 阿彩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著地上四人,昏黄的光线下四人直挺挺地躺在脏兮兮的被褥中,感受不到任何生命跡象,此景此景瞧来诡譎异常,阿彩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打转,少倾她指著赵银环和棒槌:“把这两人交给我。” 青木忽然凑到一旁的邹念文身旁,提著鼻子闻了闻,眼珠转了转露出诡异的笑容:“邹兄是个懂得享受之人。” 邹念文面色一紧:“我不懂你说什么,”他岔开话题看向阿彩:“可以,配製解药要多久?” “给我两天时间,”阿彩迟疑道:“只是破解蛊毒需要用到几样特殊的草药,在我山寨旁的山上虽然常见,却不知道千里之外的京城可能寻到。”紧接著她將那几味草药报了出来:“大叶厚朴、灯盏细辛、披麻草...” 邹念文听得云山雾罩,別说寻找便连记都记不住,阿彩的担忧是存在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草药在京城究竟是否能寻到当真是个难题,青木却不以为然:“找纸笔记下了拿给赵先生,別忘了他的背后是谁?” 他这样说邹念文稍稍放下了心,正在此时门外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杀手稟道:“大人,王府管家来了。” “知道了。”邹念文皱了皱眉头,转身看向阿彩:“既然无法配置解药,你今晚早些休息。” 厅之中,无愁正在焦急地等待著,邹念文背负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你怎么来了?” 无愁躬身施礼:“邹大人,大事不好了,今晚顺天府官差突袭王府,来意不善,老爷特意命我前来示警,若是官府对老爷起了疑心,此间也不再是善地。” 邹念文眉头皱成了川字:“怎么会?”他第一反应便是王立琦瞻前顾后,担心攀扯到自己身上,以此为藉口想要將眾人撵出王府旧宅。 无愁盯著他的眼睛:“今晚积水潭边一场鏖战,青木將军夺船而逃,可有此事?” “嗯?”邹念文心中一动。 无愁平淡地道:“积水潭东岸弃船之时,大人曾遭遇北城兵马司的军卒盘查,那时节您自报家门,用的可是我家老爷的名头,这也就不怪对方找上了门。”他话说得平淡,但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邹念文面沉似水:“告诉你家老爷,我不会给他添麻烦,今晚我们便撤离。” 无愁收到了想要的答覆,躬身离去。 邹念文对王立琦並不完全信任,尤其是对他曖昧的態度更加反感,之所以在外打著王立琦的旗號一是为了行事方便,二是有意提醒对方,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计策初定之时便已预料到今日可能的情况,因此並不如何担心,甚至还有时间感嘆顺天府果然能人辈出,这么短时间便將目標重新锁定在王立琦身上。 他边想边迴转到院中,却见屋內除了两名看管的杀手已不见其他人:“人呢?” 杀手回道:“方才阿彩姑娘走后,青木也带著人匆匆离开了。” “嗯...嗯?”邹念文心思一动,忽地意识到什么,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阿彩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院中,这院子共分为东西两个厢房,东厢房是邹念文在住,而西厢房是她要求住进去的,如今只有邹念文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此刻月光如水,拋洒在院中的每个角落,唯有风声自鬢角吹过,让她感受到了北方的凉意。正要走向自己的西厢房,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青木走了进来。 “你要干什么?!”阿彩畏惧地双臂抱胸,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青木轻蔑地一笑,径直向东厢房走去,阿彩愣在原地,眼睁睁看著他走到门口伸手將房门推开,紧接著煤油灯亮起。隨后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传来,青木张狂的笑声:“没想到,邹兄弟果真是个性情之人,嘿嘿哈哈!” 阿彩按捺不住心头好奇,凑到门口,只见青木正在房中追逐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青衫罗裙面容姣好,面对著青木的纠缠神色慌张,绕著桌子游走想要摆脱青木的纠缠,青木追得不耐烦,一下子窜上了桌子,在女子惊恐的尖叫声中一跃而下,他將女子搂在怀中肆无忌惮地上下摸索,口中道:“这样一般的女子给了姓邹的岂不可惜,来来,让爷们爽利爽利。” 阿彩看得心头火起,那女子无助而又绝望的表情唤起了她心中某个窒息的时刻,她噌地窜了进来一把將青木推开,双臂张开挡在那女子面前,如一只斗志昂扬的小母鸡,眼中闪动著熊熊烈火:“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开!” 青木的身子趔趄了一下,他好笑地看著阿彩:“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阿彩心中恐惧与气愤交杂,身子打著哆嗦,她鼓足了力气:“滚开!” 青木脸色变得狰狞起来,忽地一巴掌扇將过来,阿彩避无可避,將眼睛一闭,疾风忽至,邹念文从后方抢了上来,一把叼住青木的腕子向外丟去。 青木的后背狠狠地撞在桌子上,他稳住身型,一脸阴沉地看著邹念文:“邹兄,好大的威势,大战在即金屋藏娇,不知你闹的是哪一出?” 邹念文冷冷地看著他:“此事与你无关。” 阿彩转回身,见那女子双手环抱胸前瑟瑟发抖,忙將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道:“不用怕。” 邹念文做了个请势:“方才王立琦管家上门示警,此处已不安全,我们需要连夜撤离。去叫上你的兄弟,咱们厅集合。” “这女子怎么办?”青木不依不饶。 邹念文道:“她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不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这谁知道呢,说不定咱们前脚走,后脚她就將咱们卖给官府。”青木的目光阴鷙:“她必须死。” 那女子被他语气中的杀气嚇得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她匍匐著向前跪倒在邹念文面前:“小女子什么也不知道,只求诸位英雄能放我一条生路。” 邹念文道:“阿彩,將这女子带下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炷香 阿彩答应一声將女子搀扶起身,快步出了房门。青木冷笑地看著邹念文:“姓邹的,大敌当前,你这是要犯错误,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邹念文冷冷地回击:“管好你自己的事,別忘了你的主子还要听命於我家主人。” 青木脸色一僵:“很好,很好...”他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阿彩的房中,那女子仍在瑟瑟发抖,阿彩见她衣冠不整,显然受过很大的刺激,她倒了一杯温水交到女子手中:“你还好吗?” “你们可是要离开?”那女子忽然道。 阿彩怔住了,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那女子忽然泪如雨下:“带我一起走吧,我不会泄露你们的秘密。他们每个人都可以肆意欺负我,侮辱我,我受不了了,若將我留在这里,我只会生不如死。” 阿彩看著她被撕扯得襤褸衣著,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的淤青,气得浑身发抖,她为难地道:“可我们要做的事情十分凶险,你跟著我们只会更加危险。” “可我看你和那位大哥都是好人,救救我吧。”女子颤声乞求道。 “好人?”阿彩苦涩地笑了笑,她看著彷徨失措的女子,忽地下定决心:“好,我带你...” “你带不走她!”邹念文忽地推门而入。 “为什么?!”阿彩柳眉倒竖,她的表情忽地僵住了,透过开启的大门她看到了院中站著那管家王平,一脸冷笑地盯著阿彩,身后则是四五名手下不怀好意地將门口围住。 王平的语气很冲:“邹爷,是你说要消遣,小的才將这人尽可夫的女淫娃让与你,可这是少爷的私產,想要带走可要问我们少爷答不答应。” 邹念文眼神复杂地看著女子,后者则从他眼中得到了残忍的答案,她双拳紧攥,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但却不再乞求对方。 邹念文垂下眼瞼:“阿彩,你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將东西收拾妥当,来厅找我。”他將房门缓缓关了起来,对那女子他已经做了所能做的,因此並无愧疚之情。 隨著房门关闭,女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向阿彩苦涩地一笑:“这是我仅有的时间了,陪陪我吧。”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即到,房门被猛地推开,王平不怀好意地站在门口:“时辰到了,该说的体己话也说过了,阿彩姑娘我们就不打扰了。”身后的两名下人抢上前拖起女子便走。 阿彩垂下眼瞼默默地收拾著包裹,邹念文匆匆回到院中,见阿彩正费力地拖起宝翁的尸首,他走上前:“阿彩,我们再带宝翁一起走了。” “为什么?!”阿彩变了脸色。 邹念文嘆了口气:“你还要自欺欺人吗,难道看不到宝翁身上已开始腐烂吗,就算看不到难道闻不出来吗?” 一瞬间阿彩如同被抽乾了力气,漂亮的双目中泪水莹莹,她倔强地摇摇头:“不行,我要带我哥一起走!” 邹念文紧绷著脸一言不发地看著她,阿彩的眼泪夺眶而出:“求求你,让我带著他走吧。” 第二天清晨旭日初升,东壁堂中小成被一阵喧譁声吵醒,他打著哈欠从睡梦中醒来走出了屋子,前堂的伙计急匆匆地赶来,脸色焦灼:“小成哥,不得了了,快出去看看吧。” 昨夜东壁堂各位郎中齐聚一堂商討蛊毒的破解之法,並且提出了几个可行方向,聊至半夜方才睡去,小成是东壁堂中的学徒,原本是隨在夏姜身边的,头脑机灵关键还会来事,昨夜郎中討论之时他鞍前马后的伺候,也忙到了半夜。 他侧耳听得东壁堂外人声鼎沸,加之伙计慌里慌张,心里咯噔一声:“出了什么事?” 那伙计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且隨我来吧。”不容分说將他拉到前堂,推开窗欞道:“今日一早医馆外便被百姓们围了,咱们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入?” 小成凑近了细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医馆外的街道上人满为患,年老者居多,或坐或躺在街面上,有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不知是死是活,惊惧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门前簇拥著数十人,吶喊著想要向医馆中闯,几名伙计打扮的男子手拉手拦著,小心地劝道:“大家再等等,医馆还未开门...” 眼见东壁堂外混乱一团,小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都是来看病的?” 伙计的声音有些发颤:“是,我怕冒然放进来会出乱子,便派弟兄们將人拦了,请你拿个主意。” 小成气道:“你这是在毁东壁堂的名声,还不快撤去人墙,將人放进来!” 伙计答应一声,正要离去。小成又道:“回来!”伙计停下脚步,小成紧张地思索一番:“將堂后的诸位郎中通通叫起来,来堂前待命。” “哗啦!”隨著大门大开,病人们纷纷涌了进来,伙计被衝撞得东倒西歪,但仍在尽力地维持秩序:“大家不要乱,一个一个来!” “等不了了,我家老爷子昨夜从曲家瓦回来便昏迷不醒,劳驾大夫帮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背上伏著一名老人,焦急令他的面部看上去有些狰狞。 小成抠住老人的手腕,他的脸色变了,伸手在老人颈间试探著:“老人家已死去多时了。” 那中年男子哎哟一声,身子摇三摇晃三晃,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將老人抱在怀里,哭天抢地:“爹,爹,你怎么就去了呢?!” 宽阔的东壁堂中哭声一下子响亮起来,越来越多的患者被確认死亡,此起彼伏的哭声中是郎中们灰败的脸色,惊恐如病症般蔓延开来,小成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茫然看向窗外。 相同的场景正在京城中的各大药堂门前出现,与东壁堂不同的是面对蜂拥而至的患者,其他医馆的郎中更加惊慌失措,所有的患者病症几乎一致,昏迷不醒脉象孱弱,无声无息的死亡,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找不到具体的病灶,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一条又一条生命的离去。 蛊毒的传播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速,越来越多的人出现症状,走上街头寻求医助,但所有的医馆已然人满为患,走投无路的人终於將目光投向了顺天府。 得到消息的任忠贤一屁股坐回了椅中,任夫人难以置信地看著周围:“周捕头,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那蛊毒真的流传开了?” 伤重未愈的周围脸色铁青,他瞟了一眼任忠贤:“没错,我们已派捕快在各大医馆走访,前期发病的患者无一例外全部来自曲家瓦。” “怎么会,怎么可能...”任忠贤喃喃道,他全身打著摆子,抬起头来正撞见周围复杂难明的眼神,他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腾地跳起来:“昨日离府的並非我一人,当时在曲家瓦的就有快班的差役,说不定是你们將蛊毒散播了出去!” 周围垂下眼瞼:“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此时京城蛊毒大肆传播,再这么闹下去恐怕要出大乱子,董捕头让我请示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第三百三十六章 推諉 “什么请示,不过是找个背锅之人,本官偏不上他的当,董捕头主意拿的正,便连上官也敢软禁,那一切都由他做主好了。”任忠贤坐回到椅中,將头偏过一旁。 任夫人难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周围等了半晌不见任忠贤再说一句,拱了拱手退出了房门。 任夫人颤声道:“老爷,你真的就这样不管了?” 任忠贤扭回头:“傻婆娘,现在出头无异於自討苦吃,”他的脸上甚至带著庆幸:“王广和这么深的道行,对这蛊毒也无计可施,难道我一个小小的官儿便能逆天行事?做得多错得多,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书房之中避劫。” 任夫人双手伸出抓过任忠贤的两手,由於激动双手青筋爆出:“你不是小小的官儿,京城百万人口,你是当之无愧的父母官,此时若放任病毒自流,后果不堪设想,老爷啊,那是一条条人命,岂能等閒视之。” 任忠贤被她捏得两手生疼,一番话更是將他说得面红耳赤,他羞恼地甩开夫人的手,气道:“为夫宦海沉浮苦熬至今,一著不慎便能丟了官身,更何况是眼下这般棘手的事情,董心五將我软禁正好给了个天大的好藉口,不用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的美意,你安生待著,不要再烦我了!” 任夫人被他甩得跌坐在地,她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又气又急,眼泪狂飆而出。 周围回到值房前,董心五已等在院中,穀雨和高强等一班捕快刚从府外打听消息回来,在门口时恰巧遇见百姓围堵顺天府,两人又將人就近分化到附近的医馆中安置,这才赶在晌午时分迴转,正与董心五匯报著什么。见到周围的表情董心五便猜到了结果,周围將任忠贤的反应说了,又道:“府中佐贰官声称一切以任府尹马首是瞻,摆明了想置身事外。师傅,咱们怎么办?” 董心五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似乎早已料到府中官员的反应,王广和站在他的背后,气道:“食君之禄便该忠君之事,胆小怕事互相推諉,真不知如今的朝廷怎么了,竟任用这样一批酒囊饭袋!” 夏姜扯了扯他的衣袖,向他摇了摇头,王广和气得哼了一声,但也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董心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事急从权,蛊毒扩散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这样下去对京城不吝於一场浩劫,现下有几件事要做...” 王广和惊讶地瞪圆了双眼:“老董,你要干什么?这是犯忌讳的!”他虽不在官场,但以他的身份不可避免地会结交许多部堂高官,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知道官场的门道。董心五此话一出便是要越俎代庖,在官场之中可谓大忌。 董心五苦笑道:“难道我们便什么也不做?” 王广和一愣,董心五道:“顾不了许多了,若是將来追究起来,此事由我一人承担。”见穀雨与周围张嘴欲言,他大手一挥:“知会有司,上奏朝廷,將此事儘快通知上峰。周围...” 周围一挺胸:“有!” 董心五道:“这事你去做,要迅速!” “是!”周围拔腿便跑。 “高强...” “是!” 董心五看著他:“迅速联繫五城兵马司,各城门即刻关闭,只需入不需出。各坊贴出告示,只说京城疫病发作,与坊正一道约束百姓若无要事不得外出。” “知道了。”高强领著捕快拔腿飞奔。 “解铃还须繫铃人,施毒之人仍在城內,將人找出来,查清他们的目的,若有解药也一併找回。”董心五望著仍留在原地的老徒弟:“你的任务最为危险,奈何府中人手有限,给不出充足人手,委屈你了。” 穀雨沉默地点点头,董心五又道:“公廨乃是蛊毒源头,必须予以切断。你出府之后我便会命人封锁公廨,避免二次扩散。你们出去后不要再回来了。” 穀雨一惊:“师傅...” 董心五继续道:“这值房地方有限,我会在后院靠墙处寻个地方转移过去,若是有急事回稟,可將口信传给府中护卫,再由他们转述给我。”值房周围便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办公所在,若是扩散开来那还得了,董心五心细如髮,自然要將风险压缩至最低,將自己这一班人隔离至人烟稀少的地方是他对官府要员的保护之举。 穀雨定定地看著他,董心五安慰地笑了笑:“去吧,师傅全靠你了。” 穀雨咬著牙扭头就走。 “回来!”说话的却是夏姜,穀雨停下脚步疑惑地看著他,夏姜的脸色还是那般冷冰冰的:“你过来。” 穀雨看了看董心五和王广和,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走到院门口站定,夏姜自裙摆上用剪子缴下一綹递给穀雨:“繫於口鼻之前,或可阻止蛊毒入体。” 穀雨伸手接了过来,夏姜轻声道:“你要小心。” 穀雨將那衣襟蒙住口鼻绕到脑后繫紧,试著呼吸了几口:“我知道了,”他忽然笑了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等著我的好消息。”挥了挥手快步离去。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灿烂夺目,让夏姜记住了他少年的眉眼以及洁白的牙齿,她心中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庞韜和两名捕快已等在门口,见到穀雨走过来连忙迎上去,指著他口鼻上的衣襟笑道:“小谷捕头,莫非要当蒙面大盗?” 穀雨解释了用途,庞韜三个连忙掏出手帕或者撕下衣襟照此操作。穀雨看著三人,府中人手有限,能抽调出来排查的只有他们四个,府外病毒环伺,人心惶惶,他心中不免沉重了起来。 “去哪儿?”庞韜的声音自手帕下传来,瓮声瓮气的。 穀雨道:“昨夜从王立琦府上回来后,越想越是不对劲,天下哪有那般凑巧的事情,三番五次发生的蹊蹺事皆与他有关。是以今日一早我便去寻治中大人要到王立琦的名下房產,这才知道他在明时坊泥瓦巷中有一套旧宅,大约十余年前购入,一直未曾变卖,我想去那里看看。” 庞韜的回答很乾脆:“事不宜迟,这就去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柴房 王府,王忠仁將衣裳收拾妥当,那边厢书童五平也將书箱背在背上,王忠仁从书桌上隨意捞起一本书夹在怀中走出房门,院子中綺兰正蹲在盆前小心地修剪著一盆芍药。王忠仁走到她身后轻咳了一声,綺兰放下手中的活计转回身看著他。 王忠仁一本正经地道:“我与严史二位相约今早结伴读书,今日就不陪你了。” 綺兰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忽然问道:“这两日没有见到四喜,相公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王忠仁一怔:“我也不知,兴许是爹派他出去办事了吧,夫人可是要置办什么东西,不如我將五平留给你?” 綺兰摇了摇头:“不用,相公早去早回,別忘了爹的叮嘱。” “我知道了。”王忠仁心中惦念著更重要的事,对於綺兰的情绪並没有及时把握到,他匆匆与夫人別过,带著五平一溜烟出了门。綺兰將手中的剪刀拋下,目光冷漠地看著丈夫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的胸前一起一伏,冷声將红杏唤到近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下去。 明时坊泥瓦巷,穀雨躲在巷中观察著门口,门前鲜有人跡,仿佛没有人一般。庞韜出现在身后:“四周转过了,听邻里所说这院落中只有几名留守的王府下人,王立琦已很久没有来过了。” 穀雨沉吟著没有说话,庞韜道:“怎么进去?要是里面寻不到人,王大人那里真的很难交待了。” 穀雨道:“正大光明的进去。” “这...”庞韜有些迟疑。 穀雨心中已有了主意:“疫病肆虐,各坊均需自查自纠,排查一切可疑跡象。”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庞韜面前展开:“我从高强那里要了一张告示,你我作为顺天府捕快,不仅要告知坊正,更要周知到府,確保每家每户做好完全准备。” 庞韜笑道:“那行,咱们今日且帮一帮坊正。”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片刻后院门开了一道缝,王平自门缝间探头向外望来,庞韜將脚插进门內,右手抵著门。 “你们谁啊?”王平嚇了一跳,话音未落,一张告示杵到眼前。 “京城突发疫病,顺天府奉命清查疫病起源,你们要配合检查!” 王平虽不识字,但落款上鲜红的官印打消了他的顾虑,但这宅子里藏污纳垢,却是万万检查不得的,他硬著头皮叫囂道:“反了天了,不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 “管你是哪个,天王老子的宅子也照查不误!”猛地一用力,大门应声而开,穀雨和另外两名捕快簇拥向前,王平急得面红耳赤:“哎哎,你们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兵部王大人的宅子,未得允准不许擅入!” 虽然竭力阻拦,但他那点力气在对面四个有备而来的捕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庞韜气势汹汹地径直向里闯入,身后三人对王平更是理都不理,院中之人听得门口喧譁,提著利刃呼啸而出,庞韜戟指喝道:“老子是顺天府的,我看哪个敢动!” 那几名原本吆五喝六的下人停下了脚步,庞韜轻蔑地一笑,大手一挥:“搜!” 四人分赴各处角落,穀雨连搜了几间房舍,只见被褥凌乱,还未及收拾。他不动声色地转出,左右瞧了瞧,庞韜与另外两名捕快的身影在各房之中进进出出,而王府下人站在王平之后,神情闪烁。 穀雨將一切收在眼中,快步走向后院,王平神色微变快步跟了上去。 马厩之中空空如也,穀雨在马槽中隨意翻动著,王平强笑道:“大人,这马厩之中空无一物,绝对藏不下人的。” 穀雨隨口道:“但马槽中的草料却是最近新加的,马呢?” “这...”王平反应算得上快:“这几日少爷计划郊外野游,曾在车马行租赁了马车,放在此处暂养,昨日清晨少爷出发去郊外时差人便將马车提走了。” “哪家车行?”穀雨蹲下身子,观察著泥土上清晰的车辙。 “唔...”这个问题却让王平犹豫了,穀雨抬起头,目光逼视著王平:“想好了再回答,我要去查证的。” 一瞬间冷汗从王平的鬢角流下,他吭哧吭哧地不敢作答,穀雨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拍打著手上的泥土,王平的反应加上现场勘探的结果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他扭头看向马厩对面的一排低矮的木屋,用手指了指:“那是做什么的?” 王平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紧张:“啊...府中的柴房,儘是些不入眼的杂物而已,大人就没必要看了吧。” 穀雨原本仅是隨口一问,见他如此欲盖弥彰反而疑心顿起,他迈步向柴房走去,王平脸色铁青拦在他身前:“大人,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別太过分了!” 莫非对方藏身於此?穀雨忽然察觉到了危险,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王平犹自不觉:“我们王家自有王家的规矩,大人还是...哎哟!”话音未落,穀雨飞起一脚踹在他小腹,王平吃痛之下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穀雨钢刀出鞘,闪电般逼近柴房门口,飞起一脚踹开门板,如饿虎般扑了进去。 柴房中光线昏暗,柴禾木炭堆积成小山,地上杂物纷乱,角落中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嚇得向墙角缩去,云鬢散乱,头髮垂於头前遮盖了她的面容,手脚处皆绑有铁链,一动之下发出叮叮噹噹的响声。 穀雨呆住了,这与他预想的场景截然不同,王平手抚小腹勉力站起:“你放肆,连王家的人也敢动!” 穀雨皱了皱眉,他將钢刀掖回到腰间,向那女子慢慢走来,那女子嚇得哆嗦成一团,叮噹之声不绝於耳,穀雨走得近了才听到从女子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別过来,我不敢了,求求你们別过来...” 穀雨蹲下身子,柔声道:“我是顺天府的捕快,你是谁?” 女子的眼神从乱发间投向穀雨,双臂环抱全身抖缩不已,穀雨道:“他们为什么囚禁於你,若你有冤屈尽可讲来,有我为你做主。” 女子定定地瞧著他,忽地迎头撞向穀雨! 第三百三十八章 巧遇 女子定定地瞧著穀雨,终於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二话不说迎头撞来,穀雨猝不及防,只觉得胸前一痛,身子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他惊呆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浑然不知这女子犯得哪门子病。 那女子嘶哑著声音道:“小谷捕头,认不出我来了?” 被人叫出名字,穀雨显得更加茫然了:“你...你认得我?” 那女子扬了扬头,终於將面容从头髮后露了出来,穀雨只觉得这女子纵使蓬头垢面,但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仍可窥见其艷丽的容顏,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略一思索想起了她的身份,不禁大惊失色:“陆...陆姑娘,你怎得在此?” 这女子正是陆诗柳,她设计与王忠仁船谈判,企图挟綺兰成事,未曾想被贴身丫鬟翠兰出卖,终致功亏一簣。王忠仁恼羞成怒,於青龙湖上与严皮寿、史泰翔两个狐朋狗友辣手摧凌辱了陆诗柳。 气怒未消的王忠仁在事后並没有打算放过她,他將陆诗柳软禁在旧宅之中。王立琦自搬出后再也没回来过,反倒是他为躲避父亲和妻子,常来此天酒地。因此將陆诗柳藏於此处慢慢狎弄正是他想出的毒计。 可怜陆诗柳一届魁娘子,几时受过这样下作的手段,心神失守已然快要接近崩溃的边缘,她带著哭腔直勾勾地看著穀雨:“生命的可贵在於对命运的不屈服?呵呵,呵呵,小谷捕头你的一句话,却將诗柳的一生误了...” 面对惨不忍睹的陆诗柳,穀雨一瞬间便猜到了她的遭遇,陆诗柳再也坚持不住,哇地一声痛哭出声:“救救我,我要死了...” 穀雨缓缓爬起身,他看著陆诗柳无助而又绝望的眼神,缓缓伸出手將这个年轻的女子揽在怀中,他只有一句话可以说出口:“对不起,对不起...” 陆诗柳蜷缩在他的怀中,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终於得到了宣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瞬间打湿了穀雨的胸膛:“你个混蛋,我被那些畜生糟蹋的时候你在哪里?” 穀雨心中犹如压了一块重石,压得他几乎快要窒息,他喃喃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王平站在柴房门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他忽然惊醒过来转头向院外跑去,刚跑出后院迎面正撞上庞韜,对方一个手肘顶在他腹下,王平哎哟一声栽倒在地,他顾不上疼痛疯狂叫囂道:“放肆的崽子,待我稟明老爷,要了尔等的狗命!” 庞韜冷笑不止,他在搜索中同样有所斩获:“你哪儿也去不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远处一声喊:“谁人敢在我的府上撒野?” 庞韜循声望去,只见王忠仁领著人正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过来,庞韜心里咯噔一声,硬著头皮道:“顺天府办案,閒人走避!” 这招先声夺人並没有起到效果,王忠仁冷笑一声:“屁的办案,这是老子的地盘,岂容尔等贱吏撒野!” “你...”庞韜气得双眉倒竖。 王忠仁恶狠狠地道:“我认得你,昨夜入府查抄丐儿时你也在。三番五次骚扰朝堂重臣府邸,我看你们是另有图谋对不对?!”自认出庞韜后,他便意识到蹊蹺,不论目標是王立琦还是他自己,都不会是好事情。 王平忍痛靠近王忠仁,附耳稟道:“柴房的秘密被发现了。” “什么?!”王忠仁变了脸色,向王平斥道:“废物!”他大踏步绕过庞韜,向后院走去。 证据未落实之前对王忠仁动手,庞韜还是有所顾忌,是以並未阻止。 柴房门口,穀雨扶著陆诗柳走了出来,陆诗柳身体孱弱,只能依靠著穀雨的力量前行,她披散著头髮,肩上披著穀雨的衣裳,刚刚走到门口却见王忠仁领著人怒气冲冲而来,嚇得她尖叫一声摆脱穀雨,躲回柴房中。 王忠仁拦在穀雨身前,面色铁青:“穀雨,我们又见面了,缘分当真不浅。” 穀雨眯起了眼睛,怒气让少年的脸庞稜角分明:“缘分谈不上,你囚禁良家妇女,无视朝廷法律,做好入狱的准备了吗?” 王忠仁冷笑连连:“我出具万金梳拢陆诗柳,此事京城遍传路人皆知,我与她春宵一刻,怎么算得上囚禁呢?” “好一张利嘴,”穀雨的太阳穴青筋暴起,他压抑著情绪:“只是再利害的嘴也贏不过事实,陆姑娘现今要隨我回府伸冤,请王公子让开道路。” “不让。”双方既然撕破了脸,王忠仁自然也不会给穀雨可趁之机:“昨日我已去庆元春取回了陆诗柳的卖身契,她现在算作我的私產,全凭我的处置,只要不打死她我想让她陪谁睡觉她就得陪谁,就算是街边掏泔水的贱婢她也得乖乖张开两腿,小谷捕头,只是这事你却管不到了,哈哈,哈哈!” 陆诗柳虚弱地委顿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自腮边落下,王忠仁的下作已出乎了正常人的认知,想到日后的遭遇她恨不能当场死去。 穀雨深深地吸了口气:“王忠仁,我怀疑你窝藏朝廷钦犯,现要將你缉拿归案,还不速速就擒!” “什...什么?”王忠仁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患了失心疯不成。” “顺天府快手何在?!”穀雨猛地大喝一声。 “在!”庞韜领著两名捕快飞快跑到穀雨身边,穀雨直盯著王忠仁:“白龙会余孽在官府拘捕中逃脱,后经查证被收留在你的府中,人证物证確凿,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王忠仁哈哈大笑,转头看向王平:“他一定是疯了,说本少爷窝藏钦犯...” 王平脸色灰败地回视著他,那眼神中复杂难明的內容令他的狂笑戛然而止,他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错,眼前当务之急便是將穀雨驱赶出府再从长计议,他沉下脸:“针对官员府邸胡搅蛮缠,我有充分的理由尔等受人指使另有阴谋,我王家不吃这一套,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衝突 庞韜见对方动了肝火,念及他的身份心中颇有些顾忌,偷偷拉了拉穀雨本想劝阻两句,却被穀雨的眼神嚇住了。他与穀雨的结识不算短了,在他的印象中此人性格內向木訥寡言,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与人交际还带著少年的生涩与羞赧,但此时的他目光冰冷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到嘴边的话嚇得全数咽了回去。 穀雨冷冷地看著对面叫囂的王忠仁:“拘捕者,杀!” 庞韜嚇得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王忠仁起先也是一怔,待见到庞韜及两名捕快的反应不禁哈哈大笑:“就凭你?你敢!” 他忽地暴喝一声:“愣著干嘛,给我打將出去!” 他这句话一出,手下七八人呼啸一声扑將而来,穀雨身形一动,抢上前去,一拳打在对面那人的鼻樑骨上,惨叫声中那人倒跌飞出。对方仅是二世祖的奴僕,即便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又怎抵得上穀雨的含怒一击。 一个个手下在王忠仁面前被毫不留情地撂倒,当他意识到只有他一人仍在站立之时,忽地发出一声尖叫掉头就跑,穀雨赶上前去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后背,王忠仁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他翻转过身气急败坏地道:“姓谷的,你不想活了吗?!” 穀雨一个箭步窜上前骑在他的身上挥拳便打,王忠仁的头颅、脸部及颈部在顷刻间便迎来了雨点般的拳击,他疼得惨叫连连,一边挥手格挡,穀雨將他双拳攥住,照著他的面部砰砰又是两拳。 庞韜从惊愕中醒过神,知道穀雨此番是闯祸了,连忙上前將穀雨拉起:“小谷捕头別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穀雨喘著粗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王忠仁,王忠仁两手撑著地吐出一口夹杂著血丝的浓痰,忽地哈哈大笑,穀雨歪著头看著他,王忠仁道:“有你的,穀雨,老子活到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亡命之徒,你教我开了眼界。” 他毫不畏惧地看著头顶的穀雨:“为了报答你,我一定好生待陆诗柳,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穀雨双拳攥起,庞韜拉住他的胳膊:“他在激怒你,別上当!” 王忠仁舔著嘴角的鲜血:“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明日明码標价只要想与她欢好的一文钱便可如愿,待偿还了我的万金老子便將她丟到最骯脏的窑子中,哈哈,哈...啊!” 穀雨一脚踹在他的襠部,鲜血迸射而出! 庞韜嚇坏了,他將穀雨一把拉开,蹲在地上问道:“王公子,你没事吧?” 王忠仁双手捂襠,脸部因为疼痛而显得狰狞可怖,豆大的汗珠子自他的鬢边涔涔而下,襠部的鲜血迅速渗透出来,裤管血跡斑斑,庞韜转过头面向躺在地上呆若木鸡的王平:“愣著干嘛,还不快救人!” 王平匆忙爬起將王忠仁背在背上,一溜烟向门外跑去。庞韜向其中一名捕快努了努嘴,那捕快会意地点点头,追著去了。 庞韜则拉住不依不饶的穀雨:“別追了,先固定证据。”事情的发展远超预料,开始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延伸。当先最重要的便是把证据採集下来,以应对接下来的变数。 穀雨吐出胸中浊气,看了庞韜一眼:“庞大哥,这里交给你了。”他转身向柴房走去,在委顿於地的陆诗柳面前蹲下身子。 陆诗柳面容呆滯,一双丹凤眼中再看不到丝毫生气。穀雨看得心酸不已,伸手將她搀起,陆诗柳两腿发软,必须要藉助穀雨的身体方能支撑。穀雨柔声道:“有我在,別人伤不了你的。” 他扶著陆诗柳一步一步走出了柴房,庞韜欲言又止,但他还是避开了身子,让穀雨两个走了出去。 偌大的后院中只剩下庞韜与另一名捕快,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孙兴,將各房中的可疑之处记载下来,照目前的情势来看,王忠仁父子俩必有一个参与其中,既然双方撕破了脸,要防止对方的反扑。” 那叫孙兴的捕快是个中年汉子,年纪比庞韜相仿,也是多年的刑名了:“我晓得轻重。”快步去了。 被褥散乱堆叠在地上,血跡与呕吐的秽物隨处可见,庞韜数了数一共有四床,这个数字正与昨晚逃脱的白龙会余孽一致,难不成赵银环等人也被对方下了蛊毒? 他心中打了个突,今晨蛊毒全城扩散,对方不可能不知,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他抚著胡茬正在琢磨著,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举步迈出了门,待见到对面的一行人,不禁变了脸色。 白纸坊板床胡同,何姐、关老头与季安三人惴惴不安地从街面上向胡同中走来,一名中年男子从胡同里迎面走了出来,关老头一脸紧张一把將季安抱了起来,右手护著她的脑袋,何姐则战战兢兢地向前:“老张,你...你这是怎的了?” 这老张住在她家斜对面,两人是认得的。 老张一脸慌张,不及答话忽地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关老头脸色铁青地用外裳罩在季安的脑袋上。老张以手捂嘴咳了半晌,待稍稍平息这才嘶哑著声音道:“昨夜我们一家五口去曲家瓦听戏,今晨起床时只觉得头脑发昏,噁心欲吐,一家人竟没一个能起来的,再这么下去恐怕都得死在家里,劳驾你帮我请个郎中可好?” 何姐却只盯著他的右手,颤声道:“老...老张,你的手?” 老张茫然地抬起手,却只见到满手鲜血,他无措地抬头看向何姐:“我,我这是...”话音未落,脑海中一阵眩晕袭来,他手脚失去力气,嘭地一声撞在墙上,身子慢慢软倒。 何姐一声尖叫,便要上前搀扶,关老头喝道:“慢来,你不要命了!” 何姐张著双手僵在当场,她带著哭腔道:“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关老头脸色纠结半晌:“不能害了娃娃,先將季安送回家再行施救。” 何姐与关老头今晨本想带著季安去龙泉山游玩,谁知出门不远,便见街上已乱了套。起先两人並未在意,待见到路途之中越来越多的患者,门可罗雀的门市,以及哭泣声、惨叫声不绝於耳的医馆时这才意识到不妙,关老头几番询问这才得知城內蛊毒四起夺人性命,嚇得他掉头就走。 季安静静地趴在关老头肩头,嘴唇抿著不发一言,但关老头仍可通过肢体接触清晰地察觉到她的颤抖与不安。他腾出手来拉著何姐,坚决道:“走!” 老张虚弱地抬起头,声音几不可闻:“救我...” 关老头冷著脸避开目光,与何姐两人回到他的家中,何姐嚇得语无伦次:“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院门被人一把推开! 第三百四十章 聊聊 关老头回头看去,只见穀雨和一名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女子长得容月貌,身段姣好,只是衣衫不整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何姐看得瞠目结舌:“小谷,这位是...” 穀雨搀著陆诗柳走入屋中,在桌前坐了,端了一杯热水递给陆诗柳:“走得累了吧,喝口水。” 陆诗柳失魂落魄地接在手中,从杯子上传递过来的温度让她缓缓回过了神,何姐站在穀雨的身后,好奇地看著面前的美貌女子:“这位是?” 穀雨转过身:“何姐,她叫陆诗柳,晚些时候劳烦你帮忙將她送回我家中,一日三餐辛苦您帮忙操持。” “不过加双筷子的事儿。”何姐回答的很爽快,但神色间的疑虑未去:“她和你...” 穀雨道:“您別问了,我手头还有工作要忙,等回头再和您细说。” “有什么可忙的,”关老头站在门前拦住他的去路,看起来怒气冲冲的:“街面上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也没见你们衙门维持秩序,为百姓出头。” 穀雨咧了咧嘴求助地看向何姐,何姐这次也不帮他了:“小谷,我们现在怕得要命,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你倒是给姐说说,一两句也好,季安还小,我们心里有了底,才能知道怎么保护她不是吗?” 季安从关老头的怀中抬起头,撇著小嘴看向穀雨,他看著女娃娃泫然欲泣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他摸了摸季安的小脸,柔声道:“不怕。”转向关老头:“这是一种极厉害的蛊毒,具备极强的传染性,街上那些中毒的百姓皆是因此而起。” “蛊毒?”关老头对这个字眼很陌生。 穀雨点点头:“此毒源自云贵,由一群別有用心的人引入京师,我们前几日知道此事后便一直紧密追查,一直到今日才有了些头绪。”他缓了口气:“今晨我们追查到兵部郎中王立琦的旧宅,发现其宅邸中有窝藏嫌犯的痕跡,由此料定王氏父子必有一人参与其中。” “王立琦...”关老头仔细地回忆一番:“老夫为官之时虽未与他直接打过交道,但此人为官清廉严於律己是出了名的,他会是帮凶?” 穀雨道:“他绝对脱不了干係。” 关老头充满同情地看著穀雨:“王立琦如今贵为兵部郎中,从五品上的官员,你一个小小差役想要动他並非易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穀雨苦涩地一笑,从他今晨在旧宅中搜出证据后这个问题就无比现实地摆在他的面前,这是阶级的鸿沟,不是靠殴打王忠仁这种粗鲁手段解决的:“何止不容易,简直无从下手,顺天府各路快手各有其职,分配给我的人手不过寥寥几人,而新任府尹任忠贤胆小怕事,府中佐贰官纷纷推諉,堂堂的顺天府真正下达命令的却是一位年迈的老捕头。可是这蛊毒毒性极强,传播又广,若不儘快抓到行凶者,找到破解之法,恐怕全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全城...”关老头只感到喉间乾涩,颤声道:“那可是百万人口啊。” 穀雨脸色铁青,蛊毒的传播速度及烈度远超眾人想像,死亡的人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季安扭动身子从关老头的身上下来,跑到穀雨面前抱著他的腿,抬起头来看著他,目光中充满了依恋。 穀雨心头忽地一颤,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的这个女娃娃可以算作他唯一的亲人了,如果他失败了季安可能也会离他而去。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笑了笑:“怕不怕?” 季安摇了摇头,回了个微笑:“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穀雨那一直紧绷的情绪忽然鬆弛了下来,他微微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向关老头道:“除非我回来,哪里也不要去,在家好生待著。” 关老头点点头,穀雨举步欲行,身后的陆诗柳却开口了:“穀雨...” 穀雨转头看著她:“这里是关老头家,隔壁便是我家,你缓过来便去我家待著,一日三餐你便来这边吃。你踏实在这里住著,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眼下情势危急,我这几日恐怕回不来了,有何姐和关老头在,你不消害怕。” 他摆了摆手正要告辞,陆诗柳却叫住了他:“我们聊两句。” 穀雨一怔,片刻后他点点头,何姐识趣地拉起季安走了出去,回身將门带上。穀雨在水盆中將手巾打湿递给陆诗柳,捡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你可是担心王忠仁寻仇?不用怕,我就是拼著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他为难你。” 陆诗柳定定地看著面前郑重其事的少年:“有太多的男人对我山盟海誓,可我一概不信,不过你说出来我倒是有几分相信。” 穀雨坐直了腰身:“你可以相信我。” 陆诗柳擦著脸上的污渍道:“其实你不必心怀歉意,我承认刚一见到你时情绪失控,说了一些” 穀雨再次怔住了,对面的女子仿佛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他支吾道:“我没有...” 陆诗柳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穀雨垂下眼瞼:“看来你已恢復了。” 陆诗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如今我已不是清白之身,却恢復了白身,这不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却是我能接受的结果。很多时候我们疲於奔波为的是前者,往往得到的却是后者,就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学著接受了,你呢?” 穀雨抬起眼眸:“什么意思?” 陆诗柳擦乾净了脸,將那手巾攥在手中:“京城蛊毒盛行,迟得一刻就会有无数条无辜性命死亡,而事情背后更有高官作祟,你想要阻止恐怕只是痴人说梦。” 穀雨眉毛立了起来:“我一定会阻止他们的。” 陆诗柳反问道:“凭什么,就凭你手下那几个人?” “唔...”穀雨语塞了。 陆诗柳幽幽地道:“逃走吧,带著你的闺女和这两位热心的邻居,趁城门未禁逃出这是非之地不好吗?” 第三百四十一章 条件 穀雨眉毛立了起来,陆诗柳这句话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他压抑著內心的不快硬邦邦地回道:“我是一名捕快,没法走,也不敢走。” 陆诗柳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移开了目光,穀雨腾地站起身:“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 “坐下!”陆诗柳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穀雨梗著脖子看著她,而后者不为所动,穀雨咧了咧嘴重新坐了下来。 陆诗柳玩味地看著他的脸,穀雨被她一双丹凤眼盯得浑身不自在,僵硬地移开了目光,陆诗柳缓缓道:“即便你有能力说服顺天府抓捕王立琦,但对方若是铁了心不配合,有意拖延坚不吐实,只要晚得一刻就会有无数无辜百姓死去,到那时你还能做什么?” 穀雨脸色一僵,他一门心思要將王立琦绳之以法,还未想到即便他抓捕归案,若真如陆诗柳所说他將要怎么办,毕竟此刻时间並不站在自己一边,耽误得越久局面就会越被动。 陆诗柳道:“昨日我本来设计王...王忠仁的夫人来青龙湖见面,本指望由其妻子目睹他的真面目,如此得其相助我便可以脱身,哪知道我那贴身丫鬟见利忘义將我出卖,青龙湖船之上王忠仁伙同另两人玷污了我的身子...”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陆诗柳,旧事重提他的心里难过至极,陆诗柳却恍若不觉:“事后王忠仁將我关押至王家的旧宅,吩咐手下將我锁在柴房之中,至半夜时分,宅子外边忽然来了一队人马...” 穀雨听得一激灵,瞪大了眼睛看著陆诗柳。 “为首一人甚是警觉,跟踪王府下人到了柴房,发现我的存在。当此情景下人也隱瞒不得,遂將原委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听了,那人见我可怜,並没有为难,反而试图救我脱困,只是王府下人横加阻拦最后並没有成功。” “他要救你?为什么?”穀雨疑道。 “对方认得我,”陆诗柳喃喃道:“他自称曾在庆元春中见过弹奏歌舞,见我遇难有心帮扶。”她看向穀雨:“这並不是我想与你说的。” “嗯?” 陆诗柳缓缓道:“那伙人中有一名同行少女,对我的遭遇深感可惜,我与她曾有过短暂的独处时间,她见我著实可怜便动了惻隱之心,便与我悄悄约定,如我能设法逃出,便將我藏在一个安全所在。” 穀雨腾地站起身来,脸色也变了:“什么安全所在?!” 陆诗柳观察著穀雨的表情:“我如今財產尽失身无分文,连生活也难以为继,你可想过我的退路?” 穀雨“唔”了一声,陆诗柳话题转得突兀,教他一时无从应答,陆诗柳苦笑一声:“並非我要挟於你,只是人总得为自己考虑,望你能理解。” 穀雨憋得脸色通红,陆诗柳幽幽地道:“我只求安身立命,怎么就如此难...” “我养你!”穀雨脱口而出。 陆诗柳一怔,她盯著穀雨看了半晌,直到確认他並非玩笑,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张脸变得明艷无比,穀雨默默地看著她,陆诗柳的笑容稍纵即逝,她点了点头:“我信你。” 穀雨急迫地道:“你们可约定在何处见面?” 陆诗柳道:“今日晌午时分,护国寺门前。” 穀雨起身便走,陆诗柳在他的背后道:“穀雨...” 穀雨回过头,陆诗柳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欲言又止,他郑重地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 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民宅中,邹念文走入屋內,赵银环和棒槌两人平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几不可闻,阿彩坐在角落中发怔。邹念文想了想:“阿彩,我要出去一趟,可有什么要带给你的?” 阿彩看向他:“我哥哥会如何处置?” 邹念文嘆了口气:“我已嘱咐王平在宅中寻个僻静地方就地掩埋,待风头过去再交给你。” 阿彩道:“若是被官府发现了呢?” 邹念文一怔:“你別想多了,官府发现不了的。” 阿彩小嘴抿了抿眼圈通红,看起来好像要哭,但她吸了吸鼻子,强忍著不让眼泪落下来:“我想要出去散散心,可以吗?” 邹念文皱了皱眉:“现在蛊毒肆虐,街面上兵荒马乱...”他看著阿彩泫然欲泣的表情,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了:“这样吧,你可以出去,但街上乱的很,確实太过危险,况且官兵盘查愈加紧密,万一漏了破绽恐怕会招惹麻烦。就在左近好吗,我派个人保护你。” 阿彩想了想,默默地点点头。 邹念文转身,阿彩忽地问道:“我哥哥当真是失血过多而死吗?” 邹念文瞳孔皱缩,只是阿彩看不到,片刻后邹念文转身道:“他被鹰爪子所害,此事千真万確,你可莫要多想,把事情办好了就可回家见到爹娘,知道了吗?” 阿彩盯著他的眼睛,邹念文毫不避讳地看著她的眼睛,阿彩移开目光:“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青木。” 邹念文道:“你不需要相信他。”转身走出了屋,正巧胡佳从对面的房中走出,邹念文將他唤到近前:“你陪阿彩去街上散散心,小心戒备莫让她出了事。” 胡佳一愣,邹念文道:“我和青木有事外出一趟,阿彩交给你了。” 胡佳没有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快步去了,等他陪著阿彩出来的时候,邹念文已经不见了踪影。胡佳將腰间的短刀紧了紧,用外衣罩住,当先引路走出院门。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大街上显得萧条了许多,走不多远便有一队兵丁上前盘查,两人按照先前约定的说辞应对一番,兵丁不见破绽挥手放行,阿彩走在安静的大街上,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一扇扇紧闭的门后不时传出压抑的谈话声,甚至偶尔能听到哭喊声,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阿彩的身子开始剧烈地筛动。 一所医馆门前传来阵阵哭泣,一名老妇人抱著死去的丈夫哭天抢地:“老头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这么去了呢?” 周围的人却无暇顾及她,脸色焦急地挤向医馆,医馆的伙计拦在门前:“各位,医馆內已挤得站不住脚了,別在往里进了,再说这病我们医馆的郎中寻不到病灶苦无对策,各位还是去別处看看吧?” 没有人因此后退,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阿彩两腿发软慢慢地靠向墙边,胡佳看得面色发紧,往日徐开龙的告诫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终於意识到赵先生的可怕之处。究竟是怎么冰冷残酷的心性才敢为了一个目的而枉顾一城的性命。他后悔了,但他已经没了退路,自从他领著人上了朝天寨,把往日里的叔伯兄弟逼到绝路就再也没了退路。 第三百四十二章 別无他法 “夏姑娘,快来!”董心五心急火燎地走出值房,院中的夏姜霍地起身,向房中走来,王广和无精打采地斜靠在柳树旁,高强度的劳作正在消耗著这位老人的精力,勉强站起身来,然而突然袭来的疲惫令他再次跌坐在地。 “西峰,你醒来了?”董心五凑到床前,表情中既有喜悦又有一丝忐忑,夏姜走到他身旁,只见段西峰微微张开双眼,眼角掛著泪痕,直勾勾地盯著房梁发愣,对於董心五的呼唤充耳不闻。 夏姜欠著身子:“段捕头,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段西峰眼珠动了动,缓缓转向夏姜,他艰难地翕动嘴唇:“你不该救我,就这样让我去了也许更好。” 夏姜一愣,对方的眼神饱含浓烈的悲伤,更可怕的是其中没有半分生机,这种眼神夏姜行医时接触过多次,只有当一名病人身患绝症再无良药可医时流露出的绝望。 董心五气道:“说什么傻话呢!” 段西峰缓缓闭上双眼,半晌后再次睁开,眸子中多了一丝生气,与方才已迥然不同:“夏郎中,我睡了多久?” 夏姜迟疑片刻后才道:“接近五个时辰。” 董心五试探道:“西峰既然醒来了,是不是说药效起作用了?” 还未等夏姜说话,段西峰忽然“唔”了一声,脸色在一瞬间憋的通红,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筛动起来,夏姜情知不妙抢上前去,段西峰大嘴一张,忽地一口血自口中喷將出来! “西峰!”董心五大惊失色。 夏姜见段西峰折腾得厉害,叫道:“快,帮我按住他的双腿!” 梁岩站在两人身后,见段西峰急症发作,不由嚇得脸色煞白,转身看向仍在昏迷中的小彤,双拳紧紧地攥了起来。董心五一个箭步窜到床上,按压住段西峰的双腿,夏姜脸色铁青,她奋力抓住他的双手,但段西峰膀大腰圆,岂是她一个柔弱女子压製得住的,只见段西峰双目紧闭面部狰狞,喉间发出压抑的呻吟声,一张床因为他的挣扎扭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夏姜回头看向梁岩:“快来帮忙!” 梁岩这才回过神来,挤到夏姜身前压住段西峰双臂。 段西峰犹自挣扎,嘴角一股一股鲜血流出,董心五嚇得手脚冰凉:“小夏,快救人吶!” 夏姜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她已经束手无措了,紧咬著牙关呆愣半晌,忽地拔腿向门外跑去。跑到门口却哎哟一声,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院中的大柳树下王广和歪著头昏倒在树旁。 “师兄!”夏姜踉踉蹌蹌地抢出门外,將王广和抱在怀中,只见王广和双目微闔脉象微弱,夏姜嚇坏了,屈起拇指用力掐住王广和人中,过了半晌王广和身体一哆嗦缓缓醒来,微微睁开双眼,见夏姜已急得变顏变色,用虚弱的声音安慰道:“莫怕莫怕,师兄是累著了,缓缓便好。” 夏姜低沉地应了一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王广和道:“你可別哭,跟我死了似的。” 夏姜见他这个时候还不忘开玩笑,羞恼地在他肩上拍了一记,王广和本来便是有意分散她的情绪,见她神色恢復如常这才放下心来,轻声道:“方才董心五叫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夏姜沮丧地道:“新药並未生效,段捕头他...”一句话未说完,王广和再次昏睡过去,看著他老迈疲惫的脸色,夏姜知道师兄已到了身体极限,不忍再將其唤醒。 眼下已別无他法,难道就这样认输,眼睁睁看著蛊毒肆虐,一步步蚕食百姓的性命吗? 夏姜回到屋中时段西峰已停止了挣扎,再次陷入了昏迷。董心五仍保持著原来的动作,呆呆地看著他的二徒弟,见夏姜走进来,董心五扭头看向她:“夏姑娘,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一脸的心碎,让夏姜不忍直视,她低头沉思片刻,就在董心五以为对方认命之时,她却忽地抬起头:“董伯伯,现下还有一人,或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谁?!”董心五从床上弹跳而起,兴奋地道。 夏姜没有回答,与董心五不同,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巷底的那个破败的小院,石云刚才街上回来,他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自从邹念文从他这里离开后,他每晚总会被噩梦惊醒。在他的梦中偌大的京城寥无人烟,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每条街上每家门后只有乾枯的尸体,人的、狗的、鸟的,幌子无风下垂,世间只有黑白两色。当他在街上走了一圈之后,忽地又想起了自己的梦,他惊恐地发现噩梦正在变成现实。 他倚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两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著,隔壁忽地传来一声高亢的哭喊声,让他打了个激灵,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两下,他快步走到衣橱前翻腾著,將自己的衣物用品以及细软打包成包裹背在背上。 门外忽地响起清脆的砸门声,石云一惊,门外的敲门一声紧似一声,他將包裹匆匆掖在被褥之下,定了定神这才走到院中:“谁啊?” 一名捕快高声应道:“快开门,顺天府的!” 在他的身后站著高强及几名捕快,几人皆面纱蒙面,瞧上去有些滑稽。早些时候董心五將在府中静待的高强叫到值房前,言道这位石郎中乃是东壁堂的一名前大夫,於毒物一道颇有造诣,更可能是京城中唯一能破解蛊毒之人。高强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与他,心中喜不自胜,他有心在董心五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自然不会推辞,领著人兴冲冲直奔石云家而来。 门前捕快敲击数声,再也听不到有人答话,有些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高强,高强哼道:“不中用。” 见院墙低矮破旧不堪,他在掌心啐了口唾沫紧跑两步,翻身上了墙,轻飘飘地落到院中,只见院中杂草丛生,角落中仅有的几张矮凳东倒西歪,除此之外连个鬼影也见不到。高强皱了皱眉,走到门前將门閂拔下打开门,捕快鱼贯而入。 高强领著人快速走进了屋中,环视一圈却仍不见人影,一名捕快道:“这石郎中莫非还会遁地术不成?” 高强却径直走到床前,俯身看向床底,石云惊叫一声向角落中缩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求助 床底的石云惊恐地向角落中缩去,一边费力地挪动著身子一边摆手:“不要抓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高强在短暂的迟愣后钻进床底不容分说將石云拖將出来,石云眼见对面皆是身著公服的官差,纱布蒙面,露出的双眼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嚇得他瑟瑟发抖,哭丧著脸:“小的是无辜的,官爷们莫要抓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强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暴喝一声打断了石云的喋喋不休,此人是董心五千叮嚀万嘱咐一定要客气相待之人,他换了副笑脸,拱了拱手:“阁下便是石郎中吧?” 石云的目光从他挡在面前的手掌缝中透出,一脸惊疑地望向高强:“我...小的正是石云。” 高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莫要害怕,我等是顺天府的捕快,奉命来请你帮忙的。” “帮忙?”石云缓缓放下手,脸上是疑惑的表情,更多的仍是戒备。 高强道:“京城中生了蛊毒,满大街昏的昏死的死,想必你也见到了吧?” 石云瞳孔一瞬间放大,他迟疑地点了点头,高强道:“顺天府对此束手无策,传闻石大夫对用毒解毒颇为精擅,顺天府的大人们有个不情之请,想让您老协助研製解药,救黎民於水火。” 石云心中顿时升起荒谬之感,当他確定对方不是在他开玩笑之时,他甚至神经质般地咧了咧嘴角,双手连摆:“小的顶多算是个江湖走方郎中,平日治个头疼脑热,这蛊毒诡譎凶险,可不是我这种人能降服的,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高强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石大夫医名远播,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人举荐於你,眼下京城危机重重,万望石大夫莫要推辞。” 石云心中有鬼,这要是进了官府岂不是自投罗网,因此一心只想儘快摆脱官差的纠缠,高强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劝了半晌,石云的嘴却如焊死了一般坚决不从,高强动了肝火,將石云一把揪住不容分说拖著向外走去。 石云慌道:“你...你这是作甚?”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高强绷著脸孔並不应答,身后的捕快將他裹在当中出了院门,石云见木已成舟只好住了嘴,悻悻地隨著回了顺天府。 沿途之上所见触目惊心,忐忑、恐惧、悲愴的情绪在街道上迅速蔓延。一家粮店中猛地衝出一名年轻男子,背上背著面口袋,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慌里慌张地追出,嘶声喊道:“快来人啊,抢粮了!” 那年轻男子迎面正撞见高强等一干捕快,嚇得他撒手將口袋扔在地上调头就跑,口袋中的大米倾洒而出。一名捕快正要追,高强一把拉住了他:“別追了!” “可...” 高强道:“正事要紧。” “是,”那捕快只好作罢,望著街上的乱象:“京城怕是要乱啊。” 高强没有做声,但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身后的石云一脸木然,那夹神蛊的母虫是去年邹念文悄悄带入城的,那时入城盘查不严,况且他拿王立琦做幌子,城门官自然不敢为难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入了城。石云当初肯答应帮他饲养,大半原因是看在钱的份上,另有小部分原因却是出於好奇。 他天生对毒物感兴趣,早年隨李时珍南下,於云贵一带往来经年,除协助师傅甄別药草之外,閒暇之余对蛊虫做过一番深入的了解。医者仁心,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为己任,像他这样心思研究毒草、毒药、毒物的郎中显得颇为离经叛道,师兄弟对他总有些难於言表的疏离,倒是李时珍见怪不怪,放之任之。 李时珍死后石云离开东壁堂,除延医治病赚点生活钱,仍不忘老爱好,邹念文將蛊虫交到他手中之时,他心中有丝久违的喜悦。虽然知道邹念文不怀好意,但见猎心喜还是留了下来小心饲养。 但这夹神蛊即便在云贵一带也不常见,石云只知道这虫子有毒,具体毒性有多大却不甚了解,如今见蛊毒肆虐,以令人绝望的速度传播,剥夺了一条条人命,只嚇得他两股战战,低垂著头索性不看。 就这样一路不吭地回到顺天府,高强头前带路领著石云走到值房前,夏姜给段西峰做完清理端著水盆一脚跨出门来,只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走来,高强在院门前站定,扬声道:“夏郎中,幸不辱命,人我给你带来了!” “师妹!”石云皱著眉头:“將我招来的难道是你?这...这是?”他的目光飞快地將院中环视一圈,察觉到了异常。 夏姜將水盆放下,走到院门前隔著有些距离便站定了,石云举步正要走上前,夏姜挥手拦道:“且慢!” 石云一脚悬於半空,惊疑不定地看著对面的少女。 夏姜深施一礼:“师兄,对不住你了,是我让官爷请你来此的。蛊毒席捲京城,此处正是祸起之地。我和大师兄造诣短浅,希望师兄你能不计前嫌,帮帮我们,也帮帮那些可怜的百姓。” 石云攸地收回腿,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站岗的守卫以及他们脸上的紧张,这才知道这里为何充满肃杀之气。 石云摇了摇头:“当初我被逐出东壁堂露宿街头,除了你没有人给我求情,为何我要管別人的死活,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身侧的高强闻言一怔,原来这石云竟是被人家逐出医馆的,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石云感受到了高强別有深意的目光,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在此时值房內忽地传来一声:“让他滚!”话音未落王广和在董心五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此刻他那沧桑疲惫的脸上充满了气急败坏:“谁让你把他找来的,这等狂妄之徒你找他来做什么,难道还想再治死人不成?!” 石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全身绷紧,定定地看著王广和。 夏姜也被王广和嚇得一激灵,垂下头:“上次只是个意外,石师兄当时也是出於好意...” “好意?”王广和气得直打哆嗦:“医者用药君臣佐使皆有讲究,而不是靠旁门左道譁眾取眾,更不是不负责任地將病人的性命视同儿戏,只为了满足他那卑微的自尊心!” 第三百四十四章 求求你了 “放屁!”石云忽地咆哮起来:“姓王的,少拿你的骯脏心眼打量我,师傅的教诲我石云绝不敢忘,更不会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 王广和冷笑不止:“可你还是害了人家的性命。” “那是意外!”石云声嘶力竭地爭辩道。 董心五目瞪口呆地看著两人激烈的爭执,他的手臂搀著王广和,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剧烈的颤抖,显然气得狠了。 石云胸前剧烈起伏,他恨恨地看著王广和,转身便走。 夏姜急得上前一步:“师兄留步,蛊毒蔓延若不加以遏制將会引来一场滔天大祸,全城百姓亟待解药,而我和大师兄均不善此道,一时也没了解决的法子,还望师兄能出手相助,就当师妹求求你了好不好?” 石云转回身冷冷地看著夏姜:“你求我没有用,有人看不上我,我也没有兴趣救毫不相干之人。” 王广和气道:“求他作甚,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夏姜抓住王广和的胳膊拼命摇晃,因为焦急脸色涨得通红:“你可有法子救得了床上的几位?你知道如何调配解药?段捕头已经因为试药而昏迷,臟器因毒性造成损伤,你还想要找几个人做实验?” 一连串的发问让王广和无言以对,石云看著脸色铁青的王广和,冷笑道:“他是铁石心肠,不会听劝的。你不是想留我吗,让你的大师兄求求我,我便留下。”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戏謔,王广和驀地瞪大了眼睛,保养得宜的脸上充满了凶狠:“想让我求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別让我看到你!” 白云不再有犹豫转身便走,夏姜瞧在眼里急在心上,忽地噗通一声跪在了王广和面前,王广和与董心五两人未料到夏姜来此一著,惊得张大了嘴巴,王广和待她像自己的闺女,平素视为掌上明珠,哪捨得让她跪下,挣开董心五的手臂伸手搀向夏姜,夏姜眼角莹莹:“师兄,不能再拖了...” 王广和一愣,他的手僵在半空,夏姜道:“依靠你我之力什么时候才能破解蛊毒,这期间要死多少人。若无石师兄鼎力相助,京城之中要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师傅耳提面命,这些你都忘了吗?!” 一番话说得王广和面红耳赤,他的脸色鬆动了,而董心五和一眾护卫捕快们则目光复杂地看著夏姜。 王广和定了定神,他忽然扬声道:“石云,你且站下!” 石云已走出老远,闻声迴转过身挑衅地看向王广和,而后者则正了正衣襟,一躬到地:“请你以苍生为念,慨施援手,算我求求你了。” 石云有些迟愣,这是他未曾料到的结果,他在犹豫。 夏姜挪动膝盖,一个头磕在地上:“师兄,请你帮帮我。” 董心五望著这个女子的后背,单薄而纤弱,看著令人心疼,不知为何他的眼角竟有些湿了。 护国寺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与往日的繁华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阿彩默默地站在远处看了好久,她想起前两日在此处与宝翁閒逛的场景,那时她无忧无虑,儘管偶发思乡之情,但有宝翁在她仍然是只快乐单纯的小蝴蝶,可今天的她却不敢这样想了,甚至炽热的阳光也不能令她有丝毫暖意。 “阿彩,你走得太远了,这里不安全,还是儘早回去吧。”胡佳站在她的身后,紧张地盯著护国寺门前巡视的兵丁。 阿彩回过神来霍地转过身,胡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两人目光相对,少女的气息迎面而来,粉黛娥眉钟灵毓秀,尤其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能勾人一般,胡佳的目光划过她的脸颊与胸前坟起:“你...” 阿彩启齿一笑,整张脸灵动了起来:“胡大哥,你护我安全,我要说声谢谢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胡佳被她的美貌吸引,短暂的愣怔之后才回过神来,匆忙应道:“这是分所应当,不用说谢。” 阿彩道:“你与其他人不同,与青木不似一伙,与念文哥哥看起来也不是一路人,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胡佳惨然一笑:“无家可归之人。” 阿彩道:“在我看来,你却是个好人,毕竟在积水潭的粮船之中,青木那人欺负我,你曾试图救过我。” “好人?”胡佳自嘲地一笑。他害死了徐开龙夫妇,害死了寨中的长辈好友,如今连个家都没有,只能做个寄人篱下的狗,“好人”这个词实在与他相去甚远。 阿彩点点头,幽幽地道:“你可愿意告诉宝翁在船上究竟是怎么死的?” 胡佳的腮帮子一抖,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阿彩却不为所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胡佳的反应。胡佳顿时感到口乾舌燥,他支吾道:“你哥哥確实是被鹰爪子害死的,切莫疑神疑鬼的...”他不敢再接阿彩的话茬,转移话题道:“出来的够久了,还是儘早回去吧,邹念文也该回来了。” 阿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却也没再追问,她摇了摇头:“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谁?”胡佳眼中充满了警觉,他一直认为宝翁死后阿彩便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她暗中另有同伴,这不由让他提高了警惕。 阿彩淡淡地道:“便是昨晚我们在王府旧宅遇到的那位姑娘。” “她?”胡佳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要作什么?” 阿彩想起了昨夜陆诗柳的张皇无助:“救她。” 胡佳啼笑皆非,看著小脸紧绷的阿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眼下我们泥菩萨过江,自保尚且不足,哪里来的余力再救別人。况且那女子被一群恶奴囚禁,如何能逃得出来?” 阿彩却摇了摇头:“她是个聪慧的女子,自然有法子。今日不成那便明日,明日不成那便后日,只要我仍在京城,便会一直等她。” 胡佳笑了一下,轻视的意味浓重,阿彩目光坚定,轻轻道:“同为女子,我想帮她。” 第三百四十五章 骚乱 护国寺另一侧,穀雨远远地走了过来,他步履匆匆脸色焦灼,目光在行人脸上逡巡。阿彩只和陆诗柳约定在护国寺门前相见,这也是她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地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细节,穀雨甚至对方的相貌都不知道。 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陆诗柳亲自前来现场指认,但她突遭大难又受过非人的虐待,穀雨实在不忍心再让她经受波折,是以只能按照陆诗柳的描述將几人的相貌记下了这才急奔护国寺而来。 此时临近晌午阳光炽烈,穀雨白纱蒙面,热出了一身白毛汗。见旁边的茶铺仍开著门,正想要进门討一杯水喝,却听得身后人声鼎沸忽然热闹了起来,穀雨听得声音有异回头看去登时嚇了一跳,只见一大群閒汉打扮的男子吆五喝六地从他身后赶来。 为首一人四十余岁,满脸横肉坦胸露乳,一看便是不好相与的。他撇了一眼穀雨,穀雨不明其意,连忙避在一旁,一群人与他擦肩而过,直走到护国寺门前这才停下。 那为首的汉子一个箭步窜上石阶,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將寺门砸的山响。 “砰砰砰!”过不多时,寺门开了一道缝,一名小沙弥探出脑袋,瞧见外面好大一群人不禁嚇了一跳:“各位施主,有何贵干?” “借你宝地避避风头!”汉子直截了当。 “什...什么?”小沙弥傻眼,汉子梗著脖子道:“没看街上乱成这样吗,到哪里都有危险,出城也出不去,反倒是你们这帮禿驴的老窝最是清净安全,还不给大爷让开去路?!” 他这句话一出,身后的閒汉齐声鼓譟起来,纷纷大喊道:“放我们进去避难!”“老子要活命!” 说著便要挤进来,寺门瞬间大开。小沙弥嚇得连连后退:“此乃佛门清修之地,不得造次!” 閒汉们不容分说便要闯入寺门,穀雨眼看要糟,连忙一个箭步挤上台阶拼命挤到门前伸手拦住:“我看哪个敢放肆!”他身量不高,閒汉人又多,力气全加在了他的身上,穀雨闷哼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紧咬牙关坚挺著。 为首的那名閒汉冷笑地打量著他:“哪里来的臭小子,赶挡大爷的去路,活的不耐烦了吗?” 穀雨嘶声道:“我乃顺天府捕快,擅入寺门衝撞出家人,我可以抓你们!” 那閒汉先是一愣,后又嘲弄道:“城內乱成这样不见你们维持秩序,街上打砸抢烧不见你们抓人,哥几个不过是想寻个稳妥法子活下来,你便要抓人,你们当差的还要脸吗?” 一番话说得穀雨面红耳赤,那閒汉见他神情更加囂张:“让开,否则別怪哥几个打你一顿。”小沙弥见势不妙,撒腿便往后跑。 护国寺门前的骚动很快吸引了行人的注意,不少人停下了脚步向石阶上看来,只见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围在寺门前,群情激昂,门口似乎有人制止,只是因为个子矮,身影被那群閒汉挡住。 离此不远的一家仍在营业的食肆中,胡佳手臂搭在窗台上探头向外看著,脸上儘是幸灾乐祸的表情。阿彩脸色却越来越焦急,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却迟迟没有看到陆诗柳的影子。 护国寺的住持叫做了尘,听得前院沙弥来报,急忙从禪房中走了出来。门前已乱作一团,喧闹之中一名少年背对著自己,倔强地挡在閒汉之前,不让其跨过半步。 了尘走得近了,双手合十高宣佛號:“阿弥陀佛。” 他底气十足,这一声教寺门前的闹剧瞬间停了下来,穀雨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身披袈裟的僧人站在不远处,身后跟著十余名沙弥,这才鬆了一口气,將手放了下来。了尘走到他身侧,向閒汉道:“这位施主,想在我寺內求生並非不可,有言道:佛不渡无缘之人,诸位可听过?” 胡佳见寺门前静了下来,再没热闹可看,不禁悻悻地缩回了脑袋,他將桌前的一杯水饮尽站起身来:“茅房在哪?” 小二没了往日殷勤,站得离他有些距离,向食肆深处指了个方向:“客官往里走,到头便是。” 胡佳向阿彩道:“哪儿也別去,等我回来。” 阿彩的头探出窗外,看得出神,並没有回应他。胡佳撇了撇嘴,伸了个懒腰向茅房走去。 了尘身形高大宝相庄严,如一尊肉身活佛气势夺人,閒汉心中先自怯了,但仍嘴硬道:“我如何不知,你究竟放不放我进去?” 了尘道:“一切眾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同体大悲,无缘大慈,施主若是真心向善,皈依佛门,我自当寺门大开,放诸位入內?” “什...什么?”閒汉听得云山雾罩,身后一个反应快的悄悄道:“老大,他想让咱们也跟他一样剃度当和尚。” “这...”閒汉迟疑了,他是想保命,可不是想做六尘不染的世外之人。 了尘仍然保持著那副慈眉善目,但语气却已经冷了下来:“护国寺世受皇恩,便是天家每年也会至此祈福。诸位不告而入,可想过后果呢?” 閒汉打了个激灵,避开了了尘的目光,忙不迭地摆手:“算了算了,小的一时糊涂衝撞了大师,告辞告辞!”大手一挥领著人慌慌张张地走下台阶,向远处去了。 了尘双手合十,道谢道:“小施主,多谢你仗义相助。” 穀雨羞赧道:“大师客气了,这是我分所应当。”他心中有事,向了尘拱了拱手:“小子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这厢告辞了。”不待了尘反应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了尘望著他的背影走下石阶这才吩咐沙弥关上寺门,向那小沙弥问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 小沙弥道:“方才他曾亲口说过是顺天府的捕头,名字好像叫...叫穀雨。” “心地良善,丝毫不居功,確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了尘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欣赏道:“改日备份薄礼,谢谢他今日的护寺之情。” 小沙弥躬身应了,了尘又道:“京城忽起波澜,官府若不早早作为,恐怕护国寺也会殃及池鱼,向五城兵马司请求人手在寺中加派防护吧。”他抬起头,看著天空一轮红日,一丝隱忧出现在他的脸庞。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还认得我吗 穀雨出了寺门,站在石阶上举目四望,此时那伙閒汉正气急败坏地向远处走去,四周围观的百姓纷纷让开道路。阿彩等得著急,从那食肆中探出脑袋正向石阶上望来,两人四目相对,穀雨面纱罩面,阿彩没有认出他来。 穀雨的眉毛却攸地挑起,那少女娇媚可爱,似乎在哪里见过,脑海中急急思索,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银鉤赌坊前那名被陈九成劫持的少女,那时记得她是与兄长两人游街,不巧遇到了这桩不幸,陈九成死后两人也不知所踪,没想到却在这里见了面。 他这般想著,快步走下了石阶,径直向食肆的方向走来。 阿彩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神情中充满了慌乱,更多的则是戒备。穀雨在离她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將面纱解下,笑道:“还认得我吗?” 阿彩一怔,但她很快认出了穀雨,欣喜道:“小哥哥,怎得是你?” 穀雨被她的称呼弄得一愣,眼前的女孩明媚如春光,南方的口音软软糯糯:“说来也巧,我正在此处寻人,没曾想却遇到了你,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叫我阿彩吧,你的伤好些了吗?”阿彩注视著穀雨越走越近的脸庞,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他为了保护自己身受重伤的那一刻,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她快步从食肆转出,走到门口与穀雨站了个对面。 穀雨摆了摆手:“好多了。” 他是阿彩在这城中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看到他阿彩的情绪仿佛轻鬆了不少:“那日匆匆別过,还没来得及感谢小哥哥的救命之恩。”认真地向他福了一福,这是汉家女子的礼节,邹念文教过她,今日还是她首次做来,生疏间又带著淡淡娇憨。 穀雨好笑道:“我是顺天府的捕快,救人乃是天经地义,你哥哥呢,当下街上可不太平,怎么就你一人出来?” 阿彩听他自称捕快,神情忽地一凛,抬起头看向穀雨,穀雨见她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上忽地变得一团煞气,不禁嚇了一跳,正要出言相询,忽见她身后人影一闪,穀雨下意识地后退闪身,一名年轻男子挡在了阿彩身前,虎视眈眈地看向自己。 穀雨眯起了眼睛打量著他,胡佳偏头问向阿彩:“他是什么人,你不是说等的人是...怎么是个男子?” 他身材高大,將阿彩挡了个严严实实,阿彩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他是府衙捕快,我们曾见过一面。”语气淡漠,与方才判若两人,穀雨疑惑地看向胡佳身后,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阿彩並没有再露出脸来:“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胡佳点点头挪动脚步,始终面朝穀雨,见阿彩头也不回地走出丈余,正要准备跟上,穀雨忽道:“这位兄台,你们在等什么人?” 胡佳脚步一滯:“等一位故人,官爷不认得的。” 穀雨冷冷地道:“那位故人可是叫陆诗柳?” 话音未落胡佳驀地瞪大了眼睛,便是阿彩也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穀雨,从他嘴中听到这个名字让她微微有些失神:“你,你怎么...” 胡佳的脸色猛然变了,他大喝一声:“快跑!”右手摸向腰间,短刀脱鞘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奔穀雨的面门而来。 穀雨早就防备著他出手,见他突下杀手手腕一翻已將短刀抓在手中举刀迎驾。耳轮中只听得鐺地一声脆响,两柄刀刃结结实实地撞击在一起。 这声脆响让仍处在怔忪的阿彩瞬间回过神来,她的脸色纠结万分,拔腿向远处跑去。 穀雨没想到那叫阿彩的姑娘竟然便是自己苦寻良久的贼人,心中的震惊一点不比阿彩少,眼前的胡佳短刀翻飞,耍得虎虎生风,穀雨不敢再分神,双方拆了十余招,穀雨瞅准机会飞起一脚將胡佳踹翻在地。 胡佳倒飞而出跌倒在地,不等起身穀雨已飞扑而至,胡佳嚇得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手中短刀化作匹练,脱手而出直奔穀雨面门而来,穀雨身处半空陡见暗器忽至连忙扭身躲避,短刀擦著小腹飞出,一阵刺痛袭来,穀雨狼狈地落在地上,胡佳揉身而上,右掌挥出拍向穀雨太阳穴,穀雨忽地矮身抱向胡佳的下盘。 胡佳被他凌厉的打法弄乱了章法,慌忙向后退去,穀雨出手如电已將胡佳的大腿抱在怀中,胡佳大惊失色,忽地脚踝传来一阵又麻又痛的疼痛,他惨呼一声扑向地面。 穀雨从地上爬起回头看向胡佳,胡佳侧躺在地上,脚踝处鲜血淋漓,他抱著小腿,脸上痛苦狰狞。 穀雨在靴底將刀刃上的鲜血抹净,转头看向阿彩,那个小巧轻盈的身影恰巧正慌慌张张地拐过巷角。穀雨向呻吟的胡佳看了一眼,拔足向阿彩追去,联想到阿彩的南人身份,一个令他惊悚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压抑著內心的焦灼飞身追去,刚拐过巷角忽然一道黑影袭来,穀雨大惊失色慌忙举刀格挡,只觉得腹部如被一头野马迎头撞上,他闷哼一声瘦弱的身体如断线纸鳶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只摔得他头脑发昏眼冒金星,还没等爬起身那黑影已如闪电般欺至身前,穀雨侧身向旁一滚,躲开对方势大力沉的一脚。 他翻身而起,一手持刀,一手护在头前,虎视眈眈地看著对方。 对面那汉子身材高大瘦脸薄唇,正是邹念文。不远处阿彩靠墙站著,神情紧张地看著两人。 穀雨沉声道:“你是什么人,这场蛊毒可是尔等施为?” 邹念文一言不发,长腿一摆直向穀雨而来,对他手中的兵刃视若无物。 董心五给穀雨开了一年小灶,拳脚骑射毕生所学只要会的一股脑都教给了这个老徒弟,穀雨也明白师傅的苦心,日夜勤练从不敢有半分鬆懈,至如今小有所成,寻常的高手也能过得两招,但这邹念文的武艺比之他以往打过交道的对手强了不知多少,一拳一脚看似稀鬆平常,但讲究的却是硬桥硬马,没有半分虚招,出手狠辣招招取人性命。 几招下来穀雨额头鬢角已见了汗,邹念文冷冷地观察著他,忽地探出两指抠向穀雨的双目! 第三百四十七章 故人 穀雨眼疾手快,眨眼间已將短刀横在身前,邹念文双掌一晃,架住穀雨的胳膊,却是要空手入白刃。 穀雨被他別住手腕,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对方怀中栽去,邹念文右掌掌缘如锋利的刀刃向穀雨咽喉削去,这一掌势大力沉,若被削得实了,恐怕穀雨便要当场气绝身亡。 耳旁阴风忽至,激得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生死攸关之际忽地一声尖啸,一支箭羽破空袭来,直奔邹念文的后心! 邹念文身后如长了眼睛,身子向旁一避,那箭头不偏不倚直向穀雨而来! 嚇得他哎哟一声,身体猛地向后栽去。 “兀那蟊贼,还不束手就擒!”说话的却是黄自在,五城兵马司刘永吉的亲兵,手中擎著一张黄梨硬弓,又是一箭射出,率领著十余人直奔两人而来。 邹念文连忙侧身躲避,见来了援兵,知道今日已討不了好,一个箭步窜到阿彩面前,架起她的胳膊快速逃离。阿彩回过头看著穀雨,眼神复杂,她身材娇小,柔若无骨,轻飘飘地隨著邹念文去了。 黄自在领著人跑到近前,只见穀雨倚著墙瘫坐在地,肩头上插著一支箭杆,鲜血洇透了衣裳,目光呆滯地看著地面。黄自在挥了挥手,一队兵丁追著邹念文与阿彩的背影而去。 黄自在蹲在穀雨面前:“小谷捕头,你还好吗?” 穀雨惊魂未定地看著黄自在,又低头看了看肩头的血跡,黄自在尷尬地咧了咧嘴:“抱歉,射得歪了。” 穀雨谅解地笑了笑:“无妨,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尔后心有余悸地道:“那人的武艺出神入化,是我意想不到的。”一想到对方竟然有这样强劲的高手,心中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 黄自在將他扶起:“走,我护送你回公廨。” “带上他。”穀雨指了指远处犹在痛苦呻吟的胡佳。 顺天府值房,石云从夏姜手中接过盛满肉虫尸体的银器仔细观察著:“没想到这虫子繁衍得如此迅速,二代虫也已到了成年期。” 夏姜皱起眉头道:“难道毒性会一代更比一代强吗?” 石云点了点头:“没错,若现在有三代虫,只怕毒性要比二代强之数倍,扩散得也会更快。” 夏姜的脸色铁青:“二代虫现在已是这般恶毒,搅闹得京城大乱,若是有了三代虫...”她说不下去了,石云眼中的愧疚一闪即逝,他环视著床上毫无生机的四人,若无其事地道:“给我看看你的方子。” 夏姜將他引到段西峰床前,把施救的过程详细说了,石云细细琢磨一番:“方向是对的,但加入苦艾草则是个错误,这味药材本身具有毒性,你又引入白蛇舌草用以中和毒性更是错上加错,这两味寻常病症入药尚可,只是非但降服不了夹神蛊,却会增加它的毒性。” 夏姜睁大双眸:“怎...怎么会?” 石云嘆了口气:“你们所学的皆是王者正道,用药皆有定数,默守陈规不免落入窠臼。但是夹神蛊却是世间少有的阴毒之物,並不能以寻常用药思路忖之。唔...”他当初饲养母虫之时便苦思破解之法,药方在脑海中已推演过数次,只是无法得到印证,看著段西峰几无血色的一张脸默默沉思片刻:“將苦艾草与白蛇舌草换下,你这里可有乌拉与金牛七?” 夏姜快步走到角落中在摆放杂乱的药材中一通翻找,尔后惊喜地道:“有。”石云將用药配比详细与她说了,夏姜用心记下,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等等...”石云却又唤住她,夏姜疑惑地看向他,石云移开目光:“你...你大师兄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夏姜猜不透他的用意,只是如实道:“大师兄辛苦打熬良久,身子骨撑不住,几度昏迷,董捕头怕他出事便找府中护卫给他寻了一处空置房舍。” “哼,”石云撇了撇嘴:“一把老骨头,心中还没个数。” 夏姜蹙起秀眉:“他不忍见百姓受苦,忙个没日没夜,没有这样的医心便是妄称东壁堂的堂主。”她气咻咻地说完,正要拔腿出门,忽地又停下转过头看著石云:“別忘了,你曾经也是东壁堂的人。” 石云张著嘴巴看著夏姜出了门,苦涩地砸了咂嘴,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院子外,梁岩站在董心五身后,而高强与周围则站在院外稟报著进度,各处城门均已知会,城门官严防死守只许进不许出,城內各坊均已张贴告示,各坊正也得到了告警,但眼下情况並未得到好转,蛊毒仍在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囂张而蛮横地扩张,而且另一件大家都不想要发生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高强语气艰难道:“街面上已然乱了套,有那心怀叵测的小人便趁机打砸抢烧寻衅滋仇,不少商铺都遭了殃,甚至连富贾人家的私邸也被乱民私自闯入...” 周围也道:“一上午来顺天府报案的就有四五十起,商人私產遭人劫掠,良家妇女年幼孩童无故失踪,聚眾闹事廝打斗殴时有发生,仅余的快班弟兄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提心弔胆自己会否身染蛊毒,压力著实大了些。” 董心五脸色沉重,但眼下又並无更好的办法:“有司可说了什么?” 周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三两句便打发了,只教我回来等候消息。”说著一脸忧色地道:“眼下只有顺天府衙与五城兵马司在街面上维持秩序,人数看似不少,但与京城百万人眾相比不过杯水车薪,也不知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衙门都躲哪里去了?” 董心五皱起眉头:“少说没用的。” 周围撇了撇嘴没再继续说下去,高强道:“董捕头,下一步要怎么做?” 董心五吐了口气:“也不知道老么那边怎么样了?”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黄自在搀扶著穀雨走了过来,周围一见大惊失色,连忙迎上前將穀雨接了过来:“老七,这箭伤是怎么回事,哪个混蛋將你伤了?” 黄自在尷尬地一笑:“是我这个混蛋。” 周围“唔”了一声,腮帮子猛地哆嗦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黄自在。 穀雨忙道:“小黄將军也是为了救我性命不得已为之。”紧走几步已到了院门前,董心五正候在门口,夏姜也从火炉旁站起,目不转睛地盯著穀雨,他看了夏姜一眼,向董心五拱手道:“师傅,施毒之人已有了线索。” 说罢分开身后眾人將那胡佳拉到眼前,夏姜见了却是一惊:“原来是你!” 第三百四十八章 线索 夏姜眼见穀雨將一人拖到近前,那脸庞仿佛在哪里见过,细细一琢磨便將此人认了出来:“原来是你!” 穀雨惊讶地看著她:“你认识他?” 胡佳原本耷拉著脑袋,听见两人对话不由地抬起头来,望著不过数尺的夏姜,短暂的愣怔后他也意识到了眼前之人:“夏郎中!” 穀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对地位、身份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人为何会相识充满了疑问,夏姜解释道:“这人是...”她说到此处忽地顿住了,自从朝天寨中回来之后她便忙得脱不开身,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朝天寨大当家,这件事她却是没有想过要告诉穀雨的。她很快回过神,继续道:“这人名叫胡佳,原本是朝天寨中的一名山匪,去年我与季安被掳到山上曾见过此人。” 穀雨不疑有他,紧接著问道:“可他怎地又与这投毒之人混在一起?” “那就要问他了。”夏姜扬了扬下巴。 胡佳呆愣愣地盯著夏姜,这一年多的前尘往事忽地涌上心头,自那夜仓皇下山投了赵先生,弟兄们落入大牢,被赵先生怂恿欲在山寨中夺权,却將叔伯长辈亲故好友推入深渊,到最后走投无路与邹念文並作一伙,做下一连串的逆天之事。 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全身抖索个不停,双腿一软忽地做到在地。穀雨面沉似水地盯著他半晌,疑竇顿生,与周围交换了一下眼神:“押入大牢,即刻审讯!” 大牢之中胡佳双手捂脸不发一言,穀雨站在他的面前,周围身体仍很虚弱,在案后坐著,身边则是一名书记官,將墨研开手中擎笔等待著。 穀雨將胡佳的双手拨开,见他神情委顿,沉声道:“胡佳,既然落到了我们手中,就不要妄想逃脱了。將你知道的说出来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胡佳身体向后靠了靠,缓缓开口:“也罢,落入官府之手好歹胜过整日担惊受怕。” 穀雨挑了挑眉:“哦?” 胡佳直视著穀雨的眼睛:“我本以为我们打家劫舍,已然算作十恶不赦之人,哪知山中土人见识短浅,与他们比起来,我们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周围冷哼一声:“你这样说也不会减轻本身的罪责。” 胡佳瞟了他一眼:“我不自量力毁了生我养我的山寨,將亲朋好友推入无底深渊,那一刻我的心便已死了,是打是罚抑或是砍头,老子都认。只是...”他咽了口唾沫:“只是那帮人的手段更加阴险恶毒,做事毫无良知与底线,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话到此处也无需再隱瞒,胡佳便与朝天寨如何与赵先生如何合作在京城之中打家劫舍,如何在夏姜与姚井儿成婚当日误伤新郎官下山避难,转投赵先生一伙,如何在前几日打劫钱釗生府邸却被识破,兄弟失手被擒,徐开龙自愿入狱,结果反中赵先生奸计,被害身亡。自己如何被其怂恿引狼入室,好好的朝天寨被毁於一旦,而他心中恐惧被逼无奈只得加入赵先生一伙的事情详细说了。 穀雨听得胡佳听信赵先生谎言引外援攻击山寨一段,不由地面露鄙夷,心道:看上去像是个精明人,到底还是被权力迷了心窍。 待等听到率人围攻姚中慧姐弟,吴海潮与夏姜入內营救时却不禁一怔,连忙打住他的话头:“你说的可是夏郎中?” 胡佳点点头:“千真万確,大脑袋领的路,將夏郎中与一名鹰爪...官差带上了山,夏郎中智计百出,若不是她恐怕山寨便要全军覆没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穀雨拧紧了眉头,他忽地想起吴海潮奉命知会东壁堂,却直到第二天才返回,那时他心中有事,又知道吴海潮的惫懒性子,因此对他的理由並未深究,如今看来却並非如此,若真按胡佳所说两人当晚便上了朝天寨,那时间上便说得通了。只是两人为何要刻意隱瞒自己,是否另有隱情呢? 穀雨心中打了个突,他这人心性敏感,为人处世戒备重重,对待身边之人却从不设防,一想到两人可能有事瞒著自己,心中没来由地一阵不舒服。 那边厢胡佳却不会顾忌他的想法,竹筒倒豆子一般继续讲述,將他归入邹念文麾下,目睹宝翁兄妹那些骇人听闻的手段,直到被官差堵在积水潭,宝翁被伤急欲离开,青木出手杀人嫁祸官差,阿彩施毒乱京的种种讲与穀雨听了。 今日全城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哭声连街,胡佳亲眼所见终於情绪奔溃,原本因为恐惧而依附赵先生,如今却更加惶惶不得终日,现在虽身陷囫圇,但內心中却终於得以平静。 他这一年中所经歷的曲折离奇,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穀雨与周围听得目瞪口呆,书记官抖了抖哆嗦的手腕子,一脸愤怒地看向胡佳。 周围早已离了座位,站在穀雨背后,他好容易镇定心神,缓缓问道:“这赵先生究竟是谁,他们向京城百姓施毒到底是出於什么目的?” 胡佳摇了摇头:“这赵先生神出鬼没,从未向我表露过身份,即便是大...徐大当家也不曾知晓,我那时年轻气盛,徐大当家曾告诫於我,赵先生手眼通天,背后的势力非富即贵,严令我不得与他走动过近,只是我那时利慾薰心哪里听得进去,並未放在心上,以致酿成了今日的祸端...” 说到此处悲从中来,忽地双手捂脸,泪水从掌缘汩汩而出。 周围与穀雨对视一眼,周围砸了咂嘴,穀雨向他摇了摇头,待胡佳心绪平息过后这才问道:“那他可说过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胡佳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这却不知。他这群手下成分极其复杂,宝翁兄妹来自云贵一带,邹念文另有主子,青木一伙则是来自江浙一带的流寇。那邹念文似乎是知道內情的,但他从未將我们视作自己人,更不会將真实目的告知。” 穀雨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回答,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即便不说,以现在的阵仗也知道图谋不小。”他看向胡佳:“胡佳,现下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愿意?” 第三百四十九章 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胡佳透过泪眼瞟向穀雨。 穀雨点点头:“对方的蛊毒实难破解,京城百姓危在旦夕,我们要找到对方,你可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胡佳犹豫半晌:“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周围皱起眉头:“你还想留条性命?不要多想了。” 胡佳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便是砍头我也认了,不敢有丝毫妄想。只是...”他怯怯地看向周围:“围攻朝天寨那晚我並未见到老娘,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死是活,劳烦各位帮忙找找她,若是侥倖得活,我也就安心了。” 周围张了张嘴,显然没有料到胡佳提出的是这样一个条件,穀雨道:“我答应你。只是城门现下已关闭,纵使我是顺天府的衙役,也无法出城。这事只能容后再做。” 胡佳打量著穀雨,眼下他已別无选择,咬著牙道:“我信你。”他看向书记官:“给我一副纸笔,我將那邹念文的住址画给你。” 穀雨招手唤过书记官,將纸笔递给胡佳,胡佳头脑灵活,虽只在这新宅中住了一夜,便已將方位摸了个门清,在纸上刷刷点点很快便匯了出来,穀雨拿在手中看时却见街道、房舍、周边显著的建筑特徵描绘得一清二楚,周围凑到近前看得连连点头,穀雨將纸折好收入怀中,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慢著,”胡佳却又唤住了他,穀雨疑惑地转过头,胡佳道:“那叫阿彩的姑娘並非坏人,似乎是父母被邹念文所制,才不得已入京作乱。宝翁身死真凶乃是青木,这姑娘一腔仇恨全撒向官差,至今仍被蒙在鼓中,却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周围冷笑道:“问问这城中无辜死去的百姓是否同意?” 胡佳大张著嘴无言以对,穀雨对阿彩情绪很复杂,他在周围的胳膊上拉了一把:“走吧。” 董心五仍等在值房的院门口,高强领著人则站在另一侧,穀雨与周围匆匆赶至,將审讯的结果说了,董心五急道:“那还等什么,快召集人手將眾贼抓回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伴隨而来的是一声高喊:“董捕头,大事不好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董心五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正是先前那名尾隨王忠仁而去的那名捕快,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穀雨面前:“小谷捕头,王忠仁刚在医馆中安顿下来不久,便有一伙人闯了进来不容分说拖起人便走,我现身阻拦却被人打翻在地。” 穀雨听得双目圆睁:“那你可亮明了身份?” “现身之时便已表明身份,还是免不了一顿打...”那名捕快哭丧著脸:“我本想回到王府旧宅向您通稟,哪知那院子中早已人去楼空,咱们翻出的证物不翼而飞,便是庞大哥和孙大哥也不见了踪影!” “什么?!”院中眾人炸了锅。 穀雨喃喃道:“怎么会,究竟是谁...”说到这里不禁停下了:“难道是王立琦发现了不成?!” 董心五道:“周围!” 周围一怔,下意识地应道:“有!” 董心五道:“速去王府老宅,看看还遗漏下什么线索,务必將庞孙二人及遗失证物找回来!” 周围为难地看向穀雨:“老七面对的敌人更加恶毒,我担心...” “穀雨这里我自有安排,还不快去!”董心五截口道。 “是!”周围看了一眼穀雨,领著人匆匆去了。 穀雨面色苍白,喃喃道:“师傅...” 董心五面沉似水地看著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擅离职守?” 穀雨翕动嘴唇:“我在搜查王府老宅之时恰好碰到了一名相熟的女子,那时她正被王忠仁所掳,我將她救了下来...” 门口的这一场突变,坐在火炉前的夏姜早已察觉到了,她扭头看向穀雨,目光中充满了不解。 董心五痛心疾首道:“你这个糊涂蛋,为了一名女子致现场於不顾,如今证物及两名同僚下落不明,你可付得起责任吗?” 穀雨脸色涨得通红:“那女子无辜被擒,生命危在旦夕,我总不能弃之不顾...” 董心五气得脱下靴子向穀雨扔了过来,穀雨连忙躲避,肩头的疼痛让他行动迟缓,那靴底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他的下巴,董心五指著他破口大骂:“放你的屁,城中百万百姓那才叫生命垂危,为了一名女子延误战机,至今不知悔改,我真该揍你一顿!” 穀雨见他动了肝火,也不敢再顶嘴,將那靴子抓在手中,稳定著情绪:“师傅,您別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我这就戴罪立功,唔...”说到此处不由一顿,想起方才也是这般对胡佳说的:“定要將那伙贼人缉拿归案!” 董心五呼呼喘著粗气:“那还不快去,等著贼寇自己送上门来吗!” 穀雨“哎哎”答应两声,董心五指著高强:“高强,把人给我看住了,別再让他犯浑!” 高强正抱著肩膀看热闹,见董心五指向自己,生怕祸水东引,连忙抱拳应了,穀雨小心翼翼地將靴子递到门口:“我给您放这儿了。” 董心五气道:“滚!” 穀雨连忙抱头鼠窜,董心五双手叉腰,气得呼哧带喘,夏姜走到门口將靴子捡起蹲在董心五面前,董心五连忙蹲下身子:“这靴子脏得很,老汉自己来,莫污了你的手。” 他从夏姜手中抢过靴子自己穿了起来,夏姜道:“您老消消气,穀雨並非不识大体之人,他这样做想必也有苦衷。” 董心五气怒未消:“他识个屁...他识个什么大体,一天天不够添乱的,”脸上现出疑惑:“这小子一天天忙忙碌碌的,过的是两点一线的日子,又是从哪里认识的相熟女子,奇哉怪也?” 夏姜愣了愣,方才发生爭执时穀雨情绪激动,脸色涨红她是看在眼里的,她对穀雨的了解与董心五別无二致,对凭空多出来的这个“相熟女子”也颇为奇怪,她转回身望著穀雨匆匆离去的背影,好奇慢慢爬上了她的心头。 第三百五十章 线索 “可查到这里是谁的宅子?”巷子口穀雨探头观察著动静。 高强站在他的身边,也在探头看著:“房主叫秦波,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铜匠,官府中並未查到其有作奸犯科之举。”巷子中空无一人,高强的语气有些不確定:“会不会贼人早已逃了。” 穀雨拔出钢刀向巷子中摸去:“多说无益,一探便知。” 高强向后挥了挥手,隨即与十余名捕快跟在他身后扑向巷子中最深处的那处人家。 “咣当!”院门被粗鲁地一脚踢开,穀雨一个箭步窜到门內,院子里静悄悄的,穀雨环视一周便向屋內扑去,高强紧紧跟在他身后,大手向左右耳房一指:“搜!” 穀雨一脚將正房的门踹开,钢刀翻飞径直扑了进去,屋中同样没个鬼影,他收了刀,锐利的目光在室內环视,陈旧的摆设、隨手乱丟的杂物与垃圾、凌乱的床褥,高强走了进来:“四下都没有人,想是跑了。” 穀雨缓缓走到床前,探手在床褥中摸了摸,触手冰凉,高强观察著他的动作,沉吟片刻道:“会不会是胡佳那小子骗我们?” 穀雨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他不会骗我们的,他並非那赵先生的嫡系,背叛起来毫无压力。况且他又有求於官府,自然更不敢谎言相欺。” 高强露出遗憾的表情:“但终究还是来晚一步,让对方溜之大吉了。” 穀雨没有回答,他歪著头鼻翼翕动,不知在想些什么,高强疑道:“怎么了?” 穀雨扭过头看著他:“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高强吸了吸鼻子:“一股酸腐汗臭味,除此之外却也闻不出什么。” 穀雨摇了摇头,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冽又幽深的气味,虽然不是郎中,但他因为季安的缘故没事常去东壁堂串门,对草药的嗅觉较之寻常人更为敏感。一边吸著鼻子一边走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径直向东厢房走去。 一进入室內,那股味道愈发浓烈了起来,两名捕快正在房中搜索,瞧见穀雨进来,忙道:“小谷捕头,没有搜到人。” 穀雨见那床上被褥凌乱隱有血跡,心道:莫非是赵银环受了伤? 赵银环等人退到粮船之上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与邹念文一伙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要么受制於邹念文,说不定已遭了对方的毒手,但这一路追將下来却並未见到赵银环的尸首,见到被褥之上的血跡穀雨心中忽然打了个突,他忽然想到了第三种可能性,邹念文既然敢抓官差作为试药对象,那送上门的赵银环又岂有放过之理? 可是蛊毒已然肆虐,为何邹念文还要更多的试炼对象? 穀雨默默琢磨著,靠在门口的墙边,捕快正翻腾著床上的被褥,检查是否有遗漏的线索,枕头也被揭开,枕下露出一截短短的枯枝,看似杂草一般,捕快嘴里嘟囔了一句捡了起来便要向地上扔去。 穀雨眼疾手快,一把將他腕子叼住,捕快嚇了一跳,穀雨已將那枯枝捏在自己手中,见其表面红棕色或红褐色,凹凸不平,瞧著其貌不扬。皮部有类圆形的异型维管束作环状排列,形成“云锦纹”。他凑到鼻端闻了闻,只闻到一股微苦而甘涩的味道,正是先前他在正房中闻到的。 “这是什么?”高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穀雨身后。 穀雨將那枯枝收在怀中:“也不知道算不算线索,带回去让夏郎中看看,兴许有什么发现。” 十王府,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门口把守的兵丁如临大敌,正要上前盘问,却见轿帘一挑,露出了朱常洛的脑袋,兵丁前指的长戟攸地收了回来,顺势拜倒在地:“殿下安好。” 朱常洛的脸色紧张:“开门开门,外面嚇死个人,还是府中最为安全。”他摆了摆手,脑袋缩了回去。 兵丁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吩咐道:“愣著作甚,还不开门让殿下进去。”手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中门大开將朱常洛迎了进去。 偌大的十王府中在此居住的皇子不算多,却也不算少,每个人拥有一套完整的院落,行走往来宽敞开阔,甚至在东北角还有个用於娱乐休憩的广场。车轮在青石板上軲轆軲轆碾过,隨即进了院子,朱常洛缓缓撩开轿帘走了出来,伴当早已先一步跪在马车旁:“主子,您可算回来了,这街上兵荒马乱的,您又去了这老半天,可嚇死奴才了。” 朱常洛踩著他瘦削的后背落了地,心有余悸地道:“只听说街上出了乱子,未曾想竟乱到如此地步,每条街上都有哭天抢地的百姓,这一场浩劫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说著自嘲道:“可怜我手无缚鸡之力,若非如此兴许还能上街帮帮忙。” 伴当从地上爬起来,搀著他的胳膊:“主子,您就別瞎凑热闹了,出了事自然有官府的人处理,咱们不给人添乱便是正理。” 说著话忽然自远处传来一阵阵吶喊声、欢笑声,朱常洛皱了皱眉循著声音向东北角望去,伴当从旁解释道:“是三皇子几个在府中待得无聊,约在一起打马球,您要不要去看看?” 朱常洛想也不想,背负双手向门口走去:“平素里我那几个弟弟各玩各的,少有聚在一起的时间,如今却是难得的机会。” 广场上尘土飞扬,八名骑士高坐於骏马之上,呈两厢对抗之势,球状小如拳在马腿之间穿梭,八名骑士身著短襟小衣手持球伏竞相追赶,频频挥桿打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其中一名骑士胯下骏马颯沓奔驰,从马群中抢出,球伏连连摆动,將那马球拨打如飞,眼见便要到球门处,对方一名骑士抢出,將马身横在球门前,那骑士丝毫不惧,长臂一挥,那马球如长了眼睛一般自对方马腹下穿过,如一枚炮弹般径直钻入了球网。 “好球!”朱常洛振臂高呼,那骑士在脸上抹了把汗,听得场外的喝彩循声望来,却是三皇子朱常洵。 第三百五十一章 甦醒 王府老宅,周围领著人急匆匆地赶了来,他一个箭步窜上了台阶,大门紧闭,门环之上落了重锁。身后的捕快正是先前回公廨报告的那位,名唤吕江,他望著那粗重的锁头迟疑道:“方才我离去时院门打开,怎么短短功夫却落了锁?” 周围懒得废话道:“进去看看便知。”毫不迟疑地抽出钢刀,向锁头用力劈砍,鐺鐺之声不绝於耳。 忽听哗啦一声脆响,锁鼻应声而断,周围伸手將铜锁拧下用力一推,院门大开,周围回身嘱咐道:“不管是谁动的手,但院中的证据想必早已被搜刮一空,劳烦各位瞪起眼细细搜查,不放过一处可疑。” 捕快们点点头,隨著周围鱼贯而入,不待他吩咐分散向院子四处。 后院之中吕江手指指向柴房门前:“小谷捕头那时便是在这里与王家的公子爷发生的衝突,咦...?”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原本地上的一片狼藉却被收拾得平整如初,斑斑血跡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消失无踪,吕江眼珠转了转,忽地向柴房跑去,周围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吕江手伏在门框上,探头向里看著,喃喃道:“消失了,都消失了。” 周围走入柴房,只见柴禾整整齐齐依墙角摞起,直到屋顶。吕江一脸见鬼的表情:“原本这里关押著一名女子,小谷捕头发现她时这柴房之中脏乱不堪,混不似现今这样子。” 周围没有做声,手抚著腰边的柴禾沉思著,不多久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捕快们陆陆续续赶了过来,拱手道:“周捕头,里里外外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找到。” 周围却鬆了一口气,捕快疑惑地看著他,周围淡淡地道:“连柴房都能收拾得一乾二净,何况是其他地方呢,对方既然如此细致,恐怕有价值的线索早已被尽数收走了。” “那怎么办?”捕快问道。 周围冷笑了一声:“我们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却有十足的怀疑对象不是吗?” 捕快迟疑道:“您是说...王立琦?” 周围反问道:“不是他还会有谁?” 捕快咂咂嘴:“无凭无据的怎么上门找他,更何况若真是王立琦所为,恐怕他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应对。” 周围冷笑道:“谁说没有证据了...”他將钢刀一甩,明晃晃的刀刃搁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在眾捕快惊愕的眼神中忽地用力一刺,鲜血登时奔流而出,转瞬间便洇透了衣衫,捕快嚇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著他,周围忍著痛道:“顺天府捕快在老宅遇袭,一路追踪凶手至王府,这证据可充分吗?” 捕快这才知道他的意图,点头如鸡奔碎米,周围望著簇拥在身边的捕快:“动作要快,王立琦绝不会束手待毙,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捕快挺胸应道。 先前那名捕快悄声道:“周捕头,这么做值得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周围没有应声,但目光坚定。 顺天府值房,一碗药汁下肚,夏姜捧著碗静静地站在床前,观察著段西峰的动静。石云则站在她的旁边,显得比她还要紧张。董心五和梁岩则站在稍远的地方,董心五脸色疲惫,但还在强撑著,梁岩劝了半天他仍不肯歇息。 “咕嚕嚕”一阵异响传来,石云靠向床边,將段西峰的衣襟掀开,右手手掌在段西峰裸露在外的肚皮上慢慢摩挲著,更加紧凑的响声传来,一阵快似一阵,段西峰平静而苍白的脸上起了变化,五官在不受控制地抖动,夏姜紧张起来:“师兄...” 石云声音低沉:“没事,药力发挥,正常反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乾涩,显然真实的情绪並不稳定。 董心五慢慢地走上前,石云余光瞟见了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那是出於內心的恐惧。董心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此人自进入顺天府后显得古里古怪,且不说他先前与王广和那一番激烈的爭吵,进入值房以来便闷不吭声,董心五和梁岩上前答话,此人也只是藉故迴避,看起来並不愿意攀谈。 只是眼下董心五的心思全放在了段西峰身上,是以並没有在意,他绕到床的另一侧抓住了段西峰的手掌,触手冰冷。隨著药力的发挥,段西峰腹中的轰鸣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五官更是抖索个不停,喉间上下翻滚,石云瞧了半晌,忽道:“快,拿水盆!” 夏姜见他神色,便知道事情起了变化,只是不知是好是坏,手脚麻利地將床底的水盆取出,段西峰嘴巴已鼓了起来,石云立即俯下身去抄过他的胳膊,將他的上肢拽向一侧,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夏姜的水盆递过来,段西峰哇地一声將好大一口黑色的血液吐將出来! 石云一手抄著他的胳膊,一手轻轻拍打著他的背,段西峰哇哇狂吐不止,浓烈的腥膻之气瞬间瀰漫了整间屋子,不一会儿的功夫水盆中已盛满了小半盆黑色的血液,再往后吐便是胆汁和酸水,石云这才住了手,示意夏姜將水盆拿开,托著段西峰的后背让他轻轻依靠在床头。 段西峰缓了半天,轻轻睁开了眼睛,环视著聚集在床边的眾人,半晌后视线聚焦在董心五身上,声音嘶哑地道:“师傅,我这是活了吗?” 董心五紧紧攥著他的手,还未来得及说话,远处的梁岩忽地哇一声哭將出来,董心五眼角含泪:“你活过来了。” 温暖透过董心五的掌心传递到自己的手掌,段西峰用力地回握著董心五:“侥倖得活,看来老天爷不愿意我死。” 董心五感激地看向石云:“石大夫,看来你的药剂奏效了。” 石云冷冷地看著两人:“別高兴太早,这位仁兄不过身体强健如牛,病发时间又短才会那么快醒来,换作別人可就不一定了,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董心五不禁一怔,石云转回身,目光投向另外三人,那是吴海潮、梁小彤以及秦广胜。 第三百五十二章 何首乌 “师傅,我回来了。”穀雨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董心五向段西峰道:“你好好休息。”鬆开手走向门口,一眼便瞧见穀雨踮著脚向里看著,面色焦灼,自从蛊毒发生后,这孩子便一直绷著脸,见不到一丝放鬆。他快步走出房门,不待穀雨说话便道:“西峰醒过来了。” 穀雨原本阴沉的脸上忽然明亮了起来:“真的吗?” 董心五点了点头,快步来到院门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穀雨的脸色瞬间掉了下来:“教师傅失望了,我们赶到时人早已逃得没影了,”从怀中拿出了那截枯草:“只找到了这个,我见其形状特殊便拿了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夏姜將水盆中的污血处理乾净,又净了手,两手悬空抖楞著走了出来,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夏姜放下手走了过来,从穀雨的手中接过枯草,秀眉微促。 穀雨道:“难道你认识这东西?” 夏姜仔细观察著,见那枯枝切断面淡黄棕色或淡红棕色,基部略呈木质,中空。叶互生,具长柄,凑到鼻端闻了半晌,终於確认道:“此乃何首乌,”看著穀雨茫然的表情:“人参你听说过吗?” 穀雨惊道:“竟然这般金贵。” 夏姜道:“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穀雨便將搜寻过程与她说了一遍,夏姜喃喃道:“莫非是对方匆忙中遗落的,可为什么要用这味药呢,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正在试验解药。”石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什么?”夏姜扭回了头,石云从她手中將那何首乌接了过去,细细端详著:“这是生首乌,常常用於解毒载疟,可是生首乌寒性极重,用之不慎反而会加重病情,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静静琢磨著,穀雨听得云山雾罩,大气也不敢出,过了半晌石云忽地哈一声笑了出来:“是了,夹神蛊生长於阴森苦寒之地,本就属於极阴之物。若是平常寒性药材只怕会適得其反,但制首乌却有造血之效,两种不同的首乌配比使用,既可抑制蛊毒又可补益精血达到新生之效,如此新奇的解法老夫从未见过,妙哉妙哉。” 他说到此处,夏姜已然明白过来:“那这必是解药无疑,可何首乌並非寻常可见的药材,名贵罕见,更何况生首乌及制首乌两种药材合用,更是难能可见,对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石云不以为然道:“东壁堂不就有吗,除了东壁堂之外京城中那几家伺候达官贵人的医馆不也有吗,”他看向夏姜,嘴角有一丝玩味:“即便这些民间医馆都没有,至少有一个地方总是有的,想来你比我更加清楚。” 夏姜面色有些不自然,穀雨却眼前一亮:“既然这些东西寻常难见,邹念文一伙也不是神仙,必然也要通过这些渠道获得,只要我们能查到这两日有谁採买过何首乌就能查到幕后之人,是也不是?” 石云点点头:“確实可以作为一条线索追查。” 穀雨精神为之一振,看向董心五,后者看了看偏斜的一轮红日:“事不宜迟,马上去办。” 夏姜道:“这几家医馆与东壁堂素有往来,馆中的大夫平素也有串联交通,你只需报我的名字,相信对方必会配合。”將那几家医馆与穀雨说了,穀雨默默记著,转回身看向高强:“天色不早了,咱们且分分工,赶在太阳落山前摸一遍。” 高强点点头:“没问题,小谷捕头儘管吩咐。” 高强本想分几个人给他,穀雨想了想:“我一个人足矣。”高强以为对方对自己的人仍有芥蒂,是以也没怎么坚持,领著人匆匆走了,穀雨回身看向夏姜,夏姜有些疑惑:“怎么了?” 穀雨道:“不是还有个地方没有交待给我吗?” 夏姜脸色一滯,穀雨眯起了眼睛,从对方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感受到穀雨的坚持夏姜垂下眼瞼:“太医院。” 穀雨一激灵,目瞪口呆地看著夏姜,夏姜道:“那地方虽不在宫中,但却是戒备重重之地,若非皇亲国戚决计是进不去的。” “这...”穀雨犹豫起来,董心五道:“凡事先不要做假设,把该做的事情先做了。” 穀雨表情沉重地拱手道:“明白了。”转身便要走。 “老七!”董心五忽然抬高了音量。 穀雨疑惑地看向董心五,董心五背著双手:“西峰甦醒,相信海潮几个也不会昏迷太久,贼廝的线索越来越多,將其绳之以法的时候也快到了。別老低著头,这样就看不到前面的路了,把头抬起来,多笑笑。乐观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穀雨静静地听著,他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自己的嘴角上,向上一搓。 这小子很少流露出淘气的一面,董心五也笑了。 “那算是笑吗,比哭还难看,”他伸手驱赶道:“走吧走吧,快去快回。” 石云站在吴海潮的床前,目光依次看向三人,梁岩站在一旁,表情中充满忐忑与憧憬,两手互相搓著,想要与石云说些什么,却有不敢开口。 石云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很希望我快些施药?” 梁岩一怔,忙不迭地点头,石云诡异地一笑:“可又怕我用药不当,反害其性命?” 梁岩的表情仿佛要哭了:“石大夫说笑了,您医术了得,不是已经救了段捕头吗?” 段西峰斜仰在床头,两人的对话他似乎並没有听见,眼神看著屋顶,不久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所有人都在,一切安好,等梦醒了他才发觉凡是与美好相关的事务在那一刻都已戛然而止。他甚至在第一次甦醒之时有些痛恨眼前的夏姜与董心五,好像是这两个人夺走了这一切。 “什么感觉?”董心五不知何时出现在床头。 段西峰迅速回过神来,他尝试著握了握拳头:“好多了,只是气力还没恢復,不能给师傅分忧了。” 董心五给他掖了掖被角:“安生歇著,你那两个师弟虽然及不上你,但也不是庸碌之辈,相信他们会很快带来好消息。” 那边厢夏姜见梁岩被石云捉弄地不成样子,走上前將梁岩挡在身后,皱著眉头看向石云:“收起你的恶趣味吧,这三人拖得一刻,危险便多了一分。” 石云撇撇嘴:“那又与我何干?” “你!”夏姜气结,两只洁白的手掌握紧。 “得得,我救便是。”石云边向外走边道:“只是方才我已经说了,那姓段的不过是身体强健,感染时间又短才有奇效,但换作这三人可不一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失踪 王府气派的门前,周围抚著左臂,他刻意未做包扎,鲜血已顺著胳膊滴滴噠噠流了一身,瞧来触目惊心。吕江一个箭步窜上石阶,砰砰敲打著门板。 出人意料的是片刻后府门便即大开,一名下人张皇失措地探头出来,迎面正撞上一身公服的吕江,不觉一怔:“这...这位大人,可是有事?” 吕江见他神色惶恐,已然生了疑,但仍按照周围之前说的,將眼睛一瞪:“我乃顺天府的捕快,早些时候在你王府老宅遇袭,一路追踪凶手至此,还不快快开启大门,让我等入府搜寻。” 下人看向他身旁的周围,见他浑身鲜血淋漓,嚇得瞠目结舌:“这,这,想必是误会...” “误会个屁!”周围將眼一瞪,上前一步將大门推开:“当差爷消遣你不成,我们现下便入府缉凶,若是让凶手跑了,你就跟我们回衙门!” “我?”下人指了指自己,见眾捕快面色阴沉,哭丧著脸:“各位官爷莫要说笑...” “笑你妈的!”周围已当先走了进去,他那股不管不顾的狠劲迅速感染了其余捕快,如一群猛虎下山扑了进去,小二见势不妙,撒腿便向后进跑去。 周围早已派人堵在后门,是以並不害怕对方逃脱,绕过前院的假山池塘,他向后一挥手:“弟兄们,给我搜!” “我看谁敢造次!”一个中年女子在眾人的簇拥下从月亮门后走了出来,她大约五十岁有余,长得颇为富態衣著更是华贵,此刻正一脸怒容地看著周围。 周围停下脚步,冷冷地打量著对面的这群人。那先前的下人叫囂道:“这是我家主母,尔等还敢放肆吗?” 周围哦了一声,这才知道对面的中年女子便是王立琦的夫人。他丝毫不惧道:“我乃顺天府捕快,奉命缉拿凶手,王夫人难道想包庇不成?” 王夫人见他一身鲜血,眼神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慌乱,可说出的话却让周围惊呆了:“我家老爷与犬子夫妇皆已消失无踪,大人入府缉拿凶手我不拦著,可能不能先帮我找到家人?” “什...什么?!”周围愣住了,起初他以为王夫人在开玩笑,但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却不像作偽:“你且莫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比了个手势,吕江领著人侧身而入,下人还想要拦,王夫人一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轻重,放差爷过去,”下人不情愿地让开了道路,王夫人做了个请势:“大人,借一步说话。” 周围隨她走到一旁,王夫人定了定神才將原委细细道来。原来今日晌午时分家人忽然来报,说少爷在老宅受伤,此刻正在医馆中治疗,王夫人一听便急了,想要找儿媳綺兰商量对策,却发现綺兰不知何时也不再府中。王夫人慌得六神无主,便命管家无愁將王立琦从公署唤了回来,王立琦一听更是脸色大变,匆匆安慰了王夫人几句便领著无愁向老宅去寻儿子。 王夫人初时还算镇定,可直等到日头偏西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再命人去老宅和医馆中搜寻,儿子儿媳和丈夫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一府顿时乱了套,正在惶惶不安之时周围领著人上了门。 王夫人將事情说完,急得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我家老爷刚直不阿,儿子虽不成器,却也不是作奸犯科之辈,伤害大人的凶手逃入我府,想必只是一场误会,但我家人无故失踪却是千真万確的,还望大人不辞劳苦,帮我找到他们。” 周围正在消耗著这些令人震惊的消息,在此之前他预想到王家可能会狡辩可能会蛮横阻扰,却唯独没有预料到可疑的对象会失踪。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吕江很快折返回来,凑到周围耳边:“府中確实没有找到这三人。” 王夫人却听到了,颤抖著道:“大人,我岂敢拿家人性命开玩笑。” 周围直勾勾地注视著她:“你最好不是骗我,否则即便王大人身为堂前官,顺天府也不会轻饶了你。” 王夫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若有半分虚言,老身不得好死。” 话到此处周围心中已有了数,此事不过两种可能,一则王立琦自知事態败露,负罪潜逃,但是即便要逃为何要將儿子儿媳一併牵扯进来,二则另有人將王立琦三人秘密劫持藏了起来,两厢比较反而后一种更为可信。想通了这一点,隨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疑问。 究竟是什么人掳走了三人,莫非是邹念文一伙?但若是王立琦露了马脚,最好的方式难道不应是直接杀人灭口吗,为何还要费劲周折將人掳走? 这其中最蹊蹺的还不是此事,而是一个人。 周围问道:“王公子的夫人叫什么,哪里人,为何她也会无端失踪?” 此事涉及女眷隱私,王夫人將周围邀请至厅,吩咐下人上了茶,將其余人等屏退这才道:“我这儿媳闺名綺兰,人不仅长得美而且心地善良,”说起儿媳王夫人有掩饰不住的骄傲:“綺兰出身名门,叔父乃是当今成国公。” “成国公。”周围复述了一遍,心头不免一惊。当今在世的勛贵已不多见,自建文四年第一代成国公朱能受封起,荫福至今已有两百个年头,实属当朝底蕴最为深厚的世家。 朱能以能征善战闻名於世,传至这一代成国公朱鼎臣时虽已久不上场为战,但官家准许府中可配亲兵,不得不说皇眷盛隆。没想到这綺兰竟是出身勛贵之家,事情越发棘手起来。 周围定了定神:“那她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王夫人脸现迟疑,显然拿不准周围的意图,周围也不打算瞒她:“若说王大人与王公子被人所掳尚在情理之中,但小王夫人一介女流,平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无端失踪,却是令人摸不著头脑。” 他这样一说王夫人也发觉事情並不简单,她想了想走到门口,將一名下人唤到近前:“快,將红杏那丫头喊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丫鬟 丫鬟红杏战战兢兢地刚一走进厅,无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红杏看上去有些羞赧,她低垂下头紧走两步跪地请安:“主母,您找我?” 王夫人见她脸色紧绷,便柔声安慰道:“红杏,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如今顺天府的捕头当面,他们有几句话要问你,你且不要紧张,只需如实讲来,知道了吗?” 红杏声如蚊吶:“知道了。” 周围走到她面前,见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清秀可人,只是脸上的惶恐与戒备显而易见,他清了清嗓音,问道:“红杏,我来问你,你是几时发现少夫人不见的?” 红杏战战兢兢地回道:“辰时之前我还见过小姐,吃过早饭后少爷出门后小姐便回了房,我见小姐心神不属,跟她说话也不回应,想是天气渐热伤了神,便去灶房安排厨下准备凝神汤,哪知等我回来她便不见了踪影。” 周围皱起眉头道:“你说少夫人心神不属,可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红杏道:“我问过了,可小姐什么也没有说,问得多了她便不耐烦起来,奴婢也不敢再问。” “她平素便是这样的吗?”周围追问道,他愈发觉得这朱綺兰可疑起来。 红杏摇了摇头:“昨日还好端端的,只是今晨不知何事便是这副样子了。” “唔...”周围沉吟著,他在思索,红杏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偏过了头去。周围忽道:“红杏,你可是跟隨小姐过门的通房丫头?” 他这句话问得既直白又略显无礼,红杏脸色涨得通红,咬著牙点了点头。 “这样问你別见怪,”周围声音低沉:“实话跟你说了吧,王郎中犯了事,我们当差的正在全城锁人,王少夫人也在抓捕之列,此事非同小可,你与你家小姐想来也是多年感情,若不想见她遭难,还要如实相告。” 他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嚇得王夫人腾地从椅中跳起来,向周围戟指道:“你...你放肆!” 他自曝底细,不止王夫人惊讶,便是身边的捕快也傻了眼,呆愣愣地看著周围,周围却只把眼看向红杏,那丫鬟圆睁双目,嘴唇哆嗦著,一脸的难以置信,她本能地摇摇头:“你胡说,我家小姐才不是罪人,她...” 她脸色憋得通红,这一次更多的却是愤慨:“我朱家做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会胡作非为!” 她说的是朱家,却不是王家。周围眼睛一瞪:“我如实相告,便是顾念国公爷的声望,若非如此早就绘影图形,將你家小姐的画像贴得满城皆知。” 王夫人见周围丝毫没有理会他,心中惊惧更甚,紧走两步竟伸手拽住周围的衣袖,声音也软了下来:“大人,这其中想必有误会,我家老爷向来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怎么会被官府缉拿呢,他...他究竟做了什么事,大人能不能告诉老身说说?”说到后来,语音颤抖几近哀求。 周围毫不客气地甩开她的手,阴沉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一扫而过:“罪名嘛,却是不便告知的,等我抓到他三人你们自会知道。” 他转过身招呼道:“弟兄们,走!” 周围身高体长面相凶恶,但並不是飞扬跋扈之人,他横眉立目地闹了一遭,眾捕快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下意识地跟他耀武扬威地走了出去。 吕江跟在周围身后:“本来是想抓人的,却没想到竟连人也不翼而飞,真是奇哉怪哉。只是这样一来,线索全然断了,头儿,咱们这就回府吗?” “回府?抓不到王立琦,哥几个甘心吗?”周围反问道。 “什...什么?”吕江被弄懵了,他向后看了一眼,捕快也都一头雾水地回视著他。吕江眼珠转了转:“头儿,我见您方才古古怪怪,难道另有图谋?” 说话间眾人已绕到王府后墙,周围摆摆手將三名把守后门的捕快唤了过来,他向吕江齜牙一笑:“老吕,这事有蹊蹺,我心中有个想法,但还不確定。你我且在此安生守著,不久便见分晓。” 吕江嘟囔道:“说话留一半,您可越来越像小谷捕头了。” “屁,那是他像我!”周围在他屁股上虚踢一脚:“都藏好,莫被人发现了。” 钱府此时正在经歷著一场劫难,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抱著古董字画从书房中走出,钱釗生死死地拽住其中一人,大喊道:“抓贼了,抓贼了!” 那人一身閒汉打扮,长得五大三粗,一脚將钱釗生踹翻在地,狞笑道:“你看看街上可有当差的,今天大爷心情好,要不然取你狗命!” 钱釗生圆滚滚的身体在地上咕嚕嚕滚了两圈,正要爬起忽听得对方杀气腾腾的话,不仅嚇得两腿一软,再次跌坐在地,他的狼狈逗乐了对方,他哈哈大笑两声忽地一口浓痰吐出,正吐在钱釗生脸上,捧著字画扬长而去。 钱釗生欲哭无泪,脸上的浓痰也没心思理会,喘了两口粗气忽地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钱釗生“哎哟”一声爬將起来,撒腿便向外跑。 院子中信娥正被三名无赖围做一团,一边调笑一边动手动脚:“哟,大妹子长得怪水灵,一掐一兜水。”“可不嘛,瞧这小手嫩的,瞧得哥哥心里直痒。” 信娥双手环胸,躲避著偷袭的脏手,嚇得尖叫连连,月华和采瑛则躲在屋中,半开门扇探头看著,早已嚇得容失色。 一名无赖眼见信娥身段婀娜艷丽標致,不禁色心大动:“早听闻这姓钱的土財奸猾吝嗇,家中娘子却个顶个地貌美如,如今一见果然传言非虚,”他舔了舔乾涩的嘴唇,忽地一把抄住信娥纤细的胳膊便往怀里拖:“跟哥哥走吧,跟那土財的有什么好,哥哥带你快活!” 信娥嚇得一声尖叫,拼命挣扎,但她的力气哪有成年男子的大,一头栽到那男子怀中,那男子哈哈大笑,毫不顾忌地在其胸臀之处上下其手。 “畜生,还不放手!”一声大喊传来,钱釗生晃动著肥胖的身躯跑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穷光蛋 三名无赖被嚇了一跳,待见到钱釗生却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那抓住信娥的男子待钱釗生赶到近前,忽地飞起一脚,正踹中他的胸口,钱釗生痛呼一声倒飞而出,天旋地转间噗通栽倒在地。 那男子狞笑著看向信娥:“就是这样一个窝囊废,不过有两个臭钱罢了,如今这家里被抢夺一空,老钱也成了穷光蛋,还不跟哥哥走吗?” 拽著信娥便向月亮门走去,钱釗生气得目眥欲裂,忍著胸口剧痛蹣跚著想要爬起身,忽觉喉头髮甜,一口血喷將出来! 三名无赖见状哈哈大笑,忽然月亮门处人影一闪,一个矮小的人影抢了进来,不容分说扑向那名男子,那人眼前寒光一闪,情知不妙,他得意洋洋之际疏於防范,再躲已是不及,胳膊上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哎哟”一声鬆开了手,向地上栽去。 钱氏一把將信娥拉到身后,晃动著手中明晃晃的剪刀,表情凶猛地扑向第二个无赖,那人嚇得哇哇大叫,连连后退,钱氏转向另一个人,厉声尖叫道:“想死吗,我成全你!” 再次扑了上来,那人早被钱氏疯癲的作態嚇傻了,眼见对方擎著剪刀向自己而来,那刀刃上还掛著刺眼的鲜血,后退两步忽地怪叫一声夺路而逃。钱氏浑身颤抖,她两手擎著剪刀转向地上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目露恐惧,抖索地站起:“你別过来,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当真?”他们本是趁乱占便宜而来,犯不上以命相搏,眼见碰上了硬茬子,第一念头便是息事寧人。 “滚!”钱氏用尽全身气力大吼道。 男子浑身一激灵,正撞上钱氏杀气腾腾的眼神,忽地拔腿便跑。 三名无赖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钱氏仍哆嗦著,手中的剪刀却再也拿捏不住,“噹啷”一声掉在地上,身子慢慢软倒在地。在她身后不远处,信娥已哭成了泪人。 “老爷,老爷,你没事吧?”月华和采瑛双双从屋中奔了出来,钱釗生坐在地上,前襟鲜血赤红,脸上仍掛著那口浓痰。 “唔...”月华和采瑛迟疑地靠近,脸上是嫌恶的表情。 “妈的,还不快扶老子起身!”钱釗生气急败坏地道。 月华和采瑛忍著噁心將钱釗生肥胖的身子从地上托起来,钱釗生用袖子將脸上浓痰揩去,走到月亮门口目无表情地看著地上的信娥,信娥听得脚步声,抬起头正与钱釗生居高临下的目光相遇,心中的委屈犹如黄河决堤:“老爷...” 钱釗生的表情很复杂,半晌后他冷哼了一声走出了月亮门。 月华望著他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看向采瑛:“你还不舒服吗?” 采瑛晃了晃脑袋:“八成是染上了,坊间不是说这疫病凶猛异常,老人孩童以及女子正是病症高发之人吗,方才我一阵阵噁心头晕,估计是被那老东西染上病了。” “嘘...”月华扯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采瑛,采瑛噘著嘴:“怎么,本来便是,还不让人说了?” 月华道:“你这嘴可得有个把门的,还不一定是她把疫病带回来的,昨晚你不是还与荣惜去曲家瓦看戏了吗?” 采瑛唰地拉下脸:“有你这般说话的吗?我和荣惜可不干那缺德的事儿。” “哎哟,瞧我这嘴!”月华伸手在自己的嘴巴上虚拍一记:“別在这儿待著了,跟老爷去后院看看去。” 两人边说话边向月亮门走去,采瑛目光盯著地上的钱氏:“平常倒没看出来,装得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动起手来却要人命,这副街边泼妇做派,难怪老爷不喜。” 钱氏低垂著头,好似没有听见。采瑛又看了看信娥,冷笑连声,白眼一翻扬长而去。 院中只剩了两人,信娥哭啼不止,泪眼看向地上的剪刀,她自知清白难保,以钱釗生的性格定然对其生了厌恶,心中灰败,忽地心一横抄起地上的剪刀便向自己喉间刺去! 钱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信娥泪如泉涌:“姐姐,我清白已失,无顏面对老爷,就让我去了吧!” 钱氏眼角噙泪:“说的什么混帐话,犯错的又不是你,凭什么让你搭上性命。”劈手將信娥手中的剪刀夺下仍在地上,信娥如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两手紧紧抓著钱氏的胳膊:“姐姐...” 钱氏压抑著情绪,硬著嗓子道:“不许哭,钱家如今危在旦夕,还有许多事等著我们做。” 信娥被她坚毅的態度所影响,抹了把眼泪:“我听姐姐的。” 后院之中,钱母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睛微微闭著。钱釗生悄悄地走入了门,钱母听得动静,微微睁开双眼,向钱釗生抬了抬手,钱釗生紧走几步来到床前,抓住了钱母的手:“娘,您好些了吗?” 钱母喘著粗气,声音几不可闻:“外面怎得那般吵,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钱釗生不敢让母亲知道外面发生的乱子,只能装得镇静道:“这疫病突发,所有人都没有防备,街上自然乱了些,一早便吵吵嚷嚷的,”他摩挲著母亲乾枯的手掌,只觉触手冰凉:“您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再请郎中。” 钱母道:“娘浑身没有一处舒服的,儿啊,你说我会不会死了啊?” 钱釗生鼻子一酸,好悬没哭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娘说的什么话,您不过是染了风寒,养养便能好,切莫多想。” 说话间月华和采瑛双双走了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不敢靠近床榻,钱母抬起老眼看了看两人畏缩的样子,不满地哼了一声:“人老了,不中用了,迟早是被嫌弃的命,还不如死了痛快。” 钱釗生露出尷尬的表情,钱母却已闭上了眼,钱釗生静静地等待片刻,慢慢地抽出了手,钱母仍然不觉。钱釗生慢慢后退,向月华和采瑛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地出了门。 采瑛迫不及待地道:“老爷,这府里怕是待不长久,咱们还是跑吧...” 话音未落,钱釗生忽地甩手便是一耳光!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逃生 钱釗生蒲扇般的大手结结实实地甩在了采瑛精致的脸蛋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采瑛瘦削的身子滴溜溜打了个转,趔趄著栽出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型,捂著脸难以置信地看著钱釗生。 钱釗生气得腮帮子直哆嗦,用手点指采瑛:“要不是你昨夜偏要去曲家瓦,何至於將疫病带回家中,如今出了事,却只想逃跑,將老子的家业置之不理,似你这般任性妄为自私自利的女子,老子当年瞎了眼才会娶你!” 采瑛定定地看著钱釗生,眼中的惊诧逐渐被怒火取代,忽然嗷地一声扑上前来,照著钱釗生便是拳打脚踢,嘴中道:“老娘瞎了狗眼才会嫁给你,我打死你个混帐!” 钱釗生盛怒之下抽了采瑛的耳光,心中已自后悔,眼见采瑛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袭来,唯恐再次伤到了她,只能狼狈地伸手招架,采瑛嘴中不饶人,边打边叫道:“有本事跟外面的人横去,自己的女人不仅保护不了,还要拿人出气,你这个懦夫!胆小鬼!” 钱釗生被采瑛抢白地面红耳赤,采瑛出手毫不留情,抽得他脑瓜子生疼,心中怒火腾地燃了起来,叫道:“你够了,再不停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回答他的是采瑛更加歇斯底里的殴打,钱釗生忍无可忍举拳还击,两人廝打在一处。月华幸灾乐祸地看著眼前一幕,嘴中喊道:“別打了,老爷,采瑛,快快停手!”但身体动也不动,站在远处看著热闹。 “够了,別打了!”钱氏领著信娥匆匆赶来,眼见面前一幕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抢上前去將两人隔开,与信娥一人抓住一个向远处扯离。 钱釗生嘴角流血,衣衫被撕得七零八碎,采瑛也好不到哪儿去,云鬢散乱失了往日雍容,虽被信娥拉开,仍气咻咻地瞪视著钱釗生,一副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样子。 这时月华也不好再看热闹,走到采瑛面前,假意为她整理衣衫,采瑛一把將她推开:“就你不是个好东西!” 钱氏正在帮钱釗生擦著嘴角的血跡,闻声向两人看了一眼:“都別闹了,府里已乱成了这样,你们还有心思胡闹,教娘知道了,她身体可受得了?” 她这句话一出,钱釗生懊恼地在头上拍了一记:“被这混帐女人气得忘了老娘。” 钱氏看著他:“当家的,这府中咱们不能待了。” 钱釗生瞪起眼:“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这套宅子你忘了是了多少银子置办的?岂能因这点小事便弃之不顾,”他不满地看著钱氏:“头髮长见识短,从来也没个主母样子。” 钱氏脸色一僵,委屈在她的眸中一闪而逝,依旧苦口婆心劝道:“乱子一起,家奴院工便跑得一个不剩,只剩下咱们这老的老小的小。城中不少富庶人家都遭了劫,咱们钱家树大招风,对於那些閒汉无赖,更是肥肉一块。” 采瑛听到此处,冷哼一声:“你就不能盼咱们钱家点好...” 钱釗生露出思考的表情,对采瑛的搅闹毫不理会:“说下去。” 钱氏道:“以现在的乱象,只要官府不管,那些人绝不会就此收手,走了一批难保不会再来一批,即便咱们將大门紧闭又如何,府內又非铜墙铁壁,架个梯子搭个人墙便能翻进来,到那时会怎样?府中的財物已被洗劫一空,可人呢?” 钱釗生想起方才的险恶,忽地打了个哆嗦,钱氏伸手抓住钱釗生的胳膊,柔声道:“钱没了可以再赚,可咱们这一大家子任何一人若是出了事,都是不能承受之苦,老爷,咱们还是暂避风头,找个稳妥处安安生生待上几日,待风头过去再回来。他们再偷再抢,难道还能將这宅子拿了去?” 钱釗生环视著院中的假山池塘青松翠柏,那可都是了大把银子置办的,如此却要拱手於人任取任夺,心中实是不甘,脸上纠结万分。钱氏轻声道:“就算你不为我们考虑,但娘已身染恶疾,经不起折腾,您就忍心让她老人家担心受怕吗?” 这句话击中了钱釗生,他將眼一瞪:“放屁,老人家不会出事!”沉吟片刻方道:“咱们在鸣玉坊不是还有套宅子吗,虽不及此处宽敞,住一家人足矣,看看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打好包裹,咱们这就过去!” 王府后门,伴隨著“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她紧张地四下瞧了瞧,巷子里空无一人,將衣襟高高竖起快步离去。 在她的身后吕江从巷子转角探出了头,方才那身影走出门来时他便已看得分明,那人正是綺兰的丫鬟红杏。他挠了挠头,转身看向周围:“头儿,你是怎么看出来这小丫鬟有鬼的?” “她是隨著主母嫁到王家的通房丫头,又与王少夫人情同手足,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周围声音低沉地应道。 “就凭这?”吕江道。 周围摇了摇头:“真正让我起疑心的还是我当时出言相激,对方的神色並不是惊慌,而是愤慨。若是寻常女子在受到指控之时,本能地便是恐惧,即便情绪过激,也多是惊恐无措所致,你想想王夫人当时的样子。” 吕江仔细地回忆著,王夫人从最初的色厉內荏到最终低声下气地哀求,与那红杏从始至终的气氛截然不同,周围道:“所以我临时起意诈她一诈,有意將王少夫人绕了进去,谎称她也在被缉拿之列,正如那红杏所说,朱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当真被贴到大街小巷,那国公爷的脸也不用要了。” 吕江点点头:“所以红杏必然会通知她主子...咦?”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来,王少夫人当真有问题?” 周围道:“现下还不清楚,按说王立琦即便与歹人狼狈为奸,怎么著也不会把儿媳妇牵扯在內,这其中內因我也看不真著,”他在吕江肩头上拍了一记:“跟上去看看便知,別让人跑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发现 说话间红杏已走得远了,人影在巷子口一闪消失了踪影,吕江不敢怠慢,向几名捕快努了努嘴,快速向红杏追去,周围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几人身后。吕江也是公门中的老人儿,有他在不至於將人跟丟,只是周围的脸上並不轻鬆,这横生的枝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一时难以琢磨通透。 他边想边跟隨著吕江的背影走上了大街,街面上肉眼可见的萧条,不多的行人不知何时都已在脸上带起了面纱,走动之间儘量保持著相当的距离,唯恐其他人近身。这让见惯了京城繁华的他颇为不適,望著空旷的大街甚至有一丝心酸,儘管他並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 但肃杀的大街也为盯梢增加了难度,平常捕快可以依靠人潮或者商铺掩盖行藏,如今大街上一眼便能望到头,想要藏人可要难得多了,吕江不得不拉开了距离。 红杏神情紧张,不时地四顾张望,但也未能发现吕江等人的踪影。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红杏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她四下瞧瞧见无人注意,三两步上得台阶,抓住门环轻轻叩击,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待看清是红杏时便將大门拉开,红杏闪身而入,大门旋即关闭。 不多时吕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在门前徘徊片刻向远处招了招手,周围抬头看向广亮大门,主人甚至连一块牌匾也未掛出,吕江悄声道:“头儿,怎么办?” 宽敞的厢房中,王忠仁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虽然已在医馆做过包扎,但襠部仍是殷红醒目,嘴中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王立琦坐在床沿,抓著王忠仁的手,脸上儘是焦灼,管家无愁则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头不远处。 王忠仁不住口地呻吟:“爹,我疼。” 王立琦眼角噙泪看向他的下体:“儿啊,你究竟是惹了什么人,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剧烈的疼痛让王忠仁根本听不到父亲的絮叨,他微微睁开双眼,瞟向陌生的环境:“这里究竟是哪儿啊?” “这...”王立琦也很想知道,当他与无愁匆匆赶到医馆,穿过哭天抢地的人群,最终进入病房时,王忠仁已昏迷不醒,那馆长是他的故交,刚结束了简单的包扎,还未等两人寒暄,医馆外忽然闯进一帮五大三粗的硬汉,不容分说將三人抓了便走。 王立琦以为遇到了歹人,连忙表明身份,哪知对方却充耳不闻,將三人掳到这不知名的宅子里,房门一锁人便走了。任凭王立琦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搭理一句。 他心怀鬼胎,对方又未显露身份,只嚇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没有个安稳,正踌躇著如何回答儿子,门外一阵哗啦哗啦开锁的声音,紧接著“嘭!”房门被猛地推开,王立琦嚇得一激灵,仓皇看向门口。 门外走进两人,当先那人正是他的儿媳妇朱綺兰,站在她身后的是名肥硕的中年男子,如一座肉山般堵在门口,他站的地方恰是背光,王立琦眯著眼瞧去,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不禁脸色剧变,如被蝎子蛰了般从床上跳到地下,双膝跪地:“微臣王立琦向国公爷请安!” 管家更是嚇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抖索个不停。 那男子晃动著身躯走到王立琦面前,身后的家將忙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后,男子一屁股坐在椅中,登时盖住了椅子轮廓,瞧著十分滑稽可笑,朱綺兰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旁,看著面前跪伏的公爹。 那男子正是成国公朱鼎臣,他的目光越过王立琦看向床上的王忠仁,而后者痛得昏昏沉沉,一双失神的眼睛望著朱鼎臣,嘴中哼哼唧唧不迭声地呻吟著。 朱鼎臣冷笑道:“王少爷好大的架子。”这句话却是对王立琦说的。 王立琦心中一紧,对方语气不善让他更加忐忑,慌忙解释道:“好教国公爷知道,犬子本本分分不知得罪了什么恶徒,被对方打成了这样,受伤极其严重,並非轻慢王爷。那个...还望王爷能儘快安排郎中为犬子治疗。” “哈哈,哈哈,”朱鼎臣却忽然放声大笑,似乎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转过头看向朱綺兰:“他本分吗?” 朱綺兰咬紧下唇,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王立琦惊疑道:“綺兰,你究竟是怎么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鼎臣拉下了脸:“王大人,你这心中本本分分的好儿子做出的腌臢事可真不少,偏生你这当爹的一无所知,我是信你还是不信?” “什...什么?”王立琦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只看得见儿子呆滯的脸,他回头向朱鼎臣僵硬地一笑:“犬子虽然顽劣,但自幼熟读圣贤书,绝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国公爷误会了。” 朱鼎臣气笑了,指著王立琦,看的却又是朱綺兰:“连自己儿子都看不清,这样的糊涂官竟然还能登堂入室,实乃社稷之患。” 这句话说得太也不中听了,王立琦脸色剧变,正要辩驳几句,朱鼎臣扭过头,脸色已变得阴沉:“王忠仁强掳青楼女,狎妓取乐,此事你也不知对吗?” 王立琦脑袋嗡了一声,他半张著嘴定定地看著朱鼎臣,朱鼎臣凑近他,一字一顿地道:“王忠仁藐视王法,不仅侵犯猥褻女子,更將人私下囚禁,此事是綺兰亲眼所见,你还要辩白不成!” 王立琦整个人似傻了一般,他並非对王忠仁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朱綺兰能被王忠仁蒙蔽,不代表一个父亲也能被蒙蔽,只是想著即便作恶能恶到什么程度,是以也並没有放在心上。 朱鼎臣今日毫不留情地戳穿王忠仁虚偽的外表,王立琦似乎感到一记记耳光毫不客气地扇在他的脸上,若此时有个地缝恨不得当场便钻进去。 朱綺兰则双拳紧攥,全身筛动不止,因为气愤和羞耻,下唇已被她摇得青白,她扫了一眼床上的王忠仁:“原本以为他不过是贪玩贪酒,小女嫁鸡隨鸡嫁叟隨叟,隨他碌碌终生我也认了,谁知此子人面兽心,恃强凌弱令人作呕,綺兰出身虽不高贵,但也是朱家的人,给祖宗蒙羞的事儿不敢做,这样的丈夫高攀不起,今日唤你一声王郎中,请您好自为之,请您本分的儿子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第三百五十八章 衝突 王立琦眼巴巴地看著朱綺兰离去的背影,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朱鼎臣轻咳一声,將王立琦的注意力唤了回来,王立琦面现愧色,颤抖著道:“微臣明白了,此事確是我教子无方,辱没了朱家的名声,回去后一定要这畜生痛改前非,好好善待綺兰...” 他说不下去了,朱鼎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王立琦伏低了身子,深深嘆息一声,认命般地道:“待这畜生好转,便让这两个孩子和离,您看如何?” “那是应该的,”朱鼎臣再次把脸凑到王立琦面前,王立琦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目光下意识地躲闪著,朱鼎臣道:“不愧是兵部郎中,这兵法使得当真好,如此避重就轻,难道指望本王就此放过你?” 王立琦心中一沉:“王爷,王爷何出此言?” 朱鼎臣拉下脸:“綺兰尾隨王忠仁去你家老宅,原本只想揭穿他的虚偽面目,可是没想到却撞见了另一幕意想不到的场景,不妨王郎中跟我说说那老宅中热闹非凡,究竟藏的是什么秘密?” 听到此处王立琦已然知道对方的意图,腮帮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老宅只有我留下的几名下人负责平日的洒扫,我俗务缠身,平常是不怎么过去的,定是那几名惫懒下人趁我不备做了什么。” “原来王郎中不仅对自己的儿子疏於管教,对下人也无能为力,这官当得...嘖嘖嘖...”朱鼎臣直勾勾地盯著他,王立琦涨得满脸通红,朱鼎臣继续道:“不过本王却是不信的,王郎中既然这样说那是把本王当傻子了,咱们不如去衙门中说吧。” 说罢作势起身,王立琦变了脸色,情急之下竟然双手上前想要抱住他的大腿,朱鼎臣忽地飞起一脚,踹向王立琦的胸口,王立琦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朱鼎臣身材肥硕,这一脚直如一根粗壮的辕木打在王立琦的胸口,王立琦嗷地一声惨叫,身体向后飞出重重地撞在床沿,隨后扑倒在地。 王立琦只感到天旋地转,背部疼痛欲折,趴在地上久久动弹不得。 朱鼎臣怒容满面,向王立琦戟指道:“混帐东西,当初老子瞎了眼,才把綺兰嫁到你们王家,今天不把你干的事说清楚,老子扒了你的皮!” 管家被嚇得魂飞魄散,眼睁睁看著王立琦勉强支撑起身子,竟不敢出手相助。 王立琦跪回到原地,在流血的嘴角抹了一把:“王爷,立琦官小言微,但心中著实希望大明国祚延绵,所为皆是为江山社稷,既然被您抓到了我也无需隱瞒,只是犬子尚未得到医治,还望王爷体恤小辈救他一命。” 朱鼎臣食指在腿上敲击著,上下打量著王立琦,而后者则毫不避讳地回视著他,朱鼎臣正要说话,忽地门外跑进一名家將:“王爷,捕快找上门了!” 门口喧譁热闹,吕江一只脚踩在门內,对面的门外则是四五名下人,正在拼命阻拦著吕江,眾捕快自然不甘示弱,簇拥在吕江身旁,不断向门中挤压,那门板吱嘎作响,摇摇欲坠。 吕江大声喊道:“顺天府办案,哪个敢阻拦?!” 那与吕江对峙的下人则道:“不用怕,都给我顶住了,否则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周围站在石阶下,从对方囂张的態度他已察觉到异样,在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能如此毫无顾忌,结合綺兰的身份,不得不让他心中泛起了嘀咕。 正在双方撕扯间,院中忽地传来一声:“住手!”声音雄浑,让两方都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 大门中开,隨即一群身著兵甲的军士冲了出来,將捕快推搡到两侧,一名身材肥硕的男子背负双手走了出来,亲兵扬声道:“国公爷当面,还不下跪!” 周围心中咯噔一声,原来竟是成国公朱鼎臣! 他凝目看去,只见朱鼎臣正冷冷地注视著自己,当下再不迟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万福金安!” 吕江等一眾捕快也不敢再强硬,隨著跪倒在地。 朱鼎臣打量著周围:“你是顺天府的捕快?” 周围道:“正是,小的叫周围。” “周捕头,你好大的官威!”朱鼎臣语气不善。 周围愣了一下,他已感觉到对方的敌意:“小的追踪嫌烦至此,不知这宅子的主人便是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嫌犯?”朱鼎臣冷笑道:“这宅子中皆是我王府中人,你是在指摘本王私藏嫌犯咯?” 周围赶忙回道:“不敢,兵部郎中王立琦父子及儿媳妇今晨无故失踪,丫鬟红杏有重大嫌疑,我亲眼目睹她进入这宅子,还请王爷配合顺天府行事,我等確认红杏確无嫌疑,自会將人奉还。” 朱鼎臣道:“想拿顺天府压我?一群杂役还敢在我面前叫囂,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给我將人赶出去!” 周围猛地抬起头,朱鼎臣面色阴沉,一声呼喝左右兵將倾巢而出,周围忙道:“不可!” 兵將充耳不闻,將吕江等人赶出了门,若是捉对廝杀,捕快的身手未必比將士差,只是顾及朱鼎臣的身份不敢还手,被人一股脑地驱赶下石阶。 周围火冒三丈,衝到弟兄们面前:“都住手!”话音未落,脑门上已挨了重重一击,血哗地流了下来。他手猛地摸到腰间的刀柄上,吕江眼疾手快,自他身后一把按住,低声道:“头儿,不可!” 朱鼎臣冷眼看著:“住手吧。” 兵將呼啸一声收了队伍,簇拥在朱鼎臣身旁,朱鼎臣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日且给你们点教训!”他吩咐身旁亲兵:“回府调集精兵,把这宅子给我守住了,若是阿猫阿狗上门,一概给我打將出去!” 亲兵凛然应命,跳下石阶飞奔著远去了。 朱鼎臣再不看周围一眼,袍袖一抖转身走了回去,大门隨即嘭地一声关了起来。吕江从地上爬將起来,见周围额头之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慌得连忙从怀中掏出手帕给周围包扎,身后的弟兄倒在地上痛苦翻滚,呻吟之声不绝於耳,吕江眼泪掉了下来:“我等为保护京师命都不要了,可这群权贵紈絝却將我等视若土鸡瓦狗,这一切当真值得吗?” 周围没有说话,他呆若木鸡地坐在地上,任凭吕江包扎著伤口。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失而復得 十王府,朱常洛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眼见便要到对方的球网,斜刺里一匹白马衝出阻住他的去路,马上骑士正是朱常洵,他牙关紧咬,双腿一磕马腹,胯下马唏律律一声长嘶,身体腾空飞出,径直撞向朱常洵。 朱常洵一惊,连忙兜转马头避让开去,朱常洛哈地一笑,右臂较力球伏如电般挥出,马球如离弦之箭射向球网,朱常洵落马回身,看也不看一桿挥出,只听嘭地一声脆响,硬生生挡住了朱常洛志在必得的一球,朱常洛的喜色还未褪去,那马球已被挡了回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朱常洛仰头追踪著马球的轨跡,见那马球恰好落在对方的马下,急得哎哟一声,想要拨马回救,脑中忽地传来一阵眩晕,身子在马背上摇两摇晃两晃,便向马下跌去。 朱常洵的马身在他身后,瞧见他的异样,连忙驱马上前將他胳膊捞住:“皇兄,你怎么了?” 朱常洛晃了晃脑袋,忽听前方一阵欢呼,原来是对方已將马球打入网內,欢呼道:“贏了!贏了!” 气恼从朱常洛的眼中一闪即逝,他换上了一副苦笑的表情:“愚兄球技不堪,到底把队友拖累了。” 朱常洵安慰道:“不过是打的少了,缺了些许经验而已。我们整日价无所事事,自然玩得熟络,球技却是平平无奇,”他看了看西沉的日头,扬声道:“不打了不打了,咱们吃酒去!” 各皇子纷纷响应:“好,吃酒去!”“这番皇兄请客!” 朱常洛爽快地道:“认赌服输,我请客,都来我的院子!” 朱常洵搀扶著他下马:“皇兄,你身体还成吗?” 朱常洛摇了摇头:“不打紧,想是劳累所致,吃酒的力气还是有的。”他在地上跳了跳,伸直腰杆想要证明自己:“你看,哥哥这不是没事了吗?” 朱常洵站在他的身后,夕阳余暉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他注视著朱常洛的背影,目光诡譎。 顺天府值房,吴海潮呻吟一声悠悠醒转,董心五双手抱臂坐在墙边假寐,闻得声响睁开疲惫的双眼,却见吴海潮正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腾地从椅中跳將起来,倒把一旁闭目养神的梁岩嚇得一激灵。 董心五走到吴海潮面前,仍然带著难以置信的表情,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在吴海潮的面前挥了挥,吴海潮露出虚弱的微笑:“徒儿不孝,让师傅担心了。” 董心五眼角噙泪,將吴海潮的双手拉住,坐在床沿仔细地看著大难不死的徒弟:“你小子身子娇贵得很,等好了得给师傅锻链起来。” 火炉边夏姜正与石云交谈著,两人对乌拉与金牛七的用药剂量还没有达成一致,石云坚持自己的看法,而夏姜则对前番毒药的使用不当所引发的事故颇有顾虑,比比划划聊了半天始终无法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夏姜的脸上终於浮现出一丝烦躁,她用力揉著自己的太阳穴。 石云见她眼中血丝密布,停下了爭执:“师妹,你有多久没睡了?”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夏姜摇了摇头:“无妨,我能撑得住。” 石云切了一声:“多少人是被这句话害了的,撑得住只是一句自我欺骗的谎言。年轻时仗著身强力壮能压住病邪,等岁数大了身体弱下来了,那时病就该找回你了。” 夏姜脑子里还在想著药剂的事儿,对於石云的话並未上心,敷衍地点点头:“唔...可是金牛七即便能镇痛,但药强一分,身体便会多一分反噬,莫不如再安排个方子用以中和?” 石云还想再劝,梁岩已飞快地跑了出来:“两位大夫,海潮醒过来了!” 夏姜惊喜地转过头:“是吗?”將石云一把拖將起来:“师兄,真有你的!” 石云矜持道:“咳,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话还没说完,夏姜已拖著他向屋中走去,石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骤然加快,他的矜持仍在继续:“急什么,一切都在老夫的预料之中。” 梁岩有些好笑,转身回了房间,目光略过正与董心五交谈的吴海潮,向另外两张床上看去,却不禁呆住了。 小彤两眼圆睁,看著头顶的房梁,身体则一动不动。 梁岩像被施了定身法,他目不转睛地看著小彤,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梁岩艰难地开口:“小彤...” 董心五与吴海潮停止了交谈看向梁岩,隨后顺著他的眼神看去,小彤慢慢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哥哥,梁岩颤抖著出声:“小彤...”泪水一瞬间模糊了双眼,原来失而復得竟是这般令人动容。 夏姜和石云放慢了脚步,夏姜一颗悬著心到此时才有了著落,想要说些什么,但鼻子一酸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太医院门前此时重兵把守,不时有行色匆匆的郎中打扮的男子往来进出,穀雨绕太医院走了一圈,找不到突破的入口,他回到正门前,缩在角落中,看著门口把守的兵丁,心中暗自盘算著。 对於医馆的盘查一无所获,到访的医馆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无不予以配合,即便医馆中早已堆满了前来求医的人群,但还是按照穀雨的要求排查採购生首乌及制首乌之人,何首乌本就昂贵稀有,更何况同时採购两种首乌的更是不常见,穀雨按图索驥一家一家盘查下来均未发现作案动机或嫌疑。 正在沮丧之时忽地想到夏姜曾提起这城中还有一处所在,这太医院不仅为皇室成员提供医疗服务,更是贯彻皇帝医药詔令的公署衙门,人命关天的地方自然有兵卒卫护,只是今日不知怎得更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穀雨正在琢磨间,忽听远处蹄声得得,一队顶盔摜甲的骑士从长街尽头直奔到太医院门口这才勒住韁绳,为首一人是个年轻男子,长得高大魁梧,穀雨看清来人相貌,心中不免一惊:是他?! 田豆豆。此人与穀雨有过几次照面,其机敏的应变以及超凡的身手给穀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没想到又在这里遇见了。 田豆豆偏腿下马,轻盈地落地,从腰间抽出腰牌递给对面的兵丁,那兵丁只瞧了一眼便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田豆豆面色冷峻,將腰牌掖回到怀中径直向里走去。 他身后的骑士皆是锦衣卫精锐,隨在他身后浩浩荡荡进了门,兵丁们將门口的马匹迁至一旁,拴在马桩上,一名身著公服的年轻人匆匆向院里走来,一名兵丁拦道:“哎哎,干什么的?!” 穀雨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军爷,我是陪著锦衣卫的田豆豆田大人一道来的。” 第三百六十章 混入 兵丁迟疑道:“既然是一道来的,怎么不与锦衣卫诸位大人一道进去?” 穀雨指指脚下,苦笑道:“您说呢,”兵丁看了看马桩旁的马匹,再看看穀雨满头的大汗,咧嘴乐了:“看来跑了不少路...唔...” 穀雨见他仍在迟疑,忍住心中忐忑道:“我等身怀要务耽误不得,若军爷还有怀疑,不妨將田大人唤出,一问便知。” 兵丁回头看去,只见最后一名锦衣卫人影一闪消失在照壁之后,他可不愿触了对方霉头,把头一摆:“进去吧。” “得来!”穀雨拱了拱手,小跑著钻入了太医院的大门。 太医院中房舍繁多,道路却显逼仄,来往之人全都面罩白纱,走路时儘量避著人,生怕与人发生接触似的。田豆豆走得轻车熟路,七扭八绕来到一处宽敞院落。 太医院院判崔天成忙得焦头烂额,吏目从外边小跑著进来,匯报著皇室中又有哪一位疑似染了疫病,崔天成则根据口述的病症从桌前的药剂中抽出一副至两副,嘱咐服药的方法,吏目接过药剂急急而出。 院使宋左则被三五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围在正中,吵得不可开交。 一名灰白头髮的太医道:“疫病病发时患者四肢抽搐头昏发热,年老者年幼者抵抗半日便没了性命,此病凶险异常,你看看你们开的方子温吞中庸,可能救得了人!” 另一名年纪比他更长的老者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皇家用药当以稳妥为要,摸不清病灶便急著用药,出事了谁来负责,”他说话老气横秋,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小陈啊,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那就等著人一个个死去,什么也不做?!”先前的那名太医道。 “放肆!陈鐸,邱太医比你早二十年进太医院,不要仗著你出身东壁堂,便可以胡说八道!”另一名太医声色俱厉地驳斥道。 那叫陈鐸的太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宋左眼见气氛要糟,连忙出言调和道:“大家也都是忧心苍生,手段不同罢了,当此危难之际,大家还需摒弃前嫌,共同商討出个法子来...” 正说到此处,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宋左住口不言,扭头看去,只见一群彪悍的青年男子快步向自己走来,宋左心中一惊,凝神看去,头领他却是认得的,不由地鬆了口气,露出笑容:“豆豆,你怎得来了?” 田豆豆走到近前,拱手道:“宋伯伯,叨扰了。” 宋左见他神情严肃,混不似往日的嬉皮笑脸,隨即露出瞭然的表情:“宫中传信,要我等准备预防药剂,没想到来的竟是你。” 田豆豆一脸凝重:“不错,陛下十分担心疫病流入宫中,须知大內乃是禁城一座,若有一人不慎感染,恐怕...” “我懂得我懂得,”宋左不敢让他再说下去:“宫里要求的药材都已备足煎好,现在存放在御药房之中,请隨我来。”他做了个请势,回身向崔天成吩咐道:“天成,这里拜託你了,照顾好几位老师傅。” 崔天成百忙之中抬起头,答应一声:“下官明白。” 太医院分为生药库以及御药房,生药房主要用於接收、储存全国各地选送来的药材,而御药房则作为存储成药之用,提督太监名叫方林,此刻正疾声厉色地呵斥著在药架间穿梭的小太监:“阿庆啊,你这马虎的性子何时能改改,这寧心散是放在这里的吗?” 小太监长得白白净净,被训斥得抬不起头,只顾著將地上一摞摞的药方摆上药架。 田豆豆一脚迈了进来:“老方在不在?” 方林抹了把头上的虚汗,皱眉看向门口:“哪个敢消遣洒家?”却见一名皮肤黝黑,身高体长的青年人迈进了门槛,方林三步並作两步,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很狠拍了一记:“兔崽子,有日子没来看我了。” 田豆豆揉了揉肩膀,苦笑道:“俗务缠身,没来得及见您。” 宋左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提督大人。” 方林隨意地摆了摆手,抓著田豆豆的手却没放开,说的仍是家常话:“我瞧瞧,唔...瘦了,好像又长高了,自从你从西边回来咱俩还没见过,没想到你这兔崽子又变了副模样,你母亲可还好?” 被一名老太监问候母亲,田豆豆神色如常:“她很好,我此番回来她还托我给您老带好。” “她是这般说的?”方林狐疑道:“你娘亲可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宋左尷尬地站在一旁,他贵为太医院首脑,但职权与这老太监却不可同日而语,只能静静地听著两人閒话家常,田豆豆瞟了他一眼,收住话头,正色道:“宋大人此番陪我前来,乃是陛下下旨令我將御药房准备的药剂带回宫中,您老也知道京城恶疾忽起,陛下甚为焦虑,片刻耽误不得。” 方林在自己的脑袋上拍了一记:“光顾著与你閒话,却忘了正事。你且等著,阿庆?” 小太监从高大的药架后现出身形,一路小跑著来到方林面前,看了田豆豆一眼这才回道:“乾爹,您叫我?” 方林道:“快去將给宫里备好的药剂取出来...” 小太监答应一声转身便跑,方林忽地叫住他:“回来!” 小太监急忙剎住脚,身子趔趄了一下,狼狈地回过身:“乾爹还有什么吩咐?” 方林没好气地道:“没看到来客人了,也不知道上壶茶。规矩呢?规矩!”小太监哎哎两声,再次飞跑著离去。 方林叉著腰粗声道:“烂泥扶不上墙。” 田豆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阿庆脚底的一双薄底快靴,闻言笑了笑:“不著急。”眼珠转了转忽道:“这孩子累了半天了吧,瞧这满头大汗的。” 方林道:“一早宫中便传来消息,我像个陀螺般忙到现在,连口水也没顾得喝,更何况是他了。” 阿庆看上去笨手笨脚,办事当真利索,不消片刻已將药剂装了满满三车,方林道:“除去宫里所采之数,御药房中仍有富余,若陛下尚有需求,尽可知会洒家。” 田豆豆道:“您放心,我回去定会与陛下说起。方提督办事尽职尽责,急陛下之所急,这些都是陛下看在眼里的。” 方林的嘴巴咧到了后脑勺,故作矜持道:“为君分忧,是老奴的本分。” 田豆豆眼珠转了转道:“街上百姓突遭疾患,市面上的成药早已被抢购一空,既然咱这御药房中仍有富余,要不然...” 方林將手一摆:“打住打住,这御药房名贵药材不计其数,却也不是谁都能享用的,穷人没这个福分,你就不要异想天开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生药库 田豆豆悻悻地住了口,眼睛望向门外,三辆马车已被锦衣卫接管,正徐徐向院外走去,方林拍了拍他的肩头:“此事非是洒家不愿,只要你能说得动陛下,这库房之中的所有药材予取予求。” 说服陛下?田豆豆几乎在这个念头刚生出的时候便打消了。 他將方林的手拨开:“走了。” 方林愣愣地抬著手:“臭小子,脾气还是这么臭。不喝口水再走啊?” 田豆豆头也不回地道:“不喝!” 宋左向方林拱了拱手,匆匆追了上去,一路之上田豆豆始终不发一言,宋左偷眼观瞧,只见田豆豆神情鬱郁,看上去有些不甘心,他轻声道:“宋伯伯有句话说给你听。” 田豆豆低声道:“您说。” 宋左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在御药房討药,此举不可取,即便你与陛下关係再亲近,覬覦皇家之物,难免会授人口实。”他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道:“別看这太医院不大,但水深得很,后宫的人,皇子的人,分也分不清楚,若被人听了去还有你的好?” 田豆豆挠了挠头,诚恳地道:“是我心急了,宋伯伯教训的是。” 宋左嘆了一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只要去大街上走一遭,都会生出你这样的想法。” 田豆豆压低了声音:“您实话告诉我,这场疫病究竟还有多久才能过去?” 宋左一怔,他看向田豆豆,而后者则毫不避讳地看著他,宋左不动声色地道:“想必你已知道这疫病的起因?” 田豆豆点了点头:“有人刻意为之,顺天府已经派人前往有司知会,最先感染的病人就是在公廨中发现的,听说有人劫持了两名公差,设法令其染病,顺天府任忠贤胆小怕事不肯作为这才导致疫病扩散。” 宋左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疫病。” 田豆豆一怔,宋左沉声道:“太医院有一位陈姓御医,出身东壁堂,门中师兄曾与他讲过云贵一带的蛊毒,中毒者的症状与今日百姓之症状十分相似,因他说法太过诡异,太医院並没有採信,但陈御医为人谨慎,从不打誑语,我心中多少是信他的。” 田豆豆半张著嘴,显然也被这设想惊呆了,宋左道:“即使说疫病,已將百姓嚇得不轻,若是蛊毒之说流传出去,恐怕百姓再也难以承受。” 田豆豆艰难地道:“难道別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宋左摇了摇头:“太医院以及京城中有名的医馆皆有医者苦思破解之法,直到现在也未找到。”说到此处不由看向田豆豆,担忧地道:“如今京城乱成这样,难道便没有衙门出面管管吗?” 田豆豆苦涩地一笑:“现如今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刘永吉与顺天府的董心五派人上街驰援维护秩序,其他衙门口的別看平日里耀武扬威,真到了关键时刻自然是能躲便躲,生怕惹祸上身。偌大的京师仅有百十余人东奔西走,相较於百万人眾不过是杯水车薪。” 宋左仍不死心:“陛下怎么说,你们锦衣卫便眼睁睁地看著吗?” 田豆豆摇了摇头:“我早不是锦衣卫的人了,至於陛下嘛...”想起那个將太监宫女拒之门外,將自己锁在深宫中唯恐稍有不慎一命呜呼的皇帝,田豆豆眼中的冷峻一闪而逝:“陛下另有安排。” 他说到此处,眼皮忽然跳了跳,嘴中咦了一声,宋左见他视线越过自己肩头,忙回头看去。此时两人站在离生药库库房不远的地方,院落中绿树成荫,形成了一片小树林,落日余暉洒在树冠之上,微风拂过,树冠上金光跃动活泼多姿。 “怎么了?”宋左收回目光。 田豆豆摇了摇头:“没事,想必是眼了,”向宋左拱了拱手:“您院中公务繁忙,小侄不敢叨扰,这便告辞了。” 宋左道:“去吧,路上小心点。” 田豆豆摆了摆手追著马车去了,宋左在原地默默地站立许久,直到看不见田豆豆的身影这才深深地嘆了口气,神情落寞地离开了。 在他的身后,生药库的小树林中闪出一人,身量不高而消瘦,两眼机警而锐利,正是穀雨。他看著宋左离去的背影,琢磨著两人方才的对话,他这一日东奔西走,心中却一直存著疑惑,为何街上乱象环生,却不见有其他衙门的人维持秩序,田豆豆一席话让他了解到残酷的现实。 他有些沮丧,隨后则是强烈的担忧,季安与关老头、何姐,如今还多了一个陆诗柳仍旧待在家中,若当真有人起了歹心,这四人手无缚鸡之力,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他定了定神,將这些复杂的念头甩到脑后,回身看向生药库紧闭的大门。他趁乱混入太医院,闷头苍蝇一般转了大半天,一路上遭遇之人见到他身著公服並没有在意,这太医院中往来的除了御医之外哪个不是皇亲国戚,区区小捕快还入不了他们的法眼。兜兜转转来到生药库附近,忽而闻到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道,这味道是他在东壁堂中常常闻到的。 他知道目的地已被寻到了,躡足潜踪摸到那生药库门前,眼看这库房高大恢弘,走到近前抬头望著四五人高的大门和那厚重的门板,那十足的压迫感感受得愈发清晰。 他吐了口浊气,两手扒在门框上憋足了气力,猛地一使劲,没想到大门吱呀吱呀缓慢向外打开,穀雨心中一喜:看来我勤学苦练,终於大功告成了。 那门板足足打开一人的缝隙,门內一队身著赭衣的库役约莫十余人,费力地推动著门板,眼神却齐刷刷地看向兴高采烈的穀雨。 穀雨的腮帮子哆嗦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库务是个三十多的中年男子,名叫耿槐,一脸诧异地看著他,老实不客气地问道:“你哪儿来的?” 穀雨的脸皮有些发涨,他定了定神,声音低沉了下来:“我乃顺天府捕快穀雨,奉命前来查案。” 耿槐上下打量著他:“可有飞签火票?” 穀雨哼了一声,把脸拉下来:“顺天府中乃是此次疫病发源之地,你若是不怕死便隨我去取。” 第三百六十二章 撞见 耿槐被抢白得红了脸,方才见穀雨年纪轻轻,便想藉故刁难几句抖抖威风,没想到穀雨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尤其提的建议更是嚇得他胆战心惊,连忙陪笑道:“与您说笑呢,您快请进,不知官爷来此偏僻所在想要查些什么?” 穀雨走到门內放眼望去,只见昏暗的库房之內高架林立,草药原材、大小不一的木箱铁盒排列整齐地堆放在架子上,尤其那些包装精致精美的方寸小盒,更显露出其中的价值不菲。 库役身后则摆放著几个木质托盘,托盘之上摞著大小不一的纸包。穀雨好奇地道:“这是用来作甚?” 耿槐答道:“御药房所需数量极大,我等就要不停分拣出药材送往药房煎煮,这不,”他指著那托盘上的药包:“方才我等刚忙完了这一波,这就要拉到药房去。方公公要的急,您看...” 穀雨看著他为难的脸色,向门旁一让,耿槐吩咐手下:“快送到药房,不得延误。” 手下答应一声,抓住托盘上的縴绳,那托盘底部安装有滚轮,库役手底较力,那托盘便骨碌碌隨著向门外跑去。耿槐眼见手下走远这才回过身来:“官爷请说。” 穀雨直截了当地道:“我需要药库中药材出入名册。” 耿槐一愣,隨即点点头:“您隨小的来。”做了个请势,穀雨隨著他穿过高大的药架,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辛辣之气愈发浓烈,耿槐行走其间神情如常,他甚至有余暇与穀雨閒话几句:“抱歉得很,这库房之中药草珍贵,不易见明火,所以生药房的四周灯秋火把明令禁止。我们常年在库中劳作已然习惯了,您注意脚下,小心拌倒。” 此时天色渐暗,只能瞧到前方耿槐模模糊糊的背影,穀雨一手扶著药架,两只脚小心地试探著前行,一路走到尽头,出现了一片空地,眼前霍然开朗,角落中传来点点烛火。 耿槐道:“这厢来,”走得近了穀雨这才看清原来角落中盖著几间简陋的小屋,烛火的光亮正是透过窗户散发出来的。 耿槐解释道:“生药房虽是个仓房,却是皇家的仓房,房中大使、副使各一人,掌库事,库务一名,並库役十人,麻雀虽小五臟俱全,这里便是我等的值房。” “原来如此。”穀雨隨他走进那亮著灯的房中,耿槐道:“不知您想看什么时间的?” 穀雨想了想:“先將昨日至今的给我便成。” “您稍坐片刻。”耿槐走到柜子前翻找著,末了將厚厚一摞文档搬到穀雨面前。 穀雨咋舌道:“这么多?” 耿槐冷笑道:“贪生怕死是皇亲国戚的天性,街上刚出了事,各府便收到了风声。下官这两日忙得顾头不顾腚,一个囫圇觉也没睡过,睁开眼便是收药、装药、送药。”他一会称小的一会却又称下官,显然自己也没將这芝麻绿豆的官职当回事。 穀雨嘆了口气:“都不容易。” 生药库所有药品清单、药品进出记录等定期要清查造册,之后送礼部存档,是以名册中记录的十分详尽,什么时辰、什么人、领取的什么药品、交割双方的確认签字一目了然。穀雨一页一页翻动著,见那记录越到后来笔记越是潦草,到今日龙飞凤舞勉强可辩。 但令人失望的是並没有查到何首乌的进出记录,穀雨蹙起了眉头,耿槐小心观察著他的神色:“不知官爷想要查些什么,小的或许可以帮忙。” 穀雨边看边道:“顺天府奉命追查一伙盗贼,了解到那匪首曾购得生首乌及制首乌,因这两样药材名贵稀少,而太医院储存最为丰富,所以想查查究竟有哪些人来取过何首乌,或许顺藤摸瓜能查到些有用线索。” 耿槐两手一拍:“嗨,您倒是早说,名贵药材与常规药材从来都是分开造册的,您想要找的並不在这些名册中。” “哦?”穀雨也觉得有些懊恼:“是我没有说清楚,劳驾您帮我一併拿来。” 耿槐道:“名册放在隔壁房中,您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一溜烟出了门口。 穀雨將手中的名册放在桌上,又將油灯的玻璃罩取下挑了挑灯芯,室內顿时为之一亮。他一边活动著脖颈一边等待著,不多时耳后脚步声响起,耿槐抱著一摞名册走了进来放在桌前,笑道:“虽然比方才薄了许多,但也需要些时间。” “无妨。”穀雨走到桌前抄起名册,凑到灯前翻查著。 耿槐悄悄走到他背后,右手从腰间掏出一把尖利匕首,目光中杀气迸现,右腕一挥直直向穀雨后脑袭来! 穀雨耳听得身后恶风不善,慌忙侧身躲闪,刀刃擦著他的肩头而过,疼痛一瞬间席捲他的全身,眼见耿槐面目凶横,一刀走空之后紧接著又是一刀! 值房中本就狭窄,穀雨腰挎长刀,即便抽出来也无法施展,事发突然藏在靴子里的短刃则根本来不及取出,寒光闪烁之中穀雨一双肉掌只得叼向耿槐的腕子,哪知耿槐匕首横划,变削为刺,穀雨闷哼一声,掌心被锋利的刀刃径直穿过,这耿槐竟然是会武的! 他狞笑一声,匕首再次刺向穀雨,这次取的却是他的胸口! 正在生死攸关之际,门口人影一闪,飞起一脚直踹向耿槐,耿槐不及闪避被踹了个结实,身体向旁飞出撞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穀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嚇了一跳,凝神看去,却见那人身形高大朗眉星目,只是皮肤略黑了些,见穀雨向他望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不是田豆豆还是哪个? 穀雨瞪大了眼睛:“是你?” 那边厢耿槐忽地奋力爬起,衝到墙角將一个老旧的五斗柜推翻,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漏了出来,他矮下身子钻了出去,这里已是太医院的后墙,四周杂草丛生空无一人,他心中一喜,忽地感到脚脖子一紧已被人抓在手中。 田豆豆猛地向后一拽將他拖了回来,狠狠地向地上摜去,耿槐发出一声悽厉的叫声! 田豆豆走到那洞口向外瞧了瞧,將那五斗柜扶正挡在洞口前,走上前用脚尖將耿槐翻到仰面朝天,此时的耿槐满面痛楚,身形因疼痛而佝僂著,口中呻吟不止。他撇了撇嘴,回身看向穀雨:“臭小子,果真是你,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了眼。说说吧,怎么混入的太医院,这廝为何又要取你性命?” 第三百六十三章 猜测 穀雨挠挠头欲言又止,在他所接触的人中最难以琢磨的便是眼前这位,身份神秘弔诡,做事乎正乎邪,而且武艺超凡心机深沉,十足是个危险角色,穀雨脸色犹豫,那边厢田豆豆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哼了一声:“若我有心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穀雨看了一眼地上的耿槐,尷尬地笑了笑,他將蒙面白纱从怀中取出將手掌上的伤口草草包扎,田豆豆看他惺惺作態,撇了撇嘴道:“你便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想要做什么?” “哦?”穀雨抬起眼皮看向他。 田豆豆道:“顺天府如今已是京城各衙门口避之不及的所在,你不在府內避祸,更没有隨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所图无非是两件事。一,追查施毒的元凶,二,寻求破解的药剂。” 穀雨张了张嘴,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下了,田豆豆敏锐地察觉到了穀雨的动作,笑道:“据说东壁堂王广和老先生已在顺天府中盘桓多时,想必也是为了研製解药,如果缺少药材东壁堂自然会隨时补给,即便真的没有以王老爷子的人脉,知会其他医馆甚至太医院也能轻鬆获得,断不会让你悄悄混进来偷药。”他篤定地道:“所以你潜入太医院唯一的目的便是查找施放蛊毒的凶手对吗?” 穀雨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田豆豆道:“说说吧,再瞒著可就没意思了。” 既然真实目的已被人识破,穀雨也决定不再隱瞒,他想了想最终决定將故事的开头选择在几日前的永定门,那一天一队人马自云贵而来,骗过顺天府捕快悄然入了城。 这个故事很长,一直到王广和识破生首乌及制首乌才接近尾声,田豆豆认真听著,脸上愈发深沉起来。 穀雨吐了口气,看著地上的耿槐:“此人突然暴起发难,想必正是將何首乌卖与邹念文一伙的奸细,见我前来查探便想杀人灭口。” 耿槐仍保持著蜷缩的姿势,双眼紧闭,看上去已疼昏了过去。田豆豆脚尖在他腰眼处轻轻一磕,也不见他如何使力,耿辉却嗷地一声怪叫,身子猛地弹跳而起。 穀雨被他嚇了一跳,田豆豆则面无表情地看著耿槐,耿槐抬头看向田豆豆,待看清了他的样貌猛地一惊,畏缩地向后缩了缩身子,田豆豆歪著头:“你认识我是吗?” 耿槐垂下头:“锦衣卫田千户,您母亲是徐太医,我在太医院干了三十年,您小时候常常隨著徐太医在院中玩耍,那时我便认得您了。” 田豆豆眉毛挑了挑,仔细观察著他的样貌,半晌后露出恍然的表情:“那时候我顽皮得紧,常常藏在林中仓间教人发现不得,我娘亲便遣人来寻,有好几次便是你找到的我,还给我好吃的果子是也不是?” 耿槐低声道:“田千户好记性。” “原来是老相识。”田豆豆瞪圆了眼睛:“如今你何以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意图杀害顺天府官差?” 耿槐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田豆豆冷下脸:“看来只有將你抓进锦衣卫的詔狱才能让你说实话了。” “別,別,我说我说...”詔狱的凶名在外,寻常人根本抵受不住:“小的在这太医院中虽是个芝麻绿豆的官儿,但每月的俸禄养活一家老小太过不易,这库房中的珍贵药材数不胜数,支取领用看似记录严密,却不会真箇有人彻底盘查,於是...唔...” 穀雨皱紧了眉头:“你在倒卖皇家用药?!” 耿槐浑身一激灵,脸现恐惧:“即便我不卖,其他人也会卖的。外面的人想买,小的便行个方便,既能救人也能补贴家用,神不知鬼不觉。这位官爷上门盘查,我怕事跡败漏,不得不出此下策,”说到此处忽地甩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泪水顺著眼角流下:“小的一时糊涂,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更不要將此事说出去,否则小的全家老小都活不成了。” 穀雨看著他懊悔和恐惧混杂的表情,心中莫名地一酸,田豆豆则不为所动,继续逼问道:“那这两日可有跟你同时採购生首乌及制首乌之人吗?” “有,”耿槐不假思索地道:“小的在生药库中待得久了,自然也懂些粗浅的药理,知道这两种何首乌不可同时入药,所以清晨有人找到我时,我心中甚为诧异,只是对方真金白银给的多,我也便没多问什么。” 穀雨呼吸粗重了起来:“谁,谁买的?” 耿槐道:“方公公的乾儿子阿庆。” “他!”田豆豆眯起了眼睛。 耿槐道:“这小子看上去老实巴交,但却是个奸猾贪婪之徒,也不知道他哪里认得那么多有钱人,找我购药的人中属他最为频繁。” “知道了。”田豆豆拍了拍穀雨的肩膀:“去会会这位阿庆。” 穀雨见他有心帮忙不由地喜出望外,使劲点了点头隨他向门外走去。 耿槐一愣,爬起身跪在地上:“两位爷,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田豆豆紧绷著脸,摇了摇头:“你监守自盗,动的还是皇家的东西,活到现在已是侥倖,我也救不了你。” 悔恨的泪水自耿槐的两腮滑落,他也顾不得擦,磕头如捣蒜:“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想死,放过我吧...”只磕了几下额头血流如注,显然已恐惧到了极点。 穀雨嘆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从你动邪念伊始便是一条不归路...”他虽然同情耿槐,但也知道此人所犯罪行已几无生还可能,恐怕还要牵连一家老小。 耿槐嚎哭不止,只是不住地磕头,田豆豆的目光中充满玩味,忽道:“想活命也不是不可。” 耿槐猛地抬起头,穀雨则诧异地看著他,田豆豆却只把眼盯著耿槐,而后者在短暂的怔忪后忽地醒悟过来,他跪行著扑到田豆豆面前,伸手將他大腿抱住:“谢谢田千户,小的甘做牛马,只要您吩咐小的无敢不从。” 田豆豆似笑非笑地道:“我当真有事要你去做,你听了便能活命,若是不听我会亲手將你送到詔狱。” 耿槐愣住了,只是濒死之人眼见尚有活命的机会,哪还有功夫顾得细想:“田千户只管吩咐便是。” 第三百六十四章 帮忙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心中忽地涌起厌恶之意,田豆豆出言恐嚇先將耿槐嚇得六神无主,再以活命之利相诱,逼其乖乖就范,这一连串的施为乃是田豆豆的有心之举,耿槐看不出,穀雨倒是看得分明,联想到他不久前的义正严词,更觉此人虚偽狡诈。正在琢磨著对方要提什么条件,却见田豆豆扭头看向自己。 穀雨见田豆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颤,目光中流露出戒备之意:“你要做什么?” 田豆豆道:“我帮你寻到线索,你似乎心安理得地便接受了,好像我该你似的,却不知你要如何谢我?” 穀雨见他一双贼眼上下打量著自己,那不怀好意的心思溢於言表,心中警铃大作:“你我司职虽有不同,却都是大明的官差,皆以护国安民为天职,谈个谢字岂不见外?” “你少来,”田豆豆撇了撇嘴:“我早就不是锦衣卫了,作为庶民一名,千辛万苦帮你偌大的忙,谷捕头,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我这里正好有个小忙需要你回报,你答不答应?” 碰到这么毫不掩饰的索取,穀雨绷紧了嘴巴沉默以对,田豆豆脸色沉了下来:“那我可走了,而且我敢保证你绝对找不到这个叫阿庆的。” 穀雨已从方才的对话中知道田豆豆与太医院上下交情匪浅,他若从中作梗,自己身无飞签火票,就连进入太医院的手段也是值得商榷的,若被人发现恐怕吃牢饭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让他无法与田豆豆针锋相对,他不由地咬紧了牙关,气愤却又无奈地看著对方。 田豆豆见穀雨仍无反应,袍袖一抖当真向门外走去,穀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田大人,眼下只有抓到贼人才有可能获得解药,京城百万民眾希望繫於一线,您就別胡闹了。” 田豆豆將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可不成,姓田的不做亏本买卖,你若答应那小太监我交给你,若不答应爷们这就告辞。” 穀雨气急败坏地看著他,对这位狡猾的奸商无计可施,只得道:“你有什么条件,”不待田豆豆开口便抢先道:“先说好了,违犯律法之事我可不做。” 田豆豆讥笑道:“你擅入太医院,难道就不违犯律法了吗?” 穀雨鼻腔里哼了一声,却並没有立场反驳他。田豆豆宽慰道:“我要你帮的忙利国利民,绝不教你良心不安。” 穀雨是坚决不信的:“你想要做什么?” 田豆豆嘻嘻一笑道:“既然生药库中库存不清,与其放在此任那些脑满肠肥的傢伙肆意挥霍,那何不偷偷运出去真正有需要的穷苦百姓,即便送至各大药房也能暂解燃眉之急不是吗?” 穀雨定定地看著他,先前对其的猜忌与嫌恶似乎也不如何强烈了,眼前的男子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他却分明察觉到对方的赤子之心,这心意藏得深,並且还有偽装,但同样令人动容。 田豆豆却看向耿槐:“此番要你故技重施,你可愿意?” 耿槐点点头:“我愿意。” 田豆豆道:“好,只要你將此事做好,我便可施展手段將你人头保下,日后这事烂在肚子里,天地之间只有咱们三人知晓,若教旁人知晓,那一定是你泄露的机密,我死之前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他恶狠狠地威胁完转身便出了门,穀雨望著他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后才追了上去。 御药房中的阿庆从药架上取下两包药剂放入锦盒之中,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快步走向方林,方林正与一名身著华服的中年男子喝著茶聊著什么,见阿庆走来男子急忙放下茶杯站起身,从阿庆手中接过那锦盒,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不禁眉开眼笑:“多谢方公公了。” 方林笑得很矜持:“哪里的话,灵丘公主与老奴是老相识,能为公主与駙马爷效劳,乃是老奴的福分。” 男子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又是一番奉承话说出,这才告辞离去。阿庆转身要走,方林从门口回来,他的目光追隨著阿庆,眼光逐渐落到他的脚上,脸色一凝將他唤住:“阿庆!” 阿庆停下脚步向他走来:“乾爹,您叫我?” 方林低头看著,待他走近这才抬起头,阿庆被他阴森的目光瞧得有些发慌,囁嚅道:“乾爹...” 话音未落,方林扬手便是一巴掌,正扇在阿庆的脸上,清脆的响声让御药房中忙碌的小太监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从药架后探出头来,只是接触到方林冰冷的视线后嚇得立即缩了回去。 阿庆捂著脸,不知所措地看著方林,方林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你脚下这双聚茂斋的镶边云头履作价十两银子,寻常人家不吃不喝一年才能攒够,你一个药库中的区区小廝如何能买得起?” 阿庆惶恐地看向自己脚下,方林幽幽地道:“有道是財不露白,你可倒好,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几个糟钱,是嫌死的慢了吗?” 他的眼神好似吃人一般,阿庆的腮帮子因恐惧而神经质般抽动著,他心中强烈的寒意,支吾道:“干...乾爹,我这就换了去。” 方林一言不发地打量著他,目光阴晴不定,阿庆咽了口唾沫,在令人窒息的气愤中等待著,许久之后方林嘆了口气:“哎,你知不知道那叫田豆豆的小子出身锦衣卫,眼光毒辣敏锐,心思活络,若被他发现破绽,你这颗小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听到方林语气软化,阿庆那颗悬著的心才放了下来,囁嚅道:“儿子爱慕虚荣,实是不该,以后绝不再犯。” 方林嗯了一声,换了话题:“香菱公主是灵丘公主的胞妹,公主是个恬静的性子,嫁的丈夫也是个老实巴交的读书人,街面上乱成这样,他们府上却还没有前来索药,我这心中实在难安,你去將常用药品备出一份送到他府上吧,回来的时候记得把鞋换掉。” 阿庆乾脆地应道:“好的。”跑向药架取药去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灭口 方林走到桌前,端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眼神中的狠厉一闪而逝,自怀中悄悄取出一个纸包,小指插进纸包缝隙一抹,隨后在那茶杯口磕了磕,几粒浑浊的药粉迅速混入茶汤,他背转身子做完这一切,四下瞧了瞧,见无人注意这才回过身,端起茶杯轻轻晃动著。 阿庆很快整理出一个锦盒,用包袱皮裹著走向门口,方林拦道:“瞧你这满头大汗,把茶喝了再走。” 阿庆连忙伸手接过茶杯,感激地看向方林,尔后仰脖一口饮尽:“多谢乾爹。” “哪有当爹的不疼儿子的,”方林轻描淡写地道:“时辰不早了,快去快...” 说到此处他却住了嘴,穀雨与田豆豆两人杀气腾腾地出现在门口,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强压下恐惧迎上前:“豆豆,怎地又回来了,这位是?” 他看的是穀雨,田豆豆虎著脸:“自然是有事要做,”看向阿庆,他的眼神犹如刀锋,阿庆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田豆豆哼道:“小贼,你的案子发了!” 锦盒噗地一声掉落在地,阿庆驀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方林,方林一脸错愕,看看阿庆再看看田豆豆,忽地指著阿庆:“你这廝干什么了?!” 阿庆慌乱地双手连摆:“我没有我没有。” 穀雨盯著他:“你私售太医院御药,已被生药库的耿槐供了出来,还要狡辩不成!” “我...耿槐那混蛋胡说八道,大人可莫要信他的!”阿庆矢口否认。 “哼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田豆豆將他一把抓住,像拎著小鸡子一般向门外走去:“换个地方聊聊!” 方林嚇得脸色苍白,勉强维持著镇定:“豆豆,有话好说...” 田豆豆转过头,脸色如霜:“老方,阿庆与一桩极其严重的案子相关,你当真要拦?” 方林霍地收回了手,胆怯地看向对方,田豆豆回过头大踏步出了门,穀雨回头看了他一眼,紧紧地隨在田豆豆身后出了门。眼看三人走远,方林忽地一跤跌坐在地。 门口的骚动引起了小太监的注意,一名小太监飞快地跑到方林面前將他搀起:“方公公,您没事儿吧?” 方林定了定神,忽地一把將他推开,飞快地跑出了门。 田豆豆与穀雨走出御药房值房不远,路过一排低矮的房屋,门口烟雾繚绕,热气腾腾。田豆豆来到门前咣一脚將门踹开,屋內是成排的药炉,炉中火苗翻腾,炉上则坐著黑陶药罐,粗粗看去约有四五十组,两名负责煎药的小太监则忙前忙后地伺候著。 田豆豆贸然闯入,两人被嚇得一激灵,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惊恐地看著三人。田豆豆道:“官府办案,閒人走避。” 两个小太监见他凶神恶煞一般杵在门口,互相看了看,忽地拔腿便跑,从田豆豆身边挤了出去。 田豆豆走到门內,將阿庆狠狠地摜在地上,力道之大让阿庆瘦小的身体在地上弹了一弹,穀雨站在门口,眼见田豆豆行事粗鲁,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田豆豆则浑然不觉,蹲下身子將脸凑到阿庆面前:“我虽然不在锦衣卫,但手段却一样没丟。我来问你来答,若是有半句谎言,我定教你生不如死。” 阿庆被摔得七荤八素,面对田豆豆的恐嚇只嚇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生药库深处那间值房之中,桌上、地上散落著名册,这些原本是穀雨查证何首乌时他提供的出入库记录,方才在狭窄的空间中一顿乱斗,名册如天女散,凌乱四落。 耿槐失魂落魄地坐在椅中,案前的油灯眼看便要烧到尽头,只有黯淡的火苗仍在苦苦支撑,仿佛似乎都会熄灭。 值房外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偌大的库房中迴荡,片刻后便已来到值房门前,耿槐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只见门外来的人面白无须,身材微微发福,正呼哧带喘地扶著门框看向自己。 耿槐疑惑地看著方林,两人都是太医院的老人儿,但方林乃是院中一把手,耿槐不过是个看守仓库的小吏,双方地位天壤之別,是以从未打过交道。此时见方林满头大汗,面色焦灼,心中忐忑,噌地站起身来:“方公公,您,您怎得来了?” 方林喘匀了气,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忽道:“耿槐,你好大的胆子!” 耿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从方林的语气中他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了,濒死的恐惧令他瑟瑟发抖,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小的知道错了,饶了小的吧。” 方林背负双手走进门內,居高临下地看著耿槐:“我来问你,你究竟是如何监守自盗的?” 耿槐哭哭啼啼地道:“这生药库每日里进进出出的药品如流水一般,月底的盘查又马马虎虎,想来是各位大人也想不到有人有这个胆子动皇家的东西。我见得多了,渐渐走了外道,但凡有人找到我採买药品,只要钱给的足够,我便会偷偷將药品偷运出库。” 方林面色阴沉:“那阿庆呢,他一个纯真无知的孩子,怎么被你拖下水的?” 耿槐抬起头,泪水已经湿了他的脸:“方公公冤枉我了,那阿庆看似憨厚,但其实也是个奸猾之徒,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便自己寻了来,他每次採购均出手阔绰,每个月总来个几趟,我俩便一直交通至今。” 方林冷声道:“他一个贫苦孩子哪里来的银钱,难道你就没怀疑过他背后另有其人?” 耿槐慢慢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几下,缓缓垂下眼瞼:“小的只要钱到手,其他的一概不知,至於他身后是否有人,也跟小的全无关係。” “哦?”方林暗暗鬆了口气,背著双手走到案前將那名册抄起看了看:“这些话你可曾对田豆豆说过?” 耿槐摇了摇头:“田大人似乎只想查到购买何首乌之人,一听到阿庆的名字便走了,至於其他事情却不曾问起。” 方林绕到耿槐身后,注视著他的后脑勺:“就跟他说了这些?” 耿槐感受著脑后的凉意,咽了口唾沫:“千真万確,方公公放心,我这人嘴严得很...唔!”说到此处,忽地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疼得他闷哼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方林已伸出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右手紧紧握著匕首,眨眼之间向其后背捅了七八刀!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审问 耿槐剧烈地扭动,想要摆脱方林的袭击,但方林已合身压在他的后背使他无法站起,两人耳鬢相贴,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声,如野兽般粗野残忍。 渐渐地耿槐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终於不动了。方林鬆了手,耿槐的身体慢慢软倒,方林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过了片刻伸手在耿槐脖颈间一探,已没有任何脉动的跡象。他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鲜血,鼻端处血腥味渐渐浓烈起来,他的全身开始剧烈地筛动,忽地跪坐在地乾呕不止。 半晌后他抬起头擦了擦嘴角,蹣跚著爬起身来,將地上散落的名册一一捡起,不多时便捡起厚厚一摞,回首看看案前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名册,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即便他想要將名册带走销毁证据,凭他个人的力气能带走多少? 仓库里静悄悄的,方林的脸色愈发焦躁,正在迟疑间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 药房之中,田豆豆看著地上颤抖不止的阿庆,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青白,目光中带著一丝怯懦,田豆豆沉声道:“我来问你,这一两日可有人通过你採买生首乌与制首乌?” 阿庆嘴唇哆嗦了一下,拼命摇头:“我没有私售御药,我是冤枉的。” 田豆豆再问得几句,阿庆仍旧矢口否认,反反覆覆地只说自己是冤枉的,对田豆豆的质问不予理会。穀雨冷眼旁观,发现此人確实如耿槐所说表面憨厚內里奸猾,如滚刀肉一般难缠。他是大內宫人,身份敏感,若想用强就不得不考虑宫里的態度,而宫墙之內具有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威,宫內的一句话流到宫外可能就是一场风暴,只要他打定主意不说,谁又敢真箇用强,阿庆正是因为对这一点有清醒的认知才会坚不吐实。 穀雨似乎能看到他恐惧的外表下那眼里的狡黠,这不禁让他火冒三丈,但却无计可施,门外天光已暗了下来,时间在慢慢流失,他的目光愈发焦灼。 田豆豆看著阿庆,忽地一笑:“阿庆,我倒是小瞧你了。” 阿庆铁青著脸,从方才开始他便感到头昏眼,原本以为是被田豆豆那一摔导致的,只是久久不见好转,他压制住突突的心跳,勉强应道:“大人说得哪里话,您是差,我是奴,咱们都是伺候万岁爷的,何必在此自相残杀,”他毕竟年轻,言语中不自觉地有些得意:“方公公夸您聪慧多智,难道您就看不出我是无辜的?” 咕嘟咕嘟的声音响彻在药房之中,那是药罐中的药汤被煮沸的声音,草药的辛辣之气愈发浓烈,阿庆心跳得越来越不规律,他手肘撑地慢慢爬起来:“若是大人再无他事,小的可要去忙了。” “去你*的!”不等他起身,田豆豆抬脚又將他踹了回去,他的眼神变了。 阿庆再次摔在地上,又羞又气道:“奴家是宫里的人,你再要胡搅蛮缠,等我稟明大公有你好果子吃!” “不可!”说话的却是穀雨,他察觉到田豆豆情绪的异常,本能地意识地不妙,田豆豆出脚时他便立即走上前来一把拉住田豆豆,想要阻止他用强,田豆豆猛地挣脱开他的手,自炉边抓住药罐两端,將沸腾的药汤毫不客气地泼向阿庆! 穀雨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好容易站稳脚跟,再想阻止已然晚了,只听嗷地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阿庆双手捂脸发了疯似地满地打滚,热气如云雾般自他身上蒸腾而起。 穀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道:“你疯了不成!” 田豆豆没有搭理他,面无表情地看著陷入痛苦之中的阿庆:“我给过你机会了,再问一遍究竟是何人找你买的何首乌?” 阿庆只顾没命地嚎叫,並不应答。 “发生了什么事?”“何处有人惨叫?”穀雨已经听到远处的喧譁声,显然阿庆的嚎叫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田豆豆从身旁的火炉旁又抄起一个药罐,穀雨此时恰好转过头来,嚇得目瞪口呆:“快放下,会死人的...” 田豆豆看了他一眼,目光的冷漠与残忍登时让穀雨僵住了,田豆豆將药罐中炙热的药汤再次泼向阿庆。 “啊!”阿庆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什么人在此放肆!”院中一声吼,宋左领著一群人赶了过来,田豆豆眯起眼睛看著,忽然向穀雨吩咐道:“关门!” “什么?”穀雨迟疑了,田豆豆道:“阿庆坚不吐实,若是被太医院的人救走,你可就再也找不到那伙歹人,京城百万人眾生灵涂炭,你也是帮凶!” 穀雨被他说得一激灵,他紧咬牙关陷入纠结,迟疑的功夫宋左已率人赶到近前,他已经看到了屋內的田豆豆,气得火冒三丈:“田豆豆,你想要做什么!” 穀雨忽地张开双臂,將门板揽在手中,看了一眼对面横眉立目的宋左,嘭地一声將门板关了起来,隨后又麻利地上了门閂。片刻后门外响起砰砰地敲门声,宋左的声音几近於咆哮:“田豆豆,你在太医院逞凶,目中可还有陛下!趁现在还未酿成大祸,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田豆豆向穀雨呲牙一笑:“我小的时候,外面那人还抱过我来著,世態炎凉啊。” 穀雨看著他没心没肺的笑容,忽地脱口而出:“你小时候也这般无法无天吗?” 田豆豆一怔,隨即笑道:“我从小跟当今万岁爷玩在一起,你说天下谁能管得了我?” 穀雨心头大震,这才知道田豆豆的身份果真不同凡响,转念一想忽地皱起眉头:“不对啊,我与万岁爷可没有过命的交情,这万一追究起来岂不是只有我会倒霉?” “心思倒是转得快,”田豆豆笑道,语气中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讚扬,他沉下脸看向阿庆:“这句话也是说给你听的,我今日即便杀了你,陛下也不过说我两句,怎么,还想顽抗到底吗?” 阿庆被他毫无血性的手段与袒露的身份彻底击溃心防,他颤抖著从脸上放下双手,哭道:“我说,我全说。” 第三百六十七章 赵先生 对於自己的身份,田豆豆只说出了一半真相。的確,在他小时候曾常年与万历终日为伴情同手足,即便如今万历对他的宠爱依旧不减当年。可是他没说的是万历与他不再如儿时般推心置腹,时间是世上最无情的武器,它可以摧毁信仰、淡漠关係、收割生命,摧枯拉朽,无所不能。 阿庆因为疼痛已蜷缩成一团,但田豆豆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阿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阿庆抽抽搭搭地道:“那何首乌確是別人托我向耿槐採买的。” 一句话出口田豆豆与穀雨不禁精神一振,穀雨忙问道:“究竟是何人买的?” 阿庆的脸色已经不对了,剧烈的疼痛如那两盆兜头而下的热汤一般从头顶窜到脚底,只是他通红的脸颊与冷汗恰巧被掩盖,田豆豆並没有在意,见阿庆仍在踌躇將眼睛一瞪,厉声道:“快说!” 门外的宋左正附耳在门板之上,腮帮子已被挤压得变了形,被田豆豆的这一嗓子嚇得一激灵,他用手抚了抚胸口,身后的官员、太医眼巴巴地看著他,他訕訕地牵了牵嘴角,再次贴近了门板细听。 这边厢阿庆也被田豆豆嚇得不轻,当下不再犹豫:“是一个叫赵先生的来找我拿药。” “赵先生?”田豆豆皱了皱:“他没有全名吗?” 阿庆道:“做我们这勾当的抓到便是杀头,哪个敢用真名,他自称赵先生,我便也这般叫。” 田豆豆道:“详细说说他。” 阿庆道:“此人年约四十上下,个头不高,谈吐打扮好像个文士,虽然没打过几次照面,但每回出手都很大方,採购药品时从来不划价,是以也並未深究对方的身份。今日一早他来寻我,想要生首乌与制首乌,这次给的却是银票,小的猪油蒙了心,將御药房中仅剩不多的何首乌统统给了他。” 田豆豆咋舌道:“你当真大胆,为了银钱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阿庆的眼角流出悔恨的泪水:“不仅是我,其他人也是这般乾的,太医院名贵药材数不胜数,便是慪在仓库里也不会贱卖给平民,损失根本无从估量,那些做官的明面上盘查严苛,其实没有一个人上心的,只要我们报请损耗,也不会真箇有人清点,向来虚应了事,要不然我们怎么会有这泼天的胆子?” 门外的宋左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筛动,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官员各个面色古怪,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即避开去。宋左自视甚高,从不过问院中俗务,只是从下属的反应中却已证明这阿庆所言非虚,说不定其中的官员也有监守自盗之举。 太医院服务於皇室宗亲,没想到却成了下属中饱私囊之地,以当今圣上的秉性,得知自家东西被偷,恐怕他宋左的脑袋也要搬家,轻微的筛动慢慢变成了剧烈的颤抖,恐惧迅速遍布他的全身。 身后的议论声悄悄响了起来,不少人与宋左的想法一致,他们预见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惨祸,一场大难眼看便要临头,议论慢慢变成了恐惧,在门外迅速蔓延。 而房內的审讯仍在继续,阿庆揉了揉胸口,表情痛苦地道:“两位爷,小的身体难受得紧,可否寻个郎中给我瞧瞧?” 此时药汤的热度已慢慢冷却,阿庆在褪去涨红的脸色后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田豆豆瞧了瞧,忽道:“他中毒了!” 穀雨也已发现了端倪,正要开门呼救,阿庆忽地一口血喷將出来,田豆豆连忙闪身避开,鲜血迅速將阿庆的衣襟染红,他愣怔地看了看身前刺眼的红色,顿时慌了:“我...我这是怎么了?”他求助地看向田豆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田豆豆见那血色已呈暗红,鼻端隱隱闻到一股腥臊刺鼻之气,心中一沉,沉声道:“你不老实,你不讲实话!” 阿庆急得眼泪直流:“求求大爷,小的怕是要死了,救救小的吧。” 穀雨將门閂拨开,隨即跳了出去,放声道:“各位大夫,有人中了毒,可有能救的?” 门外既有官员又有郎中,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应声的,穀雨急得心头直跳,向面前的眾人拱手道:“各位皆是大明有数的神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救他吧。” 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阿庆微弱的呻吟,穀雨环视周遭眾人的表情,那是一张张冷漠的脸,他身处大明医术绝顶的一群人中间,却遍体生寒感觉不到一丝宽慰。 “我来!”声音清朗,却是那个叫陈鐸的郎中排眾而出。 宋左方才趴在门前偷听,穀雨猛然开门,倒把他闪了个趔趄,凑到门口看了一眼,但见阿庆脸色青紫瞳孔涣散,便知道此人必死无疑。他一直冷眼看著眾人的反应,直到陈鐸现身表情终於有了变化,他一个箭步窜到陈鐸面前:“你想干什么?” “治病救人!”陈鐸的回答简洁有力。 宋左道:“此人身中剧毒,救不回来的,省省力气吧。” 陈鐸瞟了他一眼:“但求无愧我心。” “你!”宋左瞪圆了眼睛。 陈鐸一把將他拨拉开,迈步进了房门,穀雨喜出望外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阿庆看著凶巴巴的田豆豆费力地解释道:“我怎么不讲实话了?” 田豆豆道:“你一个小太监哪里结识的许多权贵富户,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主使?” 阿庆浑身一颤,拼命地摇头,田豆豆冷笑道:“这个时候还在想著为那人打掩护,不知该说你忠诚还是蠢,是谁想害你性命,这事你可想过?” 阿庆难以置信地看著他,眼里已没了神采,以微弱的声音喃喃道:“不会的,不可能...” 田豆豆见他反应已將事情猜了个大概,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身后脚步声急促响起,陈鐸一个箭步迈了进来:“豆豆,闪在一旁!” 田豆豆闻声看去:“陈叔...” 陈鐸冷著脸:“你娘知道你如此草菅人命吗?” 田豆豆一怔,陈鐸趁此功夫已蹲在阿庆身旁,田豆豆回过神:“这人中毒已深,没救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走水 陈鐸翻起阿庆眼皮仔细查看道:“但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这是条活生生的人命,”阿庆的眼皮內已呈现出密密麻麻殷红的血点,那是剧毒所致,陈鐸心中一沉,伸手入怀將一个白瓷瓶掏出,不等他打开瓶盖,阿庆忽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渐了陈鐸一身,隨即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陈鐸手里紧紧握著白瓷瓶,因为用力手部的青筋凸显,阿庆圆睁二目,既有不甘又有悔恨,陈鐸轻轻地將他眼睛合上,田豆豆嘆了口气,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毒性入心,就算你是大罗神仙也救之不得...” 陈鐸猛地將他的手打落,回身怒视著他:“心怀叵测,你也是凶手!”他猛地衝到门前,指著院中眾人:“你们都是凶手,凶手!” 所有被他指过的人无不惭愧地低下了头,宋左则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陈鐸指头划了一圈,忽地定住了,他大张著嘴看向远处,宋左察觉到他表情有异,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只嚇得他汗毛竖起,但见东南方向涌起冲天的浓烟,他嚇得肝胆欲裂,嘶声道:“走水了!” 田豆豆与穀雨听得他的嘶喊,互视一眼齐齐跑向门外举目张望,田豆豆忽道:“坏了,生药库!”拔腿向院外衝去,穀雨大吃一惊,紧隨在他身后跑外跑去。 宋左这才回过神来,对院中呆若木鸡的官员及一眾郎中吼道:“傻站著作甚,还不去救火!” 田豆豆风驰电掣般跑到生药库前,穿过那片树林,只见生药库的库门前早已乱做一团,浓烟滚滚从宽大的库门后涌出,火苗不断地喷涌而出,库役七手八脚地扑嘶喊著,扑打著从门缝中挤出的火舌。 有两人则掩住口鼻向门內大声呼喊:“耿大人!” 田豆豆跑到近前,令人窒息的热浪迎面而来,从门內传来嗶嗶啵啵燃烧的声音,听上去令人胆战心惊。他揪住一人的领子:“耿槐可在里面?” 库役哭丧著脸:“库外没寻到耿大人的踪影,想必被堵在了里面。” 田豆豆的脸色变了,他扭过头看向仓门,穀雨跑到他身边:“怎么办?” 田豆豆哼了一声,抢到库房旁的角落。为了防止火灾,库房旁常年备有几只水缸,用於出现火情时及时制止。几名库役此刻正拿著水瓢拼命舀水,只不过相比起火势而言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田豆豆將几人拨拉到一旁,斥道:“亏你们想得出来,这几瓢水於火情何益?去找水龙啊!” 几名库役將瓢拋下,撒腿便向外跑去。 田豆豆三下五除二將上衣脱下露出精赤的上身,他的身形欣长体格壮硕,但周身上下却伤痕累累,几无完好的地方,穀雨抿了抿嘴唇,內心大受震撼,究竟经歷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样子。田豆豆將衣服浸入水缸,看向穀雨:“你也脱。” 穀雨皱了皱眉,本能地便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他行事怪异必定有后著,因此仅仅犹豫了一瞬便顺从地脱了衣裳,学著他的样子浸入缸中打湿,田豆豆將湿漉漉的衣裳罩在头顶的一刻,他便知道了对方的意图。 田豆豆瞟了他一眼,目光中带著一丝欣赏,但是並没有多说什么,两人来到门前,热浪从门缝中喷涌而出,田豆豆撩开衣裳一角,看向穀雨:“准备好了吗?” “豆豆,不要衝动!”宋左自身后急匆匆地跑来,见到田豆豆的架势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田豆豆只把眼看向穀雨:“小子,火场之中瞬息万变,一个不小心可就变烤鵪鶉了,你不怕?” 穀雨硬邦邦地回道:“顾好自己吧。” 田豆豆呵地一笑,將衣裳在头顶裹紧:“跟紧我!”当先冲了进去,穀雨咬了咬牙,若说他面对滔天的火势不害怕那是绝无可能的,但既然田豆豆能做,我又如何不能呢? 他这般想著,身体已隨著田豆豆冲入了火场。 一瞬间的炙热几乎让人窒息,药架之上星火点点,火舌窜动,並迅速向四周蔓延,灼热的气浪在室內蒸腾,辛辣的浓烟混合著被烧焦的草药的气味钻入口鼻,浓烟遮挡了两人的视线,让他们行进的道路愈发曲折。 田豆豆凭藉著记忆快速而稳定地向前推进,紧绷的脸上有一丝隱忧,火势如此之大,耿槐早该逃生,除非他出了事。 浓烟之中忽然闪出一条人影,田豆豆心中一喜,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將那人从浓烟中拽了出来,那人哎呦一声,显然被嚇得不轻,跌跌撞撞地栽向田豆豆怀中。田豆豆却“咦”了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人却是方林,他衣衫凌乱,衣角边缘儘是烧焦的痕跡,热气从他的衣裳上升腾而起。田豆豆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方林乍见田豆豆也是一惊,强装镇定道:“太好了,终於见到救星了。耿槐那小子粗心大意,失手打翻油灯以致火起,豆豆,快救我出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田豆豆狐疑地看著他,狐疑道:“他打翻油灯时,你在现场不成?” 方林摇摇头:“我走到门口时火势已经起来,不见耿槐倒见到侧翻的油灯,是以联想到的。” 这一套说辞自他决意杀耿槐灭口便想到了,他的权势在太医院可谓只手遮天,不担心有人不识好歹,即便將来有人查证起来,证据早已湮灭在火海之中,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哪料到这田豆豆去而復返,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方林知道这小子素来机警,一番话说出口直直地看著田豆豆,观察著他的反应。 田豆豆皱著眉:“火起至今已有段时间,你怎地现在才跑出来?” 方林心中一凉,他杀死耿槐后耳听得库役迴转,情急之下打翻油灯,將案前的名录拋入火中,只是这样一来毁尸灭跡的意图太过明显,倒不如乔装成一场意外的火灾,方林手持油灯跑到值房外將药架点燃,心道待火势能叫人瞧见,便可大声呼喝,既能將火势控制住又能毁灭证据。 第三百六十九章 救人 他主意打定,擎著油灯正待迴转,眼睛却溜到了另外几间房子,那黑洞洞的房中有著经年累月的名录,他心中一动,担心值房中留下的名录仍会泄露生药库监守自盗的秘密,索性便从隔壁將留存的名录一併取来,统统付之一炬,做完这一切火势蔓延,已彻底失去了控制,这才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只是浓烟滚滚,老太监心中恐慌,竟迷了方向,直到遇见田豆豆。 他生怕田豆豆去往值房,只要见到血泊中的耿槐那一切便真相大白,装作虚弱的样子倚著田豆豆:“陛下在生药库中留有几样珍贵的药材,若被大火烧毁太过可惜,老奴本想带著它们逃生,奈何火势太大终是功亏一簣,咱先不说了,还是逃命要紧,待你我安全之后我再细细与你详说。” 田豆豆忽地冷笑道:“草*妈的,方林,原来倒看不出你好歹毒的心思,先將乾儿子害死,又对耿槐动手,说,耿槐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方林嚇得一激灵,田豆豆的目光锐利如刀锋,伸手向方林抓来:“走,跟我进去看看!” 方林惊叫一声矮下身子想要躲避,可他哪里是田豆豆的对手,只觉得耳朵一紧,被田豆豆捏在手中,疼得他“哎呦”一声喊了出来,田豆豆捏著他的耳朵便走,方林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两手连续不断拍打著田豆豆的胳膊:“放手!兔崽子,你敢对洒家不敬,啊!” 田豆豆只当没听见的,此时烟火愈发浓重,蒙在头顶原本透湿的衣裳此刻已被烘烤得半干,身旁药架之上的火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个不慎便会引火烧身,穀雨心中惴惴,只得加快脚步紧紧跟在田豆豆身边,走了不远便见到那正在冒火的值房,浓烟从门口窗口如巨浪般席捲而出,田豆豆脸色一僵,三步並作两步走到门口,凌乱的地上一具尸首趴伏在血泊之中,周身上下已被烧得体无完肤。 田豆豆又气又痛,將方林的耳朵鬆开,甩手便是一耳光,那方林捂著脸退到门口,险些被火舌捎到,嚇得他急忙窜至一旁,哭丧著脸求饶道:“两位爷,是我错了,放过我吧。” 田豆豆冷哼道:“你害死阿庆和耿槐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想活命,我看你也是想瞎了心!” 方林腮帮子哆嗦著,一瞬间涕泗横流,膝行几步抱住田豆豆的大腿:“我是贪財不假,但是真没想过要害其性命,是...是我惊慌之下失手导致,我知道错了,豆豆,我是看著你从小长起来的,你得救救我啊...” 田豆豆看著方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想起年幼时曾带自己玩耍的场面,眼中多了一丝犹豫,冷哼道:“有个赵先生你可曾听说过?” “赵先生?”方林一怔,实在想不通为啥在这紧关节要的时刻田豆豆要提起此人,田豆豆冷声道:“回答我!” 方林支吾半天,但既然田豆豆能说出此人的名字显然已从別的渠道知道了两人的交易,只得道:“这赵先生我是认识的,几年前由王公公引荐给我,此人出手大方,我与他做过几笔生意。” “王公公?”田豆豆皱紧了眉:“哪个王公公?” 方林咽了口唾沫:“皇太子。” 朱常洛!田豆豆脑袋嗡了一声,身体摇两摇晃两晃,似乎站立不住。 四周热度愈发增高,方林只感到隨时会热昏过去,不迭声地道:“咱们还是快走吧,豆豆,救救我吧。” 田豆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嘆了口气:“若知如此何必当初...唔!” 穀雨將前后几间值房转了一圈,只见每一间皆已被火势蔓延,而名录早已被烧得所剩无几,不禁大为懊悔,慢慢转回到两人身前冷眼看著方林的丑態,哪知他一边乞求田豆豆原谅,手掌一翻將那把杀死耿槐的匕首漏了出来,以迅雷之势刺向田豆豆的小腹。 “小心!”穀雨变了脸色急忙出声示警,將头上的衣裳拋在地上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方林此时已不似刚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辛酸样,他满脸狰狞牙关紧咬,刺向田豆豆的刀刃乾脆利索,不留丝毫情面,田豆豆闷哼一声,向后弹跳而出趔趄著落地,伸手在腹间一摸,只摸了一手的血,方林眼见一刀得售,抢上前又是一刀递出,田豆豆喝道:“找死!” 一脚侧踢挟风带雨抽在方林的侧腰处,方林怪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向值房中飞去。 “小心!”穀雨再次喊出了声,不过上次是为了救田豆豆,这次却是为了救方林,话音未落飞身而起扑向方林,两人齐齐跌入了门內! 田豆豆抢到门口,被火舌逼退,他急声道:“穀雨!” 生药库外挤满了人,越来越多发现火情的人正向此处赶来,大声呼喝著扑打火苗。角落中宋左背负双手眼睛盯著陷入火海的库房,火焰投射在眼中明明灭灭,他有半边脸隱藏在夜色之中,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院判崔天成站在他的背后,轻声道:“大人,火势恐怕要蔓延,再等下去恐怕会出事。” 宋左沉声道:“再等等。” 生药库中配有禁军,此刻也闻讯赶来,人高马大的队正急匆匆地冲入人群:“宋大人呢,崔大人在不在?”话音未落已看到角落中的宋左,气急败坏地衝到近前:“两位大人,可算找到你俩了,”向崔天成拱了拱手:“崔大人,水龙被你藏在哪里了?” 崔天成皱了皱眉,似乎对被冒犯感到十分不悦:“胡將军,水龙我隨身揣著不成?” 胡队正被噎住了,他涨红著脸,怒气未消道:“庞涓是你的手下,平日里由他掌管库房,如今找不到他,我不来问你又问哪个?” 他口中所说的水龙由一个硕大的木桶、手柄及粗长的水管组合而出,操作者需將木柄一压一抬方能將桶中的水抽至管內,並击发而出。这玩意儿体格巨大,平素里太医院风平浪静用之不上,早被崔天成手下那名管库房的下属扔进了角落里,胡队正听闻生药房走水,第一个便想起了他,只是任凭他带著手下搜遍了太医院,却连庞涓的鬼影也没找到。 崔天成冷笑道:“你都找不到,那我又怎么找得到,胡將军还是快想想其他办法吧。” 胡队正被他不咸不淡的话撩拨得怒火上涌,宋左察言观色忽地轻咳一声,崔天成一拍脑门:“庞涓从昨晚开始直忙到今日午后,一天一夜没合眼,傍晚时分我见他疲惫不堪,是不是回寢室休息了,你可仔细找过了?” 胡队正道:“早先已找到了,並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崔天成作態道:“那可奇怪了,我陪你去找找。”拉著胡队正的袖子向外走去,胡队正见他愿意配合,脸色也隨之缓和了下来,拱手道:“多谢崔大人。” 宋左望著两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扭回头看向生药库,此时生药库的屋脊之上火光四溅,熊熊烈火已將库房包围起来,他拢在袖中的双手猛地一颤,既有恐惧更多的却是安心。 第三百七十章 收穫 穀雨上身赤裸,將方林抱在怀中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已被烈火炙烤得滚烫的地面贴在穀雨的背后,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喉间发出沉闷的声音,方林藏身在他怀中,宽敞的外衣落在火堆之中,他手腕一翻,那柄匕首赫然在手,猛地刺向穀雨,穀雨一直提防著他,察觉他动作有异,便知道此人不怀好意,心中不免又气又急,来不及低头细看,抬起脚蹬向方林,方林惨叫一声,身体横划而出钻入火堆。 穀雨连忙爬起身,腹间已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血滴如涓涓细流向胯下流去。那边厢烈火已將方林团团围住,紧紧一瞬间已將他整个人罩了起来,方林嘶声大喊:“救我,救救我!” 穀雨急得团团转,但却近不了方林的身,就在犹豫的功夫方林已合身扑倒,在地上不断的打滚呻吟,那声音悽惨凌厉,混不似从人嘴中发出的。穀雨只听得毛骨悚然,一手捂著伤口一手向前捞向方林,却最终又被火舌逼退。 不消片刻功夫方林已不见了动静,死在火堆之中。 田豆豆的视线被浓烟所阻,心中更是忐忑,不迭声地唤道:“穀雨小子,大火眼看就要封了路,再不走咱俩今日都要变鵪鶉,你还喘著气吗?” 穀雨没了衣裳防护,浓烟与炙热的热气毫不保留地扑向他的头面,他只能双手捂住口鼻闷声道:“我还活著...” 话音未落,只听“夸嚓”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穀雨嚇了一跳,急忙回身看去,只见角落中的五斗柜已被烧得断了腿支撑不住,柜身倒地摔了个粉粉碎,露出了洞口。 穀雨猛地一拍脑门:“怎么把这茬儿忘了,”他扬声道:“有出路了,那五斗柜后掩埋的洞口便是咱的出路!” 田豆豆听了不禁喜笑顏开,紧了紧头顶的衣裳便要向门內衝进来,眼看人已到门口,却忽地收住了脚步。穀雨透过翻腾的火墙已见到他的身影,不禁道:“快出来,跳过来便没事了,別怕!” 田豆豆气道:“怕你娘!在这儿等著我!”不待他回答便转身往回跑去。 穀雨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浓烟之后,只急得他百爪挠心,值房內的环境愈加恶劣,辛辣的烟火气透过指缝直往鼻孔中钻,他呆了片刻,忽地心里翻了个个儿,心道:他莫不是已经逃了,却誆骗我在此等死? 他本来对田豆豆此人便戒备重重,尤其眼见其行为粗狂残忍,提防之心从未放下过,如今他抽身离去久不得返,也难免他会多生出心思。 穀雨扭头看向那洞口,眼神中纠结万分,仅仅只有几步之遥出了洞口便可保住性命,对生的渴求让他向洞口挪动了一步,但隨即便停下了,他扭回头看向门口,默默念叨:再等片刻,否则就怪不得我了。 “接著!”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地拋进来一团黑漆漆的物事,直奔穀雨的面门而来,穀雨眼疾手快,迎面接在怀中,那团物事极沉极重,穀雨倒退数步嘭地一声撞在墙上,他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怀中乃是一个包袱,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包袱皮却是田豆豆的那件顶在头上的衣裳。 紧接著门口人影一闪,田豆豆上身赤裸著窜了进来,看见穀雨怀中抱著那个包袱,呲牙一笑:“成了,快走!” 紧走几步来到洞口前,矮身钻了出去,转身跪在洞口伸出两手:“把包袱给我!” 那包袱比洞口要大得多,穀雨跪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外推,田豆豆在外猛拉,忽地手中一松,那包袱终於挤出了洞口,穀雨膝行两步也自洞口钻了出来。 洞口外是一片荒草地,几步之遥便是太医院的后墙,两人死里逃生,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鲜空气。 过了半晌两人的呼吸逐渐平復下来,田豆豆用胳膊撞了撞穀雨:“怎么样,死里逃生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穀雨绷著脸:“总比变成烤鵪鶉好。” 两人忽地哈哈大笑,似乎在方才的並肩战斗中收穫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穀雨看著堆在他面前的包袱:“这里面是什么?” 田豆豆志得意满地拍了拍:“这可是好东西,千金不换...” 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紧接著人声嘈杂似乎向两人的方向而来,田豆豆噌地站了起来,急道:“这玩意儿见不得光,帮我一把。” 他费力地抓起包袱,穀雨见状连忙帮他托住底部,在田豆豆的示意下两人挪到墙根,田豆豆抬头看向高耸墙头,太医院虽不在禁宫,却也是正儿八经的衙门,况且是皇帝身家性命託付之地,自然防范森严,连院墙也修得宽厚挺括高达丈余。 穀雨见他望向墙头心中已知他的意图,但眼见院墙高耸想要翻过墙头绝非人力所为,田豆豆回首望向他,呲牙一笑:“小爷要借个东风,搭把手。” 他將包袱接过搭在背后,穀雨双手手指交扣掌心朝上成碗状,田豆豆右脚蹬在他手掌中,穀雨闷哼一声,身体向下一顿,他紧咬牙关,忽地向上一扬:“去!” 田豆豆的身体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在黑夜之中向墙头窜去。 只是他原本身强体沉况且身后还背著一只沉甸甸的包袱,那上升势头逐渐弱了下去,此时距墙头仍有半个身子,穀雨连忙倚到墙边,想要在田豆豆下坠之时护他周全,哪知道对方忽地四肢贴墙,双脚在光滑的墙面上猛地一蹬,身体骤然向上窜了出去! “壁虎游墙术!”穀雨惊呆了。 董心五传授他武艺之时顺便也会讲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包括自己接触过的技击高手所擅长的武艺手法尽皆倾囊相授,其中有一节提到这轻身的功夫唤作壁虎游墙术,又叫仙人掛画,以背部贴墙,以肘和足跟之力在墙上行走,上下左右皆隨其意,如同壁虎行走於墙上,因此而得名。 这门功法修习得成最少需要二十五年,董心五年轻时曾见人使过一次,对其精湛的武艺嘆为观止,閒暇时便与穀雨讲了。没想到今夜能够亲眼得见,不同的是田豆豆使得却是倒掛之姿,比之寻常的游墙术更是难上加难。 这边厢穀雨还在惊嘆,那边厢田豆豆已转眼窜上墙头,右手在墙头抓实,左手將那包袱奋力扔了出去,片刻后听到噗通一声闷响,田豆豆这才放下心来,右腿在墙上一蹬,轻飘飘地落了地。 第三百七十一章 英雄 田豆豆如一只狸猫般轻飘飘地落了地,远处的脚步已离得近了,那胡队正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后则是十余名军卒,手持灭火用具,再往后则是一架架水龙。 火光明亮,將田豆豆和穀雨两人照得无所遁形,胡队正厉声喝道:“什么人?!” 田豆豆看了一眼仍大张著嘴的穀雨,悄声道:“哥这一手耍得漂亮吗?” 穀雨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田豆豆道:“等閒了教给你怎么样?” 穀雨眼中流露出羡慕,但他缓缓摇了摇头,这倒出乎田豆豆的预料,穀雨的回答则是:“你与我全无交情,凭什么要教我,我相信是有价格的,只是我未必能承担得起。” 田豆豆扬了扬眉,不以为然道:“有这天下掉馅饼的事儿,还不赶紧答应下来,瞻前顾后实在不是豪爽男儿所为。” “说你俩呢,还不报上名来!”胡队正已奔到近前,见两人赤裸上身形容狼狈,怎么看也不像好人,不假辞色地向两人高声呼喝。 田豆豆上前一步:“是我,怎么,不认得了?” 胡队正见他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活像个狸猫,待凑近了一看却有几分面熟,片刻后一拍脑瓜:“我的爷,您这是闹的哪一出?” 宋左跟在队伍后面,见前方出现骚动,一路小跑著向前:“停下作甚,没见火势凶猛,烧到別处你们可能承受得住这罪过...”话音未落已看见田豆豆,他如见鬼魅,下意识地收住脚步。田豆豆也瞧见了他,呲牙一笑,小白牙异常明亮。 宋左迅速从震惊中转换情绪,一脸庆幸地上前拉住田豆豆的手:“豆豆,你太衝动了,若不是老天垂青你哪有机会逃脱生天,这下总算跟你娘有个交待了。” 田豆豆的表情颇为玩味:“那是自然,宋大人营救及时才是我能脱身的法宝,姓田的多谢了。” 宋左心下一颤,田豆豆拱手道:“相信宋大人今晚可以睡个踏实觉,我就不打扰了。” 在穀雨肩上拍了一记:“咱们走。” 两人赤裸上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外走去,宋左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指挥著胡队正:“愣著干什么,还不快救火!”等他回头看时田豆豆两人已失去了踪影,他有些发慌,田豆豆为人精明,將他的小把戏看穿了,他现在担心的是田豆豆会不会將此事告知深宫中的那位呢? 穀雨见沿途之中的视线全集中在两人赤裸的上身不禁有些害羞,走了几步脸已经红透了,田豆豆倒是没有不適的感觉,见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反而挺起胸脯,向对方扬了扬下巴,那意思是:大不大? 穀雨终於没有坚持下来,见一室空空,看起来倒像是件办公所在,忙举步走了进去,在墙上寻摸出两件外衫,一件拋给田豆豆,一件则自己穿了起来,田豆豆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將衣衫穿了起来:“小了。” 穀雨气恼地將他推了出去,两人出得太医院,鬼鬼祟祟地绕向后巷,那个大包袱静静地躺在夜色的墙根下,墙內人声喧譁,水柱激射向屋顶。两人摸到大包袱旁,田豆豆伸手解开,志得意满地道:“今夜好收成。” 穀雨好奇地上前查看,只见包袱中满满当当地儘是上好的药材,他诧异地抬起头:“这,这是...?” 田豆豆道:“与其交给尸位素餐的太医,还不如尽数交给有担当的医馆,无论研製解药亦或者发放给老百姓,都好过在暗无天日的库房中腐烂,你说是不是?” 穀雨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若交给东壁堂的郎中,他们是我见过医术与德行兼备的医者。” 田豆豆一怔:“你可知道我与东壁堂的关係?” 听他话音似乎与东壁堂关係匪浅,穀雨一愣,田豆豆在包袱上拍了拍:“就交给东壁堂,我放心,这事你来办。” “我?”穀雨傻眼了,田豆豆道:“这些珍贵药材是从太医院流出的,若被人查到,我还要不要活命了。” 他说的理所应当,穀雨好半天回过神,气急败坏地道:“那你让我去?” 田豆豆站起身来:“天色已晚,回去睡觉去,这药材你想送便送,不想送便丟进阴沟。”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穀雨想了想,还是將包袱背在背上转身走去,田豆豆却叫住了他:“穀雨,那赵先生多年前由皇长子朱常洛身边的伴读王公公引荐给方林,虽然不知道两人今日是何关係,更不知蛊毒一案是否与殿下有关係,但你若想追查下去,势必会打扰到他,此事你可想清楚了?” 穀雨回过身,这一次他想了很久,恐惧与衝动轮流占据上风,背上的包袱愈发沉重,他用力向上顶了顶:“无论如何我得救人。” “难道你不怕?” “怕,”穀雨呲牙一笑:“但別忘了,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若是见到困难便调转船头,那永远也不会成为我想成为的人,您说是也不是?” 田豆豆哈哈大笑:“个不高,胆儿挺大,”他收敛起笑容,在冲天的火光中向穀雨拱了拱:“你是英雄,田某人服你。望你此去逢凶化吉,心愿顺遂。” 十王府中的厅中觥筹交错,杯盘摞叠一片狼藉。晚宴已经进入到了尾声,皇子们开怀畅饮酩酊大醉,纷纷向朱常洛告辞离去,朱常洵坐在他旁边,他今日也喝了不少,朱常洛此人一直鬱鬱寡欢,脸皮总是绷著,行为举止也在儘量模仿老成,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意思,那是已经將自己当做储君看了。只是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身上总是流露出暮气,这感觉只会让別人更加远离。 没想到今日宴席之上朱常洛放下身段,与各兄弟交谈甚欢,皇子们都还未成年,渐渐放下心防,一桌酒宴吃得有声有色宾主尽欢。朱常洵醉眼朦朧,在朱常洛肩上狠狠拍了一记:“像这样多好,既不装腔也不拿调,哥几个也能好好亲近你这位大哥。” 王公公站在朱常洛的背后,身材高大面白无须,他一直冷冷地注视著朱常洵,见他动作无状,眼神立马变了,上前一步便要制止,朱常洛向后挥了挥手顺势抓住朱常洵的手:“你说的是,哥哥往后会注意的...” 话音未落,朱常洵忽然俯下身子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第三百七十二章 阴谋 朱常洵手抚两膝剧烈地咳嗽,脸色在一瞬间憋得通红,他的伴读是个叫弦木的小太监,见朱常洵形容有异连忙凑到近前,左手拖住朱常洵的胳膊,右臂挤入两人之间,也不见他如何使力,朱常洛只感到似乎一阵狂风袭来,只將他整个身子捲起,不由自主地登登登向后退了好几步。 “放肆!”王公公变了脸色,厉声喝止道。 弦木扶著朱常洵在椅中坐了,又取过崭新的茶杯倒了杯清水,服侍著他喝了,朱常洵喘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见朱常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连忙歉意笑道:“想来是饮得多了,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强撑著站起,在弦木的扶持下向朱常洛拱了拱手:“皇兄,今日喝得尽兴,待这劳什子的疫病过去咱们可得在青龙湖上置办一桌,届时赏饮酒,吟诗作对,更是美事一桩。” 朱常洛笑道:“正该如此,”他看了弦木一眼:“去吧,扶他去休息吧。” 弦木低头行礼,躬身退下。 “殿下,您没事儿吧?”王公公凑近了问道,朱常洛正要回答,忽地感到一阵阵心慌,开席时他已感到身体不適,只是闭口不说强打精神才撑下局面,到此时再也支持不住。 此时厅中出了他的侍卫,再也见不到其他人,王公公四下看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倒出一粒指肚大小的药丸,用力捏碎衣,服侍朱常洛就水饮了。 过了半晌朱常洛这才恢復正常,这一晚他曲意逢迎,自然也喝了不少,那药丸下肚不仅缓解了他的疼痛,似乎连酒意也淡了不少,他將衣领解开,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思索著,王公公则站在他身后,他今年五十有余,但因为保养得宜看不去不过四十出头,即便朱常洛並没有看他,而他仍然保持著恭谨的態度,两手低垂等待著主子的吩咐。 “赵先生何时將解药送过来?”良久,朱常洛像是醒过来般,嘶声问道。 王公公道:“今日赵先生將那两具尸首藏於马车之中时,我曾与他详加確认,他保证在明日日升之前將解药送到府上。”说完不忘安慰道:“赵先生与殿下结识又非一两年,此人长袖善舞神通广大,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咱们短短几年能赚得偌大基业不也是靠他吗,凡出自他口的有哪一件没有应验,殿下只管放心等著便是。” 朱常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脸上的忧虑丝毫未减:“上一次假借毛怀山之手想要除了老三,哪知他命大竟然躲过一劫,这一次若是扳不倒他,我当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王公公脸色阴沉:“上次只是被他侥倖逃脱,这一次豁上全城百姓的性命,不信除不了他。” “全城百姓...”朱常洛砸了咂嘴,品尝著嘴中的苦涩:“若想单独对付老三,意图太过明显,父皇聪明绝顶不会猜不出有人在针对他,但是在一场席捲全城的疫病中殞命,这种死法神不知鬼不觉,除了赵先生还有谁能想得出,只是为了那九五之尊的宝座,苦了无辜的百姓们。”灯火摇曳,令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王公公轻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他们该做的。” 朱常洛摇了摇头:“好了,不说这个了。”他的心臟又在莫名地突突乱跳,身体如被蒸烤,浑身上下难受极了,他强忍著疼痛將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你確信老三已身中蛊毒?” 王公公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奴才在席间小意观察,三皇子隱有痛感,只是在您面前强忍著不说,只待今晚蛊毒入体,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朱常洛缓了口气:“但愿如此,我不惜身染蛊毒,为的便是今朝。但若老三侥倖不死...” 王公公截口道:“念文已经准备好人手,只待我传递信號,假若三皇子不死,他便假扮流民暴乱冲入十王府永绝后患!” 朱常洛的脸上流露出缅怀的神色:“念文...他已离开我两年了吧?” 王公公却道:“念文一直不曾离开,他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集忠诚与勇气於一身的勇士。他只是遵照计划暂时隱匿身形,执行任务去了而已,待您身登大宝他会回到您身边的。” 朱常洛轻轻点了点头,回过神来:“要小心那个叫弦木的少年,此人身怀绝技,原本是父皇身边的贴身侍卫,后调至老三身旁听差,实力不容小覷。”他儘量说得平淡,但语气中下意识地流露出酸涩的味道。 王公公满不在乎地道:“赵先生从东南沿海招募的杀手都是个顶个的技击高手,任凭那小子武功再如何了得,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他也只有乖乖认栽的份儿。” 他似乎对赵先生推崇备至,这种篤定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朱常洛,他用力在桌上重重一顿:“只要除掉老三,父皇別无选择,不將皇位传与我又传与哪个?!” 王公公眉开眼笑,仿佛看到了朱常洛登基那天,自己作为秉笔太监侍立一旁接受百官朝拜的那一刻,他躬身道:“殿下胸怀大志,万眾臣服,奴才愿隨殿下披荆斩棘开万世基业。” 朱常洛被他说得血脉喷张,年轻的脸上只剩下了激动,他霍地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王公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防止他跌倒,朱常洛站在石阶之上,眼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双拳紧攥,胸前剧烈起伏,王公公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他的视线慢慢转移到角落中的那驾马车之上,忽地皱了皱眉。 那马车踏板之下藏有两具尸体,正是白龙会赵银环两名身染蛊毒的手下,只是已死去多时,朱常洛与两具尸体待了半天,成功感染蛊毒,並藉此感染给朱常洵,他原本体弱多病,仍敢兵行险著,王公公半是后怕半是钦佩,对这辆载毒的马车却是敬谢不敏,抬手向角落中指了指,阴影中走出一名侍卫牵著马车绕向后院。 王公公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殿下,夜已深了,咱们回去候著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仇人 顺天府值房,秦广胜幽幽地睁开了眼睛,迎面却看见一个魁梧的汉子正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倒把他嚇了一跳。段西峰见他醒来,发出哈地一声脆响,咧著大嘴笑道:“这小子也醒过来了!” 秦广胜目光仍有些呆滯,动作僵硬地扭过头看向一旁,临床的小彤正在梁岩的服侍下喝著粥,她圆睁双眼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看来我们都得救了。” 一种死里逃生的解脱感自心底涌起,他翕动嘴唇,眼睛望向远处的吴海潮、董心五等人,良久后两眼眼角泛起泪,轻声道:“是啊,我们活过来了。” 董心五慢慢走到床前,苍老的脸上带著欣慰:“穀雨见你二人甦醒,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广胜用力点了点头,石云闻讯走了进来,见秦广胜醒转不觉也是一愣,他走到窗前伸手將秦广胜的手腕抓住,董心五见他有些紧张,便道:“放轻鬆,眼前这位便是你的救命恩人。” 秦广胜放鬆下来,软软地靠在床头,石云静静地思索著,手指在秦广胜的手腕处摩挲著,只觉他脉象虽然微弱,但与之前相比可要强健得多,不由舒了口气,將秦广胜的手腕轻轻放下,而后者的腹中恰在此时发出咕嚕嚕的一阵响声。 吴海潮嘿嘿笑道:“看来饿得不轻。” 秦广胜也隨之笑了笑,虚弱地道:“著实不轻,鬼门关里走一遭,不吃上一顿好的著实对不起自己受的这份罪。” 梁岩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將米粥一勺一勺餵给小彤,听到此处將碗放下快步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中端著一个新碗走到他的床前递了过来:“你身子骨虚,吃不得荤腥,这碗白粥便是你劫后的第一餐,可不是要慢待你,小彤也是这般吃的。” 小彤扬了扬手中的粥碗做了个鬼脸,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她渐渐恢復了往日的灵动,秦广胜眼睛亮了亮,小彤与他共同经歷折磨痛苦,生死悬於一线之际身边所依仗的唯有对方,小彤的机智与勇敢让他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那时急於逃命无暇多想,此时眼见小彤大病初癒,娇弱中带著俏皮,心一下子融化了,他低下头舀了一勺米粥塞入嘴中,藉此遮掩自己的情绪。 段西峰左右看看,感慨道:“穀雨那小子这两日鬱鬱寡欢,多半还陷入在自责之中。若是见你二人甦醒,想必也不用再苦著一张脸了。” 这句话倒提醒了小彤,她欠起身子向董心五问道:“师傅在忙什么,可有需要帮忙的?” 梁岩虎著脸將她按回到床头,不满地道:“刚醒来就不安分,让你哥省省心吧。” 董心五將追查白龙会,识破邹念文一伙的阴谋详细与两人说了,其中经歷他也並没有参与,只是將穀雨讲的转述给两人听,饶是如此也將两人听得连连咋舌,秦广胜兴奋中带著遗憾,后悔自己不能跟著师傅一起出生入死,待听得一勺油胡佳业已被捕,不禁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父母早亡,靠邻居的接济长大,自小长得骨瘦如柴,常常受人欺辱,胡同中有两个年岁相仿的孩子却从不曾嫌弃他,家中的父母对他也如自家的孩子,三人彼此扶持相伴长大,又是同一年进了官府做了皂隶。 秦广胜没有大志向,所图不过混几两碎银娶一房媳妇,与好友朝夕相伴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可即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也在去年戛然而止,他与两个兄弟执行盯梢任务之时,被歹人识破,双方大打出手,最终两个兄弟一命呜呼,行凶者正是昔日朝天寨的二当家胡佳。 秦广胜武艺稀鬆,能保下命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凶手远遁而別无他法,在那条血流成河的巷子中失魂落魄地坐到夕阳西下,两个兄弟的父母闻讯赶来,扑倒在尸身之上嚎啕大哭,秦广胜眼见天人相隔的悽惨场面,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將这胡佳碎尸万段。 后来他得董心五照拂,安排在穀雨手下听差,那时穀雨武艺初有所成,他又不懂得藏私,將自己所学所会倾囊相授,秦广胜虽然天资与悟性与穀雨相比相去甚远,但日夜苦练所下的功夫一点儿不比穀雨少,为的便是有朝一日遇见胡佳能以自身所学亲手除之。 如今听得心心念念的仇人已被收监,经年累月积压的仇恨顿时如涛水涌起,当下顾不得养伤,翻身便要下床,董心五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將他按住:“广胜,你要干什么?” “报仇!”秦广胜双目赤红,脸色铁青:“自那日起我晚上一闭眼睛便能见到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个弟兄,耳边縈绕的是他们父母伤心欲绝的哭泣,若不手刃仇人我还有何顏面面对四老,將来死了又有何顏面面对泉下两个弟兄。” 董心五是知道他这一段往事的,秦广胜那两名死去的兄弟皆是家中独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岂是心碎足以形容的?自此之后四名老人心志消散,而缺少了顶樑柱更是让家中的生活贫寒交迫,秦广胜將四人视为父母,一切吃穿用度皆是从自己微薄的薪水中贴补的。 他自然也知道秦广胜对这胡佳的仇恨有多深,如今见他面目狰狞怒髮衝冠,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將他紧紧地抵在床头,沉声道:“胡佳犯案,自有国法惩处,你身为官差岂可动用私刑处置,广胜,冷静下来!” 秦广胜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双手乱摆企图摆脱董心五的纠缠,口中叫道:“你叫我怎么冷静,他害死我两个兄弟,害得两个家庭支离破碎,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他身体虚弱,挣扎了没几下便呼哧带喘,但仍不肯放弃,董心五两袖被他抓住,想要用强又怕伤了他,石云、吴海潮、梁岩兄妹瞧得目瞪口呆,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段西峰加一个箭步挤到两人中间,他黑塔似的身影杵在秦广胜眼前,秦广胜猛地一惊:“你要干什么?!” 段西峰扬起巴掌,啪地甩在秦广胜脸上!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与我有关 段西峰人狠话不多,一巴掌狠狠抽向秦广胜的脸,董心五惊道:“不可!” 秦广胜陡见一个黑影直扑自己面门,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两眼翻白昏了过去。段西峰得意地亮了亮巴掌:“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还不是靠我...哎哟!” 话没说完,董心五抬手在他后脑勺猛拍了一记,气咻咻地道:“兔崽子,广胜身体虚弱,打出个好歹来你给他偿命吗?!” 段西峰挠了挠后脑勺,嘴巴撇了撇没敢做声,神情间却是毫不在意。董心五探手在秦广胜颈间一探,这才放下心来,看见段西峰似没事人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又要打,段西峰一瞪眼:“你当师傅的为老不尊,欺负徒弟...哎哟!” 话音未落,脑袋已狠狠挨了一记,他双眼圆瞪,但却不敢还手,吴海潮与小彤兄妹看得有趣,但这两人一个拦不起一个不敢拦,只能远远地看个热闹,石云冷著脸看了片刻,悄悄地退了出去。 夏姜神色疲惫地倚在大柳树下,这几日连轴转让她著实累坏了,听见石云的动静,她睁开眼睛站起身:“怎么样了?” 石云轻声道:“最后一人也醒过来了。” 夏姜抿了抿嘴角,但在察觉到石云並没有袒露出任何鬆弛之情时又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起来,疑道:“师兄,中蛊者全数被救,是不是证明咱们的药方对了路,人命关天早一刻將药方公之於眾,百姓便能多一分活的希望。” 石云的神色凝重,脸上不见半分喜悦,大脑飞速思考著,虽然两人皆已甦醒,但那种隱藏在心中的不安感却並没有消失:“你怎知药方是这味药剂生效了,两人只不过刚刚恢復意识,究竟是不是真的回覆正常,有没有后遗症,这些一概不知就敢用药,你是越学越回去了!” 夏姜被他一顿抢白得面红耳赤,颤声道:“可我们耽误不起,等到將药性辨个清楚,在这过程中会有多少人死去...” 石云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对於夏姜的打扰显得有些不耐烦:“那母虫腹下金线极深,说明其毒性极强,小秦捕头是最初的中蛊者,此时母虫活跃,生下的幼虫释放的毒素最为刚烈,那女捕头中毒时毒性已被稀释,这么快醒来尚可理解,但小秦捕头这么快醒来却不合道理...唔...”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地停下了嘴,脸色唰一下便白了,猛地抬起头看著夏姜,而夏姜则难以置信地回视著他,石云上前一步:“你,你听我解释...” 夏姜攸地后退,颤声道:“自两名捕头体內取出的皆是母虫诞下的幼虫,母虫至今仍留在施蛊者手中,为何你却见过它?” 石云彻底慌了神,他全身剧烈地筛动,双手上前想要抓住夏姜,夏姜神色戒备,一脸的敌意:“师兄,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石云的恐慌逐渐变成了恐惧,亲眼目睹如同炼狱般的京城,负罪感像一座大山在他的心头越压越重。他当初答应为邹念文提供蛊虫,一方面为了钱,一方面也是源於內心对毒虫的好奇与热爱,哪知道邹念文用这蛊虫酿成了世间的一场灾祸。 夏姜虽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从他的表情中也已隱隱猜到了石云必定涉及其中,气得柳眉倒竖:“若你真箇將我看作师妹,就快说!” “哎...”石云终于坚持不住正要开口,穀雨背著包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夏姜比了个手势示意石云噤声迎了上去,待穀雨跑得近了,这才看清他周身上下衣著襤褸,穿著一件松松垮垮明显不属於他的官服,面部则灰一道白一道,髮丝上卷,显眼处则是腹间的血红。 夏姜变了脸色:“呀,你受伤了?” 那包袱沉重异常,穀雨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佝僂著身子將背上的包袱轻轻地放在地上,献宝似地向夏姜道:“你猜这是什么?” 夏姜被他孩子气的行为逗笑了,穀雨一向靦腆,被別人开玩笑时时常脸红,少有这么活泼的时候,即便上一刻还处於对石云的震惊与愤怒之中,但还是抿嘴笑了起来,她眉目如画,笑起来颇为惊艷,穀雨登时看直了眼,夏姜向那包袱努了努嘴:“我猜定然是好东西。” 穀雨嘿嘿笑了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他蹲在地上迅速解开包袱,仰头看著夏姜:“这些你能用上吗?” 一股浓烈的药材味扑面而来,夏姜好奇地凑上去细看:“人参、鹿茸、冬虫夏草...”她忽然停了下来,从那一堆药材中抽出一个精致方盒打了开来,石云惊道:“雪蛤膏!这...这可是贡品...” 穀雨笑道:“看来石郎中是识货的。” 夏姜定定地看著手中的雪蛤膏,再看看洋洋得意的穀雨,忽地一巴掌拍在穀雨的头上! “哎哟!”穀雨万料不到夏姜会对他动手,这一下挨了个结实,嚇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诧异地看向夏姜,夏姜急得脸色惨白:“这是皇家之物,寻常百姓岂敢覬覦,便是路上捡到也要上交给官府,若敢私藏抓住便是砍头的罪过。凭你手中的这些,足够剐你十次了!” 董心五从屋內走来,夏姜的话他全听到了,谁能想到这个小徒弟简直就是个惹祸精,明明是追查匪徒的,却先把自己变成了罪人。他走到夏姜身旁,见穀雨一手捂著额头憨憨地看著夏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小子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穀雨道:“我原本混入太医院查探何首乌来源,哪知院中突然走水,大火眼看便要烧了这些名贵药材,与其付之一炬,还不如留做我用。”他很仗义地没有把同伙供出来。 董心五气道:“就算在火中烧成渣,也与你无关!” 穀雨挠挠头,坚决地看向师傅:“只要能对救治蛊惑有帮助,拿来用用又何妨,我是差人,我只对我该保护的人负责,这些与我有关。” 第三百七十五章 祝我好运 董心五见他顶嘴,抬脚將鞋拖了下来攥在手里作势欲打,石云连忙拦道:“这些药材皆是世间所能搜罗到的罕品,药效快且佳,即便不能全城使用,但能快速验证我和夏姜调配的药剂,退一万步讲,你这值房內老少爷们中毒的不再少数,就算不为別人想想,留著咱们自己保命也是不错的选择。” 夏姜看了他一眼:“难道不能送回去吗?便说是路上捡的成不成?” 董心五气咻咻地想了想,摇头道:“石郎中说的有道理,既然已经落到咱们手中,那就物尽其用,先救人再考虑其他。” 石云痛快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將包袱打包好抗在背上走向屋內,董心五穿上鞋,见穀雨仍坐在地上,不由地气往上撞,没好气地道:“屁股上生根了吗,还不快起来。” 穀雨却像耍无赖似地笑道:“偷东西也得费体力,我坐地上缓缓。” 董心五哼了一声:“有在太医院查到什么吗?” 穀雨摇了摇头:“一到太医院中便遇到大火,我只趁乱偷了些药材,却没找到什么线索。” 董心五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老七,如今时间紧迫,抓到主谋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切勿本末倒置啊。” 穀雨脸色一僵,董心五如此严肃地告诫他很少听到,知道师傅真的失望了,但他什么也没解释,只微微点了点头:“师傅,我知道了。” 董心五见他脸上的狼狈,以及表情下那深深的疲惫,责备的话再难说出口:“去洗洗吧,你也累坏了,好生休息休息吧。”想到追捕一无所获,线索自此中断,这一场灾难还不知何时结束,苍老的脸上儘是焦灼,他嘆了口气转身走去。 穀雨想了想叫住了他:“师傅...” “嗯?”董心五停下脚步,转头看著他。 穀雨道:“您別心急,会好起来的。” 董心五微微点了点头:“地上凉,起来吧。”摆了摆手走入了屋內。 夏姜瞪了穀雨一眼:“还不快起来?” 穀雨见师傅已进了门,这才將挡在腹间的手掌拿开,向夏姜苦笑了一下,夏姜这才看到他腹间已是鲜血淋漓,显然之前的奔跑让他本未癒合的伤口再次崩裂,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莫名一暖:“你安生待著。”站起身取了应用之物迴转,就在院门口给穀雨简单包扎了起来。 穀雨小心地观察著门口,生怕师傅发现,夏姜见他鬼头鬼脑的样子,禁不住笑道:“你师傅是天下捕快之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还怕他担心不成?” 穀雨忍著痛,嘶声道:“老人家岁数大了,越来越经不起风波,当徒弟的不能分担,內心总有歉疚。” 夏姜白了他一眼:“他怎么想的你如何知道,偏你这般多心。” 穀雨咂咂嘴垂下眼瞼不说话了,夏姜快速地將伤口清创后,探身过来將白纱绕到他背后围了个圈,两人距离极近,穀雨闻到姑娘身上香气,鼻端落著她的碎发,痒痒的也不敢动,夏姜也有些不自在,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但她善於隱藏情绪,淡淡地道:“那场大火想必很大,你身上儘是焦糊的味道。” 穀雨待她回正身子,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个细节被夏姜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瞬间她觉得脸上似乎有些热,穀雨扭头在肩头闻了闻,不好意思地道:“又是烟又是汗的,味道確实不好闻,唔...不著急洗。” 夏姜微促眉头:“你还有事情要做?” 穀雨一惊,忙掩饰道:“没有,既然线索断了,追捕的任务也宣告失败,我在公廨之中寻个安生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待明日再想其他的办法。” 夏姜明亮的双眸盯著他,显然没有被他的谎言骗过:“你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险?” 穀雨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有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胆子小的很,危险的地方向来是不会去的...” 夏姜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淡淡地道:“你不太擅长说谎。” 穀雨的辩解戛然而止,他没法告诉夏姜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去追查当今的皇子,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这罪名可比偷一包袱药品可怕得多。如果证实皇子真的与此事有染,那又將会变成什么样呢,以他的视野並不知道这將会给自己、给师傅、给顺天府衙带来什么影响。 但他又说服不了自己置之不顾,他知道真相就在不远处,如果不去就永远无法发现,城中的人也將会继续无奈地死去,距离自己很远的陌生人,直到身边的人,直到家中的亲人。所以他只能去,而且只能一个人去。 看著夏姜紧绷的小脸,穀雨忽然笑了笑:“喂,朋友,別担心,我不会乱来的。” 你乱来的事还少吗?夏姜看著少年天真的脸,心道:这张脸可骗了不少人。他的双眼清澈而坚定,借著火把的明亮,她甚至能看到对方眸中自己的倒影,她双拳紧攥,轻声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不打算追问。但要记得家中有季安在等你,万事三思,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朋友。” 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穀雨如释重负,对夏姜的理解心存感激,说出的话却是:“那个,万一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季安...” 他话音未落,夏姜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举起手便要打將过去,穀雨早前吃了一记,也知道这姑娘丝毫不会手下留情,下意识地向后躲去,两人均是下意识的行为,彼此愣愣地对视片刻,夏姜率先放下了手,晕红两腮移开目光。 穀雨挠了挠头,眼前的姑娘裊裊婷婷,轻柔美好。他胸前剧烈起伏,那偽装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千言万语似乎便要脱口而出,他紧张地攥著衣角,脸庞憋得通红,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若我此番平安无事,想要邀你同游青龙湖。” 夏姜吃惊地看著他,而他咧嘴笑了笑,转身走去:“祝我好运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乱象 夏姜望著穀雨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站了好久,前一刻她感觉这个少年有许多话想要对自己说,没想到最终却是一个约定,但聪慧如她却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青龙湖啊...”她默默地念了一句,脸色又恢復了往日里冷冰冰的样子,转过身时石云已静静地站在他的背后了。 夏姜不动声色地盯著他,直將石云盯得两股战战,畏缩著上前:“小师妹,师兄一时为银钱迷惑,终酿下踏天大祸,念在你我昔日情分上,你可千万要救救我。” 夏姜向屋內瞟了一眼:“从此刻起,你务必要说真话,不得有丝毫隱瞒,这样我才知道该如何帮你,至於能不能救得下我会尽力,但却不能保证。” 石云苦涩地点点头,便將邹念文以金银相诱令其豢养毒虫的事情详细与夏姜说了,夏姜气道:“你糊涂啊,既然知道夹神蛊危害极大,为何还要轻信他人以致今日后果,那邹念文阴毒可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石云一把鼻涕一把泪,但害怕屋內的捕快发现,压低了声音懺悔道:“我知道错了,现在我都不敢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无数人浑身是血向我索命。” “罪有应得!”夏姜气道。 石云离开东壁堂之前十分疼爱这个小师妹,夏姜气归气,但办法仍是要想的:“为今之计,只有儘快研配出药方將功赎罪,董伯伯並非顽固迂腐之人,再加上我从中说情,或许还能换得一线生机。” 石云点头如鸡奔碎米:“正是,若他不答应你就去求那叫穀雨,”他竟然给夏姜支起了招:“我看那小子迷你得紧,只要你开口求他,再让他去求他师傅,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夏姜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羞恼地看著他,石云訕訕地住了嘴,乾笑两句便不再说话了,夏姜想了想道:“你方才说小秦捕快不应该这么快醒来,是如何判断而来?” 说回到石云的老本行,他的神情迅速转换,想了想这才道:“你有所不知,这夹神蛊毒性也並不是一向如此强劲,而是隨著幼虫的出生和扩张规模不断减少,我猜测这毒性很可能来自母虫的体內,但它却无法释放毒性,只能通过產下幼虫向后代传递,在传递的过程中毒性逐次减弱。” 夏姜点点头:“所以说小秦捕头是第一个中蛊之人,毒性也最为猛烈。唔...那说不定是他体魄强健,率先醒来呢?”她提供了一种假设。 石云道:“这不是寻常的伤寒,岂是体健便能抵挡的,况且那小秦捕头顶多算作健康,离真正的健壮相去甚远,绝不会是这种原因。” 夏姜道:“那怎么办?” 石云道:“眼下再无他法,只能再观察一段时间。”他有个不太確定的猜测,但能够支持他的观点的跡象还未出现,为了避免引起恐慌还是决定隱下不说,况且他是真的希望秦广胜確是因为自身条件战胜蛊毒,这將会打消他对亲手研製的药方的顾虑。 昏暗的大街上,凡是能在大街上走动的无不形色匆匆,肃杀且诡譎的气氛充斥在街头,大街小巷中涌动著不安的情绪。街角中忽地响起脚步声,紧接著几十人打著火把杀气腾腾地直扑这条街上最显眼的那家粮店。 “就是这一家,想活命的弟兄们抢啊!”伴隨著一句嘶吼,这几十人面露狰狞,发疯般地冲向店內,紧接著店內响起惊慌的声音:“你,你们是什么人...啊!” 声音戛然而止,紧接著大呼小叫:“快搬走!”“別抢別抢,说好了大家一起分的!” 就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远处忽地奔来一队官兵,黄自在率领著十余名五城兵马司的军卒將粮店围住,店內眾贼眼见对方全副武装,发一声喊四散奔逃,黄自在扬了扬手中的钢刀:“给我拿下,有敢反抗者就地正法!” 暴民在训练有素的官兵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战斗在一开始便即结束了,黄自在走入店中,店內已是狼藉一片,粮食白地洒在地上,通往后院的门口躺著两人,黄自在手持火把凑近了细看,两人一男一女,皆是白髮苍苍,看起来是老两口,脑后鲜血汩汩而出,早已断了气。 黄自在忍不住怒火,暴喝道:“谁干的!” 暴民分成三排跪在地上,在军卒的控制下全数耷拉著脑袋,听见黄自在的质问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心虚地抬头,正撞上黄自在怒火熊熊的眼睛,嚇得一哆嗦。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黄自在三步並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右手攥紧刀柄,刀尖上扬指向中年男子的咽喉,男子嚇坏了,带著哭腔解释道:“官爷,我们不是坏人,本是坊间的平头百姓,疫病一来商家纷纷关门,我们这里又不是乡村,没有储存的苞谷之物充飢,家里老小只能坐等饿死,我们也是別无他法,出此下策,还望官老爷谅解啊!” 黄自在阴沉地道:“那为何击杀两位老人家?” 中年男子流下害怕又悔恨的泪水:“两人见我们抢粮於是便出手阻拦,我情急之下动了傢伙。” 黄自在气道:“混帐东西,你想活,便绝了別人的活路,老人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也忍心加害,来人啊,將一干人等全数带回兵马司!” “有!”身后军卒一拥而上將暴民绳捆索绑,这些人確实不是歹人,面对官兵早已嚇得不知所措,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 那中年男子落在最后,不时地回头看向黄自在,眼见已到门口,他忽然鼓足勇气道:“官爷可否將这粮食送到小人家中?” 黄自在皱起眉头看著他,男子急得两眼泪流:“我家中有老母妻儿,已一天没有进食,再饿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身后的军卒推了他一把:“赶紧走。” “慢著!”黄自在叫住了他,他看著男子惶恐的表情,心中忍不住一酸:“我会送过去的。” 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第三百七十七章 突破 等暴民被陆续带走,黄自在这才出了粮店,他疲惫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油渍,今日打砸抢烧止也止不住,有的是居心不良趁火打劫,有的则是像方才这伙人走投无路才决定鋌而走险,他东奔西走奔波一天,忙得饭也顾不上吃。 五城兵马司的监牢早已人满为患了,而这只是刚入夜,接下来还会发生黄自在简直不敢想像,他望向天边的新月,从未觉得哪一个夜晚像今日般如此漫长。 身旁兵丁嘶哑著声音道:“还记得这是第几起吗?” 黄自在苦笑道:“早已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刘將军和顺天府的弟兄们是否也是这般情况?” 由於其他衙门龟缩不出,而顺天府能支援的力量有限,刘永吉索性將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捕快打散,划分责任片区,如遇不法之事隨时机动策应。 只是两家衙门加起来人员不足百人,在將近百万之眾的京城中不过沧海一粟,白天案件频发,官兵疲於应付,早已累得体力透支,而骚乱非但没有抑制,反而更加频繁,刘永吉眼看要糟,亲自去往有司请兵,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得下来。 他这里忧心忡忡,身旁兵丁却忽地指向远处:“大人,你看!” 黄自在抬头看去,西北方向火光四溅浓烟滚滚,喧譁之声远远传来,两人互视一眼,唰地变了脸色,齐齐拔足狂奔向出事地点跑去:“快,有情况!” 那所不知名的宅子前被士兵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宅子中灯火通明,厅的气氛却已降到了冰点。王立琦跪在地上,將事情原委向朱鼎臣详细说了,而后者则双目发呆,一时陷入了愣怔。 厅中早已被清空,偌大的厅中除了两人之外便只有一名亲兵,名唤竹桥,此人年约三十,自小便在朱鼎臣身边伺候,长大后被送至嵩山修习武艺,因此不仅照顾朱鼎臣的生活起居,更是其最得力的干將和护卫,乃是其心腹之中的心腹。 王立琦知道朱鼎臣既然发现了老宅的秘密,此事便不可能再隱瞒,只能將真相和盘托出,当然在表面的坦诚之外他也存著另一番心思。 朱常洛身为皇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帝国继承人,而万历偏袒宠妃郑皇贵妃的儿子朱常洵,想要立其为太子。如此有违祖制的做法自然遭到了朝中大臣的全力抵制,文死諫武死战,而万历心高气傲,坚决不予低头,拖著不肯將朱常洛立为太子。 在皇帝与大臣旷日持久的对峙中,无数大臣或被贬斥或被杖打,受尽屈辱,明神宗身心交瘁,郑贵妃悒鬱不乐,大明帝国不得安寧。 而贵为国公的朱鼎臣却不曾发过一言,更不曾表露过自己的立场。他的想法王立琦大概也能猜得到,国公爷身份显赫,一言便可影响朝堂,稍有不慎便会给家族招致杀身之祸,朱家哪个人做皇帝,他都照样做他的国公爷,犯不著淌这浑水。 王立琦却偏不让他如愿,只要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可將朱鼎臣爭取至自己一方,他主意打定,见朱鼎臣仍呆愣愣地傻坐著,只得轻咳一声缓缓道:“现下王爷知道了,下官做的不是坏事,反而是大大的好事,於江山社稷,於君臣同堂皆有助益。” 朱鼎臣这才回过神,他不可思议地看著王立琦:“可你们做的是触犯大明律法的,抓住了是要砍头的,不对,密谋杀害皇子,最轻的也得是满门抄斩!” 王立琦脸色一僵,这是在他的计划中最不敢去想的部分,他郑重地叩头,直视著朱鼎臣的眼睛:“陛下因立储一事与大臣爭执日久,至今日君臣不睦,政令不畅,不知国公爷可有应对之策?” 朱鼎臣被当面问到痛处,忍不住掉了脸色,恼怒地哼了一声,但却无言以对。 王立琦也没有指望他能回答,而是一本正经地道:“下官默许皇长子的荒唐行径,为诛杀朱常洵提供便利条件,为的便是卿本溯源,迫使陛下回归正途,將飘摇的朝堂重新拉回正轨,国公爷世受皇恩,更加知道若国本动摇,眼下再多的繁荣也不过是幻影,覆巢之下无完卵,还望王爷鼎力相助,还朝堂清明!” 他这一番说辞有理有据,终於让朱鼎臣变了脸色,王立琦静静地观察著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朱鼎臣不是蠢人,说多了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只等著朱鼎臣慢慢想通。 厅中一时又陷入了寧静,竹桥木雕泥塑地站在朱鼎臣的身后,双眼微闔仿佛入定一般,油灯忽地爆开灯,发出嘭地一声微响,朱鼎臣一惊,从沉思中醒来,看著跪在地上的王立琦:“诛杀皇子,视同谋逆,一招不慎可不是你这一颗脑袋的事情。” 王立琦稟道:“我等有完全计划,可保大计得成。” 朱鼎臣將身体靠向椅背,眯起眼睛盯著他,淡淡地道:“说说看。” 王立琦丝毫不加隱瞒:“十王府中盘查严密,想要诛杀三皇子並不容易,况且他身边还有大內高手护持,想要近身更是难上加难。这一场疫病闹得沸沸扬扬,其目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的杀招乃是两具身染蛊毒的尸体,被藏於马车之下混入府中,殿下不惜以身染毒,令三皇子避无可避。死於一场席捲全城的疫病,陛下即便再多疑,也只能哀其不幸,而不会再做他想。” 朱鼎臣沉吟道:“听说这疫病也並非什么人都会感染,若三皇子福星佑护,此计无法奏效呢?” 他虽然至今仍未表明立场,但言辞之间已是在考校王立琦,王立琦想通此节,强自按捺下心头狂喜,沉声道:“王爷放心,若此计不成,我们另有一计,”他显然已经过深思熟虑,面对朱鼎臣的问题不假思索地回道:“那就是暴民。” “暴民?”朱鼎臣皱了皱眉头。 第三百七十八章 合作 王立琦道:“疫病忽起死伤无数,商铺歇业,街面上乱成一团,城里不比乡下,农户家中屯有粮食或可撑得十天半个月,但城里人米麵粮食皆要从商铺中购买,如今商铺关的关抢的抢,哪里还有余粮,”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眼中的不忍一闪而过,硬起声音道:“在濒死的威胁下,再无辜的百姓也会鋌而走险,暴民之势涓流匯成大河,马上便会狂卷而至。到那时富商权贵的府上粮食充足,自然是被衝击的首选,若是十王府跑进一伙乱民,也是情理之中的不是?” 朱鼎臣肥胖的腮帮子痉挛般抖动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著王立琦:“你是堂前官,却放任百姓暴起作乱,如何对得起朝廷恩典?” 王立琦垂下眼瞼:“为天下计,只能有所牺牲。” 朱鼎臣忽地冷笑道:“那为何不牺牲你自己呢,抑或你的家人?” 王立琦一怔,表情有些尷尬,朱鼎臣缓缓道:“如此阴毒的计划究竟是何人想出来的?” 王立琦瞳仁急剧收缩,脸色已然变了,他迅速收敛起震惊的表情稟道:“是我。” 朱鼎臣又是一声冷笑:“王郎中,你当我是傻的吗,別说我看不起你,在地方上你算朝廷命官,可是在这满是公卿的京城之中可就不够看了,就凭你也想在此搅风搅雨,呵...” 朱鼎臣丝毫不顾及对方的脸面,言语间的轻视是掩饰不住的,王立琦脸色泛红,强辩道:“太子人选关乎国本,陛下举棋不定,朝堂人心浮动,於我大明乃是头等大患。但凡有报国之心的读书人哪个不想拨乱反正,还朝堂以清明。我只是这千千万万中的一员,恰逢岂会成了主事人。” 朱鼎臣脸上保持著冷笑:“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却拿不出半分诚意,这便是王郎中的態度,”他缓缓站起身,拖动著肥胖的身体,王立琦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直到见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向门口走去这才醒悟过来,慌乱地调转身子膝行向前:“王爷请留步!” 竹桥手中长剑一晃,拦在王立琦身前,虎视眈眈地看著他。 朱鼎臣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看著他,王立琦已被逼到角落,知道若今日不说出幕后之人,恐怕再难获得朱鼎臣的信任,他纠结半晌,终是道:“法不传六耳,还请王爷近前听真。” 竹桥一瞪眼:“大胆!” 朱鼎臣却无所谓地摆摆手,竹桥这才不情愿地收了剑退至一旁。朱鼎臣背著手凑到王立琦身边,王立琦凑到他耳边轻身说出了一个名字。 “是他!”朱鼎臣惊呆了。 对於朱鼎臣的反应,王立琦丝毫不觉得意外:“此人位高权重,若是拋头露面一旦东窗事发,恐怕大明再无寧日,还望王爷见谅。” 朱鼎臣慢慢地消化著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半晌后才道:“想不到他也坐不住了,朝堂之上真的糟糕如此吗,”王立琦苦笑著点点头,朱鼎臣吐了一口气:“既然有他暗中坐镇从中斡旋,此事便大有可为。” 王立琦惊喜道:“王爷这是答应帮我们了?” 朱鼎臣伸出一指冷冷地指著他:“大明江山不能乱,这是我的底线,尔等不管怎么折腾,我只当不知。但若是破坏了这条规矩,我会亲手送尔等上断头台。” 王立琦面色一凛,沉著应道:“王爷放心,只要我等齐心协力定可重振乾纲。” 朱鼎臣坐回到椅中:“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话都说开了,现在也没必要藏著掖著,王立琦道:“我要出府。” “出府?”朱鼎臣皱了皱眉头:“顺天府的衙役赖在门口不走,现在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待明日事成你再出去,到那时大局已定,顺天府拿不到真凭实据也不能奈你何,何况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王立琦苦笑道:“下官並不是怕,”他收敛起笑容道:“京城暴乱频起,一半是百姓自发,另一半却是我的人在推波助澜。” “嗯?”朱鼎臣疑惑地看著他。 王立琦道:“原本我们已在城外寻到一伙落草为寇的山贼,那二当家见钱眼开,又对山寨寨主不满,极好蛊惑,我们本想利用其作为马前卒拿下山寨,以暴民的身份煽风点火,哪知后来出了岔子,只能临时拼凑出一队人马。” 朱鼎臣道:“又是谁要做这替死鬼?” 王立琦道:“不过是些流氓閒汉,当然领头的还是我们的人,由我居中指挥。这支临时人马互不熟悉,缺少统筹,组建之时怕其泄密又没有告知真实目的,若到了明日真箇乱起来,我又不在场,势必很难协调到位。” 朱鼎臣想了想,吩咐竹桥道:“带王郎中下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出去。” 王立琦大喜过望:“多谢王爷襄助。” 朱鼎臣站起身:“你说错了,我没有帮过你。”王立琦一怔,朱鼎臣直视著他的眼睛:“我的人只负责带你出去,剩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知道了。”王立琦抿紧了嘴唇叩头拜谢,这才站起身跟著竹桥走了出去。 朱鼎臣背著手望著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立琦回到房中反手將房门关上,侧耳听著竹桥远去的脚步声,他忽然弯下腰来,两手扶著膝盖开始剧烈的咳嗽,同时全身剧烈地筛动。脑海中一阵阵眩晕排山倒海而来,身体则像被银针扎过一般刺痛难忍,他虚弱地摊在地上,看了一眼床上仍旧昏迷不醒的王忠仁,用袖子挡在嘴边拼命压抑著咳声。 以上的症状全部符合邹念文的描述,此时的他確信自己已经感染了。方才在朱鼎臣面前他刻意压制著身体的反应,为的是不教对方產生嫌恶之感。他虽是兵部郎中,却从未上阵杀过敌,但他知道战爭不一定来自於战场,而他正在参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爭,所以他必须要谨小慎微,容不得丝毫差池。 第三百七十九章 对峙 房內的咳声渐渐平息了下去,王立琦从地上缓缓爬起,脚步虚浮地走到衣柜前,见那衣柜中有几件衣裳,他將身上的这一套宽去,从衣柜中抽出一件褚色长衫披在身上试了试,大小却也合適。 他走到床前轻轻坐下,看著昏黄灯光下王忠仁的脸,王忠仁呼吸平顺,只是眉头紧锁,疼痛即便在睡梦中似乎也无法减轻。他抓住儿子的手慢慢摩挲著:“忠仁,你早醒了是吗?” 王忠仁的呼吸忽然乱了,眼皮下的眼珠转个不停,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向他的父亲,目光胆怯:“爹,您...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立琦嘆了口气,那眼神复杂极了:“国公爷前来兴师问罪的时候你便醒过来了是不是?” 王忠仁脸色尷尬地点点头,惭愧地道:“爹,我错了。” 王立琦表情痛苦:“孩子,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他自认一心为国公正无私,却没想到祸起萧墙,儿子在自己向来面前唯唯诺诺,撕开虚偽的面纱却是如此不堪的模样,心头既感愤怒又感悲凉,若放在平日定然不会轻饶了他,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且这一去福祸未知,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下去。 如王立琦所料王忠仁早就醒了,只是国公爷和綺兰戳穿了他的谎言,將他真实面目暴露在老爹面前,这让他情何以堪,唯一能选择的便是闭眼装死,耳听得左一句又一句贬斥,只把他羞臊地无地自容,偏又爭辩不得,呼吸声不觉越来越重,王立琦就跪在他床边,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 父子两人心情复杂地对视良久,父亲羞愤痛苦,儿子羞愧胆怯,两人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都没有说出口。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了起来,王立琦嘆了口气,將儿子的手放下:“为父还有事情要忙,你在此好生休息,”他站起身来,看著儿子憔悴的脸庞:“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你要谨记为父的嘱託,做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知道了吗?” 王忠仁听他语气之中隱有道別之意,心中慌乱起来:“爹,你要去哪里?” 竹桥走进门来,见王立琦已將衣服换好,正与王忠仁说著话,他眉毛挑了挑:“原来是王少爷醒了,要再说会子话儿吗?” 王立琦摇了摇头:“不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儘快走吧。”他最后看了一眼儿子,见他面色仓皇,挤出僵硬的笑容:“別担心,爹爹去去就来。”说罢甩开大步走出门去。 竹桥反手將门带上,两人匆匆向厅走来,朱鼎臣正闭眼坐在椅中假寐,听得脚步声缓缓將眼睁开,竹桥稟道:“王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朱鼎臣点点头,起身向厅外走去,两人紧紧隨在他身后,王立琦道:“门外既然有顺天府的衙差,王爷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助我逃出生天?” 朱鼎臣没有回头,嘴角露出一丝诡譎的笑容。 府外两伙人面对面严阵以待,站在台阶之上的是甲冑齐身的兵丁,刀枪擎在手中,火把被夜晚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兵丁不为所动,两眼虎视眈眈地注视著台阶下的顺天府捕快。 周围站在队伍的最前,他头上草草缠著一圈白纱,隱有血痕透出,被捕快簇拥在正中,冷眼打量著台阶上黑压压的兵丁,这是朱鼎臣从自己府中调来的亲兵,警告的意图很明显。为首一名队正个头不高,生得却极是健壮,他打著哈欠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著周围:“喂,站了半天了,累不累?要我说哥几个还是回去吧,王爷又不差你们几个站岗的。” 兵丁们哄堂大笑。 “妈的!”吕江气得满脸通红,挽起袖子便要上前:“不过是一条狗而已,老子好歹也是当差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周围拽住他的胳膊將他拉了回来:“不可造次。”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吕江环视著身边捕快,每个人眼中闪动著愤怒的火苗,他鼻息咻咻道:“就这般任人欺负吗?” 周围脾气暴躁,看似平静但胸中怒火比之吕江还要大得多,但他拎得清轻重,苦苦隱忍道:“你我来此是为了抓人,可不是来送死的,你想害死弟兄们吗?” 吕江气得闷哼一声,身边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自己犯浑出了事那是自作自受,但若是连累了兄弟们那可是无法原谅的。 周围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只要咱们沉住气,我就不信狐狸露不出尾巴。董捕头还在等著咱们的消息,可不能为了个人意气耽误了正事。” 吕江运了半天气,这才闷闷道:“我知道了。” 话到此处,角门悄然打开,竹桥施施然走了出来,眼睛在周围等人身上一扫而过,凑到那队正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尔后走到台阶边缘轻咳了一声,周围也察觉到竹桥的出现,齐齐望来。竹桥看著周围:“王爷远离朝政与世俗,尔等为何要苦苦相逼?” 周围拱拱手:“卑职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扰了王爷清净,只是职责在身,见不到人我们是不会走的。” 竹桥背负双手:“王爷有令,命尔等入府相见。” 周围喜出望外:“真的?” 竹桥点点头:“王爷清正廉明,自然是不怕你们查的,綺兰小姐的確在府上,她只是与家中亲人小聚,本不欲多生事端,奈何尔等死死咬住不放,他老人家说了这事若是不分说清楚,恐怕你们还要赖著不走惹人生厌,那就索性放开了查,若查不到什么那就赶紧滚蛋。” 这话说得难听,但捕快们却喜不自胜,周围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对方的態度为何忽然鬆动了? 竹桥一直观察著他的神色,见他迟疑立即沉下脸色:“看来有人不愿领这个情,也罢,尔等且在门外等著吧,看哪个理你?”说罢转身便向角门走去。 吕江急得晃动著周围的袖子:“头儿,还等什么?!” 周围见那竹桥已走到门边,当下不再犹豫:“请留步!” 第三百八十章 围堵 竹桥一脚迈进门里,侧著身子看著周围,周围蹭蹭几步迈上台阶:“既然王爷光明磊落,卑职也愿意还王爷一个清白,还请头前带路。” 竹桥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这张嘴倒是不输人。” 门前的兵丁早已得了队正吩咐,眼睁睁看著一个个捕快精神抖擞地走上台阶,自角门鱼贯而入。 府中灯火通明,將曲径小路照得亮如白昼,吕江眼见道旁假山奇石或立或臥,古朴建筑雕樑画栋,口中嘖嘖有声讚嘆不已。走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宽敞的院子,竹桥做了个请势:“诸位,王爷和綺兰小姐正在厅中相候,请进吧。” 周围还了礼,率先进了门直奔厅而来,厅中灯火辉煌陈设考究,尽显奢华淫靡,他扫视一圈却连一个人影也未看到,心中不禁打了个突。 吕江走在他身后,忽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挥手在半空中挥了挥。 周围心中一动,伸手在桌面上一抹,指肚沾染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心思电转忽地变了脸色,正想招呼眾人,忽听门外一声大喝:“什么人,胆敢私闯王爷私邸?!”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语雀无声的院中从四面八方涌来数名手持兵刃的兵丁,呼啸著向厅扑来。 “坏了,中计了!”周围惊叫道,抽刀上前:“弟兄们,亮傢伙!” 捕快们对他的命令已形成了本能反应,抽出钢刀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迎上前去。 厅门前两伙人如两股巨浪匯合,竹桥站在队伍的前方,一改方才的態度,横眉立目地怒视著捕快,戟指道:“顺天府这是要翻天不成,无故骚扰当朝国公爷,肆意妄为攻击王府,真当大明铁律不存在的吗?!” 周围又惊又怒,知道已陷入了对方的陷阱,喝道:“胡说八道,我等应王爷所邀入府搜查,你们想干什么,王爷呢,我要见他!” 竹桥冷笑道:“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见的,还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朱鼎臣避而不见更让周围遍体生寒,他已经预感到此事不能善了,若就此投降恐怕就再无还手机会,任凭別人摆布,朱鼎臣贵为国公,还不说什么是什么,想到此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向左右招呼道:“弟兄们,此处是白虎堂,不想死的就隨我来!” 这白虎堂乃是前朝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被高衙內构陷之处,差役们平日里听说书先生说得熟了,自然知道周围所指,隨著一声吶喊,跟隨在周围身后抽刀砍向对面,竹桥眼见对方並未乖乖投降,不禁露出意外的神情,眼前寒光一闪,周围跳到近前兜头便剁! 竹桥喝道:“大胆!”他两手空空,没有携带兵刃,眼见周围来势汹汹却丝毫不慌,两掌一晃迎了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捕快们已与兵丁站在一处,乒桌球乓的激斗声中,率先倒下的却是王府的兵丁。 朱鼎臣祖上虽然能征善战,后世儿孙养尊处优享尽荣华富贵,却也丧失了先辈的勇武,到了朱鼎臣这一辈更是骄奢淫逸,別说上阵杀敌,便是马也骑上不去。他身边的亲兵也是如此,原本祖上都是跟隨朱能南征北战,功绩彪炳,到了这一辈也只是驴粪蛋子表面光,拳绣腿蒙蒙外人倒还罢了,真若打將起来比之路人也强不了多少。 反观顺天府的捕快,终日里缉捕盗匪,一招一式都是在生死线上练出来的,无论是技艺还是战斗意识皆远胜於面前这群兵士。 “啊!啊!啊!”惨叫声不绝於耳,在捕快砍瓜切菜般地攻击下,对面不断有人倒下,幸好捕快们懂得留手,並不欲害其性命,否则此时早已尸横遍野,饶是如此兵士的包围圈眨眼间便被衝散,眼看便要被撕开一道口子。 竹桥扭头看去,只气得火冒三丈:“废物!” 周围见他走神,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尖寒芒四射,直取竹桥的腹下,哪知竹桥虽未回头,却已预料到他的出手,身体如陀螺般转个半圈,竟绕到了周围的左手边,周围一刀走空,还未来得及回手,竹桥已飞起一脚正踹向他的后腰! 周围闷哼一声,壮硕的身子腾空而起,竟被这竹桥踹得倒飞了出去。 竹桥连看也不看他,足尖点地眨眼间便退回到包围圈中,一名捕快吶喊著上前,竹桥出手如电,纤细两指攸地探出,那捕快只觉眼前一,咽喉一痛已被对方牢牢锁住,剎那间的窒息感涌来,那捕快心中大骇,求生欲的支配下掌中刀毫不客气地看向竹桥的脑袋。 竹桥眼中寒芒大胜,杀气迸现,两指加力猛地將捕快甩出,那捕快的身子如断线纸鳶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重重地落在地上。 “老吴!”周围惊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扑向躺在地上的捕快。 再看那捕快喉间血肉模糊,鲜血汩汩而出,他拼命地大口呼吸,但这些都已是徒劳,竹桥已將他气管硬生生捏断。周围將他抱在怀中,捂住他喉间的伤口,但又岂是他能捂得住的,鲜血迅速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即便是竹桥身后的兵士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不知所措甚至带著一丝畏惧地看著竹桥的背影。 周围看著那捕快无助而恐惧地死去,脑袋嗡了一声,太阳穴两侧青筋暴起,抬起头定定地看著竹桥,竹桥则满不在乎地在衣服上將血跡蹭了蹭,淡淡地回视著周围。 周围將老吴轻轻放倒在地慢慢走上前,捕快们冷冷地看著竹桥,眼中闪动著幽幽的火焰,手中的刀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同僚的惨死没有让他们畏惧,而是刻骨的仇恨。 竹桥面无表情地看著周围走近:“老实待著,或可留下条性命,若是不识好歹,那人便是尔等的下场。” “你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周围站在竹桥面前,一字一句道:“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竹桥轻蔑地笑了笑,他不仅武艺高强,更是国公爷的贴身侍卫,听到周围的威胁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转头吩咐道:“都他妈的听好了,王爷有令,决不能放过一个,不管是死是活!” 兵士被他的杀气所摄,齐声应道:“是!” 第三百八十一章 逃遁 周围眯起了眼睛:“王爷要留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说我还没时间考虑,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想让我等散布出去?” 竹桥淡淡地道:“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周围不为所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果朱鼎臣当真问心无愧,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府中便可,府外重兵把守,根本无需考虑捕快会破门而入。为何非要將自己的人誆骗进来,联想到消失的王家三人,一个念头冒了上来:“你將我们封堵在府中,便是要肃清道路,有人要出府,这人却是我们见不得的是不是,王立琦!” 竹桥见他五大三粗举止粗獷,怎么也不会想到此人脑袋竟然如此灵活,他脸色一僵旋即恢復了神色,周围將他的反应看在眼中,更加確定心中的猜测,想到双方拼杀多时,说不定王立琦早已逃之夭夭,急声道:“弟兄们隨我冲!” 捕快齐声大喝抽刀便砍,这一次力道可比方才狠得多,竹桥喝道:“留人!哪个敢逃,杀了他!”双掌一划向领头的周围袭来。 周围举刀迎上,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了数招,竹桥原本自傲托大,以空手入白刃对抗周围,如今见对方刀势凶狠果敢,才知他在方才的交手中也留了手。又见己方包围圈在如狼似虎的捕快衝击下七零八落,心中不免著急,劈手从身旁一人的手中夺过钢刀,手腕一翻直取周围。 周围挥刀格挡,竹桥变砍为削,刀至中途,还未近得周围的身,斜刺里一个黑影抢出,却是吕江,他眼中闪动著熊熊怒火,挥刀砍向竹桥的下盘,竹桥冷哼一声回刀格挡,哪知又是一名年轻的捕快抢出,这次取的確实竹桥的小腹,竹桥只得后退一步避开刀势,还没等稳住脚步,头顶上人影一闪,一人手持钢刀劈头砍来,竹桥又避开了一步。 三名捕快进退有序,你攻上盘,我攻下盘,你往左来我往右,配合嫻熟默契,这本是捕快惯用的围捕手段,竹桥武艺虽高,奈何实战经验不足,进攻节奏被打乱,一时手忙脚乱连连闪避,无形中露出了一道口子。 周围避过一旁蓄势待发,见吕江三人的连环攻击奏效,身子如一支离弦弓箭飈射而出,竹桥见他已绕到自己身后,情急之下便要阻拦,吕江一刀挡下其退路:“狗贼,你爷爷我在这儿呢!” 身旁两人揉身而上將竹桥缠住,周围健步如飞,几个箭步已窜入了黑暗当中,待竹桥回看时已不见了踪影,气得他哇哇大叫:“一个也跑不了,给我杀了他们!” 周围听见身后的咆哮,脚步一顿,紧接著咬紧牙关向门口追去,按理说王立琦只要和朱鼎臣待在王府之中便可高枕无忧,即便事后被官差抓到也可矢口否认,他身后有朱鼎臣撑腰,顺天府纵有千般怀疑,也难以定他的罪。 但他竟然逃了,这是最让周围不安的地方。既然冒著被官差发现的危险也要逃出府去,不仅证明此人在此次案件中扮演著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还说明了另一件事: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这是朱鼎臣的私宅,远不如国公府宽敞,但即便如此跑到门口也了些功夫,此时的朱漆大门敞开,一架马车骨碌碌正向外驶去,周围精神大振,暴喝道:“王立琦,还想逃?!” 这一声舌灿春蕾,不论是门口的兵丁或是扬鞭的马夫皆为之一惊,轿帘起处王立琦那张充满惊愕的脸庞在火把夺目的光芒中看得分明,他看著夜色中狂奔而至的周围,脸上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震惊,伸手向前指了指,马夫会意地扬鞭狠狠地抽在马股之上,马车狂飆著衝出大门。那门口的兵丁早得了吩咐,吶喊著冲向周围。 周围牙关紧咬,手腕一翻钢刀在夜色之中闪著点点寒芒,状如疯虎般冲入敌阵。方才那嘲弄他的队正冲在最前,他已经看清了周围的模样,仗著人多势眾,丝毫不以为惧,嘴边露出狞笑挥刀便剁:“直娘贼,纳命来!” 周围面沉似水也不搭话,手中长刀化作匹练,直奔队正的面门,那队正只觉得眼前一,腮边一阵刺痛传来,哎哟一声惨叫向旁跌倒,周围脚步不停,钢刀上下翻飞,惨叫声不绝於耳,兵丁在他面前敌不过一招便即败走,周围如狼入羊群般所向披靡,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队正被同伴扶起身来,脸上鲜血淋漓,鸛骨处已多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他战战兢兢地用手捂著伤口,惊恐地看著周围夺门而出,忽地嘶声喊道:“快追上去,將那狗贼拿下!” 车轮滚滚,马车转眼间已从巷中奔出,在空阔的大街上飞速疾驰,周围手托长刀迈开大步拼命追赶,在他的身后则是惊慌失措的兵丁。 马夫回头看去,登时被身后的场面嚇了一跳,他咬了咬牙挥鞭在马股后重重地挥了一记,马匹吃痛,唏律律一阵狂啸,四蹄撒开跑得更欢了。周围舌尖顶住上牙膛,跑得脚后跟打屁股蛋,呼呼风声自耳畔刮过,隨著前方的马车穿街过巷,在漆黑的街道上左拐右拐,约莫一炷香功夫前方马车忽地减慢了速度,又跑得片刻竟然停了下来。 周围呼呼喘著粗气,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待奔到马车前,马夫早已候在车辕旁,怒视著周围跑近,戟指道:“狗贼,衝撞王爷目无王法,还不跪下请罪!” 周围微微弯下腰双手抚膝,调整著呼吸,热气自他头顶升腾而起,鼻洼鬢角汗水直流,这一场追击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腿肚子抖索个不停,他冷冷地看了马夫一眼,转向轿厢高声道:“顺天府捕快周围恭请国公爷安康,卑职有內情回稟,还请出轿面晤。” 轿厢中鸦雀无声,周围更確定了心中猜测,上前一步高声道:“还请国公爷见面敘话!” 马夫拦道:“你要作甚,王爷岂是你要见便见的...哎呦!” 第三百八十二章 屈辱 话音未落,已被周围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手臂粗壮有力,马夫被推得一个趔趄,咚地一声撞在轿厢边缘。周围一撩衣襟,一只脚迈上了车辕,轿帘忽地被撩起,紧接著一张肥胖的大脸蛋子探了出来,是朱鼎臣! 周围一惊,连忙將那只脚撤了回来,朱鼎臣冷冷地打量著他,肥胖的身躯彻底探出了轿厢,透过轿帘的间隙,周围惊讶地发现轿厢中再无一人。 怎么回事?周围的脑子乱极了,方才明明看到轿中的乃是王立琦,怎么却变成了朱鼎臣,难道是自己情急之下看了眼? 既然朱鼎臣在轿中,那王立琦又去了哪? 他大脑飞速运转,琢磨著各种可能性,那边厢朱鼎臣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著呆愣的周围,气得两个腮帮子抖索成一团,厉声喝道:“给我跪下!” 周围脸色一僵:“启稟王爷...” “跪下!”朱鼎臣见他迟疑,更是火冒三丈。被一个他瞧不上的贱役追了那么长时间,最后更是被对方逼得拋头露面,对於身世显赫的国公爷无异於奇耻大辱。 周围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他心中同样火气冲冲,只是迫於形势只得缓缓跪了下去。只是跪是跪了,但头颅仍然昂著,目不转睛地瞪视著他。 朱鼎臣跳下马车,戟指道:“狗贼,你好大的胆子!目无王法以下犯上,看本王今天不打死你!”劈手从马夫手中夺过马鞭,向周围挥了过来。 “啪!”地一声脆响,周围的脸上立时便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疼得他浑身一哆嗦,只是他为人强项,仍然昂著头看著朱鼎臣。 朱鼎臣见他不屑一顾的神情,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中的鞭子如一道吐信的毒蛇,接连不断地挥向周围,不多时周围脸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朱鼎臣犹自不解气,边打边道:“凭你这小小螻蚁也敢在本王面前叫囂,有人生没人养的玩意儿...唔,你要干什么?!” 听到对方言及父母,周围的眼神变得锋利无比,伸手將马鞭前端紧紧攥住:“你说什么?” 朱鼎臣见他竟敢反抗,不禁又惊又怒,手中加力想將马鞭夺回来:“混帐东西,你胆大妄为衝撞王公,不仅不思悔改,竟然还敢抵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见周围不为所动,不由地心头火起,飞起一脚直踹向周围的胸口。 周围忽地如一只猎豹窜了起来,健壮的身体狠狠地撞向朱鼎臣小腹! 朱鼎臣肥硕的身体竟被他撞得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重重地落在地上。 “哎哟!”率先开口的却是马夫,他尖叫一声扑向周围,周围捡起地上的钢刀用力一挥,那坚硬的刀鞘正击中他的膝盖骨,马夫发出悽厉的惨呼翻身栽倒在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周围轻轻在脸上抹了一把,只抹了一手的血,侧头吐出一口带著浓腥的血痰,缓缓走向朱鼎臣。 朱鼎臣一生中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受过半分委屈,今日之遭遇於他实在新奇,更感受到飞翔的魅力,周围奋力一撞只把他摔得七荤八素,脑袋瓜子嗡嗡作响,耳轮中只能听到巨大的轰鸣声,他以手肘支地,勉强撑起半个身子,却见周围已站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他。 他嚇得一激灵,色厉內荏道:“你谋害当朝国公,图谋不轨,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周围冷笑道:“好大一顶帽子,卑职生受不起。”他单膝跪地,凑到朱鼎臣面前,朱鼎臣畏惧地向后缩了缩,眼中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他怎么也想不通这被他视作螻蚁草芥之人,如何有这泼天的胆子以下犯上,自己可是万人敬仰的国公爷,他不知道得罪自己是什么后果吗? 朱鼎臣想不通,因此更害怕。 周围也没心思与他纠缠,开门见山道:“出门之时我曾亲眼见王立琦上得马车,何以他竟消失不见,他可是在中途下了车,又去了何处?” 朱鼎臣抿紧了厚厚的嘴唇,他知道王立琦和自己要做的事若是泄露,被削去爵位都是轻的,搞不好得脑袋搬家。周围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拇指在刀鞘上轻轻一抠,“嚓”地一声脆响,钢刀脱鞘而出。 周围將钢刀拔出,刀身如缎面般光滑映出淡淡月色,散发著阴冷的杀气,朱鼎臣看了看周围,又看了一眼锋利的刀身,忽地哈哈大笑出来。 周围挑了挑眉,朱鼎臣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朱鼎臣张狂地笑道:“你当真要对我动武?你可知道我家祖上隨永乐爷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自加封成国公之日起世蒙皇恩,便是当今圣上对我朱家也是尊崇有加,你竟想对我用强,患了失心疯不成?” 周围不动声色地看著他,朱鼎臣慢慢地收敛起笑容,周围满脸是血狰狞可怖,双目之中跳动著幽幽火苗,他终於意识到不妙,猛地双手向周围推去,还不等接触到周围的身体,后者手起刀落,一刀扎在朱鼎臣的大腿上! “啊!”朱鼎臣发出悽厉的惨叫,眼泪和鼻涕在一瞬间飈射而出,两手颤巍巍地探出似乎想要阻止周围,却又不敢真箇碰上。周围手底加劲,刀刃缓缓深入,朱鼎臣的惨叫声连绵不绝,响彻在漆黑的夜空中。 周围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手底持续加力,直到朱鼎臣惨叫声减弱两眼翻白,虚弱地道:“饶了我吧,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周围这才收了力气,抬起头看向朱鼎臣。 此时的朱鼎臣涕泗横流喘著粗气,满脸惊恐地看著周围,见周围看向他竟下意识地转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周围冷声道:“卑职不知死活衝撞王爷,自知罪孽深重。但京城蛊毒四起,百姓危在旦夕,一切皆是因王立琦而起,不找到他卑职绝不会善罢甘休,我的决心你知道了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暗算 亲身体验过周围的手段,朱鼎臣再也不会质疑他的决心,哭丧著脸颤声道:“你...你想知道什么?” 周围想知道的太多了:“王爷与王立琦究竟是何关係,为何王家三人今天无端失踪,可是王爷从中做的手脚?” 朱鼎臣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今日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一切皆源自於巧合,这件事要从王家的小畜生说起...” 王忠仁在船之上强取魁娘子陆诗柳,得意忘形之下漏了破绽,王妻綺兰在他身上发现了女子的手帕,她与陆诗柳相交莫逆,女儿家又细心,自然认了出来。初时她还有些不確定,王忠仁游手好閒,但对待自己温柔体贴,实在不愿相信丈夫会做出荒唐之事。 待第二日丫鬟红杏尾隨王忠仁来到王家旧宅,亲眼目睹穀雨率领顺天府衙差解救陆诗柳与王忠仁发生衝突的过程,当下不敢耽搁风驰电掣跑回府,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与綺兰听了。綺兰原本一丝尚存的侥倖也被无情地戳破,心中又悲又苦,思来想去唯有向自己的叔父成国公朱鼎臣寻求帮助。 朱鼎臣一听之下火冒三丈,领著人浩浩荡荡来到旧宅堵王忠仁,此时王忠仁已被穀雨所伤,紧急送往医馆,旧宅之中只有庞韜与孙兴几名捕快善后及搜集证据。 庞韜听朱鼎臣自报家门,也觉得十分意外,他唯恐对方从中掣肘,將证据摆到眼前一一与朱鼎臣讲了,本意是告诉对方王家阴谋作乱,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但他却不知道这王家与朱家乃是亲家。 朱鼎臣草草一看,脑袋登时大了两圈,他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况两家同气连枝,若王家真出了什么事,他朱家说不定也要跟著遭殃。想到此处不再犹豫,命人將庞韜等人及一干证据统统带走,另遣一队人马火速赶往医馆,將王忠仁抢出。 为了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朱鼎臣也不敢回王府,这套私宅远离闹市,来往行人不多,当初购置时图的便是安静,如今正好作为暂时棲身之处。只是没想到周围为人机警,通过跟踪红杏竟寻到此处。 朱鼎臣吃痛之下,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讲了,周围却仍不满意:“然后呢,王立琦在王爷面前不过是另一只螻蚁罢,只要您將方才的態度摆出,他还不將真相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 朱鼎臣暗道:你倒是懂我。此时他心中对王立琦的恨意甚至比对周围的恨意还要来的深,若不是这廝异想天开將京城搅得鸡犬不寧,以他尊贵的地位怎么也不会落得今日这副田地,所幸他涉及不深,若真箇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容留之罪,真要较起真也尽可以盘问之名搪塞过去。 但他也知道自己与王立琦合谋构陷官差,甚至以身涉险誆骗周围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隱瞒不了,只得道:“王立琦阴谋作乱,妄图煽动乱民搅闹京城,他以我全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本王迫不得已只得答应配合他演一齣戏助其离府,在经过第二个巷口的时候便已跳下马车逃之夭夭,如今想必已逃得远了。” “他一个小小郎中竟然能要挟得动王爷,看来王爷也是性情中人啊,”周围冷笑道,压根不信他的鬼话:“他究竟逃去了何处?” “这个...”朱鼎臣犹豫起来,见周围脸色转阴,手中的钢刀跃跃欲试,忙不迭道:“巡捕营!他要去巡捕营!” 周围愣住了,京城治安白日以五城兵马司为主,而到了晚上则是以巡捕营为主,士兵的来源主要来自於京城团营,论起武力甚至比五城兵马司还要略胜一筹。没想到王立琦竟逃去了那里,难道连巡捕营中也有他们的人? 周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急声道:“他为何要去巡捕营,他究竟有什么阴谋,你避重就轻难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还不快如实讲来!”他右手比划了一下,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出乎他的意料,朱鼎臣的神情忽然放鬆了下来:“本王是想告诉你的,但你也要耐心听不是?” 周围注视著他的表情,忽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闪身躲避,却迟了一步,竹桥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后,刀背在他的后脑重重拍了一记! 火辣辣的痛感自脑后传来,周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嗡了一声扑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竹桥单膝跪地:“属下该死,让王爷受惊了。” 朱鼎臣用手肘支撑著身子,费力地看了看一旁的周围,鲜血自他脑后汩汩而出,不由地冷笑出声:“死了吗?” 竹桥摇了摇头:“属下收著劲,没下死手。是死是活,还要王爷定夺。” 朱鼎臣舔了舔嘴唇,口腔之中传来一股血腥味,他狞笑道:“这廝毁我辱我,不能轻饶了他,把他带回去,容本王慢慢料理。” 屋內灯火通明,赵银环和棒槌安静地躺在床上,两张脸上毫无生气。阿彩端著药碗走了进来,用小勺將药汁递到两人嘴中灌了下去,尔后將药碗放在一旁,静静地坐了下来。 灯影闪烁,让她的眼神复杂难明。 “嘭!”大门忽地被人猛力推开,把陷入沉思的阿彩嚇得从椅中弹跳而起。 青木醉醺醺地站在门边,朦朧醉眼上下打量著阿彩,阿彩感知到了某种危险,她嚇得连连后退,颤声道:“你...你给我出去!” 青木打了个酒嗝:“小阿彩,你一人独守空房难道不寂寞吗,哥哥...嗝...哥哥和你快活快活。”他嘴边露出淫笑,双手向阿彩摸去。 阿彩尖叫一声转身便逃,青木嘿嘿一笑快步向阿彩逼去。 这房中本就不甚宽敞,青木又把著门口,不多时便將阿彩逼到墙角,阿彩眼见他如饿狼般的眼神嚇得魂不附体,尖叫道:“你別过来!” 青木嘿嘿淫笑,忽地跳上前一把將阿彩揽在怀中,他身量不高,个头与阿彩相仿,但生得孔武有力,阿彩的挣扎在他看来不过是挠挠痒痒。接触到姑娘光滑柔软的肌肤,青木慾念大胜,眼神中慾火熊熊燃烧,猛地向阿彩亲去,阿彩闻到他身上刺鼻的汗味、感受到他身体的侵犯,惧意再也控制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 轻薄 两行清泪自阿彩的腮边滚落,青木的手肆无忌惮地伸入她的衣襟中,急色地在她的身体上摸索著,她既感到愤怒又感到无助,青木灼热的呼吸打在她颈间,令她几欲作呕,嘶声道:“哥,救我...” 听到这句话青木的身体明显一僵,他稍稍后撤,注视著阿彩,片刻后狞笑道:“那死鬼不识时务,阿彩妹子可不能学他,与哥哥好生快活快活,我保你性命无忧...”说罢又凑上嘴来。 阿彩在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生机,直勾勾地看著青木,丧失了一切抵抗能力,青木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停下了动作,狐疑地看向阿彩,阿彩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在说什么?” 青木打了个酒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打了个哈哈:“別说扫兴的话,哥哥心中燃著一团火,只有你这救苦救难的女菩萨能解救得了我...” 说到此处双手猛地抓住阿彩胸前,阿彩啊地尖叫出声拼命挣扎,青木与她纠缠片刻,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忽地手底加劲,只听“嘶”地一声脆响,那薄薄的衣衫竟被他撕扯了下来! 少女洁白无暇的前胸与圆润的肩头就这么突然地暴露在了青木的眼前,再看青木鼻息咻咻双目赤红,仿佛回到了昔日在海边打劫渔民淫辱人妻的日子,这一念头爽得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手脚並用扑向阿彩。 说时迟那时快,青木身后人影一闪,慾念上脑再加上酒精的麻痹令青木的反应慢了半拍,察觉到身后有异时已经迟了,一只海碗猛地拍在他的脑后,伴隨著一声脆响,海碗四分五裂,碎片四溅。 青木哎哟呼痛,他临战经验丰富,急忙舍了阿彩向前抢出一步,这才回头看去,只见赵银环虚弱地站在对面,虎视眈眈地看著青木。 阿彩腮边掛著泪珠,小嘴微张惊讶地看著赵银环。 赵银环自从在粮船之上遭遇邹念文一伙,被其施蛊以来便陷入昏迷不省人事。而皇长子朱常洛以身涉毒,他毕竟不是真箇不怕死,自从发现自己身体抱恙之后,已派人连番催促,邹念文虽然不胜其烦,但也知道研製解药的紧迫性。阿彩当初將白龙会四人拆分为二,一组隨朱常洛入十王府,完成传播蛊毒的任务,另一组则一直被带在身边,正是要留做验毒之用。 蛊毒施行受天气环境、人群特徵影响极大,解药更要因地制宜,细加调配才能发挥作用,当初谋划此计时阿彩与宝翁两人远在千里之外,自然不能將解药提前研製出来。 阿彩用毒解毒皆有天赋,但朱常洛千金贵体,邹念文可不敢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將解药草率地交给朱常洛。 是以在今晨拿到从太医院购得的药材后便命令阿彩加紧研製解药,那药方早已在阿彩的脑子里,调配不了多长时间,等待的过程反而略显漫长,没想到赵银环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醒了过来。 阿彩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將已被撕毁的衣衫捞起,两手裹在胸前,退到角落中瑟瑟发抖地看著两人。 赵银环身体打晃,面部有些浮肿,两手虚弱地抬起,正色道:“大胆淫贼,当眾猥褻弱质女流,算什么英雄好汉?!” 青木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所幸没有见血,他被赵银环一脸的正气逗笑了:“兔崽子,你也是一贼,怎么冒充起大侠来了?” 赵银环面色一僵:“我白龙会做事堂堂正正,不像你无耻下流。” 青木被他说得恼火,嘿了一声忽地一个箭步窜了上来,衝天炮直捣赵银环的心口,赵银环撤步闪身,右手曲臂格挡,青木迅捷无伦的一拳穿过赵银环的防御,嘭地一拳命中他的心口。 赵银环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身体虚弱,根本抵挡不住酒醉的青木,被其一拳放倒在地。 青木嗤地一笑:“三脚猫的功夫也想来英雄救美?”飞身而起窜到赵银环面前,赵银环手肘撑地,还没从地上爬起身,忽地眼前疾风忽至,青木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將他踢得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阿彩尖叫道:“莫伤了他!” 青木转身看了阿彩一眼,讥笑道:“別急,待我料理了你这情哥哥,再与你爽快。”屈指成勾,猛地叼向赵银环的咽喉! 阿彩想要帮忙却已不及,两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说时迟那时快,门口忽地闪入一条人影,青木只觉得眼前一,右手已被硬生生地架住,紧接著手腕被人缠上,一股巨大將他扯向门外。青木不待反应,整个身子已腾云驾雾般在半空中翻了个个儿,噗通一声摔倒在院中,这一跤只把他摔得七荤八素,所幸皮糙肉厚倒也没伤到筋骨,他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是哪个不长眼的消遣爷爷?” 邹念文走到门口背负两手冷冷地打量著他,目光之中杀气凛然,青木的醉意登时被嚇走了一半,大著舌头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滚!”邹念文牙缝之中蹦出了一个字。 青木定定地瞧著他,嘴边露出冷笑,点了点头拂袖而去。 邹念文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头来,阿彩缩在角落之中,见到是他终於卸下了心防,泪水却流得更凶了。邹念文嘆了口气,慢慢地向她走近,阿彩哭得梨带雨,眉间哀愁难遣,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邹念文歉疚地看著她,缓缓伸手到她腮边,似乎想要帮她擦掉眼泪,却又停住了,该以什么身份呢?他缓缓放下手,却又被阿彩两手捧住,放在自己腮边,她贪婪地感受著这只宽大的手掌中传来的温度,这是她在偌大的京城之中能感受到的唯一的热量,好像这样她就不再那么害怕了。 邹念文一动不动任她贴著,不知过了多久,阿彩才將他的手掌放下,抽抽搭搭地看著他。 邹念文道:“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阿彩苦涩地摇摇头:“只要他在,这样的事情隨时会发生,而你却不能保证你一直都在。” 邹念文无言地看著她,阿彩的眼中闪烁著泪:“放我离开吧,京城再好也不属於我。” 邹念文同情地看著她,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彩登时心如死灰。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屋內的寧静,邹念文回头看去,赵银环勉强撑著从地上坐了起来,歪头將嘴中血沫吐出,充满敌意地看向两人。 第三百八十五章 抱歉 邹念文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著他,而赵银环则毫不畏惧地回视著对方,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便看到青木意欲轻薄阿彩,当下想也不想便跳起来阻止,但他身体虚弱三拳两脚便被放倒在地,到现在脑袋仍嗡嗡作响。 待他缓过神来,邹念文正面无表情地打量著他,面前两人乃是將他害得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他的胸前开始剧烈起伏,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邹念文对此视若未见:“兄台仗义出手,邹某在此谢过了。” 赵银环嘴角露出冷笑:“可你仍不会放过我,对吗?”他的声音虚弱而嘶哑。 邹念文点点头:“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也怪兄台运气不佳落在我手,那定然没有饶过你的道理,还望见谅。”他说的客气,但话中的意思带著肃杀。 赵银环对他的回答却並不感到意外:“你们行事诡譎,出手辛辣,所图之事一定非同小可,留著我確实是隱患。”邹念文挑了挑眉,对方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甚至是对生的眷恋。赵银环扭头看向床上的棒槌:“我兄弟何时能醒来?”只有此时,他的眸中才渐渐透出一丝情绪。 阿彩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低声道:“既然你已醒来,那他想必也会很快甦醒...”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话,还不等话音落地,躺在床上的棒槌呻吟出声,垂在身侧的两手忽地抽动起来,赵银环从地上吃力地爬起,顾不上抹去嘴角鲜血,踉蹌著来到床前。棒槌缓缓睁开双眼,视线还没聚焦,赵银环已一把握住他的手:“棒槌,是我。” 棒槌茫然地看著他,视线慢慢聚焦,任凭赵银环抓著,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视线越过赵银环的肩头,看到了邹念文才终於有了反应,他猛地攥紧赵银环,嘶声道:“少爷快逃!” 他的力气只让赵银环摇晃了两下,赵银环苦涩地看著他,棒槌伸手拦在他身前,像只老母鸡保护幼崽一般,虎视眈眈地看向邹念文。赵银环看著他吃力而笨拙的动作,轻嘆了口气,將棒槌的手抓住,棒槌满脸焦急,口中嗬嗬作响,赵银环拍了拍他的肩头:“没用的,棒槌。” 棒槌扭过脸疑惑地看向赵银环,赵银环却不再看他,对邹念文道:“我这兄弟为人忠厚赤诚,可否饶他一命?” 棒槌看看他,再看看面前的两位,终於弄清了身处的状况,邹念文摇摇头:“別白费心思了,你们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对我们有用,天亮之后你二人不过是累赘。我见你二人主僕情深,不如省省力气好生说说话,其他的多想无益。” 他说到此处比了个手势,门外窜进两个健壮的汉子,邹念文吩咐道:“两位兄台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要府中有的一概满足,但若是出了这道门,我决计不会轻饶。” 两个汉子凛然应命,一左一右分站门侧。 棒槌急得面色赤红鼻息咻咻,赵银环则坐在他的身侧,垂下眼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彩颤声道:“你...你又要出去不成?” 邹念文踌躇道:“是...王立琦久未现身,我担心他出了事情,今日的岔子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节外生枝。按计划他现在应该已到巡捕营,我这便去瞧瞧,他若是安然无恙,我即刻便回。”见阿彩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好受,只能硬起心肠道:“既然二人甦醒,代表你的方子生效了,再观察一段时间,寅时若无异状,便可熬製解药,天亮之前我要送往十王府,”阿彩的情绪並没有好转,邹念文咬了咬牙安慰道:“只待明晨尘埃落定,你便可安然返乡,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阿彩紧咬下唇,清丽的脸上多出一丝希冀,邹念文心下稍安,又嘱咐道:“生首乌与制首乌採买不易,熬製之时更有损耗,你需小心调配,儘量留出富余,除十王府中那位要用,咱们也需留有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阿彩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 邹念文柔声道:“门口是我的人,青木若是识相的,绝不会再来打扰你。若是不知死活,只管吩咐两位弟兄將其赶走。我去去就来,踏实待著。”说罢看了看床侧的棒槌和赵银环,他已將两人视为必死之人,所以言谈之间並没有避讳,此刻见两人形容呆滯魂不守舍,这才放心离去。 阿彩走到门口,目睹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两行清泪流下腮边,两名汉子撇了撇嘴,不屑地別过头去。 “姑娘,给我兄弟討碗水喝,可以吗?”说话的是赵银环。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阿彩抹了一把眼泪,走到桌前盛了一碗水递到赵银环面前,棒槌清醒之时情绪激动,待稍稍平静下来这才发现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痛,冷汗自鬢边额头涔涔而下,此刻正斜倚在赵银环怀中有气无力地耷拉著脑袋。赵银环接过水碗感激地看了阿彩一眼,將碗口凑到棒槌唇边,棒槌也是渴的紧了,嘴唇巴著碗沿一饮而尽。 赵银环双手捧著水碗还给阿彩:“多谢姑娘。” 阿彩伸手接过碗,神色复杂地看著他:“你不怪我?” 赵银环一怔,但他很快理解了阿彩的意图,点了点头紧接著又摇了摇头:“你是將我害得狼狈不堪,险些丟了性命的元凶,更將我潜逃出城的计划破坏殆尽,我对你实是恨极,但方才那汉子恃强凌弱欺辱女子,面对不平之事若是放任不管,就连我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的。” 他方才出手乃是出於公义,待察觉到所救之人乃是对自己施毒之人时,心情复杂极了,正如阿彩此时的心情。 她紧抿双唇纠结半晌,最终只是说道:“抱歉,这实非我本心所愿...”她看著面色惨白的赵银环和棒槌,轻飘飘的道歉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换了一个角度问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第三百八十六章 决定 赵银环大度地原谅了她:“我兄弟二人飢肠轆轆,既然活不到明天,好歹让我们做一对饱死鬼吧。” 阿彩点点头:“我知道了。”她走到门口,一名汉子伸手拦道:“外面危险。” 阿彩倔强地推开了他的手:“我只是去灶房寻些吃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她抹了把脸上残留的泪痕,侧身绕过那汉子径直向外走去。远处的院中灯火通明,间或传来嘈杂的鬨笑声,阿彩驻足看了半晌,身处夜色之中,她娇小的身躯好似要被黑暗淹没,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打扰,足够她有足够的时间下决心。 她没有去灶房,而是在幽深小径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院前。院中喧譁吵闹,青木一伙正围在桌前大快朵颐,阿彩还没走近已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青木被簇拥在当中,与手下推杯换盏,每个人已喝得面色潮红,看似烂醉如泥,但兵刃却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是他们自小养成的习惯,也是身为浪人必有的警觉。在江浙沿海一带他们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凡是出现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艰险的环境不仅造就了浪人强健彪悍的体魄,更促成其奸诈多疑的个性,赵先生为保大事得成特意远赴江浙,在离岸海岛之上寻得青木,重金邀约这才將人请到京城。 青木贪財好色人却不傻,情知明日图穷匕见必有一场恶战,届时是生是死实难预料。他强盗心性,深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因此並不如何惧怕,只是战前尽情放纵乃是浪人的惯例,因此从今日华灯初上便聚作一团饮酒作乐,直喝得两眼茫茫,偏生席间听得同伴回味在沿海乡村行凶之时姦淫良家女子的美事,不觉听得腹间一团火热,乘著酒性骚扰阿彩,本想以武力迫其与之燕好,哪知被赵银环和邹念文接连毁了好事,心中愤恨不已。 他正喝著闷酒,陪在他身边的井上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胳膊:“老大,你的小美人来了。” 青木不解地抬头看去,只见阿彩俏生生地站在院子中,背负双手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对於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青木露出疑惑的神情,放下酒杯慢慢站起身来,踉踉蹌蹌地走到她面前,未及说话先打了个酒嗝:“嗝,你来作甚,想哥哥了吗?” 阿彩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攥紧双拳,怯生生地道:“我有话问你。” “说吧。”青木满不在乎地道。 阿彩摇了摇头:“我要单独与你说。” 青木眯眼打量著她,闹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半晌后才道:“跟我来吧。”他绕过阿彩向院外走去,阿彩转身隨在他身后拐过月亮门,桌前一名浪人狐疑地问井上:“这小妞来找老大作甚?” 井上淫笑道:“下面痒了唄。”浪人哄堂大笑。 二人说话没有避著阿彩,肆无忌惮的笑声如冬季的北风追隨在阿彩身后,她双目含泪加快了脚步。 青木脚步踉蹌地推开房门,將油灯点燃,回头却看到阿彩胆怯地站在门口,犹豫著要不要进来。青木一声嗤笑转过身將桌上倒扣的茶杯翻了过来,ta酒饮得多了有些口渴:“你这算不算自投罗网?” 阿彩打了个激灵,恐惧令她只想拔足逃跑,但她还是忍住了,鼓足勇气问道:“你先前所说我哥哥不识时务是什么意思,我哥哥...我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青木伸手揭开水壶的瓶塞,往茶杯中缓缓注水,热气迅速从杯中翻腾而起,慢条斯理地道:“你想知道什么,知道后又能做什么?” 阿彩硬著嗓音道:“我要知道真相,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有权力知道。” “可这又与我何干,”青木將水壶放下,慢慢转动著茶杯杯沿:“宝翁那廝与我八竿子打不著的关係,把真相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將茶杯端起转过身,却不禁愣住了:“嗯?” 阿彩已將衣衫脱下,露出大红肚兜,洁白如雪的肌肤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啪!”青木手中的茶杯落地应声而碎,他咽了口唾沫,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你,你这是作甚?”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阿彩眼含珠泪,俏脸生哀,但仍一件一件將身上的衣物尽除,她双手捂在胸前,颤声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她容貌清丽,脸庞既有少女的稚嫩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年轻曼妙的身姿在光线下显得愈发迷人,青木醉眼朦朧贪婪地打量著她,一步步走近。阿彩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只后退了半步便停了:“我给你你想要的,你给我我想要的,如何?” 青木走到她面前凑到她颈间,陶醉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女人香气顿时充盈在鼻间,而阿彩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噁心与抗拒,並有意地向前挺了挺胸,笨拙地展示著自己的本钱,声音比之方才更加颤抖:“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青木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美人投怀送抱,岂有不应允之理,只不过...”他故意顿了顿,见阿彩神色间多了一丝焦急,这才缓缓道:“你那不知藏在何处的毒虫总是令我胆战心惊,我可不希望在欢好之时被你稀里糊涂取了性命,脱下你全部衣服让我看个分明吧。” 阿彩屈辱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青木笑道:“事已至此还害羞吗,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过了今晚真相可就再也不会让你知道了。” 听到这里阿彩不再犹豫,腾出一手向裙子摸去,青木绕到她身后走到房门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皎洁高悬,静謐沉默。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引人遐思,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青木只感到心痒难耐慾念猛躥,嘴角露出一丝淫笑缓缓將门关上,月光追到门板上,它被拦在门外再也进不去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私情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负责治安的武装力量既有锦衣卫及东西两厂这样的皇家亲卫,更有京卫、顺天府及五城兵马司等专职机构,挑出任一衙门地位与权势都比巡捕营大得多,因此存在感不强,且因与五城兵马司职责重合度较高,双方互有攻訐彼此掣肘。刘永吉虽时常约束手下,但千人千般心思,岂是说两句就能奏效的。 作为兄弟单位,蛊毒突发之时五城兵马司曾第一时间派人照会巡捕营协力维持秩序,但直到太阳落山仍未发一兵一卒。 巡捕营公署大堂,提督薛仁泰来回踱著步,不时停下来看向门口,把总彭朝林急匆匆走了进来拱手稟道:“大人...” 薛仁泰截口道:“来的是冯郎中还是何主事?” 彭朝林是薛仁泰的心腹,安慰道:“大人放心,来的是何主事。如您所料,刑部有令,命我等上街协助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 薛仁泰明显鬆了一口气:“既然来的是何主事而非冯郎中,可见命令並非来自宫中。既然皇上陛下不急,咱们又急个什么劲。这怪病肆虐害死不少人了,就这么冒冒失失的上街,一个不慎染了病小命儿交待在这儿,那可太冤了。” 彭朝林点头应和:“大人说的在理,只是...”他顿了顿,见薛仁泰望向自己,忙道:“只是这样明显地违抗有司命令,事后若追究起来恐怕会对大人不利。” 薛仁泰冷笑道:“京城衙门数不胜数,今日城內乱了一天也不见有谁纠乱维安,別看刑部说得冠冕堂皇,可见有他们的人马上街?锦衣卫、东西两厂平日里耀武扬威,今日里可有人马上街?盖因大家皆是俗胎凡骨,懂得惜命的道理,若当真追究下来那也是法不责眾,巡捕营一个小小衙门,还入不了圣上的法眼。” 彭朝林听他这般说,登时眉开眼笑:“还是大人看得透。” 薛仁泰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可是按照我教你说的,表面功夫做足,可不能落人话柄。” 彭朝林赶紧道:“我对何主事说大人领人在郊外演武场操练新兵没有回城,待大人回城后由我代为转达,他並未起疑。” 薛仁泰喃喃道:“有王珣带领弟兄们在演武场练兵,即便何主事事后查证也有真凭实据,跟弟兄们交待下去別说漏了嘴。” 彭朝林脸色泛酸:“王珣擢升参將,还不是大人提拔的功劳。有了您的交待,他自然会守口如瓶。” 两人口中所说的王珣在上个月銓选中因为薛仁泰的推荐,由把总擢升为参將,正在春风得意之时。而彭朝林作为薛仁泰的心腹,如今仍是把总一职,说到此处不免有些忿忿不平。 薛仁泰瞟了他一眼,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正在琢磨著如何开口,门外亲兵走到门边轻咳了一声,薛仁泰一见是他,扭头对彭朝林道:“好了,我这里还有事,你先下去吧。” 彭朝林流露出失望之色,他方才出言试探乃是有意为之,但並未得到有效的反馈,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堂,薛仁泰望著他的背影砸了咂嘴,一时半会也没有良策安慰他失落的心理。 亲兵待他走后这才迈步走了进来,薛仁泰道:“人来了?” 亲兵笑道:“得您的吩咐,已將人送到后堂,此刻正等著您呢。”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薛仁泰舔了舔嘴唇,不放心地道:“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 亲兵知道他为人多疑,尤其是眼下要做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回道:“大人放宽心,我在门口接到人后走的儘是偏僻小道,路上没有遇到人,而且人家轻纱罩面,即使当真遇上了也不会晓得是...是...嘿嘿。” 薛仁泰火急火燎地边向外走边笑骂道:“兔崽子,给我管好嘴。” 亲兵紧紧跟在他身后,闻言在自己的嘴上轻拍了一记,嬉皮笑脸地道:“小的知错。” 两人匆匆来到后堂,薛仁泰平稳著紊乱的气息,对亲兵道:“你在门口守著,不要让人来打扰。”说罢不待亲兵回应,一溜烟穿过院子一推开了房门,侧身钻了进去,紧接著回手將房门紧紧关上。 亲兵嘿嘿一笑,將兵刃抱在怀中转身站在院门口。 房中並未点灯,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月色透过窗欞拋洒而入,薛仁泰借著朦朧月光走了两步,床前一道靚影映入眼帘。虽然看不真著,但身姿婀娜亭亭玉立,月色笼罩之下平添了一份婉约,薛仁泰看得心中砰砰乱跳,慢慢走上前,床前丽人站起身,薛仁泰伸手將她抱在怀中,双手在她柔软光滑的后背摩挲著,贪婪地享受著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 那女子在他怀中挣扎著,薛仁泰干声道:“再让我抱一会儿...” 女子奋力脱离开他的怀抱,薛仁泰不解地打量著她,月色之下看得分明,这女子娥眉粉黛面容姣好,此刻柳眉微皱满脸愁容瞧著令人心疼,薛仁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解地道:“怎么了?” 女子迟疑半晌才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好,我们...我们还是散了吧...” 薛仁泰急道:“那怎么成,你答应过什么,难道忘了吗?” 女子颤声道:“可我毕竟是王珣之妻,你我私下相会成何体统,我...我害怕...” 薛仁泰猛地將她揽在怀中,女子这次没有挣扎,趴在他怀中泫然欲泣,薛仁泰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缓和了语气安慰道:“玉娘,你要的我都尽心予你,上月又將王珣提拔为参將,他如今已是巡捕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官。我对你一片真心,你答应过我要陪在我身边,岂能出尔反尔?” 玉娘的眼泪终於流了下来:“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我毕竟是有夫之妇,这样下去是...是要浸猪笼的。” 她语气期艾,充满了矛盾与纠结,薛仁泰忍了半天,终於还是没有忍住:“那你们和离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警戒 “和离?”玉娘愣住了,片刻后她忽然反应过来,脸上现出怒容:“我是不会与相公和离的,你休作此想,不然只会误人误己!” 薛仁泰胸前剧烈起伏,玉娘哀容满面,紧紧揪著薛仁泰的衣领:“你不要逼我了,我这心里乱得很,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薛仁泰的怒气渐渐平息,心疼地抚摸著玉娘的脸颊:“好了好了,我不迫你...”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支云凤纹金簪別在玉娘的发间:“这支金簪是我托京城有名的师傅打造的,足足了十两银子,世间唯此一件,就当做是我赔罪了。” 院门口一个人影自黑暗中走出,亲兵警醒地道:“谁?!” “我。”说话的是彭朝林,转眼便已走到亲兵面前,向院里指了指:“大人可在房中?” 亲兵冷著脸:“大人劳累一天,已上床歇息了,彭把总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来吧。” 彭朝林冷笑著摇了摇头:“美人在怀,大人怎么可能歇息呢?” 亲兵脸色剧变:“你说什么?!” 一队巡查兵丁从远处走来,见到彭朝林连忙施礼,彭朝林摆了摆手,向亲兵嘿嘿一笑,扬长而去。亲兵脸色铁青,望著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兵刃。 彭朝林的住处离薛仁泰不远,他施施然回到房中,將油灯点燃。床后人影一闪,王立琦探出了头,警惕地看著他。 十王府门前重兵把守,所有试图在门前通过的行人均被兵丁厉声驱赶。天色已晚,街面上的老百姓本就不多,遇此情景更是不敢冒然造次。是以十王府所在的大街上几无人影,即便如此兵丁还是不敢放鬆警惕。 今日傍晚时分宫中调出一队精锐禁军到十王府驻守,足足有两百余人,把守在十王府各门,並加强巡逻警戒。毕竟有资格在府中居住的皆是未成年的龙子,万历皇帝虽然性情凉薄,但架不住后宫嬪妃的苦苦哀求,即便她们互拉山头勾心斗角,但有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母亲,为娘的又怎会放任自己的孩子身处险地而置之不理? 乾清宫外一时跪满了哭天抢地的娘娘,万历皇帝这才从宫中禁卫抽调出一支人马把守十王府。这批人御前行走武艺高强,两百余人可抵千军万马。领头的叫陆忠,年纪在二十上下,乃大內禁军的一名统领。 宽阔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沿街之上气死风灯高高掛起,整个街道在陆忠的视角里一览无余。 原十王府守卫队正郭丘走到他身边:“將军辛苦,还要劳烦您来此一趟,標下感激不尽。不知累不累,歇息片刻如何?” 陆忠客气地拱拱手:“客气了,你我都是京营出身,站岗的地方不同而已。陛下著我等在十王府警戒,我等不敢有丝毫懈怠,府中皆是皇室子孙,倘若出了差池,咱们的脑袋都要落地。” 郭丘一激灵,僵笑道:“將军说得是,標下也是这样认为...嗯?” 话音未落便见陆忠神色不对,视线越过自己的肩头向后看去,他疑惑地回头登时傻了眼,只见一队人马出现在长街尽头,不待官兵有所反应,人群之中忽地发一声喊:“这府邸宽阔,定是哪家的大户,弟兄们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汹涌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呼啸,忽地齐齐向十王府奔来! 陆忠眉毛一拧,厉声道:“列阵!” 此时守在十王府正门口的有四十余名兵丁,隨著他一声令下,禁卫军衝到街上展开队形,兵刃將前一举,齐声怒喝:“拒敌!”动作整齐划一,声势如虹。 陆忠站在队伍的最前,背著双手静静地看著对方越跑越近,扬声道:“官府重地,不得擅闯,违令者斩!” 对面那群人衣著襤褸蓬头垢面,原本气势汹汹,待奔到近处才发现对方顶盔摜甲严阵以待,尤其是身上透出的杀气令人胆寒,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陆忠怒喝道:“再往前来,杀无赦!” 身后禁卫军忽地齐齐向前跨出一步,手中长戟一抖:“杀!杀!杀!”声音直衝云霄,郭丘目瞪口呆地看著,被这喊声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对面人群更是抵受不住,不少人嚇得两股战战面露怯色,这伙投机者乾的是趁火打劫的买卖,若真刀真枪和当兵对战,先不必说武力是否能与对方匹敌,便是在气势上便已先怯了阵,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撤等著死吗!” 人群如退潮海水一般一鬨而散:“妈的,踢到了铁板上!”“谁带的路,险些送了老子性命!”“快跑快跑,老子是来发財的,不是来送死的!” 街面上乱了套,人推人人挤人,唯恐跑得慢了被兵丁追上,闹闹哄哄乱了好一阵,街上才归於平静。 郭丘抹了把冷汗,这才发现自己两腿发软,他凑到陆忠身边:“好歹有大人在。” 陆忠面沉似水:“想不到京城竟乱成这样,这才刚入夜便明目张胆地打劫良舍,还有王法没有?”思索片刻:“方才这群人不过二十余人,咱们的人手高於对方,又是军人打扮,对方输在气势,若是对方人多势眾,铁了心要衝击十王府呢,不成不成,咱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正自言自语著,角门一开,一名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大事不好,三皇子病倒了!” 此时街角那伙乱民正骂骂咧咧地离去,队尾一名年轻人回过头来向十王府看去,却是穀雨。 他隨著人群走出不远,见没人注意这才悄悄折返回来,趴在巷角偷偷观瞧,却见原本漆黑寧静的十王府中却已变得灯火通明,府內喧譁之声四起,他心中疑竇丛生,情知府中一定有事发生,只是府门前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他先前已绕著十王府勘察过,府墙高耸,非一般人力所能企及。这十王府於他而言,不吝於铜墙铁壁。 府中灯火与喊声此起彼伏,他知道皇长子身边的王公公一定就在其中,虽然尚不清楚皇长子是否牵涉其中,但只要有王公公在说不定便会搅风搅雨,偏生又进去不得,只把他急得抓耳挠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府內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第三百八十九章 出府 十王府內已陷入了混乱,朱常洵在酒宴之上喝得畅快尽兴,回到房中倒头便睡,弦木將他四仰八叉的身子摆正,拉过薄衾盖在他身上,这才走到外间歇息,作为贴身伴当他得照顾主人的饮食起居,尤其是在朱常洵饮酒之后,弦木更是不放心,他合衣半躺在床上静静听著里间朱常洵轻微的呼嚕声。 弦木內功精湛,平日里便是熬几个通宵也不在话下,今日里却倍感疲惫,朱常洵的呼嚕起伏颇有规律,多了片刻之后竟有了倦意,正在昏昏沉沉之际,忽听朱常洵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连呼嚕声也消失了。 弦木从床上一跃而起,那边厢朱常洵已在唤他:“弦木,你在吗,我...我难受...” 弦木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窜到里间,明亮的油灯下朱常洵跪趴在床上,脸色潮红,两眼还带著朦朧的酒意,但双眉紧锁表情痛苦,见到弦木出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我脑袋疼得厉害,好似天地打转,想必是贪杯所致,你帮我倒杯热水...咳咳咳!” 话到此处忽地用手捂著嘴,剧烈地乾咳,弦木转身將外间油灯点燃,倒了杯热水端了进来,却见朱常洵已停止了乾咳,他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掌,见弦木进来他缓缓將手掌摊开面向弦木,只见掌心中鲜血淋漓,在油灯之下瞧来触目惊心,朱常洵嘴角掛著血丝,被眼前一幕嚇得傻了:“我...我这是怎么了?” 弦木脸色剧变,丟下杯子探向朱常洵的脉门,只觉得脉象虚浮大有衰退之势,一股彻骨寒意自他的头顶直窜到脚底,朱常洵呆呆地看著他:“我不过是多饮了两杯,怎么会伤得这般严重...” 弦木定定地回视著他,忽地扭头向外喊道:“殿下身体抱恙,快来人!”声音急切焦灼,把朱常洵嚇了一跳。 过不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侍卫僕从纷纷跑了进来,待见到朱常洵的样子不觉都愣住了,弦木气急败坏地道:“都傻了吗,还不快去备马车,我要送殿下就医!” 一群人如梦方醒,慌慌张张地奔出门去,一名小太监心思活络,腿脚飞快跑至大门向陆忠说明了缘由,奈何他了解不多,只能將目睹的朱常洵的病症向陆忠粗略讲了,陆忠听他描述,心顿时凉了半截,哪还不知道这朱常洵已身染恶疾,伸手拽住小太监便向里走:“带我去看看!” 刚走到朱常洵的院门口,弦木已將朱常洵背了出来,抬腿正要登上马车,陆忠忙道:“慢来!” 弦木回身看向他:“陆將军,快来帮忙,另外需要你安排人手护送我等出府...” 陆忠断然道:“殿下不能出府!” “什么?”弦木停下动作,神色间煞气十足:“殿下身染恶疾,生命危在旦夕,你横加阻拦究竟是何居心?” 陆忠嘴边泛苦:“正是因为殿下生了病才更出去不得,如今这恶疾传播甚快,稍有不慎便会染病,这大街之上,医馆之中哪些人患了病属下无从分辨,殿下出去容易,可又如何能保证不被其他人传染,加重病情。” “这...”弦木迟疑了,他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修得又是避世的童子功,论起经验思虑远不如陆忠。 陆忠又道:“你可知方才十王府已被乱民衝击过一遭?” 弦木悚然:“竟然乱成了这样?” 陆忠点点头:“街上只怕更乱,这马车富丽堂皇,只要一出门便会吸引有心人的注意,到时候...” “別说了!”弦木打断了他的话:“那你说怎么办?” 陆忠想了想:“这样,我差人去太医院延请太医来十王府诊治,你看如何?” 弦木脸色纠结,在府中等待无疑会延迟救治时间,若是出府若真如陆忠所说,结果只怕比在府中等待更糟,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弦木...”朱常洵从弦木的背上虚弱地抬起头,指了指陆忠:“就听陆將军的吧。” 陆忠如蒙大赦,拱手道:“殿下放心,我这就遣人前往太医院,儘快將太医请回府中。”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慢著...”朱常洵叫住了他。 陆忠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朱常洵看向陆忠:“今日晚间皇兄摆酒设宴,凡是在府中的皇子皆有出席,若我生了病,那其他人...” 陆忠如被雷击般打了个寒颤,眼前忽明忽暗,身子晃了晃,身旁的郭丘忙扶住他,却被陆忠一把推开,他转身喊道:“快,將各位殿下唤醒,逐一排查!”头也不会地跑著去了,郭丘望著他的背影,再回头看了看病懨懨的朱常洵,他终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下身涌来一阵强烈的尿意。 混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石子入水的那一刻,水面泛起波纹並逐渐向外部一圈一圈扩散,今晚的京城除皇城外的每一处都深处在波纹之中,不时响起的嘶喊声、哭泣声,隨处发生的劫掠、火光无疑都在加重这一场混乱,绝望隨著裊裊青烟升腾而来,如同漆黑的夜色笼罩在京城的上空。 暴戾狂虐的因子在黑暗之中被逐渐放大,这一点来自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官差最能深刻体会的到,在经歷了一个昼夜的奔波之后,每个人都已精疲力尽。黄自在和高强歪坐在一处商铺的台阶上呼呼喘著粗气。 周围与穀雨两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剩下的干员也被封锁在值房之中,唯有高强可堪一用,董心五对他一直心存忌惮,此人心思机敏武艺也不错,但心术不正,更隱隱与江湖中人互有勾连。但当此危难之时也只能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將顺天府中能动的差役交与高强,他这人有个特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决定放权那便將调度安排全数安排给他,並不横加干预。 高强隱隱知道董心五的態度,有心卖好,如此一来董心五念在他功苦劳高,也不会真箇对付他。因此这趟差事做得尽心尽责,府中快壮皂三班调配得当,与五城兵马司联手协防,已扑灭了数起案子,偷盗、抢劫、纵火、绑架、猥褻妇女,这一天之中遭遇的案子比他一年遇到的还要多。 第三百九十章 纵火 眼前的纵火案发生时,他恰巧在左近,赶到时恰逢一名男子慌里慌张从店內抢出,当下便吩咐两人衔足追去,自己则领著人加紧扑救,忙得不可开交之时黄自在也率人闻讯赶到,两厢联手好容易將火扑灭,歪在店家门口稍事休息。 两名捕快拎著一名中年男子的后脖领子走了过来,那男子身材发福,鼻洼鬢角之间流著热汗,捕快在他身后推了一把,男子虚弱地跪在地上,胆怯地看著面前一干官差。 黄自在见他身上衣衫不整,尤其是右脸颊高高耸起,情知是追逃的两名捕快压不住火气动的手,他看了两人一眼也不说破,再看那男子一脸老实相,不禁疑道:“这火是你放的?” 男子哭丧著脸点了点头,黄自在道:“我看你老实巴交的,怎么做这种缺德事,人家店掌柜不曾得罪过你,你凭什么烧人家的店子?” 男子咧著嘴,看样子快要哭出来了:“这店正是小人的。” “嗯?”黄自在坐直了身子,和高强对视了一眼,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把自己的店烧了?” 男子颤声道:“官老爷听真,今日这一场灾祸突起,城里乱了套,便有那趁火打劫的小人盯上了我的店。往日里这铺子生意冷淡,可今日竟有四、五伙无赖连番光顾,把值钱的不值钱的抢掠一空,连个板凳也没给我剩...” 高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黄自在嘴角咧了咧,见这男子脸色灰败几无生机,不忍心再笑:“那你也没必要將店子烧了?” 男子双目通红:“官老爷有所不知,那些无赖见店內已无可抢之物,便把目標转向了我家中一对小儿女,是我和媳妇拼著老命才將人抢了回来,我媳妇在爭抢中被人踹中肋骨,医馆又不敢去,只能躺在家中硬熬。这商铺只要存在一天,我家便不得一天安寧,只有烧了了事,这店子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以为我捨得吗?”说到此处语不成声,双手掩面痛哭流涕。 黄自在嘆了口气,今日所见之事光怪陆离,眼前又添一桩。 对於男子的遭遇他也爱莫能助,將他从地上扶起好言安慰几句,男子哭哭啼啼地走了,黄自在站在原地,看著他萧索的背影,心里既难过又无奈。 在他身后不远处,钱釗生领著一家老小正急匆匆地穿过十字街口,他背著老母手举火把走在最前,身后则是四名妻妾和三个儿女,为了掩人耳目四名女子皆改换了男装,每人轻纱罩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这一路上所见打砸抢烧不计其数,空气中仿佛都瀰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钱釗生越看越是心惊,直到进了鸣玉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將老娘向上託了托:“娘,马上就到家了,您再坚持坚持。” 钱母脑袋耷拉著,含糊地嗯了一声。 钱釗生向后给妻儿打气:“前方便是咱们家了,都加把劲儿。”加快了脚步走向巷中那所宅子,还没到门口钱氏已然发现不对,她伸手拽住钱釗生的衣袖:“老爷,里面有动静...” 钱釗生也听到了墙里隱隱传来的喧譁声,他紧咬牙关纠结半晌,一家人长途跋涉冒著千难万险好容易走到这里,就这般连家门也不入便逃走实在心有不甘,心存侥倖道:“万一是別家呢,我先进去打探虚实,你们且在外面候著。” 钱氏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担心写在脸上:“老爷,咱们还是走吧。” 钱釗生心中无名火起,烦躁地將她的手甩开:“安生待著,莫要给我添乱。”將钱母放在地上靠墙坐著,这才慢慢走上石阶,钱氏尷尬地缩回手,钱釗生躡手躡脚地凑向门口,她终是放心不下悄悄地跟在身后。月华和采瑛两人將孩子放在地上,累得一跤跌坐在地,抽出手绢抹著额头热汗,采瑛抱怨道:“累死我了,我这小腿灌了铅一般,再也走不动了。” 月华捶打著胳膊,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扶霞孩子看起来瘦瘦弱弱,可也不轻省,我俩胳膊一个劲儿发抖。” 钱釗生走上石阶,见两扇门板虚掩,轻手轻脚地走上前透过门缝睁一目眇一目向里观瞧,黑灯瞎火的瞧不真著,他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勉强压抑住砰砰作响的心跳,伸手將大门推开,闪身钻了进去,这套宅子他来得少,对宅中的布局印象不深,转过照壁之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又向前摸索了一段路后,前方道旁出现一座假山,一阵谈笑声从假山后传来,钱釗生嚇得一哆嗦,四下摸索从地上捡起一块光滑的石头,探头向假山后看去。 一阵明亮的火光闪过眼睛,骤然的光线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待他睁开眼时却发现不远处已站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怀抱著玉器字画手举火把不怀好意地看著他。 彻骨的寒意划过钱釗生的背脊,一名汉子嬉皮笑脸的道:“看来是宅子主人回来了,掌柜的好啊...”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神,几人心领神会地悄然上前。 “去你妈的!”钱釗生忽然將手中的石头拋向对面,撒腿往回跑去。 “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抓住他,这老货肯定有钱!”身后响起男子气急败坏的叫声。 钱釗生边跑边卯足了力气喊道:“院中有恶贼,快跑快跑!” 他身材臃肿肥胖,虽然用尽了全力,但速度远不如身后几人,距离门口还有三四丈的距离时被人追到身后,身后一人飞起一脚踹在钱釗生的后背,钱釗生身体失去平衡,脚下趔趄扑倒在地。 身后几人迅速將他包围起来,戏謔地看著想要从地上爬起的钱釗生,一人站在他身后,抬脚踢向钱釗生的小腿,后者再次失去平衡摔在地上,一圈人围著他哄堂大笑,高举著火把像猫戏弄老鼠一般调弄著肥胖的钱釗生。 钱釗生几次三番想要站起,均被对方以近乎戏謔的方式打翻在地,钱釗生隱忍了一天的怒火终於压制不住,嗷地一声叫了出来,恰好一人伸腿向他迎面蹬了过来,钱釗生伸手抱住他的小腿,张开大嘴咬了上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 护国寺 啊!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两手拼命砸向钱釗生的脑袋,钱釗生疼得脑壳发昏,但他此刻除了想咬死对方什么也不想,强忍著疼痛不撒口。 这场疫症放大了人心中的恶,这其中既有对死亡的恐惧,想要保全性命就要消除身边的所有威胁,粮食、水、药品是维护生命的关键资源,想要得到这一切就要通过抢夺的方式获取,上层人士好歹还保留著起码的体面,而越往下层资源越短缺,爭抢也更赤裸裸。 而另一层方面朝廷的不作为也在放纵作恶,做了坏事的没有受到惩罚会更加变本加厉,而没有做过坏事的知道没有犯错的成本自然也会跃跃欲试。落日后城中的案子忽然增长数倍,正是与上述两个原因有关。 那几人见钱釗生胆敢反抗,气得火冒三丈,一边叫囂一边拳打脚踢,而钱釗生则咬著那人的小腿,口腔之间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双目赤红牙关紧咬不放鬆,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钱氏双手捧著一块石头悄悄走到一人身后,用尽全力力气向他后脑砸了下去! 这一伙人只顾著招呼钱釗生,哪里想到他竟然还有援手,是以没有一个留意到钱氏的。 那人哎哟一声惨叫,火把脱手飞出,身子向前扑倒,几人初时被嚇了一跳,待看清偷袭者是娇弱女子之时这才放下心。 “妈的,著了臭娘们的道,找死!”当即便有人擼胳膊挽袖子向钱氏逼近,钱氏从地上抄起掉落的火把猛地往那人眼前一杵,那人忙不迭地往后退,钱氏伸手抓住钱釗生的胳膊,钱釗生晃了晃脑袋,倚著钱氏瘦削的身子站起身来。钱氏边挥舞著火把边护著钱釗生向门口退去。 几人拉成扇形向两人试探,伤了自家兄弟,几名无赖可没打算放过两人,但每次都被钱氏的火把逼退,双方拉扯之间已到了门口,钱氏观察著对方的动作,头也不回地道:“老爷,快走!” “要走一起走。”钱釗生从背后望著妻子,眼角发酸。 钱氏道:“不要担心,我隨后跟上,”见钱釗生犹豫不决:“老娘还在等你,你若被擒,她老人家怎么办?” 钱釗生摇了摇头,颤声道:“可你怎么办...” 钱氏用力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到门口:“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快走吧。” 从钱釗生的位置是看不到钱氏的表情的,但他分明看到了她眉间的哀伤,这个表情很陌生,是他在迎娶第一个妾室之后再也没有在妻子脸上出现过的表情。他以为是消失了,如今看来並非如此,只是他无视了。 对面的男子挑衅道:“跑啊跑啊,孬种,你跑吧,留下你媳妇配哥几个好好玩玩!” 钱釗生呼吸粗重,猛地从钱氏手中抢过火把,左手抓住她的腕子用力將她甩到门外,钱氏收势不稳,仰面向后栽倒。 钱釗生如同疯魔一般將火把舞得如同一道火墙,火星四溅,嚇得几人纷纷后退,钱釗生趁此功夫退到门外,几名无赖反应过来一拥而上,钱釗生嘭地合上大门,將那火把从门环中穿了过去,钱氏这才从地上爬起身来。 钱釗生如同肉山般从石阶上一跃而下,老娘和其他几人却已不见了踪影,钱氏从身后赶过来:“我让他们去前面的巷子里避著。” “正该如此,”钱釗生抓住钱氏的手,身后的大门被从內晃动地吱呀作响,火把摇摇欲坠:“那火把撑不住多久,快走!” 钱氏紧紧地回握著丈夫,两人沿著巷子向外跑去,跑到巷子口时采瑛忽地冒出头来:“老爷,这边来。”顺著她手指的方向,钱母正倚在墙根,信娥在旁轻轻托著她的头,几个孩子缩成一团。钱釗生眼泪好悬没掉下来,正要说些什么,背后的巷子里忽地传来一声巨响,大门向两侧弹开,紧接著那伙无赖衝出大门,手指著钱釗生的方向:“在那儿呢,一个也跑不了!” 钱釗生嚇得一激灵,窜到老娘身边將她背了起来:“还等什么,快跑!”余人跟著他慌慌张张地向远处逃窜。 那伙无赖追到巷口,望著这一群老的老小的小,好似看一群待宰羊牯,呼啸著正要追去,忽地从暗处衝出一队官差,为首的正是黄自在,不由分说將几人放倒在地,那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绳捆索绑沦为阶下囚,不禁气急败坏地咒骂起来,黄自在比了个手势,手下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直將这伙人打得哭爹喊娘。 黄自在料理这群无赖的同时,钱釗生一家人已跑得远了,他知道一旦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是以跑得足不沾地,鼻洼鬢角皆是热汗,他双手倒扣托著老娘双腿,汗水流进眼泪之中也顾不上擦,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身后哎哟一声,月华连同怀中的扶霞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信娥跑在两人身后,忙將扶霞扶起,扶霞已被嚇得傻了,任由信娥抱在怀中,直到信娥拍了拍她的后背,孩子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钱釗生向远处望去,早已看不到那伙无赖的影子,这才鬆了口气,但经歷过方才的险情他不敢粗疏大意,见月华已在钱氏的搀扶下爬起身便道:“此地危险重重,还是快走为妙。” “走,走去哪里?”采瑛问道。 钱釗生愣住了,方才一家人急於逃命,只求不被人追上,哪里还会想到目的地,此时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两套宅子已被悉数攻陷,京城之大竟无他的落脚之处了。 钱氏忽然指著前方道:“前面有灯光,去看看。” 钱釗生心有余悸地道:“別凑得太近。” 他侧头看了看老娘,钱母歪著脑袋倚在钱釗生肩头,唯有呼吸之间微弱的热气打在钱釗生的后颈,让他確信老娘仍然一息尚存,虽然累得全身打摆子,但作为家中唯一的靠山也只能勉力坚持下去。走出不远面前霍然开朗,护国寺门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似乎正与庙里的和尚发生著爭执。 第三百九十二章 抢夺 护国寺前的骚乱已发生了好一会儿,广场上聚集著几十人,男女老少形色不一,簇拥在寺门前:“放我们进去!”“我们不是登徒子,只想活命,大师慈悲为怀,让我们进去吧!” 在他们的对面是顶盔摜甲的士兵,高举兵刃面朝百姓,在他们的身后是七八名小沙弥手挽手拦在寺门前:“佛门清修之地,各位施主擅闯不得,还是请回吧。” 这群人的確是城里的良善百姓,因为地痞无赖蟊贼帮会趁火打劫,或损失財帛,或住所被侵,走投无路之际唯一能想到避难的所在便是寺庙。护国寺深处內城。占地广阔,自然成为了首选。原本护国寺得主持了尘吩咐大门紧闭不予应答,但架不住墙外群情激越,寺內和尚不胜其烦,这才打开寺门苦口婆心想要將人劝走。但这些百姓但凡有去处,又何至於厚著脸皮赖著不走。 钱釗生赶到寺门前听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眼下护国寺若能网开一面確是最佳去处,他挺著疲惫的身躯挤入人群,隨人群高声呼喝:“求求大师慈悲为怀,放我等一条生路!”眾人群情激昂,但对面是明晃晃的利刃,也不敢冒然衝撞。 小沙弥儘管从內心十分同情百姓的遭遇,但身负使命不得不为,正在为难的当口,身后一人口宣佛號:“阿弥陀佛。”声音浑厚而沉稳,却是寺中主持了尘领著人到了。 沙弥与士兵让开道路,了尘双手合十向眾人施礼道:“各位施主,护国寺乃朝廷祈福之地,规製法度自有约束,不接受掛单,夜间不容许人留宿乃是寺规铁律。护国寺身为京城八寺之首,不敢擅越。各位挡在寺前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儘早另寻他处为妙。” 钱釗生从人群中挤上前:“房子被烧了,连口吃的也没有了,京城之大再无落脚之地。求大师开恩,救救我们吧。”眾人点头,大多有相同的遭遇,呜咽声此起彼伏。 守寺军卒不耐烦地道:“囉嗦什么,佛门前岂容尔等纠缠放肆,哪个不走傢伙伺候!”说罢一亮兵刃,唬得眾人纷纷后退。 站在最前的一名老者噗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家也没了,妻儿也散了,你打死我吧,我不活了!”有他带头,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悲声四起:“老天爷既然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活不成了!” 了尘脸上虽然古井不波,但双手微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他扭头看向带队的队正,那队正轻轻摇了摇头,眼中不乏警告的意味。这一队官兵来自禁卫军,直接受命於皇帝陛下,可见对护国寺的重视。 了尘有心放人入寺,但朝廷法度在前,岂敢轻易僭越?另外面前的百姓虽然看上去体质无碍,但这其中也不乏感染疫症而不自知的,但凡放入一人,对护国寺无异於灭顶之灾,他正在犹豫间,那队正踏前一步,厉声道:“再胡搅蛮缠老子可就不客气了,我数到三,不走的就留在这儿吧,一!” 了尘色变道:“万万不可,这些皆是良善百姓...” 队正不为所动:“二!” 百姓们悲愤交加:“抢我粮时你不管,烧我屋时你不管,生路就在眼前你却横加阻拦,还有天理没有?!” 队正眼中杀气迸现,脱口而出:“三!” 了尘猛地拦在他身前:“不准杀生!” 队正脸色阴沉:“你要违抗朝廷法度不成?” 拉扯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嘶喊声,眾人悚然回头看去,只见广场那头远远奔来一队人马,跑在前面的是七八名身著白衣的男子,每人奋力推著一辆排车,身后则另有五六名白衣男子断后,再往后则是一群精壮的汉子手持尖刀利刃与负责断后的白衣男子扭打在一起。两边人数相仿,战力却差距悬殊,白衣男子在那群杀气腾腾的男子面前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那排车构造简单,整体由木斗和两个軲轆组成,离得远了只能看到每个车斗之中铺著被,被鼓鼓囊囊,似有人躺在其中。推车的男子跑得气喘吁吁,见广场这边人群聚集,忽地高声喊道:“有人抢孩子了,救命啊!” 寺门前的人群被这一变故嚇得呆了,还是了尘最先反应过来:“还快去救人!”这句话却是对队正说的。 那队正眯眼看著远处追击之人,身著短打依靠,脚蹬薄底快靴,手持利刃,出手刚猛狠辣绝非寻常地痞无赖。就在他踌躇的当口,两名断后的白衣男子被劈翻在地,不等起身便被刀斧加身,惨叫声戛然而止,显然已遭了毒手。 追击者越追越近,不消片刻赶將上来,对白衣男子拳打脚踢。了尘见他无动於衷,急得面红耳赤,忽地高声招呼道:“隨我去救人!”双手分开人群向石阶下跑去,身后的僧人紧紧跟在他身后,队正气道:“多管閒事!” 他虽如此说,但了尘身份超然,陛下对其更是恩宠有加,若是出了事自己也不好交代,只好將手一挥:“你们几个看好寺门,其余人等跟我走!” 那追击者有的已抓住推车,正在车斗之中摸索著,陡见对面跑来一群光禿禿的大脑袋,在夜色之下耀眼分明,动作不禁一滯,僧人不由分说加入战团,与追击者打在一处,白衣男子从地上爬起紧紧护在车斗一旁,不教追击者靠近。 护国寺的僧人虽然不曾专门修习武艺,但修身健体却也是课业里的必修,体力甚至比对方还要好上一些,只是吃亏在手无寸铁难以退敌,好在军卒杀到,长戟翻飞挑翻了好几人,对方这才晓得对面的並非绣枕头,呼啸一声:“风紧扯呼!”顷刻间做鸟兽散。 寺门前眾人看得心惊肉跳手心冒汗,眼见歹人败退,不禁齐声喝道:“好!” 白衣男子中为首一人上前道:“多谢诸位將军,多谢诸位大师,小人有礼了。” 了尘僧袍歪斜,用手正了正,回礼道:“无妨。”他向车斗內瞧了一眼,只见被下竟是年轻女子,有的一辆车上载著一名,有的则载著两名,女子身旁皆有襁褓,或搂或抱,脸上的惊恐之色尚未褪去。 “这是?”了尘移开目光。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入寺 那男子道:“小人叫小成,乃是东壁堂的一名郎中。” “哦?”东壁堂的名声在京城家喻户晓,了尘与堂主王广和相识多年,对东壁堂自然也不陌生:“那些人为何要追你们?” 小成是东壁堂的学徒,夏姜若是外出看诊或者野外採药,小成常跟隨在其左右,伺候饮食起居卫护安全。夏姜与王广和被困顺天府后,东壁堂的郎中按堂主要求日夜守在医馆,一来儘可能多地接诊病人,二来也是寄希望於群策群力,找到破解蛊毒之法。 东壁堂集合了天下造诣高深又不愿事权贵的大夫,接诊范围也比寻常医馆广泛,其中在后堂接收有十二名生產孕妇,或刚刚生產,或在等待临盆,疫症一起这十二名女子便被困在医馆之中。 今日街面上兵荒马乱,东壁堂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两次洗劫,但好在堂中郎中、杂役人数眾多,才不致发生大乱子。太阳落山后小成去厨下张罗吃食,让郎中们轮班吃了,他自己则等到所有郎中吃完才与其他学徒、杂役捡些剩饭剩菜將就著对付一口,只是还没等他吃完一伙人忽然衝进东壁堂,在眾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制服了前堂杂役,尔后直扑后堂產妇所在的房间。 这伙人组织有序行动迅速,而且目標明確,明显是有备而来。小成分出一队人马拦路抵挡,自己则带著剩下的人马从柴房中拖出排车。產妇身体虚弱行动不便,更有婴儿需要照顾,想要凭双脚跑走几无可能。她们在房中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听小成说完事情经过更是嚇得不知所措,幸而小成临危不乱,指挥手下將女子连同婴儿一併送上排车,从后门悄悄溜走,哪知走出不远,对方已察觉到小成的意图,手持利刃追了上来。 他们这群护送女子出逃的大多是东壁堂年轻的后生,长得身强体健,但与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相差甚远,最终付出了全员掛彩两员重伤的代价。小成將详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这才道:“我看那伙人出手凶残毫无人性,而且目標是產妇稚子,多半是江湖中专以买卖特定目標的人贩。” 了尘恍然道:“原来如此。” 小成道:“多亏大师出手相助,不然这些女子还有襁褓中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只是...”说到这里面露难色:“东壁堂已被人盯上,不能再回去了,可这些女子怎么办?” 了尘一怔,这十二女子中有十人已生產,男婴女婴各有五人,而另两名女子则临盆在即,隨时可能生產,而眼下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当真要他们当街分娩吗? 还有那些孩子,他们才刚来到这世上,难道就这般放任自生自灭? 了尘不再犹豫,双手合十道:“若不嫌弃,请各位女施主入寺暂避。” 小成惊讶地看著他,仿佛没有理解他的话,倒是那队正率先反应过来:“了尘...方丈,你想作甚?” 了尘看向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自当以救助普济他人疾苦为己之本分。眼下良善百姓突遭厄难,我等岂能见死不救。”他的目光划过石阶上翘首期待的人群,回到排车上软弱无助的產妇、襁褓,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队正冷著脸:“私自容留平民入寺,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你能承担得了吗?” 了尘坚定地回视著他:“若陛下怪罪,由我一人承担。” 队正显得有些激动:“说得轻巧,礼佛之地避见血光,那临盆女子万一在寺中生產衝撞了神鬼又当如何?” “佛渡眾生,岂会在乎是男是女,至於寺中见血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了尘诚恳地道:“任江军,我知道你职责所在,出发点也是为了闔寺上下好,但出家人眼见百姓受苦而袖手旁观,那又修得什么禪悟得什么道。” 队正看了他半晌:“你容留平民留宿,此为一戒,纵容女子入寺,此为二戒,若產妇生產致寺中见血,此为三戒。你连破三戒,便是为了这些素不相识之人?” 因白日里护国寺被閒汉衝撞,了尘曾向五城兵马司请兵护卫,没想到最终来的却是禁军,足见陛下的重视,他本意是防止有人闯入,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苦劝禁军网开一面放开守卫。他方才瞻前顾后,与队正也是一般心思,即便动了惻隱之心,仍下不了决定,直到看到襁褓中的孩子才不再纠结。 了尘见队正语气缓和,知道他已不会再拦阻自己:“即便只救一人,教我下阿鼻地狱也值得。”扭头看向小成笑道:“还等什么,进寺安顿。” 小成大喜过望,招呼同伴:“快,听大师安排。” 东壁堂后生欢天喜地推排车向寺门走来,寺门前的人群目瞪口呆地看著,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沙弥得了了尘吩咐,来到眾人面前:“各位施主,方丈有请大家入寺避难。” “真的吗?”“方丈当真这么说?”“定是我听错了。”眾人交头接耳乱作一团。 直到沙弥挤开人群,吩咐兵丁大开寺门,眾人才相信是真的,纷纷从地上爬起大呼小叫地冲入寺中。钱釗生背著老娘落在人群后方,左右是妻妾子女,在迈入门槛的那一瞬间,那颗悬著的心终於落下,鼻头髮酸险些掉下泪来。 护国寺共分九层殿,小沙弥高举火把引眾人由外向內,穿过恢弘殿宇来到寮房,优先將產妇幼童安置妥当,其余人等在小沙弥的引导下入內。由於避难人员眾多,寺中僧人甚至腾出了自己的僧寮。 寺中的寮房多为大通铺,几个孩子忘记了疲劳,在人群中穿梭,从通铺这头跑到那头,钱氏与几名母亲好说歹说这才劝住。 角落中钱釗生守著老娘,在她耳边凑近了道:“娘,你好些了吗?” 钱母含糊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儿啊,我...我怕是不成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善心 钱母脸色苍白语气虚弱,钱釗生见老娘憔悴的样子,仿佛隨时便要撒手人寰,一张满是汗水的胖脸上尽显不甘与不舍。他这副脑满肠肥的躯壳先天不可这样,相反因幼时早年丧父,家中饥寒交迫,长到十二三岁仍然瘦骨嶙峋,钱母个性要强,靠著给富人家做老妈子,洒扫茅厕、收拾厨余泔水挣得微薄薪水养活母子二人,她乾的儘是寻常下人也不愿做的活计,也只有这些脏活累活才会找到她,钱母任劳任怨从不诉苦,是以钱釗生对其母亲感情极深,发家之后更是將她捧著供著,从不敢有丝毫忤逆。此刻见钱母生命垂危,不禁悲从中来,眼泪直在眼眶中转圈。 门口人影闪动,钱氏引著小成走了进来:“小成大夫,这厢来。” 钱釗生泪眼婆娑地回头看去,小成已走到他身后,钱氏忙引荐到:“这是小成大夫,方才保护產妇的便是他。母亲大人身体抱恙,我请小成大夫瞧瞧,兴许能帮得上忙。” 钱釗生喜出望外:“辛苦辛苦,”给小成让开位置:“我母亲自今晨起便身体不適,也不知害了什么病,您快给看看。” 小成点点头,见老妇人神色痛苦地蜷缩在角落中,心中不觉便是一沉,他隱隱地感觉不妙,伸手轻轻搭在钱母的腕间,脸色剧变:“快,背上你母亲跟我走!” 钱釗生被嚇得呆了,小成见他迟疑,不觉抬高了语调:“你母亲患的正是蛊...那坊间流传的疫病,迟得片刻只怕屋中的其他人都要被感染!” “哗啦!”他话一出口,原本好奇围拢在四周的人如潮水般散去,连钱釗生那几名妾室也忙不迭抱著孩子远远避开。 钱釗生闻听此言,摇三摇晃三晃,好悬没跌倒。他咬著牙將钱母背起来,小成在前开道,率先迈出了门:“小师傅,速速腾出一间空房,我有特殊病人需要单独安置。”小沙弥见这阵仗不敢怠慢,与师兄弟匆忙去了。 四周被惊动的人群远远站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很快发酵,围观的人群既恐惧又愤怒,忽有一人喊道:“將他们赶出去!” 紧接著像火柴点燃了火药桶:“就是,有他们一家人在,咱们哪还有命活!”“滚出去,要么打出去,別给脸不要脸!” 钱釗生被堵在墙根,被对面群情激奋的人群嚇得手脚冰凉,身体不受控制地打著哆嗦,身旁人影一闪,钱氏已跪在地上,面向人群嘶声道:“各位叔伯姨婶,我们家不是坏人,老母不幸身染重病,只求有个落脚之地,求求各位大发善心,不要赶我们走。” 说罢以头触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再抬起时额头鲜血涔涔而下,鼓譟的人群被这妇人的果决所摄,安静了下来。 “劳驾让一让,”小成领著小沙弥挤入人群:“寺中已腾出空房,將这一家人独立安置,有我在此,大家尽可放心。” 向钱氏使了个眼色,钱氏心领神会地站起身,向著大家深施一礼:“请各位放心,我们绝不给大家添麻烦。”扶著钱釗生,三人隨在小成身后,人群自动让开去路。 房中的油灯闪烁著昏黄的光亮,钱釗生將老娘放在床上,月华、信娥等妾室怀抱孩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钱氏取过枕头垫在钱母头下,钱釗生则拉过被褥盖在她身上,这才回身向小成鞠躬道:“大恩大德,钱某没齿难忘。” 小成站在门口:“你们安心待著,轻易不得出门,我这里有几味药,虽不治本,却可以延缓病情发作,待晚些煎了送过来。” 钱釗生的表情很复杂,拱手道:“放心,我们只求活命,不会给別人添乱的。” 小沙弥將门关起,钱釗生鬆了口气回身看向老娘,采瑛捂著鼻子四处查看,见这屋中狭窄逼仄,好几处墙皮因潮湿而剥落,通铺上深一块浅一块不知染了什么东西,嫌弃地挥了挥手:“这是给人住的吗,狭小且不去说它,便是这股霉味让人怎么住得下?” 钱釗生本就烦躁至极心绪难安,听得采瑛抱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忽地窜起身来向采瑛脸蛋便是一巴掌! 采瑛吃痛,捂著脸破口大骂:“你还当自己是富贵老爷吗?你现在身无分文,比之街上乞儿尚且不如,你娘还连累我们染病,还有天理吗?!”越说越气,挥舞素手向钱釗生抓来,她两手不沾阳春水,十指纤纤指甲保养得细长锋利,钱釗生躲避不及,脸上一痛,被划了一道血红的口子。 采瑛呆住了,劝架的眾人也愣住了,钱釗生伸手摸了摸,只摸了一手的血,他气得火冒三丈,举起蒲扇大的巴掌,采瑛畏惧地向后缩,钱氏惊道:“不可!”她原本坐在钱母的床侧,想要阻拦已然不及,钱釗生狠狠一巴掌落下,啪地一声脆响,却是扇在了自己脸上。 这下屋中的眾人都惊呆了,钱釗生的胖脸上迅速红肿起来,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坐回到钱母身边。 那边厢小成將產妇安置好,又仔细检查了几名婴儿並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同伴笑了笑,低声道:“外面乱成这样,这几个小傢伙竟没一人哭喊,睡得很是香甜,看来都是福大命大之人。” 小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向门外指了指,两人將房门轻轻带上,院中了尘等僧人与东壁堂的郎中正在等著他们,了尘嘆道:“想不到疫病如此猖獗,前脚將人放进来,后脚便有人染了病,一旦防治不善,恐怕寺中难逃大祸。” 小成道:“幸亏发现得早,现下已將那一家人隔离安置,希望不会扩散。大师放心,这些產妇新儿若无专人照料,也很难存活下来,我本有意留在寺中,如今正好协助方丈控制疫症,您看可好?” 了尘喜道:“如此甚好,有东壁堂良医,我便放心了。” 小成苦笑道:“我还未出徒,大师万万不可期许过高,否则只会失望。” 了尘双手合十,伴以理解的笑容:“你我皆有各自苦衷,眼下只有顺势而为,心存善念,自有佛祖庇佑,善哉善哉。”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尾隨 十王府,郭丘领著一队人马匆匆忙忙地走出,门口把守兵丁好奇道:“头儿,这么晚了您是要去哪儿?” 郭丘面罩黑纱,没好气地回道:“少管閒事,把门看住了,尤其不能让乱民衝撞了各位殿下。” 兵丁见他面色焦灼,联想起方才府中传来的人喊马嘶,知道定然出了变故,他被郭丘一顿抢白,咧了咧嘴应道:“標下知道了。” 他猜的不错,府中的確出事了,朱常洵突发急症,陆忠猜测夜宴同席的几位殿下说不定也同时感染,当下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带队逐一排查,去太医院延请太医的任务便交给了郭丘。事关重大郭丘也不敢托大,亲自带队去往太医院。 郭丘带著十余人举著火把,匆匆与门口把守兵丁打过招呼,顺著巷子离去。街上行人不多,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面上此刻却见不到人影,远处隱隱传来的尖叫声以及火光,让每个人都提心弔胆。郭丘攥紧了手中的火把,左手下意识地摸到腰间,出声提醒道:“各位弟兄,街面可不太平,都警醒著些。咱们是去求援的,別救兵没找到,反把自己折进去。” 兵丁应道:“明白!” 那站在最后的士兵下意识地回头扫视,却见不远处一条黑影在巷口一晃,隨即闪进了巷子中。 “谁?!”他嚇得汗毛倒竖,喊出的话已然变了调。 他这一嗓子把同队的都嚇得不轻,郭丘顺著他视线看去,只见巷口黑黢黢的,不见丝毫动静,气得他三步並作两步,窜到那士兵面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你他娘的鬼吼鬼叫什么,老子的魂儿都被你嚇飞了。” 士兵战战兢兢地指著那巷子口:“那...那里有人...” 郭丘眼皮跳了跳,再看兵卒四下环视,面露惧色,郭丘见人心要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放屁,你哪只眼睛见到有人?” 士兵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不敢顶撞郭丘,郭丘手扣绷簧钢刀出鞘,上下挥舞给自己壮胆,战战兢兢地走到巷口,却不见一个人影,他这才放下心来,钢刀入鞘向那士兵踢了一脚:“兔崽子,你眼睛是瞎的吗?” 士兵挠了挠脑袋,自语道:“当真是我眼了不成?”紧跑两步跟上了队伍。 队伍离去不久,从巷子中缓缓走出一人,正是穀雨。他贴在墙角看著队伍最前的郭丘,脑子飞快运转。 早些时候十王府內人喊马嘶,他苦於无法入府探查正暗自焦急,谁知府內突生变故,紧接著一队士兵急速离开,与其蹲守苦等还不如跟上去看看,说不定会有转机。他一路躡足潜踪跟著郭丘走上长街,长街上的行人比巷中多了少许,但好歹有了些生气。 穀雨远远跟在队伍后,越走越觉得眼熟,一直跟到太医院门口,眼见郭丘与门口把守的兵丁交待两句便带著人走了进去。穀雨挠了挠头,颇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太医院离去不久,没想到这么快便去而復返,隔著院墙向生药库的方向看了看,不见火舌窜动,唯有余烟裊裊在夜色之中扶摇直上。 他思考片刻,郭丘一队人已拐进了门里,他匆忙走上前,门口的兵丁將他拦住,他正琢磨著如何开口,那兵丁却认出了他:“锦衣卫大爷,您怎地又来了?” “啊...”穀雨有些意外:“方才走得匆忙,把东西落在了院中。” 兵丁陪著笑脸:“您派人知会一声,小的给您送过去便好,深更半夜的何必劳烦您走这一趟。” 穀雨与他客套两句,心中惦记著郭丘,摆了摆手快速走了进去。 那边厢郭丘已见到院使宋左,亮明身份说明来意,宋左听闻十王府中有人患病,当即便急了眼。说起来宋大人今晚过得刺激无比,前有方林倒卖皇室御药败露,不仅连累三条人命,更將生药库身陷火海,好容易將火扑灭,正为如何向皇帝交待而苦恼,郭丘又带来这个惊天的消息,宋左急忙將留守的太医唤了进来,將郭丘的要求当眾讲了,再看太医们面面相覷,竟无一人应声。 郭丘气道:“十王府內皆是皇子贵胄,尔等享受朝廷俸禄,生死关头畏惧不前,可对得起浩荡皇恩吗?” 宋左脸上掛不住,但对面的太医有的资歷比他还要老,有的更是他叔伯辈,强忍心中不快:“郭將军说得对,殿下有难,我等必定竭尽全力。哪位愿隨郭將军前往十王府?” 仍然是令人难堪的安静,每个人都在迴避著宋左的视线,宋左只觉得胸口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脸色也掉了下来,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口,门口有人道:“我去吧。” 宋左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不招人待见的陈鐸,他换了副脸色,和顏悦色地道:“陈医师,方才便没寻到你,去哪儿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陈鐸衣裳脏兮兮的,脸上与双手乌黑,这副尊容令郭丘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避让开来,陈鐸浑然不觉:“刚从生药库回来,原本想看看还有没被损坏的药材,哪知道...哎,方林这混帐...” 宋左连忙拦住话头:“好了好了,郭將军等得著急,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唔...你说想要去十王府,可是真的?” 陈鐸不耐烦地道:“假的,不然你去?” 宋左尷尬地笑了笑:“陈医师说笑了,院中大火初灭,还有不少事要善后,我哪里脱得开身,”见郭丘审视地看著陈鐸,神色间满是不信任,生怕对方怪罪:“好教郭將军知道,陈医师出身东壁堂,医术精湛,乃是院中数一数二的大家。” “他?”郭丘並不介意將自己的不满与轻视展示给他看。 宋左在陈鐸肩上拍了一记:“去换件乾净衣裳,隨郭將军一道去吧。” 陈鐸剑锋般的眉头皱起:“殿下不是著急吗,有换衣裳的功夫说不定早就到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招呼 “说笑了,”宋左看著郭丘,神情有些尷尬,这陈鐸医术精湛不假,但个性强硬,多大的官儿也不给面子,当著外人的面被他一顿抢白,宋院使有些下不来台,偏又发作不得,只能苦口婆心劝道:“你浑身脏污,恐將不洁之物带给殿下加重病情,为医者岂能这般自私?” 这句话说得陈鐸迟疑了,嘟囔道:“麻烦。”转头向室外走去。 宋左瞠目结舌地望著他离去,半晌才回过神来,望著明显鬆了一口气的太医们,心中嘆了口气將人一併赶出,这才对郭丘道:“郭將军稍事休息,陈鐸去去便来。” 陈鐸回到宿舍中,先在脸盆中洗乾净脸,这才从衣橱中取出一套洁净衣裳换了,还没等衣襟扣好,门口人影晃动,穀雨走了进来。 陈鐸听见动静转过头,见是个瘦削的少年,相貌平平,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给我出去!” 穀雨拱手道:“冒昧打扰,实有要事相求...” 陈鐸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这里没有药,你求错人了。赶快走,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他话说的生硬异常,配之以难言的表情,实在令人生厌。穀雨咂咂嘴:“我不是流民,更不是坏人,我是...” 没想到陈鐸冷著脸应道:“我知道你是谁,与那锦衣卫官一道害死方林的帮凶,换了套衣裳当我不认识你了吗?”他扣好衣襟上最后一粒纽扣:“如你这般草菅人命的狂徒,伤天害理怙恶不悛,在我房中多待一刻,都让我作呕...” 穀雨怔怔地看著他,一直以来穀雨认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没想到却被人说的一文不值,甚至被人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让他在愤怒中又感觉分外委屈。他攥紧了双拳,陈鐸从他脸上移开目光走过他的身边向门口走去,看来不准备再搭理他。穀雨虽与他只见过两面,对此人的秉性却印象深刻,知道很难在短时间內挽回自己的形象,电光火石间忽地想起一人,脱口而出道:“你可认识夏姜?!” 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陈鐸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转头疑惑地看向穀雨,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浓烈:“你怎会认识小师妹?” 他这句话出口穀雨便知道赌对了,穀雨挤出僵硬的笑容:“我叫穀雨,是顺天府的一名捕快,夏姜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情投意合无话不谈,唔...”慌乱之间口不择言,当看到陈鐸脸上的冷笑时訕訕地住了口。 陈鐸揶揄道:“小师妹冰雪聪明仪容丽质的人物,与你情投意合无话不谈,你发得什么春秋大梦?” “说来確实难以置信,”穀雨尷尬地挠了挠头,脸蛋臊得通红:“说这些只是为了让您知道夏郎中聪明伶俐,若我当真是个坏人,她还会与我做朋友吗?” 眼前这少年低眉顺眼,懂得害臊,陈鐸撇撇嘴:“所以呢,我且信你与小师妹是朋友,难道就要指望我帮你?” 穀雨正色道:“不是帮我,而是帮苍生。” 陈鐸轻蔑地笑道:“呵,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若有半分谎言,只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穀雨郑重道:“如今京城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罪魁祸首可能就隱藏在这十王府之中。” 陈鐸听得眉毛立了起来:“谁干的?” 穀雨还没拿到十足证据,不愿妄下定论,只是道:“我根据线索顺藤摸瓜查到十王府便进不去了,具体是谁不得而知。恰巧听到陈太医受邀前往给殿下们诊治,我想,我想..” 陈鐸虎著脸打断道:“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焕然一新的陈鐸出现在门口时,郭丘著实有些惊讶,这陈太医人过中年头髮灰白,但五官立体坚硬刚毅,散发著十足的男性气概,宋左见他到来忙与郭丘一併起身,陈鐸道:“这就走?” 郭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点点头,与宋左打了个招呼,便向门外走去,宋左连忙拱手送別,抬起头时郭丘已去得远了,他一把將正到门口的陈鐸拉住,问道:“你药箱呢?” 陈鐸白了他一眼:“老夫既然是院中数一数二的大家,哪有自己背著药箱的道理,自有药童代为效劳。”袍袖一抖,將他的手甩脱:“院中公事繁杂,不劳院使费心,忙你的吧!” 宋左的目光追著他走远,嘟囔道:“没能耐的胆小怕事,有能耐的又不听劝,这劳什子的官儿当得太过憋屈,憋屈!” 郭丘领著人走出太医院,回头看去却不见陈鐸跟上来,不禁急道:“人呢,就这腿脚走到十王府得等到猴年马月?” 正说著话陈鐸领著一名药童打扮的少年出现在门內,在他的搀扶下迈出门槛,郭丘打量著穀雨,见他身材单薄背著药箱,便没有再说什么,做了个请势:“陈太医,请吧。” 陈鐸这一日待在太医院还未见到街上的乱象,这一路上遥遥望见火光浓烟,嘶喊惨叫更是不绝於耳,忧心忡忡道:“想不到蛊毒爆发一日,京城中竟乱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不出三五日,城中恐怕要变成人间炼狱。” 儘管他声量不高,但穀雨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郭丘领著兵丁走在一旁,见两人交头接耳的样子扭头看了过来。穀雨与他眼神接触,装作懵懂地问道:“將军,小的还从没进过十王府,想必是富丽堂皇贵气十足的吧?” 郭丘矜持地挺了挺胸:“不过是房舍多了几百间,大了几亩地而已。单凭肉腿逛遍十王府,恐怕要从清晨走到半夜。” “嚯,那將军掌管那么大的地方,定然也是备受陛下信任的了。”穀雨適时流露出的羡慕和崇拜既满足了郭丘的虚荣心,又不直白露骨,郭丘果然大为受用。 陈鐸斜眼看著穀雨,暗道: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拍马屁的功夫却行云流水不著痕跡,夏师妹说不定便著了他的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 入府 说话间已能看到十王府,郭丘不由加快了脚步,远远地便见几名宫人打扮面罩青纱的小太监正在府门前踱著步,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一俟看见郭丘不容分说围了上来:“郭將军,你可回来了,奴家等得好苦。”“这位便是太医院请来的神医吧?” 陈鐸的身份很好確认,包围圈迅速向他收拢,十几只手抓向陈鐸便要向门內拖,陈鐸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嚇得连连后退:“你们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 小太监道:“我家殿下正候著您呢,快隨我来。” 另一名小太监拦道:“凭什么先去你府,我家殿下病得更重,自然要先去我府。” 其余小太监鼓譟道:“我家殿下也身感不適,神医可不能厚此薄彼。” 穀雨也不曾见过这场面,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混乱发呆,陈鐸双拳难敌四手,衣裳已被扯得凌乱歪斜,见穀雨像只呆头鹅,不由气道:“好看吗?” 穀雨连忙凑上来挤到陈鐸身前,他看似瘦削但力量极大,对付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不在话下,此时郭丘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別动手啊...” 混乱之间陆忠快步从门內走出:“干什么呢?!” 他这一声吼,小太监嚇得齐齐住了手,陈鐸將皱皱巴巴的衣襟捋了捋迎向陆忠,陆忠拱手道:“原来是陈太医,今夜之祸事发突然,有劳了。” 陈鐸作为太医常年出入禁宫,陆忠又是宫中禁军统领,两人是认识的。陈鐸边隨他向府里走去边问道:“情况如何了?” “糟糕,糟糕透顶。”陆忠愁容满面:“晚间诸位殿下曾在大殿下的府中饮酒聚会,宴席结束之后三殿下便突发急症,看上去似乎是那城內横行的疫症,我率人將府中参与宴会的几名殿下一一探视,情况皆不容乐观。” “那大殿下呢?”陈鐸立即问道。儘管当今圣上迟迟未立太子,但天下皆视朱常洛为储君,作为帝国未来的接班人,陈鐸的关心几乎是下意识的。 穀雨首次进入十王府,首先便被它的恢弘气势所震慑,王府中设三殿,前殿曰承运殿,中曰圆殿,后曰存心殿,四门各立一座城楼,立社稷、山川坛於王宫內之西南,王宗庙於王城內之东南,宫殿廊廡库厅等共七百九十六间。道路两旁绿柳成荫鲜繁茂,远处假山鱼池在夜色下隱约可见。府內守卫森严,走出不远便能见到手持火把巡逻的兵丁,只是人人青纱照面,瀰漫著一股紧张的气氛。 为了保护诸位皇子的安全,府中常年驻军三千余人,加上以一敌百的两百大內禁军,將这府中看顾得滴水不漏。 穀雨左右环视嘖嘖称奇,却猛地听到大殿下的名字,心中猛地一紧,目不转睛地看向陆忠,陆忠嘆了口气:“先去瞧瞧三殿下吧。” 穀雨皱了皱眉,陆忠避而不谈,更加让他心中忐忑,陈鐸见他不欲多说正想出言相询,对面急匆匆走来一名少年,正是弦木,他脚步轻飘飘的,似乎只是眨眼功夫便已来到陈鐸身前,陆忠介绍道:“这位便是太医院的陈医师。” 弦木面色焦灼,做了个请势:“隨我来。” 陈鐸放下疑问,隨在弦木身后进了高阔的府门,在他的带领下一路长驱直入来到朱常洵的寢室。 朱常洵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听得门外动静只是虚弱地睁开双眼,陈鐸不禁心下一沉,快步趋前走到床前躬身行礼:“太医院陈鐸见过三殿下。” 朱常洵手指微抬,喉头上下翻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陈鐸欠起身子探手搭在朱常洵的脉门上,室內一时安静下来。穀雨跪在陈鐸身后借著明亮的灯光偷眼观瞧,只见这朱常洵眉清目秀,自有飘逸舒朗的气质,只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再无半分神采,那眼神雾蒙蒙的,好似死了一般。他这一日见得病人多了,知道这是临死之际的症状,不由心中巨震,心思电转之间忽地想到:这难道便是那王公公的意图? 一股寒意略过心头,这究竟是王公公的阴谋,还是那位殿下的毒计?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何不惜拉上全城的无辜百姓? 一个接一个问题纷至沓来,穀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这厢苦思冥想,那边厢陈鐸轻轻地將手从朱常洵腕间移开,弦木急忙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陈鐸脸色僵硬,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远处嘶喊声忽起,室內眾人皆是一惊。 夜光拋洒入顺天府值房,董心五等人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里侧床上的秦广胜悄悄地睁开了眼睛,他微微撑起身子左右环视,確认所有人都已熟睡后缓缓坐了起来,大病初癒加之躺了半天,脑袋里仍旧混滔滔的,他晃了晃脑袋掀开被子,静无声息地下了床,摸索著寻到鞋子,身上的衣裳紧了紧,绕过床尾,经过董心五和梁岩身边,走到门口探头向外瞧去。 院中的药炉已熄灭,只有膛火在夜色中发出晦涩的光,夏姜和石云则歪坐在大柳树下,两人披著捕快的公服陷入沉睡。秦广胜悄悄走到院门口,两名护卫倚著墙角发出微微的鼾声。 秦广胜躺了几天行动虚浮,只觉得脚下踩了,隨时便要失去平衡,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牢走去。夜色深沉,四周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所幸没有碰到一个人影。离大牢越近他的情绪越激动,胸前剧烈起伏,眼光中的仇恨熊熊燃烧。 透过浓重的夜色,他仿佛能看到死去的两名好友再向他招手,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他活动著手腕与胸腹,並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刺骨的疼痛,那是蛊毒所留下的后遗症,但滚烫的仇恨让他浑然不觉。 大牢门口,狱卒原本在打瞌睡,恍惚之间只觉一条黑影在自己面前闪过,嚇得他一激灵,颤声道:“谁?!”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牢 “莫怕,是我。”火把骤然点亮,火光在秦广胜苍白的脸上停住,秦广胜伸出手挡在眼前,虚弱地表明身份。 狱卒鬆了口气:“秦大爷,您大半夜的不安心养伤,跑到大牢来嚇唬弟兄们做甚?”移开火把,好奇地看著他。 秦广胜道:“有个突发状况,需要提审一名犯人。” “这么晚了?”狱卒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解。 秦广胜沉下脸:“京城人心惶惶,街坊楼市乱作一团,不法之徒伺机作乱,你我皆是公门中人,缉凶捕盗震慑宵小尚且不能,哪有心思睡觉?” 狱卒尷尬地陪笑道:“是我多嘴。”从腰间取下钥匙,招呼同伴一道將厚重的牢门打开:“不知您想提审谁?” “胡佳。” 狱卒將这名字在嘴中嘟囔了一遍,眼前一亮:“此犯刚押入牢中不久,现正押在庚字房。大牢前些日子被贼人毁坏,部分牢房还未加固,牢犯只能將就挤挤。”他手脚麻利地推开牢门,举著火把当先引路:“您看著点儿地上。” 牢內的气味腥臊刺鼻,两侧柵栏內鼾声如雷,三人的出现並没有惊醒任何人。秦广胜鼻腔里嗯了一声,另一名狱卒看他脚步虚浮,走起路来左右打晃,关切地问道:“听闻您前几日伤得不轻,没想到仍坚守职责不舍昼夜,小的著实佩服,可要我扶著您?” 秦广胜刚要拒绝,心头猛地一颤,似被人狠狠掐住,紧接著心头砰砰跳个不停,刺痛感由脊背而起攸地漫过头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狱卒的胳膊。那狱卒嚇了一跳:“您不要紧吧?” 走在前面的狱卒也回过头来:“怎么了?” 秦广胜牙缝中挤出:“我没事。” 狱卒迟疑地看著他,秦广胜向前努了努嘴:“我不打紧,董捕头急令我提审胡佳,晚了可是要被怪罪的。” 闻听此言两人不敢再耽搁,其中一人搀著秦广胜去往审讯房,另一人则去庚字房提胡佳。 审讯房漆黑一片,那狱卒將秦广胜搀到案前坐了,隨后將手中的火把悬掛在墙上。秦广胜身上的疼痛並没有减轻,紊乱的心跳倒是一点一点平息,他缩在椅中沉默地等待著,在这安静的审讯房中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童年被街坊的孩子大骂嘲弄,两个好兄弟的仗义相助,並不富裕但充满希望的生活,点点滴滴如溪流蜿蜒穿越在山石的缝隙,在茶余饭后开的玩笑,两家老人为他准备的饭菜,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无比清晰。 等待的时间好像很漫长,但其实很短,脚步声由远及近,镣銬拖地的声音哗啦哗啦,秦广胜平息的心跳开始剧烈地颤抖,脚步声停下,房门旋即打开,秦广胜扭头看去,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门口。 两人的视线在火把散发的晦暗不明的光亮下相交,秦广胜的脸色忽然变得凶狠无比,当他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孔时,他的世界被彻底改变,他忘不了那个血腥的午后,两个兄弟的父母在那条小巷子中仓皇的背影,以及没有来得及实现的约定,自从出事那天他便將照顾四位老人的重任揽在了自己肩上,面对他们时他总有种无法说出口的愧疚,似乎那场灾难是他造成的。 儘管老人们对他依旧很好,为忙碌的他准备饭菜,可他再也吃不出味道。 这一切悲剧都源於面前的这个男子,秦广胜双目赤红太阳穴青筋暴起,胡佳被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所摄,迟疑著不敢入內。他自从被捕后就被押解至大牢之中,往日犯下的罪孽深重,也不知按大明律是坐穿大牢还是砍头,脑袋里转动的便是这些念头,惶惶不可终日。今夜他本已睡熟,忽被狱卒唤醒,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心道:不都说秋后问斩吗,怎么来得这般快? 任由狱卒牵著魂不守舍地来到审讯房,却见除了狱卒之外,只有一名年轻人,面色惨白形容枯槁,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好似要吃了自己。他本就怕极,被秦广胜盯得发毛,坚决不肯再迈出一步,身后的狱卒等得不耐烦,抽出腰间钢刀在他腿肚子上狠狠地抽了一记,胡佳疼得哎哟一声,忙不迭向前窜出。 秦广胜深吸了一口气:“两位弟兄,我与他交谈之事事涉机密不传贰耳,还请迴避。” 狱卒一愣,但见他面色阴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拱手正欲告退,秦广胜却又唤住了他:“將你的佩刀留下。” “这...”狱卒迟疑道。 秦广胜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病体未愈,万一这贼廝暴起伤人我要如何招架?”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狱卒这才放了心,將钢刀递给秦广胜:“我和弟兄们都在不远,若是这廝欲行不轨...”目光不善地盯著胡佳,后者则畏惧地低下头:“您只要大声呼救,弟兄们立刻来援。” “辛苦了。”秦广胜看著两人离开审讯房,反手將门关上,这才转过头来:“胡佳,你还认得我吗?” 胡佳抬起头看著秦广胜,战战兢兢地道:“前几日白龙会沦陷之际,大人与同伴不幸失手被擒,此事实非我的主意,还望大人见谅。” 秦广胜盯著他:“再想想,在此之前呢?” “大人恕小的眼拙,在此之前你我並不识得。” “不识得...”秦广胜默默地重复了他这一句:“给你提个醒,去年毛怀山案时,和兴茶馆外的小巷...” “小巷...”胡佳皱起眉头,回忆渐渐清晰起来,他瞪大了双眼:“你...你是那时的...” 秦广胜冷哼一声,胡佳全身颤抖起来,磕头如捣蒜:“小的不知那是大人,给您请罪了。” 秦广胜冷冷地打量著他,半晌后才道:“好了。” 胡佳缓缓抬起头,从秦广胜脸上看不出表情,这反而更让他惴惴不安,试探道:“大人若是气不过,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求留我一条贱命。” 秦广胜淡淡地道:“杀你放你都是依大明律例,我做不得主,此番前来也不是来寻私仇的。邹念文一伙行踪全无,唯一的线索便著落在你身上,你在贼窝待了那么久,所掌握的情况自然比我们要多,现下要你將与邹念文相关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写下来,便算戴罪立功,会写字吧?” 胡佳惊喜地瞪大眼,点头如啄米:“会,会。” 第三百九十九章 突发 “那还等什么?”秦广胜催道,將面前的笔墨纸砚向他面前推了推,胡佳欣喜若狂,告罪一声爬起身来,手脚镣銬被扯得一阵阵响,他拿过纸笔弯腰趴在案前,秦广胜皱眉道:“得寸进尺,下去写!” “哎,哎...”胡佳尷尬地应道,拿著纸笔小心地后退两步,左右看了一圈再无案子,只得重新跪回原处,將纸展在地上,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秦广胜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呵,写得像蝎子爬似的。” 胡佳仰起头看他,苦笑道:“我是深山里长大的,若不是小时候寨子里曾来过一位落第书生,教过我们山中孩子一段时日,恐怕小的们现在仍是大字不识一个。” “写吧。”秦广胜没再说什么回到椅中坐好,过了片刻再次起身,绕到胡佳背后,见才写了三五行出声催道:“快著些,大人们都等著呢。” “哎,哎。”胡佳平素抓的是砍人的刀,上一次何时抓的笔都想不起来了,吭哧吭哧写了半天,才只憋出这些,可他又不敢撂挑子不干,只得一边应道,一边琢磨著下一字要如何写。 秦广胜也不再搭理他,回到椅中坐定,片刻后再次起身,胡佳的心思沉浸在纸头上,耳听得秦广胜脚步在自己四周徘徊,却懒得抬头看一下,他咬著手指犹豫著下笔,身后猛地传来一阵恶风,常年在江湖中打混的警觉让他生了警惕,想也不想將头猛地偏向一旁。 刀锋挟著风势贴著他的脑袋而过,狠狠地披在他的肩头! 啊!胡佳疼得一哆嗦,惨叫出声。秦广胜根本不给他反应机会,向他脑袋又是一刀,胡佳这次虽有察觉,但手銬脚镣限制了他的行动,躲得迟了些腰间猛地传来刺骨的疼痛。 啊!又是一声惨叫,胡佳忍痛翻滚,將秦广胜的第三刀避开,缩到墙根捂著肩头的伤口惊疑不定地看著秦广胜,腰间与肩头刀头入骨,这三刀秦广胜用上了全部力气,是以鲜血在瞬间已汩汩而出。 再看此时的秦广胜双目燃烧著熊熊烈火,因为激动五官都有些狰狞,那是彻骨的仇恨,他两手握紧刀柄,脖颈青筋毕现,虎视眈眈地看著胡佳。 看到秦广胜这副样子,胡佳如何能不明白,颤声道:“你终究还是要杀我?!” 事到如今也没有隱藏的必要,秦广胜厉声道:“你杀我家庭,毁我生活与希望,不杀你不足以告慰我的两位好兄弟,不杀你不足以偿还老人家的恩情,不杀你我誓不为人!”说到此处忽地弹身而起,双手擎刀一招力劈华山直扑胡佳。 他后天习武,虽然勤学苦练,但毕竟年岁太大时间又短,而胡佳整日打打杀杀,实战经验比之秦广胜高出不止一星半点。眼见对方杀气腾腾,就地一滚翻到案子底下,並且大声急呼:“杀人了,杀人了!” 秦广胜一刀走空趋前逼近书案,胡佳从那一头钻出,围著书案绕圈,秦广胜往左他便往右转,秦广胜往右他便往左转,口中呼喝不停,脚步声慢慢地响起来,秦广胜又气又急,他自知与对方武艺差距甚大,先以写供状令对方放下戒心,再突下杀手意图一击即中,哪知对方仍侥倖逃脱,此刻图穷匕见他也顾不得懊悔,只想將胡佳立毙刀下,飞起一脚將书案踢翻,扑到胡佳面前兜头便剁! 值房中,董心五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他岁数大了睡得浅,加之坐在硬板椅子上睡得不甚舒服,所以醒来也是最早的。他伸了个懒腰,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著老腰,慢慢地站起身,习惯性地看向床上的几个病人,段西峰、海潮、小彤...最后那张床却是空的。 他的神色微变,快步走到那张床前將被褥拉开,依旧空空如也,梁岩和段西峰被他的动静吵醒,吴海潮揉揉眼睛看著董心五:“师傅,怎么了?” 董心五充耳不闻,探手在床上摸了摸,触手冰凉,心下不禁一沉:“坏了,广胜不见了!” 这一声连小彤也吵醒了,眾人闻知秦广胜失踪更是大惊,齐齐下了床:“怎么回事?”“广胜怎会不见了呢?” 夏姜从门口走进来:“董伯伯,怎么了?” 董心五面沉似水:“广胜不在床上,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夏姜摇了摇头:“会不会去茅厕了?” 董心五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床铺冰凉,广胜已离去多时,难道没人见过他吗?” 段西峰冷眼看著,忽道:“他与狱中牢犯似有血海深仇,若不是方才我下黑手,恐怕他早已將那人碎尸万段了...” “糟糕!”他话未说完,董心五已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段西峰唯恐他有闪失,穿上鞋追了出去,小彤不容分说下了床,梁岩一把薅住她:“你干嘛去!” “他会把那人杀了的!”小彤急得满脸通红,联想到剿灭白龙会那个夜晚秦广胜的表现,她相信他绝对会做得出来:“朝廷法度森严,他身为公差,擅杀人犯,罪加一等,人生可就全毁了!”甩脱梁岩的手,急步跑向门口,没想到才跑了没几步,心跳骤然加速,脑海中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幸好夏姜便在门口,连忙將她抱住,梁岩慌了神:“小彤,妹子,你別嚇哥哥!” 夏姜將手搭在小彤腕间,只见脉象几不可闻,竟已呈死亡之象。她彻底懵了,小彤蛊毒已解,明明已经好转,怎么病情会急转直下,正在不知所措间石云出现在她背后:“快,先扶到床上!” 梁岩慌忙应了,將他合力將小彤抬到床上,带著哭音问道:“石郎中,我妹妹不是好了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石云面沉似水,他看著小彤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忽地將她衣裳撩起! 梁岩惊道:“你做什么?!” 伸手阻拦,却被夏姜推到一旁:“別碍事!”她从石云的表情中读到了一丝不祥。 小彤的衣裳下摆被粗鲁地撩开,露出洁白的小腹,吴海潮与梁岩连忙別过脸去,石云伸手轻轻抚在小彤的小腹之上,诡譎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光滑的肚皮上忽地凸起,紧接著是第二个,第三个...夏姜看得毛骨悚然,脱口而出道:“夹神蛊!” 第四百章 绿林 大牢之中秦广胜一脚將书案踹翻,合身扑向胡佳,胡佳大惊,生死关头激发了他的凶性,目光由恐惧变得凶恶无比,忽地正面扑出,一脚蹬向秦广胜的小腹,秦广胜没想到对方已被逼到绝境,竟还有单量反扑,反应吃了片刻,只觉得小腹如被大石擂中,勉力挥出一刀,身体如断线风箏倒跌而出! “嘭!”大门被两名狱卒撞开,瞧见审讯房內一片狼藉,不由地面色剧变。 秦广胜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寻找胡佳的踪跡,昏暗的角落中胡佳手捂著咽喉,鲜血自指缝间汩汩而出。秦广胜奋力挥出的最后一刀恰巧割破了他的咽喉,胡佳痛苦地挣扎著,喉间嗬嗬作响,转眼间脸色已呈青紫之色。 秦广胜露出微笑,忽然喉头一甜毫无徵兆地喷出好大一口鲜血,血雾瀰漫,像在昏暗的火把光亮下打开的血色帘子,那急促而紊乱的心跳再次袭来,他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走,直直地扑向地面。 “小秦捕头!”两名狱卒惊叫一声,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顾不得理会胡佳,双双向秦广胜扑来,將秦广胜架起不迭声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的?” 短短一瞬秦广胜丧失了基本全部的气力与意识,脑海中混沌一片,他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用尽剩余的力气將两名狱卒推开,跌倒在地死死地盯著角落中的胡佳。 我可以死,但你必须比我先死。 胡佳的挣扎越来越弱,连粗重的喘息也渐渐平息,直到两手鬆开下垂至身体两侧,脑袋一歪痛苦地死去。 秦广胜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现在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见他的两个好弟兄去了。 “广胜!”董心五冲入审讯房,看到眼前的一切哪里还不明白秦广胜的心思,將他的尸首抱在怀里,痛心疾首地道:“你糊涂啊!”他已经无法再回答了,身体软软地靠在董心五的怀中,隨他的摇晃而晃动。 秦广胜是顺天府一名普通的捕快,武艺稀鬆平常,人也不甚机灵,但言出必行,死前已无悔。 段西峰站在门口,他歪著脑袋看著秦广胜轻鬆释然的表情,眼神中竟莫名地流露出一丝艷羡之色。 狱卒凑到他身边:“段爷,这该如何处置?” 段西峰淡淡地道:“这几日大牢中死的人还少吗,该怎么处置还要问我吗?” 狱卒只是慌了神,听段西峰这般说才勉强稳住心神,依命將胡佳的尸首抬了出去。他可不知道前几日大牢被白龙会衝击死伤无数,始作俑者正是面前的这位。 段西峰將师傅从地上搀起,闻讯赶至的狱卒恰好走了进来,段西峰道:“死者乃是府中的小秦捕头,將人好生料理,待此间事了再想法安葬。” 狱卒答应一声,向董心五告罪后拖著秦广胜的尸首去了,董心五望著他消失在门口,喃喃道:“广胜身子不是已然好了吗,怎会眨眼间便丧了命?” 段西峰道:“想必面对强敌力有不逮,以致脱力而亡。他本不是个武艺高强的,偏要逞能,合该这般下场。” 董心五皱著眉:“你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吗,我已记不清你原本的样子了。” 段西峰嘻嘻一笑:“真巧,我也不记得。”但也知道师傅动了肝火,不敢再胡说八道,搀著董心五向外走去:“走吧,夤夜惊梦,回去补个觉。” 回到值房门口,两名护卫惊慌地迎上前:“董捕头,出事了!” 十王府门前,一伙多达百人的乱民队伍与门前守兵战在一处,人群叫囂道:“府中金银珠宝不计其数,谁抢到便算谁的,有卵子的跟我冲啊!”“还有金枝玉叶的王妃,抢到炕头上给老子暖脚正合適!” 宽敞的街面上混乱不堪,双方捉对廝杀,鲜血漫天飞舞,每一刀下去便有一人倒下,惨叫声吶喊声响作一团。 郭丘与陆忠急急奔出门口,看到眼前一幕惊呆了,郭丘喃喃道:“都疯了都疯了,难道他们不知这是皇子居住之地吗,这些乱民简直无法无天!” 陆忠看著对方狠辣的身手及五八门的兵器:流星锤、双鐧、三尖两刃刀,眯起了眼睛:“他们可不是普通的乱民。” “什么?”郭丘一愣。 “是绿林道上的!”陆忠狠狠地道:“绿林人武艺高超心狠手辣,平素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盯上了十王府!妈的,怎么回事?!” 他惊疑不定地想著,战场上的战局已出现了变化,最先败下阵来的竟然是官兵。在对方凶狠辛辣的围攻下,王府卫兵慌了手脚,边招架边向后退来,郭丘气得脸色发青:“他娘的,给老子顶住,我看哪个敢退!” 他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缀在队尾的十余名士兵竟然弃了对手转身向王府跑来,这一来引发连带反应,越来越多的士兵纷纷转身逃来,郭丘的脸都绿了,嘶声道:“都给老子滚回去!” 士兵充耳不闻,眼看便要跑到门口,陆忠一个箭步窜到郭丘身前,手中钢刀飞舞,將两名冲在最前的逃兵砍翻在地,身后的人被这血腥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陆忠冷声道:“再往前进一步,杀无赦!”钢刀一甩,刀刃上的鲜血飈射而出,在地上划了一道刺目的血线。他声量不高,但让人对他的话生不出半点质疑,没有人再敢往前一步。 远处粗豪的声音响起:“哈哈,鹰爪子怕了,弟兄们杀进去,抢钱抢娘娘!” 陆忠看著眼前斗志全无的士兵,不屑地撇了撇嘴,忽然扬声道:“禁卫军,列阵!”他带来的大內禁卫高声呼喝,迅速收拢队形,挡在阵前,这些人身姿挺拔,气势威猛,虽有损伤却不伤威严,面对穷凶极恶的绿林悍匪毫无惧色,陆忠喝道:“杀!” 禁卫齐声道:“杀!杀!杀!”吶喊声中充满杀气,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就连王府守卫也稳下心神重新列好队形,站在禁卫之后摆好架势一道迎向匪眾。 郭丘只感到腿脚发软,尤其是身前不远处的两具尸首血淋淋的,瞧来触目惊心,他刚缓了口气,陆忠扭过头不耐地看著他:“还不快去?” 第四百零一章 病重 郭丘傻愣愣地看著陆忠:“去,去什么?” 陆忠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搬救兵,你留在府中的三千守卫留著吃乾饭吗?!” “哦哦!”郭丘如梦方醒,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拍了一记,撒腿便往回跑。陆忠冷哼了一声,眼见悍匪丝毫不惧,与禁卫军杀得有来有回,招手唤过亲兵:“去,调五十名禁卫来此,这场仗不能拖,务必速战速决!” 亲兵疑道:“將军是在担心什么?” 陆忠回头看了他一眼,亲兵吐了吐舌头撒腿而去。禁卫训练有素,顷刻间便由府门內一拥而出,穿过混乱不堪的府兵与同伴站在一处,绿林大盗胜在武艺高强刀马纯熟,而禁军则擅长群体作战攻防有序,双方对阵杀得难分难解,刀光剑影之间身旁不断有人倒下。 陆忠也在战团之中,手中钢刀上下翻飞,脸上身上溅得鲜血淋漓,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在心中焦急,忽听背后传来一阵阵吶喊之声,原来是郭丘的大军到了。 顶盔摜甲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出,源源不断声势巨大,绿林道渐渐顶不住,忽听尖利的口哨声传来,紧接著一个粗獷的汉子高声叫道:“风紧,扯呼!” 隨著他的命令,绿林悍匪拨刀便走,毫不拖泥带水。陆忠身形忽闪,越到那示警的汉子身后挥刀便砍,对方闻得身后恶风疾来,忽地使一招八步赶蝉,身子滑出数丈有余,回头向陆忠挑衅地一笑,陆忠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左手举至半空轻描淡写地晃了晃,那汉子正感到惊奇,夜空中传来一声尖啸,伴隨著挟风的杀意,一支鵰翎箭从黑暗中射出,闪电般射向汉子的咽喉! 汉子大惊失色,连忙侧身躲避,那利箭直直钻进他的胸口,从他背后透体而出!汉子身体被带得凌空飞起,嘭地一声撞在墙上,疼得他惨叫出声,手脚並用地挣扎著站起,眼前人影幢幢,已被士兵围住了去路,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他手下弟兄见老大遇难,跑得头也不回,一眨眼功夫便消失了踪影。郭丘兴奋道:“给我追,莫让贼人跑了!” “別追了!”陆忠气得大喊:“是卫护王子重要,还是追击逃犯重要!” 郭丘连忙將兵士叫停,脸色尷尬地走到陆忠面前,陆忠被他的愚蠢气得七窍生烟,理也懒得理他,不等他开口鼻腔间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包围圈,禁卫缓缓让开道路,汉子捂著胸口倚靠在墙根,鲜血自指缝间汩汩而出,疼痛让他的脸部有些狰狞,见陆忠到来恨声道:“给老子个痛快。” “可以。”陆忠冷冷地看著他,倒背双手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让你受罪。” 汉子嘶声道:“你说...” 陆忠问道:“你可知道这是十王府?” 汉子疼得直打哆嗦,勉强点了点头。陆忠又问道:“那你不知衝击王府是死罪吗,背后究竟是谁主使?” 汉子虚弱道:“什么主使老子不懂,道上遍传十王府娇娘美婢、金银珠宝不计其数,今夜城內混乱不堪,府中守卫空虚,正是趁此乱象强取豪夺的大好良机。” “什么?!”陆忠脸色剧变:“绿林道中传遍了?!” 汉子狞笑道:“打十王府主意的何止我一家,只不过老子性子急,想抢个王妃领上炕玩玩...唔!” 陆忠听他出言不逊,不等说完便一刀刺中那汉子咽喉,將他性命了结。郭丘听得两腿发软,按照这人的说法,方才那一场恶战不过是开胃菜,长夜漫漫还不知要迎来多少波袭击,他颤声问道:“陆將军,这,这可如何是好?” 陆忠脸色铁青,此时已过子时,想要向皇城求援已无可能,城中各衙门他也没打过交道。思前想后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锦衣卫,他家中世代禁军將领,自视甚高,锦衣卫名声不佳,因此自觉保持距离,今晚情势复杂,为安全计他还是决定邀请这帮凶神襄助,打定主意唤过一名亲兵:“去,將十王府的情形稟报给锦衣卫周青柏,命他速速来援。” 亲兵领命撒腿便跑,陆忠望著他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转过身来,方才一场恶战虽將江湖恶贼杀退,但己方受到的损失却也不小,府中护卫死伤无数,禁卫则付出了轻伤三十余名,重伤五人,死两人的代价。 若真如方才那汉子所说,十王府已成为绿林道覬覦的肥肉,那今晚还不知要经受几波骚扰,扛得住一次,扛得住两次,可还能扛得住第三次,乃至第四次...... 他没有勇气想下去,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只盼望这黑夜能早些过去,郭丘也是这般心思,他仰望著天际一轮明月,喃喃道:“这一夜太漫长了。” 陆忠虽然没有说话,却第一次从心中赞同郭丘。 朱常洵寢室,陈鐸將注意力重新回到床榻前,朱常洵眼巴巴地看著他,弦木从旁问道:“陈太医,殿下的身子究竟怎么了?” 陈鐸直言不讳:“疫病。” 朱常洵脸色一僵,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憔悴,弦木圆睁二目,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会如此,殿下小心谨慎,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怎么可能感染疫病,陈太医是不是看错了?” 陈鐸道:“不会看错的,这蛊...疫病症状明显,我今日所接触的病例数百,最是清楚不过。”他说著话站起身来在穀雨的肩头拍了一记,示意他向门外走去,穀雨虽然不解其意,但他此刻扮演的是药童,不敢漏了破绽,忙从地上爬起跟著他走向门口。 弦木急道:“先生去哪里,既然知道殿下染了恶疾,还不快施救?!” 陈鐸已走到门口,转过头道:“府中不止一位皇子,总要一一看过才知道孰轻孰重,排定轻急缓重的次序再行施救。” “不行!”弦木身形一晃抢到门口:“三殿下生命垂危,要救自然先救他!” “荒唐!”陈鐸沉下脸:“治病救人是在下分所应当,但先救谁后救谁我自有分断,不需你个小小娃娃胡说八道!” “你找死!”弦木年纪不大,但在门中辈分极高,又常年在陛下身边隨驾,便是王公大臣也对他礼敬有加,何时被人如此轻率地对待过,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右手一摆竟向陈鐸咽喉抓来! 第四百零二章 识破 弦木盛怒之下出手毫不留情,陈鐸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根本来不及反应,弦木已窜到近前,屈指如鉤抓向陈鐸的咽喉,生死关头之际,穀雨闪电般挡在陈鐸面前,身后叼向弦木的手腕,弦木露出惊奇的表情,右脚风驰电掣般踢出,穀雨屈膝抬腿,右手拽住陈鐸的衣袖,手底较劲將他拽出了门口。 嘭地一声闷响,弦木一脚踢在穀雨的大腿外侧,这一记势大力沉,穀雨被踹得腾空而起,从门口摔了出去,落在地上的瞬间就地一滚卸去力道,弹起身来將陈鐸护在身后,以防弦木再次暴起伤人。 两人交手说时迟那时快,府上的眾人只不过眨眼功夫,两人已结束了战斗,弦木脸色僵硬地从门口走出,看著穀雨:“你是什么人,为何乔装打扮成药童潜入王府,究竟是何居心?!” 穀雨被他那一脚踹得生疼,大腿处刺痛而灼热,似乎被烈火灼烧一般,他齜牙咧嘴地搓了搓,陈鐸从旁搭腔道:“怎么,药童便不能习武了吗?” 弦木一步步逼近,看脸上的表情压根没相信:“可以习武,但我自幼跟隨少林武僧,入大內后又有各路名医教授,能接下我这一脚且毫髮无伤的少年...著实不多。” 穀雨转头对陈鐸道:“跟他囉嗦什么,十王府中其余殿下咱们还未见过,生死不知,哪有时间在此耽搁?” 陈鐸得他提醒,点头道:“你说得对,与这武人纠缠作甚。”说著便向府门口走去,弦木手一抖,府中眾人围住两人去路,弦木道:“你身份不明,不说清楚就想走,我看你可出得了府?”说到此处眼神转厉:“抓人!” 穀雨露了行藏,身份已被人怀疑,只怕今日不能善了,拉了个架势,正要与弦木等人战在一处,府外忽然有人高喝道:“住手!” 伴隨著脚步声,陆忠等人走了进来,看到院中形势不禁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在弦木与穀雨身上一扫:“为何要动手?” 弦木指著穀雨道:“此人身负武艺,绝不是药童,潜入府中必然图谋不轨,还请陆將军將人速速拿下。”他与陆忠乃是旧识,陆忠常年在驾前行走,家中世代禁卫,若论起根基即便是弦木也得客气著些。 “哦?”陆忠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眼神戒备地看著穀雨,穀雨嘆了口气,自怀中掏出腰牌递了过来:“陆將军容稟,卑职是顺天府快班捕手,不是什么坏人。” 陆忠拿在手中:“吴海潮?” 穀雨应道:“正是在下。”他的腰牌交给何三儿做抵押,为了行事方便將吴海潮的腰牌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此时被逼无奈只好表明身份。 陈鐸却是一愣,疑惑地看向穀雨,穀雨扭头看了他一眼,到嘴边的疑问被陈鐸硬生生压了下去。 陆忠抬起眼皮,审视的目光在穀雨与陈鐸两人脸上打转:“为何你要乔装书童,究竟是何居心?” 穀雨一脸诚恳地道:“今夜太医院突发大火,將军是知道的吧?” 陆忠点点头,太医院中焦糊味瀰漫,院使宋左曾將生药库走水的情况大概与他说了,不过也不会自揭其短,院中监守自盗的事情自然隱下不表。穀雨道:“其实这事却是另有隱情,那把火却是蓄意为之,为的是隱瞒皇家御药被私贩出府的丑闻。” 陆忠不知道內情,吁道:“竟有此节,那纵火之人抓到了吗?” 穀雨摇了摇头,沮丧道:“还未曾查到,將军到之前我正配合宋院使详查此事,这位陈郎中因夜间曾到过生药库,与纵火嫌犯有过一面之缘,因此便作为目击者保护了起来。” “原来如此,”陆忠放下了腰间的手,转向陈鐸:“我见陈郎中第一面时,衣衫与脸面皆有污浊,那时你自称刚从生药库回来,其实是与这位吴捕头在一处?” 陈鐸眼巴巴地看著他,又看向穀雨,他为人不善作偽,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穀雨怕他露馅,虽然不知陆忠说的什么,只能硬著头皮接过话头:“正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宋院使又是个好面子的,自然不愿將这事公之於眾,將军见谅。” 说到此处拱手道:“陈郎中忧心殿下安危,主动请缨来府上医治,但顾忌到他目击者的身份,怕途中被人打击报復,为免横生枝节由我乔装打扮护其人身安全,还望將军不要揭破,”又转向弦木:“方才情急出手,都是我的不是,还望见谅。” 他长得老实憨厚,此时姿態放低低眉顺眼,不由地人不相信,陈鐸看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道:凭这副长相骗人简直无往不利,连我也险些著了他的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廝也不能免俗。 他心中这般想,十分篤定地看向陆忠,陆忠看了看手中的腰牌,確是货真价实,又將穀雨上下打量半晌,方说道:“我暂且信你。” 陈鐸咧了咧嘴,心道:果然。 陆忠道:“三殿下病得重不重,可有危险?” 陈鐸回过神来:“病得极重。” “这...”陆忠面沉似水:“为何还不医治?” 弦木插言道:“正是,三殿下性命垂危,还请陈太医施以援手。” 陈鐸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十王府诸位皆在,他们可曾感染?是否比三殿下病情更加严重?陈某至今一无所知,若当真有某位殿下因为陈某疏忽而遭遇不幸,那才是皇家之殤。”他向陆忠拱手道:“且让陈某验看过其他殿下,再分个轻急缓重,如何?” 陆忠点点头:“陈太医说的极是,是陆某大意了。” 弦木变色道:“陆將军想好了,三殿下是陛下的爱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他毕竟年轻,情急之下竟威胁起了陆忠,陆忠却是不怕他的,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府中皆是皇子,大明未来栋樑,若真因私心偏重以致皇子惨死,那才是陆某的失职。” 说罢不再理他,做了个请势:“陈太医请。” 第四百零三章 流血葫芦 这十王府中寻常一座未成年皇子的府邸便可抵城內一座富商的府邸,穀雨与陈鐸两人穿过三进院子转过门口照壁,陆忠领著人已在石阶下等待,陈鐸见身后已没了三殿下的人,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大殿下可感染恶疾?” 这句话问出了穀雨的心声,他把眼瞧向陆忠,却听后者嘆了一口气:“哎,陈太医隨我来,一见便知。”说罢转身而去。 穀雨与陈鐸互相瞧瞧,对陆忠古怪的反应有些不明所以,赶紧跟在他身后,在士兵的簇拥下沿著石板路向大殿下府邸走去。 周围呻吟一声醒转过来,他撑著从地上爬起身,脑袋昏昏沉沉,后脑勺则疼得厉害,额头缠著层层纱布將脑后伤口包扎了起来。 “头儿,你醒了?” 是滯留在府中的弟兄们,瞬间將周围围了起来,让出个空隙露出了两张脸:“看看这是谁?” 是失踪已久的庞韜与孙兴,两人凑到周围,一左一右將周围搀住,周围看著两人,反手將两人握住,哽咽道:“我以为你两人出事了,老天爷到底是公道的...” 庞韜两眼泛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和老孙当时被人堵在王府老宅,后来才知道是成国公的人手,对手將老宅巡视一圈,收罗了我等翻出的物证,看那架势似乎还想对我和老孙动手,我二人拼死反抗,无奈对方人多势眾,最终带到了这鬼地方。” 周围道:“王立琦窝藏贼寇,將人安置在老宅,本不想引人注目,哪知他那独子王忠仁不仅糟蹋了青楼魁,更將那女子囚禁在老宅,父子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哪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王忠仁之妻綺兰察觉丈夫出轨,她却有个极特殊的身份——乃是成国公的侄女。” “什么?”周围已將事情原委拼凑出了个大概,庞韜自从被抓便被囚禁於此,初次听到不免大吃一惊。 周围继续道:“成国公护女心切,听闻綺兰求助,领著手下前往老宅抓姦,却意外撞破了贼寇留下的证据,綺兰既然嫁入王家,两家便脱不开干係,为免事態败露,索性將物证人证一併绑了来。” 庞韜颤声道:“原来如此,王立琦身为兵部重臣却阴谋作乱,实在是狼子野心无耻之尤!” “还折损了我若干弟兄,”周围道:“这笔债我们一定得討回来。” “对,决不能让老吴他们白死!”弟兄们鼓譟道。 周围吐了口浊气:“王立琦逃入巡捕营,我们要设法逃出去,儘快將他捉拿归案,此人身上隱藏著极大秘密,片刻耽搁不得。” “怎么出去?”府內府外精兵把守,捕快们不禁犯了难,周围沉思片刻道:“弟兄们听我口令行事。” 朱鼎臣歪在软塌之上,竹桥將他伤口包扎妥帖,站起身:“那姓周的捕快下手有分寸,王爷没有伤到筋骨,小心將养几日便可痊癒。” “放屁!”朱鼎臣眼中的火苗熊熊燃烧,两手在空中乱舞,显得极为激动:“这廝不过一名贱吏,也敢对本王动手,等他醒了一定给我好好收拾他!” 正说著话,门口下人走进来稟道:“王爷,姓周的醒了。” 朱鼎臣噌地站起身,疼得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竹桥连忙將他搀住,朱鼎臣恼恨地道:“扶我过去!”竹桥不敢怠慢,扶著他的手臂將他轻轻托起,朱鼎臣一瘸一拐地走出厅。 院中已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周围被人反剪双手,跪倒在地。对面则是那面部受伤的队正,此刻脸颊被纱布包裹,显得狼狈又滑稽,他虎视眈眈地看著地上的周围:“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將周围制服在地的却是庞韜和吕江,三人身后则站著顺天府的捕快,庞韜道:“非是不信任大人,只有见到王爷我等方能细说。” “我来了,尔等想要说什么?”伴隨著浑厚的一声,朱鼎臣在竹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无论是护卫兵丁还是顺天府捕快齐刷刷跪倒在地,朱鼎臣视若未见走到周围面前三丈这才停了下来,竹桥一手搀著朱鼎臣,另一手则摸向腰间的长剑,牢牢地盯紧周围,以防他突起发难。 庞韜从周围背后抬起头:“王爷容稟,这周围胆大包天,行刺大明王爷,我等虽为其同僚,却不屑与之为伍,尤其他在甦醒之后对王爷出言不逊,更要寻机报復,身为顺天府衙差我等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便將人绑了交与王爷定夺。” 朱鼎臣表情阴冷地看著周围:“他的话可当真?” 周围抬起头,恨恨地回视著朱鼎臣:“你世受皇恩,却图谋不轨,我说的有错吗?”他轻蔑地笑道:“朱鼎臣,別犯在我手里,总有一天我会將你绳之以法!” “x你x的!”朱鼎臣勃然大怒,脏话脱口而出,从那队正手中抢过钢刀,劈手向周围头上砍去,坚硬的刀鞘毫不留情地正中周围的头颅! 刺目的鲜血自周围的头顶流下,他皱了皱眉,挑衅地看向朱鼎臣:“就这点力气也想跟人造反,空有一个名头手无缚鸡之力,王立琦真是瞎了狗眼才会找你合作!” 朱鼎臣怒火攻心,手中钢刀不断挥舞,只將周围打得皮开肉绽,颈部以上成了流血葫芦一般。 周围疼得浑身哆嗦,那边厢竹桥手中的长剑早已出鞘,眼神在周围与他身后两人身上打转。 庞韜与吕江將挣扎的周围牢牢制住,庞韜尚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吕江两手颤抖,眼见周围受此非难,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周围怕他露出破绽,忽地怒喝道:“狗日的庞韜、吕江,你们趋炎附势枉顾公义,可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吕江心中一凛,冷声回应道:“你不知死活,弟兄们可不愿陪你疯,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弟兄们,更怪不得王爷!” 朱鼎臣打得累了,停下手呼呼喘著粗气,吕江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应道:“说得好,看来顺天府中还有明事理的。” 吕江赶忙叩首道:“我等虽为贱卒小吏,却也知道王爷深明大义鞠躬尽瘁,岂容周围这等无耻小人任意编排。”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朱鼎臣这才觉得畅快了些,越看吕江越是顺眼:“你叫什么名字?” 吕江赶忙道:“小的叫吕江。” 朱鼎臣道:“吕江,你这廝明白事理,本王也不为难你,这就將你放...” 话到此处竹桥忽然截口道:“且慢!” 第四百零四章 探视 十王府中,穀雨与陈鐸在一座府门前站定身子,穀雨探头看了看,虽有照壁遮挡,但从形制判断诸王的府邸大抵相同,陆忠站在石阶下毕恭毕敬地等著,少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白胖高大的太监领著人迎出来,陆忠连忙行礼:“王公公,太医院来人了。” 王公公!穀雨心中警铃大作,借著行礼之机偷眼观瞧,见此人面相无甚特別之处,看上去与三殿下府中的太监毫无二致,甚至此刻他的脸上也同样带著一种焦灼与无力,匆匆与陆忠见了礼,走到陈鐸面前:“这位看著眼熟...” 陈鐸赶紧道:“在下太医院太医陈鐸,往日里给殿下瞧过几回病。” 王公公做了个请势:“还请府里敘话。” 陈鐸不敢怠慢,陆忠与王公公头前开道,陈鐸与穀雨紧紧跟隨,陈鐸目的单纯,所想不过治病救人,穀雨的心思则复杂得多,既有救人的想法,却又肩负寻找真相之责,此刻朱常洛的府邸在他眼中不亚於龙潭虎穴。 他落后陈鐸大概半个身位,鬼头鬼脑地左右观瞧,府中的结构与他猜想的一致,结构甚至陈列都与三殿下府中相仿,从石板路穿过飘散著幽幽香的圃,再往前来便是朱常洛的寢室。 室內灯火通明,往来的人影投射在窗欞之上,急促而又无措,陈鐸心中一沉:“现下可以说了吧,殿下究竟怎样了?” 王公公急得声音打颤:“殿下身染恶疾,生命垂危,还望陈太医倾心救治,否则,否则...” 陈鐸听闻此言脸色剧变,一个箭步窜进了门,只见床榻之上朱常洛仰面躺著,一名婢女给他擦拭面部,另一名婢女则端著水盆急匆匆走向门口,恰好与陈鐸撞了个满怀。 “哎哟!”婢女措手不及仰面后倒,穀雨原本紧紧跟在陈鐸身后,想也不想托住婢女的胳膊將她拉了回来。 那婢女站定身子,一张清秀的脸蛋上嚇得苍白无色,惊魂未定地道:“对不起...” 穀雨忙道:“是我们冒失。” “唔!”陈鐸却只把注意力放在了水盆,盆中是朱常洛的呕吐物,不知名的液体呈暗红色,散发著腥臭味与血腥味,他绕过那婢女直愣愣地走向床榻,王公公从身后赶了上来,將床前的婢女驱赶开,陈鐸坐了下来,一眼瞧下去脑袋不禁嗡了一声,但见朱常洛面色灰败,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灰濛濛的,已失去了生机,再探脉象几近於无。 王公公哽咽道:“殿下知道今夜在十王府中饮酒的几位皇子皆身染疫病,特意嘱咐奴才若是太医来了先救治其他几位,明明是他病得最重...呜呜...” 穀雨抱著药箱站在床尾,狐疑的目光从朱常洛再到王公公身上,尤其是这王公公情真意切不似作偽,他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真的判断错了吗,那在太医院购药之人仅仅曾由王公公引荐给太医院,据此判断两人有染是否太过武断了? 陈鐸呼吸粗重,看著双目紧闭生死边缘徘徊的朱常洛,內心的敬佩与感动无以復加,吩咐道:“药童,取我药箱。” 穀雨依言將药箱摊开,放在陈鐸眼前,后者看向王公公:“放心,只要陈某在,殿下必不会有事。”他站起身子,向陆忠道:“殿下確实病得极重,为了防止扩散,还请將军將无关下人驱离,没我吩咐不准踏进寢室。” “你行吗?可要做些保护措施?”陆忠有些迟疑。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及探视其他皇子之事,心中所想別无二致,即便在朱常洵面前说得冠冕堂皇,但唯一让他们牵肠掛肚的便是眼前这位。 陈鐸对自己的安全只字不提:“相信我,別忘了我的出身。” 东壁堂。陆忠不再多言,深施一礼:“大明万年基业,国祚长存,不应毁在你我手中,陆某代陛下谢过了。” 陈鐸正衣冠还礼道:“朝堂安定,不起纷爭,方能国泰民安,今夜十王府如离岸孤岛,陆將军务必保证府中安全,陈某代天下百姓谢过了。” 陆忠领著人退出寢室,唯余陈鐸、穀雨与昏迷不醒的朱常洛。 穀雨傻了眼,指著自己的鼻头:“那我呢?” 陈鐸呲牙一笑:“你给我打下手。” 穀雨气道:“哪有你这样的老倌儿,说也不说便做了决定,我今日才与你初次见面,並不是很熟。” 陈鐸手脚麻利,从药箱中將草药、器皿一一摆出来:“你这样胆小如鼠毫无担当,如何贏得小师妹的青睞?” 穀雨听他提到夏姜反而怒火更甚:“这不是一回事!” 陈鐸摆摆手:“冷静些,让殿下听到多不好。反正你现下是走不了了,还不快来帮我,若是今日表现好,改日我与夏姜说说,让她嫁与你。” 穀雨愣住了:“这...?”他犹豫了,他对陈鐸的火气真正的来源是对自己无能的懊恼,一面是追查的对象,一面却是帝国未来的继承者,方才陈鐸与陆忠的对话他听懂了,因此他更加忐忑,更加犹豫,他发现自己忽然没了方向。 对於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来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是最令人不安的。 陈鐸一锤定音:“多想无益,就这般定了。將火炉架起来!” 穀雨嘆了口气,確实如他所说此时朱常洛性命垂危,他如今扮演的是药童身份,自然不能弃陈鐸而去,现下能做的便是將朱常洛从生死线前拉回来,藉此机会也好理理头绪。他走到门口將王公公唤到近前吩咐了几句,王公公答应一声快步去了,片刻后抬著一具火炉走了进来,穀雨拦道:“没说让你进来。” 王公公坚定地道:“我与殿下主僕情厚,看不到终是放下不下,小郎中就莫要阻拦了。” “让他进来吧,”说话的是陈鐸,他已將草药挑选了十几样,在手中做著配比,尔后交给王公公:“辛苦王公公找个石臼子,將这些草药研磨捣碎,过程中不可加水。汁水挤出来放在碗中,药末取方巾包裹,快些送过来。” 王公公答应一声,拖动著肥硕的身子飞跑著去了。 “你真能说动她?”穀雨帮陈鐸收拾著药箱。 “谁?”陈鐸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了,穀雨害臊地头也没抬,他启齿一笑:“小师妹听话得紧,有我出面不怕她不答应。” 第四百零五章 散播 顺天府值房前,段西峰陪著悲痛的董心五走到院门口,吴海潮坐在门槛上等著两人,一见到董心五噌地站了起来,未曾开口眼泪已然流了下来,哽咽道:“师傅...” 董心五见他神色,左右环视不见石云、夏姜,本应在院门口值守的两名守卫也不见了踪影,他预感到有事发生:“海潮,不要哭,其余人去了哪里?” 顺天府后院,龟缩多时的代府尹任忠贤將门打开一条缝,透过缝隙观察著邻院的动静,邻院中此时乱成了一锅粥,梁岩哭嚎著冲向紧闭的房门,两名守卫则拼死阻拦:“梁爷,夏郎中有吩咐,別为难弟兄们。” 梁岩不管不顾,哀声道:“那是我的妹子,放我进去!” 董心五与段西峰匆匆赶来,见到院中此景急道:“梁岩,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梁岩见是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董捕头,求你救命...” 董心五紧走上前將他搀起,向两名守卫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房门打开,夏姜脸罩白巾出现在眾人面前,董心五见她慎重的模样,心中不禁一沉:“夏姜,究竟出了什么事,小彤伤重未愈,为何要强行转移?” 夏姜平静地看著董心五:“董伯伯,小彤並没有治癒,此刻疫症復发,若是与他人接触,必会造成疫症扩散。” 董心五怔住了:“怎...怎么会,她不是甦醒了吗?” 石云出现在夏姜的背后,同样白巾罩面,表情凝重:“是我们想简单了,看似已將蛊虫自体內取出便可治癒,实则蛊虫幼卵已隨血液游动至身周各处静静蛰伏,何时破卵尚不可知,我与夏姜猜测,可能是因为小彤情绪激动导致体內升温所致。” 董心五听得遍体生寒:“这么说,这人再无痊癒之日。” 夏姜点点头:“还不止这样,前番说过蛊毒在一次次繁衍过程中逐次减弱,所以人不会像之前那样死去,但是...”她看了看痛不欲生的梁岩,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梁岩绷不住了。 石云嘆了口气:“只要中蛊之人不死,那毒性就依靠她源源不断向外不停散播......”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梁岩如五雷轰顶,摇两摇晃三晃,身体瘫软向地上跌去,段西峰眼疾手快將他一把抄住,看了董心五一眼,两人皆是面如土色。 夏姜恨声道:“石云师兄一直认为救治太过容易,可总也想不通其中的蹊蹺,此刻才知施蛊之人手段卑劣其心可诛!” 董心五颤声道:“难道就没有解救之法吗?” 石云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头绪,暂时只能將小彤单独转移,再寻他法。” “唔...”痛苦的呻吟自床头传来,夏姜闻声看去,却是小彤睁开了眼睛,秀眉紧促,脸上痛苦不堪,夏姜快步走到床前,小彤厉声道:“別过来!” 夏姜怔住了,硬生生收住脚步,小彤道:“会传染你的,”她直视著夏姜道:“如果没有解药,我是不是只会传染给更多的人?”她已將方才几人的对话听了去。 她的脸色复杂极了,恐惧、內疚、愤怒、不甘融合在她的表情中,让夏姜不忍地別过头:“你別瞎想,只要你在这房中待著,我和师兄迟早会研製出解药。” “你二人也非钢筋铁骨,如何保证不受感染?”小彤问道。 夏姜一愣,她从方才便感觉头脑发昏,心跳得没个规律,知道自己即便常年浸染良药仍然抵不过蛊毒的毒性,终究还是中了招。小彤此时心绪敏感,察觉到夏姜的异常,顿时悲从中来,厉声道:“出去,我不要和你们待在一处,都出去!” 夏姜见她情绪激动,只好连连后退:“小彤,相信我,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出去!”小彤全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夏姜与石云无奈,双双退到门外。 “劳烦夏姐姐帮我关上门。” 夏姜无奈地嘆了口气,轻轻合上门,少倾自屋內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让我进去!”梁岩跌跌撞撞地向前抢去,与两名护卫推推搡搡来到门前,梁岩的声音中带著哭音:“小彤,你还好吗,哥在呢。” 回答他的是呜咽声,梁岩按捺不住:“小彤你说句话...”伸手要推房门,夏姜伸手拦住了他,梁岩涕泗横流地看著夏姜:“夏郎中,我就这一个妹子,帮我救救她!” 夏姜目露悲伤,强自压抑著自己的情绪:“我尽力。”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方才她与石云討论许久,却束手无策,也就是说目前根本没有適宜的法子能够解救小彤。 董心五见夏姜面色惨白,神情恍惚,忍不住问道:“小夏,你可是染了...” 夏姜知道他观察敏锐,自己的病情越发明显,是逃不过对方的眼睛的,摇摇头道:“此处不方便说。”向屋里努了努嘴。董心五惊觉自己失言,稳了稳心神这才道:“小夏、石郎中、梁岩,咱们且先回去商量办法,小彤就有劳两位照顾了。”两名护卫点点头,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害怕。 梁岩抚著门框,喃喃道:“我不走,小彤定然怕得紧,我就在这里陪著她,哪儿也不去。” 段西峰大步上前搀住他,梁岩本能地便想挣脱,段西峰將眼一瞪:“你会看病吗,”梁岩语塞,段西峰压低了声音:“你妹子陡闻噩耗,心绪不定,需要一个人静静,你在此於事无补,只会给她增添烦恼。” 梁岩失神地看著他,段西峰將他向外拖去:“別逼得那么紧,给她静下来的时间。”梁岩一边走一边恋恋不捨地回头看去,那房中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与他相依相伴的妹妹,可是他並没有照顾好她。 房间內小彤抬起头,定定地看向门口,院中安静极了,泪水自她腮边涔涔而下,喃喃道:“原来连夏姐姐也...”董心五的那句话她还是听到了。 当初她兴冲冲地成为捕快之时,从未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眼看解药有了眉目,却因为歹人將自己培养成散毒的器皿而功亏一簣,自己的存在对於其他人却是痛苦的根源,如今连寄予厚望的夏姜也被自己感染,天下恐怕再也没有能解的法子。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彤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无助与恐惧如夜色向她席捲而来。 第四百零六章 甦醒 十王府中,寢室中瀰漫著浓烈刺鼻的药味,王公公垂手站在床榻之前,目不转睛地看著昏迷的朱常洛,迟迟不见他醒来,按捺不住道:“陈太医,不知殿下身体如何了?” 陈鐸搭在朱常洛的脉上,惊喜地发现脉象较方才平和了许多,但谨慎起见他並没有將话说得太满,只是道:“比方才有好转,至於殿下何时能够甦醒还未可知,耐心等等吧。” 王公公哎了一声,扭头看向角落里炉火前的穀雨,穀雨坐在炉前,一边擦著汗一边挥动著手中的蒲扇,他扭回头问陈鐸:“煎了几服药仍不见效,是不是再加大剂量?” 陈鐸瞟了他一眼:“行了,安生待著,別给我添乱了。” 王公公尷尬地笑道:“关心则乱,陈太医不要介意。”他心中自然害怕,朱常洛以身犯险,不惜引虫蛊入体,只待三殿下朱常洵毒发身亡,只要捱到对方咽了气,辛苦谋划便可收穫奇效。 这其中对於朱常洛的考验是巨大的,他要比朱常洵病得更重,这样才能在太医检查之时摆脱嫌隙,更重要的是他要比朱常洵撑得够久,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丟掉的可是身家性命。邹念文也知道这一招无异於玩火,为免意外还是令阿彩另配一味中和药,用於缓解病情,在朱常洛外出偷藏两具“器皿”之际交给了他,嘱咐他若有症状先行服下。 疯狂並不意味著不怕死,朱常洛今晚稍有不適便即服下,要不然以他的身子骨早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如今看起来病情深重,却比那真正感染恶疾的人要稳妥得多。目下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等朱常洵一命呜呼,撑到邹念文送解药。这两件事顺序错不得,更不容丝毫闪失,否则鸡飞蛋打,朱常洛甚至连抱怨的机会都没得。 陈鐸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见王公公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道:“我虽然未能参透这急症的解法,但太医院百年传承总归积累出一些普適的法子固本培元,况且用药皆乃稀世珍品,两者合一阻遏病情的能力老夫还是有的......” 话到此处,忽听床头传来一声呻吟,陈鐸急忙扭头看去,只见朱常洛缓缓睁开眼睛:“庆喜,我...我这是怎得了?” 王公公长舒了一口气,小跑著来到床头前跪倒:“殿下,您终於醒了,嚇死奴才了。” “死不了,慌什么...”朱常洛的声音沙哑,脸上仍不到血色,虚弱地抬起眼皮看向陈鐸:“这位是?” 王公公回稟道:“这位是太医院的陈太医,往日里也是给殿下瞧过病的。” 朱常洛缓缓点头,声音轻飘飘的:“有劳陈太医了,我那几位兄弟不知病得怎样了,陈太医可都见过?” 陈鐸动容道:“方才下官已一一验看过,除三殿下之外其他几人皆有轻微的症状,但都无大碍,”朱常洛甦醒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其他几位殿下,其人礼贤下士宅心仁厚怎不教他感动:“殿下只需安心歇著,卑职必竭尽所能也要將您救回来。” 朱常洛听到朱常洵病重的消息不禁心中暗喜,但却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他假意道:“我这几个弟兄都是晚间宴席之上感染的,一切种种皆是因我而起,每每想起惭且愧之,还希望陈太医妙手回春,可莫要让他们几个再有差池。” 陈鐸看著朱常洛憔悴的神色,郑重地道:“殿下但有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咳咳...”朱常洛轻轻摆了摆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陈鐸起身从桌前端过水碗,凑到朱常洛嘴边伺候他饮了,朱常洛知道感染之后极有可能陷入昏迷,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毒性发作只在一瞬之间,顷刻间便陷入昏迷,此刻虽然甦醒,但仍感觉头重脚轻,浑身如被针刺,禁不住阵阵后怕,將水碗中的水一饮而尽,王公公则从怀中掏出手帕,细心地在他嘴角边擦了擦,朱常洛看向陈鐸:“敢问陈太医,我这病可是坊间流传的疫症?” 邹念文提前准备的解药与陈鐸所开药方思路一致,都是些普適的解药,治標不治本,只是两者的诉求却並不相同,朱常洛唯恐被陈鐸看穿,是以才有此一问,陈鐸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答道:“確实是坊间的疫症,而且病情严重,隨时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殿下吉人天相,连病魔也避而远之,恢復的速度优於常人,远远超出下官的预料。” 王公公僵硬地笑了笑:“殿下生於帝王家,身怀浩然正气,邪魔外道自然近不了身。” 穀雨从角落中抬起头,著意地观察著王公公与朱常洛两人的神情,那王公公似有所察,扭头看向穀雨,穀雨想要迴避却显得有些刻意,硬著头皮噌地站了起来,迎著王公公诧异的目光走了过来:“陈老,药熬好了,是不是该给其他几位殿下送过去了。” 朱常洛疑惑道:“这是?” 陈鐸解释道:“趁守候殿下之际多熬了几服药,分给各位殿下。京城之中知名的医馆药铺,包括太医院的郎中们都在日夜忙碌,寻求破解疫症之法,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我配的这几味药虽有奇效,但胜在用药珍贵,或可帮诸位殿下延缓病情。” “哦,原来如此,”朱常洛与王公公交换了一下眼神,王公公装出欣喜的表情:“既然如此,我著人替陈太医分发至各府。” 穀雨道:“不敢劳烦公公,这药剂煎好之后还要佐以新鲜蒲草、生艾叶等物中和药性后,待凉至八分热才是最佳饮用时机,添加手法和火候要求皆有严格要求,公公不熟悉,若是操作错了,只怕適得其反。” “这...”王公公回头看向陈鐸。 陈鐸一怔,他配药之时可不曾有这几道工序,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穀雨这小子又在睁眼说瞎话,他虽然不明白其用意,但通过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也知道此人並不是坏人,既然如此说恐怕另有其目的,只得顺著他的话配合道:“唔...是这样没错。” 穀雨走到角落里,將药汤分作几份倒入瓷罐,向床前三人作了揖这才退出门来,正要走向院外,却听一人道:“且慢!” 第四百零七章 坐享其成 “且慢!”竹桥拦住了朱鼎臣,朱鼎臣將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满地看著竹桥,竹桥连忙道:“王爷,不急在一时,既然顺天府的弟兄们识时务,咱们自然要好生对待。只是天色已晚,这般回去路遇歹徒可怎么办?” 朱鼎臣瞪著双眼,心道:干我屁事。 竹桥砸了咂嘴,耐心地解释道:“这一晚註定会发生很多事,为免多生事端,可以让顺天府的弟兄们暂时住在府上,待明日天晴尘埃落定,再將人送走也不迟。” 朱鼎臣从盛怒中回过神来,方才情绪激盪之下做出的决定难免草率,此时经竹桥提醒这才醒觉,轻咳一声道:“正是,夤夜出行確是不妥,本王也不想尔等路上遭遇危险,斯室简陋但好歹房间足够,辛苦各位在此委屈一晚吧。” 吕江心中暗恨,但面上不显,装作感激涕零道:“多谢王爷,这黑灯瞎火的若是我和弟兄们就这么回去,卑职心中也怕得紧,如此,叨扰王爷了。” 朱鼎臣点点头,对他所表现出的知情识趣甚为满意。吕江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周围,招手將庞韜等捕快唤起,眾人躬身行礼道:“多谢王爷。” 朱鼎臣摆摆手:“下去歇息吧。” 护卫上前將眾捕快带走,地上只余周围一人。 竹桥凑到朱鼎臣身边:“王爷,这人怎么办?” 朱鼎臣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周围躺在血泊之中,浑身已被鲜血覆盖,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一般注视著朱鼎臣,朱鼎臣怒火再生,哼道:“拖回房中,待本王歇歇手,再慢慢料理他。” 竹桥道:“知道了。”挥手唤过两名兵丁,將周围一左一右拖起,丟进了房中,嘭地將门关了起来。 伴隨著脚步声远去,周围的身体蠕动了起来,他在黑暗中强撑著身子坐了起来,將衣裳除下,在头上脸上胡乱摸了一通,將血跡擦个乾净,朱鼎臣盛怒之下出手毫不留情,人骨遇上鑌铁,自然鑌铁更胜一筹,头部与额头脸庞破了好几处。 他扯住衣裳一角撕成条状摸索著將伤口草草包扎,那疼痛一阵阵冲向脑海,直疼得他痛不欲生。做完这一切將破烂不堪的衣裳扔出老远,盘起腿来静静地等待著。 那边厢吕江与庞韜等捕快被护卫引著来到一处院中,房门打开,护卫率先进屋將油灯点亮,站在门口道:“这是王爷的別院,因为地处偏僻,平素没个人来,房间里都是乾净被褥,委屈各位在此將就一晚,有事再与我说。”这人大概三十上下,脸庞方方正正,身材健硕不苟言笑,话一说完便转身退了出去。 吕江和庞韜等人抱拳谢过,这才走了进来,这房间与先前关押他们的房中摆设大抵相同,几名捕快也不管身上骯脏,一股脑地坐在床上,或歇息或发愣,吕江凑到门后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回头道:“院外有人。” 庞韜站在他背后,一脸严肃:“派人守著呢,朱王爷嘴上说得好听,却究竟还是放心不下咱们。” 吕江懊悔道:“若不是方才那小子从中阻拦,哥几个此刻想必已经出去了。” “头儿本来的计划也並非如此,即便朱王爷不將哥几个放了,咱们仍有后招,”庞韜惦记著周围的安危,回头看向捕快们:“头儿让我等假意屈服贏取王爷信任,现下咱们已经做到了,他现在身负重伤,下面的戏该老几位唱起来了。” 捕快们应道:“您就瞧好吧。” 朱鼎臣在竹桥的搀扶下回到房中,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志得意满地道:“痛快!本王终於出了心中恶气。” 竹桥笑道:“若是今晚不教王爷出气,恐怕您连觉也睡不好了。” 朱鼎臣心情舒畅,斜著眼睛看了竹桥一眼:“你小子倒懂我,得罪了本王还想全身而退,简直痴心妄想!” 竹桥附和地笑了笑,隨即收敛起笑容:“那班捕快也不能就此放过。” 朱鼎臣皱了皱眉头:“怎么,你怀疑他们作假?” 竹桥露出思索的神情道:“前一刻还刀兵相见,对方一人甚至当场死了,下一刻便迷途知返,可能性大吗?” 朱鼎臣哼道:“死亡面前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屈服,若再强项下去以本王的手段轻则丟官重则丧命,反之若能向本王献好或许还能有些好处,这笔帐清晰明了,顺天府的那帮人算得清。” 竹桥见朱鼎臣有些生气,不敢再说,转而道:“我们杀了他们的人,这事瞒不了,捕快中但凡有一人走了嘴,平白给王爷添麻烦,小的有一计可帮王爷永绝后患。” “哦?”朱鼎臣来了兴趣。 竹桥年青的脸上生出一丝邪气,狞笑道:“王爷不是想继续料理那周围吗,但他毕竟是朝廷吏员,即便再低贱也是有官身的人。依我看也不用您动手了,那捕快十余人,让他们每人一刀,十几刀下去还愁杀不死此人吗,到时王爷遂了心愿,捕快纳了投名状,两全其美,王爷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朱鼎臣听得眉飞色舞,抚掌大笑:“妙哉妙哉,竹桥,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竹桥矜持地垂下头:“王爷谬讚了。” 那边厢院中吕江刚一走出来,门口果然走出几名护卫,为首一人看上去年岁不大,神情紧张地看著他:“怎么,还不休息?” 吕江恍若未觉,摸著肚子绕圈:“不瞒小將军,老吕和弟兄们白日里滴米未进,此刻飢肠轆轆夜不能寐,可否送些简单吃食?” “这...”那护卫犹豫道。 “没问题。”自院门口转出一人,正是先前將吕江引入房中的方脸汉子,他一口答应下来,向护卫使了个眼色,后者答应一声领著人快步去了。吕江向那人拱拱手:“多谢。”转身回了屋,等不多时耳听得屋外脚步声匆匆,护卫端著饭菜走了进来。 吕江和庞韜满口道谢,从对方手中接过碗筷,碗中荤素搭配,质量甚至比顺天府的饭堂还要好上一些,捕快们当真也是饿得紧了,抱著碗狼吞虎咽。 护卫鄙夷地撇撇嘴退了出去。 吕江很快將盘中餐吃了个碗底见天,他抹了抹嘴,拖下外裳將碗包裹住,尔后向地上狠狠掷去! 第四百零八章 送药 十王府,穀雨走出院外,见陆忠等人仍然在原地守著,他绕过兵丁正要向院外走去,陆忠却忽然唤住他:“且慢!” 穀雨心中一紧,回过头看向陆忠:“陆將军有何吩咐?” 陆忠走上前:“十王府中地形复杂,各府星罗散布,你初来乍到找不到方位,只会延误时辰,我给你带路。” 穀雨连忙道:“不劳將军...” 陆忠已走到他身边,在他肩头拍了一记:“跟我走吧。”他出手粗豪,穀雨只觉半边身子被他拍散了架,大步流星地走了老远,转头道:“还不跟上?” 穀雨回过神来小跑著追了上去,他怀中抱著几个药罐,背后背著药箱,行动十分不便,陆忠向手下努了努嘴,兵丁会意地上前,將穀雨身上的累赘全数接了过去。 穀雨察觉到此人外表粗狂实则心思机敏,心中顿时泛起亲切的感觉,盖因师傅董心五,师兄段西峰、周围,甚至连谈不上熟识的田豆豆皆是这样的人物,感慨之际心中不免提高了警惕,唯恐被他发现破绽。 朱常洵府中,弦木望眼欲穿地守在门口,看到穀雨到来几个起纵落到他面前,往他身后瞧了瞧,皱眉道:“怎么是你,陈太医呢?” 穀雨指了指兵丁手中的药罐:“这是陈太医辛苦熬製的续命良药,特意送来给殿下的。” 弦木不再多问,伸手拽住穀雨的衣袖將他向房中拉去,穀雨无奈地笑了笑,任他拖到朱常洵的寢室当中,朱常洵此时歪坐在床榻之上,身上蒙著厚厚的被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弦木急得眼角含泪:“小郎中,殿下真的撑不住了,求你救他性命。”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竟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穀雨嚇了一跳,连忙伸手將他搀起,扭头看向床榻的朱常洵,这个平日里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因为父亲的自私而被拒之门外,只能待在十王府中自生自灭。看来在那位皇帝的心中,无论爱子或百姓,都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 弦木给他的第一印象並不好,虽然武艺高强但蛮横无理,如今看来却又单纯率直,比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生动得多。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命府中太监將火炉引燃,药罐置於其上温火加热,少倾药罐的盖头上下顛簸,穀雨取下盖头装模作样地加入蒲草、艾叶,陆忠踱步到他身后,忽然幽幽地道:“方才不见陈太医有此一手,你上哪里学的活?” 穀雨心中一紧,装作漫不经心地道:“那定是你没注意。”等药汁將鲜草浸透,煮了一段时间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取下药罐,將药汁倒出好大一碗端到弦木面前。 弦木千恩万谢地接过凑到床前,轻轻撬开朱常洵的嘴巴,用小勺细致地餵到嘴中,端碗的手被炙热的药汁烫得泛红,但他却浑然不觉,待將一碗药全数餵到朱常洵嘴中,为他擦乾净嘴角这才道:“不知要等何时才能甦醒?” 穀雨可不敢轻易回答,只是含糊道:“人体各异,並无定律。但陈太医妙手回春,药剂入腹相信不久后便可甦醒。” “如此,多谢。”弦木毕恭毕敬地施礼。 穀雨告辞出府,在陆忠的指引下赶赴下一处,忙了小半时辰才分发完毕,回到朱常洛府门前,他忽然捂住自己的肚子,面露痛苦之色。陆忠道:“怎么了?” 穀雨道:“想是一路跑得急了,腹中疼痛难忍,不知茅厕怎么走?” “那边。”陆忠不疑有他,指了个方向。 穀雨將药箱交到他手上:“劳烦帮我带回去。”捂著肚子一路小跑著去了。他循著小路摸索到茅厕一溜烟钻了进去,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慢慢地探出了头。待確认周遭无人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慢慢向后院摸去。 他已见识过诸王府中的结构,心中多番比较,大致摸索出个规律,每府三进到五进不等,每进厢房书房结构,伙房房大抵相同。他躡手躡脚向里院摸去,如今府中的护卫大多聚集在最后一进院子,而下人则被关在自己房中,此命令出自陆忠,他担心人员流动导致疫病泛滥,除了必须外出走动之人外其他一律回房,不得擅动。 如此安排正方便穀雨行事,他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但王公公与那位赵先生的关係总令他如鯁在喉,对於这位大殿下总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那种失去方向感的不安感在夜色中渐渐发酵,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 他摸索了两进院子,除了房中或酣睡不醒或彷徨失措的奴僕之外再未有其他发现,再往前走就是朱常洛所在的院落,已能远远看到门前透出的光亮,他不禁有些泄气,心道:“难道那王公公引荐赵先生进太医院当真是巧合?如果两人私下没有齷齪勾当,为何王公公甘冒奇险,或者只是那姓赵的贿赂王公公只为了走私太医院中的名贵药材从中牟利?” 正在迟疑间忽然空气中隱隱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臭味,他身处之地是下风口,那臭味若有若无自远处飘来,他猛地吸了吸鼻子,抬头四下张望,视线渐渐锁定在正房之后,臭味似乎便是从那里传来的,那是哪里? 穀雨疑竇丛生,若循大路前去不免要经过院子,陆忠及贴身奴才等人就候在院中,少不得一番口舌。穀雨张目四顾见贴墙处有一座假山,他咬了咬牙手脚並用攀了上去,那假山之上怪石嶙峋,边缘处异常尖锐,暗面更有青苔难以著手,穀雨疼得齜牙咧嘴好容易攀到假山顶,躲在巨石后向院中窥探,陆忠站在门前徘徊,士兵与下人恭谨地站在他的身后。 再看看墙头宽度不足一尺,想要沿著墙头过去勉强可行,可院中陆忠所带禁卫敏锐机警,想要躲过这些人的注意实在困难,正在犹豫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陆將军,又有悍匪进犯!” 第四百零九章 窥探 伴隨著脚步声响起,郭丘那张焦急冒火的脸庞从照壁后露了出来,穀雨连忙矮下身子躲在石后,郭丘並没有察觉,风风火火地穿墙过院,刚迈进月亮门,陆忠已闻讯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郭丘哭丧著脸:“陆將军,府外又来了一伙江湖人,对於我等示警置之不理,上来便是喊打喊杀。” “然后呢?”陆忠阴沉著脸。 “然后...”郭丘理所当然地道:“我就过来找您了。” 陆忠恨铁不成钢地看著他,郭丘眼巴巴地回视著他。十王府作为圣上的子嗣成长的地方至关重要,甚至帝国未来的君主也將从此產生,却偏偏交在了这个胆小怯事糊涂头顶的人身上,陆忠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运了半天气才道:“愣著作甚,还不快带我去!” “哎哎,是!”郭丘转身便走,陆忠看著聚拢在身边的禁军:“检查武器装备,绿林人下手狠辣,刀刀致命,咱们禁军久在帝侧,大多数没真刀真枪干过,日常训练习惯留手,为的是照顾对练的同袍。可这一习惯今夜却要不得。” 方才折损令他耿耿於怀,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问题,开战前特意叮嘱手下,禁军们齐齐点头,陆忠狠狠地道:“给今夜不杀得血流成河难以震慑宵小,都记住了给我往死里打!” “是!”低沉的回应,整齐划一。 穀雨从假山后探出头,望著陆忠领著人风风火火地向院外走去,直到最后一名士兵消失他才长舒了口气,当下不敢耽搁纵身扑上墙头,直直地平趴在墙头,只有脑袋朝向院中,隨时观察著眾人的反应。 禁军走得一乾二净,院中仅余府內一干下人,彼此交头接耳,全然没了方才的整肃。穀雨巴不得他们聊的越尽兴越好,他两边身子悬在空中,仅胸膛小腹两腿踏实地贴在墙头,仅靠脚步蹬地两手交替扒墙才能缓慢前行。所幸院中的下人並未注意到他,任他爬到墙尾暗处,再往前去便是正房旁的甬道,不虞有人发现。 穀雨轻飘飘地落了地,顺著甬道向房后摸去,那股臭味愈加浓烈,穀雨知道找对了对方,摸索著再往前走,竟隱隱有粗重的呼吸声,他一下子警觉起来,身体贴在墙边向后看去,离得不远却是柴房,那臭味正是从柴房后方传来的,他快步摸到柴房边探头看来,迎面却是个硕大的长毛脑袋。 “唔!”穀雨嚇了一跳,定睛细看原来是匹骏马,原来他已摸到了马厩。马厩收拾得紧趁利落,马槽乾净整洁,槽旁三匹骏马倚著打瞌睡,见到生人靠近,马匹鼻孔放大,打了个响鼻。 穀雨不欲惊扰,围著马厩转了一圈没看到异状,正想抽身离去,瞥眼看到马厩深处停著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他知道那定然是朱常洛的座驾,只是马厩中逼仄,为何要藏在深处,若想方便主人出行不应该摆在更方便的位置吗? 他心中一动,小心地绕过三匹骏马慢慢地摸索过去,轻手轻脚地爬上了马车撩帘钻了进去,一股淡淡的麝香迎面而来沁人心脾,他自怀中抽出火摺子引燃,举在手中四下观瞧,车厢之中宽敞大气,五六人身处其间想来也不会觉得拥挤,陈设用物镶金嵌玉极尽奢侈。 他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不禁心中泄气,连日奔波早已累得精疲力尽,此刻连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越是越是气恼,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嗯?”那响声空洞,登时引起了他的注意,翻身站起屈指在地板上敲击著。 咚,咚,咚。 他的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食指在地板上抠动著,片刻后指肚上感到突起的边缘,手指加力將木板提在手中,露出两具四肢交叠的尸首。 穀雨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著,朱常洛果然有问题! 他平復著呼吸,將其中一具尸首扳正,只觉得眼前这副面孔十分眼熟,想了半天忽地想起此人正是那日与赵银环在积水潭粮船之上对峙的弓箭手,怎么会在此,他將另一具尸首脑袋扳了过来,正是另一名弓箭手! 最后有这两人的消息是得知赵银环与船上所藏的邹念文弃船逃脱,此后双方再未照面,怎么却出现在了十王府,两者明明八竿子打不著,却偏偏又突兀地连接在一起,穀雨彻底懵了。 大脑飞快运转,却怎也理不出个头绪,一阵风来將火摺子吹得忽明忽暗,他小心地用手掩住,待那阵风过去他忽然醒觉,自己在车厢里待得时间够长了,连忙將木板合上,最后確认了一遍確已严丝合缝,这才吹熄火摺子小心地退出车厢。 还没等他喘口气,身后有人忽地在他肩头拍了一记,拍得虽轻对於穀雨却不吝於雷击,毫不犹豫地回身挥拳打去! 阿彩端著饭菜回到屋中的时候,棒槌已沉沉睡去,赵银环抱著肩膀倚在床头髮呆,两名守卫疑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阿彩若无其事地扬了扬手中的托盘道:“灶房火灭了,饭食也没了,这些都是现做的。” 那扑面而来的香味让守卫也不禁咽了咽口中的唾沫,摆摆手:“进去吧。” 棒槌吸了吸鼻子,睁开了眼睛:“什么东西这么香?” 赵银环下了床,笑道:“你那狗鼻子倒是灵得很。”从阿彩手中结果托盘摆在床头,戏謔地看著棒槌:“最后一顿了,吃吗?” 阿彩拣了把凳子放在正朝门口的墙根坐了下来,看著远处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棒槌梗著脖子:“吃,又不收钱,为何不吃?”抓起筷子吃得狼吞虎咽汁水纷飞,他倒不是故意为之,这几天身陷昏迷滴水未进,当真饿得紧了,赵银环虽然腹中同样飢饿,吃相却比他斯文得多了。一个饃饃下肚,他端起水碗饮了两口,將那水碗抄在手中,拇指摩挲著碗沿,抬眼向正在发呆的阿彩道:“你有心事?” 第四百一十章 巧遇 阿彩出神地看著藏在乌云后的月亮,那云朵被淡淡的月色描绘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赵银环的搭訕让她从怔忪中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將目光从夜空转移到他的脸上,赵银环轻声道:“你方才进来时我便察觉了,只是不方便问起,可愿跟我说说?” 阿彩摇了摇头,视线並没有在赵银环身上聚焦:“將死之人,听与不听又有何妨?” 棒槌哼了一声,將饭碗在床上重重一顿,赵银环则表现得很大度:“你不愿说我便不问,若你什么时候想说,自可来找我。” 阿彩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后才道:“你中毒了。” 赵银环愣住了,阿彩继续道:“后来又被我治好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赵银环郑重其事地拱手道谢:“你是郎中?” 阿彩苦笑道:“哪有郎中下毒的道理,我是苗女。” 这句话出口赵银环与棒槌皆是一惊,两人世世代代居住在北京城,苗疆离他们十万步千里,仅存在於古老传说之中。阿彩身姿娇小美艷动人,瞧来与寻常的汉家女孩並无两样,若不是她自曝身份,两人绝不会联想到苗女身上。赵银环忽地想到什么,撕开衣襟下摆,露出小腹处狰狞可怖的伤口,张目结舌道:“你...这难道是蛊...蛊...” 棒槌大病未愈,脑筋还没转过来,莫名其妙地看著赵银环,不知他为何变得如此慌张。 阿彩已猜到了他想说什么,痛快承认道:“不错,確是苗疆蛊毒。” “唔!”棒槌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湖同道口口相传苗人培植蛇蝎毒虫时的种种邪门手段,以及中蛊之后的悽厉惨状每每听来总令人打心眼里畏惧嫌恶,此时才知自己已在昏迷之中领教了一番,他费力掀起下摆,满脸惊恐地看著血淋淋的伤口,唯恐那伤口中冒出个毛茸茸黏糊糊的玩意儿。 赵银环难以置信地看著她:“你长得弱不禁风,十足可爱的女娃儿,却不想身怀绝艺,只是为何要与这伙人为伍?”说的是门口把守的两人,那两人直戳戳站著,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阿彩淡淡地道:“你不需要知道。” 赵银环点点头,隨即露出狐疑的表情:“等等,若我真中了蛊毒,不是会疼痛难忍生不如死吗,难道江湖传闻有假?” 阿彩与他说了这会子话,面前的年轻人长相斯文谈吐彬彬有礼,况且她已新生內疚,便不再隱瞒:“因给你二人施蛊之时,位於民巷之中,为防止禁受不住大喊大叫將人引来,因此事先將蒙汗药混入水中餵给你们喝,昏迷后才动得手。因解药就地取材,南北差异悬殊,是以在你们昏迷之际反覆实验几次才找到合適的应对之法...” 棒槌听到此处只气得火冒三丈,气道:“妈的,將你幕后之人交出来,老子定要將他碎尸万段!” 赵银环却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方才那位壮士临走前嘱咐你要仔细观察我弟兄二人的状况,只因这解药试炼不久效果难以把握,还需观察些时日,是这个意思吗?”被人当作试验白鼠的滋味不好受,赵银环难得地脸色涨红,双目流露出气愤之色。 “两位好汉无私奉献,邹某铭感五內,每年今日定当烧纸焚香,以谢两位的大恩大德。”邹念文从门外走了进来。 赵银环咬牙道:“你们费这么大精力,究竟所图为何?” 邹念文看向阿彩:“寅时已到,两位好汉活蹦乱跳的,想来无甚大碍,可以开始了。” 阿彩沉默地起身,竟是看也不看他,走向门外。邹念文皱了皱眉,阿彩往日里对他极为亲昵,宝翁死后更是视为依靠,混不似现在冷漠的態度,这一转变令他诧异,更多的是不安,狐疑地看向赵银环,赵银环则冷冷地回视著他,將死之人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十王府门前杀声震天,江湖悍匪与府中护卫、大內禁军杀得难解难分,这一波敌人来势汹汹,且组织有序进退得当,这种默契几乎只有师出同门方可做到,陆忠在战团內看得心惊肉跳,敌人在不断升级,而己方却只能被动消耗,长此以往总有被人攻破防线的时候,到那时...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夜色中的十王府,双目之中首次出现了恐惧的神色。 只是眼下形势来不及多想,府中护卫无论从气势还是战力都无法与对面的敌人匹敌,大內禁军紧急从府中抽调人手补充兵源才堪堪抵住,郭丘畏缩不前,在阵后吶喊助威,身在敌阵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陆忠却越听越是气恼,手中钢刀翻飞將火气发泄到了来敌身上。 按理说十王府被衝击怎么说也是头等大事,但今夜京中硝烟四起骚乱不断,也不过是火海中泛起的一颗火苗,真正做到了王子挨揍,与庶民同遭罪。 穀雨万料不到原本空无一人的马厩中竟会有人光顾,他在夜色中下了马车还不等喘口气,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记,只嚇得他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回身便打。 后方“呀”一声轻呼,一股清香在穀雨鼻间划过,是女子! 穀雨硬生生收住拳,对面一个娇小的人影哆哆嗦嗦问道:“你...你是什么人?”不待穀雨答话,转身便逃。 穀雨一个箭步窜到她身后,右脚在她脚踝一勾,女子扑倒在地,艰难爬行。 若是被人识破好容易查到的线索恐怕便要中断,连日的奔波无果已让穀雨丧失了耐心,情急之下他陡生恶念,竟想將这女子击杀后逃之夭夭,窜到女子背后手腕一抖便想往其脑后挥去。 “我还有老母奉养,求求好汉別杀我,呜呜......”那女子抽泣著边爬边求饶。 穀雨如梦方醒,心道:“我这是怎么了?”联想到方才齷齪心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又惭又愧,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温言道:“我不杀你。”隨即掏出火摺子引燃举到面前,那女子翻转过身子,被他的举动嚇得连连后退,待看清火光后的人是穀雨后才收住脚步,脆生生地道:“小郎中,怎得是你?” 第四百一十一章 解释 眼前的女子正是先前与陈鐸撞个满怀的婢女,皇子的贴身近侍。穀雨伸出手,努力释放出最大的善意:“是我,方才急著如厕,不想却迷了方向。” 那婢女瞪圆双眼,犹豫著將手伸出:“完全是两个方向,就没有人提醒你吗?” 穀雨將她从地上拉起,搓著火辣辣的脸庞:“前面又打起来了,院子里一片乱,哪有人顾得上我,”他怕那婢女继续问下去,抢先道:“你又怎得出现在这里,险些被我当做贼人打了?” 婢女委屈道:“殿下下午打了马球,回来后便开起宴席,咱们忙著伺候,还没来得及饮马,我方才想起来,”她提起水桶在穀雨面前一晃:“这几匹马是陛下御赐,殿下宝贝得很,若是饿著了渴著了,殿下是要问罪的。” 穀雨他心中有愧,不容分说从她手中抢过水桶:“我来帮你。” 婢女连道:“不敢。”穀雨没再让她插手,快手快脚將马餵了,又补了些草料,將水桶往婢女手中一塞:“回吧。” 婢女在前穀雨在后,两人从甬道回到院中,下人看了两人一眼,自顾自地说著话,穀雨这才放下心来,与那婢女作別后回到房中。陈鐸见他进来皱著眉头站起来:“怎得去了这么久?” 穀雨的视线绕到他背后,朱常洛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显得虚弱之极,而王公公则侍立在旁,不时用手帕给朱常洛擦擦额头冷汗,他向陈鐸施礼道:“方才回府之时腹中疼痛,上了趟...” “好了好了。”陈鐸实在不愿当著皇子的面討论下三路的事儿,摆手制止道:“出去说。” 两人来到院中,陈鐸问道:“其他几位殿下身体如何?” 穀雨道:“三殿下身体病重,吃过药后仍然不见起色,其他几位症状轻微,不虞有性命之忧。” 陈鐸面现愁容:“我年轻时曾隨先师到访苗疆,见识过蛊毒的治法,如今依样葫芦,原本抱著侥倖想要获得奇效,如今看来终是不行。大殿下和三殿下生命垂危,偏生太医院又束手无策,这般等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他说的话倒提醒了穀雨:“不知陈太医可认得石云石郎中?” “他?”陈鐸满脸嫌恶。 果然是认得的,穀雨心道,陈鐸道:“此人不学无术,竟搞些邪门歪道,將心思在研究毒物之上,枉费先师一片苦心...你怎么会提起他?” 穀雨道:“疫症初露端倪时,东壁堂王广和老先生与夏姜便在顺天府驻扎,因对蛊毒缺乏了解,所以设法寻到石云,如今三人联袂,已救得中毒公差数人性命,说不定此刻已研製出解药,或可为陈太医紓困解难。” 陈鐸喃喃道:“是了,他毕生与毒物打交道,对虫蛊一道的造诣高於其他师兄弟。有他在势必事半功倍,”他忽地两手抓住穀雨的两臂,激动地道:“你快回去问问,若有得法解药,务必儘快送回来。” 穀雨痛快地答应下来,转身便要走,陈鐸又唤住他,语重心长地道:“国本羸弱,若有意外风雨飘摇,无论你想查什么,此刻都应以天下大局为重,切莫节外生枝。” 穀雨心中一凛,两人视线相对,沉默了片刻后穀雨拱拱手向院外走去。 府门前的战斗已然结束,广场上横七竖八躺著几十具尸首,既有敌方的也有自己人的。陆忠满身血污地指挥士兵打扫战场,看见穀雨从门口走出,扬声道:“去哪里?” 穀雨打量著战场上的惨状,浓烈的血腥味直衝脑际,只嚇得心头砰砰直跳,稳了稳心神才道:“回顺天府办点事。” 陆忠点点头,指著战场道:“死伤不少弟兄,问问看顺天府有没有带卵子的一併带回来。” 穀雨道:“知道了。”贴著墙根迅速走远。 陆忠看著他的背影出神,郭丘凑过来:“陆將军...” 陆忠甩手便是一耳光,郭丘被打得惨呼出声原地转了一圈,难以置信地看著陆忠,正迎向他愤怒的目光:“废物!王府有你,天之不幸!”郭丘捂著脸不敢还嘴,他也知道自己怯懦畏战,在这位勇武的殿前將军面前相形见絀,陆忠余怒未消:“若还有下一次,本將定不饶你!” 此时已经夜深,而骚乱並未因此消停,穀雨看著远处滚滚浓烟,哭喊之声此起彼伏,有心上前相助,但眼下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只得硬下心肠加快脚步,好容易回到顺天府,隔著老远便看到值房中透出的微弱灯火,他那颗疲惫的心忽地落了下来,高声叫道:“师傅,我回来了!” 片刻后董心五的人影出现在门口,穀雨的脚步渐渐变快,一路小跑著来到院门前:“师傅,您老身体可还好吗?” 董心五慢慢走到他面前:“我无妨,你怎么样了,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穀雨心头涌起一片暖意,满不在乎地道:“我年轻气壮的,没事。” 董心五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哎...” 穀雨察言观色,见他神情不属,脸上的愁容是遮掩不住的,心中不免一沉:“师傅,出了什么事?” 董心五愧疚地道:“是师傅对不住你,”穀雨愣住了,董心五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稳自己的情绪:“师傅明知道广胜对那朝天寨的胡佳深仇大恨,却並未过多留意,结果广胜趁我们熟睡之际偷偷进了牢房,对那胡佳动了私刑。” 穀雨皱眉道:“广胜为人和善,若不是对方害其兄长,他也不会丧失理智,师傅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 董心五摇了摇头,满嘴苦涩:“广胜武艺远不敌胡佳,被那廝覷到空处反制,广胜...广胜被那贼廝害死了!” 穀雨的眉头仍然皱著:“什...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听到了却没有理解。 董心五看著穀雨的小脸慢慢垮下来,嘴角向下撇,仿佛要哭出来了,他也同样难过,但只能强忍著不让情绪表露出来,皱纹堆垒的脸上更显苍老。穀雨双拳紧攥,带著哭腔道:“这...这怎么可能呢,胡佳带著刑具,广胜再不济事也不会被他反杀...这,这...” 门口人影一晃,梁岩跑了出来,哭道:“小谷捕头,救救小彤吧!”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失言 董心五与夏姜几人將小彤安置在后院后,便回到值房內苦思对策,梁岩情绪几近崩溃,董心五不通医术,真正拿主意的还是石云和夏姜两人,只是糟糕的是这一次连石云也没了主意,两人探討多时拋出的想法十余种,但越来越冒险越来越激进,越来越冒险,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石云与夏姜爭了半晌,梁岩听得心中烦躁,忽道:“你们究竟有个法子没有?!” 石云被嚇了一跳,没好气地道:“好法子没有,坏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是放任你妹子去死,一了百了,若她死后取血提炼,说不定便连解药也有了。” “草*妈!”梁岩怒火衝天双目赤红,飞起一脚踹了过去,登时將石云踹了个仰面倒,董心五窜到他身前拦住了他:“梁岩,冷静!石郎中心思烦乱,口不择言,莫要动怒!” 夏姜將石云从地上拉起,冷冷地看著他:“你过分了。” 石云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啪!”一声脆响,夏姜忍不住动了手,石云捂著脸固执地看著她:“施蛊之人留下小秦和小彤两人培育成器皿,为的便是这般心思,教你救不得,传播更多的人。但器皿有个好处,既然与蛊毒共生,那体內便有了抗力,若趁器皿將死,鲜血未凉之际,取血源入药,比什么法子都管用...” “別说了!”夏姜的脸上哆嗦著,董心五还是第一次见她情绪失控,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吼道:“小彤的命便不是命了吗,凭什么要你断她生死!” 石云被她浑身散发的气势逼迫得倒退两步,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董心五这才知道有这种残忍的法子,夏姜多半是知道的,但是却忍住没说。但若说石云错了却也不妥,毕竟此刻的京城宛如修罗场,每时每刻都会有无辜性命被病魔无情地收割,牺牲一人而救全城人,石云只是做了一道简单的算术题。 董心五只能耐心规劝道:“我虽不通医道,却也知道相生相剋的道理,既然有毒药,那便一定有解药。只是需要些时日费些心思,眼下最关键的是冷静下来,千万別自乱阵脚,京城百姓百万人眾,生死繫於一线,切记切记!” 石云也冷静下来,向梁岩拱手道:“对不住,方才是我失言了。” 梁岩目眥欲裂太阳穴青筋暴起,忽然一声长啸——啊!那叫声中充满了悲愤与绝望,甩开董心五的手夺门而出。段西峰抱著肩膀看了半晌,忽地从床上弹身而起,董心五一把拉住他,向他摇了摇头:“让他冷静冷静吧。” 房间中恢復了寧静,半晌后石云揉著脸凑到夏姜身边:“小师妹,你这一巴掌打得够狠的。” “活该!”夏姜已经恢復了冷冰冰的表情。 石云咧了咧嘴:“方才与你爭辩之时灵光乍现联想到对方曾经同时採买生首乌与制首乌一事,两种何首乌虽然分属阴阳两极,但制首乌有造血之效,若从尸首之中提取毒血加以锤链,配之以制首乌即便死去有些时日也可化阴为阳生成心血...” “而生首乌属极寒之物,在补益精血达到新生之效时又可抑制蛊毒。”夏姜眼睛亮起来。 “可这两样药材名贵稀少,顶好的由皇室收藏,次之的散落於高官富商之家,寻常人家哪里见得到?”石云沮丧地道。 夏姜道:“东壁堂仍有余量,之前堂內试炼新药,少有储备,如今却可用来应急,诸位稍后片刻,我回一趟东壁堂。” 段西峰伸手拦道:“我跑得快,我去。”嘻嘻一笑:“在床上躺得快要生蛆了。” 董心五摆摆手:“快去快回,记得白巾遮挡口鼻,別被人传染了,更不让传染別人。” 段西峰一溜烟跑出房去,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那边厢梁岩失魂落魄地走入院中,两名守卫见他情绪不对,忙关切道:“梁捕头,您没事儿吧?” 梁岩拱拱手道:“两位弟兄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与小彤说会儿话。” 两人识趣地离开了,梁岩依靠著门板慢慢坐了下来,望著远处的天际发著呆:“小彤,你渴吗?” 房间內的小彤早已听到了他的声音,此刻的她坐在床上两手抱膝,两眼泪痕未乾,她抽了抽鼻子:“哥,我没事,你回去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梁岩的头枕在门板上:“你从小便是这般性子,有心事从来不说,生怕麻烦別人。” 小彤道:“哥,你其实也是这般性子,挨欺负了从来不说,將我养大也没有过一句怨言,只是自己不觉得。人啊,最难看清的是自己,反倒是別人站得远,看得更清澈。” 梁岩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確如小彤所说,苦笑道:“咱俩父母没了,在外挨打受欺负了又能找谁诉说,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这样的性子。只是苦了你,大哥没用,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小彤腮边流下两行清泪,她清了清嗓子,以一种更阳光的声音说道:“哥,你对我很好,我从小没挨饿没挨冻,夏有衣冬有,爹娘不在,你既当爹又当妈,我內心平安喜乐,从未有过不满足。” 梁岩的泪一下子掉了出来,他把头埋在了胳膊里,那压抑的哭声透过门缝断断续续传入小彤耳中,她不欲气氛如此淒凉,忽道:“可有件事要与你细细分说。” 梁岩的思绪果然被打断,诧异地抬起头:“怎么?” 小彤抹了一把眼泪:“我五岁那年,街坊小孩拿著一串葫芦在我面前卖弄炫耀,我想吃没钱买,更见不得对方的贱样子,索性揪住他狠狠打了一顿,这事后来被那孩子父母知道告诉了你,你把我狠狠揍了一顿,这事你还记得吗?” 梁岩努力地回想,忽地笑了:“你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我打你不应该吗?” 小彤也羞赧地笑了,她慢慢收敛笑容:“哥,今夜京城大乱,隨时会有人来报官,你却不在值房值守,这样哪成?” 不提还罢,小彤这一提起,梁岩好容易熄灭的心火登时又被点燃! 第四百一十三章 糖葫芦 梁岩听小彤提起,想起石云说的那些混帐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道:“那石云性情乖张,满嘴胡说八道,不知当初是怎么入的东壁堂!” 小彤听他音调有异,讶道:“石郎中个性確实迥异於人,但也一心为公不辞辛劳,这解蛊的方子还是人家研製出来的,哥,你可不能因为见不惯人家便任意编排,传出去对石郎中的名声不好。” “他治好你了吗,我呸!”梁岩气炸了肺:“这王八蛋不仅没治好你,还信口雌黄,说什么你身染蛊毒,时刻便会向外传播感染他人,最好任你自生自灭,待你死后从身体中取血提炼便可研製出解药,这种邪门歪道的话也是从一名朗中嘴里说出的,他哪是想救人,分明是想杀人!” 越说越气愤,恨恨地在地上锤了一记:“若不是董捕头从中阻拦,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他这厢愤愤不平,听在小彤耳中却如遭雷击,泪水像断了珠子般自腮边滚落,石郎中话说得不好听,却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自己果然变成了养毒的器皿,她咬著下唇,全身打著摆子。 梁岩还未察觉说错了话,犹自生著气,过了半晌仍不见小彤回应,奇怪道:“妹子,你说这廝该不该打?” 又过了许久,梁岩等得有些焦急小彤才回道:“他只是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当不得真的。” 梁岩听到她声音喑哑,不禁疑道:“小彤,你怎么了?” “哥,那日你打过我后,我与你赌气,一天没有吃饭,不知你还记得吗?”小彤却又旧事重提。 梁岩想了想道:“也不知你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小彤抹了一把眼泪,思绪飞到很远之前:“到得太阳下山,你將我仍在家中独自外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正在后悔害怕的当口,你手里拿著一支葫芦回来了。” 梁岩没好气地道:“你哥跑了几条街才找到的。” 小彤甜甜地笑了笑:“那是我吃过最甜的葫芦,”顿了顿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哥,等我病好了,你再给我买一支葫芦可好?” 梁岩双手捂著脸,控制著颤抖的声音:“你想要多少哥都给你买。” 小彤將身体平躺了下来:“哥,我困了,你莫要耽误正事,回值房吧,石郎中不是坏人,你別与他一般见识。” 梁岩站起身来,不捨得离去,仿佛站在这里便能感知到实实在在的小彤,又在门前徘徊良久,听不到房间里再发出任何动静,这才离去。他与小彤说了这会子话,心情也平復下来,走进值房时恰好与石云四目相对,石云脸上透出一丝尷尬,梁岩向他拱了拱手,走到角落中的椅子在董心五身旁坐下,耷拉著脑袋再不发一言。 石云与夏姜两人已討论出个大体方向,顺著思路捋下去还有诸多细节需要补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投入,门外忽然传来男子的喊声,却是穀雨到了。梁岩魂不守舍地坐著,脑子里乱糟糟的,两名郎中说了什么一句也没听进去,董心五起身离开,他才稍微回復了一丝神志,走到门口定睛细看,发现院外的是穀雨,情不自禁地走出门向他奔去。 穀雨还没从失去秦广胜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又见听他提及小彤,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颤声道:“小彤怎么了?” 穀雨的到来再次让梁岩激动了起来,他拉著穀雨的手向后院走去:“隨我来,我带你去见小彤。” 穀雨任由他拉著,董心五生怕两人出事,在后亦步亦趋地跟著。两名守卫见三人到来,连忙施礼:“小谷捕头也来了。” 梁岩走到门前高声道:“小彤,猜猜是谁来见你了?” 穀雨站在他身旁,这一路上樑岩前言不搭后语,但总算將事情讲清楚了,穀雨万料不到施蛊之人无耻阴险到如此地步,心情复杂地站在门前,颤声道:“小彤,我是穀雨,你听得到吗?” 小彤没有回答,梁岩焦躁起来:“小彤,別睡了,你师傅来看你了。” 仍然听不到响应,穀雨心中涌起一丝不安的情绪,与梁岩对视一眼,忽地飞起一脚將大门踹开,两人同时抢进房中,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高高的房梁下白綾高悬,地上铺著一层被,凳子歪倒在被上,而小彤,往日里活跃热情的那个女孩,业已上吊身亡,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啊!”梁岩喉间发出一丝悽厉的叫声,猛扑上去拖住小彤的身体,將她放倒在被上:“小彤,小彤,你不要嚇我,哥在呢!” 穀雨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官意识,董心五將他一把推开,凑到小彤面前,但见她面部已成黑紫色,面目痛苦挣扎,腮边泪痕未乾,他强忍著悲痛道:“快,將小彤放平。” 梁岩依言將其放平,董心五伸拇指按住她的人中,夏姜与石云闻讯赶了过来,夏姜看了木雕泥塑的穀雨一眼,径直走到董心五面前,將手探向小彤颈间,触手冰凉,片刻后眼泪夺眶而出,悲声道:“小彤,去了!” 石云呆呆地看著,忽地给自己一个耳光! 梁岩则拼命摇著头:“不会的不会的,小彤那么怕疼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她定是与我开玩笑的,这丫头平日便是个促狭鬼,捉弄当哥哥的,”他紧紧地搂著小彤:“哥哥输了,你睁开眼好不好?” 董心五將头偏过一旁,夏姜抓著小彤的手摩挲著,泪水奔涌。 穀雨向前迈出一步,只觉喉头髮甜,一口血喷將出来,眼前一黑先前栽去! 董心五听得身后闷响转过头来,穀雨已趴在地上,不远处有一滩鲜红血跡。他急得腾身而起:“老七!”抢到他身边將他翻转过来,石云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把了把脉:“身心疲劳,加之情绪一时激盪导致的晕厥,先將他扶到床上歇了!” 董心五將穀雨背到背上抢出门去,门口的两名护卫早嚇得呆了,董心五吩咐道:“去里面帮忙!”护卫这才醒过神,慌里慌张地跑了进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信 两名护卫冲入房中,梁岩紧紧地搂住小彤,护卫为难地看向夏姜,夏姜站起身,看著梁岩:“儘快將梁捕头带走,將小彤...好好安置。” 她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走向门口,回头看向梁岩,他被两名护卫拉扯著,却死不放手,仿佛这一鬆手就永远失去了小彤似的。夏姜难过地扭回头,却又攸地停住了,转回身子露出疑惑的神色走向书案。这房子原本是通判的住处,前不久前往通州公干,他至今还未婚配,他这一走房间便空了下来,小彤单独隔离时便將此房充当了临时安置点。 因是读书人,房中不免备有笔墨纸砚,方才夏姜进来时书案之上空空如也,如今却多了一封信笺。她將那封信拿起,信封上写著:给师傅。她將信封装在怀里最后看了一眼梁岩,缓缓走出了门。 值房之中穀雨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石云,他擎著银针不停捻动穀雨的虎口,见他甦醒不禁喜道:“小谷醒了。” 董心五坐在床头:“老七,还难受吗?” 穀雨定定地瞧著他,意识在一点点回復,吴海潮少有的没有多话,他攥著穀雨的手坐在另一侧,轻声唤道:“老七,师傅问你话呢,你好些了吗?” 董心五看著小徒弟年轻的脸庞,没了一丝生气,他心中同样难过,但仍强忍心中悲痛,安慰道:“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穀雨仍是呆呆地看著他,此时的他脑袋里空白一片,秦广胜与梁小彤虽与他师徒相称,实际上却是两人照顾他多一些,穀雨內向敏感,容易被外界干扰,广胜与小彤给予了他最大的善意与关怀。他在贫寒困苦中长大,最受不了的反而是別人对他的好,每当別人这样做了总感到诚惶诚恐坐立不安,当他失去这份关爱时却察觉到此中的弥足珍贵。 夏姜悄悄走了进来,看到穀雨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心中一酸,她自认了解穀雨,当然知道两个徒弟双双离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吴海潮识趣地让出位置,夏姜坐了下来打量著穀雨,將那信封自怀中取出递到穀雨面前。 穀雨终於有了一点反应,他抬起头疑惑地看著夏姜,夏姜道:“是小彤留给你的。” 穀雨浑身一抖抿紧了嘴唇,牢牢地盯著那信封,想要拿却又不敢拿的样子,夏姜暗自嘆了口气,將那信封打开取出信瓤:“这或许是小彤最后的心声,你该尊重她,穀雨。” 穀雨的脸色潮红,半晌后鼓起勇气將那信瓤拿在手里展开,几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 师傅,我是小彤,甜水巷出生甜水巷长大的女孩,自幼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若无意外我会在未来某日被某个男子相中,嫁入他的家中,抚养孩子侍奉公婆,直到老去,这是每个在甜水巷中长大的女孩的必经之路。 有时我在想自己的人生是否也是这般,在还未长大的年纪便已预见了人生中所有的路径。 但老天爷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有了与绝大多数女孩不同的选择——成为一名捕快。可我从未想过当捕快会这般苦,蹲守意味著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抓捕意味著隨时见伤,严限追比,动輒得咎。 我想这是老天爷见不得我高兴,可我毕竟太快乐了,能挽救百姓性命,追回他们的辛苦钱,抓住穷凶极恶的大盗,每当看到那一张张如释重负的脸,没口子的道谢,这比任何女红、刺绣都令人感到满足。 不要难过,我只是做了一名捕快都会做的选择,毕竟我是小谷捕头的徒弟,我叫你一声师傅,是真心实意的,我时常在想是什么能让在你陷入绝望时仍不放弃,遭受委屈时从不抱怨,你看起来那么小那么瘦,却好像永远蕴含著力量,我很佩服你,若有一天能成为你这样的人也便心满意足。 牺牲一人而救全城,功德无量,无需为我伤心。我不害怕,却有遗憾,梁岩视我为宝,骤然失去亲人恐其难以接受,还望师傅悉心开导。 师傅,抱歉以这样的方式与你道別,前路坎坷却又繁似锦,往前看不要回头。有一日你是天下第一捕快,我便是天下第一捕快的弟子,这名號洪亮亮响噹噹,那时你往天上看,我是笑的。 信纸湿漉漉的,仔细看还能看到未乾的泪痕,若你不害怕,为何会哭得如此伤心? 穀雨將那信纸贴在胸口,泣不成声。 漆黑的街道上一条巨大的身影健步如飞,段西峰冲入东壁堂中亮明身份,留守的郎中听他道明来意,连忙翻箱倒柜,从各处搜索数十条生首乌与制首乌,打成一个大大的包裹交与段西峰,段西峰背在背上只觉得沉甸甸的,心中有了底,与郎中挥手道別兴冲冲地迴转。 黑暗中忽地传来一声惨叫,紧接著戛然而止,段西峰停下了脚步,看向巷子中。急促的廝打声响起,紧接著又戛然而止,段西峰歪著脑袋看向巷口东侧的院子,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將包袱在胸前紧了紧,躡足潜踪走到院门口,正打量著墙头琢磨如何翻墙,巷子外却忽地传来谈话声:“是这家吗?”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那几名贼廝生性狡猾,逃狱之后东躲西藏,我几次扑了空,好容易才將人寻到,错不了!” 这两个声音出现之前,段西峰並未察觉到两人的脚步声,本想抽身离去,却不料两人说到逃狱,想也不想便窜上了墙,身影很快消失在墙头。 几乎是同时,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一人摸著下巴自言自语道:“里面多少人?” 另一人道:“算上那人的话,大约四、五人。” 先前那人不满道:“四个还是五个,你这活儿干得不细致啊?” 另一人呸道:“咱们的人不敢动,所用之人皆是街上的贩夫走卒。发现行踪的探子年逾六十,能记得人脸便不错了。” 先前那人不吭声了,绕著院子转到房后,抬头看了看,轻声道:“搭把手。” 另一人鼻腔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到墙根,双手扶墙两腿岔开,刚將头低下,身后疾风忽至,先前那人一脚蹬在他肩头,整个身体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房顶! 第四百一十五章 阶下囚 腾身而起的那人身高体壮,但落在房顶之时却如一片羽毛般轻盈,他自背后掏出飞虎爪,抓住一头,另一头则缓缓续了下去,地上那人伸手挽住一步步爬將上来,两人小心翼翼地踩著瓦片趴下身子,揭开瓦片,屋中的灯光登时打在两人脸上,一人是那田豆豆,另一人则是他仍在锦衣卫中任职的好友周青柏。 屋中桌椅散落,几个身形彪悍的汉子正將另一人包夹在其中,並没有留意到头顶开的天窗。这几人穿著並不合身的衣裳,满脸横肉,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身怀利器。 那被围的男子年约五十,五官周正身著长袍作文人打扮,一部白长须飘洒前胸,虽被围攻却丝毫不惧,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同伴气愤道:“你们太过分了,不是说只要安全了便会放我二人离去吗?” 领头的大汉膀大腰圆,长得凶神恶煞一般,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老子只说不为难你,可没说放了你,老先生,你是不是领会错了?” 那老者气呼呼地道:“你可知老夫是什么人?” 大汉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著他:“反正不是老子的情人。” 一眾汉子哄堂大笑,老者气得脸色涨红:“老夫是刑科给事中胡应麟,尔等挟持大明官员,当真无法无天,还不快快將我二人放了。” “知道你是个官儿,你若是掏大粪的,老子还不绑你呢?”大汉掏了掏耳朵:“既然是官儿,为何沦为阶下囚?” 老者气呼呼道:“我,我...哼,说了尔等也不会明白。”他看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同伴:“他怎么样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大汉伸脚踢在那人的小腹,那人吃痛之下呻吟一声醒转过来,满脸恐惧地看著周围的汉子,老者安慰道:“好孩子,你莫要怕,这伙人没有好果子吃。” 当著人家的面还敢大言不惭,大汉气极反笑,他与这老者相处几天下来,也知道此人性格执拗顽固,戏謔道:“老子好怕,只要拿了钱,我立刻放你们走。” 老者道:“我哪里还有钱了,自从狱中逃脱,尔等鳩占鹊巢,吃喝皆在我家中不说,临走前將值钱的东西搜刮一空,我哪里还能找得出钱?” 大汉道:“当官的就住那破房子,连个婆娘儿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哼,你家中最值钱的莫过於这块玉坠,”从怀中取出一物在掌心里垫了垫,那玉坠小巧玲瓏晶莹剔透,饰以竹纹,大汉不屑地撇了撇嘴:“就这玩意儿给当铺,人家都未必肯收,你说说你,人家当官赚得金山银山,你倒好,还不如个破落户。” 一眾汉子又是一阵大笑,嘲弄意味浓重。老者憋红了脸,气咻咻地说不出话,大汉沉下脸:“实话说了吧,老子在京城犯了事,死罪,哥几个都是要杀头的,谁晓得老天爷开眼,教咱们从顺天府逃了出来。这京城是待不得了,岂料城门封锁,哥几个逃不出去,只好挟持你二人暂且避难,等风头过了再狠狠搞上一笔便远走高飞。咱们毕竟是同一监捨出来的,我不难为你,但是...”他用脚尖狠狠捅在了地上那同伴的小腹,他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敢反抗:“他竟敢趁我弟兄熟睡之际逃跑,这就是他的不对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者道:“放了他吧,他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再说你们此刻还藉助在他家中,哪有残害主人的道理?” 大汉撇撇嘴:“只要进了那地方,就没有一个无辜的,自己有罪或者得罪他人,总得占一样。我可以不杀他,但要一百两银子。” 老者颤声道:“我上哪里去给你弄这么多钱?” 大汉满不在乎地道:“去借或者去偷去抢,今日疫病四起,死了那么多人,晚上京城乱作一团,官兵不管不顾,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若不是害怕染病,他们早按捺不住自己动手了。 老者断然拒绝:“荒唐!我乃大明官员,怎会知法犯法?” 大汉面露凶光,自腰间取出一把菜刀:“你再说一遍?” 老者毫不犹疑道:“不干,杀了老夫吧!” 大汉挥刀砍向老者的脑袋:“那就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头顶忽地噗通一声巨响,紧接著一个人从屋顶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瞬时尘土飞扬,瀰漫了整个屋子。 “咳咳!”咳嗽声此起彼伏。 那大汉停了手,捂著嘴努力地睁开双眼,一条人影自灰濛濛的阴影中窜出,大汉瞪圆了双眼,情知对方来者不善,想也不想挥刀便砍,那黑影於奔跑之中忽地矮身抱住他的双腿,还没等明白过来身体忽地向后摔去,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其余汉子见状纷纷从腰间拿出兵刃向那黑影招呼,那黑影犹如鬼魅手起掌落,招招不落空,这群汉子竟无一招之敌,转眼间便被放翻在地。 他两手拍了拍,走到惊魂未定的老者面前伸出手:“老头儿,跟我走吧。” 老者坐在地上,犹豫著要不要伸手,那黑影已攥住他將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身,嘻嘻一笑:“我叫周青柏,不是坏人。” 还没等老者答话,那屋顶大洞中又落下一人,正是田豆豆。他指著自己向那老者道:“你可认得我?” 老者定睛细看,登时气得双眉倒竖:“就是你抓我入的狱!” 田豆豆笑道:“老头儿好记性。”老者忽地发一声喊,竟向田豆豆挥拳打过来,田豆豆接住他拳头,伸手在他颈后一按,老者软绵绵倒下,周青柏將人架住背在身后。 两人推开房门向外走去,周青柏催促道:“得赶快走,追兵转眼便至。” 田豆豆道:“不著急。”毫无预兆地扑向一旁的灶房,那里正是段西峰的藏身所在。 段西峰想不通自己藏得这么深,对方是怎么瞧出破绽的,眼见田豆豆如奔雷般杀意凛然地扑將上来,只得匆忙招架,田豆豆咦了一声,显然未料到自己必杀的一击能被对方瓦解。 两人身处逼仄下手皆是杀招,黑暗之中只能听得见此起彼伏的闷响及闷哼,田豆豆瞅准时机猛地一脚正蹬直取段西峰的胸口,段西峰躲闪不及,被一脚踢飞嘭地撞在墙上,田豆豆杀气四溢,整个人像锋利的刀尖,正要扑上来,周青柏忽地低声道:“快走,来人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论证 田豆豆听闻周青柏示警,向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段西峰露出疑惑的表情,隨即闪身而去。 段西峰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只觉得胸前有如烈火焚烧撕裂般疼痛,他自恃武艺高强,今晚遇到的对手强大得可怕,关键还如此年轻,他从地上捡起包袱,耳听得院外人声四起:“跑哪儿去了?”“四处搜!” 段西峰顾不上沮丧,从灶房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跑到门后,等了半晌院外没了动静,这才开门溜了出去。他原本是好奇心起,没想到却节外生枝,甚至险些丟了性命,这一段经歷太过离奇,处处透著诡譎,那刑科给事中胡时麟为何入狱,前来绑他的两名男子为什么绑他?第二批追击者究竟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縈绕在他脑海中,一边琢磨一边脚步加紧,匆匆回到顺天府。 值房外的院中穀雨失魂落魄地坐在柳树下,那眼泪擦过一茬又新生一茬,怎么也擦不乾净,夏姜站在他身边,见穀雨撇著嘴哭得像个孩子,不知怎得心猛地揪紧,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正在犹豫间段西峰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院子,衝著夏姜哈地一笑,將背后的包袱扔了过来。 那包袱內容满满,少说也有几十斤重,段西峰力大无穷,他扔得轻描淡写,夏姜陡见一个黑色物事如同炮弹般直奔面门,只感到头皮发麻,转瞬间那包袱已近到眼前,迫不得已双手伸出將眼一闭,哪知那阵疾风却攸地停了,夏姜绷著脸睁开一只眼,却见穀雨已將那包袱攥在手中轻轻放在夏姜怀中。 董心五站在门口不远处,见段西峰这时候还不忘玩活,气得火冒三丈,上前便是一脚,段西峰吃痛,摸著屁股蛋怒视著董心五。 那边厢夏姜已將包袱解开,唤过石云,石云验看一番喜道:“京城有救了!”將包袱接了过去,急匆匆去了。 夏姜转身欲追,穀雨拦住了她,垂下眼瞼:“谢谢你。” 夏姜不知怎得心下一慌,掩饰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对不起没能帮上什么忙。” 穀雨摇摇头:“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唔...”他心思杂乱,脑子跟不上嘴,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妥,脸色有些潮红,转身快步向董心五走去。 夏姜难得露出羞赧的表情,儘管那表情一闪而逝,段西峰意味深长地看著她,夏姜心下更慌,唯恐被人看穿心事,追著石云的脚步去了。 段西峰咂咂嘴,他终於意识到场间的气氛不对了,董心五看了看值房內那个伤心欲绝的背影,以及在他身边低声说著什么的吴海潮,向两人使了个眼色:“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饭堂之中,穀雨与段西峰肩並肩坐著,董心五坐在对面,穀雨强打起精神將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直说到在朱常洛的府邸后院马厩中发现两句尸首,段西峰啪地一拍桌子:“妈的,这位將来是要当皇帝的,怎么心肠如此歹毒,他一旦上位,百姓还有活路吗?” 董心五冷冷地看著他:“放屁!你可有证据吗?” 段西峰一摊手:“这还不叫证据吗?” 董心五冷哼道:“你亲眼见到殿下藏尸首了吗?” “我...”段西峰语塞,眼珠一转凑上身子试探道:“道上要遇到这种事,先设法抓住然后拳脚伺候,若是坚决不招,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没有人不怕的,要不然...” 穀雨咧了咧嘴,董心五则手起掌落,在他脑门上响亮地拍了一记,气道:“段西峰,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官差不是土匪,再將混江湖的手段拿到檯面上,老子大耳帖子扇得你找不著北信不信?” 段西峰见老爷子动了真怒,当即不敢说话了,董心五道:“殿下千金之躯,且身染重疾,你一刀子下去捅出个好歹来,大明后继无人,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退一万说,你当真能迫他承认,但是只要上堂他必然会翻供,反咬你一口屈打成招,到那时你如何解释?” 段西峰嘟囔道:“可他也脱不了干係,这事是坐实了的。” 穀雨却道:“不然。” 段西峰不敢对付董心五,拿穀雨却没当回事,两眼一瞪煞气十足:“怎么?” 穀雨不为所动,冷冷地道:“若我是他,尽可以矢口否认,马车之中为何会藏有尸首我並不知情,或许是其他皇子想要陷害我,更或者反咬一口,有人正是想藉此害我,我现在病得最重,实在是难以撼动的证据。” 段西峰嘻嘻一笑:“人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原来你想给皇帝当儿子?” 穀雨张了张嘴,气得满脸通红,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愿搭理这廝。董心五食指在桌面上重重磕了几下:“说正事,”看著穀雨:“你有什么打算?” 穀雨道:“现下十王府中皇子各个身染重疾,隨时会有性命之危,儘快將解药送回去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至於查办幕后主使只能再寻机会。” 董心五点点头:“你没被情绪左右判断,这一点很好,夏姑娘与石郎中已琢磨出了有效的法子,听她话中意思这次八九不离十。” 难得的好消息终於让穀雨僵硬的脸庞些许鬆动,他长舒了一口气:“京城百姓有望,但愿不要在死人了。”说罢神情黯淡下来。 这孩子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走出来。董心五心中暗道,他不愿徒弟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假作未见继续道:“你且在府里稍事歇息,顺便理理头绪,若此事真是皇长子所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若不是他,这幕后主使想要残害闔府皇子意图何为,此人是谁,这一切都需要有答案,”年迈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京城百姓死伤无数,这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穀雨点点头:“我知道,待我拿到解药便即迴转十王府,但凡有查证机会徒儿绝不放过。” 董心五担忧道:“眼下京城骚乱频起,顺天府官差与五城兵马司的弟兄们散落全城机动支援,难以抽出人手供你差遣,”看向段西峰:“你与老七走这一趟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段西峰答应得很痛快:“包在我身上。” 董心五叮嘱道:“凡事沉住气,切莫衝动鲁莽,十王府可不是你的白龙会。” 段西峰满不在乎地道:“知道了。” 穀雨仍有一事放不下,此时才问道:“四哥还没回来吗?” 第四百一十七章 蹊蹺事 成国公別苑,一眾被软禁的捕快边吃饭边高声交谈,庞韜端著碗倚在门边,眼睛瞟向院门口,角落中吕江將空碗用外裳包裹住,向地上狠狠掷去! 沉闷的破碎声被掩盖在谈话声中,吕江看向庞韜,庞韜没有回头,观察著院门口的动静,片刻后向身后比了个手势,吕江鬆了口气,蹲在地上將衣裳解开,露出空碗的碎片,他小心地捡起最长最锋利的一块,衣裳撕成条在一端绕了数圈,他用手握住简易製作的刀柄,用力甩了几下,倒还趁手。 他向身边围拢的几名捕快使了个眼神,几人三两口清空饭碗,脱去衣裳將碗裹住,纷纷掷在地上,一柄柄小刀转瞬便製作完成。 庞韜忽然回过头,低声道:“来人了!” 话到人到,方脸汉子领著四名守卫走进院子,径直进了门,迎面却见十余名捕快正围在角落指指点点,有说有笑。庞韜迎上前,那方脸汉子皱著眉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吃完饭还不赶紧睡觉?!” 庞韜一脸歉意道:“对不住,发现一件蹊蹺事,弟兄们好奇地很。” “什么事?”方脸汉子的视线越过庞韜,见捕快们面露惊诧交头接耳,不免被勾起好奇心。若此时段西峰在场,倒是有些教训可以告诫,方脸汉子不知轻重,凑到捕快身后,捕快们自觉地分开,方脸汉子边走近边道:“有什么稀奇的,这大晚上的瞎折腾...唔!”隨后便没了声音。 四名守卫等了片刻不见方脸汉子出来,捕快又將角落挡得严严实实,嘟囔道:“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庞韜咧嘴一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当即有两名守卫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排开眾人挤了进去,两声闷响传来隨即又没了动静,余下两名守卫登时毛了,钢刀出鞘握在手中,厉声道:“都给我闪开,让大爷看看你们搞什么鬼?” 捕快纷纷转过身,往左右一分,吕江押著方脸汉子走了出来,身后另有两名捕快各押一人紧跟在吕江身后,两名守卫大惊失色,张嘴欲喊,吕江手中的“匕首”一收劲,那方脸汉子的脖颈间便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流了下来,吕江沉声道:“你要是敢喊,他就死了。” 呼救声瞬间咽回了肚子里,一名守卫颤声道:“你想干什么?这里是王府,容不得你撒野!” 吕江根本不理会他的虚张声势:“把刀放下,走过来。” 守卫只是一犹豫的功夫,吕江根本他思考的时间,方脸汉子脖间的血口被划开,他被反剪双手无法还击,疼得直打哆嗦,偏生嘴巴被吕江捂了起来,双手向那守卫连摆,眼中警告的意味浓重。 两名守卫的抵抗不费吹灰之力便被瓦解,乖乖地扔了刀,庞韜从两人身后走上前脚尖踢在腿窝处,两人吃力不住噗通噗通跪倒在地,几名捕快上前扒著两人军服,两人嚇得魂不附体,扭动抵抗,一名捕快见二人模样,促狭心起:“瞧这细皮嫩肉的,今晚上哥几个好生耍耍。” 一名年轻些的守卫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哥哥们求你了,我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 捕快忍著笑道:“那怎么办,哥几个不找你,邪火发不出来,索性將你宰了了事。” “別別,要不然...”说著话扭过头看向身边的那位。 那人长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见同伴向自己望来,气得牛眼圆睁,啐道:“去*妈的...” 庞韜在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记:“把嘴闭上,”看向那捕快:“別废话,抓紧时间。” 捕快们三下五除二將军服扒掉,其中两名捕快飞快地脱去外裳,將那军服穿在身上。庞韜沉著脸走到方脸汉子面前:“你叫什么?” 方脸汉子哭丧著脸:“我叫袁实。” “袁实,外面还有多少你的人?”庞韜问道。 袁实道:“还有八人。” 庞韜点了点人头:“足够了,有件事要你去做,做的好了能保命,做的不好后半生就当个哑巴吧。” 喉间的鲜血热乎乎的,如涓涓细流流到胸前,既疼又痒,让庞韜的威胁鲜活而真实。 片刻后,在院门口值守的守卫陡见袁实自门內透出半个脑袋,向几人招手唤道:“当真稀奇,怪哉怪哉,弟兄们进来帮我参详参详。” 护国寺內,住持了尘正在禪房內与首座、西堂后堂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傅低声交谈,小沙弥前来通报:“小成郎中求见。” 了尘知道小成一直在伺候那十二名產妇,夤夜求见总不会是閒话敘旧:“让他进来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小成走进门一躬到地:“还未感谢各位大师菩萨心肠,开方便之门接济穷苦百姓。” 眾僧双手合十还礼:“我佛慈悲。” 了尘问道:“小成师傅,你夤夜拜访必是有事告知,不必拘束,但讲无妨。” 小成道:“大师所料不差,小成確是有事相求,”说到此处面现纠结,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了尘奇道:“你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小成鼓足勇气道:“好教各位大师知晓,產妇几经波折连番惊嚇,吃不下饭,夜间有几名產妇產不下奶,婴儿无奶可吃,饿得嚎啕大哭,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这...”了尘有些尷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首座名叫了清,从蒲团上站起身:“我让厨下熬些米粥,再炒几个青菜,寺中粮食尚有余粮,你不必担心。產妇吃得饱了,婴儿才...那个能吃饱不是?” 小成摇了摇头:“大师有所不知,產妇素菜薄粥无助產奶,若能燉几只老母鸡煨出高汤,佐以荤食,效果为最佳。” “荒唐!”首座变了脸色:“佛门清修之地,杀生已是大忌,还要见荤腥,你把这寺庙当做酒肆不成?!” 小成噗通跪倒在地:“小的家中礼佛敬佛,从不敢有褻瀆之举,斗胆请求,心中已自惴惴不安,还望大师见谅,”他向那首座叩首道:“稚儿嗷嗷待哺,唯此特殊关头,大师可否网开一面?” 首座断然拒绝道:“那也不成!” 第四百一十八章 决定 小成抬起头,眼巴巴地看著了尘。 那边厢了尘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將產妇婴孩容留在寺中,虽然有违律法他尚可淡然处之,但他自小受戒,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別说吃荤,便是连见也不曾见到过,寺中清规戒律奉为圭臬,现在小成要求在寺中开荤,於他心中实在难以接受,沉思半晌,终是难过心中一关,双手合十道:“小成师傅,荤腥入寺,褻瀆神明,护国寺百年传承皇家勛贵礼佛之地,当为天下寺庙表率,不敢开此先河,恕老衲爱莫能助。” 小成沮丧地爬起身,向眾僧施礼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了尘望著他神魂落魄的背影,心中难受至极,但也只能目送他离开。首座余怒未消,犹自气道:“不像话!容留他人入寺过夜已触犯王法,这还不知怎么交待,没想到这小廝竟然得寸进尺,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真当老衲好欺负不成?” 了尘听得心中波澜起伏,沉默地转动著手中佛珠,首座看了他一眼:“万物不縈於心,方才寻到心中寧静处。”他年纪比了尘大得多,若论起备份,他该叫一声师叔,了尘恭敬地合十道:“不囿於物,不縈於心,受教了。” 首座打了个哈欠:“夜已深了,今日且到这里吧,余下的事明日再说。” 西堂后堂几位大师傅年龄也都不小了,几人合十作別,了尘在房中待了片刻,仍觉心浮气躁,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走向门外,小沙弥揉揉眼睛走上前,了尘道:“横竖睡不著,且隨我四处走走。” 夜晚中的空气清新凛冽,让了尘不由地精神一振,遥望精舍附近似有点点烛光,伴隨低语人声断断续续传至他耳中,他想了想还是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夜深露重,他紧了紧身上的僧袍,不忘叮嘱小沙弥道:“要是觉得冷便回去歇著吧。” 小沙弥摇摇头,坚持跟在他身后,了尘笑了笑,慢慢走到精舍前,忙碌到此时的人已经很少了,几条人影在做著最后的清扫工作,见了尘靠近忙双手合十行礼:“住持,您怎么来了?” 了尘道:“我来看看大伙,都睡下了吗?” 和尚还未说话,忽听东边一厢房內传来婴儿的啼哭,哭声尖利刺耳,撕心裂肺,了尘听得一怔,和尚解释道:“那婴儿啼哭不止,哄也哄不住。” 了尘皱起眉头,和尚道:“这还不是最糟的。” “哦?”了尘奇道。 那哭声很快唤起了更多婴儿的哭声,好似火势蔓延,很快席捲了厢房內所有的孩子,一时间震耳欲聋,刺得人耳膜发痒。 “別吵了,让不让老子睡觉了!”咆哮声来自隔壁厢房。 了尘心中不是滋味,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是对他的控诉。他藏在僧袍中的两只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缓缓走到门前。 女子抽泣的声音响起,紧接著连成了片,那是母亲的泪水,一名女子边哭边道:“儿啊儿啊,早也盼晚也盼,却不想生在这糟糕时节,为娘的对不住你...呜呜...” 了尘的呼吸声逐渐加重,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小成端著一盆水走了出来,望见门外的了尘不禁愣住了,慌忙將水盆放在地上施礼道:“大师,您来了。” 他这一声登时吸引了房中女子的关注,纷纷抱著襁褓中的孩子站起身来,了尘望著那一张张绝望的脸,怀中啼哭的孩子,双唇哆嗦成一个,口宣佛號:“阿弥陀佛。”转身便要走。 一名女子忽地跪了下来:“求大师慈悲为怀,救救我的孩子吧。” 了尘连忙转过身:“不可,不可,你身体虚弱,快快请起。”想要搀扶却又不敢碰那女子。 其余十一名女子忽地齐刷刷跪了下来,悲声乞求道:“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了尘怔住了,他所坚持的信仰在鲜活的生命面前再也支持不住,看向小成:“护国寺广场前每逢初一十五广开集市,周遭店铺眾多,找一两家屠户还算容易,你速去速回。” 身后和尚大惊:“住持,不可...” 了尘主意打定,断然道:“我意已决,无需多说。” 小成愣愣地看著他,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师活佛转世,我代这些可怜的母亲谢过您了。”爬起身来挤开面前的和尚飞快跑了出去。 王府別苑,竹桥搀著兴冲冲的朱鼎臣远远地走了过来,守卫忙上前施礼:“王爷。” 竹桥向房里努了努嘴:“还活著吗?” 守卫稟道:“不时喊疼,想来是没死的。” “打开门。”朱鼎臣显得有些兴奋。 守卫將门打开,片刻后拖著周围走了出来,再看此时的周围浑身血污,脑袋已被鲜血封住,耷拉著脑袋,任凭守卫將他扔在地上,竹桥用脚尖將他挑翻了个,周围四仰八叉地躺著,斜眼看著朱鼎臣,嘶声道:“有种你杀了我。” “有种。”朱鼎臣竖起大拇哥,神情却是戏謔的:“既然你一心求死,本王就喜欢成人之美。你去...”看向守卫:“將顺天府那一班衙差叫过来。” 周围定定地看著他,目中露出不解,朱鼎臣玩味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疑惑半夜三更的我找他们作甚?” 周围不说话,恨恨地看著他,朱鼎臣笑道:“告诉你无妨,实在是你给我惹出的麻烦不好收场,我杀了你们的人,对顺天府不好交待是不是?” 周围想起惨死的老吴,眼神中仇恨的火苗腾腾燃烧,咬牙道:“你勾结贼子阴谋作乱,滥杀官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朱鼎臣道:“谁说那人是我杀的?” 周围哼道:“你府中侍卫几十双眼睛盯著,即便你能驯服他们,可还有我顺天府的捕快亲眼目睹,你还能將他们都一一杀了,真要做到那一步,朱鼎臣,你离死也不远了。” 如果朱鼎臣真这么做了,確实能够给眾捕快罗织罪名,依靠圣眷逃过此劫,但也等同於宣布与顺天府为敌,以董心五护犊子的秉性不將他扳倒绝不会善罢甘休,老头儿神捕之名盖天下,即便身为王爷也要三思而后行。 朱鼎臣狞笑道:“谁说我要杀他们?” 第四百一十九章 诛杀 夜色深沉,火把隨著夜风摆动,忽明忽暗,即便如此朱鼎臣仍能清晰地看到周围脸上的表情。 周围不解地看著朱鼎臣,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朱鼎臣望著他疑惑的表情,不久前受到的屈辱仿佛烟消云散,有意卖弄道:“顺天府不只有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恶差,同样有刚直不阿的捕头。你携走狗擅闯王府,想要对本王不利,经其余捕快劝阻无效,遂將二贼击杀之,这个故事怎么样?” 周围又惊又怒:“天理昭彰,你想让我的弟兄们纳投名状,不过是想瞎了心!” 朱鼎臣却很篤定:“不要与人性较劲,否则后果会很令人难堪的。” 脚步声自远处响起,越来越近,卫兵押著几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吕江,隔著老远一躬到地:“小的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朱鼎臣没有说话,看表情是极受用的,扭头看向周围,眼神中的意思再清晰不过。待走到近处发现人却少了一半,不满地看向那传话的侍卫:“怎么还有人没来吗?” 侍卫一愣,回稟道:“那个...吃坏了肚子,已经派人去通知了。”说著话看向吕江身后的那名身著戎装的男子。 竹桥回头看了男子一眼,男子见竹桥看来迅速低下了头,但深夜光亮不足,看不清男子脸庞,竹桥瞧了半晌没瞧出破绽,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朱鼎臣兴奋地召唤著吕江:“小子,过来!” 吕江一愣,但他迅速反应过来,露出諂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跑了过来:“王爷您唤我?” 早些时候捕快还在分配著衣著,房中已横七竖八地躺著数名守卫,均被捕快强力制住,老老实实地不敢稍动。院外忽地传来一声响:“王爷召见,人呢?” 屋中捕快脸色大变,庞韜立刻回道:“来了!”指著穿戴一新的两名捕快道:“你俩隨我走。”快速地走出屋门,却见一人刚刚走进院子,庞韜连忙迎上前:“您这是?” 来人正是那传信的士兵,虽不是亲兵,却也是常年跟走在朱鼎臣身边的护卫,他一路小跑著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叉著腰道:“王爷召见那群捕快,你们不在院外守著,是不是偷懒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庞韜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但他是个多年老刑名,心理素质较之年轻人要稳定得多,笑道:“哪能,那群捕快娇贵得很,不老实睡觉非要吃夜宵,咱们好吃好喝供著,不知道是灶房里给的残羹剩饭还是这帮大爷身娇体弱,吃完后便嚷嚷著闹肚子,一个接一个地往茅房钻,弟兄们不耐其烦,正在屋里训话呢。” 那士兵咧咧嘴:“真他娘的不长眼,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王爷不知怎地心血来潮要召见他们,叫他们快快出来。” 庞韜心中咯噔一声,朱鼎臣突发奇想,存的心思多半不是放自己离开,他想干什么呢? 一边想著一边却道:“明白,明白,我这就叫几人出来。”转身要走。 士兵忽道:“我看你眼生啊。” 庞韜身后两名捕快嚇得脸色都变了,大气也不敢出,庞韜眼中杀机迸现,转过身看著士兵挤出笑容:“咱们在外面给王爷办事的,自然不会像兄弟这般幸运,跟著王爷吃香喝辣,教咱们好生羡慕。” 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刀柄上,只要士兵敢露出半分迟疑,那可就不能让他走出这院子了。 幸而那士兵仅是见他面生,前番衝突只有吕江一人表演,其他人低著头扮恭谨状,並没有给他带来过多印象,士兵好奇一问並未深究,“哦”了一声道:“教他们赶紧出来,別误了王爷的大事。” “稍等,你去,”庞韜向身后一名捕快使了个眼神,那捕快健步如飞跑向屋內,吕江等捕快已藏身在门后做好战斗准备,而护卫则被绳捆索绑藏在床下。夜深人静,院子中的对话清晰传来,吕江与捕快们浅浅交谈几句,待那捕快回到屋中几人已完成了部署。 吕江等几个来不及更换衣裳的在前,已扮做护卫的几名捕快则將吕江等人押著走了出来。 传信士兵看著几人为难道:“就这么几个人?” 庞韜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弟兄们生怕他们耍诈,专程派人盯著。我已派人传信,咱们且去,其余人等稍后便到。” “这?”士兵迟疑道。 庞韜道:“王爷等得急了,咱们怕是要吃板子的。” 士兵不再犹豫:“跟我走吧。” 吕江被朱鼎臣唤到身边,看了一眼地上死死盯著他的周围,按照先前的计策,由吕江等人假意投诚將周围献祭,先降低朱鼎臣的敌意,无论放人离开还是放鬆警惕都能让自己获得喘息之机,而不会有性命之虞,只要教他们寻得一丝机会,便可能会有翻盘的机会。 捕快与京城中的奸邪狡诈之徒打交道久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心思较之常人更为机敏,假意做戏手到擒来,周围利用朱鼎臣的敌意蓄意挑衅,將他怒火撩得烈烈燃烧,更加显得吕江等人知情识趣,虽然临门一脚被竹桥作梗破坏,但最终效果比几人预想得却要好。 一群捕快凑在一处,不消片刻功夫便制定出一个可行计划,只要几人扮做守卫趁夜深人静防卫鬆懈便能將周围救出,谁知事况急转直下,朱鼎臣夤夜召见,其意不明,让吕江心中忐忑至极,但戏已做到这个地步,也只能硬著头皮继续演下去。 他哈著腰走到朱鼎臣面前,见他脸色微红,兴奋地看著自己,心下更为惴惴。 朱鼎臣见他神色諂媚中夹杂著忐忑,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小子,不要怕。”看向周围:“这人擅闯王府,想要对本王不利,你作何感想?” 吕江咬牙道:“人神共愤,王爷切莫生气,等明日我將此人押至顺天府大刑伺候,保准教王爷出了这口恶气!” “何必等明日呢...”朱鼎臣捏了捏他的肩头:“本王有仇必报,绝不隔夜。此獠用意险恶,其心可诛,为正法典,本王决意诛杀此獠,为民除害!” 吕江浑身一哆嗦,难以置信地看著朱鼎臣。 第四百二十章 送药 顺天府饭堂,油灯发出黯淡的光,穀雨趴在遍布油渍的桌前沉沉睡著,呼嚕声打得山响,夏姜口罩白巾坐在他的对面,安静地看著他,衣著襤褸蓬头垢面,似乎每一次出现在夏姜面前的穀雨都是这样,这让夏姜对他的印象从来都是不修边幅。季安那样一个粉琢玉砌的女娃儿与他一起生活,夏姜表面不说,內心却总有些为季安打抱不平。 但经过这两日的相处夏姜发现自己错了,她亲眼看到顺天府捕快为了追捕凶嫌如何奋不顾身,为了守护京城百姓又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她为自己的浅薄羞愧不已,每一个她所接触到的差役在这几日中没有一个毫髮无伤的,更有人捨生取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她常年行医,自以为见惯生死,但在小彤那样侠肝义胆的姑娘离开时仍然忍不住痛哭流涕。 那你又付出了什么呢? 夏姜看著眼前沉睡的少年,虽然不知道他在外面经歷了什么,但每一次回归穀雨身上新添的伤口,愈发疲倦的神態让她渐渐不安起来,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滋味,既有关怀朋友之情,又如慈母盼儿归,难以琢磨,不堪出口。 夜幕深垂,孤灯摇曳,女孩看著男孩,静静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像一幅只有黑色与白色的画。 灯燃到尽处,嘭地一声油迸开,发出轻微的响声,穀雨一激灵,噌地跳了起来,望著面前的夏姜,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师傅还让我捋清思路来著,没想到却睡著了。” 夏姜面无表情地道:“你上次睡是什么时候?” 穀雨放下手想了半天才道:“不记得了。” 望著傻头傻脑的穀雨,夏姜心中不知哪来的一股邪火,哼道:“命都不要了吗?” 穀雨尷尬地笑了笑,两手用力搓了搓脸,嘶哑的声音从指缝中传来:“睡不著,想到城中百姓一个接一个死去,心中实在不安,我是捕快,却无能为力,心中更是惭愧。”他放下手认真地看著夏姜:“夏姜,无论是不安或是惭愧都不足以击溃我,但我现在很怕,怕身边再有人离去,我是广胜和小彤的师傅,但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任何一个。” “但我知道只要再多找一户人家,多问一句话,多抓一个人,或许我便能找到线索,这场灾难或许便可以终结。所以別阻止我好吗?” 夏姜看了他半晌,少年以往羞赧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刚毅,他紧紧地抿起嘴唇,夏姜垂下眼瞼:“我不拦你,但季安还小。” “我有分寸。”穀雨道:“解药研製得如何?” 夏姜从身后拿出个包袱递到他面前:“我早前试了,药效果然比以往好得多。” “你...你...”穀雨紧张起来,眼神中流露出的关怀是遮也遮不住的。 夏姜心中一暖,但语调淡淡:“放心吧,我是医家,能掌握自己的身体。董伯伯与段捕头、海潮均已试过,体徵已出现良好的改善,这味药哪怕根治不了蛊毒,也绝不会再任由其肆虐。此次的治疗证明我们摸对了脉门,只要病情延缓数日发作,必有解救之法。” 她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穀雨也被她感染,跟著笑了两声看向窗外,夏姜便知道告別的时候到了。 穀雨缓缓收敛笑容转过头看向夏姜:“时辰不早了,有些事终要做个了断。” 夏姜道:“你知道了什么?” “一个不会令人愉快的真相。”穀雨目光犀利,在他陷入梦乡之前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串联起前因后果,自从青龙湖偶遇赵银环,到小彤和广胜失手被擒的那个夜晚,邹文怀进入视野,这期间他被两桩案子左右牵绕,顾此失彼,始终理不出个头绪。 两个徒弟身死反而让穀雨冷静了下来,他一丝一缕从头盘起,终於將线索捋顺清晰,其实他掌握在手的证据已经不少了,此番再次前往为的是验证自己的猜测。 董心五和段西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饭堂的门口,董心五看了一眼穀雨手中的包袱:“师傅和你一起去。” 穀雨摇了摇头:“送个药而已,何必劳师动眾,况且今夜京城乱象横生,没有您老人家居中坐镇岂不乱了套。” 董心五下巴向段西峰一扬:“让这廝陪你一起去。”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穀雨仍然摇了摇头,笑道:“您別紧张,那十王府重兵把守,我身怀解药乃是救人性命,皇长子又不知我在暗中查探,感谢我还来不及,又怎么捨得害我?” 董心五並没有被他的偽装瞒过去:“若此事当真是皇长子所为,但凡发现蛛丝马跡你就活不了。” “让我跟你去吧。”段西峰站在董心五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我要是不跟著,师傅不会放人的。” 穀雨沉默著抵抗,董心五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把段西峰往前一推,威胁道:“给我绑了!” 段西峰擼袖子大步上前,穀雨双手摆动连连后退:“別別,我和师兄一道去。” 段西峰停下脚步,穀雨將那包袱斜背在身后,拱手道:“师兄请!” 段西峰看向他身后,夏姜口罩白纱,很好地隱藏了自己的情绪,段西峰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扬手道:“放心吧,我会把人给你带回来的。” 夏姜双手低垂绞在一起,目送著两人离去,半晌后看向董心五,颤抖著声音问道:“所以他们要对抗的是大明储君,是吗?” 董心五没有说话,夏姜已经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她带著哭腔道:“他会死的。” 此时的她才知道穀雨口中那个不会令人愉快的真相下竟包藏著一场胆大妄为的挑衅,而这样力量悬殊的对抗无异於以卵击石,她仿佛已经能遇见到穀雨未来的结局,只要沾染皇家之事,聪明的人都知道儘量有多远躲多远,否则大人物一个喷嚏,对於小人物而言不吝於颱风过境。 夏姜颤声道:“他是傻子吗?” 董心五双拳紧攥:“他不傻,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孩子。” 第四百二十一章 破戒 护国寺门前,值守的队正倚在墙边打著盹,忽听远处广场上响起车軲轆的滚动声,深夜之中声音被放大了许多倍,队正揉揉眼睛弹身而起,扒拉开身前的兵卒凝目向广场看去。 小成领著一名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男子推著一辆排车,走到近前队正看清了排车中的物事,难以置信地与身边的兵卒对视了一眼,嘟囔道:“我还在做梦呢?” 小成手中紧攥的菜刀別在腰间,拱手道:“劳烦將军开门。” 队正看著排车中的三只鸡笼,以及鸡笼中精神抖擞探头探脑的活鸡,再看看小成,脸拉了下来:“你想干什么?” 小成解释道:“將军莫要误会,这鸡是给寺中的產妇煲汤而用。” “那也不成!”队正断然拒绝道:“佛门清修之地,岂容尔等杀生造孽?” 小成百般解释,队正坚决不允。护国寺周边的市集在今晚的浩劫中不可避免地遭到乱民洗劫,小成走街串巷,好容易找到一名卖鸡的贩子,磨破嘴皮子才让人家放下戒备將鸡送到护国寺,这一路走来两人提心弔胆,生怕路上杀出来不速之客,偏偏这守门神不近人情,將他拒之门外,小成心头火起,越解释越是激愤,那队正目光转冷,手摸向腰间:“干什么,还想要动手!” 小成双目赤红,又气又急,高声道:“我动得哪门子手,產妇不下奶,那些可怜的孩子转眼便有性命之危!” 队正冷冷地道:“清规戒律,违抗不得,找死!”说著一努嘴,身边兵卒衝上前便是一耳光,小成捂著脸气愤地看向队正,急火上头嗷地一声冲了上去,与那兵卒打在一处,他细胳膊瘦腿,怎么会是兵卒的对手,更何况人家人手眾多,当即便有四五人將小成围住,背后一闷棍放倒在地,围上去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卖鸡的中年男子嚇得两股战战,架起排车便要逃跑,正在此时门內了尘口宣佛號:“阿弥陀佛!”领著那小沙弥走了出来。 兵卒这才住了手,再看小成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 了尘愤怒地看著队正:“你过分了!” 队正不为所动地指著小成:“带荤物入寺烹食,这也是你允准的?” 了尘看著小成痛苦而焦灼的脸孔,双手合十:“不错,小成乃是奉我之命採买,將军不要怪他,產妇与孩子还在等著,放他进来吧。” 队正冷笑道:“清规戒律被你违抗了个遍,今夜之后可想过后果吗?” 这两人一位是持身厉行的得法高僧,一位出身军营的粗鲁行伍,此时说话却像掉了个个儿。了尘不愿再多说什么,躬身一礼,队正扬手,兵卒將角门放开,了尘与小沙弥一道將小成从地上扶起,指挥著那鸡贩子穿过角门,軲轆軲轆去了。 到得精舍附近,了尘命小沙弥扶著小成前去医治,自己则领了那卖鸡的男子来到灶房,中年男子將两只鸡笼从排车上搬下来,却留了一只没动,了尘奇道:“你不卖?” 中年男子摇摇头,笑道:“不卖。” 了尘疑道:“既然不卖,那为何又辛辛苦苦带到寺中?” 中年男子道:“我这一出来,家中没了人,若是强人入內,这筐鸡还能保得住吗?” 一只鸡笼中装有六只鸡,两只鸡笼节省著用支持寺內產妇三天的口粮不成问题,再往后可就难说了,了尘从怀中掏出钱交予中年男子:“乔老板,辛苦你了。” 中年男子伸出满是污渍的手接了,转身向排车走去,了尘连忙道:“怎么,这鸡不是你来杀吗?” 乔老板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我只管卖不管杀,”他环视四周,紧张兮兮地道:“这寺里又是罗汉又是菩萨,我可没胆子杀生,若是神仙怪罪,姓乔的这条小命难保,不干不干!”连连摆手。 了尘瞠目结舌地看著他:“我付你银子还不成?” 乔老板拖起排车转身便走,与几名闻讯而来的和尚擦身而过,几人奔到近前,见了尘站在鸡笼前,目不转睛地看著笼內活蹦乱跳的畜生:“住持,这怎么办?” 了尘呼吸粗重,天人交战半晌,忽將宽大的僧袍脱去,交给一名和尚,那和尚傻傻地接过:“您,您这是作甚?” 了尘仅著小衣,拎起两只鸡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任何人不得入內!”走入灶房,將房门也关了起来。 和尚这才反应过来,了尘已决意杀生,这一念头如晴天霹雳將眾僧嚇得魂不附体,纷纷扑到门前捶打门板:“主持,不可!” 了尘费力地从笼中抓出一只鸡的脖子,將它薅了出来,那鸡发出悽厉的尖叫声,全身乱扭,眼睛却盯著了尘,了尘冷汗直流,两手剧烈地筛动,口中低声道:“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眾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两手较力,咔嚓一声脆响,那鸡停了挣扎一命呜呼。 门外首座、西堂后堂的大师傅匆匆而来,齐齐聚在门口:“了尘,你不要做傻事!” 西堂的了因法师乃了尘师弟,大喝一声:“都闪开!”飞起一脚踹向门板,嘭地一声巨响,门板向两侧崩裂,了因飞身入內,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了尘浑身血跡,案板上的鸡已被大卸八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而来,所有站在门口的和尚纷纷捂住口鼻向后躲避。 那卖鸡的乔老板推著排车走到角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譁声,远处的夜色下人头攒动黑影幢幢,门口的禁军如临大敌,各持兵刃严阵以待,嚇得乔老板连忙推著排车迴转,路上却遇到小成。 他本是郎中,检视伤口后发现並未伤到筋骨,快手快脚地包扎了,惦记著那两笼鸡,与小沙弥一道前往灶房,迎面乔老板走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施主为何去而復返?” 第四百二十二章 说得真好 乔老板咧嘴露出市侩的笑容:“寺外兵荒马乱的,还是在寺中待著安生。我给护国寺帮了那么大的忙,你们可不能推脱。” “这...”小沙弥为难了,见他排车之上仍有一笼活鸡,笼中咯咯作响:“准你带畜生入寺,本已是破戒之举,更何况还扰人休息,你若是不嫌弃,就在柴房之中委屈一晚如何?” 乔老板很大度:“没问题,只要我和我的鸡平安无恙,住哪儿都成。” 小沙弥当先带路,领著乔老板在柴房中住了,乔老板將鸡笼小心地放在自己身边躺在柴垛上,心满意足地道:“这日子多舒坦,”他忽地抬起上身,向小沙弥道:“你们可找到了杀鸡的人?” 小成与小沙弥互视一眼,小成道:“不是你来吗?” 乔老板咧咧嘴,丝毫不觉愧疚:“原本是这样答应你的,但这佛门之地,我可没那个胆子。 离此不远的灶房中,了尘双手抖若筛糠,强自在水盆中清洗著满是血污的一双手,他洗了一轮又一轮,明明手上已乾净了,但他恍若未觉,了因站在门口捂著口鼻,但血腥味浓重,仍一丝丝钻入他的鼻孔,直令他阵阵反胃。他担忧地看向了尘:“师兄。” 了尘机械地扭过头,脸色煞白,他勉强道:“我没事,出去吧。” 小成恰在此时跑了过来,见灶房门口围满了人,不仅包括寺中的僧人,更有寺中避难的平民百姓围观,指指点点,即便身处险境,也不影响眾人看热闹的心情。 小成心中一沉,钻过人群走进灶房,登时僵在当场,了尘嘶声道:“你来了?” 小成如梦方醒,快步走到灶下將火引燃,將已被处理的鸡肉丟入清水锅中,这才回身道:“有劳大师,这里有我看著便成,您休息吧。” 了尘精神虚脱,勉强点点头向外走去,小成在他身后道:“大师今日所作所为,功德无量,小成感佩非常,这里谢过了。”说罢一躬到地。 了尘失魂落魄地走出灶房,素色小衣之上鲜血淋淋,眾人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了尘环视四周,那血腥味经久不散,一波又一波衝击著他的脑门,他自幼出家,从未见过荤腥,此时无论身体或是心理皆受到重创,首座一脸铁青地走上前,口宣佛號:“阿弥陀佛,了尘,你无视寺规任性妄为,坏了佛门清净,罪孽深重,知罪吗?” 了尘连忙双手合十,正要答话,忽地喉头翻涌,再也坚持不住,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首座向旁一避,火冒三丈道:“你...!” 了尘呕吐不止,顾不上答话,隔了许久才道:“首座,违规在我,与其他人等毫不相干,我愿领受一切罪罚。” 离柴房不远的房中,钱氏与钱釗生一左一右坐在钱母身边,钱母陷入在昏迷之中,偶尔有片刻清醒,小成给的药见效甚微,钱母隱有病情加重之势,钱釗生忧心忡忡,去精舍中招过小成几次,都未寻到人影。 回到房中时,采瑛、月华眾女抱著孩子均已睡熟了,虽然谁也没说,但与钱母之间默契地保留了一道明显的空处。 钱釗生瞧了半晌,嘆息一声挺动大肚子笨拙地上了炕,钱氏將身上的衣裳取下披在钱釗生身上,钱釗生理所当然地接了,往自己身上裹了裹,却见钱氏偷偷搓著手,他假作未见,帮钱母將散落在额头的稀疏白髮向一边理了理,压低了声音道:“这光景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山东那次。” 钱氏想了想:“老爷说的可是临清乱民暴动的那次?” 那时钱釗生还未发跡,手里的生意更不成气候,那次去山东乃是要见一名大盐商,却不想刚入城便遭遇了暴动,四千多名商人和市民因不满官府强征矿税,於是揭竿而起,双方大打出手城中混乱不堪,事后官府封锁城门盘查缉捕,两人被困客栈中足有二十余天,盘缠用尽,最后只能靠饮水饱腹度日,一直撑到商人王朝佐投案自首,官府取消封禁才作罢。 钱釗生点点头:“那时节我们全部家底打了水漂不说,贵人没见到,小命怕是也难保,那二十余天度日如年,刻骨铭心,有时午夜梦回还能回到那间逼仄的房中。” 钱氏点点头:“好歹老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毕竟都走过来了。” 钱釗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时我心灰意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想一心求死。” “啊?”钱氏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月华嘴中嘟囔了一声什么,转了个身继续睡去,钱氏这才放下手,压低声音道:“你竟动过这念头?” 时过境迁,钱釗生无需再隱瞒:“有一日,我情绪失控,动手打了你,心中又悔又恨,我一个大老爷们在外没本事,在家对媳妇动手,实在没出息,这一想便钻了牛角尖。” 钱氏恍然道:“哦,便是那日?” 钱釗生道:“那时我已盘算好了,等到夜晚你睡熟之际,我便悄悄出门,无论是被乱民打死还是自己寻个湖跳下去,都胜过窝囊地过活。”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钱氏:“可是你后来把我救了。” “哦?”钱氏一脸疑惑,这一段年代久远的回忆太过模糊,她只记得那时一边提心弔胆一边费劲心力地照顾丈夫,哪有心思想別的。 钱釗生道:“掌灯时分,你端了一碗滚烫的小米粥进来。” 钱氏尷尬地点点头,她確已想不起了,好在钱釗生也並未追问,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那是好说歹说才同意客栈厨子將仅余不多的口粮分了一份给咱们,我记得在此之前咱们已有四五天白水果腹,那黄澄澄的粥水瞧来诱惑至极,我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钱氏轻笑道:“老爷还记得那碗粥的味道吗?” “忘了,”钱氏一怔,钱釗生看著她:“只记得你那时说的话,你说人生千般路,不会只有一条死路可选,咱们已一无所有,面前前景广阔,大不了从头再选,重头来过。” 钱釗生將身上的衣裳脱下披在钱氏的身上,钱氏眼角噙泪,嘴唇紧紧抿著,钱釗生拍拍她的脸:“说得真好。”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交易 钱氏哽咽道:“老爷是聪明人,即便没有我说这番话,您也会走出来的。” 钱釗生摇摇头:“你抬举我了,可能在你眼中我从来都是完美的,可在別人心中那可未必。”看向采瑛睡觉的地方。 京城忽生大变,钱家更是被搅闹得天翻地覆,钱母奄奄一息,往日里恩爱有加的妻妾也对他恶语相向,钱釗生从山顶摔到谷底,巨大的落差让他终於能静下心来回溯自我,钱氏见他落寞的模样,正要出言安慰,钱母发出一声呻吟,甦醒了过来。 钱釗生攥紧老母乾枯的手,颤声道:“娘...” 钱母轻声道:“饿...” 钱釗生自从家中逃出,一路之上奔波劳顿,至今也未吃饭,早已饿得飢肠轆轆,他们一家人因为生病老母,没人敢靠近屋子,想要討口水喝已是极难,更何况討口吃的,但钱釗生什么也没说,抹了把眼泪:“我给娘找吃的去,”他翻身下了床,嘱咐钱氏道:“你好好看著娘,我去去就来。” 钱氏道:“当家的小心。” 钱釗生摆摆手,径直出了屋子,钱母又是一声呻吟,钱氏安慰道:“您可是难受?” 钱母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什么忙也帮不上,自从做了富太太,便只会享福,其他的一概不会做了。”她声音虚弱,但说出的话却剑锋如刀,剜得钱氏好不痛心,期期艾艾地垂下头,钱母闭上了眼睛:“一边待著,让老婆子清净清净。” 钱氏告罪一声下得床来,忽听不远处传来交谈之声,她凑到门口观瞧,只见柴房门口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了尘在灶房之中大开杀戒的消息迅速通过围观百姓之口传了出去,当即便有心思活泛的追查到活鸡的来源,乔老板委身在柴房的事情不脛而走,大家突遭横祸,逃走时难免匆忙,大多只带了金银细软,却鲜少有人带餑餑大饼的。等安顿下来才发现金银无法填饱肚子,重要性还不及一块大饼。 护国寺晚间煮了一锅热粥送到精舍之中,被大家三下五除二分食,壮年汉子一碗粥吃下肚混当没吃,听说这鸡贩子仍在寺中,不由地动起了歪歪心思,几人偷偷寻到乔老板的住处,乔老板待听明白来意,不由地心怒放,双方很快谈定价钱,乔老板正要回房取货,几人匆匆而来,穿的却是綾罗绸缎,出手更加阔绰,原来也是避难至此的富商老爷。 乔老板暗暗佩服自己生財有道,当即便將谈妥的银钱还了回去,笑道:“小的手里总共只有这几只鸡,自然是不肯做赔本买卖的,价高者得童叟无欺。” 眾人虽恼恨他贪得无厌,但形势弄人也不得不依其所言竞相加价购买,第一只鸡竟拍了一锭黄金,乔老板自己也傻了眼,颤巍巍地从对方手里接过金锭,目送对方抱著鸡急匆匆离去,心中不禁狂喜:老子发了!老子发了! 这一场诡异的交易中,每个加价者付出的都是远超市值的代价,却仍感到心满意足,直到还剩最后一只鸡,乔老板把手一拍:“对不住,这只鸡是留给自己的。” 望著眾人失望离去的背影,乔老板却欣喜若狂,鸡笼中金光闪闪,预示著他锦衣玉食的下半生,他满足地歪倒在柴垛上,忽地皱起了眉,扭动著身子,嘟囔道:“怎么这么硬,硌得老子背疼。” 那边厢钱釗生垂头丧气地回了房,原来他不等走到精舍,当即便被人发现,眾人避他如避蛇蝎,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拋掷砖石瓦块將他驱离,钱釗生平白挨了几记,灰溜溜地败退。 他沮丧地坐到床沿,见母亲再次陷入昏迷,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流过他肥胖的脸颊:“老娘身体羸弱,现在连口饭食也吃不上,还如何扛得住疫症,”他拉过钱母的手轻轻摩挲:“你我当真缘尽於此吗?” 钱氏想起先前看到的一幕,从床角的包袱中抽出细软,钱釗生不解地看向她,钱氏道:“母亲一息尚存,岂可轻言放弃,老人家急需营养补充,即便喝些白粥素菜也是无济於事,你且去寻那小成郎中,为妻自有办法。” 钱釗生恢復了些许精神:“你说得是。”急匆匆出了门。 钱氏披上外衣走出门,左右瞧瞧见四下无人,沿著墙根走到柴房门口,站立许久后这才轻轻叩打门板。 “谁啊?”半晌后响起乔老板不耐烦的声音。 房门打开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钱氏羞赧地后退半步,轻声道:“叨扰乔老板了,奴家有事相求,还望不吝援手。” 乔老板却是眼前一亮,面前的女子衣著虽然並不如何华丽,但胜在气质婉约,月下观人更平添一种朦朧的美好,嘻嘻一笑:“你是谁家的娘子,可是寂寞了?” 钱氏见他出言轻薄,心中既感厌恶又感害怕,她將细软从怀中取出:“我家中老人生命垂危,急需补充营养,才能恢復身体,您可还有活鸡出售,奴家愿倾囊相购。” 乔老板眼珠转了转:“有,”让开身子,示意她进来,钱氏忐忑不安,强自压抑著心头恐惧走进来,乔老板走到鸡笼前猛地一拍,登时发出咯咯的声响,钱氏喜出望外,將细软向前一递:“多谢乔老板。” 乔老板道:“不急,”並没有伸手去接银子,他走向钱氏:“这鸡是我仅剩的一只,本来留给自己享用,现如今小娘子有意求取,我只能忍痛割爱。” 钱氏见他逼来,害怕得后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乔老板一把將她抱住,两手绕到背后上下摸索,粗声粗气地道:“我不缺银子,缺的是女人,只要你与我春宵一刻,这鸡给你也罢。” 钱氏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拼命挣扎:“你放开我!”猛地一推,將乔老板推倒在柴垛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乔老板也不阻拦,懒洋洋地躺在柴垛上:“你不愿意,我也不迫你,只是这只鸡可是抢手货,你不愿自会有人愿,到那时就算你肯,我也没有了。” 钱氏攸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乔老板,乔老板將上衣解开:“此刻夜深人静,你我欢好一番,一拍两散,谁也不知,这笔买卖你做得来。” 钱氏双唇哆嗦著,有心拔足离去,想起钱家母子却又不忍,百般纠结之下怔怔落下泪来:“你说话当真?” 乔老板笑得市侩:“童叟无欺。” 第四百二十四章 十两金 王府別苑,朱鼎臣看著陷入震惊的吕江,皱眉道:“怎么,你不愿?” 吕江脑筋急转:“王爷,周围这廝胆大包天,但罪不至死,我等既然效忠王爷,回府之后自然会向府尹稟明实情,將这廝绳之以法。” 朱鼎臣看了竹桥一眼,竹桥道:“看来吕捕头还是顾念同僚之情,不忍下手,王爷也並非冷酷之人,但人多嘴杂,保不齐捕快之中有人胡说八道,毁了王爷清誉,为免节外生枝,劳烦各位弟兄一人一刀,直至这廝毙命,如此王爷便可放心,诸位身后有靠,日后升官发財都不是问题。” 竹桥明目张胆地命其纳投名状,將吕江逼到绝路,见竹桥递上刀,迟疑地接过来,竹桥站在他身前,不虞他有伤害王爷的机会,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混没將他放在眼中。 周围看到此处已然明白了朱鼎臣的险恶用心,同时更加知道自己今夜恐怕凶多吉少,眼下贼寇尚未授首,总不能全军覆没,厉声喝骂道:“朱鼎臣,你枉顾国法,绝不会有好下场,顺天府快壮皂三班皆是铁骨錚錚的汉子,即便你权势滔天,也终有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这番话看似在说朱鼎臣,其实也是在说与吕江听的,吕江与他共事多年,岂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震惊地看向周围,周围怕他情绪难以自控露出马脚,向他破口大骂:“姓吕的,算老子瞎了眼,將你错认弟兄。今晚我在劫难逃,是条汉子的只管动手,老子皱一下眉头算你的本事!” 竹桥意味深长地看著竹桥,幽幽地开口:“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摆明了与你划清界限,何不一刀两断,给你身后弟兄做个榜样,嗯?” 吕江双手擎刀颤颤巍巍走到周围面前,看著血污满面的头儿,周围厉声道:“来啊,犹豫什么!” 吕江將刀高高举起,周围將眼一闭:“我的好弟兄会为我报仇的,来吧!” 吕江眼眶中盈满了泪水,他不知道一个人在死亡面前如何表现得如此平稳,周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杀了他以此获得朱鼎臣的信任,只要有一线生机便能逃出王府,將消息传递出去。 吕江天人交战,擎刀的手愈发颤抖,竹桥等得不耐烦,身后的朱鼎臣更是火冒三丈,他被两名贴身侍卫搀著,怒喝道:“不动手便是本王的敌人,一个也活不了!” 竹桥扭头看去,目光在远处的兵卒脸上划过,庞韜眼见兄弟自相残杀,手中不自觉出了汗,情急之下忘记隱藏身份,被竹桥瞧个正著,两厢对视片刻,竹桥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出声示警,忽听耳后阴风疾来,想也不想一脚踢出,吕江偷袭一刀走空,胸前被结结实实踹中,身子腾空飞出! 竹桥回声大喝:“保护王爷!”手中钢刀一翻卷向地上的周围,他见机得快,知道谁才是场间的关键。 周围陡见吕江失控,阻拦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竹桥的刀锋已挟著风势直逼眼前,连忙就地翻滚,竹桥一个箭步窜出,周围已在地上爬了起来,竹桥一刀力劈华山直取周围顶门,周围无奈只得再次使了一招懒驴打滚,只是这一次竹桥已防著他这招,刀刃追著他的轨跡咬去,周围闷哼一声,腰间鲜血迸溅,已然中了一刀! 竹桥跨上前正要一刀取了其性命,忽听身后道:“你要是动手,姓朱的今夜也活不了!” 竹桥悚然回头,只见朱鼎臣已被一名顶盔摜甲的兵卒以刀抵在喉间,正是庞韜,乔装打扮的捕快迅速在他身边划了个反向包围圈,警惕地注视著闻讯赶来的士兵。 竹桥这才醒过味来,恼恨地看向周围:“你设计我?” 周围明明有余力反击,却假装不敌,目的正是牵制住竹桥。 “你头脑不清醒,怪得了谁?”周围吐了一口血沫子从地上站起来,竹桥怒火大盛,手腕一抖,那刀背如毒蛇吐信啪地在周围脸上拍了一记,再以刀抵在他胸前:“別嘴硬,你现在还在手里。” 说话的功夫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將场间人团团包围,朱鼎臣被庞韜制住,依旧声势不改,甚至威胁道:“你有胆子杀我吗?” 庞韜咽了口唾沫:“王爷,我没有。” “那还不將我放了?” 庞韜凑到他耳边:“可你杀了老吴,他膝下两子,均已成人,若两年內无意外老吴可申请內退,长子接他的班儿进顺天府继续当差,他有一坛上好老酒埋於院中榆钱树下,扬言退休那日与弟兄们把酒言欢,”他的恨意近在咫尺,让朱鼎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让老吴食言了。” 吕江从地上爬起,胸腔中翻江倒海,喉头髮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他站在竹桥身后跃跃欲试,周围道:“撑得住吗?” 吕江呲牙笑了笑,满口血赤红夺目:“撑得住。” 周围的脸上多了一条殷红的刀痕,他看著竹桥:“怎么办,你抓著我,我的同僚抓著王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换人吗?” 竹桥冷冷地道:“那还用说吗?” 周围目光绕向竹桥背后:“王爷也同意?” “同意!”朱鼎臣忙不迭地答应,他生怕对方反悔,紧接著道:“今夜误会眾多,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各回各家,井水不犯河水。” 周围想了想:“既然王爷这般说了,小的们无有不从,但看看弟兄们伤痕累累,恐怕家中砸锅卖铁也付不起医药费,当差的奉命抓贼反落得如此下场,当真令人心寒,王爷口口声声秉公报国,何不代官家慷慨解囊?” 朱鼎臣愣了愣:“是,是,顺天府的捕快夙兴夜寐,本王心中感动万分,来人吶,取些银钱...” 周围冷冷地截断他:“每人十两。” “对对,”朱鼎臣附和道:“每人十两黄金。” 周围眉毛挑了挑,几名捕快互相看看,眼中惊喜莫名。周围的本意是十两银子,但谁又会拒绝钱多呢? 第四百二十五章 答谢 朱鼎臣將眾人神情尽收眼底,不禁对自己的急智感到得意,有钱能使磨推鬼,当苦哈哈的人乍富,眼前的仇恨还算得什么? 很快一个锦盒由一名侍卫拖著摆到眼前,周围道:“王爷慷慨,咱们也不用客气。” 几名捕快还算机警,挨个上前將那闪烁著幽幽光芒的金子揣在怀中,朱鼎臣明显感到去而復返的庞韜手中钢刀悄悄远离了自己颈间,他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如此,可以换人了吧?” 周围道:“不著急,还有一事相求。” 朱鼎臣一愣:“但说无妨。” 周围咧嘴笑道:“小的天性多疑,王爷虽然准了,只怕手下人下绊子使黑手,弟兄们有命挣钱没命,死得岂不更冤?” 朱鼎臣哼了一声:“你想怎么样?” 周围想了想:“府中全是你的人我不放心,咱们离府后再行交换,如何?” 朱鼎臣不耐烦地道:“你也府中是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谁人敢动!” 周围沉著脸不说话,庞韜缓缓收紧手中的钢刀,冰冷的刀刃使朱鼎臣迅速意识到自己並不具备多少优势,忙不迭道:“可以,只要你不伤害我,怎么都行。” 周围道:“备两辆马车,一辆给王爷,一辆给我。” 朱鼎臣吩咐侍卫:“照做。” 片刻后回报马车已准备停当,周围伤势较重,等待的过程中头脑阵阵眩晕,竹桥十分机警,刀刃始终不离他胸前三寸。待马车拉到近前,周围拱拱手:“请吧。” 竹桥恨恨道:“別耍样。”示意他上车,周围艰难地爬上马车,撩开帘子钻了进去,竹桥隨之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竹桥的手很稳定,稳定到一出手周围必死的程度,周围懒洋洋地倚在轿厢之上,眯著眼睛打量著对方。 吕江走到车夫面前:“下来。” 车夫嚇得慌慌张张跳下马车,吕江在车辕坐定,两手抓住韁绳猛地一振,马车率先走了出去。 那边厢庞韜道:“王爷,请吧。”將朱鼎臣请上马车,其他几名捕快隨在马车周围警戒,快速向府门口移动而去。 两辆马车前后脚出了府门,士兵向队正问道:“怎么追?” 队正阴惻惻地看著马车的背影:“分作几路,埋伏在必经要道,一定不能让他们脱离控制。咱们这次赶来得匆忙,队伍中只有六名弓箭手,全数安排到先锋队中,待马车停下立即抢占制高点,只要那姓周的出现,立即射杀!领头的一死,其余人等慢慢料理便是!” 夜色之中两辆马车,不急不缓地跟著,离得不远是一队谨慎跟隨的士兵。 周围放下轿帘,不屑道:“果然不守规矩。” 竹桥冷冷地道:“顺天府今夜已彻底得罪了王爷,准备好迎接皇亲贵胄的雷霆之怒了吗?” 周围闭上眼睛:“这不重要。” 竹桥疑道:“那什么才重要?” 另一辆马车上,庞韜放下刀,拱手道:“多谢王爷的赏赐。” 朱鼎臣充满怨毒地讥讽道:“怎么,还要投诚?” 庞韜摇摇头:“並非如此,既然收了王爷的钱,卑职有一言相告,以此答谢王爷的好意。” “哦?” 庞韜道:“方才王府大乱,王爷可能没有留意到,您传召我们去前院纳投名状,奉命前来的人一半是吕江等人,另一半则是我和弟兄们乔装的护卫...” 朱鼎臣一惊:“那...那剩下的人呢?” 庞韜道:“王爷被制,闔府上下无不前往营救,剩下的弟兄们自然是溜之大吉了。” 朱鼎臣嚇得头皮发麻,庞韜见他神色知道他是真的怕了,安慰道:“他们不知咱们得了王爷的好处,若是回到顺天府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王爷存的若是將我等全数诛杀的心思,恐怕此事就麻烦了。” 朱鼎臣连忙否认:“怎么会,本王言而有信,那些下作手段坚决不干!” 庞韜笑了笑:“我是相信王爷的,卑职和弟兄们回去之后定当为王爷分说,尤其是那董心五,绝不可让他生了疑心。” “正是这样,”朱鼎臣心乱如麻,隨声附和道,片刻后垮下脸:“可那几位早已出府,你们还能赶得上吗?” 庞韜向前凑了凑,装作推心置腹道:“王爷慷慨解囊,卑职已为王爷想好了万全之策。” “什么?”朱鼎臣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问道。 庞韜道:“王爷日理万机,鞠躬尽瘁,朝廷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常言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手底下人的做派您又怎能悉数了解,就比如您那贴身侍卫,恶意揣度王爷心思,曲解了王爷配合顺天府查案的一片苦心,这样的人目无法纪,平白为王爷招祸,王爷还能留吗?” 朱鼎臣嚇得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看著庞韜,庞韜面无表情地回视著他,他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让竹桥当替死鬼,只是竹桥跟在自己身边风里雨里,乃是他最信任的左右手,岂可轻易放弃? 路口转角,一辆马车转过弯便停了下来,另一辆马车並没有跟隨前车转弯,在它停下的瞬间也默契地停了下来。 远处的巷子中队正比了个手势,几座地势较高的房顶上出现了六名弓箭手的身影,张弓搭弦弓满如月,队正缓缓將拳头攥起,只待他一撒手,六枝箭簇將齐奔周围而来。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埋伏的士兵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无措地看向队正,队正举棋不定,牙关咬得吱吱作响。正在犹豫间,忽然后车轿帘掀开,一名捕快凑了上去,隨后跟弟兄几个招呼了几句,几人纷纷拐过墙角,向前车而去。 “怎...怎么回事?”士兵看傻了眼。 队正道:“娘的,不管了,只要那姓周的露头,就给我干掉他!” 竹桥听见脚步声响起,撩起帘子,只见那几名捕快站在车辕下,竹桥警觉地问道:“干什么?” 吕江拋下韁绳道:“换人呢,难不成你要隨我们回去吃早点?” 第四百二十六章 目標 竹桥哼了一声,回身看向仍然紧闭双眼无动於衷的周围:“愣著等死吗,还不下来!” 周围仍然没有反应,竹桥走向他:“捣什么鬼?” 忽地脚下一紧,吕江伸手抓住他的脚腕,竹桥心中大惊,连忙弹跳起身,向后躲避,斜刺里一条黑影自身后窜出,抓住他的两肩,竹桥惊慌失措,知道是周围使诈,他料定对方並无武器,手腕一翻就往身后刺去,周围手指摸向竹桥的双目,竹桥忽觉一阵剧痛,眉间已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流出登时將眼睛糊住。 周围避在角落,將手中的破碗片扔掉,冷冷地打量著手忙脚乱的竹桥。 竹桥伸手在眼前抹了一把,轿厢之中一片黑暗,根本不知周围藏身何处,紧接著鲜血流下再次糊住双眼,他心中大骇,在轿厢之中跌跌撞撞,手中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奈何他武功再高,体力也不是源源不断。 车厢下的捕快见他速度略有颓势,一个一个攀上马车走入轿厢。 吕江猛地窜出,一刀砍在其肋下:“为了老吴!” 竹桥惨叫一声,慌忙还击,吕江已退到一旁。 另一名捕快上前,一刀砍在其脚踝:“为了孩子!” 竹桥摔倒在地:“你们敢,我是王爷的贴身近卫,你们找死不成!” 没有人回应他,又是一名捕快上前,砍在他右臂:“为了退休!” 竹桥手中钢刀应声落地,他捂著伤口呜咽道:“你们不能杀我,王爷会救我的,他会救我的,呜呜...” 庞韜撩帘走了进来:“王爷不会来救你了。” 竹桥拼命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自小隨在他身边,为他出生入死,他怎么会见死不救呢,你在誆我!” 庞韜一刀刺中他胸口,缓缓道:“为了那坛老酒。” 竹桥的身体软软倒地,至死也不明白为何最后死的是他? 为什么不能是他,周围与眾捕快的目的便是他,因为他杀了自己的兄弟,那便是全天下捕快之敌,这捕快这一古老的行当中,这一点从未被点破,却自始至终被默契地执行著。 激烈翻腾的马车渐渐恢復平静,紧接著吕江走了下来,那埋伏的队正愣住了,正犹豫著要不要当场格毙,忽地身边士兵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原来是后车中走出了朱鼎臣,队正一惊,却见朱鼎臣向空中比了个手势,那是退下的意思。 吕江抓住韁绳奋力一振,马车在得得声中缓缓离去。 月色之下,穀雨与段西峰两人快步急行,此地已离十王府不远,穀雨心情不免紧张了起来,段西峰忽道:“我看你俩能成。” 穀雨一愣:“什么?” 段西峰道:“你和小夏郎中。” 穀雨脸色猛地涨红,贸然被人点破心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段西峰瞟了他一眼:“你脸皮太薄,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要想让人家知道你的心意就该大胆地告诉人家,否则人家如何知道?” 穀雨只觉两颊滚烫,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不用你管。” 段西峰有心逗弄他:“要不然我帮帮你?” 穀雨停下脚步,双手连摆:“不成不成。”段西峰为人粗獷,让他替自己说媒,还不把夏姜嚇跑了。 段西峰嘻嘻一笑,见穀雨表情侷促,促狭之心愈盛,正要出言调戏,忽听对面人声鼎沸,两人连忙躲到角落中。片刻后一大队人仓皇自街上跑了过来,穀雨见眾人手持利刃做江湖人打扮,不少人身上已掛了彩,遥望对方逃窜而来的方向,几乎可以肯定是前往十王府劫掠之人。 穀雨静静地等到人群跑过,队尾一人满脸血污,小腿处血跡斑斑,隨在队伍后仓皇逃窜,穀雨猛地从角落中窜出,闪电般窜到那人身后左手前探捂人口鼻,右手在其腰眼处猛力一击。那人不期然遇到袭击,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软倒在地。 穀雨把住他两臂將他拖到巷子里,还不等问话,忽听两声暴喝:“干什么的!”“敢暗算我们,找死!” 两名魁梧大汉甩动手中朴刀扑向穀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巷口人影一闪,段西峰出手如电,手起刀落將两人制服,凑到穀雨面前:“抓舌头乾脆利落,但是还不够警觉,手法是师傅教的?” 穀雨点点头:“给师傅丟人了,”伸手拍拍那“舌头”的脸:“你是什么人,为何连番袭击十王府?” 那“舌头”惊慌地看著两名偷袭者:“某乃清河帮的,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 段西峰嗤笑道:“你们帮主沈琳当面管我叫爹。” “真的?”“舌头”似乎不太聪明:“沈帮主是您乾儿子?” 段西峰忍笑道:“真的,此乃江湖隱秘不可告知与人。” “我明白,”“舌头”顿了顿,问道:“乾爹也想做这单买卖?” 段西峰再也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穀雨白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买卖?” “舌头”道:“您二位有所不知,江湖上已传遍了十王府中奇珍异宝无数,更有娇妻美妾隨伴王子,今夜京城中骚乱不断,十王府中缺乏警卫,正是趁火打劫的大好时机。” 穀雨当初只是奇怪为何十王府频繁受到骚扰,但今夜富商高官被打劫的人家比比皆是,因此也未往深处想,並不知道其中还有隱情,听这“舌头”所言,登时起了疑心,追问道:“你们是几时收到的消息,谁把这消息说与你们知道的?” “舌头”道:“京城遍传,早已找不到出处,我们沈帮主也是从江湖交好的道上朋友口中得知,”他知道得不多,却想要在乾爹面前卖弄:“起了念头的可不止我们一家,听说今夜前前后后攻打十王府的已有三帮四会,往日里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庄家,此番精锐尽出,没想到还是在十王府栽了跟头,所以在我看来十王府中可不像没有精锐的样子。” “真聪明,”段西峰適时地表扬道:“那你们还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入府 “舌头”更加得意:“我们帮主说了,如此一来更加坐实十王府中金银美女的传闻,虽有强手挡路,但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贪財好色之辈,一波一波扑上去,府中守卫总有坚持不住的那一刻,到那时便是瓜分宝物之时。” 穀雨听得不寒而慄,这才知道府外骚乱不断的原因,段西峰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们又吃了败仗?” “舌头”沮丧道:“沈帮主神机妙算,但性子到底急了一些,原以为十王府精锐消耗殆尽,谁想到人家留了后手,可怜沈帮主武功盖世,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余下弟兄见机不妙立即撒丫子逃了,险险捡回一条命来。” 穀雨站起身:“行了,你可以走了。” “舌头”真诚地道:“两位看起来不像是同道中人,奉劝一句,泼天富贵没有那个命格承受,最好少凑热闹。” 穀雨摆了摆手,“舌头”转身离去,走了没两步,忽觉肋下一痛,软软地摔倒在地。段西峰將刀抽出,在靴底擦乾净血跡,穀雨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为何要杀他?” 段西峰蹲在“舌头”尸首旁,拉开他的衣袖,一支袖箭的箭匣赫然绑在他的手腕上,食指套在弦上,隨时可能击发。 穀雨登时一激灵,段西峰意味深长地看著他:“你以为是好人的並非好人,你以为的坏人也並非坏人。” 穀雨面现愧色,抱拳道:“多谢师兄教诲。” 两人將尸首连同那两名陷入昏迷的同伙拖到巷子深处,段西峰拍拍手:“我不和你一道去了。” 穀雨一愣,段西峰幽幽地道:“十王府里的水太深,你携带解药入內,难免会落入有心人的眼中,我与你一道,恐怕都要成为活靶子,我且先在暗处静观其变,”从脖颈间取下一枚哨子递给穀雨:“事有不协记得吹哨示警。” 穀雨接过哨子:“十王府院墙高耸,府外守卫森严,你怎么进去?” 段西峰道:“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用操心我,去你的吧。” “您这话听著像骂人,”穀雨嘟囔一句:“此地非你营盘堂口,皇家重地切莫莽撞行事,”想了想又叮嘱道:“若我深陷重围,你也不必来救,自去逃命,我不怪你。” 段西峰看著眼前这少年,知道他还困在同伴身死的內疚中,心中久违地一暖,拍拍他的肩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穀雨一怔,段西峰漫不经心的態度显然辜负了他的好意,抿紧双唇將身后的包袱紧了紧,走出了巷子。 十王府前禁军正在打理战场,遭遇了新一波与敌人的硬碰硬之后,战场上又平添了数具尸体,己方的、对手的,被兵卒草草堆在墙角中等待著日后处理,平地上的砖头已被血跡染红,但在夜色之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黑。 郭丘靠在墙根,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一名士兵正在给他的手包扎伤口。在这场战斗中陆忠终於忍无可忍,將他的士兵推在了前阵,並在陆忠要吃人的目光中提起刀亲自走向阵中,所以这一场尤其惨烈,郭將军一个不备光荣负伤。 陆忠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著手下匯报:“咱们带来的两百人马死伤已近半。” “损失这么重?!”陆忠阴沉著脸。 手下解释道:“是我说的含糊,多数是受伤,仅有十余人牺牲,但重伤者確实不在少数,减员严重,无法参加战斗。” 陆忠痛惜道:“十多条命啊,”那边厢郭丘哎哟了一身,疼得醒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在小兵的身上踹了一脚,陆忠牙缝中崩出几个字:“一將无能累死三军。” 手下顺著他目光看去,忽地“咦”了一声,指著长街远处的一条黑影道:“那是谁?” 那黑影远远地走来,陆忠登时生起警觉,长刀一甩厉声喝道:“什么人?!” “军爷,小的是巡捕营的,奉命覲见皇长子。”那黑影高举双手,右手攥著一块腰牌,两名士兵上前將他双手反剪,取了腰牌押到陆忠面前,陆忠见他穿著打扮確是巡捕衙门的公服,接过士兵递来的腰牌看了一眼:“邹念文?” 邹念文拱手道:“小的便是。” 陆忠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三更半夜来十王府作甚,你方才说奉谁的命?” “哟,你怎么才来啊!”尖利的声音从角门传来,却是王公公领著两名小太监急匆匆来了。 陆忠露出狐疑的神色,看著王公公走到近前:“这人是你叫来的?” 王公公看著垂手肃立在一旁的邹念文,向陆忠道:“陆將军有所不知,这位邹念文也不是外人,早年曾隨在殿下身边侍卫左右,殿下是惜才之人,见他武艺卓绝心存远志,这才让他到巡捕营歷练。今日京城大乱,殿下心中忐忑,这才召他入府隨侍,不想竟耽搁了这么久。” 邹念文拱手道:“殿下仁慈,对小的恩重如山,至此危难关头,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只是巡捕营公务缠身,直忙到现在才脱身,公公千万担待。” 他两人一唱一和,陆忠的目光在他二人脸上流连半晌,这才將腰牌还给了邹念文:“既然在宫中当过差,不用我介绍,你也晓得府中的规矩。” 邹念文毕恭毕敬接过来:“小的谨言慎行,绝不敢有半分逾规之举。” 与王公公一道进了角门,王公公不时地回头看去,直到转过照壁,四下无人这才道:“嚇死我了,我还以为陆忠会刻意刁难呢?” 邹念文沉著脸道:“他虽未刁难,但到底起了疑心。” “啊?”王公公嚇得一哆嗦:“这...这可怎么办?” 邹念文道:“管他作甚,即便起了疑心又能拿我怎么样,几个时辰后便是另一番光景,他还敢翻旧帐不成。” 王公公抚著胸口,庆幸道:“殿下兵行险著,一病不起,我这心里乱糟糟的,好歹你来了,我这心里也有了主心骨。” 邹念文不满地看著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第四百二十八章 老太监 邹念文对王公公的嫌恶隱藏地很深,从前在朱常洛身边的时候他只知道这老太监好高騖远贪婪成性,但没想到除此之外他最显著的特点却是愚蠢。 不知这老太监读了几本书便觉得自己运筹帷幄,还是受了赵先生金银蛊惑,竟怂恿朱常洛想出这样一个伤天害理的法子。 当今圣上废长立幼的心意朝堂皆知,只是群臣借力阻拦才不得施行,朱常洛的事跡一旦败露,不仅岌岌可危的储君地位不保,以当今圣上刚愎自用的性格,甚至杀了他以平民愤都有可能,老太监不仅坏得很,更蠢得很! 邹念文作为贴身近侍,是看著朱常洛长大的,从他咿呀学语直到成长为茁壮的少年,两人的关係不仅是主僕,更是相伴最久的亲人,朱常洛长大后对他更是依赖,邹念文入职巡捕营,其家人开铺经商,多有朱常洛的帮扶,每每想到此节,邹念文总心存感激。 正因如此邹念文对他今日的表现感到极度的失望与寒心,这几年朱常洛已从善良乐观的皇子变成了利慾薰心的阴谋家,这种目睹亲人逐渐沉沦的痛苦让邹念文几乎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 朱常洵圣眷正隆,更与其母隱隱透出夺位之意,对朱常洛的威胁不是一天两天,朱常洛对圣上的心意心知肚明,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威胁,来自於皇帝的冷落,来自於大臣的疏远,任由这般发展下去,皇位恐怕將要易手。 当朱常洛向他说出这一切的时候,邹念文除了痛心疼惜之外,唯一能做的便是答应他,为这一场疯狂的计划保驾护航。能做的他已经都做完了,最后只有一件事,回到他的主子身边,静待天命。 他不放心地问道:“殿下可还好吗?” 王公公庆幸道:“幸好,老天爷保佑,殿下病情一度恶化,让我几乎以为......幸好从太医院来的陈鐸医术高超,將殿下救了回来。” 邹念文长出了一口气,王公公却忽地站定,苍老的双眼盯著他,在夜色之中泛著诡譎的光泽:“现下不是庆幸的时候,有一件殿下嘱咐你去做,先不忙著去见他。” 邹念文冷冷地回视著他,从王公公的神情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穀雨赶到十王府的时候清理已经接近了尾声,他看到长街青砖之上蜿蜒延伸的斑斑血跡,墙根堆得小山一般高的尸体,內心中一阵反胃,他停下脚步默默地站立许久,这才向角门走去,陆忠已盯了他半晌,等他走到近前,眼睛在他胸前的包袱上一溜:“希望是个好消息。” 穀雨虽知顺天府眾人服药之后身体好转,但也不敢打包票,只是道:“只能说不是坏消息。” 郭丘走到他背后:“不是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你这包袱中可是解药?” “是,这是东壁堂...”穀雨正想说出夏姜的名字,话到嘴边忽地脑筋一转,说出口的却是:“这是东壁堂的郎中们集思广益研製的破解之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至於没有出现异常反应,想必会有些效果。” 郭丘撇了撇嘴:“你倒说的谨慎,生怕给那些郎中惹麻烦。” “郭將军更是谨慎,”陆忠讥讽道:“一看便是长寿的命。” 郭丘脸色微微泛红,从陆忠的反应中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屑与蔑视,转向穀雨道:“走吧,各位殿下府中等候多时,我带你进去。” 穀雨向陆忠施礼退下,隨在郭丘身后进了角门,郭丘好奇道:“你跟我说句实话,这药究竟能不能治癒?要是不见效果最好连拿也不要拿出来,府里这几位都不是凡人,但凡出了事,恐怕你家祖坟都得被刨了。” 穀雨皱了皱眉,对他的粗鲁有些反感,但对方身兼一府护卫之责,这句话倒也该问,淡淡地回应道:“顺天府的捕头们凡有疫症者,服用解药后皆有好转,想必药效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只是每个人身体各异,我也不敢打包票,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郭丘一愣,没想到穀雨反將他一军,呵呵一笑:“既然有顺天府和东壁堂背书,这解药自然不差。”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穀雨停下脚步,左右看看:“这似乎不是去大殿下的府上?” 郭丘道:“谁说要去大殿下府上了,咱们去六殿下的府上。” 六殿下名叫朱常润,今年才六岁,其母李敬妃出身微寒性格柔弱,在宫中声量不显,前番穀雨送药之时,见六殿下府中器具陈列较之其他几位皇子简朴许多,便隱隱猜到他在陛下眼中的地位,郭丘第一位要施救的不是大殿下也不是三殿下,反而是这少不更事的朱常润,便知道郭丘话虽说得好听,到底还是不放心他,这是存心要拿小皇子试药。 他心中慍怒,却不便表现出来,沿途之上兵丁不辞辛苦来往巡逻,望见郭丘两人迎面而来,连忙避在一旁躬身行礼,郭丘旁若无人,领著穀雨径直穿过,兜兜转转间来到一座府邸,穀雨跨过门槛,盯著那迎门照壁狐疑道:“这似乎不是六殿下府上?” 话到此处身后的大门忽地嘭地一声合了起来! 中计了!穀雨脑袋嗡了一声,汗毛登时立了起来,右手迅速向腰间钢刀摸去,说时迟那时快,喑哑的破空声响起,一支鵰翎箭自他身边的暗处飈射而出,穀雨连忙偏头躲避,只是箭手离他不远,这支鵰翎箭又来得突兀迅猛,想要躲避已是迟了,勉强躲过脑袋,肩头猛地一痛,整个身子被带得飞了起来,嘭地摔落在地。 巨大的惯性摔得他头昏脑涨,肩头像被利刃撕开般痛楚难当,他左肘撑地尝试著爬起身子,黑暗中那名箭手走出来,走到穀雨面前,穀雨仰起头看著他,只觉得此人极为面熟,想了片刻忽道:“是你!” 那人正是邹念文,此时他也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少年,他对这张露出痛楚表情的脸也有印象,露出意外的表情:“又见面了,没想到是你。” 郭丘从照壁后转了出来,清冷的夜色下脸上的冷笑清晰可见,手中的钢刀已出鞘,裹满纱布的右手紧紧攥著走到邹念文身边,钢刀高举至头顶:“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日就在这歇了吧!” 右手猛地挥下,钢刀挟著风势直奔穀雨的面门! 第四百二十九章 偶遇 巡捕营附近,一架马车静静地停在黑暗的巷子里,车厢中周围斜倚在靠垫上,身旁是自己的弟兄,每个人脸上写满了疲惫,庞韜更是打起了瞌睡。 一名年轻的捕快坐在门口的位置,將轿帘掀开一条缝,不时地向外张望,周围睁开眼:“臭小子,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你吗?” 那捕快回过头,只是轿厢中黑暗不见五指,他只能向著声源道:“头儿,好像有动静......” 周围攸地直起身子:“吕江回来了?” 那捕快犹豫道:“不是,我总觉得四周有脚步声,只是听不真著。” 周围心中一紧,站起身子凑到窗前,撩帘向外看去,此时正值黎明前夕,四下浓黑如墨,什么也看不到,侧著耳朵听了听,什么也听不见,庞韜就坐在窗边,周围一凑近他就醒了,抹了把脸,看向那小捕快:“小孟,你小子嚇唬大叔呢。” 小孟是正月里进的六扇门,年仅十二,是顺天府最小的捕快,如今跟著周围做事,闻言囁嚅分辨道:“我明明听得有动静。” 庞韜凑到轿帘前向外张望:“难道是王府的追兵?” 周围摇了摇头:“不会,只要朱鼎臣不傻,一定会在此时选择置身事外。” 庞韜道:“还是得小心,那廝在咱们手底下吃了好大的亏,又是个小肚鸡肠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围道:“我省得...巡捕营虽未上街维安,但也不会无动於衷,营內想必早已做好了人马动员,此时强入无异於自投罗网,你可想到了什么解决办法?” 庞韜笑道:“我与周公相会时曾诚心打探,周公道无解无解。” 周围也隨著笑了笑,这老哥年岁大了,折腾了一晚,確实也累得够呛。庞韜又道:“为何我们不直接向巡捕营表明来意,要求提督大人协助排查?” 周围冷冷地道:“巡捕营鱼龙混杂,兵卒素质良莠不齐,又不像五城兵马司的刘永吉將军治军严厉,谁敢保证巡捕营高层就不会与王立琦那廝蛇鼠一窝?” 庞韜瞪圆了眼睛:“这...这...你是说?” 周围道:“我什么也没说,眼见为实,这事只能靠咱们自己,若非性命攸关,谁也不许表露身份。”他站起身子挪到门口:“我去外面透透气。” 庞韜连忙跟在他身后,隨他走下车辕,两人落到地上,不约而同地舒展双臂,边扩胸边贪婪地呼吸著,夜风清冽爽脾,庞韜感慨道:“我年轻的时候蹲守一晚也不会感到累,现如今不行了,身体乏累,忍不住地打瞌睡,不服老不行。” 周围摸著黑向前缓慢走著:“不瞒你,我也疲乏至极,要不是身边有一帮弟兄在恐怕早撑不住了。” 庞韜小心地跟在他身后,闻言嘿道:“你能跟我们比吗,你那是豁出命,我们只不过配合你演场戏而已,”眼前的周围在夜色下只有一道一瘸一拐的背影,他新伤不久,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已经疼到了骨头,庞韜顿了顿:“京城每一天那么多案子,不也是天下太平,少你一人大明不会乱,何必拿命去拼?” 周围头也不回道:“因为愧疚吧。” “愧疚?” “因为这么多无辜百姓死了,我们却什么也没做。” 庞韜急道:“谁说我们没做,剷除赤门和白龙会这两个京城中横行霸道的帮会,追查施毒恶徒,这些难道都不算吗?” 周围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是有那么多人死了。老庞,干咱们这行是不能以过程论成败的。” 庞韜哑然,他是个老刑名,对周围的这句话深有感触,周围慢慢停下脚步,庞韜觉得奇怪,正要张口询问,黑暗之中周围回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记,两人多年的默契,庞韜知道是他在示警,连忙將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迅速向腰间摸去。 粗重的呼吸、压抑的呻吟、拳头击打肉体发出的沉闷声,两人悄悄向来处摸了过去。 巷子中两条高大的身影扭打在一处,拳来腿往打得好不热闹,只是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动用兵刃,挨打之际也不肯发出声响,周围与庞韜两人贴著墙根摸了过去,那两人打得正凶,全然没有注意到有外来者靠近。 战斗瞬息万变,转眼功夫已分了胜负,一人被踹倒在地,另一人骑到他身上,自袖中抽出一刀匕首,即便黑夜之中也能看到刀身散发著黯淡的冷光,低声道:“鬼鬼祟祟在营盘附近作甚?!” 那被压制在地的黑影呸了一声:“你还不是一样!” 先前那人道:“看你便不是什么好人,说不说,不说宰了你!” 地上那人输人不输阵,强项道:“来啊,有种的给老子一刀!” 先前那人手腕一抖向下猛刺,直奔地上那人的咽喉而来!千钧一髮之际,周围猛地一窜而起,一脚踢飞他手中的匕首,那人大吃一惊,想要回身反击,周围膝盖顶起正撞在他的后脑上,那人嚶嚀一声,双眼翻白昏了过去。 地上那人呆若木鸡,周围向他伸出手:“吕江,什么时候能把你的拳脚练得比嘴还硬?” 原来那躺在地上的正是吕江,他缓过神,向周围嘿嘿一笑,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他先前说话时周围便將他的声音停了出来,当下不再迟疑,幸而他反应迅速,否则吕捕头將死在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 庞韜道:“这人怎么办?” 周围道:“这人出现得太过蹊蹺,將人带回去慢慢审。” 轿厢中的捕快都已醒了,见到周围回来轿帘掀起,探出好几个脑袋。庞韜將人拖到轿厢里,掏出火摺子,与捕快一道遮著光定睛细瞧,只见这人三十上下,皮肤黝黑,但眉眼还算周正,唇边胡茬杂乱,显得有些狼狈,吕江食指扣在他的人中,虎口加力,那人悠悠醒转。 他刚睁开眼便见四周围了一圈脑袋,把他嚇了一跳,色厉內荏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吕江道:“你是我们的俘虏,这话该我问你。” 那人一梗脖子,回敬道:“我也不是个孬种,杀了我吧。” 吕江唔了一声,这人抵死不说,他也不能真箇杀了他,周围则坐在一旁,手中摩挲著一把匕首,正是先前那人准备用来刺杀吕江的凶器,思索片刻后转向那人:“这是你的刀?” 第四百三十章 行凶 那人看了周围一眼:“不错,是我的刀。” 周围又道:“你是巡捕营的人?” 那人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说话硬声硬气,眼神锋利,充满敌意地回视著周围。 周围摩挲著手中的匕首:“如果你是巡捕营的人,出入必有腰牌,吕江,搜他的身。” 那人道:“你敢?!” 庞韜与小孟擒住他两臂,吕江伸手在他周身上下搜索,自他腰间取出一块腰牌,得意地一笑,扔给周围,周围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那腰牌上写的是:巡捕营参將。 “嚯,官儿不小。”周围有些吃惊:“怪不得吕江制不住你,敢情是位武艺高强的將军。” 吕江奇道:“头儿,你是如何知道他是巡捕营的人?” 周围道:“方才小孟听到的动静八成是这人在左近徘徊发出的声音,若是寻常人家趁乱寻仇,以他的身手早该得手了事,反而在营盘附近逡巡,再加上他身板挺直身强体健,若不是巡捕营的人便是想去巡捕营找麻烦。” 吕江拍拍那人的脸:“遇上我们头儿算你倒霉,”话未说完皱起眉头,狐疑道:“你是巡捕营的参將,为何不入营,三更半夜在营盘附近徘徊是何道理?” “此事与你无关,”那人道:“既然知道我是巡捕营的人,那就赶紧放了我。” 吕江摇摇头:“我们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不巧碰上了也只能算你倒霉,除非你老实交代,否则...”在脖子间比了个威胁的手势。 那人不为所动,定定地看著吕江,吕江的威胁如重拳打在上,不禁有些尷尬,周围走上前在他脑瓜上拍了一记:“先別管他,查探得如何?” 吕江揉著脑袋,齜牙咧嘴地道:“正如您所料,巡捕营外松內紧,便连营外也有兵丁巡逻,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周围眉头皱成了一团,王立琦既然能进巡捕营,必定是与营中人早有勾连,王立琦一伙谋划甚大,此人必定职级不低,所以他早先便拒绝了庞韜的提议,坚持暗中查探,只是深入营盘谈何容易? 庞韜道:“转眼便要天亮了,王立琦那廝若是不出来,咱们再找不到入营的法子,说不定他的阴谋早该得逞了。” 吕江气恼道:“蛊毒肆虐,再耽搁下去会有更多百姓身死,咱们明明知道罪魁祸首身在何处,偏生毫无办法,真真气死人也。” 气话说完,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轿厢之中陷入了沉默。 “兴许,我能帮你们。”说话的是躺在地上的那人,捕快们纷纷將目光投向了他,周围凑到他面前:“你帮我们?” “对,只要你们躲在这马车之中不露面,我就可以带你们进去。” 周围笑了笑:“兄台善心大发,做弟兄的不是不信,只是你都要寻巡捕营的麻烦,又怎么会好意帮我?” 那人眼中瞳仁陡缩,不期然被周围点破了心事让他惊慌失措,强自镇定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周围从他的反应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直勾勾地盯著他,那人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腮帮子突突地抖个不停,双眼迴避著他的视线,这一来就连小孟这样的新瓜蛋子也看出了破绽,奇道:“头儿,他当真要做坏事,你是怎么发现的?” 周围道:“吕江与他在黑暗中交手,他是为了避免招致巡捕营的注意,而这人也是一样的心思,可他是巡捕营的人,竟还要忍痛不呼救,动机可就不简单了。” 小孟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您一早便怀疑他了?” 周围將那把匕首举到那人面前:“这把匕首刀身细长,並非军中配备,你將其藏於袖中,本意是想瞒过他人藉机行刺是不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那人像见了鬼似地圆睁二目看著周围,想不通面前这粗獷的汉子怎么会有如此縝密的心思,而周围面沉似水,指著自己浑身的血污:“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吗,別人不敢动手,我是真的会杀人,所以不要试图愚弄我,更不要试图对我说谎,否则...” 那人嘴唇剧烈地哆嗦著,双目通红,忽地落下泪来。 吕江被他打败,心中愤愤不平,此时见他落泪,自然不会放过奚落的机会,装作讶然道:“怎么嚇成这样?” 庞韜向他瞪了一眼:“闭嘴!” 吕江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我並非害怕,只是心中痛苦不堪,难以自禁。”那人哽咽道:“內子与上司私通,这倒霉事竟被我遇上了。是,我想杀人,我要杀了薛仁泰!”这句话说完情绪彻底失控,泪水止也止不住。 周围吩咐道:“扶他起来。” 庞韜与吕江一人架著他一条胳膊,將他从地上拖起,那人双手捂脸呜咽作声,眾捕快见他一条七尺汉子哭得伤心欲绝,心中难免戚戚然,周围疲惫不堪,坐到那人身边,待那人哭声渐止,大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內子与我成婚多年,一向和和睦睦恩爱有加,那时我只是一名把总,官职虽不高,但生活倒也美满快乐。两年前巡捕营破获一起大案,提督薛仁泰受到圣上嘉奖,欣喜之余设宴款待参与案件侦办的巡捕官,更邀请家眷亲属列席同乐,也就是在那一夜薛仁泰第一次见到內子。” 周围向小孟指了指,又指了指轿帘的方向,挥手將火摺子熄灭,小孟会意地挪动到门口,小心地揭开轿帘向外观瞧。四下里一片黑暗,那男子的讲述仍在继续:“不久之后,通州闹匪,我受命前往侦办,三个月不辞辛苦將案犯拿下,薛仁泰亲自嘉奖,將我升为千总,並在府上设宴款待,並嘱咐这是一次家宴,私下交心。我那时尚不知他存的齷齪心思,以为他对我起了笼络之心,便带著妻子欣然前往。” 吕江哼道:“那也是你利令智昏,他堂堂一个提督,为何要屈尊与你结交,又为何让你带上媳妇儿,你若是清醒警觉,也不至如此。” 庞韜听他说得难听,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少说话。 第四百三十一章 入营 那汉子鼻息加重,呼呼喘著粗气,吕江的言语像一根针刺痛了他的心,捕快们不由地紧张起来,黑暗中纷纷摸向了自己的兵刃。 过了半晌,那汉子自己平静了下来,语气变得萧索起来:“你说的对,如果那时我没有被利慾冲昏头脑,便不会忽略內子的异常,不会忽略她三番五次的失踪,对我態度的转变,我只觉得军职越升越高,身边朋友越来越多,应酬越来越频繁,灯红酒绿之际却哪里知道都是內子在床上靠取悦他人得到的...” 语音打颤,再也说不下去,这一次停顿尤其长,捕快们各自想著心事,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恐怕也得血溅当场,对那汉子的遭遇竟感同身受,连吕江也沉默了下来。 那汉子幽幽道:“我名叫王珣,乃巡捕营参將,夺妻之恨不可不报,今日从城外暗遣回城,势要將那狗贼碎尸万段!” 周围道:“那为何你又要帮我们?” 王珣道:“你们是衙门口的人?” 周围一怔,王珣哼了一声:“你聪明,我也不是傻的,甘冒奇险潜入巡捕营,为的却是救民,不是衙门的人难道还是江湖好汉不成,说起来巡捕营肩负京城安稳之责,但生死关头畏缩不前,真真羞煞人也。” 吕江讥讽道:“巡捕营一向如此,我等见怪不怪,用不著在我们面前懺悔。” 王珣道:“尔等救民,我去復仇,我带你们进去后分道扬鑣,各干各的,如何?” 在无计可施之际他的提议足够诱人,周围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可以。” 吕江忽地一笑:“若犯事的是那薛仁泰,你杀他是为民除害,这样你算不算欠顺天府天大的人情?” 王珣怔了怔,他终於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了,同时吕江的坦诚也让他很意外,周围轻咳一声道:“可以出发了吗?” 朱常洛府邸,院外的奴婢都已散去,两名小太监垂手侍立隨时准备调遣,王公公慢慢地走到门前,凑头向里窥视,朱常洛半躺在床上眼睛微闔,不知是醒著还是睡了,陈鐸则坐在床尾的软凳上,歪著脑袋沉沉睡去,角落中的药炉炉火已呈暗红色,热气一缕缕从药罐上方蒸腾而起。 王公公躡手躡脚走了进来,见陈鐸背对著自己睡得正沉,悄悄地走到药炉前,端著药罐走到门前,一名小太监伸手接过,另一名小太监从他身后走出,手里端著一模一样的药罐,王公公接了过来,向两人努了努嘴,两人会意地退下,王公公诡譎地一笑,转身回来將药罐中的药汤盛在碗里,转回身却见陈鐸揉著眼睛看著自己,王公公心里一紧,假装如无其事地走到床前,这时朱常洛也睁开了眼睛,顺著陈鐸的目光看去。 王公公將药碗递到他面前,意味深长地道:“殿下,陈太医医术精湛,有他这一碗药汤,保证您药到病除,长命百岁。” 离此不远的一座府邸中,昏暗的石室里火把散发出幽暗的光,穀雨耷拉著脑袋,被反手绑在一根石柱上,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穀雨浑身打个冷战,清醒了过来。郭丘將水盆扔在地上,向身旁的邹念文道:“我得回去了,陆忠长时间见不到我会起疑心的。” 邹念文点点头:“眼看天就要亮了,他的兵消耗光了吗?” 穀雨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郭丘,郭丘道:“尚有一半兵力,大內禁卫训练有素,乃是皇家从家世清白的子弟中层层遴选而出的精锐,想要一举歼灭难如登天,王立琦手上还有几波人马可用,让那些绿林道人打头阵,我只要扮演好自己的窝囊废,留双方杀个你死我活,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好?” 摆了摆手,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穀雨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的震撼难以描述,这郭丘今晚表现得懦弱怕死,陆忠无奈只得率军迎上,几番殊死搏斗之后兵员已去近半,他哪想得到一切皆是这郭丘的算计。 邹念文看著他吃惊的脸,笑了笑:“正式认识一下,我是邹念文,你是董心五的徒弟?” 穀雨心中又是一惊:“你认得我?” 邹念文道:“董心五乃是镇守京师的门神,道上的好汉若想在京城搅风搅雨,自然要打听打听对头的名號,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人,周围、方伟、吴海潮,作为关门弟子的你,想要打听你们的来歷对我们来说太容易了。” 穀雨听他將师傅和眾师兄的名字说得轻描淡写,心中更是惊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邹念文琢磨片刻:“一群被逼到绝路的人,一群想要保住自己身份的人。” 穀雨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朱常洛的人。” 邹念文扬了扬眉头:“名师出高徒,董心五带出来的徒弟果然了得。那你且说说,你都知道什么了?” 穀雨恶狠狠地看著他:“原本不知道,现下都知道了。”两人交谈不多,但信息量很大,足以让他將整件事串联起来:“朱常洛好狠的心啊。” 邹念文甩手便是一记耳光,力道重得让穀雨整个脸都歪到一边,邹念文收回巴掌,冷冷地道:“嘴巴放乾净点。” 穀雨的嘴角见血,他倔强地扭回头,双目冒火:“如我所料不差,朱常洛的目的只在一人对吗?” 邹念文冷冷地看著他,穀雨继续道:“我曾听坊间传闻,圣上独宠三殿下朱常洵,並有心废长立幼,令朱常洵取而代之,只是朝中大官儿不允,双方僵持不下,圣上为赌气才不理朝政,这些话不知怎么从宫里传了出来,百姓茶余饭后当做谈资,我只是个升斗小民,从不关心这些事,但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对吗?” 邹念文双拳紧攥,冷声道:“说下去。” 穀雨道:“什么叫被逼到绝路的人,什么叫保住自己身份的人,是不是朱常洵步步紧逼,抑或圣上乾坤独断,將要把他的心思付诸实施,你们眼看保不住储君的地位这才狗急跳墙。” 第四百三十二章 坦诚 石室中的对话还在继续,穀雨慢慢理清了头绪:“虽然你们想动手除掉朱常洵,但不论是明里还是暗里只要他身遭不测,朱常洛动机充分,是脱不了干係的,圣上既然敢用天下做赌注与大官儿置气,收拾一个本就不待见的儿子更加易如反掌,所以你们必须要把计策用得十分隱晦,即便朱常洵身死,也决计怀疑不到你们头上。” 邹念文道:“这只是开始。” “不错,这是一切的开始,”穀雨將嘴中的血沫吐出,继续道:“人祸既然行不通,那便从天灾入手,近几年水患、瘟灾不时在各地横行,京城中就算出一场疫病倒也寻常,所以你们便在苗疆寻找施蛊人带入城,並顺利地引发了一场天灾。” 邹念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一丝愧疚:“这施蛊人寻找不易,我也颇费了些周折,好歹不负所望。” 穀雨道:“这场疫病来歷不明,京城郎中不懂医治,百姓更不知如何防护救治,如此一来蛊病盛行,不消几天功夫便会失去控制。” 邹念文道:“其实不止百姓不懂,部堂高官又如何,某些贪玩顽劣的皇子更加不懂,若是不幸身染重症不治身亡,皇帝自然也起不了疑心。” 穀雨咬牙道:“可怜无辜百姓对此一无所知,却要为你们的野心付出生命的代价。” 邹念文神情黯淡,这是他最不愿想起的一件事,片刻后他抬起头:“大明祖制,皇家长子理应继承皇位,朱常洵母子恃宠若娇覬覦皇位,皇帝不管,我们来管!” 穀雨冷笑道:“不过是害怕失去富贵权势的藉口罢了!” 邹念文点点头:“你如果这样理解倒也无不可,熙熙攘攘不过求口食、求条衣,难道还有人嚮往的是挨冻受饿不成?” 穀雨想不到他竟这般痛快地承认了,到嘴边讥讽的话倒也说不出来了,邹念文说得没有错,那是成年人的思考方式,穀雨急不可待的逼问多少带了些孩子气,他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朱常洛的疫病是主动感染的吧,为的便是让毫无防备的朱常洵同样染病,你们一定留了后手,施蛊之人必定也会有解药,朱常洛自可性命无忧,可怜那朱常洵无知无觉,便要成为孤魂野鬼了。” 邹念文道:“惦记上了不该惦记的东西,那是他咎由自取。” 穀雨道:“郭丘也是你们一伙的,他存心消耗陆忠的兵马为的是什么?” 邹念文笑道:“你这么聪明,难道不会猜猜吗?” 穀雨想了想:“他是你们计策的底牌,陈鐸医术高超,万中有一被他救活了性命,届时郭丘就会撕破偽装,刀兵入府,將朱常洵歼灭...”他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不对不对,那样你们的阴谋就会昭告天下,圣上知道一样饶不了你们。” 便在此时隱隱传来廝杀声,又一波悍匪进逼,大概又与禁军战在一处,穀雨心下著急,瞧见邹念文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忽地醒转过来:“原来如此,今夜绿林道连番袭扰十王府,为的便是製造假象,那驱使匪贼前仆后继的消息根本就是你们放出去的!” 邹念文道:“要想將消息放出去,且要不著痕跡,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穀雨痛恨自己的愚笨,早该想到此节的:“是了,禁军不敌,悍匪入府,自然想杀谁便杀谁。今夜京城骚乱不止,即便死了王子,也不过是今夜其中一件凶杀案而已,黑锅由江湖人背,你们仍然可以置身事外。” 邹念文边摇头边鼓掌:“精彩,小谷捕头智计无双,偏生如此年轻,在下佩服之极,若再给你十年,必定会成为天下第一捕快,不过,只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穀雨露出疑惑的表情哥:“是什么?” 邹念文神秘地一笑:“郭丘並不是我的底牌。” “什,什么?!”穀雨吃惊地看著他,一股凉意自脊背窜起,对方的阴谋一环套一环层出不穷,顺天府穷尽人力也只能追到如此地步,没想到连对方的底牌都没有抓到。 邹念文收敛笑容:“天马上就要亮了,我还有事情要做,就不在此处陪你了。”向腰间摸去,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穀雨悽然一笑:“是,我知道的太多,你必然不能留我。”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很欣赏你的,”邹念文冷声道:“要怪只能怪你好奇心过盛,反害了自己性命,我出手很快,不教你痛苦。” 眼神中杀气迸现,寒芒一闪,刺向穀雨! 黎明过后,天光逐渐放亮,遥远的天际出现了鱼肚白,这標誌著日头即將在不远的未来升起。 护国寺,钱氏手里提著食盒,脚步踉蹌地来到房前,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滯,她在门前站了半晌,直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钱氏才回过神来,向远处望去,原来是一名小沙弥经过。 她定了定神,这才伸手推开门,四下里灰濛濛的,出人意料的是采瑛已醒了过来,坐在床上不知在想著什么,瞧见钱氏进来,眼神慌里慌张地撇过一旁,並不与她对视。 钱氏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拎著食盒走到窗前,钱母仍然半睡半醒,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嘟囔著什么,钱釗生则攥著老娘的手没有抬头,钱氏將食盒打开,却是一碗鸡肉汤,热气隨著她掀开的一瞬间蒸腾而起,登时满室皆香。 钱氏挤出笑容,向钱釗生道:“当家的,咱娘有鸡汤喝了,食盒中还有很多,整整一只鸡吶,一会让孩子们起床分著吃了。” 钱釗生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將老娘抱起,钱氏更感奇怪,但她心中有愧,也不敢多问,用勺子舀起吹了吹,餵到钱母嘴中,钱母蠕动嘴唇,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钱氏心下高兴,一勺一勺將碗中的鸡汤餵给钱母饮了,钱母苍白的脸色终於现出一丝晕红。 钱釗生將老娘轻轻放平,钱氏又从食盒中舀出一碗递给钱釗生:“当家的,你也累了一夜,快將这碗鸡汤喝了补补身子。” 钱釗生木然地接在手中,却不往嘴里送,钱氏奇道:“当家的,你...” 钱釗生忽將那汤碗猛地摔在地上,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视著钱氏:“別叫我当家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质问 钱氏被嚇得一哆嗦,双手环胸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钱釗生这一摔动静极大,把大人孩子都嚇了起来,畏惧地看著眼前一幕,钱釗生从床上窜起,一把抓住钱氏的腕子,连鞋也没穿拖著她向外走去。 钱氏的亲子钱佳福呢喃道:“娘...” 钱氏已有所预感,回头向孩子道:“佳福乖,安生待著。” 钱釗生將她拖到房外几丈远,猛地一甩手,钱氏瘦削的身子扑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她艰难地欠起身子,回身看向钱釗生。再看此时的钱釗生脖颈青筋暴起血灌瞳仁,整个人如暴怒的公牛,向钱氏戟指道:“你以为你做了什么好事我不知道吗?!” 钱氏颤声道:“你听我解释...” 钱釗生截口道:“你都跟人睡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钱氏如遭五雷轰顶,身子打著哆嗦,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钱釗生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更加气恼,上前便是一脚,钱氏一个较弱女子哪受得了他这含恨一脚,瘦小的身子猛地向后栽倒,钱釗生骂道:“有胆子与別人睡,没单子承认是不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不是采瑛醒来解手,也不会撞见你的丑事,你...你对得起我吗?!” 钱氏这才知道采瑛的举动为何会如此奇怪,急道:“当家的,我做一切都是为了娘...” “闭嘴!”她不分辩还好,这一开口钱釗生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我钱家是缺钱还是缺人,非要你这妇人脱光了衣裳被那臭屠夫骑,我姓钱的要脸,我娘也要脸,就你这贱妇不要脸!” 早些时候他一无所获回到房中,采瑛慌里慌张地迎出来,二话不说將他引到柴房窗下,耳听得房內男女喘息之声,钱釗生正感惊诧之际,采瑛將他带回屋中,低声將她起床解手,发现钱氏鬼鬼祟祟进了柴房之事与他说了,钱釗生又气又恼,恨不得当即折回去杀了两人,采瑛好容易將其劝住,钱釗生越想越气,无边恨意翻江倒海,此时一股脑涌上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屋內的钱母呻吟一声甦醒过来,正看热闹的采瑛连忙爬將过去:“娘,大姐不守妇道,老爷正教训她呢。” 钱母见她幸灾乐祸的表情,嫌恶地皱起眉头:“我正害著病,小心传染。” “唔...”采瑛一窜几尺高,忙不迭闪避开去,发觉钱母正盯著她,连忙陪笑道:“娘说的哪里话,您生了病,我们自该悉心照料,有什么需要的您儘管吩咐。” “我需要...”钱母冷冷地打量著她:“你把嘴闭上。” 采瑛一愣,哼了一声別过头去。 钱母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一碗鸡汤下肚似乎又为她带来了新的生机,身上也不如何寒冷了,她侧过头专注地听著。 钱氏为救婆婆牺牲自我,却换不来丈夫的丝毫理解,两行清泪自腮边流下:“娘亲病重,折腾一晚滴米未进,你四下求食未果,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著她去死吗?” “藉口!”钱釗生断然道。 钱氏知道她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想要善了几乎绝无可能,不禁心生灰冷,边哭边道:“你母亲自我嫁入钱家便对我不满,处处刁难事事责怪,我从未有半句怨言,那是我自幼母亲早亡,將她当做自己的亲娘,当娘的骂自己的闺女有何不对。” 钱釗生道:“那骂你可有错了?” 钱氏哭得更凶了:“你我起於微寒,相扶相持至今才有今日的家业,穷困时她嫌我愚笨偷懒,照顾不好你,发达之际又嫌我粗枝大叶辱没门楣,我没有回过一句嘴,在庄稼地里起早贪黑,冬天里大雪纷飞,公婆闭门不出,我双手长满冻疮咬牙坚持,到你经商之时,经常一走十天半月,家中老人有我悉心照顾,公公生病臥床不起,溺便只能在床上解决,是我把屎把尿伺候他最后一程,婆婆喜食江边鯽鱼,家中贫寒无力购买,我便每天来回十里地为她去江中抓鱼,江水湍急,好几次我险些丧了命。” 钱釗生气得脸红脖子粗:“怎么,说这些是要我娘跪下来感激你吗?” 钱母在屋中听得分明,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采瑛撇了她一眼,嘟囔道:“原来有这么多委屈啊,往常装得大度忍让,其实不过掩人耳目。” 屋外的钱氏仍然坐在地上:“我说这些並不是要你或者娘心存感激,我只想说为了得到她的一句肯定,作为儿媳我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包括今晚,我不后悔。” 钱釗生浑身打著哆嗦,用手点指钱氏,半晌才道:“你既然不守妇道,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今日缘尽於此,你好自为之吧。”袍袖一拂,转身便走。 “站住!”钱氏却又唤住了他,钱釗生转过身:“求我也没用,此事绝不可原谅!” 钱氏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不久前你曾说起咱俩去山东行商之时偶遇乱民暴动,我对那段回忆甚是模糊,更对那碗米粥毫无印象,直到方才在柴房之內被那屠夫...占便宜的时候,我才都想了起来,在你我分文皆无的情况下是如何得到了那碗粥,原来这竟是一段我刻意忘却的记忆。” 钱釗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思,那碗粥不是你买的吗?” 钱氏目光看向柴房:“同样的,”她转回身看向钱釗生,目中带著情意:“我不后悔。” “你在说什么,你为何要后悔...”问出口的话截然而至,钱釗生如遭雷击,傻傻地站在原地,同样的,不后悔。他全身开始剧烈地筛动,忽然嗷地一声跳將起来,扑向钱氏。 钱氏一动不动,任由他掐住脖子,钱釗生气喘如牛杀气腾腾,双目却流下泪来,一时不知是悔恨还是羞辱,身体被本能驱使著,他咆哮道:“贱人!荡妇!我杀了你!” 钱氏没有抵抗,死亡对此刻的她而言无异於超脱。 第四百三十四章 分道 屋內的眾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嚇坏了,钱佳福嗷一声从床上蹦起来,向门外跑去。 “愣著干什么,等著你们的丈夫闹出人命吗?!”钱母手肘撑起半边身子,声嘶力竭地吼道。月华、信娥,包括采瑛这才慌慌张张地爬將起来,披上外衣冲向门外。 钱母没好气地道:“连个孩子都不如。” 钱氏的脖子被钱釗生的一双大胖手抱住,一点缝隙也没有,她眼神迷离地看著丈夫,呼吸越来越艰难。 就这样走吧,死在他的怀里,好过担惊受怕,委曲求全。 “娘!”一声童稚的呼喊將她唤醒,钱釗生嚇得一激灵,霍地鬆开双手,钱佳福甩动小腿扑上前,钱氏蹲下身子將他抱在怀中。 钱佳福呜咽道:“娘,你没事吧,是不是爹爹欺负你了?” 钱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她轻轻摇了摇头:“爹爹与我开玩笑呢。” 月华、信娥跑將上来,横在两人中间,信娥道:“有话好好说,夜深人静的,吵到人休息多不好。” 钱釗生看著自己的双手,采瑛走上前扶著他的胳膊:“老爷,咱们回去。” 钱釗生答应一声,看了看蹲在地上哭泣的钱氏母子,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头髮紧,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信娥蹲下身子轻拍著钱氏的后背:“大姐,有事回屋说吧。” 钱氏哽咽道:“我没脸回去。” 信娥道:“夜深露寒,咱们奔波一路,寻常男子都会抵受不住,何况是你呢,”钱氏抽噎不止,低头不语,信娥为难地看了一眼月华,又道:“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佳福考虑考虑。” 钱氏看著怀中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佳福,心中止不住的酸楚,將孩子抱在怀中站起身来,默默走向门口。 巡捕营门口,一辆马车缓缓醒来,把守士兵上前拦停:“什么人?!” 马夫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从怀中掏出腰牌递给士兵,士兵接过细看,神情一下紧张起来:“王参將回来了?” 年轻人笑道:“王將军还在城外练兵,今日演武激烈,好几个弟兄伤了筋骨,你也知道那山坳之中缺医少药,这几位没挨得上號,王將军命我带著人回营医治。” 士兵哦了一声向后看去,轿帘拉开,几个汉子探出头来:“这么晚还在值守,兄弟辛苦了。” 士兵见几人身上血跡斑斑,满脸疲倦,当下疑虑尽去:“进去吧。” 年轻人將腰牌塞回怀中,向士兵扬了扬手,抓住韁绳一抖,马车缓缓走进了营盘。吕江回头看了看,轻轻舒了口气,撩帘里传出王珣的声音:“转向东。” 吕江调转马头,在昏暗的晨色下驾驶著马车向目的地远去,轿厢中王珣道:“都记住了吗?” 周围点点头:“参將邹念文、把总彭朝林、把总郑培均...”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名字:“这些人在巡捕营皆为军中高官,最有可能与王立琦狼狈为奸,尤其是在今晚当值的嫌疑最大,对吗?” 王珣点点头:“值房的方位及各人的居所我都与你详细说了,提督薛仁泰不消你们关心,把他交给我了。” 周围將从他身上缴获的匕首物归原主,犹豫半晌:“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是,”王珣恢復了平静:“我的人生已经被那薛仁泰毁了,他总得给我一个交待。” “你妻子与那薛仁泰纠缠那么久始终没有让你知道,而你又不曾见到她的反常,会不会.....”周围欲言又止。 “不会的!”王珣眼睛中透出恐惧,断然否决道:“我与內子相伴长大,两小无猜,她...她不会的!” 马车在一座宽敞的广场里停下,角落中堆满兵刃甲仗,偌大的广场上半个人影业务,四周悄然无声,薛仁泰將匕首塞回到袖中,拱拱手撩帘走了出去,他利索地跳到地上,向周围道:“纵使结识之际稍有误会,但王某敬各位铁骨錚錚,你们千万小心,”顿了顿又道:“若我侥倖不死,一定找列位吃酒。”说罢转身便走,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广场一角。 周围目送这他的离去,轻声道:“多好的汉子,可惜了。” 两人相识不足一个时辰,但王珣性格坦诚直爽,待人不留机心,这在成年人当中属於极难得的品质,但也正是因为此才被薛仁泰与他的妻子欺瞒至今。 吕江嘟囔道:“任何善良在这世间都是一种软肋。” 周围在他后脑勺狠拍了一记:“如果连善良都守护不了,那是当差的失职。”他跳下车辕,身后的捕快陆陆续续走出,在他身边围了一圈,每个人衣衫不整浑身血污,显得狼狈不堪,眾人你瞅我我瞅你,周围忽地笑了出来。 捕快们也笑了,周围道:“第一次走进六扇门的时候只想到票子、车子、女子,到头来混得形同乞丐,大概就是哥几个的命吧。” 几人笑了一阵,周围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时候不早了,如果王立琦有所计划,现在也该行动了,把这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揪出来!” “是!”捕快肃然道。 巡捕营某一处安静的院落中,一灯如豆,昏黄的光线將那个老迈的背影投射在窗欞上,劳累了一夜的王立琦抬头看了看天色,將笔轻轻搁了下来,扭头看向一旁:“时辰差不多了。” 青木一眾杀手团团而坐,双手环胸双目微闔,兵刃放在手边不远的地方。 青木睁开眼,冷漠地打量著王立琦,缓缓闭上了眼,赤裸的轻视令王立琦脸上现出怒意,但身家性命全依赖这帮亡命徒,也只能强自忍耐。 敲门声轻轻响起,三长两短,一名守在门边的男子將门打开了一道缝,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钻了进来:“通河帮的一队人马按捺不住出发了。” 王立琦苦笑道:“是我高估了他们,那批江湖人虽然拳脚功夫略胜一筹,但禁军讲究的是团体作战,进退掩护配合有度。在正规军面前,这群散兵游勇根本没有可胜之机。” 青木道:“可毕竟你的计策奏效了,禁军被消耗大半,即便你们的人突然发难,那禁军统领恐怕也组织不起有效的还击。”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主將 王立琦並没有因为青木的讚扬而表现出一丝喜悦,他再次扭头看了看窗外,估摸著时辰,尔后看向青木:“我们也该出发了。” 青木笑道:“这我们几个人衝击十王府?老头儿,你是嫌活的太长了吗?” 王立琦收拾著衣裳,府中还未传来好消息,他心中忐忑,不愿再缩在巡捕营居中调度,此时他更愿意出现在离皇长子更近的地方。他將桌上的信笺一页一页签上私章,塞入一个个信封,扭回头看向青木:“我们有援军。” 青木点点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你们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大军相援我是不信的,可要我去城外送信?” 王立琦却摇了摇头:“不需要去城外,援军皆在城內。” 青木愣了愣:“城內哪有藏兵的地方?” 王立琦苦笑道:“你当厂卫是吃乾饭的,若城內当真藏有援军,早被围堵剿灭了。” 青木瞪圆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著王立琦:“没有人就敢堵这么大,你们汉人都是蠢货吗?!” 王立琦摇了摇头,对於青木这种好勇斗狠头脑全无的莽夫,他根本不屑於解释:“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我的安全,我不管你们从哪里来,真正的身份是什么,请尽好本分。” 青木冷笑连连,王立琦將信封递了过去,冷声道:“差人回老宅通知下去,邹念文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青木向井上努了努嘴,井上上前接过信封,抓起兵器轻轻推开房门钻了出去。 王立琦望著房门重新关紧,良久没有再动,青木忽道:“你这么早搬请援军,是不是察觉到事有变故?” 王立琦拢在袖中的两手忽地一颤,还没等说话,房门被嘭地推开,王立琦嚇得一哆嗦,青木等人纷纷抓起兵刃,酸涩的利刃出鞘声中,明晃晃的刀刃已亮了出来,那闯进来的却是去而復返的井上,他一脸惊慌道:“有人偷营!” 十王府前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震天的吶喊声中陆忠长刀挥舞,將面前的一名悍匪砍翻,环视四周但见自己所带宫中精锐奋勇杀敌冲在一线,而府中兵卒畏畏缩缩不敢向前,而原本应在阵前领军的郭丘却不见了踪影,只气得他三尸神暴跳。战场上瞬息万变,岂容三心二意,就这一晃神的功夫,被一名小贼钻了空子,一刀正砍在陆忠肩头,陆忠闷哼一声,面现痛苦之色,飞起一脚將对面小贼踢飞了出去,手下亲兵见势不妙,抢在他身前掩护著陆忠向后退了下去。 “將军,没事吧?”直到退到阵后,亲兵这才停下脚步,正要给他检视伤口,陆忠却已察觉到不妙,主將临阵跳脱,他自己的人马义愤填膺,反扑更加凶狠,但府中兵卒主將无故失踪,心下早已惴惴,幸好陆忠压阵,他在今晚的战斗中表现智勇双全,成功折服了一眾兵丁,此刻见他也败了下来,不由地心中惴惴,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陆忠瞧出势头不妙,將那亲兵一把推开,暴喝道:“谁也不准退,否则老子认得你,老子的刀可不认得!”明晃晃的长刀前指,瞧他紧绷的脸庞,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 也多亏了他这一声大喝,將已萌生怯意的士兵硬生生逼了回去,陆忠喘了口粗气,將一名士兵唤到近前:“把弟兄们都叫出来,此战凶险,备齐甲仗!”士兵领命,飞快地跑进府门。 他顾不得喘口气,將长刀递给亲兵,指著他的鼻子:“把门给我看好了,哪个敢不听老子的,给我照脑袋砍,砍不死我唯你是问,砍死一个我赏你十两银子!”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那亲兵甚是乖觉,立刻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高声应道:“是,谨遵將军吩咐!” 陆忠满意地点点头,在他肩头一拍:“给我盯紧咯!”说罢快步进了府。 他看得明白,这群守卫十王府的兵卒斗志全无,打顺风仗都极为勉强,可巧今晚老天作美,阵阵逆风吹得兵卒几乎要丟盔弃甲,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找到他们的主將,只有他在才能稳定住军心。 他这一路上走得风风火火,两侧兵丁及少许下人匆忙向道路两侧躲避,他视若未见大步流星走向朱常洛的府上。 此时的朱常洛斜倚在床前,但精神已比方才好得多,陈鐸一直观察著他的状態,见他气色越来越好,便给他把了把脉,脉象渐渐趋於平稳,他禁不住欣喜,心道:莫不是熬製的解药生效了?若真如此,百姓可有救了。 朱常洛观察著他的神色,恭维道:“陈太医神仙妙手,本王觉得头疼得轻了,身上也鬆快了许多,这都离不开你的努力,待我身体通泰一定奏请父皇,为先生谋一份大好前程。” 陈鐸摇摇头:“殿下洪福齐天,贵体自有神明相助,我不过是太医院区区一名普通郎中,平素自在处便是药房丹舍,不图飞黄腾达,只要您...您宽仁爱民我便铭感五內了。” 朱常洛脸色一僵,旋即恢復正常:“一定不负先生所託,”他险中求活,保下这条性命,陈鐸居功至伟,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不知老三怎么样了?” 陈鐸嘆了口气,愁容顷刻间爬满脸庞:“其他几位殿下迟迟不见好转,此症诡譎凶猛,我勘不透其中奥妙,只能延缓疼痛,想要彻底根治,还需仰赖医道大家对症下药。”说到此处顿了顿,狐疑地看了朱常洛一眼,朱常洛登时紧张起来,正想说些什么,陆忠风驰电掣般赶到了:“参见殿下!” 朱常洛嚇了一跳,见他脸色焦灼,忙问道:“陆將军莫慌,究竟出了什么事?” “郭丘呢?!”陆忠急赤白脸地道,不称呼军衔而直呼其名,显然他已愤怒至极,顾不得礼仪了。 他顶盔摜甲,肩头鲜血淋漓,朱常洛本就心中有鬼,见他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不禁嚇得变顏变色,王公公走上前,戟指道:“大胆!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陆忠稳了稳心神,拱手致歉:“恕末將无礼,只是府外战端频仍,独独不见郭丘...咦?” 第四百三十六章 寻人 陆忠说到此处忽地停了下来,左右瞧瞧顿时露出狐疑之色:“怎地不见小谷捕头?” 陈鐸一怔:“穀雨回来了吗?” 陆忠点点头,看看王公公,再看看朱常洛:“殿下,有个叫邹念文的巡捕营参將,据说原本是您的侍卫,王公公將人带去哪了?” “这...这?”王公公慌了神。 穀雨潜入后院马厩查探,巧遇一名婢女,那时夜深人静穀雨为图自保,险些痛下杀手,此后两人分別,穀雨心烦意乱,没再將她放在心上。那婢女是朱常洛贴身丫鬟,知道殿下生性爱洁,打了盆清水伺候他净面,王公公见她云鬟散乱,细看衣服上多有污渍,朱常洛眉头微皱,显然注意到了。 王公公心中恚怒,隨婢女退到房外低声训斥了一番,那婢女委屈巴巴將与穀雨巧遇的事说將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公公只觉五雷轰顶,一颗心嚇得几乎要跳出腔子,匆忙打发走婢女回到屋中,趁陈鐸不注意將此事与朱常洛说了。 朱常洛听来更是胆战心惊,王公公低声安慰一番,又与郭丘打过招呼,自己则躲在离府门口不远的地方,候著穀雨到来,没想到首先出现的却是邹念文。邹念文武艺高强,能者多劳,此事便理所应当地交给了他。 邹念文同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时出府寻穀雨又太过刻意,倒不如守株待兔。他与郭丘打定主意暗遣兵马,只待穀雨携顺天府的官差到来便將其一举歼灭,只是令郭丘没想到的是穀雨竟然只身一人迴转府来,转念一想不禁乐了:今夜京城混乱,顺天府大锁全城,显然人马不够,真真天助我也,便是这毛头小吏发觉了又能怎样。 王公公正在焦急等待结果,哪想到陆忠杀气腾腾地闯进来,硬声逼问之下一时心慌,“这、这”了半天,还没寻到藉口。 朱常洛眼见对方狐疑之色愈发浓重,连忙道:“小谷捕头未曾来过我府上,想必去见了其他几位兄弟。至於邹念文嘛,十王府这几年多有修葺,他久不在府,便想巡视一番,做个完全准备。” “哦?”陆忠的语调仍然充满著疑问,看著床榻之上的皇长子强装镇定的样子,隱隱有些不好的预感,內心中忽来一阵没来由地恐慌。 三人精神紧绷,混没注意到角落中的陈鐸已悄悄踱到药炉旁,他伸手端过药罐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王公公终於看到了他:“陈太医,你去哪儿?” 陈鐸扬了扬手中的药罐:“將药渣倒了,再给殿下熬一副。” 王公公神情一紧:“你辛苦一晚,还是奴婢去吧。”说著话向陈鐸走来。 陆忠伸手拦住:“王公公,让陈太医去吧。我有事要问你。” “什...什么事?”王公公面色一滯,陆忠面无表情地道:“不著急,等那位邹念文回来再说。” 床榻上的朱常洛一惊,陆忠这般说略显无礼,但却挑不到错处。他是在万历身边伴驾的禁军统领,更是能在寢宫为皇帝值守的贴身侍卫,对皇帝的忠诚足以让万历在熟睡之际放心地將身家性命託付於他,与圣上的关係未必比他疏远。 是以朱常洛虽然心下恼恨,却不敢当场发作。 灶房,陈鐸正在清理著药罐中的药渣,浓郁的药材味扑鼻而来,他停下动作皱起眉头,眼睛紧紧盯著地上黑黢黢的药渣,伸出手指捻起两片伸到鼻端嗅了嗅,他的脸色变了,快速將药罐倾倒而空,然后用手在药渣堆里挑挑拣拣,隨后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廝打声远远传来,朱常洛偷眼观瞧,见陆忠在门口站得笔直,手握钢刀目不斜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乾咳了一声:“陆將军,府外杀得正凶,若没有你在,只怕军心要散吶。” 陆忠侧过身子稟道:“郭丘將军同样不在。” “唔...”朱常洛被陆忠轻飘飘的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王公公厉声道:“放肆,陆忠,注意你的身份!站在你面前的是大明的储君,你三番两次阴阳怪气,为的是哪般?!” 陆忠仍是面无表情地答道:“王公公误会了,末將前来正是要寻郭將军与邹念文出府相助,如今久等不见人,我心急如焚,王公公若是知道两人去了哪里,还望转告一声。” 王公公火冒三丈:“你一个小小的站殿將军,也敢如此放肆,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给我滚出去,殿下要休息了!” 陆忠冷笑了一声,右手好似无意地在腰间刀柄上拍了拍,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院外小太监悄悄地退了出去,迈过门槛见四下无人注意,撒脚如飞跑了起来。陆忠端著药罐从阴影中走出,他看向室內剑拔弩张的两人,扭头看向那小太监的背影。 来往兵丁奇怪地看著小太监,他也顾不上了,驀地道旁伸出一只手將他脖领子薅住:“著急忙慌地,去哪?” 小太监收势不及,脚步踉蹌,那人將他身体重重往地上一顿,小太监疼得哎哟一声,见那人正是郭丘,忙不迭道:“大事不好,陆忠察觉了!” 郭丘一怔,將他从地上拎起:“隨我走!” 小太监挣脱开他的控制:”陆忠还问起邹將军,我怕他起了疑心。” “唔...”郭丘心中咯噔一下:“你先回去设法稳住陆忠,我隨后便到。” 小太监点点头,撒腿向来路跑去。 石室內,穀雨双臂被粗重的將眼一闭,只待邹念文一刀砍將下来,此时的他大脑空白,只待横风扫过,自己一颗头颅落地,邹念文眼中杀气迸现,下手自不留情,那利刃將要划破穀雨咽喉之际,门板却被猛地推开。 邹念文迅捷收刀,戒备地看向身后,却是去而復返的郭丘。 “毛毛躁躁的,干什么?”邹念文皱紧眉头,不满地看向郭丘。 穀雨睁开眼,首先关注的是邹念文拿在手中的兵刃,前一刻濒死的恐惧在这一刻突然降临,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抽离,下体產生了强烈的尿意。 郭丘看了委顿的穀雨一眼:“容这小子多活片刻,你身上可不能沾血,陆忠起了疑心,快跟我走。” 第四百三十七章 解脱 邹念文点点头:“若这廝当真生疑,说不得只有將他干掉以绝后患。” 郭丘道:“我与他相处一晚,直觉此人並不简单,聪慧机敏,武艺高强,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邹念文冷笑道:“你將近三千人马还怕他百十人不成。” 郭丘苦涩道:“那可说不准,我手底下这些虾兵蟹將,平常慵懒散漫,未必是他的对手。” 邹念文脸色一滯,难以置信地看著郭丘,郭丘苦笑著摇摇头:“寻常哪个敢在十王府生事,练兵之时虚应了事,长此以往战斗可想而知。” 郭丘道:“閒话少说,陆忠还在等著我们,快走吧。” 邹念文扭回头看著穀雨:“让你小子多活一刻。”与郭丘一道迅速出了石室,穿过甬道,走到尽头沿著木梯攀上,从一间厢房的衣橱中探出头来,那厢房之中有两名郭丘的心腹,正透过门缝向外观察动静,郭丘走出衣橱:“將门打开。” 邹念文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此处仍是那所空置的府邸。 郭丘叮嘱道:“石室中那人但有异动,杀了了事。” 两人匆匆走出院子迈过门槛,郭丘道:“我们两人同时前往,恐怕陆忠更加生疑,不如我先去?” 邹念文道:“那我四处走走,稍后便到。” 郭丘点点头,快步离去。邹念文游目四顾,朝著另一个方向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陈鐸从灌木丛后冒出了头左右看著,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才悄悄地钻了出来,他抬头看向黝黑的匾额,悄悄走入府门。十王府中府邸眾多,万历的几个儿子占据了规制最佳的几所,余下的已空置多年,虽有下人不时打扫,但毕竟长年无人居住,少了烟火气,走在其中伴著清冷的天色,陈鐸只觉得寒意彻骨,尤其是不確定其中会不会有两人留下的暗哨,更加忐忑不安,连轻微的脚步声都令他胆战心惊。 绕过照壁,向內宅中悄悄摸去,天色朦朧,他努力睁大眼睛,从一间间厢房门前摸索过去,盏茶功夫便摸到了最后一进院子,他摸到月亮门后,探头向里观瞧,看不出任何破绽,正要走进去,忽地正房房门打开,一条黑影走了出来,陈鐸连忙缩了回去,倚在墙边秉著呼吸,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那黑影走到墙根褪下裤子,哗啦哗啦声中撒了好大一泡尿,这才舒服地打了个哆嗦,系上裤腰带往回走去。 陈鐸壮著胆子向地上摸去,將一把石子抓在手中,奋力向远处拋去,隨即便缩在角落中。 “咔噠!”清脆的响声在夜空中响起,即便有远处的廝杀声也听得格外清晰。 那黑影正是郭丘的心腹,闻声猛地回头向后看去,目光中惊诧不已,另一人也从门內快步走出:“老六,听见了吗?” “很清晰。”叫老六的人狐疑的目光在院中打转:“小李,你在这儿守著,我去看看。” 两人齐齐將兵刃抽出,老六快步走了出去,那叫小李的则站在原地,擎著钢刀警戒。陈鐸稍稍站起身子,奋力將另一颗石子扔出,方向却与先前相反。 “咔噠!” 小李脸色一惊:“老六,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听不到老六的回答,紧接著远处又是“咔噠”一声,小李神情中出现一丝慌乱:“他妈的,谁跟老子开玩笑呢?”攥紧钢刀走出了院子。 陈鐸连续拋动,將手中的石子全数拋净,只留了其中最大的一块,约有手心大小,他没有武器,紧紧攥著能给自己带来略微的安全感。侧耳倾听片刻直到確信院中再也没人,这才敢露出头来,快步走进了院子钻入正房。 房中灰濛濛的,勉强能看清床榻桌椅,他在房中环视一圈,停在了衣橱前,衣橱大开空无一物,底部是黑乎乎的洞口,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顺著木梯一路向下,漆黑的甬道尽头散发出微微光亮,他摸著冰凉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听来清晰无比,甚至带著回声让他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里变得更加慌乱。 好容易摸到甬道尽头,他哆嗦著抓住石室的把手用力推去,室內的光线泄露出来,晃得他两眼发晕,直到看清那石柱上被绑的穀雨这才惊声道:“小谷!” 穀雨耷拉著脑袋,还没有从方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骤然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却见陈鐸惊慌失措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见救星,精神振奋道:“陈太医,你怎地来了,哈,你是救我的吗?” 陈鐸见他喜笑顏开,那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感染了他,使他渐渐恢復平静,走向前:“我跟著郭丘来的,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穀雨喜道:“真乃天助我也,”他晃动著身体:“快来救我。” 陈鐸拋下手中的石头绕到石柱后,穀雨两手被粗重的绳索绑在石柱上,陈鐸费力地解著绳结,穀雨问道:“你发现郭丘有异常不成?” 陈鐸一顿:“大殿下服用我调配的解药之后身体恢復得极快,快得超乎寻常,而其他几位殿下药效不佳,只是症状被延缓,两厢比较太过奇怪。” 穀雨道:“那说不定各人体质有异所致。” “一开始我也是这般认为的,我的医术如何,活到这个岁数对自我的认知还算清醒,我无法勘破病灶,自然也无法药到病除,所能做的不过是延缓病症,”陈鐸低著头,表情复杂:“只是我在倾倒药渣之时却发现殿下的解药被人换过,我从药渣中分离出何首乌与生首乌的残渣,这两味药因为药性衝突,通常並不会同时入药,可这人医治之法却颇为古怪,大胆激进,全然不顾君臣佐使,虽然看上去药理不通,但细细想来却又另闢蹊径合乎逻辑,这套医理並不属於中原,”他说的斩钉截铁,作为李时珍的弟子,他有这个底气:“先前我便怀疑京中这场疫症来自苗疆,此时更加確信这正是苗医的手法。” 穀雨脑海中驀地想到那个明媚的少女,重重吐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第四百三十八章 计划 阿彩,这个异域女子,竟然在整件事中扮演著举足轻重的角色。 联想到她的娇俏可爱单纯开朗,穀雨怎么也想不通她亲身参与到这一场祸国殃民的阴谋当中,倒寧愿相信这女孩有自己的苦衷。 绳索绑得极紧,陈鐸的指头抠得青白,绳索不见半点鬆动,不禁急得满头大汗,忽地瞧见地上被他拋弃的石头,心中一动,將那石头捡了回来,利用尖利的边缘磨动绳索。 反而作为当事人的穀雨却帮不上一点忙,他脑筋急转前因后果已串得明白,忽地问道:“你还没说如何跟到此处的?” 陈鐸顿了顿,他低头继续著手中的工作:“我倾倒药渣回来,正巧碰上王公公与陆忠將军產生激烈的衝突,而门外的小太监却悄悄跑出,我见他鬼鬼祟祟行踪诡异,生怕有人对...对殿下不利,这才悄悄跟了上去,又撞见他与郭丘低声耳语,隨后郭丘面露慌张,我便怀疑上了他,一路尾隨这才发现了你。” 穀雨笑道:“你这一路诡譎,所遇皆是凶险,偏生你手无寸铁,竟还有这样的胆魄,晚辈佩服。” 陈鐸没好气地道:“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你的胆子也不小。” 穀雨笑容收敛,忽道:“你说王公公与陆忠起了爭执,究竟是何事?是他两人的爭执吗,还是大殿下与陆忠起了衝突?” 陈鐸两手一抖,想也不想便道:“放肆!大殿下性情仁厚,陆忠又是圣上身边忠心耿耿的禁军统领,两人怎么会起衝突,你不要胡说八道!”此时的他声色俱厉,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想要否认什么。 穀雨从他的反应中却已有了答案:“连陆忠也开始怀疑他?陈太医,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一场祸及京城的疫病幕后主使便是这位仁厚的殿下呢?” 陈鐸气得將手一撒:“就你话多,我不救了。” 穀雨此时表现出了一种鲁莽的直率,仿佛陈鐸不救他也没所谓似的:“大殿下料到太医院会来人医治,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以身涉险,就连你也被矇骗过去。待你不注意时,將真正疗毒的方子混在那药罐之中餵给他喝了,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旁人只以为你医术高超,却不会怀疑其中的猫腻。” 陈鐸气得脸色涨红,浑身打著哆嗦,也不知是气恼还是恐惧,他慢慢绕到穀雨对面,忽然觉得这人討厌极了:“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隨意污衊殿下,我可以將你抓入狱。” 穀雨冷静地看著他:“可以,等我说完你便抓我入狱。” “你...”陈鐸气道。 穀雨道:“我是一名捕快,即便没有真凭实据我也可以合理怀疑。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凶犯,”他的表情忽地凶狠起来:“只要他触犯王法,天王老子我也抓!” 这句话说完,穀雨变得杀气腾腾,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一般,陈鐸为他气势所摄,竟然说不出话来,穀雨平日里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带著少年人的稚气与羞赧,此时却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猎豹,陈鐸嚇得心中砰砰直跳,掩饰道:“你既无真凭实据,又何苦难为殿下?” 穀雨道:“其实你心里也在怀疑是他对吗?” “我...”陈鐸犹豫半晌,缓缓开口道:“大殿下不是幕后主使,也不能是幕后主使。” 穀雨皱紧了眉头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皇长子,是將来要继承皇位的人。”陈鐸看著他:“陛下圣心独裁远长亲幼,置祖宗礼法於不顾,朝堂大臣自然不肯答应,两厢缠斗多年,大好时光因为內耗而流逝,大明內忧外患之际,朝堂之上君臣离心离德,国土风雨飘摇,只有大殿下確立了储君身份才能让这些无端的爭斗偃旗息鼓,大明才有来日希望。” 陈鐸既有官家身份,又常年出入禁宫,知道得甚至比朝廷官员还要详细,穀雨脑筋飞快转动:“亲幼?说的是三殿下吧。” 陈鐸道:“不错,贵妃娘娘得陛下恩宠,爱屋及乌连儿子也成为陛下的心头好,只是...只是两母子恃宠若娇,竟渐渐生了旁门心思,幻想有一日能登基坐殿,两人虽不曾明说,但对陛下曲意逢迎,爭宠示好,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穀雨不期然想到去年的那个晚上,朱常洵无端遇袭,府门前好一场恶斗,也是在那场战斗中他永远地失去了五哥方伟,他收拾心情道:“这是皇帝家事,朝臣又何苦紧紧相逼,不论谁坐金鑾殿都姓朱。” “放屁!寻常百姓家里还讲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陈鐸眉毛立起来:“大明律例清楚地写道:『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財田產,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何况是帝家,废长立幼有违祖制,更是为了解决权位和財產的继承与分配,稳定社会的统治秩序,歷史上因为这种事闹得天下大乱的还少吗?” 他说的话穀雨似懂非懂,但在尽力消化:“所以若大殿下早被立为储君,大势已定,两位殿下便不会再起纷爭,陛下那边也不会再与朝臣置气,大明便可恢復寧静是吗?” 陈鐸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正是此理。” 穀雨又道:“可是立了储君便不会废黜吗,君臣相爭多年怨气丛生,忽然间心中便没了芥蒂吗?” “唔。”陈鐸被噎住了,他气急败坏地抬起手指,指头都快戳到了穀雨的脸:“你一个小小捕快哪里懂得这些道理,总之想要天下安寧乾坤清朗,大殿下便不能出现任何乱子。” 穀雨很平静地看著他:“我只是一个小捕快,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是他害得全城百姓无辜身死家破人亡,他犯了错我就得抓他问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陈太医,寻常百姓都懂,凭什么他就可以逃避律法惩治!” 第四百三十九章 託付 两个人都动了真火,横眉立目地仇视著对方,粗重的呼吸响彻在幽暗的石室中。陈鐸將脚一跺:“我不能让你坏事,在这儿待著吧,我不救了!”竟真的转身离开。 石室突然被人一把推开,那两名留守兵丁手中擎刀阴冷地看著陈鐸。 陈鐸嚇得心肝剧颤,“妈呀!”一声跌坐在地。 那两人慢腾腾地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老六,他扬了扬手中兵刃,向陈鐸逼近:“老倌儿,小瞧了你,看你老实本分的,却敢戏耍本大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陈鐸摆脱了起初的恐惧,翻身站起,戟指道:“尔等听令殿下行此荒唐之事,心中可有王法?还不將刀弃了,乖乖投降!” 两人互相看了看,忽的放声大笑,穀雨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老六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老先生教训的是,只是不知等我兄弟两人降了,你又该如何?” 陈鐸肃然道:“自然是要劝殿下儘快收手,他利令智昏逆天行事,闯下偌大孽障,趁为时未晚还有改正的机会。” 他並非不懂,只是不能殃及朱常洛。 穀雨心中更加难过:朱常洛,天下人对你百般回护,为的是朝堂清明海晏河清,你靠骯脏手段保住的皇位当真能为他们带来这一切吗? 小李长得一脸横肉,早先被戏耍一番早就气恼难平,钢刀在手中一挽將老六推开,脸色狰狞道:“与他废话什么,转眼天便亮了,赶紧將两人杀了了事!” 不待老六有所反应,挥刀向陈鐸面门砍来! 陈鐸眼见对方凶神恶煞,手中钢刀在半空中化作条条匹练直奔自己而来,想要逃跑却发现早已嚇得手脚冰凉僵直如木,直戳戳地站在原地瞠目等死。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的穀雨如鬼魅一般窜出,一脚蹬在小李的肋骨上,这一脚势大力沉,小李又全无防备之意,被结结实实踢个正著,他身子腾空而起,怪叫一声撞在石壁之上,又被反弹到地上,脸朝下趴著不动了。 老六此时才反应过来,挥刀向穀雨砍来,穀雨迎面而上,在刀锋几乎要接触到他的脸庞之时,身子忽地矮了下去,抱住老六的小腿用力往怀中一带,老六一刀走空正想补救,身子忽又失去平衡,脑壳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切兔起鶻,仅发生在数息之间,待陈鐸反应过来时,老六两眼紧闭,脑后鲜血汩汩而出,早已死去多时了,陈鐸惊道:“他...他怎得死了?” 穀雨从地上拾起钢刀,用脚踢得老六身体翻转过来,在他后脑勺的位置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子,见陈鐸惊慌的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见过的死人还少吗?” 陈鐸还之以白眼:“那能一样吗? 穀雨將另一把刀拾起塞到陈鐸手中,最后从角落中拾起包袱,陈鐸疑道:“这是什么?” 穀雨看他半晌,这才將包袱解开递到陈鐸面前,陈鐸探手入內掏出个纸包,用麻绳系得方方正正,他的表情突然出现一丝感伤:“这定是小师妹打的四方结,都是师傅他老人家在世时教的老法子。” 他手脚麻利地拆了线,倒了一些在手心里仔细观察著,嘴中念念有词:“生首乌、何首乌…唔,还有藏红,奇哉怪也,小师妹究竟是如何想的呢?”眉毛拧做一团,大脑飞快思考,夏姜自小便流露出於医道一途极高的造诣,陈鐸对此深有所感,对她开出的这道与寻常医理大相逕庭的方子自然不肯等閒视之。 他却不知道夏姜背后还站著石云这位用毒高手,两人取长补短最终成型的方案亦正亦邪,对於这来自边疆的诡毒却可谓对症下药,他想了半天这才有了点眉目:“是了,这法子剑走偏锋,却能收到奇效,小师妹这方子开得妙极了。” 瞥眼看到穀雨正安静地看著他,这才醒觉方才想入了迷,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他將包药的纸张摩挲片刻,那是他年轻时在东碧堂学徒时最为熟悉的东西,恋恋不捨地將那药方递还回去:“这纸长三寸,宽三寸,取方正之意,师傅对东碧堂期望之深,有朝一日能以医证道。” 穀雨默默地將纸包重新系好:“我虽没见过李神医,倘若他老人家还活著,见到你是非不分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哼!”陈鐸知道他在说孩子话,但还是被气到了,反唇相讥道:“你师傅看到你罔顾万民,定然是要打你屁股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穀雨將包袱背在身后,向石室外走去。 “你去哪儿?”陈鐸终究忍不住问道。 穀雨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眼下几名殿下被朱常洛牵累生命垂危,若救得迟了恐怕有性命之灾,我先救人再去找他算帐。” 陈鐸欣慰道:“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穀雨走到门口,忽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郎中,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留给那位的时间更加有限,既然我知道了,我身后的人……” 陈鐸截口道:“我知道!他…他是个好人,只是情急之下犯了糊涂,我一定能劝得他回心转意。” 穀雨冷哼一声伸手推门,陈鐸看著他的背影,脸色复杂,眼看他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忽地追了出去。 黑暗中的脚步声听得分明,穀雨停了下来,只能听到陈鐸急促的喘息:“我家住蝎尾巷甲一號,家中有一妻一子,倘若我出了事,辛苦帮我多加照顾。” 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穀雨鼻头髮酸,这郎中当年能入李神医的法眼,心思又怎么会是差的,他甚至知道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只是有些事非不愿而非不能。 他知道陈鐸还在等一个回答,於是硬著嗓子道:“你放心吧。” 陈鐸笑了笑,他也不知自己如何想到会让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承担起自己的身后事,但他对他的答案却很篤定。 “谢谢。” 穀雨已经走远了,他轻轻地道了声谢。 第四百四十章 灭口 在那所不起眼的民宅中,井上从怀中掏出信封,留守的汉子们人手一封,验过火漆,並没有被拆动的痕跡,这才小心翼翼揣了起来。 井上好奇地问道:“你们的援军究竟是什么人?” 对面的汉子冷冷道:“与你无关,尽好你的本分。” 井上舔了舔嘴唇:“你们搭上这么多人,將京城搅闹得天翻地覆,若没有强援后手,一旦事跡败露,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问问清楚总是好的。” 那汉子面无表情地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回声招呼自己的弟兄:“事不宜迟,各位儘早动身。” 如果计划进展顺利,根本不会轮到几人出场,既然信笺已交到眾人手里,那就代表今晚的谋划势必出了岔子,眾人心內焦灼,抄起兵刃匆匆走了出去,井上眼珠转了转,拉住先前那名汉子:“你们都走了,那阿彩?” 那汉子道:“她对我们已经没用了。”將井上的手扯脱,追著同伴的身影去了。 井上嘻嘻一笑,快步走了出去。 院中两名汉子將刀拔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看著赵银环和棒槌两人,阿彩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地看著。赵银环手无寸铁,情知今夜难逃此劫,已放弃了抵抗,而棒槌犹自不甘,將赵银环紧紧护在身后,凶狠地回视著两人。 井上出现在月亮门口,见院中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轻轻咳嗽了一声,两名汉子扭头看他,井上眼光往阿彩身上一瞥,笑道:“別耽误了两位行程,这两个病鬼交给我来料理。” 两人互相看了看,一人点了点头,紧接著收刀入鞘脚步飞快地去了。 阿彩原本木然地坐在门槛上,听见动静扭头看向井上,正与他淫邪的目光撞个正著,她的脑海中驀地想起青木的话,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井上见她悽然欲泣的小模样当真我见犹怜,心中邪念更炙,笑道:“我现在很有钱,但是缺女人,你不错,等我料理了这两人,便带你寻个逍遥去处,安心等著。” 阿彩恐惧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井上嘻笑道:“別哭,等你从了我,有的是时间快活。” 他旁若无人地要挟弱女子,赵银环看得心头火起:“臭矮子,想要强抢民女先过了大爷这一关。” 井上孔武有力但是身量不高,最烦別人拿他的身高开玩笑,当即便將钢刀从刀鞘中抽出,赵银环看著狭长的刀身:“朴刀?” 棒槌的脸色铁青:“不,是倭刀。” 赵银环怔了怔,脱口而出道:“东瀛人!” 井上露出意外的表情:“你们是如何知道的...算了,这不重要,”他一步步逼近:“重要的是別耽误我的好事!” 话到人到,刀锋化作点点寒星,扑向棒槌的喉部,棒槌脸色大变,向后推了一把將毫无防备的赵银环推出老远,双手一晃,揉身而上。 井上与青木跟隨大批的浪人长年在东南沿海一带杀烧抢掠,实战经验丰富,出手既快又狠,刀刀直逼要害,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对了数招,棒槌身上鲜血横流。 赵银环从地上爬起,眼见棒槌不敌,几个箭步窜到近前,双手挥舞加入战团,井上並不慌乱:“两人便是对手了吗?”手中尖刀如毒蛇吐信,径直向赵银环袭来,赵银环只觉眼前一,右臂猛地一阵刺痛,被划开了好大一道口子,鲜血飈射而出! 棒槌一脚踹向井上小腹,井上抽刀回防,三人又重复战在一处。 阿彩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忽地拔腿向月亮门外跑去,井上瞧得分明,大喝道:“小娘子哪里去?!”尾隨在后向阿彩追去。 赵银环挡在他的身前:“你的对手是我!” 方才的刺痛反而激发了他对生的意志,精神比之对战前振奋得多,话音未落已往井上的下盘抢去。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井上连忙撤步回防,咬牙切齿地问道:“找死!” 阿彩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青木的住处,不久前那不堪的一幕再次涌入脑海,青木赤裸著身子,擦著额头上的汗:“你那哥哥长著榆木脑袋,不论怎么劝都执意要带你离开京城,你是这一场谋划的关键,邹念文怎会放你离开,因此早有交待,一旦你哥哥甚至是你心有退意,只好用强逼你们乖乖就范。” “当时你哥哥受伤严重,带著是拖累,又不一定救得活,何必要大费周章呢。不过动手的是井上,你可不能怪罪错人。” 阿彩望著空无一人的房间,床上凌乱的被褥,再次抹了把泪,慌张地扑向墙边,在墙上掛著一把长剑,正是她先前在房中看到的,她踮著脚將长剑取下抱在怀中,急匆匆跑了出去。 院中的战斗发生了变化,赵银环和棒槌两人重伤未愈,面对井上这样强大的对手渐渐落於下风,两人单薄的衣裳之上鲜血淋漓,阿彩气喘吁吁地回到月亮门口,正巧赵银环背对著她,阿彩喊道:“接住了!”用力將长剑扔向赵银环。 赵银环听得声音回头看去,半空中一物划过,他想也不想抄在手中,待看清手掌中的物事顿时一喜,抽掉剑鞘在场中游走,井上两手擎刀劈向棒槌,棒槌单膝跪地,两手费力地托著他的手腕,井上的脸上浮起狞笑,两手加力蛮横地將刀头压向棒槌的肩头,棒槌与他纠缠至今,力气早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他自知无力抵抗,忽地放声喊道:“少龙头,快跑啊!” 赵银环两眼赤红,忽地一跃而起,向井上背后刺去,井上听得耳后恶风袭来,连忙闪身躲避,棒槌却已覷到赵银环的身影,想也不想两手脱力,井上正与他角力,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控制不住向棒槌扑去,钢刀噗地砍中他的肩头,棒槌惨叫出声:“啊!” 赵银环手中长剑转眼便至,自井上的后心扎入,疼得井上浑身一哆嗦,立即便要反扑,棒槌知道此人打法凶悍,若教他回防只怕赵银环便要遭殃,情急之下顾不得肩头剧痛,一把抱住了井上的身子!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成长 井上双臂被棒槌紧紧搂住动弹不得,惊得面无人色,开始疯狂挣扎,棒槌用尽全身气力搂住他,赵银环被两人的举动惊呆了,右手端著剑柄陷入了呆滯,棒槌气得大呼:“愣著等死吗?出剑!” 赵银环下意识地向前一递,將剑刃又往里深入寸许,井上疼痛难忍,挣扎更加剧烈,即使是棒槌这样虎背熊腰的汉子也感觉到吃力,急声催促道:“没吃饭吗,出剑,杀了他!” “可...可...”赵银环却不敢再下手,如果再往前递將很难掌握剑刃的方向和深度,一个不慎会伤到棒槌。 棒槌自然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可是什么,你只管杀了他,我死不了。” 赵银环两手把住剑柄,颤抖著向前推进,剑刃透体而出,井上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身体猛地前扑,噗嗤一声闷响,尖锐的尖锐竟扎入棒槌的胸口。 棒槌双目圆睁,喉间发出一声悽惨的呻吟,赵银环瞬间察觉到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脑袋里嗡了一声,顿时如天旋地转,山崩海啸:“棒槌,我,我究竟做了什么...” 他驀地抽离了双手,井上双臂被制,右腿向后一弹,赵银环小腿受袭,踉蹌著后退,棒槌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从牙缝中恶狠狠地崩出:“银环,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你是少龙头,只有你活著,弟兄们才有出路,別留情,杀!” 赵银环难以置信地看著他,这个与自己亦师亦友的男子,泪水夺眶而出,拼命地摇著头:“不...不...” 棒槌气急败坏地道:“想想你死去的爹,想想未报的仇,你有什么拒绝的权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成大事者,要狠要辣要无情!” 赵银环如遭雷击,昔日棒槌的叮嘱犹在眼前,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会应验到他身上。 井上暴喝一声,从棒槌的牵制中挣脱一臂,棒槌大惊失色,还不等反应过来,井上拳出如风,一拳击打在他的太阳穴,棒槌仰面跌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 井上发出一声瘮人的狼嚎,右掌平伸,坚硬的指头切向棒槌的咽喉。 电光火石之际赵银环猛地窜起身子,跃到井上背后,右手牢牢抓住剑柄用尽全力往前一送,噗!闷响声中剑刃穿过两具躯体,钉在墙上! 阿彩看得分明,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至让惊叫脱口而出。 井上脸色狰狞,身体痉挛般抽动,棒槌脸部肌肉颤抖著,勉力伸手扳住井上两肩,两人如被串成串儿的蚂蚱进行著生命尽头的挣扎,片刻后归於平静。 赵银环抽剑,两人跌落在地,赵银环將沾满血跡的长剑丟在地上,上前將棒槌抱在怀中,棒槌抬起眼皮,虚弱地一笑:“你看,只要狠得下心,许多事也不是那么难是不是?” 赵银环脸色苍白,嘴唇打著哆嗦,但神色已不似方才那么慌张,沉声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尽可交託於我。” 棒槌吐出一口血沫,艰难道:“没...没了。” 赵银环点点头:“你我情同手足,但眼下情势所迫,只得委屈了你,若有来生当牛做马为报,你安心去吧。”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再抬起时棒槌双目长闔,猝然离世。 赵银环的眼角流下一滴泪,他將棒槌的尸首放平,脱下外衣盖住他的上身。 那边厢井上也在弥留之际,阿彩从地上捡起长剑哆哆嗦嗦地走向他,井上见她到来,艰难道:“我有很多钱,只要你...” 阿彩长剑一递,剑刃刺入他的咽喉,井上两眼翻白登时了帐。 阿彩颤颤巍巍地抽出长剑,鲜血飈射而出,喷撒成一团血雾,她无力地跌坐在地,忽然两手抱膝,呜呜地哭出声来。 赵银环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右臂让她站起身来,阿彩抽抽搭搭地问道:“你是要杀了我吗?” 赵银环苦笑著摇了摇头,將她引入屋中,翻箱倒柜找出两套衣物,向阿彩示意道:“把衣服脱了。” 阿彩战战兢兢地看他半晌,这才將沾满血污的衣裤脱去,將那套衣裳穿在身上,赵银环將她衣袖和裤管向里挽起:“你身材娇小,实在找不到合適的尺寸,先这样吧,出城后再说。” “出城?”阿彩疑道。 赵银环手脚麻利地换上了另一套衣裳:“对,只要出了城,官府便拿不到我们。你救了我,我不难为你,告诉我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阿彩定定地看著他,未乾的眼角重新涌起泪水:“我想回家,我想阿爸阿妈了。” 赵银环停下动作:“家?” 以往家对他来说是拼命想逃离的地方,他厌恶父亲对他的强压,厌恶自己的出身,厌恶粗獷的江湖汉子,厌恶与之相关联的一切,可是现在他也想回家,但与眼前的少女不同的是,他已经没有了家。 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世间如此之大,却再也没有地方能存放他的喜怒哀乐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先把你送出城再说吧,只要出了城你就可以回家了。” 天色渐渐放亮,灰濛濛的巡捕营中,那把守兵丁揉了揉眼睛,终於確认远处走来的人影正是王珣,他嚇得脸色大变,忽地抢上前去:“王参將当面,小的给您见礼了!” 这一声高亢嘹亮,为的是给屋里的人报信,王珣脸色铁青,粗鲁地將他拨打在一旁,那兵丁被晃得一个趔趄,好容易收住脚步,眼看王珣已走到院中,慌得他急忙跑上前挡在他身前:“王参將,提督大人正在休息,你想要干什么?!” 王珣盯著他的眼睛:“玉娘可在其中?” “这...”他问的直截了当,兵丁反而愣在当场。 但他的反应恰好证实了王珣的猜测,他那最后一丝侥倖也破灭了,气得他飞起一脚將那兵丁踹翻,直奔房门而来。那兵丁的同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呼喊著前来支援。 听到门外的动静,薛仁泰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他赤裸著身子从桌前抓起兵刃。床榻內的玉娘也听到了动静,翻身坐了起来,睡眼朦朧之间看到薛仁泰如临大敌的样子,嚇得哆嗦成一个儿,用被子盖住自己赤裸的上身。 薛仁泰侧著耳朵听了片刻脸色剧变,扭头看向玉娘:“坏了,王珣打上门来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情灭 玉娘听说丈夫打上了门又羞又臊,“哎哟”一声伸手捂住脸颊。 薛仁泰脑筋飞快转动,一边安慰道:“玉娘,你且莫急,先把自己藏好,一切交由我来处置。” 玉娘飞快地躺倒,用被子蒙住了头。 薛仁泰走到床尾拿起裤子,刚刚穿好一条腿,房门被嘭地一脚踢开,隨后是钢刀所散发出的幽暗锋芒,最后则是王珣那张杀气腾腾的脸,王珣一个箭步窜了进来,首先便看见赤身裸体的薛仁泰,眼光向床头一捎,双目如被火焰焚烧,闪动著熊熊烈火,钢刀一甩指向薛仁泰:“兀那狗贼,你做的好事!” 薛仁泰若无其事地將衣裳披在上身:“王珣,你好大的胆子!” 身后士兵蜂拥而至,王珣將刀一横,横眉立目道:“谁敢上来!” 薛仁泰道:“王珣,你夤夜闯入我房中,手持利刃究竟意欲何为?” 王珣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你当真不知道吗?”他有心当眾揭穿,但想到床上的玉娘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薛仁泰看向门外虎视眈眈的兵丁:“都撤下去,將门关上。” “將军...”士兵犹豫道。 薛仁泰摆了摆手哦,兵丁这才不情不愿地关上门,王珣用刀指著薛仁泰,喉头乾涩喑哑,说出的话浑不似自己的声音:“那床上的是不是玉娘?” 薛仁泰避了开来:“你若心中好奇,为何不自己看看?” 王珣的目光移向床上,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哆嗦著伸出手抓住被角,玉娘在被中紧紧地扯著被子,她的反抗让王珣的怒火更炙,他猛地一掀,將被子整个揭了开来,露出玉娘赤裸而娇小的身子。 她蜷缩成一团,畏惧加上羞臊使她连头也不敢抬。 王珣定定地看著床上的妻子,呼吸越来越粗重,双目好像要冒出火来,忽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玉娘嚇得一哆嗦,抬头看向他,只见王珣放声大笑,哈哈之声不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著眼角流淌下来。 玉娘恐慌地直起身子:“当家的,你...你怎么了?”说著话伸过手来。 王珣瞧见她赤裸的上身,心头无名火起,忽地扬起巴掌向玉娘狠狠扇来,半空中薛仁泰抓住他的手腕,一拧身將他甩脱出去,王珣身体倒飞而出,撞翻了桌椅,狼狈地摔倒在地。 “当家的!”玉娘恼恨地看向薛仁泰,薛仁泰面无表情地看著她,伸手將被子盖在她姣好的身躯上:“该来的总会来的,像这样把话说开了,以后不用躲躲藏藏岂不是好?” 玉娘怔怔地看著他,这才知道薛仁泰存的是这般心思,她又气又羞,半晌说不出话,而王珣自摔倒后倒地不起生死不知,玉娘的双目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薛仁泰慢慢地走上前,王珣挣扎著坐起来,仰头看著薛仁泰,他在忍耐,却几乎要忍不住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薛仁泰淡淡地道:“只是想让你看看,我与玉娘情投意合,並未对她用强,她是绝好女子,与你这丘八生活太过可惜,只有我才能带给她真正的幸福,你若真箇怜惜她就放手吧。” 王珣青筋暴起,试图平抑心中怒气:“你刻意接近我时我便应该警醒,只是我利令智昏,全然未察觉到你那狼子野心。淫人妻子,姓薛的,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薛仁泰道:“王参將,做个聪明人,你现在在巡捕营中已是万人之上的地位,只要你將玉娘让与我,我是真心爱慕她,保证將她视若明珠,呵护有加。至於你嘛,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保你官运亨通,享尽荣华富贵...” 王珣再也忍不住:“享你奶奶!”抓起地上的钢刀向薛仁泰砍了过去。 薛仁泰瞳孔猛缩,不知为何却躲得迟了片刻,刀尖在他小腹擦过,鲜血飈射而出,他手捂伤口急步后退,同时放声大叫:“王珣杀人了!” 门外兵丁听见主將惨呼,纷纷推门而入,迎面正撞上王珣举刀扑向薛仁泰,营中参將刺杀主帅这还了得,兵丁齐齐吶喊扑向王珣。 玉娘急得大喊:“莫伤了他!” 薛仁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从桌前抽出佩刀,扔脱刀鞘向被夹攻的王珣扑去,他能当上巡捕营一把手,靠的可是手底下硬桥硬马的横练功夫,一把大刀使將出来虎虎生风,王珣硬挨了两记,只觉虎口发麻,双臂颤抖,他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將眼前的男人生吞活剥,是以咬牙强撑。 身边兵丁见缝插针,时不时递上冷刀子,王珣应付薛仁泰已感吃力,更何况还有人从旁暗算,左右支絀之下频频受伤,压抑的呻吟声中,身上已中了十余刀,整个人如被血浸过。 玉娘瞧得魂飞魄散,从被子中一跃而起,顾不得穿衣遮挡,吶喊一声冲了上去,薛仁泰回过头来挡在她身前,玉娘挥拳便打:“你疯了不成!” 薛仁泰抓住她纤细的腕子,面沉似水:“是他恩將仇报,可怪不得我!” 玉娘对王珣的回护让他妒火中烧,用力將她推回到床边,扬声道:“王珣图谋不轨,意欲刺杀上官,眾將士诛杀此獠,不得留情!” 玉娘惊得呆了,扭头看向薛仁泰。此刻她的心中既悔又恨,恨自己贪慕虚荣,恨自己心志不坚,恨薛仁泰更恨自己,但此时说什么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两个心爱的男人为自己以命相搏却无能为力。 薛仁泰手下兵丁知道主帅动了杀意,攻势变得比方才更加狠厉,王珣从胸腔中发出嚎叫,眼中只有薛仁泰,杀了他!杀了他! 此时的他面目狰狞浑身鲜血淋漓,全然不顾格挡,只一味地劈砍,他这一番不要命的打法嚇破了兵丁的胆子,纷纷向四周避让,王珣合身扑向薛仁泰,薛仁泰一刀捅出,正中王珣的小腹,而后者全身剧烈地颤抖,但毫不避让,持刀横划,削中薛仁泰的左肩。 薛仁泰吃痛之下惨叫出声,一跤跌坐在地,王珣抢上前去,一招力劈华山砍將过来。 “不要!”玉娘扑倒在薛仁泰身上。 王珣高举钢刀,怔住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追隨 玉娘將薛仁泰护在身下,抬起头泪水涟涟地看著王珣:“当家的,不能杀他,否则你也活不了!” 王珣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咆哮道:“到此时你还在护著他,你...你心中当真再也没了我?!” 身后兵丁连忙收住架势,不敢稍动,散成扇形虎视眈眈地看著王珣,玉娘摇著头,她知道如果王珣真的杀了薛仁泰,那他刺杀上官的罪名便坐实了,唯一的下场便是上断头台,她泣不成声:“薛仁泰不能死,你走吧!” 王珣怒火更炙,玉娘垂下头,头上的云凤纹金簪吸引了他的注意,王珣定定地看著它,似乎是嘲笑、似乎是炫耀,他神经质般地笑了笑,怒气一泻千里,颓然地垂下两手,哑著嗓子道:“何以结相於?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別离?耳后玳瑁釵,玉娘,既然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只有放手任你离开,你,你好自为之。” 他深深地看了玉娘一眼,缓缓转过身子,踉踉蹌蹌地向门口走去。 玉娘的泪水如潮水奔涌,再难自抑,那两句诗本是两人初识之际王珣用来表明心跡的情诗,然而此刻听在玉娘耳中,却不吝於最无情的嘲弄,四周兵丁神色复杂的看著屋中的三人,却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兵刃。 “噹啷!”王珣手中的兵刃落了地,玉娘望著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脚下的每一步都代表了远离。 薛仁泰恼恨地看著痛苦欲绝的玉娘,忽地將她一把推开,玉娘猝不及防,被他推翻在地,正在惊疑之间薛仁泰弹跳起身,捡起地上的钢刀扑向毫无防备的王珣! 王珣听得身后恶风不善,想要躲避时已然不及,他身子剧烈摇晃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那明晃晃的刀尖从胸下透出,一滴滴鲜血自刀尖簌簌而下。 薛仁泰一脚踢向王珣,钢刀从他体內顺势抽出,王珣身体猝然扑倒,很快在身下形成血泊。 场间眾人都被惊呆了,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忽地传来玉娘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她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扑向王珣,薛仁泰將刀上的鲜血在靴底摸净,冷冷地打量著玉娘。 玉娘费力地將王珣翻转过来,后者鲜血淋漓地倒在她的怀中,双目圆睁已然没了呼吸,玉娘放声大哭:“当家的,我对不起你!” 她面容姣好身段风流,此刻哭得梨带雨,更是我见犹怜,可是在场眾人却没一人表现出同情。薛仁泰冷冷地看她半晌,慢慢走到她面前:“既然这么捨不得,不如隨他去吧。” 玉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著面无表情的薛仁泰,泪水如泉水般涌出:“你设计陷害我丈夫,是我对你不住,不是他!” 薛仁泰道:“怎么,他染指我的女人,我为何不能杀他!” “你的女人?”玉娘喃喃道,薛仁泰的占有欲让她毛骨悚然,薛仁泰的情绪远不如他表现的平静,他太阳穴青筋暴起:“怎么,与我同床共寢耳鬢廝磨,难道还不是我的女人吗?” “你的女人...”玉娘重复道。 薛仁泰用刀指著她怀中的王珣道:“他是什么身份,也敢与我抢女人,忘掉他吧,他不值得你伤心,往后跟我好好过日子,我说话算数,爱你护你,绝不会委屈了你。” “你若真的爱我,怎会捨得让我失去丈夫,他是无辜的,一切罪责皆在我一人身上,你害了他,我...我也不能独活!”说到此处忽地扑了上来。 薛仁泰神色一变,急忙闪身避让,玉娘却径直向他手中的钢刀扑来,薛仁泰惊道:“玉娘!” 鲜血喷溅而出,玉娘胸前中刀,身子慢慢软倒,薛仁泰定定地看著她,右手一哆嗦,钢刀掉落在地。他俯下身子,想要搀起玉娘,却又停了下来。 只见玉娘艰难地挪动著身子,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线,薛仁泰缓缓站直身子,收回了伸出的手。玉娘靠在王珣胸前:“当家的,黄泉路上有我作陪,希望你莫要嫌弃我,是我鬼迷心窍,妾身跟你赔不是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到最后几不可闻,再次感受到丈夫的气息,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她这一生患得患失贪恋虚荣,最终还是在丈夫的怀中感到富足长平。 力气迅速抽离她的身体,慢慢合上双眼就此离去。 薛仁泰一跤跌坐在地,好似失了魂魄一般,兵丁抢上前:“大人,您怎么了?”“大人...” “给我滚!”薛仁泰忽然咆哮道。 兵丁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薛仁泰怒不可遏:“都他娘的给我滚,否则杀了你们!”说著便將那丟在地上的钢刀捡了起来,作势欲砍,兵丁这才晓得薛提督是玩真的,慌忙抱头鼠窜,跑得一个儿不剩。 薛仁泰看著血泊中的夫妻二人,表情复杂,过了半晌缓缓解下衣裳,披在玉娘赤裸的身子上,喃喃道:“是我要的急了,若是天长日久,难道还怕劝不动你吗?只怪我一念倾心,时时记掛著你,恨不能从此往后长相廝守,才教你生了厌气,其实你也是爱我的,是不是?” 若徐徐图之,锦衣玉裘珠宝首饰怎么还不能让这女子迴转心意,他不该对玉娘苦苦相逼,更不该设计杀害王珣,他千般懊悔,却唯独对此事坚信不疑。 血腥味慢慢在紧闭的房中瀰漫开来,令人作呕,薛仁泰却好似无知无觉,木然地呆立半晌,忽听门外脚步声纷杂,隱隱有爭斗之声,他本就心绪烦乱,听得门外动静不由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长刀一个箭步走到门口,大喇喇地打开门:“妈了巴子的,是谁活的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一名小兵惊慌地跑上前来,高声稟道:“提督大人,营中敌袭,敌袭!” 薛仁泰遥望远处火光,廝打之声正是来自那里,他將长刀一摆:“走,去看看!” 第四百四十四章 医治 十王府,天光放亮,清冷的空气中哈出的气团也变成一团洁白的气雾,一队巡逻士兵从灌木丛旁走过,片刻的寧静过后,穀雨忽地从树丛后冒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巡视,在確认四周安全之后缓缓迈步走了出来,紧走几步窜到对面的府门內,一名小太监歪在院中打著盹,看到有人走近急忙站起身来,穀雨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太监狐疑地看著他。 弦木出现在门口,皱眉道:“小谷捕头,你怎地来了?” 穀雨道:“殿下怎么样了?” 弦木的脸色僵硬,轻轻摇了摇头,穀雨道:“我来看看。” 弦木看著穀雨,目光移到他胸前的包袱,表情出现了一丝鬆动:“你...你...”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穀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 弦木抓住他的腕子,拖著他向朱常洵的寢室中走去。 刺鼻的药味中,朱常洵裹著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一眾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室內瀰漫著令人担忧的紧张与恐惧。此时的朱常洵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经歷过昨夜漫长的等待,三殿下的身体在逐渐恶化,听到脚步声响起,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用一种飘摇而迷离的眼神看著渐渐靠近的穀雨。 穀雨心中不由一沉,请安道:“参见殿下。” 朱常洵不为所动,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弦木难过地道:“殿下一个时辰前身体察觉不適,隨即便昏睡过去,如今人事不知,小谷捕头,你若有良法,还望不吝援手...“ 穀雨解下包袱:”我知道了,把炉火生起来。“ “还愣著干什么,快去!”弦木忙不迭地催促道。 小太监如梦方醒飞快地跑著去了,穀雨小心翼翼地將药包打开,看著弦木,他在等弦木一个回答。果然弦木面现纠结,半晌后才道:”你这方子哪里来的,短短几个时辰调配的药剂是否真的有效,可有人试用过?“ 穀雨淡淡地道:”顺天府眾多患病的差官均有使用,药效不错。至於这药方產自谁人之手,抱歉无可奉告。“ 弦木尷尬地道:”你別多心,殿下贵体千钧,不容儿戏,若有个差池...“ “我懂,”穀雨没有再继续让他说下去:“也请你理解我,你有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 弦木笑了笑,终於让穀雨看到他少年的一面:“你说的对,我相信你不会害人。” 穀雨怔了怔,他向对方点了点头將那药材投入药罐,慢慢地坐了下来,他在等待著。 北镇抚司,田豆豆与周青柏领著几个身著便装的魁梧汉子从巷子尽头走了过来,田豆豆一边打著哈欠一边不忘叮嘱道:“眼下城门未开,贸然出城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咱们暂且猫著,千万莫要露出马脚。” 周青柏隨著他打哈欠:“放心,藏身的地方指定谁也找不到。” 田豆豆摇了摇头道:“京师厂卫无孔不入,哪里有真正的安全所在,何况你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作妖,难道人家就不会防范於你?” 周青柏怔了怔:“你是说那人察觉了?” 田豆豆嘆了口气道:“始终会知道的,”他顿了顿道:“所以需要儘快將胡应麟转移出京,才能彻底脱离控制,”转过头道:“在此期间大家正常点卯,规规矩矩办事,待时机成熟便依计施行。” 身后眾汉子低声道:“记下了。” 周青柏又打了个哈欠:“上了你的贼船,怕是未来的日子睡觉也不安生了。” 田豆豆嘻嘻一笑:“你我本同根,福祸两相依,跑不了我,自然也逃不了你。” 周青柏正想说句什么,北镇抚司的大门前一名身著戎装的兵丁著急忙慌地跑了过来,田豆豆伸手扯住周青柏,几人停下脚步,等那兵丁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稟道:“周大人!” 周青柏看他面生:“你是?” 兵丁焦急地道:“我是御前统领陆忠將军的亲兵,昨夜奉圣上之命前往十王府护卫诸位殿下安全,不想遭到悍匪连番袭扰,官军伤亡惨重,为免皇子有失,特命我前来求救!” 一番话说完周青柏已经变了脸色:“你来了多久?” 兵丁惴惴地道:“守了一个多时辰,班房的人说您不在,我又不认识其他人,说了他们又不听。” 周青柏没好气地道:“误事!” 也不知说的是这亲兵还是班房,撒腿向北镇抚司跑去,兵丁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田豆豆道:“莫慌,他去搬救兵了,你头前带路,我领著人先去,周大人隨后便到。” 兵丁鬆了口气:“多谢大人,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姓田,却不是什么大人。”田豆豆招呼身后那几名汉子:“殿下有难,速速前往支援。” 十王府,朱常洛府中,王公公服侍著朱常洛洗了把脸,又將一块洁白的手帕递与朱常洛,朱常洛伸手接过,抬头看向门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旭日一角自天边升起,暖意渐升驱赶著寒冷,他用手帕擦乾净脸上的水渍,递给了王公公,尔后伸展著腰肢走到门口。 王公公在他身后道:“殿下,天亮了。” 朱常洛道:“不知老三怎么样了?” 王公公看著远处的房檐,阴惻惻地道:“他又没有您的还魂仙药,恐怕早已死透了。” 朱常洛道:“看不到他的死,总是让我放心不下,你去看看吧。” 王公公答应一声正要迈步出门,却见陈鐸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王公公收回脚步,与朱常洛对视一眼,垂手站在门边,等陈鐸走得近了,这才道:“陈太医,我找你多时了,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 陈鐸走得汗流浹背,用手背在额头上隨意一抹:“殿下,不要再作恶了!” 朱常洛与王公公面色剧变,朱常洛更是嚇得浑身一震,王公公一个箭步抢出抓住陈鐸的胳膊,將他硬生生拉到房中,压低声音道:“你在胡说什么?!” 第四百四十五章 埋伏 巡捕营,周围抹了把汗:“还有几人?” 庞韜道:“除了参將邹念文查无踪跡之外,还有彭朝林处尚未搜查。” 周围沉著脸:“这邹念文今夜原本当值,但是却擅自脱岗,此人行踪可疑,不可不察。” 庞韜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放亮的天色:“哥几个衣著显眼,再在巡捕营中逗留,恐怕会引起怀疑,还是要查彭朝林吗?” “查。”周围回答得很乾脆:“既然已经来了,索性查个彻底。” 话音未落巷子对面走出几人,为首一人脸色黝黑身材魁梧,正是彭朝林,不容分说指向周围:“兀那贼廝,竟敢闯营!” 周围神色一紧,见对方抽刀在手,虎视眈眈地走了过来,周围走上前:“在下顺天府捕快周围,奉命前来搜查贼踪,敢问將军是?” “隱瞒身份,行跡可疑,你说是顺天府的人我便要信了吗,弟兄们將人拿下!”彭朝林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周围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右手比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捕快稍安勿躁,这里是人家的地盘,真打起来肯定要吃亏的,他挤出笑容走近彭朝林:“事急从权,在下確有十分要紧之事要办,至於身份是骗不了人的,只要去往顺天府一查便知,还没请教將军高姓大名?” 彭朝林哼了一声:“我是彭朝林,你们潜入营中究竟意欲何为?” 周围瞳孔微缩,庞韜更是面色发紧,两人互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样的心思:怎地这般巧?正找这人,他却出现了。 周围摸不准他是敌是友,谨慎地道:“兵部郎中王立琦身负要案,据我们获得的可靠消息,此人诡计多端,潜入巡捕营中不知还要生出什么阴谋,在下一路追踪至此,有幸遇到將军,还望彭將军指教一二。” 彭朝林眉头皱成一团:“京城乱成这个地步,巡捕营上下忙於维持治安,却不曾留意过。唔...既然被我撞见了,此事不能不管,你且隨我来吧。” 说罢转过半边身子做了个手势,示意周围跟上,周围没有办法,硬著头皮跟上。在巷中兜兜转转,彭朝林停下脚步:“此处是我营房,你稍事休息,我前去稟报提督大人。” 周围顺著他的手势向巷子深处看了一眼,尽头有个院子,拱手道:“叨扰將军了,弟兄们查得差不多了,並未发现异常,可能线索有误,改日找个机会定当登门拜谢。” 彭朝林拦住去路:“既然来了总要查个清楚,若你这般出去了,巡捕营闹得不清不楚不黑不白,可把我们坑了。” “这...”周围犹豫道。 彭朝林继续道:“放心,薛提督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將事情讲清楚了,巡捕营光明正大隨便你查,只要查无所疑,两方开诚布公,日后还可勠力合作。”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周围自然听得明白,顺天府潜入巡捕营,此事可大可小,若巡捕营有心將此事闹大,自己会给顺天府招惹莫大的麻烦,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周围不好再拒绝,拱手道:“如此多谢彭將军了,薛提督面前还望你替弟兄们分说几句,情势紧迫不得不为,若薛提督怪罪,周某自当负荆请罪。” “好说好说,你领各位差爷前去休息。”彭朝林將一名兵丁分派给周围,自己则领著人扬长而去。 庞韜望著几人背影消失,凑到周围身后:“怎么办,要不然咱们趁机溜了吧?” 周围摇摇头,如果现在溜走,只怕不等几人回去,投诉顺天府的状子就得递到驾前,向那兵丁道:“有劳小兄弟带路。” 那兵丁答应一声,引著眾人走向巷子深处,推手推开院门。 周围警惕地注视著院中,身后捕快鱼贯而入,身后大门嘭地一声关了起来! 上当了! 杀手们从暗处现出身形,手中钢刀早已出鞘,沉默却又肃杀,缓缓逼近周围。 周围脸色铁青:“破门!” 庞韜后退两步腾出空间,一脚踹在门板之上。 与此同时,杀手忽地吶喊一声,双手擎刀扑了上来。周围与眾捕快拉了个扇形,將庞韜护在中间,冷冽的清晨微光中,刀锋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周围沉声道:“接敌!” 一名杀手腾身而起,在半空中两手擎刀向周围头部劈来,周围一招举火烧天,两手拖刀格挡,耳轮中只听得咔地一声脆响,周围虎口发麻,两臂齐振,不得不后退一步才能稳住阵脚,对面那杀手落地后挥动狭长的刀身向周围横划,周围刀走下盘,將对方的刀盪开。 杀手身形急转,半边身子明明转了过去,刀锋却自他肋下扎向周围小腹,周围应变奇速,钢刀上撩,取杀手后腰,电光火石间双方各出杀招,刀刀要害。 还不等周围有喘息的机会,身边忽地传来惨呼,一名捕快中刀倒地,周围抢上一步,將对面杀手的补刀挡了下来,急道:“还没好吗?” 庞韜连出数脚,那院门剧烈抖动,却仍不见倾倒,弟兄们险象环生,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卯足了全身力气,忽地嚎叫一声合身撞了上去,只听嘭地一声巨响,那院门应声而裂,向外摔了出去。 庞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晃了晃晕头转向的脑袋,惊喜道:“弟兄们,门开了,快逃...” 喊声戛然而止,彭朝林出现在巷子口,阴惻惻地看著庞韜,在他的身后则是挤在一起的兵丁,人人手持利刃,跃跃欲试。 彭朝林冷笑道:“好容易將尔等誆到此处,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麻烦,看来是终究不能如愿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放声大喊:“有人袭营!” 身后兵丁隨之大喊:“袭营!袭营!” 震天的吶喊声惊扰了寧静的清晨,庞韜被嚇得一激灵,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周围挥刀逼退杀手,一个箭步抢出院门,彭朝林见他现身,挥刀一指:“宰了他们!” 第四百四十六章 逃脱 彭朝林挥刀一指,身后兵丁齐齐吶喊,从他身后挤出,高举手中兵刃,杀气腾腾直奔两人而来,周围一把抓起坐在地上发愣的庞韜:“退回去!” 两人退回到院中,此时战况更加惨烈,几名杀手身手彪悍刀法凌厉,仅以一死一伤的代价赚得捕快两名重伤,吕江胸前好大一片红,冷汗自额头鬢角簌簌而下,余光瞥见周围和庞韜退了回来,再加上院外的嘶喊声,便知道情况不妙,边与对面杀手过招,边道:“头儿,怎么办?” 周围四下环视,见东边院墙临近巡捕营后墙,一颗高大的榆钱树倚在墙侧,树冠自墙头探了出去,心思电转之下心中已有了计较,急声道:“翻墙!” 捕快配合默契,他一句话说出,眾人齐声吶喊,进攻愈发凌厉猛烈,杀手被打得猝不及防,不由自主地后退躲闪,紧密的包围圈被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周围覷到空处,忽然大喊:“跑!” 一马当先向那榆钱树跑去,捕快跟在他身后一路吶喊著向前,杀手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跳过来阻拦,周围將手中一把钢刀舞得密不透风,直奔榆钱树而来,跑到树下抬头看去,眼前的榆钱树高耸粗重,恐怕要两人合围才能完全环抱树径,他来不及喘气,一把抓住身后的捕快:“上树!” 捕快推辞道:“头儿,你先去!” “別废话!”周围在他肩上推了一把。 捕快见他態度坚决,也不再坚持,抱住树径身体往上窜起,两臂交替噌噌噌地攀到树冠的位置,探头向外一看,喜道:“头儿,外面是后巷!” 杀手很快围了上来,周围、吕江和庞韜三人肩並肩阻住其道路,庞韜一边招架对方的反扑,一边不迭声地催促道:“弟兄们,想活命的赶紧跑!” 捕快们一个接著一个攀上榆钱树,翻过墙头跳了出去,等彭朝林赶到时,树下仅余周围三人,彭朝林面色狰狞:“给我杀了他们!” 吕江道:“头儿,你先撤!” 庞韜道:“吕江,你娃岁数小,你先撤!” 周围道:“你俩別废话了,都给我上树!” 转眼间兵丁已赶了上来,將那榆钱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三人虽全力抵挡,但刀剑仍然毫不留情地砍了过来,片刻后如血人一般。 巷子外忽然出现了骚动,隨即传来了薛仁泰气急败坏的声音:“谁他娘的敢袭击巡捕营,不要命了!” 彭朝林听得色变,颤声道:“不要留活口,速战速决!”转身走向门口,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薛仁泰已赶了过来,彭朝林赶紧稟道:“大人,有人悄悄潜入巡捕营,意图不轨,属下正派人缉拿。” 薛仁泰將他推开,火急火燎地走入院中,双手叉腰观察著战况,只是前方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彭朝林神情紧张地看著他,忽地高喊:“诸位將士,將贼寇擒拿归案,一个活口也不留!” 包围圈中的兵丁忽地神色一凝,一刀扎向杀手,杀手猝不及防,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兵丁冷冷地道:“把总说了,一个不留!” 几名杀手遭遇了同样的背叛,袭击来自身后,在眾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变措施前便已中招,惨叫声中纷纷扑倒,紧接著便是兵丁的毫不留情地补刀。 薛仁泰脸色忽变,猛地踹向彭朝林胸口:“放你娘的屁,都宰了谁能告诉我对手究竟是不是...是什么人?”他前番被王珣行刺,又遇偷营,自然便猜到了对方可能是王珣安插的杀手,这样一来要想永绝后患势必要將对方连根拔起,否则后患无穷。 彭朝林根本没想到薛仁泰会出手,捂著胸口后退几步才稳定身形,五官因为痛苦而蜷缩在一起,薛仁泰扬声道:“留活口,给我把人留下,谁敢再杀人我就让他偿命!” 这声指令一出,兵丁的攻势迟疑了,庞韜一个箭步拦在周围和吕江身前:“俩傻瓜,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周围双目赤红:“老庞...” 吕江抓著周围的胳膊:“头儿,別辜负了老庞的好意!”当先窜上了树,周围紧咬牙关,隨著吕江的脚步攀了上去。 两人一撤,庞韜的压力骤然增加,刀枪攻势犹如排山倒海呼啸而来,短短几息便身中数刀,周围颤抖著喊道:“老庞...”便要下去帮忙。 吕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周围,將他从墙头拽了下去。 庞韜靠在树上,將刀一丟,满脸血污嘻嘻一笑:“打不过,不打了。” 兵丁高举钢刀,眼神凶狠地看著庞韜,两手用力地攥紧刀柄作势欲劈。 包围圈外“啊”地一声惨叫传来,所有兵丁为之一惊,薛仁泰手起刀落,將一名兵丁砍翻在地,所有人都愣住了,薛仁泰钢刀指向包围圈中的兵丁,横眉立目地道:“我说话不管用了吗,我看谁敢动手!” 那刀尖之上鲜血淋漓,血滴顺著刀锋飘落在地,果然没有人敢动手,隨著他的前进,兵丁畏惧地向两侧躲闪,包围圈自动分出一条狭长的道路,薛仁泰快步走到庞韜面前,眼睛在地上一瞥,只见一排死尸倒在血泊中,他杀气腾腾地瞥向前排的兵丁,彭朝林从后赶上来,作势踢向那几人:“妈的,耳朵塞驴毛了,听不到提督大人的號令吗?” 有个头脑灵活的兵丁很快反应过来:“大人容稟,方才战团之中混乱异常,喊打喊杀的,確实没听到號令,小的们知错了,请大人责罚。”说完齐齐跪在地上,兵刃丟在身侧,一副甘愿受罚的样子。 薛仁泰冷哼一声,看向倚著榆钱树奄奄一息的庞韜,庞韜的身体慢慢软倒,两腿岔开坐在地上,薛仁泰阴沉地道:“究竟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彭朝林神色紧张,看看庞韜再看看薛仁泰,右手悄悄地摸向腰间,等了半晌不见庞韜回答,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在他颈侧探了探,喜道:“大人,这贼人死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规劝 旭日东升,天边披上五彩斑斕的霞光,混乱了一夜的京城此时却陷入诡异的寧静,没有打杂抢烧,没有廝杀吶喊,好像大家在昨夜参与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狂欢,此刻终於知道累了倦了,该休息了。 十王府外,陆忠已经能感觉到较之前夜不同的暖意,经过了昨夜的鏖战,这份温暖显得弥足珍贵,他有些享受地闭了闭眼睛,扭头看向郭丘和邹念文:“两位,天亮了,危险已经过去了。” 邹念文向他笑了笑没有说话,郭丘强打起精神应道:“虽有波折,但好在诸位殿下没有大碍,也算对陛下有个交待。” 陆忠摇了摇头:“只有大殿下身体有所好转,其他几位还在生死线上徘徊,算不得什么好事。”他別有深意的目光从郭丘的脸上划到邹念文的脸上:“贼人凶悍异常,多亏了两位鼎力相助,只是眼下前景难料,还要两位再待在陆某身边策应,不打紧吧?” “无妨无妨,这本也是卑职分內之事。”郭丘知道陆忠已起了疑心,不敢出言反驳增加其疑虑。 邹念文眼光闪烁,微微偏头看向远处。 后巷中,一队巡逻士兵走过,片刻后恢復寧静,段西峰从暗处走了出来,抬头看著高耸的院墙,嘆了口气,正想要离开,忽地听到嚓嚓的脚步声,声音微不可闻,但段西峰耳力极佳,听得清楚分明,他身形一动,晃入巷子中。 朱常洛房中,王公公看著面前镇定自若的陈鐸,厉声道:“陈太医,什么叫殿下作恶,你把话说清楚!” 陈鐸根本没把他的色厉內荏放在眼里,直勾勾地看著朱常洛道:“这一场席捲京城的疫症算不算作恶?!” 朱常洛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著陈鐸,陈鐸不为所动:“让治下无辜百姓暴病离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算不算作恶?!” 朱常洛浑身打颤,躲避著陈鐸的目光,陈鐸的情绪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扰乱朝堂纲常,设计杀害自己的皇族兄弟算不算作恶?!” “你...你都知道了!”朱常洛眼前一黑,他惊恐地看向陈鐸。 而陈鐸从朱常洛的反应中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比穀雨更早地触摸到朱常洛的意图,作为医者,他更习惯与病患打交道,也更容易从他们的角度思考问题,朱常洛绝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患病,更何况轻易便可收割人性命的毒症,那么他甘冒奇险的目的便是想藉机感染其他人,顺著这个思路想下去,自然便可猜测到他的目標便是危及其皇位的朱常洵。 陈鐸神情痛苦,看著面前紧绷的年轻人:“殿下,万民皆是您的子民,所图无非两件事安居、乐业,难道连这些都不肯给他们吗?“ 骯脏事私下里做可以,拿到檯面上说太过卑劣下作,朱常洛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难以应对,倒是王公公浑然不觉:“陈鐸,注意你的身份,你有何权力指责殿下?!” 陈鐸连正眼也不瞧他,只把眼看向朱常洛,而后者期期艾艾解释道:“陈太医,我是有苦衷的,若非三弟得寸进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陈鐸道:“殿下乃天下共主,天命所归,只要踏踏实实等著,自有朝中顾老竭力拥护,总有一天能劝得陛下回心转意。” 王公公嗤之以鼻:“朱常洵步步相逼,若依你这呆郎中的法子,只怕江山早已易主了。” 陈鐸扭过脸看著他,眼神中包含著极度的厌恶,忽地甩手便是一个清脆的耳光,王公公吃痛之下,哎呦一声捂著红肿的面颊,恼怒地看向陈鐸:“你…你活腻歪了不成!” 陈鐸戟指道:“若不是你怂恿殿下,何止於今日局面,你这愚蠢的狗东西!” 王公公被骂的面红耳赤,挽起袖子就要和他拼命,朱常洛忙拦在他俩之间,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惭愧。陈鐸道:“殿下宅心仁厚,只是为奸人所误,趁一切还来得及,收手吧。” 朱常洛紧抿双唇,陈鐸道:“连我一个郎中也能看清其中的因果,陛下那等神思机敏的人物又如何看不出,殿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若是被人告发一切为时已晚,恐怕大难临头近在咫尺!” 朱常洛嚇得一哆嗦,连王公公也嚇得傻了,停下了手中动作,朱常洛颤声问道:“难道还有別人知道?” 他嚇得面无人色,全身打著摆子,陈鐸心下不忍,缓和了语气道:“只有我和穀雨知晓此事,只要殿下答应收手,我可以劝服他,我们只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 朱常洛的神色並没有丝毫放鬆:“他人在哪儿,怎么没与你一道前来,他可是去告发我了?” 陈鐸道:“那孩子拎得清主次,他已经从地牢中逃了出来,正带著解药四下分发,相信其他殿下即刻便有好转,研製药方之人可不是我这种眼高手低的庸碌之辈,即便殿下再想做什么也是徒劳。” 朱常洛如泄了气的皮球,眼眸之中再也没了光彩,陈鐸嘆了口气,看著失魂落魄的朱常洛:“再不愿相信,但这就是结局。殿下,尝试著接受它吧。” 朱常洛耷拉著脑袋,说不出话来,陈鐸知道他多日谋划功败垂成,心里一定不好受,只在旁静静看著,等待他的答覆。 半晌朱常洛笑了笑:“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也许我不该生在帝王家,也就不会有这些烦恼,”抬起头看向陈鐸:“陈太医,就依你所言。” 陈鐸大喜过望,激动地眼眶湿润,他相信朱常洛仅是听信宦官误入歧途,既然他已迷途知返,自有朝中名臣倾心辅佐,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有德之君的。 朱常洛手抚额头,表情痛苦,伸手向王公公:“我头疼得厉害,想必是那蛊毒的后遗症,你扶我去床上歇歇。” 陈鐸关切之色溢於言表,伸手挽著朱常洛的胳膊:“殿下,您究竟哪里不舒服?”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入寺 话未说完,只觉得后心一凉,朱常洛左手牢牢攥著一把匕首,右手则牢牢捂住他的嘴巴,陈鐸心下大惊,拼命挣扎,王公公整个身子缠到陈鐸身上,控制住他的两只胳膊。 陈鐸又疼又怒,呵斥道:“你这阉狗,要做什么?”只是声音被捂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朱常洛手底加力,陈鐸疼得五官缩成一团,全身在剧烈筛动,他疑惑的目光看向朱常洛,朱常洛迴避开他的目光,喃喃道:“是你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片刻后陈鐸停止了挣扎,身体慢慢软倒,朱常洛鬆开了手,陈鐸栽倒在地,鲜血很快在他身下蔓延开,朱常洛喘著粗气,目光凶狠地看著他。 王公公用手踢了踢陈鐸的尸首:“殿下,收拾了一个,那个小子怎么办?”不待朱常洛,他又继续道:“更棘手的是他携带解药,若真如他所说,朱常洵恢復仅是时间问题...” “闭嘴!”朱常洛厉声打断了他,王公公嚇得一激灵,咽下了嘴边的话,静静地等待著朱常洛的决定,也许很久也许仅仅是一瞬间,对於朱常洛而言,在他干冒天下之大不韙走上这条道路之时,便已想到了最难堪的局面,这个局面如噩梦般纠缠了他很多夜晚,终於到了了断的时刻,他双拳紧握太阳穴紧绷,一字一句道:“发信號,强攻!” 巡捕营外,周围与眾捕快狼狈逃窜,王立琦的身影在巷角一闪即逝,吕江指著他消失的方向:“在那儿!” 周围咬牙切齿道:“追!”不用他说,捕快如一群饿虎扑了上去。 王立琦身边的青木发现了身后的追兵,咒骂道:“妈的。” 王立琦绝望地看向身后杀气腾腾的捕快,脑子飞快思索:“十王府不能再去了,否则会暴露我们的真实意图。” 青木苦笑道:“赵先生的钱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跟我来吧。”他拽住王立琦的手腕,逃跑的方向却与十王府相反。 王立琦好奇道:“你刚才所说究竟是何意思,赵先生怎么了?” 青木瞥了他一眼:“你不知他的底细便敢和他做交易,大官儿,你好生有趣。” 王立琦蹙眉道:“赵先生出身江南世家,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当初我在应天府履新时便与他结识,此人身怀报国之志,却投效无门,我与他志趣相投相谈甚欢,后来入京为官后便將他引荐给了殿下,你...你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木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没什么,赵先生神鬼莫测,我们收钱办事,他让我护你周全,那我就得尽职尽责。” 王立琦並没有被他的敷衍欺骗:“你在撒谎,他究竟是什么人?” 青木道:“有命再说吧。” 王立琦这才发现周围已率人追到不远处,双方的距离已能分辨出对方脸上的狰狞,他惊慌道:“要將人引得越远越好。” 青木举目远眺,忽地冷笑道:“要玩就玩大的,这样牵制住对方的精力。” 王立琦顺著他的目光看去,登时全身发僵:“你想要做什么?!” 青木攥紧了他的手腕,加快了脚步,向远处的护国寺冲了过去。 护国寺门前,值守了一夜的兵丁虽然仍在坚守岗位,但精神涣散疲惫不堪,那姓任的队正则懒洋洋地倚在墙边,远处急匆匆跑来的两人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攸地直起身子,这才发现两人身后紧紧跟著一队浑身污血的队伍,看穿著似乎是行伍之人。 这一行人直奔护国寺而来,任队正不由地提高了警惕,挤到队伍前长戟一挥:“来者何人,通名!” “兵部郎中王立琦!”青木高声应道,王立琦从怀中取出腰牌,两人三步並作两步迈上石阶,任队正伸手接过验看无误,王立琦焦急地道:“有人假冒军卒趁乱劫掠,被我发现后便想杀人灭口,还请將军拦住他们!” 任队正眼看周围等人追得近了:“他妈的,胆敢冒充咱们同行,给他们点教训,”將两人往身后一推:“王郎中,寺內暂避!” 王立琦喜道:“多谢將军。” 两人被士兵安排著从角门进了寺,青木跟在王立琦身后,望著沿途之上的僧人和入寺避难的百姓,阴惻惻的一笑,右手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周围追到寺前,忽听任队正一声大喝:“贼廝,假冒军卒按律当斩,弟兄们给我拿下!” 隨著他號令,禁军各持利刃冲了过来,捕快们嚇了一跳,周围高声喊道:“误会,我们是顺天府捕快!” 任队正哈地一笑:“当兵的冒充不来,改冒充当差的了,当本军爷是傻的吗,弟兄们挺好了,有胆敢违抗者,杀了了事!” 说话间两方人马已奔到近处,禁军高呼:“有!”杀气腾腾向捕快而来。 周围紧咬牙关,忽地停下脚步,甩手將钢刀扔在地上,回身道:“撤武器!”捕快们有样学样,纷纷將兵刃弃之於地。 军卒一拥而上,將眾人纷纷围在当场,任队正志得意满走进包围圈,看著周围:“刀剑加身还能面不改色,你是哪条道上的?” 周围急道:“我乃顺天府捕快周围,这几位都是我的弟兄,奉命追查兵部王立琦一党阴谋作乱一案,还请將军施以援手。” 任队正冷笑道:“编的有名有命,难为你了,尔等处心积虑,看来也不是剪径小贼,说,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吕江忍不住道:“你这糊涂蛋,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眼下危机四伏,偏生你在此胡搅蛮缠,出了事儿你负责吗?” 话到此处,忽听寺內传来一声惨叫! 眾人皆是大惊,任队正回头看去:“怎么回事?” 兵卒聚在角门门口砰砰敲打著门板:“头儿,角门被人自內反锁了!” “什...什么?”任队正吃了一惊,急匆匆向角门跑去。 周围抓起地上的兵刃隨之追了上去,惨叫声不绝於耳,让每个在寺外的人心惊胆战。周围奔到近前,语调都变了:“还等什么,撞门吶!”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杀戮 护国寺中乱做一团,青木面目狰狞高举朴刀扑向四散奔逃的百姓,血滴从他的刀尖向地上拋洒,在他的行进的道路上,血流成河。 从昨夜的动乱中侥倖逃脱的老人、孩童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清晨中会再次面临无尽的苦痛与灾难,一具具躯体绝望地倒毙在路旁,而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亲人倒在自己的身旁。 王立琦已经无法阻止杀红了眼的青木,他嘶哑著声音徒劳地阻拦道:“不要做作孽了。”青木脸上呈现出病態的兴奋,对於王立琦的劝阻置若罔闻,手中钢刀上下翻飞肆意杀戮。 了尘率领僧人急匆匆赶来,手里提著哨棒禪杖,向青木扑了过来,哪知一交手便被他放翻两人,青木狞笑道:“原来不过是软脚虾,却来逞英雄,教你晓得我的厉害!”护国寺禪师精修佛法,於拳脚一道疏於管理,平常使些棍棒也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並无伤人之意,与青木这种穷凶极恶之徒相去甚远。 了尘看得目眥欲裂,他强忍住悲痛吩咐沙弥將精舍中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转移走,其实青壮年能逃的早已逃了,留下的儘是老弱小,除此之外便是那十二名產妇。此时顾不得男女有別,在小成的指令下,沙弥將產妇与幼儿一一搀起,慢慢向后殿挪去。 僧人簇拥在手无寸铁的百姓身前,听得前殿廝杀声吶喊声不断,且越来越近,无不嚇得面无人色。 了尘一边命人清查人数,一边安慰道:“诸位无需惊慌,贼人找不到这里。” 一名沙弥惊慌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了尘脸部抽搐:“糟糕,怎么把他忘了?” 昏暗的房间是令人窒息的安静,间或传来钱氏抽泣的声音,在她的怀中钱佳福不安地趴在她胸前。钱釗生坐在床头另一侧,犹自气怒不胜。钱母两眼圆睁,胸前剧烈起伏,钱釗生轻抚著钱母的胸腹:“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钱母烦躁地拨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道:“我死了倒也清静。” 钱釗生尷尬地收回手,采瑛搂著荣惜阴阳怪气地道:“要我说最该死的是不守妇道之人,平常装得端庄贤淑,难掩肚子里的男盗女娼。” 钱釗生听得火冒三丈,正想要说什么,钱母厉声道:“就你最不是东西,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 采瑛愣住了,张著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对於钱釗生她还敢胡搅蛮缠,但面对钱母时却难以招架,嘟囔道:“哪来的那么大气性。” 远处忽然响起惨叫声,几个孩子嚇得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投入娘亲的怀抱。大人们面面相覷,钱釗生侧著耳朵,却听不真切,安慰道:“兴许是別人打架,別放在心上,安生躺著睡觉。”过得半晌那声响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近,钱釗生心中忐忑,正在犹豫之际钱氏忽地推开儿子轻轻站起身来,钱佳福紧张地问道:“娘,你要去哪儿?” 钱氏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娘出去看看,你是个男子汉了,还要保护姨娘,所以不要害怕。”钱佳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巴巴看著钱氏推开门。 钱釗生喉头动了动,但忍住没说,钱母双眼微眯不知在想著什么,见到钱釗生的犹豫不由地无名火起,哼道:“没个老爷们儿的样子。” 钱釗生怔了怔,这才晓得是在说他,莫名其妙地道:“什…什么?” 钱母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钱氏出得门来,闻听喊杀声不绝於耳,强自压抑住恐惧走了片刻,忽见前方人影团团,廝打在一处,道路上或躺或臥数人,定睛细看时却是一名凶悍的男子在僧人的包围中横衝直撞,明晃晃的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条血线,一张脸上鲜血淋漓,犹如地狱恶鬼。 钱氏何曾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只嚇得两腿发软,腹中翻涌一阵阵反胃,她捂著胸口转身便跑,一口气跑回到房中,尖叫道:“快跑,有坏人在寺中逞凶,杀了好些人!” 这句话出口一室皆惊,钱氏催促道:“眼看便要往这个方向来了,还不快跑!” 钱釗生连忙扶起老娘,招呼眾人:“愣著干嘛,等死吗?!”钱母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在钱釗生的服侍下穿上了鞋,他的妾室孩子隨在身后慌慌张张地向门口走去,钱氏见采瑛仍在床上收拾细软,气得上前一把拉住她:“都什么时候了,钱重要命重要?” 采瑛甩脱她的手,鄙夷地看她一眼:“脏,別碰我!” 钱氏无措地鬆开手,采瑛將包袱背到背后跳下床来,快步走到门口,“妈呀”一声摔倒在地,不远处青木杀气腾腾追了过来。 钱氏將她从地上扶起,见她浑身打颤,人已经被嚇傻了,钱氏在她背后推了一把:“愣著作甚,还不快走?!”那边厢钱釗生气急败坏地跑回,拉住她的手腕:“你这婆娘,知道死活吗?” 采瑛如梦方醒,撒腿便跑。 青木如饿狼闯入羊圈,杀得兴起之时,忽听背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偷眼观瞧却是周围远远赶来了。 他將刀头血跡甩了甩,向王立琦道:“我不负赵先生所託,爭取到的时间究竟能不能成,便要看他的定数了。” 王立琦躲在远处,绝望地看著周围追到近前,忽地问道:“赵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青木失笑道:“书呆子,命都要没了,还在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们汉人有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我各奔东西吧!”他眼角瞥到仓皇逃跑的钱氏一家,狞笑道:“一个也別想从我手中逃走!”飞身追去。 王立琦双目圆瞪看著青木跑远,喃喃道:“不是汉人,他们不是汉人,他们究竟想做什么?”联想到与赵先生结识的种种,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那赵先生接近我与殿下,究竟有何目的?” 身后追来的吕江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后背,王立琦猝不及防,身体向前抢出数尺扑倒在地。 第四百五十章 解决 吕江兴奋地道:“头儿,抓住了!”几名捕快压在王立琦身上,將其绳捆索绑。 周围只是看了王立琦一眼,身形如电追向青木。 钱家老的老小的小,即便钱釗生心急如焚百般催促,又能跑得多快?采瑛背著包袱狼狈地跑在最后,边跑边不时回头,青木犹如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赶到她身后,高举长刀挥手便劈,采瑛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眼巴巴地看著长刀落下,竟然忘了躲闪,危急关头钱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合身將她撞开,那长刀在钱氏胸前划开一道血口子。钱氏惨叫一声,与采瑛双双扑倒在地。 钱釗生嗷地一声扑了上来,青木飞起一脚正踹在他圆滚滚的肚子上,钱釗生如一只断线纸鳶倒飞而出,噗通摔在地上。 青木缓缓逼近钱氏,钱氏胸前的鲜血迅速晕染,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恶狠狠地瞪视青木:“不准伤害我的家人!” 青木狞笑道:“那就送你们一道上路。”手起刀落,鲜血迸溅! 钱氏难以置信地看著趴在自己身上的钱母,颤声道:“娘!” 青木搅动刀柄,钱母浑身打颤,五官因为痛苦而蜷缩,青木抽刀又是一刀递过去,周围揉身而上,钢刀直奔青木后心,青木听得身后恶风,连忙回刀格挡,周围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畜生!”连挥数刀,钢铁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攻防数招,捕快们已齐齐赶到將青木围在中央。 青木不惧反笑,似乎已料到有今日,他缓缓压低身姿,脚步轻挪保持戒备。 周围狠狠道:“將这畜生拿下!” 钱釗生手脚並用爬到钱母身旁,將她抱在怀中,钱母口吐血沫,苍老的脸上痛楚万分,钱釗生涕泗横流抱著老娘:“娘,娘...” 钱氏呆呆地看著钱母,她清誉已毁,本想一死了之,万万没想到钱氏在她生命危急关头竟然捨身相救,钱母颤巍巍地向她伸出手,钱氏忍著疼痛急忙一把抓住:“娘...我没脸见人了,让我就这般死了岂不是好?” 钱母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为娘的...欠你一句谢谢。” 钱氏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等不到这句话,在她被婆婆嫌弃时,在她被婆婆冷落时,她时常在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把委屈与抱怨深深埋在心底,假装这些事情从未发生,但在她心中某个角落,她仍然希望公婆待她疼爱关怀,视如己出。 这可能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钱母的眼神中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暖意:“你很好,非常好。” 钱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她哽咽道:“娘,坚持住,咱们去看郎中,未来的日子咱们娘俩都好好的。” 钱母摇了摇头:“明明有那么多对你好的机会,都错过了...”她抬起头看向钱釗生:“你不要怪她,她很好。”她再次强调道。 钱釗生泪如雨下,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钱母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她生命的尽头,她只来得及说:“別怪娘...”头一歪,在她的儿子和儿媳怀中死去。钱氏留恋地轻抚著钱母的手,热量在一点点流逝,这是她从这个老妇人身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暖意。 “唔!”青木浑身一颤,吕江的刀从他的小腿划过,青木闷哼出声,回刀砍向吕江,吕江早有准备就地翻滚滚出老远,青木一刀走空还没来得及回身,周围举刀砍在他的小腹,青木再也坚持不住,惨叫出声。他武艺虽强,但架不住捕快组织有序的攻击,顾此失彼之时,已被捕快们连番得手。 青木连连后退,想要摆脱捕快的纠缠,周身上下破绽百出,吕江覷到机会,一刀递出取的仍是他的下盘。青木脚踝受伤,噗通一跤跌倒在地,还想起身时脖颈间已架起数把钢刀。 周围缓缓走上前,阴沉著脸看向青木,青木则挑衅地笑了笑:“杀了这么多人,我赚了。” 周围太阳穴高努,青筋暴起,回身看向远处倒伏的平民,杀机自他眼中一闪而过,手起刀落砍在其咽喉之上,吕江惊道:“头儿?!” 周围看著青木的尸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王立琦被两名捕快拖到近前,他两手被反绑在身后,在捕快的推搡下脚步踉蹌。周围冷冷地打量著他:“我现在的心情很不爽,你若能如实告诉我,兴许还能少吃些苦头。” 王立琦面无表情地看著青木的尸首,尔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地道:“时间还早呢,再等等吧。” 周围环视四下,指著钱釗生一家原本住的屋子:“把人带进去。” 王立琦色变道:“你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官员,你敢对我动手不成?” 周围阴沉著脸:“王大人,我寻了你整整一晚,吃尽苦头,弟兄们甚至为此丟了性命,难道便是想找你喝茶吗,”他缓缓逼近王立琦,目光凶狠,令王立琦不忍直视:“你的骨头够硬吗?” 王立琦倔强地看著他,態度不言而喻。 “我赌你没有一副硬骨头,你可以证明我是错的。”周围点点头,狠狠地道:“给我拖进去!” 少倾从那间低矮的房舍中忽地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了尘与那任队正领著人赶过来时,门口把守的捕快將眾人拦下,了尘听得屋中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到得后来喑哑如败兽,不免心中忐忑,吩咐任队正强行冲开屋门,却不禁愣在当场。 昏暗的室內王立琦躺在床上,两名捕快分別控制著他的手脚,胸前被利刃划开数道伤口,鲜血顺著伤口流淌而出,瞧来触目惊心。此时的王立琦已与先前那副骄傲沉著的样子大相逕庭,泪水混合著鼻涕抹了一脸,因为疼痛而剧烈地筛动,他哭著乞求道:“该说的我都已说了,饶过我吧...” 周围收起带血尖刀站起身来,见王立琦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嘲弄道:“说的儘是大道理,乾的却是缺德事。百姓何罪之有,因尔等一己私慾灾祸加身,以致家破人亡,大明有你这样的混帐官儿,真乃社稷之不幸。”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向了尘和任队正拱手致歉:“对不住,事发突然,多有得罪。”不待两人回答大踏步迈出了门口,此时旭日东升,甚至有些刺眼,周围眯著眼睛看了一阵,扭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兄:“目標,十王府!” 第四百五十一章 攻打 同样眼望旭日的还有十王府府门前的陆忠,红彤彤的初阳带著炫目的晨辉洒在脸庞,紧张了一夜的陆忠终於敢放鬆下来。 “啪!”伴隨著呼哨声响起,天空中忽地出现一朵烟,即便在白昼看来亦是光彩夺目,陆忠疑惑著那朵烟绽开,尔后化为一缕青烟。 “敌袭!敌袭!”身旁的士兵忽然叫了起来,陆忠悚然一惊张目四望。 从长巷两侧涌来数不清的悍匪,吶喊著杀气腾腾地向府门前衝来,如两股巨浪拍向小岛。 陆忠变了脸色,咆哮道:“迎敌!”举著兵刃迎了上去。不远处的郭丘与邹念文同样看到了那朵烟,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意外。朱常洛既然使出了杀招,那就代表府中一定出现了意外。 邹念文心念电转:“那小捕快!”此刻十王府中唯一的变数便是他,郭丘懊悔地道:“他妈的,早该杀了他了事!” 转眼间双方人马便衝撞在一起,喊杀声四起,陆忠所领人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原来这伙悍匪个个武艺高强悍不畏死,下手更是毫不留情,陆忠瞧得暗暗心惊,转身向郭丘喊道:“速来驰援!” 郭丘答应一声,向邹念文使了个眼色,吆喝道:“弟兄们守住了,隨我上!杀呀!” 悍匪群中段西峰左突右转,钢刀使得虎虎生风,却一个人都未伤到,他悄悄將刀刃反转,只拿刀背向人,看似威猛非常,但却伤害有限,他边打边向府门前挪动,只是守军將大门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前进不得。 身边一名悍匪被士兵一刀砍在小臂,钢刀应声而落,士兵跟身进步正要补上致命一刀,段西峰將那悍匪一把扯到身后,飞起一脚將士兵踢翻,那悍匪感激道:“谢谢弟兄!” 段西峰含糊应了一声,眼中疑惑更甚。前不久他潜伏在十王府后巷,察觉到有不明身份的人马活动,便设法打晕一人,將他衣物扯脱换在自己身上,为避免露馅连脸也挡了起来,方才打將起来他发现这伙悍匪虽然拳脚功夫不俗,但缺乏组织,只有少数几伙人彼此熟识,与他和穀雨遭遇的清河帮贼寇不同,更像是將江湖高手临时拼凑在一起。 那边厢郭丘越打越向后退,遥望远处的人群中陆忠率兵廝杀地辛苦,诡譎地一笑,忽然高声喊道:“抵挡不住了,弟兄们速退!” 这一声出口,他手下的兵丁心领神会,齐齐败下阵来,转身便逃,固若金汤的府门被打开了偌大的缺口,悍匪嘴中发出呼喝之声一拥而上,纷纷抢入门去。 陆忠仍在前方苦苦支撑,听得身后响起连忙回头观瞧,这一看不禁嚇得魂飞魄散! 朱常洵呻吟一声从昏迷中醒来,面前站著的却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少年,他嚇了一跳,身体向床头瑟缩了一下。 穀雨施礼道:“殿下,我是顺天府快班捕手穀雨。” 弦木从穀雨身后冒出头:“殿下,您醒了。”抢到朱常洵身前,跪倒在床边,泪水顺著腮边滚落。 朱常洛好似经歷了一场很漫长的梦,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过了很久才逐渐聚焦:“我...我睡了很久吗?” 弦木喜极而泣,半晌说不出话来,穀雨道:“殿下,此刻您身处险地,隨时会有生命危险,还请速速离开。” 弦木的哭泣戛然而止,与朱常洵互视一眼,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先前穀雨前来送药,因为並不確信能救得朱常洵性命,是以並没有將全情告知,此刻朱常洵甦醒,加之陈鐸那边迟迟没有送来消息,穀雨便晓得其中生了变故,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个陈鐸明明知道却义无反顾要面对的结局。 他唯恐朱常洛狗急跳墙,巧取不成那便只剩下豪夺,若朱常洛当真用强,以自己和朱常洵这一府人手恐怕难以匹敌,为今之计便是將他乔装打扮,混出府去。 他將真相和盘托出,朱常洵登时愣住了,他虽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依靠的是他与生母向圣上的討好逢迎,认为只要圣眷在握,便可有问鼎之机,皇帝身边不乏趋炎附势之徒,自然对这对母子示好吹捧,这让朱常洵產生了皇位唾手可得的虚念,直到今天血淋淋的现实才让他认清真正的皇权斗爭是由鲜血和白骨铺就的,这其中的阴谋算计、冷枪暗箭真实而又血腥地展现在他的面前,终於让这位年轻的皇子懂得害怕了。 他挣扎著从床上坐起身:“快,给我换衣裳。” 弦木也回过神来,吩咐小太监道:“还等什么,没听到殿下的吩咐吗?” 小太监慌里慌张地答应下来,从衣橱中找出一件常服,弦木將朱常洵搀起来,服侍著他將衣裳换了。 正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向穀雨道:“他们当真杀过来了!” 弦木虽不明白髮生什么事,但见穀雨脸色铁青,也已明白事情必然出了岔子,穀雨並没有打哑谜,直截了当地向两人道:“我让这位小公公门口警戒,一旦有大批人马前来立即示警。” 朱常洵浑身一颤:“这么说是我那皇兄釜底抽薪,要对我动手了?” 弦木手托朱常洵的手臂,穀雨当先开路:“郭丘是朱常洛的人,府中兵马大多来自他的麾下,一旦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不能留在原地等死,撤!” 弦木和朱常洵当即变了脸色,朱常洵瞪圆双眼:“郭將军也投了朱...皇兄?” 弦木哼道:“一个小小家將也敢图谋戕害皇族血脉,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穀雨淡淡地道:“有命活著再说吧。”他快步迈出大门门槛手搭凉棚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人头攒动,望之令人色变。 朱常洵年轻的脸上满是恐慌:“闔府上下皆是皇兄的人,却教我等躲去哪里?” 穀雨从怀中掏出那枚段西峰的哨子,紧紧攥在手中:“跟我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公平 那间废弃的府邸,穀雨推开大门,回首招呼道:“快进来。” 弦木狐疑道:“你怎么会知道这里?”他陪同朱常洵在十王府中居住数年,自然知道府中存在好几处无人居住的府邸,但是穀雨初来乍到怎么会发现此地,此事不免引起了他的警觉。 穀雨明白他的顾虑:“我被郭丘欺骗诱至此处,险些丟了性命,这府邸之中暗藏密室,想来常年无人居住,也没有什么人察觉。” 这番话並不能完全大小弦木的疑虑,穀雨推门走了进去,不再理会主僕二人。 朱常洵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望著穀雨的背影脸上纠结万分。府外喧譁之声不绝於耳,弦木晓得时间紧迫,低声道:“殿下莫要担忧,有我护您周全。若这小子起了歹心,我自问可以做到一击必杀。” 朱常洵稍稍放下了心:“你误会了,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是在想有什么更好的去处,这区区小捕快我怎会放在心上。” 对於他的嘴硬,弦木偷偷咧了咧嘴,应道:“殿下说的是。” 那边厢穀雨已候在衣橱旁,將橱门打开静静地等待著,朱常洵与弦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脸色紧绷四下打量,穀雨示意二人跟他走入橱中,沿著木梯下到坑底,朱常洵脸上的不安是掩饰不住的,他紧紧跟在弦木身后下了木梯,甬道之中潮湿而憋闷,本就虚弱的朱常洵更加难受,弦木一直小心挽著他的胳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忐忑,他伸手在朱常洵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记,示意他沉下心来。 两人跟在穀雨身后摸著黑向甬道深处走去,穀雨费力地推开石门,两具尸体让朱常洵嚇得尖叫出声,猛地向后一窜。 弦木原本在他身后,看不到前方情景,见朱常洵的反应,还以为穀雨暴起发难,目光陡然锋利起来,將朱常洵一把拉到身后作势欲扑,正好迎上穀雨的目光,他站在石门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弦木。 弦木尷尬地收回手,目光向室內一撇,旋即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便是看守我的兵卒,”穀雨走到尸体面前,目测了一下两人身高,蹲下身子开始给其中一具尸体解衣服:“我本已是该死的命,熟料陈太医仗义出手,救了我的性命,不巧被这二人发觉,生死关头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朱常洵看著面前的少年,两人年龄相仿,但穀雨论及生死之时神情平淡,还是让这位三殿下平生几分好奇:“你是不是经常杀人?” 穀雨的手一僵,回头看向他的同龄人,两人对视片刻穀雨收回目光:“杀过几人。” 朱常洵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心思活络很快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这么说陈太医也逃了出来?” 穀雨沉默地点点头,朱常洵道:“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穀雨神情一暗:“他失败了。”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朱常洵露出疑惑的表情。 弦木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你这是做什么?” 穀雨快手快脚將军服穿在自己身上,袖子长出的部分潦草地向腕上挽了挽,又將那人佩刀捡起別在腰间,看向两人:“殿下安生等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弦木道:“你要出去?” 穀雨走向石门:“郭丘发现殿下不知所踪之时,势必会在府中详加搜查,这府邸暗室本就属於他们,难保不会发现此处,只有我暗中牵制,才可为殿下贏得一线转圜生机。” “穀雨。”朱常洵却唤住了他。 穀雨的手搭在门上,朱常洵慢慢走近他:“为什么要帮我?” 穀雨转回身平静地注视著朱常洵:“朱常洛罔顾人伦製造这一场灾祸,所图者不过殿下一人耳。”朱常洵遍体生寒,恐惧如一个泡沫慢慢在体內放大,逐渐侵蚀到五臟六腑,弦木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仿佛他一鬆手,朱常洵便会软倒在地。 穀雨脸上流露出深刻的憎恶:“一个人究竟要多自私,才会让天下百姓为他的私慾陪葬,难道仅仅因为他是皇子便可以为所欲为吗,这不公平。这件事中你是无辜的,但凡我有一息尚存,绝不会让你出事。” 朱常洵稳了稳心神:“你想要什么?” 穀雨一愣,朱常洵殷勤地道:“大胆地说,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穀雨缓缓摇了摇头,他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道:“听说你也想要爭皇位,我奉劝你一句神仙打架別让小鬼遭殃,若你干出伤天害理之事,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弦木脸上杀气迸现,朱常洵拦住了他,目送穀雨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郭丘领著人走向朱常洵的府邸,身后喊杀声响成一片,陆忠的咆哮声显得格外突出:“守好各位殿下府邸,物可失人绝不可以丟!”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郭丘冷冷一笑:“脑子倒是好使,只可惜任凭你能耐再大,有我数千人马你也翻不了天。” 领著兵走入府门,两名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迎出:“你...你们要做什么,啊!” 郭丘扬了扬手中的钢刀,鲜血顺著刀尖甩到地上,对地上倒毙的两名小太监的尸体看也不看,径直向后院走去,沿途之上的僕从皆被他及手下兵丁挥刀格杀,凡经过之处必留血跡。 就这样一路杀到后院正房,郭丘抬脚踢开房门,喝道:“朱常洵呢?” 室內空空如也,郭丘脸色变了:“人呢?” 兵丁搜索一圈却一个人也未寻到,慌里慌张地稟道:“將军,朱常洵跑了!” “跑了?!”郭丘脸色铁青:“我派人將十王府守得固若金汤,朱常洵插翅难飞,”瞥见角落中药炉,炉膛之中的余烬散发出幽暗的火光,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在药罐上摸了一把:“热的?” 他眼珠转了转,气急败坏地道:“朱常洵跑不了,一定是听到动静躲了起来,给我搜!” 第四百五十三章 追踪 十王府中此时如热锅上的沸水,四处可见守军四散奔逃,身后则是欣喜若狂的悍匪,十王府雕樑画栋富丽堂皇,悍匪如进了人间天堂,嚎叫著冲入各处府邸,遭遇的零星抵抗迅速被这群武艺高强的贼寇瓦解。 陆忠的人马则在后穷追不捨,只是十王府占地广袤,禁军即便算上轻伤者能坚持战斗的也不过几十人,此刻天女散,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 一名手捧珐华璃纹蒜头瓶的贼人兴高采烈地从府门中迈出,正被陆忠看在眼里,气得他暴喝一声飞扑而来,手中钢刀在半空之中划了一道弧线直奔贼人头颅,可怜那贼廝正沉醉在美梦之中,忽觉眼前金色四散,一颗大好头颅旋即飞到半空。 陆忠收刀回声:“郭丘那王八蛋呢?!”好好的一场仗莫名其妙达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陆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对郭丘的恨意滔滔不绝,恨不得將他杀了解气。 身旁士兵道:“好像往那个方向去了。” 陆忠乾脆地道:“走,寻他去!” 在他的后方不远处,段西峰见四下无人注意,忽地出刀捅翻了身旁一名贼人,他看著陆忠远去的方向,眼中疑惑更甚。方才那场溃败陆忠全力迎敌无暇顾及,他却是看得分明,原本守得固若金汤的府门毫无徵兆地洞开,在明显无任何溃败的跡象时忽然败退,全部都源自於郭丘的那一句话。 守卫十王府的首领与朱常洛狼狈为奸,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段西峰眼珠转了转,向陆忠远去的背影追了过去。 朱常洛站在院子中,抬眼看著远处逐渐升腾起来的火光,院外震耳欲聋的喧譁声越来越近,他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忐忑地等待著。既然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那只能成功不允许失败。郭丘事先已在他府门外安排重兵把守,所派遣的人手皆是精锐亦是心腹,所以他並不担心安全问题,唯一心心念念的便是朱常洵,必须死。 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朱常洛迎上前:“怎么了?” 那士兵哭丧著脸:“郭將军派我前来稟告,三殿下失踪了!” “什么?!”朱常洛眼前一黑,身体向后仰去,王公公与邹念文一直站在他身后,邹念文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托住,朱常洛晃了晃脑袋,伸手抓住士兵两肩:“怎会如此,他是插了翅膀不成!” 士兵看著面目狰狞的朱常洛,嚇得哆嗦成一团,任凭朱常洛摇晃著身体,朱常洛猛地將他推倒在地:“还不去找!” 士兵仓皇爬起,飞快向外跑去。 朱常洛呼呼喘著粗气,半晌后忽然转身进了正房,等再出来时身上已换了一套戎装,手中提著一把钢刀,邹念文惊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朱常洛杀气腾腾地道:“我苦心谋划多时,为此不惜背负千古骂名,为的便是除掉朱常洵,决不能让他跑了。” 王公公慌道:“可他不见了踪影,您要往哪里追啊?” 朱常洛恨恨地道:“他出不了府门,想必是在府中某处龟缩躲避,我要去把他揪出来,一定要他死在府中,这样才可假託乱匪之名摆脱嫌疑,否则前功尽弃。” 王公公拼命拦道:“万万不可,府外皆是贼寇,虽是王大人暗中运筹,但为避人耳目並没有透漏您的信息,那群傻大憨粗已杀红了眼,哪管谁是谁。刀剑无眼,万一伤到您...” 朱常洛粗鲁地將他推开,目光通红地看著他:“外面的军士难道是摆设吗?”快步向前院走去,邹念文见他神態知道此时多劝无用,只得攥紧钢刀默默跟上,王公公跺了跺脚,眼看朱常洛二人已走得远了,这才急急向两人跑去。 朱常洛將大门拉开,把守兵丁一怔,从头到脚打量著朱常洛:“殿下,您这是...” 朱常洛咬牙切齿地道:“若非尔等愚蠢透顶,也不用我亲自出马,该死的东西。” 邹念文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一眾兵丁惭愧地低下了头,朱常洛已急步向前走去:“跟我走,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郭丘骂骂咧咧地走出五皇子朱常浩的府门,叉著腰站在原地极目远眺:“妈的,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他假借搜查贼寇之名排查的最后一座府邸,朱常洛志在朱常洵,其他几位皇子於他皇位无碍,是以各府前均有兵丁护卫,战事一起便有兵丁冲入后院牢牢把守,是以悍匪抢掠虽多,但只有少数僕从做了刀下冤魂,其他人皆保全了性命。 按照原来计划,只要杀掉朱常洵,便由他將一眾贼寇驱赶出府,这样既能达成目的,又可將危害控制至最低。但朱常洵意外失踪,时间越拖越久,没有抢到財宝的贼寇气急败坏,放火泄愤,眼看远处火光四起,郭丘又气又急,心中愈发忐忑。 搜索的目光忽地停了下来,那座废弃的府邸映入眼帘,驀地想起早前与邹念文的谈话,苦心筹措的计划之所以偏离便是由那叫穀雨的小捕快引起:“难道...妈的,灯下黑,跟我走!” 在他离去不久,陆忠出现在朱常洵的府门前,大门洞开,两具尸体倒在地上,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快步走了进去,沿途之上尸横遍地,身边士兵道:“诸位殿下府中皆有重兵把守,唯独三殿下的府中空无一人,难道他...” 陆忠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一路闯到后院,朱常洵早已不见了踪影,陆忠道:“郭丘方才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士兵道:“正是。” 陆忠转身向外走去。 郭丘领著人快速向那座府邸扑去,待他气喘吁吁地奔到门前时,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缓了口气正要迈步进去,忽然背后传来陆忠的声音:“郭將军!” 郭丘浑身一颤,扭头看去只见陆忠急步走来,郭丘挤出僵硬的笑容:“这不是陆將军吗,您怎么来了?” “郭將军忙得很,倒教我好生寻找。”陆忠边说边走近。 郭丘从门槛中抽回腿,右手將刀柄攥紧,说话间陆忠已走到近前,郭丘运足气力,装模作样道:“不知找我何事?” 陆忠道:“贼寇在十王府中流窜作乱,各位殿下恐有性命之忧,凭我一己之力护送出府难如登天,还要仰仗郭將军的人手。” 郭丘道:“原来如此,本將也正有此意。陆將军可想好了先送哪位殿下出府?” “这个嘛...”陆忠转过头,目光从远处各位殿下的府邸一一略过,似乎在做著思索,郭丘目光陡厉出手如电,钢刀卷向陆忠的咽喉! 呜!尖锐而刺耳的哨鸣忽然响彻在十王府中。 第四百五十四章 解救 郭丘这一刀蓄谋已久,因此下手稳准狠不留一丝情面,突然响起的哨声让他悚然一怔,原本势在必得的偷袭也因此慢了片刻。 而陆忠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地挥刀便砍! 郭丘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胸前血飞溅,他应变极速,陆忠抬肩之时他便已察觉不妙,只是躲得毕竟迟了些,他忍著剧痛身形急退,顺手扯过一名兵卒推到自己身前。 陆忠二话不说,刀锋呼啸著將人劈翻,郭丘趁这功夫已避到人群后方,高声道:“这廝是陛下亲卫,大殿下精心谋划绝不能让这廝给毁了,给我宰了他...” “呜!呜!呜!”哨声尖利悠长,郭丘捂著胸口道:“定是穀雨那小子示警,隨我將人拿了!”看了眼陷入重围的陆忠及其部眾,在亲兵的搀扶下快步离去。 段西峰躲在暗处,將一切瞧得清清楚楚,暗骂道:这朱常洛狼子野心,原来早已串通守门將官,这皇家老三此劫怕是逃不过去了。 陆忠带的人不多,而包围他的足有百余人,陆忠终究不是三头六臂,片刻间便已是鲜血淋漓,眼看要糟段西峰急得抓耳挠腮,忽听背后传来一句咒骂:“妈的,不是说十王府中藏著金山银山吗,老子咋啥也没捞到。” 段西峰转身看去,只见两名土贼正从小路中走来,抱怨的那位身量不高,留著一小撮狗油胡,段西峰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忽地从暗处跳將出来,叉著腰破口大骂:“干你娘,老子搜遍全府一个大子儿也没抢到,却原来將金银財宝藏到这废弃的宅子里,幸亏老子聪明才发现你们的诡计,怕死的给老子让开,不然別怪老子翻脸了!” 他一口一个老子,站在包围圈外围的几名兵丁转过身脸色不善地看著他,段西峰將钢刀挽了个,忽地窜了上去兜头便砍,那几名兵丁哪想到此人说动手便动手,而且功夫生猛了得,根本不及反应便被劈翻在地,段西峰怪叫一声:“防守得这般严实,財宝果然在这儿!” 这一来捅了马蜂窝,当即便有更多的兵丁转身向他衝来,段西峰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凡是挡在身前的均被他左突右刺受伤倒地,越来越多的兵丁向他扑来,段西峰一边应付一边等待著,脸色有些焦灼,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就是这儿!” 段西峰忙里偷閒偏头看去,只见包围圈外忽然多了黑压压的一批人,为首的一人正是那位狗油胡,身边则站著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看衣著打扮应是首领一类的人物,其中一人身背板斧,与段西峰眼神碰个正著,他將板斧抡了抡,扬声道:“兄弟不厚道,十王府中据说金银珠宝堆积成山,凭你一人便想独享,也不怕撑坏了!” 段西峰嬉皮笑脸道:“小弟胃口不大,只要拿下这里的英雄见者有份!” 他的目光自贼寇脸上横扫而过,人人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他举刀架住挥来一刀,高声道:“弟兄们还等什么,抢他奶奶的!” “嗷!”贼寇嘴中发出纷杂的吼声,高举手中兵刃扑了上来。 包围圈中的兵丁嚇得傻了,闹不清这群悍匪究竟发的什么神经,竟对这空旷多年的旧宅子玩命地发起攻击,段西峰混在人群中,大刀连连劈砍:“加把劲,又离財富近了一步!” 陆忠身边的压力骤然降低,他抹了把嘴角鲜血,身边兵丁將他拱卫其中,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切,一名士兵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名士兵道:“没听他们喊的吗,这宅子里有財宝。” 陆忠斥道:“就是有座金山也与你我无关,弟兄们突围!”一声令下,手下禁军振奋精神,如猛虎下山杀开一条血路逃了出去,士兵问道:“咱们去哪儿?” 陆忠冷冷地道:“抓大殿下。” 士兵们惊呆了,陆忠面沉似水:“只有抓到大殿下才能平息这场乱局,我知道这事儿得罪人,不想乾的弟兄我不怪你,立刻离开我的队伍,想要跟我乾的,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要將其擒拿归案。” “在那儿呢!”兵丁伸手指向圃,隨著他一声喊,四五名兵丁一拥而上。 从那圃上猛地窜出一人,以奔雷般的速度向外逃窜,正是穀雨。他双手擎刀连连劈砍,兵丁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周身上下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在確定四下已无敌人之后,他將刀丟在地上,两手扶著膝盖喘了口气。 “穀雨在这儿!”又是一声尖叫。 穀雨露出痛苦的表情,弯下腰將钢刀捡起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吹动手中的哨子。 十王府外周围领著人急匆匆赶来,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滚滚浓烟,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他忽然停下脚步,府门前空空如也,吕江道:“什么情况?” 周围还未说话,府中忽然传来尖利的哨声,捕快们皆是一惊,这是顺天府快壮皂三班约定俗成的示警哨,只有危急时分才可使用,凡是听到哨声的差役皆需迅速前往营救同伴。 这哨声似乎是一种召唤,捕快们不假思索拔足便跑。 “慢著!”周围却拦住了他们,他已经从这哨声中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指著捕快:“你二人去五城兵马司,你回顺天府,你去北镇抚司...”他快速分派著人物,城中凡是与缉盗相关的单位皆有专人前往,他沉著地道:“去了之后只说一句话,十王府內所有皇子危在旦夕!” 眾人悚然应命,快速离去。 周围扯了一把吕江:“跟我一道进去怕不怕?” 吕江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他將刀拔出鞘:“老庞拼死为咱们爭取到的生机,不拿来做点儿正事,岂不辜负了他的美意?” 周围神情也是一暗,拔刀道:“这府中好人坏人混作一团,稍有不慎便有危险,进去之后听我命令行事。”快步向府內走去,吕江紧紧跟隨其后。 两人消失的地方浓烟愈加浓烈,慢慢遮蔽湛蓝的天空。 第四百五十五章 现身 两名贼人合力抬著一架罗汉床兴高采烈地从房中走了出来,迎面正撞上仓皇而来的穀雨,两贼见他衣衫不整鲜血淋漓,齐齐变了脸色,將罗汉床丟在地上,拔出钢刀冲向穀雨。 穀雨嘴角咧了咧,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与两贼缠斗片刻,一刀一个砍翻在地。 穀雨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杵著刀柄呼呼喘著粗气。他在府中穿巷过府东躲西藏,用哨声逗引得兵丁团团转,府中各色人马齐聚,一时也分不清是敌是友,他精神紧绷体力消耗更大,浑身汗透如被水洗过一遍,更令他难以忍受的则是黏稠的鲜血,有些来自於敌人有些则来自於自己。 他暗自盘算著此刻的方位,离那间废弃的宅子相距甚远,不必再担心朱常洵有暴露的危险。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穀雨!”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穀雨本能地一激灵,在这个清晨每一个能叫出他的名字的人都是不怀好意的。他慌忙扭头看去,那满脸狞笑的不是郭丘还是哪个? “本將找你找得好生辛苦,还不乖乖將脑袋献上来!”郭丘笑得面目狰狞。 穀雨弹跳起身,撒腿便跑。 “想逃?痴心妄想。”郭丘挥了挥手:“给我拿下!”身后黑压压的兵丁如狼似虎扑向穀雨,穀雨长大这么大,还从未被几百人拿著刀剑追著跑,只恨爹娘少给他生了两条腿,卯足力气向前衝去,好歹他尚存余智,懂得往幽深小径中逃窜,这样敌人就无法採用口袋阵將其包围,只能尾隨在其身后,如此一来便可为自己贏得转圜的空间。 他头脑灵活,郭丘也不是傻的,追了半晌忽地醒觉:“耍老子,都给我散开,封其前路!” 穀雨听得胆战心寒,他能感觉到体力迅速从自己体內流失,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在焦急之时迎面走过来一队人马,为首那人身著戎装依稀面熟,他定睛细看,忽地一惊:“朱常洛!” 那座废弃的宅邸前,群贼龙精虎猛打得不亦乐乎,口中大喊:“財宝近在眼前,弟兄们加把劲,冲啊!” 兵丁遭受无妄之灾,只能莫名其妙地应付,他们的武艺较之绿林悍匪相去甚远,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丧命,防线被迅速瓦解,丟盔弃甲四散奔逃,段西峰眼见陆忠等人早已离去,本想藉机潜逃,但他身处迎敌的第一线,身边人挤人人挨人,苦无逃脱之机,就这样率先被挤入了府门。 那狗油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兴奋地向他拱了拱手:“兄弟,咱们要发財了!” 段西峰笑得比哭还难看,应和道:“大哥说得是。” 狗油胡向后看去,悍匪已纷纷抢入门內,他將大手一挥:“娘娘抢不到,金银財宝可都是咱们弟兄的了,搜!” 身后眾匪嚎叫著冲向后进院子,霎时间鸡飞狗跳,段西峰抽身欲走,狗油胡一把抓住他的腕子,亲热道:“上哪儿去,这处宝地是你发现的,哪能让你白忙一场!” 几名头领也道:“就是,江湖儿女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兄弟是敞亮人,咱家也不是抠门的,有我们的一份自然也有你的一份。” 段西峰拱了拱手,肃容道:“诸位兄弟好意,段某心领了,只是君子爱財取之有道,既然与眾位心意相投,区区腌臢之物不要也罢,他日若是有缘再见,我请哥哥们吃酒。” 他在白龙会中位高权重说一不二,行事作风自然气势夺人不同凡响,这几位江湖人颇为心折,齐齐拱手正要放他离去,忽然后院之中传来兴奋的叫声:“找到了!” 狗油胡欣喜若狂,与几名头领使了个眼色,几人道一声:“少陪。”绕过段西峰向后院快步走去。 段西峰傻眼了,想不到他隨口一句竟然真的应验了,正要趁乱离去忽又停下脚步,狐疑地向身后看去。 那边厢几个小子围在大开的橱门前,探头看下看著,狗油胡闯了进来:“不是说找到財宝了吗?” 一个小子笑道:“找到密道了,財宝还会远吗?” 狗油胡眼珠转了转:“言之有理,下去几个人看看,”不忘嘱咐道:“小心点,別被金银迷了心窍,提防消息机关。” 那小子掩饰不住地兴奋:“大哥,弟兄们早下去了。” 狗油胡一愣:“他娘的,下手够快的。” 过不多时坑底忽地传来一声惨叫:“啊!” 那小子嚇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向后退去,狗油胡一愣,忽地哈哈大笑:“是了是了,果然有专人把守,想必这其中埋了不少金银。富贵险中求,弟兄们有不怕死的,跟老子下去发財!”当先跳了下去。 人群中当即抢出数名身形壮硕的大汉,二话不说便跟著跳了下去。衝击皇家重地十王府,这群人便是將脑袋別在了裤腰上,人为財死鸟为食亡,江湖中人的道理质朴而真实。 房门不远的假山上,段西峰灵巧地攀了上去,捡了块大石头坐了,透过拥挤的人群刚好能看到那洞开的橱门。 惨叫声不时响起,有时一声有时甚至是接连数声,半晌后一颗脑袋被拋了上来,段西峰看得分明正是那狗油胡。那颗脑袋仍然喷撒著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贼寇们连忙向后避去,脑袋落在地上咕嚕嚕滚出老远。 紧接著洞口人影一闪,窜上一个红衣少年,手持利刃拦在橱门前,目光凶狠如猛兽,杀气腾腾地看著屋內眾贼。段西峰拧了拧眉,那少年身上所穿並非红衣,只是已被血浸透了,鲜血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 在他身后慢腾腾地攀上另一人,面相稚嫩不及弱冠年纪,哆哆嗦嗦地藏身在他身后,那红衣少年正是弦木,拼死守卫的不是朱常洵还是哪个? 方才甬道中的鏖战,弦木已到强弩之末,但他知道决不能让殿下出事,自从他被圣上从身边派遣至朱常洵身边,他便知道此生唯一的使命便是护他周全。 室內眾贼在最初的惊慌后逐渐形成扇形的包围圈,弦木提刀前指毫不畏惧地环视敌人,低声提醒身后的朱常洵:“殿下別怕,只要有机会就衝出去,別管我。” 朱常洵躲在他身后,早已嚇得抖若筛糠,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杀了他!”一贼喊道,挥刀冲了过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较量 朱常洛率人在府中搜查良久,那朱常洵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此时旭日高升,府外渐渐有了热闹的动静,若再耽搁下去只怕全城巡捕衙门都会闻讯而来,到那时他的阴谋昭然於天下,堂堂一国储君暗地行事卑劣无耻,这件事传出去即便圣上不杀他——儘管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又如何能在天下百姓面前立足? 只是他大病初癒,走不多时便已是冷汗淋漓,他行动迟缓偏生心急如焚,正在焦灼之际,忽见前方兵卒如潮水般涌来,而跑在人群最前的那个少年满脸血污狼狈不堪,正是他恨之入骨的穀雨。 朱常洛精神一振,放声大喝:“穀雨小贼,你坏我好事,还不乖乖受死!” 穀雨乍见前方出现一队人马,不禁叫苦不迭,待听得朱常洛的声音不惊反喜:“兔崽子,遍寻不见,原来与你爷爷藏猫呢!” 生死悬於一线,穀雨性格中的另一面也被激发出来,朱常洛听得脸都绿了,狠狠地挥刀指向穀雨:“將这小廝碎尸万段!”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穀雨憋足一口气如疾风卷向朱常洛,而后者身边的兵卒齐声吶喊毫不相让地挺身向前。 弦木如一只困兽,危险而又绝望,他身法绝伦,迅捷地在室內游走,不时有悍匪倒毙在他的刀下,对面的敌人也不是酒囊饭袋,其中一名彪形大汉从门外抢了进来:“五老帮冯店会会你。” 弦木恰好来到其身前,二话不说挥刀便剁,那大汉出手如电叼住弦木的腕子,弦木大骇,右脚蹬出踹向对方小腹,大汉不闪不避硬挨了他这一脚,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那大汉纹丝未动,弦木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 这一来连身后的朱常洵也看出端倪,惊叫道:“弦木,小心!” 那大汉哈哈一笑,挥起蒲扇大的手掌猛地向弦木的脑袋拍了过来,弦木身体失去平衡,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眼见那大巴掌转瞬便至,再躲已然不及,索性將眼一闭,心道:“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门口人影一闪,段西峰闪电般窜起一刀捅向那大汉后腰,大汉未曾料到同伙中会有人突下杀手,闷哼一声向前扑倒,弦木被他带翻在地,一骨碌爬起身来,將朱常洵护在身后,段西峰喊道:“带上你的主子跟我走!” 手中钢刀左右劈砍,登时將离得近的几人砍倒,径直向门外衝去,弦木见机不可失,一把抓住朱常洵的腕子:“走!” 段西峰势如疯虎,弦木追到他身旁,两人互相配合彼此掩护,贼寇猝不及防,浑然闹不清方才还亲亲热热的江湖弟兄怎么会刀剑相向,愣神的功夫已被两人协力杀出一条血路。 另一方面有不少心思活络的江湖中人並没有追去,而是团团聚在衣橱外,彼此交换著眼神,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弦木一边退敌一边偷眼观瞧,只见身边这人身型欣长体格健硕,尤其武艺卓绝虎虎生威,一口钢刀下鲜有匹敌之徒,段西峰忽道:“不必看了,我是顺天府捕快,名唤段西峰,穀雨是我师弟。” “原来如此!”朱常洵咧了咧嘴,那个名字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一瞬间的放鬆。 段西峰原先在假山之上掠阵,眼见弦木一个少年功夫超凡,以一当百,虽未著戎装,但必不是普通的下人或者护卫,那他拼死保护的另一名年轻人的身份也绝不寻常,只是不知是哪位皇子。 弦木没有留给他猜测的时间:“段捕头,这位是三殿下,小谷捕头將我主僕二人藏於此处,不巧被贼人勘破,还望你施以援手,护我家主人脱离险地。” 段西峰唔了一声,神情古怪起来,向后看了朱常洵一眼。不久前他急於从郭丘手中救下陆忠,谎称这府中藏有金银財宝,这才赚得群贼相助,没想到也因此暴露了朱常洵,此番机缘巧合將他救下,除了逃离眼前的险境,还要面对府中各方势力,也不知能不能保他安然无恙。但他是越挫越勇的性子,敌人越强他越是兴奋。 一把钢刀舞得密不透风,高喝道:“跟紧了!” 三人跌跌撞撞衝出两进院子,眼前兵丁仍与贼寇缠斗不休,杀得难分难解,段西峰心中一喜,本想趁乱逃出,几名眼尖的兵丁忽得瞧见了朱常洵,朱常洵注意到了对方的目光,短暂的视线交匯后那几名兵丁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哈哈,朱常洵在此,捡到宝了捡到宝了!”离了队伍径直向三人杀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朱常洵脸色瞬间灰败,段西峰也瞧出不妙,三下五除二將几人结果,廝杀的队伍中兵丁竞相舍了对手齐齐向朱常洵扑来。 前狼后虎,朱常洵和弦木登时嚇得傻了,段西峰狂叫道:“娘的,嚇傻了不成,赶紧跑!”游目四顾,见东边一片树林,丛林掩映青翠欲滴,曲径通幽再往后似乎是片空地:“往那个方向跑!” 乒桌球乓,穀雨已与人打在一处,前后左右数不清的人影,每个遭遇的面孔虎视眈眈,每个向他伸来的手都想治他於死地。只是片刻功夫,穀雨全身已被鲜血染红,疼痛来自四肢百骸,数不清的伤口在肌肤上绽开,他的双眼快被血糊住,廝杀之际无法视物,恐惧感比痛感更令人绝望,他猛地矮身钻入人群之中。 “哎,哎,都哪儿去了?” “抓住他...哎哟!”穀雨从他胯下钻了过去,不等他反应,反手便是一刀,那人吃痛倒下。穀雨的身体还没长开,矮下身子更是不及成人腰腹,如此一来被他钻了空子。 朱常洛在场外看得心急火燎,郭丘已来到他身旁:“殿下稍安勿躁,这小贼今日必死。” 朱常洛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忽然自远处跑来几名兵丁,放声大喊:“殿下何在,找到朱常洵了!” 这一句石破天惊,朱常洛浑身一震,郭丘大手拍在腿上,哈地笑了出来:“殿下吉人天相,老天爷都帮你。” 朱常洛拔腿便走,相较於朱常洵而言,穀雨的生死微不足道。 那几名兵丁当先带路,带著朱常洛匆匆去了,郭丘缀在后面,回身吩咐道:“这小贼不能放过了,將这人脑袋砍下,这叫做双喜临门。” 第四百五十七章 油攻 朱常洵找到了! 正在包围圈中挣扎的穀雨听得一清二楚,有心追上去阻拦,但四周强敌环伺,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根本找不到机会突围。朱常洵形单影只,身边能帮得上手的唯有弦木,府中兵丁眾多,每个人都想要將其除之而后快,朱常洛视其为心腹大患,自然更不会手下留情。 朱常洵命悬一线,而他却无能为力,只急得五內俱焚,忽听包围圈外一声喊:“闪开了!” 说话的是吕江,他手提木桶远远跑来,那木桶中沉沉甸甸,似乎是液体,跑动过程中不停拋洒而出,待跑到近处时,忽地收住脚步,面对著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他头皮发麻,鼓足勇气咆哮道:“不想死的都给我闪开!” 包围圈外离他最近的几名兵丁回过头,见他赤手空拳,不屑地转回头,根本就不搭理他。 吕江紧咬牙关,费力地端起木桶,运足全力“嗨”地一声將木桶中的液体泼向空中,霎时间如大雨倾盆兜头浇下,左近兵丁被淋了一身,兵丁初时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躲避,队伍乱了起来,待香味瀰漫开来,兵丁这才稍稍稳定下来。 “什么玩意儿,这么香?” “嗨,这不是油吗?” 好奇的目光纷纷看向吕江,而后者脸色铁青面露不忍,自他后方的巷中忽地跑出一人,手中高高举著一根燃烧的木棍,正是周围。 原来两人寻到府中,正碰上军卒围攻穀雨,吕江挥舞钢刀就要上前搭救,周围却伸手拦住了他,他冷眼一扫黑压压的人群便將形势看得清楚,穀雨深陷重围,即便再加上他二人也无济於事。两人摸到灶房东翻西找,寻到一桶菜籽油,周围则將木柴点燃,又匆匆赶了回来。 在兵丁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周围不等靠近便將木棍扔了过来,眾人纷纷躲闪。 那木棍落在地上,火星乱窜,地上的油被点燃,火苗猛地升腾而起,迅速向兵丁身上蔓延! “啊!”兵丁身上掛满了油渍,火苗如跗骨之蛆將身体紧紧缠绕,惊慌失措的拍打並不能起到任何效果,灼烧的疼痛感清晰而凛冽。 队伍完全乱了套,兵丁人挤人人挨人,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逃离,一人著火身边的人全都跟著遭殃,惨叫声此起彼伏,那痛彻心扉的尖叫听得令人头皮发麻。吕江望著眼前惊慌失措痛苦不堪的兵丁,脸色越来越僵硬。 周围强自压抑著情绪:“为了兄弟。” 吕江声音喑哑:“为了兄弟。” 两人缓缓拔刀,对视一眼,忽地大喝一声冲入人群。 队伍的混乱如湖面上投入的一颗石子,涟漪慢慢向外扩散,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了波动,四下隨处可见身上燃烧著火苗,奔走惨叫的兵丁,周围手中一口钢刀上下翻飞,挡在他面前的皆被他砍翻在地,吕江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替周围阻挡来自侧翼的攻击。两人如一把尖锐的刀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迅速向包围圈中挺进。 周围眼见前方人头攒动,却唯独不见穀雨的影子,心中愈发焦灼,一边挥舞钢刀一边高声喊道:“老七,你在哪儿?!” 吕江也嚷道:“小谷,听见了回话!” 包围圈的中心已横七竖八地躺著数人,穀雨仍在东躲西藏,此时的他已累得全身打颤,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勉强抵挡著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左右支絀间身上已多了数道伤口,穀雨紧咬牙关强自忍耐,面前几名兵丁见他还击渐弱,彼此间交换了一下眼神,攻击骤然猛烈,穀雨招架不住连连后退,身后忽地抢出一人,不由分说看向穀雨的后背。 锐利的刀刃在穀雨背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痕,穀雨如遭雷击,噗通跪倒在地,钢刀脱手飞出。 兵丁见状大喜,眼前的穀雨失去防抗能力,正如待宰羔羊,现在不要了他的命更待何时,眼中杀机迸现,高举钢刀跃將起来便要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肉体的疼痛让穀雨的意识渐渐剥离,对眼前的危险一无所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轻轻飘起,飘到半空之中从更高的角度俯视著自己的肉身,背后那道伤口触目惊心,他看著这个叫穀雨的少年背影,单薄而孤独。 千钧一髮之际,周围与吕江二人已突破重重包围,从人群中现出身来,眼前的一幕让两人惊呆了。 穀雨跪伏在地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头颅深深地埋在膝前,面前几名兵丁將要完成致命一击,周围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离弦之箭迸射而出,手起刀落將几人劈翻。 “哎哟!”“啊!” 惨叫声中周围抢上前將穀雨从地上一把拉起,吕江紧隨其后护在穀雨身前,兵兵乓乓与敌人打在一处。 “老七!老七!”周围面沉似水。 穀雨晃了晃脑袋,目光在周围脸上打量,眼神重新聚焦,片刻后忽地咧了咧嘴,似乎是在笑:“四哥。” 周围眼睛酸涩,拍了拍他的脸:“傻小子,命都要没了,还笑得出来?”从地上捡起兵刃塞到穀雨手中:“撑得住吗?” 穀雨已恢復了神智,他抬起脚挥刀將裤子截下半截,忍著痛楚將胸前背后绕了几圈,然后在腰间打了个死结:“京城蛊毒祸害百姓背后的主谋正是朱常洛,目的是要將威胁皇位的朱常洵干掉,此时两人皆在府中,决不能让这廝得逞!” 周围狠狠道:“好,將这廝拿了!” 穀雨长刀一挥:“我知道他在哪儿,隨我来!” 三人鼓足力气,於混乱不堪的包围圈中杀了出去。 一名小贼从那座废弃的府邸中仓皇逃出,身后追著两名士兵。正与迎面而来的郭丘撞个正著,郭丘手起刀落將其劈翻,转身看向朱常洛:“殿下,朱常洵就躲在这里。” 朱常洛脸色因兴奋泛起潮红:“天堂有路地狱无门,既然成了瓮中之鱉,就別怪当哥哥心狠手辣了。”拔出钢刀振臂一呼:“二郎们,隨我杀进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戏台子 王公公和邹念文紧紧护在他左右,防止他有所闪失,邹念文隨他进了府门,府中的混乱让他眉头紧皱,江湖贼寇与兵丁战在一处,杀得难分难解,厢房中、池塘边隨处可见廝杀的身影。 朱常洛冷眼看著:“一群牛鬼蛇神,也想染指皇家財物,郭丘!” 郭丘抱拳:“殿下。” 朱常洛:“不要放过一人,给我杀个乾乾净净!” 郭丘凛然应道:“得令!”转身看向身后,士兵齐声呼喝,绕过朱常洛及郭丘几人如潮水般涌向院子里。 “殿下,他们往那个方向逃了!”士兵指著树林的方向。 朱常洛二话不说,撒腿便向密林中追去,邹念文皱紧眉头,伸手拦道:“殿下,小心了。” 朱常洛不耐烦地甩脱他的手:“混帐东西,再拦我去路杀了你!” 邹念文一惊,慌忙缩回手,王公公幸灾乐祸地看著他,隨著朱常洛扬长而去。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背影,如今看来多少带著些癲狂,让邹念文既感到陌生,又有一丝害怕。 朱常洛手提利刃走得飞快,恨不得下一刻便將朱常洵那颗脑袋砍下来,郭丘见他钻入树林,连忙挥手命兵卒先一步冲在他身前以防不测。 这座府邸空置有些年头,杂草长得齐腰深,如今已被凌乱的脚步踩得东倒西歪,兵卒如洪水过境,穿过粗壮的树木向另一侧搜去。 邹念文紧紧地靠在朱常洛身后卫护他的安全,而后者情绪激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便在此时,头顶一颗茂盛的树上忽地跃下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朱常洛扑来! 朱常洛听得树梢枝叶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抬头望去只见一团黑影迎面而来,嚇得他尖叫出声萎缩在地,手中的宝刀弃之於地。 邹念文一把將他拽了起来推向郭丘,肩头猛地一痛,已中了对方的埋伏,他应变奇快,急忙撤步闪身,同时右手快捷无伦地挥出,那刺客不得不变招回防,两把钢刃在空中猛烈撞击,只听鐺地一声脆响,两人一触即分,那刺客轻飘飘落在地上,朱常洛看得分明,从郭丘的身后走出,咬牙切齿地道:“陆忠!” 那刺客正是陆忠,他保持著攻击的姿势面向朱常洛,一阵微风吹过,枝叶摇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自树上跳下数十名身著戎装的兵卒,皆是陆忠带来的禁军。 郭丘的人马惊慌失措,队伍中出现了骚动,原因在於他们见识过这群人的厉害,作战勇猛武艺高强,人人皆可以一当百。 朱常洛脸色铁青:“你为何谋害本孤?!” 陆忠面无表情地道:“殿下倒行逆施罔顾人伦,末將请您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朱常洛哼哼冷笑:“晚了,府中千余將士皆是我的人马,朱常洵如今已经是瓮中之鱉,今天他必须要留下命来。” 陆忠道:“那就別怪末將不客气了,”话到此处,他也知道朱常洛不会轻易罢手,忽然高喝道:“眾將士听令,缉拿朱常洛!” 战事一触即发,喊杀声响成一片,陆忠猛地向朱常洛扑来,邹念文窜到他面前拦住去路,两人沉默地打在一处,郭丘引著朱常洛向前走去,朱常洛不忘回头嘱咐:“陆忠一部既然了解事情原委,那便留不得了,不准留下一个活口!” 郭丘低声向亲兵交待下去,拆出一半兵力听命邹念文,只有这样他才有把握。 陆忠攻势如猛虎,却迟迟突破不了邹念文的防线,作为皇长子的侍卫长,邹念文的武艺不在他之下,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看著朱常洛在一眾士兵的簇拥下走进密林深处。 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一个小广场,广场之上服色各异的人马打做一团。江湖悍匪、郭丘的人马、陆忠的人马,彼此之间互不相识,却不妨碍眾人刀剑相向。 陆忠在府中苦寻无果,唯一的成果便是將自己人聚集起来,略略一数能够参与战斗的不足百人,即便如此陆忠却已有了底气,他被此处的喊杀声吸引来,恰好遇到郭丘的人发疯一般冲入密林,他心思电转,情知其中必有蹊蹺,领著人探入密林,那跑在最前被人疯狂追逐的朱常洵落入他眼中,此时的他才终於確信这位三殿下正是朱常洛甘冒奇险也要拿下的目標。 定睛再看,那护在朱常洵身边的高大身影他也认得,正是不久前助他突破杀局的汉子,几乎没有多想,陆忠立即率人冲了上去,追兵毫无察觉之时他便突下杀手,悍匪及士兵一视同仁,尽皆以刀剑招呼,一时间死伤者无数。 他正打算乘胜追击,那追在前方的士兵忽地叫囂起来:“还不投降,大殿下马上便到!”“负隅顽抗,只会死得更惨!” 陆忠攸地停下脚步,呼呼喘著粗气,身边人道:“將军,怎么不追了?” 陆忠急急思索著,沉声道:“李准,你领一支人马前去支援,决不能叫三殿下出事,其余人跟我走。”领著人转身向原路跑回。 那叫李准的答应一声,嘱咐手下:“弟兄们,跟我来!” 再想出其不意搞偷袭可就没机会了,追击之人也发现了身后这支人马,当即便有人杀了过来,李准道:“不要缠斗,儘快赶到三殿下身边!” 手下领命:“是!”拉开散兵线迎头冲入敌阵,陆忠治军甚严,对麾下兵马要求令行禁止,他所携带出宫的这支人马皆是精锐,拳脚了得行动果敢,迅速从人海中突破而来,段西峰见了大喜,高声叫道:“这是哪家的弟兄,真乃神兵天降!” 三人已被追得筋疲力尽,身上鲜血淋漓,朱常洵更是跑得面如土色衣冠不整,李准將朱常洵护在身后:“殿下莫怕,標下乃是陆忠將军麾下,前来护你周全!” 朱常洵仓皇地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多谢將军...” 弦木已到强弩之末,嘶声道:“跑,跑...” 要往哪里跑呢,段西峰游目四顾,发现远处有个舞台,台面高阔,台子上木架东倒西歪地任意堆砌在一角,后方则是高耸的院墙,朱常洵顺著他的眼光望去:“那处是戏台子。” 段西峰咋舌道:“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家中便能听曲。” 李准领著人马一边面对穷凶极恶的追兵,一边没好气地道:“废什么话,还不赶紧跑!” 第四百五十九章 深入 密林中尸横遍野,陆忠与几名残余的士兵背靠著一颗大树,警戒地看著四周不断逼近的兵卒。 陆忠浑身是血,胸前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只是他浑然不觉,望著小广场的方向,他的视野逐渐模糊,意识在快速流失,丛林掩映触目皆是绿色,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拋洒而下,明明暗暗之间唯有红色是那样的刺目。 他费力地呼出一口气,看著面前的邹文怀:“你我同为军人,为何落得自相残杀的局面?” 邹念文怔了怔,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刀柄,神色复杂地回视著对方:“你我並无私怨,像你这样忠勇有加的军人我心中著实佩服得紧,只不过各为其主不得不为。” 陆忠缓慢而又坚定地道:“天下仅有一主。” 邹念文强调道:“自今日始,天下未来仅有一主。” 陆忠不肯苟同:“一个如此行事卑劣手段下流的心,如何能为这片土地的人民带来慈悲与善念?” 邹念文神色一黯,但仍坚持道:“他不过是有了执念,只要给他时间,他会成为一名好君王的。”嘶喊声远远传来,他缓缓举刀:“只不过你永远也看不到了。” 陆忠咧咧嘴,似乎是在笑:“是啊,只要我和我的人存在一天,便有將那位的丑行昭告天下的风险。”他敛去表情,一脸肃容地缓缓举刀:“儿郎们最后一战,怕是不怕?!” “战!战!战!”士兵杀意盈天。 陆忠眼角湿润,在这个瞬间他同享了对方作为军人的体面,决定用军人的方式成全对方,暴喝一声:“杀!” 林间的喊杀声忽地平息下去,此时的朱常洛已经无暇顾及,小广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朱常洛夹杂在追击的大军之中,向戏台杀去。 李准拉出的散兵线很快被突破,即使他的人马拼劲全力但面对数倍於己的敌人还是无法阻拦得住,如洪水决堤一般绕过李准等人扑向朱常洵。 朱常洵被弦木与段西峰左右架著向戏台跑去,朱常洛偷眼观瞧只见身后黑压压数不清的人群,只嚇得他通体冰凉,双脚更是不听使唤,弦木和段西峰只能將他拖起,好容易来到戏台下方,弦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托,朱常洵奋力攀爬,抓到戏台的边缘,段西峰在他屁股上一推,朱常洵一个狗啃泥,好歹落在了台子上。 转眼之间追兵已追到身后,段西峰身体猛地平地弹起,飞跃到平台之上,弦木依样葫芦,但他气虚体弱,半空中一口气泄了大半,身体趔趄了一下,段西峰眼疾手快,伸手將他拉了上来,弦木如一颗沉重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檯面上。 两人不待喘口气连忙挥刀劈砍,在两名紧隨在其身后的追兵砍落,越来越多的追兵涌上来,朱常洵嚇得连连后退,被身后的木架子绊倒在地。 朱常洛在王公公及郭丘等將士的拱卫中慢慢走到台面之下,冷冷地打量著朱常洵。 跌坐在地的朱常洵眼神与他一碰,恐惧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唰地流了出来。 穀雨领著周围吕江奋力奔跑,府邸中的嘶喊声让三人更加焦急,转入府中迎面便是小树林,穀雨却硬生生拦住了两人的脚步,吕明收势不及,额头嘭地撞在周围宽厚的后肩,疼得他“哎哟”叫出了声。 周围问道:“怎么了?” 穀雨看著密林之中东倒西歪的杂草,洒落其间的血跡,穿梭其间的士兵,他在思考。 周围道:“喊声是从林后传来的。” “我知道,”穀雨缓缓道:“但四哥別忘了,敌人也在那里。” 周围一怔,穀雨儘管气喘吁吁,但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府中千余人马,凭咱们三人能济得什么事?” 吕江歪著头想了想:“小谷捕头说得对,皇家私事与我等何干,让他们狗咬狗去罢。” 周围眉头一皱,在他脑瓜上拍了一记,穀雨道:“咱们三人贸然进入无异於自投罗网,硬碰是不行的,跟我走!”他转身向回走去,周围与吕江虽然不明就里,但出於对他的信任还是一言不发地隨在他身后。 三人出了府门,穀雨头前带路绕著府墙向后走去。自昨晚开始他便在这十王府中逗留至今,期间走过的每条巷子每个府邸都刻意记在心中,如今凭著记忆隱隱想到府后有一凉亭,与府墙相差不远,依据方位判断一墙之隔便是这小广场。 他有些拿不准,只是加快了脚步,沿途之上只有零星的贼寇,双方远远避著,走不多时前方露出枣红色的檐角,穀雨心中一喜:“就是这里了。” 十王府中火光繚绕浓烟滚滚传到了大街之上,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虽不敢与其他人肆无忌惮地搭话,但口鼻蒙著汗巾,不妨碍彼此间眼神交匯指指点点,不时传出的惨叫声廝打声令人心惊胆寒,甚至浮想联翩。 府门前把守的兵丁仍是郭丘的人,在没有得到郭丘的命令前禁止任何人出入,表面的平静並不能掩盖紧张,疑问是透过窃窃私语传递的:“究竟出了什么事?”“不是说半个时辰便能解决吗?”“再不解决恐怕官差便要来了!” 隨著时间的推移,担忧隨之增加,士兵的不安便连路人也看得出来。 府前的广场上远远驶来一架马车,马车前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当先领路,行人纷纷让开道路。马车停在府门前,轿中人却不下马,马车安静地停著,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路人议论纷纷,猜测著马车中人的身份。 一顶枣红坐轿由四名轿夫挑著落到府门前,围观当中的有明眼人,低声道:“是做官的。” 话音未落,骨碌碌声中又有一架马车远远而来,就这样马车、官轿纷至沓来,片刻间將十王府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先出现的那辆马车的轿帘忽地打开,走出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身著緋袍,胸前的仙鹤补子宣示著主人尊贵的身份,此人名唤杨志皋,乃大明当今的內阁首辅。 第四百六十章 对峙 广场上的杀意让少不更事的朱常洵嚇破了胆,认真说起来他也只不过是一名恃宠若娇却谈不上有多少心机的少年,被他那目光短浅的娘亲怂恿而出的野心从未踏实地付诸行动,他被万历和贵妃娘娘保护得太好了,只要他开口要那就一定会得偿所愿,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只有皇位不行。 朱常洛望著痛哭流涕的朱常洵,面无表情地道:“我的好弟弟,你以为只要开口陛下就会將皇位给了你?” 朱常洵矢口否认,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大哥误会了,做兄弟的一向贪玩,怎会贪慕皇位让大哥为难,你当真是误会了我。” 弦木和段西峰挡在他身前,弦木眼神充满了绝望,面前黑压压的人群让他几乎生不出抵抗之力,因为极致疲惫他全身剧烈筛动,心跳越来越紊乱,但他更担心的还是身后的主子,他甚至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而段西峰的神色则有些复杂,其中並不包括胆怯。 朱常洛透过两人的缝隙看向朱常洵:“现在懂得怕了?呵呵,晚了!”他怨毒地看著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依靠装疯卖傻討得陛下欢心,和你那该死的娘一样虚偽諂媚,骗得他把我娘打入冷宫,母子不得相见,骗得君臣齷齪横生朝堂分崩离析。” 他毫不掩饰地发泄著怨恨,这些深藏在心中的话往日里是不敢说的,此刻他却可以肆无忌惮,身边的將士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而朱常洵的反馈更让他收穫了胜利者的快感。 他咬牙切齿地道:“可是你骗得了陛下却骗不了天下人,这世间更有明白事理的人主持公道。” 他向郭丘使了个眼神,郭丘会意地点点头,兵丁一拥而上如潮水般攀上戏台,弦木想要阻止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只是郭丘长了个心眼,见这戏台子年久失修,若是所有人都上去,恐怕会有垮塌的危险,是以能窜到台上的儘是他军中精锐,將朱常洛簇拥在中间,向朱常洵逼近。 弦木费力地挥刀:“不要再过来了,否则杀了你们!” 只可惜他的威胁对別人並没有產生什么影响,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已到强弩之末,朱常洵地看著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泪如雨下,弦木与他年龄相仿,两人不仅是主僕关係,更是朝昔相伴的朋友。 朱常洛看著他:“你便是武当山那位人称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年吧?” 弦木眼神迷离一言不发,但仍仇恨地看著对方。 朱常洛丝毫不惧:“我曾跟父王要过你,但他没给,不久后便看到你出现在老三身边。”他扭过头看向朱常洵,语气飘忽不定:“一向如此,我想要的陛下从未让我如愿,好像我与他有多大怨仇似的。” 邹念文攀上了戏台子悄悄地凑到朱常洛身后,恰好听到此处,心中不禁泛起阵阵酸楚,他是见识过孤身一人时的朱常洛是如何惶恐不安的。 段西峰退到朱常洵身边,一手持刀一手揪住他的后脖领子缓缓向后退去,长年的江湖生活给予他最多的是韧性,支持他无论在多么绝望的处境中都不会轻言放弃。按照他的想法,只要退到墙角,设法將木架倚在墙边,翻墙逃出仍有生还机会。 朱常洛很快放弃了自怨自艾,转回身再次看向弦木:“可如今我明白了,想要的只有靠自己夺取,若是他人给的,对方也能轻而易举地拿走。所以,小子,我不需要你了。” “杀!”弦木大喝一声,挥刀向朱常洛砍来,郭丘轻描淡写地伸手勾住他的腕子。 “噗!”刀剑入体的闷声中,朱常洛紧攥刀柄,锐利的刀锋深入弦木的小腹。弦木年轻的脸上阵阵抽搐,五官因疼痛而紧缩成一团,他的身体慢慢在朱常洛面前软倒。 朱常洛看著刀锋上的鲜血,浓烈的血腥味让他阵阵作呕,但似乎又激发出他另一面。他带著一丝兴奋,看著朱常洵。 郭丘见朱常洵如同嚇傻了一样任凭段西峰向后拖去,哈哈笑道:“你以为你能逃得了?!”笑声张狂而放肆,胜利近在眼前,只要除了朱常洵,大殿下的储君地位便算是稳了,日后朱常洛登基坐殿,他便有从龙之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段西峰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常洛哼道:“別做春秋大梦了,现在放下刀,孤或可饶你一命。” 段西峰仍然笑著,但说出的话却老实不客气:“我把你阴谋看在眼里,岂有放过我的道理,你是蠢还是坏?” 朱常洛眼中杀机迸现,踏步向前:“你说什么?” 段西峰道:“你个乳臭未乾的东西,仗著自己的出身,纠集乱党祸害朝堂百姓,大明有你何其不幸,万民有你何其之哀,若教你將来做了皇帝,恐怕这大明的江山都要毁在你手上!” 这一顿恶毒的抢白说出,广场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士兵面面相覷,唯有朱常洛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他全身筛动忽地举刀劈向段西峰:“我要你死!” 郭丘瞧得色变:“不可,他在激你!”伸手抓向朱常洛的小臂,朱常洛粗鲁地推开他,看向段西峰。 段西峰嘴角抿起,他等的便是这一刻,身体攸地弹出,径直扑向朱常洛,朱常洛只觉得眼前一,对面的男子气势如虎,迎面扑来,身上瞬间散发的杀气令人未战先怯,这才晓得双方武艺的悬殊,嚇得“哎呦”一声呆在当场。 段西峰剑锋前指,眼看便要得逞,邹念文后发先至,身影如鬼魅般拦在朱常洛身前,挥刀隔开段西峰的杀招。 两人皆是技击高手,一招递出后招连绵不绝,乒桌球乓之间已经过了数招,朱常洛回过神来,脸上不禁臊地通红,他嘶声道:“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士兵一拥而上加入战团。 朱常洛缓缓逼近仍旧跌坐在地的朱常洵,郭丘紧张地跟在他身后,朱常洛向后挥了挥手,郭丘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得硬停下脚步。 第四百六十一章 突变 朱常洛向前走一步,朱常洵则手脚並用后退一步,鼻涕眼泪掛在他的脸上也顾不得擦,此时的他不再是皇子,而仅仅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朱常洛厌恶地看著他:“別怨我,怨就怨你娘那个老虔婆,还有你不该有的野心,以及...”他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但说出他的名字需要勇气,很不幸他没有:“算了,別抱怨了。你身在帝王之家,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他缓缓举起刀,压低了声音:“我很羡慕你,你的父亲是父亲,我的父亲却是位心机难测的君王。”四下无人这位宫女所生的儿子终於將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你有父母呵护,予取予求。我却只能小心地保护著自己,不被父皇猜忌,不被后宫嫉妒,等待著我能顺利登基,等待你就藩为王,你我从此再无瓜葛相安无事,可是就连这样的机会你们也不肯给我。” 朱常洵畏缩地后退,朱常洛狰狞的脸色令他不敢直视,他颤声解释道:“皇兄,我错了,我不该恃宠若娇,更不该起了妄念,都是我娘亲极力怂恿,这才有了今日局面。”濒死的威胁让他口不择言,忙不迭地推卸责任。 朱常洛啐了一口:“郑贵妃为了你能荣登大宝,想尽一切手段。事到临头,你却百般推諉,真是不当人子!” 朱常洵被他说得低下头去,喃喃道:“只求皇兄不要杀我...”他忽地跪在地上,爬行两步抱住朱常洛的腿,乞求道:“皇兄,只要你放了我,皇位仍旧是你的,我绝不会再生半点心思。” 朱常洛飞起一脚,正中朱常洵的胸口,朱常洵惨叫一声跌飞出去,朱常洛双手擎刀,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一切都晚了,只有你死了,陛下才会死心,乖乖將皇位传给我,受死吧!” 钢刀毫不留情地当头劈下,段西峰见状大惊失色,只是他被邹念文及兵卒围困当场,根本无暇施救,只能眼睁睁地看著。 电光火石之间,墙头之上人影一闪,迅捷无伦地扑向朱常洛,是穀雨! 他出现的一瞬间郭丘便已察觉,四目相对之下郭丘大惊失色匆忙来救,穀雨手中钢刀脱手而出,如离弦之箭直向郭丘而来。郭丘急忙闪身躲避,穀雨身在半空徒手抓住朱常洛的钢刀,顺势一带两人重重地跌倒在地。 郭丘惊慌失措地大喊:“救人!” 穀雨狼狈地爬起身,尔后將朱常洛从地上揪起来,手中的钢刀已被他劈手夺下,横在脖颈之间,目光越过朱常洛的肩头与郭丘对视:“停手!退下!” 这一来风云突变,所有人都傻在了当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邹念文,瞧见主子落入敌手,不由嚇得魂飞魄散,飞身来救,后心突地一凉,他惊诧地回过头,段西峰嬉皮笑脸地道:“你武艺太高,留著是个祸患。” 邹念文回过头,坚定而吃力地走向朱常洛,隨后身子慢慢软倒。 兵卒气愤交加,举刀扑向段西峰,穀雨面沉似水手底加劲,朱常洛的颈间多出一道血痕:“不想让他死的,都给我住手!” 郭丘色厉內荏道:“你敢?!” 穀雨攥紧刀柄,朱常洛颈间那道血线如涓涓细流顺著脖子流下,郭丘见他动真格的,不由慌了神,连忙喝止道:“好好,就依你,全部不许动!” “將武器统统放下!” 郭丘一愣,兵丁面面相覷,放下武器便等於將主动权拱手让人。郭丘一脸纠结,为难地看向朱常洛。 穀雨缓缓收力,昨晚至今发生的种种让他对伤害一名皇子,尤其是一名心术不正的皇子毫无心理负担,锋利的刀刃冰冷地钻进朱常洛的伤口,刺痛嚇得他面无人色,惊声尖叫道:“还愣著作甚,统统放下!” 郭丘嘆了口气,主脑在对方手里,投鼠忌器此刻也容不得他多做思考:“听殿下的。” 丁零噹啷兵器扔了一地,兵丁赤手空拳无措地看著朱常洛和他身后的穀雨,段西峰从士兵的包围中施施然走出,挑衅地看著对方,来到朱常洵身边,伸手將他拉起,朱常洵神志忽然清醒过来,忽地推开段西峰上前便要上前去抢穀雨手中的刀:“杀了他,谷捕头,杀了他我给你大大的奖励!” 穀雨眉头皱起,不为所动,段西峰揪住他的后脖领子將他拉开,朱常洵犹自挣扎:“不杀了他,他便会杀了我,我要他死,谷捕头,你听我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父皇最听我的了!” 段西峰听得好笑,伸手在他下顎一托一扯,朱常洵的半张嘴便被卸了下来,疼得他眼泪直流,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一墙之隔的凉亭外,周围与吕江扶著石柱侧耳听著,两人方才合力將穀雨拖到檐顶,穀雨借力跃入墙內后只听场內喧譁不断,似乎控制住了局势,但听不真切,只急得两人抓耳挠腮。 周围忽地侧了侧头,神情警惕,吕江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头儿,怎么了?” 周围不確定地道:“身后有声音。” 吕江再次回头看了看,笑道:“您这是草木皆...” 话音未落,脚步不知被什么攥住,猛地向后拖去,他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前扑倒。周围大惊,瞥见吕江身后一个身形彪悍的汉子正拽住吕江的双脚,吕江还要挣扎,被那汉子一掌切在太阳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周围又惊又怒:“你要做什么?...唔!” 嘴巴被人自身后捂住,周围心中大骇,根本不知那人什么时候已埋伏在左近,此时骤然发难,对方武艺又高,周围不及反应便被人制住,对方在他后脑处一顶,周围软倒在地。 周青柏站起身,看著昏迷的吕江:“怎么办?” “怎么办?”田豆豆面无表情地看著脚下的周围:“难道还能宰了不成,扔这儿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劝服 小广场之上兵丁黑压压的一片,地上横七竖八躺著江湖悍匪、陆忠的人、郭丘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也早逃之夭夭,穀雨从一张张脸上看过,有惶恐、有忐忑、有愤怒,杀意盈盈、善意欠奉。 穀雨运足气力,忽地舌灿春雷:“朱常洛为图一己私利,京城之中施行蛊毒,致使城中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阴谋杀害当朝三殿下,顺天府快班捕手依律將其缉拿归案,尔等速速投降,前往法司投案自首!” 郭丘听得浑身一震,朱常洛更是流露出绝望之意。 “慢著!”林中忽有一个声音喊道。 穀雨一惊,举目远眺,只见从林中走出一名身著官服的老者,正是首辅杨志皋,身后陆陆续续走出十余名官员,尽皆穿著补服,神情肃穆,这阵仗比上朝时还要齐整。 朱常洛如遇救星,放声大喊:“阁老救我!” 穀雨也慌了神,他不知所措地看著一眾官员由远及近,兵丁在郭丘的示意下让开道路,杨志皋站在台下,看著惶恐的朱常洛,心中默默嘆了口气,颤声道:“殿下,你瞒得我等好苦啊。” 朱常洛得赵先生面授机宜,早把机关算尽,若计划不如预期,那便不得不拖眾官下水,即便陛下听闻此事,但法不责眾,也不能当真將朝堂官全数清除乾净,公务总要有人处理,江山总要有人辅佐,陛下就算再疏狂,也不敢如此冒险激进。 而这些官员皆是全力主张陛下儘早册立为朱常洛为太子的忠诚之士,朱常洛经赵先生点拨,用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不得不说也是另一层面的恃宠若娇。 穀雨注视著台下的老人,收紧了手中的刀。 杨志皋拱手道:“小友,我乃杨志皋。” 他不说官职只说名姓,穀雨却已知晓了他的身份,同时心中大震,抿紧了嘴巴没有说话。 杨志皋道:“今日率眾前来,所求不过只有一件事。” 穀雨道:“你让我放了朱常洛。” “你很聪明。”杨志皋点点头:“殿下是未来大明之主,百姓拥护爱戴的君王,决不能被捕入狱,平添污名。” 穀雨气笑了:“他利用蛊毒戕害京城百姓,因之受伤死亡的不计其数,更设计骨肉相残,天下可有这样卑鄙无耻之人?” 朱常洛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尤其是当眾说出直教他顏面扫地。 杨志皋面现愧色:“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说些你不知道的可好?” 穀雨不动声色地看著他,杨志皋道:“去年开春黄河决堤,原武、阳武、开封等地发生水灾,死伤以千人计,无数家庭流离失所,流民安置、治水工程至今仍未结束...” 穀雨一怔,不明白他为何谈起远方的水患,杨志皋继续道:“贵州播州土司杨应龙在南边蠢蠢欲动,根据当地锦衣卫的回报,杨应龙私下与播州其他土司大族暗中勾连,隨时准备起兵造反。” 杨志皋深吸了一口气,看著面露疑惑的穀雨继续道:“我大明入朝作战每年费帑金一百余万,而朝廷苦苦支撑寅吃卯粮,今年再无余钱支应,战场之上的我朝士兵將要面临兵器、粮草、药品匱乏的局面,而战场之上你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穀雨一个小小的捕快,如何能知道朝廷的军国大事,他在富庶安寧的京城出生长大,自以为这大明便是天下最优渥安全的所在,此时经杨志皋的口才知道他的国家实已到了千疮百孔的境地,他越听越是心惊,截口打断道:“住口!” 杨志皋道:“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穀雨摇了摇头:“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杨志皋道:“大明身处內忧外患,但这却不是最著急的事情。” 穀雨疑道:“那是什么?” “最要紧解决的不在东,不在北,却在这朝堂之上。”杨志皋苦涩地道:“陛下独宠郑贵妃,甚至为此准备废长立幼。你知道殿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穀雨摇了摇头,杨志皋的目光转向朱常洛:“郑贵妃仗著陛下恩典骄纵跋扈,怂恿陛下將殿下生母王贵妃打入冷宫,母子常年不得相见。又在后宫拉帮结派妖言惑眾,好似陛下真的要將皇位传於三殿下一般...” 朱常洵听到杨志皋谈及生母且言辞多有不敬,气得火冒三丈,只是此时强敌环伺他只能硬生生压住火气,杨志皋又道:“后宫奴僕为她谎言欺骗,对大殿下多有不敬,冷落怠慢更是家常便饭。十冬腊月太监欺负他,连被也不予准备,火炭能拖则拖,若不是王公公將此事告诉我...” “不要再说了!”朱常洛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喊。 杨志皋为了救他口不择言,將他最不堪的一面公之於眾,这对自尊心极强的朱常洛来说不吝於一场羞辱。 穀雨看著他的后脑勺,身前的男子论年岁比他大了几岁,身高却远远不及他,一股莫名的酸楚席捲了穀雨的內心,杨志皋道:“皇帝倒行逆施罔顾人伦,朝中大臣为拨乱反正,不知有多少諍臣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朱常洵一伙不仅不知收敛,更假借皇帝恩宠爭权夺位,皇帝与大臣背心离德,以致朝纲不振,种种乱象皆源於此。” 穀雨终於明白了对方要说什么,脸上出现了一丝纠结。 杨志皋沉声道:“大明不能乱,殿下不能出事,只要陛下册立太子,一切隔阂便可消弭於无形,到那时君臣同心无往不利,便是再大的困难又有何惧。”说到此处一躬到地:“风雨將倾,还望小友以大局为重,放过殿下,保我朝堂安寧。” 眾官员一躬到地,纷纷道:“还望小友成全。” 穀雨心乱如麻,看著台下白髮苍苍的老者,他们为大明倾注所有,衝撞皇帝被贬被杀皆甘之如飴,为了守护江山稳固不惜肝脑涂地,让他不忍拒绝,但是... 他看著广场上尸首横陈远处的火光浓烟,回忆中平民因失去亲人朋友而痛苦万分的表情格外清晰,又怎能轻易放了眼前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他纠结良久,嘶声道:“你们认为自己是对的,那別人就一定是错的吗?” 第四百六十二章 结果 他的这句话让杨志皋为之一愣,他表情苦涩思忖良久才艰难启齿:“小友,不要执著了。朝堂不寧天下难安,放过他一马吧。” “放过他?”穀雨盯著眼前的后脑勺,他缓缓摇了摇头:“不行!” 对於他的断然拒绝,最先做出的反应的是杨志皋身边的官员,生死关头之际还要听阁老与这乳臭未乾的小子閒扯,当即便有脾气暴躁的官员气道:“小子,此事事关大明国运,岂容你胡搅蛮缠?!” 穀雨看著那位气得吹鬍子瞪眼的老者:“敢问老伯,若你家人被他杀了,要不要找他寻仇?” 那老者名叫郭正域,身居吏部侍郎一职,鲜少有这样被人顶撞的经歷,气得他火冒三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触发律法自有刑责处罚,但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穀雨已经平静下来,他淡淡地看著郭侍郎:“为何他是皇子便可以逃脱罪责,请各位老大人听听城內的哭声吧,你们口口声声造福万民,可连城內的百姓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安邦定国?” “你...!”郭正域脸色涨得通红,却无言辩驳。 穀雨提了提气,忽地扬声道:“各位在场的听了,朱常洛身为皇子却无宽仁之心,目无法纪祸国乱民...” 话到此处,背后的墙头之上忽地迅捷无伦地飞出两人,为首的正是田豆豆,如离弦之箭般向穀雨飈射而来,段西峰瞧得大惊,失声道:“小心了!” 眼前忽地人影一闪,周青柏人在半空,忽地转而扑向段西峰,段西峰自恃武艺高强,哪见过如此诡譎的功夫,慌忙提刀格挡。 那边厢穀雨听得身后示警,不由地心头大惊,头也不回地反手撩去,田豆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在穀雨的肘部轻描淡写地屈指一弹,穀雨如被迅雷击中一般,啊地惨叫出声,田豆豆叼住他的腕子劈手將他钢刀夺下。 穀雨转回头,这才看清对方的长相:“你!”想不到对自己出手的竟然是他。 田豆豆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挥刀如匹练逕取穀雨,穀雨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杀气笼罩,想要躲避已然迟了,身体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在台下眾人的注视下穀雨胸前绽开一张灿烂的血,身子向后飞出尔后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老七!”段西峰脸色剧变。 他同样撑得辛苦,周青柏不知练的什么邪门功夫,每一刀递出都被他轻飘飘的避开,仿佛全身没有骨头一般,他放声大叫,手中钢刀舞出一道道残影,但他缠斗已久,体力消耗巨大,逐渐露出疲態,周青柏身形晃动,忽地一步抢上钻入段西峰怀中,段西峰被人冷不丁近身,好似见鬼了一般,周青柏挥拳打在他的胸口,右脚勾在他的脚踝。 段西峰啊地惨叫一声,身体转了个圈,变成背对周青柏,左右摇晃身体向后仰倒跌入周青柏怀中。 周青柏掌心用力,正待向其后心推出,忽听台下眾人惊呼,眼看的方向正是段西峰。 而此时的段西峰两手攥刀,刀口却是向自己的小腹,这一刀只要插进去,周青柏固然身负重伤,他自己这命必然也会交待於此。而此时的周青柏视线受阻,尚未察觉段西峰的动作,台下人看得分明,都被这人同归於尽的打法惊呆了。 说时迟那时快,田豆豆飞身扑到段西峰面前,倒转刀背狠狠地磕在段西峰的刀背上。 只听噹啷一声脆响,段西峰只觉得虎口发麻,刀柄再也拿捏不住,钢刀应声飞出,空中急速翻滚,落在戏台之下。人群忙不迭退开,唯恐遭受无妄之灾。 段西峰的神情已完全变了,脖颈间青筋暴起,胸前剧烈起伏,愤怒地看著田豆豆,似乎是在责怪对方没有让自己死成。 周青柏手起掌落,在他后脑拍了一记,段西峰两眼翻白,身体软倒在地,周青柏心有余悸地道:“这人这么急於求死吗,好悬没搭上老子一条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田豆豆回想起自己在那间昏暗的柴房中与他第一次见面:“这人確实有些古怪。” 这一切发生地突然而迅猛,所有人都怔怔地愣在原地,直到田豆豆为惊魂未定的朱常洛整理衣领,尔后跪倒在地,沉声道:“草民田豆豆参见殿下。” 朱常洛这才回过神来,望著倒在血泊之中的穀雨以及更远处昏迷的段西峰,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在转眼之间脱离了危险,禁不住欣喜若狂道:“多谢豆豆叔!” 他是认得田豆豆的,听称呼关係似乎还不错。 从台下兵卒群中忽然发出欢快的呼声,以杨志皋为首的官员们则露出会心的微笑,计划终於回到了正轨。 朱常洛收敛笑容,扭头看向朱常洵,接触到他冰冷的目光,朱常洵从呆愣中惊醒过来,忽地跪倒在地:“豆豆叔,我自小是你看著长大的,求你救我!” 朱常洛声音阴冷:“如今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我们之间已无好话可说,只有趁早送你上路,我才安心。” 说著话便要绕过田豆豆,田豆豆忽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朱常洛不解地看向他,田豆豆神色冷峻:“在我面前,连装都不愿装了吗?” 朱常洛顿时慌了,郭正域哼道:“田豆豆,注意你的身份,你如今平民一个,於情於理都不应插手宫闈。” 田豆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郭正域根本不怕他,在场的官员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朱常洛颤声道:“他对我做过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此番若是放虎归山,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田豆豆神色复杂道,看看朱常洵再看看朱常洛,脸上出现少有的犹豫,朱常洵眼巴巴地看著他,他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繫於这位豆豆叔身上,片刻后田豆豆缓缓地摇了摇头:“若教你父王知道兄弟骨肉相残,他该如何痛苦。放下心中的敌意吧,尝试著理解彼此,这江山无论你坐还是他坐,总归姓朱。” 他沉声道:“兄弟鬩於墙,外御其侮。若连这点智识都没有,又谈何成为君主,还不如跟著各位先生好生学习治国之道,学著如何承担责任,如何真正为大明万民谋求幸福。” 朱常洛不甘心地道:“可,可是...” 第四百六十三章 救命 田豆豆却不再理他,转向台下的杨志皋:“此事揭过不论,两兄弟就当做玩了一场游戏,可行?” 杨志皋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从他本心来说实在不愿以这种阴损的方式帮助朱常洛夺取皇位,朝臣与皇帝即便势如水火,但依旧靠光明手段与之对抗,驳斥皇帝的荒唐行径,之所以参与朱常洛的计划,只是因为朱常洛骑虎难下,被逼无奈只能听之任之,此刻田豆豆的提议恰好符合他的想法,但还有一件事令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你又如何说服三殿下不会向陛下稟告此事,谁又能保证陛下不会雷霆震怒,反而伤害到大殿下?” 田豆豆扭回头看向朱常洵:“你怎么说?” 朱常洵见事情出了转机,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我绝不会向父王告发,此事只当没发生过。”不管以后怎么想,先保得小命再说。 朱常洛急道:“他现在为了保命,自然什么都肯答应,事后必定会反悔。” 田豆豆抚著下巴道:“三殿下,他不信你。” 朱常洵双目圆瞪:“那...那怎么办?” 杨志皋人老成精,见田豆豆气定神閒的样子便知道他早有定计,拱手道:“田大人素来足智多谋,这两位殿下是你看著长大的,我想你也不会让陛下眼睁睁看著骨肉相残。若你有法子还望不吝赐教,早早化干戈为玉帛。” 田豆豆看著朱常洛:“记住我的话,戒急用忍,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得。” 朱常洛低下头:“我知道了。” 田豆豆看向杨志皋:“护送殿下回去吧。” 郭丘急急上前托住朱常洛便要往台阶走去,田豆豆招手唤道:“郭將军留步,我有一事相商。” 郭丘停下脚步,有些畏惧地看著田豆豆,田豆豆笑了笑走到他面前,忽地伸二指在他喉间猛地一戳,他出手如电,郭丘根本来不及反抗,喉间喷出好大一口血,鬆开手臂向后栽倒,朱常洛嚇得一声尖叫,蹣跚著退出几步,惊恐地看著田豆豆。 台下骚动一片,哪想到此人笑容满面,下手却是如此狠辣。 田豆豆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地看著朱常洛:“这个朋友不好,身兼十王府侍卫首领,却只和你一个人玩,肯定是对你有所企图,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朱常洛战战兢兢地点头,嘶声道:“我,我知道了。” 田豆豆看向朱常洛身边的王公公,而后者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瑟瑟发抖,田豆豆的视线牢牢地盯住他,王公公两腿发软再也支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田豆豆道:“王公公岁数大了,不如趁早回家歇著吧,殿下宅心仁厚,想必也不会阻拦,对吗?” 朱常洛面色纠结地看著王公公,这是他最为倚重的人,如果他离去身边再也没有可以说体己话的了。王公公嚇得眼角含泪,抖抖索索道:“老奴確实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再也伺候不了主子了。” 朱常洛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田豆豆:“豆豆叔既然如此说,那便准了。”即便他隱藏的再好,但毕竟年纪轻,目光中带出一丝怨毒。 田豆豆看得分明,只是不屑点破,看向杨志皋:“有劳了。” 杨志皋与一眾老臣鬆了口气,郭正域三步並作两步走上台阶,护送著朱常洛匆匆离去。 田豆豆看著遍地的尸首伤者,暗暗地嘆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朱常洵,朱常洵凑到近前:“多谢豆豆叔救命之恩...” 田豆豆截口道:“你回去后,定然是要告密的对吧?” “唔...”朱常洵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訕訕道:“怎么会?大丈夫说话,一言既出駟马难追。” 田豆豆却根本不信他的,不依不饶地道:“老大几乎要了你的命,此番结下血海深仇,即便你能忍,以郑贵妃的脾气可忍不了,不闹个天翻地覆她怎么肯罢休?” 朱常洵急急思索,正在琢磨著用什么话搪塞他,田豆豆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崔文升。” “什...什么?”这个名字对朱常洵太过陌生,他瞪著眼睛看著田豆豆。 田豆豆道:“把这个名字告诉你母亲,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朱常洵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田豆豆却已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走吧,锦衣卫很快便到,有他们扈从,你不必担心安全。” 朱常洵一头雾水地去了,田豆豆看著他的背影走入密林收回目光,周青柏站在他的身后:“郑贵妃若是聪明的,自然不敢再拿此事做文章。” 田豆豆道:“能堵住悠悠眾口吗?”他自己给出了答案:“不会的,这事闹得太大了,信不信过几日便会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到时候少不得麻烦你。” 周青柏道:“放心,谁敢乱嚼舌根子,詔狱里走一遭,我看谁还有这胆子散布谣言,”他看了一眼田豆豆:“所以你不打算將此事告诉陛下了?” 田豆豆摇摇头:“他已经有很多烦心事了,没必要再给他添一桩。” 田豆豆抬起头望著天边一轮旭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今日是个晴天,希望悲伤能少一些。” 周青柏撇撇嘴:“人来到世间便是遭罪的,出生时自己哭,死后別人哭,哪有个快乐时候?” 田豆豆笑道:“小周,看不出你如此悲观,快乐点,像我一样不好吗?”他走到穀雨身前蹲下身子,只见穀雨胸前血红一片,衣裳已被鲜血浸透,探手在他颈间探了探:“没死。”撕下外裳在他胸前草草包扎,抗在身上。 周青柏挑了挑眉头:“你要救他?” “救,”田豆豆毫不犹豫地道:“不仅要救,还得好生照顾。” 周青柏疑道:“为何?” 田豆豆道:“董心五岁数大了,以后京师安危便会著落在这小子身上。” 周青柏讶然:“你可不会轻易夸人,这评价未免太高了。” “相信我,我看人一向准得很,”田豆豆看上去很自信,用下巴向段西峰扬了扬:“你也別閒著,交给你了。” 周青柏看著段西峰膀大腰圆的身体,登时苦了脸。 第四百六十四章 旭日 折腾了一晚的城市在旭日中甦醒,道路上满是杂物,沿街店铺门板洞开,內里一片狼藉。经歷了恐慌和彷徨的人群变得更加谨慎,街面上较之以往冷清了许多。 顺天府中门大开,一座凉棚搭在石阶下,董心五领著吴海潮等捕快正在凉棚下忙碌著,桌前是叠得四四方方的药包,闻讯而来的百姓將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虽然白纱蒙面,但仍能看得出眼中的兴奋,討论声此起彼伏:“差爷,您说的是真的吗,当真有治疫症的药?”“这么说我们有救了?” 吴海潮忙得头也抬不起来,一边不忘答覆道:“千真万確,这药出自东壁堂的郎中之手,那还能有假?”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是难以置信,是不可思议,只能依靠一遍一遍的追问確认。 董心五露出笑容:“乡亲们,我们是顺天府的捕手,难道会骗你们不成?” “我们有救了!”欢呼声如海浪涌起,一浪接著一浪,有人撒腿便跑,边跑边喊:“大家快来顺天府衙,咱们有救了!”声音逐渐远去,更多的人却向顺天府衙涌来。 吴海潮不得不领著几名捕快从凉棚中走出维护秩序:“大家不要挤,人人有份,让老人和孩子往前站。” 石云背著竹筐出现在府门口,累得他呼哧带喘,倚著木框喊道:“来个人搭把手。” 一名小捕快飞快地跑到门口,从他手中接过竹筐,將筐中的一个个药包取出摞在桌前。董心五回头看了看石云,拍拍身边捕快的肩膀,让出位置,那捕快会意地点点头顶替了他的位置:“慢慢来,不要抢,喏,这份是你的。” 董心五走到石云面前:“石郎中,辛苦了。” 石云逊谢道:“哪里哪里,董捕头更是辛苦。”面对董心五他总是会下意识地胆虚,儘管董心五对他一直和顏悦色,但石云总感觉对方那双饱经沧桑的双目总能看到人心里去。 董心五道:“若不是你和小夏夜以继日赶製解药,恐怕京城之中会有更多的百姓无辜死去,两位不仅医术了得,更有医者的慈悲心肠。” “捕头谬讚了。”石云连连摆手,臊得满脸通红,连忙转移话题:“小夏已派人將药方送往京城各大医馆,只是方子中所需几位药材本就稀缺,用量又如此之大,需要顺天府协调周边州府儘快向城中调配。” 董心五道:“放心吧,城中城外我都已派人求援,有司也传了话,方才已转回了话,早朝时会奏请陛下,相信陛下也不会放任不管。” 石云兴奋地拍了拍手:“太好了。” “嗯?”董心五的目光望向远处,田豆豆和周青柏两人走了过来,两人背上各背一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丝毫不受影响,待走得近了,董心五变了脸色,“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三步並作两步走下石阶,看著陷入昏迷,生死不知的穀雨和段西峰,董心五只觉得五体冰凉,脑袋嗡嗡作响,颤声道:“这是谁干的?”董心五说得咬牙切齿。 “我乾的。”田豆豆心虚道,向府中努了努嘴,找补道:“死不了。” 董心五赶紧当先带路,引著两人走入顺天府,那石云也嚇得慌了,呆愣片刻后忽地转身撒腿跑去。 “我避著要害下的手,看起来伤得极重,但是性命却无大碍。”田豆豆看董心五一步三回头,出声解释道。 董心五绷著脸脚步加快,对田豆豆的话充耳不闻。 几人在府中兜兜转转,转眼间来到值房,夏姜从房中迎了出来,穀雨的样子让她的表情有一丝慌张。 田豆豆將穀雨轻手轻脚放在床上,他的衣裳已被鲜血洇透,田豆豆挠了挠头,尷尬地道:“相信我,他死不了。” 那边厢周青柏將昏迷的段西峰放在另一张床上,自己则靠在床沿喘著粗气,段西峰人高马大,周青柏也著实累得不轻。 夏姜迅速解开穀雨的衣裳,在他瘦削的身体上大小伤口交叠密布,尤其胸前那道自左乳横划至小腹,伤口边缘外翻如同婴唇,鲜血殷红刺目,向外渗透。 董心五看得心头火起,飞起一脚正踹中田豆豆的屁股,田豆豆自知理亏,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没敢吭声。 穀雨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气息紊乱微弱,夏姜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到身上,眼角渐渐泛起泪,她心疼了。 她定了定神,將袖子挽起:“董伯伯,打盆清水。” “梁捕头,把穀雨衣裳裤袜全数剪除。” “师哥,去查检段捕头的伤势。” 她飞快地下著命令,房中忙碌了起来,田豆豆踱步走出值房,站在院子里出神地看著一排药炉中滚滚沸腾的炉火,药罐在火苗中发出咕嚕咕嚕的声响。 浓烈的药味让他感到心安,他小的时候父亲常出外差,往往一走便是几个月,母亲便將他带在身边,平素耳濡目染的便是这药材、药炉。 田豆豆仰起头,思念如海。 护国寺,小成与了尘作別:“大师,若不是您打破戒律,这些女子想必不会有这样安全的所在。我且回去探探路,待確定安全之后再把她们接回去。” 了尘道:“你儘管去,这里有我照看。” 小成拱手致谢,了尘目送其离开,那队正站在他身后,冷冷地道:“你强逞英雄,毁了宝寺百年修行,此事我定会据实稟告。” 了尘脸色一僵,双手合十绕过他走了,短短一晚便经歷了那么多事情,了尘心头烦乱,想到未来可能面临的境况更是千头万绪不胜其烦。 他边走边思索,不觉出了神,忽然附近响起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了尘抬头看去,一名女子站在院中,抱著襁褓中的婴儿边踱步边低声安抚著,不久后婴儿停止了哭泣,那年轻显然第一次为人母,明显地鬆了口气,她挤著鬼脸嘴中念念有词,那婴儿咯地笑了出来。 女子如释重负,露出骄傲的笑容。 了尘被她情绪感染,嘴角不自觉地抿起。旭日暖辉拋洒而下,在那女子身周形成金灿灿的光晕。 了尘定定地看著,焦躁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低声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念罢双手合十,悄悄地走远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尾声 柴房之中,钱氏夫妇哭成了泪人,钱釗生为母亲盖上白单,僧人將死者抬出了房。钱釗生跟隨著走出柴房,望著老母远去,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自他肥腮边滚落。 钱氏躺在床上,哭得比他还要伤心,钱佳福则依偎在她怀中,静静地看著母亲。老妇人与她朝夕共处,从穷困潦倒一直到飞黄腾达,公爹死后但凡钱釗生出远门,两人同室而居相依为命,朝夕相处比任何人时间都要长,心底实已將她视作生命中不可缺失之人,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一点不比钱釗生少。 一张手帕递了过来:“姐姐,人死不能復生,你要节哀,別哭坏了身子。”是采瑛。 钱氏接过手帕,看著采瑛,采瑛面色羞赧:“对不起,以前是妹妹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以后咱们姐俩好好相处。”是方才钱氏奋不顾身的相救唤醒了她的良知,想到往日里爭风吃醋的种种手段,不禁感到又羞又愧。 钱氏费力地抬起手擦乾眼泪,温声道:“也有姐姐的不是,你別放在心上。只是我就要走了,可能日后也不会再有相处的机会,你要多保重。” “你要去哪里?!”钱釗生猛地扭过头,惊讶地看著她。 钱氏垂下手:“暂时还不知道,但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倦了,死里逃生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让我重新活一次。”她平静而又坚定地道:“老爷,我要与你道別了。” 钱釗生听得呆了,钱氏逆来顺受地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愿,让他无所適从:“你,你说什么胡话呢?离开了我你能去哪儿,有法子活下去吗?” 他满以为如此说钱氏便会打退堂鼓,但钱氏却不为所动:“怕什么,总会找到生存的法子的。我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吗?” 钱釗生圆睁二目,吃惊地看著他,眼前的钱氏熟悉又陌生,与之前的她大相逕庭,鬼门关里走一遭让她的想法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此刻的她意识到为了博取另一个人的好感,尽力活成她希望的样子是多么的辛苦:“我已经快要认不得自己了,这些年我仿佛走入了一条死胡同里,明明前路已然没了,却还是不停向前,仿佛这样便能证明自己。” 钱氏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可证明什么呢,那个不是自己的自己有多符合期待?老爷,活成別人眼中的样子,那也太失败了。若你当真为妾身好,就让我走吧,我想活成自己。” 钱釗生愣愣地看著她,他无法理解钱氏的想法,甚至有一丝气愤:“你说的什么浑话,方才在娘面前你怎么答应她的,我都不计前嫌了,你还要闹出什么么蛾子?” 钱氏道:“那只不过是希望老人家安心走好。我意已决,老爷无需再劝,”她看著年幼的儿子,强调道:“放心吧,我不是不回来了,佳福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哪里捨得离开他。” 她抬起头看向钱釗生,以低沉的口吻道:“老爷,你要保重身体。是我任性了,家中几位姐妹多担待,好好照顾老爷和孩子们。” 钱釗生看著她坚定的面孔,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真的要分別了。 这一场轰动京城的骚乱持续到月底,解药由东壁堂向各大医馆药房无偿献出,万历皇帝亲自下旨从各地调配药材及时补充,並在太医院的统一管辖下加班加点地生產,再由顺天府以及五城兵马司在各坊发放,曾经肆虐一时的蛊毒被围追堵截,最终偃旗息鼓。 打砸抢烧更被官差依法严办,京城恢復了往日的秩序。人们解下口鼻上的白纱,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刻意拉开的距离也在一天天缩短,失去亲人的、失去財產的人们互相扶持著,互相勉励著走到一起。 幸福是什么,是湮没在生活中的细节,它是毫无忌惮的拥抱,是面对面的谈笑,是深夜里踏实的睡眠,事无巨细桩桩动情。 吴海潮目睹重新恢復热闹的街道,內心中忽然多了一丝骄傲,虽然这里的百姓並不知道此时的祥和是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他们也无需知道阳光的背面一直有一群人为了守护眼下的光明所做的一切,但他仍然感到骄傲。 因为他与英雄並肩战斗过。 季安拉著他的手,不停催促道:“还没到吗?” 吴海潮道:“快了快了,著急什么?” 关老头和何姐跟在两人身后,神色却不如两人放鬆。 吴海潮领著几人从顺天府的角门走了进去,吴海潮不忘叮嘱道:“进了这个门,可就得小心谨慎,不该看的別看,不该动的东西未经允许也不得擅动。” 关老头哼道:“京城之中哪个衙门不比你这顺天府大,穷讲究。” 吴海潮苦笑道:“老爷子,你现在不是官儿了,若不是我师傅发话,我可不敢带你们进来,还是小心为妙。” 蛊毒案平息后,事后盘点无论是死伤还是財產损失不亚於一场战爭带来的危害,皇帝大为震怒亲自追责,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巡捕营三衙门的一把手因为处置不当,导致京城骚乱扩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刘永吉罚俸半年,薛仁泰官降半职,任忠贤则回家听参,以他在混乱中的表现恐怕会有牢狱之灾,等待著他的最好结局便是削职为民。 王立琦作为此案首恶,因不满朝廷纲领聚眾作乱罪名论处,祸延妻小,等待秋后问斩。 真正的罪魁祸首无人知晓,两位皇子的纷爭突然诡异地消停了下去,坊间偶有谣言过不了多少日子也会迅速终止。 关老头沉著脸还待要说,何姐打断他:“孩子,別理他,他那是紧张的。” 关老头被戳中心事,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吴海潮道:“再往前走便是值房了,穀雨迟迟未醒,咱们轻著些,莫要惊扰了他。” 值房中,夏姜將手巾的水拧乾净展开,在穀雨赤裸的胸膛上轻轻擦拭著,也许是受伤过重,也许是不愿面对这世间的丑陋,他还未醒来,王广和会同东壁堂有名的郎中多番诊治,也看不出端倪。 夏姜每隔两日便会来一趟顺天府,除了根据他的反应熬製汤药之外,便是给他擦洗身体,在这个过程中她由青涩生疏变得熟练,等到轻微伤口开始结痂之时,她已能坦然直视对方的身体了。 在她每次到来时,董心五总会寻个藉口远远避开,让两个年轻人有一段独处的时光,这一次却有意外,夏姜喊住了董心五:“董伯伯,若是他终生不醒,你打算怎么办?” 董心五停下脚步,他的呼吸声骤然加重,胸前有了明显的起伏,良久后才道:“接到家里养著,谁让我是这个臭小子的师傅呢,你呢?” 他將问题还了回来,夏姜摇摇头:“我会嫁人,会生子,过自己的日子,在以后的生活中抹除他的存在。” 董心五抿紧了嘴唇,夏姜的率直让他很意外,也让他不舒服,但他有什么权力要求对方也能对穀雨不离不弃呢,夏姜从怀中掏出那个乾瘪的脂粉盒子轻轻摩挲著,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她的声音很轻:“听到了吗,你若是再不醒,我就真的要走了。” 董心五鼻头一酸,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他快步走了出去。 房中只剩穀雨与夏姜两人,四周静悄悄的,门外脚步声起,季安一个箭步迈了进来:“穀雨!” 何姐赶紧拦道:“小妮子,不听话。” 夏姜將那脂粉盒子塞入怀中转过身来,季安雀跃著投入她的怀中,探头向床上的穀雨看去:“穀雨怎么了?” 夏姜在她的小脑瓜上轻轻拍了一记:“要叫哥哥。”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听曲 盛夏的应天府蝉鸣阵阵,午后时分艷阳高照,悦来酒家二楼,钱员外酡红著两腮將生意伙伴送到楼梯口,对方拱手:“钱员外不消送了,以后咱们多多走动,有的是机会吃酒,这买卖才能更红火。” 钱员外笑眯眯地连眼睛也看不到了:“正是,眾人拾柴火焰高,老钱在金陵这一亩三分地別的不敢说,就是朋友多。只要高兄货源稳定充足,老钱敢向你保证,年底便能在莫愁湖置办上一套宽敞宅子。” 对方听得眉飞色舞,连连作揖:“如此说来,一切都要仰仗钱兄了。” 钱员外道:“好说好说。” 两厢拱手作別,直到客人走下楼梯,这才迴转,桌上杯盘狼藉,酒气衝天。管家端起茶盏迎上:“老爷,您今儿可喝了不少,喝点茶水吧。” 钱员外解开胸前的衣襟,伸手將额前热汗擦掉,从桌前拿起巴掌大的山参,眉开眼笑地道:“这东西奇货可居,城中的那些有钱的主儿可稀罕得紧,这群土包子没啥见识,给他二两便感恩戴德,信不信爷们转手便卖他个一百两,还不带还价的。” 管家凑趣道:“应天府不愁识货的主儿,老爷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钱员外作势道:“如此美事,岂不要饮酒助兴,喝得什么茶?” 管家连忙放下茶盏,將酒杯斟满递给钱员外:“是小的疏忽了。” 钱员外一笑,洋洋得意地倚在窗台前將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光向街上溜去,恰见一名容貌艷丽的女子抬头望来,两厢目光恰好碰个正著,钱员外看得目眩神迷,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那女子含羞低头,走入悦来酒家,过不多时只听楼梯口轻响,竟走了上来。她身背胡琴身段风流,裊裊婷婷走到钱员外面前:“这位老爷,可要听曲儿吗?” 原来是个卖唱女子,钱员外眯起小眼靠在椅背上:“姑娘怎么称呼,都会些什么呀?” 女子轻衣薄衫,裸露处可见肌肤胜雪,隱约可见身段的美好,她微垂著头,轻声道:“回老爷的话,小女子名唤素琴,尤善《龙凤呈祥》、《玉禪师》《女状元》这些个,不知老爷想要听什么?” 钱员外不怀好意地一笑:“老爷爱听的不多,可会唱十八摸吗?” “呀!”女子登时羞红了脸,双手绞在一起,不说话了。钱员外见她娇羞的模样,更是色心大动:“老爷是跟你开玩笑的,唔...你可会唱《杜丽娘》吗?” 这齣戏文的主人公杜丽娘是一名大家闺秀,出身於官宦世家,不甘於礼教束缚,与书生柳梦梅结合,勇敢追求真爱,相爱过程悽美婉转,结局与柳梦梅结为夫妇大好收场。因此这曲目膾炙人口喜闻乐见,在民间流传甚广。 素琴果然道:“略会一些,唱得不好老爷千万见谅。”搬了把椅子坐了,縴手轻抹,在悠扬的琴声中檀口轻吐:“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艷晶晶簪八宝镇,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余音裊裊不绝如缕,於动情处语调清丽千迴百转,钱员外听得心旷神怡,此时已到午后,二楼空阔无人只此一桌,钱员外向后看了一眼,管家见他色授魂与的神情便知他的心思,会意地悄然离去。 没有人在旁碍眼,钱员外也放得开了,四下看看再无他人,趁著酒劲儿忽地一把抓住素琴的手腕,那素琴嚇得一声惊叫,娇小的身子跌入他的怀中。 美体入怀,一股女子身体的幽香隨即钻入他的鼻中,钱员外更加情不自禁,双手在素琴身上疯狂摸索。 素琴嚇坏了,双手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控制,钱员外嘴巴凑到她耳边,在她晶莹圆润的耳上舔舐,低声道:“別叫別叫,只要你与老爷好了,爷给你大把的银子,也不完。” 素琴的挣扎瞬间轻了不少,但她並未停止抵抗,只是劝道:“老爷您喝多了,小女子清白之身,又是有丈夫的,断不会做那腌臢之事。” 钱员外见她挣扎减弱,心中不由一喜,加强攻势道:“有丈夫又怎么了,有了守军咱便不能进城了吗?” 素琴羞得满脸通红,啐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帐话?” 钱员外一愣,隨即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凑嘴在素琴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是了,咱不仅要进城,还要反覆地进,美美地进。” 心道:“装得清新纯净,却比老子还要放荡,当真小瞧了她。” 素琴忽地猛力挣脱出他的怀抱:“你再言行放肆,我可就要走了。” 钱员外马上收敛起嬉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道:“那是自然,你我都是忠厚老实之人,岂会言语无状惹人嫌恶呢?”他说著自己都不信的鬼话,眼珠一转:“你看,这大热天的,酒馆中人多眼杂,平白给姑娘招致閒话,不然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素琴满脸戒备地看著他,口中说的话却意味深长:“哦,那老爷换的地方定是安静舒適,好生听曲的地方了?” 巷子口,钱员外拉著素琴急急而来,管家在后远远跟著,素琴左右看看,忽地挣脱开:“別让邻里见著。” 钱员外道:“我懂我懂。” 素琴犹豫道:“你还是走吧,你我萍水相逢,如此行事未免孟浪,万一被我夫君撞见,更是大大不妥...” 一锭银子啪地拍在素琴手中,让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戛然而止。钱员外严肃地道:“素琴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我来你处仅仅是听个曲,你別多想。” 进门之后將要发生的事情让钱员外很期待,岂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素琴脸上带著纠结:“可,可是...” 钱员外的欲望蠢蠢欲动:“你我站在巷口说话,难保不会有相熟的邻里遇见,不若咱们先进屋说话。” 素琴惴惴不安地四下看看,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隨我来吧,跟在我后面,莫要离我太近。” “好好,都听你的。”钱员外点头如啄米。 两人迅速走入巷子,几名强壮的汉子出现在巷口,冷冷地看著两人快速离去的背影。 第四百六十七章 仙人跳 房门嘭地一声被推开,刺眼的阳光投射而入,老旧的家具凌乱的被褥映入眼帘,钱员外拉著素琴一脚迈入门內,反手將门关上,手忙脚乱地除去衣裳,素琴的眼神中秋波流动:“老爷,听曲儿用不著脱衣裳。” 钱员外酒意上涌,只感觉头晕脑胀,偏生小腹火热,被素琴的媚態撩拨得更是欲罢不能,转眼间便將上衣脱得乾乾净净,露出白的一身肉。素琴打量著他的小肚腩抿嘴浅笑,钱员外瞧得眼热,伸手將素琴拉到怀中上下摸索,素琴的挣扎聊胜於无:“你这人怎么这样子,不老老实实听曲儿,反而作弄人家。” 钱员外拉著她来到床边,伸手一推將她推倒在床上,隨后压了上去:“听曲儿有什么好,老爷教给你更快活的法子。” 一边撕扯著素琴的衣裳,转眼间便將她剥得只剩下胸前大红肚兜,素琴美好的身体展现在他面前,细腰窄背俊俏轻盈,洁白无瑕的肌肤隱藏可见藏青色的血管,钱员外目眩神迷血气上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钱员外呼吸粗重,忙不迭地解著腰带。 “嘭!”地一声,房门被人自外大力踹开,素琴尖叫一声,奋力推向钱员外。 钱员外身体向后仰去,自床上跌倒在地,这一下只摔得他痛不欲生,头脑阵阵发晕,还没等他起身,还不等他起身一只大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劈手便是一巴掌:“敢睡我媳妇儿?!” 钱员外嚇得魂不附体,连连摆手:“误会误会,听我解释。” 那大汉身后的几名强壮的汉子一拥而上,不容分说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打得钱员外惨叫连连,不迭声地求饶,素琴则慌慌张张地穿起衣衫瑟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等汉子们打得累了这才罢手,钱员外仰面朝天,嘴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先前那名汉子揪住他的髮髻,恶狠狠地凑到他面前:“兔崽子,你胆子不小。” 钱员外的酒意全醒了,也不敢再嘴硬:“我错了,別打了,会打死人的。” 那汉子啐了一口:“知道会死人,还敢干脏事,你管不住自己的裤襠,老子替你管。”说著话便要扒他的裤子,钱员外嚇得一激灵,双手紧紧攥住腰带,一边挣扎一边乞求道:“各位爷,是我的不对,你们说要怎么办,我都答应。” 那汉子停了手,脸色阴沉地逼视著钱员外,钱员外哆嗦著声音示好:“兄弟开个价,只要不动手,一切都好说。” 那汉子伸出巴掌,钱员外畏惧地后缩,汉子晃了晃五根手指:“五千两,这事便算了了。” “五千两!”钱员外失声道,五千两足以在应天府繁华地段置办一套豪华的宅子,对於他这种富商也不是笔小数目。 那汉子沉著脸:“说话不算话,不是好东西。”说著竟从怀中掏出一把牛耳尖刀,钱员外大惊失色:“你,你要干甚...啊!” 惨叫声中鲜血飈射而出,钱员外疼得五官皱起,身体剧烈筛动。 素琴忽然出声道:“你快答应了他吧,我丈夫好勇斗狠,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你要不想遭罪就听我一句劝。” “老爷,老爷,你没事儿吧?”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他走入院中探头看向屋里,正与那汉子眼神碰个正著,嚇得他撒腿便跑,当即便有一人追到他身后一脚將其踢翻在地,提著后脖领子拎了进来,眼前的一幕嚇得他手脚冰凉,钱员外捂著大腿,裤管已被鲜血浸湿,没口子的哀叫,颤声道:“我,我答应你们,只求你別再动手了。” 那汉子在他身上將尖刀鲜血摸净,才道:“早答应老子,也不用这份罪。” 钱员外欲哭无泪,看向管家:“去,回家取五千两现银。” “要银票。”那汉子截口道,目光不善地看著钱员外:“五千两现银老子搬得动吗?” 钱员外道:“对对,是我糊涂了,”费力从腰间取出印章递给管家,管家战战兢兢地上前接了,却呆呆地站在原地,显然被嚇得木了。钱员外气急败坏地道:“还不快去?!” 管家终於回过神,正要转身离去,那汉子却道:“慢著,”管家停下脚步:“让我兄弟陪你一块去。” 当即便有一名高大的男子站出来,在管家的肩头推了一把:“愣著作甚,再等下去你家老爷血就要流干了。” 管家无措地看向钱员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钱员外哪有说不的权利,只能无奈地点点头,眼巴巴地看著两人离去,那汉子转身看向素琴:“贱人,竟敢背著我偷人,信不信我打死你!” 素琴瑟缩在墙角,嘴上却不饶人:“你在外吃喝嫖赌,哪管过我的死活,我要吃饭要过活,你给过家里一分钱吗!” 那汉子气得火冒三丈:“你卖唱挣的钱呢,是不是挥霍了,还是养小白脸了?”越说越气,扬起巴掌扇了过去,素琴被他这一记打得侧过了头,她捂著脸颊气咻咻地看著汉子,忽地伸手抓向对方,细长的指甲在那人脸上划了一道,鲜血登时流了下来,那汉子吃痛之下更是恼怒,反手还击,两人廝打在一处,其余汉子连忙上前拉架:“大哥,大嫂,別打了!”“住手,这里还有外人呢!” 钱员外遭此横祸,心中本已確信遇到了仙人跳,但眼前的乱象让他打消了否定了先前的猜测,他自身难保,想救素琴更是难上加难,因此只是不发一言默默看著。 素琴与她丈夫被几名男子七手八脚地拉开。“大哥,消消气,出去冷静一下。”將那汉子劝出了屋。 素琴犹自气怒未消,呼呼喘著粗气,良久才回过神,整理著衣衫下了床,屋中只有她与钱员外两人,钱员外这才敢问道:“你没事吧?” 素琴摇摇头,此时的她云鬢散乱狼狈不堪,走到衣橱旁东翻西找抽出一块白布,用剪刀裁了蹲到钱员外身边:“我丈夫下手狠,你別介意,等一会管家送了钱,我会劝他放了你,这件事就此过去,你我没有缘分,把我忘了吧。” 给钱员外包扎著伤口,钱员外对她再无怀疑,忽地攥住她的手:“我帮你和离。” 素琴眼中光亮一闪,隨即摇了摇头抽回手:“以我丈夫的个性,势必要追到你家,到时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想到方才那汉子的狠辣,钱员外心中一寒,登时住了口。 再说那管家与男子出了门,刚走出巷口迎面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宽肩窄腰,身材挺拔修长,两厢擦肩而过之际,年轻人出手如电,醋钵大的拳头挥向那男子的太阳穴! 第四百六十八章 蜂麻燕雀 那男子万没料到对方会突下杀手,连像样的防守都来不及做出,拳头直愣愣打在他的太阳穴上,男子两眼翻白,身体嘭地撞在土墙上,隨即栽倒在地。 管家嚇得面无人色,正要放声大叫,那年轻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右手抓住他的胳膊反扭,管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移动,拐过巷角登时被嚇了一跳,这一侧的巷子里躲著七八名汉子,人人表情肃杀手持铁尺枷锁,年轻人道:“別怕,我们是应天府快班捕手。” 这一句话出口,管家好似被抽空了全身力气,方才悬著的心忽地落了地,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头脑眩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才道:“差爷为何要打伤那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右手指向巷口,两个汉子矮身跑向那晕厥的男子抬起手脚拖了回来。 年轻人这才向管家道:“听说过蜂麻燕雀吗?” 管家摇摇头,这词对他太过陌生。年轻人道:“那女子与她那所谓的丈夫弟兄皆是一伙的,你家老爷著了道。” 管家“啊!”了一声,狠狠地在脑门上拍了一记,年轻人解释道:“那女子以美色诱人,等到对方意乱情迷之际,她那丈夫便率人破门而入,实施敲诈勒索,我们盯他们有一阵子了。” 管家有些尷尬,想到老爷的丑態想必也落到了人家眼中,嘴硬道:“也不一定吧,卖唱女子也有做半掩门生意的,只是我家老爷运气不好,被那家丈夫撞破,其实只要些钱財便能扯平,我钱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但这些钱还看不在眼里。” 年轻人与同伴相视一笑,拍了拍管家的肩头:“这钱不送还好,只要你送了可就摊上大麻烦了。” “什...什么?”管家听不明白。 年轻人不再和他搭话,转向他的同伴:“老武,叫醒他。” 老武年逾五十满脸皱纹,一身衣服已洗得发白,他答应一声自腰间取出葫芦,嘴对嘴饮了好大一口,全数喷向那男子的脸,后者打了个激灵醒转过来,年轻人蹲在他面前,等他晃晃脑袋看向自己:“你是谁?” 年轻人道:“我叫白如冬,应天府捕快。” 男子一惊,隨即掩饰道:“我犯了什么法,当差的也不能无故打人啊。” 白如冬笑了笑:“別跟我装,盯你们很久了。” 男子梗著脖子:“不知道你说什么,莫名其妙。” 白如冬收敛笑容,锐利的目光打量著他,男子被他瞧得不自在,迴避著他的目光,白如冬道:“里面一共几人,是否携带兵刃,现在告诉我给你宽大处理,若是冥顽不灵,公堂上少不得吃苦头。” 男子嗤笑道:“老子生平最討厌软骨头。” 白如冬定定地看著他,男子索性垂下头,摆明不合作。白如冬转向老武:“把人绑了,在这儿守著。” 老武撇撇嘴:“又是我?头儿,我还干得动,整日让我殿后,手都痒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快班里除了我师傅便是您老了,还指望著您带带新人,”白如冬笑了笑,看向队伍中的一个半大孩子:“福生,这次任务看你的了,拿下两个贼廝给你师傅长长脸。” 那叫福生的少年抿著嘴唇僵硬地点点头,老武恨铁不成钢地道:“一点都不像他爹。”福生惭愧地低下头,他父亲与老武是同辈好友,今年春退下来由他接了班,老武当仁不让地做了他的师傅。 白如冬用拳头在老武的肩头锤了一记:“谁都是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老马勇敢无畏,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是孬种,对吧?”这句话问的是福生。 福生抬起头用力地点点头,白如冬向眾捕快道:“这伙贼狡猾得很,屡次逃脱追捕,追比的日子眼看便到,这次再让人跑了,洪知府的板子可不会再留情,自己的面子自己挣,弟兄们打起精神,行动!” 捕快们抄起铁尺从藏身处走出,悄悄摸向巷口。 队尾那名捕快跟在同伴身后靠在墙侧,午后炽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白如冬站在他身后:“穀雨,一会行动的时候跟在我身后。” 这人正是穀雨,他的身高比之半年前高出不少,身材也更加强壮,只是脸形瘦削看上去有些憔悴,回头看了看白如冬:“知道了,师兄。” 最前的捕快探头向巷子里观察半晌,比了个手势,身后的捕快绕过他悄悄摸进了巷子,分两队埋伏在院门两侧。 白如冬站在门前,將铁尺藏在身后,抓住门环轻轻叩打。 咚!咚!咚! 院中骚动的声音几不可闻,片刻后男子的声音响起:“谁啊?” 白如冬应道:“小妙玉姑娘可是在此吗?” 两侧潜伏的捕快捂著嘴偷笑,白如冬將眼狠狠一瞪。院中的男子在经过短暂的迟愣后回道:“哪里来的小妙玉,你找错人家了。” 白如冬大声道:“怎么不是,小妙玉姑娘肉身布施,女菩萨的美誉声名远播,兄弟知道规矩,不是熟人的生意不做,国子监的赵典簿介绍我来此,便是寻些乐事。” 男子的声音带著火气:“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是正经人家,速速离去,不然报官了。” 白如冬道:“咦,难道真的错了,不可能,”他忽然嚷起来:“小妙玉姑娘,小妙玉姑娘,你在哪儿呢,寻得我好苦啊!” 捕快们乐得打颤,连穀雨也被逗出了笑容。 “別嚷了,別嚷了!”院中的男子再也忍不住,若任他生喊下去,势必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男子恼怒地拉开门,向笑吟吟的白如冬道:“娘的,没听见...唔!” 一瞬间白如冬的气势变了,眼中杀机迸现,如猛虎扑食合身而上,一拳打在他的面门上,男子向后倒去,白如冬一脚跨进门內,那男子扯开嗓子喊道:“鹰爪子,快跑!” 白如冬一脚直踹在他的头上,隨后飞身向门內扑去,身后的捕快高举铁尺紧隨其后,屋里的素琴等人在他方才叫门之时便已提高了警觉,眼见白如冬杀气腾腾而来,哪还不知道已中了官差的奸计,呼啸一声从门內抢出,摆开架势与捕快们战在一处。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失手 素琴等贼行走江湖多年,无一失手,不止靠狡猾的骗术,更有一身硬桥硬马的功夫,眼见官差布下天罗地网,自然各施所长以死相搏,纷纷从屋中暗处抽出朴刀迎向捕快。素琴超过胡琴自底部一捞,竟捞出一把软剑,紧隨其后迎了上去,双方一照面用不著客套,各择对手捉对廝杀。 白如冬手中铁尺前突后刺,瞬间將两贼放倒,那素琴的丈夫见势不妙,大喊道:“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弟兄们,扯呼!”伸手抓住一旁的素琴便要硬闯,白如冬察觉到此人为匪首,斜刺里杀出封住他的去路。 钱员外匍匐著身子,奋力爬到门口,却发现素琴身形敏捷矫若游龙,手中一把利剑寒星四射,对面捕快招架不住,肩头中剑,哎哟一声向后便倒。钱员外看得又惊又怒,忍不住破口大骂:“別放走了这贱女人!” 匪首看了他一眼,伸手在素琴的腰间轻轻一推:“抓了他!” 素琴转瞬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腰肢一扭,快如闪电地扑向钱员外。钱员外嚇得一激灵,来不及后悔自己多嘴,忙不迭地爬开。 白如冬知道对方要拿他做人质,到时投鼠忌器,官差束手束脚难以施展,恐怕真的会被对方得逞,一边与那匪首缠斗一边出声示警:“保护人质!” 素琴狞笑一声,奔到近前伸手抓向钱员外,电光火石间一条黑暗窜出,挥动铁尺直取素琴咽喉,素琴猝不及防,尖叫声中急急向后退去,匪首惊道:“小心了!” 他与白如冬缠斗正紧,这一分神便被白如冬钻了空子,被他一铁尺狠狠敲在前额,那铁尺虽然无尖无刃,但纯钢锻造,分量十足,匪首头痛欲裂向后跌去。那拦住素琴的正是福生,他憋著一口气,將手中铁尺舞得密不透风,逼得素琴节节败退。 穀雨手拿铁尺,並没有加入战团,站在后方观敌瞭阵。 捕快的攻势很快占据了上风,匪首一骨碌爬起,素琴被逼回到他身边:“逃不出去了,怎么办?” 匪首咬牙切齿道:“逃不出去也要逃!” 大喝一声扑向白如冬,白如冬铁尺横划,格挡叉架住匪首的刀刃用力一扭,兵刃脱手而出,匪首合身而上一把抱向白如冬,白如冬始料未及双臂被制,用力挣扎,匪首却回头道:“愣著作甚,还不快逃!” 敢情这位还是个痴情种子,事到临头还要为情人谋一份活路,素琴紧咬牙关飞身绕过两人向院门口追去,白如冬运足气力,嗨了一声,挣脱开匪首的纠缠,眼前人影一晃,福生跟在素琴身后追了出去,白如冬心底一跳,喊道:“穷寇莫追!” 福生求胜心切,对白如冬的示警充耳不闻,两人的身影飘出门外,素琴行走江湖得心应手的是行骗,又不是杀人越货的悍匪,加之又是女子,方才一通廝杀体力虚亏,耳听得身后脚步又快又急,心中一慌脚底趔趄一跤摔在地上。 福生见状大喜,赶到她身边,见她伏地趴著,不假思索地伸手抓向她的肩头,白如冬已摆脱了匪首的纠缠,抢出门来,恰见素琴肩头一抖,惊得他大呼:“有诈,小心了!”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素琴忽地拧身,暗藏毒鏢甩手飞出,直奔福生的咽喉而来。福生明白过来已然晚了,再躲已是不及,生死一线墙头忽地飞来一物,正正撞在那毒鏢之上,向墙角摔落,紧接著墙头跃下一个人影,素琴还要反抗,人影跳到近前飞起一脚,正中素琴的面前,素琴惨呼一声再次跌倒。 白如冬赶到近前,这次不待素琴再有反应,將其双手反扭用牛皮绳绑了,这才道:“师弟,谢谢了。” 穀雨笑了笑:“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 他走到墙角捡起铁尺別在腰间,回身看那福生仍呆呆地愣在原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福生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他,穀雨道:“越是最后关头,越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贏了九十九步,最后仍是输。” 他说的极为认真,福生点点头,虚心受教:“我明白了。” 白如冬扭头看向穀雨的背影,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应天府班房,捕头杜奎海很是高兴,用力拍打著白如冬的肩膀:“好小子,干得不错!” 白如冬揉著发疼的肩头,苦笑道:“多亏了弟兄们任劳任怨埋点蹲守,老武半个月都没回家了,再不將此贼拿下恐怕嫂子都不让他进门了。” 老武站在白如冬身后,低著头没有应声。 杜奎海瞟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弟兄们辛苦?老武,老武?” 老武回过神:“啊?” 杜奎海笑道:“想什么呢,如冬说你辛苦至极,我再不让你回去,嫂子可是要骂上门来了?” 眾捕快起鬨大笑。 老武笑了笑:“她就一张利嘴,做是断然不敢做的。” 杜奎海环视眾捕快:“大傢伙辛苦了,为了抓住这伙贼,大家折腾了大半月,今日早些回去歇息,晚上收拾利落,我请大家吃酒,带上家属热闹热闹。” “这可是您说的!”“我得带上我媳妇!”眾捕快喜笑顏开地去了。 福生夹在人群中垂头丧气地走了一段,忽然发觉身旁多了个人,扭头看去正是老武,面沉似水地看著他。 福生囁嚅道:“师傅。” 老武將他带到四下无人处,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直將福生骂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末了老武才道:“有没有伤到哪里?”言语中是真情实切的关怀,福生滴下泪来:“我是不是干不好这一行?我是不是给师傅丟人了?” 老武伸手抹掉他的泪水,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兔崽子,打起精神,白头儿说得对,老马龙精虎猛,你定然也不会差了。” 福生含泪点点头,老武道:“下次切记千万保护自己安全,今天要真是被那女贼伤到了,老马不得给我扒掉皮。” 福生咧了咧嘴:“我爹没那么狠。” “他还不狠?”老武痛心疾首:“那年我和他去高淳抓贼,翻山之时被毒虫咬在腿上,腿上瞬间黑了一片,你爹当即便要给我锯腿,说要防止毒性扩散。我哪敢答应,这廝举著刀子追了我半座山。” 福生也是第一次听到父辈间的趣事,终於破涕为笑,老武在他头顶拍了一记:“又哭又笑,羞也不羞,回去收拾乾净,晚上与你吃酒。” 第四百七十章 篱笆院 班房中只剩杜奎海和白如冬两人,白如冬望著弟兄们走远,回身走到案前给杜奎海换了新茶,毕恭毕敬地端到他面前:“师傅,再考虑考虑?” 杜奎海掀起杯盖吹了吹热气:“福生那孩子资质平平整日里心不在焉的,干咱们这一行下手慢了半分,一条命都可能交待了。老马就这一个儿子,要是出了事,你能负责还是我能负责?” 白如冬纠结道:“要是就这么打发回去,且不说老马,就连老武也没法交待。他毕竟还是年轻,多经歷经歷说不定便长进了呢?” 杜奎海想了半晌才道:“那你得看住了他。” 白如冬想起白天抓捕时发生的事,这件事若是说出来,杜奎海恐怕今晚就要赶他走,只能瞒著不说苦笑著答应下来。 杜奎海轻啜了一口热茶:“穀雨怎么样?” 白如冬摇了摇头:“出工不出力。”他没说福生遭遇的险情,更没法说穀雨搭救之事。 杜奎海点点头:“由著他吧,师哥將他最疼爱的徒弟託付给我,我就不能让他有闪失。就算他主动请缨,也不能让他以身涉险。” 白如冬好奇地道:“谷师弟究竟犯了什么事,从京城下放到金陵,这明显便是避祸来的,”探出半个身子凑近杜奎海:“连我那老岳父都庇护不住,他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物?” 董心五只有一个闺女,名唤董梦琪,白如冬隨杜奎海赴京公干时两人在董家结识,那段时间两个年轻人从相知到相恋,彼此情根深种,公事一了,两个年轻人摊牌,董心五傻了眼,但对方是师弟最得意的徒弟,小伙子年轻有为知情识趣,董心五也很喜欢他,便点头答应下来,寒去暑来,算算年头董梦琪远嫁石头城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杜奎海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师哥没有明说,他也没有告诉你吗?” “老爷子的脾气您还不了解吗,只要不愿说的谁也问不出来,”白如冬摇了摇头道:“看这小子沉默寡言的,不像是能惹出乱子的人。” “没听过老话说吗,老实孩子作大业。”杜奎海又啜了一口茶,老神在在地道:“不要被假象骗了,他眼中藏著一团火。” 白如冬嘖嘖道:“家中一老如有一宝,这相人之术徒儿还得跟师傅虚心学习。” “我都要退的人了,拍马匹有什么用?”杜奎海毫不客气地撅了回去,语重心长地看著白如冬:“师傅跟刑名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眼看起高楼,眼看宴宾客,眼看楼塌了。方才明白一个道理:做人得讲本分,不该惹的人莫惹,不该碰的东西莫碰。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也就知道平安才是福。” 白如冬凛然受教:“师傅,我懂得。只是不知谷师弟还要再这儿待多久?” 杜奎海道:“不知道,不过在此之前要好生待他,我们是他在金陵唯一的亲人。” “那是自然,”白如冬毫不犹豫地道,片刻后又道:晚上宴席还请谷师弟吗?” 杜奎海道:“为何不请,多让他见见人,去去闷气总是好事。” 城外的莫愁湖脚下散落著一处处低矮的民房,穀雨挑著扁担沿著蜿蜒山路在丛林中穿行,走进一个篱笆扎就的小院,院子一大半被绿色覆盖,那是他种的瓜果菜蔬。 他在京城中长大,从没有接触过农活。但现在的他做起来却很得心应手,躬身將木桶中的水倒入菜田,水滴顺著青绿的枝叶滴下,往远处看莫愁湖的美景尽收眼底,此时正值夕阳西沉,暑气已不如白日里那般重了,湖面在余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美轮美奐。 他將斗笠放下,愜意地坐在院中的矮凳上,桌前是白如冬送给他的雨茶。他烧了一壶热水將茶沏开,滚烫的水窜入杯底,茶汤渐渐变为碧绿,香气清幽隨著热气慢慢蒸腾而起,他拾起茶杯慢慢品咂一口,清澈的香气沁人肺腑,他將茶杯放下拿起桌上的信封,呆了半晌才將信瓤抽出。 穀雨 展信佳: 近来家中无恙,季安开朗活泼,胃口比之上月见涨,但对青菜仍兴致缺缺,长此以往恐將影响健康,我已命何姐严格监督,顿顿督促。 关老师仍在家中埋首苦读,勤耕不绝,身体暂无大碍,然疑心病日重,初九那日赶集,无端追打一名书生,口称对方曾在其家附近监视瞭望,动机不纯,官司闹到顺天府,幸得董伯伯襄助,事主才不予追究。 云云 信中事无巨细,笔跡娟秀,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一页纸,將京城中与穀雨相熟的人通通介绍一遍,话锋一转言道自己则与东壁堂诸位师兄不日前往江南一带寻访草药,或可来金陵一唔。最后则是两字落款:夏姜。 穀雨从页头看到页尾,思念如林间穿流的风轻盈又长久,京城中的一草一木一房一楼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远离之后变得格外清晰。 远处炊烟裊裊,大人和孩子的对话声在山间被放大,形成回声,让这个院落愈发冷清,这宅子是他租借的,按照杜奎海的意思直接把他安排自己家中,同吃同住也方便照顾,但穀雨总是觉得难为情,更不愿寄人篱下,即便杜奎海和白如冬百般邀请,他还是敬谢不敏,坚持搬了出来。 远处湖波荡漾,穀雨静静地想著心事,右手习惯性的摸向胸前的那道伤疤。对於半年前的那一段往事,仿佛历歷在目,但回忆到十王府小戏台那陡然的一刀便戛然而止,再往后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或者不愿意记清。 与此同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坚硬,或者说麻木,仿佛任何事也提不起兴致。原本他想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但如今看来好似一个笑话,即便他真的成为那个人,难道世间万恶便能烟消云散了不成。 人性复杂而多变,一念魔一念佛,岂是律法能约束得了的。 他挠了挠头,忽地想起那封信中还未提起的一个人,仔细想来夏姜近来的几封信都没有她的消息,不免狐疑道:“也不知她的茶点铺子怎么样了?” 白如冬推开篱笆门,抹了把头上的汗:“小谷,隨我去吃酒。” 第四百七十一章 閒汉 顺天府与应天府南北相隔,气韵迥然不同,但却同样繁华璀璨,吸引著南来北往的商人游客,应天府的夏天多水汽,顺天府则乾燥得多。午后的阳光炙热毒辣,待夕阳西沉行人迫不及待地从家中走出,地面上虽仍有暑气的余温,大街之上却已逐渐热闹了起来。 柳记茶点铺开在临街,位置有些偏僻,但老板的心思却並没有丝毫敷衍,店中锦翠竹屏风字画,瞧著颇为雅致,引得人们慕名而来,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此时的店里坐了两三桌客人,靠窗的两名书生头碰头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没骗你吧,这老板娘是不是美得很?” 另一名书生痴迷地望著远处忙碌的老板娘,目光从对方的发梢直看到脚,忍不住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顏色。” 老板娘走向桌前,向两位书生福了福:“两位要吃些什么?”她眉目如画笑意盈盈,正是昔日庆元春的头牌姑娘陆诗柳,嫻熟地介绍道:“本店做的拿手的有青提酒酿冰汤圆、桂糕、梅糕、马蹄糕,佐以清茶清热祛暑,当是不错的选择,客官可愿试试?” 书生看著她艷丽绝伦的面容,连连点头:“好好,就照你说的来。” “您二位稍候。”老板娘浅浅一笑,转身去了。 “老板娘好!” 陆诗柳转过头,笑脸立即垮了下来,门口站著三四个閒汉打扮的男子,敞胸露怀衣衫不整,向陆诗柳隨意拱拱手:“老板娘生意兴隆。” 陆诗柳挤出笑容:“川哥儿来了,这边坐。” 將几人让到桌前坐了,招呼小二端上果脯蜜饯和茶水,这才道:“您前几日不是才来过,怎么今儿又来了?” 为首的男子脸型瘦削,留著细长鬍子,一脸的奸相,他靠在椅背上不怀好意地打量著陆诗柳:“怎么,不欢迎?” 陆诗柳强笑道:“说哪儿的话,川哥儿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咱们柳记永远给您留著门。” 川哥儿嬉皮笑脸地道:“那今晚我去寻你,你也给我留著门吗?” 閒汉们哄堂大笑,另外几桌客人纷纷投来目光,指指点点。 陆诗柳又气又怒,不得不强自忍耐:“我知道川哥儿公事繁忙,不知此番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川哥儿捡起梅糕塞到嘴里用力咀嚼,身边另一个閒汉道:“又到了交头钱的日子了。” “怎么又要交,前几日不是已经交过了吗?”陆诗柳失声道,川哥儿一伙常年盘踞在太平仓一带,靠敲诈勒索收头钱作为主要敛財手段。 陆诗柳用全部积蓄盘下这家店,她心灵手巧尤善厨艺,便將室內装潢重新翻修,开了家茶点铺子,本想以此谋生,哪料到街头有街头的规矩。 川哥儿欺她经验不足又是孤身一人,三番五次上门骚扰,陆诗柳不愿惹起事端,更何况她原本青楼女出身,被人识破身份更是不妥,只得忍痛交了钱。月底一算,大半收入竟都给了这伙无赖,陆诗柳忍无可忍,今天终於动了火气。 川哥儿也不著恼,淡淡地道:“咱们收钱那是保障你们的安全,你不交也可以,但若是晚上被人砸了窗户,门口有人打架闹事,我们可不管。” 陆诗柳被他言语威胁,呼吸不觉粗重起来,她紧攥双拳双目冒火,川哥儿並不怕她:“要我说,一个女儿家拋头露面终是不妥,要不然你跟了我,爷绝不会亏待你。”他三番五次逼迫得紧,目的正在於此。 陆诗柳火冒三丈正要发作,门口一暗又是两个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走到那川哥儿旁的桌旁坐了:“老板,还做生意吗?” 这茶点铺子文人雅士、小姐家眷是常客,图它的风情雅致,粗豪汉子轻易不会来此,酒馆才是他们的心头好。两个汉子的出现与这铺子显得格格不入,陆诗柳见到来人却忽地笑了:“生意自然是要做的。” 周围挥了挥手:“忙去吧。” 陆诗柳福了福转身离去,川哥儿等人面面相覷:“哎,跟你说话呢,怎么走了?” 陆诗柳只做没听见的,转身去了后厨。川哥儿气急败坏地转过头:“你他娘的哪儿来的,活腻歪了?” 与周围一道来的正是吕江,他面无表情地瞟了对面一眼,將一把钢刀和腰牌轻轻放在桌上,川哥儿直了眼:“差爷!”腾地站起身来。 吕江道:“这家店以后你们別来了。” “哎哎,不来了,不来了。”川哥儿点头哈腰道。 吕江向门口努了努嘴,川哥儿与同伴迫不及待地跑出了门。 陆诗柳端著一壶热茶走了出来,周围道:“別浪费了,这儿不是有吗?”吕江会意地从旁边的桌子上將盘叠拿了过来:“您换两个新杯子便成。” “这如何使得?”陆诗柳忙道。 周围塞了一口蜜饯道:“这样就挺好,那些兔崽子不配。” 陆诗柳见他已经吃上了也只能作罢,换了两个新杯子给两人沏了茶才道:“方才多谢二位了。” 周围皱眉道:“那伙人经常来?” 陆诗柳点点头,满脸愁容:“跗骨之蛆,怎么也撵不走,多来几趟我这小店也要关门大吉了。” 周围截口道:“关不了,有我们在。” 陆诗柳再次致谢,周围却道:“是我该说一声抱歉,老七临走前特意叮嘱过,是我等忙得忘了,若不是今日在附近办事,也想不起来此一趟。” 陆诗柳抿抿嘴:“他还没回来吗?” 周围摇摇头:“快则明日慢则经年,谁也说不准。老七得罪了人,遇到了难处,不得不躲出去暂避风头。你是他的牵掛,千万保护好自己。” 陆诗柳眼圈慢慢红了,那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在她心中同样占据著举足轻重的地位:“人生在世谁还没个难处,过坎儿的姿势不必好看,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的通达让周围挑了挑眉,与吕江三两口將茶饮了,抹了把嘴站起身:“我们还有事,不打扰了。你记住,但凡有事记得来顺天府。”也不待陆诗柳说话,说完便往门外走去,陆诗柳赶忙来送,吕江拱手道:“店里还有客人,陆姑娘请回吧。” 陆诗柳施礼作別转身离去,吕江眼珠转了转,又唤住了她,想了想还是从靴底抽出一把匕首交到陆诗柳手里,陆诗柳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吕江道:“方才那小子是块滚刀肉,你得多加提防,这匕首交给你护身。穀雨说你这人好强,轻易不肯开口求人,真到了要命时刻,千万记得不要硬来,速速前往顺天府才是正办。” 陆诗柳心中一暖:“吕大哥,多谢了。” “客气。”吕江摆摆手,加快脚步向周围追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 贵客 应天府的春华酒家今日热闹得很,杜奎海將酒杯高高举起:“弟兄们,今天拿下要犯做的不错,每个人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更是大大的不错,老汉我今天高兴,把杯子都举起来。” 早已喝得面红耳赤的眾捕快举起酒杯:“干了!” 杜奎海哈哈大笑:“干了!” 素琴一伙屡屡犯案,光是在应天府及周遭犯案便已高达二十余起,所涉案值將近百万,更有不少达官贵人著了他们的道,府尹及推官听后喜不自胜,杜奎海临行前府尹大人特意命通判支取十两纹银用作今夜前的宴饮之资以示嘉奖。 白如冬听后喜不自胜,反手便將原本预定的馆子取消,换了家秦淮河边富丽堂皇的春华酒家。弟兄们听了更是雀跃欢腾,原本不打算带家眷的也拖家带口的来了。 春华酒家二楼眾人团团围坐,大人小孩有说有笑,酒宴愈发热闹,穀雨放下酒杯,董梦琪看了看他的杯底,皱眉道:“怎么还干了?” 穀雨抹了抹嘴,向董梦琪傻笑,说话已然含混不清:“姐,我没多喝。” 董梦琪与白如冬同岁,生得眉眼清秀,因为保养得宜丝毫不见岁月痕跡,对於穀雨她是当做亲弟弟对待的,父亲多番来信千叮嚀无嘱咐,董梦琪还从没见他对其他徒弟这么上过心,自然便猜到他在父亲心中的分量。 接触过之后也能隱约体会到父亲的心意,穀雨个性沉默內向,又长得瘦瘦弱弱,文静得像个女儿家,尤其是刚到应天府的时候形容憔悴,似乎一阵风便能將其吹倒,这样的人会激发女子天生的保护欲。 穀雨对董梦琪也有种莫名的亲切,他打了个酒嗝,挺了挺胸膛:“姐,我真没事。” “胡吹大气。”说话的却是董梦琪的闺女白小小,她今年十三岁,长相清纯秀丽,眉眼间一团英气,颇有乃母的风范,此刻她正幸灾乐祸地看著穀雨:“喝多了可没人照顾你。”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落锁,穀雨今晚留宿在白家。 穀雨嘿嘿一笑,白小小比他小了几岁,两人算作同龄人,穀雨与她说话更为自在:“我若醉得不知西东,说不定就吐在你门外,到时还要劳烦你原谅则个。” 白小小眉毛立起,指著他的鼻子向母亲告状:“娘,你看你这弟弟,十足的无赖子。” “按辈分,你得叫舅舅。”董梦琪手中的筷子打落了她的手指,夹菜到穀雨碗中:“趁著空档多吃些菜,”眼睛望向另一桌的丈夫:“他们这群人喝起酒来没数,不把人喝趴下绝不善罢甘休。” 白如冬与身边捕快不知正说著什么,白如冬一拍大腿放声大笑,董梦琪笑了笑收回目光:“不论是应天府和顺天府,哪里的捕手都是这般样子,看似威风八面,其实也有苦恼有心酸,趁此机会发泄发泄,当做放鬆了。” 穀雨出身顺天府,如今在应天府点卯,对此深有同感,董梦琪瞟了他一眼,顺势道:“不知你师傅现在还喝得多吗?” 穀雨下意识地点头,接触到董梦琪的眼神忽地醒觉过来,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他早戒了。” 董梦琪还要继续逼问,那边厢杜奎海又端著酒杯站了起来:“各位,老汉饮得多了,饮了这杯就老汉也得回家去了,这最后一杯酒是敬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各位亲属,若不是你们背后默默支持,我们也不能全力办案。”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杜奎海举杯相邀:“感谢各位。”將杯中酒饮了,又道:“明日府尹大人安排嘉奖,辰时诸位务必到场。” 眾捕快喜不自胜,满口答应下来,杜奎海拱手作別,白如冬连忙起身相送,搀著杜奎海的胳膊小心地送到酒楼门口:“师傅,您还好吗,要不然徒儿送您回去吧?” 杜奎海抽出胳膊笑道:“你看我像喝醉的样子吗?” 白如冬醉眼朦朧地打量著师傅,发现他面色如常气息稳定,讶道:“您今儿是怎么了?” 杜奎海道:“没事,我身体不舒服,回去躺躺便好了。赶紧回去吧,楼上弟兄们还等著你呢,记得明日的安排,不可贪杯误了正事。” 白如冬道:“放心吧师傅,我心里有数。” 杜奎海摆了摆手:“去吧。”健步走下石阶,白如冬这才放了心,转身往回走去。 “老白!” 从门口绕出一人,惊喜地走向白如冬。 白如冬眨了眨眼,隨即露出笑容:“胡员外,可巧在这里碰上了。” 那叫胡员外的男子道:“今夜宴请贵客,没想到你也在此处饮酒,怎得不和哥哥说?” 白如冬道:“拿了几个贼,府尹大人特此奖励酒楼饮宴。” 胡员外伸出大拇哥:“有你的,府尹大人如此起重,將来的一把手铁定是你,哥哥没有看走眼。” 白如冬啐道:“我师傅还在呢,別胡说八道。” “瞧我这张嘴,”胡员外作势在嘴边轻拍一记,看了看楼上:“让他们先喝,你与我来,介绍个贵客与你认识。” 白如冬为难道:“这...” “往日里你想结识,人家也不一定能正眼瞧你,我老胡也是三催四请也將人家请来的,这已是邀天的面子。”胡员外不容分说拉住白如冬的手便走。 远处的杜奎海转过身,恰好看到这一幕,秦淮河上灯火明明灭灭,让他的眼睛中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白如冬不情愿地被他拖到包厢中,待看清桌前那位正面而坐的男子时愣住了,他约莫四十左右年纪,面容整肃不苟言笑,胡员外笑吟吟地关上门,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介绍一下,这位是锦衣卫千户张回张大人。” 白如冬的酒意一下被嚇醒了,两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小人白如冬拜见千户大人。” 张回打量著他,白如冬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锦衣卫这三个字威慑力十足,让他不得不害怕。 张回站起身:“白兄弟无需客气,此处不是公堂。胡员外做东,咱们今日只吃酒,不谈公事,起来吧。” 白如冬这才鬆了口气,胡员外將他拉起身,白如冬狠狠瞪了他一眼,怪他不事先言明,胡员外嘻嘻一笑:“老白就是这点好,见谁亲切便给谁磕一个。” 张回嗤地笑了出来,白如冬抬脚在胡员外屁股上虚踢一脚:“就你嘴臭。” 他也知道胡员外有心活跃气氛,因此並不真的著恼,张回身旁坐著另一位,却是胡员外的结拜兄弟王南松,也是白如冬相熟的,起身服侍著他坐了,又给他斟满酒杯,这才道:“秦淮河边风月无限,良辰美景不应虚度,咱们今日只饮酒,赏风月。” 眾人仰脖將酒干了,白如冬悄悄摸了摸大腿,那里仍在微微颤抖。 第四百七十三章 急令 宴席后段,疲倦的家眷们纷纷起身辞別,董梦琪拍了拍穀雨:“你也跟我一道回去。” 当即便有捕快叫囂:“嫂子,你能回去,小谷捕头可回不去,我们对京城好生仰慕,还想让他与我们说道说道呢。” 董梦琪像护小鸡仔般一把將穀雨拉到自己身后,杏眼圆睁地看著这群醉汉:“改日醒酒了再说也不迟,谁敢再留他,你们白头儿就把谁发到牛头山抓山匪。” 这可是个苦差事,捕快们登时如锯嘴葫芦,不敢再说了。 白小小做了个鬼脸,跟著董梦琪走下了楼。 穀雨被董梦琪扶到马车上,一路顛簸让他本已饱饮的胃更加难过,只是他大话说在前,只能强自忍耐著,直到马车停下,他才晃晃悠悠地下了车,白小小连忙搀住他,没好气地埋怨道:“你这小子好不晓事,平白给人添麻烦。” 董梦琪道:“別囉嗦了,赶紧把人扶进去。” 白家的宅子身处闹市区,穿过广亮大门,转过照壁便是三进的院子,穀雨脚步趔趄隨著白小小进了厢房,下人给他沏了茶。董梦琪给他掖了掖被角:“平常叫你总也不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宿在咱们家。有不舒服的就跟我说,知道吗?” 穀雨眼神迷离地点点头,董梦琪挥退下人,那边厢小小却端著一晚蜂蜜水走了进来,见穀雨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说不出的狼狈:“別喝茶了,临睡前將这碗蜂蜜水喝了。”做了个鬼脸跑了出去。 董梦琪的目光追隨著白小小,末了笑道:“这孩子,嘴是刀子嘴,心是豆腐心。”起身走向门口:“安生睡吧。” 隨著房门关闭,屋中陷入了黑暗,穀雨却久久不能入睡,把两手枕在脑袋下望著头顶的漆黑默默想著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倦意上涌,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院中忽地吵吵嚷嚷起来,似乎是白如冬回来了。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应天府班房,白如冬和穀雨快步走了进来,已经有不少捕快早早等候了,齐声向白如冬打著招呼。白如冬四下瞧了瞧,没有看到杜奎海,暗自鬆了口气。今日府尹大人嘉奖,眾捕快志得意满,聚在一处嘻嘻哈哈开著玩笑。 白如冬凑到一名捕快身旁,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拍在他手里,捕快感受到锦囊中的沉重,两眼泛红:“头儿,太谢谢你了,这下我娘有救了。” 白如冬满不在乎地道:“再客气就是不拿我当自家兄弟了。治病要紧,不够再跟我说。” 捕快囁嚅道:“要不然...我给您打个欠条吧?” 白如冬佯怒道:“不打欠条了,打一顿吧。” 周围捕快鬨笑道:“你新来不久,不知道头儿的脾气。问问伙计们谁没跟他借过钱,他可有提过半字还钱?” “那是你脸皮厚。”当即便有捕快揶揄道。 白如冬看著窘迫的捕快:“你若当真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酒罢。” 捕快迟疑道:“好,只是买不起贵的...” 白如冬大气地挥挥手:“只要是兄弟请的,白水也能喝出酒味。” 穀雨慢慢脱离人群,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揉著生疼的太阳穴,他的酒量一般,昨天著实喝了不少,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吵吵嚷嚷中,院外一声喊:“推官大人到了。” 眾捕快连忙排班肃立,冯推官快步走入班房,杜奎海则跟在他的身后。冯推官今年三十多岁,长得斯斯文文,他打量著面前三十余名快班捕手,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期待。 冯推官缓缓开口:“首先恭喜各位昨日顺利破案,府尹大人非常满意。” 眾捕快脸上露出笑容,静静地等待著下文,哪知冯推官话锋一转:“昨夜审讯之际,据素琴一伙交待,在咱们应天府作案时曾偶遇一伙穷凶极恶的大盗,专以小儿和女子为目標实施诱拐、抢掠,屡屡犯案性质恶劣,府尹大人甚为震怒,今日嘉奖暂且取消,由杜捕头布置任务。” 人群中发出失望的嘆息,交谈议论声此起彼伏,穀雨站在第二排的边缘位置,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好端端的一场嘉奖被取消,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项艰巨的任务,有情绪是在所难免的。杜奎海等待捕快们將信息消化得差不多,议论声也渐渐弱了下来,这才站了出来:“对不住了,弟兄们,事发突然,来不及通知大傢伙。但这伙案犯作恶多端,苦主妻离子散,咱们迟得半刻,悲剧就仍会发生。” 老武道:“缉捕寻盗,义不容辞,杜捕头您就吩咐吧。” 杜奎海拱拱手:“根据昨日素琴交待,这伙人常在南市街一带活动,那里市集多店铺多,自然人也多。” 老武道:“可咱们就三十多口人,南市街人潮如海,根本不够用的。” 杜奎海道:“所以本次出动我已奏请府尹大人紧急调配壮班兄弟共计五十余人参与行动,由冯推官亲自领队,在南市街內甄別,驱赶可疑人员,如冬,” 白如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宿醉的痕跡,果断地道:“在。” 杜奎海道:“快班由你领队在外围扎口袋,只要是壮班驱赶的可疑分子,不论有罪无罪先行扣了,带回衙署再做盘问,放走一个唯你是问。” 白如冬神色一凛:“卑职领命。” 穀雨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杜奎海,心中隱隱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至於是什么却也说不清楚。恰好此时杜奎海的目光望来,两厢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冯推官提高了声量:“此等穷凶极恶之徒竟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屡次犯案,猖狂至极罄竹难书,除恶务尽,此役绝不容许有任何差池,听明白了吗?!” “明白!”回答他的是洪亮且整齐的吼声,眾捕快转身向门口走去,谁知已有壮班的人马堵在门口:“去哪儿?” 捕快们懵了:“换衣服,取装备。” 冯推官面无表情地道:“情况紧急,就在这里换。” 壮班將手中的公服装备递了上来,笑道:“早给列位备好了。” 捕快莫名其妙地接在手中,看看冯推官再看看杜奎海,尔后齐齐看向白如冬,白如冬也被眼前的一切弄懵了,眼见冯推官的脸色逐渐阴沉,只得道:“愣著作甚,还不快换。” 第四百七十四章 缉捕 应天府繁华场所眾多,南市街与北市街主要以兜售日用商货为主,尤其受到普通百姓的青睞,沿街之上车马行人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叫卖声吵闹声不绝於耳。 和硕饭庄的大门紧闭,一楼已被快班捕手占据,店老板和小二不知所措地垂手站在一侧,这一屋子的彪形大汉压迫感十足,况且人人身著公服手持利刃,煞气十足,店老板比了个手势,正想与小二避开,哪知竹帘起处厨子也被从后厨赶了过来,为首的那名捕快倒是客气:“劳烦店东耐心等待,切莫隨意走动。” 店老板欲哭无泪地点点头,抬首看向二楼的楼梯口。 二楼的窗户皆已被关了起来,一张临窗的方桌前,冯推官、杜奎海、白如冬通过侧开的窗缝向外探视著,而穀雨则坐在另一张方桌前,按照冯推官的意思,穀雨无需参与本次行动,杜奎海不知出於什么目的,仍將他带了来。 街面上此起彼伏的吴儂软语透过窗缝传了上来,他是北方人,来了半年多也只能听懂三、四成,若对方说得快了那是一句也听不懂了,会说的更是少的可怜,寥寥几句且都是问候仇家亲人父母的。 白如冬看了半晌,眼见日头已渐渐爬得高了:“大人、师傅,什么时候动手?” 冯推官坐回身子,给自己倒了杯水:“老杜,你拿个主意。” 杜奎海眼睛留意著街面上的动静:“是时候了,大人,你在此居中指挥,我率人马去外围堵截。” “好,”冯推官还是很信服这个老刑名的,今日的指挥名义上是他,但实际的指挥权却在杜奎海手里:“壮班人马已混在人群之中,一有动静立即示警,外围全数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杜奎海向穀雨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著自己,穀雨尷尬地放下茶杯,快步跟在杜奎海和白如冬身后走向楼梯口。 冯推官望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本以为是强龙困浅滩,原来却是只泥鰍。” 穀雨刚来应天府应卯的时候,冯推官对其寄予厚望,但如今他来了半年多,一个贼也没抓到,冯推官不免对其心生轻视。 和硕饭庄大门打开,街上行人登时被嚇了一跳,一个个表情肃穆的汉子鱼贯而出,人群自动让出一跳道路,杜奎海走在最前,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白如冬则和穀雨走在最后,穀雨神色紧绷,大脑极速思考,自清晨走入应天府值房后,一切似乎都在被杜奎海操纵,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街口,捕快们七手八脚地布置拒马,杜奎海则望著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市街的集市延绵大板巷、千章巷、老坊巷、成善巷数十条巷子,全部的捕手都集中在一个街口,难道不担心嫌犯从其他街口逃跑吗?对於这个问题想必其他人都想到了,神色间也是疑虑重重,只是都不敢向杜奎海求证,杜奎海的姿態已经表明了他的態度。 白如冬站在离杜奎海不远的地方,表情复杂地注视著他的背影。 呜!尖锐而刺耳的哨鸣忽然响彻在大街之上。 远处似乎出现了骚动,紧接著是廝打声、惨叫声传来,捕快们紧张起来,无暇顾及心中的疑问,纷纷擎起兵刃拉开架势。 杜奎海转过头,下定了决心似地吐出一口浊气,高声道:“排班列队!” 捕快们又是一愣,杜奎海面沉似水:“耳朵都聋了吗!” 捕快们赶紧行动起来,杜奎海沉声道:“接线报,南市街诱拐案真凶乃应天府富商王南松,此人表面经营皮货生意,以此掩盖背后的犯案事实,他的铺子便在这南市街左近,诸位弟兄即刻前往缉拿,不得有误!” 声声俱厉,捕快们听得脸上变色,白如冬脑袋嗡嗡作响,他昨夜还曾与王南松吃酒至半夜,席间宾主尽欢,席散后还相约下次再聚,哪知道转眼之间便要兵戎相见。 杜奎海看著白如冬:“如冬,你来领队。” “我...”白如冬罕见地犹豫起来,杜奎海的目光中意味深长,缓缓道:“可有问题?” “没问题!”面前的师傅陌生得让白如冬不敢有丝毫反抗:“弟兄们隨我来!” 王南松在南市街开有一间皮货铺子,门脸不大,乃是其销货的据点,在离南市街不足一里的綾庄巷中的王记皮货行才是他的大本营,在这条巷子中大大小小的皮货行数十家,儼然成为了应天府中皮毛的集散购销市场,皮毛由各地商人採集匯入綾庄巷,並在此经过浸渍、浸灰、刮皮、软化、浸酸、鞣製、精整等繁复的工艺才能形成最终的皮革,一条街上南来北往人生鼎沸,马车有的出有的进,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王记皮货行牢牢占据巷口的位置,占地五亩,已是本地皮货的箇中翘楚。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忙碌的车间中伙计虽然赤膊上阵,但架不住气温渐渐升高,依旧挥汗如雨。靠近后门的仓库中,王南松检视著货车上新进的一批成品革,老板儿则点头哈腰地候在一旁,王南松旁若无人地翻查著皮革,他的儿子名唤王焱年方十二,凑到王南松面前:“爹,黄老板给的这一批皮子质地相当不错,您用不著多心。” 黄老板諂媚道:“那是自然,王家皮货是我们蠡县当地最大的收购商,都指著您吃饭呢,骗谁也不敢骗您呢。” 王焱得意地道:“黄老板还答应我日后的皮子最优的都先给到咱们王记,价格一文不涨。” 王南松没有做声,低头验看著,黄老板擦了把脸上的冷汗,焦急地等待著,王南松看了半晌,心中已有了数,看向儿子:“行內有句话:李家佐的皮条,朱家佐的胶,南白楼的皮袄,大王村的鞘,焱儿,为父考校考校你,可知道这皮条为何要用李家佐的吗?” 王焱笑道:“李家佐的皮子采自山南,山南阳光充足,绿草丰盈,饲养的驴子身强体壮,皮子更为坚韧適手。” 王南松点点头,看向黄老板:“但是我手中的皮子却並非出自李家佐。” 第四百七十五章 围剿 黄老板一惊,掩饰道:“王老板说的哪里话,我这可是上好的皮子,您可不能乱说。” 王南松淡淡地瞟他一眼:“急什么,皮子好坏,自有检验的办法,”向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会意地从炉膛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將那皮子点燃,一瞬间迸发出刺目的光芒,刺鼻的味道让一眾人不禁捂住了口鼻,黄老板鼻洼鬢角见汗,怯怯地看向王南松。 王南松待那块皮子燃烧完,摊开手掌將没烧完的皮革递到黄老板面前:“好的皮子烧完呈乳白色,你这皮子色泽黯淡,烧完之后乌黑刺鼻,你以次充好,难道真当我是王记是好欺负的不成?” 黄老板被他狠毒的眼光嚇得“噗通”跪倒在地,连连乞求道:“是小的错了,王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 王焱面红耳赤地看著他,第一次独立收货便失了手,心中的羞愤可想而知,飞起一脚踹中黄老板的心窝:“直娘贼,胆敢欺瞒大爷,打死你!”上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黄老板不敢还手,只是惨叫求饶,王南松也不阻拦,袖著手冷冷地看著。 直到王焱打累了,气喘吁吁地收手,王南松摆摆手,两个强壮的伙计將黄老板从地上架起往后门拖去,王焱面红耳赤地看著父亲:“爹...” 王南松安慰道:“没关係,谁都有走眼的时候,这皮货生意鱼龙混杂,你更要多份小心。” 王焱面色涨红地向父亲保证:“爹,你放心,我用心学,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南松已决心將家中的皮货生意逐渐过渡给爱子,对他抱有十足的耐心,见他態度诚恳,心中也自欢喜:“爹信你,”拍了拍他的肩头:“慢慢来,不著急,咱爷俩有的是时间。” 王焱用力点点头,王南松鬆开手,看了看天色:“你在皮货行待著,我先去趟南市街。你娘这两天在我面前念叨著桂糕,我要是再不买她可真得跟我闹了。” 王焱笑了笑:“您踏实去吧,这里有我。” 綾庄巷外,杜奎海探头观察著动静,白如冬在他身后,低声道:“师傅,会不会搞错了?以我所知,王南松经营的是正经生意,这犯法的事儿断然不会干的。” 杜奎海头也不会地道:“你和他很熟?” 白如冬一愣:“不...不熟,也就喝过几顿酒吧。” 杜奎海嘆了口气,忽道:“眼看起高楼,眼看宴宾客,眼看楼塌了,你真的懂了吗?” 白如冬心中忐忑,砰砰跳个不停,那日说起时他以为指的是穀雨,现在才知道是在敲打自己。 一名捕快从后方摸了过来:“杜捕头,老武已在后门的巷中就位,就等您的命令了。” 杜奎海点点头:“通知下去,让弟兄们做好准备。” 捕快点点头依次传將下去,队尾是穀雨,那捕快低声將命令说了,穀雨抬头看去,只见队首的杜奎海將手高高举起,忽地用力挥下,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身后的捕快呼啸著扑向王记皮货行。 巷子中的人群被嚇得傻了,眼前的捕快杀气腾腾,人群纷纷四散躲避,转眼间捕快已衝到皮货行门前,门內的伙计傻了眼,捕快高擎铁尺:“通通不许动,胆敢反抗格杀不究!” 伙计们嚇得鵪鶉般缩成一团,捕快们长驱直入,向后院扑去。 后院忙碌的伙计乍见捕快,便晓得事跡败露,忽地发一声喊,从角落中衝出刀刃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白如冬一见,便知道师傅所料不差,若真的是正经买卖谁会暗藏兵刃,谁又会看到捕快上门话也不说拼死抵抗的,只是眼前形式所迫,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后院之中乒桌球乓打做一团,平日里沉默老实的伙计如同凶神恶煞,出手狠辣果决,惨叫和鲜血刺激著他的眼睛,王焱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你,你们这是...” 一名伙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声道:“少爷,快跟我走!”说著话便往后门拖去,捕快自前院跑来,向杜奎海喊道:“王南松不在!” 杜奎海冷冷地道:“拿不了老的就拿小的,別放他走了!” 捕快齐声大喝直扑王焱而来,伙计一边拉著王焱退去,一边拼命喊道:“都给我挡住了!” 王焱抖抖索索地道:“老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官差为何要抓我们?” 叫老三的伙计道:“现在解释不清,等安全了再与你细说。” “呔,哪里逃!”老武从暗处跳將出来,福生及一眾埋伏的捕快紧隨其后纷纷现身。 老三面容狰狞,咬牙切齿地道:“直娘贼,鹰抓孙端的狡猾,”向一同逃出的同伙吩咐道:“决不能让少爷落在他们手里,隨我杀出去!” 他身高马大体型彪悍,一招泰山压顶直向老武而来,老武不惊反喜:“来得好!”举刀格挡,两厢战在一处。 福生第一次参与如此重大的行动,既有兴奋又有胆怯,对手悍不畏死,出手即是杀招,他慌得手忙脚乱,一个不慎被对面刀刃削中大腿,疼得他哎哟一声向后退去,对面的大汉乘胜追击,泰山压顶一刀砍来,老武斜刺里杀出,铁尺捅在他的腰间,对方仰面摔倒。 福生惊魂不定地收住脚步,老武气得在他脑袋瓜上拍了一记:“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將一柄敌人的钢刀塞到他手中:“先护自己,別手软。” 说罢揉身而上,与另一悍匪战在一处。福生左手压住颤抖的右手,平息著气息与恐惧。 王焱夹杂在人群之中,眼前所见刀光剑影,只嚇得面无人色,老三將一把匕首塞到他手中,狠狠地道:“千万不能落在鹰爪孙手里,衝出去!” 手中钢刀大劈大砍,面前的捕快纷纷栽倒,老武见状舍了对手拦在他身前,他出身行伍,作战彪悍,与老三打了个难解难分,但形势逐渐向官差倾斜,只要悍匪冲不出去,待后方追兵赶至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老三自然晓得其中的道理,他心中焦急,手脚一时慢了半拍,老武见机得快脚出如电,正蹬在他的小腹,老三闷哼一声向后退去,老武乘胜追击,铁尺直直劈下,老三歪著身子举刀格架,两厢较力之间,王焱忽地窜出匕首向老武小腹扎来:“放了老三!” 第四百七十六章 意外 王焱不会拳脚功夫,阵中显得慌乱与无措,这一切老武都看在眼里,浑没想到这小子胆敢伤人,腹间猛地一痛,那匕首已直直扎入他的小腹。 但眼前的老三更为棘手,是以仍牢牢地压住铁尺,右腿弹起踢向王焱,后者只觉得好似被一头猛兽撞中,哎哟一声跌飞出去,他也是个倔强的小子,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再次扑向老武,这次刀尖所指却是老武的咽喉。 福生惊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飞身来救,追到王焱身后迅猛地递出一刀,老武惊道:“留他性命!” 福生收势不及,一刀直直扎入王焱后心,王焱惨叫一声身体猛地抽搐,向前扑倒。老三又惊又怒:“少爷!” 老武手腕一转铁尺滑出,兜头便是一记狠的,老三眼前一黑摔倒在地。群废炸了锅,齐声吶喊:“少爷!”纷纷扑向福生,而福生早已嚇得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一动不动的王焱,老武纵身一跃挡在他身前,七八柄钢刀隨即递了过来。 杜奎海奔到后门口,眼见老武深陷重围,急声道:“统统拿了!” 捕快们如狼似虎扑了上来,两下合围终於將悍匪一一治服,按压在地绳捆索绑。 白如冬慢慢走到墙角,將王焱翻转过来,只见这孩子二目圆睁,已然死透了。一瞬间的寒意让白如冬通体冰凉,王南松只有一子,向来视为掌上明珠,如今他意外身死,日后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忽地转过头看向杜奎海,目光中带著一丝恼怒,他噌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向杜奎海,胸前剧烈起伏:“师傅,这是你真正的目的?” 杜奎海嘆了口气,这並不在他的计划之內:“那孩子的死是个意外,今日虽没抓到王南松,但对於应天府仍是大获全胜,相信洪府尹和冯推官定然是满意的。” 白如冬双拳紧攥,杜奎海毫不畏惧地看著他,两人之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捕快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明明一场胜利在前,两人为何却是这番表情,却也不敢多问。 穀雨原本站在后门口,此时却忽地走了出来,慢慢站到杜奎海身后站定。 白如冬冷冷地打量和他:“此事与你无关。” 穀雨淡淡地道:“师哥,有事回去说。” 白如冬左右环视,见捕快们正满脸疑问地看著自己,更远处则是被惊动的行人,三五成团,窃窃私语。他哼了一声,快步离去。 老武將福生架起,关切地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福生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师傅,我杀人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王焱,鲜血在刺眼的阳光中更加鲜红。 老武强迫他扭过头:“你是为了救师傅,这不能怪你。” 福生喃喃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对老武的话充耳不闻,老武嘆息一声,將失魂落魄的福生推离现场。 人群的后方,纸包掉落在地,桂糕散落一地,王南松双目赤红地看著巷子中的一幕,倒在血泊之中的爱子,垂头丧气的伙计,忙碌的捕快以及满脸阴沉的白如冬,眼泪簌簌而下,丧子之痛让他几乎忍不住要衝將出去与鹰爪孙拼命。 但他能在市井之中隱藏身份数年之久,还能屡屡作案得手,其定力非常人所能比,仇恨的目光盯著福生和白如冬,咬著牙快步离去。 “杜捕头,快来!”一名捕快慌里慌张地从院中冲了出来:“有发现。” 皮货架子被推开,隱藏在下方的窖井露了出来,解开井盖一股难闻的气味涌了上来,杜奎海提鼻子闻了闻:“便溺的味道。”从怀中取出火摺子点燃,顺著木梯走了下去,穀雨跟在他身后,两人落到地面,举起火摺子四处查看,几张木床上被褥凌乱,空无一人,食物杂乱地摆放在床头,角落中则是马桶,虽然盖著木盖,但阵阵恶臭正是来自於那里。 “看来这里正是囚禁女子和孩子的地方。”穀雨沉声道。 杜奎海点点头:“可惜都不在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穀雨拳头攥紧,每当面对这种场面的时候他总会感到阵阵心悸,仿佛是一种病,他压抑著情绪,淡淡地道:“总会抓到的。” 杜奎海强调道:“必须要抓到,”他忽然转过头,明亮的火苗让穀雨眯起了眼睛,杜奎海打量著他:“你都猜到了?” 穀雨道:“只猜到了一点,也不知道对不对。” 狭窄而昏暗的窖底,两个男人试探著彼此。 杜奎海笑道:“不常说话的傢伙是不是想的多?”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穀雨淡淡地道:“不过是无用之功。”他一向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很自信,但当他发现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时候,反而开始痛恨甚至厌恶自己,猜到了又如何呢? 杜奎海道:“说不好,若能救应天府中无辜的孩子妇人,剷除奸佞之辈那便有用。” 穀雨心中一动,但仍坚持道:“我只是个后知后觉的傻子,到头来只会给別人添麻烦。师叔,应天府人才济济,轮不到我出手。” 杜奎海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穀雨主动陪他下窖井,已经说明他有了自己的判断,但也仅限於此,对於他的邀请穀雨拒绝地很彻底。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上去吧。” 王记皮货行的收尾工作仍在继续,除了负隅顽抗的人之外是否还有漏网之鱼,无辜工人的安置都需要处理,杜奎海对白如冬道:“你隨我来吧。” 白如冬已经恢復如常,垂著眼瞼:“是,师傅。” 和硕饭庄的二楼,眼看杜奎海一班人到来,冯推官勃然大怒:“老杜,怎么计划的?壮班將人赶出来,却不见了你们的踪影,逼得壮班满街抓人,他们会抓人吗,啊?”联想起方才壮班的狼狈以及百姓的鬨笑,冯推官怒火更盛:“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待,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奎海明显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冯推官有所不知,那最先被驱赶出来的嫌犯我们並没有捉拿,而是尾隨其寻到了老巢。” “哦?”冯推官的怒火一泻千里,转而代之的是兴奋,他噌地站起身:“怎么样,有什么收穫?!” 杜奎海拱手道:“如冬全盘指挥,让他说说吧。” 白如冬一愣,脸色变得铁青,冯推官兴奋地在他肩头一拍:“好小子,有你的,快详细说给本官听听。”他是文官,对於打打杀杀向来看不在眼里,此时的兴奋完全因为看到另一桩功劳唾手可得。 穀雨隨老武站在两人身后,他能感受到白如冬的情绪波动,不由向杜奎海靠近了一步。 第四百七十七章 摊牌 白如冬很快回过神,他硬著嗓子道:“那逃脱之人並未发现身后追兵,这一路便慌慌张张逃到了綾庄巷...”他编著瞎话,连老武也听出了端倪,狐疑和震惊逐渐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杜奎海和白如冬却安之若素,似乎白如冬说出的便是事实,他疑惑地看向穀雨,而穀雨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身前两人。 白如冬的讲述事无巨细,让冯推官身临其境,故事讲完早已出了一手汗,他兴奋地搓著双手:“不错不错,如冬你做的很好,看来不久之后就能接老杜的班了。只是贼首尚未伏法,尔等还需尽心尽力,儘快將其抓捕归案。” 杜奎海拱手道:“谨遵大人吩咐,不知大人可有兴趣看看贼巢?” 冯推官一愣,隨后笑道:“要看的,等我回去稟报府尹大人,一定给列位记上大大功劳。” 老武见杜奎海眼光望来,连忙做了个请势:“大人隨我来。”引著冯推官下了楼。 穀雨跟到楼梯口探头看去,直到冯推官消失了踪影,就近捡了张凳子坐下,推开窗户看向街上的人群。 白如冬扭头看著穀雨,穀雨从窗外收回目光回视著他,对方虽然面无表情,但穀雨仍能从那目光中看出一丝恼怒一丝悲伤,白如冬扭回头,看著他的师傅:“为什么?” 杜奎海冷静地看著他:“你陷得太深了。” 白如冬身子一僵,杜奎海道:“师傅知道你爱交朋友,但究竟有多少人別有用心地接近你,你可知道?他们接近你又有什么目的,你都清楚吗?” 白如冬双拳紧攥:“府中的案子堆积如山,线索从哪里找,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就在这些不起眼的人身上,官府三天一追五天一比,也不管案情复杂人力有限,只要误了时辰板子便结结实实打在屁股上。光想著明哲保身,谁与我行方便?”他越说越委屈:“那是我一顿酒一顿饭餵出来的交情,多少次夜醉归家不省人事,多少次疼痛难耐苦於入睡,师傅,你难道就一点也不体谅做徒弟的吗?” 穀雨听得心有戚戚,白如冬经受的压力他同样也有,那些线索不明而苦思不得其解的日子,那些因为对方位高权重而受到的慢待与嘲弄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般歷歷在目。 杜奎海自然是明白他的,但他既然下了决定就得硬起心肠:“那王南松是怎么回事?” “他...”白如冬语塞了。 杜奎海厉声道:“王南松纠集江湖贼眾强掳诱拐妇人幼儿,致人家破人亡,你与他过从甚密,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 白如冬心头一跳:“所以根本不是素琴交待的对吗?” 杜奎海沉默片刻:“是。” 白如冬呼吸粗重:“所以你早早便开始调查王南松,窥破他暗地行径,但却隱忍著不告诉我,而是安排了这样一齣好戏。” 杜奎海道:“只有让你亲自率队,才可逼得你彻底与对方划清界限。” 白如冬咆哮道:“所以你就暗算我!” 穀雨噌地站起身,铁尺已牢牢地攥在手里,身体紧绷保持著隨时发起攻击的状態,杜奎海嘴唇颤抖,他强迫自己稳定住情绪:“如冬,你那三进的宅子哪里来的?” 白如冬愣住了,杜奎海道:“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你一错再错,本分做人,不该惹的人莫惹,不该碰的东西莫碰。” 白如冬身体剧烈筛动,羞恼地看著自己的师傅,忽而转身就走,杜奎海追到楼梯口:“孩子,我是在救你!” 穀雨放下铁尺,杜奎海的背影显得苍老又无助。 不知为什么,穀雨忽然想起了遥远的京城,在那里也有个老头儿,为了自己的徒弟操心劳力,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他想他了。 对於今天的成果,洪府尹和冯推官大为满意,杜奎海和白如冬在后堂的大厅里得到两人的交口称讚。 依洪府尹的意思,此时贼巢倾覆,唯余贼首王南松尚未授首,更应该乘胜追击,杜奎海正有此意,想了想道:“或许可从王焱身上做文章。” “哦?”冯推官疑道:“他不是死了吗,尸体已收敛到义庄,还能如何做文章?” 杜奎海道:“王焱是王南松独子,一向视若珍宝,断不会令其曝尸荒野。” 洪府尹转念一想:“是了,王南松只要敢去义庄,咱们在附近埋伏,定然能將其一举擒获。” 杜奎海道:“大人英明,正是这个意思。”他瞟了一眼垂著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白如冬:“如冬,此役事关重大,你需谨慎小心,务求將王南松一举抓获!” 白如冬一愣,他意识到杜奎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沉声道:“大人,我身体不適,恐怕要退出这次行动了。” “这...”洪府尹迟疑地看向杜奎海,而后者脸沉了下来:“大敌当前,岂容退缩,只要不死就给我坚持住。” 洪府尹和冯推官互相看看,杜奎海老成持重,又是见惯生死的主儿,很少有失態的时候,冯推官出面打圆场道:“算了,既然...” “此事没得商量!”杜奎海截口道,冷冷地看著白如冬:“要么干,要么给我走。” 冯推官咧咧嘴,这句话放眼闔府全部差役中也就杜奎海敢说,但杜奎海做事做人都很低调,他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对待应天府中官吏诸员毕恭毕敬,这句话即便能说他也是不肯说的,他今天他不仅说了,面对的还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徒弟,连洪府尹与冯推官也瞧出不对劲儿了。 洪府尹轻咳一声:“既然老杜这样说了,如冬,迁就一下你师傅,等抓到了人我给你放三天假,如何?” 白如冬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沉默地点点头。 冯推官喜道:“就这么说定了。下去安排吧,今晚就看你们的了。” 白如冬拱拱手转身便走,杜奎海施礼后跟在白如冬身后出了厅,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著,等四下无人白如冬忽然转过头:“师傅,真的要逼我吗?” 第四百七十八章 义庄 杜奎海面无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徒弟:“相信师傅,这都是为了你好。师傅能安稳地在这位子上干了將近三十年,是因为从来没拿过人家一针一线,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被人拿到把柄。如冬,你广结善缘虽然破案得利,但其间利益交联,能说得清楚吗?” 白如冬涨红著脸:“我交友赤诚,不看穷富,我承认有人为在官府方便办事,托关係走我的门路代为说项,只要那人不打歪主意,不动歪心思,能帮的我都会儘量帮,其间確有辛苦钱孝敬,但我向你保证从未乾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王南松呢?”杜奎海问道。 白如冬脸色僵硬:“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我当真不知道。” 杜奎海道:“那你可同他说起过官府的人员调配、抓捕部署以及行动计划?” 白如冬脸色更加难看:“我有自己的底线,出卖兄弟的事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杜奎海步步相逼:“即使你不说,但凡有重大案情,你作为快班干將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只要掌握你的行踪不就能摸清官府的动向吗?” 白如冬慢慢地握紧双拳,呼吸逐渐粗重,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令他感到恐惧的不是师傅的逼迫,而是他说的可能都是对的。他是个聪明人,杜奎海的这些想法他一早便想到,只是灯火酒绿慢慢消耗他的警惕,况且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过事,侥倖也逐渐变成了理所当然。 但杜奎海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將他自我营造的幻觉彻底击碎,屈辱吗?悔恨吗?害怕吗?白如冬情绪复杂,一时也分不清该以何种態度面对杜奎海。 杜奎海好似没有看到,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冰冷:“除了王南松呢,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別有用心之人,在你那些朋友中是否还有第二个王南松?” 白如冬浑身一颤,脸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我...我...”声音竟带著一丝颤抖。 杜奎海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王南松恶事做绝,东窗事发是迟早的事,假如抓捕他的人不是你我,你有信心担保王南松不会供出你的名字,你说从来没有向他泄密,这话师傅信,別人信吗?” 白如冬垂下眼瞼,心头越来越凉,杜奎海嘆了口气:“如冬,听师傅一句劝,此番正是与他割席的最佳时机,不然他会將你拖入悬崖,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媳妇儿和孩子考虑考虑,若是看到你沦为阶下囚她们会作何感想?” 白如冬闭上眼睛,脸上纠纷万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杜奎海暗自鬆了口气,但脸上却丝毫未见缓和:“从现在开始不要到处跑了,就待在师傅身边。今夜一战事关重大,如何计划还要你我再加参详。” 这是一个清晰的信號,杜奎海並没有打消对他的怀疑,白如冬默默地点点头,仿佛抽乾了所有力气。 对於杜奎海师徒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穀雨是清楚的,杜奎海的心思他甚至比白如冬还要更早察觉,也许是天生敏感,也许在他见到白如冬那进凭藉俸禄八辈子也买不上的深宅大院,便早已种下了对他的怀疑,在两人即將產生衝突的时候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在了杜奎海的身后。 杜奎海的敲打大抵会產生两个后果,一则白如冬迷途知返,这也是穀雨所希望看到的,另一则则是白如冬牵扯过深,恼羞成怒或乾脆暴起伤人,穀雨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令他欣慰的是白如冬最终做出的选择,杜奎海乾了一辈子刑名,做事老辣,一招便打在白如冬七寸,让他乖乖就范。 今晚的任务他早早便知道了,与杜奎海告了声假,匆匆跑回家在水盆中净了手,钻进菜园子中摆弄著他的成果,经歷过重重失败,硕果仅存的著实不多,引以为傲的是一颗涨势喜人的樱桃树,当然这也得益於他在山间结交的新朋友,更確切地说那是他少有的厚著脸皮从人家院中移植而来的。 这玩意儿在京城虽然也有,但绝不是他一个小衙役惯常消费得起的,穀雨第一次吃便爱上了这份甜蜜多汁的口感。 团锦簇嫩枝绿叶,穀雨看著掛满枝头的樱桃,眼中却多出一丝焦急,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估算著日子。 他在应天府中身份有些微妙,府尹和推官知道他的底细,也没想让他在应天府长此落脚,似乎大家心知肚明,默认他终有一日会回到京城。京城官员如过江之卿,出了城门便是不容质疑的存在,穀雨虽是个差役,但本地官员的忌惮之心依旧不减。 他曾以为自己是閒不住的,总要找些事情做才会有存在感,但在应天府中节奏悠然慢了下来,在经过一段短暂的不適之后终於享受到了吴海潮的乐趣。 远处的湖中几个孩子赤身裸体,只著一条短裤,在水中尽情嬉戏,笑闹声远远传来,穀雨静静地看著,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可他明明还很年轻。 也许是不肯鬆懈的埋头赶路,让他忽略了时间,忘记了感受,变得麻木而僵硬。 慢下来,让脚步等等灵魂。他对自己说。 待日落时分,穀雨草草吃了饭取过铁尺,想了想又放下了,自橱中取出一把朴刀,用力挥动几下別在腰间,喃喃道:“老伙计,希望今夜用不到你。” 城外义庄占地五亩,由当地的士绅捐助,共建房舍十余间,房內宽敞,排列著一架架木床,木床之上则是无主的尸体,既有无故身死的倒霉鬼,也有客居他乡的流浪汉,当然也包括王焱这种在官匪爭斗中丧生的贼寇。 发现尸体之时会暂时停放在义庄,同时在府衙张贴告示,若三日內无人认领,则从义庄拉到乱葬岗草草埋葬。 看管义庄的乃是一名狮面麻风老人,传说中只有这种人能压得住夜鬼和磷火,带著两个无父无母的年轻徒弟。 黑暗之中的烛火幽幽,两名徒弟將尸体抬到木床上,那老人姓许,伸出乾枯的手將白单盖在尸首上,一名徒弟捶打著肩头,询问道:“还有吗?” 另一名徒弟摇了摇头:“没了,一共四具尸体,都在这儿了。” 先前那名徒弟抹了把汗:“这不定是哪家的绿林好汉,听说官府那边也伤了不少人。” 许老头斥道:“差爷还没走远呢,生怕他们听不到吗?”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適合 两个徒弟还是很听师傅的话,见师傅脸色不善,也便住了口。许老头將油灯提起:“有那閒工夫,还不如早点把饭做了,都不饿吗?” 先前那徒弟名唤王二,他揉著酸痛的肩膀:“师傅今天累了一天,晚上吃点好的?” 许老头点点头:“行,將墙上的腊肉做了吧。” 小徒弟叫刘和,凑趣道:“再给您热壶老酒?” 许老头“唔”了一声:“天热,別烫了。” “知道了师傅,您回去歇著,我和刘儿把饭做好了叫您。”王二笑道。许老头多年前丧偶,膝下无儿无女,王二和刘和也是命苦的孩子,从街头上被许老头捡了回来,从小养到大。 许老头面相狰狞可怖,但人却不坏,是以哥俩了解他的脾气,並不如何怕他。將老头送回房中,两人换了身乾净衣裳,又在水盆中洗了手,这才钻到了灶房中。 义庄地处荒郊野岭,背靠太平山,甚至远离官道,四周丛林遍布不见人家,独独义庄之中炊烟升腾,伴隨著微弱的火光在清冷的山间带给人唯一一丝安全感。 一阵山风吹过,密林之中的杜奎海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白如冬站在他的身后,从褡褳中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件外衣轻轻披在杜奎海身上,杜奎海看了他一眼:“留著自己穿吧。” 白如冬笑了笑:“没事,年轻人火力旺。” 杜奎海也跟著笑了笑,这个徒弟热情体贴机敏聪慧,是他从眾多年轻捕快中选择的接班人,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白如冬也不负他的期望,不仅案子干得漂亮,而且老於世故,上至府尹下至门房没有不喜欢他的。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有心人利用,险些葬送大好前程。 白如冬回头看了看身后埋伏的弟兄们,低声叮嘱道:“夜间风大,找好避风位置,小心伤了身子。” 今夜应天府精锐尽出,埋伏在不同方位,务求將王南松一伙一网打尽,经歷过白天在王记皮货行与匪眾的拼死相搏,晚间的行动不少捕快已换了兵刃,老武怀抱朴刀倚在巨石后,脸色铁青不知在想什么。 杜奎海看了他一眼:“你把老武叫过来。” 白如冬轻轻应道:“是。”轻手轻脚地去了,片刻后將老武叫到近前,老武闷声道:“班头,您叫我?” 杜奎海直截了当地道:“老武,福生不適合干咱们这行。” 老武嘆了口气,福生自从杀了王焱后变得魂不守舍,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老武好话说尽,福生连头也不抬一下,无奈只能將他留在府中,託付给衙役代为照管,老武既心疼又恼火,但福生委顿的状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孩子废了。 杜奎海观察著义庄附近的动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老马威猛勇武,不代表他的孩子也能如他一般,咱们平时面对的都是什么人,你真忍心让福生遭这份罪,万一出个好歹,你怎么跟他爹交待?” 老武再次嘆了口气:“他在府里起码还能有份正经差事,老马当年救过我的命...” “那时我也在场,不消你多说。”杜奎海瞥了他一眼:“但你有没有想过只要这个口子一开,快班的战力將会成为什么样子?是,子孙们都有饭吃了,但金陵百姓的安寧交给谁?” 老武沉默地看向白如冬,而后者轻轻摇了摇头,杜奎海既然选择与老武直说,就代表他不会更改主意了。老武垂下头不说话了,杜奎海道:“你不愿意说,我去和老马说,这个坏人我来做,相信他会理解我的。” “別別,”老武连连摆手:“还是我来说吧。”拱拱手退了下去。 白如冬看著垂头丧气的老武,流露出不忍的神色,杜奎海道:“希望老武不会恨我。” “他慢慢会理解的,”白如冬转过头,看著义庄之上裊裊升腾的炊烟,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到扶摇之上的样子:“王南松今夜当真会来吗?” 杜奎海道:“小小是你最珍视之人吗?” “是,”白如冬一怔,脸色变得温柔:“一见到她心里就柔软了。” “能为她做任何事吗?” “当然!”白如冬不假思索地道。 杜奎海点点头:“王南松也一样,若是当真疼儿子,即便知道可能有陷阱还是会来的。” 白如冬不得不承认杜奎海这法子不算新奇,甚至有些阴损,但却极有可能成功。他长舒了一口气,忽地问道:“怎么不见谷师弟?”白天他与杜奎海分配人手之时,並没有將穀雨编排在內。 杜奎海道:“他已经来了。” “哦?”白如冬向身后看看,隨后將目光放在了黑黝黝的山间,在那里也有杜奎海埋伏的人手,藉助山势可將义庄全貌尽收眼底。 杜奎海却猛地伸手在他背后一压,低声示警:“有人来了!” “篤篤篤!”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刘和嚇了一跳,他正蹲在地上向灶膛內添加柴禾,抬头看向王二,王二本已將手搭在了锅盖上,此时也缩回了手侧耳听著院外的动静,刘和怯怯地道:“大晚上的,谁会来咱这地儿啊?” “我哪儿知道,看看不就知道了吗?”王二翻了个白眼,走出院子:“谁啊?” 院外四名男子身著公服,走在最前的两人打著火把,身后两人抬著担架,担架之上白布包覆,隱约可见人形,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山风颳过,火把猎猎作响,门前的是名年轻男子,长脸瘦腮,看上去约有二十上下,扬声答对:“应天府的。” 王二皱紧了眉头:“方才不是来过了吗?” 男子答道:“你吃过饭就不吃了吗,屙屎了就不再屙了吗,哪里来的屁话,快快给爷把门打开!” 言语粗鲁出口成脏,王二却放鬆下来,低声咒骂了一句,上前將门打开,脸上已堆上了笑:“抱歉抱歉,劳累各位差爷久等了。” 门外四人走了进来,长脸男子打量著王二:“老许在吗?” 第四百八十章 寻人 “你知道我师傅?”王二看向他身后的担架,这才发现两柄粗糙,由两根粗壮的树枝简单捆绑而成,他皱著眉头狐疑地打量著担架旁的两名男子:“几位差爷面生得紧。” 长脸男子掏出腰牌:“我们是溧阳县太爷之命前往应天府公干的差官,识得字吗?” 院外杜奎海领著人压低身子从林中悄悄走了出来,慢慢抵近。这伙人身著公服,一时不辨真偽,但只要敢抢王焱的尸体那定是贼寇无疑。四下幽静无声,院中的对话清晰地传到耳中。 刘和走到王二身后,眼光在几人身上流转,王二接过腰牌在手中垫了垫,熟铁锻造触手冰凉,落在掌心中沉甸甸的:“那这尸体?” 长脸男子道:“河边发现的,死得透了。若不是我几年前来过义庄,只能任这倒霉鬼曝尸荒野了。” 听说不是应天府的差官,王二脸上的笑容不减,但恭谨淡了下去,侧了侧身子做个请势:“辛苦几位爷。” 长脸男子吩咐同伴道:“还等什么,赶紧將人放下再寻个住处。” 王二与刘和相视一笑,目光中充满了得意,两人做饭前已换了乾净衣服,实在不愿再换回去。照理说尸体只要进了院,便即完成了交割,这活儿本应该是他来乾的,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很爽快。 王二喜滋滋地头前引路:“院儿里黑,差爷们小心脚下。” 抬担架的两名男子手脚麻利將尸体搬到了木床上,长脸男子问道:“平白耽误了时辰,城门是进不去了,这附近可有休憩的地方?” 王二想了想:“沿著山道直行约莫一炷香时间便能看到官道,官道东行四里地有个来福客栈,差爷们可在此落脚。” “使得。”长脸男子领著人走出了停尸间,院中一个佝僂的身影让他一愣,是许老头,目光幽幽地看著对方。 “许师傅!”长脸男子很快认出了他。 许老头一怔,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面前的男子,恭谨问道:“这位差爷不像应天府的人?” 长脸男子道:“记性倒是好,我是溧阳县的於炳高,几年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许老头脸色现出疑惑,正在愣怔之际,长脸男子已打了个招呼迈步向外走去。 “嗯?”缩在阴暗角落中的杜奎海眼睁睁地看著四名官差从院子里走出,头也不回地下了山。难道当真是溧阳县的官差不成? 白如冬盯著几人的背影,凑到杜奎海耳边道:“溧阳县可有您相熟的捕头?” 杜奎海摇了摇头道:“快班班头汪岑来应天府公干,你我都是见过的。只是他手底下还有哪些人,我已好几年没下过溧阳,自然是无法知晓的。” “那怎么办?”白如冬皱起眉头:“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杜奎海想了想:“不用,只要守住义庄,该来的总会来的。” 应天府门前宽敞的大街上,一行人风尘僕僕而来,为首的那名女子生得娥眉粉黛倾国倾城,霎时吸引了行人的注意,擦肩而过之后频频回头嘖嘖称讚。 那女子正是夏姜,她远道而来,脸上掛满了疲惫,但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 小成抹了把脸上的汗:“夏郎中,咱们紧赶慢赶,好容易在落锁前进了城门,何不歇息歇息?” 大脑袋瞥了夏姜一眼:“那自然是城中有人掛念,像你这样光棍一个,自然只懂得睡大觉。” 小成怒视著大脑袋,反唇相讥道:“你不也是光棍吗,还有脸说我。” 夏姜两个字终结爭斗:“闭嘴!”小成和大脑袋察觉到夏郎中的不耐烦,乖乖闭起了嘴。 来到应天府门前,夏姜向值守的门子自报家门,隨后道:“不知穀雨可在吗?” 穀雨虽然低调无闻,但府中是个小世界,在好事者的传播下早已遍传他的事跡,连门子也认得他,听夏姜说要找小谷捕头,门子摇摇头,笑道:“您来得可不凑巧,快班今日有任务,恐怕晚上也未见得能回来。” 夏姜失望地点点头,门子打量著她的美貌,实在將她与那个其貌不扬的穀雨联繫不在一处,小心试探道:“你是他的...?” 夏姜未及答话,大脑袋瓮声瓮气地道:“这都看不出来吗?” “哦...”门子的声音中意味深长。 夏姜羞红了脸:“多有打扰,我们...我们明日再来罢。”瞪了大脑袋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门子笑嘻嘻地看著三人的背影,眼前一却是一名高大的男子站到了眼前,他嚇了一跳,待看清来人面目,脱口而出道:“您怎得来了?” 值房,福生坐在门槛上,身体倚著门框怔怔出神。 “福生,你爹来看你了!”一名皂班的衙役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跟著一个五大三粗的老汉。 福生噌地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著父亲走到近前,老马长得五大三粗,即便上了岁数,但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满脸横肉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主儿。他走到怯生生地儿子面前,上下打量著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福生眼泪唰地落了下来:“爹,我杀人了。” 老马板著脸,没好气地看著儿子:“杀个人算什么,老子手里人命少说也有十几条,哪一个不是杀人越货作恶多端之徒?杀个把贼人便嚇成这样,不怪老武说你!” 福生羞愧地垂下头,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个不停,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老马话虽说得难听,但对福生的性格了如指掌,知道这道坎儿不是这么容易过的,大手伸出在福生的脑袋瓜子上轻轻拍了拍:“跟我走吧,你娘还等著你回家吃饭呢。” “可,可是,我要留守...”福生犹豫道。 老马道:“老武出任务之前特意跟我交待的,否则我哪知道你小子出了事。放心吧,推官大人那里也打过招呼了。”不容分说拖起福生,与那衙役道声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府外华灯初上,做小生意的沿街铺陈开来,热闹喧譁之声不绝於耳,福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老马端著一碗酒酿圆子递到他面前,福生伸手接了过来,老马板著脸:“你不是最喜欢吃这口吗?”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中计 福生將一颗圆子在嘴中咬破,软糯甜香直入心脾,他的脸色终於鬆弛下来,老马揪了揪他的腮帮子:“傻小子,有吃的便什么都忘了。” 福生靦腆地笑了笑,將一碗酒酿圆子飞快吃乾净,抹了抹嘴:“爹,咱们回家吧,別让娘等久了。” “唔...”老马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溜,眼睛眯了起来:“不著急,咱们再走走。”说罢不理福生的疑惑,拖著他的胳膊挤入人群。 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见目標走远,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跟了上去。 城外义庄,许老头师徒三人吃过饭饮过酒,將一桌子狼藉草草收拾过后便爬上了床,今天著实累的不轻,加上酒精的作用,过不多时便打起了响亮的呼嚕。 停尸房中静悄悄的,在幽幽月色下愈发显得阴冷诡譎。 角落中那具被於炳高送来的尸体忽地动了一下,隨即白被单被扯了下来,王南松翻身坐起,轻盈地落在地上,一边打量著四周的环境,一边伸展著四肢。 木床之上摆著一套夜行衣和一把长剑,原本被他压在身下,许老头师徒只要不翻动尸体便不会察觉,当然他们也决计想不到这白被单下竟然是活人。 王南松冰冷的目光自一排排木床划了过去,他快手快脚地脱下身上的衣服,將夜行衣换上,又將长剑抓在手中。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院中鼾声如雷,他將火摺子晃亮移动到木床前,深吸了一口气掀开白被单,一张陌生的脸,不是王焱。 他快速移动到另一张床前,重复著刚才的动作,紧接著走向下一张床...... 这间停尸房中並没有王焱的尸体,他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在鼾声中来到另一间停尸房。 今夜他是来接儿子回家的。 杜奎海人老成精,算准了王南松的心理,即便他心存顾虑,甚至明知是应天府设下的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自投罗网。 王南松失望地垂下手,这已经是最后一间停尸房,难道王焱根本就不在这里? 一瞬间的猜测让他脊背发凉,立即便想抽身而走。但看著仍未被掀开的白单,他又犹豫了,兴许儿子就在那里呢? 他一边想一边抓住白单一角,露出一名年轻男子的脸,他几乎感觉不到失望了,正要放下手忽地僵住了,那男子隱约有一丝面熟,电光火石之间不及细想,王南松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长剑。 那尸体驀地睁开眼,手中朴刀甩脱白单,出鞘的利刃在昏暗的停尸房中迸发出刺目的寒光,如一道匹练直直砍向王南松! 中计了! 王南松暴喝一声,身体向后弹射而出,腹间猛地一痛,疼得他闷哼出声,朴刀的刀锋已划破了他的肌肤。他顾不上疼痛,急忙抽掉剑鞘回身格挡。 那尸体正是穀雨假扮,他一击得手,脸上未见喜色,朴刀势如破竹,连砍带削频频出招,王南松已回过神来,沉著应战,他武艺高深,穀雨知道短时间內拿不下他,虚晃一招將王南松逼退,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哨子,放在嘴中猛地吸了一口气。 呜!呜!呜! 刺耳的哨声响彻义庄,在幽深的夜色中传出好远,杜奎海大惊失色:“坏了,小谷出事了!” 白如冬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谷师弟早已埋伏在义庄之內。” 王南松停了手,静静地看著穀雨吹哨,穀雨目露狐疑,迟疑地放下手中的哨子,王南松狞笑道:“你当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来吗?” 穀雨唰地白了脸色。 义庄之外的杜奎海顾不上解释,站起身来大喊一声:“衝进去,拿贼!” 话音未落,远处的林间草丛中一阵箭雨簌簌而来! “哎哟!”白如冬身后的一名捕快中箭倒地,杜奎海惊得通体冰凉,大喝道:“快趴下,找掩护!” 紧接著一个个人影从暗处现出身形,沉默而又杀气腾腾地冲向杜奎海,杜奎海鬚髮皆张,他已意识到了不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谁是黄雀呢? 白如冬今夜也换了朴刀,他將刀鞘甩在地上:“弟兄们,接敌!”刀头一挽毫不犹豫地迎上去,杜奎海一把拉住他:“去救你师弟,这里有我!”穀雨虽未在杜奎海面前展露过武技,但是以他对董心五的了解,穀雨想必早已得到了他的真传,如今被人迫得吹哨示警,庄內的人身手自然不凡。 白如冬望著越来越近的杀手迟疑道:“师傅...” 杜奎海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喝道:“少做儿女情態,老武,隨如冬入庄救人,其余人等跟我接敌!”说罢不待徒弟响应便冲了上去。 白如冬咬著牙看向师傅的背影:“老武!” 老武应道:“有!”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跟在白如冬身后向义庄內跑去。 穀雨揉身而上,王南松足尖一蹬,身子向门外抢去,他既然確认这是应天府的诡计,当下不再迟疑,穀雨紧隨其后落到院中,许老头醉眼朦朧走出了门,穀雨大惊:“小心了!” 许老头只觉得眼前一,王南松已窜到眼前,正要当头劈下,白如冬抢入义庄,正將这一幕看在眼中,暴喝道:“大胆!” 王南松大惊,连忙撤剑,身形急转绕到许老头身后,剑刃已架到他的脖颈间,许老头嚇得哇哇大叫,王南松別住许老头的胳膊向后院退去:“好,好得很,餵不熟的白眼狼!” 这话是对白如冬说的,而后者面沉似水:“把人放了,此事与他无关!” 王南松慢慢移动著脚步,许老头被他反扭关节,不由自主地隨他移动,额头鬢角皆是冷汗,尤其颈间利刃已磨破肌肤,冰凉阴冷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王南松怒视著白如冬:“你们究竟將我儿置於何处?!” 白如冬道:“尸体仍安放在应天府后衙,只要你放弃抵抗,我会向大老爷说情,將他好生安葬。” 王南松目光诡譎:“不著急,我儿爱热闹,黄泉路上形单影只太过孤单,总要有人陪的。” 穀雨如遭雷击,与白如冬互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既有震惊又有恐惧,白如冬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八十二章 隱情 远离闹市的昏暗巷子中,老马浑身鲜血淋漓,手中握著一把钢刀,地上已横七竖八地躺著几个人,惨叫声连连。巷口一暗,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紧接著是更多的人从巷口走出,老马一把將嚇傻的福生拉到身后。 那个瘦削的身影慢慢走向老马,老马气喘吁吁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咱们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取我父子两人性命?” “让你做个明白鬼,”那人道:“你儿子杀了我大哥的儿子,这笔仇算不算血海深仇?” 福生猛地抬起头,老马也愣住了:“这么说当真是寻仇来的,”心下冰凉,已知道今晚討不得好:“留我儿一条性命,我跟你们走。” 那人嗤笑道:“一个也別想走...啊!” 老马突下杀手,一刀削中那人肩头,回头喊道:“福生,快跑!” 福生浑身一哆嗦,老马急得面目狰狞,大喊道:“跑啊!” 福生转头向巷子中撒腿跑去,身后的怒喝、劈砍之声此起彼伏,他驀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老马已陷入重重包围,数人刀剑相向,老马中招连连,福生双拳紧攥,纠结万分。 义庄外喊杀声震天,杜奎海与身边的捕快挥刀迎向对面的杀手,王南松做的这门买卖十恶不赦,一旦被抓便是杀头的罪过,因此网罗的手下皆是弓马嫻熟的亡命徒,杜奎海难以在短时间內得手,心中正在焦急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喝:“班头,我们来了!” 杜奎海心中一松,知道是埋伏在左近的帮手听到打斗声前来援助,只是义庄之內迟迟听不到动静,令他不免再次担心起来。 义庄內,王南松挟持著许老头向后院退去,穀雨与白如冬、老武手按兵刃慢慢逼近,王南鬆手底收紧,刀刃划破许老头脖颈间褶皱丛生的肌肤:“你们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许老头惨叫连连,穀雨三人不得不收住脚步。 王南松狞笑道:“很好。”慢慢没入黑暗中,少倾只听得“啊!”一声惨叫,穀雨大惊:“不好!” 一个箭步窜出,向后院抢去,白如冬脸色阴沉,跟在他身后。 许老头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后墙的墙头王南松的背影一闪即逝。 “妈的!”老武气炸了肺。 白如冬边跑边打量著墙头的高度,奔到近处猛地提气,身体纵跃而起,后墙高耸,白如冬结结实实撞在墙上,眼看便要摔下来,穀雨眼疾手快屈下身子,两手拖住他的双脚,舌头顶住上牙膛,奋力高举:“去!” 白如冬的身子如一只大鸟腾空而起,越过墙头。 老武蹲在地上伸手探向许老头颈间:“死了。” 穀雨双目直欲喷火,仰头看向墙头:“老武,来帮忙!” 老武一愣,穀雨给他的印象向来是蔫蔫的,总也打不起精神,此时却好似换了一个人,身上散发出肃杀之气,他命令下得老实不客气,老武几乎是下意识地向穀雨跑去。 义庄背靠太平山,后墙外便是山脚,白如冬轻飘飘落在地上,王南松的身影在丛林间忽隱忽现,他大喝一声:“奸贼,哪里逃!”飞快地向对方追去。 王南松头也不回,只是加快了脚步,商人身份之下的秘密被揭开,他也没必要隱藏自己的武艺,在林间闪转腾挪如入无人之境,这一施展开来更令白如冬咋舌不已。 太平山並不高,片刻间便已追到山顶,王南松跑到悬崖边探头向下看去,山背后乃是陡峭的斜坡,再往下则是一条河流,湍湍流水去势甚急。 “王南松,你跑不掉的!” 王南松回头看去,白如冬已追到近前,他喘著粗气,將朴刀直直指向王南松:“那老者是无辜的,你为何杀了他!” 王南松定定地看著他:“白如冬,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白如冬面沉似水的看著他,王南松冷笑道:“白捕头,若是不知道內情的,当真以为你是迫於无奈了。” 白如冬恨恨地道:“我事先確实不知,原来我师傅早已起了疑心,假借冯推官之手將人全数约束在府內,你教我如何给你口信?” 王南松道:“你是杜奎海那老匹夫的得意弟子,应天府大名鼎鼎的白捕头,只要你想,还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分明是你想藉机除掉我!” 白如冬百口莫辩,杜奎海这招狠就狠在明明不是你主张的,但却也推拖不得,他嘴角泛苦,还待分辨,王南松双目通红:“你若衝著我来,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的孩子下手,他是无辜的!” 白如冬道:“那確实只是意外,谁也想不到他竟敢袭击捕快,杀他的也是个孩子,那种情况下乱了方寸,失手在所难免。” “在所难免?呵呵...”王南松腮边肌肉筛动,目光阴毒地看著白如冬:“你我原本相安无事,为何要对我突下杀手,背后究竟是谁主使,你师傅还是另有其人?” 白如冬瞳孔微缩,他知道以王南松的心思已猜到了別的可能性,冷声道:“你想多了,我师傅察觉到我与你过从甚密,收受贿赂,为让我与你彻底割席,这才组织突袭行动意图以绝后患。” 王南松道:“好,既然如此,看在往日里银钱孝敬的份上,放我走。” 白如冬拦住了他的去路:“你走不了了。” 王南松哈地笑了出来,狠狠地道:“你果然別有用心!” 白如冬嘆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但只要你死了才会天下太平。”缓缓举起刀逼近王南松。 王南松很镇定:“方才袭击我儿王焱的那人叫什么?” 白如冬一愣:“跟你无关。” 王南松道:“他杀我爱子,我岂会留他活著。” “你!”白如冬变了脸色。 王南松注视著他,缓缓开口:“不光是他,你首鼠两端背信弃义,害我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还想独善其身吗?” 白如冬脸色剧变:“你...你想做什么?”声音已经打颤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受伤 王南松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你老婆孩子住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用的我的钱,你害我家破人亡,猜猜我会想怎么样?” 白如冬浑身打颤:“祸不及家人。” “是你先动的手!”王南松咆哮道。 两个男人在山顶喘著粗气怒目而视,恨不得將对方碎尸万段。 王南松平息著怒气:“放了我,否则將来要发生什么,我不敢向你保证。” 白如冬闭上了眼睛,眼下已容不得他做选择,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他睁开眼睛:“我可以放了你,不要连累我的家人。” “好!”王南松绕过他,却又定住了。 山道上穀雨从暗处走出,冷冷地打量著两人。 白如冬脸现绝望:“你都听到了?” 穀雨抽出刀,面无表情地道:“应天府快班捕手穀雨奉命拿贼,尔等还不束手就擒!”身形电转砍向王南松,王南松二话不说举刀格挡,白如冬按著刀柄,脸上纠结万分。 王南松喝道:“官差转眼便到,到那时我死了你老婆孩子也活不了!” 白如冬眼神一凛,当下不再迟疑,纵身加入战团:“得罪了!”穀雨身形如猿猴,一刀划向白如冬小腹,白如冬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避开。他从未与穀雨过招,此时才知道对方年岁不大,但身手了得不容小覷。 王南松长剑如毒蛇吐信,拦住他的攻势,穀雨迫不得已回防,那边厢白如冬已覷到空处杀了回来,穀雨一刀战双雄,渐渐感到体力难支,脚步连连后退,王南松步步紧逼,穀雨一脚踩在悬崖边当即变了脸色,不等他稳定身型王南松飞起一脚,穀雨闷哼一声,身体如断了线的纸鳶飞了出去,顺著陡峭的山坡骨碌碌滚入湍急的河水中,脑袋一起一伏便不见了踪影。 王南松好容易喘口气,山道之下忽地传来杜奎海的喊声:“如冬,你在哪儿?!” 王南松大惊,白如冬一指远处的丛林:“藏好了,別现身。” 王南松狠狠地道:“记住,你的老婆孩子命都在我手上!” 杜奎海领著一班弟兄气喘吁吁地奔到山顶,白如冬正站在崖边发愣,杜奎海左右环视,隱隱察觉到不妙:“王南松呢?小谷呢?” 白如冬脸现悲戚:“师傅,谷师弟为救我与王南松双双跌落悬崖,被河水冲走了!” “哎哟!”杜奎海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老武喘著粗气走到悬崖边探头看了看,尔后看向白如冬的背影,神色间复杂难明。 应天府白宅门前,大脑袋看著广亮大门,不確定地道:“这里就是董捕头闺女的家?怕是弄错了吧?” “地址是这里没错,”小成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嘖嘖称讚道:“都说金陵富庶繁华,堪与京城一比,想不到一个寻常捕头的家竟也如此奢华贵气。” 夏姜站在两人身后:“叫门吧,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大脑袋一个箭步窜上石阶,叩打门环,过不多时僕人打开门,见面前是个陌生男子不禁一愣,大脑袋道:“这里是不是白如冬白捕头的家?” 僕人道:“正是,您可是要找老爷?” 大脑袋一笑:“不,我找你们夫人。” 僕人一愣,隨即气恼地道:“这位爷还请自重。” 大脑袋兀自不觉,挠挠头:“我与你好生说话,你发的什么脾气,莫名其妙。” 小成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从怀中掏出信来:“我等来自京城,是董心五董捕头的至交好友,此番来金陵,他特意嘱咐我等来白府拜访白夫人,还请小哥代为转达。” 僕人“哦”了一声,转怒为喜:“您且稍候,我去稟报夫人。”將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急急远去。 小成得意地看著大脑袋:“哥哥一身本事有得你学,这叫什么,见贤思齐焉。” 夏姜白了他一眼:“你要考秀才吗?” 小成嘿嘿笑道:“小的是没有这个命了。” 他是跟隨夏姜时间最长的人,夏姜原本不苟言笑待人冷冰冰的,这大半年穀雨不在京城,季安索性住进了东壁堂,一大一小朝夕相处,夏姜的性格正变得柔软,小成偶尔也敢和她开开玩笑。 大脑袋山贼出身,眼睛四下乱瞄,样子鬼鬼祟祟的。 正说著话,脚步声再次响起,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董梦琪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后,一脚跨过门槛伸手將夏姜的手拉住:“妹妹,你几时到的?” 夏姜任她抓著手,笑道:“董伯伯相托,小女子自然不敢懈怠,一入城便找姐姐来了。” 白小小站在董梦琪身后,出神地看著夏姜,面前的女子一身素裙不施粉黛,但绝佳的容顏依然令人自惭形秽。董梦琪揽住她肩头:“这孩子,一见生人便打怵,她便是小谷的意中人夏姜,还不见礼?” 夏姜的脸腾地红了,抿紧了嘴唇与白小小见了礼,董梦琪亲昵地揽住她的胳膊,与她一同入府:“今天你是见不到他了,应天府有任务。” “我不是来见他的,”夏姜小声分辨道:“我是受董伯伯相托来看姐姐的。” 董梦琪瞥她一眼,对女儿家的小心思了如指掌,肃容道:“是了,我爹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大脑袋拍了拍背后的包袱,邀功道:“董夫人,吃的用的应有尽有,这一路上背得好生辛苦。” 董梦琪笑道:“那晚上给你安排一桌上好酒席行不行?” 大脑袋忙不迭地点头:“行行,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软香糕可都有吗?”说的儘是金陵当地有名的吃食。 白小小竖起大拇哥道:“你刚来不过一个晚上,打听得倒是清楚,怪不得脑袋吃那么大。” 大脑袋不乐意了:“头回听说能把脑袋吃大的,”他指著脑袋:“我娘说了,聪明人才有大脑袋。” 董梦琪一声令下僕人准备起来,待她將父母千里迢迢带来的物品一一检视过后,泪水已掛满了两腮,夏姜柔声安慰道:“相思不解愁,虽然路途遥远,但若是得閒能回京看看两位老人,相信他们定然是开心的。” 第四百八十四章 巧遇 太平山山顶。 “那时我已回撤不及,谷师弟为了救我一把抱起王南松,两人失足掉下悬崖,我眼睁睁地看著两人被河水捲走,师傅,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心甘情愿领受责罚。” 白如冬结束了自己的描述,惴惴地看向杜奎海。 杜奎海站在悬崖边,远处的河水在月色下翻涌著诡譎的光芒,河面足有十余丈,人一旦掉下去几无生还可能。师兄把他最珍视的弟子託付给自己,这是莫大的信任。隨著了解到的信息越来越多,穀雨那些不愿提及的往事也慢慢传到了他的耳中。 在震惊之余,他也更加確信在穀雨那温吞靦腆的外表下面,其实藏著的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必要的时候他会燃烧自己绽放光明驱散黑暗,只是没想到噩耗来得如此之快又猝不及防。 杜奎海稳了稳心神:“老武!” “在!”老武站在了他的身后。 杜奎海吩咐道:“带著人去河边沿路搜查,一定要找到小谷。” “是!”老武看了白如冬一眼,招呼著捕快:“弟兄们,隨我来!” 白如冬面色一紧:“师傅,我也...” “不用...”杜奎海眼中的狐疑一闪即逝,现在只有白如冬的一面之词,他无法做到全数相信:“將拿下的贼人暂时压到义庄,今晚咱们就住在这里。” 白如冬敏锐地感受到了杜奎海的情绪,当下只能假作不知:“可是义庄阴气森重,不若找个客栈住下。” 杜奎海长嘆了一口气:“我现在不怕鬼,只怕人。” 白如冬心头凛然看向杜奎海,而杜奎海背向月亮,五官隱在阴影下看不真著。夜风自山岗拂过,让白如冬感到寒冷彻骨。 河道浅滩,穀雨狼狈地向岸边爬行,他的腿上有道深深的伤口,在他经过之处留下殷红的血跡,河水不断冲刷又將血跡抹掉。入夜的河水冰冷刺骨,穀雨必须要控制住寒冷、疼痛与疲惫,才能確保自己重新回到陆地上,而只要他坚持不住,便会隨河水而下,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他慢慢地拖动著身体,好容易抓到草地,他用力收束手臂,带动早已不堪的身体慢慢靠岸。 他在齐腰深的杂草丛中呈大字仰面躺著,朴刀放在身侧,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月光清亮温柔自头到脚洒满全身,仿佛是在庆祝他的新生。 “小谷捕头,你在哪里?” “听到请回答!” “小谷捕头,我是老武,听到请答覆我!” 穀雨一激灵,侧过身子倾听著,捕快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火把的光亮由远及近。有一瞬间他很想站起身来呼应,但现在的他缺乏勇气,信任的勇气。 白如冬与王南松在山顶的对话他听得真真切切,原本只是以为单独的贼巢清缴,但如今看来並不那么简单,甚至听白如冬话中的意思,恐怕应天府中仍有他的同党。白如冬与王南松的关係也不止提供庇护的关係,他甚至已经深度参与犯案过程,想到金陵城內无数无辜女子、孩子离奇失踪,而犯案者竟然来自官府內部,这一结论令他不寒而慄。 眼下敌我不明,穀雨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这里毕竟不是京城,没有信赖的师傅和师兄,况且人地两生,一旦行差就错自己可就自投罗网,到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了。 他蜷缩起身子,慢慢挪到一颗粗壮的树后,老武的身影夹杂在捕快群中自对岸走过,呼喝著渐渐远去。 他静静地等待著,直到四周没了声息,只有河水湍湍依旧,他將身上透湿的衣裳脱下用力拧乾撕下衣角,隨后將裤脚挽起露出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河水泡得久了,只露出森森白骨,不见丝毫血色。 他將衣角缠绕在伤口上,肉体的疼痛让他不停打著哆嗦吸著凉气。 做完这一切他已疼得几乎虚脱,倚在树上恢復著精神。半晌他拄著朴刀站起,游目四顾寻了个方向钻入草丛之中不见了踪影。 四周树木参天杂草横生,他很快失去了方向,越走越是心焦,而体力正在快速的从身体中流失,但他只能咬牙坚持著,因为他不想死在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 “救命啊!”一声悽厉的惨叫传来,嚇得穀雨一激灵,他快速向声音来源移动。 “救命啊,救...唔!”呼救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被堵住了口鼻。 穀雨奋力推开面前的树枝,狭窄的山道上三个彼此扭打的身影,离他们不远则是另外两个身影,一个娇小羸弱,一个则是人高马大,正奋力將他往远处拖去。 “放开我姐姐!”正在扭打的其中一个身影身量不高,边挣脱对方的纠缠边喊道。 原来那个娇小的身影是个女子,捂住她口鼻的却是个高大的汉子,狞笑道:“小兔崽子,这深更半夜的,你喊破喉咙可能叫得半个人来能救得了你姐姐的命吗?” 女子还要反抗,那汉子反手扭住她的关节:“这地方离义庄倒是不远,你若是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说不定真箇將牛鬼蛇神召唤出来呢,哈哈!哈哈!” “哗啦!” 身后的树林中一阵晃动,紧接著一个人影窜了出来,那高大男子如见鬼魅,妈呀一声跌坐在地。 女子望著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喃喃道:“鬼也好,神也罢,只求你救救我这可怜的小女子。” 不远处那三人也嚇得呆了,直到穀雨越走越近,这才看清是人非鬼,那汉子一骨碌爬起来,拔出腰间的钢刀:“妈的,这荒郊野岭的村子,怎地凭空冒出一个人来,站住了,你是什么人?!” 穀雨体力衰竭,眼前模糊一片,努力辨別著对面,一人道:“別废话,杀了他!” 那汉子凑近穀雨,高举钢刀:“敢嚇唬你爷爷,教你有去无回!”毫不留情地劈將下来。 穀雨眼见利刃加身,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右手快捷无伦地挥出,那汉子惨叫一声跌飞出去,仰面栽倒在地,腹间已被划了一道口子,臟器隨著鲜血汩汩而出。 余下那几名汉子战战兢兢地看著气绝身亡的同伴,以及披头散髮的穀雨,忽地叫道:“鬼啊!”沿著山道撒腿跑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危机 几人被穀雨凌厉而残忍的手段嚇破了胆,一路嚎叫著跑下了山。穀雨晃了晃脑袋,眼前涌起五彩斑斕的斑点,他歪歪扭扭地向女子走去。 “不要伤害我姐姐!”说话的是那女子的弟弟,约有十二三岁,不顾一切地挡在女子身前,张开双臂颤声道:“不要杀我们...” 话音未落穀雨一头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姐弟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山后弟弟猛地站起身来,伸手將姐姐从地上拉起:“姐,咱们回家。” “可...可是?”姐姐看著穀雨。 弟弟道:“別可是了,他杀了人,咱们还能救他不成?”加大手劲拖起姐姐便走。 姐姐边走边回头,猛地挣脱开弟弟的手,回身跑了回来,弟弟气急败坏地追道:“姐姐。” 姐姐置若罔闻,將穀雨拖起身来,探手在他鼻端,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喜道:“还活著。” 弟弟道:“你当真要救他?” 姐姐道:“他救过我的命,帮把手。”穀雨虽然长得瘦削,但毕竟不是一个弱女子能扛得动的,弟弟撇著嘴,有些不情愿,那女子也不再劝,费力地挪动著脚步,弟弟败下阵来:“好好,我听你的。” 將穀雨的胳膊往肩头一搭,赌气般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夜深了,董梦琪与白小小早早便睡下了。僕人將厅洒扫乾净,打著哈欠吹熄油灯,回到房中与同伴交谈几句便也沉沉睡去。不多时宅子里彻底没了动静,墙头咯嗒一声轻响,飞虎爪攀上了墙头,过不多时乔三的脑袋出现,只露出两只眼睛机警地扫视著院內,最外一进院子靠近佣人的住所,能听得见微微的鼾声。 他轻飘飘地落了地,拔出钢刀走向房內,几声沉闷的响声过去,他走出房门,刀尖上的鲜血滴滴噠噠沿著他的脚步划出了一道诡异的红线。 几个强壮的汉子已顺著飞虎爪落到地面,拉了个扇形持刀警戒。 乔三將刀口血跡在靴底抹了抹,低声吩咐道:“大哥有令,白府上下鸡犬不留。” “遵命!”几个汉子答应一声,手持利刃各自摸了上去。 董梦琪呻吟一声睁开眼睛,白小小端著一碗蜂蜜水没好气地举到她面前,董梦琪心虚地笑了笑:“为娘酒量好得很,哪是那么容易醉的?” 白如冬出任务时,娘俩都是睡在一处的,白小小作为一个大姑娘,初时还觉得难为情,直到有一天在白如冬浑身血跡斑斑地回到家之后也就明白了娘亲的心思,因为她也懂得害怕了。所以在接下来的每一个白如冬不在的夜晚,白小小总会出现在娘亲的房间,两个女人依靠彼此的存在给自己勇气。 白小小冷笑道:“还好意思说穀雨酒量差,我看你和他也差不了许多。” 董梦琪摇摇头:“他个毛头小子,哪能和你娘比。”接过碗將蜂蜜水一饮而尽:“扶娘起来。” 白小小搀著她坐起身子:“您要干嘛去?” 董梦琪白她一眼:“上茅房。” 白小小道:“不是说没喝多吗?”她嘴上不饶人,行动却很老实,搀著母亲下了床,推开房门,夜间清冷的空气涌入,顿时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董梦琪在白小小的搀扶下解了手正要迴转,忽听月亮门脚步声响,董梦琪心中一喜,心道莫不是丈夫回来了? 白小小一把捂住她的嘴,她可比老娘清醒得多,他爹若是回来,怎么也不会鬼鬼祟祟像个贼似的,她压著董梦琪伏下身子,董梦琪还待挣扎,门外的人影已摸了进来,这下董梦琪也老实下来,那手中的锋利的钢刀在月色下明晃晃的令人胆寒。 转眼间月亮门口已陆续出现了好几条人影,却全都恭谨站著似乎在等待什么人来。 董梦琪和白小小嚇得魂不附体,董梦琪反手將白小小搂在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向外观瞧。 乔三走到门口,目光看向正房,尔后移向东西厢房。他两指併拢前伸,身后的杀手从他身后绕出悄悄扑向东西厢房。乔三则快步向正房摸了过去,董梦琪见院中已没了人,拉著白小小站起身来。 白小小嚇得连连摇头,她两腿软得像一摊泥,別说走了便是站也站不起来,董梦琪此刻已酒意全无,只是身体机能无法在短时间內恢復如常,她心里清楚得紧,原地不动便是死路一条,躲是躲不了的,迟早会被发现,为今之计只有儘快跑出府去。 见白小小恐惧的样子又是气又是急,伸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白小小吃痛之下噌地窜起身,董梦琪指指门口拉住她便向外急步走去,房间之中响起的任何一处动静都让她胆战心惊,好容易走到月亮门口,眼看胜利在望董梦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东厢房中忽地窜出一人:“谁?!” 这一句声量不大,听在董梦琪耳中却不亚於耳畔惊雷,她一把抓起白小小的手腕:“快跑!” “妈的,追!”杀手从厢房中气急败坏地跑出追了上去。 乔三迈出门槛,母女俩仓皇逃窜的背影在月亮门一闪即逝,他舔了舔嘴角,狞笑道:“一个也別放了,爷们今儿晚上要开荤。” 董梦琪强自压下心头恐慌,拉著白小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耳听得身后追击声越来越近,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向门口逃去,沿途房门大开,显然已被杀手逐一清理,一名僕人吃力地爬出来,脸上身上鲜血淋漓:“夫人,救...救我...” “妈呀!”白小小被他骇人的样子嚇得魂不附体,在尖叫声中摔倒在地。 董梦琪踉蹌两步隨之摔倒,此时顾不得別人,咬牙正要站起,乔三等人已围了上来。 董梦琪將白小小护在怀中,颤抖著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们?” 乔三仇恨的目光中充满快意:“你丈夫狼子野心,豪宅香车奴僕院工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们的钱,可他转手便將我等卖了,这笔帐算到你们头上,不算冤枉吧?” 这话中的涵义复杂,董梦琪懵了,抬著头不知所措地看著乔三。 她姿容清丽,眼角含泪,月色之下更显楚楚可怜,乔三瞧得情热,忽地伸出手向她脸上摸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 解围 白宅,乔三此次奉命乃是將白家斩草除根,董梦琪和白小小在他眼中已如死人一般,此刻左右都是自己的手下,更加肆无忌惮。 董梦琪脸上並没有岁月的痕跡,反而让她更添成熟的韵味,乔三见色起意,忍不住动起手来。 董梦琪嚇得厉声尖叫,忽地伸腿踹向乔三的小腿,她父亲是京城名捕,丈夫又是应天府数一数二的捕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学过些拳脚,这一脚踢出角度刁钻又快又狠,乔三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趔趄著向后退去。 马失前蹄,乔三脸色涨得通红,尤其是在自己手下丟脸,更令他怒火中烧,扬手便是一巴掌,正扇在董梦琪的脸上,白小小尖叫连连,想要挡在董梦琪身前,乔三蛮横地將她推倒在地,伸手抓住董梦琪的头髮,董梦琪吃痛之下,隨著他抢出两步,乔三用力將她推搡在地,將钢刀拔出,恶狠狠地道:“臭娘们,死到临头还不老实,老子送你上西天!” 钢刀高高举起,白小小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失声道:“娘...” 乔三狞笑著挥刀猛砍,间不容髮之际,阴影中窜出一条人影,手中砖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丟向乔三的后脑勺。 “哎哟...”乔三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眾杀手急忙转头看去,一个长著硕大脑袋的男子挥舞著顶门閂扑了过来。 同时自门口的方向忽地传来吶喊声:“谁敢在白捕头家中造次!!”火把四起向乔三的方向而来,杀手们慌了:“怎么回事?” 还不等反应过来,大脑袋已衝到近前,他力大无穷,粗重的顶门閂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眾杀手连忙躲避,乔三眼见这汉子径直向自己而来,连忙撤刀回防,董梦琪一个懒驴打滚脱离战圈,將白小小揽在怀中,看向门口的方向。 只见一队巡检司的弓兵高举火把与火把气势汹汹而来,为首的那人董梦琪还是认得的:“老刘!” 老刘面沉似水地点点头,高声呼喝:“將这伙贼廝拿了!” “有!”手下兵丁如狼似虎扑向乔三一伙。 乔三眼见对方人多势眾,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面转眼间形势逆转,他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高呼道:“风紧,扯呼!” 呼啸声中群贼败退,乔三料定前门已被官差堵住,为今之计只有原路返回,跑到墙下顺著绳索攀上墙头,轻飘飘落在地面,阴影中又是一卒窜出,乔三手起刀落將其劈翻在地,紧接著是更多的弓兵从埋伏处窜出,乔三脸色惨白,长刀一摆迎向前去,手下杀手自知中计,若是被人分割包围后果不堪设想,紧跟著乔三向外突围。 院中老刘奔到董梦琪面前:“弟妹,没事吧?” 董梦琪摇摇头,想要站起时却发现全身早已嚇得酸软无力,夏姜从老刘身后冒出头来,抢上前將她胳膊挽起,董梦琪惊奇道:“夏姑娘,你怎会在此,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姜摇摇头:“说来话长,不急在一时。” 那边厢白小小也爬起身来,看看四周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刘关切道:“你可伤到了哪里?”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白小小摇摇头:“刘叔我没事。” 夏姜將董梦琪搀到房中,倒了杯热水递到董梦琪手中,白小小依偎在母亲怀中,不时地抽泣著。方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让董梦琪根本静不下心来,她將水杯轻轻放下,迫不及待地问道:“夏姑娘,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不久前夏姜回到客栈后洗了个热水澡,本就不多的酒意退去,大脑袋在白宅前说的话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思前想后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蹺。白如冬在应天府一眾官吏中排不上名號,但在地面上却是响噹噹的存在,威名横跨黑白两道,只要不是个蠢蛋决计不会自寻死路。 她越想越不对劲,索性去隔壁將大脑袋叫了起来。 大脑袋原本是朝天寨的山匪,徐开龙夫妇死后,寨主之职阴差阳错落在夏姜身上。蛊毒案后她本想抽身离去,但架不住寨中老人妇孺苦苦哀求,眼下寨民生计成了问题,若是弃之不管,难保对方不会重操旧业干起断头买卖,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此番南下大脑袋积极响应,他虽不精明,但责任心却强。一则保护夏姜,二则也想四下转转,寻找营生手段。夏姜对他的想法是支持的,便將他带在身边,这一路晓行夜宿,大脑袋毫无抱怨,將夏姜伺候得妥妥帖帖。 今晚他与董梦琪开怀畅饮,夏姜照顾到他一路艰辛也並没有阻拦,大脑袋回到房中衣裳鞋子也没来得及脱,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夏姜唤了几声不见回应,端起门后的水盆浇在大脑袋头上。 “嚇!”大脑袋一个激灵腾身而起,见夏姜手里端著空荡荡的脸盆,抹了把脸上的水,眼巴巴地看著夏姜。 夏姜道:“清醒了吗?” 大脑袋憨憨地应道:“醒了...吧。” 夏姜道:“你再將晚上的事说与我听听。” 大脑袋被从美梦中唤醒,嘴里嘟嘟囔囔显得很不情愿,但见夏姜神情严肃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將白宅门口的標记又与夏姜讲了一遍,隨后说道:“绿林道中不同的帮会组织打的记號不尽相同,但大抵无外乎几个意思,一是为表明身份,意思是这户人家是他的了,不容许別人染指;二则便是向同伴通传消息,这也是最常见的用法;三则则是扬名立万,有那初出茅庐的小子想要快速在本地打出名號,便將独属於他的记號打得人尽皆知,案子做的多了,名声也便起来了。” 夏姜听得眉头皱起,江湖人的思维方式非常人可理解,她想了想问道:“之前朝天寨四处犯案,也会这么做吗?” 大脑袋点点头:“那是自然,京城中臥虎藏龙,不止达官贵人多,武林高手也多,所以为了確保万无一失,动手之前要先踩盘子,反覆確认无误后才会真箇行动。”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大牢 他挠了挠脑袋,抄过桌上的茶杯,用手指蘸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口:“这代表家中无人。” 用手掌抹掉,重新画了个圆:“这代表家中有人。” 圆中加了一点:“独居。” 又在圆圈下加了一横:“独居的是名女子。” 夏姜气得哼了一声,大脑袋尷尬地笑笑,解释道:“徐大当家严令我等只將目標放在名声不佳的官宦商贾之家,却不曾骚扰过独居女子。” 夏姜道:“那你在白家看到的是什么?” 大脑袋费力地回忆著,在桌面上缓缓打了个“x”,夏姜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脑袋沉著脸:“通常绿林道中做这等买卖的彼此並不照面,以免被对方牵累,记號也是各家不同,真正涵义只有自己弟兄知道。唯有这个...”他用食指关节在桌面上叩击著:“无论哪枝哪派代表的都是同一涵义,那就是屠尽满门。” “什么?!”夏姜变了脸色。 与之相反的是大脑袋的反应,他不以为然地看著夏姜:“绿林道自有绿林道的规矩,讲究祸不及家人。能让对方甘冒同道唾弃也要破坏规矩,那鹰爪子想必做了什么与人不共戴天的事,咱们不知道內情一脚伸进去恐怕会平白招惹事端。” 夏姜断然道:“那也得救。” 大脑袋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向外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说不定人家早动手了。” 夏姜心头一冷,催促著大脑袋收拾妥当,急匆匆赶了来。 大脑袋虽然有情绪,但对於夏姜的交待向来言听计从,来到白宅附近他先让夏姜在暗处藏著,自己则绕著白宅悄悄观察,他是山贼出身,一双贼眼炯炯,从作案的角度专找容易下手的地方,直到看到留在墙外的飞虎爪,这才確认了心中猜测,悄悄与夏姜说了。 夏姜心急如焚,急命大脑袋前往应天府告警,跑出两条街迎面正撞上巡夜的巡检司弓兵,那领头的队正名叫刘毅,却是认得白如冬的,一听他家出了事,当即领著人赶了过来,生死关头將白家母子救了下来。 董梦琪听得前言后果,忍不住泪水涔涔而下:“也不知老白得罪了什么人,竟然下了死手。” 弓兵已將白宅彻底翻了个遍,白府下人五死三重伤,眼看已是不治。董梦琪扶著门框看著院中成排的尸首,只感觉遍体生寒,全身筛动不止。 刘毅安慰道:“好歹你和小小没事,不然让老白怎么活?”扬了扬手,手下抬起尸首向外走去。他看向董梦琪:“我的人在府中守著,你且安生休息,等明天老白回来再说。” 董梦琪点点头:“有劳了。” 刘毅道:“老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领著人出去了。 没了外人董梦琪再也坚持不住,两腿一软便向后倒,夏姜连忙搀住她,白小小搀住另一边,颤声道:“娘...” “娘没事...”董梦琪安慰道,夏姜將她搀到厅中的桌边坐了。董梦琪拍了拍小小的脑袋:“时辰不早了,赶紧睡吧,娘守著你。” 白小小低声道:“我陪著娘。” 夏姜道:“小小,听你娘的,別让她担心。” 白小小咬著下唇点点头,撩开帷幔走进里间窸窸窣窣爬上了床。她全身裹在被子中,一闭上眼睛便是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她开始打起哆嗦。 大脑袋原本站在门槛外,夏姜向他努了努嘴,大脑袋识趣地避了开去。 董梦琪垂著头呆坐半晌,抬头看向夏姜,欲言又止。 夏姜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別瞎想了,只要人没事就好。其他事情待白捕头回来再说。” 翌日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隨著城门官一声令下,城门缓缓开启。杜奎海为首押送著在义庄抓捕的人犯便进了城门,白如冬心中忐忑恨不得肋生双翅回到家中,但唯恐被人瞧出破绽,只能强自忍耐,到应天府与牢头將人犯交割完,刚想找个藉口回家,洪府尹和杜奎海却联袂前来,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杜奎海不敢怠慢,向两位大人將昨晚的战况详细说了。王南松下落不明,群贼或死或伤或逃,被擒拿归案的共计九人。己方伤五人,暂无性命之虞,最棘手的却是穀雨坠崖,老武领著人搜索至今仍未找到他的踪跡。 洪府尹初时对此次行动所取得的成果大为讚赏,待听到匪首王南松与穀雨坠崖的消息不禁脸色沉了下来:“还能找得到吗?” 穀雨身份微妙,他虽在应天府应卯,但毕竟不是应天府的人。洪府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杜奎海嘆了口气:“我已命令老武率人向下游寻找,务求找到小谷,只是河水湍急,究竟能不能找到卑职也不敢保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冯推官道:“这样罢,我再加派二十名壮丁即刻赶往城外,听候老武差遣。” 杜奎海感激涕零:“多谢大人。” 白如冬在后静静地看著,神色复杂。 洪府尹愁眉不展:“眼下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但王南松仍未见到真身,若他侥倖逃出生天,恐怕以后再无將其抓捕归案。” 反倒是冯推官看得开,安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儿子还在我们手上,难道他便善罢甘休了?” 洪府尹脸色没有变化,瞟了杜奎海一眼。 杜奎海心中一紧,便引著他向大牢中走去。牢头姓付,殷勤地当前开路,两侧皆是木柵栏,栏內犯人或坐或站,充满敌意地看著一行人。洪府尹被盯得发毛,紧紧跟在杜奎海身后,走到尽头的石室前。 付牢头从腰间解下一个硕大的圆盘,从眾多钥匙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把拧开铜锁,將石门费力地打开。 “唔...”石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恶臭迎面而来,洪府尹和冯推官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口鼻。 杜奎海皱了皱眉,走到石室中央將床上的白单打开,露出王焱惨白的脸。此时正值夏天,四周摆放著数块冰坨,部分已经融化,在地面上流成小溪。 第四百八十八章 噩耗 洪府尹皱紧了眉头,嫌弃道:“还能放几天?”虽有衣袖遮著,但那股若有若无的恶臭直衝脑门,令人直欲作呕。 杜奎海道:“天气炎热,过得两日便会有腐坏之象,撑不了多久的。” 眼前的一幕太过衝击,洪府尹这样的文官实在难以適应,不满道:“难道就任凭这尸身烂在牢里?” 府里放著这么一具尸体太过晦气,洪府尹心里直犯膈应,可王南松至今没有下落,少了王焱吊引,王南松即便活著恐怕也不会现身,洪府尹心中十分矛盾。 冯推官同样捂著衣袖,他见杜奎海脸色不佳,圆场道:“老杜,大人也是心急,並非冲你。现在见不到王南松,便也难以断定他是死是活,若老武能找到王南松那还罢了,若是这廝侥倖逃脱铁了心不来,尸身一旦腐化,便会滋生疾病,这牢中人满为患,一旦疾患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杜奎海道:“两位大人的心情我理解,这样罢,再多放一日,无论王南松找不找得到,王焱的尸首都会拉到乱葬岗掩埋。” 洪府尹沉默半晌,这才勉强同意:“就到今日太阳落山,老武再寻不到王南松的下落,那便算是死了。” 杜奎海应道:“是,卑职知道了。” 洪府尹放下衣袖转身离开,冯推官嘆了口气,向杜奎海竖起一指:“哎,老杜,这事办得不利索,不怪大人不满。要是拿了王南松,岂会有这般腌臢事。” 杜奎海苦涩地点点头,看著两人离去,转身道:“如冬,我领人去城外跑一趟,冯推官说得不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是对王南松还是对小谷。”说到此处两手搓了搓脸,语气沉痛:“我对不起师哥,他將小谷交到我手里,我却把孩子给弄丟了。” 白如冬轻声道:“师傅,你先別难过。谷师弟吉人天相,不会有问题的。” 杜奎海嘆了口气,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落网的犯人还要审讯,是不是还有同伙,受害者被贩卖到何处都要查出来,府里的事情拜託你了。” 白如冬望著杜奎海的背影,沉默地站著。 付牢头凑过脑袋试探地道:“白头儿...” 白如冬道:“將门关上,午后再搬两块冰镇著。” 付牢头点头应是:“羈押的犯人已押进牢內,大人可要现在提审?” 白如冬点点头:“先叫满堂几个审著,我还有事,去去就来。” 白宅的气氛压抑至极,闔府上下除了董梦琪、白小小与夏姜、大脑袋,便是门口把守的弓兵。 董梦琪强打起精神,与夏姜煮了一锅白粥,白小小吃了几口,忽地落下泪来,董梦琪轻抚著她的背,正想安慰几句,门口传来一声喊:“我回来了!” 白小小一跃而起:“爹!”飞快地跑向月亮门,紧接著白如冬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董梦琪眼前,董梦琪缓缓站起,嘴角下撇,委屈地流下泪来。 白小小飞扑进白如冬的怀中,哭道:“爹,嚇死我了!” 白如冬轻轻拍著她的头顶:“没事了没事了,小小不要怕,爹回来了。”他已从弓兵那里知道了个大概,这件事除了王南松之外没人敢做,原来对方昨夜在山顶之上说的都是假话,这王八蛋暗遣杀手存的竟是灭他满门的心思,彻骨的寒意笼罩在他的心头,老婆孩子当面他只能压抑著恐惧与愤怒,表现得儘量平静,但望向董梦琪的眼神中愧疚是藏不住的。 董梦琪抹了把眼泪站起身走向白如冬,夏姜也隨之站起跟在她身后,大脑袋眼珠转了转,抄起个白麵饼子塞进了嘴里。 白如冬望著妻子走来,心中涌起阵阵后怕,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颤抖:“媳妇儿...” 董梦琪忍著眼泪笑了笑:“这不是没事儿吗。”她把身后的夏姜推到白如冬面前:“若不是这位夏姑娘及时搭救,恐怕咱们一家三口当真要天人相隔。” 白如冬疑惑地看向夏姜,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拥有著绝美的容顏,出尘脱俗,即便荆釵布裙也无法掩盖其气质:“夏姑娘?” 夏姜两手紧紧攥住裙摆:“穀雨呢?” 白如冬脑袋嗡了一声,脸色僵硬:“你...你...” “她便是穀雨心仪的姑娘,我曾与你说过的,”董梦琪察觉到丈夫的异样,心头涌过一丝不安:“小雨呢,怎地没和你一起回来?” 白如冬僵硬著嗓子:“他...昨夜我们奉命缉捕一伙恶贼,他为了救我与匪首双双坠下悬崖...” “什...什么?”董梦琪变了脸色,白小小惊得大张著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脑袋也听到了,他抬起头看了看白如冬,又看了眼夏姜,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笑。 夏姜定定地看著白如冬,后者则硬著头皮將他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著对面女子的反应,对方清澈的眸光直勾勾地盯著他,似乎能看穿他的心底,让原本嫻熟的谎言变得磕磕巴巴。 董梦琪眼泪终於流了下来:“不会的,小雨那么机灵的孩子怎么会出事呢?” 白小小也道:“爹,难道连你也没救下他吗?” 白如冬摇了摇头,如果穀雨不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他们本应同仇敌愾生死与共,又怎么会丧命在他和王南松的手里呢? 夏姜努力克制著情绪,但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止也止不住。那个日思夜想的少年本应在金陵城中等待著她,与她在某个午后的街角不期而遇,他会露出欣喜却又靦腆的笑容,竭力將喜欢表现得不那么明显。 董梦琪揽住她的肩头,看著她淒楚的模样忍不住悲从中来:“妹子,你別哭,穀雨福大命大,一定...一定...” 她声音打颤,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白如冬心乱如麻,假意道:“我师傅已率人前往义庄搜索,活要...那个,一定要找到谷师弟的下落。他武艺高强,一定能逃得活路。” 夏姜深深吐了口气:“他是在义庄失踪的?” 白如冬一怔:“是,义庄后是太平山,他正是从山顶失足落崖...”话音未落,夏姜已绕过他向前走去。 “妹子,你要干什么?”董梦琪拦道。 “去义庄,”夏姜抹了一把泪,脸上犹自掛著泪痕,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坚定:“我要去找他。” 第四百八十九章 抢人 山间错落著简陋的屋舍,晨辉照耀著茂盛的丛林,阳光从枝叶间隙钻进来,在那面土墙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屋子里的陈设寒酸,墙上掛著农具蓑衣。 穀雨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悠悠醒转,他茫然地四下看著,刺骨的疼痛如昨夜冰凉的河水漫过全身,他咬著牙拼命地忍耐著,目光在屋內的陈设一一略过。 入目可见的贫穷,但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个半大孩子恰在此时走了进来,两厢眼神一对,那孩子忽地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姐,人醒了!” 穀雨费力地撑起身子,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只觉得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嘶嘶地抽著凉气。侧耳听著院子里大呼小叫,不多时伴隨著脚步声响一个妙龄少女急匆匆走了进来,穀雨侧著半边身子,右肘艰难地撑在床边。 那少女见状急走几步,搀住他的胳膊將被褥垫在他腰下,穀雨半躺在床头,看著面前的少女:“多谢。” 那少女摇摇头:“该说谢的是奴家,若不是您昨夜救了我,我哪还能回得来家?”说著话拉著那孩子噗通跪在地上:“恩人在上,受小女子一拜。” “万万不可,快起来。”穀雨慌忙直起身子,牵动伤口忍不住轻哼出声,那少女直起身子:“恩人伤势太重,可不敢乱动。” 穀雨坚持道:“那你也起来。”见两人爬起身子才道:“你也不要叫我恩人,我看你比我小不了两岁,就叫我穀雨吧。” 那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鹅蛋脸细长眉,年龄確与穀雨相仿,她垂首道:“奴家叫秀雯,恩人的名姓直呼大得,叫谷大哥可使得?” 穀雨点点头:“这是你弟弟吗?”问的却是秀雯身边的男孩子,他察觉到这孩子似乎对他带有一丝敌意,秀雯道:“他叫小北,正是奴家的弟弟。” 小北打量著他:“这位英雄,这里毕竟不是你家,若醒了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小北!”秀雯皱紧了眉头,斥责道:“你在胡说什么?” 穀雨不动声色地看著小北,小北被他盯得沉不住气:“姐,他杀了...杀了人,留在家中只怕会招致麻烦。” 原来如此,穀雨这才明白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秀雯变了脸色:“小北,是谷大哥救了咱们的命,做人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穀雨勉力撑起身子,秀雯连忙道:“谷大哥,不要听这孩子胡说,你身体虚弱不易走动,就在我家中歇息静养...” 话到此处,门外忽地传来一声男子的声音:“秀雯在家吗?!” 秀雯浑身一震看向小北,小北伸手拉住秀雯的手:“姐,別怕,有我在呢。”鬆开手走出门,门外已经聚集了十余人,为首的是一名老者。 小北强压下心头恐惧,强笑道:“朱老,您怎么来了?” 那被唤作朱老的老者正是朱家村的里长,他脸色铁青地看著小北:“你姐姐呢?!”一张嘴便是质问的语气。 “我姐姐身体不適,与我说便成。”小北紧握双拳,强项道:“朱老,前番便將话与你说清,我姐姐感念宋天师之恩,但她是命浅福薄之人,唯恐坏了宋天师千年道行,朱老还是另请良人吧。” 朱老气道:“宋天师道法高深,选了你姐姐便是邀天之倖,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老夫懒得与你爭辩,你姐姐在家吗?”说著话便要往里硬闯,小北双手张开拦道:“你们敢!” 朱老看他明明是个半大孩子,身量不高却偏偏要逞强,不禁气极反笑,转身吩咐道:“都愣著干嘛,来看热闹的吗?” 身后十余人都是同村的乡民,闻言答应一声就要往里闯,小北急得变了脸色:“我看谁敢...”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飞起一脚踹在小北的胸口,小北惨叫一声向后跌飞出去。 “小北!”秀雯从屋里跑出来,扑到小北面前將他抱在怀里。 小北脑袋著地,只摔得七荤八素,双耳蜂鸣不止,眼前金星四射。 乡民转眼间便將两人围在当中,其中一名男子伸手抓住秀雯纤细的手腕便向外拖,小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乾嚎一声跳將起来,拽住那人的胳膊:“放开我姐姐!” 那人用力甩脱,小北执拗地掛在他的胳膊上,又有一名男子从后抓住他的肩膀,小北力气不敌,忽地张口咬在那人的胳膊上,对方啊地叫出声来,同时鬆开了手,秀雯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小北紧紧抱住秀雯,那人恼羞成怒:“小畜生!”上前便是拳打脚踢,秀雯想要上前搭救,早被人扳著手臂拖出圈外。 “住手!” 声音不大,自屋里传来。院中行凶的汉子们未料到还有外人在场,错愣之下纷纷停了手。 朱老一直在院门口远远地看著,穀雨出现的时候他便已注意到了,他看著面前的少年,疲惫不堪的脸庞,衣著襤褸伤痕累累,尤其是杵在地上的一把钢刀令人格外在意。 不消他说眾人纷纷向穀雨围拢过来,穀雨看著地上的秀雯姐弟,目光渐渐燃起愤怒的火苗。 朱老沉声道:“年轻人,不管你来自哪里,奉劝你一句这是朱家村的事,外人最好少管。”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你来自哪里,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朱老皱起眉头:“后生,你身份不明手持利刃,就凭你这一点我便可將你扭送官府查办。识相的滚远点,老夫只当没看见,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秀雯泫然欲泣,眼见穀雨深陷重围,咬牙纠结半晌忽道:“谷大哥,此事与你无关,还是快走吧。” 穀雨从她脸上收回目光,看著朱老:“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从我眼前消失。” 朱老冷下脸:“將这不开眼的狗东西赶出去!” 那被咬的汉子一个箭步窜出,伸手抢夺穀雨的钢刀。穀雨手腕一翻,刀身迅捷地盪出,磕在那人的膝盖上,那汉子失去平衡身子向前栽出,穀雨双手擎刀,眼神变得杀气十足。 第四百九十章 大乘教 院子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惨叫声此起彼伏,穀雨双手双脚酸软无力,索性坐在门槛上,向朱老扬了扬下巴:“老汉,就剩你一个站著的了。” 朱老大张著嘴,唇下鬍鬚剧烈地抖动著,像看鬼一样地看著穀雨。这少年明明虚弱不堪,似乎一阵风便可將其轻易颳走,但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將数倍於己的成年汉子一一撂倒,更何况那柄刀一直没有出鞘,对方手下是留了情的,不欲伤人性命,否则... 他哆嗦著慢慢向后退去,忽地发一声喊转身便跑。小北兴奋地窜起身来,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不想死的都他娘的滚!” 地上呻吟打滚的乡下汉子匆忙爬起身来,互相搀扶著向门外逃去,小北將秀雯从地上搀起来,秀雯走到穀雨面前:“谷大哥,谢谢你。” 穀雨靠在门框上,他的体力在快速流失,两腿开始打起摆子,只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才勉力支撑,他抬头看著面前的秀雯:“秀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这句话出口,秀雯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小北搬了张矮凳扶秀雯坐了,自己则站在她身后,神情复杂地打量著穀雨。 原来这依山势而建的村落名叫朱家村,村民不过四十余户,大多姓朱,秀雯姐弟姓袁,前些年落户於此,却是这个村落中唯一的外姓,两人谨慎有礼,从未与同村人发生过矛盾,而这衝突发生在半个月前。 话说应天府多年前兴起一个全新的教派大乘教,创建者姓宋自號大乘,声称自己是弥勒佛转世,拥有通天彻地之能,上为皇家祝寿祈福,下为地方主办佛事,因此追隨者甚多。大乘教每年都要从信徒中遴选天资聪颖面容姣好的童男童女入总教,由教主宋天师亲自点化。 穀雨道:“听起来倒像是教人向善的教派。” 小北哼了一声:“也只有你这样的蠢货才会当真。” “小北!”秀雯皱眉斥道,向穀雨解释道:“大乘教信徒常年在城內城外鼓吹,凡被天师点化之人便可羽化飞升位列仙班,即便资质差些的也会被教主委以重任,享尽荣华富贵。初时人们也便信了,只是这被选中的童男童女,只见有走的,却从未有回来的。时间一久乡民便起了疑心,每遇遴选无不百般推諉,自己的孩子若是去享福倒还罢了,就怕没有那个命,反而落入有心人的圈套。” 穀雨听得眉头紧皱,秀雯继续道:“这些事也是我们道听途说,不可全信。大乘教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每年在附近村子强行徵集童男童女,今年这任务落在了朱家村,这村子人丁不倡,而我们又是唯一的外姓人......” 穀雨接口道:“所以他们便欺负你们姐弟,要將你献给那宋天师。” 秀雯垂下头:“是,我只有小北一个亲人,他年纪还小,我入了大乘教便再无人照顾,因此婉言谢绝。里正先前和和气气的,后来见我態度坚决就变了脸色,我和小北生怕对方硬来,时刻提著小心,奈何千防万防还是被人钻了空子,昨夜若不是谷大哥搭救,恐怕我就回不来了。” 穀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注视著秀雯,秀雯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瞧得羞赧,两腮泛起红晕,小北不满地道:“话说完了,你走吧,要是他们还敢硬来,我绝不会手软,不会让姐姐出事的。” 穀雨抬头看著他,忽道:“你和你姐姐朝夕相处,口音却截然不同。” 小北一怔,秀雯霍地抬起头,惊疑地看著穀雨,穀雨被她的反应嚇了一跳,秀雯说的是北方话,是穀雨从小听到大的语言,而小北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他心中感到奇怪,隨口说了出来,没想到秀雯反应这么大。 穀雨乾笑道:“实不相瞒,我在顺天府长大,听你说话有几分亲切。” 秀雯强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家原本也在顺天府,隨父母出游之时遇上山匪,父母惨死於歹人刀下,我和小北躲在床底这才侥倖躲过一劫,一路逃亡才找到此处落脚,那时小北不到两岁,这些年早忘了顺天话该怎么说。” 她看上去十五六的年纪,变故发生时也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女子,可以想见这一路奔波付出了怎样的艰辛,何况在这人地两生的地脚生存,更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穀雨看著面前柔柔弱弱的秀雯,內心平添一丝敬意。 小北红著眼眶喘著粗气,忽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穀雨看著他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院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名身著公服的捕快出现在门口,秀雯回头看去登时白了脸色。 白宅,白如冬两手平伸站在铜镜前,董梦琪为他换上衣裳,细细整理著领口。 白如冬歉疚地道:“对不起,府里还有许多事要忙。” “我懂,不用抱歉,”董梦琪点点头:“只是要注意安全,不止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我们娘俩。” 白如冬心头涌起柔情,將妻子抱在怀里,將头埋在她肩头,董梦琪感受到了丈夫的不安,她轻轻地拍打著他的后背,像安抚自己的孩子:“当年爹也是像你这般早出晚归,有时他虽然竭力隱藏,但我还是能看到他被遮掩的伤口,那时我已能切身体会到作为一名捕快的家眷要面对的是什么。” 白如冬鬆开她,笑道:“那你还要嫁给我?” “我嫁给你之前就已想到了有这一天,”董梦琪轻轻抚摸著他的脸:“但我中意你,这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白如冬嘴唇翕动,他那颗一直悬著的心轻飘飘地落了地,温暖踏实。 他再次抱了抱董梦琪,出了宅子向仍然留守的弓兵道了谢,在知道王南松想要將他及他的家人置於死地之后自然更不肯放这些人离开,他与刘毅交情不错,差人打过招呼,刘毅不出意外地同意了。 解决完后顾之忧,白如冬马不停蹄回到应天府衙,这里尚有数名义庄落网的贼廝亟待审问。 第四百九十一章 故人 应天府衙大牢,白如冬在付牢头的引领下走了进来,此时已到正午,成群结队的狱卒进进出出端著木桶给牢房中的犯人放饭。付牢头边走边道:“白头儿还没吃饭呢吧?” 白如冬怔了怔,隨口道:“还没。” 付牢头道:“您可是咱们金陵的台柱子,纵使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白如冬笑了笑:“老付,拍我的马屁,我也不会给你升官儿的。” 付牢头嗨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喧闹声从不远处的牢房中响起,狱卒伸手指著木栏內:“干什么呢?!” 付牢头三步並作两步向狱卒跑去,白如冬跟在他身后,只见木栏內几名犯人打作一团,付牢头从腰间取下钥匙,和狱卒冲了进去,白如冬皱著眉头走到门口,几名身强体健的犯人围在墙角正向一人拳打脚踢,付牢头大喝道:“停手!”一个箭步窜上前扳住一人的肩膀,那人气势汹汹地回过头,看到面前站著的是付牢头,不禁泄了气。 几名狱卒一拥而上,將几名犯人拉了开来,角落中那名被打之人蜷缩著,双手护住头面。 付牢头看著地上被踢翻的饭盆,气不打一处来,冷著脸看著几人:“说,怎么回事,进了爷们的地界还不老实,是不是欠打了?” 一名犯人指著角落那人,气咻咻地道:“牢头,这廝抢我们的饭!” 又一名犯人补充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付牢头扭头看向角落,那人缓缓放下胳膊,白如冬看得分明却是个白髮苍苍的老者,他嘴角掛著血,但双目含火怒视著几名犯人。 付牢头皱著眉:“梅如松,你好大的胆子,三番五次滋事挑衅,爷们念在你岁数大了不愿动手,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梅如鬆气道:“是他们先动的手!” 付牢头道:“这些人都说是你先抢了他们的饭,一个人这么说是假,所有人都这么说也是假的吗?” 梅如松噌地窜起来,怒不可遏地道:“三人成虎,虽是无中生有,却足以毁人清誉,所有人都这么说那便是对的吗?” 付牢头恼道:“什么虎不虎的,你少在这里掉书袋,老大的年纪不学好,再有下次我可不会这么客气。” 白如冬听这老者说话斯斯文文,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有股书卷气,忍不住走了进来:“梅如松,他们为何要说谎,你倒是说来听听。” 付牢头没想到白如冬出头:“白头儿...” 白如冬摆摆手,看向梅如松,而后者则瞥了他一眼:“他们欺我年老体弱,每逢放饭时总是將我挡在最后一个,轮到我时只有菜汤余羹,食不饱腹时常有之。稍有抵抗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今日我飢饿难受,原本好言请求,但这几个憨货油盐不进,是以老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挨顿揍总比饿死强。” “你倒是光棍,也不想想被打死了怎么办?”白如冬哑然失笑:“这般说对方也確实没有说谎,你说对方有错,难道你便是对的吗?” 梅如松喘著粗气,过了半晌才道:“你说得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这样对我自是不该,我虽不齿却仍是按捺不住回击,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这事確是我错了。” 付牢头目光阴冷地看著那几名犯人,几人垂下了头,付牢头哼道:“下次放饭我会亲自看著,梅如松吃不饱饭,哥几个也別想吃了。” 几名犯人眼看饭碗不保赶紧诚惶诚恐地道歉认错,付牢头用手指点了点几人,警告的意味明显,白如冬走出牢房:“这人犯的什么罪?” 付牢头跟在他身后出了牢门,回身看了梅如松一眼,低声道:“扒灰。” “妈的!”白如冬吃了屎一样的噁心,气急败坏地道:“原来是个斯文败类,瞎了我的狗眼。” 付牢头忍著笑:“这老匹夫年纪大了,也確实经不起折腾。” 白如冬还要再说什么,身边一队狱卒与他擦肩而过,一张熟悉的脸自他视线中划过,向牢房外走去。他浑身一颤,满脸的不可置信,付牢头关切道:“怎么了?” 白如冬回过神:“老付,你该忙忙你的吧,不消陪我了。我去去就来。”不待付牢头反应,转身便走。 付牢头呆愣在原地,眼巴巴地看著对方背影快速消失。 那队狱卒每人手中拎著空荡荡的木桶,边低声谈笑边向灶房走去,走在队尾的那名男子低著头,目光警惕地注视著四周的动静,身前狱卒扭过头:“老胡病得重不重,要是疼得厉害记得去看郎中,不能因为心疼那两个大钱就忍著。” 男子道:“我也是这么跟我姐夫说的,他就是个抠搜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狱卒很健谈:“那也不能一直忍著,他那个胃病是老相识,忍得久了怕是要生出別的病来。” 男子笑了笑道:“我回去再劝劝他。” 狱卒看了看他,试探地道:“之前倒没听说过他浑家还有个弟弟。” “娘舅家的,”男子回答得很乾脆:“要不是怕耽误事,我姐也不会让我来。” 这个理由挑不出任何毛病,狱卒道:“你办事利索得紧,比老胡强多了。” “那是您教的好。”男子轻飘飘一句马屁,狱卒眉开眼笑,转眼已到灶房,几名狱卒在木桶中盛满了饭,却又抄起碗来將荤腥从桶中扒了个乾净,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狱卒得意道:“当差就是有这般好,断不会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男子挑起大拇哥在他面前比了比,隨后挑起木桶:“我吃过饭了,您先歇著,我再去送一趟。” 狱卒望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憨货。” 男子拐过墙角,一道人影斜刺里窜出,手中钢刀在炽烈的阳光下闪烁著耀眼的寒光,径直向男子的腰间扎来,男子应变奇速,身边猛地向前窜出,手中的木桶抡起,那人影被迫后退,手腕一转再次砍了过来,男子身体攸地向后弹开:“白捕头,你再得寸进尺,我可要喊人了。” 白如冬站定身子,手中钢刀前指,脸色铁青地看著对面的男子:“王南松,你好大的胆子!” 第四百九十二章 踪跡 河畔,夏姜抬起头望著对面的悬崖:“这里是太平山的山顶,穀雨就是从这里落水的。” 大脑袋从林间拖出一截粗壮的树干,双臂较力举过头顶,用力地拋掷入河水中,湍急的河水立即將树干捲入,隨著浪起起伏伏,眨眼间便被衝出十余丈。大脑袋脸色惨白:“人要是掉进河里,哪有生还的机会?” 夏姜目光追隨著越漂越远的木头,河流在激盪中撞击出一朵朵水,她一颗心突突直跳,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大脑袋一句话说出,她心中突然无名火起,压著火气蹙起秀眉:“他不会死的,你不了解他。” 大脑袋嗤笑道:“大当家的,我虽然不了解他,但我不会睁著眼睛说瞎话。” 夏姜抿紧了嘴唇,她霍地转过头怒视著大脑袋,而大脑袋则毫无所觉地回视著她,这廝有时狡诈有时憨楞,夏姜一时无从分辨他是无心之言还是刻意说风凉话。 她扭过头沿著河道走去,大脑袋撇撇嘴:“大当家的,咱们是回去吗?” 夏姜头也不回地道:“你自己回去罢!” 大脑袋从靴底掏出一把牛耳尖刀,眯著眼睛盯著夏姜的背影,將牛耳尖刀藏於袖中,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正值正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夏姜与大脑袋沿著蜿蜒的河道走出大半个时辰,只热得汗流浹背,她从腰间解下葫芦,在河中汲满水大口大口地喝著。大脑袋抹了把脸上豆大的汗珠:“这么找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他望著远处渐宽的河道:“怎么不见鹰...官差,不是说应天府差人来找了吗?” 夏姜想了想:“他们从昨夜开始找,进度自然比我们快得多,这个时候想必已找到了下游。” 大脑袋道:“既然他们都已找过了,那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他这句话说得在理,但夏姜却固执地摇摇头,也许连她也不知道这种徒劳的举动代表著什么,思考劳神耗力,她寧愿让自己累得精疲力尽,也拒绝多想,因为思考是痛苦的开始。 这一路走来她也確实累得紧了,走上缓坡倚在一颗粗壮的树后。大脑袋隨她爬了上来,夏姜恼他方才出言不逊,冷声道:“到一边坐去。” 大脑袋嘿嘿一笑,也不著恼,他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还有一颗树,便施施然走了过去,正要坐下忽地“咦”了一声,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动了。 “怎么了?”夏姜见他表情有异,扶著树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大脑袋指著树上一抹血红:“这...这不是?” 夏姜打了个激灵,蹲下身子修长的手指一抹,然后在手中搓了搓放在鼻端闻了闻:“是血...”她的声音打著哆嗦:“新的。” 大脑袋呆愣愣地看著她,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半晌才道:“那也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定是山间野兽或是其他活物留下的呢。” 夏姜的两手快速在草丛中翻找,末了捡起一块布条凑到大脑袋面前:“野兽还穿衣服不成?” “那也说不准,”大脑袋嘟嘟囔囔道:“应天府衙里不都是吗?” 夏姜欣喜若狂,兴奋地全身打颤,两腮因为激动泛起红晕,那一瞬间迸发的清美让大脑袋这鲁直的汉子也看呆了眼,她霍地站起身:“一定是穀雨,他没死,他没死,我知道的。” 她兴奋地四下打量,背后临河,前方乃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深丛林。终於又有了新的发现,在茂密的草丛之中搜寻到一枚完整的男子足跡。她得意地看了大脑袋一眼,透著俏皮和得意,迅速向林中走去。 大脑袋狠狠地在自己的嘴巴上拍了一记,望著夏姜的背影目光中透出一股阴冷。 林间人跡罕至,树冠高大遮天蔽日,夏姜摸索半晌终於迷了路,林间湿闷,大脑袋只觉得呼吸越来难艰难:“大当家的,不能这么盲目地走下去。这里已无跡可寻,万一走岔了方向,那差出去可不止一里两里。” 夏姜是惯常走山路的,往日里寻找药材常在山间穿梭,但她昨夜陪伴董梦琪一夜未眠,今日又翻山越岭,在盘根错节的林间走了半晌,体力消耗极大,大脑袋说的不错,决不能凭一腔蛮力寻找,否则人还没找到,自己早就累死了。 她指著前方道:“去山坡上看看。” 大脑袋匆忙跑上去,手搭凉棚向远处观瞧,片刻后惊喜地回头:“大当家的,有烟火!” 朱家村,几名身著公服的捕快走进院子,走在最前的是名中年男子,余下几人全是身体强健之辈,拉了个扇面跟在他身后。 秀雯匆忙站起身,小北已挡到她身前,充满敌意地看著几名不速之客:“你们想要干什么?”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冷笑道:“爷们面前口出狂言,小崽子你是当真活腻歪了。” 秀雯连忙揽住小北,陪笑道:“各位差爷,小北还是个孩子,您几位別和他一般见识,有事和我说?” “你叫秀雯?”中年男子打量著秀雯。 秀雯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正是奴家。” 穀雨仍旧坐在门槛上,他的目光看向院子外,里正与那十余名汉子不知何时迴转了来,只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更远处还有闻讯而来的乡民指指点点,大多是来看热闹的。 他收回目光,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几名捕快身上,对方混似无意,却悄悄拉了个口袋,这阵型对於同样捕快出身的穀雨再熟悉不过,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只是两腿打著突突,双手酸软无力,想要站起却也是极难,只能不动声色地观察著。 中年男子道:“秀雯姑娘当真难请,宋天师佛心如海,赐尔一个天大的机会,姑娘却推三阻四,纵使里正好言规劝,奈何你榆木脑袋不肯开窍,哥儿几个劳动大驾请你来了,秀雯姑娘,请吧。” 秀雯嚇得连连后退:“你...你与那大乘教是一伙的?” “放肆!怎么说话的,”中年男子將眼一瞪,斥道:“大乘教这些年修桥搭路福泽乡里,宋天师更是弥勒佛转世,有他人家亲自点化,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的机会,你一个外乡女子非但不感恩戴德,还要百般推脱,实在太不应该。弟兄们!” 身后捕快齐声道:“有!” 中年男子狞笑道:“带秀雯姑娘走!” 第四百九十三章 掳走 中年男子一声令下,身后捕快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小北变了脸色,张开双臂道:“我看你们谁敢!”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在人高马大的成人面前,小北的力量太微小了,他趔趔趄趄地向后退倒,秀雯惊叫声中搀住他,捕快已赶到她身后,伸出手抓向她的肩头。 穀雨一个箭步窜出,挥拳打落他的手,长刀一划逼退捕快:“秀雯,回房去。” 秀雯答应一声,搂著小北慌慌张张地退到房中。 中年男子抱著肩膀:“果然是你。” 穀雨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你认得我?” 中年男子露出狞笑:“以前不认识,以后会认得的。”笑容收敛,沉声道:“拿了!” 捕快將铁尺別在腰后,自腰间取下佩刀,长刀出鞘如狼似虎扑向穀雨。 眼见对方动了杀机,穀雨情知今日已討不得好,抠动绷簧甩脱刀鞘,毫不迟疑地迎面而上。这群捕快拳脚稀鬆,胜在配合默契,穀雨行动迟缓,久久无法突破对方的包围,那中年男子一直未加入战圈,观察著穀雨的动作,向两名外围的捕快比了个手势。 穀雨正与面前的捕快缠斗间,忽听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传来,那捕快猛地矮下身子,这毫无徵兆的一记穀雨心中警铃大作,只是还不待反应,一张巨大的网迎面兜来! 穀雨脸色大变,急忙向旁避开,那大网隨之转弯將他罩住,中年男子喊道:“收网!” 四名捕快各抓住一角,飞快收网,秀雯惊叫道:“谷大哥,小心!” 那网绳粗如小指,瞬间便將穀雨困在当中,他越是挣扎那网收得越紧,四名捕快手底加力,网绳箍在穀雨的身上直到肉里,穀雨蜷缩在网中,勒得喘不过气来,想要挣扎却根本无从著手。眾捕快一拥而上拳打脚踢,一名捕快將刀一晃便要刺下去,中年男子拦住了他,嘴巴向外努了努:“蠢货!” 那捕快扭头看去,院外聚集的乡民越来越多,伸长著脖子向里看著,他訕訕地收了刀,向屋中看来。 小北反应过来:“关门!”说著飞快地抓住门板,秀雯慌忙阻拦:“不行!”眼光望向困在网中的穀雨。 小北自小便受到姐姐无微不至的照顾,见她对另一个男子百般回护,心里不知怎地涌起一股酸意,粗鲁地一把拨开秀雯,將门板狠狠合在一起。那捕快三步並作两步抢到门前,一脚踹中门板,发出巨大的响声,小北的身体腾空而起向后摔出。 “小北!”秀雯脸色惨白,扑向小北。 那捕快窜上来抓住她的胳膊,秀雯嚇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扑打,捕快用力反扭她的关节,秀雯被动地扭过身。中年男子走进来,摇了摇头:“老四,你太粗鲁了。秀雯姑娘是宋天师选中的玉女,咱们该好好护她周全。”自怀中掏出牛皮绳扔给捕快,那捕快伸手接过,將秀雯两只拇指並起用绳子绑了,这才鬆开手嘿嘿一笑:“还是头儿考虑周全。” 中年男子嘲弄地看向秀雯道:“给脸不要脸。” 秀雯又气又怕,狠狠地回视著中年男子。 捕快看著地上呻吟的小北:“这小崽子怎么办,还有院外那廝怎么处置?” 中年男子沉吟道:“原本想安安静静將事料理了,没想到搞得这般热闹。这事传出去不仅会给咱们惹麻烦,可能还会得罪大乘教,唔...先把两人带回去,让天师拿个主意。” 穀雨被人从网中放出,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他脑袋混混滔滔,再也生不出抵抗之力,两名捕快架起他拖著向院外走去。 围观的乡民畏惧地避在一旁,眼睁睁看著一行人走下山。 应天府衙某处角落,白如冬难以置信地看著王南松:“这里是官府,你不要命了!” 王南松情绪激动:“焱儿还在这里,他生性纯善,从未乾过半点违法之事,却因我冤枉而死,死后还不能入土为安,我这做爹的怎么对得起他!” 王南松给白如冬的印象一直是沉稳冷静,今日的他大大出乎白如冬的意料:“可你是官府通缉的要犯,我师傅撒下天罗地网抓你,你不但不逃反而自投罗网,一个王焱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吗?”王南松提起儿子,眼角泛起泪光:“那是我的骨肉!” 白如冬咬牙切齿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气了。”他紧紧地攥住刀柄。 王南松冷笑道:“你不敢,若是我落网,你也跑不了。你那糊涂师傅至今还认为你仅仅是交友不慎,得了我的好处不是吗,若他知道你其实不仅了解我做的买卖,更是参与其中,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白如冬身体打颤,冷冷地道:“我可以杀了你。” 王南松提起木桶:“別白费心机了,你能打得过我吗?”他不再看白如冬,向前走去:“救我儿子出去,然后送我出城。” 白如冬听得心中一松,如果王南松当真决定出城,那便是存了潜逃的心思,只要王南松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自己也能保得平安,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他无法辨別王南松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前不久他可是对自己一家狠下杀手的。白如冬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如果王南松在骗他,即便是拼著自己一条命,也要將他斩於刀下。 当他与王南松媾和之时,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富贵,看似繁似锦的捷径也有一脚踏空的时候,他曾经想过,但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一刻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事已至此他已別无选择。 大牢之中白如冬走在前,王南松提著木桶走在后,两人径直向深处的石室走来。此处无门无窗,仅靠墙壁上的火把提供照明,白如冬警惕地观察著四周的动静,离他们不远的石室中捕快正在审讯王南松的手下,白如冬不打算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名狱卒放完了饭站起身来,白如冬走到他面前:“石室的钥匙你这里可有?” 狱卒忙將腰间的铁盘取下递给白如冬,白如冬摆了摆手:“去忙吧,稍后还你。” 第四百九十三章 会面 “不著急。”狱卒不疑有他,答应一声提起木桶走开了,白如冬回到石室前,侧耳听了听,隔壁的石室门虚掩著,传来满堂的声音:“说,你的同伙藏在哪儿?给个痛快话,让你少受点罪。” 隨即惨叫声传来,明显是用了刑。 王南松呼吸粗重起来,白如冬伸手打开石室的铜锁:“想要救儿子,就忘了你的兄弟吧。” 又是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王南松却无知无觉,只把眼定定地看向床上的白单,他缓缓地走上前,颤抖著手揭开白单,露出王焱惨白的一张脸。 他的心臟瞬间被揪紧、撕扯,天在转地也在转,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他看到儿子的脸时,悲伤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將他卷了进去,毫无抵抗之力,几无生还之机。 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王南松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白如冬嘆了口气,他虽与王南松打交道多年,但王南松的身份隱藏地极深,而且坚决不让儿子沾染自己的地下生意,存的正是洗白的意思。白如冬既然知道他的心思,自然不会主动接触王焱。 即便如此在与王南松的閒谈中,也可以深刻感受到他对儿子的重视与关爱。所以在福生失手杀了王焱之后,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王南松痛失爱子,犹如一匹脱韁的野马,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此时此地都不容王南松自怨自艾,白如冬乾咳一声,提醒道:“出了府有的是时间给你哭。” 王南松冷哼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將白单仔细包裹在王焱身上,小心地背在背上。 “头儿,你回来了!”石室外传来一声喊,正是满堂的声音。 白如冬浑身一震,隨即便看到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钻了进来,浓眉大眼,引人处是一对招风耳,他原本是笑意盈盈的,待看到王南松神色不禁变了,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王南松一动不动地背著王焱,冷冷地打量著满堂。 满堂的眼神充满疑惑,目光从王南松的脸上划到白如冬脸上,白如冬忍下心头忐忑,慢慢靠近他:“满堂,你不要误会...” 满堂后退一步抵在墙上,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慌乱,忽地拔腿便跑,大张开嘴想要呼叫,白如冬身形如电抢到他身后捂住他的嘴,两臂收力將他揽在怀中,嘴巴凑在他耳边:“满堂,你別害怕,有话好好说。” 满堂不管不顾拼命挣扎,忽地身体一拧,原来王南松已赶到他身后,尖刀从他后腰刺入,呻吟从白如冬的指缝中渗出,王南松凶狠地连刺数刀,满堂的挣扎逐渐小了下去,白如冬鬆开手,满堂的身体慢慢软倒。 白如冬呆呆地看著倒在地上没了呼吸的满堂,他猛地窜到王南松面前,双眼冒火地揪住他的衣领:“你干的好事!” 王南松任凭他抓著,面无表情地看著白如冬:“不杀了他,让他出去喊吗?” 白如冬揪著他的衣领,呼呼地喘著粗气,王南松將他的手打开,若无其事地將匕首塞入靴筒:“別假惺惺的了。”绕过白如冬:“当然你也可以待在这里,等著被人发现。” 白如冬用袖子將沾血的衣裳匆匆擦了擦,愧疚地看向地上的满堂,这个年轻人跟著他最久,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 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匆匆將石室的门关上,追著王南松的脚步去了。 王南松背著被白单裹住的王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看来白捕头不算蠢。” 白如冬牙齿咬得咯咯响,他超过王南松:“跟在我身后。” 木栏中的犯人正在埋头吃饭,走廊上一个狱卒也没有,白如冬脚步匆匆,引著王南松出了大牢,值守的狱卒见王南松背著尸体,不由投来疑惑的目光,白如冬將钥匙拍在狱卒手中:“大老爷说尸体臭了,差我送到义庄。” 狱卒收起钥匙:“要我找辆车吗?” 白如冬道:“有劳了。” 狱卒跑著去了,片刻后推来一辆排车,白如冬道过谢,狱卒笑道:“白头儿客气了。”与王南松一道將王焱搬到车上,王南松小心地整理著白单,避免尸体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狱卒看了王南松一眼:“不过是个死货,用不著那么仔细。” 王南松脸上浮现出杀气,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狱卒嚇得一激灵,白如冬横在王南松身前,向那狱卒道:“辛苦了。” 狱卒回过神:“犬马之劳。” 王南松推起排车,转身去了。狱卒心有余悸地看著他的背影,那一瞬间涌上的寒意从未有过。 两人出了府走了约有一炷香功夫,白如冬停下脚步:“不是去城外吗?” 王南松隨之停了下来:“虽不能大操大办,但我也断不会任由焱儿做那无魂之鬼。我要为他打一副上好棺材,选一处山明水秀之地下葬。” 白如冬听得眉头紧皱,而王南松则毫无惧色地看著他,白如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依你。” 王南松点点头,白如冬道:“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承诺,王焱下了葬,你远走他乡,永世不得回来。” 王南松推动排车,咕嚕嚕声中向前走去。白如冬的目光警惕地在往来的人群中扫视,快步地跟著王南松身后走远了。 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巷子中慢慢踱出一人,他抱著肩膀看著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应天府二堂,胡天明背负双手站在堂下,望著两侧楹联轻声念道:“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 “胡员外久等了。”洪府尹走进门来。 胡天明连忙一躬到地:“草民胡天明见过父母官老大人。” 洪府尹连忙趋前几步,伸手將其搀起:“胡员外客气了,你是咱们金陵城赫赫有名的大財,本官久仰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胡天明连忙道:“洪大人谬讚了,草民有些愚才,又有朋友的帮衬,才勉强混些日子。大人治国安邦才令草民倾慕不已。” 两人说完客套话分宾主落座,胡天明道:“不知大人找草民有何吩咐?” 第四百九十四章 询问 胡天明被唤到官府中,前去传话的人也没有告知原因,心中自然忐忑无比,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洪大人唤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洪府尹打量著胡天明臃肿的身材和脸上似有若无的惶恐:“胡员外不知听说了没有,王南松被抓了。” “什...什么?”胡天明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著洪府尹:“不知他因何被抓?” 洪府尹眯起眼睛:“王南松是胡员外的结拜弟兄,他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话中有话,胡天明岂会听不出来,惊慌地从椅中站起身走到洪府尹面前跪下:“洪大人,南松是我弟兄不假,但我们所经营的生意绝不敢触犯律法,请大人明鑑,我想这其中定有误会。” 洪府尹仔细观察著胡天明的表情,他似乎忘记了叫胡天明起身这件事:“胡天明,我来问你,王南松表面经营皮货生意,暗地诱拐强掳良家妇孺,这件事你当真不知情吗!”说到此处声色俱厉。 胡天明嚇得一哆嗦:“这,这怎么可能?” 洪府尹的声音似金陵腊月的天气:“別做戏了,你与他交情甚篤,平日交游攀谈难保不会露出蛛丝马跡,你当真一无所知?”他身体前倾,沉声道:“胡天明,你当本官是好糊弄的吗?” 胡天明一颗心如坠冰窖,耳边忽地传来脚步摩擦地面的轻微响动,偷眼观瞧屏风后隱隱有人影晃动,原来洪府尹已暗埋人手,只待时机成熟便即下手。 胡天明嚇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带著哭腔道:“洪大人容稟,我与南松多年前在生意场上认识,他妻子早亡,家中只有一子,我便时常与他吃酒玩乐,南松为人仗义,也是性情中人。这些年相处下来,我与南松关係愈发紧密,这个不需要瞒大人。” 洪府尹冷哼一声:“说下去。” 胡天明咽了口唾沫:“南松的皮货生意越做越大,这几年哥俩聚得少了,见面之时只管谈天说地,对他私底下做的事情一无所知,大人,我当真是冤枉的。” 洪府尹不置可否地看著他,胡天明道:“小的本分守法,老实经营。大人可以隨时盘查我的住宅和铺子,但有一丝蹊蹺大人便將我抓了问罪,姓胡的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洪府尹的脸色稍霽,身子慢慢靠向椅背:“起来吧。” 胡天明两腿酸软,慢腾腾地站起身坐回到椅中,欠了半个屁股坐得战战兢兢,洪府尹缓和脸色:“胡员外也要体谅本官,昨夜缉捕王南松时被其逃脱,至今下落不明,这廝一日不伏法,金陵一日不寧,本官如何向百姓交待,是以才不得不向胡员外了解情况,你可能理解?” “理解理解,洪大人心繫百姓,是金陵之福。”胡天明忙不迭地道。 洪府尹笑了笑:“胡员外也不必紧张,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解开茶盖,热气从杯中蒸腾而起,他轻轻啜了口,示意胡天明:“尝尝。” 胡天明端起手边的茶杯,洪府尹用杯盖扫著茶汤表面的茶叶:“这雨茶条索紧直峰苗挺秀,入口浓郁鲜醇,金陵城中尤以棲霞寺的產茶为最,传说茶仙陆羽便曾在此採过茶。说起来本官能喝得上今年的头采还要感谢胡员外割爱,只是每次都由下面人转交,我都没当面谢过你。” “举手之劳罢了,”胡天明一怔,连忙道:“草民那里还有一些,大人只要想喝我便亲自给您送过来。” 洪府尹的目光穿过氤氳的热气,看向胡天明:“胡员外,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金陵城便没有人敢隨便动你。” 胡天明站起身一躬到地:“谢过大人。” 走出应天府衙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胡天明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马车,钻入了轿厢。那轿厢中早已有人等候,胡天明宽下外裳,拉开领口,露出胸膛前白的肉。 在他对面坐著一人,约有三十上下的年纪,直面阔口体型健壮:“胡员外,姓洪的都问了你什么?” 胡天明不屑地道:“问我与南松的关係,问我是否参与其中,那糊涂官儿能查出什么?杨伯,放心吧。” “那他为何要將你唤到府中?”那被叫杨伯的男子提醒道。 “害怕了唄,”胡天明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色:“咱们日常的孝敬通过白如冬的手早早给了他,平常他还可假作不知,如今王南松东窗事发,如果我也是不乾净的,他势必会受到牵连,所以才会这般著急找我核实,”回想起方才的凶险,仍心有余悸:“这老货也够无情的,他在堂下暗遣人手,但凡我有半句答错,都不会全须全尾地出来。” 杨伯听得脸色微变,胡天明道:“放心吧,我若还有嫌疑,姓洪的是不会放过我的。” “不可掉以轻心,他查不出,杜奎海可说不定。” 胡天明冷笑道:“杜班头此时可顾不上,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南松,此刻已在城外搜索多时了。” 杨伯道:“王南松找到了吗?” “我们虽然把人撒了出去,但为了避免被官府发现,一直不敢太靠近,想要找到他谈何容易?”胡天明摇了摇头:“南松近年培植自己的势力,即便是我的命令也不能保证执行到位,想从他的手下口中问出究竟恐怕还要费些功夫。” 杨伯道:“王南松要儘快找到,若是被官府抢先找到恐怕要糟,他知道得太多了。” 胡天明笑道:“还有白如冬暗中策应,即便被找到也有办法让他开不了口,你怕什么?” 杨伯皱著眉:“你太乐观了,杜奎海已起了疑心,白如冬不会那么容易得逞。“ 胡天明慢慢收敛笑容:“这些年他吃得够多了,总得让他出些力气,咱们豢养拉拢不就为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发挥奇效吗?” 杨伯道:“你就不怕他被发现?” 胡天明目光转冷:“发现便发现,白如冬不是我在应天府署的唯一选择。” 杨伯看著胡天明:“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没想到你这么绝情?” 胡天明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不绝情,又怎会让你背后的人放心呢?” 杨伯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聪明人。” 第四百九十五章 茶摊 道路旁的简陋茶摊,凉棚下摆著几张桌子,屋后的火炉上煮著水,余烟裊裊笔直衝向天际。此时烈阳当空,路人若非急事不会选在此时出行,是以生意惨澹,少有客人光顾,凉棚下只坐著一对老夫妇,正是此间的主人,一个扎著小辫的男孩在桌子上爬上爬下,老夫妇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看著孩子防止出危险。 夏姜和大脑袋从林间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来,老夫妇停止了交谈,目瞪口呆地看著两人走近。 大脑袋拱了拱手:“老人家,討碗水喝。” 老头指了指一旁的木板:一文饱饮,二文饱食。 大脑袋摸出两文拍在桌上,隨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热得满头大汗,两腮呈现出明显的红晕,胸前衣襟大敞,露出黑乎乎的护心毛。 夏姜儘量保持著仪態,但也走得云鬢散乱狼狈不堪。 望山跑死马,两人跟著烟火一路走下来,才发现路途当真不近,两人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回头算算怕是已走出十余里地。大脑袋直呼上当,口中乾渴难耐,央求老头用茶壶灌满凉水,嘴对嘴长流水饮了个水饱。 夏姜则静静地等著茶水滚开,这才斯斯文文地端起茶杯轻轻啜著。她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由於经常去野外作业,腰间便习惯性地掛著葫芦,口渴时便在乾净的溪流河水中接取饮用,是以並不如大脑袋反应如此强烈。 那小孩子也不玩了,趴在隔壁一桌好奇地打量著夏姜,夏姜向他友好地笑了笑,那孩子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攀住夏姜的膝盖便要往她怀里钻。 夏姜脸色转冷,伸手抵住他的肩头:“乖孩子,去旁边好生坐著。” 那孩子充耳不闻,双手在夏姜腰间胸前抓挠。 大脑袋当即变了脸色,夏姜在他心中犹如天仙般的存在,岂容他人褻瀆,嘭地將茶壶拍在桌上,正要站起身来,那老头急急忙忙走出:“对不住,对不住。” 將那孩子从夏姜怀里拉了出来,板著脸批评道:“小瓦子,不得无礼,快跟姐姐道歉。” 小瓦子撇著嘴:“我跟姐姐闹著玩呢。” 老头气地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那也得讲究分寸。” 小瓦子见老头真生气了,只好不情不愿地道向夏姜低了低头:“姐姐,对不起。” 夏姜冷冷地打量著他,端起茶杯扭过了脸,將爷孙晾在一旁。老头尷尬地看向大脑袋,大脑袋歪著肩膀不怀好意地看著他,手中的拳头跃跃欲试。 老头却不知这二人一个千年寒冰一个山匪惯犯,本就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只好求助似地看向门口的老妻,抬脚揣在小瓦子屁股上:“滚一边玩去。”小瓦子哎哟一声捂著屁股跑开了。 老妇人颤巍巍地走到夏姜面前:“真的对不住,这娃娃是我家孙儿,他父母死得早,我们老夫妻又整日围著茶摊忙,管教得少了,让小瓦子脾气顽劣。您这么美的姑娘,心肠也定然是好的,就原谅了他罢,要不然...老身给你磕头赔罪了。”说著话两腿一屈向下跪去。 夏姜纵使心中嫌恶,但这老妇人毕竟没有错,总不能眼睁睁地看著,只好伸手將她拖起:“好了好了,这事我不追究了。既然知道那孩子脾气顽劣,更要多加管教,否则长大了迟早惹出事端。” 老妇人连连点头,羞惭满面。 老头鬆了口气:“我看两位风尘僕僕的,想必还没吃午饭吧,老婆子会些粗浅厨艺,给两位下碗素麵填填肚子吧,权当道歉。” 夏姜推辞道:“不需要,这事揭过了。” 大脑袋肚子咕嚕嚕一阵叫唤,他摸了摸肚子难过地看著夏姜,夏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脑袋呲牙一笑:“道歉就要有道歉的诚意,只说不动我可看不出来。” “哎,哎,二位稍等。”老头回过神来,扯著老妇人去了。 夏姜坐回到条凳上,看著满不在乎的大脑袋道:“王鹏,你如今可不是山匪路霸,该收敛的时候要懂得收敛。” 大脑袋仍是笑嘻嘻的,但说出话却很冷:“我若是不懂收敛,这两大一小对大当家的不敬,一定不会站著同我说话。” 夏姜嘆了口气,大脑袋一心为己,责怪的话终是说不出口。 不多时,老头端著托盘走到桌前,將两碗面摆在两人面前,大脑袋惊呼道:“好傢伙。” 面確实是面,只是浇头多了些,青菜肉丁铺了厚厚一层,第一眼连麵条的踪影也看不到,大脑袋向老头比了个大拇指:“有诚意。” 老头欠了欠身子,露出笑容:“您满意就好,快吃吧,一会儿该坨了。” 大脑袋喜笑顏开,將筷子抓在手中伸嘴嘬了嘬,抄起一块肉塞在嘴里。 夏姜见老头走远,將肉食全数夹到大脑袋碗中:“一会儿把钱给老人家留下,这面咱们不白吃人家的。” 大脑袋吧唧吧唧咀嚼著,但脸上表现出不满,夏姜道:“不然你就別吃了。”大脑袋翻了个白眼埋头吃麵。 夏姜挑了几片青菜吃了,又將麵条翻將上来,香气蒸腾而起,她提起鼻子闻了闻忽地皱了皱眉,看向门口的老头和老妇人。 两人见夏姜看来,微微欠下身子露出討好的笑容。 夏姜吃了口面,入口爽滑,带著麵汤的鲜香,一口面下肚却感觉更饿了,忍不住又吃了几口,大脑袋忽地停下筷子,看向夏姜:“大当家的,这面不对。” 夏姜二话不说將口中的面吐在地上,站起身来扭头便走。 大脑袋狠狠地看向两人,追著夏姜的背影走出没几步,脑袋中忽地天旋地转,好似被拋在半空,身体骤然失衡,夏姜听得动静,回手一捞抓住大脑袋的手腕,同时她感到眼前金星四射几欲昏厥,牙齿咬住舌尖藉此维持清醒,两人互相搀扶著踉踉蹌蹌地走上土路。 那老头与老妇人慢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脸上掛著诡譎的微笑,小瓦子则蹲在地上,他嗤地一声笑,飞快地跑到土坡上,伸长了脖子向远处眺望。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上山 “大当家的,他们在面中下了蒙汗药...”大脑袋晃了晃昏沉沉的头,眩晕一波波袭来,让他恐惧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一定是怕我们发觉,所以才加了这么多作料,藉以掩盖气味。” “別说话了。”夏姜现在的处境与他几乎相同,对方的手段不算高明,蒙汗药也不如何高级,但是那碗面中头太多,扰乱了两人的嗅觉和味觉,这才著了道。这荒郊野岭的,对方纵使是手脚不便的老者,但对付自己两人还是易如反掌。当下唯一的解法便是儘快地逃出去。 但是,可能吗? “噗通!”最先倒下的是大脑袋。 “大脑袋!”夏姜想要伸手搀起他,倦意上涌,倒在了大脑袋身旁。 那老头和老妇人这才慢腾腾走了上来,老头弯下身子將夏姜翻转过来,目露淫邪地在夏姜光滑的脸上摸了一记,老妇人阴惻惻地警告道:“老杆子,你想干什么?!” 老头嬉皮笑脸地缩回手:“没事,手痒罢了。” “我看你是犯了病,”老妇人冷笑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自然是要孝敬天师他老人家,你若想染指,考虑考虑自己的项上人头。” 老头神色一凛,正想爭辩两句,小瓦子急匆匆跑下土坡:“来人了!来人了!” 老妇人急道:“快,把两人拖走。” 道路尽头渐渐出现一行人,为首几人身穿公服,中间则是穀雨、秀雯以及小北三人,皆被绳捆索绑,穀雨走得踉踉蹌蹌,似乎隨时都会跌倒,秀雯半边身子挨著他,想要为其提供支撑,小北瞧得老大不是滋味,气道:“男女授受不亲,让他自己走。” 秀雯脸色泛红:“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北梗著脖子:“这人就是个灾星,若不是他咱们怎么会得罪官府...” 秀雯瞪圆了眼睛:“闭嘴!” 那中年捕快忽地停下脚步,转身看著秀雯,秀雯惊得脸色惨白,牙齿格格打战,连小北也意识到了什么,心虚地低下了头,中年捕快笑了笑:“看来你认出了我,是吗?” 秀雯慌乱地摇头否认:“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中年捕快与同伴交换著眼神:“昨夜的月色黯淡,我还以为是动手的好时机呢,没想到还是被人家认了出来。” 几名捕快陪著笑,看不出有任何担忧的神色。 反倒是秀雯和小北嚇得面无人色,中年捕快转向秀雯:“认出来便认出来吧,只要你乖乖配合,哥几个也不会真的如何。你这小模样俊得很,十里八乡也能排得上號,宋天师看了定然喜欢得紧。” 穀雨微微抬起头,费力地看向中年捕快。 中年捕快察觉到他的目光,一把抓住他的头髮,反手便是两记耳光,只把穀雨打得身体后仰,他恶狠狠地凑近到穀雨眼前:“小崽子,你杀我弟兄,咱们的帐单独算。” 穀雨咬紧牙关,但呻吟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牙缝间漏了出来。 这几名公差原本应以保护乡民为责,却与大乘教沆瀣一气,公然充当对方的打手,单是想想便让穀雨遍体生寒。 中年捕快从他的眼光中並没有看到该有的屈服,他冷笑连连:“硬骨头,没关係,咱们慢慢熬,让我看看你到底多硬。” 他转过头看向远处:“口渴了,去討碗水喝。” 茶摊中老头和老妇人慌张地走出:“这不是韦捕头吗,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原来那中年捕快姓韦,他招呼著手下在凉棚下坐了,见桌上还有两个没来得及收起的碗,笑了一下看向老妇人:“有客人?” 老妇人不动声色地道:“吃完面便走了。” 韦捕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哥几个渴得紧了,找你討碗水喝。” “稍等,这就来。”老妇人向老头使了个眼色,两人双双奔向后厨。 一名捕快凑到韦捕头身边:“要不要去看看这两个老货耍的什么心思?” 韦捕头摇摇头,看著不远处的小瓦子:“不是一路人,不要节外生枝。”他向小瓦子招了招手:“过来。” 小瓦子噘著嘴站起,只是没有挪动身子,韦捕头在腰间的钢刀上拍了拍。 小瓦子快速地跑到近前,嬉皮笑脸地道:“这位爷,您找我?”眼神一瞟恰看到韦捕头身旁的秀雯,眼睛忽地瞪圆,將秀雯从头打量到脚,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原本稚嫩的脸上变得诡譎淫邪,秀雯蹙起眉头,不安地转过了头。 韦捕头巴掌飞起,在小瓦子的后脑勺便是重重的一记。 “哎哟!”小瓦子吃痛之下叫出了声,韦捕头抬脚將其踢翻:“这狗东西怎么生得,天生就是个坏种。” 小瓦子又羞又怒只是不敢回嘴,韦捕头作势要打,小瓦子连忙举手护住头面,韦捕头收回手:“不想挨揍的话就滚。” 小瓦子双拳紧攥转头便走,韦捕头却又唤住了他:“没听到我说的吗,滚。” 小瓦子转瞬便明白了韦捕头的意思,小脸唰地变红,他恶狠狠地看向韦捕头,韦捕头指著他:“我很不喜欢你的表情,爷们是官差知道吗,你摆一张死鱼脸给谁看呢?” 小瓦子运气半晌,环视左右捕快皆是一张张看热闹的脸,他忽地露出笑脸跪在地上:“各位爷瞧好了。”头拱地滚了个圈。 捕快哄堂大笑,小瓦子憋住一口气连续翻滚,当真滚远了。 小北定定地看著他,两人年龄相仿,自问若他是小瓦子,被人一通羞辱恐怕早就忍不住拔地而起拼死抵抗,人与人的心思大不相同,他不理解同龄人做出的选择,只是感到大为震撼。 远处,老妇人扶起小瓦子,小瓦子眼泪终究止不住流出,嘴巴动个不停,抬起胳膊向韦捕头的方向指来,被老妇人眼疾手快一把打落。 韦捕头不屑一顾地回过头,这时老头也將茶水送了过来,孙儿前一刻受辱,但从他的表情中却看不出半分愤怒。韦捕头饮著茶,见穀雨眼望著茶摊的后厨,笑了笑:“小子,你跑不了的,这里荒郊野岭,你能跑到哪里去,还是別白费心思了。” 他將茶杯放下:“弟兄们喝完了吗,启程。” 一名捕快揪住穀雨的后脖领子將他揪起,秀雯和小北也被驱赶著离了座,仍是韦捕头打头,一群人耀武扬威地走了。 后厨角落中,夏姜和大脑袋肩並肩倚在墙边,双目紧闭仍处在昏迷之中。老妇人目光冰冷地看著两人,吩咐道:“夜长梦多。收摊,送两人上山。” 第四百九十七章 书生 顺天府,柳记茶点铺,陆诗柳將两名客人送到门口挥手作別,一名身材矮小瘦削的年轻人正抬头看著匾额发愣,他身背褡褳风尘僕僕,似乎是远道而来。 陆诗柳不知他有什么意图,出於习惯福了福:“这位公子,可是要吃茶的?” 年轻人的视线落回到她脸上,被她明艷姿色吸引,眼前登时一亮,拱了拱手道:“小生冒昧了,这里不是老胡的酒肆吗,怎么才几月不见竟变了样子?” 陆诗柳恍然大悟:“今年春天胡老哥身染疫症,虽然侥倖捡得性命,但身体已大不如前,再加上店铺已被打劫一空,胡老哥心灰意冷,便將铺子盘了出去。” “原来如此,”年轻人喃喃道:“老胡这人是个热心肠,谁要有个难处到他这儿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得空我得去看看这老哥。” 陆诗柳笑道:“他要知道有人还惦记著,定然是高兴的。小店新开张不久,做的一手好果子,读书郎可愿意品鑑一二?” 年轻人望著陆诗柳姣好的面容嘻嘻一笑,长相普通的脸上泛起红光:“姑娘长得明艷动人,玉人当前便是粗糠薄粥也会变成世间美味,小生岂有推脱之理,叨扰了。” 陆诗柳一怔,她早先在风月场所以色娱人,逃脱苦海后没有选择嫁作商人妇,而是选择自力更生,正是心中憋著一口气,平素最厌恶的便是別人议论她的长相,这年轻人出口孟浪不偏不歪,一脚正中陆诗柳的忌讳。 但人已进了门陆诗柳不好再说什么,忍著气將他让到桌前转身就走,那年轻人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知是自己的无心之言得罪了人家。不多时果子由小二送上,独独不见陆诗柳,年轻人伸长脖子看了半晌,这才悻悻地挑了一块放入口中:“好甜。” “陆老板发財!”破锣嗓音响起,川哥儿出现在门口,身后跟著几名不怀好意的閒汉。 小二变了脸色,急匆匆迴转后厨。 片刻后陆诗柳走了出来,挤出僵硬的笑容:“川哥儿今日不忙吗?” 川哥儿斜睨著陆诗柳:“怎么,还没进门便想赶我走吗?” 陆诗柳压著火气道:“哪里的话,哥几个进来坐。” 川哥儿道:“就不进去了,那甜果子有甚好吃的,今日我是来拿头钱的。” 陆诗柳气得脸色涨红,两只秀拳偷偷攥紧:“没钱,你走罢。” 川哥儿狞笑道:“你官府里有人,当我真怕了你不成,我能天天来,他们能天天来吗?这里离府衙可不近,来回一个时辰,除非那官府里住著你相好,否则这条街还是爷做主。” 陆诗柳气道:“天理昭彰,你恶事做绝,迟早有遭报应的那一天。” 川哥儿火冒三丈,甩手便是一个耳光,陆诗柳捂著脸向后摔去,那年轻人自从川哥儿出现便注意到了异常,一直小心观察著,陆诗柳与对方爭执之时他便隱隱觉得不妙,如今见陆诗柳吃了亏一个箭步窜出,將陆诗柳身体托住,才没教她摔倒。 川哥儿得势不饶人,又是一个巴掌甩了过来:“贱人!” 年轻人將她护在身后,飞起一脚踹中川哥儿的小腹,川哥儿捂著小腹连连后退:“妈的,反了天了,给我砸了她的铺子!” 身后閒汉一拥而上,陆诗柳尖声道:“谁都不准动!” 川哥儿在那年轻人手底下栽了面,一拳又是打將过来,年轻人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只是他身体瘦弱,拳脚不如气势,片刻后便被川哥儿骑在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陆诗柳眼见店內的桌椅板凳被閒汉推翻,杯盘落了一地,急得脸色大变:“都给我住手!” 哪有人肯听她的,连几名伙计也都缩在角落不敢上前,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口忽地窜入一名大汉,揪住门口閒汉的脖领子一把將其扯了出去,他力气极大,那閒汉在街上如皮球般滚动,待停下时两眼一翻,已然晕了。 大汉连连出手,几名閒汉甚至来不及反抗便被击倒在地。川哥儿瑟缩著后退:“你...你別过来。” 大汉看著陆诗柳殷红的左颊:“他打你耳光?” 陆诗柳点点头,大汉向川哥儿呲牙一笑,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川哥儿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带著身体飞出,直直撞在墙上。 从大汉出现到战斗结束不过眨眼功夫,武艺之高让年轻人看呆了眼。 陆诗柳却是认得他的,上前见礼:“二哥。” 一眾捕快一拥而入將閒汉绳捆索绑,段西峰將川哥儿像拎小鸡崽子一般拎了起来,川哥儿耷拉著脑袋,双眼还没有聚焦。段西峰道:“人我带走了,但是关不了多长日子,你把铺子关了吧,改日我寻几户清白人家,同人见见面,若是有看入眼的,我帮你说合。” 陆诗柳倔强地摇了摇头:“我不。” 段西峰皱起眉头:“你要考虑你的出身,哪种生活更稳妥你不知道吗?” 陆诗柳眼角渐渐泛起泪:“我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段西峰呼吸粗重,陆诗柳毫不退让地回视著他,段西峰向门口喊道:“张弛!” 进来的是西城兵马司的一名校尉,名叫张弛,抱拳道:“段捕头。” 段西峰道:“这片是你管的?” 张弛额头见汗,战战兢兢地道:“是在下的辖区。” 段西峰指著他的鼻子:“你妈了个巴子的,治下乱成这样,该不该罚?” 按说两人分属不同衙门,张弛不必如此怕他,但这位爷半年来凭藉扎实过硬的业务能力在京城的黑白两道挣下好大的名声,顺天府衙与五城兵马司的两位台柱子董心五和刘永吉过从甚密,两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段西峰指摘之处又全在理上,张弛半句话也反驳不出,只得老老实实听取段捕头的训诫。 他诚惶诚恐地道:“段捕头放心,在下一定知错就改,严加整治。” 段西峰扭头看向陆诗柳,陆诗柳吸了吸鼻子:“我给二哥取些果子,顺道带给董师傅。” 段西峰冷笑连连:“你驳我的面子,还想使唤我,哼哼。”拎著川哥儿扬长而去。 那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来去一阵风的段西峰逐渐消失了身影,陆诗柳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起来吧,没有本事还想强出头,你这顿打挨得不冤。” 那年轻人费力地站起身:“我叫胡应真,今年十九岁,还未婚娶,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登徒子——这种角色陆诗柳昔日在青楼里见得多了,心中已对他下了定义。 没好气地摊开手掌:“梅糕、马蹄糕各一份,合计八文,公子把钱付了吧?” 第四百九十八章 车厢 山脚下的马车旁,一名小捕快嘴里咬著青草蹲在树边百无聊赖地等待著,韦捕头一行人远远走来,那小捕快忙將嘴中的青草吐掉,一溜烟迎了上去:“姐夫,怎么去了这半天,哟,这是?”不解地看向他身后的三人:“怎么还有两个男人?” 韦捕头斥道:“话多。” 那小捕快吐了吐舌头,眼珠子转了转,凑到韦捕头耳边:“是不是宋天师美人儿玩腻了,想换换口味?” 韦捕头被小舅子的话嚇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他的嘴,看他半晌嘆了口气:“彭宇,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彭宇犹自不觉,很是为自己的机智自喜。將三个人推上车,自己也钻了进去。 韦捕头尷尬地看著手下捕快,捕快脸色复杂纷纷別过了头。 韦捕头又是一声嘆息:“弟兄们,咱们一路不歇,直奔总教,晚饭前还能赶回家。” 捕快答应一声,韦捕头撩帘钻进了车厢,一名捕快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比了比,撇了撇嘴,余下捕快明白他的意思,发出低低的浅笑。 马车启动,隨著山路顛簸一晃一晃的,车厢里充斥著一股怪味。穀雨三人皆是被反剪双手绑的,只能直戳戳地坐著,姿势极不舒服。彭宇的目光从三人身上划过,见小北恶狠狠地盯著自己,扬手在小北的头上便是一记暴击。 小北闷哼一声,眼神直欲冒出火来。 彭宇缩回身子:“怎么著,还想还手不成?”笑得贱兮兮的。 穀雨扭过头:“小北,闭上眼歇歇吧。” “用不著你管。”小北却並不领情。 韦捕头坐在穀雨的正对面,不错眼珠地观察著他:“弟兄,你昨夜杀了我们的人,知道是我们是官差后丝毫不慌,你不害怕吗?” “是遗憾,”穀雨淡淡地回视著他:“昨夜应该把你们都干掉的,横竖不过四五人,就算我將你们开肠破肚,月黑风高之下又有谁会知道。” 韦捕头倒吸著冷气,彭宇也被他杀气十足的话嚇了一跳,再次站起身来:“他妈的!”作势要打,被韦捕头一把拉住。 不知道为什么韦捕头听进去了,从穀雨那平淡甚至带著冷漠的眼神中他確信对方真的会做出来:“你武艺精湛,心理尤其稳定,绝不是寻常人物,朋友不妨报个万?” 穀雨一怔,这是把他当成绿林道的了。 一瞬间穀雨觉得很难过,也就是此刻他才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离最初成为捕快时的那个穀雨太远了。儘管他不愿意承认,但隨著经办的案子越多,他接触的各式各样的匪贼越多,个性也变得愈发乖觉暴戾,所以像韦捕头这样的老手才能嗅到他身上的匪气。 秀雯也被穀雨嚇得脸色惨白,穀雨回过神来歉意地看向她,安抚地笑了笑。尔后转向韦捕头,看著面前的同行:“我叫穀雨,顺天府捕快。”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韦捕头瞪圆双眼,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你怎么来在应天府?你...想要做什么?” 秀雯和小北终於知道他的身份,震惊不亚於韦捕头。 穀雨道:“事发偶然,昨夜的出现纯属巧合。” 韦捕头暗地鬆了口气,眼神冷下来:“我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更不能放了你。” 彭宇冷笑连连:“蠢货,还以为我们会怕你不成?” 穀雨没有理他,他看著韦捕头:“我知道后果。” “为什么?”既然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表露身份,至少他不认为穀雨是蠢货。 “放了秀雯和小北,”穀雨道:“他们两人本就不是当地乡民,受此无妄之灾为免太过残忍。” 秀雯呆住了,小北呆住了,韦捕头也呆住了,他嘴唇翕动,半晌后才道:“值得吗?” 穀雨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值得,这是一名捕快应该做的。” 韦捕头脑袋嗡了一声,穀雨强调道:“放了他俩,我跟你们走。” 韦捕头定定地看著这位来自京城的小同行,高尚的人格会让人產生自卑。他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对不住,秀雯是宋天师要的人,你不知道大乘教在本地的势力有多庞大,完成不了任务弟兄们也要跟著遭殃。” 秀雯眼角泛起泪:“谷大哥...” 穀雨笑了笑,目光清澈明亮:“教你失望了。” 秀雯拼命摇著头,她少年罹患大难,小小年纪便带著小北背井离乡,在陌生的朱家村落脚,四下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口音,猜疑的目光,身后的指指点点,她从未对孤苦无依的生活低头,如今却因为穀雨的一句道歉泪流满面。 韦捕头的心情很复杂:“你死定了。” 穀雨闭上眼,平静地道:“但至少值得一试。” 很奇怪,此刻他的心情很轻鬆——自今年春那场浩劫后他虽然侥倖生还,却始终鬱鬱寡欢,一度失去了拼搏的方向,面对他所触摸不到的力量时那种自心底涌起的无力感让他不得安眠,如果坏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那奋斗与抗爭的意义又在哪里? 可刚刚韦捕头的一句话却点醒了他,自己陷入得太深了。 追求正义与公平从来不是为了成就自己,而是拯救那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比如眼前的这对姐弟。 在顛簸的车厢中穀雨沉沉地睡了过去,脑袋歪在秀雯肩上。 彭宇打量著穀雨抿紧了嘴唇,这是他做捕快的第二个月,平素在县里跟著姐夫一班捕快需索事主、妄拿平民、侵剥盗赃,桩桩件件干得心安理得得心应手。可对面的这人为何和自己做的事情不一样呢,他聪明的脑瓜充满了混乱:“姐夫,做捕快是不是该像他这样?” 高尚的人格不仅让人自卑,更令人心生仰慕,不自觉地追隨。 韦捕头嘆了口气没有说话,转而看向秀雯。 秀雯悄悄地调整著姿势,以便让穀雨睡得更舒服些,她静静地看著穀雨,目光从他的眉眼到鼻端再到嘴唇,似乎內心中没有那么害怕了,她是那么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韦捕头的关注。 第四百九十九章 棺材 玄武门,一辆马车绕过拒马缓缓而来,把守兵丁面面相覷,城门官皱著眉头看向马车上的棺材。 王南松拽著韁绳,白如冬则走在他身旁。 城门官是认得白如冬的,起身打了个招呼,下巴向马车扬了扬:“怎么回事?” 白如冬道:“出城办点事。” 城门官绕著马车转了一圈,愈发觉得蹊蹺,那棺材由上好的金丝楠木,质地温润柔和,纹理细腻通达,离得近了隱约能闻到一股香气。单从料子来判断便知道这具棺材价值不菲。但送殯的人却形单影只,唯有马头旁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 “这是?”城门官露出疑惑的眼神。 白如冬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拉下脸:“我敢说,你想听吗?” 城门官脸色一滯,笑了笑:“不问了,”向兵丁挥挥手:“放行。” 白如冬看向王南松,王南松一抖韁绳,拉著马车缓缓走出城门。 城门官望著两人背影出神,等待的人群渐渐鼓譟起来。 兵丁问道:“大人,怎么了?” 城门官眼睛看向墙壁,那里张贴著应天府下发的海捕文书,至今还未被抓捕归案的江洋大盗的肖像画悬掛在墙上,罪名以及外貌特徵被標记得一清二楚,最边缘离他最近的那一张则是今天清晨刚刚用浆糊刷上去的,案犯名叫王南松。 他出神地看著王南松的相貌,再次扭头看向走出城外的两人。 “大人,没事吧?”兵丁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 城门官回过神,自嘲地摇了摇头,坐了下来:“下一位。” 夕阳西斜,官道上迎面而来的是赶著入城的行人,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出城的,临近城门关闭,行人三三两两,落日的余暉將面前的道路扫了一层金黄的光晕,走在路上似乎带著不真实,但脚却又实实在在踩在地面上。 两个人走得很沉默,唯有马车的軲轆声。不久之前两人还在酒席宴上把酒言欢称兄道弟,而如今彼此仇视恨不得將对手碎尸万段,世事难料,荒唐怪诞,两人默默想著心事,不觉间已走了將近一个时辰。 白如冬有些气喘:“难道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王南松向四处环视,远处青山鬱鬱葱葱,晚霞在山顶露了半张面孔,他吐了口长气:“青山绿水福地洞天,就在那里罢。” 两人下了官道,道路渐渐变窄,也愈发崎嶇起来。马车开始发出叮叮咣咣的撞击声,王南松看了看白如冬:“去后面扶著。” “你他妈...”白如冬火冒三丈,王南松却不再看他,白如冬放慢脚步跟在马车后,待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太阳已经下了山,天色朦朦朧朧一片灰,马车隨著山势向上,慢慢变得陡峭起来。 “吁...”王南松收紧韁绳,在往前走马车再上不去了。他缓缓走到路边向远处看去,此时马车已走到半山腰,从这里看去天际辽阔无垠,视野下方则有连绵青山蜿蜒起伏,王南松不觉湿了眼眶,他缓了缓神从马车上摸出一把铁锹別在腰间,隨后跳上马车抓住棺材一端:“愣著干什么?” 既然都已经来到了这里,白如冬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拖住棺材另一端,那棺材用料考究,足足五百余斤。 两人气沉丹田,齐齐发一声喝,將棺材稳稳地拖起,向丛林深处走去。 王南松挥动手臂,手中的铁锹上下翻飞,地面上已然多了一方深坑,伴隨著王南松的努力,深坑向四周不断扩张,不远处白如冬捡了块乾净石头坐下。他望著王南松挥汗如雨的背影,忽地开口道:“想好接下来去哪了吗?” “没想好,”王南鬆手中不停:“总之京城是待不下去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白如冬试探道:“你当真愿意放下辛苦打拼的基业?” 似乎是他的错觉,王南松发出一声微弱的嘆息,隨后道:“儿子都没了,就算贏了黄金万两又能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著平添烦恼。” 一番话说得白如冬心有戚戚:“你若是早明白这道理,说不定早几年便全身而退,带著孩子逍遥自在去了。” “人心哪有知足的时候。”王南松自嘲地撇了撇嘴:“如今东窗事发,大哥恐怕也不便留我了吧。”他指的是胡天明。 白如冬道:“你知道得太多了,若是被抓恐怕会牵扯到他背后的人。” 王南松拋下铁锹,从坑中爬出来,白如冬站起身拍打著屁股上的土,与王南松拖住棺材,慢慢向坑中走去,那坑被挖得足有半人之高,棺材发出沉闷的响声落在坑底。待將棺材坐实,白如冬这才翻身出了坑,王南松独立留在坑底,他躑躅半晌,再次將棺材板推开,晃亮火摺子,在灰濛濛的天色中仔细打量著王焱的面容,王南松禁不住老泪纵横,嘴唇翕动,这是一场无声的告別。 白如冬保持著沉默,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刀柄。王南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若此时发动偷袭,自己有八成把握能將他一举击杀,只要杀了他,眼前的纷纷扰扰都会过去,自己也可高枕无忧,想到此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可是......他方才出言试探,王南松似乎心灰意冷,当真要离开京城。况且王焱身死他虽不是主谋,但多少也与他有关,让他带著一丝愧疚。虽然心中跃跃欲试,但手中的刀柄却重逾千钧,怎么也拔不出来。 良久王南松停止了哭泣,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凶横地看了白如冬一眼,隨后从坑中爬了出来。 白如冬被他那一眼瞧得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眼见王南松已有所醒觉,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已从手中白白溜走,右手悄悄鬆开刀柄,微风吹过略有凉意,这才发觉这片刻功夫冷汗已打湿了他的后背。 王南松抓起铁锹,將挖出的土一锹一锹回填到坑中,这次他加快了速度,眨眼间已垒起个小小的坟头,他將铁锹在地上一插,回过头来:“姓白的,若你还有良心,给我家焱儿填把土吧。” 第五百章 填土 对於王南松的要求,白如冬啼笑皆非地道:“王南松,我给你脸了是吧,你儿子无辜身死我也表示遗憾,但那只是场意外,他並非死於我手,你的要求未免过分了。” 王南松露出悲伤的表情:“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请求你。” 白如冬心底为之一沉,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冤有头债有主,你夺人妻小枉顾律法,多行不义必自毙,王焱出事不过是早晚的事。” 王南松默然转过身,哂然一笑:“冤有头债有主,好,好,”抓起铁锹將新坟拍实,静静地呆立著,直到白如冬快要失去耐心,他才幽幽地开口:“白捕头,你欺上瞒下背信弃义,可也相信报应不爽的道理吗?” 白如冬瞳孔猛缩,“嚓”地拔出刀来,王南鬆缓缓转过身,一脸阴沉地看著白如冬。 从树林中走出五六名体型彪悍的汉子將白如冬围在正中,白如冬又气又怒,对方威逼利诱,提出的要求虽然无力,但又在他可以容忍的范围,王南松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与王南松撕破脸,他顾忌的东西太多了。 而一个人的顾忌越多,所能承受的也便越多。 他咬牙切齿地看著王南松:“你始终都不打算放过我,对吗?”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原谅一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王南松面部抽搐,图穷匕见,此刻也无需掩盖自己的仇恨:“白如冬,此地青山绿水,实乃一方宝穴,埋你简直是浪费,你应该感谢我。” 那几名汉子在白如冬身边游走,白如冬挪动著脚步,紧张地提防著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而自己孤立无援,一著不慎恐怕就要丧命於此,他凶狠地逼视著王南松:“留著给你,陪你儿子吧。” 王南鬆气往上涌,喝道:“杀了他!” 霎时间树林中划过数道寒芒,野草被劲风吹得倒伏於地。 马车幽幽停下,隨后传来捕快的声音:“头儿,到地方了。” 韦捕头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对面的穀雨等人也隨之睁开眼。韦捕头从身后拿出黑巾递给了彭宇向对面几人努了努嘴,彭宇接在手中,看著神態平静的穀雨犹豫了。 在马车一路顛簸之中,彭宇是全程保持清醒的一个,他长得尖嘴猴腮,尤其是一双豆豆眼,滴溜溜乱转活像一只偷油的耗子。 秀雯和小北不知何意,紧张地看著他,彭宇道一声:“得罪。”將秀雯扭过身去,不顾她的反抗用黑布將其眼睛蒙住,小北晃动著脑袋不让他得逞,彭宇伸手在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记。小北吃痛,动作隨之慢了下来,彭宇依样葫芦蒙住他双眼,末了得意地一笑:“跟你爷爷斗,你有那能耐吗?” 轮到穀雨时,彭宇的动作迟疑了,面对著平静的穀雨,他甚至还要解释一番:“大乘教总教戒备森严,地点更是机密,即便教中信眾也不能轻易前往。” 他官话说得重,穀雨听了个大概,琢磨一番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脸上的疑惑更加浓厚了。 韦捕头牙疼似地撇撇嘴,斜睨著彭宇:“你与他解释那么多作甚?” 彭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向姐夫笑了笑,让穀雨背过身去,一块黑布便將他的两眼遮住。仅接著被彭宇一个个推出车外,马车下早有捕快等在一旁,一个押著一个舍了马车向林中走去。 穀雨被人一路推著,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林间,眼前黑漆漆的没有半分光亮,脚下坑坑洼洼,走不多远身上已出了一层虚汗,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耳畔愈发粗重的呼吸声,他轻声道:“秀雯?小北?” “谷大哥,我在呢。”声音从前面传来。 “小北?”迟迟听不见小北的回答,穀雨再次问道。 “我在我在,你烦不烦人?”小北不耐烦地应道,依据声音判断似乎身处的位置比秀雯还要远。 穀雨放下心来没有多说什么,走了不知多久,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峭,他已能感觉到明显的疲惫,脑袋昏昏沉沉的,两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昨夜的那一场落水终究还是让他付出了代价,风寒入体又得不到有效的救治,穀雨身体滚烫,两腮被烧得通红,但他咬牙隱忍著,默默数著步数,每到一千步便出声相询,秀雯总能在他语音落下的剎那做出反馈,小北初时尚且还能答应,到得后来不觉烦了,哼一声以作回应。 穀雨也不以为忤,只有这个法子他才能確认这对姐弟的平安。韦捕头冷眼旁观,知道他的意图,只是並没有出言制止。 好容易等到队伍停下来,韦捕头的声音在穀雨身边响起:“娘的,终於到了。”紧接著吐了一口长气,周围的捕快拍打著酸软的小腿:“走了小半时辰,怕是赶不上婆娘的饭了。” 韦捕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安慰道:“既然回不去,便教他宋天师好酒好饭招待。” 捕快应道:“如此也好。” 毕竟有官身,总教对韦捕头等官差保持著客气,每逢上山必定好酒好菜款待,年轻的捕快欢呼雀跃,上了岁数的差役惦记著家中的老婆孩子,多少有些不情愿,只是迫於韦捕头和大乘教的威压不便声张。 韦捕头领著一眾人等走出树林,眼前出现一个开阔的广场,广场对面红墙高筑,大门敞开,管弦丝竹之声自墙內传来,两名腰悬利刃的男子分站大门两侧,形態懒散。 “三会龙华总收元,弥勒老祖驾金船。金船驾起游苦海,不渡无缘渡有缘。”韦捕头扬手招呼道:“弟兄们辛苦了。” 那两名男子见是韦捕头,拱手道:“原来是韦捕头当面。”向后瞧了一眼:“这是?” 韦捕头道:“给天师他老人家送人来了。” 其中一名男子目光在秀雯的身上溜了一圈,露出会心的微笑:“韦捕头有心了。” 韦捕头听得墙內的喧闹,又见门侧大红灯笼高悬,好奇道:“这是?” 那男子笑道:“今日好事连连,天师迎娶九夫人,韦捕头且不忙走,留下喝杯喜酒吧。” 第五百零一章 宋天阳 大乘教的总教坐落於苍松翠柏掩映的山间,其地势开阔,气象万千。中央耸立之大殿,巍峨壮观,峻峭入云。殿壁镶嵌之弥勒菩萨佛像,金光闪耀,神態庄重。 今夜的婚宴则设於后殿,宾客盈门熙熙攘攘,信徒来往穿梭,不胜热闹。 前殿法相庄严,后殿俗世凡尘,一墙之隔大相逕庭。 房门推开,喧囂声登时涌进了门內,宋天阳踱步走了进来,此人五十上下的年纪,头髮青白相间,窄眉细目,他打了个酒嗝,看向梳妆檯前的夏姜。 此时的夏姜凤冠霞帔,唇红齿白,如下凡的仙女,美艷不可方物,被几名女子团团围住,听得声响齐齐向宋天阳看了过来。 那茶摊的老妇人恭谨地上前施礼:“见过天师。” 宋天阳目光停留在夏姜的脸上迟迟不愿离开,隨口应道:“胡二娘,你对本教居功甚伟,想要什么儘管讲来。” 胡二娘登时眉开眼笑,知道这宝终究是押对了。她知道宋天阳贪美好色,这才迫不及待將夏姜送到山上,別看她上了岁数,但身体英朗健步如飞,又对山间捷径了如指掌,竟比韦捕头一伙早了小半天抵达。宋天阳阅女无数,自问赏尽人间美色,但初见夏姜还是惊为天人,以往的鶯鶯燕燕登时黯淡失色,目眩神离之际决定当即迎娶夏姜。 至於为何这般焦急,他却是有计较的,只是不便与外人言道。 总教中最不缺的便是人手,天师一身令下,不消几个时辰便將婚宴置办得妥妥噹噹。 大红灯笼高高掛,宋天阳今晚决意要迎娶美娇娘。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宋天阳满面红光,醉眼迷离打量著夏姜。 夏姜感受到了对方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心头一阵灰恶。她与大脑袋一著不慎,被奸人使药迷了,再甦醒时已到了山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逆来顺受静观其变,待发现宋天阳的心思时已然迟了,她心思机敏,听下人的称呼大概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想到自己不仅要委身於一个老货,更何况这老货还是个邪教头子,夏姜欲哭无泪,表面毫无波澜,心中却在急急转著念头。 宋天阳虽然说得阔气,胡二娘也不敢漫天要价,只道:“伺候天师是老奴的福分,不敢要求什么。”瞥眼一看,宋天阳直勾勾地盯著夏姜,脸色却有些不耐烦,胡二娘生怕弄巧成拙,急忙道:“老奴的孙子小瓦子年龄虽小,但却是个机灵的,若能在天师身边侍奉,若有机缘得天师点拨一二,老奴便感激不尽了。” 宋天阳笑道:“好说好说,过几日將你孙儿送到山上,我亲自量量他的筋骨。” 胡二娘喜笑顏开,连忙应下了,识趣地退到一旁,宋天师端著四方步,慢慢走到夏姜身后:“美人儿,过了今夜你便是本教的九夫人了。日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身边的侍女纷纷露出羡慕嫉恨的神情,夏姜从铜镜中看著身后的宋天阳,冷冷地道:“光天化日强掳妇人,视大明律法为无物,难道不怕官府查办吗?” 宋天阳显然没有想到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女子说话这般生冷,被狠狠噎了一记,訕笑道:“脾气还不小,”裂开嘴露出复杂的笑容:“本教很喜欢。” 那笑容似乎是面对著自己心爱的玩物,夏姜身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强硬地道:“將我和我...弟兄放了。” 宋天阳摇了摇头:“不放,你老老实实与我成婚,否则我杀了他!” 夏姜气苦道:“你不是劳什子的天师吗,自当慈悲为怀,你枉顾国法,以他人性命相要挟,算什么狗屁出家人!” 身边侍女脸现惊惧,这宋天师自称弥勒转世,却远不如菩萨大度宽亮,心胸狭窄錙銖必较,下人稍有差池非打即骂。却见宋天阳仍痴迷地看著夏姜,只觉得眼前女子一顰一笑都令他如沐春风,即便生气时也自有別致的气韵,他也不著恼:“今日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夫人切勿动怒。”向侍女挥挥手:“教中兄弟都想瞻仰瞻仰九夫人的风貌,小心伺候著,少了一根汗毛本教绝不容情。” 夏姜绝望地看著宋天阳离开,侍女陪著笑脸:“九夫人饿不饿,要不要喝口水?” 夏姜忽地站起身:“都给我滚,滚出去!” 侍女们被她的恼怒嚇呆了,夏姜手脚並用推搡:“给我滚出去!” 侍女们狼狈地应付著,並不敢真的动手,夏姜气咻咻地道:“天师说了,我是九夫人,谁敢对我不敬那便是对他不敬,想要活命的都给我滚!”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胡二娘连连招手:“快,別惹九夫人生气,都出去!” 有她说话,侍女们如蒙大赦,纷纷向外走避,胡二娘笑道:“早这般想就对了,天师神仙转生,跟著他...” 夏姜一抬手指向门口:“你也给我滚出去。” 胡二娘的话戛然而止,笑容渐渐变得尷尬,夏姜的身份不同早些时候,她作茧自缚又能说什么,訕訕地退出房门。 夏姜的怒容一闪即逝,扭过头看向梳妆檯上的剪刀。 “嘭!”房门再次被打开,胡二娘陪著笑脸走了进来:“房中生硬的东西多,怕伤著姑娘,老奴帮您收起来。”身后的侍女一拥而入,將剪刀等尖锐之物收在怀中退了出去。 胡二娘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姑娘不论渴了还是饿了,老奴便在门口守著,您只管吩咐。” 房门关闭,夏姜颓然地坐了下来,她的计划落空了。 “不著急,不要慌,一定有办法的。”她按捺著心头的忐忑,小声地安慰著自己,远处的喧闹断断续续传来,更显得房中的安静,她心中忽地生起怨气:“那臭小子平常本事大得很,救死扶伤行侠仗义,好似能帮下每个人。偏生到了我头上,但半点指望不上。” 她抱著肩膀生了会子闷气,又不由想到:他还好吗,伤势可好了,他...他究竟在哪里? 第五百零二章 身世 韦捕头由一名大乘教头目引著走到院中,与前殿与后殿相比,这里更为寒酸,简陋的木板房,浓烈的泔水味。即便是在晚上也同样刺鼻难忍。 穀雨和秀雯姐弟被粗鲁地推到柴房,韦捕头撮著牙子看著穀雨和小北两人。 大乘教横行乡里,遇上主家顽固不从,虽然可以施行强横手段,但他宣扬的本是仁和慈悲那一套,不得不考虑乡民的观瞻。棲霞县的差役与大乘教媾和,充当宋天阳的打手,有官府出面事情自然好办得多。 韦捕头强掳良家妇女做得多了,带两名男子上山还是头一遭。他將事情原委与那头目说了。 大乘教天师宋天阳以下分四大护法八大金刚,这头目姓汤名唤有亮,乃是护法之一。闻听缘由之后笑了笑:“韦捕头,咱们大乘教还愁人多吗,模样俊俏的侍奉宾客,长得粗糙的只有有胳膊有腿,庭院洒扫大殿添油,自会物尽其用。” 彭宇咋舌道:“男的也能干侍奉人的活吗,你们...” 韦捕头眉头皱起,伸手一扯他的衣袖,彭宇回过神来,见汤有亮面色不愉,尷尬地笑了笑,將嘴边的调侃落回了肚中。 “韦捕头来得可巧,”汤有亮白了他一眼,向韦捕头道:“今日天师大婚,婚宴早已布置妥当,不若与我一同前往后殿庆贺。今日横竖回不去了,弟兄们索性一醉方休。” 韦捕头假意客套道:“天师大婚,小的们冒昧前来,也没带什么值钱的贺礼,实在太不应该了。” 汤有亮向秀雯努了努嘴,露出淫笑:“这姑娘年岁大了些,但是样貌標致身段风流,这份贺礼可珍贵得多。”向柴房门口的两名壮汉招呼道:“把人看紧了,刘师傅晚些时候来,收这女子为徒。你们温柔著些,这儿一样的姑娘可经不起你们折腾,知道吗?” 两名信徒诚惶诚恐地答应了,目送著汤有亮与韦捕头一伙走远,远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两人目露羡慕之色。 柴房之中,穀雨倚著墙坐在柴垛旁,他调整著姿势,轻声询问道:“秀雯,小北,你们在哪里?” “谷大哥。”秀雯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穀雨慢慢站起身来,慢慢向声音来处摸索过去。 秀雯將两腿收到胸前,惊疑道:“谷大哥,是你吗?” “是我。”穀雨挨著秀雯坐下。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秀雯下意识地向穀雨身边靠近,穀雨轻声道:“別怕,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离开。”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秀雯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这个男子与她相识不过一天光景,却屡屡救她性命,尤其是车厢中寧愿牺牲自己也要救她姐弟的义举更令她心中滋生出別样的情愫,儘管知道他看不到,但仍轻轻点点头:“我相信你。” 穀雨听到她的啜泣心中一酸,只是他双眼不能视物,两手反剪,一边苦思破解之法,一边问道:“秀雯,你家中是做什么的?”这句话是想分秀雯的心神。 “姐,不要告诉他。”小北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秀雯道:“小北,你坐过来。” 小北沉默片刻:“不用,我在这里坐著舒服。这姓谷的是扫把星,你离他远点。” “小北,別胡说!”秀雯不知道这孩子哪来这么大的气性,生气道:“谷大哥是好人,我不相信他会害我!” 她越是这般说,小北的醋意越大,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柴房中静了片刻,秀雯才道:“家父名讳刘道亨,原任吏部给事中。” 穀雨恍然大悟:“原来是位官小姐。” 秀雯苦笑著摇了摇头,继续道:“家父生性耿直,当朝天子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家父身为科道言官自然不能视而不见,每每直言劝諫,为今上所不喜。眼见朝堂纷爭愈演愈烈,遂与同僚上书《忧危疏》,痛沉朝廷种种弊政,言辞切直,圣上龙顏大怒,甚至动了杀心。家父与吕相公交好,得知后预感到事態不妙,遂將家人匆匆遣散。” 这些陈年旧事她本已决意埋在心底,如今对穀雨坦诚说出,这份信任让穀雨感到沉甸甸的。 秀雯继续道:“那时抓捕我父亲的人已在路上,时间紧迫来不及多做准备。我娘与一名老僕带著我们姐弟火速出城,那时尚不知朝廷究竟要將我爹如何处置,所以约定先寻个地方避祸,待一个月后再由那老僕回城探听消息,之后再做定夺。” 事发时她已是个大姑娘,往昔的心惊动魄依旧历歷在目,她蜷缩起身子靠在穀雨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一丝暖意。 穀雨轻声道:“想必后来又发生了变故。” “不错,”秀雯哽著嗓子:“我们一家出了城直向南下,因为不知道后方究竟会不会出现追兵,当时一门心思跑得越远越好,途径曹州一带时遭了山匪,我娘將我和小北藏在床下,自己与老僕则惨死在土匪刀下。” 小北“呜”了一声,低声抽泣起来。 秀雯道:“我在床底躲到天明才敢起身,客栈中已被洗劫一空,尸体遍体鲜血横流,我不敢报官,草草將娘亲两人掩埋后继续南下,走到朱家村时实在走不动了,再加上小北那时年龄小,一路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早已累得不成样子,索性就在此驻扎下来。山中房子有好多荒废的,我和小北便捡了一处,自己动手加盖修补,才有谷大哥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小北也长大了。” 说到后来语气轻快起来,穀雨也不觉鬆了一口气,身边的这位姑娘承受了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灾难,可以想见她在人生地不熟的朱家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养活自己,抚养年幼的弟弟长大成人,其中的艰辛和委屈即便她没有多说穀雨也能想像到。 她像一颗顽强的小草,即便生命施以重压,她仍能找到自己的姿態破土而出,迎接阳光。 “你想家吗?”穀雨问道。 第五百零三章 挑选 秀雯没有任何迟疑:“想,”她顿了顿:“可是我已记不得家中是什么样子了。”穀雨心中一酸,秀雯继续道:“我想我爹,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是生是死,若是还活著为何不来寻我?” 穀雨安稳道:“兴许是朱家村地处深山,不易发觉。你可想过要回京?” “我娘临死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小北,现在对我来说,小北在哪里,哪里便是家。”秀雯似乎在说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小北,你想回去吗?” “想回去,”小北毫不犹豫地道:“姐,顺天府才是我们的家。” 穀雨稳定著情绪:“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会把你们带回去。” 秀雯鼓足勇气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谷大哥,你在顺天府可娶了妻子?” “啊?”穀雨回过神来,女子温热的气息吹在他耳旁,让他耳轮和心中不觉同时一痒,下意识地答道:“没有。” 秀雯呼吸渐渐粗重,在寧静的柴房中清晰可闻,穀雨一颗心砰砰直跳,秀雯放轻了声音:“谷大哥侠肝义胆,秀雯既感且佩,若谷大哥不嫌弃,秀雯愿追隨在你身边,鞍前马后铺床暖被,陪你说话解闷,你愿意吗?” 穀雨头脑发懵:“我,我...”我了半天,也没给个肯定的答覆。 秀雯忍下女儿家的矜持与羞涩,將心意表达得直达而恳切,耳听得穀雨犹豫不决,心中不免焦急起来,正要出言催促,却听柴房內猛地被拉开,嘈杂的脚步声隨即响起。 隨后是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唔...怎么还有臭男人?” 男子的声音答道:“韦捕头说这两人抵抗不从,为免节外生枝便一併绑回了山上,这人的身份不简单,听说是个顺天府的捕头。” “捕头又如何,咱们大乘教怕他不成?”老妇人的声音:“將面罩解了吧。” 隨即便有人走上前抓住穀雨的胳膊將他拉起身,穀雨一动不动,任对方將面罩解下。即便是昏暗的柴房,对他来说也太过刺眼,闭上眼睛缓了片刻这才睁开。 那边厢秀雯和小北也被解下了面罩,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秀雯看向穀雨,脸颊上还带著羞意的潮红。 门口站著几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將一名老妇人拱卫在其中,那老妇人面带沧桑,目光阴鷙地在三人的脸上流转,穀雨冷冷地回视著她。 先前把门的那汉子手指著穀雨:“刘师傅,这人就是顺天府的官差。” “长相庸俗不堪,瘦骨嶙峋,没有一处可取,顺天府没人了吗?”刘师傅上下打量著他,语带嘲讽:“交给程师傅料理。” 穀雨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牲口看待,感觉新鲜之余又有些难堪。那汉子上得前来抓住穀雨的胳膊,穀雨扭身甩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那汉子再次扑上来:“他妈的,到了大乘教的地界,是龙得盘著,是虎得臥著,小子,你找打!”身后跟上来两名汉子制住穀雨,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秀雯大叫:“放开他!”便要往前冲,身前一名汉子拦在她身前。 三名汉子充耳不闻,直到將穀雨打倒在地,这才將他拉起来拖向门外。 刘师傅冷眼看著,直到穀雨的身影消失这才看向小北,秀雯预感到不妙,悽然道:“他还是个孩子,放过他吧。” 刘师傅笑道:“你们姐弟模样倒是生得周正,放心吧,只要不惹是生非,有他享福的那一天。”听起来像好话,但是秀雯却是不信的,刘师傅道:“將这孩子交给李师傅,严加调教,懂得规矩之后再分配活计。” 又有一名汉子上前抓起小北便走,小北剧烈挣扎,口中叫著:“姐,姐...”但他身材瘦小,哪是成年男子的对手,被一路拖出了门。 转眼间便剩下秀雯孤零零一个,面对著咄咄逼人的刘师傅,她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刘师傅道:“你叫什么?” “秀雯。” 刘师傅挥了挥手,一名汉子绕到秀雯身后將绳索解除,秀雯揉著生疼的两指,恐惧地看著刘师傅,后者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不要害怕,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老身便不会难为你。” “你要我做什么?”秀雯毫不放鬆警惕。 刘师傅面无表情地挥手便是一耳光,秀雯根本想不到她说打就打,毫无徵兆,脸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尖叫一声摔倒在地,她捂著生疼的左腮抬头看著刘师傅,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刘师傅居高临下地看著她:“没规矩。” 面对著刘师傅和她背后几名汉子,秀雯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战战兢兢地问道:“师傅,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这样才对,”刘师傅满意地点点头:“你是被天师选中的玉女,自然要由为师大乘教精研教义弘扬教旨,待学业有成,机缘既到方可接受天师点化,到那时白地飞升位列仙班也並非难事。” 秀雯对她的话那是全然不信的,只是她学得乖了不敢出言相驳,只是道:“位列仙班小女子是不敢想的,小女子自知资质愚钝,天师公事繁杂,岂能为我这粗鄙野人白费心神,不若还是將我放了吧?” 刘师傅冷笑道:“说到底还是不相信天师的法威。秀雯,我见你是机灵的,还是少动歪心思,跟隨为师好生学习,日后便有机会跟隨在天师左右。若天师认为机缘已到,便会与你合灵,当此之时飞升在望,又有什么难得了?” “合...合灵,那是什么?”秀雯瞪圆双眼。 刘师傅老神在在道:“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鬼神合灵。大乘教讲究男女双修,床笫之间男女欢好,神功仙法交匯融通,便称为合灵。” 秀雯脑袋嗡了一声,哆哆嗦嗦地道:“天师...天师他存的竟是这番心思?” 刘师傅皱眉道:“不如此天师又如何將法力渡与你身,心思齷齪之人如何成神成仙,秀雯啊,你对本教教义知之甚少,甚至误会曲解,以后为师严加管教,你要诚心向佛,才可有大造化。” 一番话说完,秀雯全身筛动不停,恐惧与屈辱让她再也控制不住,怔怔留下泪来,刘师傅司空见惯,向秀雯身后的那名汉子摆了摆手:“一路风尘僕僕,小脸儿都了,送秀雯去梳洗罢。” 第五百零四章 教训 穀雨被人一路押著来到另一处院落,高处掛著几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下数名男子手提泔水桶穿梭忙碌,浓烈而刺鼻的餿味直欲令人作呕。 那汉子扬声道:“程师傅,给你送人来了!” 一名中年男子从屋中小跑著出来,肩上搭著汗巾,走到那汉子面前一边抹著汗一边抱怨道:“他娘的,宴席上本就忙不开,你这会儿送人,不是给我添乱吗?”这人便是程师傅。 那汉子嬉皮笑脸道:“知道你人手不够,这不是给你送人来了吗?” 程师傅摆摆手:“滚吧滚吧。” 几名汉子將穀雨丟在地上:“这人可是顺天府的官差,脾气臭得很,程师傅,你可得把人盯好了。”拱拱手快步离去,走出老远这才长出了几口气。没办法,这里是大乘教总坛最令人嫌恶的地方,处理泔水及便溺之物便是程师傅以及他的徒孙们的职责。 程师傅看著委顿在地的穀雨,回头喊道:“王强,你死哪儿去了!” 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小跑著来到他身边:“师傅,你叫我?” “我叫狗呢,”程师傅没好气地道:“这廝给你了,听说是京城的捕快,你可小心著些。” 王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两只胳膊如木桶粗细,外衣紧绷,给人十足的压迫感,听到穀雨的身份仍然嚇了一跳:“那怎么招呼?” “我教讲究一视同仁,”程师傅不怀好意地道:“捕快怎么了,大乘教总坛他还能跑得了吗,给我一辈子老老实实地倒泔水吧。” 王强狞笑道:“知道了。”抓住穀雨的后脖领子,轻而易举地提溜起来,向自己的弟兄使了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將泔水桶放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跟著王强向后院走去。 “嘭!”木屋房门被他一脚踹开,在穀雨身后推了一把,穀雨脚步踉蹌,摔倒在地。 王强脱下上衣,露出虬结的肌肉,狞笑著上前:“別人吃喝玩乐,老子跟在屁股后面收拾,早就攒了一肚子气,正好给哥哥们舒展舒展。”身后教徒將穀雨围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穀雨冷冷地打量著他,王强丝毫不惧,率先动手,手下发一声喊,將包围圈中的穀雨一顿拳打脚踢,这些人在大乘教中都是粗使下人,手底儘是蛮力。 云收雨歇之际,穀雨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王强喘著粗气:“兔崽子,这顿打是让你知道自己以后是什么人,以后別给我们找事,死了出去的心。” 穀雨吐出一口血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王强皱著眉:“你说什么?” 穀雨运足了气力:“饿。” 王强与手下互相瞧瞧,哄堂大笑。被打成这样还惦记著吃,这小子脑子不知是怎么长得,王强同情地看著穀雨:“这要是被打傻了,以后可连媳妇也娶不了了。” 穀雨表情呆滯,昨夜的落水令他的身体感知变得麻木,脑袋晕陶陶的,方才王强等人动手时,他並没有感到更多的疼痛,反而快速流失的体力让他更加担忧,於是再次说道:“饿,赏口饭吃吧。”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王强啐了一口:“饿著!”说著便要往外走,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拉住他,坏笑著向外努了努嘴。 “你他妈的真损,”王强反应过来,隨之坏笑道:“去,把泔水桶取过来。” 那小子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不多时拎著泔水桶回来,在地上重重一顿,王强笑道:“吃吧。”手下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穀雨费力地撑起身子,坐在地上喘了半晌,活动著胳膊:“没法吃。” 王强睁大了眼睛:“你当真要吃?”指了指方才那小子:“你去,给他解开。” 穀雨在京城捕人之时也常用这种法子,只要將人双手的两指绑在一处,这人基本便失去了反抗之力。只是自己亲身体会还是头一遭,两指被绳索勒进肉里,从最初的疼痛到后来的麻木不觉,完完整整地体验一番。当绳索解下的剎那,穀雨发出一声呻吟,终於体会到了久违的自由。 他两手交错揉搓著两只早已黑紫的两指,看向泔水桶。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泔水桶中分不清多少菜和汤並在一处,散发著別致妖艷的光泽,几颗菜叶与骨头飘在水面,直欲令人作呕。穀雨缓缓伸手向桶內捞去,王强惊道:“你真吃啊?” 话音未落穀雨已將菜叶塞进了嘴中。 “呕!”王强抵受不住,捂著嘴冲了出去。手下人也被嚇傻了,逃难似地跑了出去。 王强望著面无表情的穀雨,忍著呕吐的欲望:“完了完了,真的打傻了。”指著方才那小子:“六子,你看著他,其他人跟我去干活。” “啊?”六子傻眼了,王强领著人快步离去。六子最后看了一眼穀雨,喉结上下翻涌,捂著嘴巴將房门关了起来。 穀雨当真饿了,忍著心中的噁心勉强吃饱,靠在墙边恢復著体力。王强等人打得虽重,但不通武艺,下手处多是后背大腿,而穀雨对於挨打颇有心得,早早將要害避了起来,是以所受皆是皮外伤。远处的喧闹声传来,他晃了晃脑袋,重新爬回到泔水桶旁,用力將泔水桶推翻在地。 “哗啦!”泔水像决堤洪水涌了出来,穀雨借著微弱的光线小心观察著,在残羹剩饭中寻找著什么。 不多时他有了收穫,从汤汤水水中收回手,在衣服上蹭得乾净了,举到眼前细细观瞧。 那是一节鱼骨,长度足有一个巴掌大小,尖端锋利锐利,他费力地扯下衣服一角將尾端缠了数道,像抓刀柄一样抓在手中。將尖端对准另一只手的掌心,狠狠地扎去! 瞬间传来的疼痛让他身体猛地缩紧,压抑的呻吟声中掌心被划开了一道浅口,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穀雨露出满意的笑容,撕下衣角草草包扎后又靠向墙边。儘管他此时焦灼不安,但仍暗中提醒自己:要有耐心。 优秀的猎人要有耐心,只有这样猎物才会放鬆警惕,自己才有下手的机会。 第五百零五章 鱼骨 六子百无聊赖地蹲在门口,远处的喧譁之声令他无限神往。即便是处理泔水,起码能凑个热闹,好过如今在此枯等。 他噌地站起身来,侧耳听了听屋內的动静:“兔崽子,吃完了吗?” 半晌听不到动静,疑道:“娘的,难道死了不成?”伸手轻轻推开屋门,迎面便是那股刺鼻的餿味。 “唔...”六子右手麻利地捂住口鼻,透过门缝向里观瞧,屋內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泔水桶倾倒在地,污水流了一地。六子急得一把將门推开,昏暗的角落中穀雨歪著脑袋双眼紧闭,脸上鼻青脸肿,污水血水交杂遍布在他的衣裳。这副场景不禁让六子头皮发麻,壮著胆子试探道:“喂,你还活著吗?” 穀雨没有回应,也不知是死是活。 六子急了,绕过污水遛著边凑到穀雨跟著,颤抖著手指伸向穀雨的鼻端,穀雨的两眼毫无徵兆地睁开了,六子嚇得魂不附体,身体上窜想要站起,穀雨两脚齐出,缴住他的两腿用力扭身,六子身体失衡,噗通一身摔倒在泔水中。 汤水油渍溅到嘴巴里,將他即將破口而出的呼救堵了回去。 穀雨將他翻转过来,一个箭步骑在他身上,六子正要举手还击,一根尖锐的鱼骨已经直戳戳立在他的眼前,一瞬间六子像被施了定身法,不敢再动了。 穀雨沉声道:“我来问,你来答,但有半句谎言,这根鱼骨会捅进你的眼睛里。” 六子哭丧著脸,连道:“好汉爷饶命,小的不敢相瞒。” 穀雨道:“那个刘师傅把秀雯带去了哪里?” 六子道:“刘师傅是大乘教的总教习,各地徵集的童男童女也全数由她掌握,此刻想必已將人送到了晴香阁。” “晴香阁?”穀雨皱起眉头。 六子为图活命,根本不敢隱瞒,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晴香阁乃刘师傅教授本教教义的场所,被遴选而来的童男童女只有相貌姣好者才有资格入內,这些人在教中被称为金童玉女。” “既然是教授教义,与相貌又有什么相关?”穀雨疑惑更深。 六子咽了口唾沫:“本教提倡男女双修,普通的善男信女却並不被允许进入晴香阁,更別提咱们这些干脏活累活的。唯有教中高位者以及贵宾方可进入晴香阁,与金童玉女合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穀雨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眼直欲冒出火来。六子见他面目狰狞,两腮抖颤不已,心中更是惊慌,两只眼睛紧盯著穀雨手中的鱼骨,生生挤成了斗鸡眼,生怕他一个不慎,將自己变成独眼龙。 他是最早被拖出的那一个,只听得刘师傅和程师傅两人的名字,至於小北被带去了哪里却一无所知,为今之计只能先救下秀雯再做他途。 穀雨压抑著怒气,继续问道:“晴香阁怎么走?” 六子道:“后殿东行一里,见一五层塔楼,便是晴香阁的所在了。” 穀雨將他从地上薅起来:“带我换身衣裳,也给自己换身衣裳。” 六子惊疑道:“你要做什么?” 穀雨冷笑道:“你不是对晴香阁好生嚮往吗,爷今夜带你开开眼。”沉下脸色,幽幽地看著身下的六子:“別给我耍样,也別想著呼救,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有足够的能力保证在你获救前干掉你。” 白如冬喘著粗气靠在一颗粗壮的树上,鲜血已经將他的衣裳染红,地上躺著四具敌人的尸体。他两手擎刀颤抖地指向对面的王南松。 王南松同样浑身是血,两名手下分列两旁,呈扇形將白如冬包围。 王南松注视著白如冬,狠狠地道:“当真小瞧你了,这几位弟兄都是真把式,没想到全折在你手里了。”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白如冬在今夜所向披靡,但也仅限於此了。他的四肢受创严重,体力消耗殆尽,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而王南松还有三人,白如冬想不到任何破解的法子。 他颓然地吐出一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王南松,王大哥,你放我一条生路,我绝不会亏待你。”他是真的怕了,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事到临头却有太多的牵掛记在心头。 王南松似乎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仰天哈哈大笑,白如冬不敢稍动,眼巴巴地看著他,王南松笑了好久,抹了抹眼角:“白兄弟,早前你可不是这般说的。事到临头,知道怕死了?” 白如冬道:“我並没有害你的意思,反而是你步步为营设计谋算,咱们之间斗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我可以放你走,只要老胡不追究你,谁人会想要取你性命?” 王南松眼神一凛:“你说什么?” 白如冬嘆息道:“我不知道你和老胡中间出了什么事,但他曾找过我,如果帮不了你务必要取了你的性命。” “好,好,”王南松咬牙切齿道:“想不到对我最狠的恰恰是我最信赖的大哥。” 白如冬趁机道:“正是,你我相识一场,顾念旧情我放你远走高飞如何?” 王南松冷笑道:“白捕头打的好算盘,他该死,你也该死,一丘之貉,哪个能好了?”他右手擎刀摆了个架势:“先杀你,我再寻那老匹夫不迟,看招!” 三人杀气腾腾扑向白如冬,白如冬脸现绝望,抽身向林中逃去,依靠林间阴暗的光线以及复杂的地形或许还有逃生之机,王南松三人久经沙场,如何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不待他吩咐,两名杀手便从左右两翼包抄而来。 耳听得身后恶风疾来,白如冬情知对方已追到切近,不得不咬牙与对方战在一处。那扑到他身后的是一名身材瘦长的中年汉子,白如冬钢刀横划將他砍翻在地,正要上前补刀,王南松却已杀到了,白如冬闪身躲避,那倒地的中年汉子却忍痛窜起,抱住白如冬的右腿! 白如冬身体失衡,摔倒在地。一脚踢在那人的脑袋,那人脖子一歪昏迷了过去。 眼前寒光一闪,王南鬆手中钢刀化作寒星匹练直奔白如冬面门而来,白如冬想躲已然迟了,只將眼睛一闭,暗道:我命休矣! 就在这间不容髮之际,林中破空声袭来,一支箭毫无徵兆地射了过来! 第五百零六章 遗憾 那支箭羽从林间的暗处飈射而来,呼啸著直奔王南松而来。王南松心思全在白如冬身上,这一箭结结实实直扎胸口,强大的惯性將他的身体带得倒飞出去数丈,重重地摔在地上,射手臂力之强令人咋舌。 “谁?!”另一名杀手慌道。 话音未落,忽听头顶颯颯风声,一条高大的身影如大鸟般向下兜了过来! 这杀手也是个老手,就地一滚,滚出老远直起身子,刀尖寒芒四射,一刀捅穿他的咽喉。 那人影收刀转身向白如冬走来,身后的杀手这才软软倒在地上。 兔起鶻落,仅在呼吸之间,待白如冬回过神来时,胜负已见分晓。那人向白如冬伸出手,白如冬的拳脚功夫放眼整个金陵是能排得上號的,平素交往的武林人士也有精绝之辈,但生平还从未见过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的人,被他威力所摄,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对方,借势站了起来。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此人正是在春华酒家有过一面之缘的锦衣卫千户张回。白如冬像被蝎子蛰了般迅速收回手,惊惧地看著对方。 张回出现的时机太过诡譎,加上他锦衣卫的身份,白如冬又惊又怕,不知对方存的什么心思。 夜幕下的张回目光闪烁著奇怪的光泽,笑道:“白捕头莫慌,我是来助你的。” “多谢张千户。”这並没有打消他的疑虑,戒备地看著张回,提防著对方的后招。 王南松费力地爬起身,箭羽扎进他的胸口,透体而出,眼见已是不活了,但他拼著最后的力气向林外爬去,很缓慢却很坚定。 张回扭过头,挑了挑眉头:“我这一箭中者即亡,鲜少失手,王掌柜你很不错。” 王南松充耳不闻,他自知时日无多,一口气喘不上来便会横死当场,他舌尖顶著上牙膛,鼓足最后的力气撑著地,两手交错拖动著沉重的身躯,在他身后是一条鲜明的血流。白如冬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想法,於是目光更加复杂,后怕、愧疚、甚至带著一丝难过,不知为何他从王南松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张回饶有兴趣地看著王南松,他並不急於杀了他,而是双手背在身后,歪著头看著王南松的动作,王南松停他也停,王南鬆动他便慢慢跟上去。 他在享受杀人的过程。白如冬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寒意。 他也杀过人,但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他是一名捕快,缉盗乃是本职工作,杀人不过是迫不得已的强制手段,没有一个人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残杀一个同类。但眼前的这个人不同,初次见面时是在春华酒家,张回话不多,脸部表情冷淡,鲜少有表情,但此刻他却是笑的。 他笑著跟隨在王南松爬出林子,王南松的目標明確,继续向王焱的坟前爬去,体力正在快速地抽离他的身体,继续要死,也要死在儿子身边,与他做个伴。黄泉路上老父在陪,孩子就不必害怕了。 这一刻,白如冬真正確认了王南松的心思,与此同时他的鼻子泛酸,眼圈不觉红了。他与王南松並非没有交情,至少在那个早上之前两人一向以弟兄相称,这一刻他很想成全王南松。 只是他迈出的脚步却硬生生止住了,因为张回站到了王南松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王南松伸手扳住他的脚踝用力向外拖拽,张回的脚上却像生了根纹丝不动,此时王南松距离王焱的坟不过丈余,但有张回横加阻拦却如天堑一般,王南松看起来已经不太清醒了,脸上现出焦灼之色,张回笑道:“你是不是要过去?” 王南松拼命点头,口中嗬嗬作响,已经说不出话了。 张回笑意吟吟地俯视著他:“那你倒是过啊,我又没拦著你。” 王南松用力摇晃著他的脚踝,张回为他打气:“你儿子在等著你,別让他失望。” 王南松的表情愈发焦急起来,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像一只被烈阳灼烧的蚯蚓。 白如冬难过地扭过了头,不忍再看。 王南松的挣扎渐渐弱下来,抓住张回的那只手也鬆了开来,脑袋缓缓垂下没了呼吸。 “就差一步,”张回嘖嘖有声,他看向白如冬:“你看,人生在世唯有遗憾,谁能心满意足地死去呢?” 白如冬压抑下心头嫌恶,硬邦邦地道:“不知张千户救了在下,所图为何?” 张回从王南松的尸体上收回目光,慢慢收敛笑容,恢復了原本淡漠的表情:“白捕头,你我同为大明效命,助你擒贼不过是分內之事。” “既如此,小的拜谢张千户救护之恩,咱们就此別过。”白如冬深施一礼,转身向后走去。 “站住了!”张回冷声道,白如冬停下脚步扭过头静听下文,张回走到白如冬面前:“本官自京城而来,身负陛下密旨,现下要你襄助,不得抗命。” 白如冬听得心头大震,原来这张回並非本地官员,而是从京城远道而来。 密旨?密旨?! 白如冬猛地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觉得口乾舌燥,颤声道:“千户...千户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对於白如冬的反应,张回很满意:“胡天明几次三番约我,我对商贾之流本不感兴趣,但他无意中提到了你的名字,我才答应了他的邀约,那日你我在春华酒家的见面並非偶遇,我的白捕头,姓张的注意你很久了。” 白如冬脑袋阵阵发晕,身体抖个不停,被一个锦衣卫的高官盯了许久,他知道自己的麻烦並没有隨著王南松的身死而烟消云散,反而才刚刚开始。 张回道:“你和姓张的有缘,你看我救了你性命,你帮我完成任务,岂不是老天安排,两全其美?” 把柄在人家手里,白如冬只能颤声道:“千户儘管吩咐,白某无有不从。” 张回见他战战兢兢,轻笑道:“你也不用紧张,打架拼命的事情不消你去做,你只要帮我在应天府大牢中找一个人。” 第五百零七章 晴香阁 “找人?”白如冬疑惑地抬起头:“千户大人身份尊崇,区区应天府还能拦得了您,想要找人只管差人吩咐一声便是。” 张回目光诡譎地看著他,缓缓摇了摇头:“现下你不用知道太多,只管將入狱的人犯名册誊抄一份交给我,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白如冬疑惑不减:“就这么简单?” 张回道:“此事你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么说吧,应天府大狱中有我的敌人,可能是牢犯,也可能是狱卒或者牢头,只要让他知道你的举动,你立即便会死於非命。” “这怎么可能?”白如冬难以置信地道。应天府大牢是这班捕快日常打交道的地方,平素看来再正常不过,如今听张回说来好似龙潭虎穴,白如冬哪里肯信? 张回也不多言:“锦衣卫的密探我送进去好几人,拳脚武艺皆在你之上,可通通有进无出,再也没了音信。你若是不信邪,大可去试。” 白如冬怔怔地看著张回,想到付牢头平常的那张笑脸,心里忽然打了个突,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大乘教总教,六子和穀雨换了一身衣裳隔著门缝向外观瞧,院中仅有两三人,忙得头也不抬,时不可待,穀雨在六子背后推了一把:“记住,只要你敢露出破绽,我就干掉你。” 他將手中的鱼骨比划了一下,又將左手掌心的伤痕展示给他看:“你的后颈有风池、天柱两穴,皆是人身上的死穴,只要扎中便会破坏元神,你会在窒息中死去。若你是机灵的,就不该动歪心思。” 六子看著他掌心的殷红,脸色变得惨白,紧张地点点头,伸手推开门。 穀雨手腕一翻,那鱼骨便藏回到袖中,他紧紧跟在六子身后,穿过院子向外走去。眼见便到门口,身后有人喊道:“六子!” 穀雨心头一震,六子攸地停下脚步,回头先向穀雨看了一眼,隨后看向那人,挤出僵硬的笑容:“师哥,你叫我。” “空手出去,是不是要去偷懒?”那人便说便走近。 穀雨眼疾手快將一旁的两个泔水桶捡起,分了一个塞到六子手中,六子如梦方醒,將泔水桶在那人面前扬了扬:“师哥误会了,这不正要去干活吗?” 趁他视线受阻,穀雨迅速绕到六子背后,他不確认那人是否刚才与他照过面,只得低垂著头,余光小心地观察著。 所幸两人穿的皆是青衣小帽,那人目光在两人身上溜了一圈:“別偷懒,小心师傅的板子。” 六子强笑道:“不会,我六子是那样的人吗...唔...”后腰吃痛,他心中一凛,知道是穀雨在催促他,小命要紧,他转身便走:“我这就去了。”穀雨紧隨在他身后走出了院子。 六子在前,快步走向后殿,穀雨道:“少往人多的地方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六子哭丧著脸,头也不回地道:“大爷,想要去晴香阁,后殿乃是必经之路,我知道你的厉害,哪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穀雨见他嚇得魂不附体,生怕逼得紧了在同伙面前露出破绽,便不再说下去了。 后院中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喧譁声此起彼伏,六子和穀雨躲著光线贴墙走,穀雨看著红艷艷的装饰,好奇道:“这里在办喜事?” 六子转过月亮门,拐上了一条小路,隨口应道:“是我们天师娶亲?” 穀雨咧咧嘴:“你们天师不是出家人吗?” 六子不屑一顾:“宋天师神仙转世,岂受俗世律法约束,他老人家今夜迎娶九夫人,听说这位夫人长得美如天仙,弟兄们都想看看她的样子。”听起来还挺遗憾。 穀雨心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要遭殃。 越往前走道路越幽静,崔松翠柏掩映之下两侧高悬气死风灯,走出不远便有一盏,將道路照得亮如白昼。沿途鲜有信徒,却不时有马车或轿子经过,每逢此时六子便与穀雨避在道旁,不致引起对方警觉。 更令穀雨心惊的是沿途之上还有三五成群巡逻的信徒,各执利刃神情肃穆,好在两人皆是下人打扮,手提泔水桶,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盘查,对方一脸嫌弃地挥挥手放行,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直至看到那高耸的五层塔楼。 从远处看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乐远远传来。 晴香阁下重兵把守,那领头的把六子和穀雨瞧了又瞧这才道:“这个时间正是热闹的时候,这个时间来不合適吧?” 六子道:“所以咱们才从后门进,免得客人们见了厌弃。” 穀雨见对方沉吟著不肯放行,沉声道:“这是刘师傅的吩咐,师兄若是觉得不妥,那咱们就回去吧。”一扯六子的衣袖,作势欲走。 那领头的听见刘师傅的名字,连忙將两人拦下:“急什么,说过不让你们进了吗?”挥手放行不忘嘱咐道:“避著人走,决不可衝撞客人。” 六子点点头:“师兄放心。”领著穀雨走了进去,在黑暗的甬道中穿行,六子颤声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总该放了我吧?” 穀雨冷冷地道:“急什么?” 再往前走光线逐渐明亮起来,两人走进灶房,厨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穀雨示意六子將泔水桶放在角落中,两人悄悄绕了出来,这塔楼是个环形建筑,每层厢房十余间,房中灯火通明,吟唱作乐之声正是来自那里。穀雨问道:“秀雯在哪一层?” 六子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又如何知道?” 穀雨略一思索:“你跟我来。”领著六子往回走去,六子以为他放弃了念头,正在暗暗庆幸,却见穀雨站在灶房门口不动了。 等那厨子乘好菜,穀雨一个箭步窜了进去,笑道:“我来,我来。”將盘子放在托盘上,回首示意六子:“看什么呢,来帮忙!” 六子这才知道他的算盘,咧著嘴走到穀雨面前接过托盘,穀雨向那厨子道:“大师傅,您辛苦。” 两人托著托盘向外走去,厨子讚许地点点头道:“这俩倒是懂事的。” 第五百零八章 甬道 一层的某个房间,穀雨敲了敲门,半晌没人应答,穀雨轻轻將门推开径直走了进去,六子慌忙跟在他身后,回身將门关上,气急败坏地道:“你疯了吗?” 穀雨將套间里外检查了个遍,半个人影也无,这才对六子道:“你太紧张了,这样会露出马脚的。” “废话!”六子將托盘放在桌上,心有余悸地道:“弥勒菩萨保佑,善男並非有意作恶,实在是有个王八蛋胁迫...唔!” 穀雨绕到他背后,锁住他的脖颈,六子大惊失色,拼命挣扎,穀雨凑到他耳边:“放轻鬆,睡会儿吧。” 六子哪里肯听,手足並用抵死挣脱,但意识渐渐飘离,最终软倒在地,穀雨將他拖到床边,枕巾塞入嘴中,被单绑住手脚,推入床底,隨后端起托盘走出了门。 如果入教前都需要经过调教,那么秀雯一定被关在隱蔽之所,留在此处搜索毫无意义,当务之急便是在这楼中抓个舌头问清位置,才好救出秀雯。 他四下打量,手端托盘的下人楼上楼下穿梭不停,他静静地等待了片刻,一个身材瘦削的小子进入了他的视线,穀雨体力有限,对自己的身手不如原来那般有把握,柿子只能捡软的捏,就是他了! 想到此处,他加快脚步跟在那小子身后上了楼梯。 晴香阁內燕语鶯声暗香款动灯光曖昧,所谓传习教义弘扬佛旨的氛围欠奉,倒让他產生一种置身青楼的错觉。 身前那小子手端托盘健步如飞,一转眼便上了三楼,穀雨侧过身子,让过一名自楼上匆匆走下的下人,等他迈上三层,那小子已不见了踪影。穀雨不禁有些懊恼,他一边走一边物色著新的目標,哪知身旁的房门忽地打开。 穀雨嚇了一跳,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身著大红袈裟,面色酡红皱著眉头看他:“怎么现在才来?”让开半边身子。 穀雨顺著他的话头:“灶房师傅忙不过来了。”硬著头皮走了进来。 房中酒气浓重,圆桌旁只有一名中年男子,衣著华丽身材臃肿,最显眼处是下巴上的一颗黑痣,痣上生毛,看起来有种別样的討厌,他站起身拉住那老者衣袖:“赵护法,稍安勿躁,咱们喝酒图的就是高兴,与下人置气做什么?” 穀雨將盘子摆正,打眼一扫房中只有两人,正要退出房间,那赵护法却道:“没个眼力见的,难道就让仇员外的酒杯空著吗?” 穀雨哪里知道这仇员外是谁,连道“遵命”,抄起酒壶给对方斟酒。 仇员外將赵护法让到座中,搂著他的肩膀瞟了他一眼:“我听说教中近日不太平,赵护法神思不爽,可是为了这件事?” 赵护法精神一下子绷紧,强笑道:“哪里的话,本教天下归心,善男信女趋之若鶩,怎么可能叛逃出教,仇员外莫听他人谣言。” “但愿如此,”仇员外收回手:“大乘教在石头城经营多年,教威远播离不开贵人相助,盘子越大越不能出乱子,知道吗?”说到后来隱含警告。 赵护法听得冷汗涔涔,连声应“是”。 仇员外端起酒杯:“宋天师今日大婚,按说我该当面庆贺的,但会场人多眼杂,难免会落到有心人眼中。我就不去现场给天师添麻烦了,在此遥祝如何?” 赵护法站起身,恭谨地举起酒杯:“我代天师谢谢仇员外。” 两人將酒饮了,仇员外放下酒杯,笑道:“好几日不曾来晴香阁,也不知可有新鲜货色?” 赵护法应和地笑道:“仇员外既然要,即便没有的小的也给大人变出来。”他走到墙侧的书架前不知搬动了哪里,那书架忽地向旁分开,露出一条黑乎乎的甬道。 穀雨眼睛攸地瞪圆,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靠近甬道口的墙边镶嵌著一枚铁环,铁环上以细长的铜线相连,延伸至甬道深处。 赵护法抓住铁环轻轻叩击,铜线抖动不停,叮叮鐺鐺越传越远。 赵护法回到圆桌前,向仇员外一笑:“大人稍安勿躁。”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仇员外点点头:“好饭不怕晚,我今夜宿在此处,不著急。” “如此甚好,就让我好好款待仇员外,”赵护法喜笑顏开,看著两个空杯子沉下脸,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扣,穀雨嚇了一跳,从甬道口收回视线,只见赵护法面色不愉,这才醒起来,將酒杯斟满,看著赵护法憨憨一笑。 赵护法有气没法撒,鼻腔里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下情绪,露出笑容与仇员外將酒饮了。 这一次穀雨学了乖,不等赵护法吩咐,便擎起酒壶为两位续上。甬道口脚步声响起,穀雨百忙之中抬起头,两人见穀雨神情,齐齐看向甬道口。 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率先出现,身后似乎还跟著几人,只是被他身体阻挡看不真著。这男子走到圆桌前跪倒见礼:”见过护法,见过大人。“ 他这一跪下,身后几人进入穀雨的视线。 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在穀雨的脑海,在他面前的是几个女娃娃,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无不浓妆艷抹身著薄衫,裸露出娇嫩的肌肤。 几名幼女齐齐拜倒在地,仇员外的目光在裸露的肌肤上贪婪地流转:”抬起头来。“ 幼女抬头,稚嫩的脸上带著青涩和惶恐。 仇员外靠向椅背,架起二郎腿,那尖嘴猴腮的男子殷勤地介绍道:”这几名玉女是高淳信徒进献,这个叫小瓶,乃是扬州出身。” “哦?”仇员外来了兴致,见这女娃身量芊芊,小脸上羞赧与悲戚微现,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仇员外看得心內燥热,舔了舔嘴唇:“哪里寻到这般奇货?” 男子道:“说来大人可能不信,这女娃是她爹娘主动进献给本教的。” “哦?” “他爹娘先前不说,教中弟兄见两人谈吐可疑,便用了些手段,两人才说了实话。原来他爹是个念书人,为娘的却是他表妹,两人打小玩到大,私下互许终身,一日情热珠胎暗结,他爹进京赶考,当娘的为了保下孩子假意出家,做了一年女居士,顺利將孩子生了下来。回家后谎称是路边捡来的,就这么养在身边。前不久他爹高榜得中,回乡迎娶表妹,婚后便要回京做官,这孩子的处境变得尷尬起来。” 第五百零九章 忍无可忍 赵护法点点头:“不错,两人刚刚完婚,身边便多出个孩子,背后的閒话是止不住的。” 男子面露不屑:“他爹更担心有一天东窗事发,影响前程,一不做二不休便將女娃送上了山。” 仇员外边听故事边著迷地看著这个叫小瓶的女娃:“扬州瘦马,自小便有风韵,就是她了。” 赵护法摆了摆手,那男子领著余下几名女娃退下,赵护法扣动机关,书架恢復原位。 仇员外沉声道:“小瓶,你站起身来。” 那小瓶战战兢兢地站起身,那种生涩的美好让仇员外口乾舌燥,一把將小瓶揽在怀中,小瓶不安地坐在他的怀中,两手抵著他的胸膛,仇员外道:“你不消怕,我会很温柔的。” 伸手在小瓶光滑的腮边摩挲著,小瓶显然无法適应与陌生男子的亲昵,小心地闪躲著,仇员外像猫戏鼠般作弄著女娃。 这女娃比季安大不了几岁,如今季安在京城的家中享受老关和何姐的照顾,在董心五和一班师兄的关怀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决计想不到在遥远的地方同龄人已经沦为了大人的玩物。穀雨脑袋嗡嗡作响,愤怒让他双目通红,呼吸粗重。 赵护法向仇员外笑道:“大人,您早些休息,注意身体。” 仇员外摆摆手,话都懒得说了。 赵护法见穀雨纹丝不动,不禁火往上撞,乾咳一声:“看什么呢,仇员外要休息了,跟我走。” 穀雨从小瓶身上移开目光,向门口走去,赵护法跟在他的身后,啐道:“也不知道程师傅怎么教的,这是你该看的吗,蠢东西!” 穀雨一手搭在门框上停下脚步,赵护法气得飞脚踹向他的屁股:“走啊!” 穀雨的表情纠结万分,那一步始终也迈不出。 “救救我...”微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穀雨霍然回头,那坐在仇员外大腿上的女娃赫然变成了季安,她眼角垂泪,恐惧写在脸上,连呼救都小心翼翼。一瞬间穀雨的世界黯淡无光,眼前所见只有那个无助的孩子。 赵护法回头看了一眼便不以为然地回过头,这种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了,但见面前的穀雨圆睁二目木然不动,成功点燃了他的怒火,蒲扇大的巴掌扇了过来。 “嘭!”穀雨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你!”赵护法又惊又怒,但觉眼前一,穀雨出手如电,右手迅捷地在他喉间滑过,一朵鲜艷的血隨即绽放开来。 赵护法身体剧烈地颤动,他两手捂著喉间,嘴中嗬嗬作响,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 穀雨面无表情地將手中的鱼骨扔在地上,从赵护法腰间解下长刀,赵护法已经喘不上气,脸上呈现出青紫之色,身体慢慢软倒。 仇员外目瞪口呆地看著赵护法就眼前毙命,直到穀雨一脸煞气地走向自己,身上的鲜红刺激得他回过神来,张口就要呼救,穀雨甩开臂膀,坚硬的刀鞘准確地拍在他的脸上。力量之大令仇员外的身子横著飞出,小瓶身体趔趄,便要向地面栽倒,穀雨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仇员外挣扎著想要站起,穀雨一脚踩在他胸口上,他半边脸已经肿起,那颗黑痣因为疼痛而剧烈颤动:“好汉,你別杀我,有话好好说。”口齿含糊不清,显然被穀雨那一记抽得狠了。 穀雨血灌瞳仁,嘶声道:“她还是个孩子。” 仇员外一怔,穀雨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下得去手!” 仇员外战战兢兢地看著他,穀雨喘著粗气,攥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仇员外嚇得魂飞天外,不住口地求饶:“我是一时糊涂,好汉別杀我,我以后绝不再犯...” “闭嘴!”穀雨截口道,他看向倒毙在门口的赵护法:“他的下场你看到了?” 仇员外嚇坏了:“给我个机会吧,我不想死。” 穀雨沉声道:“我给你机会,说,那甬道下是什么地方?” 仇员外颤声道:“甬道向下是讲经堂,”这个答案穀雨显然並不满意,仇员外咽了口唾沫,眼下保命要紧,索性竹筒倒豆子般將知道的和盘托出:“晴香阁中侍奉客人的女娃都在讲经堂,通过甬道可直通每个房间,这也是为了照顾客人的隱私。每逢传召可使用那铃鐺示意,声响直达讲经堂,师傅们便知道客人有需要,便会將女娃送上门来。” 穀雨转身看向小瓶:“他说的对吗?” 小瓶茫然地点点头,已被眼前的尸体嚇得说不出话了。 穀雨道:“那今晚你可看到陌生的姐姐送进来?” 小瓶再次点点头,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態穀雨也不知该不该相信,扭头看向仇员外:“你去过吗?” 仇员外支支吾吾道:“倒是去过一两次。” “好,”穀雨挪开踩在他胸口的脚,將他从地上薅起来:”你带我下去。“ “这...”仇员外犹豫起来,眼前这人凶神恶煞一般,仿佛要隨时宰了他,与这种暴徒待得时间越长越是危险。穀雨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將那钢刀在他面前扬了扬:“记住,只要你敢呼救我就杀了你,我活不了,你也跑不了。” 仇员外懊悔不已,方才应该说“不”的,穀雨话一出口,反悔的机会也没了。从地上爬起身走到墙边的书架前,穀雨用刀鞘捅在他腰间:“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啊?”仇员外傻了眼,穀雨道:“脱衣服。” 仇员外不敢反抗,懵头懵脑地將上衣脱了下来,穀雨接在手中递给小瓶:“穿上它。” 小瓶仍是呆愣愣地看著他,半晌后迟疑地接过上衣拿在手中却不肯穿。 若是放任她在此不管,结局只怕会比她原本的命运更惨。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带上她。 穀雨蹲下身子將那衣裳套在小瓶身子上,衣裳宽大累赘,穀雨將多余的部分挽起来,袖口则打了个结。 小瓶忽地指著他背后:“跑了。” 穀雨抬头看去,只见那道暗门不知何时开了,而仇员外的身影在甬道口一闪即逝,隨即隱入到黑暗之中。 第五百一十章 你会来 “跑不了!”穀雨將她抱起身一个箭步窜出,如流星赶月几个起纵间已追到甬道口,不远处微弱火光下隱约看到仇员外仓皇的身影正沿著楼梯向下逃窜,穀雨轻声道:“抓紧了。” 身子腾空而起,这一步已迈了十余级台阶。小瓶两手紧紧地攥著穀雨的衣领,一张小脸嚇得煞白。 仇员外听到身后声响,回头看去穀雨如神兵天降已追到了不远处,只嚇得两股战战,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喊道:“杀人了,救命啊!” 穀雨追到背后飞起一脚:“去你妈的!” 出脚毫不留情,正踹中他的后心,仇员外“哎哟”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沿著楼梯咕嚕咕嚕摔了下去。 讲经堂中灯火通明,布置典雅,角落中燃有梵香,女娃们轻衣薄衫,被打扮得枝招展,三个一团五个一堆窃窃私语著,稚嫩的脸上满是青涩,靠近门口的地方掛著一排排铃鐺,铃鐺下则標註著房间號,每逢铃鐺声响起,门口便有一名男子上前查看,並挑选出几名女娃带著出了门。 角落中的秀雯梳洗过后,头髮仍是湿漉漉的,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场中的少女,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两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刘师傅斜眼睨著,將她的反应收在眼底,淡淡地道:“玉女出身低微,有幸侍奉贵客,那是她们的福分。” 秀雯压著火气:“贵客?什么来头?” 刘师傅笑了笑,脸部肌肉鬆弛下垂,让她的笑容彆扭诡异:“不要性急,总有你知道的那一天。” 秀雯心中一凉,悽然道:“我也会有这一天的,对吗?” 刘师傅道:“你若能將天师服侍得好了,兴许天师离不开你,自然也不愿將你拱手让人。至於如何侍奉天师,待为师日后慢慢教你,只要你虚心向学,自然可以贏得天师的青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秀雯喃喃道:“这就是你说的精研教义?呵呵,不过是个打著幌子祸害人的无耻骗子而已!” 刘师傅勃然大怒,噌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秀雯倔强地回视著她,刘师傅哼了一声,身后两名男子抢上前抓住秀雯,四周的女娃慌忙躲避。 刘师傅恶狠狠地道:“还以为你是个什么精明角色,原来仍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乡野蠢妇而已!” 秀雯环视四周,女娃的慌张与恐惧让她忘了胆怯,火往上撞,忍不住反唇相讥道:“那也比你这个老巫婆好!” “找死!”刘师傅气得嘴唇哆嗦,挥手扇来,秀雯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门口惨叫连连由远及近,一个人影翻滚著从外面栽到门內。他勉强爬起身来:“杀人了,救命啊,快救救我啊!” 秀雯睁开眼睛循声看去,紧接著一名少年追在那人的身后,进入了秀雯的视野。他挥动钢刀正劈在那人背后,那人惨叫声中栽倒在地,四周的女娃尖叫著四散避开。 少年举目四顾,振声道:“秀雯,你在哪里?!” 秀雯的眼泪飈射而出:“谷大哥,我在这里!” 来人正是穀雨,秀雯身量比这些女娃高出一截,穀雨一眼便看到她,急步走来。 刘师傅气急败坏地道:“哪里来的野狗,还不快將人拿下!” 两名男子吶喊著上前,穀雨手中钢刀如长了眼睛般削中对方腋下,两人痛呼声中摔倒在地。刘师傅颇为强悍,张牙舞爪向穀雨而来,被后者一刀抡在脸颊上,如公鸡打鸣般尖叫呼痛,身体斜飞而出。 秀雯抹了把眼泪:“我知道你会来。” 晴香阁大门洞开,宾客匆匆走出,守卫懵了:“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应他,以袖遮面上了自家马车,车轮滚动声中扬长而去。 一名大乘教的信徒慌里慌张地从晴香阁中跑了出来:“坏了坏了,有人闯入阁中闹事!” 守卫大惊失色:“快通知天师,人在哪了,弟兄们隨我拿人!” 那边厢穀雨將小瓶交给秀雯,从地上將刘师傅薅起,不容分说便是两耳光,刘师傅吃痛之下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穀雨,嚇得她一哆嗦:“恶人!” 穀雨气极反笑:“老虔婆,你若是不肯听话,小爷定会比方才还恶毒!” 刘师傅畏缩道:“你要干什么?” 穀雨在她后背一搡:“带我们出去。” 刘师傅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抢出,穀雨亮了亮手中的刀:“不要耍样。” 刘师傅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向后门走去,刚到门口人影一闪,两名男子手持利刃抢入,穀雨早有提防,长刀脱鞘而出,瞬间將人劈翻在地。 秀雯回首看著一室张皇无措的女娃:“她们怎么办?” 穀雨脸现纠结,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能带他们走,现下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走不脱反而害了他们。” 秀雯仍不肯走,目光中满是不忍。穀雨抓住她的手腕:“只要我们能顺利逃出,还怕救不出他们吗?”秀雯一步三回头地隨著穀雨走出后门。 晴香阁外人声嘈杂,远处男子高喊:“人呢,多哪儿去了?” “不论死活,將人拿了,莫惊扰了客人!” 秀雯听得连连变色,刘师傅冷笑道:“不知死活的狗杂种,老身倒要亲眼看你的下场。” 穀雨他左手揪住刘师傅的后脖领子,右手擎刀,两眼机警地观察著四周的动静:“你只管带好路,否则我保证你死得一定比我早。”钢刀在她腰侧拍了拍,威胁意味十足。 刘师傅浑身一颤:“我只管带路,逃不逃得出去是你的造化。” 秀雯道:“谷大哥,你找到小北了吗?” 穀雨摇了摇头,秀雯攸地停下脚步:“不行,我要带小北一起走。” 穀雨道:“只要这老虔婆为我所制,待將你送到安全所在,我再回来搭救小北。” 秀雯倔强地摇了摇头:“小北不走,我终是放心不下,要走一起走。” 眼下事態紧张,正是爭分夺秒的时刻,这姑娘却犯起倔,穀雨稳定著情绪:“你且隨我先寻个安全所在,我保证一定要帮你救下小北可好?” 秀雯抿著嘴不吭声,穀雨眉头皱起,还不待答话,远处忽地奔来四五人:“找到了,人在这儿呢!” 第五百一十一章 小北 穀雨打量著来犯之敌,冷哼一声飞身迎上,刘师傅眼珠一转向斜前方就跑,哪知秀雯早就有所准备,右脚伸出勾在刘师傅的脚踝,刘师傅脚下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她年老体衰,这一跤摔得著实不轻,哼哼唧唧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穀雨旧伤未愈体力不济,作战务求短平快,是以长刀取巧,在敌阵中左右腾挪,覷到机会便如毒蛇吐信,所取皆是下盘,角度刁钻出招阴损。 这几人乃是教中普通信徒,原本便是田中耕作的乡民,跟著人学了几招粗浅把式,哪里是穀雨的对手,呼吸之间纷纷中招,倒了一地。若不是穀雨出手留情,这几人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那边厢秀雯从地上將刘师傅揪起来,穀雨將刀尖在她面前扬了扬:“再不老实下个出血的可就是你了。” 血淋淋的事实在前,刘师傅再也没了先前的囂张跋扈,低垂著头不肯说话,穀雨瞟了一眼秀雯,向刘师傅问道:“你把小北送去了哪里?” 秀雯惊喜地看向穀雨,她知道穀雨终是妥协了,看向穀雨的眼神中既有情意也有自得。 刘师傅犹豫片刻后,指著不远处的一排低矮的房舍:“晴香阁中的玉女需要看管照顾,日常的吃穿用度,精舍的洒扫清洁都是由他们负责。” 秀雯听得脸色大变,转身向房舍走去。穀雨生怕她有失,押著刘师傅紧紧跟在她身后。 秀雯不是糊涂女子,自然知道现在形势紧迫,拖得一刻危险便增加一分,是以走得飞快,转眼间便闯入了院子。 院子的男子青衣小帽,遥望著晴香阁的方向,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只是不敢上前,三五成堆窃窃私语,秀雯贸贸然闯进来,登时引起一片骚动,登时便有一名男子站出来:“兀那小娘子,你是哪里来的?” 秀雯扫视场间,一无所获,急得她放声大喊:“小北呢?你在哪里!” “姐,我在这里!”声音来自一间瓦房紧闭的门后。 秀雯听得精神一震,推开那男子直奔瓦房。 院子的男子还从没见过这么莽撞的女子,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哐当!”门被秀雯自外推开,昏黄的光线下小北上身赤裸,下身仅著一件短裤,自头到脚被水浇得透湿,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遍布上身,一名汉子手提皮鞭喘著粗气。 小北靠在墙边,见秀雯如见救星,小嘴一撇:“姐...” 秀雯又惊又怒,尖叫一声:“小北!”一头撞向那汉子。 那汉子毫不迟疑,鞭子挥向秀雯,眼看便要落到头顶,穀雨恰在此时赶来,右手一扯秀雯,將身前的刘师傅让了出来。那鞭子不偏不倚,正抽在刘师傅的前额上。老虔婆疼得“哎哟”一声抱头痛呼,好悬没昏过去。 那汉子见势不妙又是一鞭子抽来,穀雨举刀前指,寒光四射令人胆寒,那汉子连忙收回鞭子,不知所措地看著穀雨。 秀雯將地上的衣服捡起走到小北面前,心疼地看著他身上的伤口:“小北,他们打你了?” 小北从她手中接过衣裳,安慰道:“姐,我不疼。”三下五除二穿上,见那汉子纹丝不动地站著,气得他飞起一脚,正踹中男子的小腹,男子闷哼一声躺在地上,只是畏惧穀雨的威压不敢还手。 穀雨揪起刘师傅的后脖领子:“刘师傅,咱们走?” 刘师傅气急败坏道:“小畜生,疼死姑奶奶了。” 穀雨无辜道:“那你报仇可得找准了人,至少这一下不是我乾的。” 刘师傅恶狠狠地看向那男子,那人这才认出这老妇竟是教中人人畏惧的刘师傅,缩著脖子眼神避了开去,刘师傅恶狠狠地道:“都不是好东西。” 穀雨已经失去了调侃的兴趣,將她掉了个个儿:“废话少说,想活命的话送我下山。” 出不去了,门外已被人团团围住,一个中年汉子被人拱卫在中央,眯著眼睛看著穀雨:“你好大的胆子,放了刘师傅饶你不死。” 穀雨將刘师傅推到身前,钢刀架在她的肩头,刘师傅气恼地看向那中年汉子:“李师傅,你是想害死我吗?” 李师傅似笑非笑地道:“哪儿能呢,刘师傅是天师身边的红人,如今你遭宵小挟持,姓李的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说著话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別动!”穀雨刀递一寸,刀刃割进刘师傅的脖颈肌肤,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李师傅捂著嘴:“妈呀,刘师傅,你流血了,不怕,姓李的拼死也要护你性命。” 坏了,穀雨心中一沉,这人与刘师傅关係隱隱敌对,自己想以此威胁,看来正中对方下怀。连秀雯和小北也瞧出了不对劲,畏惧地躲在穀雨身后。 李师傅大呼小叫,做足了表面功夫,见刘师傅脸色煞白,脖间鲜血直流,只觉得快意无比。他与刘师傅素来不睦,两人同为教习师傅,在天师面前爭风吃醋,斗得不亦乐乎,眼见仇敌受辱,心中怎能不高兴,眼下正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机会,想到此处忽地向前窜了一步,张牙舞爪地扑向穀雨:“刘师傅,小心了!” 穀雨眼中杀机迸现,迅捷无伦地挥出一刀,挟著风声略过李师傅的喉间! 李师傅如风中败柳飞了出去,昏暗的光线下血雾如雨漫天飘洒,结结实实地撞在地上。 “啊!”秀雯嚇得厉声尖声,一把搂住了小北,將他眼睛蒙住。 屋外的人嚇傻了,看著李师傅一动不动的尸体,安静,令人窒息的安静。 穀雨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屋外的人齐齐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穀雨推了一把刘师傅:“不走吗?” 刘师傅身体趔趄,两腿软绵绵的走不动道,但身后的少年出手狠辣,如果不遂他的意后果是什么是可以预见的,她脚步蹣跚,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出了门。 小北畏惧地望著穀雨的背影:“姐...” 秀雯勉强挤出笑容:“別怕,他永远不会伤害我们的。” 第五百一十二章 解解闷 穀雨出得屋子,院子中已跑得一个不剩,遥望晴香阁的方向,人喊马嘶愈发热闹,他心中不免焦急起来,推著身前的刘师傅直出了院子。 院门口一个身影猛地从阴影中窜出,穀雨想也不想挥手便砍。 方才凌厉一刀结果了李师傅,血雾点点沾在了他的脸庞鼻尖,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身体燥热,被刻意压抑的战意慢慢唤醒,危机当头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啊!”清脆的尖叫让他悚然一惊,硬生生收了刀。 是小瓶。 她大张著嘴,惊恐地看向穀雨。穀雨也被嚇得不轻,皱眉道:“你怎得跟来了?” 小瓶回过神来,怯生生地道:“你別拋下我,我会死的。” 穀雨想了想,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蠢货...” 小瓶说得不错,仇员外因为她才遭了难,事后不找她的麻烦才怪。只是要带她走吗?自己逃出生天尚且毫无把握,带上她难保不会害了她。 小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我跟你走才有活路,路上要是死了我也不怪你,行吗?” 秀雯走到穀雨身后,见小瓶仓皇无措的神情,像极了不久前的自己,心疼地道:“这女娃可怜得很,带著她一起走吧。” 穀雨面现纠结,思量再三终觉不妥,正要出言拒绝,远处忽地有人喊道:“找到了,人在这里!” 几人同时一惊,穀雨凝目看去,只见黑黢黢的夜色下几条人影正向自己狂奔而来。穀雨將小瓶一把抱起,看向刘师傅:“哪里是出路?” 刘师傅战战兢兢伸手指著方向,穀雨將刀一甩:“快走!”顺著手指的方向冲了下去。 那几名追击者不久便追到身后:“站住了!”“哪里来的小贼!” 穀雨將刘师傅交给秀雯,自己则落在队尾殿后,那几人衝到近前,向穀雨大声呵斥,穀雨也不废话,手起刀落將人劈翻,几人受伤皆在下盘,伤势不重但总归是追不成了。穀雨一击得手,更不停留,追著队伍去了。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穀雨身后,他们的行藏已经暴露了。教眾边追边喊,引来更多同伴。 几人依照刘师傅的指示穿行在幽暗的小路上,越跑山势越高,越走越是偏僻,直到前方再无去路,穀雨忽地回过神来,一把將刘师傅揪住:“老虔婆,你把我们往绝路上引!” 刘师傅毫无畏惧地看著他:“哼,老身身为大乘教教习,岂容你这奸邪小贼在总教放肆撒野。”她的眼中带著狂热,声音陡然拔高,尖利而高亢:“有种你就杀了我,米勒老祖保佑,天师定会接引我登入极乐。” 小北气道:“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飞起一脚將刘师傅踢翻在地,抢上前去挥拳要打,被穀雨一把拉住:“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纠缠!” 身后吶喊声一片,灯秋火把的照耀下敌人狰狞的面孔看得清晰无比,穀雨举目眺望,见西南侧隱有光亮:“往那儿去!” 最令穀雨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秀雯与小北累得气喘吁吁,小瓶体力更加不济,被秀雯抱在怀里,行进速度明显滯后,跑出不久便被几名汉子追到近处,穀雨二话不说挥刀便砍,而更多的追兵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穀雨面现焦灼,回首看著不远处的秀雯,长刀一挥径直扑向追兵。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秀雯听得身后惨呼回头看去,恰好看到穀雨坚决而孤单的背影,而面前则是层出不穷的敌人,她又是心惊又是悲痛,嘶声道:“谷大哥!”想要往回跑。 小北一把拉住她:“谷大哥在帮我们爭取时间,”秀雯停下了脚步,小北咬著牙:“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 此时穀雨已经深陷重围,面对八方的攻击凛然不惧,一把钢刀上下翻飞,近身者中招倒地,更多的人围上来。 小北眼神复杂地看著穀雨,拉起秀雯便跑。 新房中,夏姜坐在梳妆檯前左右摆动著脑袋通过铜镜整理著仪容,远处的人喊马嘶隱隱约约传来,她停下动作站起身来,狐疑地走到窗台前,侧耳听著窗外的动静。 不同於方才的热闹喜庆,现在的乱是令人心慌的乱。 她快步走到门前,门却推不开,显然被人自外反锁。她砰砰地砸著房门,片刻后传来胡二娘的声音:“姑娘,二娘在门外候著呢,有事儘管吩咐。” 夏姜沉住气:“外面出了什么事?” 胡二娘道:“没什么,姑娘大可放心。” 夏姜道:“天师呢,几时回来?” 胡二娘的声音中带著笑意:“看来姑娘是想天师了,”夏姜皱紧了眉头没有做声,胡二娘討了个没趣,顿了顿才道:“天师还在后殿喝酒,稍后会邀姑娘与咱们教中的护法、长老还有客人见个面。姑娘稍安勿躁,耐心等待便是。” 夏姜道:“屋里待得气闷,我要出去走走。” 胡二娘打开门,隔著门槛笑道:“姑娘讲的什么话,今夜是你和天师大喜的日子,哪能隨意走动。” 夏姜看向院中,侍女十余人规规矩矩地站了两排,垂门口则有两名健壮的男子,腰悬利器眼睛看向院外,而这两人先前夏姜却不曾见过,这更加深了她的怀疑:“还说不是出了事?” 胡二娘尷尬地笑道:“不过是几个小毛贼,不知哪来的泼天胆子竟敢在总教撒野。天师已命人索拿,姑娘还是乖乖等著,哪儿也不要去。” 夏姜慢慢坐回到桌前:“將门开著吧,屋內浑浊沉闷,我快要睡著了。” “那可睡不得,”胡二娘赶紧道,命侍女拿了件薄毯,亲自披在夏姜肩头:“夜凉露重,姑娘还是要小心身子。”眼光一捎,忽又笑道:“姑娘不让下人动手,自己倒是打扮起来了。” 夏姜伸手在发梢一抚,轻描淡写地道:“既然要嫁,就要把自己嫁得漂漂亮亮,不是吗?” 胡二娘喜道:“正该如此,天师看了定然喜欢得紧。” 夏姜白了她一眼:“我只要自己漂亮便成,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胡二娘一愣,訕訕地笑了笑。 夏姜看著她,忽道:“左右閒来无事,后殿欢歌笑语,咱们这儿冷冷清清,实在太没意思,胡二娘,你带著这些女孩子给本夫人跳个舞,解解闷,怎么样?” 第五百一十三章 跳舞 “啊?”胡二娘瞪圆双眼,下意识地回头看去,侍女们齐刷刷看向她,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胡二娘结结巴巴地道:“姑娘说笑了,老身已经五十有七,身子骨不利索,就不碍姑娘的眼了。” 夏姜靠在椅背上,左手放在腿上,右手则放在左手上,笑意盈盈地看著胡二娘:“二娘將我从茶摊一路带到总教,途中跋山涉水,不见丝毫疲惫,连我这年轻人也嘆为观止。” 胡二娘訕訕道:“这...这个嘛...”夏姜的语气中充满揶揄,她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讥讽之意。 夏姜的笑意慢慢收敛:“如今天师与我大婚在即,要你排舞助兴却推三阻四,是不是对我教有什么不满,嗯?!” 胡二娘慌了神:“姑娘,你可不敢胡说,老身对本教忠心耿耿,岂会有不满之意?” 夏姜点点头道:“你一心向佛,定然不会我教不满了。” 胡二娘鬆了口气:“正是如此。” 夏姜似笑非笑地道:“那定是天师心有怨懟了。” “哎哟,”胡二娘嚇得魂都飞了:“小贱...那个,姑娘,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老身...” 她被夏姜一顿编排,只气得火冒三丈,急於辩白反而磕磕巴巴起来,才知道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少女实在不好惹。 夏姜不再看她:“胡二娘教中地位尊崇,本夫人不敢劳动,各位姐妹待得闷了,活动活动筋骨吧。” 侍女们见识到她的厉害,不跳便是对本教的不敬,哪敢说个不字,唯恐慢了落下口实,前排两名女子一声令下,红袖轻摆款款舞动起来。 这些女子皆是隨在宋天阳身边伺候的,皆是晴香阁中遴选的箇中翘楚,人人能歌善舞,月色之下如翩翩蝴蝶引人入胜,这可乐了两位值守的兄弟,不时地回头窥伺,这等美艷的场面平常哪轮得到他们观赏,如今既然有眼福岂肯错过。 胡二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向夏姜的眼神恼怒之中带著三分惧怕 夏姜两手隨著侍女的舞动在腿上有节奏地打著拍子,看也不看胡二娘。 胡二娘纠结万分,终於抵不住压力,挤出僵硬的笑容:“老身虽不善此道,但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老身斗胆在姑娘面前现眼了。” 夏姜理也不理她,当做没听见的。 胡二娘嘆息一声走到队伍后方,学著侍女舞动起来,只是她除了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於乐舞之道一窍不通,手忙脚乱如同笨拙的狗熊,在年轻女子轻盈曼妙的舞姿中,颇有东施效顰的喜感。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稍停,夏姜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胡二娘眼泪好悬没留下来:老娘容易吗? 钢刀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直奔穀雨后背而来,穀雨面前挤著七八人刀枪齐下,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闷哼声中穀雨结结实实挨了一刀,他身子向前趔趄,敌人见来了机会,齐齐发出吶喊向他压了过来。穀雨矮下身子长刀一挥,对面几人“哎哟”“哎哟”惨呼,抱著脚踝、小腿向后摔出。 穀雨转回身將那偷袭之人劈翻在地,来不及喘口气,鼓足余力向外拼杀。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穀雨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大乘教中信徒即便武艺不济,但胜在人多势眾,耗也能將穀雨耗死。只是穀雨知道他抵抗时间多一刻,秀雯姐弟便多一分逃生的机会。 他在场中游走片刻,身上已如被血浸过,伤痕累累,新伤叠旧伤,此刻他体力亏空已到强弩之末,偷眼看去秀雯早已不见了动静,这才將长刀一甩,杀出重围。身后信徒紧追不捨,穀雨在昏暗的树林间穿梭,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山下摔去! 他的身子如同陀螺一般骨碌碌翻滚,沿途之上的枝杈、岩石像尖锐的刀锋刮过他的脸、肌肤,天与地快速地翻滚轮转,他心中惊骇莫名,一手紧紧攥住刀柄一手四下寻找可握持之物,想要稳住身型,可身子根本不听使唤,就这样一直滚到山脚下,撞在一颗粗壮的老槐树上。 “唔!”刺骨的疼痛让他整个人猛地绷直,耳轮中好似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喘著粗气爬起身来看向山腰,只见丛林掩映之中灯秋火把的光亮蜿蜒绵长,喊叫声此起彼伏:“人在哪儿呢?”“从这里跌下去的!”“快,把他找出来!” 穀雨晃了晃晕陶陶的脑袋,眩晕感依旧强烈,他像醉酒一般东倒西歪地蹣跚前行。 走出不远,只见前方建筑成群,古典雅致。他左右张望,不见秀雯姐弟的影子,身后喊声阵阵,穀雨咬了咬牙向那片建筑摸去。 侍女跳得香汗淋漓,胡二娘更是苦不堪言,她早先穿山越岭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再被夏姜这一折腾,一颗心臟砰砰地跳个不停,眼前更是金星四射,越跳手脚越是冰凉,只是夏姜不喊停,哪个敢停下来? 夏姜见胡二娘手脚凌乱,左右支絀,知道火候已到,挥了挥手:“都停了吧。” 侍女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纷纷抹著脸上的汗,夏姜向队尾的胡二娘道:“胡二娘,你真是第一次跳吗,跳得当真不错,赶明儿我向天师说说,將你送去晴香阁去如何?” 胡二娘喘著粗气,僵硬地咧了咧嘴:“姑娘谬讚了,老身,老身...”眼前忽地一阵天旋地转,两眼翻白竟昏了过去。 侍女赶忙將她扶住,不知所措地看著夏姜,夏姜站起身来,脸色也变了:“愣著干什么,还不快送去就医!” “是,夫人。” 夏姜指著门口的守卫:“一个大男人要眼睁睁看著吗,还不將人背出去!” 守卫连忙应道:“哎,哎,小的遵命。”將胡二娘背在背上,吩咐同伴道:“你把人看好了。”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急急去了。 剩下四五名侍女傻傻地站在原地,夏姜道:“你们也先下去吧,出了一身汗,天师看了不喜,换身乾净衣裳再来。” 侍女们迟疑著不动地方,夏姜看向门口守卫:“有他看著,还怕本夫人跑了不成。” 侍女们这才福了福,转身离去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相逢 那守卫二十上下,生得五大三粗,院中走得一个不剩,只有他与夏姜独处。 那守卫表现得一本正经,眼神却不自觉地向夏姜看来,这位妙龄少女凤冠霞帔,容顏绝丽,实乃他平生仅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守卫正处於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不能免俗。 夏姜见他贼眉鼠眼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她不笑时已是极美,灿然一笑如黑夜中绽放的烟明媚耀眼。 那护卫怔怔地看著她:“小的叫王二。” “原来是王二兄弟。”夏姜点了点头。 “小的,小的不敢当。”王二自惭形秽,客气地道。 夏姜慢慢走向他,王二咽了口唾沫,神情中既有慌张又有戒备,夏姜恍若未见:“这乱乱鬨鬨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二犹豫片刻才道:“回九夫人的话,听说是总教中来了小贼,在晴香阁中搅风搅雨,天师大怒之下已派遣教中兄弟布下天罗地网,誓要將此贼拿了碎尸万段。” 夏姜脸上露出畏惧的表情:“如此说来总教也不安全。” 王二诡譎一笑:“九夫人放心,大乘教总坛的位置任何人也想不到,安全得很。这几名小贼原本是被人掳到山上做苦工的,不知怎么竟闯入了晴香阁,九夫人有所不知,这晴香阁中客人身份不凡,被他们一闹纷纷走避,天师折了老大面子,以他老人家的手段,这几名小贼点天灯都算是轻的。”见夏姜仍旧一脸担忧,出言安慰道:“九夫人放心,有王二在,任何小贼也伤害不了您?” 夏姜点点头:“如此,多谢王二...哎!”话音未落脸色剧变,向王二身后一指。 王二被她的举动嚇了一跳,扭头向后看去,身后空空如也,门外一片漆黑,他鬆了口气,夏姜仍指著门外:”方才人影一闪而过,想是躲在左近。“ 王二见她神色畏惧,那口气登时又提了起来,仿佛真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潜在暗处伺机动手,他吹得大气,但拳脚功夫实在拿不到台面,战战兢兢地抽出腰间的朴刀一步一步向门口摸索过去。 夏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右手则缓缓摸向头顶,將凤釵悄悄攥在手里,那凤釵尖端锐利无比,只要扎的够准中招者当即毙命。 王二兀自不觉,將朴刀举到面前,口中道:“九夫人,別怕,有我在...唔!” 夜空中寒芒一闪,夏姜卯足了全身力气,毫不迟疑地刺了下去! 王二陡觉后颈刺痛,疼得他全身一激灵,不待回身夏姜又挥手刺下,王二这才醒悟过来:“你!”用力向后一搡,夏姜身体趔趄著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疼痛王二面目狰狞,两眼杀气腾腾,怒视著夏姜,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剥,举起刀迎向夏姜,夏姜知道若是拉开距离,以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匹敌,不待稳定身子脚底一蹬,又窜了上来,手中的凤釵散发著刺目的寒芒,这次取的却是王二的前心。 两人近在咫尺,朴刀反而发挥不了作用,王二索性扔了刀,一刀攥住夏姜的手腕,那凤釵离王二还有寸许的距离,夏姜脸色变了,王二狞笑著伸出另外一只手掐住夏姜的脖颈,虎口用力,夏姜拼命挣扎,但她与王二的力量相差悬殊,片刻后脸上涨红,头脑发晕。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门口忽地窜入一人,正是穀雨。 夜色下两个人影近身相搏,体型及衣著上判断一男一女,那女子在男子的钳制下眼看便要毙命,穀雨手起刀落將那男子劈翻在地。 夏姜喉间陡然一松,眼看面前多了一个陌生男子,下人衣著手持利刃,蓬头垢面看不清真容,凤釵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 穀雨没想到对方恩將仇报,不禁又气又怒,伸手叼住她的腕子,低声道:“你这人好不晓事,我救了你,你却要害我!” 夏姜听到穀雨的声音不觉一怔:“穀雨?” “啊?”穀雨万料不到这大乘教中还有认识自己的人,对方背著光,隱约可见对方凤冠霞帔,显然是个待嫁的新娘子。 “噹啷。”凤釵掉在地上。 夏姜颤抖著声音:“你瞧瞧我是谁?”她反手与穀雨把手握了,拉著他倒退到光亮处。 穀雨呆呆地跟隨著她,夏姜的脸逐渐清晰,此时的她早已泪流满面,但嘴角是弯的,柔情无限地看著自己。 她头戴凤冠,上缀点翠凤凰,掛有珠宝流苏,身著霞帔锦缎製成,顏色艷丽灿若彩虹,喜庆而又端庄,美得不可方物。 “你结婚了?”穀雨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拱手道:“恭喜恭喜。” 夏姜柳眉倒竖,挥手在穀雨头上狠狠拍了一记,穀雨吃痛,挠了挠头彻底回过神,见夏姜脸上尤掛泪痕,心中感到一阵心疼,將她脸上泪痕抹掉:“好久不见。” 两个人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但相逢的喜悦让两个年轻人喜笑顏开。夏姜垂下头,看著自己的脚尖,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末了才道:“你怎么在这儿?” 一句话提醒了穀雨,他指了指院外的喊叫声:“听见外面的追杀声了吗,冲我来的。你既然不愿做这新娘,便隨我下山吧。” 夏姜知道他在调侃自己,白了他一眼:“你稍等片刻。”跑回了屋中,穀雨望著夏姜的背影,他念兹在兹的心上人出现在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等了片刻夏姜已换了一身侍女的衣裳走了出来:“走吧。” 穀雨略显迟疑道:“我还有两个朋友在逃跑途中走散了,我想找到他们。” “你想怎么找?”夏姜道。 穀雨感激地看著她:“附近便只这一处有光亮,两人身无寸铁,不论躲避、逃脱还是寻求帮助都只能来此,这一带你可熟悉?” 夏姜道:“算不上熟,我午后才被掳上山,只走过几条街。” 穀雨略一思忖:“追兵近在眼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夏姜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找。” 穀雨点点头,將钢刀紧紧攥了攥,夏姜看著他严肃的脸:“只是你要答应我,若是追兵追到你还找不到你的朋友,咱们就不找了。” 穀雨一怔,苦涩地道:“我明白。” 第五百一十五章 营救 这一带乃是宋天阳等教中高层居住之所,建筑雕樑画栋极尽奢华,晴香阁遇袭的消息一经传出,宋天阳已吩咐信徒加强此地的防控,穀雨两人出了新房,躲避著巡逻队,沿著街道悄悄摸索而来。 夏姜手中攥著那把染血的凤釵,小心翼翼地跟在穀雨身后。 穀雨贴著墙根,侧耳倾听著四处的动静,远处脚步声响起,他一把拉住夏姜避入巷子中的阴影处。 一个五人小队打著火把出现,领头的一边走一边八卦:“听说是程师傅那边出现了紕漏,天师已將他唤了去,看来他这师傅之位算是做到了头。” 身后一人道:“歇歇脚吧,头儿。” 领头的停下脚步,几人懒散地靠在墙边,领头那人靠在墙角,离他不过尺余的距离,穀雨与夏姜蹲在巷子深处的阴影中。 那领头地道:“你听外面的喊声,那几名小贼兴许已经逃到附近,弟兄们不可大意,不然要吃板子的。” 一人的声音透露著不屑:“只要他们敢来,凭兄弟们的身手还怕拿不下吗?” 另一人道:“就凭你,还是算了吧,听说那蟊贼把晴香阁搅得天翻地覆,惊扰了教中贵客。想必那人的武艺远在你我之上,咱们还是保命要紧。” 先前那人不说话了,领头的那人道:“如今天师领著人在晴香阁安排贵客离开,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那蟊贼,弟兄们警醒著些,这个时候千万別触了天师的霉头,否则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好了,也歇的够了...” 他直起身子耳朵动了动,忽地停下来:“出来,看到你了!” 穀雨和夏姜同时一惊,正在迟疑间只见对面的巷子里忽地仓皇跑出两人,那领头的激动起来:“別跑!”追著人去了。 夏姜鬆了口气,穀雨脸色已经变了:“坏了,是秀雯姐弟!” 秀雯姐弟向巷子深处跑去,小北边跑边懊悔地道:“姐,对不住,是我不小心。” 秀雯抱著小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怪你。” 三人离开穀雨后向山下而来钻入了巷子,依照秀雯的想法先寻个无人处藏身下来,待躲避追捕后再做他图。哪想到这里的防备比沿途之上一点不弱,三人嚇得不敢再动,躲在巷子中恢復体力。 小北先前遭到毒打,再加上一路奔波,汗水涔涔渗进伤口里,那感觉如同千万只蚂蚁在伤口上噬咬,小北疼得浑身打哆嗦,禁受不住呻吟出声,恰被那领队听在耳中。 秀雯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只急得心急如焚,小北跑在最前,在巷子中穿梭,小瓶则嚇得紧紧搂住秀雯的脖子,她惊恐地看著身后的追击者眉目变得越清晰。 小北忽地停下脚步,秀雯急道:“怎么了?” 小北扭过头,脸部肌肉神经质般地抽搐道:“没路了。”他把三人带到了死胡同,他的脸上夹杂著绝望和疯狂,紧紧地攥住双拳:”姐,我来挡住追兵,你和这丫头逃命去吧。“ 秀雯斩钉截铁地道:“要走一起走。”她和小北的关係既像母子又是姐弟,对小北的回护几乎是下意识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小北看著已经追到近前的追兵,绝望地摇了摇头:“一个人死总比三个人死好,如果有机会,你...你和穀雨好好过日子吧,他是个好人,你会是个好妻子。” 秀雯面色微红,瞪大了眼睛看著小北,心中升腾而起的是一种幸福及酸楚混杂的矛盾情绪,却见小北嚎叫一声扑了上去,秀雯尖叫道:“小北!” 小北像一只幼狼恶狠狠地迎向贪婪的鬣狗群,他在包围圈中撕咬、踢打,对方一个不防还当真被他得了手,领队的飞起一脚將他踢翻在地:“兔崽子,真当大爷吃乾饭的。” 小北躺在地上,抹了把嘴角的鲜血,眼神倔强地看著领队,那领队环视秀雯和小北三人,露出狞笑,只要將这三人抓住,想来天师他老人家定能赏自己一个大大的官儿做,他拔出刀跨前一步,身后疾风忽至,这人耳音好得很,急忙转身看去。 迎面寒光一闪,穀雨的钢刀化作匹练,径直砍向他的面门。 那领队一声惨叫摔倒在地,穀雨如秋风扫落叶,手中钢刀大开大合,瞬间將几人放翻在地,秀雯痴迷地看著他,將小瓶放在地上,注视著他走近,平静地向自己问道:“你没事儿吧?” 秀雯眼眶通红,胸前剧烈起伏,摇了摇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將穀雨一把抱住:“谷大哥,你去了哪里?” 穀雨身体僵硬,下意识地看向身后。 与此同时秀雯也发现了从巷口走出的夏姜,她脱离开穀雨的怀抱,狐疑地看著走近的夏姜:“这是?” 夏姜看了看秀雯,又看了看穀雨,穀雨很紧张,咽了口唾沫,夏姜浅笑道:“我叫夏姜,是穀雨的朋友。” 秀雯张了张嘴,闹不清穀雨为何眨眼间多出了一个朋友,穀雨道:“閒话不谈,此处危机重重,还是儘早离开为妙。” 秀雯蹙起秀眉:“咱们人生地不熟,连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又如何逃得出去?” 穀雨道:“不怕,有人会带我们出去。” 秀雯狐疑道:“这怎么可能?” 夏姜不確定穀雨是否与自己想的一样,但喊叫声由远及近,当下不及確认,向秀雯道:“秀雯姑娘,你谷大哥聪明机敏,自然不会骗你,跟著他一看便知。”转过头看向穀雨,似笑非笑地道:“再说你谷大哥是个怜香惜玉的,拼著命也要救你,又怎会捨得让你落入敌手,是吧?” 穀雨太阳穴一跳一跳,挤出僵硬的笑容:“都是朋友嘛。” “唔...”夏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看向小瓶:“你还坚持得住吗?”小瓶绷著小脸点点头,但脸上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夏姜牵起她的手转身去了。 穀雨招呼秀雯姐弟:“跟在我身后,不要害怕。” 小北从地上抄起一把刀,看著穀雨追在夏姜背后的身影,撇了撇嘴:“姐,她抢你男人。” 秀雯脸色唰地变白,她紧紧地攥著两手,眼角泛起泪。 第五百一十六章 送客 晴香阁楼前,宋天阳搀著仇员外走了出来。仇员外头上缠著厚厚的绷带,一路呻吟著被抬上了马车,仇员外坐在轿厢中,宋天阳放下轿帘恭谨地站在仇员外面前,没口子地道歉:“打扰了员外的雅兴,宋某千该万死。” 仇员外用手点指宋天阳,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被惊扰的贵人。你要知道只有將他们伺候好了,你这大乘教才能平安壮大。” 宋天阳懊恼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员外责罚。” 仇员外道:“这事儿我说了不算,看上面的意思吧。这件事我会如实稟报,你要有心理准备。” 宋天阳面如死灰:“我知道了。”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塞给仇员外,仇员外將眼一瞪:“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天阳挤出僵硬的笑容:“员外为本教殫精竭虑,宋某无以为谢,粗鄙之物聊表心意。” 仇员外將银票抓在手中,斜睨著宋天阳:“你能为人接引仙班,用来表达谢意不是更好吗?” 宋天阳苦笑道:“我有那本事早让自己白日飞升了,何必要为別人做嫁衣,员外心知肚明,这是开我玩笑呢。” “你晓得就好,大乘教能有今日全凭贵人关照,你可莫要三心二意,”仇员外沉下脸:“天师今日大婚,听说新娘子貌如天仙,我来问问你,你和那女子今日初见,为何要急在这一时?” 宋天阳脸色一僵:“我,我...” 仇员外冷笑道:“你不过是见那女子美貌动人,生怕被贵人们捷足先登,便抢先据为己有,是也不是?” 宋天阳冷汗直冒,从怀中又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仇员外:“员外明鑑,宋某素来忠心耿耿,更不敢有二心,您教我往哪儿我便往哪儿。” 仇员外將两沓银票合在一处试了试厚度,隨后心满意足地袖了,將后背靠在软塌上:“天色不早了,晴香阁中的贵人如何安顿?” 宋天阳道:“城外还有教中房產,先暂时安顿一宿,明早便可进城。员外今夜下榻在何处,可要宋某安排去处?” “不必了,”仇员外道:“我自然去处,你忙你的吧。” 宋天阳告罪一声,躬身后退,仇员外却又唤住他:“那將我害成这副样子的小子抓到了吗?” 宋天阳摇了摇头:“他跑不了的。” “还有那扬州的小贱人,要不是她我能遭这么大罪吗,”仇员外嘱咐道:“抓住她交给我,不用你这个天师接引,老子便能让她欲仙欲死。”说到后来面露淫慾。 宋天阳狠狠地道:“员外安心等著,宋某一定让你达成所愿。” 仇员外摆了摆手,宋天阳撩开轿帘退了出去,仇员外將脚在踏板上轻轻剁了剁,马车缓缓启动。 宋天阳望著马车离开,头也不回地问道:“楼上还有多少人?” 一名护法站在他身后:“天师,大多数客人都已转移出去,余下不过五六人。” 宋天阳道:“一定要將人妥善安排,千万不能再出意外,否则咱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很可能便毁在这场。” 护法听他语气消极,大吃一惊:“真有这么严重?” 宋天阳嘆了口气:“这些人为何会与本教过从甚密,还不是我们能提供他们想要的,这些东西见不得光,只能做不能说,本教便是能做到这点,才能得到他们的青睞,如今晴香阁闯入了外人,这就代表本教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隱秘,以这些人谨小慎微的性子,绝不肯善罢甘休。” 护法看著仇员外的马车:“这些人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世间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何还有这些变態的嗜好?” “所以你成不了他们,”宋天阳淡淡地道:“你说的仅在律法与道德约束之中,而这些他们都唾手可得,不足珍惜。” 护法皱起眉头,宋天阳说得含糊,但他还是听出了对方的意思,气道:“真是不当人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人人皆骂,人人又想成为他。”宋天阳回过身:“好了,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几个人抓到了吗?” 护法摇了摇头:“弟兄们都散出去了,听说好几次都要抓住了,但对方端的狡猾,最终都险险逃脱。” “决不能让这几人跑了,”宋天阳脸色铁青,眼中杀机迸现:“死也要死在山上。” 彭宇打著酒嗝歪歪斜斜地跟在姐夫身边,向山下走去,身后一辆马车呼啸而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韦捕头也喝了不少,但脑袋还保留著一丝清醒,忙將彭宇拉到一旁,那马车呼啸著与几人擦肩而过。 “妈的,长不长眼睛啊?!”彭宇破口大骂。 韦捕头將他嘴巴一把捂住,低声道:“你不要命了。”那马车停也不停飞驰而去,片刻间消失在黑夜中。 彭宇將他巴掌扯脱:“姐夫,他险些要了咱们的命。” 韦捕头道:“闭上你的嘴,这个时候不要生事。” 一名捕快疑道:“山上出事了?” 韦捕头注视著林间匆忙穿行的教眾:“肯定出事了,不知道会不会给咱们惹上麻烦。咱们儘快回去告诉县太爷,然后就老实待著,多余的话不要说,多余的事不要做。” 一干捕快见他说得慎重,无不凛然应命,只有彭宇仍旧喋喋不休,低声咒骂著。 韦捕头作为他的姐夫,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脸色涨红如同猪肝。 走到山崖边隱隱可见山脚下灯火通明,出口处则是手持利刃的教眾压阵,他更加验证了心中猜想,看了看彭宇,向一旁的捕快使了个眼色:“马上就要下山了,大家一切照常,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对方盘查。今晚辛苦辛苦赶回家,搂著老婆孩子睡一觉,明早不著急点卯。” 两名捕快走到踉踉蹌蹌的彭宇身后,將他两臂一边一个架住:“慢著来,要是受不了跟叔说。” 彭宇嘴硬道:“我又没喝醉,要你多事?” 几人拌著嘴向山下走去,一旁茂密的草丛中冒出一个脑袋,正是穀雨。他认出了几人,定定地看了半晌这才收回目光,马蹄得得声中,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出现在山道上。 第五百一十七章 行藏 马车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仇员外的身子隨著马车摆动,他被穀雨一顿毒打,尤其是从楼梯上滚落,摔得他鼻青脸肿,腰背更是疼痛难忍。马车跑得稍快些,车厢里便晃来晃去,仇员外疼得打颤,费力敲打著厢壁:“娘的,你赶去投胎吗?” 车夫感受到了仇员外的愤怒,连忙拉住韁绳,马头微微仰起,车速登时慢了下来。 “疼死老子了,”仇员外揉著心口,嘴里仍喋喋不休地埋怨道:“小崽子,你最好別落在我手里,否则有你好看...” 话音未落只见轿帘一挑,一个人影窜了进来,仇员外嚇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喊,那人影一个箭步窜到近前,伸手捂住仇员外的嘴,隨即肋下一疼,便被硬物顶住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別动,不然杀了你!” “是你!”仇员外瞬间便猜到了声音的主人。 穀雨听他声音有异,將窗帘拉起一角,月色之中看得分明,却是老相识,不禁笑道:“缘,妙不可言。” 他右手向前一递,钢刀轻而易举地割开衣裳,冷冰冰的刀刃贴在仇员外的肌肤上:“靠边,將马车停下。”他方才如一只狸猫般跃上行驶中的马车,动作之轻盈教车夫毫无所觉。 仇员外晓得他的厉害,哪还敢说个“不”字,颤声道:“快,將马车停在路边。” 车夫一愣,但还是乖乖地將马车勒停,山道上空无一人,草丛中噌噌窜出几个人影,车夫嚇了一跳,正要呼喊,仇员外的声音自车厢內传来:“没事,让他们上来。” 夏姜抱著小瓶率先上了车,秀雯和小北紧隨其后。 车夫战战兢兢地扬起马鞭:“驾。” 马车重新启动,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小北坐在门侧,撩开轿帘向外观察著。穀雨调整了坐姿,在仇员外身边落座,身旁则是夏姜,她的对面坐著秀雯。两人在昏暗的车厢中默默对视片刻,將目光避了开去。 仇员外不安地挪动著身子:“我都照你的话做了,能不能放了我?” 穀雨道:“城门已经关了,这三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仇员外没好气地道:“你把这大乘教闹得人心惶惶,还有哪个敢在此留宿。我在城外有套宅子,本以为能安生修养,哪想到在此与阁下意外相逢,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小瓶畏缩在夏姜的怀里,她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仇员外,仇员外被她盯得不自在,方才他还放出狠话,没想到片刻间便遇到了正主,可偏生他被人所制,什么也干不了,缓了缓才道:“只要好汉爷不伤害我,想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怀中尚有余財,好汉爷想要儘管拿去。” 小北噗嗤笑了出来,向穀雨道:“他拿你当作了江湖大盗。” 穀雨道:“恶人还需恶人磨。” 小北孩子心性,向仇员外得意地一笑:“可你却不知道他是个捕快...” “小北!”秀雯连忙拦住他,仇员外脸色变了几变,眼珠一转笑道:“不论你是官是匪,只要不杀我,一切都好商量。姓仇的世代经商,在金陵城略有財產,”探手从袖中取出那厚厚一沓银票在面前晃了晃:“好汉爷若是喜欢仇某也捨得割爱,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穀雨淡淡地道:“咱们有一晚上的时间閒话家常,不急在这一刻。” 仇员外愣住了:“你...你还要跟我走?” 穀雨齜牙一笑,仇员外哭丧著脸,好悬没晕过去。 山道上,彭宇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见马车正缓缓驶来:“你看,这位兄台便讲理得多,马车走得四平八稳,不像方才那赶路的恶鬼。” 韦捕头听得连连皱眉,凝目向那马车看去,只见那辆车越跑越近,韦捕头大手一揽,將彭宇揽到身后,那车夫见几人身著公服,忽地面色激动,手指向后比了个手势。 “嗯?”韦捕头不解地看向他。 马车与他擦身而过,他不想多事,横竖那车夫也见不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收回目光看向彭宇:“阿宇,你这嘴怎么也没个把门的?” 那车夫不知道韦捕头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正自焦急间忽见前方道路中央一团黑漆漆的物事,离远看好像是一截成年的小臂,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一截粗壮的树枝,他心中一喜牵引韁绳,那马车軲轆不偏不斜,巧巧压了上去。 马车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倾斜著向前跑出丈余,伴隨著一声巨大的声响重新落回到地面,捕快们纷纷被响动吸引了视线,韦捕头扭头看去,恰见轿帘摆动之间露出的那张小北的脸。 两人错愕地相视片刻,韦捕头忽地拔刀向前衝去,彭宇被撂在地上,他蹣跚著站起,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同僚如狼似虎般冲向那驾马车。 小北慌乱地缩回头,脸色惨白地看向穀雨。 一声喊叫响彻在寧静的山道上:“站住,把马车停下!” 穀雨心思电转,一刀捅在仇员外的小腹,仇员外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车夫听得一哆嗦,穀雨恶狠狠地道:“你要是还想让他活命,就一路衝下去!” 车夫没想到此人下手狠辣果决,听得老爷阵阵惨叫,嚇得两手酸软使不上力,就在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捕快们已追到近前,韦捕头健步如飞,眼见追得近了,忽地弹跳起身,一个箭步窜上了马车! 穀雨一把衝上前薅住小北的衣领子向后一带,韦捕头一刀走空,穀雨刀头一甩,与他站在一处。 仇员外发一声喊,腾身而起,夏姜自袖中將那支凤釵抽出,毫不犹豫地刺向仇员外,仇员外惨叫声中摔倒在地。秀雯起身將仇员外压在身下,夏姜咬著牙將凤釵高高举起,在仇员外面前凶狠地比划了一下:“让车夫快跑,不然杀了你!” 仇员外被两人压得动弹不得,只好喊道:“直娘贼,你还等什么,看老子死吗?!” 车马一咬牙將马鞭扬起重重地扬起,马吃痛之下奋起四蹄向前衝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 跌落 韦捕头阴沉地看向穀雨:“果然是你小子搅风搅雨!”大乘教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干了多少年都风平浪静,偏生穀雨一到便横生变故,韦捕头略一思索便將嫌疑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穀雨沉默不语地还击,耳听得马车外人声嘶喊,心下越来越焦灼,韦捕头满身酒气出招凌乱,车厢中狭窄逼仄,穀雨生怕他一著不慎殃及无辜,行止顾虑重重,反被韦捕头占了上风。 小北回过神来,见穀雨畏首畏尾,迟迟拿不下韦捕头,不禁气往上涌:“废物!”此时恰好韦捕头背身而立,小北噌地跳起身扑向韦捕头。 穀雨惊道:“小北,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小北跳到韦捕头背后,手臂箍住韦捕头的咽喉,一击得手他兴奋极了:“穀雨,快...” 话音未落,韦捕头身子向后猛退,“嘭”地一声巨响,小北重重撞在厢壁上。 “唔...”小北五臟六腑似乎要被从腔子出挤出,压抑的呻吟声中两手不自觉地鬆脱。韦捕头抓住他一只手臂,身子一个侧甩,小北如断线纸鳶般飞出了高速行驶的马车。 “小北!”秀雯嚇得魂飞魄散。 小北的身子落在地面上重重地弹了两下,便趴著不动了。 穀雨睚眥欲裂:“你找死!”挥刀看向韦捕头,动作迅捷刚猛,韦捕头抵受不住,跌坐在椅中。穀雨合身压下,韦捕头双手架刀,抵挡著他的力量。穀雨双手紧压刀背,恨不得將对方立毙刀下,眼睛余光忽地瞥到一个人影噌地窜了出去。 紧接著是夏姜的惊呼:“秀雯!” 秀雯一个纵跃跳下马车,穀雨惊得汗毛倒竖,秀雯身在半空扭头看向穀雨,两人视线短暂交匯,秀雯绝望与坚决的眼神深深刻在了穀雨眼中。 她落在地上连续翻滚,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在尘土飞扬间艰难地站起,踉踉蹌蹌地走向小北。 夏姜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仇员外见她恍神,鼓足余力窜了起来,夏姜回过神来,见他一个虎扑扑到穀雨背后,將他拦腰抱住,韦捕头缓过气来,长刀毫不顾忌地砍向穀雨。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夏姜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凤釵直直戳向仇员外的腰侧。 仇员外一直小心防备著她,见她气势汹汹而来,嚇得尖叫一声左右摆动,企图躲避夏姜的攻击,被穀雨覷到空处,一脚將其踹下了马车。 韦捕头趁势挥刀砍向穀雨的颈间,夏姜惊呼:“小心!” 穀雨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也不回头,手中长刀却自韦捕头肋下出现,电光火石间横划而过,韦捕头一声惨呼向后跌倒,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再想动已没了机会,穀雨长刀掛著血跡,停在他鼻端寸余的距离。 车夫听得仇员外惨叫声越来越远,这才省得身后已发生了大变故,忙將马车勒停,探著头向后看去,只见仇员外正躺在道路中央大声呻吟,他嚇得手脚冰凉,从马车上一跃而起,向仇员外狂奔而去。 夏姜发觉马车停下,从穀雨身边挤过跳了下去,穀雨叫道:“夏姜。” 夏姜回过头,看著穀雨的侧脸:“现在回去无异於送死。” 穀雨眼神盯著韦捕头的一举一动,面色纠结,痛苦地道:“可是,秀雯姐弟...” 夏姜向山道看去,除了远处的仇员外,早已看不到那对姐弟的踪影,她压抑著情绪:“穀雨,你答应过我什么?” 穀雨咬著牙,默不作声。 夏姜將那支凤釵別在发间,双手將韁绳一甩:“驾!驾!”马匹攒动四蹄冲了出去,夏姜面色铁青,山风猎猎,呼啸著刮过耳边,刮地脸上生疼,远处的灯火越来越清晰,山脚下的教眾都把眼看向山道,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待见到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而来时,纷纷慌了神,抄起兵刃吶喊著上前堵截,夏姜抄起凤釵在马屁股上狠狠地刺了下去,那马唏律律一阵咆哮,彻底疯狂了,挟著下山之威在敌阵中横衝直撞,挡在面前的敌人在这摧枯拉朽之势非死即伤! 夏姜压低身子伏在车板上,双手仍然抓著韁绳,耳边儘是喊杀声及劈砍声,她一颗心嚇得砰砰直跳,索性將眼睛闭了起来,声音与光亮渐渐远去,直到她意识到耳边仅能听到马蹄声这才敢睁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马车正行驶在一条不知名的道路上。 道路坑坑洼洼,马车四下乱晃,黑漆漆的夜色下只能看到远处重山的阴影。她將马车勒停跳了下来,走到车厢外:“穀雨。” 片刻后穀雨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在。” 夏姜颤声道:“四下好黑,看不到光,我害怕。” 穀雨回过神来,在韦捕头的怀中一阵摸索,取出火摺子引燃,韦捕头闭著眼,鲜血已將他半边身子染红。夏姜眯著眼缓了片刻,才看向穀雨,穀雨擎著刀坐在韦捕头对面,眼中好似冒火一般。 小瓶从软塌下爬了出来,惶恐地看著眼前一幕:“姐...” 方才蝶变突起,夏姜唯恐伤到这孩子,將她第一时间塞到软塌下。她战战兢兢地自穀雨背后爬过,张开双臂迎向夏姜,夏姜將她抱在怀里,细声安慰著。 韦捕头睁开眼看著她:“没用的,到头来还是个死。” 穀雨目光阴冷地回敬道:“盼望所有人平安顺遂地活著,难道不好吗?” 韦捕头嗤地一笑,流露出嘲讽的表情:“没有见识到大乘教的厉害你才会这样说。” 穀雨道:“这大乘教我在金陵城中从未听人说起,如何厉害了?” “你想套我的话?”韦捕头调整著坐姿,眉头皱起不断吸著凉气,与穀雨相对而坐:“没关係,我说给你听。这大乘教经营数十年,早已將金陵城內外经营得滴水不漏,四处皆有他们的眼线。我也是当差的人,若非情势逼迫你以为我愿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吗?只是县衙十之八九多被渗透,为了妻儿老小,为了安身立命,也只能捏著鼻子干了。” 他喘了口粗气,额头冷汗直冒,穀雨观察著他的表情:“先把伤口包扎起来吧。” 第五百一十九章 熄灭 秀雯嚇得一激灵,眼看离那建筑近在咫尺,此时决不能被对方抓到,否则將面对功亏一簣的结局。小北自然也晓得其中道理,与秀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足狂奔。 伴隨著那一声呼喝,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別跑了,站住!”火把在林间骤然亮起,一把,两把...... 丁伟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看著如火龙般连绵的火把阵,气急败坏地招呼手下:“快,连两个手无寸铁的人都抓不到,你们是废物吗!” 秀雯与小北手脚並用攀到山顶,才发觉那建筑外院墙高耸,根本进不去。两人踉踉蹌蹌绕向前门,那门前广场修得宽敞广阔,门前牌坊气势雄伟,广场上掛著十余盏灯笼,灯笼下则是身著戎装的军士,將近二十余人。 不待秀雯姐弟跑到近前,一只鵰翎箭嗖地落在小北眼前,小北嚇得尖叫一声,被秀雯揽在身后,对面军士高喝:“閒人止步,否则格杀勿论!” 秀雯拉著小北噗通跪倒在地,对方的身份让她看到了逃生的希望:“小女子被强人所掳,求各位军爷救命!” 一名高大魁梧的军官走上前:“皇家重地,閒人走避!” 皇家重地?!秀雯惊呆了,隨之而来的却是欣喜若狂。 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丁伟一个箭步窜了上来,秀雯匍匐两步拼命叩头,嘴中喊道:“將军,天下皆为陛下子民,如今我姐弟蒙难,迫不得已来此求援,万望將军施以援手!” 军官脸色阴沉地看向丁伟,丁伟同样脸色铁青,他缓缓走上前,秀雯回过头吃惊地看著他。 军官充满肃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没用的东西,竟让人跑到了东峰!” 秀雯浑身一哆嗦,丁伟已走到她身边,俯视著秀雯和小北,向那军官深施一礼:“是小的该死,以后绝不再犯。来人吶!” 自远处抢出四名教眾,不容分说將秀雯和小北绑了向山下拖去,秀雯拼命挣扎,仍无济於事,那广场前的军士如木雕泥塑般冷冷地看著,对於秀雯的呼救充耳不闻。 她再次看向那名军官,那军官仍然无动於衷,冷漠地令人心寒。在两人的对视中,秀雯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熄灭了。 晚饭过后大多数人进入了梦乡,韦家却还亮著一盏油灯,韦氏心神不寧地坐在窗台前。 门外砰砰响起敲门声,韦氏一跃而起衝出了院子:“当家的回来了?”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韦捕头浑身是血站在最前,身后则站著一对少年男女,那少女怀中还抱著个半大孩子。 “噤声!”韦捕头强忍疼痛,率先走了进去。 穀雨左右瞧瞧,见街道上无人注意,这才闪身入內將院门反锁。马车被丟弃在距此一里外的庄稼地里,用树枝草草掩埋,马匹则解下轡头放生,几人隱藏行踪了些功夫才回到家中。 韦氏看著韦捕头肋下殷红的一片,嚇得脸色惨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韦捕头一声不吭回到屋中,韦氏手忙脚乱地取出金疮药、纱布,將韦捕头上衣脱了个精光,那肋下伤口深可见骨,韦氏怔怔掉下泪来:“是哪个狠心的贼將你伤成这样?”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是我。” 韦氏诧异地抬起头,韦捕头碰了碰妻子:“再不包扎血就流干了。”韦氏回过神来,快速地给韦捕头清创、包扎,动作熟练专业,夏姜看得频频点头:“你做过郎中?” 韦氏苦笑道:“当家的是差官,受伤乃是家常便饭。我哪里做过郎中,唯手熟尔。” 韦捕头烦躁地截口道:“少说两句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韦氏不敢再说,將伤口包扎完毕,韦捕头道:“你回屋看著孩子,不叫你不要出来。” 韦氏不安地看向穀雨,穀雨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我与你当家的嘮嘮家常,只要他老实听话,我不会为难他。” 韦捕头摆了摆头:“去吧。”韦氏这才提心弔胆地回了屋。 穀雨道:“你家里可有人信了大乘教?” 韦捕头撇了撇嘴道:“骗人的玩意儿,我既然知道了他们私底下乾的勾当,又怎会让家人跳入火坑?” 穀雨狠狠地道:“可你却让別人落了火坑!” 韦捕头神情黯淡:“三年前县衙里新上任一名典史,那是个热情的年轻人。上任第二个月无意中发现县衙官吏与大乘教私下勾结,年轻人大为震惊,將此事上报应天府衙。” 小瓶在夏姜怀里打著瞌睡,夏姜轻轻拍著她的背,不时地看向穀雨。 眼前的穀雨太陌生了,冰冷、愤怒、狠决,眼中好似千年寒冰,不带丝毫温度。他对韦捕头的故事似乎並不感兴趣,蹙眉道:“然后呢?” 韦捕头脸上的惧意一闪即逝:“第二天晚上他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仵作查验此人饮酒过度,不幸坠入河中溺水身亡,此事盖棺定论就此结案。但我与他朝夕相处两个月,知道他体寒气虚,根本饮不得酒!” 穀雨呼吸逐渐粗重,韦捕头道:“一个朝廷认命的官员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区区小吏?那年轻人赴任为官,我们祖祖辈辈可就在这片土地上,妻儿老小能跑得了谁?” 夏姜面露不忍,当此情景之下,很难再去苛责对方什么,穀雨转过头看向夏姜:“你饿吗?”话题转换之快,夏姜愣了愣才道:“我...自从被掳到山上,滴米未进。” 穀雨转向韦捕头:“最后一个问题,那大乘教总教究竟在什么地方?” 韦捕头戒备地看向他:“这个问题会要了我全家老小的命。” “秀雯姐弟身世惨澹,所图不过安身立命,你却连他们生还的机会都夺走了,这是你欠他们的。”穀雨上半身前倾:“企图用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就想让我罢手,韦捕头,你轻看自己了。” 韦捕头垂下眼瞼,穀雨道:“其他的我一概不问,回答我,这事才算两清。然后大家吃碗素麵,各自安睡,第二天你起床决计不会见到我。” 韦捕头百般纠结,穀雨耳朵动了动,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向夏姜看去,夏姜则將小瓶牢牢抱在怀中。 穀雨从桌前一窜而起,扑向门口,房门被嘭地撞开,一条人影直扑穀雨! 第五百二十章 行宫 彭宇脸色惨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姐夫跳上那驾马车后便再也没有下来,听大乘教的人说马车冲卡后向西径直而去,此刻追兵已向那个方向追了过去,但迟迟未等到消息,捕快私下一商量,还是儘早回家为妙。 彭宇有心寻找姐夫,但怕在这大山中转迷了方向,再加上刚入快班不久,一场真正的战斗还没经歷过,先是目睹穀雨凌厉狠决的打法,后又看到大乘教搞出好大的声势,让他先自生了怯意,隨著捕快们一道返回。 同僚见他摇摇晃晃的样子颇为不放心:“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彭宇摆摆手:“离家不远了,各位先回吧。” 同僚安慰道:“韦头儿的拳脚在全县也是排得上號的,你也不必过於担心,回家好生等著,兴许过不了多久他便回来了。” 彭宇拱了拱手,那马车是临时从大乘教借的,车夫不待彭宇再说第二句,长鞭一甩马车扬长而去。 彭宇站在原地,静静地看著马车快速驶离,忽觉腹中翻江倒海,跪在路边双手扶地呕吐不止。他岁数不大,今晚喝酒又毫无顾忌,韦捕头多次劝阻未果,隨著马车一路顛簸,终於尝到了苦果。 他趴在地上喘息著,想到自己的懦弱,忽地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该怎么跟自己的姐姐解释呢?彭宇慢腾腾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街上不见人影,安静地令人难以难受。离家越近越是踌躇,脚步越来越慢,转过巷角就能看到家中的油灯散发出的昏黄光亮,每逢两人晚归之时姐姐总会耐心等著,今晚也不例外。 他吐了口酒气,刚要拐过巷角,却猛地收住脚步,门口忽地多了几个人影,伴隨著敲门声响起,姐姐开了门,当光亮打在几人的脸上时,彭宇浑身打了个激灵,是姐夫!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是穀雨。 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將身子缩了回去,这人比他大不了几岁,无论是他的冷静与狠决,甚至是顽强的战斗意志都让彭宇由衷地感嘆。 但我也差不到哪里去,彭宇调整著呼吸,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著,不知过了多久將身子缓缓探出,大门已重新关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目光幽幽地注视著大门,感觉胸膛內的火焰灼灼燃烧:姐姐姐夫,我来救你们了。 他躡足潜踪摸索到门口附近,贴著门板屏息倾听,屋里的交谈声似有若无地传来,听不真著。 他慢慢走开绕著院子转到后墙,从附近搬来两块青石站了上去,手攀著墙头费力地將腿迈了上去,不待休息又慢慢地將腿放到墙內小心翼翼地向下够著,半晌都找不到著力点,两手酸软无力,噗通掉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儿。 他嚇得额头见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等了片刻不见动静这才齜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矮著身子绕到屋前,透过门缝睁一目眇一目向里观瞧,穀雨背对著自己与韦捕头交谈,蹲在门口观察半晌见穀雨始终没有回头,眼中的火苗愈发高涨,心中有个声音道:只一刀,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主意烧得他心痒难耐,悄悄將腰间的朴刀抽了出来,抠动绷簧,明晃晃的刀身弹出,被他紧紧抓在手中,一脚將门踢开,长刀高举便要向穀雨扑去。 哪知道眼前一,那穀雨剎那间来到他面前,不待他钢刀落下,举刀撞向他的下巴,韦捕头惊道:“別伤他性命!” 彭宇双手高举中门大开,那坚硬的刀柄如入无人之境,狠狠磕在他的下巴上,彭宇脑袋嗡了一声仰面栽倒。 屋里隨即响起孩子的哭声,隨后是韦氏的声音:“小宝莫怕,乖乖睡吧...” 彭宇从地上爬起,穀雨一脸阴沉地看著他,手中的钢刀指向他的咽喉:“把刀扔了。” 彭宇喘著粗气,目光中充满了不甘,他紧紧地抓著刀柄,这是他营救姐姐一家的唯一机会。 韦捕头嘆息一声:“彭宇,別蛮干。” 彭宇胸前剧烈起伏,过了半晌才將刀撒手扔出,看看穀雨再看看姐夫,忽地流下泪水。 穀雨被他的孩子气弄得哭笑不得,绷著脸道:“你若是想让一家人活命,就不该这么衝动。” 彭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把眼看向姐夫,韦捕头嘆息一声:“隔墙有耳,將门关上说话。” 穀雨用刀在凳子上拍了拍,彭宇坐到了韦捕头对面,夏姜抱著小瓶起身走到了角落中,戒备地看著两人。屋里的韦氏还在轻声安慰著孩子,哭泣声明显小了,穀雨看著韦捕头:“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韦捕头沉默半晌:“我说了你当真会饶过我一家?” 穀雨道:“言出必行。” 韦捕头嘆了口气:“这地界叫棲霞,因棲霞山而得名。” “我听说过,”穀雨点点头:“春牛首、秋棲霞,每到深秋,山中漫山红遍,犹如晚霞棲落,我的朋友曾说待秋天带我棲霞山一游...”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想起这位盛情相邀的朋友叫白如冬。 韦捕头道:“棲霞山美景无限,棲霞寺香火鼎盛,山间繁葯草俯拾皆是,但遗憾的是寻常百姓却只能止步前山,再往后走却是去不了的。” “为什么?” 彭宇接口道:“寺后修建行宫,成祖皇帝与当今圣上南巡时,皆在此处驻蹕。皇家重地,岂是你一个平头百姓能去的?” 穀雨皱起眉头,两人的话让他隱隱感到不安,韦捕头道:“行宫东去,翻过无名山,主峰名叫纱帽峰,便是大乘教总坛!” 穀雨驀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韦捕头:“他们竟...竟將皇家私苑用作邪门歪道的教场?” 韦捕头苦涩地点点头,穀雨回过头看向夏姜,夏姜也被这一消息惊得呆了,呆滯地回视著穀雨,穀雨道:“难怪教中之人肆无忌惮,原来...原来...”对方的行为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此事但凡泄露出半点消息,怕不是满门抄斩祸灭九族的罪过。 心思电转,一股寒意从头至脚,他颤声问道:“这大乘教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第五百二十一章 吃麵 韦捕头垂下眼瞼:“最后一个问题你已经问完了。” 穀雨一怔,韦捕头道:“我不欠那对姐弟的了,剩下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若活得不耐烦,只管去救。但我奉劝你一句,”他抬起头:“別去。世人皆道金陵温柔水乡,只是水面之下有多深、有多脏没有人知道,你本事再大,也不需趟这浑水,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这是我作为你的同行,给你这个小辈的忠告。” 穀雨沉默著不应声,韦捕头吃力地站起身,穀雨提起刀警惕地道:“你要做什么?” 韦捕头看向夏姜:“你的朋友不是饿了吗?” 韦氏从屋內走出来,冷著脸打量著穀雨:“我去吧。”向门口走去。 穀雨道:“你丈夫在我手里。” 韦氏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你提醒我。” 穀雨咧了咧嘴,慢腾腾坐到凳子上,彭宇仍气咻咻地注视著他,穀雨轻蔑地看著他:“別动歪心思了,动起手来你有把握救下每个人?”他將钢刀搭在木凳旁,两手背过身去,丝毫不把彭宇放在眼中。 彭宇气得两眼冒火,韦捕头道:“放心,他不会置家人於不顾的。”这句话虽是对穀雨说的,但敲打意味明显,彭宇听得浑身一颤,垂下了不甘的头颅。 忙碌的声音从灶房传来,房中陷入了安静。 夏姜站在穀雨身后,终於发现了他的异常。他背在身后的手竟悄悄打著摆子,想是怕韦捕头二人发觉才强自忍耐著。 事实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穀雨並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他的身体本就极度虚弱,在经歷过高强度的战斗之后,竟隱隱有眩晕之感。此时若露出破绽,韦捕头和彭宇势必会强力反扑,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確实没有把握能制住两人。 夏姜的心忽地揪紧了,她很想为穀雨做点什么,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穀雨刻意隱藏的狼狈,並祈祷什么也不会发生。 油灯的灯发出脆响,光线忽地黯淡下来,韦氏端著两只海碗走了进来放在桌上,將油灯挑亮,这才转过身,將腰一掐:“当家的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不管他在外做过什么,但对这个家无愧,你若是想害他性命,我一定饶不了你!” 韦氏身材高挑,许是骨架大的原因,看上去比韦捕头显得还要强壮一些,穀雨仰起头看著她,忽道:“扶他回房休息吧。” 韦氏一怔,穀雨移开目光,韦氏欣喜若狂搀起韦捕头走回了屋,片刻又返回,指著彭宇:“他呢?” 穀雨摇摇头:“他走不了。” 韦氏横眉立目地看著他,夏姜有种错觉这个一脸凶相的女人下一刻便能將巴掌扬到穀雨脸上,穀雨那张平平无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別再试探我了,你当家的能挡住我一刀,他能吗?” 韦氏眼神慌乱起来,她咬著牙:“你不过是欺软怕硬,拉小宇做人质罢了,有种的你將他放了,我来。” 穀雨诚恳地道:“我怕打不过你。” “你!”韦氏气得说不出话,夏姜则抿起了嘴角笑了笑。 彭宇將胸脯拍了拍:“姐,你不用求他,我不怕他,”挑衅地看向穀雨:“我不信你能杀了我。” 穀雨道:“只要你老实听话,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韦氏气急败坏地看著彭宇,仿佛在埋怨他多嘴。 彭宇呲牙一乐:“姐,我也饿了,能不能赏口饭吃?” 韦氏看他半晌,彭宇仍是那副晕陶陶的样子,酒意让他的身子直打晃。韦氏无奈地走出了门,片刻后端著一碗素麵走了回来,彭宇拿起筷子大口吃麵,韦氏提醒道:“烫。” 彭宇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从热气中抬起头:“姐,我姐夫伤势严重,辛苦你好生照料,我没事,別担心。” 韦氏看了看穀雨:“我们一家四口全被你瞧著了,当家的若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代他跟你赔罪,是杀是刮,你说了算,只要你不要为难我的丈夫和兄弟。” 穀雨扭过头不看她,韦她知道对方终是不肯妥协,嘆了口气回了屋。 穀雨回头看向夏姜:“肚子饿了吧?” 夏姜点点头走过来,將小瓶轻轻放在一旁:“小瓶,你晚上吃过东西了吗?” 小瓶点点头:“我不饿,姐姐吃吧。” 夏姜当真饿得厉害了,也不再客套,穀雨就著碗沿喝了口汤,热汤入腹才让他还了魂,彭宇那边厢已经將面吃得精光,伸手抹了一把嘴,靠在椅背上看著夏姜两人狼吞虎咽,目光悄悄地移向穀雨腿边的钢刀,刀刃上血跡斑斑,还没有干透:“你在京城也杀过很多人吗?” 穀雨皱了皱眉:“当著孩子的面,少提这些打打杀杀的。” 彭宇看了看小瓶,抱歉地吐了吐舌头,想了想又换了个话题:“京城有金陵那般大吗?” 穀雨点点头,彭宇眼睛睁大,透出十足的好奇:“那有金陵美吗?” 穀雨摇了摇头,即便他在京城土生土长,但见识过应天府的风情浪漫,很难昧著良心说一句京城更美,但他想了想又找补道:“但顺天府在天子脚下,庄重素雅气势恢弘,更有万国来朝,气象万千,却是应天府比不了的。” 彭宇“哦”了一声,不服气地道:“那京城可有秦淮十里?” 穀雨以静制动:“金陵也没有巍峨的紫禁城。” 夏姜將麵汤一饮而尽,抱起小瓶白了穀雨一眼:“无聊。” 穀雨挠了挠头隨著站起身,走向北屋,彭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是我的房间。” 虽然是他的房间,但也只能屈尊在角落中,抱著椅子昏昏睡去,不久后便发生响亮的鼾声。 小瓶躺在夏姜身边,抱著她的胳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获得些许的安全感,夏姜轻抚著她的脑袋,小瓶缓缓闭上眼睛,慢慢进入了梦乡,夏姜停下了手,轻轻道:“这孩子年岁大概与季安相仿。” 穀雨抱著肩膀坐在床头,钢刀则倚在床沿,昏暗的光线下仅能看得到他模糊的五官。 第五百二十二章 敘话 穀雨的声音很轻,似乎怕吵醒小瓶:“也许她还没有季安年长。”在晴香阁中最终让穀雨失去理智的就是小瓶的那一声呼救,在那一瞬间他眼中所见並非小瓶,而是远在京城的那个小女孩,她的童年遭遇大幸,在她並没有理解死亡的时候同时失去了两个父亲,但幸而她遇到了穀雨,而穀雨有信心让她的未来不再经受苦难。 夏姜仿佛知道他的心意,轻声道:“希望她也能如季安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我好吗,”穀雨嘆了口气,將脸埋在手掌间,闷声道:“我放弃了两个人的性命。” 黑暗中夏姜两手攥紧:“对不起。” 穀雨道:“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秀雯姐弟孤苦无依,落在邪教手中只会生不如死,我口口声声要救他们脱离苦海,到头来还是做了逃兵,是我对不起他们姐弟。” 夏姜的心好像被揪紧了,是她做出了那个决定,本就对秀雯两人心怀愧疚,但穀雨的態度仍然让她感到一丝委屈。 穀雨同样心如乱麻,一方面他对夏姜的心思心知肚明,另一方面则为承诺落空自怨自艾,儘管秀雯选择弃车营救小北完全出自她的个人意愿。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彼此思念的少年,在终於重逢的第一晚並没有缅怀过去,互诉衷肠,两个人好像隔著一堵墙,缄默不语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穀雨放下手掌,看向夏姜:“你几时到的金陵,怎么不去金陵寻我?” 夏姜赌气道:“去过了,只是那时你已经死了。” 穀雨怔了怔,夏姜白了他一眼,將金陵寻人却意外得知他身死的噩耗,心中不甘去太平山搜救反被胡二娘迷晕的事情与穀雨说了,穀雨听得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忽地伸手將夏姜的手掌握住了。 夏姜挣脱了几下没挣脱开,心中慌乱砰砰直跳,穀雨道:“谢谢你。” 夏姜含混地应了一声,才道:“我那助手叫大脑袋,上山之后便再没见过他,听胡二娘的口气似乎也被掳上了山。” 夏姜被迫做了朝天寨的大当家,却迟迟不敢告诉穀雨,正是拿不准穀雨的態度。这小子嫉恶如仇,为了追查真相不惜与皇子贵胄为敌。夏姜做大当家的固然不情愿,但对朝天寨的男女老少却充满同情,有意將其引上正途。若被穀雨识破,与顺天府见寨中老小绳捆索绑,夏姜可真要愧对徐开龙夫妇了。 所以大脑袋的身份被夏姜掐头去尾,只说是东壁堂中的小廝,隨她结伴同行。 穀雨紧锁双眉:“我们在总坛大闹四方,那大脑袋都没有现身,只有两种可能:一则他被发配给了其他教习师傅,另一则他根本没有上山。” 夏姜语气苦涩:“要是第二种可能,那可就麻烦了,那茶摊左近荒无人烟,想逃生也並非易事。况且以你现在的处境,也很难再向应天府寻求帮助。” 这句话说到了穀雨的痛处,他禁不住嘆了口气,城內白如冬对他起了杀心,城外又有大乘教的教眾围堵,他忽然发现自己已难有容身之处,更为他忌惮的是应天府衙,白如冬仅是被推到台前的角色,那府中还有哪些人是他的同伙,又有什么人为他充当了保护伞。 穀雨作为外乡人,根本无法摸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这种感觉在京城绝对不会出现,他有师傅,有一干师兄做他的后盾,但在这里他几乎毫无优势。 夏姜看著沉默的穀雨,將他手反握住:“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回京吧。” 穀雨扭过头看向夏姜,夏姜轻声道:“这里的战爭不属於我们。” 穀雨定定地看著夏姜,对方的不安情绪透过手掌完整给了他,他缓缓摇摇头,夏姜皱起眉:“哪里都有不公,若你见到一件便管一件,能管得过来吗?你真把自己当成了天下第一捕头吗?”她眼角泛泪,经歷过今晚的凶险,她更加坚定了离开的想法:“再管下去,你会没命的。” 穀雨握紧了她的手:“你知道半年前我险些將朱常洛杀了吗?” 夏姜一怔,自从穀雨离开京城后,坊间渐渐出一些奇怪的传闻,言道顺天府衙有位年轻的捕快为了还民公道,率领江湖豪杰闯入十王府诛杀朱常洛,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度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夏姜那时与老师被困在顺天府衙,亲眼见到穀雨忙进忙出,累得身疲力尽伤痕累累,最后被田豆豆一刀劈中,险些丟了性命。联想到那些传闻,心中便隱隱猜到將京城搅动得天翻地覆的人正是那个內向靦腆的少年。 只是穀雨忽然主动提起此事,她还是有些惊愕,半天后才道:“原来果真是你。” 穀雨平静地道:“朱常洛身为皇子,为了一己私慾枉顾律法,將京城百姓害得家破人亡。我那时就一个心思,一定要將这个畜生捉拿归案,明证法纪。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田豆豆,那人的武艺神鬼莫辨,我不是他的对手,朱常洛也因此逍遥法外。” 夏姜身子抖了一下,穀雨说得轻描淡写,但那时他浑身是血地被抬回顺天府衙,仅余一口气,要不是夏姜医术精湛,將他从阎罗殿上硬生生拉回来,换作另一个医术平庸的郎中,恐怕他就一命呜呼了。 穀雨道:“我是带著屈辱和不甘离开京城的。”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夏姜语气萧索道:“谁也不知道你离开了。” 在穀雨甦醒后,他整个人被打掉了所有的精气神,不说话也不活动,吴海潮使出浑身解数也换不来他一个笑容,好似夏姜救回来的仅是一具躯壳。更令董心五担心的是来自府外的刺探,那些刻意的打探不怀好意,让董心五背脊发寒。 终於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晚上,董心五和周围悄悄出现在穀雨的房间,將他送上了出城的车队,虽然对方没有告知身份,但能在晚上將城门开放,仍让穀雨隱约察觉到对方身份的特殊。但那时他也懒得管,靠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遥望著渐行渐远的城墙。 第五百二十三章 奇耻大辱 那一幕清晰地復现在穀雨的脑海:“那时我在想这真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它不愿接受真相,更不愿接受公平,它只相信弱肉强食,胜者为王,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夏姜的心莫名地一痛:“我们都是平民百姓,又如何与宫墙之內的人抗衡?”她的手指摩挲著穀雨的手背:“穀雨,有时候我们站著已是极大的幸运。” 穀雨嘴角抿起,表情悲伤。 “別难为自己。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若不是你奋不顾身,京城还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失去性命。”夏姜心疼地看著她的男孩:“別难为自己,有太多人希望你好。” 这些话並没有安慰到穀雨,他垂下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可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啊。” 夏姜怔住了,穀雨哽咽著道:“明明有那么多受苦的人,只要搭把手,或许便可换得一条性命。明明说句公道话,或许便可点燃生的希望,让世间变得更好一些难道不是每个人的心愿吗?” 穀雨控制著自己的情绪,但声音在打著颤:“我应得这份差事,技不如人,那我就一步一步来。哪怕终其一生救得一条性命,我也知足。” 夏姜默默地读著穀雨的心事,这些话他不会说给第二个人听,穀雨喘了口气:“不救人需要一千个理由,而救人不需要理由。”见夏姜听得一脸慎重,忽地呲牙一笑:“夏郎中,这件事你原本比我做的熟练。” 夏姜惊讶地看向穀雨,面前的少年狼狈不堪,但是眸子却亮得出奇,在那一瞬间夏姜的心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她嘟囔道:“王八蛋。” 忠於自己的人,都很难与自己和解。 穀雨无声地笑了笑,挠了挠脑袋。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夏姜觉得亲切,她好久都没有看到穀雨流露出的少年气,甚是想念。 黑暗中的穀雨似乎走出了阴霾,平和而坚定,夏姜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將头靠在穀雨的肩膀上,穀雨的肩头驀地僵硬,他不知所措地挺直了肩膀,夏姜责怪道:“別乱动。” 穀雨的心跳得没了章法,僵硬地点点头:“我不动。” 夏姜闭上眼睛:“睡会吧,天亮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穀雨將背靠向墙,隨之闭上眼睛,鼻端是夏姜身上散发的药草香,让他感到安寧,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应天府衙,杜奎海在付牢头的引领下脸色铁青地走进大牢那间石室,满堂的尸体上盖著白单,几名捕快无措地看著杜奎海,杜奎海轻轻地蹲下身子將白单揭开,满堂年轻的脸上已无半分血色,身子下面的血跡已然凝固。 杜奎海表情悲伤,脸上的皱纹在火把的光亮下显得更加深刻:“满堂是怎么出的事?” 一个叫钟台的捕快答道:“我等原本想从被捕的犯人口中问出被掳女子的下落,但这些人抵死反抗,坚不吐实,兄弟们忙了半晌毫无所获,眼见中午到了,满堂哥说去饭堂取些吃食,可是久久不见回来,一开始弟兄们也没放在心上,以为他被其他事绊住了脚,一直到酉时不见他的踪影,这才起了疑心。我们几个將府中上下问了个遍,都说没有见过他,后来付牢头提醒,我们才想到这间石室,没想到...哎...” 杜奎海咬著牙,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这么说没有人见到凶手?” 捕快在府衙中莫名其妙地死去,这对杜奎海简直是奇耻大辱。 捕快们纷纷摇头,付牢头哭丧著脸道:“这大牢里来来回回地都是自己人,谁会动手?” “那...那个...”石室外看热闹的一名狱卒举起手:“牢头,我有话说。” 付牢头瞪眼:“凑什么热闹,该干嘛干嘛去,赶紧给我滚蛋!” 那狱卒正是先前与王南松攀谈那人,见付牢头脸色铁青,缩了缩脖子正要往回走,钟台拦道:“让他说。” 付牢头看向狱卒:“大冯,你这廝嘴上有个把门的,既然满堂兄弟要你说,你就实话说,要是胡说八道我弄死你个逑。” 那叫大冯的狱卒撇了撇嘴:“那我不说了。”转身要走。 “哎,哎,”付牢头被这憨货折磨地没了脾气,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声音梆硬:“好生说。” 大冯道:“今日狱中確实来了个陌生面孔,穿的也是咱们的衣著,我见他面熟便与他攀谈了几句,据他自己讲是老胡的妻弟,因为老胡犯了胃病才来顶班。不久后便失去了踪影,如今想来太过可疑了。” 杜奎海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大冯便將此人的身型样貌讲了,杜奎海惊道:“王南松!”见付牢头一脸茫然,补充道:“正是此案的首犯!” “哎哟!”付牢头气急败坏地叫了出来:“你他娘的知道是陌生人,难道不会將他拦下吗?这牢中全是快班弟兄,但凡你说句话,便將此人拿下了。” 他是大牢的一把手,这件事难辞其咎,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付牢头欲哭无泪,恨不能亲自动手將这个王南松撕个粉碎。 大冯也被嚇傻了:“我哪知道他是谁,牢头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杜奎海紧皱眉头:“好了!” 大冯嚇得一哆嗦,闭上嘴不敢说话了。杜奎海回头看著空空如也的床,怒气在他浑浊的眼中熊熊燃烧:“王南松为了抢走王焱的尸体,竟然胆大包天潜入府中出手杀人,简直是府衙的耻辱,此仇不报我姓杜的誓不为人!” 满室捕快同样眼中冒火,狠狠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杜奎海平抑著情绪,愧疚地看著地上的死者:“將满堂好好收殮,他爹娘那边我亲自去一趟。” 钟台和另一名捕快上前將满堂架到担架上,缓缓走向门口。 “满堂!”走廊上响起了白如冬的声音,一眾人纷纷將目光投向石室外。 杜奎海手抚著膝盖想要站起身来,却又忽地停下了。满堂的尸体被抬起后,地上的血泊完整地露了出来,在已呈暗红色的血跡中一件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忽然他的脸色变了,快速地將那东西抓在手中,缓缓站起身来,此时所有人的注意皆被白如冬吸引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白如冬抢到门前,满堂静静地躺在担架上,白如冬神情悲戚,抓住满堂冰冷的手:“满堂,我来晚了。” 眾捕快难掩悲伤之色,颤声道:“头儿,满堂的仇不能不报。” 杜奎海站在人群后,他看著悲痛欲绝的白如冬,神情复杂。 第五百二十四章 噩耗 石室中的火把摇曳,灯火明明灭灭,钟台几人將满堂的尸体慢慢抬了出去,石室渐渐安静下来,白如冬看著几人的背影,悲伤与愧疚在眼眸中一闪而逝。 杜奎海不动声色地打量著他,审视的意味浓重:“如冬,你这一天去哪了?” 白如冬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慌意外,但他定力足够,脸上丝毫不显:“我在府衙之中见到了王南松。” “哦?”这个回答让杜奎海很意外。 白如冬直视著他的眼睛,平静地道:“没想到这廝胆大包天,为了儿子竟敢只身闯入公廨,事態紧急来不及通知同僚,我尾隨他出了府衙,这廝在府外另有人手,將我誆至无人处想要杀人灭口,幸亏弟子先一步识破了他的诡计,侥倖脱身。” 他这话半真半假,又在路上与张回约定,由其协助填补漏洞,是以有信心瞒过杜奎海。 杜奎海仔细地观察著白如冬的神色,只是从这张平静的脸上他再也发现任何破绽,更无从判断他这番话是真是假,他嘆了口气:“王南松杀了满堂,这仇记在咱爷俩身上,你有信心拿了他吗?” 白如冬不假思索地点头:“师傅放心,血海深仇绝不敢忘。” 杜奎海面容疲惫,在白如冬的肩上拍了拍,正要说些什么,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钟台去而復返,脸上带著惊愕与悲痛,杜奎海心中莫名忐忑,眼巴巴地看著钟台走近,气喘吁吁地道:“老马和福生死在了鸡鹅巷!” “什么?!”杜奎海脸色变得惨白,眼前一黑身体趔趄,白如冬眼疾手快,忙將他搀住:“发生了什么事?!” 钟台颤声道:“父子俩的尸体被左近的居民发现,死在阴水沟旁,周身上下伤口遍身,乃是被残害致死!” 是谁与这对父子有这么大的仇? 白如冬瞬间反应过来:“王南松!” 杜奎海也很快明白了原因:“王,南,松!”他一字一顿,字字透著滔天的恨意。 白如冬表情复杂地看著师傅,凶手已死,噩耗方至,他要如何向一个死人宣泄自己的仇恨? 郊外,大脑袋双眼紧闭,在漆黑的林间沉睡。一条湿热滑腻的舌头舔过他粗糙的脸庞,大脑袋伸手挠了挠,隨之睁开眼睛。在咫尺的距离,一对瞪得溜圆的红色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妈呀!”大脑袋嚇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身。 一只野兔也被他的举动嚇得不轻,一溜烟钻入了草丛中。 这是一片茂密的丛林,黑漆漆的夜色如墨,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深渊巨口,大脑袋两腿发软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挨到一颗粗壮的大树,他颤声呼唤:“大当家的,你在哪儿呢?” 回答的是远处响起的一阵窸窸窣窣,伴隨著枝叶及草丛被劈开的声音,似乎什么东西正在向他高速衝来,大脑袋额头鬢角皆是冷汗,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不知多久那声音却渐渐消失了。 “嚇死老子了。”大脑袋手抚著胸口,心有余悸地抹了把冷汗。 他翻遍周身上下,连个大子儿也没摸到,想必是茶摊那对老匹夫的手笔。他从靴筒中摸出那把匕首,庆幸道:“幸好,幸好。”这匕首原本被他藏在袖中,在茶摊吃麵时因为碍手,便將它又藏回到靴筒中,没想到成为了他如今唯一的依仗。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嘴中残留著一股苦涩味,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这廝原本是朝天寨的土匪,惯常乾的就是这门子买卖,没想到改邪归正之后却在这不起眼的茶摊上栽了跟头,当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黑暗的林间危机四伏,他不敢再待,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清月亮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远。 也不知走了多远,远处忽然传来潺潺流水声,他心中一喜加快脚步,一条河堤出现在视野中,少了树林遮蔽,四周也愈发清晰起来。 他“噗通”跪倒在河边,將手伸入冰凉的水中,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把脸。 片刻的鬆懈让他的反应迟钝,连身后悄然响起的脚步声也没听到。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一个黑影自他身后掩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將其放翻在地,大脑袋哪料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要他的性命,惊骇地手脚並用连连挣扎,那人將他双手反剪,压伏在地。 老武领著人从草丛中现出身形,走到他面前,冷冷地打量著他:“小子,你是什么人?” 大脑袋被控制在地,气咻咻地道:“老货,你跟爷搞偷袭。有种的你將爷放了,爷陪你好生玩玩儿。” “挺横啊,”老武皱著眉头:“你来自顺天府?”他从对方的语调中发现了端倪。 大脑袋愣了愣:“怎么著,你们干这没本钱的买卖,难道还专挑顺天府的人下手吗?” 敢情是將自己当蟊贼了,老武哭笑不得:“小子,我们是应天府的差官,再跟我攀扯不清,我要將你抓回去了。” “差官?”大脑袋眼珠转了转:“我知道了!你们是来找穀雨的是也不是?” 老武愣住了,与身后的捕快面面相覷,末了才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武率人沿著河道搜索穀雨,一直搜到太阳落山都没有找到人影,穀雨平素少言寡语,但心地善良,关键时刻不吝出手,救过福生的性命,老武心中感念万分,是以不肯轻易放弃,眼见太阳落山,即便现在往回赶,等他们赶到时城门也早已关了,索性便加班加点搜索,抢得一晚时间。 此刻精疲力尽,正躺在草丛中休憩,哪想到一个人影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当即便將其拿下。 大脑袋晃动著肩膀:“你想要知道我是谁,行,先將我扶起来再说。” 老武摆摆手,大脑袋身后的一名捕快轻轻抬起膝盖,伸手將他拎了起来,笑道:“得罪了。” “没搞清別人身份,便动手动脚,你觉得合適吗?”大脑袋啐了一口,他是土匪出身,对於官差有种天然的敌意。 那捕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名叫杨达,敛去笑容在大脑袋的脑袋后狠狠拍了一记:“说,你是谁?” 第五百二十五章 回城 大脑袋吃痛,缩了缩脖子,向杨达怒目而视,老武皱起眉头:“好了!”瞪了杨达一眼,杨达吐了吐舌头,向大脑袋瞥了一眼:“问你话呢。” 大脑袋梗著脖子:“好教你知道,我也是来找穀雨的。” 京城口音?寻人?一个念头忽然在老武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已隱隱有了答案。 大脑袋伸出大拇哥向自己比了比道:“我叫王鹏,跟隨东壁堂的郎中夏姜千里寻亲,哪想到穀雨那廝竟然死了。要我说情郎都死了,咱们就打道回府得了,可这小女子也是个犟种,坚持要自己出城寻人,生要见人活要见尸。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儿去找人去?” “那位爷说了,你在本地便没有认识的人了吗?还真有,穀雨与你们府上的白如冬相识,也是从他那里得知穀雨死在了太平山附近。夏郎中领著我进山寻人,结果却迷了路,好容易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正好撞见道边的茶摊,原本只是討碗水喝,可你猜怎么著?” 他说得声情並茂,让老武认识到京城来人不止是穀雨那样的性格,这举世闻名的京嘴子在大脑袋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说到关键处他却又故意停了下来,老武知道他存心卖弄,不给他递话,他是坚决不说的,无奈地接道:“怎么著?” 大脑袋將手在大腿上一拍:“那店家的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竟敢动手调戏我们夏郎中,这能忍吗?”转过头看向杨达:“换你你能忍吗?” 杨达牙疼似地吸了口气將头撇过一旁,大脑袋討了个没趣自问自答:“你当然不能忍,咱们燕赵七尺汉子更是不能忍。我这就要动手,那店家连忙拦住,要不是他两口子,我大嘴巴子早抽上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俩老东西也不是好货,我当时若动了手也不至於像现在这样后悔。” 老武听他说得乱七八糟,脑仁一阵阵发疼,焦躁地道:“说重点。” 大脑袋撇了撇嘴:“那老两口百般道歉,我们夏郎中心软,又见那孩子年岁不大,当场便原谅了他。那老两口又提出店中供应麵食,当做给我们的赔罪,我是那贪小便宜的人吗?但对方很热情,一转眼就將面做好了,端在我面前,你说我吃还是不吃?”两手在虚空中做了个捧碗的动作,向杨达挑了挑眉。 杨达下意识地道:“吃!” 大脑袋一拍大腿:“听你的。” 杨达见老武一张脸冷得快要滴下水来,尷尬地低下了头。大脑袋笑嘻嘻地道:“那面上铺满料头,香气四溢,谁见了都要流口水,我正饿得厉害,吃了几口下肚便发觉其中不妥,只是那时已经晚了。” 老武皱眉道:“面里有东西?” “蒙汗药!”大脑袋脸上充满怒气:“这茶摊一对老东西乾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我和夏郎中双双著了他们的道,等我醒来时夏郎中已经不知所踪,想是被人掳走了。” “这…”老武神情复杂,与快班弟兄面面相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穀雨虽然沉默少言,但为人真诚更不吝出手,生死时分救过福生的性命,对此老武感念万分。 这一对来自顺天府的少年男女,一个生死不明,大概率已在湍急的流水中丧生,而千里寻亲的恋人又被人强行掳走失去踪影。 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眾捕快都是同样的心思,看向大脑袋的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老武定了定神:“我们已沿著河道搜了一天,始终未见小谷的踪影,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你也不要四处乱转了,这山叠山岭连岭,寻常本地人还有迷路的时候,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小杆子?” 大脑袋眨眨眼,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穀雨没死。” 老武驀地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和老武的激动相比,大脑袋则显得很平静,事实上穀雨若死在金陵,对於朝天寨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这事却不是能当著鹰爪孙说的,他翻了个白眼:“我和夏郎中曾沿河道搜索,在一处浅滩上发现血跡,且还找到一截布料。夏郎中一口断定那便是穀雨留下的。” 老武看向杨达,两人皆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杨达道:“你说的话若是当真,何不带我们去看看?” 大脑袋撇了撇嘴道:“我可找不到,这河堤长得一个样子,根本无从分辨。更何况穀雨又不是傻子,难道要待在原地等你们救吗,黄菜都凉了。” 老武狠狠地在前额拍了一记,为遗漏这么重大的线索而懊悔。 大脑袋虽没开口讽刺,但斜睨著眾捕快,千言万语浓缩在一个眼神里,表达清晰正中要害。 老武老脸微红,在他肩上拍了拍:“年轻人,饿了吧?与我们一道在此处歇歇脚,思远,把你的乾粮拿出来,让这小兄弟吃个饱饭,天亮后跟我一道回城吧。” 大脑袋別无选择,或者说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点了点头向老武拱拱手:“多谢了。” 老武向那名叫思远的捕快努了努嘴,那捕快会意地点点头,引著大脑袋去了。 老武则席地坐了下来,杨达安慰道:“这河道蜿蜒绵长,大伙儿累了半天,稍有疏漏在所难免。” “那是稍有疏漏吗?”老武嘆了口气:“若是小谷侥倖得活那还好说,要是他因此丧命呢?” 杨达登时无言以对,老武看著河面上的水翻涌,明亮闪烁如鳞:“我记得你领著人在我对面搜索,可有什么发现?” 杨达眼神陡然锐利无比:“老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老武没有看他:“我没有別的意思,只是与你核实详细,我岁数大了,忘事是家常便饭,有你帮忙,咱们再將今天的路程捋一捋。” 杨达点点头,老武的话挑不出毛病:“那你稍等,这地上凉颼颼的,我去拿两副软垫坐著。” 老武淡淡地道:“你去吧。” 杨达走出老远,缓缓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老武恰在此时转过身,两人在朦朧的月色下默然对视。河堤上的夜雾尤为浓烈,对方的表情隱身在黑暗和雾气之中看不真切,显得陌生而危险。 第五百二十六章 搜捕 天光放亮,晨辉撒向纱帽峰。 大乘教总坛,宋天阳一夜没睡,一波一波的教眾回报,令人失望的是至今仍没有好消息。宋天阳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黑如锅底,几个护法晓得他的脾气,生怕惹恼了这位天师,乖乖站在下垂首噤若寒蝉。 半晌宋天阳缓缓道:“本教布下天罗地网,至今仍没有半点消息,这几人难道生了翅膀不成?” 刘师傅摔得鼻青脸肿,病懨懨地站在靠门的位置,狠狠道:“其他人倒还罢了,其中那个叫穀雨的,据韦捕头交待此人原本是顺天府的捕快,生性狡猾,偏又武艺高强,事情就坏在他的身上。” 与穀雨打过照面的,都对这个瘦削的少年印象深刻,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刘师傅道:“属下原本想將其引到绝路,为天师除掉这几个小畜生,没想到穀雨这廝警醒得很,一俟察觉不对,立刻寻机反扑,属下险些丧命。” 宋天阳眯起了眼睛:“这廝一个人便搅得总教天翻地覆?” “不错,若非亲眼所见,属下也很难想像有这般难缠之人,”汤有亮观察著宋天阳的脸色,小心地补充道:“九夫人似乎也是跟著他一道逃走的。” “嘭!”宋天阳怒火中烧一掌拍在案上,茶杯倾倒茶水隨之洒了出来,一脸阴沉地道:“这两人为何会走在一起?” 汤有亮咽了口唾沫:“属下不知两人的关係,但据徐强回报,与穀雨一道上山的姐弟俩原本被他堵在巷中正要索拿,谁知穀雨领著九夫人一道出现,將两人救下。” 宋天阳太阳穴绷起,想到天仙一般的夏姜不翼而飞,心痛地似乎要滴下血来:“一定要將九夫人找回来。” 正说著话,一名青衣小奴快步走了进来,向宋天阳施礼,眼睛看向刘师傅:“確有一人不见。”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什么?!”刘师傅脸色剧变,竟从椅中弹身而起,宋天阳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刘师傅如此失態,心中已觉不妙,沉声问道:“怎么了?” “现下最重要的却不是九夫人,”刘师傅素来沉稳的脸上带著说不出的恐慌:“而是叫小瓶的女娃。” “谁?”这个名字对宋天阳过於陌生。 刘师傅道:“先前穀雨大闹晴香阁,客人纷纷撤离,属下担心有金童与玉女趁机逃跑,在穀雨逃走后便封锁晴香阁查点人头,果然少了一个女娃,这丫头与穀雨有接触,想是被他趁乱救走。咱们大乘教从没有逃出的玉女,小瓶若是在外胡说八道...” 宋天阳眼中恐惧一闪而逝,截口道:“別说了,本教省得!增派人手,一定要將人给我抓回来。另遣八大金刚分赴应天府各处城门及通往各府县的要道,见到人立即抓回来!” “是!”汤有亮领命向门口走去,宋天阳叫住了他,目光阴鷙:“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汤有亮转过头別有意味地看了宋天阳一眼,快步去了。 韦家,穀雨与夏姜头碰头睡得正熟,那柄钢刀则放在穀雨腿边。小瓶蜷缩在夏姜的身边,脑袋拱在她的怀中。彭宇四仰八叉地躺在角落中,发出微微的鼾声。 门被微微打开,韦氏通过门缝观察著熟睡中的穀雨和夏姜,紧接著看向院外。 寧静的清晨不同往日,空气中流动著焦躁与不安的因子。大乘教的打手正挨家挨户盘查,叫门声、交谈声远远传来。 韦氏表情纠结,在门口挣扎了许久,彭宇在睡梦中呻吟了一声,双眉紧紧锁起,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韦氏心疼地看著他,终於下定了决心,躡手躡脚走出了院子,轻轻將门閂拔掉將头探了出去。街上果然有几名人高马大的男子沿街盘查,看衣著正是大乘教教眾无疑。 韦氏这一现身,登时被那几人看在眼中,这几人她却是认得的,正是县城里有名的几个閒汉,几人低语几句向韦氏走来。 韦氏拢在袖中的双手陡地攥紧,忐忑地看著几人走近,为首之人生得一张国字脸,向韦氏抱拳,笑嘻嘻地道:“韦家嫂子,多日不见了。” 韦氏僵硬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韦家嫂子这是拿我寻开心呢,”那国字脸道:“韦捕头与神教的关係哥几个又不是不知道,教中发生了什么还要我说吗?” 韦氏一听便知道,韦捕头被穀雨挟持的事对方想必还不曾耳闻,只是淡淡道:“他却不曾说,我看你们闹得挺大阵仗,看起来不是小事。” 国字脸压低声音道:“教中出了乱子,昨晚跑出去了几个人。” 韦氏心中一惊:“哦?” 国字脸道:“神教总坛连咱们这些教中子弟也不甚清晰,按说围得该如铁桶一般。但是偏偏被人逃了出去,听说天师他老人家破了嗔戒,將四里八乡的弟兄们发动起来,要的就是这几个人的性命。” “原来如此...”韦氏默默地听著,忽地抬起头来:“你不是要知道这几人的下落吗?” “对啊,”国字脸察觉到韦氏表情有异,奇怪地问道:“难道嫂子知道?” “我...”韦氏鼓足勇气正要说话,忽听屋內传来彭宇的声音:“姐!” 韦氏嚇得一激灵,霍地转过头,彭宇醒了,那穀雨呢? 就在韦氏举棋不定之时,彭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姐,我饿了,昨天的麵汤你煮多了,我喝了三碗还有剩儿,热热还能喝。” 韦氏脸上变色,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这句话乍听起来不过是句寻常话,也只有韦氏听出了彭宇背后那人的警告。 国字脸狐疑地看著韦氏,將她异样的表现全看在眼里,忽地向身后摆了摆手,几名男子径直向院中闯去,韦氏慌了神:“你们干什么?”身手要拦,国字脸一把甩脱,刚跨过门槛却又停住了。 韦捕头出现在门口,扶著门框冷冷地打量著国字脸。 国字脸及一眾打手硬生生收了脚步,惶恐不安地看著韦捕头,国字脸挤出僵硬的笑容:“韦捕头,这么早便起了。” 韦捕头面无表情地道:“再不起家就要被抄了,皮猴儿,你胆子肥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抓到了 大乘教总坛,汤有亮离去多时,宋天阳还在椅中呆呆坐著,厅中仅剩他和刘师傅两人,宋天阳斜睨著她:“刘师傅,下次说话再不分时候,纵然你是本天师的左膀右臂,我也轻饶你不得。” 刘师傅是宋天阳的嫡系,身份虽然在护法及金刚之下,但掌握大乘教万千教眾,为宋天阳培植亲信,威权不遑多让。闻听宋天阳训斥,当即嚇白了脸,慌得从椅中强撑著站起:“是属下心急了,天师辛苦经营多年,才换得神教如今的局面,决不能毁在几只蚂蚁臭虫手里。” 宋天阳沉著脸道:“所以我们要快,不仅要比那叫穀雨的快,还要赶在城里那些人有所动作之前。” 刘师傅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那还请天师颁下法旨,禁止將此事外泄,否则教规处置。” “约束寻常教眾可以,但其他人会听吗?”宋天阳略带讥讽地道:“在有些人眼里,我可不是什么天师,说出的话还抵不过城里一个屁。” 刘师傅疑惑道:“既然知道汤有亮会將此事上报,那为何还要他负责抓捕穀雨一伙,他可不是咱们的人。” 宋天阳嘆了口气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这事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做个姿態,表明坦诚的態度。况且,”他沉吟著,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此事一旦外漏,少不得他们帮忙,自然要早做准备。” 刘师傅一惊,原来宋天阳心中也没底。 脚步声响起,丁伟急匆匆走了进来:“天师,我將人抓了回来!” “哦?”宋天阳惊喜地向他身后看去,却见他身后一男一女,岁数不大,被教眾五大绑地押著走了进来。宋天阳打量著两人:“哪个是穀雨?” 丁伟愣了愣:“回稟天师,这两人是隨穀雨一併绑来的一对姐弟,穀雨嘛...属下没有抓住他。” 秀雯满脸惊恐地看著面前的老人,自从在朱家村落脚后,大乘教宋天师的名字如雷贯耳,如今终於见到了真容。只见这宋天师身披大红袈裟,身量不高,满脸皱纹,两眼阴鷙,冷冰冰地打量著自己。 秀雯脑海中驀地想起田野间偶然撞见的毒蛇,暗中潜伏在草丛之中,吐著冰冷的信子,静静地等待著猎物。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畏惧地避开他的目光。 宋天阳的眼前却是一亮,秀雯容貌清丽,裊裊婷婷如一朵初放的夏莲,粗布衣裳下透著一股別样的气质。他缓和了脸色:“小姑娘,你叫什么?” 秀雯战战兢兢地道:“回天师的话,奴家叫秀雯。” 宋天阳眯起眼:“秀雯,本教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秀雯顺从地道:“但有所知,绝不相瞒。” 回答彬彬有礼,宋天阳大感意外,著意地看她一眼才道:“穀雨带著小瓶去了哪里?” 秀雯摇摇头,苦涩地道:“不知道。” “秀雯啊秀雯,我错看了你,你很不老实,”宋天阳脸色冷了下来:“穀雨与你一併被抓,显然是认识的,现在你说不知道,是拿本天师当傻子吗?” 秀雯惊慌地摇头:“天师误会了,我与他直到昨晚还不认识,只是萍水相逢的关係。” 宋天阳冷笑道:“萍水相逢?他就为你拼上了性命?” 秀雯登时哑口无言,穀雨为了她姐弟两人击杀捕快,不惜將总教闹得鸡飞狗跳,如果不是身处其中,很难相信世间会有这样古道热肠的人,秀雯半是甜蜜半是痛楚,泪水在眼圈中打转。 宋天阳见秀雯不说话,还道她的谎言被揭破,眉毛不觉立了起来,冷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天师念在你年幼无知给你將功补过的机会,是你自己不懂珍惜,可怪不得我,丁伟!” 秀雯嚇得浑身一激灵,宋天阳冷冷地道:“將人拖將下去,拿出看家手段,教她说实话。” “是!”丁伟向秀雯诡譎地一笑,拉著她拖下堂去。 “姐!”小北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奈何被人紧紧押著动弹不得。刘师傅露出狞笑:“小崽子,方才你那一脚险些让老身丟了性命,幸亏天师佛法无边,施展降世神通,换得老身性命,你可曾想过还有站在我面前的这一天?” 小北破口大骂:“老虔婆,老子当初就该使点劲儿送你上西天!” 刘师傅怒不可遏,甩手便是一耳光,小北瘦削的身体飞出,摔倒在地。刘师傅挥挥手,唤过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这小崽子带回去,老身亲自调理他。” 秀雯被丁伟连拖带拽离了后殿,在总坛的山路上兜兜转转,眼见前方便是晴香阁,秀雯剧烈挣扎,但她的力气在丁伟面前不值一提,穿过讲经堂来到一间昏暗的偏室,丁伟將她粗鲁地推倒在地。 秀雯挣扎著起身,却见丁伟开始宽衣解带,秀雯嚇得魂飞魄散,惊叫道:“你想要干什么?” 丁伟回声看向身后的教眾,眾人露出淫邪的笑容。丁伟露出赤裸的上身,笑嘻嘻地道:“你初来乍到,六根不净,师兄们以身渡法,助你清除杂念。”说著便扑了上来。 秀雯嚇得惊声尖叫,一股凉意直达心扉,丁伟將她身上绳索解开,秀雯拳打脚踢,丁伟一边轻描淡写地应付,一边笑道:“原来师妹不喜欢直奔主题,正好师兄也不是他们那种直鲁汉子,咱们慢慢耍。” “刺啦!”秀雯的衣衫被丁伟扯脱,她尖叫著向角落缩去,丁伟转过身:“师妹害羞了,將门关上。” 教眾面露不甘,丁伟道:“著什么急,待我与师妹合灵大吉,人人都有与师妹双修的机会。” 秀雯浑身一震,她停下了挣扎,房门缓缓关上,將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关在门外,丁伟回过头看向秀雯,这女子的美貌令他心驰神往,若不是宋天阳有意惩戒,以他的秉性早將他收入房中,哪轮得到他染指?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丁伟猛地扑向秀雯,而秀雯早在前一刻便呆住了,眼前的丁伟身躯庞大,像黑夜一样笼罩而来。 第五百二十八章 人质 面对面无表情的韦捕头,皮猴儿露出諂媚的笑容:“原来韦捕头在家,咱们有日子没见了。” “跟谁嬉皮笑脸的?”韦捕头压根不买他的帐:“皮猴儿,如果我不在家,你想要怎么样?”向韦氏招了招手。 韦氏回过神,快步走回到韦捕头身边,伸手想要搀住他的胳膊,韦捕头一把甩脱,眯起眼睛打量著皮猴儿,皮猴儿变了脸色:“瞧您这话儿说的,即使您不在,哥几个也得把嫂子当神仙供著,这不是好久没见,想跟您道声早嘛。” “你小子说话算数。”韦捕头似乎信了:“招呼打过了,还有事吗?” “那个...”皮猴儿愣了愣:“神教这两天不太平,今儿一大早便有信使前来传信,让弟兄们沿街搜捕三人,听说他们是从总教中逃出的,不知韦捕头可曾见过?”他观察著韦捕头的神情,想要看出蛛丝马跡。 “看到了,在我屋里呢。”韦捕头淡淡地道。 韦氏一惊,茫然无措地看向丈夫,哪有自投罗网的道理。 皮猴儿也是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韦捕头真会说笑。” 韦捕头忽然变了脸色,疾言厉色地道:“有功夫和我说笑,误了天师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是,是,我这就去。”皮猴儿嚇得屁滚尿流,慌乱地退后两步掉头便走,身边的閒汉见老大退缩,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走远了,最后那人还贴心地將院门掩上。 韦氏鬆了口气,韦捕头转过头:“蠢妇,你干得好事!” 韦氏委屈地扁起嘴,当她接触到韦捕头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神后,忽地响起了什么,拔足向房內跑去,屋內的情形让她呆立在原地,彭宇缓缓从门后走出,脖颈间架著明晃晃的钢刀,身后那人探出头来,戒备地看著自己的正是穀雨。 韦氏慌了神:“你,你別伤害他,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与他无关。” 穀雨右手一抖,锋利的刀刃划过彭宇小腹,彭宇浑身剧震,穀雨一把搂住他的嘴巴,將他的痛呼捂在嘴里。 韦氏嚇得眼泪流了出来,惊道:“你...你混帐!” 夏姜仍然坐在床沿,只是面露不忍,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面前冷峻无情的穀雨与昨天晚上那个正义凛然的少年很难联繫在一起,她伸手將小瓶的眼睛遮住。 穀雨冷声道:“这是对你食言的警告。” 韦氏看著彭宇腹间瞬间被鲜血染红,心疼地阵阵发抖,韦捕头扶住她的肩头:“你也是当差的,有必要这么狠吗?” “这是你逼我的,”穀雨道:“外面遍布大乘教爪牙,一著不慎我们几个小命就交待了。” 韦捕头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火气:“现在可以走了吧?” 穀雨看著院子外升起的旭阳:“我有种预感,今天会是漫长的一天,我想吃顿饱饭再上路,不介意吧?” 韦捕头点点头,將浑家打发去灶房,自己则找出纱布走向彭宇,穀雨戒备地拉著彭宇后退一步。 韦捕头淡淡地道:“他流了不少血,会死的。” 穀雨想了想:“再给他换套乾净衣裳。” 韦捕头心头一跳,疑惑地看向穀雨。穀雨指了指他手中的纱布:“快著些,他会死的。我警告你,別耍样。” 这顿饭吃得鸦雀无声,两方阵营分明,充满敌视。 彭宇故意將面吃得呼呼作响,表达著心中的不满,两眼充满挑衅,仇视著穀雨。穀雨似无所觉,慢条斯理地將碗中的麵汤喝光,见夏姜和小瓶眼巴巴地看著他,穀雨这才抹了抹嘴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韦捕头站起身:“我送你。” 穀雨道:“应该的,”他转向彭宇:“你也跟我走。” “不行!”韦捕头断然拒绝道。 “理解,”穀雨道:“那把你儿子交给我。” 夏姜忍无可忍,断然道:“不行!” 穀雨怔了怔,对於夏姜的態度始料未及,韦氏悽然道:“我保证不会再做傻事。” 穀雨道:“你昨天也曾承诺过。” “我...”韦氏语塞,气苦地看向韦捕头。 彭宇怒不可遏地截口道:“我跟你去,姓谷的,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韦氏气道:“你闭嘴!毛还没长全呢,瞎充什么大个儿!” 彭宇道:“姐,在家好好看著小虎,我和姐夫去去就来,”不顾韦氏的阻拦向门口走去,气呼呼地看向穀雨:“还等什么?” 穀雨看向夏姜,夏姜哼了一声,拉著小瓶穿过院子,隨在韦捕头身后走向院门。 穀雨挠挠头,將彭宇抓在身前,走在队伍最后。 韦捕头探头出去,见街上已没了动静,这才走出了门,一队人鬼鬼祟祟地离了韦家。大街上少有人烟,即便迎面遇上,以韦捕头一身公服也绝不会有人敢上前盘问,几人出了县城,穀雨站定脚步,韦捕头道:“怎么不走了,沿著这条官道走出一个时辰,便能回到应天府。” “官道不能走,”穀雨摇摇头:“你既然能想到,大乘教未必想不到。” 夏姜看著官道尽头:“捨近求远,却能打破大乘教的计划,尽最大可能保全性命。” 韦捕头道:“好,我知道几条山路,人烟稀少,可能要多些时辰。” 穀雨道:“接下来的路就不需劳烦韦捕头了。” “怎么?”韦捕头疑惑道。 穀雨道:“你一夜未归,今晨彭宇又不去应卯,难保县衙不会起疑心,还要劳烦你回去稳住阵脚。” 韦捕头讥笑道:“你倒是想的长远...”他忽然僵住,扭头看向彭宇。 穀雨道:“有彭宇做嚮导,相信我们也能安然抵达,到那时我將人原样奉还。” 韦捕头咬牙切齿地道:“你还是信不过我。” “韦捕头说笑了,我身家性命全繫於二位身上,岂敢一颗丹心尽付?”穀雨道:“这小子人不精明武又稀鬆,对姐夫一家却是用情至深,韦捕头若是不想他出事,还请安分守己。” 彭宇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大声道:“姐夫,我跟他去,你和姐姐安心在家待著。” 穀雨在他背后推道:“走吧。” 韦捕头双拳紧攥,无可奈何地看著一行人离去。 第五百二十九章 入狱 清晨的山路雾气尚未散去,彭宇走在最前,穀雨跟在他身后,再往后则是夏姜和小瓶。 山路崎嶇,小瓶一脚踩空,身体向一侧歪去,夏姜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身体却也被她带得向道边栽去,穀雨虽走在两人前面,但身后却像长了眼睛一般,一把揽住夏姜的腰身,夏姜这才稳住身形,將穀雨推开,给小瓶整了整衣裳:“有没有伤到?” 小瓶惊魂未定地摇摇头,这孩子的倔强让夏姜一瞬间想到了季安。她拉起小瓶的手:“注意看脚下。” 穀雨尷尬地站在一旁,夏姜对他冷淡的態度让他很难受,对待感情他很笨拙,不知道如何向夏姜解释,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彭宇幸灾乐祸地看著发怔的穀雨,他年纪与穀雨差不多大,但行为举止更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內心中將穀雨视作大敌,那自然是事事都要与对手爭个高下的。他强忍著腹中剧痛走到夏姜面前,轻咳一声:“这条路我走得熟了,姑娘跟在我身后出不了岔子。” 夏姜瞟了他一眼:“头前带路。” 彭宇五臟六腑无一不舒爽,笑嘻嘻地看了穀雨一眼:“跟我走著。”夏姜领著小瓶与穀雨擦肩而过,跟了上去。 穀雨看著彭宇乐顛顛的背影,心里当真五味杂陈,丧眉搭眼地跟在最后。 应天府府衙不远处的长街上,伴隨著旭阳高升,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点摊前热闹非凡,生意兴隆。矮桌前一名中年男子端著两碗米粥,一叠蒸饼放到桌上,同桌的是他的儿子,手里拿著书看得头也不抬,中年男子欣慰地看著他:“先將饭吃了,不然迟到了先生会生气的。” 读书人答应一声,眼睛仍然没有离开书,左手端起碗凑到嘴边。 身边一名男子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向摊主道:“两张蒸饼,劳驾包起来,著急走。”正巧经过读书人的身边,身边碰到他的手肘,读书人拿捏不住,碗脱手飞出,汤水四溅洒了一身。 “哎哟!”读书人忙不迭站起。 中年男子一把那冒失鬼抓住,抡起拳头:“娘的,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对面那人也是无心之失,尷尬地回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弄脏了给你洗洗便是了。” “还嘴硬?”中年男子一瞪眼:“你让我儿如何上学,我儿是考状元的材料,你耽误得起吗?” 读书人瞬间成为全场的焦点,他面红耳赤地走到两人中间:“爹,別闹了,不打紧的,”他使了个眼神:“大家都看著呢。” 中年男子这才放下拳头,悻悻地看著对方:“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绝不饶你。” 一场小风波眼看便要平息,中年男子身后冒出一人忽地出手將其两手抓住反剪到背后,中年男子气道:“你他娘的还有帮手?”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捕快站在身后,怒气登时一泻千里:“你叫什么?” “小的,小的叫林二...”中年男子惊疑道:“官爷,这...这是作甚?” 读书人也惊呆了:“官爷,一场误会。” 白如冬冷冷地道:“聚眾闹事,还说是误会,当我眼瞎吗?”不由分说抓起他便走,读书人慌了神,中年男子安慰道:“不消管我,先去学堂,待我与官爷分说清楚。” 应天府大牢,白如冬押著林二走近,付牢头正脸色铁青地与一名狱卒交谈著什么,看见白如冬到来他低声交待了两句,那狱卒点点头,向白如冬拱拱手,一路小跑著去了。 白如冬疑道:“出了什么事?” 付牢头沉声道:“王洋不见了,”见白如冬仍是一脸疑惑:“这孩子是看管大牢的禁子,昨日他早早下值,离开时还好端端的,可今日没来应卯,我已派人去他家中查看,据他家人说这孩子一夜未归,还以为仍在府衙当班。这两天公廨之中乱得很,別是这孩子出了事。” 白如冬心中涌起一阵歉疚,这王洋便是昨日王南松潜入狱中之时他借用钥匙的那位,为了遮掩白如冬的行踪,张回已亲自动手帮他除了后患,以锦衣卫的手段想必这人永远也找不到了。 付牢头看向林二:“这是?” 白如冬道:“这人叫林二,与人街上斗殴,被我拿个正著。” 林二急切分辩:“我没有,各位官老爷,这是误会。” 付牢头没好气地道:“进来的人哪个不是这样说的?”从白如冬手中接过人,押著来到过厅,一名狱卒迎上前將人押到桌前。 付牢头从桌前抓起名册:“姓名?” “林二?” 白如冬只是拿他做个幌子,並非有意害他,这种案子都不值当三堂会审,定罪从轻,关押三日即可放出。 白如冬盯著付牢头笔下的名册,待付牢头写毕將笔搁下,看向白如冬:“白头儿,没有別的交待,我这便將人押入监房。” 白如冬点点头:“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付牢头转念一想,便明白了白如冬话中的意思,满堂刚死,白头儿这是怕触景生情。他招手唤过两名狱卒,在林二背后推了一把,林二老老实实地跟著去了。 此时过厅中还有付牢头和另一名狱卒,白如冬仍静静站在原处,两人面面相覷,付牢头向那名狱卒努了努嘴:“去,给白头儿搬把椅子。”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白如冬转过头,见钟台和两名捕快押著一名身材壮硕的汉子走了进来。 白如冬暗地鬆了口气:“这人犯的什么案子?” “头儿,您怎么一大早便来了?”钟台三个跟白如冬打著招呼:“这人叫齐全儿,不知抽了什么风將城东的黄姓富商给打了,因为事发地离他宅邸不远,当即便有府中下人施救,將这齐全儿当场拿下。饶是如此,那姓黄的一条胳膊被打折,惨得很。” 白如冬皱著眉头看向齐全儿:“苦主究竟哪里得罪了你,竟下这般狠手?” 齐全儿梗著脖子:“他调戏我媳妇儿。” 付牢头撇撇嘴:“那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出了人命怎么办?” “去你妈的,调戏的不是你媳妇儿是不是?”齐全儿眉毛立了起来,破口大骂道:“只拿我们平头百姓,那姓黄的为富不仁你怎么不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子跟你们拼了!” 忽地卯足力气迎头撞了过来,付牢头措手不及,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仰面后倒! 第五百三十章 花名册 钟台没想到这廝说动手就动手,眼见付牢头一脚跌在地上,齐全儿余怒未消,一脚踏上去继续逞凶,急得衝上去阻拦,齐全儿人高马大,虽被反剪双手但力气极大,钟台几人一时竟奈何不得,过厅之中打得不可开交。 白如冬在战局外冷冷旁观,抽冷子上前一脚將其放倒,將付牢头从地上拉起。 付牢头抹掉嘴角鲜血,狠狠地道:“齐全儿,你活腻了!”抓著齐全儿的髮髻,粗鲁地向后拖去,余下那名狱卒无措地看著他的背影,白如冬道:“你也去,老付岁数大了,有个闪失不好交待。” “可是...”狱卒有些为难。 白如冬道:“怕什么,这里有我看著。” “哎,谢谢白头儿。”狱卒一溜小跑追著去了,白如冬向钟台道:“你们几个也去,要是这廝耍横,不必手下留情。” “是。”钟台领命抱拳。 白如冬望著几人远去的背影,恰在此时齐全儿扭头看后看来,两人的视线短暂交匯,齐全儿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別过了头。 这人在金陵土生土长,背地里却是个十足的亡命徒,不知怎么被张回发展为手下暗探,此番配合白如冬的任务,身份才浮出水面,像这种穷凶极恶的案犯换作往日的白如冬必定二话不说刀剑招呼,但现在却只能捏著鼻子狼狈为奸。白如冬喘了口粗气,手脚麻利地將案上厚厚的名册收在手中快步出了大牢。 廊房中空无一人,浓烈的脚臭味和汗臭味迎面而来,这里是府衙特別为夜间上值的衙役准备的宿舍,寻常衙门里的吏舍是轮不到他们的,这里离不开白如冬的功劳。 他將房门上了閂,从案前取过纸笔飞速誊抄,名册中记录著人名、年纪、籍贯、所犯罪行。在监的犯人共计四十八人,其中重犯九人关在內监,其余轻犯皆关在外监。 他心头砰砰直跳,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滴落。成亲前他每日都住在这间吏舍,成亲之后但有紧急案情也会在这里休息片刻,自然是无比熟悉的,但此刻窗外的每一声微弱的响动都令他战慄不已。 好容易將最后一个人名写完,他飞快地將名册收起快步走向门口將门打开,门外一人登时將他嚇得魂飞魄散。 杜奎海放下准备敲门的手,狐疑地看著脸色惨白的白如冬:“找你半天,怎么来这儿了?” 白如冬心思电转,忙道:“我想与钟台商量搜捕王南松的计划,他却不在。” 杜奎海狐疑地打量著他,目光如隼般尖锐,白如冬按捺下心头恐慌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但表情僵硬动作机械连他自己也感觉得出来,不知能不能瞒过师傅,半晌后杜奎海才道:“不著急,你与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白如冬问道。 杜奎海並不打算告诉他:“跟著我走就是了。” 白如冬只好点头应是,又道:“师傅,我一早便来了,还没顾得上吃饭。不若我去饭堂拿两个包子,咱们爷俩带著路上吃。” 杜奎海想了想:“也好,我去班房等你。” 白如冬满口答应,飞快来到饭堂,大师傅將笼屉打开,热气腾腾间雪白的包子飘出肉香,大师傅热情地招呼道:“白头儿,吃包子吗?” “吃!”白如冬痛快地答道:“给我多拿几个,包成三份。” 大师傅答应一声,给他用油纸包了,白如冬伸手接过直奔大牢而来。过厅之中付牢头坐在案前,一名狱卒正在他背后给他按著肩头,白如冬急匆匆赶到,將包子递了过去:“抱歉抱歉,方才推官大人召我前去问话,回来时想起各位还没吃饭,又跑了一趟饭堂,先垫垫肚子。” 付牢头齜牙咧嘴地接过来:“白头儿公务繁忙,还有心思惦记著兄弟,辛苦辛苦。” 白如冬左右环视,装模作样道:“也不能干吃,水呢?” 付牢头站起身:“有呢,”回头瞪视狱卒:“也没个眼力价的。”两人向角落走去。 白如冬趁两人背身的功夫將名册从怀中取出放在原处,这才道:“老付,你两人慢慢吃,我这厢还有事料理,回头再聊。” “哎,哎...白头儿慢走。”付牢头转过身放下暖水瓶,白如冬人影一闪已去得远了,他坐回到椅中啃了口包子,左手覆盖在名册上轻轻点了点,忽地诡譎一笑。 却说白如冬气喘吁吁回到班房,杜奎海已等得有些不耐烦,见到白如冬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数落:“你怎得去了这么久?” 白如冬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笑道:“师傅的胃不好,好容易等到一锅热包子,耽误了些功夫。” 杜奎海怒气收敛,接过包子后声音也轻了下来:“你啊。”徒弟的细心体贴,让这名老捕头很欣慰。 白如冬如释重负:“师傅,咱们去哪儿?” 离应天府衙不远的白如冬与杜奎海走进空无一人的巷子,杜奎海一路上缄默不语,白如冬见他神情冷厉,也不敢开口相询,就这样忐忑了一路。杜奎海停下脚步,白如冬见是栋寻常民居,不禁疑惑地看向杜奎海。 杜奎海显得有些紧张,上前轻轻叩打门环。少倾门后传来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谁?” “我,杜奎海。”杜奎海轻声答道。 院门打开,露出一张年轻人的脸,长相周正,腰挎钢刀,他皱眉打量著白如冬,用不满的口吻向杜奎海道:“怎么带了外人前来?杜奎海,你太过放肆了。” 白如冬眯起眼睛,对这位年轻人的出言不逊颇为反感,杜奎海却显得很恭敬:“这是我的小徒白如冬,大人想要成事,他是关键的助力。” 那年轻人让开身子,杜奎海示意白如冬与他一同钻了进来,院门隨即关上。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看向白如冬:“他是忠是奸还有待分辨,杜捕头哪里来的自信?” 杜奎海张了张嘴,年轻人掉头就走:“不用说与我听,说给大人听吧。” 大人? 白如冬隱隱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五百三十一章 老大人 杜奎海走到门口即停下脚步撩衣襟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稟道:“卑职杜奎海,拜见御史大人。” 御史?巡按御史!白如冬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向杜奎海。 门內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杜奎海和白如冬从地上爬起,房门打开,两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分列左右,一名书童打扮的少年做了个请势:“杜捕头请。” 杜奎海迈过门槛,转身看向白如冬,白如冬头皮一阵阵发麻,隨杜奎海走了进去。 一名衣著朴素的老者坐在堂上,目不转睛地看著两人走近,缓缓开口,问的却是白如冬:“这位便是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的白捕头吧?” 白如冬两腿发软,“噗通”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卑职白如冬见过御史大人。” 老者六十上下的年纪,一副白鬍鬚打理得整齐透亮,肌肤黝黑精神矍鑠,尤其是一对眸子黑白分明,锐利得如同刀锋,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道是名师出高徒,你与京城的董心五师从大明神捕乔百川,如今师兄弟天各一方分守大明两都,乃是刑名之道上的一段佳话。教出来的徒弟也个顶个聪慧机敏,老夫代天子巡狩,白捕头的名声在江南可谓如雷贯耳啊。” 白如冬听不出是褒是贬,叩头道:“多谢御史大人谬讚。” 杜奎海道:“小徒顽劣不堪,仗著年轻闯下些虚妄名头,让老大人见笑了。但他为人赤诚秉公守义,大人若不嫌弃,小徒可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老者名叫潘从右,正是大明都察院下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一,他笑看著杜奎海:“有道是:国以民为本,民安则国安。老夫这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代天子分巡天下,考察官吏,为的不过是四个字:国泰民安。” 杜奎海道:“老大人为国为民不辞辛苦,令我辈汗顏。” 潘从右道:“你与白捕头却也是护城佑民,大家职权不同,目的却是相同。所以不必拘谨,起来说话吧。”他说话轻声细语,令人好感倍增。 白如冬缓下心神,逊谢后站起,与杜奎海坐在下垂首。 潘从右道:“前番交待给杜捕头的事查的如何了?” 杜奎海稟道:“回老大人的话,根据您提供的线索,皮货商人王南松果然身份不纯,其人纠结江湖匪贼强掳妇孺,无恶不作,他的皮货行业已被我们摧毁,”他看了白如冬一眼:“如冬不畏艰难,此一战居功至伟。” 白如冬浑身一抖,到如今他才明白师傅为何態度如此坚决,以一种不近人情的方式逼迫自己与王南松割席决裂,他两眼泛红,感激地看向自己的师傅,心中却涌起更强烈的愧疚。 潘从右不动声色地道:“王南松仅是幕前的小角色,他背后关係错综复杂,牵扯到应天府及南都六部的高层官员,更与为祸一方的大乘教勾搭连环,若是仅停留在眼下的胜利,於金陵百姓於事无补。” 白如冬被他话中的信息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身为监察御史,潘从右的手段果然了得,竟教他查到了这么多隱秘。他与王南松沆瀣一气,始终没有露出马脚。初时他也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但时间久了不免生起疑心,他已隱隱察觉到王南松,乃至胡天明背后尚有更大的能力,可任他想破头也决计想不到此案竟牵扯到南都六部与大乘教身上。 原本躁动的一颗心好似停了一般,原来恐惧到极致不是愤怒,而是如死亡般平静。 那边厢杜奎海面露难色:“王南松昨日搅闹公廨,如今下落不明,必须要从其他地方找到突破口,如冬这些年苦心孤诣,在黑白两道辛苦周旋,其中的人脉或可拿来一用。” 白如冬驀地瞪圆了眼睛,杜奎海这话明显是冲他来的,他惊疑地看向师傅,杜奎海感受到他的目光,沉声道:“如冬,老大人当面,公正无私,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若你能助老大人一举歼灭贼眾,想必老大人必定会青眼有加。” 潘从右爽朗地道:“那是自然,白捕头可有什么见解?” “我...我...”白如冬仿佛置身悬崖边,一脚踩实,另一脚则虚空悬著,他机械地道:“王南松身系爱子,明明有出城的机会却仍在城中蛰伏,他昨日在府中搅闹,目的便是盗取王焱的尸首,如今他既已得手便不会再留在城中,只要机会合適一定会寻机出城,依卑职所见只要加大城中的盘查,並知会各城门守官加强戒备,一定能將此獠拿下。” 拖,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潘从右失望地看向杜奎海,杜奎海也没想到白如冬提出的竟是这般消极的法子,赶紧道:“如冬说得不错,王南松的確是案情关键所在,但若將宝都押在一个人身上却也不妥,我看不如多管齐下,一则追查被掳女子的去处,顺藤摸瓜找到其老巢,二则在被捕贼人身上下功夫,寻找突破口,作案规律、交割对象均可以帮助我等掌握对方行踪。” “这些手段都太慢了,等到你们寻到对方痛脚,还不知要何年何日,他背后的人恐怕早已逃到天涯海角了。”潘从右嘆了口气,望向院外清朗的天色:“金陵城上阴云密布,让人摸不清、看不透云彩后面究竟藏著什么魑魅魍魎,可惜我只有怀疑对象,没有半分证据,要不然也不至如此被动。” 他说回目光:“你们忽略了一个人。” “谁?”杜奎海心中一动。 潘从右缓缓道:“胡天明。” 白如冬脑海之中犹如一道霹雳闪过,他定定地看著潘从右,杜奎海喃喃道:“胡天明,此人是王南松的结拜大哥,乃是城中屈指可数的富贾,老大人的意思是此人也参与了王南松的罪行?不可能罢,此人明面上的生意涉及酒楼、当铺、粮食、木炭,几乎占据了城中所有挣钱的行业,犯不上啊。” 潘从右道:“当初我把王南松的底细告诉给你的时候,你也是这般说的。” 杜奎海登时无言以对,潘从右的语气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我自有我的来源,你只管去做。但要切记要做在暗处,胡天明背后即是真正的幕后之人,碰他会遇到强烈的反弹。” 杜奎海听得心惊肉跳,好半晌回过神来:“遵命!” 第五百三十二章 是我 潘从右从案前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杜奎海与白如冬识趣地站起身道別。 那个年轻人看著两人的背影:“这俩人有谱吗?” 潘从右靠在椅背上:“小白,你这下人怎么当的,茶都凉了也不知道泡壶热的。” 那叫小白的年轻人撇撇嘴:“我是来保护你的,可不是来给你当下人的。老头儿,有的喝就不错了。”话是这么说,仍是將潘从右手中的残茶倒掉,沏了杯热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又没几个大子儿,想要学那些当官的使奴唤婢,就得学会生財之道。” 潘从右没好气地道:“老夫清白一生,你小子还想教我学坏不成?” 小白嘻嘻一笑:“你是监察百官,咱们却是无孔不入,只要发现你有不轨之举,咱们也不会手下留情。” 潘从右佯怒道:“你和你那个不著调的师兄一个德性。” 小白收敛笑容:“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拿人了。”他对师兄尊敬有加,半分玩笑也开不得,杀机在他眼中一闪即逝。 潘从右却不怕他,吸溜吸溜將茶水饮尽,递给小白,小北无奈地接过:“这白如冬手底不乾净,你又並非不知,小心交待错了人,毁了你多时谋划。”他幸灾乐祸地道,好像要存心看潘从右的笑话。 潘从右好笑地道:“你师兄將消息告诉我,难道是盼著我失败不成,我心里有数,这白如冬翻不了天,却是破局的绝佳人选。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参与到什么程度,但幕后之人將金陵城经营得滴水不漏,咱们在外逡巡也有三年了罢,再过三年也不得其门而入,只要白如冬入局,我们便能从对方內部打开一道口子。” 小白道:“你要如何劝服他?看他今日的表现不过平庸之辈,难当大任。” 潘从右淡淡地道:“他装的。” “啊?”小白张开了嘴。 潘从右道:“洪府尹的老母今年过寿,在金陵城中大摆酒席,当日到场庆贺百官云集,白如冬是唯一有资格到场的吏员,显然深得洪府尹赏识。他既有如此的手段,又如何是个蠢人,他只是不想引火烧身,这也正印证了我的猜想。” 小白兴奋地道:“说明他確实深陷其中!” 潘从右笑了笑:“孺子可教。” 小白忽地皱起眉头:“老头儿,那我看他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哪有把自己往火坑推的?”他又提出了那个问题:“你要如何说服他?” 潘从右道:“谁说我要说服他的?” “那...”小白糊涂了。 潘从右道:“自然有人会说服他。” 小白想了想,將那茶盏在桌前重重一顿:“杜奎海!” 茶汤溅出,潘从右忙不迭躲避:“臭小子,毛手毛脚的,该打!” 小白吐了吐舌头:“先前我还道你话说得太过直白,甚至將六部与大乘教也尽数说与他听了,现在我才明白这番话你正是说给杜奎海听的。你的目標是幕后的大人物,白如冬虽然深陷其中,但是去是留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杜奎海若真心为徒弟著想,一定会让白如冬就范。” 潘从右慢条斯理地坐回到椅中:“这就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小白敬畏地看著潘从右道:“老狐狸,你太狡猾了。” “狡猾吗?”潘从右似笑非笑地看著小白:“我与你师兄非亲非故,他为何將这消息告诉我,留著当做自己的功劳不好吗?” “你不消试探我,我是当真不知,”小白摊了摊手:“半个月前师兄派人来五台山传信,要我下山保护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命令。” 院外逐渐热闹起来,金陵城夏日的炎热开始发威,潘从右却像畏寒般將苍老的身体缩回到椅中。 巷子中,杜奎海脸色铁青地走在前,白如冬紧紧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將他一把拉住:“师傅...” 杜奎海转过头,眼中冒火:“如冬,我对你很失望。” 白如冬內心百般纠结,但他隱藏了太多秘密,这些秘密未必是杜奎海能够接受的,杜奎海压低了声音,却用近乎咆哮的姿態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知道吗?” 白如冬喃喃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杜奎海心痛地看著自己的爱徒:“潘御史掌管生杀大权,我们在他面前不过螻蚁,你如果再执迷不悟,將来要面对什么你可知道吗?” 白如冬又如何不知,他只能硬著头皮道:“王南松自逃脱后下落不明,徒儿也不知要从哪里找起,故此才出此下策。” 杜奎海定定地盯著他:“如冬,你当真不知道王南松的下落吗?” 白如冬脑袋嗡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著师傅:“师...师傅,你这是何意?” 杜奎海探手入怀,缓缓掏出一件物事举到白如冬面前,那是一截衣角,布料看起来极其眼熟。 白如冬似乎想起了什么,双手急忙背向身后,杜奎海出手如电抓住了他的腕子,將他衣袖缓缓举起,在他袖口的位置缺了一块。白如冬的脸色唰地白了,他浑身颤抖,不知所措地看向杜奎海。 这一瞬间杜奎海好像看到了好多年前的白如冬,每当这孩子犯错时总是咬著下唇,两肩耸起,既无助又倔强。 杜奎海气喘如牛:“如冬,你究竟做了什么?你...你是不是杀了...杀了...”他竟没有勇气问下去。 “我没有,师傅,你要相信我,”白如冬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事到如今想要取信师傅,就只能说出真相:“当时王南松潜入府衙,那时我在狱中提审归案案犯,与其撞个正著。他以我妻女的性命相威胁,逼迫我助他將王焱的尸首盗出,我被逼无奈只得进入石室。不巧的是满堂听见动静前往查看,王南松担心事態败露,突下杀手,我急忙上前阻止,这衣角正是在搏斗中被满堂扯脱的。” “所以最终你任由满堂流血死去,协助王南松逃脱了是吗?”杜奎海道。 “是...”杜奎海痛心疾首的表情刺激到了他,他心头驀地涌起一团火,这些日子被压抑的纠结与愤懣倾巢而出:“是我!不忠不义是我!贪婪无耻是我!” 他拼命扇著自己的耳光,一个接一个,结实响亮。 杜奎海被他的疯狂惊呆了,忙不迭拉住他的手:“如冬!” 白如冬两腮掛满泪水,噗通跪倒在地,狠狠道:“该死的是我!”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千里传音 杜奎海將白如冬从地上拖起:“孩子,你现在还有自救的机会,老大人不是说了吗,胡天明绝非善类,王南松的幕后主使一定有他一份,只要將他正法,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在这个层面解决了。” 这些事情已在心中盘算多日,他多番试探警告,以白如冬的悟性早该知难而退,但这一次爱徒表现差强人意,杜奎海只好祭出杀手鐧,將潘从右的计划和盘托出,潘从右什么也没说,但已经定下了调子。縈绕在金陵城上空的风暴眼看便要席捲而来,而潘从右的目標则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白如冬只要配合得当,潘从右將不会再追究。 杜奎海语重心长地道:“如今尚有回头之路,接下来的每一步决不能掉以轻心,为师看著你长大,不会放任不管,咱们爷俩一起把这难关给过了。” 白如冬泪眼婆娑地看著杜奎海:“师傅...” 杜奎海將他视如己出,一心为他脱困,却哪里知道白如冬早早迈上贼船,心甘情愿地供其驱使,背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与胡天明、王南松等人瓜葛日深,却哪里是能轻易脱身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御史钦差早已洞若观火,眼看风暴將至,金陵官场不知会有多大震盪,如今已到生死存亡之际,白如冬必须要想出办法自救,他擦了擦眼泪:“师傅,我明白,这一场咱们只许胜不许败。” 神策门,城门前人头攒动,进城出城的路人络绎不绝。离城门不远的官道上散布著三五成群的男子,好似並不急於入城,时不时聚在一起交头接耳,频频向官道尽头张望。 远处的山上,在密林的掩映下藏著几颗脑袋。 彭宇幸灾乐祸地道:“看来大乘教不打算放过你们了。” 夏姜瞪了他一眼:“闭上嘴!”看向穀雨:“怎么办?” 穀雨的目光在大乘教教眾的身上逡巡,事態比他预估得严重得多,大乘教举全教之力也要將其抓获,关键原因穀雨早已猜到,他看了看身边一脸紧张的小瓶:“不著急,咱们再想想办法。” 官道上远远走来一队人马,大乘教的人出现了一丝骚动,穀雨凝目看去,只见一队身著公服的捕快,为首那人却是相熟的:“老武?” 彭宇循声望去:“应天府的人?” 穀雨点了点头。 彭宇道:“那妥了,有你们的人相护,大乘教纵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公然与应天府衙为敌。” 穀雨眼神复杂地看著老武一班人:“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呢。” 彭宇疑惑地看向穀雨,片刻像明白了什么:“是不是这些人將你害成如今这副样子?” 穀雨下意识地想摇头,但白如冬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其中难道没有白如冬的帮凶?他停下了动作,苦笑了一下。 “大脑袋!”夏姜驀地睁大了眼睛。 穀雨顺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和杨达走在队伍的最后,年轻人一字眉豆豆眼,脖颈之上的那颗硕大的脑袋格外引人注目,从远处看犹如竹竿上倒扣了一口锅,散发著十足的喜感。 夏姜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喃喃道:“他们怎地凑在了一起?” 穀雨心念急转,想出个荒诞的法子,自己却先笑了:“若是能联繫到他便好了,正好拿他们做做文章。” 夏姜疑道:“你想做什么?” 穀雨凑到她耳边,夏姜害羞地別过头,穀雨无奈地道:“你听是不听?” 夏姜紧抿双唇,两腮晕红地勉强凑过身,穀雨在她耳边交待了两句,眼见队伍远去不无遗憾地道:“可惜咱们不会千里传音,他又不是个顺风耳。” 夏姜想了想,忽地撮唇为哨,竟从嘴中发出悦耳的鸟鸣,鸣声宛转清脆。穀雨惊讶地看著她,两人相识日久,竟不知她还有这样一手,从未展露过。 说也奇怪,交谈中的大脑袋忽地停下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他侧耳听著远处断断续续的鸟鸣,杨达奇怪地看著他:“王鹏,你怎么了?” 大脑袋笑了笑:“金陵也有黄鶯吗?” 夏日的鸟鸣在山野间此起彼伏,杨达苦笑道:“我却是听不出来的,难不成你能分辨得出?” “那是自然。”大脑袋回答得很自信。 那个叫思远的小捕快也来了兴致,转回身用开玩笑地语气道:“这么说你也听得懂了?” 大脑袋一怔,思远和杨达相识一笑,思远打趣道:“那黄鶯说了什么?” 离门散火乾门生。 大脑袋摇了摇头,眼神诡譎:“天机不可泄露。” 杨达和思远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杨达指了指前方:“弟兄们去得远了,赶紧跟上。” 多年前的朝天寨根基未稳,受到官府迫害远避深山的乡民日益增多,迫於无奈徐开龙只得带人干上了没本钱的买卖,因缘际会结识一位双目失明的男子,將这一套千里传音的法子传给了徐开龙。 那时江湖廝杀险中求活,时常陷入到敌我混战的局面,这法子於暗处使可避免敌方警觉,於明处使又无需担心泄密,总能在关键处为徐开龙贏得先机,化险为夷。 大脑袋与夏姜常在山野间出没,其间的孤苦寂寞令喜好热闹的大脑袋著实难受,閒来无事便將寨中密辛与大当家的讲了,讲这套法子的目的则纯粹是为了卖弄,夏姜到底少女心性,见这法子有趣便学了来,她天资聪颖,不需大脑袋教第二遍,便將这黄鶯的叫声学了个十足十。 离门散火乾门生,指的是敌我难辨的情况下,需在离门製造混乱,掩护弟兄乾门逃生。 那么离门指的是什么呢? 大脑袋隨杨达和思远两人快步追了上去,两只眼睛在官道上扫视著,那些形跡可疑的男子一一落在他眼中,他原本是做贼的,人群中识別同类的本事无出其右。 他主意打定,忽地迈步凑了上去:“怎得还不进城?” 那大乘教教徒毫无心理准备,面前这人问得劈头盖脸,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我...”求助似地看向同伴。 那同伴赶紧答道:“我们在等人呢。” “唔...”大脑袋不待对方进一步解释,拔腿就走。 第五百三十四章 进城 那两名教徒凌乱地站在官道旁,眼巴巴地看著对方走远。 杨达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王鹏,你有毛病?” 大脑袋嘻嘻笑道:“我这人就是热心肠。” 走出不远,大脑袋又是一个箭步窜上,几名教徒被嚇了一跳,大脑袋冷笑道:“干什么的?!” 教徒面对一群身著公服的官差,明显有些慌乱:“我,我是...” 大脑袋截口道:“怎么还不进城?” 教徒道:“我,我...” 大脑袋笑道:“是不是也在等人?” “是,是。”教徒的反应明显跟不上大脑袋的节奏。 “那你等著吧。”大脑袋背著手扬长而去。 教徒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什么鬼头?” 杨达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著意地打量了一眼大脑袋,拉过思远低语了几句,思远加快脚步走向领头的老武。 大脑袋视若不见,背著手向前走去,路上再不发一言。反倒是杨达的疑虑肉眼可见的加重,队伍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老武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从官道上的行人脸上划过。 眼见快到城门口了,大脑袋故技重施走向路旁的五名男子。 他前两次发神经,早被沿途之上的大乘教教徒看在眼中,只是离得远了听不到大脑袋在说什么,此时见他向自己走过来,不由提高了警惕,大脑袋背著手扬了扬下巴:“哥几个大太阳底下站了半天,热不热?” 教徒勉强笑了笑,眼睛溜向他身后的一干捕快,此时队伍停了下来,老武和杨达抱著肩膀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向两人,他强自镇定道:“我们在等人。” 大脑袋点点头:“哦,听方才的哥们说了,你们等的可是太平粮店的周掌柜?” 教徒一怔,心道:我们弟兄脑子就是活泛。向大脑袋一笑:“正是,咱们等的正是周掌柜。” 听到此处,大脑袋哈地一笑,將身后的捕快让了开来,再看老武和杨达同时变了脸色,老武当机立断:“拿了问话!” 身后的捕快早得吩咐,掏出铁尺一拥而上,五名教徒嚇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情急之下从腰间、靴筒取出兵刃抵挡,这一来杨达更加確信无疑,这一行人绝非等閒路人,喝道:“放下武器,快快投降!” 那边厢已叮叮噹噹打了起来,躲得慢些都可能有性命之忧,那还肯乖乖投降,一俟招架不住,立即掉头就跑。 老武手一扬,指向沿途之上目睹乱局不知所措的教徒:“都是一伙儿的!” 捕快如狼似虎,官道上尘土飞扬,教徒哪还有不跑的道理。两侧便是田野荒山,教徒狼奔豕突,捕快穷追不捨,城门外一片热闹景象。 穀雨不可思议地看著山下,夏姜凑过来:“谷捕头好计策。” 穀雨挠挠头,计策执行得非常顺利,只是完美得过了头,他故作深沉道:“也就一般吧。” “装相。”夏姜白了他一眼,但那份得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旭日光辉透过树林的缝隙拋洒在她的脸上,娇俏嫣然惹人欢喜,他忽地抓住夏姜的手,夏姜怔了怔,穀雨眼中的情绪让她心慌意外,透过掌心传来的体温更显炽热。 她匆忙站起身,借势甩脱穀雨的手:“咱们也该准备下山了。” 城门口的战局已定,大乘教四散逃窜,被捕快缉拿的共有四人,面对老武的盘问自然矢口否认,问的紧了便將嘴巴闭起,扮起锯嘴葫芦。老武没辙,只得命令收队,一行人急急进了城。 不久之后穀雨领著人出现在城门口,他与夏姜、小瓶既无分文又无路引,此时彭宇的身份便发挥了作用。城门口见是棲霞县的官差並没有多加盘问便挥手放行。 几人沿著北安门外大街走了一段,眼见人烟稀少,夏姜这才问道:“你还是要去应天府衙吗?” 穀雨点了点头:“靠我一人之力很难对抗大乘教。” 夏姜担忧地道:“但是应天府中究竟有多少是白如冬的人,稍有不慎便是羊入虎口,进得去出不来。”她看著穀雨坚决的表情:“是不是我如何劝,你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穀雨垂下眼瞼:“对不起。” 夏姜道:“那我与你一起去。” “不行!”穀雨断然拒绝。 不等夏姜说什么,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响亮的钟声,晨钟暮鼓振聋发聵,令每个人精神不觉一振,但见前方庙宇森严,墙垣古朴,砖石斑驳,似是一座古剎。 夏姜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注视著寺中余烟裊裊直达天际:“穀雨,我这心里躁动不寧,你陪我上柱香吧。” 穀雨一怔,默默地点了点头,夏姜牵起小瓶的手当先走去,穀雨看向彭宇,彭宇不情愿地道:“姓谷的,我都把你送到了城里,还要我怎么样?” 穀雨拍了拍腰间的兵刃:“少囉嗦。” 彭宇气道:“说话不算话,小心天打雷劈。” 穀雨道:“你当差时间不长吧?” “刚满一个月,怎么了?”彭宇梗著脖子,敌意很重。 穀雨道:“那你可有过骄傲的时候?” 彭宇愣住了,穀雨边观察著路上的行人边补充道:“作为一名捕快而骄傲的那种时候。” 有吗?一个月前他还与同伴偷鸡摸狗,打架取乐,若不是姐姐从中干涉,他可能就一辈子这样胡闹下去。即便当差后他对这份工作也没有丝毫感情,吃拿卡要欺软怕硬,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他也浑不在意,当差的不就如此吗? 穀雨的出现造成的衝击不吝於一场海啸,至於吗?值得吗? 他找不到答案,却看到了自己的渺小,所以他恨极了穀雨,將其视作生死大敌。 这个敌人问的问题也很討厌,他以强硬的態度反问道:“你有吗?” “我有,”穀雨的回答很平静:“我救过当今天子。” 彭宇嚇得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如果万岁爷有个好歹,天下势必大乱,对吗?” 彭宇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穀雨道:“我还救过百姓,你见过生死关头救下一条无辜的性命多有成就感吗?那人也许话不多,但是眼光是暖的,有温度。”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上香 前方的小瓶好奇地打量著路旁清澈的河流,偶有乌蓬小船顺流而下,她会驻足张望。 穀雨笑了笑:“我还救过一个小女孩,她两个父亲死在同一天,世间再无亲人,我把她留在家中,今年已经七岁多了,小傢伙调皮得很,话也密,让人大伤脑筋,可是她如今很快乐。” 彭宇出神地听著,他所面对的百姓嫌恶者有之、畏惧者有之、冷眼相待者有之,却没有个心存感激的。 接下来的路途彭宇走得很沉默,穀雨观察到了这一点,他的眼中出现一丝欣慰,没再说话。 几人来到山门前,不远处则有一个小小码头,乌篷船由內秦淮河流经此处,游客可在此下船,直达寺前。 夏姜抬头看向匾额:“兴善寺。”拉著小瓶拾级而上,知客僧迎上前:“阿弥陀佛。” 彭宇忽地两掌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穀雨嚇了一跳,拿眼瞪著他:“一惊一乍的。” 彭宇道:“我想明白了。” 穀雨老怀甚慰,希冀地看著他:“说说,你想明白什么了?” 彭宇嘻嘻一笑:“我想明白,你杀孽深重,佛门清净地恐怕你是进不得了。”三两步窜上石阶,追著夏姜的脚步去了。 穀雨的脸黑如锅底,看向兴善寺的牌匾,目光中出现一丝敬畏,挠了挠头:“应该没事儿吧。” 兴善寺坐落於神烈山山脚下,面临北安门外大街,庙宇依山势而建,天王殿、正佛殿、左伽蓝殿、右祖师殿、大悲殿、藏经殿各三槛,基址十亩,依山而建,气势雄伟。 寺中林木茂盛,鸟语香,穿行其间不觉心旷神怡。 大雄宝殿內香菸繚绕,佛陀端坐莲宝座法相庄严。前往进香的香客不多,夏姜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穀雨站在门边,静静地看著夏姜的侧脸,半晌夏姜站起身,向知客僧道:“小师傅,可有多余的寮房供我们一家暂时歇脚?” 知客僧一怔,看向这“一家人”,最终视线在彭宇脸上定格:“想不到二位的儿子这么大了。” 彭宇的脸色一瞬间涨红,穀雨笑道:“小师傅好眼力。”暗中在彭宇腰眼一捅,传递出某种警告。 彭宇闷哼一声,知客僧做了个请势:“这边来。” 几人隨著来到后殿,东边是一排低矮的廊房那个,西边则是一大片园及菜圃,园中恰紫嫣红,圃中晶莹碧绿,相映成趣。 知客僧引著眾人在廊房前站定:“近来天气酷热难耐,居士、香客出门的少,不少房间都空著,各位选个心仪的。” “多谢小师傅,”夏姜从园中收回目光,隨手指了个房间:“隨缘便好。” 知客僧道:“不知各位要住多久?” “先住到明日吧,”夏姜想了想,追加了一句:“明日再说。” 知客僧將房门打开,施礼退下。穀雨回身將门閂关上,这才道:“你有什么计划?” 夏姜看著穀雨的眼睛:“我还是要跟你一道去,否则终究放心不下。”穀雨眉头皱起,夏姜抢在他开口前拦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里不是京城,没有董伯伯和你那班兄弟,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连官话听起来都费劲,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能救你?” 穀雨沉声道:“可我不能將你置於险地,”他吭哧吭哧半天,才以蚊吶般的声音说道:“你是我在金陵唯一的牵掛。” 夏姜眼眶泛红,但笑容是甜蜜的:“没关係,你既然决定了要战斗,我又劝不动,就只好选择加入。” 穀雨双唇颤抖:“你可知道大乘教势力庞大,背后更不知隱藏著什么牛鬼蛇神,这一去有可能有去无回。” “当你前往十王府准备捉拿大皇子时,抱的也是有去无回的心思吗?”夏姜问道,彭宇的头顶响过一声炸雷,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穀雨,夏姜又道:“那时全城百姓罹患疫病,你一次次出入险地,是不是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穀雨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当时並没想得太多...” 夏姜吸了吸鼻子,向穀雨灿然一笑:“我要让你知道有人始终站在你的背后,勇敢的少年,你並不孤单。” 我不孤单。 穀雨双手捂脸,心海涌起万丈波涛,很奇怪,是暖的。 夏姜静静地看著努力掩饰著失態的穀雨,他平抑著心情,缓缓放下手掌:“这么说我们是战友了?” 夏姜一愣:“对,並肩作战的那种。” 穀雨点点头,看了看小瓶,又看了看彭宇,眉头却又拧成了一个儿。来的路上他难得多言,將自己的经歷讲给对方听,为的便是唤起他的良知,但这小子冥顽不灵,如果房中只剩下小瓶和彭宇,以这小子的秉性不將小瓶反手交给大乘教才怪。 夏姜看穿他的心思,向彭宇道:“你帮我个忙吧?” 彭宇转了转眼珠道:“有什么好处?” 夏姜道:“留在这里,保护小瓶。” 彭宇险些笑出了声,掩饰著心头狂喜痛快地答应道:“这个我能办到。” 夏姜眯起眼睛:“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吗?” 彭宇挺起胸膛:“那是自然。” 夏姜看向小瓶:“你信任他吗?” 小瓶怯生生地看了彭宇一眼,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彭宇生怕夏姜反悔,忙道:“这小娘皮好不晓事,棲霞县谁不知道我彭宇忠肝义胆,人称小霸...及时雨。” 夏姜道:“想让我相信你也简单,等著。”说著话出了门,径直走向园,那园中繁盛开,芬香扑鼻,夏姜的目光在簇中扫过,两指穿过叶子飞快掐下径,如此采了有七八种,才迴转了来,交到穀雨手上:“碾碎了。” 穀雨看著手中的鲜有些发懵,从桌上取过一只海碗,朵连同径塞入碗中,用刀柄碾了个粉粉碎,汁液被逼了出来。夏姜接过刀,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將內容物挑出,端到彭宇面前:“喝了它。” 彭宇眼见那汁泛著诡异的色泽,哪敢下肚,嚇得连连后退:“別,別,有话好商量...” 第五百三十六章 毒药 穀雨自他身后抬起脚尖,轻轻点在他腿弯,彭宇身子前扑,不等站稳,脑袋已被穀雨锁住,两指掐住彭宇的下巴,彭宇被迫张开了嘴,穀雨自夏姜手中抢过碗,一股脑给彭宇灌下了肚。 彭宇嚇得魂飞魄散,扑倒在地,用手抠向嗓子眼,却什么也没抠出来。他气得指著夏姜破口大骂:“小贱人,你给我喝的什么...唔!” 话音未落,只觉腹中传来刺骨的疼痛,好似有千百把小刀刮过,疼痛让彭宇蜷缩起身子,不停地打著摆子,语不成声地道:“臭婆娘,你给我喝的究竟是什么?” 小瓶被他的样子嚇坏了,躲进夏姜怀里瑟瑟发抖。 夏姜抚摸著她的小脑袋,淡淡地道:“一品红、水仙、杜鹃...”一连说了七八种名:“你肚子里的每一种闻起来芬香扑鼻,养在家中赏心悦目,但將汁液混在一起却能產生剧毒,轻者疼痛不堪,重则顷刻丧命。” 彭宇浑身打著哆嗦,也不知是嚇的还是疼的,表情痛苦地道:“你,你为何要害我?” 夏姜道:“只有这样才能信任你。” 彭宇冷笑道:“不过会些江湖把戏,隨便找几片树叶子就想誆骗於我,你这歹毒女子,实在可恨!” “我是东壁堂的郎中,金陵总號的谭启生老堂主我该叫一声师兄,”夏姜面无表情地打量著彭宇,彭宇听得一怔,东壁堂名声在外,十里八乡的哪有没听过的,夏姜又道:“我不仅精擅药石,於毒物也不陌生,这些说来你自然也是不信的,是不是?” 彭宇忍著剧痛冷声道:“胡吹大气,小爷偏不上你的当!” 夏姜示意穀雨让开道路:“既然你不信,那我也没別的办法,放你走吧。” 彭宇愣住了,穀雨转身將门打开:“请吧。” “唔...”彭宇彻底懵了,门外日光耀眼,生机无限,但他却迟迟不肯迈动脚步,只是蜷缩在地上不迭声地呻吟。经过方才那一阵强烈的痛楚,似乎渐渐平息下来,夏姜道:“知道乳根、期门两穴在哪里吗?” 彭宇狐疑地看著她,伸手在乳下一肋间处轻轻一按,一股强烈的刺痛涌来,痛苦的呻吟声从他嘴中宣泄而出,濒死的恐惧让他终於控制不住,身体不停打著摆子,眼泪从眼眶中涌出:“你好狠毒...” 穀雨在夏姜身后不动声色地看著,原本也以为夏姜不过耍的小把戏,但见彭宇神情痛苦不似作偽,一边犯著嘀咕,一边將房门轻轻关上。夏姜向彭宇道:“你乳根、期门两穴是不是刺痛无比,痛后又有酸麻之感,经久不息?” 彭宇抽泣著看她,眼中恐惧更甚,夏姜道:“这是毒液入体的表现,不出三日便会走到心臟,到那时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你。” 彭宇彻底崩溃,折腾著跪倒在地:“要我做什么都行,还请绕过我一条性命。” “可以,”夏姜答应得很痛快:“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保护小瓶,我便將解药给你。” “解药?”彭宇狐疑道。 “戒心还挺重,”夏姜好笑地道:“万物相生相剋,有毒草的地方七步之內必有解药。” 彭宇將这句话记下了:“是吗?” 夏姜缓缓道:“控制你的好奇心,说不定找到的又是毒药呢。” 彭宇一惊,抬起头正撞上夏姜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掩饰地笑了笑:“我惜命得很,不敢轻易尝试。” 陶家铁匠铺,掌柜倚在柜檯旁百无聊赖地看著街上的行人,后院中叮叮噹噹响个不停。 白如冬迈步走了进来,掌柜的见是一位公差,小心地迎上前:“见过官爷,不知有何贵干?” 白如冬打量著他:“我找一位姓张的铁匠。” 掌柜慢慢收起笑容:“铺子里姓张的铁匠有两人,不知官爷找的哪位?” 白如冬道:“西山上打过吊睛猛虎的那位张铁匠。” 掌柜的做了个请势:“隨我来吧。” 后院中热气蒸腾,火苗在火炉中跳跃舞动,精赤上身的铁匠抡起大锤在尚未成型的铁器上缓慢而有力地锻打,汗珠顺著额头鬢角滴落,落在地上的一瞬间伴隨著嗤地一声轻响,隨即蒸发成汽。 张回坐在墙角,饶有兴致地看著。 白如冬在掌柜的引导下走了进来,施礼道:“大人。” 张回抬起头看著他,搬了把木凳摆在身边:“坐。” 白如冬乖乖坐下,张回的目光仍停留在被烧得通红的铁器上:“齐全儿没有引起怀疑吧?” “大人放心,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 张回道:“接下来他会安生在牢里待著,等待你的命令。” 白如冬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仍在牢中的犯人已誊抄在纸上,大人过目。” 张回伸手接过来在嘴里捻了口唾沫,快速地翻动,目光在年龄上一闪即过,最终挑出三个人名指给白如冬看:“我要知道他们的相貌。” 白如冬注意到这三人均在五十岁以上,其中一个人名引起了他的注意:“梅如松?” 张回道:“你认得他?” 白如冬点点头,张回招招手,一名铁匠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张回吩咐道:“去取纸笔过来。” 那铁匠很年轻,黝黑皮肤,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两臂粗如水桶,站在白如冬面前犹如小山似的,健步如飞將纸笔取了来,蹲在白如冬面前,將纸摊在膝上,擎著笔眼巴巴看向白如冬。 张回道:“你將那人长相详细说说。” 白如冬看著面前比他高出一头的年轻人,笔桿在他手中像根牙籤,他缓了缓神,仔细回忆著那日与梅如松的相遇,他记性不错,自眉毛到眼睛,体貌特徵说得分毫不差,年轻人运笔如飞,在纸上刷刷点点,待白如冬说完,那边厢也收了笔,凑近吹了吹,举到白如冬面前:“是不是这个样子?” 白如冬看著纸上栩栩如生的梅如松,与他记性中的那人高度吻合,正在嘖嘖称奇之际,张回道:“不用看了,就是他。” 白如冬瞪大了眼睛:“大人认识他?” 张迴避而不答:“他是以什么罪名入狱的?” 白如冬道:“扒灰。” 张回一怔,咧了咧嘴:“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白如冬疑竇丛生,忍不住问道:“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劳动大人千辛万苦查找?” 张回瞟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意与杀机让白如冬呼吸为之一滯,大热天背后竟出了一层冷汗,张回拍了拍他的肩头:“不该问的別问,事情比预期顺利,白捕头居功至伟,现下可以办正事了。” 白如冬道:“大人吩咐。” 张回直视著他的眼睛:“梅如松今晚必须死。” 第五百三十七章 说好了 天妃巷虽名为巷,却是一条正经的康庄大街,此时已至晌午,沿街商铺顾客盈门,行人摩肩擦踵。穀雨与夏姜挤在人群中向应天府衙走来。 穀雨观察著夏姜的脸色:“你说彭宇那小子能乖乖听话吗?” 夏姜看也不看他:“他至今都以为自己即將没了命,不听话照做是得不到解药的。” 穀雨“唔”了一声:“夏郎中手艺高超,几朵就能要人的命。” 夏姜扭过头,见穀雨贼眉鼠眼的样子,没好气地道:“那不是毒药。” “啊?”穀雨有些傻眼,彭宇痛苦的样子歷歷在目。 夏姜瞟了他一眼:“凡皆有毒,只不过要想取人性命需要繁复的工艺,彭宇喝的那一碗虽有毒性,但烈度不过了了,只不过比你吃坏了东西强一点。” 穀雨狐疑道:“那怎么可能,我看那小子疼得死去活来,不像没事的样子?” 夏姜道:“他那是嚇的,原本只是肠胃绞痛,但他少不更事,將痛楚放大数倍,自然会感觉生不如死。” 穀雨犹自不信:“那乳根、期门两穴一经挤压便疼得生不如死,总不能是假的吧?” “这倒是真的,”夏姜笑道,见穀雨变了脸色,才又解释道:“毒属阴毒,流经七经八络之时偷阳转阴,气血亏空,挤压便有疼痛酸楚之感,其实去趟...去趟茅厕便能解了症状。” 穀雨一脸凝重:“若是他撒了泡尿便发现身体恢復如初,那还能老老实实保护小瓶吗?” 夏姜斜睨著他:“你和小瓶相识不过一晚,怎么如此在意她?” 穀雨一怔,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我对你的心意你不知道吗...你...你这蠢丫头!” 话中的亲昵让夏姜腾地红了脸,慌忙別过了头,穀雨也有些难为情,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周遭喧囂鼓譟,两人却忽然都听不到了,耳畔只有砰砰的心跳。 半晌后夏姜才道:“放心吧,如果他发现没了症状,反而更加不敢稍动。”穀雨將她的话琢磨了一遍,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道这姑娘对人性可琢磨到了骨子里。 应天府出现在视野中,夏姜眼里的犹豫越是走近越是浓烈,穀雨领著她走进府衙对面的茶点摊,夏姜在临窗的位子坐定:“你当真不要我一起进去?” 穀雨摇了摇头:“我横竖离不开府衙,白如冬纵有泼天胆子,也不敢在公廨动手,你安心在这里等著。” 夏姜眼中写满了担忧,见穀雨要走,忽又问道:“若此番事了,你有什么计划?” 穀雨一怔,他认真想了想:“你是不是还要往南走?” 夏姜点点头:“九华山奇珍异草数不胜数,这一趟出来最终的目的地便是那里。” 穀雨道:“那我陪你去。” 夏姜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们说好了。” 穀雨笑道:“嗯,说好了。” 眼前的应天府衙在他们俩人眼中不吝於龙潭虎穴,但这次穀雨的心情却不如先前沉重,他浑身充满了斗志,因为这一次在他的身后有一名战友。 应天府衙班房,钟台將一摞厚厚的材料搬到桌上,在额头上抹了把汗。杜奎海吃惊地道:“这么多?” 钟台道:“胡天明生意做得大,东走沪瀆,南通浙境,名下酒楼、当铺、绸缎庄、粮店等仅在金陵便有不下四十余家,田產千顷,资產巨万。这些不过是胡家在应天府登记造册的產业,没登记的以及外地的不知还有多少呢。”语气中充满著羡慕。 杜奎海道:“老夫在石头城土生土长,十年前还不曾听说过有这么一號人物,不过数年时间胡老板便能在金陵城攒下偌大家业,手段著实不凡。”与钟台不同,他的语气中带有浓重的怀疑。 他抬起头:“你一路走来,可遇见什么人?” 钟台谨慎地道:“您放心,我儘量避著人走,便是这些材料也是找案牘库中相熟的弟兄私下借调的。” 杜奎海讚许地点点头:“越少人知道越好,”意味深长地道:“便是府尹大人问起,也不能说。” 钟台一惊,杜奎海话中的意思令他胆战心惊:“您想查什么?” 杜奎海屈指在材料上敲了敲:“胡天明。” 院中想起脚步声,两人相顾失色,杜奎海在钟台额头敲了一记指了指里间,钟台回过神来抱著材料疯也似地跑了过去。 房门打开,那人背光而站,杜奎海眯起眼睛,待看清那人面孔后不由惊呼出声:“穀雨!”他噌地站起身,紧走两步將穀雨一把抱住:“孩子,你竟还活著!” 穀雨静静地被他坚实有力的两臂抱在怀中,钟台从里间走出,震惊地看著穀雨。 穀雨向他笑了笑,杜奎海將他放开,上下打量著他:“有没有受伤?” 穀雨活动著手脚:“没事,”杜奎海的关怀发在內心,喜悦像朵在沧桑的脸上盛开,穀雨心中一暖:“教师叔担心了。” 杜奎海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记:“臭小子,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师傅交待!” 这两天坏消息一件接著一件,穀雨的死而復生让他格外兴奋,穀雨苦笑著揉了揉被他捶疼的肩头:“我虽然侥倖逃生,但毕竟是受过伤的。” 杜奎海將他拉在椅中坐了:“老武领著人寻你,至今还未归来,你们没有遇见吗?” 穀雨摇了摇头:“我被河水衝到浅滩,稀里糊涂也不知身在何处,可巧遇到一户庄稼人...”將夜遇秀雯姐弟为人所掳,出手解救的事情讲给杜奎海听了,杜奎海听得神情凝重:“想不到乡野之间竟还有这样无法无天的贼人。” 穀雨脸庞上浮现出讥笑:“这些人可不是贼,而是当地官差!” 杜奎海听得呆住了:“这...这怎么可能?” 穀雨道:“千真万確,您可听说过大乘教?” 杜奎海一怔:“金陵一带谁人不知大乘教,城中不少达官贵人皆是教中信徒,怎么,你与他们遇上了?” “何止是遇上,”穀雨冷笑道:“师侄有幸昨夜在大乘教总坛一游,期间大开眼界,师叔可有兴趣听听吗?” 第五百三十八章 奉鑾 应天府衙外的茶点铺,夏姜透过窗户盯著对面的衙门口,忽然街上乱了起来,一队身著戎装的军士耀武扬威走向应天府衙,行人纷纷走避,將大街瞬间空了出来。 一名武官顶盔摜甲坐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最前,身后则是一顶官轿,一行人足有四五十人,浩浩荡荡直到衙门口才停下。那武官偏腿下马,官轿也被轿夫轻手轻脚置於地上,而官轿后则由两人抬著一副担架,上覆白单。 轿帘起出,一名身著官服的男子低头走了出来,夏姜一直小心观察著,陡见那人的面容,不禁嚇得手脚冰凉,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在她的背后,潘从右也在聚精会神看著,小白则將两片梅糕塞进嘴里,两腮微微鼓起,他奋力地咀嚼著,露出满足的表情。夏姜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潘从右的注意,他扭过头看向夏姜,夏姜注意到他的眼神,將头別过一旁,拢在袖中的两手微微颤抖。 班房中穀雨將他被掳到山上,大闹大乘教总坛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杜奎海听了,只把老头儿听得目瞪口呆,钟台更是嚇得大气也不敢出,房中静得落针可闻,半晌后杜奎海才道:“天子行在竟被江湖教术私用,更沦为日夜宣淫的青楼红院,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刑名干了大半辈子,敢覬覦皇家財產的狂徒他从没见过,除非那人是个疯子。 穀雨沉声道:“若非亲眼得见,我也不会信。宋天阳背后牵扯甚广,仅靠他一人想要办到绝无可能。” 杜奎海打了个激灵,穀雨又道:“我有个假设,王南松一伙强掳妇孺,师叔却查不到受害者的去向,会不会正是去了纱帽峰?” 杜奎海脑子嗡了一声,穀雨见他表情有异,连忙伸手將他搀住,杜奎海摆了摆手:“你...你是怎么想到的?” 穀雨的思维是跳跃式的,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案子他跳进跳出,彼此串联便可找到其中的关联,而杜奎海的思路更加老派,没有十足的证据他不会做出这种判断。 穀雨在应天府半年向来沉默寡言,对案件能躲就躲不甚积极,两人的思路碰撞並不多,此时才教他见识到穀雨的神奇之处。 穀雨正想详加解释,院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不觉都是一惊,还没等有所动作,房门被嘭地一脚踢开,当先一人顶盔摜甲,一部络腮鬍子很是粗狂,他將三人的反应看在眼中,高声道:“哪个是穀雨?” 穀雨不动声色地看著他:“你是哪个?” 话音未落,从这人身后噌地窜出一人,指著穀雨道:“哈哈,王八蛋,果真是你!” 穀雨凝目看去,却见此人身著官服,但脸上鼻青脸肿,肩头绑著厚厚的绷带,最显眼处下巴生黑痣,痣上生毛,正是昨夜在晴香阁被狠狠教训过的仇员外,穀雨一惊:“是你?” 再看此刻的仇员外已不是昨夜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痰嗽一声,向穀雨戟指道:“大胆狂徒,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穀雨心中一沉,杜奎海看看穀雨再看看对面一文一武两官,谨慎地道:“未敢请教两位大人是?” “奎海,五军都督府的赵显达將军与教坊司奉鑾仇文超仇大人当面,怎么失了礼数?”声音从院中传来,竟是洪府尹和冯推官联袂前来,军士沉默而整齐地挤满了院子,压迫感十足,两人只好遛著边走进班房。 穀雨惊呆了,杜奎海在他腰间一按,两人噗通跪在地上,钟台也忙不迭跪了下去。 洪府尹听得门子回报,急急忙忙赶了来,见两人神情不善,问道:“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南都六部官阶虽与京城相同,但所掌权力却不尽相同,作为留都六部官员既不参与国事决策也无实际权力,因此各衙门多为虚职。应天府署与之並无过多交集,对方不请自来,洪府尹心中难免泛起嘀咕。 仇文超指向穀雨:“贵府差役穀雨,昨夜潜入我府上,阴杀我家中奴婢一名,洪府尹,这事你管是不管!”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穀雨瞠目结舌地看著义愤填膺的仇文超:“你...你胡说八道!” 两名下人抬著一副担架走了进来掀开白单,一名女子的尸首露了出来,脖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 赵显达一瞪眼:“大胆狂徒,人证物证具在,还要狡辩,来人吶!” “有!”两名兵丁窜入房中,抓住穀雨向外拖去,被杜奎海一把抓住,赵显达目露杀机:“你敢?” 杜奎海陪著笑脸:“大人,想必有什么误会,大人...”第二句大人却是对洪府尹说的。 洪府尹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呆了,战战兢兢地道:“赵將军,穀雨是顺天府衙的快手,绝不是作奸犯科之人。”他有意点出穀雨的身份,没想到赵显达却道:“京城来人,便要存心包庇吗?” 金陵城中他是军中第一人,对洪府尹却是不怕的,洪府尹吃了瘪,脸色难看地道:“这,这是这么说话的?” 赵显达哼道:“將这胆大包天之徒拿下!” 两名兵丁拖起穀雨便走,杜奎海当真急了,还待要追,赵显达抠动绷簧,手中钢刀脱鞘而出,杜奎海停下脚步,穀雨回头看向杜奎海:“小心白如冬!” 杜奎海心中一惊,穀雨已在门口没了踪影。 衙门口起了一阵骚动,穀雨被反剪双手押了出来,脚上一副镣銬刺痛了夏姜的眼睛,她噌地站起身来,惊慌地看著穀雨。 怎么会?! 穀雨向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夏姜双手捂嘴,眼泪扑簌簌流下。 仇文超与赵显达走在队伍的最后,两人相视一笑,赵显达高声道:“回营!” 仇文超环视著街上战战兢兢的行人,志得意满地笑了笑,矮身钻入了官轿。 夏姜怕漏了行藏,低垂著头,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整个人如坠冰窖,方才两人踌躇满志,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但一瞬间就被打回原形,在仇文超一身官袍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就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 一只手帕伸到她面前:“小姑娘,哭什么呢?” 第五百三十九章 熟人 夏姜霍地抬起头,充满戒备地看著眼前的人,潘从右將手帕向她面前递了递:“小姑娘,因何伤心呢?” 夏姜抹了把眼泪:“睹物思人罢了,让伯伯见笑了。”站起身来福了福:“小女子还有事,先行告辞了。”不待潘从右再说什么,径直出了店。 小白嘲笑道:“为老不尊的东西,是不是见人家漂亮就按捺不住了?” 潘从右好笑道:“臭小子,那小姑娘年岁比老夫的孙女大不了许多,不许胡说八道。”他正色道:“你开我玩笑无妨,若是坏了那女子清白,我可不饶你。” 小白吐了吐舌头,拱拱手以示歉意,尔后道:“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赵显达,这廝不在五军都督府待著,来应天府衙干嘛?” 潘从右的目光追著穀雨的身影:“恐怕是为了那个少年。” “不认识,”小白撇撇嘴道:“那个脸上生痣,痣上长毛的傢伙是谁,长得好生令人討厌。” 潘从右道:“教坊司奉鑾仇文超,捐官而已。”他顿了顿又道:“这两个看似並非同路人,但却为了那个少年齐齐现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小白道:“我道家有云:无念方能静,静中气自平。气平息乃住,息住自归根。归根见本性,见性始为真,万物不縈於怀,方能益寿延年。”他边说边在怀中抱了个圆:“老头儿,操多了横心可是会短命的哦。” 潘从右会了钱:“老夫以身许国,这一生註定再无平静,若国泰民安纵使现在死去我也甘心。吃完了吗,陪我走走。” “悲观也会短命。”小白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站起身:“不再等杜奎海了吗?” 潘从右道:“若有需要,他自会来找。” “去哪里?”小白跟著潘从右出了门。 潘从右的目光追隨著马上耀武扬威的赵显达:“狗拿耗子,你不好奇吗?” 穀雨双手反剪,脚下带著的镣銬收得很紧,只能小碎步艰难地走在队伍之中。兵丁仿佛存心要看他笑话似的,不停在他身后推著:“赶快走,扭扭捏捏的,老娘们儿似的!” “嘻嘻!哈哈!”笑声夸张,存心要让人听到。 沿街之上的行人向穀雨指指点点,彼此窃窃私语,脸上掛著看热闹的笑容。 仇文超將窗帘撩开,侧耳听著身后的动静,招手唤过一名下人低声交待了几句,那下人奸笑著点点头,走到穀雨身边忽然高声喊道:“列位上眼,这位应天府的捕快大人与府上小婢私通,將人搞大了肚子便动手杀人,列位说他还是个人吗?” 穀雨又惊又怒:“我没有!” “不是人!”“畜生!”行人鼓譟起来,好事者抄起石头扔了过来。 穀雨的爭辩被淹没在喧闹声中,他羞赧地低下头,身周的嘲弄声、嬉笑声像一道鞭子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他的心尖上,他想儘快逃离,脚镣发生叮铃叮铃悦耳的响声,军卒笑得更欢了。 夏姜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她心疼地看著穀雨狼狈的背影,愤怒的火苗在她的眼中蒸腾而起。 这一切原本与他无关,他可以与你们保持距离置之不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保护你们的妻子、儿女,他不该被你们这般羞辱。 大脑袋摸著滚圆的肚子和一眾捕快从一家粥店中走出来,老武道:“王鹏,你小子是怎么看出这些人有问题的?” 几名被抓捕的大乘教教徒垂头丧气地任由捕快推搡著走在前面,大脑袋一本正经地道:“烈日当头,但凡是正经人谁不趁早赶路,偏生这些人如呆头鹅似的站在日头下暴晒,若是没有鬼,那才叫见鬼了。” 老武感慨道:“我当了好几十年差,竟还不如你一个外行敏锐,真是后生可畏。” 杨达打趣道:“王兄弟有这份识人的才能,不若跟著我们一起当差吧。” 大脑袋听得哭笑不得,他与捕快乃是天敌,没想到有一天还能有做官差的机会,正想找个藉口推辞,街上行人忽地向两侧一分,让出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名身材单薄的男子被裹挟在士兵中间,手脚皆戴镣銬,低垂著头看不清长相。 老武奇怪地看著一行人:“奇哉怪也,这不是五军都督府的人吗,怎么也办起案子来了?” 待军队走过街上恢復秩序,往前走出不远,大脑袋迎面正撞上夏姜,两人在人群中四目相对,大脑袋惊道:“夏...” 夏姜把眼一扫,见他身边皆是身著公服的捕快,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思远看大脑袋呆愣原地,不禁好奇道:“怎么了?” 大脑袋眼珠转了转,两手一拍:“嚇!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把东西落在粥店了,”他在脑袋上一拍:“瞧我这记性。” 思远道:“王大哥忘了什么,我给你找回来。” 大脑袋赶紧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先行回府,我一会儿功夫就能追上。”不待思远答话掉头就往回走,思远向他的背影喊道:“沿著长街直行,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看到应天府衙,找不到我们就去府衙。” “知道了。”大脑袋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夏姜低垂著头,待老武等人走过才快步向大脑袋追去。 大脑袋將夏姜引到街边的巷子中,四下瞧瞧无人注意,才施礼道:“大当家的,大脑袋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夏姜遇到大脑袋,心中也自高兴,两人共同患难,实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各自又经歷过一番死里逃生,再见时倍感亲切,夏姜笑道:“看来咱们两个运气都不算太差。” “另外,穀雨没有死。”夏姜继续说道,大脑袋一惊,夏姜的表情很复杂:“我与他在大乘教巧遇,才得知他自山崖跌落后侥倖得活,他因为营救一对山中姐弟被大乘教掳上总坛,好不容易逃下山却又被当兵的带走。” 大脑袋驀地想到方才擦肩而过之际,那个瘦削的身影:“原来是他!” 夏姜道:“我得救他。” 大脑袋脸色僵硬:“你怎么救?” 夏姜抿紧双唇,事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不管怎么样,咱们先追上去,摸清他的位置。”两人快步走出巷子追著队伍去了。 过不多时,巷角转出两人,正是潘从右和小白。 第五百四十章 报復 “看来这个叫穀雨的便是被狗拿住的耗子?”小白望著两人的背影。 潘从右沉吟道:“这穀雨既然从大乘教逃脱,为何会逃到应天府衙?” 小白道:“那自然是报官了。” 潘从右道:“可这大乘教冬舍夏施单,修桥补路解囊?善,在本地名声极佳,报的哪门子官呢?” 小白道:“你没听那女子说吗,他是被人掳到山上去的。” “那就是说这大乘教並不如表面那么乾净咯?”潘从右猜测道。 小白断然道:“天下道教会层出不穷,打著普世救人名號誆骗百姓的十有八九。我看这大乘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潘从右道:“按理说既有苦主投告,官府是不是要差人查验,沟通有无?” 小白思索著:“结果五军都督府不请自来抢先將人拿了,即便那穀雨真犯了什么案子,也不应该由军队缉捕,果真是狗拿耗子,不安好心。” 潘从右转向小白:“经过你一番分析,老夫茅塞顿开。” 小白这才反应过来,潘从右循循善诱,引导他抽丝剥茧,逐步还原真相,这份知遇之恩著实令人感动,难得的是潘从右身为风宪大员,手握各地官吏生杀大权,却从不端著架子,对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吝赐教,小白既感且佩,但面上是不显的,嘻嘻一笑:“拍马屁是没有用的,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潘从右也是一笑:“我还没说你便已猜到了,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小白翻著白眼:“您这话听不出是讚赏还是侮辱。” “自然是表扬,”潘从右收敛起笑容:“眼下杜奎海尚未取得进展,我们决不能將宝押在一个人身上,这叫穀雨的年轻人或许是另一条突破口。” 小白有些吃惊:“你与他素未谋面,话没说上半句,却对他寄予厚望,未免草率了吧?” 潘从右看著夏姜和大脑袋逐渐远去的背影:“大乘教总坛隱秘莫测,他能从中逃出,岂是等閒之辈,给他个机会,说不定有奇蹟发生呢?” 小白“唔”了一声,他皱起眉头:“老头儿,你对大乘教並不陌生,对吗?” 潘从右瞳仁猛缩,霍地看向小白,两人视线短暂交锋,潘从右嘆了口气,说不尽的萧索,他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没再说话。 五军都督府署外士兵顶盔摜甲手持明晃晃的武器,面容整肃森然之气令人胆寒。 大堂之上,赵显达將头盔丟给亲兵在主座大喇喇地坐了,仇文超被兵丁搀扶著在下垂首慢腾腾地坐了下来,他周身上下伤痕累累,行动的过程中难免牵动伤口,他口中嘶嘶吸著凉气,脸上痛苦不堪。 穀雨被两名兵丁推搡著走了进来,他紧咬这牙关冷冷地注视著赵显达,立而不跪,赵显达指著他:“直娘贼,还有敢跟老子横的,左右!” 一名兵丁挥拳在穀雨的腰眼上狠狠捣了一记,穀雨吃痛之下发出一声闷哼,身子软绵绵地倒下,两名兵丁上前按住他的两肩,穀雨跪在地上,怒视著赵显达。 赵显达向仇文超努了努嘴:“你说得不错,这小子著实令人討厌。” 仇文超在兵丁的搀扶下重新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穀雨面前:“小贼,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穀雨不屑地看著他,著意地打量著他的伤处,嘲弄的意味不言自明,仇文超被他的眼神深深刺激到,手一扬將士兵的手弹开,挥手抽向穀雨的脸颊。 “啪!” 响亮的耳光声过后,穀雨被抽得身子歪在一旁,他口腔里多了一丝腥甜味,张嘴將一口血吐了出来,讥讽地看向仇文超:“就这点本事,难怪只会对弱小女子下手。” “你他妈的!”仇文超气得火冒三丈,又是一巴掌抽將下去,穀雨强忍著疼痛,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他越是这样仇文超越是不解气,一巴掌紧跟著一巴掌,片刻后便將穀雨抽得鼻青脸肿。 “够了!”说话的是赵显达。 仇文超嚇得一哆嗦,他喘著粗气討好地向赵显达笑了笑:“赵將军,这小子就是欠打。” 赵显达不耐烦地道:“你打死了他怎么办,老子的正事办是不办?” 仇文超僵硬地笑了笑,被那兵丁搀著回到椅中。 赵显达站起身慢慢地踱步到穀雨面前,穀雨双眼高高肿起,勉强撑开一线费力地看向赵显达,赵显达俯视著他:“小子,此事原本与你无关,但既然你不长眼掺和进来,那就別怪姓赵的心狠手辣。大乘教的事你还跟谁说了?” 穀雨嘶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乘教强掳妇孺,勾结官商,草菅人命,一桩一桩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赵显达却不上当:“你以为跟我胡搅蛮缠,我就能饶了你?你从大乘教逃出便马不停蹄赶到应天府衙报官,要不是老仇通知及时,要不是老子反应得快,早被你个王八蛋败露出去,那班房中的老头儿是不是叫杜奎海的,你告诉他了是也不是?” 穀雨浑身一抖:“没有!” 赵显达道:“你否认的没有一丝犹豫,那定是存心隱瞒,这叫杜奎海的我先记下了。” 穀雨又惊又怒:“此事与他无关!” 仇文超阴惻惻地道:“还有同屋的那个年轻人,我也记下了。” 杜奎海与钟台都是应天府正经八百的吏员,在两人口中不过螻蚁一般,轻易便可决断生死,穀雨被他们的冷酷震惊了:“你若是敢动他们,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你没有资格说这话,”赵显达冷冷地戳穿了他:“你昨晚逃出之后便失了踪跡,直到今日晌午才现身,大乘教撒下天罗地网都没有拿到你,你躲去了哪里,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了大乘教的秘密?” 穀雨咬著牙,闷不吭声。 “不说话?”赵显达冷笑著,在他面前比了个大拇哥:“我喜欢有种的硬汉子,左右!” 兵丁稟道:“有!” “將人拖下去,使出爷们的手段,不论死活,我只要答案。” “是!” 兵丁上前抓住穀雨,不容分说拖了便走。 第五百四十一章 军营 仇文超抹了把汗:“好险好险,要是大乘教秘密暴露於世,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不用你提醒,”赵显达冷冷地打量著他:“別老乾损阴德的勾当,小心生个孩子没屁眼!” 仇文超羞臊地满脸通红,但对方权高势重,自己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值一哂,只得忍著气,硬邦邦地道:“本官受教了。” “受你妈了个x,”赵显达一点也不留情面:“幼小女娃稚气未脱,你怎么下得去手?表面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最烦你们这些读书的,赶紧滚蛋。告诉你上面的人,今天这事我来解决,下次再犯,別怪老子翻脸无情。” 仇文超被他连卷带骂,面子终是掛不住,两手遮面招呼也不打,逃也似地走了出去。 赵显达气怒未消:“什么玩意儿!一个开妓院的也敢在老子面前摆谱。”他缓了缓:“阿光,你去派人盯著杜奎海,只要这老货行为可疑,杀了了事!” 阿光是他的亲兵,应道:“是,”迟疑道:“若他將这事告诉洪允明?” 赵显达诡譎一笑:“告诉他又怎么了?” 亲兵愣住了:“洪允明可不是咱们的人,这万一他知道了,岂不是对咱们不利?” 赵显达道:“他知道得还不够多,你差人跟胡天明说一声,让他將真相原原本本告诉咱们这位洪府尹。” 亲兵彻底懵了,赵显达懒得解释,挥了挥手,亲兵知趣地退下。 仇文超脑袋嗡嗡作响,又是气恼又是羞惭,一溜烟钻进官轿,轿夫面面相覷,方才仇大人得意洋洋,不过眨眼功夫如丧考妣,四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正在迟疑间仇文超在轿內猛跺踏板:“不长眼的狗东西,还不起轿?” 轿夫慌忙抬起官轿,抬著仇文超出了院子向府外走去。 角落中夏姜与大脑袋探出脑袋小心地观察著,五军都督府左右中前后各军府署依次排开,各府涇渭分明但有同样的戒备森严,沿街之上更有兵丁来回巡逻,两人生怕漏了行藏,只能躲在远处,待见一顶蓝呢铜顶轿从中府而出,四名轿夫长得似曾相识,夏姜很快做出决定:“大脑袋,你跟上这顶轿子,看他去哪里?” 大脑袋答应一声:“大当家的,那您怎么办?” 夏姜道:“你不消管,有消息便回到此处找我。” 大脑袋著意地看向远处,夏姜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五军都督府建筑巍峨森然,望之令人胆怯,大脑袋轻声道:“此番掉入龙潭虎穴,想可不是想救就能救得了的。” 夏姜淡淡地道:“你若是怕了,尽可回去,我不拦你。” 大脑袋撇了撇嘴道:“我好意提醒,这里可不是撒野的地方,若是不慎被抓,不仅人救不回来,可能自己还要把命搭进去。” “你的话太多了,”他说的不错,但此刻的夏姜並不需要这些,皱紧了眉头:“那人去的远了,你若跟丟了目標,我留你也没什么意义。” 大脑袋见她面色不愉,也不再往下说,打了个招呼便追著那顶官轿去了。 夏姜回过头看向他的背影,大脑袋的態度在前几次就已表露无疑,但那时她得知穀雨落水生死不知,一心只想找到他,其他事情无暇顾及,此时细细想来大脑袋对穀雨的敌意明里暗里都已告诉她这位大当家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心头一沉,不知道这件事是大脑袋个人的情绪还是山寨遗老的共同意愿,无论是哪种都能说明朝天寨的焦虑,他们是被官府逼上山的庄稼人,对穀雨的敌意是与生俱来的。 而以穀雨为首的官差她也没有把握对方能理解她的苦心,朝天寨虽说有难言之隱,但却是实打实的山匪路霸,寨子初建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隨时可能有丧命的危险。 仓稟实而知荣辱,人在关乎生存之际底线往往比较低,只有横下心来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才能让一家老小活下去,寨中年过五十的老人哪个手里没几条人命,顺天府若是依律处罚,寨中至少要砍一半的脑袋。 也正是因此,寨中对穀雨与夏姜的关係才会如此牴触,夏姜原本想在此次旅程中將真相和盘托出,但穀雨偶尔透出的狠厉和果决让她反而更加踌躇。 五军都督府在洪武门西侧,与钦天监、通政司、锦衣卫隔街相望,街上除了来往办事的官员,鲜少有寻常百姓走动。夏姜走在街中心,一名兵丁板著脸上前:“你方才来过两次了是不是?” 夏姜心中一惊,脸上则看不出什么表情:“军大哥,我的家在顺天府,但兄长在金陵军中任职,前些日子忽然收到一封家书,我哥哥校场比武之时丟了性命,”她语带悲戚,眼泪说流就流:“有道是叶落归根,我父母早亡,家中便只剩我一人,是以不远千里为兄长殮尸,却不想走错了地方。” 她生得极美,此刻泪水涟涟,更显得楚楚可怜,兵丁登时信了十二分:“这里是五军都督府,调兵打仗的事归我们管,找人你得去职方司。” 他指了个方向:“往那个方向走,洪武门以东,便是南京六部所在。” 夏姜道过谢,急匆匆离开府门,但在拐过崇礼街后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她大意了,原本以为南京各衙裁革营伍废弛,但没想到站岗兵丁还有这份机警。原本想观测地形的计划胎死腹中,她不由地暗暗自责。 “大当家的。”大脑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夏姜將他拉到僻静处:“有结果了吗?” 大脑袋道:“那人是个当官儿的,衙署离此不远,过了洪武门便是。” 夏姜心中一动,方才她听那兵丁说起,南京六部便在那个方向。果然大脑袋说道:“我见那人进了衙门,便装作酒楼伙计,那大人在店內就餐时遗留下一方手帕,谎称要归还於他,从门子处套得那人身份,名叫仇文超,乃是礼部的一名九品芝麻官。” 夏姜疑道:“那门子便没有怀疑?” 大脑袋嘻嘻一笑:“我手中既有手帕,他又为何怀疑?只是那手帕是大当家送我的,便宜了那傢伙。”两人常在山中逗留,平素少不得风餐露宿,大脑袋生性散漫,夏姜便在集市中买了一方手帕给他,闻言笑道:“不值几个钱。” 大脑袋向五军都督府努了努嘴:“这里可有收穫?” 夏姜摇了摇头,脸现焦灼,大脑袋观察著她的神色:“咱们在金陵城中左右无援,总不能无头苍蝇般乱跑。” 过了半晌夏姜像下了决心:“还有一人可以一试。” 第五百四十二章 本本分分 纱帽峰,伴隨著“咣当”一声响,柴房门被粗鲁地打开,小北从睡梦中惊醒,他遍体鳞伤,小小的身体上满是鲜红刺目的血痕,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战战兢兢地看向门口。 秀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小北露出笑容:“姐...” 丁伟出现在秀雯的身后,右手肆无忌惮地揽在她的腰上,小北的笑容戛然而止,失措地道:“姐...这是怎么...” 秀雯两颊升起红晕,彆扭地打开丁伟的手,丁伟嘻嘻一笑,不以为忤。 秀雯挤出僵硬的笑容:“小北,他们又打你了是不是?” 小北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他紧咬著牙关:“我不疼。” 秀雯缓缓走上前,心疼地看著小北身上的伤痕,伤口边缘外翻,瞧著触目惊心。秀雯的泪水流得比小北还凶,她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小北强忍著疼痛:“姐,他们欺负你了吗?” 秀雯脸色唰地变白,丁伟嬉皮笑脸道:“你姐姐长得貌如天仙,双修的本领天赋异稟,怎会捨得欺负她呢?” 小北厌恶地看著他,他虽听不出丁伟话中的意思,但隱隱也觉得对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你不欺负姐姐,她又怎么会哭呢?” 秀雯鬆了口气,这才知道方才曲解了小北的意思,勉强挤出笑容:“丁护法,小北伤得重了,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留下病根。” 丁伟將胸脯一拍:“有我在,小北必不会受屈,”他叉著腰看向门外:“是哪个不开眼的为难咱弟弟?” 教眾小意道:“是刘师傅的吩咐,要给这小子长个教训。” 丁伟一瞪眼:“这么小的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这...”教眾见他抬起手来作势欲打,忙將脖颈一缩。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老身想要教训哪个,还要丁护法教吗?”刘师傅领著人走了进来,冷冷地打量著丁伟。 丁伟一愣,尷尬地道:“原来是刘师傅,您老听岔了,这小子身上有那穀雨的秘密,我是担心打坏了他,可什么也问不出来。” 刘师傅轻蔑地看著他:“那秀雯呢,你从她身上问出了什么?” “这个...”丁伟难堪地咧咧嘴。 刘师傅道:“丁护法年轻力壮,老身是知道的,但天师交待的事情乃是重中之重,你要拎得清,別总想著裤襠里的那点东西。” 丁伟原本装腔作势,只是想在美人儿面前摆摆谱,没想到刘师傅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抢白,登时將他心头火点起,硬邦邦地回敬道:“丁某自然拎得清。但若不是刘师傅为那穀雨引路,也不至於闹得天下大乱。宋天师既往不咎,却问问弟兄们同意吗?” “你...”刘师傅眉毛立成了川字型,双目喷火地看著丁伟。 丁伟却看也不看他,抓住秀雯的胳膊拖起便走,院中的教眾见两人交锋,皆被嚇得噤若寒蝉,一动不动地看著两人离开,刘师傅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都愣著作甚,没有事情干了吗?” 丁伟回到住处,余怒未消,喃喃道:“老虔婆,仗著天师恩宠倚老卖老,当年弟兄们打江山出生入死,可见她出过什么力,”他在房中来回踱步,絮叨个不停:“黄土埋半截还不自知,偏要做这討人厌的恶鬼,他妈的,总有一日老子亲自送你飞升!” 一抬眼正瞧见角落中战战兢兢的秀雯,他冷哼一声挥手便是一巴掌,秀雯猝不及防,被抽倒在地,还不等起身丁伟上前又是一脚:“小贱人,若不是为了你,老子能受这份屈辱!” 秀雯蜷缩著身子不敢反抗,丁伟伸手將她衣衫粗鲁地撕开,露出白腻圆润的肌肤,丁伟的眼睛登时亮了,秀雯嚇得瑟瑟发抖只敢躲避,丁伟將房门关上,快手快脚脱了个一丝不掛,合身扑在秀雯娇弱的身子上,將臭嘴凑了过来,秀雯嚇得寒毛竖起,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白宅,白小小轻快地穿过庭院,拐过照壁,来人却不是她的父亲。 夏姜与大脑袋站在门口,正与弓兵低声交谈,白小小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上前见礼:“夏姨娘,您怎么来了?” 夏姜道:“我来看看你娘。” 白小小视她为救命恩人,笑了笑:“我娘也盼著您来呢。” 董梦琪闻讯也迎了出来,夏姜一见便跪倒在地:“姐姐,求您救命。” 董梦琪大惊失色,忙与白小小將她搀了起来:“妹妹何出此言,有什么难处你儘管说。”將她让到屋中,递了杯热水,见夏姜脸色惨白,温声安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夏姜看著董梦琪:“穀雨还活著。” “什么?!”董梦琪惊呆了,片刻后她噌地站起身,脸上笑容如雨后彩虹:“小雨果然福大命大,当真是不容易死的。他在哪儿?” 夏姜脸现哀戚:“他被囚禁在五军都督府,眼看便没命了。” 董梦琪的笑容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看著夏姜:“这...这怎么可能?” 夏姜眼角含泪:“此事说来话长,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找姐姐帮忙。” 董梦琪稳住心神:“我把当家的请来,他在金陵地界尚有三分薄面,绝不会让小雨出事。” “不能!”夏姜断然拒绝道。 董梦琪疑道:“为什么?” 夏姜盯著她的眼睛:“將穀雨害到如此地步的罪魁祸首正是白如冬。” 白小小霍地站起身:“夏姨娘,你说的什么胡话!” 董梦琪也怔住了,结结巴巴地道:“妹妹,你这...这是说的什么,当家的怎么会害小雨?” 夏姜道:“此时千真万確,但有半句谎言,只教我天打雷劈。” 董梦琪冷下面孔:“夏郎中,小雨是我的亲人,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全力相救,但当家的为金陵百姓操心劳力,不辞风雨,在府衙本本分分,有目共睹。你平白指摘,毁人清誉,做姐姐的心里不舒服。” 大脑袋冷眼旁观,忽地笑出声,董梦琪双目如刀看向大脑袋。 大脑袋嘴角噙著冷笑:“你说白如冬操心劳力可能为真,但本本分分必定是假。” 第五百四十三章 转机 白小小气得小脸涨得通红:“大脑袋,你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说著便要上前,董梦琪伸手拦住:“你有何为证?” 大脑袋在她面前画了个圈:“就凭你这三进的宅子。” 董梦琪脸色一僵,大脑袋道:“这宅子闹中取静,来往皆是富庶人家,岂是一个寻常捕快能买得起的?” 白小小兀自叫囂:“娘,別听他胡说,撵他出去!” 董梦琪紧抿双唇,伸手將白小小拦住,大脑袋摇头晃脑地道:“你宅中在一条街上虽见不得大,但影壁、倒座房、垂门、抄手游廊一应俱全,屋中陈列奢华名贵,金盘玉器隨处可见,难道都是大风颳来的吗?” 董梦琪囁嚅道:“当家的说都是被他救助的百姓孝敬的。” 大脑袋冷笑道:“那这百姓定是腰缠万贯的人家,否则便是舍了一家老小可能换得你厅里的一个瓶吗?” 董梦琪的脸色登时白了,喃喃道:“这不可能,当家的不是那种人...这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夏姜看著怔忪出神的董梦琪,心如死灰,她缓缓站起身:“大脑袋,我们走。” “慢著。”董梦琪却又拉住了她。 夏姜回头看向她,目光是冷的,董梦琪道:“小雨不能不救,既然你不想让当家的知道,那便不告诉他。” 夏姜眼中透出喜色,回手握住她的手,董梦琪又道:“我还是不信当家的会害小雨,这件事我不与你爭,待日后我与他当面问个清楚。” 夏姜一怔,片刻后她理解了对方的心情:“这是你的事。” 董梦琪两手在脸上狠狠搓了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夏姜道:“我亲眼得见穀雨被押入中府,倘若对方忌惮他是否泄露消息,定然严刑逼供,想来此刻他还留得性命,而以穀雨的脾气...” 董梦琪低声道:“若他是会妥协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金陵来呢?” 夏姜难过地点点头:“如今金陵城中没有人可以救他了。”她垂下头,半晌后才抬起头:“我有一计,说不定可行,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董梦琪不假思索道:“你说吧,我要如何帮你?” 夏姜转过头:“还有你。” 大脑袋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掛起,怀抱两臂靠在门边,见两名女子齐齐望来,错愕地直起身子指了指自己:“我?” 夏姜笑了笑:“让你做官,去是不去?” 五军都督府,一名巡检司的弓兵迈著四方步子向中府走来。只不过稍作停留,当即便有两名兵丁上前盘问:“这位弟兄,走错了门来吧?” 大脑袋板著脸:“没错,就是来找你们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赵显达赵將军。” 兵丁斜睨著他,满脸的不屑:“你谁啊?” 大脑袋丝毫不惧:“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时候到了我就走,坏了赵將军的大事有你好果子吃。” 兵丁被他囂张的態度惹恼了:“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 大脑袋乾脆撇过了头不再理他,兵丁虽然恼怒,但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吃不准,与身边另一名兵丁道:“给我看住了这小子,要是胡搅蛮缠的,看我不大嘴巴子扇死他!”拿著那封信一溜小跑向府內跑去。 赵显达正在堂上闭目养神,那兵丁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將信封双手呈上。赵显达抽出信瓤,只看了两眼,脸色登时变了:“人呢?” 兵丁见他脸色,嚇得声音也哆嗦了:“稟將军,人还在外面。” “別让他跑了!” 兵丁领命,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中府角门大开,兵丁一马当先,身后跟著数十人,一窝蜂向大脑袋扑来。大脑袋嚇得脸色惨白:“妈呀!”撒腿便跑,跑不出多远,便被人按將在地,不待挣扎双手已被人绑起,拎了起来,推推搡搡走进了角门。 大街上的行人被惊得呆了,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一幕,直到大脑袋挣扎的身影消失,议论声此起彼伏。 中府对面是钦天监,夏姜脸色紧绷,她默默地盘算著时间,悄悄走远了。 大脑袋被一路押著来到大堂,赵显达龙盘虎踞,目光炯炯地看著大脑袋,大脑袋有些扭捏,害羞似地將头垂下,眼睛偷偷瞟著赵显达:“为何这样看人家?” 赵显达咧咧嘴,將信举起来:“这是你写的?” “非也,”大脑袋摇晃著脑袋:“我也只是个传信的。” 赵显达神色不善:“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与穀雨是什么关係?”目光在大脑袋身上的巡检司戎装上扫过:“黄达?还是鲁寧?”说的是巡检司两名主官。 大脑袋默然不语,两眼滴溜溜在赵显达脸上打转。 赵显达身子前倾,双眼眯起:“好好回答,不然你可走不出这门。” 门里门外的兵丁齐齐在腰间兵刃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 大脑袋环视左右,所见皆是杀机,说错一句话便是身首异处的结果,一双腿不听使唤地打著哆嗦,四周的敌意反而激起了他山贼的蛮性,冷笑一声,两手环抱高声道:“两肋插青子,咱是狠心梁。有道是看天要看火烧云,仙鹤落在野鸡群,十八罗汉搭天梯,绿林不把绿林欺,都是冲梁山插过柱的,同啃河边草,江湖上隔山越綹,开山立柜,今天浑碰,与赵將军做笔好买卖,你若信不过,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厢告辞了。”拱拱手转身便走。 这一套绿林切口把赵显达听得昏头涨脑,待回过神来大脑袋已走到门口,他站起身:“留步。” 大脑袋停下脚步,回身看著他。 赵显达疑惑地看著他,一身戎装,张嘴却是江湖气,他皱眉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大脑袋淡淡地道:“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便有一场泼天灾祸应在將军身上,我家大...大人想与你做笔买卖,不知將军有没有兴趣?” 赵显达神色犹豫,眼前这人身份实在拿捏不准,到底做贼心虚,半晌后笑道:“给这位巡检司弟兄鬆绑,都是自家人,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 第五百四十四章 买卖 赵显达挥手,兵丁將他手上绳索解开,大脑袋鬆了口气,活动著被勒得生疼的手腕,赵显达扬了扬手中的信:“你家大人躲在背后,可不是正人君子。” 大脑袋道:“赵將军位高权重,尤其手握精兵悍將,只怕动动手指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瞬间便会灰飞烟灭,是以我家大人虽对將军仰慕已久,但为了小命著想,还是暂且避而不见的好。” 赵显达也只是稍加试探,见大脑袋不上鉤,也便不再继续:“说正题吧。” 大脑袋道:“穀雨自从大乘教总坛逃出后遭遇围追堵截,在野外堪堪躲了一晚,大乘教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却忘了此人是捕快出身,最是懂得隱匿行跡,大乘教虽然人多势眾,还是教他逃回了城中。” 赵显达哼了一声,得意地道:“若不是老子得知他的身份,料定他必然回应天府告案,抢先在府中埋下眼线,又怎会將他擒获,纵使他奸猾似鬼,难道便能逃过本將的手心吗?” 大脑袋笑了笑:“可是穀雨一早入城,为何直到晌午才去应天府?” 赵显达冷下脸:“难道是去见你家大人不成?” 吃瘪的样子让大脑袋笑得更是欢畅:“將军果然英明。穀雨那小子可能比將军想像得聪明一些,他料定城中必有大乘教帮手,又与我家大人相熟,便將此事全数告知,他自知生死难料,有意邀大人相帮,被我家大人回绝...” 大脑袋闭上了嘴,他发现赵显达的神情变了,一时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正在忐忑之际,赵显达忽地冷笑连连:“这穀雨来应天府不过半年光景,素来不喜与人往来,连住处也在莫愁湖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又怎会与你家大人相熟,”他霍地站起身,眼中杀机迸射:“兔崽子,骗到你爷爷头上来了,来人吶,將这贼廝拿了!” 大脑袋嚇得一哆嗦,兵丁已如群狼般扑了过来。 董梦琪端著托盘走入厢房,几名巡检司的兵丁站起身:“嫂子,您客气了。” 董梦琪將托盘上的饭食一一拿出摆在桌上:“你们弟兄保护我们娘俩,著实辛苦,我这手艺生疏得紧,弟兄们不要嫌弃才是。” 眾兵丁齐声道:“白头儿平日里也没少照顾我们,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是白头儿忙前忙后,但有谁家囊中羞涩,银两短缺,白头儿往往二话不说,便给弟兄们解围了,连欠条也不允许打。如今白家有事,弟兄们儘儘心意,嫂子太客气就见外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梦琪勉强笑笑,没再言语。 白小小跟在她身后,放下手中的食盒,將杯盏与眾人分了,向一名年轻的小伙子笑道:“这衣裳是我爹的,你穿著还合適吗?” 小伙子身材瘦削,身上的衣裳松松垮垮,笑道:“无妨,反正只在屋中活动。只是我那衣裳平常雨里风里,著实脏得很,不值得洗了。” 白小小嘟嘴道:“那可不成,毕竟是我失手打翻了茶汤,要不然也不会溅得你满身都是,无论如何都是要洗乾净了还你的,除非你嫌弃我的手艺。” 白小小生得清丽,小伙子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有些脸红地连连摆手:“怎么会,姑娘误会了。” 白小小这才笑道:“你们慢些吃,灶房多备了些,不够便去灶房拿。” 两人退出厢房,一前一后回到后院,董梦琪坐在门口,望著天空发呆。白小小按捺不住:“娘,我不相信爹是那种人!” 董梦琪心乱如麻,既担心夏姜又放心不下丈夫,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对白小小的话充耳不闻,白小小见母亲好似傻了一般,囁嚅道:“娘...” 董梦琪还没回过神,门外却传来脚步声,白小小噌地站起身,脸上多了一分色彩:“一定是爹回来了。” 那脚步声停在垂门再不肯入內,隨后传来杨达的声音:“嫂子,您在家吗?” 董梦琪一怔,快步走到门口,杨达正垫著脚尖伸头向里看著,董梦琪边走向他边道:“你不在府衙,跑到家里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杨达脸色焦灼道:“杜头儿让我来家里问问,我们头儿可回来了?” 董梦琪皱起眉头:“他不在府衙吗?” 杨达道:“听杜头儿说他二人早上见过一面,后来两人便分开了,杜头儿回到府中等待许久见他迟迟未归,便派我来家里看看,府中有要事与他商量,您可知道他去了哪儿?” 董梦琪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惊慌:“他没回来。” “哦,那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杨达转身便要走。 董梦琪心思一动:“慢著,”杨达诧异地回过身:“杨达,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兵?” 杨达疑惑地看向董梦琪:“是的,嫂子不记得了?我和老武、还有福生他爹昔年都曾在府军卫中效力,受伤之后不得不离开军伍,相继在应天府衙谋得差事。” 董梦琪观察著他的神情道:“你可听说过赵显达这个人吗?” 杨达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仍老老实实地答道:“在金陵当兵的,岂会不知道赵將军的名头,他是军中一把手,文韜武略,无出其右。” 董梦琪心中一沉,夏姜一个小小弱女子,竟想在群狼环伺的军营中救下穀雨,无异於痴人说梦。当初自己也是慌了手脚,才同意夏姜兵行险著,如今看来实在不妥,稍有不慎连自己也会搭进去,她这厢心惊肉跳,那边厢杨达却想岔了,试探道:“嫂子,我们头儿可是去见赵將军了?” 董梦琪道:“我今辰在街上遇见这位赵將军,方才想起才隨口一问,你別多心。你们头儿若回了家,我帮你转告,你先回去忙吧。” “哎,多谢嫂子。”杨达打了个招呼,快步离去。 屋中又重新陷入了寧静,董梦琪霍地站起,向门外走去,白小小怯怯地跟在她身后:“娘,你怎么了?” 董梦琪脸色铁青:“你在家里乖乖待著,我去找你爹问个清楚。” 白小小道:“你知道我爹在哪里吗?” 董梦琪绷著脸:“金陵城就这么大,总会找到他的。” 第五百四十五章 摊牌 “嘭!”穀雨的身子打横飞起,重重地撞在墙上,尔后跌落在地。他双手被绑,狼狈地在地上挣扎,一名五大三粗的兵丁揪住他的衣领,將他轻而易举地举起来,另一名长得好像小山一般的兵丁挥拳击中他的小腹。 巨大的撞击让穀雨的五臟六腑似乎要从腔子里挤出来,身子如断线风箏倒飞而出,嘭地撞击在墙上,尘土在狭窄的房中肆意飞扬。他蜷缩起身子,自胃里涌上的口水又腥又苦,不受控制地自他嘴边流出。 他嘴中发出若有如无的呻吟,对周遭的环境失去了判断,这是即將失去意识的反应,他紧咬著牙关,缩在地上不肯起身。 “嘴真硬,弟兄们加把劲,不把他的嘴撬开,將军怕是要不高兴的,”另一名兵丁活动著手腕上前,缓缓逼近穀雨:“你究竟还对哪些人说了,还有那女娃在哪儿?还是儘早说了,免受皮肉之苦。” 穀雨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吐出一口血沫,两眼已高高肿起,透过眼缝冷冷地打量著兵丁,后者狞笑道:“好,你不说我就继续打,打得你开口为止...” 话音未落,忽然自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清脆悠长。 穀雨听得真切,驀地睁大了双眼,鸣叫声不绝,又紧又快却又悦耳动听,听上来颇为振奋人心。穀雨嘴角浮起一丝笑容,果然有了战友之后就不再那么孤单了。 大堂之上,一眾兵丁齐齐向大脑袋扑来,大脑袋嚇得大惊失色,转瞬之间便已来到眼前,大脑袋忽地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兵丁见状,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看向赵显达,赵显达也被大脑袋笑愣了,缓缓走上前:“死到临头还不知怕,该说你是勇还是蠢呢?” 大脑袋笑声不止,一手伸出指向赵显达点了点:“赵將军,我笑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白白浪费大好性命,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我怕什么?” 赵显达听得脸色铁青:“你什么意思?” 大脑袋站起身:“知道穀雨为何京城不待,反而来到金陵吗?” 赵显达一愣:“听说他得罪了朝中大臣,为避灾祸才来金陵。” “看来应天府衙也有赵將军的人,”大脑袋带著笑意,他脑筋转得快,否则朝天寨中武艺高强的后生眾多,夏姜也不会將拳脚稀鬆的他带在身边:“他得罪的哪里是朝臣,而是当今的皇长子朱常洛。” 身后的兵丁面面相覷,被这消息嚇得傻了眼,赵显达面无表情,显然早已知道此事:“是又如何?” 大脑袋故作神秘道:“可他仍然能够逃出生天,一个寻常捕快能做到吗?”他自问自答道:“做不到,那是因为朝中贵人保他,即便他来金陵,贵人手眼通天,自然也有能力护他平安。” “谁?”赵显达脸色僵硬,忽地灵光一闪:“三皇子!”他说的正是朱常洵。 大脑袋也是一愣,这却是他没想到的,將手一拍:“果然瞒不住赵將军。” 赵显达喃喃道:“是了,三皇子的命是穀雨救的,所以穀雨有难,三皇子投桃报李,这也说得通了,”他看著大脑袋,眼神飘忽不定:“难道这人便放了?” 大脑袋不假思索道:“放却是不能放的,此人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所以必须死。” 赵显达出言试探,见大脑袋不为所动,心中便信了三分:“那依你家主人的意思又当如何?” 大脑袋道:“他还活著吗?” 赵显达“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大脑袋哪料到此人如此生性多疑,不过多问了一句便引起对方警觉,只得道:“赵將军莫要误会,此人虽然必须死,却不能死在五军都督府。” 赵显达皱眉道:“怎么,他阴谋杀害官员家中女侍,一命抵一命,便是死在我府中別人也说不得什么。” 大脑袋冷笑道:“赵將军编个谎话,何必连自己也信了呢。仇文超不过九品芝麻官,家奴院工不下二十人,女侍便有八人,他哪里来的钱?为何又与將军同时出现在应天府,此事说来耐人寻味,经不得推敲。” 此人不学无术,但胜在头脑灵活,夏姜教给他的一套说辞竟复述得分毫不差,只是说起来文縐縐的,与他素来的形象不符,只不过赵显达只顾著琢磨他话中的意思,並没有察觉到。 闻听此言赵显达面色一紧,一则对方居然知道仇文超的底细,一则却是被实实在在拿到了痛脚,大脑袋急火猛攻,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我家主人並不是三皇子唯一相托之人,倘若穀雨死在贵府,这些人未必是將军的拥躉,只要顺藤摸瓜,前述破绽將悉数暴露在眾人眼前,到那时將军需要解释的人可不是我哟。” 赵显达手心冒汗,色厉內荏道:“老子在金陵说一不二,倒要看看哪个敢查我?” 大脑袋只笑不说话,眼神说明了一切,赵显达冷哼道:“他还没死。” 董梦琪走出家门不远,巷子口迎面正巧撞见白如冬,白如冬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妻子,他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色,董梦琪比了个手势,白如冬转身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巷子中,白如冬这才转身:“这两天不太平,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语气既紧张又担忧,伸手搭在董梦琪两臂:“怎么没带著巡检司的弟兄?” 董梦琪挥手打落他的两手,定定地看著他,忽地甩手便是一耳光。 啪! 白如冬手抚著脸颊,难以置信地看著董梦琪:“你...你这是怎么了?” 董梦琪两眼扑簌簌掉下泪来:“你干的好事,败露了!” 白如冬一惊:“究竟出了什么事?” 董梦琪狠狠地道:“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不是要杀小雨?!” 白如冬脑袋嗡嗡作响,强笑道:“小雨被贼首王南松所伤,你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董梦琪哭得更凶了:“你还要骗我,小雨没有死,夏郎中亲手救了他,她將真相对我一五一十说了,你...你还要狡辩吗?” 白如冬的脸上在一瞬间被抽乾了所有的血色,他呆滯地看著董梦琪,董梦琪见他神色,终於確认了残酷的事实。眼前的丈夫在泪水中逐渐变得模糊,忍不住悲从中来,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放声大哭:“我的小雨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 奔赴 白如冬慌了手脚,他蹲下身子抱住董梦琪:“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也是有苦衷的。” 董梦琪双手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开白如冬的怀抱:“你怎么狠得下心,你这个畜生!” 白如冬的心好似被撕成碎片,他环抱住董梦琪,两手收紧:“我犯了错,梦琪,我是个罪人。” 他的偽装在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土崩瓦解,董梦琪在他怀中停止了挣扎:“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何王南松的手下非要置我於死地,为何你要伤害小雨,你今天究竟去了哪里?”一件件被她忽略的细节,在信任丧失的关係中逐渐清晰起来,像露出地面的荆棘,狰狞且刺目。 白如冬鬆开怀抱,面对的是妻子冷漠的脸,两人视线交匯片刻,白如冬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妻子的目光:“我自詡为人仗义赤诚,其实也不过是凡夫俗子,金陵繁似锦,又有谁能逃得开尘世诱惑呢...” 从杜奎海不宣而战,偷袭王南松的皮货行开始,一直到未免事態泄露迫不得已重伤穀雨,再到后来面见潘从右,计划狙击胡天明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他压抑地足够久了,到此时才宣泄出来,竹筒倒豆子般停也停不下来,甚至连同参与胡天明的买卖也一併讲了。 巷子外热闹喧闹,巷子中却如死寂般沉静,董梦琪浑身打著摆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她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在她的眼中,白如冬坦诚热情,慷慨任侠,是话本小说里江湖豪侠一般的存在,年少时的她正是因此而倾慕於他。 乃至后来成家立业,白如冬对待妻女关怀备至,疼爱有加,身为差官惩恶扬善,对待同僚仗义紓困,无一不让董梦琪庆幸与满足。但现在她悲伤的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罢了。 在白如冬热情的面孔下是不为人知的残忍、贪婪与猥琐,董梦琪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千里迢迢奔赴你,当家的,你为何如此狠心待我?” 白如冬似乎能听见董梦琪心碎的声音,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他低垂著头:“对不起,对不起...”不迭声的致歉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甚至都不敢乞求对方的原谅。 巷子里迴荡著两人沉默的哭声。 良久后董梦琪抹了把眼泪:“难道你就任由事態发展下去?” 白如冬苦涩地摇摇头,他已能清晰地感受到如今的金陵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都会被无情地捲入、撕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坐以待毙最终受伤的只会是我们自己。”他一路上已盘算地清了:“潘从右对金陵官场的关注绝非一两日,此时出手也不是心血来潮,只要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將金陵搅闹得天翻地覆,到那时这些显赫风光的朝中大员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落马,既然他肯拋出橄欖枝,这也是我唯一翻身的机会。只是前车之鑑为免胡天明像王南松一样狗急跳墙,所以我才想带你们娘俩暂避风头...” “投案吧。”董梦琪忽然截口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白如冬怔住了,董梦琪泪眼婆娑道:“你身为差官知法犯法,不是那位潘大人放过你,你便无罪的。” 白如冬张了张嘴:“我若投案,你怎么办?” 董梦琪闭上了眼睛:“我会习惯的。” 白如冬又道:“那小小呢?” 董梦琪沉默了,白如冬道:“我一人死不足惜,但街坊们会怎么对待你们,对我怀恨在心的贼廝会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小小也会习惯吗?” 董梦琪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你做的孽要如何还...”缓缓站起身。 “你去哪儿?”白如冬拦住她:“为了你和小小的安全,跟我走吧。” 董梦琪道:“小雨如今被囚禁在五军都督府,夏姑娘正为救小雨想尽办法,我答应留在家中接应,这个时候我又岂能置二人於不顾?” “五军都督府?”白如冬果断地摇了摇头:“那里守卫森严,岂是她一个女子能救得出来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董梦琪脸色铁青:“你最好祈祷小雨能活著出来,兴许你身上的罪孽还能少得一分。” 白如冬看著董梦琪的眼睛:“你可知道你这位师弟心心念念便是要將我置於死地?他就像一条狗,咬住一块骨头便再也不肯鬆口,这金陵的天恐怕都要被他扯下来了。” 董梦琪意味深长地看著他:“我爹眼光好,收他做关门弟子说不定正是看中他的正直与执著,”白如冬的脸上火辣辣的,董梦琪幽幽道:“这些品质原本你也有的。” 白如冬悽然一笑:“我想让你和小小过上富足的生活,而不因我是一名贱吏而吃苦受累。” 董梦琪咬著嘴唇,泪水无声流下,白如冬呼吸粗重,但语调是颤抖的:“你是北方人,父亲是天下闻名的神捕,追求者不知有多少,但却选择远嫁我一个南方的穷小子,这份情意我要如何做才不会辜负它?梦琪,你给了我一个家,我要为你打造一座城堡,让你可以像公主一样活在城堡中。” 董梦琪的泪水流得更凶了,白如冬的爱深沉真切,即便是今天向她展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但对於他的爱却从未质疑。 她伸手抹了把泪:“你回去吧,师傅先前派杨达来家中寻你,別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白如冬不愿放弃最后的努力:“梦琪,听我的,胡天明势力比之王南松更为庞大,待在家中太危险了。” 董梦琪已背转过身去:“再危险难道有小雨的命重要?” 白如冬追了两步伸出手,好像要抓住董梦琪,却再也没了勇气,直到董梦琪消失在巷口,他仍然保持著那个姿势。半晌后他才將手放下,低头琢磨著什么,脸上纠结万分,很久之后迈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巷口。 直到巷子中再也没了声音,从巷子深处忽地转出一个人,此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头戴文生公子巾,手抚摺扇一脸阴沉地看向巷口的位置,正是那位与胡天明一道的杨伯,他將摺扇在手中轻轻垫动著出了巷子,恰见白如冬失魂落魄的背影挤入人群,他將摺扇在掌心中轻拍一记,悄悄跟了上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 安排 五军都督府,穀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远处那几名兵丁也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气,地上血跡斑斑,瞧来触目惊心。 脚步声响起,赵显达在兵丁的簇拥下远远走了过来。几人慌忙从地上爬起见礼:“將军。” 赵显达看著生死不知的穀雨:“死了?” 大脑袋从他的身后慢慢走出,看到地上的穀雨不禁皱起了眉头。穀雨却在此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肢体在地面上慢慢蠕动,兵丁稟道:“这小子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死的。” 大脑袋走上前蹲下身子:“小谷捕头,没想到你贼心不死,大乘教的秘密是能隨意说的吗?” 此时的穀雨视野模糊,只觉天旋地转,面前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一时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他嗓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赵显达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大脑袋继续道:“我家大人早有劝诫,此事关係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绝对声张不得,可是你榆木脑袋听不了劝,怎么样,把自己折腾进来了吧?” 穀雨缓慢地消化著对方的消息:“你家大人...” 大脑袋生怕他说漏了嘴,抢先道:“前脚走后脚就忘了,就是这般没记性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你犯在赵將军的手里,就连兴善寺的佛爷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兴善寺这个字眼让穀雨浑身一激灵,他揉了揉眼睛,看著面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脑壳大得异乎寻常,两眼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年轻人看上去有些面善,一时半会可也想不起再哪里见过,但兴善寺绝不会是此人信口雌黄,顺著道:“原来是你。” 赵显达见两人果然认识,心中疑竇去了大半:“王鹏,既然人也见过了,何不说说你家大人究竟有何目的?” 大脑袋气定神閒地道:“既然穀雨没死,事情便好办了,若是死了我家大人谈也不必谈了。”他伸出五指在赵显达面前晃了晃,看著对方:“五万两。” 赵显达气极反笑:“要挟我?” 大脑袋“哎”了一声:“赵將军误会了。这可不是要挟,是交易。” 赵显达冷笑著看他,大脑袋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態度,神色之间闪过一丝紧张,赵显达忽道:“阿猫阿狗也敢趁火打劫,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左右!” 大脑袋嚇得一激灵,赵显达道:“给我叉出去,乱棍打死!” 兵丁一拥而上將大脑袋按住,大脑袋嚇得面无人色:“你们干什么,疯了不成!” 赵显达道:“我倒要看看你家大人有没有那个贼胆说出去,官司打到顺天府老赵也不怕,即便御前奏对没凭没据他能奈我何?”说罢转身就走。 大脑袋已被放躺在穀雨身旁,几名兵丁將他按压在地动弹不得,大脑袋眼看要糟,厉声尖叫道:“谁说无凭无据的,苦主此刻就在金陵城!” 赵显达霍地转过身:“停手!” 兵丁住了手,只是仍將大脑袋按在地上,大脑袋大嚷道:“我知道小瓶的下落。” 穀雨大惊失色,愤怒地看向大脑袋:“你想干什么?!” 赵显达也变了脸色:“说下去。” 大脑袋推开兵丁,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兵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赵显达摆了摆手,大脑袋道:“我家大人命我暗中跟隨穀雨,他进入应天府衙之前將小瓶暗中藏了起来,这地方如今只有我们知道。赵將军既然胸有成竹,看来是不怕有司审查的了。这笔买卖不做也罢。” 说著快步走向门口,大门却在距离一步之遥时嘭地关了起来,室內顿时暗了下来。 大脑袋转过身,赵显达一步步走向他,大脑袋两腿发软:“你要杀我,金陵的秘密可就保守不住了。” 赵显达压迫感十足地逼视著他,忽地笑了笑:“这笔生意老赵和你做,详细说说如何?” 大脑袋暗中喘了口气,心道:嚇死老子了。稳住心神道:“五万两对於赵將军仅是个小数目,这笔钱却能教金陵风平浪静,这笔买卖您不亏。” 赵显达不动声色地道:“把小瓶教给我,另外,”他看向地上一脸愤怒的穀雨:“这廝必须死。” 大脑袋道:“没问题,”他顺著赵显达的目光看向穀雨,眼神复杂难明:“小谷捕头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赵显达道:“你那位大人有什么想法?” 大脑袋道:“仇文超沿街羞辱穀雨,此事早已落在有心人眼中,若是死在五军都督府只怕会给將军留下隱患,我家大人的意思是將其送回到应天府衙。” “他妈的,”赵显达低声骂了一句,紧皱眉头道:“送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大脑袋笑了笑:“应天府衙不也在將军的掌握之中吗?” 赵显达眼中瞳仁急剧收缩,他掩饰地挤出笑容:“这怎么可能?” 大脑袋嘲弄道:“您对穀雨了如指掌,南都避祸的缘由、甚至居所都查得一清二楚,小的又不傻,就没有必要隱瞒了吧。只要穀雨进入应天府衙,是死是活皆与將军无关了是不是?” 赵显达心念电转,忽然发现对方的这个法子当真不错,自己的確在应天府衙布有眼线,只要配合得法,穀雨死在公廨之中的难度不大,大脑袋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藉口嘛多的是,有个法子省时省力,说与將军参详。便说穀雨经过审问对杀害仇宅女侍一案供认不讳,证据確凿交还应天府法办,但穀雨若是心存侥倖寻机逃脱,官差是不是要拦?” 赵显达扬了扬眉道:“那自然是要拦的。” 大脑袋又道:“穀雨情急之下,一怒伤人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赵显达点点头:“困兽之斗,岂不拼个你死我活?” 大脑袋“嘿”地一笑:“那官差为了阻止犯人继续行凶不得不將其一举击杀,应天府的官老爷们也不会有所怀疑吧。” 穀雨的呼吸逐渐粗重,面前两人毫不顾忌地罗织罪名,安排著他的死亡,令他既感荒唐又感愤怒,尤其是这个大脑袋,一时难以分辨是忠是奸。 大脑袋察觉到他的眼神,不怀好意地道:“不知这样的死法,小谷捕头还满意吗?” 第五百四十八章 分析 穀雨啐了一口,狠狠道:“你们以为这样做就能掩盖真相吗,即便我死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时看尔等畜生如何收场?!” 大脑袋飞起一脚,將穀雨踢得半边身子歪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他转向赵显达:“五万两何时可以拿到?” 赵显达推开门走了出去,眯起眼睛看向高悬天际的烈阳:“五万两足银毕竟不是小数目,我需要时间。” 大脑袋隨著他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后:“烦请將军换成一百两的银票。” 赵显达转过身,面色不善地道:“你在戏耍老子吗?” 大脑袋仿佛早料到他的反应,不紧不慢地道:“將军手眼通天,我家大人在您面前不过芝麻绿豆的小官儿。这笔买卖非同小可,即便將军坦诚相待,难保不会有其他弟兄火气旺盛,给咱们使绊子下黑手,五万两现银说少不少,有命挣也得有钱,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咱们还是听说过的。” 赵显达道:“你家大人倒是小心,只不过一百两面值太小,这要换到什么时候?” “我家大人等得起,还有,”大脑袋慢悠悠地道:“一家钱庄只能兑一千两银票。” 那便是五十家钱庄,赵显达火气上涌:“他妈的,別给脸...” 大脑袋绕过他向外走去:“如果將军还想要小瓶姑娘的话,最好按照我家大人的话做。” 赵显达眼睁睁看著大脑袋越走越远,呼呼喘著粗气,亲兵凑上前:“將军,下一步该如何走?” 赵显达甩手便是一耳光:“没听到那廝的话吗,去把银票兑出来!” 应天府衙三堂,杜奎海与白如冬双双跪倒,洪府尹道:“起来吧,听说王南松一案有了新的线索?” “正是,”杜奎海与白如冬从地上爬起身:“王南松並非罪魁祸首,背后仍有依仗。” 冯推官坐在下垂首,闻言惊喜道:“快详细说说。” 杜奎海清了清嗓子:“不瞒大人,我等查抄王南松宅邸,经过盘帐发现王南松每三日现银结转之际,便有大部分下落不明,只见其从帐中划走,却不见流向。於是便萌生了这一想法,这贼廝恐怕也是被推到台前的傀儡,他坑害妇孺所得收益必然交由幕后黑手...” 他看向身旁的白如冬,而后者则如木雕泥塑,两眼失神地低著头,杜奎海皱了皱眉,只是当著两位上官的面不好发作,轻咳了一声,白如冬这才如梦方醒,走上前將手中的一摞帐本毕恭毕敬地放在案前。 洪府尹隨手捡起一本,將其中几页被窝了角,他打开其中一页,其中一笔流水下划了横线,支九万七千二百一十两,翻不了几页又是一笔支出,计十二万三千九百八十两,一本帐本翻过,粗略一算已过五十万两。 洪府尹將帐本递给冯推官,冯推官看得更为仔细,堂上静悄悄地,唯有沙沙的翻页声,过不多久冯推官合上帐本,震惊地看向洪府尹:“数额如此巨大,王南松这廝作恶多端,实在该杀!” 洪府尹点点头,將那一摞帐本上轻轻拍了拍:“这是所有的吗?” 杜奎海脸色难看地道:“仅仅是一年的帐。” 洪府尹气得胸前剧烈起伏,重重地在帐本上拍了一记,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茶盏登时歪在一旁,茶水隨之淌了出来。 “大人小心。”杜奎海连忙上前將帐本收在怀中,將茶盏扶正。 “无妨。”洪府尹摆了摆手,唤过下人將案子收拾了,冯推官道:“老杜,你能想到从银钱的角度著手,这主意不错。但也只证明幕后黑手的存在,却不知道是何许人也,再查下去可就难了。” 杜奎海淡淡地道:“却也不难。” “哦?”冯推官来了精神。 杜奎海道:“卑职既然不知道银钱的去向,那便换个思路,从与王记皮货行往来的商行帐面流水查起,只要收支吻合...” 他还未说完,冯推官已是喜形於色,双手一拍:“原来如此!好个老杜,真有你的!” 杜奎海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潘从右已將谜底告诉了他,而他不过按图索驥把谜面反推出来,自然怎么说怎么有理。冯推官兴奋过后,终於想起来问道:“可有什么收穫?” 杜奎海向洪府尹和冯推官拱手稟道:“卑职现已查明杜奎海身后之人是谁了。” “谁?”两双眼睛闪烁著光亮。 “胡天明。” 堂上再次陷入了寧静,半晌后洪府尹才缓缓道:“竟然是他。” 冯推官喘著粗气:“当真是他。原本早已怀疑过这廝,只是他对参与王南松的罪行矢口否认,咱们又拿不到证据方才作罢。若不是你想的这个法子,恐怕就会让真正的恶人逍遥法外。” 洪府尹沉声道:“那还等什么?” 冯推官一激灵,从椅中腾身站起:“府尹大人说的是,老杜,你可知道他人在哪里?” 杜奎海道:“我已差人查探,他不在家中,至於去了哪里还要等弟兄们回报。” 冯推官著急起来:“可不能让这廝反应过来,若是听到风吹草动,这廝必定逃之夭夭。人手可还够用?都分派至何处?” 杜奎海拱手正要回稟,冯推官又道:“算了,你和如冬隨我一道,將计划布置下去。若是人手短缺...” 洪府尹接口道:“若是不够,只管来找我。” 冯推官道:“谢大人。” 杜奎海忍了半天仍是没有忍住:“大人,穀雨那孩子...” 洪府尹嘆了口气道:“此事说来棘手,五军都督府与道府素来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现今被他们拿了,想把人要回来可不是那般简单的。”见杜奎海忧心忡忡,宽慰道:“不过你放心,穀雨怎么说也是应天府衙的人,横竖本官今日要走这一遭,只要穀雨没作奸犯科,本官一定给你將人要回来,你等我的消息。” 既然他这样说,杜奎海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待洪府尹去过之后再做定夺,那边厢冯推官按捺不住:“先办正事要紧。”领著杜奎海和白如冬兴冲冲地去了。 洪府尹望向三人的背影,穿过天井渐渐消失了身影,他的笑容慢慢收敛,挥手命下人將房门掩起,过了良久才道:“看来你藏不住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幕后 身后脚步声响起,屏风后转出一人,年逾四十白面黑须:“还要仰赖老大人助小人逃出生天。” 说话的正是胡天明,他的脸上看不出害怕,转到洪府尹面前一躬到地:“官差此去,目標在我。金陵我是没法再待下去了,老大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洪府尹的脸色僵硬,难以置信地看著毕恭毕敬的胡天明:“你的財富在城中屈指可数,为何还不金盆洗手?” 胡天明直起身子:“人心哪有知足的时候,况且即便我想金盆洗手,站在我身后的人也未必同意。” 洪府尹浑身一震,两眼发直:“你...你背后还有人?” 胡天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一条大船上总有水手、掌舵还有船上享清閒的老爷,王南松和我不过是区区水手而已,只要上了这条船便再也下不来了。” 想到在自己的治下竟然还隱藏著这样的庞然大物,洪府尹眼前阵阵发黑,胡天明道:“穀雨不知深浅,捅了天大的篓子,决不能放他活著离开金陵。” 洪府尹颤声道:“穀雨是京里的捕快,他师傅是董心五,简在帝心的人物,你...你们怎么敢?” 胡天明嗤笑道:“有何不敢,莫说穀雨,即便是董心五,咱们也照杀不误。” “你们疯了,”胡天明蛮不在乎的態度刺激了洪府尹:“本府绝不会允许你们草菅人命!” 胡天明收敛笑容,直勾勾地盯著洪府尹:“府尹大人,您说的大义凛然,小的钦佩不已,也不知白如冬往日里的孝敬都去了哪里?” 洪府尹气结道:“你!” 胡天明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丟在案前:“大人记性不好,咱们一笔一划可都清楚记著,大人看看有没有疏漏?” 洪府尹脸色变了几变,將那小册子一把抓在手里,迎面第一行写的正是白如冬年前的一笔孝敬,年月日、地点、金额標记得清清楚楚,洪府尹抬起头,目光中充满怨毒,胡天明不为所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洪府尹將那册子紧紧攥在手里:“你们想怎么样?” “穀雨就不劳大人费心了,我们自会料理,”胡天明强调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府中目前只有杜奎海几人知道,大人过几日寻个由头將这几人打发到乡县,免得他们胡说八道。” 洪府尹脸色纠结,对方毫不顾忌將真相告知,摆明了没將他放在眼里,他从未想过成为一名清官,却更未想过要成为一名恶官。 一面是强权威势,一面则是他读书人的良知,穀雨的前车之鑑並没有让他犹豫许久,长嘆一声:“尔等要答应我决不能肆意伤人性命,更不能构陷忠良,尤其不许伤害老百姓,本官便依你。” 这句场面话胡天明只当他放屁,表面恭谨地应下:“多谢老大人体解。” 洪府尹又道:“要派人送你出城吗?” 胡天明淡淡地道:“小的自有安排,不劳大人费心。” 至此洪府尹心灰意冷,失去了谈话的兴趣,向外摆了摆手,胡天明躬身退下,向值房的方向轻蔑地笑了笑,將衣领竖起挡住大半个面部在府中穿堂过屋,如入无人之境,片刻后从角门溜出了府去。 杨伯正在马车上等著他,胡天明扬了扬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杨伯在榻上轻轻踩了一脚,马车缓缓启动,胡天明咬牙道:“没想到白如冬这畜生往日里仁义道德,事到临头竟想卖了老子,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我岂能任他好过?” 杨伯面沉似水没有应声,胡天明察觉到他情绪有异,乖乖住了嘴。 马车一路北行,直奔皇城而来。崇礼街自西向东驶过,巍峨的城墙在自己的左手畔,即便这里不再有皇帝居住,但仍然透露出森严的帝气,教人不敢轻视。千步廊左右分別是五府六部的公廨,马车拐下崇礼街,径直驶入了礼部。 胡天明的表情凝重起来,直到马车停下,杨伯在他肩上拍了拍:“多听,少说话。” “是。”胡天明郑重其事地答道,隨著杨伯跳下了马车,仇文超早已在院中相候,將两人接引到厅之中。厅中坐著两名耄耋老者,头戴乌纱帽,身著常服,一脸的威严。居中而坐的那名老者见几人进来,招呼道:“杨伯来了。” 杨伯一躬到地:“家翁,我將胡天明带回来了。” 胡天明见那老者看向自己,两眼如同鹰隼般锋利,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突,连忙跪拜道:“小的胡天明拜见尚书大人。” 那老者正是南京礼部尚书吴承简,他两眼微眯,一瞬不瞬地看著胡天明,胡天明咽了口唾沫,不敢稍动,半晌后吴承简缓缓开口:“你做了很多事,杨伯都与我说过了,今天却是与老夫首次见面。” 胡天明头也不敢抬:“那是小的没有那个机缘,得老大人点拨。” “会说话。”吴承简招呼几人起身,胡天明从地上爬起,垂手站著,眼光溜向吴承简身旁的另一名老者。 吴承简淡淡道:“这位是兵部尚书宋宪,也是咱们自己人。” 胡天明听得心头剧震,南京六部竟然有两部是自己的幕后老板!这消息让他在震惊之余,更平添十足的信心。 宋宪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脸上如千年寒冰:“胡天明,你可知道为何要杨伯唤你来此?” 胡天明看了一眼杨伯,摇了摇头:“他並未与我分说。” 宋宪道:“咱们在金陵所做的一切原本天衣无缝,但是朝中却出了个多管閒事的人。” 胡天明一愣:“谁?”他马上反应过来:“张回?” 吴承简摇了摇头:“非也,张回自京城履新不久,老夫也一度以为他奉命前来刺探,所以托你假意拉拢,了解他的真实意图。但现在真相大白,此人虽然另有目的,但志不在我。” “那是?”胡天明糊涂了。 宋宪直截了当地道:“潘从右。” 第五百五十章 对策 这个名字太陌生了,胡天明露出疑惑的表情,吴承简慢条斯理地道:“老宋,天明非我朝堂中人,总得分说清楚。”转向胡天明:“你可知道咱们大明有十三道,每道皆有监察御史一职,代天子分巡天下,考察官吏。” 胡天明愣愣地道:“是不是钦差大臣?” 吴承简一怔:“你也可以这样说,潘从右便是这监察御史,分管江南一带,手握生杀大权,金陵城中无论大小官员皆在其督察范围之下,只要被他拿住了,丟官事小,就怕连性命也都交待了。” 胡天明壮著胆子问道:“难道他已掌握了我等机密?” 宋宪瞪眼道:“他要有那个本事,老夫的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这人说话直戳人肺管子,胡天明不敢回嘴,宋宪又道:“这人官名不佳,以冥顽不灵著称,我们一直小心提防著,不让他覷到半点空处,这廝即便有所动疑,但奈何金陵已被经营得铁桶一块,他又人地两疏,始终抓不到把柄。可前些日子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这廝如有神助,竟追查到南松的身上。” 胡天明愣住了,王南松的买卖做得向来波澜不惊,不仅因为其组织严密行事低调,更有白如冬掩护,他一直想不通杜奎海如何知道此事,以雷霆之势抢先动手,此时才知道他的背后竟然是潘从右,愣了半天才道:“原来如此。” 宋宪瞥了他一眼:“下一个就是你。” 胡天明再一次愣住:“我?” 杨伯道:“白如冬已经彻底投了潘从右,这位潘大人想必受到高人点拨,收拢杜奎海,策反白如冬,一气呵成。接下来便是要拿你开刀,期望找到你背后的人。” 胡天明看著两位老者森寒的目光,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慌忙道:“老大人放心,天明晓得分寸。早已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绝不敢拖累老大人。” 吴承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人生在世,好不容易来此走一遭,何苦轻言生死?” 胡天明心中鄙夷,面上诚恳地道:“能为老大人效犬马之劳,天命三生有幸,”他顿了顿又道:“老大人想要如何处理这潘从右?” 吴承简道:“现在还不知对方究竟掌握了多少,当务之急要儘快找到这位御史大人。” 他说到此处,杨伯忽地抬手,两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自门口转出一人,却是纱帽峰来人,护法汤有亮。 他迈入门槛便站定身子,向堂上诸人行礼,又向杨伯行礼道:“大护法,咱们的人都已进了城。” 护法?胡天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震惊地看著杨伯,在他的印象中此人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乃吴承简手下的幕僚,哪知此人在大乘教中竟然有这般举足轻重的地位。 杨伯点了点头,转向胡天明:“杜奎海和白如冬两师徒既然决定对你动手,那你身边的人也不再能用,能遣散的儘快遣散。神教教眾甚多,又有正当身份,在城中行动不易被人察觉。这些人分作几路,由你单领一路查找潘从右,你认为如何?” 胡天明能说“不”吗?他已经在船上太久了,下船的瞬间也是他身首异处的时候,他拱手道:“遵命。” 胡记粮店,白如冬抱著肩膀站在门口,后院中鸡飞狗跳,响个不停。他出神地盯著风中摇摆的幌子,脑子里纷乱如麻。公务和生活每一件足以令他焦头烂额,他很想不顾一切地骂个痛快,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分明是自己。 老武手中拎著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子走了出来,捕快紧隨其后,將六名店中伙计一名掌柜压到门前跪成一排,街上早已被闹哄哄的粮店吸引了注意,將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掌柜的五十左右年纪,一把白鬍鬚,两手因恐惧而抖缩个不停。 白如冬俯视著他,掌柜迴避开他的目光,囁嚅道:“官爷,您是不是误会了...” 白如冬向老武努了努嘴:“带回去审。” 老武愣了愣:“全带回去吗?” 白如冬点点头:“不要放走一个。” 老武向捕快招呼道:“全部带走。” 巷角,胡天明冷冷地注视著白如冬的背影走远,目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杨伯站在他身后:“辛苦经营多年的基业毁於一旦,胡员外不心疼吗?” 胡天明平復著心情,冷冷地道:“有什么可心疼的。十几年前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是一无所有,现在总比那时好得多。” 杨伯笑了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解决了眼前的麻烦,还怕老大人不会再赏你一番富贵吗?” 胡天明道:“胡某爱憎分明,老大人的恩情要还,白如冬也要付出代价。” 杨伯道:“他毕竟有官身,这个时候招惹他殊为不智。” 胡天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譎的笑意:“总有不带官身的人。” 白如冬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杨伯转换了话题:“你可將潘从右的样貌记熟了?” 吴承简、宋宪与潘从右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的长相,画师將其绘影图形,分发至各个搜索队伍。胡天明出发之前带了一张在身上,途中反覆琢磨,早將此人的样貌牢牢记在脑海中,闻言点了点头,隨即面露难色:“金陵城中大海捞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此人?” 杨伯道:“潘从右又不是陆地神仙,既然身在城內,总会留下蛛丝马跡,有我神教万千教眾,总会教这老匹夫露出行藏。” 胡天明喃喃道:“其实有更好的法子,你明明知道。” 杨伯淡淡地道:“老大人岁数大了,求稳。” 胡天明表情一滯:“找到潘从右之后该如何处置?” 杨伯道:“老大人惜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顺者昌逆者亡的道理你总归是懂的。” 胡天明惊道:“钦差你们也敢杀?” 杨伯没说话,沉默的態度说明了一切。此时已过正午,天边骄阳如烈火,胡天明却只感到遍体生寒,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夜长梦多,该我们行动了。” 率先走出巷子,街上忽然起了微妙的变化,原本懒散的行人渐渐向胡天明身后聚拢,胡天明右手举到半空中比了个手势,教眾顿时烟消云散,化整为零扑向各处。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东壁堂 午后的骄阳似火,街上行人三两,大脑袋热得难受,嘟囔道:“也不见得比京城的天儿好到哪儿去。”钻入街旁一家茶肆中。 身后鬼鬼祟祟跟著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紧隨其后走入茶肆。 大脑袋坐在窗边一桌,伸手將胸前衣襟解开,露出巴掌宽的护心毛。几人不动声色地分坐几桌,大脑袋倚著椅背,脸冲向窗外,对几人毫无所觉。 茶博士將茶水奉上,大脑袋提鼻子闻了闻,只觉一阵清冽香气充盈鼻间,茶博士见他神色不无得意地道:“客官,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这雨茶天下闻名,唯金陵独有,来此一趟不喝上一壶简直等於白来。” 大脑袋翻了个白眼:“你说它天下闻名便天下闻名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茶博士一怔,意识到对方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訕訕笑著准备息事寧人:“是小的说错话了。” 大脑袋啜了一口,只觉满口清香,直沁心脾,但面上却故作不屑,撇了撇嘴:“也不过如此嘛,我要的可是你店里最贵的茶,莫不是你看我是外地人便欺弄老子?” 茶博士脸涨得通红,急於分辩:“客官您可不能乱说话,本店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您这一壶十两纹银,可不是寻常人能消费得起的。” 大脑袋斜睨著他:“你说是便是了,证明给我看!” 碰见这种无赖,茶博士百口莫辩,急得快哭出来了,周围跟梢的几人同样气得不轻,大脑袋噌地站起来,茶博士比他矮了一头不止,后退一步仰视著他:“你...你要作甚?” 大脑袋白了他一眼:“放尿。” 茶博士鬆了口气:“茅厕在后院,您隨我来。”做了个请势,大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迈著王八步跟著茶博士去了。 跟梢者中有个年轻的小子低声道:“我要是现在打他一顿,算不算为民除害?” 其余几人狠狠点了点头,那领头的较为稳重:“別忘了將军的交待。” 几人登时不说话了,等了片刻仍不见大脑袋迴转,那领头的忽然醒觉过来:“坏了!”一下窜起多高,向后院飞扑而去。其他几人不知所措地紧隨在他身后。 后院中鸦雀无声,茅厕旁那茶博士歪坐在墙边,已然昏了过去。 领头的看著后院低矮的院墙,恨声道:“他妈的!” 东壁堂后门,大脑袋通报姓名后只等了片刻功夫,小成急匆匆赶了出来:“没跟著尾巴吧?” 大脑袋隨他往里走:“那位赵將军不是省油的灯,我前脚走,后脚几队人马跟在我屁股后面。” 小成嚇白了脸:“那你还敢来,这不是请君入瓮吗?” 大脑袋疑道:“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嘻嘻一笑:“你忘了大爷的出身了,区区几个莽夫对付他们简单至极。” 两人走进靠近后门的院落中,夏姜与一名甲老者相对而坐,低声交谈著什么,大脑袋上前见礼,把眼看向那老者。夏姜道:“不用怕,范师兄是咱们金陵分號的堂主。” 大脑袋道:“小子见过范堂主。” 范堂主道:“难为你了,可还顺利吗?” 大脑袋道:“赵显达生性多疑,前后试探不厌其烦,幸而我够机灵,总归让他信了我的鬼话。” 范堂主笑了笑:“后生可畏,赵显达智勇双全,没想到栽到你这小子的手里。” 大脑袋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夏郎中教得好,我不过鸚鵡学舌罢了。” 夏姜道:“接下来就要看范师兄的了。” 范堂主笑容收敛,犹豫半晌才道:“按理说金陵分號怎么也要听您的安排,但咱这堂中只有郎中和病人,至多再有学徒和杂役。您说的那事咱们却没干过,只怕会误了姑娘的大事。” 夏姜嘆了口气:“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劳烦范师兄。这是小女子的私事,无论您最终肯不肯答应,我这里都谢过了。” 说罢屈膝跪了下去,范堂主哪敢托大,忙將她搀起,见她眼中泪水瀅瀅,轻声道:“这个叫穀雨的小伙子定然对你是极重要的是也不是?” 夏姜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如果师兄不答应,那小女子也只好独自去救了。” 范堂主將她搀到椅中,沉吟道:“先年师公在金陵创立东壁堂,为的是悬壶济世解救苍生。如今金陵风雨飘摇,东壁堂自然责无旁贷。” 夏姜惊喜道:“这么说您答应了?” 范堂主没好气地道:“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教老夫出马,我哪还能说不。” 夏姜得此良助,只喜得心怒放,没口子的谢道:“多谢师兄成全。” 范堂主点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我可以將人交给你,但你得全须全尾地把人带回来。” 夏姜郑重地点点头:“师兄放心,我省得。” 范堂主长身而起:“我先下去安排。” 三人送別老者,大脑袋注视著他的背影,用不確定的语气道:“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一群郎中手无缚鸡之力,难道便能成了?” 夏姜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成一直没有参与其中,此时摩拳擦掌按捺不住道:“咱们何时出动?” 夏姜道:“等天黑。” 小成停下动作,看著烈日犯了难,大脑袋忽然噗嗤笑道:“五十家钱庄,赵將军兑完银票可不得天黑吗?大当家的,您这招可太损了。” 夏姜脸上看上去却有些难过:“说好不连累东壁堂的,现在却也食言了,若是出了岔子,东壁堂的基业毁於一旦...”她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道:“晚上行动,无论事成事败,咱们都不再回来了。” 小成明白夏姜的心思:“您放心,此事绝不会牵连东壁堂。” 夏姜转过头,看向大脑袋:“他...他还好吗?” 大脑袋“唔”了一声,想起先前踹向穀雨的那一脚,心虚地笑了笑:“小谷捕头被赵显达的人打得鼻青脸肿,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夏姜鬆了口气:“赵显达想从他嘴里获得秘密並非易事,以他的性格,定然...定然是要吃些苦头的。”语调中说不出是讚赏还是挖苦:“只要他还活著,总归是有办法救他的。”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大牢 这一天很漫长,漫长到白如冬以为日头永远不会落下去,他在金陵城內疯狂地寻找著胡天明,可后者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何止是他,连平日里围绕在他身边的帮手也不见了踪影。暴露在捕快们视野里的不过是胡天明拥有的產业中的店东、伙计,瞧那老实巴交的样子,哪里是杀人越货的材料? 也许不是这一天漫长,而仅仅是白如冬不愿意日头落下,只有这样他就还有抓捕胡天明的机会。抓到之后呢?重新获得师傅的信任,贏得家人的尊重,明天一切將从头开始。 夕阳蔼蔼映红了他的半边脸,仓皇的表情清晰可见,老武抹了把脸上的汗:“头儿,最后一家了。” 白如冬看著面前张皇失措的几名金店伙计,颓然道:“大伙儿累了一天,收队吧。” 老武扬了扬手,捕快们抓起人便走,老武隨在队伍后,偷眼观察著白如冬的神色,犹豫半晌才道:“头儿,你今天累著了吧。” 白如冬一怔,掩饰道:“这几日休息不好,身体疲得很,倒是你,精神头儿不错。” 老武道:“怎么说也是军伍出身,沙场上打熬的筋骨,能和你们年轻人一样吗?” 白如冬笑了笑:“知道你能耐大,但毕竟岁数不饶人,何况老嫂子疾病缠身,你可是家里的顶樑柱,要懂得爱惜自己。” “我浑家年轻生孩子落下的病根,幼子早夭,她这病是一辈子不愿好的,”老武嘆了口气,看了白如冬一眼:“要不是你给我当钱袋子,我浑家哪有福气延续性命,多活了这些年。” 白如冬揽住他的肩膀:“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 老武拍拍他搭在肩头的手:“如冬,你这几日心思不属,老哥哥没別的本事,但凡有用得著的儘管开口,老武若是皱一下眉头都算小婢生的。” 白如冬愣住了,老武的关切真心实意,目光中透出担忧,他知道自己这几日行为乖张,到底引起了对方的警觉,用力拢了拢老武的肩膀:“我没事,放心吧。” 应天府衙,大牢中人声鼎沸,付牢头忙得焦头烂额,狱卒小跑著凑到他身边:“牢头儿,地方不够用了。” 付牢头气急败坏地道:“不够用找我有什么用,挤挤吧。” 狱卒见他神色不善,答应一声小跑著去了,付牢头一屁股坐在案前,刚抓起笔,眼前人影攒动,却是白如冬到了。 付牢头望向他身后的犯人,登时傻了眼,白如冬道:“怎么,傻了?” 付牢头回过神,苦著脸道:“我的白爷,您还往回带人,牢里真的容不下了。” 白如冬拱拱手道:“案情重大,不如此难以抓到贼首。老付,你再想想办法。” “难啊,您亲自看看。”付牢头不由分说拉起白如冬的手便向里走。 老武等人急忙跟上,外监关押一般犯人,牢中人挨人,只见乌泱泱的脑袋以及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付牢头两手一摊:“白头儿,我知道列位办案心切,但总得分个轻重主次,是个人就往回抓,弟兄们既要伺候吃喝又得照顾拉撒,都不是八臂神仙,哪里顾得过来?” 捕快们被他一顿抢白,脸上也不好看,走廊深处杜奎海走了出来:“老付,有话好好说,”走到近处向老武使了个眼色:“付爷忙到现在滴水未进,也不见给倒杯水。” 老武心领神会,向付牢头拱拱手:“是咱们的不是。”飞快跑了出去。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付牢头面对杜奎海明显气短了许多,訕訕道。 “咱们老弟兄认识多少年了,不说別的。”杜奎海从老武手中接过海碗递了过去:“这一伙贼作恶多端,掳人妻子,家破人亡的百姓不知多少,弟兄们只盼著能儘快將人抓捕归案,老付,你多担待。” 付牢头端著水碗却不就口,望著人满为患的牢房愁容满面,白如冬道:“这样罢,內监不是还有许多空档,不若將外监的人挑些老实听话的转移到內监,我和弟兄们也可以帮把手。” 付牢头踟躇道:“这样不好吧。內监关押的可是重刑犯,混在一处恐怕会引起事端。” 杜奎海道:“快班今晚在牢內突击审讯,匀些人手倒也不是难事。” “这...”付牢头仍然在犹豫。 白如冬看向杜奎海:“我去和冯大人分说清楚,我想大人也会体谅,有他允准你还担心什么。” 有他这句话付牢头才终於吐了口:“那好吧。” 白如冬跟杜奎海打了个招呼走出大牢,拐过狱神庙,恰见前方七八名郎中在一名官员的带领下走过仪门,人群中的小成恰在此时回过头,两人视线交错而过。 白如冬心中有事,打眼一溜並未细看,逕自去寻冯推官。 冯推官也没料到一天功夫竟抓了这许多人,沉吟半晌才道:“重刑犯上枷锁镣銬,除饮食便溺不得打开,避免伤到其他犯人。” 白如冬道:“卑职明白。” 冯推官道:“晚上还要辛苦你们,我已嘱咐饭堂备著饭,不能干著活还要饿了肚子。” 白如冬谢过之后又匆匆折返回大牢,捕快们已回到石室中展开审讯,付牢头得知冯推官发了话,马不停蹄地安排转监事宜。白如冬跟在他身边:“我来帮帮付爷。” 付牢头火气已消散,笑道:“你別给我添乱就成。” 白如冬隨他笑了笑,指挥著人手將一队队从外监转移而来的犯人投入內监。 那个叫齐全儿的汉子低著头走在人群中,与白如冬透过人群相视一眼,白如冬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对狱卒道:“每间牢房之中打散分配,他们之中有互相认识的,若是合起伙来恐怕要欺负人。” 此时齐全儿已走到他身边不远处,白如冬指向牢房:“这三人去这间,后面那几个...”转向狱卒身后:“去那里罢。” 狱卒应道:“明白,”催促犯人道:“没听见吗,动作快点!” 齐全儿走入牢中,倚著墙角坐了,目光在对面的梅如松脸上一撇而过,旋即低下头。 白如冬却连看也不看,背著手向前走去:“剩下的人跟我走。” 第五百五十三章 心急 石室中,杨达將案子重重一拍,指著对面哆嗦成一个儿的中年男子:“还是不说实话吗?”这是一家粮店的掌柜。 火把在四周的墙壁下熊熊燃烧,室內闷热异常,中年掌柜汗流浹背,一半却是嚇得,他颤抖著声音分辩道:“官爷,小的就是给东家看顾店面的,童叟无欺,从不曾多斤少两。” “你跟我装糊涂是不是?”杨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將眼一瞪:“我问的是胡天明诱拐良家,逼良为娼一案,你敢说毫不知情?” 中年掌柜哭丧著脸:“谁不知道胡家家大业大,我们那粮店看不在东家的眼里,一年里拢共就见他一面,至於他做过什么,小的又如何得知?” 杨达身体后仰,扭头看向角落中抱著肩膀冷眼旁观的杜奎海。 杜奎海摇了摇头,一番审讯下来大多一问三不知,问的狠了嚇尿的人也不在少数,今日动静大雨点小,看似收穫甚丰,但对推进案情並没有什么实质帮助。 白如冬悄悄將门推开:“师傅...” 杜奎海向外努了努嘴,走出了石室,白如冬观察著他的脸色:“看来不太顺利。” 杜奎海摇了摇头,嘆了口气,在爱徒面前他不需要掩盖自己的沮丧:“全都是不知情的,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无。”离此不远的內外监人声鼎沸,杜奎海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废了大半天功夫,全白费了。” 白如冬黯然地垂下头道:“是徒弟太心急了。” 杜奎海见他气馁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有决心痛改前非,师傅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你的气。只是想要儘快拿下胡天明的计划,恐怕是难以达成了。” 白如冬道:“莫不是这廝听到了什么动静?” 杜奎海道:“我也有此怀疑,”他压低了声音:“胡天明財大气粗,买卖想要做得转,官府中自然也有交好,兴许是別人走漏了消息。” 白如冬心中一紧:“您有怀疑的人吗?” 杜奎海的心中驀地闪过一张面孔,洪府尹。今日三堂议事,洪府尹在得知王南松幕后之人是胡天明之时反应甚为奇怪,那挤出来的喜悦表情下却是掩盖不住惊慌和无措的。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知道这件事的不在少数,在缺少確凿证据前不要轻易怀疑任何人。” 白如冬恭谨应道:“我心里有数。师傅,时候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这里有我,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杜奎海点点头,又放心不下地嘱咐道:“今日所捕之人五八门,看起来对胡天明真实的面目一无所知,但也决不能掉以轻心,切莫放走真正的知情者。” 白如冬道:“我和老武几个今晚熬一熬,爭取过一遍筛子。” 杜奎海欣慰地道:“辛苦你了。但也不要熬得太晚,累坏了身子梦琪和晓晓那丫头可是要怪罪我的。” 白如冬笑了笑:“她俩对我凶,对您可不敢。” 杜奎海摆了摆手:“进去吧。我去与冯推官打声招呼。” 东壁堂起於金陵,在本地的名声不亚於京城。原本的忧心忡忡的洪府尹见到范堂主也不禁喜出望外,自书案前站起拉住范堂主的手臂:“往日里三请四请您老总是推脱,今日怎么得閒来此了?” 范堂主淡淡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大人公务繁忙,若非事態紧急,我也不会上门叨扰。” “怎么了?”洪府尹眼睛望向薛同知,方才便是他將范堂主接引进府的,此时见他面色铁青,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范堂主脸色冷峻:“大牢中是不是曾停放过尸首?” 洪府尹一怔,想起杜奎海曾以王焱作饵,在大牢中留置他的尸首,他心中发慌,一时竟忘了追问他如何得知府中密辛:“是,那人涉及到近期的一件要案,曾將其尸首停放在大牢之中,怎,怎么了吗?” 范堂主不答反问道:“放了几日?” 洪府尹结结巴巴地道:“两...两日吧,可是有什么不妥?”他已经看出范堂主的脸色不对劲了,心中更是惴惴。 范堂主紧皱双眉:“两日,大人可知现在可是三伏天?” 洪府尹强笑道:“范老放心,差官们晓得厉害,石室中备有冰块,不置尸体腐烂。” 薛同知小声道:“那个叫满堂的差役的也死在石室中,那时冰块似乎已化了...” 洪府尹的脸登时僵住了,范堂主摇了摇头:“就算有冰块镇住又有何用,三伏天暑气重,尸腐早已悄悄开始,只是肉眼难查,难道臭味也闻不到吗?” 洪府尹脑海中回忆起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脸色难看起来,范堂主斩钉截铁地道:“那股尸臭便是尸腐的跡象,隨之而生的便是尸毒,极易传染,中毒者轻则腹泻呕吐,重则恐怕会损害臟腑,若是扩散出去那还了得?” 洪府尹双眼发直,强撑道:“好在还没闹出人命。” “快了,”范堂主存心与他作对似的,瞬间打破他的幻想:“大人以为我区区一个郎中又是如何知道公廨里的这些事?” 洪府尹脑袋嗡嗡作响,顺著他的话问道:“是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范堂主一本正经地道:“今日下午东壁堂收治了两名病患,不停地打摆子,间或呕吐,堂下郎中察觉有异,细问之下才知道两人皆来自应天府衙...” “府衙的人?”洪府尹皱起眉头。 人群后夏姜微微抬起头,她穿得寻常白色长袍,並没有刻意隱藏容貌。她注意到范堂主的声音弱了下去,这是不自信的表现。老人家老实本分,做了一辈子的好郎中,临了被她拉著骗人,骗的还是一府之长,难免底气不足,她轻咳了一声。 声音清脆教范堂主与洪府尹同时听到了,范堂主挺了挺胸膛:“不错,正是公廨的人。” 洪府尹顺著人群缝隙看到夏姜,对方的容貌登时让他眼前一亮:“原来竟还有位女郎中,”话到此处驀地想到一事:“司狱今日可是少了什么人?” 薛同知一拍脑门:“是个叫王洋的小子。” 这王洋便是昨日王南松潜入狱中之时他借用钥匙的那位禁子,为了遮掩白如冬的行踪,张回已亲自动手帮他除了后患,只是府中之人只知其下落不明,却没料到他已遭了毒手。 第五百五十四章 出现 洪府尹附和道:“是了,老冯提起过他。难道...”抬眼望向对面。 范堂主哪有打蛇不顺杆爬的道理,也不管那王洋究竟是猫是狗,绷著脸將头狠狠点了一记:“正是此人。” 洪府尹疑道:“不是说还有一人吗,那另一人是...?” 范堂主翻了个白眼:“那我哪儿知道。”这句话说得很蛮横,但胜在底气十足,洪府尹再无怀疑,喃喃道:“莫非也是公廨的差役,那可糟之糕也。” 范堂主淡淡地道:“府尹大人放宽心,老夫和东壁堂诸位郎中此来正是为解决此事。” 洪府尹转惊为喜,一把拉起范堂主的手,激动地道:“危难见真情,范老,你教我如何谢你。” 范堂主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好说好说。徒儿...” 夏姜从后走了出来,向几人福了福:“小女子拜见诸位大人。” 洪府尹见她样貌出眾,肤如白脂,一袭白衣更显清丽出尘,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夏姜自身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在手心中磕出一粒米粒大小的黑丸,在洪府尹面前摊开:“此乃清心养正丸,具有祛毒凝神之效,当务之急需要府中诸人服下,只要避免剧烈活动,睡得一晚便可恢復如初。” “这...”洪府尹与薛同知对视一眼,两人同为一府上官,为人处世自然小心谨慎,入口的东西岂肯轻易尝试。 夏姜將两人神色看在眼中,也不多言,將那药丸放入口中,咽了下去,向两位张了张嘴,口腔中已空无一物。 范堂主的声音带了一丝疏离:“大人放心,东壁堂是先师所创,为的是济世救民,即便你信不过我,也应信得过这块招牌。” 洪府尹尷尬一笑,从夏姜手中取过白瓷瓶,磕出一颗放在手心中,见夏姜精神如常,狠了狠心学著她的样子服了下去,药丸穿肠而过,片刻功夫只觉腹中生热,暖烘烘的教人精神为之一振,不禁赞道:“东壁堂妙手仁心,我等钦佩有加,范老切莫多心。” 隨后向薛同知道:“你吩咐下去,便说有东壁堂的各位先生慷慨赠药...” 范堂主截口道:“腐尸遗毒之事不易声张,我堂中每年在三伏天向各衙分发避暑的方子,官吏早已习以为常,大人何不善加利用?” 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即可解了忧患又可避人耳目,洪府尹乐得眉开眼笑:“是了,还是范老想得周全,”转向薛同知:“就按范老的意思吩咐下去吧。” 范堂主向身后的郎中道:“尔东,你带师兄弟隨薛同知一道去。”尔东是个中年男子,长得儒雅斯文,身后同样背著药箱,却是范堂主的徒弟。 一场灾祸消弭於无形,薛同知自然也兴奋异常,领著尔东迅速退下。小成跟在几人后面,走不出多远慢慢停下脚步,一队身穿公服的捕快急匆匆走过,小成看了一眼尔东离开的方向,脚步折转远远跟在捕快身后,直到进了班房,捕快消失了身影。小成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捡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后堂下,夏姜道:“府衙人员流动频密,兼之府署占地辽阔,难免有疏漏之处,我带人四处走走,若是察觉有异也好及时应对。” 洪府尹喜道:“那自然是好。姑娘人美心善,不知怎么称呼?” 夏姜看了他一眼:“小女子叫夏姜。” 洪府尹手捋长须,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范堂主道:“快些去吧,官府之中走动,要懂得规矩。” 夏姜应了声是,低下头领著余下几名郎中退了出去,洪府尹的目光追著她娇俏的背影:“夏姑娘可许配了人家?” 范堂主站在他的身侧,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装作没听见的。 夜幕降临,应天府城內灯火辉煌,大乘教的教眾夹杂在人群中,寻找著潘从右的身影。 几名大汉將胡天明护在人流当中,金陵城猖狂了整个白日的暑气在夜晚慢慢消散,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胡天明脸色却越来越沉,几名大汉的身边不时多出一人,低声交谈几句后便再次融入到人群中。而大汉则將眼线收集到的最新进展匯报给胡天明,但直到现在还没有確切的消息,潘从右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大乘教大锁全城,却连他的影子也抓不到。 走出不远便是一处茶坊,胡天明要了壶茶靠在窗边看著街上的行人,他是猎人,有十足的耐心。他与潘从右皆在暗处,对方未必知道他的存在,而他確信自己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便可雷霆一击。 一个半大小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茶博士不耐烦地驱赶道:“捣什么乱呢,出去出去!” 那小子推开茶博士,凑到那大汉身边,两手交叉在胸前平托比了个手势:“小子回话。”大汉屈下身子,那小子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胡天明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看著那孩子。 大汉偏过头,有些迟疑:“你看得清楚吗?” 那小子急道:“千真万確,若有半句谎话教爷们儿没有卵子!” “小戴璧,胡吹大气,毛长全了吗?”大汉謔笑道,伸手摸向那小子裤襠。 那小子边躲边急赤白脸地分辩道:“你那张破纸上的老头儿样貌我记得滚瓜乱熟,决计不会认错的。” “別胡闹了!”胡天明出声制止,大汉停了手,凑到胡天明面前低声交待了几句,方道:“那人无缘无故为何要出现在那儿,这小杆子八成是认错了人。” “我没有!”那小子急道。 胡天明沉吟道:“姓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出现在哪里都不足为奇,如今想来他最应该去的地方恰好是那里。”站起身来看向那小子:“你叫什么?” “五郎。” 胡天明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片金叶子塞到五郎手中:“带我去见他。” “是。”五郎兴奋地满脸通红,撒腿向门外跑去。 第五百五十五章 抢饭 应天府衙静悄悄的,大牢之中人声鼎沸,原来是放饭的时间到了。付牢头忙得满头大汗,一边低声咒骂著,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嚷道:“手脚麻利地,大冯,你他娘的慢慢腾腾,跟个老娘们似的,再躲懒老子要打人了。” 大冯两手费力地拎著两个木桶,饭食在桶內已然冒了尖,他气得吹鬍子瞪眼,但在付牢头的淫威之下也不敢顶嘴,骂骂咧咧地加快脚步走开了。 “放饭了!”牢外一声喊,囚犯像苍蝇一般聚拢了来,趴在木栏处张望著。 “退后!退后!”狱卒用硕大的木勺在木栏上猛力击打。 大冯打开门:“乖乖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几名大汉嬉皮笑脸地排成队,瘦削的梅如松根本不是对手,被挤到人群后,內监和外监虽然在白天人员交替,但原监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保留了下来,对梅如松自然不放在心上。 梅如鬆气得鼻息粗重,但面前的汉子五大三粗,他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身后一个络腮鬍子的大汉扳住他的肩头往后一拉:“该你了吗,狗脑子不长记性。” 梅如松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趔趄,眼看便要栽倒,身后一人托住他的肩膀,梅如松站稳脚跟,扭头看去却是个高大的年轻人道:“小心了。” 梅如松猛地抽回手,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扭过了头。那年轻人正是齐全儿,梅如松敌意甚浓,他便也没有说话,自觉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络腮鬍子揽住前边那人的肩膀,將脖子伸得老长:“青菜豆腐,汤汤水水,老子落在你们手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大冯气道:“有种別吃,饿死你!” 络腮鬍子嬉皮笑脸地道:“吃吃,谁不吃谁是狗。” “哼!”对付这种滚刀肉大冯也是无计可施,那络腮鬍子嬉笑著从大冯手里接过碗,与同伴对视一眼露出古怪的笑容嘻嘻哈哈地去了。 大冯把他的话琢磨了一遍,气得破口大骂:“直娘贼!”想追上去理论只怕更加丟人。 那络腮鬍子缩在角落里,三下五除二將碗中的饭菜吃干抹净,恰好梅如松正端著碗走过来,络腮鬍子噌地站起身来,挡在梅如松面前。梅如松见到他不怀好意的神情便知道不妙,將碗紧紧搂在怀里。 络腮鬍子叉著腰:“交出来!” 这人是欺负梅如松的惯犯,他绷著脸,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无耻!” 络腮鬍子也不著恼:“老头儿,大爷今天不想打你,识相点,乖乖交出来。” 梅如松喘著粗气,愤怒又无奈地看著对面的汉子,络腮鬍子活动著手腕便要上前,梅如松慌得后退,眼前一,齐全儿已闪到他身前,挡住了络腮鬍子:“兄弟,別过分了。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 络腮鬍子不屑地看著他,向同伴道:“有人跑到大狱里逞英雄,大爷今天可开了眼了。” 他那同伴脸蛋仅有巴掌大,生得溜圆,身材瘦削矮小,比他低了一头不止,他目光不善地打量著齐全儿,望向他背后的梅如松:“你这个扒灰的老货,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弟兄们就不敢动你了是不是?” 这牢中除齐全儿之外,另有四人也是白天从外监转过来的,梅如松老底被揭穿,几人登时发出不屑的嘘声,面露鄙夷之色。 梅如松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我没有!” 那圆脸汉子道:“官老爷定的罪名,难道还能有假?敢做不敢当,真不是个男人。” 络腮鬍子伸出手:“废什么话,今夜饿一顿又死不了人。” 圆脸汉子则面色不善地打量著齐全儿:“没本事別逞英雄,弟兄们都是十几条人命在手,杀你不过是填个零头,你要是活得不耐烦,我们弟兄俩成全你。” 齐全儿绷著脸,默不作声。 梅如鬆气得浑身打哆嗦,看了看怀中的碗,猛地摔在地上,伴隨著“嘭”地一声响,瓷碗的碎片四溅,汤汤水水飞洒而出,倒把身前的齐全儿嚇了一跳。 络腮鬍子用手指在两人鼻子前点了点:“好,好。”与圆脸转身走开了。 齐全儿冷冷地打量著两人的背影:会是他们吗? 当初锦衣卫千户张回拿住了他的短处,教他无计可施只有乖乖卖命的份儿,好在此人似乎藏著聚宝盆,对於银钱赏赐並不吝嗇,齐全儿原本做的便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与其说被要挟未免矫情了,说两人互相利用倒是恰如其分。 这一遭张回把暗话说在明处,目標便是身前的这个老汉,只是杀他不易,前者曾暗遣几路人马,却莫名其妙地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张回曾断言牢中势必有人在暗中相助,且艺业不凡,绝非等閒之辈。狱卒、官吏,甚至更可能是狱中的囚犯,表面风平浪静的应天府衙实则藏龙臥虎,因此他给齐全儿开出的赏格史无前例,这一笔赚到手保他下半辈子锦衣玉食,而齐全儿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接下了。 他倚在墙边,见身旁的梅如松兀自鼻息咻咻,將手中的碗递了过去,梅如松冷冷地打量著他,齐全儿尷尬地缩回手,梅如松索性闭上眼睛。 齐全儿热脸贴上冷屁股,也不著恼,慢条斯理地將碗中的饭吃完,抬起头恰见对面的圆脸正盯著自己,目光阴冷。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將碗放在门边,圆脸忽然道:“兄弟因为何事入狱?” 齐全儿淡淡地道:“打了个人。” “也是个性情中人。” 齐全儿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含混地应了一声,在梅如松身边倚著墙坐了。 圆脸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晚上睡觉惊醒著些,小心挨打。” 齐全儿瞟了他一眼,慢慢闭上眼睛:不会是这两人。 飞扬跋扈,口无遮拦,欺软怕硬,说是江湖莽汉都高抬了两人,倒与街边的地痞无赖如出一辙。这种人不需要他废心,大不了收拾梅如松的时候顺手解决掉两人,也算为民除害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灶房 夜色渐浓,金陵在夜晚愈发风情万种,琼楼焕彩,喧囂如梦。街上依旧人声鼎沸,不知疲倦的百姓仍在街上游荡。 长街尽头,一队三十余人的队伍踩著整齐的步伐远远而来,每个人手持铁尺,顶盔摜甲,神情肃穆,一行人森然有序,教人望而生畏。 行人见这阵势,纷纷向左右躲避,拥挤的街面上登时为之一空。 队伍中央则是一辆马车,马车上置一木笼,四角高掛气死风灯。笼內之人披头散髮,形容枯槁,面庞在灯火的映照下看得分明,却是穀雨。他身上穿著一套单薄的內衣,手脚皆带镣銬,血跡斑斑引人侧目。 他蜷缩在木笼一角,双目呆滯,两手则紧紧地抓著木栏,隨马车的顛簸而左右摇晃。 赵显达身著便服在队伍后方远远缀著,亲兵伴在他身边,大脑袋著意地打量著他,亲兵將眼一瞪道:“你看什么?” 大脑袋笑嘻嘻地道:“我这人记性不差,但认人却含糊,白天里跟在我身后吃屁的,可有你吗?” “你!”亲兵恼恨地看著他。 赵显达头也不回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信不过我,也別愿我信不得你。” 大脑袋满不在乎地道:“应该的,看在钱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赵显达道:“钱我带在身上,可现在不能给你。” “为什么?”大脑袋虽在扮戏,听到这句话,眉毛还是不由自主立了起来。 赵显达道:“那个叫小瓶的丫头何时交给我,那钱才能真正交给你。事情一件一件办,稍安勿躁,少不了你的。” 前方的百姓已回过神来,有那好奇的凑近了细看,惊声道:“这不是杀人那小子吗?”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谁啊?”“就是与官儿家的女侍偷情,把人肚子搞大后害怕败露姦情杀人了事的那小子,这事在石头城已传遍了,你还不知道呢?”“人面兽心的东西。” “这大晚上的,要去哪儿?” 大脑袋咧了咧嘴,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赵將军搞的这一出,只怕不久后就会传得满城皆知。” 赵显达冷冷地道:“做戏做全套,有这么多张嘴作证,只要离了我的手,再出什么乱子可就与我赵某人无关了。” 大脑袋道:“这人怕是死定了。” 队伍在昇平桥拐了个弯,折向府东街,再往前走就是应天府署。赵显达却停下了脚步,站在街心处的人流中左右张望,挑了一家二层的酒楼,大脑袋疑道:“您这是?” 赵显达不答,径直迈上台阶,小二殷勤张罗,给赵显达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安排了一张八仙桌。亲兵从怀中掏出碎银在掌心中垫了垫:“一壶酒、一壶茶,几样时兴果子。” 小二眉开眼笑地將钱袖了飞快地跑下了楼。 大脑袋在赵显达对面落座顺著他眼神向远处望去,应天府衙之中灯火通明,房舍厅堂尽收眼底,人影幢幢穿梭其中。他心中咯噔一声,不由地紧张起来。 应天府衙饭堂,一锅热饃饃出笼,大师傅从蒸腾的热气团中缩回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吩咐徒弟:“大牢里快班的爷们还在连夜打熬,这一锅赶紧送过去,莫要凉了。” “不急。”说话的人来自屋外,大师傅不满地看去,却见几名身著白色长袍的郎中身背药箱走了进来。 大师傅连忙扯下肩头的白巾在脸上抹了一把,从灶台后绕出来,两手在水裙上匆忙擦了擦,向几位笑道:“各位先生辛苦...咦,怎么是个女娃娃?” 夏姜笑了笑:“大师傅辛苦。” “啊...”大师傅应道:“这是?” 夏姜道:“我等是东壁堂的郎中,夏日炎炎容易滋生病患,前两日大牢里死了人,府尹大人生怕教师傅们染病,特意嘱咐我们来此看看。” “哦哦,”大师傅恍然大悟,感激地拱手向天:“多谢府尹大人记掛。” “在这里感谢,大人是听不到的。”夏姜笑道:“列位还请出去暂避,咱们带著清毒的药粉,得在各处施撒,多少有些呛。” 大师傅道:“我们也能搭把手。” 夏姜放下药箱道:“这药粉用量、施撒皆有定规,若是操作不当,可是会闹出乱子的。再说拢共这么大的地方,咱们一班子人挨人人挤人,您和诸位师傅这体格还不得把我们这些行医的挤成馅儿?” 大师傅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徒弟,个个大腹便便。所谓厨子不偷五穀不收,此乃行业你,大师傅笑道:“你这丫头说话倒是有趣,那我就不添乱了。” 招呼徒弟从蒸屉上將蒸笼取下,又將炉火闭了,这才道:“那你们慢慢来。”领著徒弟去了。 夏姜见几人不见了踪影,向门口的一名年轻郎中道:“海平,关门。” 那叫海平的年轻郎中神色紧张地关上门,战战兢兢地道:“师叔祖,这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夏姜一瞪眼:“你这么畏手畏脚,將来如何能接范老堂主的班儿?” 范堂主的大徒弟便是今日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中年人,名叫李文石,这叫海平的年轻人却是他的关门弟子,虽然年纪轻轻,但医术超群,范堂主赞其:因病制方,对症投剂,妙法在心,活变不滯。可见对其寄予厚望,短短几年声名鹊起,即便远在京城夏姜也时常听到他的名字。 海平挠挠头,这位师叔祖比他大不了几岁,但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恭谨应道:“师叔祖,我知道了。” 夏姜道:“事不宜迟,赶紧干活。” 几名郎中纷纷將背后的药箱放在地上,绕过灶台翻箱倒柜不知在找些什么。 再说那大师傅指挥著徒弟搬动笼屉,习惯性地往肩头一摸,却摸了个空,疑道:“我手巾哪去了?” 身边的徒弟道:“莫不是落在灶房了?” 大师傅想了想,一拍脑门:“想是方才擦完汗,隨手扔在哪了。” 那徒弟撒腿便跑:“我给您找回来。” “不用,不用,哎...”大师傅一句话不等说完,那徒弟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接手 值房,杨达伸展著两臂走了进来,昏黄的油灯下还有几名差役没有下值,低声交谈著什么。瞧见杨达进来纷纷打起招呼:“小杨,怎么还不走?” “走?”杨达撇撇嘴,苦笑道:“今日怕是要在大牢里待半宿。” “你走不了,拖著我们几个老哥们也不让走了是吗?”一名中年差役笑道:“你小子没影没伴儿,忘了老哥哥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杨达正要说什么,院外传来脚步声,杨达住了嘴扭头看去,却见两名身著长袍的郎中背著药箱走了进来:“官爷见礼。” 杨达下意识地回礼:“您几位是?” 为首的正是小成,他笑意吟吟道:“酷暑炎炎,正是心浮气短之时,差爷们日夜奔走,还要注意身体。”说著將药箱解下,將白瓷瓶中的药丸磕在掌心递了过去。 几名差役不敢怠慢,先行谢过才小心翼翼地从他掌心中各取一枚,抄过案上的水碗匆匆送服下去。 “每年总要你们费心,”杨达客气道,也取了一枚:“上个月我记得东壁堂的先生已遣人送过解暑药,实在受之有愧。” 小成笑道:“哪里话,你们奔波劳累保民平安,我们能做的不多,差爷就不要客气了。” 杨达將药丸塞入口中,仰脖咽了下去。 小成目光诡譎,见杨达吃了药这才拱手道:“你们忙,不叨扰了。” 杨达將小成两人送到门口拱手作別,直到两人走远这才將门关上,那中年男子道:“小杨,到底有什么事痛快说,弟兄们赶著回家吃饭呢?” 杨达面色阴沉:“各位晚饭怕是吃不成了。” 灶房中忙成一团,夏姜领著人站在灶台后將麵缸的盖板打开,正用水舀子快速向药箱中装填,门忽地被打开,那小师傅一个箭步迈了进来,房中的情景令他大吃一惊:“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郎中们也吃了一惊,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小师傅忽然意识到了危险,转身就要往后跑,门后忽地窜出一人,正是那叫海平的年轻郎中,双手快速伸出托在小师傅的后颈,右指在他后颈靠近脊椎的地方狠狠挤了一记。 那小师傅还待挣扎,忽觉眼前一黑,两眼翻白,身体软绵绵扑倒在地。 夏姜目瞪口呆地看著海平,海平也有些迟愣,战战兢兢地俯下身子,伸出两指在他鼻端试探,尔后才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郎中们看向他的神色带著古怪,海平哂笑道:“风池穴中者当即昏厥,某下手有分寸,出不了人命。” 夏姜回过神:“將门关了。” “哎。”海平答应一声,將门板合上,这一次记得上了门閂。 那郎中將药箱背在背上,登时矮了一截,疼得他齜牙咧嘴:“师叔祖,够了吧?” 夏姜用手托在药箱底量了量,入手的分量相当可观,她沉著脸点点头:“一会儿听我號令,绝不可恋战。” 郎中道:“但凭师叔祖吩咐。” 府衙门口的弓兵见夜色中一队官军耀武扬威而来,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刃,戒备地看向来人。 “诸位兄弟,咱们是五军都督府的。”领头的一名武官长得人高马大,距离府衙还有一箭之地便高声亮明身份。 弓兵鬆了口气,为首的队正扬了扬手,弓兵放下武器,队正拱了拱手:“敢问是哪一府的?” 武官答道:“中府赵將军麾下。”见队正眼神望向身后,打眼一瞧不远处仍有看热闹的百姓,他提高了音量:“应天府恶吏穀雨道德沦丧,致人性命,我家將军看不过眼代为审问,如今穀雨已供认不讳,证据確凿,特將案犯送归府上。来人吶!” “有!”身后两名兵丁齐声应道,爬上囚车將穀雨硬生生拽了出来。 穀雨浑身酸痛难当,好似散了架,狼狈地隨著两人走下囚车,推推搡搡来到队正面前。 那队正透过他蓬乱的头髮看了看,却是穀雨无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待我稟明...” “不必了。”声音自身后传来,队正扭头看去,却是快班的杨达,身后则跟著五六名差役自角门走出。 穀雨霍地抬起头,杨达的目光在黑暗中与他对视片刻,隨即扭过头看向队正:“赵將军早已托人带了口信,把人交给我罢。” 队正鬆了口气:“案犯归捕,正是杨捕头的职责。” 杨达从兵丁手中接过穀雨,那武官道:“赵將军嫉恶如仇,行事举动稍有过火,將军说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给府尹大人赔个不是。” 杨达道:“我待大人谢过赵將军。”將穀雨拽起转身便走。 武官望著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角门里,却仍没有离开的意思。队正奇怪地看著他,武官淡淡地笑了笑:“累了一路,歇歇脚再走。” “哗啦...哗啦...”脚踝间的镣銬在地上拖拽,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杨达选择的路上空空荡荡,半天不见人影,沉默的行进只有镣銬拖地的声音。 “你是赵显达的人?”穀雨的脚步踉踉蹌蹌。 “是。”杨达沉默半晌,还是回答了他。 穀雨嘆了口气:“多久了?” 杨达道:“一直是,早於我入公门之前。” 穀雨看向他,杨达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我们这群老兄弟皆出自他的麾下。” 穀雨回头看去,那是他昔日的同僚,眾人纷纷避开他的目光,杨达道:“有的在校场上伤了手脚,有的筋骨打熬不住,纷纷从军伍中退了下来,可我们世代军户,生下来就要做大头兵,离开军伍又能干什么,承蒙赵將军不弃,將我们安排到府衙中充了公差,才有混口饭吃的机会。” 穀雨道:“也许他仅仅想在府中埋下钉子。” 杨达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干係?因为赵將军我等吃上了饭,这份恩情不敢忘记。”他顿了顿:“你也別怨我,我已给过你机会了,只是你性格倔强,浪费了大好的逃生时机。” “嗯?” 第五百五十八章 雨点 杨达道:“太平山下,小河床边,我发现过你的踪跡,那时我並没有声张。京城的官差都是你这般犟吗?” “原来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穀雨嘆了口气:“再往前走人就多了,你还不动手?” 杨达挑了挑眉:“你如何知道我要杀你?” 穀雨苦笑道:“难道我会相信赵显达好心將我送回来吗?横竖不过是寻个由头將我杀人灭口,这並不难理解。” 杨达狐疑道:“看你的样子並不如何害怕。” 穀雨道:“不怕,我是有战友的。” “哦?”眾人紧张起来,提起兵刃四下观瞧,杨达为了掩人耳目,並没有打起火把,兼之走的又是不见光的小道。四下里影影绰绰,眾人心中忐忑,不自觉向杨达靠近。 杨达皱起眉头观察著穀雨:“別害怕,他唬人的。” 四周静悄悄的,眾人等了片刻这才放下心来:“看不出这小子老实巴交,原来也是会骗人的。” 杨达拔出刀,捕快围成个圈,纷纷亮出兵刃,另有两人则一前一后走远把风瞭望。杨达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穀雨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挺喜欢你的,”杨达高高举起钢刀:“你该是世上所有捕快想要成为的样子,但很高兴我不是你。” 穀雨出神地注视著刀刃在夜色之中发出的青色的光泽,既妖艷又诡异:“我也很高兴不是你。” 杨达点点头,忽地高声叫道:“大胆穀雨,殴击命官,罪不可赦,弟兄们拿下他!” 眾捕快举刀相向,大喊道:“是!” 话音未落,半空中忽地绽开白色的烟,四下里忽然扑簌簌下起了雨,眾捕快呆愣愣地收住了刀势,半仰起头。 “什么东西?”短短一瞬,烟一朵接著一朵绽放,那白色的雨点落在头上发间、肩头,落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杨达在脸上抹了一把,触手滑腻,同时鼻间涌来窒息的感觉。 一名捕快战战兢兢地从怀中掏出火摺子:“什么鬼东西?” 杨达壮著胆子將“雨滴”凑到唇边舔了舔:“这是?” 那名捕快拨开顶盖,將火摺子晃了晃,渐渐明亮起来,杨达已反应过来,见他已引燃火摺子,嚇得鬚髮皆张:“不可!”飞身扑了过来! 穀雨几乎与他同时醒过味来,双手抱头扑倒在地。 “轰!”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伴隨著刺目的光亮在应天府衙绽开。 道边的树木东倒西歪,两名捕快躺在地上高声呻吟,身下鲜血汩汩而出,而先前手持火摺子的那名捕快则被拋到路边的草丛间,半边身子已被炸得血肉模糊。穀雨也被巨大的衝击波撞翻,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好容易撑著站起身子,斜刺里一把钢刀风驰电掣般砍了过来! 这声响动传出老远,不仅府外的弓兵听到了,盘亘不去的兵丁听到了,便是连酒楼上的赵显达也听到了,他腾地站起身子,目光死死盯住应天府衙的某个角落,方才那道强光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酒楼上吃饭的不止是他,其余食客也被府衙的异常所吸引,纷纷站起身来伸著脖子张望。 赵显达脸色铁青,狠狠地看向大脑袋,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 大脑袋同样看著那处角落,心里转动的心思却是:大当家这个滑不溜丟的姑娘,想不到动起手来这份狠决更胜男子,这小娘们还是少惹为妙。面上却紧锁双眉:“府中动手的是你的人,我又如何知道,这难道不正说明你的人得手了吗?” 赵显达看不出他说的真话假话,气得只想骂人,双手背负身后比了个手势,那亲兵一直小心观察著大脑袋,此时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像大蒲扇似的抓向大脑袋的脖颈。 大脑袋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敏捷地躲了过去,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不讲信用,这买卖老子不做了!” 伸手抓起邻桌的酒壶狠狠掷向赵显达,赵显达大手一挥將酒壶打落,身体凭空跃起丈余,饿虎扑食径直向大脑袋而来。他在军伍中浸淫多年,也曾在风雨里摸爬滚打,这一出手气势夺人,似乎要將大脑袋撕个粉碎。 大脑袋嚇得头皮发麻:“妈呀!”矮身钻到桌下 赵显达铁拳挟风而至,“嘭”地一声巨响那方桌应声而裂,木屑飞弹而出! 酒楼中顿时乱了套,食客纷纷四散逃避,大脑袋从地上爬起身来,在人群中躲避这赵显达两人的围攻。那亲兵追得心头火起,一脚踹向一名女子,那女子躲闪不及,尖叫声中向旁栽去,大脑袋也被她带翻在地,还不待爬起,赵显达已跃至身旁,腿出如风正踹中大脑袋的胸口。 大脑袋仰头栽倒,亲兵合身扑上,大脑袋顾不上疼痛手脚並用钻入桌下,亲兵围著方桌打转,此时的赵显达杀气腾腾,他將亲兵扯到一旁,飞起一脚將方桌踹飞,大脑袋被他那一脚踹得五臟六腑好似要翻出来一般,手脚酸软使不上力气,喉头髮甜,他舌尖顶住上牙膛强忍著一口气,挤入人群。 赵显达和亲兵將他向窗口驱赶,避免他顺著楼梯逃窜,大脑袋身边已没了人,赵显达一边提防著一边狞笑道:“看你这廝还能往哪里跑?” 大脑袋绷著脸,他背靠著窗台,眼睁睁看著两人抵近,若被抓到后果不堪设想,他横下心来忽地翻上了窗台,赵显达惊道:“贼子,敢尔!” 话音未落大脑袋已翻身跳了下去! “咚!”大脑袋的身体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眼前的天地在迅速打著转。 赵显达扑到窗台边:“他妈的!別让这廝跑了!”转身向楼梯口跑去。 大脑袋从地上慢腾腾地爬起,他晃了晃脑袋。 赵显达与亲兵匆匆下了楼,穿过一楼大堂跳到街上,已不见了大脑袋的身影,亲兵道:“怎么办?” 赵显达左右看看,脸上儘是焦灼:“你往东,我往西。”亲兵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一楼大堂角落中的方桌前,大脑袋转过身来,他从酒楼中走出,踉踉蹌蹌地挤入人群,过不多时走入巷子,直到四下一片黑暗,他扶著院墙,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第五百五十九章 雨点 仍然是那家酒楼,一楼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名老者,街上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手指府衙的方向窃窃私语。老者索性站起身,垫著脚尖伸长脖子透过缝隙看向应天府,口中自言自语道:“不得了,不得了,看来应天府终究出事了。” 他身后站著一名年轻男子:“问题怕是出在那辆囚车上。” 老者嘟囔道:“老夫的直觉没有错,真想知道府衙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应天府衙,刀刃喑哑无光,却令人胆寒,穀雨还没拉得及起身,黑暗中有人高喊:“穀雨,小心!” 穀雨一激灵,认出了夏姜的声音,想也不想向旁边便躲,杨达一刀走空也不收势,两手攥刀再度砍了过来,穀雨两手上举格挡,手镣与刀刃相击,碰撞出激烈的火。 两人嚇得各退一步,心有余悸地看向对方,穀雨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跑去,杨达目眥欲裂挥刀向其背后砍去,穀雨脚踝被绑,行动迟缓,眼看这一记就要结结实实地挨上,夏姜举著药箱从黑暗中衝出,奋力向杨达扔去。 药箱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还没来得及拋掷的麵粉登时扑簌簌洒出,杨达本能地收住脚步。 那边厢穀雨抓住夏姜的胳膊:“快走!” 夏姜一瞪眼:“慌什么!”从怀中变戏法似地掏出钥匙,献宝似地在穀雨面前晃了晃,娇俏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她將穀雨的手镣快速解了,这才將钥匙塞到他手里。 杨达眼看要糟,大喝道:“穀雨,你击杀命官,还不束手就擒,否则別怪我不客气!”一句话说完,两手拖刀向两人走来,几名捕快从地上爬起,与杨达拉了个口袋阵慢慢逼近。 夏姜从怀中掏出火摺子,横眉立目道:“不怕死的就过来!” 杨达冷笑道:“你唬我!面尘悬浮在空中,至少要达到一定浓度,遇到明火方可爆炸,方才是我一时大意,现在可不会教你得逞了。” 夏姜抬高了声量:“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天上。” 黑暗中又是一团团白粉拋出,在空中绽开,杨达脸色大变,眾人嚇得停下了脚步。 穀雨將手镣脚镣拋在地上,自地上捡起一把钢刀走回到夏姜身边,夏姜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们走!” “你走不了!”黑暗中一人如凌空飞来,钢刀化作匹练直奔穀雨面门,穀雨连忙举刀格挡,那人刀势一偏,径直扑向夏姜。穀雨大惊失色,连忙回刀来救,对方的刀锋贴著夏姜的胳膊而过。 “唔!”夏姜痛得一缩手,那火摺子应声而落。 那人身在半空连出两脚,穀雨胸口中招,身子打横飞出,夏姜也被带翻在地。 那人轻飘飘落在地上,杨达看得分明,却是白如冬! “白头儿!”杨达浑身一哆嗦,瞪大了眼睛。 白如冬看著从地上爬起的穀雨,並没有回头,眾捕快也慌了神,面面相覷,杨达战战兢兢地道:“白头儿,你听我解释...” 白如冬截口道:“不用解释,穀雨自知罪孽深重,不思悔改,反伤了眾位弟兄,不是吗?” 杨达愣住了:“是,正是如此。” 白如冬目光幽幽:“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穀雨,放下武器,投降。” 穀雨抹了把嘴角的血跡,冷笑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话一点不假。” 白如冬道:“那就怪不得我了!”语毕身动,身体弹射而出,砍向穀雨。 穀雨一把推在夏姜肩头:“快走!”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夏姜趔趄著后退,她站在原地执拗道:“要走一起走!” 杨达见白如冬与穀雨缠斗在一处,这才回过神来:“弟兄们併肩子上!” 穀雨一边抵挡一边后退,夏姜知道自己加入战团必定会成为穀雨的累赘,但她已打定主意与穀雨生死与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观察著战场的局势。 府衙门口,弓兵听得府中打斗之声,將角门打开,夏姜一个箭步窜了出来,穀雨紧隨在她身后,衣裳已是斑斑血染。弓兵愣在原处,倒是中府的兵丁率先反应过来:“犯人逃了!” 穀雨眼看著对面如狼似虎涌来的兵丁,以及背后穷追不捨的白如冬等人,心中涌起强烈的绝望之感。 夏姜颤声问道:“怎么办?”饶是她机智过人,但毕竟是年轻女子,眼前的局面令她心惊胆战。 “我来帮你打架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年轻的男子从远处风驰电掣而来,手中拖著一把朴刀。 兵丁不屑道:“哪里来的小子?”队伍中当即分出几人横在那人面前。 那年轻男子长刀挽,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便已自人墙前飈射而过,几名兵丁应声倒地! “什么人?!”兵丁被这人的武艺嚇得慌了神。 那年轻男子也不答话,长刀翩翩矫若游龙,在兵丁的阻挡中游走,不多时便已来到穀雨身边。 此时白如冬也已追到近前,见势不妙忽地大喝一声,泰山压顶砍向穀雨的后脑。 穀雨闻听耳后恶风疾来,急忙回手横削,白如冬单刀压在穀雨刀背,如蛇般缠了上来,穀雨正要变招,目光中忽地瞥到杨达已跃至夏姜身边,夏姜奋力將手中的石头掷了过去,被杨达轻描淡写地躲开。杨达长刀抡起,毫不犹豫地砍了过来。 穀雨大惊失色,连忙撒手撤刀,將夏姜抱在怀中,背后登时便是一痛,他闷哼一声就地翻滚,还不等站起身来,白如冬狞笑一声,此刻穀雨中门大开,正是取其性命的好时机。 大喝一声扎向穀雨的胸口! 那年轻男子虽在战阵之中,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地卯足力气,平地干拔竟达丈余,自眾人头顶飞过,长刀虎啸龙吟扑向白如冬。 白如冬不得不中途变招,横架刀身拼力格挡。 二轮中只听得“鐺”地一声脆响,白如冬只觉得虎口发麻,钢刀脱手而飞,那年轻男子哈地一声笑,势大力沉的一脚取的却是白如冬的太阳穴。 白如冬哪曾见过这么高明的武艺,只嚇得魂飞魄散,身子向旁躲避,那年轻男子身在半空,再次变招,右脚收起,左脚脚尖点起,在白如冬的腰眼处重重拍了一记,白如冬惨叫一声,身子打横飞出。 那年轻男子轻飘飘落在地上,看向穀雨:“嚇傻了吗,还不跑!” 穀雨回过神来,对方的武艺神鬼莫测,他接触到的高手不算少,能达到如此造诣的屈指可数,他將夏姜推起身,尔后忍著痛一骨碌爬起,那年轻男子道:“隨在我身后!” 穀雨捡起白如冬的长刀,两人將夏姜护在当中,那年轻男子长刀左右劈砍,每一记挥出便有一人倒下,这震撼效果实在强大,兵丁不战先怯,裹足不前,穀雨与那年轻男子砍瓜切菜,一路杀出重围。 第五百六十章 潘大人 望著三人离去的背影,杨达狠狠顿足道:“他妈的!” 白如冬从地上坐起,他脸色惨白,冷汗自额头鬢角流下,杨达搀著他的胳膊將他扶起:“白头儿...” “追,不能让穀雨跑了。”杨达一愣,白如冬对穀雨的执念似乎比他还要深,不过这正合他的心意,他看了一眼围拢在身边的三四名捕快:“那我再叫些弟兄。” “不行,”白如冬有苦难言:“就咱们几人足矣。” “还有我们!”兵丁之中走出队正。 白如冬看向杨达,杨达尷尬地道:“自己人。” “好。”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存著自己的心思,但拥有的共同敌人让他们在片刻间达成合作。 “我叫小白,你俩叫什么名字?”那年轻人走在前头,头也不回地问道。 穀雨迟疑片刻:“我叫穀雨,她是夏姜。” 小白道:“你们本事不小,如今金陵城已被二位闹得天翻地覆。” 夏姜露出警惕的眼神:“你为何要救我们?” 小白笑道:“我盯你盯了一天,难道你没发觉吗?” 夏姜惊呆了,攸地停下脚步:“你跟踪我?” 小白健步如飞已抢出丈余,闻得身后动静也隨之停下脚步,转过身子见夏姜与穀雨戒备地看著他:“別停下啊,后边马上追过来了。” 穀雨身上伤痕累累,方才又是一番激烈的打斗,实已到了强弩之末,他压抑著疼痛:“小白,不论你有何居心,总归是救了我们,这厢谢过了,”拱了拱手:“山水终有头,交浅言深,咱们就此別过。”拉起夏姜便走。 夏姜已察觉到身体有异,一只手搀过他的胳膊,扶著他向巷子中走去。 小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著两人的背影,忽道:“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穀雨道:“金陵城幅员辽阔襟带千里,城內百万人眾,总归会有我俩的容身之处。” 小白道:“我说的是你们俩已把应天府的官场得罪遍了,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穀雨的神色一瞬间黯淡下来,他说的没有错,即便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有什么用,官场盘根错节,忠奸难辨,仿佛没有人在乎那些受难的女子和孩子,没有人想要了解那些支离破碎的家庭。他收回脚步,小白道:“你可知道巡按御史?” 穀雨回过头:“代天子巡狩,监察百官。” 小白笑道:“果然是京城来的,见识就是不一般。我家东翁官讳潘从右,正是江南道的巡按御史,此来正是追查王南松一案,两位將金陵闹得天翻地覆,定然知道些什么,何不与我走一趟,说不定会有意外收穫。” 穀雨与夏姜对视一眼,脸上则是震惊无比。 小白正想继续说下去,长街尽头白如冬与杨达等人追了过来。白如冬一眼便看到了小白:“在那儿呢!” 杨达掏出腰牌:“官府拿人,閒人走避!” 身后则是如狼似虎的捕快和兵丁。 小白冷了脸:“看来今夜是聊不成了,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夏姜抓起穀雨的手转身便向巷子里走去。 “穀雨,”小白又叫住他:“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潘大人嫉恶如仇,绝不会与赃官狼狈为奸。文安里来燕桥,下桥后东边第一户人家,若你真想做个了断,来找我。” 穀雨冷淡地打量著他,夏姜则搀住他的胳膊,两个人的身影沉默地没入巷子中。 杨达脸色古怪,追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腹中翻江倒海难受得厉害,方才还能忍,现在越忍却越是疼痛,眼前的那名年轻男子不动声色地站在街心,看他说话的方向,穀雨想必就藏在巷中,大敌当前只能默默隱忍。 白如冬的情况与之相似,只是他心中焦灼如焚,丝毫顾及不得。他见识过小白的武艺,更对对方神秘的身份心生忌惮,长刀一甩:“我拖住他,你继续追!” 杨达忍痛应道:“是,弟兄们隨我来!” 小白身形一动,白如冬一步抢在他身前:“兀那贼廝,阻挠官府办案,胆大包天,还不束手就擒!” 身后兵丁如狼似虎將小白围在当中,小白冷笑道:“这一顶大帽子小生受之有愧,原样奉还!” 白如冬在他手底吃过亏,出手自然更加谨慎,他的本意並不是战胜小白,而是迟滯他的行动,兵丁在他的指示下与小白打得有来有回。一来二去,小白也失了耐性,他长刀一挽忽地拔地而起,兵丁如看仙人一般仰头看著他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 小白已从兵丁肩头一跃而过,落落地落在地上,一溜烟向前跑去,白如冬好不容易拖住他,岂肯让他轻易逃脱,他也看出此人艺业不俗,但不知出於什么原因却不愿伤人性命,胆子不觉大了起来,高呼道:“別让他跑了!” 兵丁呼啸一声在后紧紧追赶,小白又气又笑,但他是方外之人,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肯轻开杀戒。兵丁在后穷追不捨,小白施展轻身功夫,在街上兜兜转转,终於不见了身后追兵,可再想寻得穀雨与夏姜两人却也无能为力,他心中记掛著潘从右,仔细分辨著方向,捡那行人稀少的小径避著追兵折返回去。 街上的行人迟迟不肯散去,一方人指著应天府衙的方向窃窃私语,一方人则看著穀雨等人逃去的方向星在乐果,潘从右收回目光坐回到椅中,他的两手有些颤抖,他料到夏姜和穀雨会给他带来惊喜,却从未想到这惊喜会来得这么大。 应天府门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测:金陵城的水很深。 突破口出现了,这两个年轻人將会给整件案子带来无穷的想像。 潘从右兴奋地搓了搓手,將杯子抄在手里一饮而尽,放下时眼前却多了个人。潘从右一愣,面前这人四十多,长得白净富態,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潘从右回过神:“兄台,你坐错位置了。” 那员外摇了摇头:“没坐错,你不是找我吗,”身体前倾,脸上仍是笑意满面:“我的潘大人。” 潘从右一激灵,他打量著对方:“你是谁?” 那员外淡淡地道:“我是胡天明。” 第五百六十一章 买卖 胡天明三个字出口,潘从右如遭雷击,霍地站起身来,脸上已然变了顏色:“你...你!” 胡天明笑了笑:“別这么惊讶,你找我找了这么长时间,不是应该高兴吗?” 潘从右將那茶杯抓在手中,紧张地看著一团和气的胡天明:“你想干什么?” “想动武?”胡天明好笑地看著潘从右:“你这一把老骨头不够折腾的,把茶杯撂下,咱们说说话。” 潘从右不为所动,双目直勾勾地盯著对方,胡天明收敛笑容:“收起幻想,你以为能逃得了吗?” 潘从右向他身后左右看看,不知何时这酒楼之中多出几桌客人,个个五大三粗,不怀好意地看著潘从右,一瞬间潘从右醒悟过来:“看来你也找我不少时日了。” 胡天明道:“可不是吗,为了找您我领著神教兄弟翻遍了金陵城。” 潘从右点点头,慢慢坐下来將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势泣。到如今、惟有蒋山青,秦淮碧,”他的手指在桌前轻轻叩击:“金陵城风物雅致,多走走说不定心胸舒朗,延年益寿呢。” 胡天明养气的功夫到底不如潘从右,见已无法激怒潘从右,索性撕下偽善的面具,露出狰狞的面目:“潘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胡某不过江湖中人,入不了您老的法眼,有话不妨明说,胡某能办到的绝对不会含糊。” 潘从右淡淡地道:“胡老板在金陵城中身世显贵,家拥万金,传闻不如见面,果然有买卖人的作风。” “声誉良好的买卖人,”胡天明补充道:“胡某做生意,讲究互惠互利,凡人皆有所求,我保证潘大人这笔买卖不会亏。” 潘从右靠向椅背:“好,既然胡员外想要做买卖,那咱们就做,这笔帐算清老夫不会再难为你。” 胡天明眉开眼笑道:“只要潘大人划下道来,胡某绝不说半个不字。” 於是潘从右慢条斯理地算下一笔帐来:“一名良家女子遭遇强掳,丈夫失妻,稚子失母,这笔帐如何算?” 胡天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潘从右又道:“孩童下落不明,爹娘无后,家破人亡,这笔帐如何算?金陵城每年报官的失踪人口已到百例,明面上如此,背地里被你们坑害的老百姓又如何算?” 胡天明凶相毕露,目光中闪动著杀机,潘从右却丝毫不惧:“你们从老百姓身上搜刮、盘剥的每一个铜板,中伤的每一个家庭,老夫一一討回来,天理昭彰,这笔帐不怕算不明白。” 胡天明冷冷地道:“看来你这老匹夫没有半点诚意。” 潘从右不屑地看著他:“商贾之家,也敢在老夫面前大言不惭,你配吗?!” 胡天明脸色涨红,潘从右的態度已经说明了没拿自己当回事,他狠狠地道:“既然你油盐不进,就別怪我不客气了!” 潘从右挺起胸膛:“老夫巡察江南,经年累月一路上魑魅魍魎见得多了,大明律例法纪森严,还没有哪个能在老夫的手下逃出生天。”他霍地站起身来,戟指道:“你这齷齪东西,狗仗人势无法无天,老夫不杀你天理难容!” 说到此处鬚髮皆张,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令胡天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对方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老者,自己为其威势所摄,竟一时慌了手脚,想到此处不禁恼羞成怒,他站起身来怒喝道:“好等什么,抓人!” 身后的大乘教教眾早已按捺不住,当即便有两名彪形大汉走上前將潘从右反剪双手抓在手中,胡天明阴惻惻地看著他:“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潘从右將脸別过一旁,正眼也不瞧他。 胡天明气得面红耳赤:“带走!” 两名汉子拖起潘从右便向外走去,酒楼掌柜蜷缩在柜檯內,欲哭无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今天他这酒楼歷经劫难,先是二楼无端打了起来,杯碟盘盏桌椅板凳无一倖免,客人哭的哭逃的逃,总之没有一个付钱的,还不等收拾乾净,一楼又来了这么一出,掌柜的两眼一闭,嘴中念念有词,小二在旁听得真切,念的是: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两名大汉推推搡搡押著潘从右刚刚走到门口,陡见眼前一道惊雷! 两人不待反应,只觉得额前传来剧痛,两眼一黑扑倒在地,一个人影如疾风略地扑了进来! 胡天明虽不善武艺但反应极快,一俟见到两人有异,立即向旁滚翻。小白一刀走空,沉肘撤腰,横过刀身在潘从右背后拍了一记,潘从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踉蹌蹌地抢出。 小白沉声道:“跑!”长刀翻飞,杀入敌阵。 此番搜查潘从右,大乘教精锐尽出,胡天明带领的这支队伍皆是技击高手,见势不妙纷纷抽出兵刃將小白围了起来,小白脸上看不出些许变化,使了一招夜战八方藏刀式,长刀散发点点寒芒,叮叮噹噹不绝於耳,转瞬间已有数人受伤倒地。 小白的身子攸地平移数尺,堪堪退到门外,凝目看去,潘从右年迈的背影刚刚挤入人群,此时他的表情终於起了变化,那是一种焦灼,他挥刀追了上去。 人群见他气势汹汹,哪还有不逃的道理,小白几个起纵追到潘从右的背后:“老头儿,別慌...” 话音未落,眼角忽地瞥到人群之中一抹寒光挟风带雨直扑自己的小腹,小白急忙缩身回撤,刀刃贴著头皮而过,风声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不等变招那人变削为刺。 “唔!”小白闷哼一声,胸前已狠狠中了一记! 潘从右听得身后动静,奔跑中回过头,恰见小白手捂胸口在一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惊得他尖叫道:“小白!” 胡天明抢到门口,见杨伯不知从哪里杀出,身形如电,刀出如风,不由地咋舌:原来此人深藏不露,武艺竟然如此出神入化。 第五百六十二章 出城 小白身形急退,卸去杨伯的进攻,长刀攸地探出,以刀化剑点向杨伯的肋下,杨伯也是用刀的高手,见他下手角度刁钻,也知道对方绝非平庸之辈,连忙向旁一避,小白趁此功夫向外抢出,几个起纵跃到潘从右身边,伸手一扯他的胳膊:“老头儿,你是想咱俩死在一处吗?!” 杨伯尾隨而至,小白看也不看挥手便砍,看似轻描淡写,但分量十足,鐺鐺声不绝於耳杨伯硬接了数记,虎口酸麻无比,不由心生忌惮,向后退避,小白揽住潘从右:“走了!” 两人风驰电掣一般跑向远处,杨伯稳住身型,大乘教的打手蜂拥而至,杨伯挥了挥手:“决不能教他跑了。” 潘从右被小白一路拖著跑得足不沾地,忙里偷閒向小白看去,只见他前襟一片血红,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珠子,忙道:“你伤得重不重?” 小白挤出笑容:“皮肉伤,不打紧。” 身后的追击声此起彼伏,他气沉丹田,绷住一口气,脚下使出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越跑眼前的光线愈发黯淡,直跑得两人头昏脑胀,上气不接下气。潘从右喘得如同风箱,他停下脚步:“这样不成,有我这个累赘,迟早会被追上。不如你我兵分两路,我来引开追兵。” 小白好笑道:“身后可都是武艺傍身的杀手,连我都没有十足把握,你又如何有信心逃出生天?” 潘从右道:“总好过你跟著我这糟老头子白白牺牲性命。” 小白有些感动,但仍摇了摇头:“老头儿,放心吧,我定会救你出去。” 潘从右喘著粗气,冷静地道:“我自有办法,眼下形势危急,我要你立即出城。”从怀中掏出印信以及一块腰牌:“你肩负重任,快去快回,老夫静候佳音。” 小白神情凝重地接过来,郑重其事地收在怀中,將与穀雨的约定捡那紧要的与潘从右说了,这才道:“那小子疑心甚重,大概不会赴约,没了我在你身边,你千万不可轻易涉险。” 他与潘从右相识不久,如今要单独撇下他,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潘从右位高权重却从不端著架子,学识渊博却並不因此请势他人,克己奉公心怀百姓,不知不觉间已令小白折服。 潘从右笑了笑:“这个人敢將金陵闹得天翻地覆,胆色绝非常人。我相信他会来的。” 小白將钢刀塞到他手中:“决不可盲目乐观,否则只会害人害己。”转身急步离去。 潘从右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平復著剧烈的心跳,心中则在默默盘算著,直到远处跳出第一条人影,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杨伯远远瞧见潘从右的人影,大喝一声:“哪里逃!”身后的大手如狼似虎扑上前去。 潘从右神色有些紧张,他加快了脚步,在街上七拐八绕,眼前渐渐亮堂起来,更有丝竹管乐之声隱约传来,杨伯怔了片刻,忽地醒过神来:“快,快拦住他!” 前方一片青瓦白墙的矮房,潘从右听得身后脚步声越追越近,终於忍不住跑起来,从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子拐出,一条宽阔的河道自东向西横亘眼前,河道两岸人声鼎沸。 锦瑟微澜棹影开,灯明灭夜徘徊。原来已到了秦淮河。 秦淮十里,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尤为风情万种,桨櫓声中船闪著耀目的迷彩旖旎而过,河道两侧华灯璀璨,两岸霓虹倒映在河水中,隨著波浪摇曳,簫琴之声、浅吟低唱此起彼伏,当真一副热闹景象。 潘从右挤入人群,边走边將身上长袍解下,丟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夜晚虽不及白天炙热,但游人大多衣著单薄,潘从右一身简装混在人群之中倒也不显突兀。 杨伯等人追到河畔,入目处摩肩擦踵,哪里去寻潘从右的影子? 他狠狠地咬著牙:“给我仔细地搜,他一个老头子,能逃到哪里去?” 胡天明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见此情景也不禁皱起眉头:“神教在这里安排了人手吗?” 身边一名教徒道:“有。” 胡天明道:“把人都叫过来,外围扎上口袋。” 那教徒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杨伯与胡天明站在高处,看著大乘教的打手如泥鰍入江,混入人群之中。胡天明嘆道:“这姓潘的可不是迂腐的书呆子,脑瓜子灵得很,看他这样子不知在金陵微服私访了多少次,才將这城里布局摸得门清,秦淮十里皆是游人,想要抓到他仅靠咱们的人手怕是不足。” 杨伯面无表情地道:“若不是你公器私用,又怎会人手不足。” 胡天明一怔,杨伯冷冷地看他一眼道:“你以为做得小心我就不会发现了?胡员外你太高估自己了。” 胡天明额头见汗,哂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换作是你也会这样做的。” 杨伯扭过头,在远处的游人脸上扫视著:“这件事我会如实稟告老大人。” 胡天明眼睛眯了起来,目光中闪动著幽幽火光:“我问心无愧,你想说便说罢。” 应天府衙,靠近狱神庙的小道上此刻灯火通明,那几名受伤的捕快被同僚搀起身来,冯推官一脸凝重地看著几人:“方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地上那名伤势最严重的,半边身子已被炸得皮开肉绽,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仍处於昏迷之中。 一名捕快支支吾吾道:“先前我等率人押送犯人,行经此处忽然遭遇一伙强敌,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等来不及反应,被那伙恶贼摆了一道...” “放著大路不走,为何要走这小道?”冯推官紧锁双眉,两眼狐疑地打量著这名捕快。 “这...”捕快讶然。 “回稟大人,”另一名捕快见同伴答不上来,急忙帮腔道:“因为我等押送犯人非同小可,少一个人看见便少一分麻烦。” 冯推官视线转向他:“是谁?” “穀雨。” 冯推官怔住了,半晌后结结巴巴地道:“谷...穀雨?他不是被...” 第五百六十三章 造访 那捕快答道:“不错,小谷早前被五军都督府的赵將军拿了,府里一度传得沸沸扬扬,有说小谷行为不检草菅人命的,有说他顶撞赵將军的。不久前赵將军差人將小谷送回到府衙,我们弟兄几个恰好在左近,已是弄不清楚他的用意,便想先將人押到牢中,再来通知大人,没想到途中遭了埋伏...” 冯推官唔了一声,此事发生得太过蹊蹺,以他对穀雨的了解断不会做出那般缺德事来,可偏偏却被人拿了,拿他的人又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五军都督府。冯推官久在官场,知道事情发生得越是离奇,背后的真相越是不可估量,他索性扮起糊涂,顺著那捕快的话问道:“可看清了行凶的人吗?” 捕快沮丧地摇了摇头,冯推官吸了口凉气道:“对方面也不露,隔空伤人不成?” 穀雨背后的真相他可以不管,但府衙之中混进来如此高绝的技击高手才是让他心惊胆战的,捕快又是摇了摇头:“大人有所不知,对方用的法子十分无耻,隱在暗处便可重伤弟兄们...” 將那法子与冯推官说了,冯推官听得半晌合不拢嘴。 “出了什么事?”洪府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冯推官等一眾官吏连忙跪倒行礼。 洪府尹將现场情况打量一番,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怎么伤了这么多人?” 冯推官连忙將方才从捕快嘴里获知的信息向上官陈述了一遍,这才道:“范堂主宅心仁厚,还望老先生施以援手。” 范堂主是与洪府尹一道来的,他走到那昏厥的捕快身边,將他袖子擼起伸三指扣在他的脉门上,片刻后道:“心腹震盪导致晕厥,伤得倒是不重,送到东壁堂救治吧,十天半月便可恢復,只是这身皮肉伤还要將养数日。” 那捕快道:“已是万幸。”跪倒在地,磕头不止。这些人在同一座营帐下浴血奋战,感情极其深厚,队友无恙,他的感激源自真心。 范堂主暗道:惭愧。伸手將他搀起:“劳烦你准备一副担架,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正好將他一併带回东壁堂。” 捕快望向洪府尹,洪府尹摆摆手:“去吧。” 向范堂主道:“范老,今日多亏有你,本官感激莫名,改日一定上门拜谢。” 范堂主连忙逊谢道:“洪大人言重了,老夫也是金陵的百姓,自当出一份力。夜色已深,不便打扰,这厢告辞了。” 大街上一队兵丁大呼小叫地跑过:“就在这左近,跑不出多远,仔细搜!” 穀雨和夏姜躲在昏暗的巷子里,静静地等待著,直到人声远去两人才鬆了口气,夏姜搀著穀雨:“还能坚持吗?” 穀雨脸色惨白,为了让夏姜放心,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但夏姜却能明显得感觉到对方的肩头越来越沉,她知道穀雨已到了体力极限,如今只是在苦苦支撑,喃喃道:“对方的包围越收越紧,咱们迟早会被发现。” 穀雨道:“他们是在有意压缩你我的活动范围,见过赶耗子吗?” “你才是耗子呢,”夏姜白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是谁想出的缺德主意?” 穀雨道:“这招我们快班惯常用的,师出同门,这人你也认识。” 夏姜反应很快:“白如冬!” 穀雨苦恼地道:“他手中既有快手又有军卒,看似人马多,但却不同心,追击时还可一用,如果我们固守一处,他的人马就要分散开来,那时能听他指挥的仅有杨达一班快手,是以他先將军卒分割在各坊,自外向內製造混乱,自己八成则监控四周动向,只要咱们慌了手脚露出破绽,他只需全力一击便可奏效。” 夏姜道:“你的好师兄看来不打算放过你了。” 穀雨嘆了口气,脸上儘是落寞,夏姜不忍见他受伤:“难道我们便困在此处?” 穀雨摇了摇头:“知道灯下黑的道理吗?” 夏姜疑道:“什么意思?” 穀雨道:“你认真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夏姜一路担惊受怕,只管拖著穀雨逃命,哪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此时听穀雨意有所指,不禁皱起眉头,四下打量之下果然发现隱约有些面熟,再一思索不禁惊道:“你怎么来了这儿?” 穀雨笑道:“即便金陵所有的人都不管我的死活,至少她是管我的。” 夏姜嘴巴动了动,见穀雨一脸的篤定,只是道:“你我身处重围孤立无援,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復的境地,万事多留个心眼总不会错的。” 穀雨点头如鸡奔碎米:“我知道我知道。”显然是没有听进去的,他探出头去左右看看,片刻后道:“跟著我的脚步走。” 夏姜跟在他身后,见他背后殷红一片,衣裳湿漉漉的,好似被水洗过,眉间不觉多出一丝隱忧。穀雨受伤颇重,为了避免引起她的担心才强自忍耐,若不及时施救,即便他铁打的身子也一样熬不住。 白宅,白小小走进董梦琪的房中,房间里昏暗一片,白小小试探著叫了一声:“娘?” 董梦琪闷闷的“嗯”了一声,白小小摸索到梳妆檯前,嘟囔道:“怎么不点灯呢,怪嚇人的。” 油灯燃起,室內登时亮堂起来,白小小看向坐在床头的董梦琪,却见母亲泪流满脸,两眼通红,肿得老高。白小小惊声道:“娘,您怎么了?”走到董梦琪面前將她两肩扳住。 董梦琪伸手抱住白小小的腰肢,脸埋在她的腹间,泪水流得更凶了。 白小小惊呆了,两手无措地高举著,见董梦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肩颤抖不止,却不知为何始终压抑著哭声,母子连心,白小小也不觉落下泪来,將董梦琪反手抱住,轻轻拍打著她的背:“娘,您有不开心的,尽可以说给小小听。” 董梦琪只顾哭泣,並不回话,白小小转念一想:“是不是有人欺负娘亲,我给你报仇!” 过了半晌董梦琪才慢慢停止抽泣,她拍了拍白小小的屁股:“小小是大姑娘了。” 白小小急道:“您倒是说啊?” 董梦琪摇了摇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娘想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心里忍不住难受。”她看著白小小焦灼中带著关怀的脸蛋儿,忽道:“你想不想听?” 第五百六十四章 姐姐 白小小不解地看著母亲,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董梦琪道:“娘那时还没有来金陵,你外公已做了顺天府衙的班头,在他手下有个机灵的徒弟,按辈分你该叫他师叔。他文武兼备,为人热忱,负有正义感。闔府上下交口称讚,你外公很喜欢他,曾言道等他退下来便准备让这位师叔接班。” 白小小道:“这位师叔和我爹倒是极像。” 董梦琪一愣,她张冠李戴,说的正是白如冬的事,没想到白小小冰雪聪明,真的听了出来,她嘆了口气继续道:“你这师叔自幼失孤,无父无母,是你外公一手拉扯大,教他拳脚,教他做人,更在长大后帮他说了一门亲事,不出几年妻子诞下麟儿,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谁都没想到有一天这位师叔被你外公亲自打入牢中。” 白小小“啊”了一声,显然结局是她没想到的:“他因何惹怒了外公?” 董梦琪摇了摇头:“他独当一面之后对你外公仍旧毕恭毕敬,三节两寿从不敢怠慢,將咱们一家视作亲人一般。” 白小小疑惑地道:“那究竟是为何?” 董梦琪狠狠地道:“因他坏了心肠,与当地的乡绅恶贾狼狈为奸中饱私囊,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白小小“啊”了一声,眉毛立了起来:“真是个坏东西。” 董梦琪道:“他变得一手好戏法,在同僚和师傅面前秉公仗义,人后却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她眼前出现了白如冬的面孔,语气越发冰冷:“你外公也被瞒在鼓中,事发后才得知真相,这才不得不將他法办。” 白小小气咻咻地道:“他活该,要我说这种人就该下大狱!” 董梦琪长长嘆了口气,目光幽幽地道:“只是苦了他那妻儿。” 白小小一怔:“他妻子是做什么的?” 董梦琪愣了愣,白小小的问题出乎她的意料,这故事是她编的,说的却是自家的事,脱口而出道:“唔...他妻子是外乡人,因老家发了水,才流落到京城,嫁给你师叔后便在家相夫教子。” 白小小追问道:“那后来呢?” 董梦琪百感交集,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却没有一个是美好收场的,眼眶再次泛红:“还能怎样,鬱郁终老。” 白如冬会怎样,鋃鐺入狱?流放他乡?而自己和小小呢,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白小小眼圈也泛了红:“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又带著少不更事的孩子,当真可怜。” 董梦琪没有说话,白小小抹了把眼泪:“这女子定然也是极爱师叔的。” 董梦琪抬起头,白小小喃喃道:“不然她也不会等他一辈子,放也放不下。” 董梦琪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白小小手足无措地帮母亲擦泪,琢磨半晌才道:“师叔自小无家,受苦受怕了。说不定做那些事也不光为了他自己,也是想为他的妻儿谋个好日子。” 董梦琪呆呆地看著白小小,白小小赶紧道:“我是瞎说的,当不得真,他做了坏事理应受到惩罚...”见母亲仍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白小小只道她仍然生自己的气,便不敢再往下说了,过了半晌忽地停下手:“娘,这件事您从未与我说过,为何今天突然提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董梦琪神色一慌,支支吾吾道:“我...我...” 白小小的小脸蛋上出现了一丝狐疑,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声音:“姐!” 金陵城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称呼她,董梦琪噌地站起身,风一般地向外跑去,白小小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董梦琪跑到门口,却愣住了。 穀雨站在院中,虚弱地倚在夏姜的身上,浑身血跡斑斑,好似从人间炼狱中逃出一般,见到董梦琪咧开嘴笑了:“姐,我回来了。” 董梦琪一步一步走向他,站在他的面前上下打量著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颤声道:“小雨,疼不疼?” 穀雨眼圈泛红,轻声道:“姐,我没...” 董梦琪將他一把揽在怀中,轻轻地拍打著他的头:“你这孩子,怎么不会爱惜自己呢?” 穀雨的个头不及董梦琪,脑袋埋在董梦琪的肩头,闷声闷气道:“我真的没事,让您担心了。” 白小小看著母亲怀中的穀雨,他对她同样是亲人般的存在,如今见他死而復生心中充满了喜悦:“娘,穀雨伤得不轻,咱们还是房中说话吧。” “瞧我。”董梦琪鬆开手,搀起他的胳膊,与夏姜一左一右將穀雨搀到房中。 夏姜將他衣裳解开,穀雨拽著衣襟,脸上有些潮红,眼睛躲闪不敢看人,夏姜瞪眼道:“什么时候了?!” 董梦琪也道:“都是自家人,小小是你妹妹,害什么羞。” 穀雨迟疑地鬆开手,夏姜三下五除二將他衣裳解开,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白小小捂住了小嘴,那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口既让她感到恐惧又让她感到心疼,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他明明与自己一般年纪,为何要遭受这么大的苦难。 夏姜转向董梦琪:“姐姐,你家中可有跌打损伤的药。” “你等著。”不待董梦琪回答,白小小一溜烟跑了出去,片刻后拎著药箱迴转,董梦琪將药取出递给夏姜:“当家的平素也常磕磕碰碰,是以家中常备著。” 夏姜一怔,她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清洗伤口涂抹药膏打好绷带,董梦琪在她旁边打著下手,看那架势也是惯常做的。 穀雨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楚,待包扎完毕才道:“姐,我有话跟你说。” 董梦琪的神色间出现一丝慌乱,岔开话题:“不忙,你两人饿了吧,我去烧碗热汤。” 望著她离去的背影,穀雨与夏姜两人相视一眼,他从董梦琪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什么。 白小小背著两手站在穀雨面前:“恭喜你死里逃生,福大命大造化大,將来肯定能成为鼎鼎大名的捕头。” 穀雨不愿伤害她,收拾心情笑道:“承你吉言。” 白小小一本正经地道:“可你记住日后谨言慎行,清白做人,不能让我外公失望,否则我可不饶你。” 穀雨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见她一脸凝重,还是点了点头。 第五百六十五章 真相 一碗热汤下肚,穀雨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原本头重脚轻的感觉也减轻了,夏姜坐在他的对面,吃相斯文,比他那狼吞虎咽的架势好看多了。 董梦琪將他的空碗拿过来又添了一碗汤,穀雨风捲残云一饮而尽,尔后打了个饱嗝,他摸著肚子:“姐,真的吃不下了。” 董梦琪用手指点著他的头,埋怨道:“还剩了大半锅呢,灶上还煨著两个饼子,是不是嫌弃我的手艺了?” 穀雨好笑地道:“姐的手艺是我见过最好的,只是我现在肚儿圆圆,实在装不下了。” 夏姜將粥喝完,碗轻轻放在桌上:“我吃好了。” 看向穀雨,穀雨收敛笑容:“姐,我有事与你谈。” 董梦琪的笑容被慌乱取代,她甚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夏姜站起身:“小小,我走得饱了,你陪我去院里消消食。” 白小小看看母亲,又看看穀雨,从他们的神色中她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但仍站起身隨著夏姜走了出去。 穀雨看著关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出声,房中陷入了窒息的沉默,半晌后董梦琪长出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小雨,你说吧。” 穀雨没有看她,更可能是不敢看她,声音幽幽地道:“我隨应天府快班前往太平山擒贼,廝杀中坠落山崖,险些客死他乡,一切始作俑者正是白如冬。” 董梦琪浑身一颤,凉意从头到脚。 二进院垂门,白小小停下脚步,宅邸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喝声,火把的光亮將原本漆黑的天色映红,过不多久呼喝声伴隨著亮光远去,白小小皱眉道:“这是怎得了,莫非走水了不成?” 董梦琪淡淡地道:“说不定是抓贼呢。” 此刻她的心情远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看来穀雨说的不错,白如冬在逐步压缩搜索范围,相信过不了多久白如冬就会察觉到灯下黑的道理,说不定已在赶来的路上。当务之急便是穀雨能够说服董梦琪由她给予掩护,唯有此法才能从白如冬的搜捕圈中突出重围。 但她不如穀雨那么自信,她与董梦琪並不熟,对穀雨与董梦琪的感情更加无法感同身受,没有说出口的担忧伴隨著对方搜捕的临近更加强烈。 白小小不会知道两人千方百计想要对付的是自己的老爹,抻著脖子看了半天,直到天色慢慢恢復如墨,才道:“不怕,咱们家最不怕的便是贼了。” 夏姜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复杂难明。 那边厢穀雨娓娓道来,將这一路际遇风险说给董梦琪听了,隨后道:“我在京城闯入大祸,若非师傅他老人家一力相护,恐怕我早就死在別人手里了。原本想躲到金陵,就能离开这些腌臢厌物,到头来不过一样。” 董梦琪两手紧攥,身体不受控制地打著摆子,失望、恐惧、愧疚混杂在一起袭上心头,让她在小师弟面前无地自容。 先前白如冬避重就轻,只浅浅说了与胡天明等人的关係,此刻听穀雨所说白如冬可並非知情不报这么简单,相反他是其中的参与者,是在罪恶的链条上重要的一环。 穀雨见她彷徨无措的神情,低声道:“白如冬助紂为虐,宵小之徒敢在金陵城任意妄为,他不仅不拦,更为其甘当马前卒,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教他们得逞。” 董梦琪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著他:“你想怎么做?”声音嘶哑,片刻功夫董梦琪仿佛憔悴了许多。 穀雨缓缓道:“大明律法森严,他犯案,我就要拿他。” 他稚嫩的脸庞血痕尤在,此刻脸上透出的坚定,让董梦琪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不苟言笑的父亲,两人对视半晌,董梦琪点点头:“你说得对,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人总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穀雨垂下眼瞼:“对不起。” 董梦琪知道他的意思,悽然一笑:“你不该说对不起,你师傅不会教你向一个案犯说对不起,做个让他骄傲的孩子。” 穀雨鼻头一酸:“你和小小以后怎么办?” 这也是让他最为纠结的地方,白如冬固然要抓,但董梦琪和白小小是无辜的,白如冬若是鋃鐺入狱,且不说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且不说家產充公,生计如何维繫,单单说被白如冬抓捕入狱的凶犯,但凡有个同伙想要打击报復,这娘俩恐怕便难以应付。 他看向董梦琪:“姐,带上小小隨我回京吧。” 董梦琪摇了摇头:“小雨,我已嫁给当家的,这里便是我的家。” 穀雨沉默了,董梦琪道:“不要担心我,爹娘教会我很多道理,其中从不包括放弃。活人不能被尿憋死,总有活下去的办法,”她不愿再继续进行这个沉重的话题,顿了顿才道:“金陵城中官官相护,仅靠你一个外来的捕快想要摆脱层层封锁谈何容易,下一步你可有什么计划?” 穀雨想了想道:“大乘教与仇文超身后之人在金陵官场之中安插眼线培植亲信,依靠本地的官员怕是不行了,如今倒有人同样来自城外,或可成为一大助援。” 董梦琪心中一动,问道:“是谁?” 穀雨不假思索地道:“巡按御史潘从右。” 董梦琪一惊,这名字她曾从白如冬嘴里听到过,正是这位老大人向白如冬许诺只要抓到胡天明,便可以对他既往不咎。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白如冬的谎言基础上,只要潘从右和杜奎海发觉白如冬真正做过什么,那份许诺几如镜水月,再无兑现的可能。 穀雨见她神色,眉间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消散:“他的手下將我和夏姜救了,又邀我俩和他见面一敘。” 董梦琪迟疑道:“能確认对方的身份吗,怕不是敌人的诡计吧?” 穀雨道:“现在很难说清真假,但既然走投无路总要试一试才行,你不要担心,我心中有提防,若是对方存心誆骗,我该跑就跑,绝不会多留一刻。” “只是...此刻我和夏姜被人追击,还要靠你助我脱身。”穀雨道。 董梦琪皱起眉头:“是谁追你?” 穀雨道:“正是白如冬。” 第五百六十六章 选择 董梦琪一怔,呆呆地看著穀雨,穀雨嘆了口气:“白如冬率人在应天府衙截杀於我,幸而有人出手相助教我俩逃了出来,只是他追而不舍,我和夏姜无路可逃,不得已才...” 他两手互搓,神情中带著不安:“对方急於置我於死地,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將你和小小捲入这场风波实是无奈之举,姐,对不起。” “幸而你先找了我,”董梦琪將他手握住:“不消说了,只要姐在,就不会让他们找到你。” 穀雨反手將她的手握紧,喉头上下起伏,半晌才道:“谢谢...” 董梦琪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下去吩咐一声,幸亏巡检司的弟兄还在,有他们把守,你就放心吧。且在这里坐著休息,哪里也不要去。” 穀雨赶紧道:“只要对方撤下包围圈,我和夏姜便离开。” 董梦琪道:“安生待著,在家里你就是安全的。” 穀雨站起身,董梦琪已推开门,夏姜与白小小两人穿过垂门走入院中,董梦琪道:“你们两人也不要到处乱跑了,去陪陪小雨吧。” 白小小答应一声走入房去,夏姜则在门槛前停了下去,转身看向匆匆离去的董梦琪。 白小小坐到穀雨对面:“说说,你这一路想必精彩得很,反正左右无事,讲个故事给本姑娘听听。”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穀雨没好气地道:“每一次皆是生死攸关,其间若是慢了一刻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到你这里却成了故事,我不讲。” “你这不是没死吗,”白小小嘟囔一句,將眼睛一瞪:“你讲不讲?” 穀雨畏惧地缩了缩肩膀:“不讲,你站起来干嘛,我可是病人...哎,哎,別动手啊...” 夏姜皱了皱眉,但没有出声阻止,她发现如今的穀雨是鬆弛的,以往他谨小慎微,行事间带著一股陌生的凶横,让她很不舒服,此时她才忽然明白穀雨並非总是那样,只是因为在大多数环境下他並不信任任何人。 因为信任,所以鬆弛。 想通这一点她开始拼命回忆何时见过穀雨有这样的状態,在面对吴海潮的时候,在面对董伯伯的师傅,在面对老关和何姐的时候,在面对季安的时候。 很遗憾,在自己面前他从未如此放鬆,夏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意。 院外的脚步声打破了夏姜的沉思,她站起身向外看去,原来是董梦琪去而復返,穀雨也听到了声响,將白小小的两手抓住:“你娘回来了。” 白小小不依不饶:“那你讲不讲?” 穀雨道:“总得等我伤好了再讲是不是。” 董梦琪走进门恰好看见白小小张牙舞爪的样子,將头摇了摇:“你俩...” 白小小吐了吐舌头,將手放下,狠狠瞪了穀雨:“说好了?” 穀雨苦笑著应下了,董梦琪道:“我將厢房收拾了出来,你们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晚。巡检司弟兄们也打过招呼,谁叫门也不应,他们起码也有官身,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寻他们的晦气。” 夏姜道:“多谢姐姐了。” 董梦琪揽住她的肩头:“跟我客气什么?” 几人穿过垂门,董梦琪打起火把在抄手游廊下当先引路走进,二进院有专为客人准备的厢房,前几日穀雨醉酒便是住在此处。 董梦琪將火把倚在墙边,当先进了房门,將油灯点燃,夏姜与穀雨两人隨之走了进来,房中乾净整洁,床上的被褥焕然一新。 夏姜见床上的双人枕头,心中一动,董梦琪道:“你们今夜就在...” 话到此处油灯忽地噼啪作响,灯芯发出炫目的光芒,隨即黑了下来。 董梦琪在额头上轻轻拍了一记:“瞧我这脑子,这厢房中的油灯早就燃尽了,这两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却忘了换。小小,去隔壁拿盏油灯过来,先对付一晚。” 小小“哦”了一声走出门去:“你们先別乱动,我去去便回。”从墙边捡起火把向隔壁房中走去。 隨著她的离去,房中渐渐暗了下来,唯有天际朦朧的月色透过房门照入室內,董梦琪的声音在身边传来:“小雨,你身后有把椅子,让夏姑娘坐下来等。” 穀雨答应一声,转身向后在黑暗中摸索,夏姜就在他身边,正要推辞,忽见昏暗中眼前忽地晃过一道人影,紧接著寒光一闪向穀雨的背后扎去。 她想也不想,大叫一声:“小心!”用力向穀雨撞去! 紧接著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面前那人的面孔模模糊糊,却足以让她看得清,是董梦琪! 此刻她面孔狰狞,脸上是一股令人心寒的狠厉。 变故突起,穀雨背身而立,待回过头来时恰见夏姜的身子向后栽去,董梦琪手中攥著一把匕首,向穀雨扎来! 穀雨定定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傻了一般,眼睁睁地看著那匕首向自己胸前而来。 “穀雨!”夏姜仰躺在地,嚇得魂都飞了,用力唤道,右脚用力踢出,正踢在董梦琪的膝盖上。 董梦琪吃痛之下,身体向后登登登退出几步,穀雨仍呆愣愣地看著她。 董梦琪咬著牙:“还等什么?!” 自床底、柜中噌噌蹦出好几条人影,正是巡检司的兵丁,董梦琪道:“这两人要对白捕头不利,还不快快拿下!” 兵丁更不废话,手中兵刃一抖,径直向穀雨而来。 穀雨脑袋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声音迭迭而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董梦琪。 董梦琪垂下眼瞼,避开他的目光,迅速向门外退去。 房中乒桌球乓打將起来,白小小手擎著油灯飞跑而至,嚇得小脸苍白:“穀雨出了事?”就要往里冲,董梦琪一把將其拦住,白小小急於摆脱母亲的纠缠:“娘,还不去救穀雨!” 董梦琪紧咬牙关死死拖住白小小,直將她拖到角落中,两手抱住白小小不教她动弹,白小小嚇坏了:“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梦琪眼泪流了下来,嘴角已被她咬得出了血,她沉默著不发一言。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不速之客 厢房之中的兵丁早得了董梦琪吩咐,一出手便是杀招,穀雨仍旧像个傻子一般静立不动,眼睛望向董梦琪消失的门口。 夏姜嚇得魂飞魄散,急道:“穀雨,我要死了!” 穀雨打了个激灵,扭头看向夏姜。 油灯歪倒在门口,光线忽明忽暗,夏姜胸前血红一片,那片红终於將他唤了回来,一名兵丁扑到他身前手起刀落,向其面前砍將下来。 穀雨眼神陡然变得杀气腾腾,右手攸地探出,嘭地抓住他的小臂用力反扭,一脚送出將他踢得向旁摔去。右手就势夺过他的朴刀,用力向前一挥。 几名兵丁被他一手乾净利索的空手入白刃嚇得连连后退,穀雨退到夏姜身边,將她背在背上。 夏姜忍著剧痛伸手扳住穀雨的肩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与气力在快速流失,董梦琪这一刀用了全力,用意正是要置他於死地,夏姜结结实实地挨个正著,说不定已伤到臟器。 穀雨一手向后托著夏姜的身子,一手持刀与几人战在一处,他刀出如飞,兵丁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覷到空处,身子猛地窜起夺门而出。 兵丁气急败坏地道:“別让他跑了!”隨之追了出去。 院中的董梦琪如见鬼魅,杏眼圆睁看著穀雨,她忽然意识到穀雨的危险性,白小小惊喜地叫了一声“穀雨!”,便被她一把揽住,充满戒备地看著对方。 穀雨在奔跑中与她对视片刻,那眼神中想要说的东西太多了,多到两个人都难以承受。 直到穀雨与兵丁的身影接连出了院子,董梦琪才瘫软在地,白小小又急又气,她已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董梦琪眼神空洞,喃喃道:“你不懂,你不懂...” 穀雨一路风驰电掣跑到门口,两个人影从暗处扑了出来,穀雨二话不说挥刀便剁,两人不是对手,片刻间一人手臂中刀,另一人见被削中小腿,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穀雨將门閂打开,打开大门一个箭步窜到街上,左右看看寻了个方向跑了下去。 一伙男子从暗处走出,望著穀雨逃窜的方向,为首的男子身形彪悍,望著白宅大开的府门,忽地桀然一笑:“正愁叫不开门,这不是天意还是什么?” 手下几人哄堂大笑,几人堪堪走到门前,兵丁恰好追了过来,陡见门前站著几名杀气腾腾的汉子不觉慌了手脚,色厉內荏道:“什么人?!官府查案,閒杂人等走避!” 那为首的男子笑道:“寻仇之人!” 兵丁心中一慌:“寻什么仇?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如冬的家,”男子沉下脸:“教你死个明白,我大哥是胡天明胡员外,若不是白如冬背信弃义,我们如何落得如此下场,冤有头债有主,聪明的把道闪开!” 兵丁道:“官差私宅,岂容尔等擅闯,白头儿平素对我等不薄,视而不见不是儿郎作风,弟兄们,隨我拿贼!”一声令下,齐齐扑了过来。 胡天明对白如冬恼恨在心,恨不得生食其肉,虽不得不遣散手下,却將一支心腹人马独独留了下来,干这最后一件事。为首的男子不屑地看著对方的阵势,將手中的钢刀扬了扬,率先扑了过去。 相隔不远的长街上,杨达停下脚步,皱著眉头望了过来:“什么动静?” 捕快道:“好像是白头儿家的方向。” 另一名捕快道:“前些时候王南松恶意报復,如今怕不是捲土重来。弟妹和小小还在家中,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杨达脸色大变:“走,快去看看!” 白宅中血流成河,兵丁东倒西歪,皆已气绝。董梦琪將白小小搂在怀中,瑟缩地看著逼近的几名男子:“你们想要干什么?” 那男子狞笑道:“你男人不讲仁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將我大哥大好基业毁於一旦,此时天昏地暗,正是寻仇的好时机。” “寻仇?”董梦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你们是胡天明的人!” 那男子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竟识得我大哥。” 董梦琪啐道:“道貌岸然的狗东西!” “贱人,你这府中吃穿用度使奴唤婢哪样不是我大哥的钱,”那男子杀机迸现:“你男人的帐你来还罢!” 一刀砍下,董梦琪应声倒地,喉间鲜血汩汩流下,倒在血泊之中慢慢没了声息。 “娘!”白小小悲痛欲绝,扑倒在董梦琪身上放声大哭。 “你以为能活过今晚...”那男子狞笑道,缓缓將钢刀举起,白小小抹了把泪:“狗贼,我爹会为我报仇的!”声音颤抖,显然怕极,但她竭力压抑著恐惧,不愿让敌人轻看。 那男子高举钢刀:“倒是个刚烈女子,可惜...”钢刀如急浪拍向漂泊的小船。 “刀下留人!” 那男子急急收住刀势,白小小额前碎发隨风飘起,两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身后竟出现了一支捕快队伍,男子目光一凝,手下杀手摆了个扇形,严阵以待。 杨达打眼一瞧,见董梦琪已死,不禁又气又怒:“贼子敢尔!”挥刀扑了上来。 “杨达!”对面那男子却叫出了他的名字。 杨达停下了脚步,迟疑地看向对方,细看之下才发现对面颇为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身后一名中年捕快试探道:“可是天字营的彭大哥?” 那男子看向他,咧嘴一笑:“你不是高大个吗,怎么也他娘的当起了官差?” 杨达也终於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这人与自己一样同为赵显达麾下校尉,只是比自己退的早,两人打过几次照面,却没什么深交。只是没想到多年之后的重逢一人当了差,一人做了匪。 他绷著面孔:“你知道杀的人是谁吗?即便你我昔日同伍,今日也不能放了你!” 彭大哥道:“今日屠尽白如冬一门,赵將军也是首肯的。” “什...什么?”杨达惊呆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火海 彭大哥道:“白如冬首鼠两端,將大人们的基於毁於一旦,现在又听信潘从右的诡计,急於將胡员外献祭。胡老大气不过,定要给白如冬个教训,他却不知我是赵將军的人。这番话原本不必与你说的,但你我同伍,我顾念情谊,为的是同袍不必相残。” 杨达如遭五雷轰顶,喃喃道:“赵...赵將军为何要如此残忍?” “嗯?”彭大哥眼神中杀机迸现。 身后那中年捕快忙道:“彭大哥放心,咱们几个当差的当初的都受过赵將军恩惠,断不敢忘恩负义。” 几名捕快纷纷点头,只有杨达木戳戳地站著,那中年捕快抓住他的胳膊:“是不是?” 杨达回过神,机械应道:“是,是。”瞥眼见到地上的白小小,忽地跪了下来:“小小这孩子还小,还请彭大哥饶过她一条性命。”说罢磕头不止。 几名捕快心有戚戚,白如冬对几人还是不错的,大事小情能出钱的出钱,能出力的出力,如今他妻子丧命,幼女眼看也要身首异处,说不痛心是假的,纷纷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彭大哥皱起眉头:“你这岂不是教哥哥为难?胡老大想要她的命,赵將军想要她的命,我若是抗命不杀,恐怕两人就得要我的脑袋了。” 杨达道:“也不一定要她的性命,只要將她藏起来,教白如冬找不到,於他而言同样也是丧女之痛。大乘教神通广大,不会想不到办法的吧?” 听到大乘教,彭大哥灵光一现,笑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也不知道行不行?”当即说出一番话来,只听得杨达等人面面相覷。 彭大哥收敛笑容:“我也是照顾弟兄情谊,既然大家不感兴趣,那就没办法了。”说罢扬了扬手中的刀。 杨达心中委实难决,向左右看了看,弟兄们点点头,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就这般定了。” 彭大哥道:“走吧,这白宅是胡老大所赠,白如冬既然不是一路人,这宅子他便收回去了。” 大火,铺天盖地,將原本黑暗的天色映得透红,白宅陷在一片火海之中。 “梦琪!小小!”白如冬发疯一般地冲了过来,身后跟著捕快和五军都督府的兵丁,惴惴地看向火势冲天的白宅。 白如冬肝胆欲裂,一个箭步窜上石阶,令人窒息的火焰和烟雾迎面而来,杨达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將他粗壮的腰肢抱住:“头儿,进不得!” 白如冬摆脱他的纠缠:“放开我,梦琪和小小还在里面!”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杨达死死將他抱住,白如冬力大无穷,杨达显得有些狼狈:“愣著干什么!” 捕快如梦方醒纷纷涌上前將他手脚制住,不顾白如冬的咆哮,將他脱离火场。 白如冬眼现绝望:“求求你们了,放开我,梦琪和小小在里面,我得去救他们。” 杨达按住他:“我已经知会巡检司,他们有灭火器具。” 白如冬两腿发软,摊在地上:“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杨达安慰道:“快了快了。”见兵丁仍挤在远处看热闹,他噌地窜起来:“傻站著作甚,都去搭把手,火龙,水囊,能搬来的都搬来!” 一名捕快答应一声,快步去了,与兵丁分说几句,兵丁勉强答应下来,撒腿向远处跑去。 白如冬望著冲天大火,喃喃道:“梦琪...小小...” 杨达在旁见了,只觉得心如刀绞,与几名捕快眼神碰了一下,惭愧地別开了目光。 白如冬忽地將他两臂紧紧攥住,杨达嚇了一跳,心虚地道:“白...白头儿...” 白如冬两眼放出瘮人的光芒:“是谁干的?” 杨达被他犹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看得心中慌乱,支支吾吾道:“我,我...” 白如冬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是谁干的。”他充满篤定地说道。 “是...是谁?”杨达心中一颤。 “是穀雨这个王八蛋!”白如冬咬牙切齿道:“他被我们追到无路可走,这才狗急跳墙,燃放大火製造混乱,这才得以脱逃。” 杨达迟疑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赶到时恰见一男一女急急如丧家之犬向北逃去,那时弟兄们心急火情,並未去追。如今想来正是二人。” 白如冬两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牙缝中狠狠崩出两字:“畜生!” 杨达强忍著两臂剧痛,偷眼观察著白如冬的神色:“嫂子视他为亲人,岂料他狼子野心,恩將仇报,实在不是个东西,弟兄们决不能放了他!” 白如冬两眼冒火,太阳穴高高努著,脖颈青筋暴起,呼吸越来越粗重。 “巡检司来了!” 隨著一声喊,远处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刘毅一马当前冲在最前,白如冬噌地站起身来:“老刘!” 刘毅面沉似水:“別慌!”向后挥手:“水龙队准备!” “有!”兵丁高声应答,六人联手推动著一架奇形怪状的水龙来到白宅门前,底部水箱长约四尺,宽逾两尺,水箱之中配有轮盘,藤斗水枪则被一名专门的兵丁端在怀中。其时大火肆虐,眼看愈演愈烈,兵丁將枪头对准门前火团,大喝一声:“放!” 水龙旁的两名兵丁齐齐转动轮盘,水箱中的水被抽到水枪之中,並在强压下自枪口喷涌而出,半空之中只见白色水龙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向火团喷去,原本猖獗的火苗扑闪几个来回,片刻后就被扑灭。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吶喊,白如冬却心急如焚:“还不够!” 刘毅沉著脸:“白头儿放心,还有!” 沉重的軲轆转动声中一架架水龙从黑暗中现出身形,刘毅振臂道:“全部架起来!” “有!”兵丁应道,一条条水龙纷纷从枪口飈射而出。 刘毅道:“都別閒著,就近补充水源,决不能让水龙车空下来!” 对於火灾处置的经验,白如冬比刘毅少得不是一星半点,虽然急得团团转,但控制著自己不添乱,直到门前火势被控制,刘毅叫道:“里面火势难明,按照每个水龙队分组,分割扑救!” “有!”兵丁答应一声。 白如冬抢在眾人面前飞身闯进门內,刘毅惊道:“白头儿!”话音未落,白如冬已不见了踪影。 刘毅一脚踹向杨达:“愣著干什么,还不跟上!” 杨达与几名捕快迅速跟上,刘毅担心几人出事,吩咐几名兵丁背著水囊跟在他身后紧紧追了上去。 第五百六十九章 桥头 “梦琪!”“小小!”烟雾瀰漫之中,白如冬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蹌蹌,仿佛孤魂野鬼,他的声音带著哭腔,穿梭在妻子和女儿可能出现在地方。 三进院大火漫天,浓烟扶摇直上,四周皆是嗶啵的燃烧声。 刘毅透过火墙向里只看了一眼:“看来大火正是从院中引起的。” 见白如冬还要往里闯,连忙一把揽住:“你不要命了!” 白如冬声泪俱下:“梦琪和小小不见了!” 刘毅急得口不择言:“若是娘俩在里面,恐怕早就烧得灰也不剩了!” 白如冬脑袋嗡了一声,两眼圆瞪,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达站在他的身后,见白如冬痛不欲生的样子心中也自难受,他向同伴使了个眼色,上前將白如冬拖起,搀著他的胳膊两边架住,浓烟滚滚,辛辣刺鼻,杨达等人不得不捂住口鼻。 白如冬嘴唇翕动,人仿佛傻了一样。 秦淮河边的追逐仍在继续,大乘教散布在城中各处的人闻讯纷纷涌了来,此时月上中梢,行人渐少,潘从右无法再像先前那样从容藏身,终於在一处戏楼前露了行藏,对面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一双贼眼在潘从右身上转了几圈,潘从右察觉有异,匆匆向门口走去。 一条腿还没迈出去,那小子突然张嘴便喊:“找到了!” 潘从右嚇得一激灵,急匆匆出了戏楼,人群之中的大乘教教徒瞅个正著,边向潘从右大声呼喝,边快步向他走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潘从右连番奔波,体力早已透支,只是硬挺著不肯认输,见势不妙立即向反方向跑去。 “喂,老头儿,別跑!”教徒喊道,奋力拨开挡在路上的人群,待跑到戏楼前潘从右早不见了踪影。 那小子跑出来,向同伴埋怨道:“你们就这点本事,到手的肥羊飞了!” 同伴气急败坏道:“跑不远,你去通知护法,即便抓不到人,头功没了,咱们也得沾沾光。” 那小子低声咒骂一声,跑著去了。 “找到了?!”杨伯和胡天明离此不远,听那小子讲了不禁又惊又喜,胡天明兴奋道:“快去,封住各处出口,咱们来个瓮中捉鱉。” 话一说完场间却冷了下来,杨伯摆了摆手,身后的几名精壮汉子才抽身而去,胡天明眼热地看著几人离去的背影,一天前他也是地下的一方霸主,手下兵强马壮,呼风唤雨何其风光,不过转眼之间便剩他孤家寡人一个。 他这边厢暗自感慨,待回过神来时却发现杨伯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胡员外见识机敏,运筹帷幄,实在是难得的將才,如今基於被毁,心中怕是不甘心吧?” 胡天明不动声色地道:“世事本无圆满,强求不得。” 杨伯暗道:老狐狸。 面对他的试探胡天明转瞬间便恢復如初,令他对胡天明的欣赏更多一分:“胡员外,既然你心有不甘,何不谋划东山再起?” 胡天明淡淡地道:“说笑了,我露了行藏,金陵城中已无我容身之处,即使我换个身份,难道也这张脸也能换吗,纸永远包不住火,老大人们是绝不会容许我留在城中的。” 杨伯道:“谁说要你留在金陵了?” 胡天明皱起眉头:“怎么?” 杨伯道:“大乘教信徒遍布江南、湖广、直隶,广阔山河大有作为,你不想为神教出一份力吗?” 胡天明摸不透杨伯的意图,只好顺著他的话头道:“我一个凡夫俗子,哪会有这个机缘入得天师的法眼?” “他?”杨伯不屑地笑了笑:“大乘教神祇不在宋天师,他岁数大了,办事越来越不利索,老大人对他多有不满。” 胡天明吃惊地看著杨伯,他做那缺德生意,年轻貌美的女子与孩童尽数送往纱帽峰,与那宋天师见过几面,对其仙风道骨的模样印象深刻,如今才知道不过是那些大人物扶植的傀儡罢了。 想到那几名耄耋老者竟有这么大的手笔,他不禁感到不寒而慄,杨伯见他神色,轻飘飘地补了一句:“今日是他宋天师,岂知明日不会出来个张天师,或是胡天师?事在人为,你若是心中虔诚,说不定会有奇蹟发生呢?” 一番话说得胡天明心头燥热,想到能够重新掌握权力,甚至比以往更加巨大,他不由地又是担忧又是兴奋,杨伯道:“你还有时间考虑,先办好眼下的事情。” 胡天明眼中迅速恢復清明,拱手恭谨道:“正如大人吩咐。” 杨伯对他又拉又打,对方的应对令他很是满意:“走,瞧瞧这位潘大人还能否给我们带来惊喜?” 潘从右累得呼哧带喘,跑得眼前金星四射,却不敢稍停。四周呼喝声此起彼伏,教本已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四散躲避。这一来潘从右更加无所遁形。 桥头,一名人高马大的汉子慢慢走了上来,潘从右端著不知从哪里抢来的一截竹竿指向那汉子:“別过来!” 那汉子抹了把汗,满不在乎地道:“你四下瞧瞧?” 潘从右向两边看看,这才发现早已被追击的人马將路堵死。 那汉子摆摆手:“老头儿,把这破竹竿丟了,你嚇唬谁呢?”说罢伸手抢夺,熟料潘从右猛地抽回,那汉子一把抓空,正在诧异间,那竹竿忽地如毒蛇吐信,攸地探出,正点在腹间。 那汉子只觉酸麻无比,噗通摔倒在地。 “嚯!”两边围观的信徒不由发出惊嘆,那汉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臊得满脸通红,咒骂道:“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潘从右摆弄著竹竿:“老夫也不是吃素的,你上前试试。” 竿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那汉子的心仿佛跟著那竿头一道上躥下跳,唯恐再闹出洋相,一时竟裹足不前,不敢上前应战。 “退下吧,潘大人博学多才,年轻时在江浙水军待过,手里是有真把式的,你这廝不知趣,偏要触他的眉头。”声音从远处传来,潘从右眯眼看去,只见杨伯排眾而出,笑呵呵地走上桥头。 第五百七十章 小船 潘从右將竹竿一震:“方才躲在人群之中,伺机將我同伴打伤的就是你吧。” 杨伯扬了扬眉,显然对他敏锐的观察力有些出乎意料:“不错,是我。潘大人,好胆魄!”那年轻人武艺超群,明显是潘从右的保鏢,可却被他支开,只身犯险,就这份魄力非常人所为。 潘从右紧绷著脸:“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你抓到了。” 杨伯紧盯著潘从右手中的竹竿:“潘大人是斯文人,大局已定,別闹得太难堪,束手就擒吧。” 潘从右冷笑道:“你问过我手中的兵刃了吗?” 他那几招在杨伯面前可谓班门弄斧,偏生他一本正经,严肃地惹人发笑,杨伯身体攸地弹出,同时右臂抓向竹竿,潘从右悚然变色,右手一颤,竹竿头如蟒蛇出洞,点向杨伯小腹。 杨伯见他故技重施,嘴角露出狞笑,身体向旁避让,“嘭”地一把將那竹竿牢牢抓在手中。 潘从右大喝道:“给你!” 竹竿用力向前一捅,隨即撒开了手,杨伯的脸色变了,他从潘从右疲惫不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这笑容令他產生强烈的不安。 潘从右扔出竹竿,偏腿迈上桥头石栏,纵身跳了下去! 杨伯惊得呆了,身体如箭弹出,扑了过去。 桥洞下一艘小船,两名艄公打扮的男子將潘从右稳稳拖住,潘从右脚跟落地,两名男子各撑一支竹篙,用力一撑,小船如离弦之箭一般顺著水流飈射而出。 杨伯在桥头看得分明,只急得睚眥欲裂:“拦住他,快拦住他!” 这小船隱在桥洞之下,本就不易察觉,即便发现了也只以为是船家在此歇脚。秦淮河道上往来穿梭的船只多了,这样一条其貌不扬的小船丝毫不起眼,谁能想到是这潘从右的暗手。 教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了,胡天明顾不得行人诧异的目光,大喊道:“愣著等死吗,还不快追!” 他这一句话出口,教徒如梦方醒,吶喊声中齐齐追著小船的方向去了,有那心急的教徒自岸边飞身扑向小船,只是离得远了,噗通噗通声中纷纷坠入河中。 潘从右手中举著一把木浆严阵以待,索性没有能够到船身的,他不迭声地催促:“快,再快!” 两名侍卫挥汗如雨,小船如箭般穿梭而去,不多时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胡天明懊悔地在石栏上重重锤了一记:“妈的!”喘了半天粗气,这才转向杨伯:“怎么办?” 杨伯看向他,狰狞的表情让胡天明心中一寒,他咬牙切齿道:“搜,今日就算翻遍金陵城,也决不能教他活过今日!” 胡天明心中一寒,他意识到潘从右的逃脱將为本就千疮百孔的局面带来更大的变数。 两名侍卫將竹篙一扔,跌坐在船舱之中,呼哧呼哧喘著粗气,潘从右好笑地看著两人:“平日里胡吹大气,关键时候漏了陷是不是?” 侍卫两人相视苦笑,一人道:“大人,我们弟兄俩累死累活,您帮不上忙倒也算了,却说些风凉话,实在不地道。” 劫后余生让潘从右的心情大好,闻言笑道:“好好,不说便不说,”清了清嗓子:“朱?、丁临,你二人救本官於为难,忠心可嘉,这样...” 两人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看向潘从右,老头儿狡黠一笑:“口头表扬一次。” 朱?撇了撇嘴:“想要您老大人的赏赐简直是痴心妄想。” 丁临年岁稍长,知道潘从右存心逗弄他们,笑了笑没有做声,潘从右两手一摊道:“我穷得两只口袋叮噹响,要钱指定是没有的。” 河流两侧均是寻常人家,小船静悄悄地穿过,丁临戒备的目光从模糊的门户前划过:“大人,对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您可想好了藏身之处?” “回文安里来燕桥。”潘从右不假思索地道。 “可是对方穷追不捨,若还回到原来住处,终究会被发现的,”朱?皱眉道:“咱们还是儘早离开水道,换处地方避避风头才是。” 潘从右道:“既然小白与那叫穀雨的小捕快有了约定,那我就该等著人家登门。” 朱?道:“我们与他素昧平生,他如此肯相信小白?与您连面也没见过,又怎么会相信您?” 丁临也道:“他一个小小捕快,已將金陵搅得天翻地覆,若他是聪明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被对方反扑,一条小命怕是不保,大人何苦为了此人冒险?”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话中都是劝阻潘从右的意思,潘从右道:“你们俩无需为我担心,我相信那小捕快会来。” 丁临疑惑道:“为什么?” “就凭他在金陵城做下的事,”潘从右老神在在地道:“他与老夫一样,皆是十足的笨人。” “可是...”朱?还要再劝。 潘从右摆摆手,露出疲態:“好了,此事无需再爭,按我的意思办吧。” 丁临见他脸上额头鬢角热汗直流,苍老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沧桑,他心中一酸,向朱?轻轻摇了摇头。 小船置身顺流,速度不减,夏夜的风颳在三人的脸上,朱?轻声嘟囔道:“若大人是笨人,我倒寧愿天下当官儿的都是笨人,哪还会有百姓受苦?” 这个夜晚同样疲於奔波的还有一个人,穀雨急步奔走在漆黑的大街上。 “夏姜,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穀雨扭过头,夏姜的脑袋耷拉在他的肩头,听到穀雨的呼唤,夏姜勉强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好似一片羽毛。 穀雨心中难过至极,若不是自己盲目轻信,又怎会让夏姜身负重伤:“別睡啊,坚持住,咱们去东壁堂。” 他跑了老远,四周还是不见光亮,街道上迴荡著的只有他仓皇的脚步声。 “该死!”他跑远越是心慌,越跑心中越是没底,好容易见到不远处一处酒肆,油灯昏黄,显然快要打烊了。他不顾一切飞奔而至,店老板走出门正要將幌子收起,忽听身后脚步急促,扭头来看不禁嚇了一跳。 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血满目狰狞,已跑到身后一步之遥,店老板比了个架势:“什...什么人,你想做咋子?” 穀雨急道:“东壁堂怎么走?” 第五百七十一章 救命 那店老板听不懂他的北方话,迟疑道:“什么...什么堂?” “东壁堂!”穀雨硬硬地重复道,两眼圆瞪,嚇死个人。 店老板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向前指去:“这里是三条巷,你想去东壁堂得过河,先往北走三里地便能见到逸文桥,等过了河再往东走约莫三里地便是药堂所在。” 穀雨千恩万谢,连连作揖:“多谢老丈。”掉头撒腿便跑。 店老板战战兢兢地目送穀雨跑远,这才鬆了口气:“哪里来的小杆子,冒冒失失的不像话。” 夜色渐深,穀雨跌跌撞撞地跑在黑暗的街道上,能听到的唯有自己的脚步声,他边跑边轻声道:“夏姜,你还醒著吗?” 半晌听不到回答,穀雨心中打颤,再次出声相询:“夏姜,夏姜,你...” 仍然不见回应,穀雨的身子哆嗦成一个,两条腿不听使唤似地只顾迈步奔跑,心跳地没个规律,一股没来由地恐惧漫过心头,他鼓足勇气:“夏...” 只说了一个字,鼻头一酸,眼泪忽地流了下来,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他哽咽道:“夏姜,你...你还在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令他恐惧的是脖颈间已经感觉不到夏姜的呼吸,他既想將夏姜放下来查看,又怕耽搁了一刻酿成苦果,只剩两条腿机械地奔跑。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我还没有习惯你在,还没有和你共度无聊的时光,还没有来得及与你拉扯生活中的细碎。 生命残酷而多情,绚烂又偏执,我可以停下来慢慢感受,但少了你这一切將毫无意义。 黑暗的长街上只有一名少年踽踽独行,没有星光壮胆,只剩彷徨无助,就这样一路跑到逸文桥,他奋力往坡上跑去,脚底发软,踉踉蹌蹌抢出几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夏姜被他甩了出去,仰面躺著,脸色惨白不知生死。穀雨忍住疼痛,膝行著爬向夏姜,將她揽在怀中,伸手探向她的颈间,几乎感受不到跳动,耳听得桥下河水湍湍,夜风席席,吹动夏姜额前碎发,穀雨万念俱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紧紧將夏姜抱在怀中:“夏姜,醒醒...看看我...” 夏姜的身体隨著他的动作摆动,却不见丝毫反应,穀雨哭声不止,既有被董梦琪背叛的委屈,又包含对夏姜的担忧。 “年轻人,哭什么呢?” 穀雨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间面前站著一名老乞丐,形容枯槁衣衫襤褸,一开口说话露出漏风的牙齿,一脸好奇地打量著他。 穀雨抽动著两肩,回视著老乞丐。 老乞丐道:“你媳妇是不是病了?” 穀雨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著他,老乞丐见他呆头鹅的模样,摇了摇头嘆了口气:“我家老婆子总是闹头疼,脖子上慢慢肿起个腕大的瘤,”他用手在脖颈间比划著名:“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家財散尽寻医访药却依旧没有起色,二十年前终究撒手人寰,我却仍常常梦见她...”说话文縐縐的。 “你是不是没钱看病?”他哆嗦著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递给穀雨,穀雨本能地缩回手,老乞丐却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將铜板强硬地塞到他手中:“世事八九不如意,求不得,爱別离,怨憎会,可有些事还是不肯放手,偏要与老天斗一斗是不是?” 穀雨胸前剧烈起伏,惭愧、自责、感激的情绪夹杂,排山倒海而来。他抹了把眼泪,將夏姜一把抱起,向桥下跑去。 老乞丐静静地看著他,穀雨停下脚步转过身,囁嚅道:“老丈,我会还你钱的。” 老乞丐道:“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摆摆手消失在另一端。 穀雨转过身,夏姜的身体轻盈如羽毛,穀雨静静地看著她,脚步逐渐加快,最后跑动起来。 东壁堂后院,几名年轻的郎中分別坐在两张床上,小成兴奋地描述著前不久发生在应天府衙的一幕:“那一声石破天惊,哥几个也没料到爆炸的威力竟会如此之大,当即便有几人被掀翻在地...” 海平坐在他身边,脸上掛著酡红:“咱们也是跟著师叔祖涨了见识,明明只是灶房的麵粉,竟还有这般妙用,对面都是好勇斗狠的武夫,愣是被炸得东倒西歪...” 年轻的脸上眉飞色舞,显然在公廨中袭击官差於他而言生平未遇,大感刺激。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李文石走了进来。 海平连忙站起来:“师傅。” 李文石打量著房中的郎中,板著面孔:“那几名受伤的捕快就在邻院,你们聒噪不止,难道是要把对方引来吗?” 几名郎中慌忙站起来告辞,李文石嘱咐道:“今晚穿的衣裳藏起来,过几日再洗。”郎中们答应一声,匆匆退出房去。 李文石看著房中的海平和小成道:“你们两个留心邻院的动静,千万不可露出马脚。” 两个年轻人见李文石面色不虞,將头点得如鸡奔碎米,李文石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小成鬆了口气:“你师傅老板著一张脸,实在是那个...狼面兽心。” 海平反唇相讥:“你师傅狐假虎威。” 小成棋逢对手,轻蔑地笑了笑:“无知,这词用错了地方。” 李文石推门走了进来,两人噌地站好,紧张地看著李文石,哪知对方却比两人还紧张,將身子一让,穀雨抱著夏姜一步迈了进来。 “哎哟!”小成低呼一声抢上前来,李文石一把將他推开:“去床上!” 穀雨脸上尤掛泪痕,他三步並作两步走到床前,將夏姜轻轻放在床上,小成站在床尾,见夏姜胸前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不禁嚇得手脚冰凉,颤声问道:“师傅...师傅怎么了?” 穀雨面向李文石“噗通”跪在地上,叩头道:“您一定要救她性命。” 李文石將他搀起身:“夏郎中是我东壁堂的人,你不说我也自会全力以赴。应天府的差官如今也在院中医治,范堂主嘱咐切莫声张,他已命人调配药材,我这就取来。海平...” 第五百七十二章 施救 海平站在不远处:“师傅。” 李文石道:“你医术尤在为师之上,把师叔交给你,我放心。” 海平沉声道:“定不负师傅所託。” 李文石打开门,语重心长地道:“男女有別,不可有损师叔清誉。” 海平点点头,拱手受教,见李文石走出了门才道:“小成,打盆热水来,动作要轻。” 小成应道:“放心吧。”端著水盆去了。 海平站在床前手指轻轻搭在夏姜脉门上,静静地观察著她的神色,穀雨见他迟迟不动手,急道:“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海平不答,嘴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小成功端著满满一盆热水回来轻轻放在床头。 海平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去门口守著。” 小成道:“有动静我告诉你。”站到门后凑过门缝向外观察。 海平从床底拖出药箱打开,抬起头看向穀雨:“这里面的器具你都识得吗?” 穀雨不知他何意,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与京城东壁堂的郎中相处日久,对於药箱中的剪刀、镊子、绷带、纱布等常用工具自然是熟悉的,那些瓶瓶罐罐的药剂他也能说出七、八种。 海平在药箱中翻找出一截细绳,隨后將药箱往他面前一推:“师叔祖尚未出阁,虽在危难之际,却也不能无视礼法。想要救她,你得帮我。” 穀雨愣住了:“怎么帮?” 海平將细绳牢牢系在夏姜腕间,扯过一把椅子背著身坐了。那细绳薄如蛛丝,被他捻在两指间,海平道:“我口授,你来动手。” 穀雨不確定地道:“你看也不看,又如何能够掌握情况?” 海平道:“靠这一根细绳就足够了。” “这怎么可能?”穀雨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小成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京城之中还没有哪个郎中有他这样的医法。 海平年轻的脸上带著一种篤定,只有对自己的手艺极度自信才会出现的篤定:“可不可能一试便知,眼下师叔祖生命垂危,却是耽误不得的。” 穀雨知道对方是为夏姜清誉著想,但教他一个毫无行医经验的人来操刀,到底还是有些忐忑。 小成见他迟迟不懂,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小谷捕头,往常快班有个磕磕碰碰,不也是你动手的吗,別拖了。” 穀雨心道:那能一样吗? 但见夏姜气息几不可闻,实已到了生死边缘,他咬了咬牙挽起袖子:“来吧。” 海平道:“先將她衣衫除下。” “啊?”穀雨两腮涨得通红。 海平催促道:“师叔祖曾在师爷面前直言已属意於你,一个姑娘家尚且痛快脆爽,偏你个大老爷们儿磨磨嘰嘰的,我真替师叔祖不值。” 穀雨听得鼻息粗重两眼冒火,伸手抓住夏姜衣领:“他奶奶的!”將她衣衫快手快脚除下,露出洁白的肌肤。 胸前的位置则是刺目的鲜红,穀雨又气又痛:“然后呢?” 海平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细绳上传来的轻微的跳动:“清创。” 白宅,火势已被扑灭,四周散发著焦糊的味道。应天府的捕快、巡检司的兵丁来往穿梭,仵作指挥著人將道旁已被烧得黑黢黢的人骨从角落中捡起来放在木箱中,冯推官身穿便服捂著鼻子走过来:“能看出身份吗?” 仵作苦笑道:“这几块骨头连个人样子都拼不出来,老朽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 冯推官看了一眼木箱,嘆了口气,仵作压低了声音:“听说白头儿的妻女也都...” 冯推官默默地点了点头,仵作黯然道:“可怜娘俩尸骨无存,白头儿不知该有多痛心,他怎么样了?” 冯推官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仵作知趣地闭上了嘴,目光在捕快身上一溜,又道:“白宅损毁严重,火势甚至蔓延到隔壁人家,里里外外都要拾掇,人手怕是不够。” 冯推官皱起眉头:“府中的审讯暂时停下了,除了老武几个去东壁堂,其他的人都过来了。大人已派人知会皂班抽调人手,你就別瞎操心了,干好手里的活。” 院子中七零八落的人骨已被收罗在白单之上,只是早已分不清哪一截是兵卒的,哪一截又是董梦琪和白小小的。 白如冬缩在角落中,衣衫不整,脸上则是黑一道白一道,蓬头垢面的没有一丝表情,烈火將他的眼泪烤乾,留给他一对红通通的眼睛。 杜奎海站在他的身边,见他佝僂的样子,好像恨不得要缩到墙里去。不禁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另一方面白如冬呆滯的反应让他不禁更加担心,他轻轻拍打著白如冬的肩头:“如冬,想哭你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一些。” 白如冬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过了片刻杜奎海听到一阵咯咯的声响,好似鸡鸣,他左右瞧瞧,忽见白如冬腮部筛动不止,牙齿打战,杜奎海恍然大悟,再看他脖颈青筋暴起,双眼突起,呼吸紊乱,实已到了恐惧极限,濒临崩溃。 杜奎海见势不妙,大喝一声:“如冬!” 一巴掌拍在白如冬的背部,白如冬全身剧震,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將出来。 这口血好像光了他全身气力,两脚一软瘫坐在地,也因为这口血多少恢復了神智,见杜奎海眼巴巴地看著他,白如冬放声大哭:“师傅,梦琪和小小没了!” 杜奎海將他紧紧抱在怀中,白髮人送黑髮人,禁不住老泪纵横。 杨达站在远处,將白如冬的惨状看在眼里,心中数次涌起衝动,想要將一切和盘托出,但只要稍微想想后果那份衝动便被迎头浇了冷水。 白如冬哭得声嘶力竭,杜奎海怕他有闪失,拍拍他的背:“孩子,打起精神来,梦琪和小小出了事,你可不能出事,不然你让师傅怎么活?” 眾捕快和兵丁面有戚色,眼窝浅的早已落下泪来,哭了半晌白如冬抹了把泪:“穀雨害我妻女,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杜奎海惊得呆了:“你,你说什么?” 白如冬恶狠狠地道:“师傅有所不知,晚间他被赵將军送回公廨,府中有人伺机作乱,穀雨这小贼趁机逃出府去,我领杨达等人围追堵截,穀雨怀恨在心,杀人报復。” 说著又落下泪来:“梦琪疼他护他,视作亲弟弟一般,哪知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杜奎海怔怔地看著他,穀雨的为人他看的比白如冬清楚,自然是不信的。 杨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杜班头,此事是我和弟兄们亲眼所见,杀人者正是穀雨。” 杜奎海顿感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颓然坐倒在地。 第五百七十三章 行藏 东壁堂,穀雨將被单轻轻盖在夏姜身上,从她腕间將细绳解下:“海平,夏郎中是不是救回来了?” 海平將那细绳轻轻缠在自己的指尖,一圈一圈收起,站起身走到床前静静地观察著夏姜的脸庞:“脉象对方才平稳得多,但仍说不好,今晚尤为关键。” 穀雨一瞬不瞬地看著夏姜,双拳紧紧攥起:“这么说她还没脱离危险?” 海平將那板凳拖到床前,將穀雨按在凳子上坐了:“把衣裳脱了。” 穀雨抬起头不解地看著他,海平道:“你自己也受了伤,是不是?” 穀雨“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满身的血跡,这才醒起自己也掛了彩:“和她受的伤比起来,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海平撇撇嘴:“不怕疼的英雄?好汉?” 穀雨一愣:“我不是。” “知道不是还这般拼命,为的什么?”海平好笑道:“行了,把衣裳脱了吧。咱是郎中,不能见死不救。” 穀雨齜牙咧嘴地將衣裳脱了,海平上下打量一番:“嚯,也不见得轻多少。” 取过药箱,抽出一把镊子:“忍著点疼。” 穀雨点点头,海平的手异乎寻常地快,嘴上不停:“今晚救你的就有我。” 穀雨感激道:“东壁堂侠者仁心,穀雨感佩万分。” 海平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救的你?” 穀雨一愣:“怎么救的?” 海平得意地道:“那你可有所不知,”他医术了得,但其实还是个少年,岁数比穀雨还小得两岁,小嘴嘚吧嘚吧,將夏姜如何筹备,如何协调,如何实施的过程绘声绘声地描述了一遍。 穀雨看著静静躺在床上的夏姜,他知道这女子天资聪颖,可没想到她这么有胆识、有魄力,坚决果敢不亚於男子,当真巾幗不让鬚眉。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海平白活完,忽地话锋一转:“像我师叔祖这般狠决的女子,世间也找不到几个,她今日敢对官差下手,若是你得罪了她恐怕下场只会更惨。” “唔...”穀雨沉吟道,海平这话的角度刁钻,可似乎確实是这么回事。 海平將绷带线头剪断,在他肩头拍了一记:“成了。” “嚇!”穀雨嚇得一激灵。 那边厢小成忽地低声道:“来人了!” 穀雨噌地站起身来,眼神中小成观察片刻:“別怕,自己人。”將门打开,李文石手中提著一个木盒闪身走了进来。 小成立刻將门关闭,李文石走到床前:“怎么样?” 这话问的是海平,后者道:“已经给师叔祖上了药,脉象比之方才稳定了许多。” 李文石脸色焦灼地点点头:“看来今晚是道鬼门关,”转向穀雨:“现下不能在东壁堂待了,方才官府中来了人,为免节外生枝,还得辛苦小谷捕头另寻他处。” “什...什么?”穀雨变了脸色。 李文石已不迭声地催促道:“走得迟了,恐怕要出事。速走速走!” 海平急道:“师叔祖大病未愈,正该静养为佳,怎可轻易动身?” 李文石道:“来不及解释了。小谷捕头,若你信我此刻便走。” 穀雨见他脸色便知一定有事发生,沉声道:“晚辈知道了。”从床尾抄过一件男子的衣裳披在夏姜身上,隨后靠在床沿將夏姜拉到自己背上,李文石道:“我带你们出去。” 一马当先走出了门,穀雨眼睛眯起来,不远处火把的光亮让他察觉到一丝异样,李文石道:“从后门走。”领著几人绕到小路上,一路提心弔胆来到后门,李文石將门打开:“保护好师叔。” 穀雨点点头:“前辈放心。” 李文石將木盒递给小成:“这盒中药石皆是范堂主悉心调配,烹煮饮用之法一併放在盒中,你小心收著,待用尽了再来东壁堂找我。” 小成將木盒抱在怀中,紧张地点了点头。 两人急匆匆从后门钻出,李文石探出头目送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鬆了口气,將后门重新锁上。 海平埋怨道:“师傅,师叔祖经不起折腾,您这是闹的哪出?” 李文石一瞪眼:“囉嗦,赶紧回去。” 海平不解地看著师傅,李文石脾气温和,少有发脾气的时候,海平作为他的爱徒,更是一向和顏悦色,像今晚这么横眉立目倒是第一次见过,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李文石一边走一边道:“一会儿少说话,有事师傅担著,听到了吗?” 海平懵懵懂懂地应了声:“知道了。” 两人回到屋中,见床边一片狼藉,李文石將染血的被单、衣裳团成一团塞入药箱中塞入床底,见水盆中满是血水,端將起来走到门前向外泼去。 “干什么呢?!”一声厉喝传来。 李文石一惊,海平从房中跑出,见院外走来两名捕快,为首的皮肤黝黑,但身强体壮,腰间带著兵刃,正是应天府的捕快。 海平反应快速:“倒洗脸水,不行吗?” 那捕快走得近了,上下打量著两人:“你们是东壁堂的郎中?” 李文石將水盆放下,拱手道:“正是,这是小徒海平。” 捕快摆了摆手:“换个地方说话。” “是,是。”李文石向海平使了个眼色,两人隨著捕快一道向那火把亮起的院中走去。 海平一颗心忐忑不安,他意识到事情一定出了岔子。 院中火把通明,两名年轻男子哆哆嗦嗦跪在正中,身前是一个水盆。范堂主则站在一旁,身后跟著十余名郎中。对面则是四五名捕快,老武站在两名年轻男子对面,鹰隼般的目光直盯著两人,两人吃不住劲儿,齐齐低下头去。 海平走进院中,两名男子抬起头看向海平,海平登时愣住了,这两人正是先前一起参与营救穀雨的郎中。 老武看向海平身后的捕快:“还有其他人吗?” 捕快摇摇头:“都在这儿了。” 老武点点头,转向范堂主:“范老,小的原本是奉冯大人之命,前来给几位受伤的弟兄带些吃穿。不想却听到了一些閒话,也不知道真偽,您老帮忙分辨分辨如何?” 第五百七十四章 认罪 范堂主点点头,脸上看不出表情:“武捕头请讲。” 老武指著跪在他面前的两名男子道:“这二位可是东壁堂中的郎中?” “正是。” 老武道:“很好,他二人在院中清洗衣物,我原本从旁路过,无意间听到二人在討论不久前发生在府衙之中的一桩案子,案犯穀雨在押解途中遭遇埋伏,贼人拋洒麵粉,结果明火引燃导致爆炸。两人说得兴奋,丝毫没有察觉到院外有人,这两人参与袭击,范堂主知不知道?” 他眼神锐利如刀,一瞬不瞬地盯著范堂主。 听到此处海平已然全明白了,李文石三令五申,两人到底还是年轻,没將李文石的话听进耳去,这才导致东窗事发。 他不禁又气又怒,看向两位郎中。 两人嚇得浑身颤抖,低垂著头不敢抬起。 范堂主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这两人今日曾隨我入府分发避暑药,爆炸发生时两人仍在府中逗留,年轻人爱凑热闹,想必看到了什么,添油加油地大讲一通,不过是无聊时寻开心的把戏而已,武捕头切莫当真。” “是吗?”老武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范堂主:“想不到范老医术了得,言辞更是了得。” 他慢慢踱步走到那水盆旁,弯腰在盆中捞了一把,在范堂主面前摊开手掌:“看热闹把麵粉看到了身上是吗?” 那掌心中白乎乎的,却是已化作浆水的麵粉。 范堂主绷住了脸,铁证面前他也无言以对,老武收回手:“还不承认?那咱们就把东壁堂中的郎中挨个搜一遍,倒要看看是你藏得隱秘,还是快班弟兄们搜得精细?” 范堂主沉默片刻:“此事皆出自我授意,与其他人无关。” 两名郎中猛地抬起头:“范堂主!” 李文石和海平相顾色变,李文石走上前:“师傅,不可...” “都別说了!”范堂主大喝一声:“此事与东壁堂无关,乃是我个人所为。”他看著李文石,著重强调道。 李文石双拳紧攥脸色潮红,纵使心有不甘,但师命难违,硬生生收住脚步。 范堂主两手平摊:“武捕头,我认罪。” 老武哼了一声:“枷了!” 身后便有一名捕快上前给范堂主上了枷,老武道:“这东壁堂住著可不安全,叫弟兄们换个医馆,另派专人把守,东壁堂內所有郎中、杂役不得外出,事情说清楚了我放人,说不清楚就给我饿死在这儿!” 郎中们无不噤若寒蝉,老武看了一眼范堂主:“范老,请吧,咱们衙门里说话。” 海平眼睁睁看著一种捕快离去,胸前剧烈起伏,呼呼喘著粗气,李文石道:“稍安勿躁。” 海平道:“师爷此一去只怕会吃苦头。” 李文石道:“不会的,你师爷一辈子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金陵城中还没人敢动他。” 这话他是说给海平听的,同时也是说给眾捕快听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再说穀雨背著夏姜离了东壁堂,小成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走了半晌,终於耐不住道:“咱们是不是无路可去了?” 漆黑的街上,穀雨分辨著方向:“有个地方暂避风头,跟我走吧。” 兴善寺,小成抬头看向匾额:“佛门清净地,夤夜不好打扰。” 彼时京城护国寺连破数戒,只为容留走投无路的百姓和十二名產妇稚子,小成那时挺身而出,与方丈了尘打过不少交道,对其不无谓的精神感佩不已,由此对出家人愈发恭敬。 穀雨脸色焦灼:“都什么时候还在乎这个,你师傅危在旦夕,若被对方抓住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小成看向他背上的夏姜,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气息似有若无,小成心中一紧,咬了咬牙上前叫门。 敲了半晌才有动静,伴隨著脚步声,来人走到门口,隔著门缝口宣法號:“阿弥陀佛,寺门落锁,施主若是上香请愿,待明日再来吧。” 穀雨道:“大师容稟,我白天来过,与同伴借住宝寺,回来得晚了。若大师不开门,我们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门內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將门打开,知客僧手里的蜡烛瞧好能让两人互相看到彼此的面孔,却是老相识。 知客僧双手合十道:“原来是施主你啊,”眼睛已看到他肩头的夏姜,不禁愣住了:“这是...尊夫人受了伤吗?” 穀雨道:“叨扰了。” 硬將身子挤入门內,知客僧满脸为难,穀雨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师傅,我也是走投无路,还望您念在佛祖的份上,行个方便。” 小成听他將佛祖也搬了出来,真有些苦笑不得,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门三贤十圣,所弗窥测。唯愿释迦如来,教我思惟,教我正受,还望小师傅广开方便。”圆教三贤位是指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圣是指从初地到十地菩萨。 知客僧面色一凛:“这厢来。”当前引路径直向后院而来。 寺中静悄悄的,僧人作息规律,早早便睡下了,后院的寮房却亮著一盏灯,远远地隱隱传出爭执声。 穀雨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 知客僧也停了下来,面露不解,但良好的教养让他不会多问什么,將蜡烛递向小成。 小成双手合十,將蜡烛接在手中,知客僧告辞离去。 小成头前引路:“这里你之前来过是不是?” 穀雨道:“给你介绍几位新朋友。” 走到寮房门前,房中果然有爭吵之声,穀雨面色一紧,小成上前敲门,片刻后房门打开,露出彭宇怒气冲冲的一张脸,紧接著小瓶的身影奔跑著冲向穀雨,穀雨连忙腾出一只手来將她抱在怀中,她哭著抬起头:“他欺负我!” 穀雨眼睛眯起来:“你做什么?” 看来彭宇果然还是忍耐不住,与小瓶动起手来。 彭宇气得鼻息咻咻:“她不肯睡觉!” 小瓶凶他:“要你管!” 穀雨脸色一僵,將两人推到房中,小成紧隨其后反手將门閂插上。 第五百七十五章 催促 小瓶起先与彭宇怒目而视,直到瞥见穀雨肩头的夏姜,这才尖叫一声,拉著穀雨的袖子:“夏姐姐受了伤吗?” 穀雨走到床前,將夏姜轻轻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拨开她额前碎发,夏姜双眼紧闭,唇上没有半分血色,苍白地令人心疼:“她为了救我,伤了自己。” 小成將药箱放在床头:“小谷捕头,搭把手。”从药箱中取出白瓷瓶,磕出一颗药丸,穀雨將夏姜半边身子扶起,將她嘴巴撬开,小成將那药丸给夏姜餵了下去。 小瓶和彭宇也忘了爭吵,两人眼巴巴地看著昏迷的夏姜。 穀雨向小成道:“这里有我看著,你带他们俩去旁边睡吧。” 小成没有推辞,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上半夜是你,下半夜换我。” 穀雨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小成將小瓶和彭宇两人带到隔壁,將油灯点亮,见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架势,不禁奇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小瓶一指彭宇:“他是坏人。”小嘴嘚吧嘚吧,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尔后才道:“他一定是想將我哄睡,尔后图谋不轨。” 彭宇气急败坏地道:“我眼睛瞎了,会看上你吗?” 小瓶憋得两腮通红,气咻咻地道:“你们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一个小孩子说出这句粗话,显得十分古怪,但她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中,这句话说得却也在理。小成温声道:“我是你夏姐姐的徒弟,有我看著他,你还不放心?”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小瓶歪著脑袋想了想,她眼皮困得直打架,若不是顾忌彭宇,她早就睡觉了,此时见小成说得中肯,心下安定下来,打了个哈欠道:“那你可別睡觉...” 小成哭笑不得,有心打趣几句,小瓶已爬上了床:“...我怕坏人欺负我。” 小成心中一酸,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轻声道:“那我就不睡了,守在你身边。” 小瓶含糊地“唔”了一声,两眼一闭,片刻后发出微弱的鼾声。 小成看著尷尬地站在他面前的彭宇,彭宇脸上带著被人误解的委屈:“我从没想过害她,她一个女娃儿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小成向他打量半晌,这才偏过目光,向旁边床上努了努嘴:“睡会吧。” 彭宇见他不置可否的態度,恼火地地上跺了两脚,狠狠一屁股坐在床上,发出“吱嘎”的响声,睡梦中的小瓶猛地抖动起来,彭宇连忙欠起身子,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小瓶,直到她逐渐恢復平静这才轻轻挪到床上。 那躡手躡脚的模样让小成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並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就像小瓶说粗话一样,皆是身处的环境影响。 他搬了把圆凳坐在床沿,环抱双臂合上双眼,彭宇向他嘘了一声,小成睁开眼,皱眉道:“怎么了?” 彭宇压低了声音问道:“夏...夏郎中受的伤重不重,几时能好?” 小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彭宇的脸上隱约露出一丝慌乱:“我被她下了毒,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要跟著受罪?” 小成跟隨夏姜多年,方才听小瓶一说当即便明白了夏姜的手法,只是现在还不能说穿,所以面无表情地道:“她不会有事的,你乖乖听话,也不会有事。” 彭宇哭丧著脸:“我姐姐、姐夫还在家里等著我,你们言而无信,当真是无赖!” 小成被这小子的小孩脾气闹得哭笑不得,虎著脸道:“隔壁那人刚杀了官差,你若是还想活命就把嘴闭上。” 彭宇嚇得一哆嗦,他对穀雨奋不顾身的战斗印象深刻,脑海中瞬间涌现出对方穷凶极恶的表情,他缩了缩脖子:“嚇唬我?”见小成没有表情,又探过身子:“当真?” 小成转过头,小瓶蜷缩著身子睡在角落中,呼吸时快时慢,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小成嘆了口气,站起身將被褥轻轻盖在她身上,尔后向彭宇道:“明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与其和我斗心眼,还不如省下功夫好好睡一觉。” 彭宇琢磨片刻:“是这么个理儿。”扯开被褥蒙住头脚,不多时被子里传来阵阵鼾声。 小成本不想睡,但四下寧静,前后鼾声此起彼伏,像极了邀请,小成环抱双臂,眼皮沉重,头颅点点,在逐渐深沉的夜色中睡了过去。 应天府大牢,墙上的火把失去了生气,火苗也如沉睡了一般。付牢头打了个哈欠从石室中走出,向身后的禁子吩咐道:“该锁门的锁门,这几天公廨之中怪事连连,弟兄们警醒著些,別出了乱子。” 禁子答应一声,將石门锁起,付牢头看向另一间石室,那里曾经存放过王焱的尸体,不久前满堂也死在这里,禁子私下里传这间石室不乾净,恐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白日里还有东壁堂的郎中特意来此洒扫,弟兄们都说这些人身怀法术,发避暑药是假,驱邪才是真,说得有鼻子有眼,付牢头听得心中发慌,对这间石室也渐渐有了忌惮。 转过头看去,却见几名禁子缩在他身后,訕訕地看著他笑。 付牢头瞬间明白过来,气道:“看你们那点出息。”將手一摊,禁子將锁头奉上。付牢头话虽如此说,心中却不免惴惴,两手哆嗦著將石门上了锁才道:“不论內监还是外监,都给我好生查点一遍再去睡觉,有敢偷懒的,別怪我不客气。” 禁子本已疲惫不堪,听得付牢头的安排不免唉声嘆气极不情愿,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付牢头大小也是个吏员,禁子们打起精神,挨个监房搜过这才回去歇了。 今日抓捕的犯人甚多,各监人满为患,鼾声如海浪一般涨落,梅如松缩在墙角,近在耳边的呼嚕令他不胜其烦,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背转了身子。 离他不远处正是那齐全儿,他佝僂著身子侧著身躺著,两眼微眯盯著梅如松,同时仔细听著四周的动静,自从禁子查监之后,四周已很长时间没了动静,只有鼾声,那鼾声催促著他:该动手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杀手 牢房外的火把光线昏暗,仅能看清人的轮廓,但对於齐全儿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摸索著將靴子脱下,右手扳住靴底,左手拇指抵住脚跟的部位,双手暗暗运力,那靴底竟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露出一把狭长的匕首。 他將匕首揣在怀里,又將靴底贴了回去,穿回到脚上。 做完这一切他停下了所有动作,支棱起耳朵听著,鼾声如旧,没有人察觉到他。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张回的警告言犹在耳,他手底高手如云,未必比自己差到哪里去。但却全都下落不明,这牢中定然有特异之处。 但他依旧很有自信,这源自於从未失手的战绩以及腥风血雨中得到的经验,他镇定地看著不远处侧身熟睡的梅如松,终於决定要动手了。 他慢慢地撑起身子,以匍匐的姿势向前跨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震天动地的鼾声之中微不可闻。 原本睡在他一旁的那人忽地睁开眼睛,只是两眼眯成一条线,静静地观察著齐全儿的背影。 齐全儿对此一无所知,他的动作稳定而持续,片刻之后已摸到梅如松身后,他手中紧紧攥著那把匕首,心中默默地数著梅如松的呼吸,数到第一百下时,身体犹如装了绷簧,忽地直起身子,右手已高高举起,毫不犹豫地向梅如松的后颈挥將下来! 电光火石间,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疾风直扑齐全儿,齐全儿早就防备著对方的袭击,暗道:果然来了! 身体向旁一滚,避开对方的偷袭,还不等他站稳,那人又抢了上来,手中挥动的同样是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 此时两人脸对脸,齐全儿还是將他认了出来,正是白天发生爭执的络腮鬍子。 齐全儿显得有些意外:“竟然是你?” 络腮鬍子一笑:“教你做个明白鬼。”匕首一划径直向齐全儿扑来。 齐全儿也不废话,眼中杀机毕露,与络腮鬍子战在一处。几个照面下来,齐全儿禁不住心中一凛,这络腮鬍子身手与自己旗鼓相当,出招狠辣,手段阴损,也是把杀人的好手。 两人在这狭窄的牢房之中棋逢对手,闪转腾挪之间还要避免惊醒他人,两人身份见不得光,这一仗打得虽然险象环生,但却没有发生一点点声响,便是凶器也避免碰在一处。 又是几个照面过去,络腮鬍子忽地后撤,甩手將手中匕首扔出,那匕首如离弦之箭般飈射而出,齐全儿还不曾遇见这种擅长打暗器的对手,心中大惊,眼前寒光一闪,他不及细想连忙一个懒驴打滚,避了开去。 那匕首直直钉在木柵栏之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齐全儿嚇得心中砰砰乱跳,眼见对方已没了兵刃,呆呆地看著他,不由地咧嘴一笑,但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后撤,想要缩到角落中,可是已然迟了,在他身后熟睡的人影中忽地窜起一人,手起刀落在齐全儿脚踝上狠狠割了一刀。 齐全儿疼得浑身一哆嗦,络腮鬍子已扑了上来。 齐全儿摆起架势反抗,身后那人两臂自后箍住齐全儿的两臂,齐全儿心中大骇,拼命挣扎,络腮鬍子上前在其腰眼便是一记重拳,疼痛令齐全儿张大嘴,络腮鬍子眼疾手快將他嘴巴堵住,身后之人腾出一手,匕首狠狠地扎进齐全儿的胸前! 濒死的恐惧让齐全儿奋力抵抗,两人一前一后死死將其攥住,那匕首在其胸前搅动,齐全儿痛不欲生,浑身颤抖个不停,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慢慢软倒,身后那人正是那圆脸汉子,他在齐全儿颈间一探,已摸不到跳动,低声道:“死了。” 两人左右看看,见监房之中的囚犯鼾声不知何时已停了,但好在依旧睡得死沉,两人庆幸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鬆了口气。 將齐全儿的尸体拖到牢门前,等了片刻一个黑影慢慢出现在走廊上,轻盈得如同一只猫,他来到牢门前悄悄將门锁打开,络腮鬍子和圆脸將齐全儿的尸首抬了出去:“付牢头,你那药下得还是轻了。” 牢门前那人正是付牢头,往日里那张愁容不展的脸上此刻冷如冰霜:“想要一个牢房中的犯人全无所觉,少不得蒙汗药的帮助。只是这內监之中不乏江湖中人,若被人识破,不免徒增烦恼。你两兄弟是那位大人手下的得力干將,这事儿干得多了,还怕出岔子吗?” 圆脸汉子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络腮鬍子道:“张回的耐心用尽,接下来不知还会生出什么毒计,我兄弟俩也不是铁打的,凡事就怕有个万一。” 付牢头点点头:“我知道了。梅大人没受伤吧?” 圆脸汉子向梅如松的方向努了努嘴:“毫髮未伤。” 付牢头將牢门重新锁上:“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將齐全儿的尸体背在背上,身影消失在走廊中。 圆脸汉子和络腮鬍子慢慢摸索到梅如松一旁,轻轻躺下。 付牢头则背著尸体走进那间石室中,反手將门关上,他摸著黑將铁床推到一边,尔后將地上的方砖抠起,不多时露出一个尺许的洞口,刚好能通过一名成年男子。那洞口黑黢黢的,晚上看来更是令人心底生寒,付牢头不敢耽搁,手脚麻利地將齐全儿的尸体竖著送入洞中。 隨即洞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火摺子的火焰亮起,盏茶功夫后隨即熄灭。 付牢头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他知道对方一定也是应天府衙的人,至於是谁他不知道,也不敢多问。伴隨著火摺子熄灭,洞中再没有了动静,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他爬起身来,將铁床重新恢復原位,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走出了石室。 经过牢房的时候,他再次观察了一下动静,这才放心地消失在走廊中。 那名假寐的男子此时才敢睁开眼睛,他看著梅如松以及他身边的圆脸汉子和络腮鬍子,紧攥的双手这才稍稍放鬆下来。方才发生在牢中的那一幕怪诞诡异,令他心惊胆战,好在有惊无险地渡过,他將方才的经过在脑海边重演一遍,眼光望向付牢头消失的方向,诡譎地笑了笑。 第五百七十七章 对的 天色微微亮,小成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迅速从睡梦中惊醒,两手下意识地举到空中,他姿势怪异地睁开眼,迎面正撞上小瓶好奇的目光。小瓶被他的举动嚇了一跳:“你可是做了噩梦?” 小成惊魂未定地道:“唔...梦到被人追到悬崖边,走投无路只得跳崖逃生。” 小瓶安慰道:“別担心,梦是反的。” 小瓶的年龄比他小了几岁,但言谈举止相较而言却更为成熟,江南女子柔情似水,小时便可见端倪,小成笑了笑:“真希望能如你所言。”他转头看向临床,不料这一看只嚇得他魂也飞了,原本彭宇睡的那张床上空空如也! 小成噌地站起身,脸色剧变:“你见他出去了吗?” 小瓶慌乱地摇摇头:“我也是刚醒。” 小成拔腿向外跑去,一个箭步窜出房门,旭日初升,掛在寺庙的檐角,院中空气清冽,树上的鸟儿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小成左右看看,彭宇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心中忐忑,走到隔壁:“小谷捕头...” “进来吧。”穀雨的声音隨即从里面传出。 小成推门走了进来,见穀雨仍坐在椅子中,好像一夜都没有动过地方,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说好了下半夜换我吗?” 穀雨看上去很疲惫,他向小成硬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反正我也睡不著。” 小成心中一暖,他知道穀雨这样说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减少愧疚感。他沉声道:“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彭宇这小贼昨夜趁我们熟睡之际逃走了。” 穀雨眉毛扬了扬,还不等说话,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著彭宇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没有证据恶意揣度他人,你这廝才是个坏人呢!” 小成霍地转身,见彭宇手中端著一只暖瓶,正怒气冲冲地看著他。 小成结结巴巴道:“这,这是...” 彭宇哼了一身,绕过他走向房中,穀雨解释道:“我原本想寻你打一壶热水给夏郎中洗把脸,彭宇先一步醒来,我便没有叫你。” 彭宇斜睨著小成,將暖瓶交给穀雨,小成吭哧吭哧,脸色涨红抿著嘴不说话了。 穀雨將热水导入水盆,將手巾打湿,在夏姜的脸上擦拭著:“她一夜没有动静,脉象似乎平稳了许多,额头也不发烫了,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小成答应一声走到床头,手指轻轻搭在夏姜的寸关尺上。 穀雨在水盆中清洗著手巾,一边紧紧地盯著小成的反应,过了半晌小成的表情鬆弛下来:“师傅的伤该算是稳定下来了。” “那为何迟迟不醒呢?”新的担忧又涌上穀雨的心头。 小成道:“师傅伤在胸口,差得半寸就不是现在这副局面,恐怕就算是大罗金仙......”他的话戛然而止,但未说出口的令人思之极恐,穀雨心中內疚更甚,两手也停了下来,小成见状安慰道:“我师傅是被师爷用药汤泡大的,別看是个女子,但筋骨比之寻常男子更为强健,甦醒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穀雨明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但紧绷的心弦终归还是稍微放鬆下来,他从椅中站起身,忽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彭宇就站在他身后,连忙將他一把搀住。 穀雨缓了片刻,將彭宇轻轻推开:“我没事。” 小成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穀雨道:“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好好看护夏姜,还有小瓶那丫头。” 小成眉头皱起还未说话,彭宇却撇了撇嘴道:“你受伤未愈,又是一夜未眠,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出去干嘛,找死吗?” 他话虽说得难听,但能听得出关怀之意,小成也道:“小谷捕头,他说的不假,您最好哪也別去,先恢復体力为妙。” 穀雨摇了摇头:“大乘教步步紧逼,实已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在金陵城生出多大的风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百姓是无辜的,倘若因此受到牵连,你教我心中怎么过得去?” 小成的声调陡然升高:“你与金陵的百姓非亲非故,他们的生死与你有何干係?” 穀雨抿紧了嘴唇,小成指著夏姜:“你在金陵城中唯一的亲人也背叛了你,若不是我师傅你早死了!” 穀雨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小成道:“如今她还未甦醒,你又要以身涉险,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彭宇看著剑拔弩张的两人,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穀雨看向小成:“对不起,我做不到置身事外。上官以权谋私,全贵草菅人命,邪端蛊惑人心,老实本分过日子的只有被玩弄於鼓掌,连个伸冤的地方也没有。” 小成眼神复杂地看著他,穀雨继续道:“远的不说,隔壁的小瓶那丫头,小小年纪便被卖入大乘教,被一堆道貌岸然的杂碎玩弄,她又何错之有,”穀雨的两眼冒火:“若不是遇到我们,你可想过她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小成浑身一颤,脸色渐渐变得纠结。 彭宇將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犹如山呼海啸,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捕快让他经受的刺激非比寻常,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血烘烤得他微微战慄。 房中一时陷入了沉默,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抽泣,几人扭头看去,只见小瓶出现在门口,泪眼涟涟,哭得好不伤心。 小成颤声道:“你...你怎得来了,你...你是几时来的?” 小瓶“噗通”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谷捕头,求您给小女子还个公道。” 她不过比季安大了几岁,说出的话却如大人一般,天知道她在那天煞的大乘教经歷了什么,小成僵在原地,心痛地看著小瓶。 穀雨走上前將她从地上搀起:“你放心吧,我是一名捕快,明证法纪锄强扶弱,本乃天职。但教我有一口气在,必教恶人伏法,还你公道!” 彭宇如遭雷击,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直勾勾地看著穀雨。 他说的这般理所当然,比姐夫教的那些公门之中的弯弯绕绕简单直白得多了,可是似乎从来没有人那样做。 也许他是对的。彭宇在心中这样说。 第五百七十八章 前因后果 东壁堂前,老武站在长街上,身后则是严阵以待的捕快。 “封!” 捕快们一拥而上,將东壁堂的大门上了铜锁,尔后贴上封条。 门缝后是一双双惶恐不安的眼睛。 后堂,一名杂役將消息飞速报给了李文石,李文石面沉似水地听著,自从范堂主被拘捕后他彻夜未眠,一听东壁堂被封,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海平气愤地道:“往日里衙门的人没少来堂里延医问药,现在却半分情面也不讲,师傅,咱们一番好意都餵给狗了。” 李文石一瞪眼:“闭嘴!” 海平哼了一声,李文石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疯话。你师爷还在衙门里待著呢,你想给他找不痛快吗?” 事关范堂主,海平也不禁泄了气,左右无人他试探地问道:“师爷他老人家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只要他乖乖说出实话,就不会有事。”说话的却是老武,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 海平一惊,李文石向海平使了个眼色,紧接著站起身:“见过武捕头。” 老武看著他:“李先生,咱们是老相识,几年前银鱼巷一战姓武的深度重伤,若不是您及时出手救治,我恐怕早就死了。这份情老武一直记著,只要有我在断不会教官家难为您。” 李文石淡淡地道:“治病救人,分所应当。”说罢便住了嘴,静静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果然老武又道:“穀雨被押解入府,尔等受人蛊惑,袭击官差,致使穀雨逃脱,此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假的,”海平的回答充满了敌意:“你是当差的,没有证据不能乱说话。”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老武瞥了他一眼,看向李文石:“平心而论,我相信穀雨是无辜的。” 李文石一愣,疑惑地看著老武,想搞清楚对方的葫芦里究竟卖著什么药。 老武苦笑道:“我知道李先生可能不信,但其实我还欠他的人情,”他似乎並不著急走,搬了把椅子坐下:“干我们这行的手眼慢得一分,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丟了性命。老武原本有个徒弟...” 他说到此处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那徒弟名叫福生,原是我同僚的独生子,他退下来前將这孩子託付给了我。在一场缉捕中福生险些著了贼人的道,是穀雨救了他。” 李文石见他失神的模样,不禁与海平对视一眼,李文石微微摆了摆头,示意海平静观其变。 老武停下来,缓了半晌才道:“可惜福生前不久为奸人所害,与我那老哥哥双双毙命。” “啊...”海平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 李文石也道:“你们当差的也不容易,往往游走於生死边缘。如今父子二人西去,想必家里人更加难以承受。” 老武点了点头:“我那老嫂子茶不思饭不想,人好似活著,看起来又像是死了。”他长嘆一声,看向李文石:“几日前穀雨与应天府快班人马前往太平山缉拿的正是幕后凶手...” “哦?“李文石先前受范堂主所託,只草草说了行动计划,但前因后果却並不曾告知,这也是范堂主保护东壁堂的手段。 老武继续道:“穀雨武艺高强,胆量更非常人所比,与杜班头內外联合,誆得贼人入蛊。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面结果还是出了岔子,义庄一番廝杀后穀雨不幸坠入山崖,生死不知。” 海平紧张地两手扳著膝盖,全神贯注地听著老武的敘述:“杜班头心急如焚,命我抽调府衙的捕快、衙役等壮丁沿河搜寻,找了一天一夜仍然不见踪影,我原本以为穀雨命薄,却没想到仅过了一日他便出现在应天府衙,那时杜班头正在值房安排任务,穀雨闯进值房,话还没说两句便被五军都督府的赵显达抓走。” 他说的儘量简洁,但峰迴路转,事事出人意料,李文石也听得两手冷汗,直到他说到此处才与范堂主的描述合在一处,不禁问道:“那么赵显达究竟为何要抓他?” 老武也是一脸惊讶:“您不知道?” “我...”李文石忽地警醒,镇定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老武道:“他与杜班头相聚之时,恰好有一名同僚在场,事发之后弟兄们向他询问,他却一问三不知,明显有人想要封住他的嘴。不久后便有消息传来,穀雨与人私通,暗施杀手。赵显达与那苦主交情匪浅,便要寻趁穀雨的麻烦。” 李文石脸色紧绷,按照面上来说的確是穀雨之错,但细究起来却有诸多疑点,而这些疑点无不表明此事的棘手,老武又道:“还有一事相信先生也是不知道的。杜班头的师兄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捕头董心五,穀雨正是董捕头的爱徒。” “竟还有这样一层关係。”李文石幽幽地道。 “得知穀雨被人掳走,杜班头心急如焚,私下里想了许多办法,更是求到府尹大人那里,大人也不相信那些所谓的罪名,答应为穀雨出面,前往五军都督府要人。却不知赵显达那里发生了什么变故,赶在这之前將人送了回来。更令人意外的是人刚入府,便遭到袭击,穀雨逃脱,府尹大人震怒,杜班头更是百口莫辩。” “这...”李文石迟疑了,他忽然发现另一种可能,东壁堂可能好事做了错事。 老武嘆了口气:“范堂主一切安好,他抵死不说,府尹大人念及旧情,不忍动刑。只是穀雨以戴罪之身逃脱,即便不是真的也变成了真的,府中真心帮助他的,现在连他的影子也寻不到,只怕拖得久了此事板上钉钉,穀雨再无翻身可能!” 海平浑身一震,不知所措地看向李文石。 李文石脸色紧绷,但他比海平头脑清明,没有被老武嚇倒。昨晚他隱身在暗处,清楚地记得那一路押送穀雨的捕快突下杀手,若不是自己一行人救援,恐怕穀雨早就身首异处。 他不確定眼前的老武和昨晚那些捕快究竟是不是一路,想要与老武分说清楚,就得承认昨晚的所作所为,万一老武是对方的人,这无异於自投罗网。 正在迟疑间,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三人齐齐向外看去,只见两名捕快拖著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走了过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救治 两名捕快拖著那人来到门前,其中一人道:“老武,后门抓到一个人。” 老武的眼睛紧紧盯著李文石和海平,观察著两人的反应,李文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夏姜走后应该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与此事有关的人,眼见此人浑身血跡斑斑,蓬头垢面相貌藏在乱发之后,全身瘫软,若不是两人架著连站也站不住,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老武慢腾腾地起身,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著那人:“你是谁?” 那男子低垂著头,嘴中发出含糊的声音,老武皱了皱眉,向两名捕快道:“把头抬起来。” 一名捕快自那男子身后抓住他的髮髻向后扯动,男子呻吟一声仰起头,这才將脸露出来,老武一惊:“是你...大脑袋!” 此人正是大脑袋,他被赵显达重创之后,遭遇到对方的穷追不捨,只得狼狈躲藏,也幸亏他原本山贼出身,警惕性极高,又懂得如何销声匿跡,直到赵显达等人离开那片区域才敢现身。只是这样一来延误了最佳的救治时间,他对金陵的道路又不甚熟悉,还要躲避沿路之上的追兵,直到天光大亮才摸到东壁堂。 令他吃惊的是东壁堂已被官府查封,他咬了咬牙摸向后门,哪知道早有捕快得了老武嘱咐埋伏在门內,將大脑袋拿个正著。 李文石也看清了他的模样,不禁心中一惊,与海平相视一眼不觉白了脸色,却没想到老武抢先一步,一把將大脑袋摇摇欲坠的身子搀住,转过头向李文石叫道:“这人我认识,快救他性命!” 李文石被他弄懵了,海平反应过来,偷偷拽了一把李文石:“既然是武捕头的朋友,那咱们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文石心中瞭然,不论他与老武是敌是友,这人总归是夏姜的伙伴,绝对容不得闪失:“快,抬到床上。” 东壁堂中最不缺的便是病床,两名捕快將大脑袋抬起,急匆匆向外走去,老武三人紧跟其后。 大脑袋精疲力竭,整个人昏昏沉沉,李文石在他的额头摸了一把,脸色变得很难看:“海平,去把为师的药箱取来。” 海平撒腿向门外跑去,不多时拎著两个药箱迴转:“师傅,我给您搭把手。” 李文石在水盆中净手,闻言点点头:“把他衣裳解了。” 海平答应一声將袖子挽起,道一声:“得罪了。”便將大脑袋衣襟扯脱。 大脑袋努力保持著清醒,任由海平施为,转眼间已被脱得只剩一条犊鼻褌,李文石见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尤其是胸腹之间颇有古怪,伸手轻轻挤压,大脑袋“啊”地惨叫一声,整个人犹如熟虾一把蜷缩起身子,整个人疼得浑身发抖。 海平脸色也不好看:“糟之糕也,受的內伤。” 李文石沉声道:“你忍著疼。”右手在他胸腹之间游走,又命海平將他身子翻转,在后背处摸了个遍,又在他两腿上试探半晌,末了才道:“果然伤了筋骨。” 海平帮大脑袋翻正身子,大脑袋忍著痛:“严不严重?” 李文石道:“胸骨脱位,肋骨断了两根,右腿骨也折了,你说严不严重?” “那...那...”大脑袋神色焦急,他不知道夏姜的营救计划是否成功,可有危险。但苦在身边有官差窥伺,始终不能明言。 李文石知他心意,只能装糊涂:“你这身伤是不是从高处摔下所致?” 大脑袋一怔,他昨夜与赵显达一番打斗,虽然伤得不轻,但最要命处仍是走投无路之际从楼上跳下,他出身草莽,乾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一个亡命徒打得凶了,脑子里只有逃脱一事,至於会造成什么后果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只是没想到李文石医术了得见微知著,仅从伤处便猜到其成因,大脑袋含糊道:“昨夜与人吃酒,席间打了起来,不小心从楼上摔下,你看我要养几天才能见好?” “几天?”海平撇了撇嘴:“你没丟了性命便算命大,將养半年才可恢復正常行动,”说得大脑袋脸色铁青,海平又道:“高处墮坠,即便治好仍有后遗症,四肢懈惰不收,名曰体惰。” 老武冷眼旁观,忽道:“你昨夜在哪里吃的酒?” 大脑袋嗤笑道:“我来金陵不过几日,既然有吃请那便去了,哪还记得那酒楼的名字。” 老武盯著他的眼睛,下一个问题隨即丟了过来:“既然来了不过几日,又哪里结交的朋友?” 李文石一惊,心下著实为大脑袋捏了把汗,大脑袋神色一丝未变,嘴角仍掛著笑容:“我是好交朋友的人,你我不过相识一日,不也是朋友吗?” 老武不动声色地看著他:“你说的对,老武认你这个朋友。既然是朋友,那就得坦诚相待是也不是?” 大脑袋毫不犹豫地道:“正是。” 老武道:“那你可知道夏姜与穀雨的下落?” 大脑袋斩钉截铁地道:“不知。我原本以为夏郎中仍待在东壁堂,而穀雨应该被扣押在应天府衙,至少我吃酒之前是这样的。至於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看来你还没將我当朋友,”老武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既然你不知道我说与你听听。” 大脑袋的表情很真诚:“我也正想寻找两人。” 海平看著大脑袋,终於见识到了滚刀肉是什么德性,想到方才他与李文石师徒俩面对老武逼问时的吃力与忐忑,对这大脑袋竟平生出几分钦佩之情,他却不知道眼前这位长相憨傻的大脑袋当年也是杀人越货的主儿。 老武沉声道:“好,那你听著,夏姜在应天府埋伏官差救走穀雨,捕头白如冬与杨达领人出府缉捕,隨行的还有赵显达的人马,两人被围追堵截之余竟然心生毒计,將白家一把火烧了,可怜白捕头的妻小將穀雨视为亲人,却双双惨死在他手中。应天府快壮皂三班弟兄此刻已上了街,誓要將穀雨抓到就地正法。” 他说到此处,抬眼看向大脑袋:“朋友,这些事你定然是不知道的了?” 第五百八十章 噩耗 老武一番话说完,大脑袋三人早已嚇得呆了,尤其对於大脑袋,他满心以为夏姜早已与穀雨逃出生天,却没想到事情竟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他定定地看著老武,机械地摇了摇头。 老武嘆了口气:“穀雨话虽不多,但为人端方,尤其他与白如冬的妻女情同家人,依我的看法,即便他走投无路也断不会做出这种事。如今他消失无踪,连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也没有,更要命的是整个应天府都在找他,盛怒之下会对他做出什么,你们能想像得出吗?” 李文石与海平相顾失色,老武伸出两根手指,在三人面前晃了晃:“应天府衙现在还坚持相信穀雨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则是杜班头。” “他?”大脑袋不认识杜奎海,但李文石却与他是老相识。 老武道:“我今日前来,一则是应府尹大人之命查封东壁堂,这件事怨不了別人,你们做过什么心里有数。二则却是因为杜班头私下相托,要想还穀雨清白,得他自己站出来说话,否则这事没人帮得了他。” 海平看向李文石,对视的眼神中交换著態度,片刻后李文石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武捕头,有些事情势所逼,为了救人不得不...” 大脑袋脸色一变,忽地截口道:“武捕头,这件事要说声对不住。夏郎中与我的確为救穀雨在公廨之中用些手段,但若不这样做穀雨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我认打认罚,与东壁堂无关。” 老武张嘴欲言,大脑袋又道:“只是我被人所伤,与夏郎中、穀雨失去联络,现在两人身在何处我確实不知。” 老武的脸垮下来,喃喃道:“白头儿疯了一般全城搜捕穀雨,杜班头劝也劝不住,这样下去却不知如何收场。” 海平道:“两人或许出城了?” 老武摇了摇头:“他们出不去的,白头儿已稟明洪府尹发下海捕文书,城门加派人手盘查,想要混出去难如登天。” 大脑袋道:“我犯了法,你將我拿了吧。”两手平摊艰难伸向老武。 老武盯著他看了半晌,这才缓缓將他两手按下:“我不瞒你,金陵城中一潭死水被穀雨搅得天翻地覆,现在谁是忠谁是奸,我也难以分辨。你身受重伤,先在堂中安心將养,不要外出。待水落石出之时,有罪的该抓就抓,被冤枉的也自会平反。若你小子心术不正,老武的也绝不会放你。” 大脑袋微微点头:“姓王的承你的情。” 话到此处,面露痛苦之色,额头鬢角皆是冷汗,老武看在眼里,向李文石拱手道:“有劳了。”向两名捕快比了个手势,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李文石低声道:“我看这老武说得真心诚意,怎么,你不信他?” 大脑袋笑了笑:“我谁也不信,包括你们俩。” 海平气道:“你的命还指著我们呢。” 大脑袋无所谓地道:“不稀罕,大不了把我扔出门去...唔!”那边厢海平气不过,悄悄动了手。大脑袋疼得一激灵,李文石在海平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记,嘱咐大脑袋道:“你伤了筋骨,医治过程少不得疼,你忍著些。” 大脑袋忍痛点头,不愿两人看轻自己,將头別过一旁。 到此时他的目光才有变化,那是对夏姜的担心。 文安里,一群神色疲惫的大乘教教徒急匆匆走过,穀雨从巷子中走出,目光阴沉地看著一队人消失在眼前,这已经是他遭遇的第三波人马,从对方的行事风格中他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大乘教,他们在找谁? 自己吗?按理说赵显达將他从应天府中抢走,大乘教的任务已便告一段落,昨夜他趁乱逃走,赵显达確实可以紧急召唤大乘教的爪牙大锁全城,只是越往文安里深处走,遇到的追兵越多,穀雨反而推翻了先前的猜想。 他从未见过潘从右,仅凭小白的一句话他便只身前往,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冒进了。 今日与昨日不同,昨日还有夏姜等人作为外援,今天他形单影只,若是陷在大乘教的包围圈中,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只有束手就擒,他一夜未眠,此时精神有些恍惚,正巧面前又是一队追兵远远走来。 穀雨心中一凛,见路边有个早点摊子,快步走了过去,背身坐了下来。 追兵自他身后急匆匆走过,其中一人道:“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另一人应道:“跑不远的,护法已將这一带封锁起来,各处要道均有咱们的人,这次上面铁了心要把人找出来,弟兄们都警醒著些。” 两人边说话边去得远了,穀雨正要站起,小二已走到面前,殷勤地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穀雨刚想推辞,邻桌的閒谈吸引了他的注意:“听说了吗,昨夜那场大火可不小,听说烧死的还是一名应天府的捕快。” 穀雨心中一动,向那小二道:“麻烦来碗粥。” 小二答应一声快步去了,穀雨瞥向邻桌,见是四名男子,一个上了些岁数,另外三个则很年轻,方才说话的正是那名中年男子,一名年轻人摇了摇头道:“听说死的不是捕快,这事寻常百姓知道得不多,但架不住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我也闹不清楚,不过问小方肯定知道,他舅舅毕竟是巡检司的。” 另一名年轻人给了確切的答案:“確实不是,我舅舅昨晚忙到半宿才回家,那大火据说连邻里的房子也引燃了,巡检司和应天府抽调了大量人手才將火势扑灭,”他身子趋前,压低了声音,穀雨侧著耳朵才能听清:“火起时那姓白的捕快不在家,死的是他的妻女!” 穀雨闻听此言如同五雷轰顶,脑袋嗡了一声。 那年轻人继续道:“听说是被搜捕的案犯打击报復,杀了他一家子,另外还有几名巡检司的军卒原本在他家中守卫,结果也都遭了毒手,尸首在大火中烧成了灰,捡到的骨头加起来都拼不出一个人形。” 第五百八十一章 出狱 三人听得齐齐色变,那叫小方的男子嘆了口气:“那贼人据说也是应天府的官差,与白姓捕快一家相交密切,尤其是与白家娘子姐弟相称,没想到却是一只白眼狼。” 穀雨腾地站起身,四人嚇了一跳,齐齐看向穀雨,但见穀雨双目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那叫小方的壮著胆子道:“你...你要干什么?” 穀雨嘶哑著嗓子:“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 小方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穀雨:“自然是真的,我舅舅可是巡检官,他亲眼所见,说的自然不会错。” 穀雨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趔趄著身子,右手扶在桌子上,低著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小方见他並无恶意,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那白姓捕头?” 穀雨抬起头,四人皆是一怔,面前的少年泪如泉涌,止也止不住,小方迟疑道:“你...这是怎的了?” 穀雨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小二端著碗走出:“客官,您的粥?” 穀雨充耳不闻,小二愣在原地,也不知该不该追,小方道:“收了吧,这人兴许是个疯子。” 眼下重任在肩,穀雨试图清空脑中所想,但董梦琪和白小小的脸庞却总也挥之不去,他该恨董梦琪的无情,却又忍不住悲痛欲绝,只有亲人离开时才会有的撕心裂肺,他的父母离世时出现过,五哥方伟为救他牺牲时出现过。 昨夜之前董梦琪像家中的姐姐般照顾他,给予他女性的温柔,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了。 小方经此一闹反而更加兴奋,將他舅舅讲的,加上自己的臆想添油加醋分享给三人,直把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小方见三人神情,禁不住得意,低头喝了口汤,那中年人忽地碰了碰小方的手肘。 小方顺他的目光侧头看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邻桌坐了两名男子,一人长得白白胖胖,身著员外服,看起来像个生意人,另一人则像个读书人,两人正聚精会神地看著自己。 小方心中一紧,联想到方才一幕,生怕又惹出什么事端,匆匆將碗中的汤水饮尽,打了个哈哈:“都吃得差不多了吧?” 中年人附和道:“日头高升,该去点卯了。”叫过小二付了帐,招呼三人匆匆离去。 杨伯注视著两人背影,许久后才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著胡天明:“想必是胡员外的杰作?” 胡天明也是一笑:“白如冬吃我的拿我的,最后竟然还想卖我。胡某怎能让他如愿?” 他虽然在笑,但眼中杀气腾腾。 杨伯皱起眉头:“可是怎么说凶手是一名捕快?” 胡天明凑近杨伯,手指轻轻磕著桌面:“穀雨。” “他?”杨伯有些吃惊:“他是你的人?” “怎么会?”胡天明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哑然失笑道:“这中间还有些曲折,杨护法若是想听,胡某自当全情相告。” 杨伯搅动著碗中的粥,目光在胡天明脸上一溜,对方此刻谦恭的態度是在响应昨夜的提议,他不动声色地道:“潘从右已被我教包围,教中弟兄正在紧锣密鼓地排查,横竖跑不了,你且讲讲。” 昨夜偷袭白家的杀手已將过程详细稟告给了胡天明,胡天明略一思索,应天府中能教人满城搜查且又与白如冬一家关係密切的捕快,恐怕也只穀雨一人。他將详情加上推断一併讲给杨伯听了,末了才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助,谁能想到竟然是穀雨这小廝给我们顶了罪。白如冬背信弃义,穀雨冥顽不灵,让他们狗咬狗,若能斗得两败俱伤,岂不是为我教省了许多麻烦?” 杨伯也隨他笑了:“放眼金陵,人人有的吃有的住,没有老大人们的付出,哪有今日的富足。偏生一个外来人也想在我们的地界强出头,当真不知道几斤几两。” 胡天明既然想加入大乘教,自当要为杨护法分忧,若能立下一两件功劳,兴许老大人心中满意,那教中的地位自然不会差,想了想道:“穀雨如今下落不明,即便白如冬想要抓他也无从下手,不如咱们也帮他一把?” 杨伯想了想:“先忙好眼前的事再说吧。” 胡天明点点头:“听杨护法的。” 杨伯瞥他一眼,见他一脸凝重,又道:“不要多心,如今潘从右对咱们的危害最大,当务之急务必要將此人剷除。你昨晚的提议我已稟告於老大人,他们对你的谨慎很满意。” 胡天明眼眸一闪:“已经吩咐下去了?” 杨伯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一直等到天亮才出城。” 胡天明道:“还是老大人思虑严密...” 正想拍两句马屁,一名教徒从远处跑了过来,两人停止交谈齐齐站起身来,那教徒跑到两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发现潘从右的踪跡!” 应天府衙大牢,狱卒將桌前的文件收起:“以后收著脾气,能忍则忍,街上打架不算本事,知道吗?” 林二將拇指上鲜红的印泥在衣袖上擦了擦,陪著笑脸道:“听差大哥的。” 这林二正是那日在街上与人发生口角,被白如冬藉故索拿,与齐全儿同日入狱的那位倒霉蛋。狱卒將他一路押到应天府角门,这才给他去了脚镣:“咱们这里不说后会有期,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林二千恩万谢,憨厚的脸上洋溢著重获自由的喜悦。他快步迈出角门,清晨的旭光晒在身上,虽然只在牢中待了几日,却仿佛特別漫长,他眯著眼睛注视著一轮红日,刺目眩晕让他不禁发出一声舒適的呻吟,喃喃道:“可算出来了。” 府门前的守卫司空见惯,笑了笑才道:“还不快走,没待够吗?” 林二唬了一跳,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长街。 这一段莫名其妙的牢狱生活让他充满了庆幸与后怕,喜悦的心情让他並没有急於回家,而是走入一家早餐铺子,满足地吃了一顿饱饭。尔后在街上溜溜达达,走入了一家瓮堂。 第五百八十二章 相见 这瓮堂便是公共浴池,以白石为池,被区分为大小隔间。大池水热,中池温热。池子后面则是一个大锅炉,水用軲轆引入锅炉,伙计坐在炉子前面专门烧水。水烧到一定温度就流进水池里,供人们洗浴,这样的大池子叫做“混堂”。 此时天色尚早,还没有其他客人。林二脱得一乾二净,愜意地躺在池子中,后脑勺枕在池边,两臂则搭在水池两侧,他两眼紧闭,池中的水温渐热,热气蒸腾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人影。 轻微的脚步声教林二的耳朵动了动,他在脸上抹了一把扭过头去,那男子从水雾中现身,林二躬身施礼:“千户大人。” 张回点点头,从角落中搬了把矮凳坐了下来,林二从水中钻出,匆匆擦乾身体,在张回面前將衣裳穿戴好,曲身跪在他面前。 张回这才道:“辛苦你了,起来吧。” 林二这才站起,张回又搬了把矮凳扔给林二,林二双手接过,坐在离张回稍远的距离,神情严肃,半边屁股挨著凳沿,两手扶膝毕恭毕敬,先前在早点摊上那副老实中年人的样子却是半分见不到了。 张回笑道:“不用紧张,你是金陵的锦衣卫暗谍,不归我统属。” 林二恭谨应道:“能为圣上分忧,为张千户效犬马之劳是属下的荣幸。” 张回道:“说说看,有什么收穫?” 林二道:“齐全儿死了。” 张回“唔”了一声,脸上波澜不兴,显然並不意外:“梅如松身边都有哪些人帮他?”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两名同监案犯,另外还有应天府牢头,姓付。”这正是林二入狱的目的。 张回挑了挑眉:“能查到三人的身份吗?” 林二刚想说话,张回又道:“不能经过正常渠道,对方同样在暗处,谁也无法保证锦衣卫中是否还藏著他们的人。我暗中招募你也是存的同样心思。” 林二自信道:“包在我身上,只消半日便可查明。” 张回满意地点点头,著意地看了林二一眼:“若不是得罪了上峰,以你的机敏怎么会在暗线蹉跎经年。这一趟办得妥帖,我把你办到京城,跟著我干,如何?” 林二眼中一亮,旋即黯淡下来,苦笑道:“我一家子在金陵过得惯了,京城习俗饮食都与南方大不一样,怕是適应不了。岁数大了,不愿再折腾了。” 张回道:“难道不为你家那小子著想?” “他?”林二迟疑了。 张回盯著林二,仿佛能看穿人的內心:“京城读书人多,藏龙臥虎之地,大儒更是数不胜数,他想考个功名自然要与名家高人多接触,於见识、学识大有裨益。” “是属下糊涂了,”林二这次没再犹豫,拱手道:“还望大人成全,林二这条命就交给您了。” 张回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昨夜白家妻女惨死,白如冬一门心思要找那小捕快寻仇,一时半会指望不上了,剩下的活儿咱们自己干。” “遵命。”林二回答得很乾脆。 张回瞥了他一眼:“齐全儿与你搭档多少年了?” 林二一怔:“怕是有十年了。” 张回道:“他死了,你不难过吗?” 林二有些尷尬:“定然是难过的。” 张回面无表情地道:“你毕竟是金陵的暗探,我与你勾连就怕落在有心人的耳中,这一趟差事你就叫齐全儿,把原来的名字忘了吧。” 林二一怔,心思电转之间便已明白了张回的用意,张回出身北镇抚司,千里迢迢来到金陵,却越级结交当地暗探,不免被人之意,齐全儿已经死了,借用他的名义行事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尤其是那些与他並不相熟之人。若是日后被人寻衅找事,又有谁会相信张回与一个死人暗中勾连? “是,属下往后便叫齐全儿了。”林二低头应道。 “弟兄们跟上了,弃船就在这附近,相信那老匹夫跑不出多远。若是见到潘从右,首先高声示警,等弟兄们支援,这老匹夫鬼的很,莫著了他的道!” “看什么看!不相干的把狗头缩回去,想看热闹的小心自己的脑袋!” 来燕桥,一队大乘教的打手高声叫嚷著匆匆下了桥。 离桥不远的一户人家,朱?和丁临透过门缝紧张地向外观瞧,眼见对方走远,丁临低声道:“你在这儿看著,我去稟报潘大人。” 朱?手中提著一把朴刀,眼睛不离门缝,丁临看出了他的紧张:“放鬆些,相信潘大人。” 朱?点了点头,丁临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这才转身向屋內走去。 堂屋之中,潘从右背负双手正来回踱步,脸上则是一部络腮大胡,將他原本的模样掩盖住,见丁临进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见到穀雨了吗?” 丁临摇了摇头:“敌人已在附近展开搜索,这么待下去迟早会被发现。” “他们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在屋內也已听到了。”潘从右嘆了口气,流露出失望之意,他望著高悬天际的日头踌躇片刻:“不等了,要不然老头子和你们俩小子都得交待在这儿。” “听大人的。”丁临抢进屋中,从床上抄起两个包袱背在背后,潘从右已换了套衣裳,头上多了一顶毡帽,他用手摸了摸那部假鬍鬚:“走。” 此时日上三竿,家家户户炊烟裊裊,金陵城从睡梦中醒过来,焕发出生活的气息,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三人从院中鱼贯而出,潘从右指著来燕桥:“先离开此地再说。” 朱?和丁临一左一右將他拱卫其中,三人刚迈上台阶,迎面正碰上一队搜索的人马,朱?和丁临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向腰间摸去,潘从右低声道:“自然点,放轻鬆。” 两人心中一惊,不敢稍有动作。那一队人马约有七八人的样子,潘从右打眼一扫便移开目光,两方擦肩而过之际,那领头的忽地嚷道:“站住了!” 三人同时一惊,潘从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身:“这位兄台有什么见教?” 那领头的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正是潘从右的样貌,他上下打量著他,但潘从右脸上的络腮大胡瞬间將他疑虑尽去,转而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老者,长得读书人的样子?”將那画像举到潘从右面前。 潘从右一本正经地看了看:“没见过。” “滚吧。”那领头的失去了耐性。 潘从右暗中鬆了口气,向朱?和丁临两人使了个眼神,三人向桥下走去。 那领头的將画像掖在袖中,自言自语道:“妈的,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 身边一个年轻人仍旧注视著潘从右的背影:“头儿,上面只说要抓那老倌儿,但是昨夜他从桥上跳下之时我也在场,那船上可是另有两人的。” “显著你了?”那领头不屑地撇撇嘴:“你以为我方才为何要拦住他,可是那人一部络腮鬍子与画里的人相差甚远,绝不会是同一人。” 那年轻人道:“那鬍子不能作假吗?” 领头的气道:“你小子戏文看多了是不是?” 那年轻人忽地笑了笑:“是真是假,咱们一试便知。” 第五百八十三章 救援 潘从右三人从桥上走下,还没来得及庆幸,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喊:“那三个人,站住了!” 三人同时一惊,潘从右很快意识到麻烦还没有结束,他迅速镇定下来,压低了声音道:“继续走,別回头!” 三人加快了脚步,桥头上的那个年轻人气急败坏地追下来:“耳朵聋了吗,说你们呢!” 他越催三人脚步愈发急切,这一来那看热闹的头领也察觉出不对,紧跟在年轻人背后向桥下走来。 潘从右向前方的巷子努了努嘴,朱?和丁临心领神会,將潘从右紧紧护在当中,向那巷子中走去。 “妈的,耳朵聋了吗?!”巷角,年轻人一个箭步窜到背后,扳住朱?的肩头。 朱?一甩胳膊,挥拳打在那人的鼻樑:“去你妈的!” 年轻人“哎哟”一声,仰面栽倒。 潘从右扭头一看,不远处领头的率领人马已跟了过来,两厢对视片刻,潘从右急道:“快跑!” 与此同时,对面那领头的也变了脸色:“將人拿了!” 潘从右撒腿便跑,朱?和丁临也不再隱藏,將朴刀亮出来拔掉刀鞘,跟在潘从右背后向巷中跑去。 追兵很快追到,朱?眼光余光瞥到一个黑影闯入,想也不想当即便是一刀劈下,伴隨著惨叫声一人应声倒地,在他身后打手们嚷作一团,呼喝声吸引了左近的大乘教教徒,四面八方的追击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鱼向潘从右的方向涌来。 潘从右在纵横交错的巷子中兜兜转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压力越来越大,对方的阻击一波紧跟著一波,似乎永远不会枯竭。 更要命的是自己的体力,他毕竟年岁已高,昨夜的追逐逃亡已將他体力耗尽,跑不出多远两腿抖得厉害,心跳也没了规律,丁临看出他体力上的窘迫,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朱?,你来断后!” “是!”朱?答应一声,抢到潘从右身后,挥刀阻击。 在他面前足有二三十人,武器五八门,攻击之处却都是他的要害,朱?左突右挡,忽地肋下一疼,原来是一名打手趁其不备,用匕首偷袭成功,朱?疼得浑身直打哆嗦,挥刀將其逼退,另一人再次掩上,朱?回手反击,打了几个照面,又有一人矮著身子一刀捅在他的小腿。 “啊!”朱?再也坚持不住,身体趔趄著向后栽倒! 丁临眼疾手快,一把將其捞住,还没等喘口气,忽听潘从右惊叫道:“小心了!”耳后恶风颯颯,丁临急忙回撤,终是躲闪不及,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鲜血迸溅,疼得他大叫出声。 忍著剧痛钢刀挟著风势砍向偷袭者,那人弹跳后撤,眨眼间已脱离战场,气定神閒地看著狼狈的三人,却是杨伯到了。 潘从右扶著丁临,丁临手中仍死死拽著朱?,而朱?即便半边身子落在地上,但仍不愿放弃抵抗,恶狠狠地砍向蜂拥而上的打手。 杨伯甩了甩刀头上的血跡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潘从右血灌瞳仁,怒气冲冲地看著对方:“尔等助紂为虐,光天化日殴杀朝廷命官,难道不怕事情败露吗?” 胡天明站在杨伯身边,闻言笑道:“金陵城不是你说了算,只要大人一死,接下来的故事还不是任由我等编排吗?” 一股寒意涌上潘从右的心头,他脸色铁青,两腮筛动地个不停,杨伯扬了扬手中的刀:“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潘大人,各为其主,这可怪不得我了!” 一句话说完,杨伯眼中杀机迸现,刀出如风,直直劈向潘从右,丁临大喝一声,不顾伤痛飞身而起,杨伯飞起一脚將其踢翻在地,长刀化作匹练直取潘从右面门,潘从右避无可避,心道: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之间,墙头上忽地跃下一个人影,手中朴刀递出,与杨伯的钢刀磕在一处。 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相交,火星四溅! 那人落在地上,长刀一甩,左手在潘从右肩头一推:“愣著作甚,跑!”就势一滚,滚至杨伯脚边,朴刀卷向他的下盘,杨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好容易拿定身型,已退到丈外。 潘从右见对方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还不等说话,那边厢胡天明却看得分明,惊叫道:“穀雨!” 是穀雨! 潘从右浑身一震:“我是...” 穀雨呲牙一笑:“我知道你是谁,但再不跑就变鬼了!” 潘从右如梦方醒,將丁临从地上拽起,那边厢朱?边打边退回到潘从右身边,潘从右牙一咬:“走!” 三人跌跌撞撞向东边跑去,眾打手一拥而上,穀雨飞身挡在三人身后:“你们的对手是我!”朴刀上下翻飞,忽左忽右,指东打西,既有剑法的飘逸,又有钢刀的厚重,对手连连中招,登时倒了一片。 丁临回头看去,不禁嘆道:“好俊的功夫!” 穀雨边打边退,尽力为三人爭取著时间,胡天明很快察觉到他的意图:“別与这小贼缠斗,绕过去拦住潘老贼!” 打手们回过神来,当即便有数人退出战团。 杨伯定定地看著穀雨,喃喃道:“原来两人已合在一处。” 胡天明心中一凛,咬牙切齿道:“决不能让两人活著离开。” 穀雨掌握著关键证据,潘从右则手握生杀大权,两人任何一个都不足以掀翻金陵城的官场,但是合在一处便是致命的。两人只要想一想便感到遍体生寒,形势变得严峻起来。 杨伯高呼道:“杀了他,杀了穀雨,赏黄金一千两!” 打手们一愣,便是战团之中的穀雨也愣住了,紧接著杨伯又喊道:“杀了潘老贼,赏黄金一千两!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就看诸位的本事了!” 这句话出口,再看打手们的眼神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各个双目通红,看穀雨犹如看猎物。 穀雨心中一凛,钢刀用力向前一挥,撒腿便跑。 打手们震天价喊起来:“杀了他,得千金!” 第五百八十四章 断后 今日清晨的来燕桥异常热闹,百姓们敏感地察觉到危险的到来,纷纷躲在家中,透过门缝向外窥伺。 叫嚷声与喊杀声响彻在街巷中,一队队追兵在门缝中一闪而过。他们追逐的目標是几个狼狈的逃亡者,同时也在追逐千两黄金,而后者更容易令人疯狂。 身后追兵穷追不捨,刀光剑影尽向穀雨的要害招呼,穀雨仿佛奔跑在巨浪的前方,只要停下来,那一瞬间就会被浪头打翻,继而被拖入深渊。 他拐过巷角,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潘从右三人已被团团包围,狭窄的巷子里挤了將近二十余人。 穀雨左右看看,忽地加速跑到墙根,脚尖在墙上用力一蹬,左手高举攀住墙头,两脚在墙上交替连蹬,身子轻飘飘落在墙头之上,那土墙墙头仅有一只脚的宽度,穀雨如一只狸猫飞快跑动,隨后一跃而下,正巧落在包围圈中。 双方激战正酣,陡见一团黑影自半空而下,不约而同嚇了一跳。 一名打手打量著穀雨和潘从右,忽然哈地一声笑:“两千金!” 打手们回过神来,两眼放出光贪婪的光芒,一人大喝一声:“抓住他们!” 眾打手放声大喝,挥舞兵刃扑了上来,穀雨刀出如风瞬间放倒两人,但更多的人像发了疯一般自后掩上,穀雨脸色逐渐焦灼起来,回头向潘从右喊道:“跟紧我!” 潘从右点点头,只见穀雨眼中杀气大盛长刀变势,刀刀直指要害,当即便有一人胸前中招,仰面栽倒,落地时已然气绝身亡。 打手们被他的凌厉的打法唬了一跳,穀雨一刻也不耽搁,一刀递出紧跟著又是一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朱?和丁临心中狂喜,將潘从右护在当中紧跟在穀雨身后杀了出去。 穀雨一路衝杀,將四人带到大街上,此时除潘从右外,三人身上尽皆血跡斑斑,也不知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但眼前视野开拓,远处行人渐多,四人提振精神,一路吶喊著向前衝去。 跑到十字大街,前方忽地出现三四十人,黑压压的一片,將去路堵住,却是杨伯预先埋伏的人马。 穀雨止住脚步,潘从右已跑得脱力,见此情景不禁气馁道:“逃不出去了。”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任谁也平生绝望之感,穀雨却像无知无觉,抬手向西一指:“进小巷,跟他们兜圈子!”说罢当先衝去。 丁临架著潘从右:“大人,坚持住!” 穀雨选择的巷子狭窄细长,宽度仅容两人並肩通过,为的正是消化对方人多的优势。但对方也並非全是庸手,有那身强体健的片刻间已追了上来,朱?拖著伤腿落在最后,眼见对方已追到身后,乾脆调转身子挥刀砍去,迎头一人发出悽厉的惨叫,身子栽倒在地。 朱?抹了把脸上的血跡,回头看去:“保护好潘大人,我来挡住他们!” 潘从右变了脸色:“谁都不许落下,快跟上!” 穀雨收住脚步,回头看向三人。 朱?看著自己的伤腿,苦笑道:“我跑不远的,只会拖累大人。”挥刀再砍,又是一人倒地,朱?闷哼一声,小臂同时中了一刀,他见三人停下,急得高声叫道:“还不护著大人走!” 丁临眼角泛起泪:“不行,一起走!” “你敢!”朱?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丁临收住脚步,潘从右两腮哆嗦著:“孩子,本官命令你必须活著。” 朱?挤出笑容:“这次得抗命了,您得活著,”看向穀雨,厉声喝道:“你知道带著我是什么后果,別让大人的心血白费!” 穀雨浑身一震,伸手抓住潘从右的胳膊,潘从右用力甩开,穀雨再次抓紧:“潘大人,我冒死前来,为的不是与您同归於尽。” 潘从右咆哮道:“你知道他多大吗?!”络腮鬍子剧烈地颤抖。 追兵转眼便至,穀雨咬著牙拖起潘从右便走,丁临一步三回头地跟在两人身后。 朱?看著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將刀杵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待追兵赶至,他双手持刀满脸杀气,忽地大喝一声:“杀!”化作一颗流星投入敌阵。 穀雨听得身后喊杀之声转瞬即逝,明白朱?多半是活不成了,不免心中难过,潘从右用力挣扎,冷声道:“放开我,老夫自己走!” 他气喘如牛身体瘫软,穀雨面无表情只当做没有听到,在巷子里兜兜转转,杨伯的身影一闪即逝。 穀雨心中一沉:“不好,追过来了!”不由加紧了脚步:“潘大人,您没有后援吗?” 这是他最大的疑问,潘从右手握权柄,在整个江南乃说一不二的存在,却被大乘教的区区打手追得如此狼狈,实在太过蹊蹺。 还不等潘从右回答,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喧囂,紧跟著是急促的马蹄声,连地面都开始隱隱晃动,杨伯收住脚步,与胡天明对视一眼:“怎,怎么回事?” 剧烈的震颤仿佛他的心跳,让他產生不好的预感。 “马蹄声!”胡天明道。 杨伯侧耳听著,但觉那马蹄阵阵,绝不是一两匹马跑动所能发出的动静,心念电转间忽地变了脸色:“是马阵,不对,是骑兵!” 一句话出口,胡天明的脸色也白了。 “快,快杀了那老匹夫!”杨伯急得声音也变了。 打手们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穀雨慌不择路,竟逃入一条死胡同。 “妈的!”穀雨也慌了神,將潘从右挡在身后,与丁临並排站著,面前的打手们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穀雨三人且战且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鲜红的血跡染红了整条巷子,穀雨身上已多出数道伤口,丁临比他武艺差得多,有几处已伤到要害。两人拼死抵抗,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眾,被逼到巷角。 穀雨一边挥动兵刃,一边道:“潘大人,你的后援再不来,咱们今儿可就交待在这儿了!” 潘从右脸上的络腮大胡掉了一半,另一半掛在鬢角,瞧上去颇为滑稽,身上也是血跡点点,激战中到底还是受了伤,闻声应道:“坚持住,援兵马上就到!” 穀雨气急败坏地道:“哪儿呢?!您老请的天兵天將吗,还是我眼神不好!” 第五百八十五章 打架 东壁堂,大脑袋闷哼出声,李文石將绷带收紧,长出了一口气,叮嘱道:“小心將养,过些日子便能恢復。” 大脑袋艰难地拱拱手:“多谢二位搭救之恩。” 海平笑道:“原来这傢伙晓得恩仇,倒不是个鲁莽的憨货。” 李文石一瞪眼:“海平。” 海平吐了吐舌头,將工具收到药箱之中。 门外忽地闯进一名郎中,李文石见他神色慌张,心中不禁紧张起来,那郎中手里拿著一张纸在李文石面前摊开:“您看看这是什么?” 李文石接在手中,脸色当即变了,海平凑到近前伸著脖子观瞧,只见那纸上画的却是穀雨的头像,脸型眉眼一丝不差,头像旁三个大字:海捕令。下有一行小字,写的却是:案犯穀雨作恶多端,伤人性命,十恶不赦,赏银百两,全城通缉。落款用的正是应天府衙的印。 “这是...”海平的脸色也变了。 “海捕文书。”那郎中道:“贴的满大街都是。” 大脑袋看著几人,忽道:“可有大当...夏郎中的海捕令?” 那郎中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这张纸是馆里的郎中出去买吃食,路上带回来的。应天府衙绘影图形索拿穀雨,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 大脑袋脸色阴沉:“若如老武所说,夏郎中应该与穀雨一起逃走,官府为何只捉拿穀雨呢?” 海平挠了挠后脑勺道,与李文石对视一眼,他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大脑袋喃喃道:“官府莫非在打什么鬼主意?” 沉默片刻,他忽地伸手解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李文石惊道:“你要干什么?” “不论官府想要作甚,但只要夏郎中不在海捕文书之上,那她还有很大的机会。”他边说边往身上穿衣服,疼痛让他额头瞬间见汗,但他咬著牙,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海平疑道:“什么机会?” 大脑袋道:“出城。” 他艰难地下床,落地的剎那,疼痛让他浑身一震,趔趄著坐倒回床上。李文石连忙扶住他:“你现在身负重伤,经不起折腾。” 大脑袋伸手打开他的手:“夏郎中此刻正是清白之身,只要出了城便可轻易置身事外。” 海平急道:“可你呢,你若是折腾自己,两条腿怕是保不住了。” 大脑袋不屑地笑了笑,將鞋子穿起,顽强地站起身来,海平见他油盐不进,气得火冒三丈,偏生没有法子能约束此人:“堂中仍然有应天府的官差,你要如何逃脱。方才那位师兄出外採买,也是有人隨行看守的。对方防得紧,你没有机会的。” 大脑袋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拖住他们,我从后门走。” “我?”海平愣住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东壁堂中几名捕快在四处走动,戒备的目光在各房紧闭的大门上流转,偶有郎中或者杂役在房外逗留,立即便会招来盘问。如此一来更加不会有人走动,几人百无聊赖间忽听一声喊:“什么人?!” 紧接著就见一条人影从房中窜出,直奔前堂而去。 “站住!”捕快们回过神,追著那人影的脚步快速跑开。 海平探出脑袋,確定左右无人,回身道:“这厢来。” 大脑袋向房中的李文石拱了拱手,李文石回礼:“万事小心。” 大脑袋与海平两人来到后门,海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塞到他手里,大脑袋掂了掂:“这是?” “药,”海平一脸紧张:“兴许用得上。” 大脑袋塞到怀里:“希望用不上,”在海平肩上拍了一记:“谢了。”侧身从门缝中挤出。 海平揉著肩膀,嘟囔道:“劲儿还不小。”一直到大脑袋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才將门关上。 与此同时,从对面的巷子中走出两名年轻捕快,正是钟台和思远。 两人看了看紧闭的后门,又看了看大脑袋离去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拐出巷子便上了大街,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紧紧盯著大脑袋一瘸一拐的背影,落开些距离尾隨在他身后。 大脑袋心中焦急,但体力实在匱乏,每走一步疼痛便如一记响钟敲打,两耳不断响起轰鸣声。他晃了晃脑袋,见不远处有个早点摊子,摊前三五张矮桌,每张桌旁各有四五张矮凳,此时大概有十多个客人,他拍了拍肚子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钟台和思远对视一眼,不敢靠得太近,钟台指了指一旁的茶摊,两人坐在离大脑袋不远的地方。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与浑家两人在摊前忙碌,见大脑袋坐定连忙在水裙上抹了抹手,上前招呼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大脑袋看了看邻座:“和他一样便成。” 老板答应一声將吃食摆在桌前,大脑袋狼吞虎咽一番,末了把嘴一抹站起身便走。 老板紧走几步,將他一把拉住,笑道:“客官是不是忘了给钱?” 大脑袋將头一歪:“不好吃,不给钱。” 老板生气道:“不好吃您也吃下了肚去,哪有不给钱的道理?” 妇人也走了上来,站在老板身后,显然被眼前的场面嚇到了,畏缩著上前扯住老板的衣袖,颤抖著声音道:“要不然算了吧?” 老板扯了一把衣袖,生气道:“算什么算,咱们这小本生意做的容易吗,他凭什么不给钱,”指著大脑袋的鼻子:“再胡搅蛮缠,我可要报官了。” “我怕你!”大脑袋猛地推了老板一把,那老板没想到这人说动手就动手,避之不及仰面向后栽去,那妇人“哎哟”一声被老板撞个正著,娇小的身子向后便倒。那后面却是另一桌客人,那妇人不偏不斜正摔在桌上,登时桌倒椅斜,汤水杯叠撒了一地。 老板见浑家受欺负,“嗷”一声躥起来合身扑向大脑袋,两人打做一团。 早点摊子前瞬间乱了起来,客人围成一圈指指点点,便是街上的行人也停下脚步走了过来凑热闹。 钟台和思远相视苦笑,万料不到此人竟是个混不吝,他二人不敢凑得太近,只在人群外透过人头的间隙观瞧。 大脑袋与那老板打得兴起,抄过桌上的一盆热汤:“去你的!”泼了过来。 落在老板身上的不多,一圈看热闹的客人可遭了殃,那热汤滚烫,几人忙不迭地擦著脸上、身上的汤渍,其中一人气不过:“吃饭不给钱,还让大伙遭殃,揍他!” 一群人一拥而上,场面更加混乱,围观的人愈发多了。钟台和思远垫著脚尖,向里观瞧,只见大脑袋的脑袋在人群中忽隱忽现。 打了半晌,忽听一人道:“別打了,別打了,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钟台和思远不觉一惊,两人用力推开人群:“让开!让开!”强行挤了进去,但见场中一片狼藉,却哪里还有大脑袋的影子? 第五百八十六章 救人 来燕桥,丁临“哎哟”一声惨叫,腹间已中了一刀,对方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发出一声狞笑,趁他病要他命,哪里还有迟疑的道理,又是一刀劈下,丁临再无半分力气抵挡,生死关头穀雨从旁一刀飞过,架住那汉子的刀,顺势向上撩拨,那汉子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丁临从鬼门关上被拉回来,冷汗瞬间將后背打湿,一边重新组织进攻,一边道:“多谢!” 穀雨却不理他,气道:“潘大人,你的救兵呢?”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声大喝:“浙江都指挥使司曹克攀在此,潘大人何在?” 紧接著无数的声音响起:“潘大人何在?” 潘从右眼睛一亮,激动地腮帮子直哆嗦,放声大喊:“我在这儿,潘从右在此!” 穀雨听他声调激昂得变了调子,便知道这想必就是潘从右的后手,扬声道:“潘大人在这儿,再不来人就死光光了!” 杨伯和胡天明就在左近,听闻对方的身份,不由地大惊,杨伯脸色狰狞,咆哮道:“杀了潘从右,决不能留活口!” 说著话便要提刀上前,胡天明將他紧紧拉住:“杨护法,你看!”一手指向远处天际。 只见长街的方向马蹄阵阵,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杨伯登时手脚发软,胡天明道:“对方不知来了多少人马,不可硬拼!” 打手从杨伯的身子跑过,一窝蜂似地涌向潘从右的位置,杨伯身子抖动著,面露不甘:“难道就这样算了?” 胡天明道:“只要老大人做足准备,便是千军万马来此咱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杨伯喘著粗气,恨恨地看向远处,地面愈发激烈的震动让他腮帮子的肉也不由哆嗦起来。飞溅的尘土在天际形成一道巨大的阴影,直奔潘从右而来。 巷子深处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大乘教的打手高喊著:“夺千金!夺千金!” 又有一眾死忠高呼:“大乘千秋!大乘千秋!” 金钱与信仰催生出歇斯底里的疯狂,奋不顾身地扑向穀雨和丁临两人,几乎人人都是捨命的打法。 穀雨手中的刀越来越沉重,刀刃的鲜血越来越黏稠,一名高大的汉子架住穀雨的刀,另一人却从他与丁临两人的空档中挤入,高举钢刀砍向潘从右。 穀雨大惊失色,高喊道:“跑!” 潘从右后背抵在墙上,又往哪里跑,眼看便要血溅当场,半空中传来一声脆响:“老爷子,我回来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脚尖在那人高昂的刀尖上轻轻一点,对方却拿捏不住,钢刀咣当掉落在地,那人影人在半空蹁躚如蝴蝶,身形划了道优美的弧线,左脚踢出,正踹中对方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飞身跌了出去。 潘从右看得分明,惊喜道:“小白!”原来是小白到了。 他轻飘飘落在地上,右脚將摔落在地的朴刀挑起,抓在手中直直劈出,又是一人中招,向身边的穀雨呲牙一笑:“我没骗你,是不是?” 穀雨还未说话,巷子那头忽地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队队顶盔摜甲的士兵手持兵刃冲將出来,为首一人人高马大,如一座小山一般,手持丈八长矛,如砍瓜切菜一般径直杀了进来。 大乘教的打手原本杂乱的阵型瞬间被衝散,但能坚持到最后的皆是大乘教狂热的追隨者,死亡面前毫不畏惧,一人大喝道:“米勒老祖法相无边,区区毛贼何足惧哉,杀杀杀!” “杀杀杀!”巷子里一瞬间杀声震天。 潘从右怔怔地看著对方的困兽之斗,狂热与疯狂让每个人面目狰狞,他喃喃道:“他们都疯了…” 大乘教的教徒在正规军的衝击下迅速土崩瓦解,那位高大的將领踩著尸首走向潘从右,躬身行礼道:“潘大人,下官来晚了。” “克攀,你来得太及时了!”潘从右將他双手拉住,激动地道。 曹克攀仰天大笑,声如洪钟:“接到大人的口信,下官一刻不敢耽误,生怕误了大人的事,好险好险!” 潘从右望著巷子里横七竖八的尸首,心有余悸地道:“若是你再来得迟一些,老夫这条命恐怕要交待在这儿了,丁临…” 丁临正扶著墙喘著粗气,身上已被鲜血染红,勉强应道:“大人!” 潘从右收敛笑容:“走,把朱?接回来。” 小白脸色一变,露出吃惊的表情,见丁临行走艰难,忙搀住他的胳膊,血污蹭到小白的衣角,丁临缩了缩身子:“脏。” 小白收紧手臂,满不在乎地道:“那正好,我也跑得灰头土脸,咱俩凑一对儿。”跟在潘从右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巷子,穀雨在靴底將刀刃上的血跡擦了擦,抬起头却见那曹克攀正歪头打量著自己,此人面相凶恶,额前一道刀疤触目惊心,尤其一双眼睛冰冷漠然,瞧得穀雨浑身不自在,別过了头跟著小白去了。 曹克攀一扬手:“弟兄们,跟上!” 墙角朱?静静地歪坐在地,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两眼圆睁,早已气绝身亡了。 潘从右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朱?的脸庞:“孩子,你受苦了。” 朱?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手中仍紧紧攥著一把朴刀,丁临颤抖著声音道:“朱?最敬重的便是您,常跟我说跟在您身边是他的福分。” 潘从右眼泪扑簌簌落下,丁临一手蒙面,眼泪顺著指缝流出。 穀雨也不好受,靠在墙边调整著呼吸。 潘从右伸手轻轻盖在朱?的眼睛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老夫,你好生歇歇吧。” 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曹克攀赶上前搀住他:“大人小心。” 潘从右径直走到穀雨面前:“小友,你我虽然素未谋面,但我相信要的是同一种东西,对吗?” 穀雨却淡淡地道:“你我既然从未见过,我又如何知道大人要的是什么?” “放肆!”曹克攀怪眼圆瞪,扬起巴掌便要打。 潘从右也被他问得一愣,將曹克攀一把拉住:“你是不是不信我?” 第五百八十七章 信任 穀雨抿紧嘴角,片刻后才意味深长地道:“信任,真的是天底下最难获得的东西。” 潘从右从他的话中分明听出了几分萧索之意:“你要如何肯信?” 穀雨想了想:“大乘教为祸民间,累累血债官府不闻不问,更有上位者交互勾连,潘大人凭空出现,要我如何信你。” 小白越听越急,忍不住插言道:“大人一心为公,岂容你如此轻辱,穀雨,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潘从右摆摆手,见穀雨形容憔悴,联想到他近两日的遭遇,大概明白了穀雨的心境:“你是不是遭受排挤构陷,心中可是有委屈?” 他一句话说完,穀雨鼻子一酸,眼眶迅速红了。 潘从右又道:“你不要怕,我是朝廷命官,身兼督察百官之责,凡有徇私舞弊鱼肉乡里之辈,老夫绝不姑息。” 小白也道:“你这糊涂蛋,若大人心怀叵测,昨夜为何要救你,任你死在应天府衙岂不趁了心意?” 穀雨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我本京城一名捕快,因为得罪权贵,不得不在金陵暂避风头...” “原来你是捕快?”小白讶然道。 穀雨苦涩地道:“如今却是一名逃犯...”將突袭王南松的皮货行,一直到被赵显达诬陷,再到夏姜营救讲给潘从右听了。 巷子里只有穀雨的声音,巷子之外却是人仰马翻的抓捕场面,曹克攀所率骑兵、步兵作战勇猛,所使皆是战场杀敌的手段,辛辣狠毒,胆敢与之交锋者非死即伤,而大乘教教徒转身才发现,作为现场指挥的杨伯与胡天明早已不知所踪。 大乘教教徒眾多,也不光是死忠的追隨者,更多的则是投机分子。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呼啸一声四散奔逃。士兵沿著长街奋起直追,来燕桥登时乱了套。 曹克攀的亲兵在巷口牵著匹高头大马,静静地等待著,几名军官打扮的男子在他面前低语了几句,那亲兵点点头悄悄走进巷子,穀雨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潘从右沉吟道:“如此说来,那位小瓶姑娘实是该案的关键人证,她在哪里?” 穀雨警惕地扫了他一眼,垂下眼瞼:“事关重大,属下不能视小瓶的性命为儿戏。” 潘从右嘆息一声:“你还是不肯信我。” “我不信任这城里的任何人,”他抬起头:“潘大人,大乘教將总坛建於天子行在,狂悖无道天理不容,若你能率兵清缴,我便將小瓶交给你。” 潘从右毫不犹豫地道:“你不说我也要去的,克攀...” 曹克攀却面露迟疑:“大人,仅凭这小子一家之言便带兵衝击天子行在,若是他存心誆骗,咱们麻烦可就大了。” 穀雨面露失望,扭头便走。 “慢著,慢著,”潘从右赶紧拉住他,严肃地看向曹克攀:“克攀,我为何放著金陵的兵马不用,转而千里迢迢向你要人?” 曹克攀嗤笑道:“那自然是大人不信任金陵的官儿。” “不错,”潘从右道:“我再问你,你率兵三千自浙江入江南,是奉了谁的命令?” 曹克攀摸了摸后脑勺:“那自然是大人。” 潘从右肃然道:“错,”他两手抱拳高举至肩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若不是陛下嘱咐我便宜行事,我有泼天的胆子私自调兵?” “这...”曹克攀挠了挠头,他原本在杭州府操练部队,傍晚宿在营房之中,小白突然现身在他的军帐,把老曹嚇了个半死,摸了摸项上人头暗自庆幸。潘从右常年在江浙徘徊,与曹克攀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临行前曾与他有过约定,此时见小白夤夜前来,便知道潘从右出了事,心忧老友安危,当即点齐兵马千里驰援。 潘从右循循善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解惑,你说是不是?” “唔...”明明是潘从右的命令,但他绕来绕去,句句不离皇帝,曹克攀有些抓不到重点,一张大脸憋得如同便秘。 小白看得著急,再度插言:“此事有陛下兜著,你怕个逑!” 曹克攀琢磨片刻在大腿上一拍,声音脆响,倒把潘从右嚇了一跳:“这事老子干了!小郑!” 亲兵小跑著上前,曹克攀道:“怎么说?” 亲兵摇了摇头:“主事的早跑了,一个也没抓到。” “废物。”曹克攀不满地道。 “克攀,你可真是...”潘从右对这曹克攀又爱又恨,此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但性格粗狂头脑简单,令潘从右颇为苦恼,他看向穀雨:“小谷捕头,剿灭大乘教,你来做先锋可好?” 穀雨想不到此人做事果断利落说干就干,精神不禁一振:“我愿做这先锋。” 曹克攀向亲兵道:“还不快给几位备马!” 亲兵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向巷子外。 东壁堂前堂。 “小贼,哪里跑!”一名郎中健步如飞地跑了进来,身后则跟著几名捕快:“站住了!” 金陵的东壁堂占地极广,房舍眾多,乃是李时珍將毕生心血发扬、传承之所。那郎中面对身后的呵斥充耳不闻,在前堂中绕来绕去,他对地形极为熟悉,身后捕快始终抓之不著。 正在纠缠间,斜刺里忽地闪过一条人影,飞起一脚將郎中踢翻在地。 他这一脚势大力沉,郎中身子飞起,重重地撞在墙上弹到地面,只摔得他七荤八素不辨东西。 身后几名捕快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惊喜地道:“老杨,你怎地来了?” 杨达收回脚:“听说东壁堂中有穀雨的同伙?” “不错,”捕快们调整著呼吸:“受了伤,后边养著呢。” “这又是怎么回事?”杨达打量著那名郎中。 捕快回过神,將那郎中从地上架起,二话不说便是两记耳光,这才道:“说,跑什么?” 那郎中一脸的无辜:“抓贼。” “哪里来的贼?” 郎中一梗脖子:“堂下都是你们的人盯著,我哪里知道?” 捕快气笑了:“睁眼说瞎话,为何要跑?” 第五百八十八章 撞门 这郎中正是先前与大脑袋、李文石等人商討对策的那个,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这堂中名贵药草无数,少了哪一样堂主都不免心疼,你们是当差的既然不抓贼,那只能我们来抓。” “他妈的,蹬鼻子上脸!”捕快气急败坏,扬手要打。 杨达將他手腕叼住:“慢来。”仔细地审视著郎中,那郎中被他盯得心中忐忑,將头垂了下去。 杨达脸色渐冷:“关公门前耍大刀,走,带我去后堂。” 捕快引著他来到后堂院中,一脚將门踹开,李文石和海平从座位上站起,见到捕快前来脸色唰地白了,杨达见床上空空如也,冷笑道:“耍得好手段,包庇案犯潜逃,一概以从犯视之,枷了!” 当即便有几名捕快上前给两人上了枷,李文石歉疚地看向海平:“海平,为师害了你。” 海平嚇得脸色惨白,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救人嘛,药箱並非是我们唯一的武器。” 李文石惊讶地看著自己的徒弟,有那么一瞬间,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充盈在他的心间。他欣慰地看著海平:“好孩子。” 杨达看著两人被带离,冷眼看向房中余下几名捕快:“当差的被人骗得团团转,不丟人吗?” 几人又羞又愧,说不出话来,门口人影一闪,一名捕快走了进来:“老杨,此事另有內情。” “哦?”杨达看著对方,见对方神情沉稳,不见一丝慌张,他心中一转,眉头皱了起来。 钟台和思远挤入人群,却发现大脑袋早已没了踪影,两人大惊失色,连忙挤出人群,站在长街中央四下张望,半晌后钟台嘆了口气:“这人会遁地法术不成?” 思远白了他一眼:“哪来的遁地法术,人家早就发现咱们了。” 钟台苦笑道:“回去又得挨骂了。” 思远不甘心地看著来来往往的行人:“再找找。”不由分说拉著钟台沿著长街追了下去。 大脑袋从一家酒楼旁的巷子中绕出来,看著两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蔑地一笑,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脑海中回想著夏姜的计划,仔细辨识著方向,一直走到兴善寺才停下脚步。这一路走来,大脑袋忍受著锥心的疼痛,浑身已被冷汗打透。 此时寺门大开,善男信女三五成群走入寺中,大脑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隨在一群女子身后走了进去。 寮房中,小瓶坐在床头,夏姜靠在她怀里,从小成手中接过药丸,轻轻餵入夏姜嘴中,彭宇歪著头观察著夏姜的神色,好奇地问道:“夏郎中几时能醒?” 小成摇了摇头:“现下还说不准,只能再等等看。劳驾你帮忙打一瓶热水。” “好。”彭宇回答地很乾脆。 走到门口时小成叫住了他:“早上的事对不住了。” “早上?”彭宇在额头上拍了一记:“是了,你这廝平白冤枉好人,教我好生难堪。” 小成惭愧地低下头,彭宇嘻嘻一笑:“放心,我这人不记仇,这事过去了。” 小成抬起头,正撞上彭宇灿烂的笑容,很乾净。 小成也跟著笑了,见彭宇出了门,嘟囔道:“这傢伙也不像昨天那样討厌了,你说奇不奇怪...”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彭宇的声音:“你是谁啊,哎哟...打人了!” 小成一惊,连忙抢出门去,却见彭宇仰面躺倒,水瓶歪在一旁,对面则站著一名大汉,彭宇见来了帮手,向那大汉一指:“他打人!” 小成看清那人长相,惊喜地叫道:“大脑袋!” 大脑袋也一眼看见了他,小成一边走上前一边道:“朱门酒肉臭,他乡遇故知,大脑袋,咱们多少日子没见了?” 大脑袋笑道:“我虽然不通文墨,但也知道你念的诗狗屁不通。” 两人兴奋地紧紧抱在一处,小成在他肩头锤了一记道:“为何一日不见,却有种许久未见的感觉呢?” 大脑袋闷哼一声,脸部因为疼痛而抽搐,小成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大脑袋苦笑道:“东壁堂的郎中好容易將我救回来,没想到险些死在你手里。” 小成搂住他胳膊將他架在肩上走向屋中,彭宇被晾在地上,见小瓶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著他,笑嘻嘻地伸出手去,小瓶面露恐惧扭头进了屋,彭宇討了个没趣,低声咒骂一句,捡起水瓶快步去了。 大脑袋见到床上的夏姜,不禁嚇得两腿发软,踉蹌著扑倒在床前:“夏郎中,你这...这是怎得了?” 小成捡了把凳子將大脑袋拉著坐了,看著夏姜长嘆一声:“师傅为救小谷捕头受了极重的伤,若不是东壁堂李海师徒医术了得起死回生...哎...”他转身將药箱打开。 大脑袋目露凶光:“穀雨,又是穀雨...” “什么?”小成转过身,手里拿著各式工具。 大脑袋摇了摇头,小成道:“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大脑袋摆摆手:“我的命也是东壁堂的两位郎中救得。” 话到此处,却听门外匆忙的脚步声响起,紧跟著彭宇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快跑,门外有官差...哎呦!”屁股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彭宇狗吃屎扑倒在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你!”大脑袋从小成手中夺过剪刀。 老武踱步进屋,目光从几人脸上依次划过:“王鹏,你不老实。” 大脑袋啐了一口:“你用计誆骗老子,难道就老实了吗?” 事到如今他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那海捕文书上没有夏姜,正是要大脑袋抱有希望,他纵然聪明,但在老武这种老刑名面前还是稚嫩得多。 他与大脑袋打交道不多,却也发现此人极为警觉,若是从东壁堂中逃走反而不见捕快追踪,反而会引起大脑袋的怀疑,索性將钟台与思远推到台前,自己则尾隨在后。 大脑袋自觉已经甩脱尾巴,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被老武堵个正著。 大脑袋越想越气,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不过是应天府的走狗,谁能说得准你与那白如冬是不是一伙的,老子信你还不如信鬼!” 第五百八十九章 放人 老武平静地看著气急败坏的大脑袋:“我知道你在金陵人地两疏,又因为白头儿妻女被杀而遭遇误解,担惊受怕总是难免的。但即便你不信我也应该信杜班头,穀雨的师傅董心五,你可知道?” 大脑袋斜睨著他:“打过交道,是又怎样?” 董心五自从知道朝天寨,曾安排捕快暗中探访,想要將其一举歼灭。这事穀雨自然是知道的,夏姜记掛朝天寨安危,对穀雨言语试探,穀雨不疑有他,自然是有问必答,夏姜冰雪聪明,即便是只言片语也能分析个大概。这些事大脑袋都是知道的。 董心五的人手与大脑袋为首的山间少壮交手数轮,双方互有折损,到得后来顺天府衙公事日多,公廨缺乏人手,董心五只得偃旗息鼓。大脑袋对董心五辛辣的手段颇为忌惮,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秉公守法,铁面无私。 老武道:“杜班头与董班头师从乔百川,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 大脑袋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老武诚恳地道:“杜班头说即使你不信他,也总该信董捕头。” 大脑袋还在犹豫,小成道:“董捕头镇守京城经年,宵小无不胆寒,”大脑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光冒火气恼地看向小成,而后者只做未见:“既然师出同门,我想杜班头必然也是心怀百姓的好官儿。” 大脑袋撇了撇嘴:“那可说不定。 小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只是事关重大,夏郎中还在昏迷,小谷捕头不知所踪,我们这些手下人做不了主。”他观察著老武的神色,见对方无动於衷,转念一想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家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藏身地,自然是有恃无恐。 小成斟酌著措辞:“这样吧,夏郎中和大脑袋身体有伤外出不便,既然杜班头想要了解內情,不若我隨武捕头走这一趟?” 老武沉吟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看了看夏姜:”这位夏姑娘昏迷不醒,性命堪忧,可看了郎中?服了药吗?“ 小成拱手道:”劳您费心,伤势略有好转。我与同伴交待几句。“ ”好,“老武得杜奎海吩咐,但又用不得强,如今见对方终於鬆了口,答应得很痛快:”我去外边等著。“ 大脑袋见房门关闭,迫不及待地道:”糊涂,那应天府衙是吃人的地方,你怎么敢去?!“ 小成苦笑道:”那不去的后果呢?“ “这…”大脑袋语塞,小成道:“咱们哪一个是老武的对手,倘若动了手来我们占不到任何便宜,最终的结果只会更惨。” 大脑袋哼了一声:“我就坐在这儿哪也不去,我看他能奈我何。” 小成知道他说的是气话,笑了笑又道:“与其坐在这里枯等,迎接隨时上门的盘查,还不如主动出击。我情愿相信这武捕头想帮助咱们洗脱罪名,杜班头念在师兄情谊的面子上选择相信穀雨,也是人之常情,” 大脑袋阴阳怪气道:“穀雨別看闷不吭声,心眼坏得很,难保不会因怒生怨杀人泄愤。我都不相信他,那姓杜的凭什么信他?” 小成淡淡地道:“凭良心吧。” 大脑袋露出冷笑,双拳紧攥向小成挥了挥手,疼得齜牙咧嘴,小成收敛起笑容,目光自彭宇、小瓶、夏姜脸上划过,最终定格在大脑袋身上,郑重其事地道:“这里就教给你了。” 大脑袋气闷地唔了一声,小成转向彭宇:“彭宇,我们本无意將你裹挟其中,拖到现在纯熟偶然,但藏身地已被人发现,再强留便是对你不负责了,你有选择的权利。” 彭宇愣住了:“你要放我走?” “是,”见彭宇仍然呆头呆脑的样子,小成也乐了:“我们连自己也顾不上了,还要再连累你吗?” 彭宇的心情很奇怪,他本应该高兴才对,但此刻心中却如堵了块石头,面前这几位无一人来自金陵,但却为了石头城的百姓拋头颅洒热血,但自己呢? 小成见他神色有异,开玩笑道:“怎么,捨不得?” 彭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脑袋:“那我走了。” 小成正色道:“万事平安。” 彭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老武並没有为难他,小成隨之走了出来:“我们走吧。” 老武点了点头,两人走出院子向寺外走去。 前殿中香客熙熙攘攘,老武走在前,小成隨在他身后,默默地想著对策。他还未接触过杜奎海,他不肯轻信白如冬证明其仍然有独立的判断,同样的对方也决计不会偏听自己的一面之词,如何爭取到杜奎海並让他站在自己一方,是他要面对的问题。 他这厢埋头苦思,走在前方的老武忽地停下脚步,小成隨之停下,疑惑地看向他,老武没有转身,而是背起双手,右手藏在身后向小成急摆。小成疑惑地地看向他,却看到几名身著公服的捕快正迎面走来。 中计了!小成浑身一颤,但他心念电转,很快明白了老武的用意,若无其事地绕过老武向前走去,迎向那几名捕快。 杨达警惕的目光在小成脸上一扫,见对方目不斜视,两人擦肩而过,小成拢在袖中的双手攥成拳头,掌心中全是冷汗。 杨达收回目光,走向老武:“老武,有收穫吗?” 老武不答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杨达紧盯著老武的眼睛道:“我方才去东壁堂寻找穀雨同犯,却不想扑了个空,听说是你刻意为之。” “唔...”老武看向杨达的目光中充满了审视:“跟丟了,那贼廝故意將我引到此处,趁著人多拥挤逃脱了。” 杨达皱起眉头:“怎么如此不小心?” 老武面无表情地道:“岁数大了,腿脚大不如前。那小贼想必还未走远,你与我四处看看。” 杨达急切地道:“长得什么样子?” 老武边向外走边比了个手势:“大概这么高,身材魁梧,脑袋挺大,那日从义庄回来的路上你不也见过他吗?” “大脑袋?”杨达回忆著:“王鹏!” 老武不动声色地道:“正是他。” 杨达眯起眼睛:“原来这小子和穀雨是一伙的,”抬脚迈过门槛,望著寺前来往的行人,向身后的捕快吩咐道:“散开了,用心找!” 第五百九十章 上山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鼓声擂动,大地震颤之间兵甲鲜亮的骑兵队气势如虹自远处飞奔而来,又在路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绝尘而去,骑兵队后则是步兵队,目光刚毅手持明晃晃的兵刃,浑身散发著杀气,行人受其威势所迫,纷纷避在道边。 穀雨手中紧紧攥著韁绳,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他更加紧张。 他在京城骑马的机会少之又少,董心五当初给他开小灶,不知走的哪里的门路曾带他神神秘秘地去过一所京郊的军马场,穀雨晕头涨脑地骑过两圈,那少的可怜的经验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在他的马侧则是小白,他昨夜长途奔袭,精神却远比穀雨好得多,见穀雨脸色铁青身体僵硬,便知道他骑不惯马:“放鬆下来,身体隨著马匹的奔跑摆动。战马有灵性,不会摔了你的。” 穀雨依言放鬆身体,感受著马匹在跑动中的律动,果然没方才那么难受了,小白又道:“我看你精神不振,昨夜可是没睡好?” 穀雨摇了摇头道:“睡不著。” 小白笑了笑:“求道之法,静为根。久久自静,万道俱出。长存不死,与天相毕。你万事縈怀,不得静心,长此以往不免阳气有亏,想要做匡扶正义的大侠,没有个好身体自然是不行的。” 穀雨道:“我没想过成为大侠,只是心中过不去那道坎。” 小白笑道:“侠之大者,惩强扶弱。” 穀雨道:“你呢?你绝不会是潘大人的侍卫,究竟是什么人?” 小白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透露著一种从容,尤其是那份洒脱隨性绝非寻常人学得来的,那是从骨子里、血液里生长出来的自信。 小白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可来自龙虎山,乃是张天师的座下弟子。” 穀雨吃惊地长大嘴巴,半晌后才道:“那你为何...” 小白笑了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看了看身后的潘从右,后者已恢復了本来面目,手揽韁绳紧紧地跟在两人之后,低垂著头神情鬱郁不知在想些什么,小白回过头:“潘大人嫉恶如仇,不畏强权,想要他死的人比想要你死的人多得多。” 穀雨回过神:“有你这样的高人护持左右,真乃潘大人之幸。” “你错了,”小白回忆起与潘从右相处的点点滴滴:“能为他保驾护航,才是小可之幸。” 阳光刺眼夺目,棲霞山山脚,穀雨手搭凉棚向山顶眺望,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潘从右跳下马来,走到穀雨身旁:“这里便是大乘教总坛?” 穀雨点点头,紧接著却又摇摇头:“那晚夜色深沉,看不真著,隱约是这个地方。” “这不是扯淡吗?”曹克攀皱紧眉头:“天子行在轻率不得,你冒冒失失闯进去,最好的结果也是横著出来。” 穀雨面露难色,眼前的一草一木与寻常山上並没有什么两样,这又让他如何確认,潘从右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空手而返的道理。”当先沿著石阶向上走去。 曹克攀紧咬牙关,眼中闪过畏惧之色,但见潘从右走得头也不回,只得恶狠狠地回过头:“所有人下马徒步前行!” 丁临受伤严重,已被潘从右安排救治,小白快步跟上,自觉地搀住潘从右的胳膊,潘从右看看他,自嘲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年轻真好。” 小白笑道:“老马躡云偏伏櫪,苍鹰羈鏇欲腾。老爷子,您可比我强得多。” “你这小子是不是安慰老夫呢?”潘从右也跟著笑了,在小白的手背上拍了拍:“若非你不辞辛苦,老夫也难逃一死。我一个黄土埋半截的人,死便死了,只是恶不尽除,善不尽扬,终究还是难免遗憾。” 小白豪气地道:“有我小白在,谁能伤得了你?眼前纵有万重山,不过翻个筋斗便过了,是也不是?” 潘从右哈哈大笑:“正是如此。” 走出不远忽地传来一声尖啸声,穀雨一激灵:“小心!” 小白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无比,手腕轻抬,拖起潘从右急退。 一支鵰翎箭没入身旁的土地中,箭杆兀自摆动,发出呜呜地轻声,显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皇家重地,閒人走避!”一个声音响起,紧接著林间窸窸窣窣,无数的身影现出身形,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头指向来犯之敌。更多士兵则手持长刃,掩在树后严阵以待。 曹克攀被这阵仗唬了一跳,右手向下压,示意身后的兵丁不可轻举妄动。 潘从右推开小白的手,整了整衣襟:“本官乃浙江道巡按御史潘从右,特为擒贼而来,哪位將军当值?” “叶琿!”林间一个粗狂的声音应声答道,紧接著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官走了出来,身后则跟著十余名兵丁。 “见过叶將军,”潘从右躬身施礼,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叶琿身边的亲兵走下石阶將那腰牌接过,双手递与叶琿,叶琿打眼一扫:“潘大人,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天子行在。”潘从右答道。 叶琿绷著脸:“既然知道此处乃皇家重地,拿的什么贼?” 潘从右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大乘教为祸乡野,罪不容诛,本官意图將其一网打尽,还百姓以朗朗晴日。根据多日查证,业已查明这大乘教总坛就在棲霞山上。” 叶琿的脸色阴沉地似乎能滴下水来:“放肆,天子臥榻之处,岂容那劳什子的大乘教胡来,潘大人,你信口雌黄污衊主上,究竟藏的什么心思?!” 曹克攀已变了脸色,潘从右从容不迫地道:“是非黑白,只要叶將军放开去路放我等搜查,自可一目了然。” 叶琿勃然大怒:“我敬你是朝廷命官,且不为难於你。再要胡搅蛮缠,休怪本將军不客气!”右手一扬,林间的兵丁齐齐喝道:“退!” 声震寰宇,迴荡在山间:“退!退!退!” 曹克攀脸色唰地变白,战战兢兢地看向潘从右:“潘大人,要不,要不...” 潘从右却不理他,直直盯著叶琿:“本官代天子巡狩,职责所在,讲法不讲情,既然叶將军不肯行方便,那本官便自己上山,曹克攀!” 曹克攀嚇得一激灵,下意识应道:“在!” 第五百九十一章 阻拦 潘从右情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儘快找到大乘教的证据,僵持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命令下得斩钉截铁:“曹克攀听令!” 曹克攀硬著头皮应道:“在!” 潘从右冷声道:“还等什么,目標纱帽峰,出发!” “你敢!”叶琿对潘从右的胆大妄为颇为震惊:“潘从右,你目无君上,可知后果是什么吗?” 潘从右反唇相讥:“包庇贼寇,祸国殃民,叶將军你可想过自己的下场!” 叶琿浑身一抖,哆嗦著嘴唇,被潘从右噎的说不出话来。 潘从右转过身,向曹克攀怒目而视:“克攀,你还在等什么!” 曹克攀见潘从右鬚髮皆张,知道他动了真怒,当下再不迟疑:“儿郎们,隨我上!” 身后兵丁齐声应道:“冲啊!”呼啸著向石阶上衝去。 叶琿尖声叫道:“放箭!” 林间的弓箭手齐齐放箭,令人牙酸的尖啸声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当即便有十余名士兵应声倒地。但更多的兵丁则跃入林间,逼近弓箭手。 穀雨几乎是在叶琿下令的一瞬间腾身而起,小白只觉人影一闪,穀雨已合身向叶琿扑去,忙將潘从右护在身后,挥刀將迎面而来的箭矢拨打在地,感慨道:“此人静如处子动若脱兔,警觉机敏前所未见。” 叶琿见穀雨跃至面前,冷冷一笑:“雕虫小技!”手中钢刀一摆,迎上前来。 曹克攀操兵严格,士兵训练有素,叶琿手下守兵自上而下,占据地理优势。两厢原本各有千秋,但曹克攀的士兵与主帅有著一般心思,对面是什么人?是给皇帝守家的士兵,在当今最有权势的人的地头上动武,心理压力大得不是一星半点,是以畏手畏脚,很快陷入胶著。 曹克攀却慢慢想明白,既然已动了手,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眼见双方坚持不前,忍不住火往上撞,正好一名守兵挥刀砍来,曹克攀双目赤红,一刀將其劈翻,那守兵一声惨叫,鲜血喷洒而出,在灿烂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鲜艷的弧影,曹克攀放声大叫:“二郎们,保家卫国,责无旁贷,畏缩不前的老子可不饶你!” 他一番话说完,再瞧手下兵丁各个双目冒火,尤其是那地上的血跡刺眼夺目,唤醒了兵丁的血性,一时间杀声大作。 叶琿瞧得分明,不禁又惊又怒,大喝道:“顶住了!” 穀雨一刀劈下:“担心自己吧!” 叶琿举刀格挡,穀雨变砍为削,叶琿后退躲避,手中钢刀挟著风势点向穀雨小腹,穀雨身在半空,舌尖顶住上顎,拧腰转身滴溜溜打了个转,回手反掏叶琿胸前。 叶琿两手擎刀:“开!”势大力沉地劈向穀雨的刀。 穀雨急忙收刀,落在地上时就地一滚,看向叶琿下盘,叶琿神色一慌,急忙再次后撤,脚跟贴在碎石上,身体向后趔趄,穀雨攸地收回钢刀,左手嘭地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力用怀中一带,叶琿仰面摔倒,穀雨腾身而起,一脚正踢中他的鼻樑。 叶琿惨叫一声,脖颈一凉,锋利的刀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这一切说来漫长,但兔起鸛落不过眨眼之间,待人们回过神来胜负已分,穀雨將叶琿从地上揪起,刀刃加颈,暴喝一声:“住手!” 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士兵被这一嗓子全数喝停,守兵大惊失色:“將军!” 穀雨右手收紧:“谁敢过来!” 刀刃在叶琿光滑的肌肤上轻轻一碰,鲜血隨即流了下来,守兵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穀雨道:“教你的人放下兵器,乖乖投降。”这句话却是对叶琿说的。 再看此时的叶琿涕泗横流,鼻端血跡星星点点,盔歪甲斜说不出的狼狈,他恨声威胁道:“挟持本將,你完了!” 穀雨冷冷地回道:“不听我的,你比我可要先完蛋!” 叶琿引以为傲的身份在潘从右、穀雨面前连连受挫,心中羞愤无限,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屈服,有气无力地道:“都把武器放下。” 守兵依言纷纷將手中兵刃掷在地上,曹克攀咋舌道:“好小子。” 初见穀雨,明明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子,给人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仿佛一阵风就能將他吹倒,谁能想到此人杀伐决断,尤其那股子狠劲令人胆寒。他扬了扬手,手下兵丁如狼似虎,收缴武器,將投降的守兵押在一处绳捆索绑。 初战告捷,士气大振,潘从右抬头看向树林掩映的山顶:“听我口令,全速前进!” 士兵嚎叫著向山上跑去,潘从右走到叶琿面前,叶琿打量著他,神情间满是困惑:”你闯下弥天大祸,陛下岂肯轻饶了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捣毁大乘教?值得吗?“ 潘从右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了两人並不生活在同一世界,幸运的是儘管不多,但他依然有通道知己,看向穀雨时脸部的线条柔和起来:”小友,可愿与我踏平纱帽峰?“ ”乐意之至!“穀雨扬声道,冰冷的脸上终於见到一丝笑容,事到如今他对潘从右的顾虑早已打消。 潘从右哈哈大笑,看向叶琿道:”劳烦叶將军给我们指个路。“ 穀雨將他关节反拧:”別想耍样。“向前一推,叶琿不由自主地隨他向山上走去。 走了盏茶功夫,但见院墙高耸,透出一股肃然之气,原来是行宫到了。潘从右道:“是这里吗?” 穀雨摇了摇头,目前的一切对他来说过於陌生,潘从右皱了皱眉,行宫前的广场上守卫分成几排蹲著,曹克攀的士兵高举兵刃拉了个包围圈,將其团团围住。 潘从右围著绵长的院墙四下眺望:“莫非记错了地方?” 穀雨跟在他身后,目光在群山峻岭之间流转,在靠近后墙的位置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小白一直观察著他的神色:“怎么了?” “那儿!”穀雨仔细分辨著,终於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小白兴奋地道:“曹將军!” 第五百九十二章 二上纱帽峰 曹克攀亦步亦趋地跟在几人身后,两人对话全听在耳中,精神不由一振:“弟兄们,跟我来!” 將穀雨的腕子一把薅住:“走,头前带路!” 穀雨已將叶琿交给广场的士兵看押,他手腕被抓,只来得及“哎哎”两声,曹克攀已扯著他一马当先向山坡下衝去。 潘从右好笑道:“这个急性子。”话虽如此,脚步也不由地加快起来,山势陡峭,脚底杂草横生,小白生怕他受伤,伸手见他胳膊。 穀雨恨不得肋生双翅,转眼便落在大乘教总坛,走得比大步流星的曹克攀还快,到得后来曹克攀终於抵受不住:“你他娘的慢点,老子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穀雨心中还有记掛的人,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曹克攀气道:“不听话的小子。”卯足了力气追赶著穀雨。 穀雨越走越感到熟悉,等他一脚踩在坚实的山路上时,已认出了此地正是先前在马车上被韦捕头和彭宇两人追赶的土坡,也是秀雯以及小北遗失之处。 穀雨的呼吸急促起来,指著山坡之上:“走到山顶便是纱帽峰,大乘教总坛便在那里!” 一句话说得群情激越,士兵嚎叫著沿山路向上衝去,曹克攀叉著腰喘了口粗气:“做好迎敌准备!” 穀雨在队伍前发足狂奔,曹克攀恨恨地看著他的背影转眼间不见了踪影:“妈的,跑得比我还快。”走了一段忽见前方山峦间隱现一座恢弘的建筑,庙宇山墙气势磅礴,比之山前的天子行在更为壮观,曹克攀看得呆了,喃喃道:“皇帝的行在相比之下可寒酸得多了。” “大乘教妖人横行,蛊惑民心鱼肉乡里,若是金陵官员一心为国,早將此獠就地正法,岂容他做大?”曹克攀回头看去,却是潘从右自后赶上来了:“克攀,你这体力可比几年前差得多了。” 曹克攀老脸一红,知道老大人是在调侃,所以並不著恼,不过他既然有心玩笑,也正是因为胜利近在咫尺,嘿嘿一笑道:“大人,此番克攀算是帮了忙吧。” 小白戏謔道:“將军还没拿到一个人,却急著邀功了。” “放屁!”面对小白曹克攀可没什么顾忌:“本將军为国为民,从无私心,”嘻嘻一笑:“但若是大人念在克攀的苦劳,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克攀也是感激不尽的。” 潘从右乾脆地道:“只要你这件差事办得漂亮,考评自是优中之优,陛下明察秋毫,岂会不知?” 曹克攀脸色酡红,兴奋地两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弟兄们,跟我冲啊!”岔开两条大长腿,风风火火追了上去。 伴隨著日头升起,令人恐惧的炎热再次光临石头城,蝉鸣伴隨著蒸腾而起的暑气让人对出门这件事情望而却步。 兴善寺前的几条长街上却有几人不知疲惫地来往走动,老武抹了把额头的热汗,看著迎面而来的杨达:“有消息吗?” “没找到,”杨达的脸色阴鬱地好似雷雨前的阴天:“你確实见他在这附近?” 老武道:“我追著他一路来的,怎会看错?” “妈的,”杨达低声咒骂道,也不知道骂的是大脑袋还是面前的老武:“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底让这小贼走脱了。” 老武直视著他的眼睛:“你真的认为穀雨捨得杀害如冬的妻女?” 杨达眯起眼,表情不善:“老武,我亲眼见到穀雨那廝放的火,你什么意思?” 老武毫不畏惧地道:“你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谷,那孩子儘管沉默寡言,但为人善良真诚,与如冬那浑家关係更是情同姐弟,即便如冬当真误会了他,只要停下来耐心解释,兄弟一场还有说不开的,难道...”他停顿片刻又道:“难道还有其他隱情不成?” 杨达心中咯噔一下,老武老成练达,熟於刑名,他既然留了心,那对自己和白如冬可是大大的不妙,想到此处將眼一瞪:“老武,你认识穀雨不过半年,和我认识了多久,你怀疑我?!” 杨达的气愤和委屈恰到好处,让老武忍不住心里难受,但杨达在整件事中存在两个说不清的问题:一个是那晚穀雨自山崖摔落入水后,老武与杨达曾率队搜索,穀雨上岸时留下过痕跡,但杨达视而不见。第二个则是眼下这桩,以他对穀雨的了解,坚决不信他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为何杨达却一口咬定正是穀雨所为? 这两个问题像乌云一般在老武的心底投下阴影,令他始终不得释怀,他苦笑著摇了摇头:“你多心了,你我並肩作战多年,不论在军中还是府衙,早已生死与同。既然你不愿意听,我便不说了。” 杨达暗自鬆了口气:“耽误了不少功夫,还要去白头儿家中復命,你去吗?” 老武道:“我要回一趟公廨。” 两边打过招呼,老武转身沿著长街走远。 杨达望著老武的背影,扭头向兴善寺看去,寺中香火繚绕,飘扬在庙宇之上。杨达默默地看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的捕快道:“看来老武还是没有放下疑心。” 杨达的神情露出一丝悲伤:“没关係,都是兄弟。” 那捕快又道:“可我们还瞒著白头儿,他真正要復仇的人並不是小谷。” 杨达闭上眼睛,像是说给对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没关係,都是兄弟。” 老武走过十字大街,转了个弯径直向南走去,沿街路人渐多,两侧商铺移走门板掛起幌子开门迎客,叫卖声、吆喝声让街上愈发热闹,走了约有盏茶功夫,肩头忽地被人拍了一把,老武转过头,小成正一脸紧张地看著他。 老武挤出笑容:“你这小子倒是机灵。” 小成没有笑:“那些人是来抓我们的?” “是,”老武並不打算瞒他:“误会解不开,等待你们的只有被官差抓走,白头儿盛怒之下只怕不会有耐心听你们的解释。” 小成听得一惊,抿起嘴唇思索片刻:“我跟你去府衙分说清楚。” 第五百九十三章 劝善 白宅中一片狼藉,白如冬失魂落魄地站在一块大石上,杨达说罢白如冬许久不言语,末了神经质地笑了笑:“我这位师弟,当真数泥鰍的,明明已抓到了他的尾巴,到头来还是教他逃了。” 杨达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跑不掉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白如冬腮帮子猛地哆嗦了一下,喟嘆道:“你说的不错,若不是我心有贪念,也不至於家破人亡。” 杨达嚇了一跳,急头白脸地解释道:“白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如冬摆摆手:“没事,你先去忙吧,我陪你嫂子说说话。” 杨达一怔,与几名捕快互相对了下眼神,担忧地看向白如冬,白如冬轻飘飘地道:“我总感觉她没走远,出了门可说不定了。” 杨达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对不起。 这三个字只能放在心里说了。 应天府衙,付牢头抱著肩膀坐在椅中,两眼出神地看著地上的青砖,不知在想些什么。冯推官走了进来,见到付牢头不禁一愣:“有事找我?” 付牢头连忙站起,將怀中的簿册双手奉上:“这是大牢上半月案犯的出入记录,算著日子给您送过来了。” 冯推官接过来:“坐下说话。” 付牢头规规矩矩地坐回到椅中,冯推官翻动著簿册,某犯因某罪被捕入狱,某犯於某日刑满出狱,记录得详实规整。 冯推官快速地翻动著,目光在齐全儿出狱的记录上一扫而过,这个名字普通得不足以引起推官大人的注意,他慢慢將簿册合上,满意地在封面上点点:“老付,你这笔下功夫不做帐房简直太可惜了。” 付牢头被夸得眉开眼笑,顺著冯推官的话头道:“等我干不动了,便寻个帐房做做。” 冯推官站起身,付牢头知趣地站起身:“大人,我来。”从冯推官的手中接过簿册走向书柜,慎重地放在显眼处,待月底这些案牘需转至照磨所,由专人审核,无误后入库备查。 冯推官嘱咐道:“这几天府里不太平,没想到连东壁堂也受人蛊惑,在府中胡作非为,快班的问题更是层出不穷,你那里给我管住了,可千万不能出乱子了。” 付牢头正色道:“大人放心,有我在,大牢中翻不起波浪。” 等他回到大牢时,大冯正带著一队狱卒从值房中走出,付牢头挥手唤了一声:“大冯。” 大冯哎了一声,和同伴打了声招呼,小跑著来到付牢头面前:“牢头儿,您找我?” 付牢头道:“边走边说。” 两人向牢中走去:“那梅如松今天又与人发生爭执了?” 大冯苦笑著点点头:“还是秦戈和胡德义那两个混不吝,欺软怕硬的东西。” 付牢头道:“把这两个混帐带到审讯室,我要找两人谈谈。” “没用的,”大冯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您谈了多少回了,两人不仅不听,更是变本加厉。我看这梅如松不等出狱,就得被二人折磨死。” 付牢头站定身子,不满道:“你我都是公门中人,劝人向善原是职责所在,大冯,有点耐心。” 大冯“哎哎”两声:“要不说您能当这牢头呢?我这就把两人叫出来,您先去歇歇脚。” 付牢头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穿过走廊,进入审讯室,过不多时石门被推开,那络腮鬍子和圆脸汉子在大冯的押解下走了进来。付牢头努了努嘴:“坐下说话。” 两人懒散地坐在椅中,歪著肩膀看著对面的付牢头。 大冯撇了撇嘴,看向付牢头,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付牢头挥了挥手,大冯鬆了口气轻手轻脚將门关上,嘟囔道:“与其听你讲空壳子话,老子还不如找个地方睡上一觉,指望流氓转性,难吶。” 隨著他脚步声远去,络腮鬍子和圆脸汉子不约而同收拢了坐姿,脸色变得沉稳下来,与方才的惫懒判若两人。 络腮鬍子名叫秦戈,低声问道:“牢头儿,上面可是有了新命令?” 付牢头摇了摇头,圆脸汉子则笑了笑:“那就放鬆些,我们两弟兄整日里待在牢中,还要时刻监视梅如松的安全,少有休息的机会。”他叫胡德义。 付牢头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充满了钦佩:“两位大人投身入狱已有半年之久,若无偌大心力,恐怕很难支持,老头子佩服得紧。” 胡德义道:“实在是梅如松至关重要,我家大人决不能容许他出事,不过牢头儿並非同门,肯为大人劳心戮力,不辞辛苦,让我们兄弟俩著实佩服。” 付牢头淡淡地道:“你家大人於我有恩,他若有求,老头子责无旁贷,”说著话拧起眉头,犹豫片刻才道:“敌人的暗杀愈发频繁,眼看已按捺不住了。” 秦戈苦笑道:“老子整日里担惊受怕,觉也睡不香了。往日里梦乡里是香车美女,左拥右抱,入狱之后梦到的却是白面饃饃,两荤一素。” 一番话说得付牢头也笑了,胡德义道:“牢头儿有话直说,需要我们兄弟俩做的您儘管开口。” 付牢头沉声道:“敌人一日不除掉梅如松,牢中便一日不得安寧,我隱隱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了梅如松和两位大人的安全,是不是也该换个地方了?” 胡德义却摇摇头:“你道我们不想吗,出了应天府衙的大门只怕我们顷刻间便会尸横街头。” 付牢头听得心惊肉跳:“敌人竟如此猖狂?” 胡德义道:“別忘了,他们可是锦衣卫,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付牢头道:“可困於狱中,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万一有个闪失...” 他没再往下说,但胡德义两人都听明白了,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胡德义道:“有纸笔吗?” 付牢头道:“您且稍后。”站起身走出石门,过不多久拿著纸笔走了进来放在桌上。 胡德义刷刷点点写成书信,叠成方块递给付牢头:“我已將牢中之事写与大人,你仍按照旧例將这封信转给他,剩下的事就不消管了,大人自有定夺。” “明白了。”付牢头將信笺慎重地塞入袖中。 第五百九十四章 劝善 纱帽峰上官兵如蚁黑压压一片,人人奔走如风,向顶峰上的总坛衝去。跑在最前的穀雨面色焦灼,眼睛紧紧盯著越来越近的庙宇穹顶,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他,让他不敢稍停。终於再次踏进高耸的大门,穀雨朴刀一甩健步如飞钻了进去。 安静,空旷。 总坛里一个人也没有,预期当中的激战並没有发生,他露出了疑惑地表情,垂下手缓缓走上大殿,殿內弥勒法相金身,似在沉默,似在嘲讽。 烛火炯炯,燃烧不觉,香炉之中烟雾繚绕,地上法器、蒲团东倒西歪。 穀雨心中慌起来,门口兵丁吶喊著衝进来,却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穀雨急匆匆走出大殿,站在石台上,指著后殿放声大喊:“搜!” 兵丁分散成小队,加快脚步向里搜去,穀雨想起什么似的,拔足而奔。 晴香阁,穀雨登登登攀上楼梯,一层层搜过去,厢房之中陈列犹在,被褥齐整,独独缺少人气。他的心突突跳个不停,一口气搜到顶楼,推开窗户向外看去,从这里能到前殿、后殿,房舍成排鳞次櫛比,目光所及连个活物也没看到。 穀雨扶著窗框,全身筛动不停,厢房之中胭脂香味浓郁,似乎那夜的繁华喧囂就在耳边,他忽地向窗外放声大叫:“秀雯,小北,你们在哪儿!” “你们在哪儿!” “在哪儿!” 空旷的山谷间传遍了他的吶喊,那声音中充满了伤心与绝望。 “穀雨!”潘从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小白和曹克攀一左一右护在他身后,三人脸上说不出的难看。 穀雨回过头,潘从右缓缓走近,逼视著他的眼睛问道:“怎么回事,人呢?” 穀雨痛苦地摇摇头:“不知道,那日还在的。” 曹克攀骂道:“你狗日的莫不是誆骗老子,那日还在,怎么今日便不在了?” 穀雨蹲下身子抱著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去你妈的!”曹克攀怒气上冲,上前飞脚踢向穀雨,穀雨闷哼一声身子向后飞出,重重地跌倒在地,曹克攀仍不解气:“人也打了,祸也闯了,你这兔崽子却一问三不知,当老子是好欺负的吗?”一脚狠过一脚,向穀雨的脑袋踹去。 穀雨一声不吭,双手护头也不反抗,潘从右勃然变色:“住手!” 曹克攀充耳不闻,与其说他在发泄愤怒,不如说他在发泄恐惧,跨府调兵、衝击天子行在,单挑出任何一件也够他祸灭九族的罪过。 潘从右向小白使了个眼色,小白的身子攸地滑出,抢在穀雨身前,右脚抬起蹬向曹克攀的腿骨,曹克攀撤步闪身,右手摸向腰间钢刀,凶猛地看著小白:“你敢对我动手?” “够了!”潘从右压抑著怒火:“克攀,是我的错,有火气冲我来!” 曹克攀这才悻悻地收回手,那边厢小白將穀雨扶起来:“没事吧?” 穀雨抹了把嘴角鲜血,摇了摇头,潘从右走到他面前:“小友,我们的对手很强大。” 穀雨低声道:“我们轻敌了。” 曹克攀看著两人:“古古怪怪,你们说的什么?” 潘从右嘆了口气:“我的行踪既然被察觉,对方难道不会做最坏的打算吗?” 曹克攀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穀雨垂下眼瞼:“潘大人权柄在握,他在金陵城中现身,贼寇岂有不慌的道理,万全之策自然是隱匿行踪,教我们找不著,没有证据潘大人只能无功而返。” 曹克攀想了片刻,在自己脑袋上重重拍了一记:“若我能早到一刻,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懊丧地道:“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晚...”穀雨刚要说什么,却听远处战鼓擂动,喊声震天。 屋內几人被嚇了一跳:“怎么回事?” 小白抢到窗前放眼看去,脸色不禁白了,只见顶盔摜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曹克攀所率兵丁傻在原地,不敢反抗。草地、山谷、林间,房前屋后,隨处可见被俘的场面,一员大將眾星拱月般在一眾亲兵的掩护下杀到晴香阁下,一声令下,士兵拉成散兵线將晴香阁团团围住。 那將军拔刀指向顶楼:“呔,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穀雨定定地看著他的面孔:“赵显达。” 曹克攀听他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只气得三尸神暴跳,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才是乱臣贼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潘从右见他脸色涨红怒不可遏,怕他鲁莽生事,向小白和穀雨一摆手,追著去了。 曹克攀下得晴香阁,当即便有士兵將其团团围住,赵显达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曹指挥使,江南用兵皆受我南都节制,你招呼不打一个,就敢私自调兵,不是造反还是什么?” 这句话听得曹克攀一哆嗦,心道:怕啥来啥。 大明自永乐迁都后,行政权力全数北迁,天下之兵尽皆统属京城的五军都督府。但金陵仍然留有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其中就包括五军都督府,名义上节制南方军队,虽然人人都知南都有名无实,赵显达这番话虽然托大,但却挑不出毛病。 曹克攀拔出钢刀:“放你娘的屁,金陵大乘教妖人横行,官员不法草菅人命,百姓怨声载道,本將军率军前来乃是救民於水火!” 赵显达好整以暇地道:“哪里来的大乘教,你说官员不法,有什么证据?” “我...”曹克攀哑了火。 潘从右从他身后走出:“赵將军別来无恙。” 赵显达露出惊奇的表情:“这不是潘御史吗,末將赵显达这厢有礼了。”装模作样地一躬到地,直起身子道:“怎么您也在这儿,跟著一起造反吗?” 潘从右脸上古井不波,淡淡地道:“本官代天子巡狩,造的哪门子反?” 他轻飘飘地將天子搬出来,將赵显达噎得不轻,冷笑一声道:“曹克攀私自用兵相信也是潘大人的手笔,可有陛下的印信兵符?” 第五百九十五章 人人都爱白如冬 “没有。”潘从右道。 抓到了潘从右的痛脚,赵显达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既无陛下恩准,私自调兵视同造反!” 潘从右道:“陛下允我便宜行事之权,黎民水深火热,天子寢食难安,既然能救万民,区区三千兵马又算得什么?” 赵显达的笑容僵在脸上,暗道:我他娘的真像个小丑。 他有种拳打的无力感,潘从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將他的攻击轻易化解。 正在此时,自径小道上缓缓抬出两顶红顶官轿,在八名轿夫的拖抬下慢慢向晴香阁走来,走在最前的那顶轿子轿帘掀起,轿中老者朗声道:“潘大人口才雄辩,便是先朝苏季子纵横捭闔之时,也不过如此吧。” 潘从右看清他的模样,不觉变了脸色。 应天府衙值房,小成与杜奎海面对面坐著,杜奎海脸色黑得如同锅底,老武则站在门口,小心地窥伺著门外的动静。 小成讲完,值房中陷入了安静。 树上的蝉鸣伴隨著炎热传入屋中,气温逐渐升高,杜奎海拉开衣襟,长嘆一声:“穀雨这孩子受了委屈,做师伯的却任由他单打独斗,孤立无援,教我如何面对师兄。” 小成笑了笑:“穀雨素来如此,他在京城做的事比之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杜捕头也不必自责。” 杜奎海疑惑地看向小成:“看来你们都不怎么惊讶。” 小成点点头:“我与他相交不深,但因为夏郎中的关係,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他说的不多,想的却极多,夏郎中常说他是个天生操心的命。为了心中所谓的真相,哪怕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说到此处忽地想起什么,笑道:“据说他想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此事传得路人皆知,不少人等著看他的笑话,这半年声量小了下去,据说他闯进十王府险些將皇子杀了,一个为民请命的捕快不应遭到嘲弄。” 老武一直在旁听著,忽地插言道:“听说他把他师兄害死了?” 小成一愣:“听说有这么回事。” 老武道:“想不到他也是心思狠决之辈,这一点与白头儿可不相同,白头儿急公好义,不论谁有难处都会倾囊相助,公廨里流传著一句话:人人都爱白如冬,闔府上下无不是白头儿的拥躉。” “人人都爱白如冬...”小成这才知道白如冬在府中的地位,杜奎海看了老武一眼,笑道:“胡吹大气,他与穀雨有什么好比较的?” 老武也笑了,听小成夸穀雨,他的潜意识也不愿白如冬落於人后。 杜奎海笑容收敛,回到正题:“小瓶那姑娘现在可还安全?” 小成点点头:“她藏身之处很安全,大乘教轻易不会发觉,”他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小谷捕头现下去见一位大人物,於此案大有助益。杜捕头何不等等他的消息,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杜奎海皱紧眉头:“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成摇了摇头:“他却没说。” 杜奎海指头在桌面上有节奏地点动:“目前有两件事至关重要,一件是为穀雨洗清污名,还以清白,第二件则是保全你们的安全,不论是小瓶姑娘,还是你们几个。你们为金陵做得够多,这些原本是老夫的职责,几位小英雄古道热肠,让人钦佩万分。但大乘教在金陵一带羽翼丰满,无孔不入,你们人地两疏,出行多有不便...” 小成想要说话,杜奎海摆摆手:“我知道你们在金陵处处碰壁如惊弓之鸟,换作是我也定是谁也不信的,兴善寺往来香客眾多,人多眼杂,万一行藏泄露了怎么办?凭你们几人能应付过去吗?” “我...”小成答不上来了,留在寺中的除了自己之外只有昏迷的夏姜、重伤的大脑袋以及柔弱的小瓶,要是真被大乘教的人马发现,己方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杜奎海道:“我给你们找个地方,利於藏身,又有专人保护,除非你有要求,否则我们不会现身,你看这样可好?” 杜奎海的姿態放得足够低,低得小成不忍拒绝,他想了想:“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能回去商量商量吗?” 杜奎海点点头,小成解释道:“毕竟小瓶姑娘於本案至关重要,我不能为了自己活命把她的安危置於脑后,您不要多想。” 杜奎海乐了:“你肯信任我,我已感激不尽,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小成站起身,杜奎海隨之起身,小成咬了咬牙问道:“小谷捕头被赵显达送回府中那晚,府中有人想要对他下杀手,这事应天府可有定论?” 杜奎海一怔,缓缓道:“如冬妻女被害,家里被贼人付之一炬,他悲痛欲绝,至今还未来应卯。杨达已將经过告诉我了,小谷入府之后行经僻静之处想要趁机逃脱,我想怕是入狱之后无法伸冤,不得不出此下策。” 小成盯著杜奎海的眼睛:“你相信那位杨捕头的话吗?” 杜奎海再次愣住,他从小成紧张的神情中判断出接下来的回答很可能会影响到小成的决定:“杨达也是府中多年的老刑名,一向忠心耿耿踏实认干,若要我怀疑他,手头的证据怕是不够。” 小成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杜奎海又道:“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人,更不会冤枉一人,我会对杨达提高警惕,若发现他有不法之举,我一定会將他绳之以法。” 小成点点头走向门口,老武將门推开:“我送你回去。” 两人走出院子,杜奎海跟在身后直送到仪门这才作罢,看著两人的背影消失这才迴转,走过仪门回头看去,一条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向小成的方向张望。 杜奎海皱了皱眉:“杨达!” 杨达一激灵:“有!” 他从白如冬家中出来后,原本要回府中復命,没想到恰好看到老武由远及近而来,身旁的年轻人有几分面熟,脑筋转了转忽地想起正是在兴善寺中见过,当时因为他从老武身后突兀地冒出,杨达著意地看了他两眼,此时略一思索便將他认了出来。 老武与他私交不错,又因为同营当兵,又有同袍之谊,为何要隱瞒此人的身份。杨达左思右想,越看老武越是不对劲,正想跟上去看看,却被杜奎海一嗓子叫住,嚇得他三魂丟了七魄,颤巍巍地看向杜奎海,却见杜班头两眼锋利如刀,脸上冰冷如霜,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第五百九十六章 沉沦 杨达心中一沉,快步走向杜奎海,忐忑地道:“班头,您找我?” 杜奎海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如冬还好吗?” 杨达观察著他的脸色,小心地应道:“白头儿所受刺激非同小可,到现在还没回过来神,我看他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恢復。穀雨这小贼心狠手辣,白头儿也是恨极了他,吩咐弟兄们大锁全城,但咱们这些人全散出去也没发现他的蛛丝马跡。我正要与您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再抽调一些人手?” 白如冬的命令杜奎海是知道的,他心存疑虑本有意阻止,但白如冬正在气头上,杜奎海不愿与他再起爭执,更何况冯推官在此事上也是点过头的,杜奎海的立场很被动,只能默默为穀雨爭取一些时间。 杨达如此问,杜奎海只是道:“胡天明查无所踪,此人作恶多端,决不可姑息,现有追查胡贼及其余孽的人手保留不动。” “那就没剩下多少人了,”杨达沮丧道:“不如我去巡检司...” 杜奎海截口道:“不行,巡检司的弟兄死了好几人,这事还没过去呢。” 巡检司队正刘毅与白如冬关係交好,为免白如冬家人受到王南松党羽打击报復,將几名军卒派驻在其家中护卫,昨夜那场大火中尽皆死在白家,无一人倖免。此事可大可小,上面虽然还没来得及给出定论,但杜奎海是决计不肯再牵连对方的。 杨达眼珠转了转:“老武经验丰富,是咱们的老人儿,如今白头儿带不了队,抓捕穀雨自是难上加难,不如把弟兄们交由他来分派。” 杜奎海摇了摇头:“算了,有你也是一样。老武另有任务,你们分头行事。” 对於杜奎海消极的態度,杨达颇为意外,他满心以为杜奎海在见到白如冬后为了给徒弟出气,也要不遗余力地缉拿穀雨,可没想到杜奎海似乎提不起兴趣,杨达不免心中焦急,正想找些由头怂恿杜奎海,后者却道:“你去吧,但有任何关於穀雨的线索,一定要告诉我,另外决不可伤他性命,知道了吗?” 杨达心中咯噔一声,直勾勾地看向杜奎海,杜奎海转身向府里走去。 身后的捕快们围上来:“杨达,班头跟你说什么了?” 杨达迅速调整著脸色:“全力追查穀雨,弟兄们务必要將此獠拿下。” 纱帽峰,赵显达显然是有备而来,部下人马里三层外三层將晴香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远处两乘官轿缓缓而来,士兵让开道路,官轿直到阵前才停下,轿夫抬起轿帘,兵部尚书宋宪、礼部尚书吴承简抬脚出了轿子。 潘从右看在眼中,心中剧震:幕后主使原来竟是他们! 他这些年明察暗访,却总也摸不出个头绪,偌大的金陵城被经营得铁桶一般,幕后的能量自然非同寻常,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躲藏在魑魅魍魎背后的竟然是两位朝中大宪,潘从右与两人皆是旧识,眼见守护者变成了加害者,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往日里古井不波的脸上如今已满是震惊。 吴承简眯著眼睛看向潘从右:“子路,我们又见面了,別来无恙。”子路是潘从右的字。 潘从右第一次没有行礼,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从宋宪转到吴承简身上,过了半晌才道:“宋大人,吴大人,两位智计百出,与下官兜了几年的圈子,教我著实好找。” 吴承简冷笑一声,皱纹堆垒的脸上丝毫不见笑意,宋宪紧绷著脸:“潘大人,你也不用阴阳怪气,你想查我们的底,我们岂能束手就擒,趁了你的意?” 潘从右的脸上流露出失望之意:“两位大人,何至於此?” 吴承简脸色阴沉:“子路,何出此言吶?” 潘从右面向他:“吴大人,二十年前我还在翰林院,您已是礼部的员外郎,时年建州等卫女直夷人奴儿哈赤率部眾入京朝贡,陛下设宴相请,席间其部下饮酒过度,言语间轻慢我大明,吴大人断然阻喝,言辞郎朗,迫得努尔哈赤出面调停,跪地谢罪。那时下官也在场中,对於吴大人铁骨錚錚感佩莫名。” 吴承简垂下眼瞼,好半晌沉默无言。 潘从右又道:“生番白和尚因明朝方面对於其与蒙古方面关於马匹纠纷的处理表示不满,心生怨恨,从中挑唆,导致明蒙双方產生间隙,並於万历十二年爆发了西寧之役,蒙古各部气势汹汹,催城拔地,那时宋尚书在职方司吧?” 宋宪一愣:“我负责前线的军粮供给的统筹协调。” 潘从右道:“前方战事吃紧,职方司在您率领下无一人懈怠,衣不解带连续奋战两月有余,將士輜重、军粮不至有缺,这才换得一场大战的胜利。” 宋宪舔了舔嘴唇,目光中流露出缅怀之意,半晌才道:“可你知道我和宋大人为何沦落到金陵养老?” 潘从右一怔,宋宪冷笑道:“陛下受朝中奸人蛊惑,又与內监狼狈为奸,排除异己,我弟兄俩那时蠢得要命,只知道谋国,却从未想过谋身,才被奸人所趁,沦落到今日下场。” 吴承简也回过神,幽幽道:“张相公前车之鑑犹在眼前,可嘆可嘆。”张相公指的便是那位身败名裂的张居正,穀雨听得也是一愣,他在京城土生土长,张相公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只是有些人的嘴中他是悲天悯人的內阁首辅,有些人嘴中他却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尤其是与內相冯保、与当今陛下的生母李太后那错综复杂的关係,自是茶余饭后的最佳閒话。 此时吴承简说到这位张相公,联繫到他那令人唏嘘的结局,穀雨也便明白了两人的境遇。 潘从右圆睁双眼:“难道因为官场倾轧难舒己志,便选择与歹人同流合污?” 宋宪一梗脖子:“我们老了,难道还要从金陵再杀回京城吗?既然天不为我,我又何苦一厢情愿?”他直视著潘从右的眼睛,缓缓道:“我被贬到金陵之后便学会了一个道理...” 曹克攀忍不住道:“什么?” 宋宪冷冷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五百九十七章 认罪 潘从右喃喃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宪两颊凹陷,沧桑的脸上满是冰霜:“老夫蹉跎半生,既然贬謫到金陵,我也不求东山再起,只想享享清福,图个清净。” 穀雨冷声道:“所以你便暗中扶持大乘教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放任王南松与胡天明一伙为非作歹,勾连本地豪绅士官?” 宋宪见对面站著的是一名满脸血污的少年,皱了皱眉不屑地道:“你是哪个?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我是穀雨。”穀雨冷冷地打量著对面的老者。 吴承简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他眼睛眯起来,充满威胁地道:“石头城搅闹得天翻地覆,百姓惶恐不安,死走逃亡不计其数,你可知罪吗?” 小白冷笑道:“好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老大人词风犀利,不减当年吶。” 赵显达横眉立目道:“放你妈的屁!小子,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本將军不介意拿你开刀!” 吴承简一抬手,赵显达的叫囂戛然而止,吴承简將面前几人打量一番:“潘大人,你无端调兵,视同谋反,本官要杀你,你可有怨言?” 曹克攀浑身一抖,潘从右则笑了笑:“我知罪。” “什…什么?” 吴承简愣住了,宋宪愣住了,小白与穀雨也愣住了,在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曹克攀回过神来:“大人,你疯了?!”声音打颤,显然嚇得不轻,连潘从右都认罪了,那自己作为从犯也逃脱不了干係。 赵显达还不確信:“你...你当真认罪?”问得战战兢兢。 潘从右果断地道:“是,曹將军所率兵马全数投诚。”答得堂堂正正。 宋宪狐疑地打量著潘从右,他在揣测著对方的用意,吴承简道:“既如此,赵將军还等什么,將人犯收押,奏表入京听候朝廷发落,胆敢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是!”赵显达应道,向曹克攀笑道:“姓曹的,还等什么?” 曹克攀手中紧紧握著钢刀,双目喷火一般瞪视著赵显达,潘从右冷声道:“克攀,听老夫的话,”看向小白和穀雨:“还有你们。” 曹克攀牙关紧咬,踌躇片刻將刀狠狠掷在地上,小白和穀雨见状,也將各自兵刃扔在地上。 赵显达哈哈大笑:“儿郎们,將人犯绑了!” 身后兵丁一拥而上,將眾人绳捆索绑,赵显达慢慢踱步到潘从右面前:“潘大人,按理说该请你上轿的,奈何尔等为贼,劳驾您多走两步,回府说话。” 曹克攀所率兵丁纷纷弃械投降,他远来驰援隨行部將三千人,除去少数留在城中的百余人,其余尽皆带到纱帽峰,结果仗也没打一场全数折在纱帽峰,曹克攀只气得七窍生烟,低声道:“真他娘的憋屈,好歹与人打过再说。” “你贏不了的,”小白走在他身边:“对方既然將大乘教转移,显然早有准备,你瞧——”向山间努了努嘴。 曹克攀凝目看去,但见山林掩映之间人影影影绰绰,瞧架势何止万人,自己那三千人马犹如溪流入海,根本泛不起任何浪。曹克攀的怒气瞬间土崩瓦解,满眼惊恐地看向前方耀武扬威的赵显达。 潘从右和穀雨走在两人的前方,穀雨的目光片刻不歇,在山谷、丛林、山道间流连。 潘从右將他的反应看在眼底,忽地嘆了口气:“哎,千算万算还是著了对手的道,这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放任贼寇逍遥法外,还要牵累大傢伙,等朝廷指令一到,咱们恐怕都得脑袋落地了。” 穀雨听得一愣:“我还以为大人另有计策。” 潘从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何以见得?” 穀雨歪了歪头,显然没料到这时候潘从右还要考校自己:“对方既然诱使我们入蛊,恐怕早已备下千军万马。有曹將军擅自调兵在前,若是负隅反抗,赵显达等人正好以此为藉口將我等全数歼灭,朝廷即便不相信大人要造反,但那时查无实据,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態度也会採纳吴承简和宋宪二人的证词,所以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假意投降,另作他图。” 潘从右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只是不想大家为了我牺牲而已,却没想那么多。你要是死了,怕是不怕?” 穀雨垂下眼瞼,看著自己面前崎嶇不平的山路:“怕。” 潘从右斜睨了他一眼,目光转向前方,不远处两乘官轿,赵显达则走在官轿之间,不知与两位尚书聊些什么。 “可更加不甘。”穀雨扬起头。 “哦?” 穀雨盯著两顶官轿:“幕后黑手已露出真面目,金陵城內外乌烟瘴气,百姓苦不堪言,竟然是两位尚书的手笔,下官不过一介粗吏,却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两位老大人將为官的初衷置於脑后,视百姓为草芥,我心中怒火难平,住不到他们,死也不寧。” 潘从右看著他,目光中充满了欣赏:“瞧瞧,一个小捕快能懂的道理,那两人当了一辈子的官儿就是不懂,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穀雨狠狠点头,潘从右沉声道:“所以老夫也不能放过他。” 穀雨先是一惊,紧接著便是一喜:“老大人,你果然有办法。” 潘从右苦笑道:“办法倒不是什么好办法,而且此事还要依赖小友你的本事。” 穀雨一怔,潘从右道:“你手里有小瓶那姑娘作为人证,这便是咱们反败为胜的关键。既然对手在金陵一手遮天,那咱们就入京。” “入京?”穀雨很快反应过来:“告御状!” 潘从右笑了:“是了,你要设法逃出,带著小瓶姑娘一路北上,面见陛下將事实真相分说清楚。你是京城的捕快,一定有你的门路,这件事难不倒你。” 穀雨却缓缓摇了摇头:“不行。” 潘从右笑容收敛:“为何不行?” 穀雨道:“我若真的跑了,宋宪与吴承简一定会发现大人乃是假意投降,一旦动了杀心,大人性命堪忧。” 潘从右心中一暖:“小谷捕头,你师傅是谁?” 穀雨一愣,潘从右把话题岔出了十万八千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恩师姓董,讳心五。” “董心五?原来是他。”潘从右恍然大悟:“董捕头教的好徒弟,他该为你骄傲。” 第五百九十八章 逃生 穀雨想起自己的师傅,已有大半年未见,但样貌好似近在眼前,心中没来由地柔软下来,笑道:“我平素倒是拿著老头儿的名头干些出格的事儿。” 潘从右自与穀雨见面伊始,这还是第一次见这少年露出由衷的笑意:“不用担心老夫,你若逃走,他们更加不敢杀我。” “为什么?”穀雨疑惑地道。 潘从右道:“投鼠忌器。我活著,对你来说至少是种约束。” 穀雨“啊”了一声:“我懂了。” 潘从右道:“小白,你可听明白了?” 小白跟在潘从右身上,將两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这才知道潘从右已將最后突围的希望放在了穀雨身上,两人才只见过一面,潘从右的决定不可谓不大胆,连小白也有些犹豫:“大人,纱帽峰中遍布敌军,穀雨只身一人,如何逃脱?依我看来,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曹克攀也听到了两人的计划,存的也是一样的心思,低声附和道:“是啊大人,穀雨当真逃走了,万一两个老匹夫一怒之下杀人泄愤,咱们今儿可都要人头落地了。” 潘从右好笑地道:“即便穀雨不突围,吴承简便会放你走吗?” 曹克攀梗著脖子道:“姓曹的大小是个人物,何况还有您老人家在此,难道他还真敢杀我们?”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潘从右淡淡地道:“他们之所以不当场动手,已经照顾了我们的身份,若是寻常人家早就杀了了事,”他甚至没有回头,就已经听到曹克攀陡然粗重的呼吸声,潘从右摇了摇头,苦涩地道:“陛下最忌朝臣贰心,私自调兵恰恰触到他的逆鳞,吴承简和宋宪只要將他们精心准备的奏章递上去,以当今陛下的性子,哪里还有咱们的活路?” 小白恍然道:“所以他们不过是借皇帝的手名正言顺地杀了我们。” 曹克攀气道:“大人风里雨里不辞辛苦,保的是他老朱家的江山,这皇帝老儿当真不念旧情吗?” 潘从右皱了皱眉:“小心说话...” 哪知旁边厢穀雨嘆了口气:“当今陛下何止不念旧情,刚愎自用自私自利,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人是他真正记掛在心的,包括那几位可怜的皇子,他又怎么会怜惜你我的性命?” 潘从右听得心中一凛,穀雨这番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而且在他的印象中穀雨少言寡语,能说出这番话只代表他对万历极其憎恶,甚至能隱约感觉出他与皇家必定有所交集。 莫非他见过万历皇帝? 潘从右心中一动,小白在身后道:“这么说来,只有穀雨带小瓶姑娘抢先入京,才有机会將这件事分说清楚,对吗?” 潘从右回过神,看向穀雨:“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穀雨痛苦地点点头,显然下山的途中已经足够他在脑海中勾勒出对己方最有利的计划,但如此一来就会將无法逃生的人置於险地,谁也不能保证对方在惊慌和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 潘从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向穀雨笑了笑:“不用担心老夫,哪怕对方狗急跳墙,曹將军的身手也不是白给的,三千將士更是如狼似虎,拼得一搏难说没有胜算。” 曹克攀狠狠地道:“至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穀雨闻言不禁抿嘴笑了笑,这人一面是谨小慎微,甚至带著一丝胆怯,另一方面却又凶狠好斗,个性十分矛盾。 押送队伍沿山路而下,赵显达所率兵马逐渐收拢,班师回营,曹克攀的部下束手就擒,毫无抵抗之意,对手渐渐失去了警惕。 穀雨游目四顾,前方山路之上出现一座巨石拦在路边,拐过巨石山路折而向东,道路收窄,坡势也更为陡峭,他看向潘从右,潘从右此时也正扭过头来,四目相对传递的是同一念头。 赵显达走在两顶官轿之间,见宋宪撩开轿帘忙凑上前去,宋宪道:“曹克攀晨间带人衝破城门,在城里闹翻了天,差人告诉洪允明让他设法弹压,老百姓最善以讹传讹,此事就怕听者有心,旁生枝节。” 赵显达躬身应了声是:“杨伯与胡天明已向洪允明摊牌了,这事交给他们去做。那留在城中的乱军如何处置?” “抓!”宋宪衰老的脸上狠色乍现。 吴承简撩起轿帘:“洪允明贪財胆小,编排他不是难事,最要紧处这三千降兵要如何安排?” 宋宪琢磨片刻:“显达,你是从四威营中调的兵马吗?” 四威营驻扎在棲霞附近,乃是赵显达的嫡系,截杀潘从右可不是谁都能干,谁都敢干的,是以宋宪才有此一问,赵显达果然点了点头:“大人放心,都是军中老人,跟隨末將多年,忠心自不必说。” 宋宪沉吟道:“老校场还在用吗?” 赵显达一愣,想了想才道:“老校场设施陈旧,又离军营较远,平素训练多有不便,新校场距离四威营不足五里,因此除奔袭训练之外,老校场便不常使用了。” 宋宪道:“倒是处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赵显达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將这三千人安排到老校场?” 宋宪道:“不光是降兵,你带出来的人也要安排过去,以防有人逃脱。对外便说是野外拉练,这样也不致引起人怀疑。” 赵显达琢磨片刻:“老校场营帐不多,这么多人可住不下。” 吴承简白眼一翻:“难道降兵还要好吃好喝供著不成?” 赵显达恭谨道:“末將明白了...” 话至此处身后忽地一阵骚乱,赵显达扭头看去,不禁大惊失色:“贼子敢尔!”拔腿向山坡上跑去。 宋宪与吴承简耳听得身后嘶喊声不绝於耳,又见赵显达惊慌失措,急忙喊停了轿子,在轿夫的搀扶下走出来举目望去,但见山坡上尘土飞扬,两厢兵丁打作一团,而在另一侧山坡,一个人影像皮球一般骨碌骨碌沿著山势向下滚动,身后则跟著气急败坏追赶的兵丁。 两人面面相覷,正在迟疑间,赵显达已衝到阵前,打眼一看,惊呼道:“穀雨跑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背影 罗廊坊,时近正午,烈日高悬,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付牢头解开衣领,在额头上抹了把汗。 巷子口开著一间茶坊,坊中人声鼎沸,透过四开的大门便看到不少人打著赤膊,此处靠近秦淮水道,远离闹市街道脏乱,被炙热的阳光烘烤之下散发出刺鼻的酸腐之气,这里正是金陵底层人居住的所在,来往者皆是瓦匠、木匠、扛大包的,靠卖力气挣钱,虽然喝不起好茶,但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又能解渴去热,实在是閒歇时最佳的避暑地方。 付牢头眼神在茶坊门前一溜而过,快步走入巷子深处,再往里走便是寻常百姓家,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巷子中见不到一人。 付牢头之前已来过数次,但每次还是紧张兮兮的。 在他太爷爷那辈便有了暗探身份,只是金陵承平日久,从没有什么人联络过他,连他也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当秦戈与胡德义两人找到他时,在震惊之余,更多的则是害怕。 他提著小心在巷子里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一直走到某户人家的后墙才停下来,眼睛在石砖上逡巡著。 这附近的房子破败窘迫,院墙往往年久失修,墙体剥落使得石砖裸露在外。他的目光停了下来,伸手在一块砖头上摩挲,两指抠在边缘缓缓加力,將那块砖头缓缓抠了出来托在掌中,左右则快速伸入怀中,將那封信塞到洞中,隨后又將砖头塞了回去。 右手指甲在砖上狠狠划了两道,划出了一个大大的“x”字。 他仔细端详片刻,又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动静,终於如释重负地鬆了口气,快步走出了巷子。 巷子里重新恢復了寧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悦宾楼是甜水坊为数不多的像个样子的酒楼,装修气派用料考究,两层的楼高在一片低矮的瓦房中如鹤立鸡群宣示著身份的尊贵,甜水坊的居民们若是能在悦宾楼中吃一顿饭,足够吹一个月的牛皮。 付牢头经过门前,也不禁多看了两眼,隨后脚步匆匆快速走远。 悦宾楼的二楼雅间內,张回透过半开的窗户死死盯著茶坊后的那条巷子,一名高大的年轻人和齐全儿站在他的身后,从他的角度可將罗廊坊尽收眼底,大大小小的巷子如蛛网一般勾连交织。 张回沉吟道:“青堪,去准备吧。” 那名高大的锦衣卫拱手道:“遵命。”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齐全儿静静地站在张回的身后,张回头也不回地道:“你不紧张?” 齐全儿保持著那副恭谨的態度:“小的十一岁动手杀人,那之后就不晓得什么是紧张了。” 张回道:“听上去很厉害。” 齐全儿的语气很平淡:“不止听上去。” “你很自信,”张迴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喜欢和自信的人打交道。” 齐全儿矜持地笑了笑,张回面无表情地道:“可自信的人未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齐全儿道:“我不一样。” 张回道:“一个对死亡没有畏惧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齐全儿笑容收敛,他知道张回是在敲打他,刚想解释张回却已扭过头道:“你想要什么不重要,但我可以保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齐全儿眼中骤然发出光亮,联想到对方的身份,他的保证確实可以令人浮想联翩,显赫的地位、尊重与礼遇抑或从未染指过的权柄? 他忽然感到一丝口乾舌燥,伸手將杯子中的水一饮而尽。 张回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像一名驯兽师,不论这只野兽如何凶猛,如何令人忌惮,他都可以轻易地將它收归己用,但他同时也是一个聪明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呼风唤雨的能力来自哪里。 张回的视线中,巷子里出现了一队人马,个个身形彪悍,杀气腾腾,走在最前的就是那叫青堪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追隨著这支队伍向巷子中摸去:“我与你不同,我是聪明人。“ 齐全儿一怔,张回继续道:“我的能力来自於宫里,更准確地说来自於皇宫的主人,来自於他的信任。你知道我聪明在哪里吗?” 齐全儿摇了摇头,他隱隱理解了张回话中的意思,却说不明白。张回咧嘴一笑:“我的聪明之处在於对得起这份信任。信任是拿钱也买不到的无价之宝,有些人不识货,我却视如珍宝。”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齐全儿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不识货,但张回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却说得直白透亮,齐全儿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拱手道:”我对大人忠心耿耿,大人前锋所指,小的肝脑涂地誓死追隨,此心日月可鑑。“ 张回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那边厢青堪已率人潜伏在后墙周围,在张回的视线中已见不到半个人影,一张大网已经张开,只等猎物自己送上门了。 悦宾楼內的喧囂渐渐安静下来,张回所在的厢房似乎受到了某种关注,自始至终没有店內伙计不识趣地打扰。有节奏的蝉鸣在炎热的午后似乎具有催眠的作用,让人昏昏欲睡,齐全儿甩了甩头,想要驱散脑海中的困意。 而张回却像无知无觉一般,两眼炯炯有神,齐全儿忽然意识到张回好像在等什么人,对方的到来他一定是极度期待的。 齐全儿给杯子里加满水,轻轻端起来,正要凑到嘴边,张回忽地低声道:“来了!” 齐全儿精神一震,连忙站起身凑到张回身边向外看去,只见巷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影,身材高大,步履沉稳,只是戴了顶毡帽,將大半样貌遮挡起来。还没等齐全儿仔细看,那男子却已背过身去,向茶坊的后巷走去。 张回的眼睛中闪动著奇异的光亮,他下意识地將窗户收紧,只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齐全儿著意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的谨慎让他不由地留了心。 青堪等人也听到了对方的动静,他向后挥了挥手,身后的打手悄悄向后退去。 第六百章 脱逃 猎人围猎的索命网却已从四面八方悄悄涌了过来,而那男子对此却无知无觉,走得不急不缓,仿佛閒庭信步一般。来到那户人家的后墙,背著两手慢腾腾地踱著步,目光在石砖上流转。 青堪距离他只有两个巷口的距离,在他对面的巷子里打手们悄悄掩上来,青堪比了个手势,对方躡足潜踪摸到巷口,各自將兵刃抽出蓄势待发。 那男子终於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搭在石砖的边缘上轻轻抠动,便將那砖头抽了出来,隨后探手入內,將那封信抽了出来。 青堪回头看向悦宾楼的二楼,张回深深吐了口气,將窗户完全推开,目光灼热地看著男子的背影,右手高举用力地向下一挥! 是时候了! 青堪一声断喝:“小贼,拿命来!”一个箭步窜出了巷子,钢刀的刀刃在烈日下发出耀眼的光辉,风捲残云一般自那男子背后卷了过来! 那男子却仿佛早已预见般丝毫不见惊慌,將砖头在掌心里垫了垫,忽然转身用力向后掷去,身子如绷起的皮球一般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墙头上。 青堪陡见眼前一,那砖头风驰电掣,转瞬间便来到他的面前,只嚇得他魂飞魄散,急忙挥刀格挡,只听嘭的一声响,砖头四分五裂,碎屑在青堪的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他登登登连退数步,才卸去那排山倒海的力道,將刀举到面前,右掌微微颤抖,虎口发麻胀痛,脸上更是涨红,对方的一记转头竟搞得自己如此狼狈。 钢刀在面前狠狠一挥,青堪面目狰狞,恨声道:“追!” 身后的打手倾巢而出,高举兵刃向那男子扑来。 那男子动如脱兔,拋砖、上墙动作之快只来得及让齐全儿看到对方的半张脸,虽然皮肤黑黢黢的,但眉眼周正,似乎是个相貌不错的小伙子。 张回却已从对方的半张脸认出了他的身份,狠狠地在窗台上用力一拍:“果然是他!” 齐全儿见对方上了墙,翻身落到院中,径直向门外衝去,不由地大惊:“他要跑!”尔后才反应过来:“他?他是谁...大人!” 在齐全儿的惊呼声中,张回扳住窗框,竟然从窗口跳了出去! 在他的视线中只能看到张回在空中两臂伸展的背影,如一只鹰隼般飞掠而下,隨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足不点地向那男子的方向追去。 齐全儿半张著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转身向房外跑去。 巷子里忽然乱了套,吶喊声此起彼伏,那男子奔如急雷,在巷中左突右闪,打手们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待追近时对方早已失去了踪影。 青堪累得气喘吁吁,他叉著腰喘了口粗气,身边一条人影攸地闪过,却是张回追上来了:“废物!” 张回恨铁不成钢的一句话,嚇得他浑身一抖,咬紧牙关追著张回的背影而去。 这周围的民宅院墙低矮,男子的轻身功夫又极好,舌头顶住上牙膛,腰腹收力,旱地拔葱落在了一家院子里,他紧贴在墙侧,院外呼啸声由远及近,隨后是粗重的喘息声。 “上哪儿去了?” “四处找找!” 脚步声再次远去,那男子嘻地一笑,摸到门后伸手拉住门閂,忽地目露警觉。 门外张回侧著身子,钢刀横在身前,侧著耳朵仔细倾听著门內的动静,但预想中的事情並没有发生,这令他原本打算出其不意的偷袭也宣告破產。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扭头看向院墙,轻轻地蹭过去,巷口青堪气喘吁吁地追到,张回比了个手势,青堪疑惑地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走。 张回手扒墙头,手臂慢慢加力,自墙头上探出半个脑袋向內窥探。 院中空空如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但张回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目光移向紧闭的房门。 屋內只有一张木板床,床褥、衣物、锅碗瓢盆摆放得横七竖八,角落中蛛网遍结,一股独属於单身汉的刺鼻气味充盈在紧闭的空间中,原本灿烂的阳光被蒙尘的窗户拦截,使得室內暗淡无光。 男子躬身藏在门后,灰尘的起伏在昏暗的光线下仍然看得异常清晰。他咧了咧嘴,忽然院中的一声轻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快速地从靴筒中取出一把匕首擎在手中,注视著门口的方向。 “嘭!”一道黑影破窗而入。 张回合身撞碎窗欞,重重地摔在地上,还不等站稳,眼前人影一闪而过,张回早已做好防备,想也不想挥刀便砍,那男子撤步躲避,待张回刀头掠过,又是一脚蹬来,取的正是张回的面门。 张回眼睛还没適应昏暗的环境,隱约见到黑影一团迎面扑来,当即回刀格挡。 那男子一脚蹬空,左脚紧跟著踩出,自张回头顶飞过,手中的匕首狠狠扎向张回后心。 张回大惊失色,急忙翻转身子向旁躲避,对方根本不给他喘息机会,落在地上时顺势搂住他的大腿向自己怀里一带,张回嚇得魂飞魄散,两腿向后乱蹬,一把钢刀舞得飞起,趁此机会狼狈地站起身来。 两人还未看清对方的面目,呼吸之间已过了数招,张回好容易脱险,钢刀指向地上,可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张回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忽地颈间一凉,已被那男子欺到身后。 张回心底一沉,颤声道:“陛下给予你无上的信任,你我本该勠力同心,衷心任事,可你阳奉阴违,將陛下的信任视如无物,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那男子笑道:“你我本不同路,你做狗,我做人,你总不能教我做狗的道理。” 张回恨声道:“我有陛下密旨,金陵文臣武將皆为我用,我看你要如何得逞。” 那男子嘆了口气:“若不是你给我出了这么大的难题,我又何必大费周章,你追了半天也累了,歇歇吧。”伸手在张回颈间一按,张回两眼翻白,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慢慢软倒在地。 此时巷子两侧已挤满了打手,在青堪的示意下埋伏在两侧的巷口,等了半晌仍然不见动静,齐全儿低声道:“不对劲。” 青堪同样等得焦灼无比,但张回治下甚严,他也不敢稍动:“耐心等等便是。” “还是不对劲。”齐全儿忽地站起身来径直向巷中走去。 青堪急道:“回来!” 齐全儿充耳不闻,伸脚將院门踹开径直衝了进去,青堪不得已率人隨在他身后,与齐全儿一道衝进房內。 面前的一幕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张回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人!” 齐全儿冲了上去,將张回抱在怀中,伸手掐住张回的人中。 半晌后张回悠悠醒转,望著面前的青堪以及齐全儿,目光渐渐聚焦,忽地一把抓住齐全儿:“不能再拖了,动手!” 第六百零一章 迟疑 纱帽峰上的突变发生在山坡上的拐角,不知何时被押解的队伍发生了变化,潘从右站在最前,紧隨其后的穀雨,小白走在穀雨身后,曹克攀殿后,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將他护在中间。 而对这些赵显达手下的兵丁並没有及早察觉,己方无论从人数还是装备上带来的压倒性优势让他们丧失了警惕性。押解的队伍將降兵围在当中缓缓向拐角走来。 穀雨运足气力,就在拐过身的一瞬间,忽然足底一蹬,径直向一旁的山坡扑去! 那山坡遍布乱石杂草,坡度陡峭,穀雨重重地摔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长得奇形怪状,边缘极为锋利,恰好扎在穀雨的前胸,穀雨只觉得前胸好似被利刃切开一般,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呻吟声。 小白也已飞身来到他面前,伸手搀住他的胳膊,穀雨忍痛爬起身来,两人如一阵风似地沿著山坡向下跑去。 两人选择的时机刚刚好,拐角前的押解兵背向著二人,而拐角后的押解兵则恰好处於视线盲区,直到此时才有人发现了他们,惊呼道:“有人跑了!” 越来越多的兵丁发现在坡道上上躥下跳的穀雨和小白:“追!”当即便有兵丁衔尾追去。 “拦住他们!”说话的正是曹克攀。 手下兵丁横身在道边阻住对方的去路。 “去你妈的!”追兵急红了眼,要是放跑了俘虏,以赵显达的性子还不活扒了自己,纷纷举起兵刃向拦路者砸去。 山上的喧闹令奔跑中的穀雨和小白停下脚步,回头看山上张望,穀雨將他手腕上的绳索解开:“別迟疑了,要相信潘大人的判断。” 再看此时的山坡上已打作一团,曹克攀的士兵双手被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忍痛生受著,为穀雨爭取逃跑之机。许多人不消一个照面便被人放倒在地,拳打脚踢。 曹克攀瞧得目眥欲裂,牙关紧咬,怒吼声中跳到打人者面前:“去你奶奶的!”飞起一脚,正踹中那人的胸口。他这一脚势大力沉,那人如断线的风箏一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坡上,半天动弹不得,曹克攀得意地仰天大笑:“哈哈…哎哟!” 原来是赵显达已挤入人群,他一脚踢翻曹克攀,嚓地一声脆响佩刀出鞘,此时的他双目赤红,鼻息咻咻,一步步逼近曹克攀,看那模样恨不得要將其碎尸万段。 潘从右合身扑在曹克攀身上,他扭头看向赵显达:“你想清楚后果!” 赵显达冷笑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將钢刀举到头顶,目露杀机,曹克攀手下兵丁见状大惊失色,慌忙来救,却被敌人拦在外围。 赵显达怒火难抑,杀意涌向大脑,大喝一声钢刀如电当头劈下! 生死一瞬之间,半空中忽地落下一条人影,飞身踢向赵显达的脑袋。赵显达应变奇速,钢刀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径直向其小腹划来。 锋利的刀刃入体,鲜血拋洒半空,在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明媚而妖艷,那人影发出唔地一声闷哼,重重地摔在地上。 “小白!”潘从右惊叫道,在地上爬行几步,將仰面栽倒的小白抱在怀中。 小白的小腹间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出,疼痛令他的身子打著颤,原本红润的面庞此时已儘是惨白,潘从右又疼又怒:“你这傻孩子,怎么又回来了?” 小白努力挤出笑容:“要不是我放心不下,老爷子您得做他刀下怨鬼了。” 赵显达的必杀一击被小白拦下,非但没有冷静,反而怒火更盛,冷笑道:“就凭你三脚猫的功夫也想拦住某家,哼,雕虫小技!“长刀一扬,明晃晃的刀片在烈日下发出刺目的光芒。 “住手!” 人群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赵显达缓缓放下刀,吴承简和宋宪在士兵的搀扶下走进人群,赵显达伸手一指山坡下拼命逃窜的穀雨:“人跑了!”又一指潘从右:“定是这老匹夫从中使诈,让末將宰了他!” 宋宪看著穀雨的背影,林间杂草横生,脚底盘根错节,穀雨跑得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摔个跟头,他身后的追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跟在穀雨身后跌跌撞撞直向山脚下跑去。 宋宪收回目光,冷哼了一声:“既然知道人跑了,还不去追!” 赵显达迟疑道:“这...” 宋宪冷眼打量著他:“人抓不到,你也別回来了。” 赵显达浑身一激灵,宋宪目露杀机,警告之意浓烈,赵显达心头的火瞬间消了,拱手道:“末將这就去。”转身向兵丁一挥手,领著人向山坡下衝去。 宋宪阴沉著脸看向潘从右:“潘大人,你以为这样就能放走了穀雨?” 潘从右撕下衣角將小白的腹间绕了几圈,但血流不止瞬间將那布条洇透,潘从右心疼地看著小白如纸一般惨白的脸色,他知道小白顾念不去,纯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两人相交不深,但这古道热肠的少年甘愿豁出性命搭救,让他既感又愧,对宋宪的话充耳不闻。 吴承简同样脸色阴沉,他看著潘从右的动作:“这年轻人再不搭救,恐怕性命堪忧。” 潘从右霍地抬起头,吴承简的目光却从他身上转到他怀中的小白脸色:“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却因为你的愚蠢和鲁莽而葬送了性命,太不值了。” 潘从右定定地看著他,身子微微颤抖,嘶声道:“他是无辜的,救救他。” “方才我已经救过你一命了,”宋宪冷冷地道:“若不是我,赵显达早將你斩落刀下。” 穀雨身体向前抢出,嘭地摔倒在地上,不等他爬起耳后疾风忽至,他想也不想立马向旁翻滚,兵丁一刀走空,穀雨迴转身子一脚踢在他的腕间。兵丁吃痛之下,钢刀脱手飞出,穀雨扑上去將刀柄牢牢抓在手中奋力一挥,兵丁喉间中刀,当即了帐。 穀雨抽身便走,丝毫不敢停留,自他身后一张巨型的网沿著他逃脱的轨跡兜来。 第六百零二章 夺马 赵显达已追到队伍前方,他边跑边喊道:“散开阵型,將这小贼合围!”兵丁在山坡上拉开散兵线,如千万道支流最终匯入大海一般,追逐著前方的那个单薄瘦削的背影。 赵显达仇恨地看著穀雨,方才宋宪的用意很明显,他对赵显达不理智的举动感到不满,赶他下山也是为了让他冷静冷静,可惜的是赵显达非但没有冷静,反而更加恼怒,若不是潘从右与穀雨这廝心怀叵测,自己还会这般狼狈吗? 既然潘从右他动不了,穀雨就成为了他唯一可以发泄仇恨的目標。他大步流星,奋力追赶,片刻后距离穀雨不过丈余。他猛地向前一窜,二话不说兜头便剁! 穀雨小心提防著身后的动静,陡闻耳边恶风疾来,足底猛力前蹬,身子像离弦之箭攸地向前弹出。 赵显达一刀走空,毫不迟疑地再进一步,钢刀泰山压顶又是一记,但见穀雨起势欲躲,身子刚弹起却突然痉挛般地哆嗦一下,啪地摔在地上。 赵显达定睛一看,见穀雨脚踝已被一株拇指粗细的藤蔓缠住。他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天助我也,小贼还不纳命来!”两手擎刀高举过头,断喝声中一刀剁下! 穀雨情知危急,右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忽地转过身子,右手在赵显达的眼前一撩,赵显达不及躲避,两眼一疼,已中了穀雨的算计。 穀雨眼中杀机迸现,右手挥刀看向赵显达,哪知赵显达应变奇速,將手中一柄钢刀耍得风火轮一般,针泼不进,恰好挡下穀雨那一刀。 穀雨还要进招,但此时敌军掩上,他知道失了先机,只好恨恨作罢,长刀一甩撒腿便跑。 一名亲兵自后抱住赵显达:“將军,那小贼跑了!” 赵显达这才收了兵刃,想到方才的险境,只要稍慢一步恐怕大好性命就得交待在这儿了,身上登时起了一层冷汗。他两眼被沙石磨得生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恼怒地將那亲兵甩在地上:“妈的,既然跑了还不去追!” 曹克攀在山坡上看得眼热,两只大巴掌狠狠一拍:“活该!哈哈!” 那边厢穀雨却有苦说不出,方才那一跤固然有环境的原因,但是以他平日的反应也不置拌倒,究其原因还是他体力消失殆尽,若不是急中生智,恐怕早被赵显达一刀了结。 身后追兵穷追不捨,早晚有他力竭的一刻,到那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正在焦灼间眼前陡然出现一道悬崖,因为植被茂盛,肉眼难以分辨,穀雨看到时已然迟了,一脚踏空身子猛地向前栽出。 那山谷纵深足有十余丈,穀雨收势不住,身子咕嚕嚕向谷底滚落,沿途枝杈纵横,將穀雨裸露在外的皮肤颳得道道血痕,仿佛小刀割肉一般钻心地疼痛,不由地惨呼出声。 追兵追到近前,急忙收住脚步,但见枝叶茂盛,乱石嶙峋,耳听得穀雨的惨叫,个个嚇得面无人色。 赵显达追到切近,见追兵只在崖边观望,不敢追击,气得他火冒三丈,抬脚踢向兵丁的屁股,那兵丁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跌了下去,他放声高叫道:“畏战不前,军法伺候!” 他这一句话出口,兵丁再不敢迟疑,纷纷拨打开枝蔓,向谷底摸索下去。 穀雨落到谷底,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四肢无一处不疼,他忍著剧痛跌跌撞撞地爬起,抬眼看去,只见山谷中悉悉索索,人影在树林间蠢动。他一刻不敢稍停,用刀拄著地向前走去。 他只在山坡上经过一次,隱约记得山口的方向,他一边分辨著方位一边凭藉记忆摸索。好在身处密林,正好可以隱匿身形。走了不知多远,身后的追击之声弱了不少,正在庆幸时眼前忽地一亮,不远处出现了马群。 原来他已走出了山谷,心中不由一喜,同时也反应过来这马群正是曹克攀所率骑兵的坐骑。 逃出来了! 他欣喜若狂,三步並作两步走了过去,与此同时在马群中说话声传来:“山上还没传来消息?” 穀雨一惊,连忙矮下身子,另一人回道:“不必担心,赵將军领精兵过万,潘从右不过区区几千人马,况且长途跋涉能有什么战力?” 曹克攀领兵上山,將战马留在山下,赵显达既然早有埋伏,这些战马也落入了他的手中。穀雨想通此节,躡足潜踪绕到马群中,看准一匹高头大马,忽地翻身而上,一抖丝韁,那战马一惊,唏律律一阵暴叫。 “什么人!”左近的榆钱树下一道人影飈射而出,话到人到,那人影跃至半空,挥手便是一刀。 穀雨紧咬牙关,手中刀转了个圈,在马屁股上狠狠戳了一记,战马吃痛奋起四蹄,自马群中窜出。穀雨眼见那人剑锋自右前方逼至眼前,身子猛地一矮,掛在左边马腹之上,將那人的杀招避开。 短短一瞬两厢交错,战马已窜出丈余,那榆钱树下仍站著一人,呆若木鸡地看著穀雨,两人视线交匯,皆是一惊。 胡天明! 杨伯轻飘飘落在地上,回头看去穀雨已正坐马鞍,绝尘而去。胡天明哆哆嗦嗦地指著他远去的方向:“穀雨!是穀雨!” 杨伯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扯过身旁韁绳认蹬上马:“驾!” 战马窜出,追著穀雨的背影去了。 胡天明呆呆地看著山道上飞扬的尘土,山谷中赵显达领著人狼狈地钻出了林子,皱著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胡天明回过神:“回將军的话,杨伯说神教好几千人迁移举足轻重,他放心不下特来相助。” 赵显达露出讥笑:“相助是假,夺权是真。” “什...什么?”胡天明听得糊涂了。 赵显达却转换了话题:“他人呢?” 胡天明暂且放下心头的疑虑,向山道上一指:“追著穀雨那小贼去了。” “他妈的!”赵显达张目四望,已见不到两人的身影,不禁气急败坏地道:“小的们上马,追!” 第六百零三章 实话 老武陪著小成出了应天府衙,转过十字大街,小成拱了拱手:“武捕头,不劳相送了。” 老武一愣,但小成表情坚定,老武知道对方对自己仍然保留著怀疑,逼迫得过了难免適得其反,於是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你和伙伴考虑慎重,我与杜班头静候佳音。” 两人在街口分別,老武望著小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这才迴转。虽然小成的態度仍然不明朗,但听过此番交谈起码確认了穀雨確实並非杀害董梦琪及白小小的真凶,他相信以杜奎海的能力至少能解开两人的误会,並藉此还穀雨的清白。 “杨达?”老武停下脚步,看著面前的杨达。 杨达的面色谈不上好看:“方才那人是谁?” 老武皱了皱眉:“不久之后你会知道的。” 绕过杨达向前走去,但杨达挪动脚步,重新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是不是穀雨的同党,老武,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说到后来,语气加重,让老武察觉到对方並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此处离府衙还有些距离,老武的目光透过杨达的肩头看向府衙门口的守卫,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以及来衙署中办事的官员络绎不绝,两人又站在道边,並没有获得守卫的注意。 老武將视线收回:“杨达,你我是过命的弟兄,我年纪痴长你几岁,蒙你不嫌唤我一声哥哥。如今我以兄长的身份问你一件事,我希望你能诚实回我。” 杨达紧皱双眉:“你想说什么?” 老武沉声道:“你说你曾见穀雨杀害白家母女,放火烧了白宅,此事究竟是你亲眼目睹还是凭空揣测?” 杨达心中一沉,没想到最先提出质疑的竟然是朝夕相处的老武,他稳住心神,厉声道:“老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怀疑我!” 老武垂下眼瞼:“小谷虽然话不多,与我们也不如何亲近,但他品性端正坦诚仗义,与白家母女关係亲密,如何会突然转性,对二人下杀手,这事困在我心中良久,实在不吐不快,”他抬起眼皮迎向杨达:“白头儿近来行踪诡异,举止无常,总是神神秘秘的,你也变得陌生了,我倒想知道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杨达浑身打了个激灵,面对老武的逼视,他心中忐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全没了平日的机灵劲儿。 老武手摸向腰间,步步紧逼:“杨达,你跟我说实话!” “你想做什么?”杨达脸色变了:“老武,我们是战友!” 老武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说实话!” 杨达脸上变顏变色,末了长嘆一声:“你想知道真相,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儿?”老武疑虑更甚。 杨达转身走去:“放心吧,兄弟不会害了你的。” 应天府衙,洪府尹从椅中弹起,惊得面无人色:“此话当真?” 巡城御史哭丧著脸:“正是,好几千人马,既有骑兵又有步兵,来去一阵风,直將咱这城门当了摆设。” 金陵城承平日久,少有兵戈之事,听说被闯了城门,洪府尹只觉得全身冰凉,四肢百骸寒意彻骨。冯推官坐在下垂首,闻言也是一惊:“打进来了吗?可通知了五军都督府?” 奇怪的是街上似乎並没有什么动静,巡城御史道:“穿的是咱们大明的制式军服,为首的是名年轻人,说奉御史潘大人之命查办邪教妖人赚开城门,不消半个时辰却又匆匆出了城。” “潘大人?哪个潘大人?”洪府尹迟疑道,冯推官喃喃道:“巡按御史潘从右!” “他!”洪府尹嚇坏了,他做贼心虚,脸上登时更加难看:“他查办的什么邪教,你可问清楚了?” 巡城御史险些哭了出来,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曹克攀那副吃人的架势他仍歷歷在目。 “废物!”洪府尹又气又怕,追问道:“那人可说去哪里了?” “这...”巡城御史为难地摇摇头。 “大人,康指挥求见!”小廝进来稟道。 洪府尹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冯推官接口道:“让他进来。” 脚步声起,巡检司指挥康翔是个魁梧的中年男子,他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瞧见屋中诸人不觉也是一怔,拱手道:“各位大人安好?” 冯推官道:“康指挥,有什么事吗?” 康翔沉著脸道:“来燕桥附近发生大规模械斗。” “什么!”洪府尹惊得再次从椅中弹起,脸色惨如白纸:“此话当真?” 巡城御史仍跪在地上,见到这熟悉的一幕,暗中撇了撇嘴。 巡检司指挥康翔沉著脸:“千真万確,我们到来燕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但现场仍有大批军卒留守,我们巡检司维护秩序时遭到对方阻拦,其中一人自称齐把总,他们这支人马来自浙江都指挥使司,奉指挥使曹克攀之命前来擒贼。” 洪府尹惊道:“浙江的兵?” 康翔道:“正是,对方的口音也能对得上,我等正在与之理论,忽然街上又来了一支人马,不容分说大打出手,不消片刻功夫就將这一干人等全数拿下。” 巡城御史霍地抬起头看向洪府尹,而洪府尹也恰在此时机械地转过头,隨后两人齐齐看向冯推官,两厢对视间忽地明了这支军队的去向。 冯推官脱口而出道:“那来燕桥岂不是乱了套?” 康翔点点头:“打得人仰马翻,不少临街店铺都遭了殃,无辜百姓也伤了好几十人。不过这支人马却是中府赵显达將军的援军,若不是他卑职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赵显达?”洪府尹皱紧了眉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么说赵將军將人收押了?” 康翔道:“送出了城。” 洪府尹暗中鬆了口气:“既然赵將军处置得当,那应天府就不需再出面了。军队的事交给军队应付,本也合理,各位无需操心了。” 康翔与巡城御史见此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倒也乐得省心,洪府尹又与康翔商定善后事宜,这才將两人打发走。 冯推官站在院子中,目送两人离去,他侧著头看向房中的洪府尹,后者正在伏案写著什么,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第六百零四章 天师 山道之上尘土飞扬,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奔如急雷,跑在最前的穀雨两手紧紧抱住马颈,整个身子儘可能地伏低,不时地回头看向追击的杨伯。 前马扬起飞沙走石,杨伯不得不半眯著眼,一手拉住韁绳,另一手则用刀柄不断地拍打马屁股。 在他粗暴的催促下,战马跑得蹄不沾地,与穀雨的距离在渐渐拉近。 穀雨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前方恰好出现一条分叉路口,往南通往金陵城,往北则与金陵城背道相驰。穀雨脸现纠结,任由胯下马奔向南岔口,杨伯越追越近,两马相距不过半个马身,杨伯见时机已到,大喝一声忽地腾身而起,扑向穀雨。 而穀雨恰在此时拨转马头,右手毫无徵兆地向后挥去,掌中刀半空中划了道刺目的弧线,两腿猛力一夹马腹,那战马唏律律声中转而向北。 杨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应变,小腿仍被刀锋扫过,疼得他浑身一激灵,自半空中重重地栽下,在地上连续翻滚。他是从激烈奔跑的战马上弹起,前冲之势巨大,好容易卸去力道,已不知在地上滚了多少圈,耳听得战马啸声,想也不想连忙滚到道旁缩成一团,那马匹自他头顶一跃而过。 也幸亏他反应及时,才不至被身下坐骑踩个头破血流。 他晃了晃脑袋,直起身子看北岔口眺望,此时穀雨也正回头看著他,两人视线短暂相交,目光中复杂难明,穀雨一磕马夫,战马攒动四蹄,如乳燕投林转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杨伯仍坐在地上,劫后余生让他四肢瘫软,没了半分力气,心底涌起强烈的后怕之意。他艺高人胆大,满心以为抓捕穀雨易如反掌,却没想到这年轻人其貌不扬,普通得让人兴不起警惕之心,可谁知道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手底艺业著实不凡。 马蹄声纷纷,赵显达领著人追到近处,扬起的沙尘扑面而来,赵显达勒停马匹:“怎么回事?” 杨伯摆手驱赶著尘土,呸呸啐了两口,將手往分叉路口一指:“往北去了。” 赵显达面沉似水:“交给我吧。”向后扬手:“追!”领著一干人风驰电掣地追著去了。 胡天明落在最后,跌跌撞撞地下了马向杨伯跑来,难为他大肚便便,山路又坑坑洼洼,他竟还能保持住平衡,跑到近前將杨伯一把搀住:“护法,没事吧?” “皮肉伤,”杨伯倚在他宽厚的肩头借势站起:“没想到穀雨这小廝端的狡猾,连我也著了他的道儿。” 胡天明生怕他脸上掛不住,有心圆场道:“此人精擅偽装,力量非同小可,败在他手下的不乏技击高手。这廝不仅狡猾,更铁了心与潘从右混作一处,决不能放虎归山。” 杨伯淡淡地道:“既然两位老大人在现场,他们自然晓得厉害,山间精兵无数,纵使他逃过一时,却也逃不开赵显达的天罗地网,只是...” 胡天明道:“护法是怕他偷溜入城?” 杨伯讚许地看了他一眼:“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若他往城中而去,那只能说明一个道理。” 胡天明略一思索:“证明那叫小瓶的丫头还在城中。” 杨伯道:“这事交给別人我不放心,你去城中主持大局,神教潜伏的人马尽数交与你指挥。” 胡天明心头一跳,定定地看著杨伯,杨伯笑了笑,目光中的意味再也明显不过,胡天明心头火焰熊熊燃起,拱手道:“属下定不负重託。” 杨伯道:“只要这件事做得漂亮,这便是你进入大乘教的晋身之资。” 胡天明压抑著激动:“属下明白,”忽地想起赵显达那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试探道:“如今大乘教风雨飘摇,大人可要属下助援?” 杨伯摇了摇头,嘴角露出讥讽:“一个宋天阳能成的什么事,还不是两位老大人想要个听话的提线木偶,结果让他平白享尽富贵,万人敬仰。这一遭东窗事发,未必是坏事,且看老大人如何说?” 他想要当天师!胡天明忽然明白了杨伯的意图,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对方为何要向自己这样一个外人拋出橄欖枝。 大乘教的善男信女均以宋天阳马首是瞻,杨伯无法从底层收服教徒或直接对宋天阳用强,又无法说服宋宪与吴承简將教主之位让与自己,所以只能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胡天明既然事跡败露,想要东山再起只能选择依附杨伯,这对於胡天明並不难,他在金陵城经营数载建立起偌大的地下王国,野心和手段、以及把握时机的眼光一个不少。 杨伯伸出两根手指:“一则拿下穀雨,二则找到那个丫头,哪个更重要?” “只要那丫头消失,即便这官司打到京城,穀雨无凭无据也只有输的份儿。”胡天明想通此节,便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大人放心,我即刻动身。” 杨伯將马牵到胡天明,亲自扶他上了马,胡天明受宠若惊:“大人...” 杨伯笑道:“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山道之上尘土飞扬,穀雨勒停战马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同样尘土漫天,直衝云霄,显然追兵並不在少数。心念电转,他迅速跳下马,將马匹牵到路旁的林中。 林间枝繁叶茂,穀雨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杈,牵著马来到林间深处,寻了处粗壮的榆钱树用韁绳紧紧拴住,抚摸著它的鬃毛低声道:“对不住了,马大哥,您且在这儿安心待著,若兄弟死不了,一定回来救你。”定了定神这才向深处摸了下去。 等赵显达追到此处,双手一肋韁绳,將马匹硬生生勒停:“吁!” 身后的追兵隨他停了下来,亲兵看著远方的天空:“飞尘不见了。” 赵显达则分辨著地上的痕跡:“何止,马蹄的印子到这里也找不到了。”他翻身下了马,左右看看:“穀雨一定就在左近,散开了,搜!” 第六百零五章 衝撞 某处山坳中,大乘教天师宋天阳低头丧气地坐在一处背风的角落,他懒散地倚在一块巨石上,往日里的光鲜衣著此刻变得凌乱不堪,头髮披散形容狼狈,再也没有之前的仙风道骨。 在他面前丁伟支起个柴火堆,將捡来的乾柴用手掰断添进火堆,火堆上方支起一口小锅,刘师傅掀开锅盖,米粥的香气伴隨著热气瀰漫出来,宋天阳鼻翼动了动,眼神中终於有了一丝生气。 刘师傅见状,忙小心道:“天师稍等,米粥片刻就熟。” 宋天阳点点头,末了嘆了口气,丁伟察言观色,试探道:“天师,你说当真有官军上山清缴?” 刘师傅道:“杨护法亲自派人传令,那还有假?” 丁伟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怕不是这姓杨的妒忌天师,故意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好使天师难堪吧。” 宋天阳拧紧了眉头,看向丁伟。 刘师傅眼珠转了转,面色冷下来:“什么意思?”这老妇人脑筋不如丁伟灵活,但飞扬跋扈刁钻狡猾,年轻时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丁伟道:“以两位尚书的威权,无论是哪个道上哪有不敬著供著的道理,別人躲都来不及,上门找茬的这么多年咱们可见过一个?” 刘师傅想了想,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所以嘛,”丁伟两手一摊:“神教在金陵呼风唤雨,鲜有敌手,怎么凭空就有官军上山清缴了?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不开眼的官员想要查我们的海底,以老大人的手段还解决不了吗,除非...” 宋天阳急道:“除非什么?” 丁伟阴惻惻地道:“当年大乘教势起之初,老大人若不是怕太过招摇,杨伯岂肯屈居护法一职,这些年他贼心不死,平日里没少向天师下绊子、吹阴风,这一次神教出了紕漏,他不落井下石可能吗?” 宋天阳踟躕道:“不会吧?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老大人眼皮子底下耍招。再说神教兴盛数载,信徒遍布,小风小浪岂岂能撼动神教千秋基业。” 刘师傅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次神教確实危机重重,天师切莫大意。” 宋天阳摆了摆手:“我看是你们二人多心了,神教在老大人的心中举足轻重,而本天师执掌神教由小做大,拥躉无数,难道他们还能见死不救吗?” 丁伟见他执迷不悟,不免焦急起来,向宋天阳凑去:“天师...” “谁干的?!” 一声咆哮响起,把丁伟嚇了一哆嗦。 大石后转出一人,大步流星走向丁伟。 丁伟看清那人模样,气道:“汤护法,你要嚇死我吗?” 汤有亮指著柴火堆气道:“这究竟是乾的?不怕烟尘將人吸引来吗?” 柴火堆烟火繚绕,飘扬至半空,丁伟挤出笑容:“汤护法,天师他老人家一早便组织神教转移,忙到现在滴米未进,我和刘师傅不过给天师煮碗粥垫垫肚子而已,这烟尘在林间不消片刻便散了,何必小题大做的?” “小题大做?”汤有亮脸色铁青:“咱们是在躲避官军追查,一著不慎满盘皆输,这林间但凡有一人经过,或许报与官府,咱们可就麻烦大了!” 宋天阳自知理亏,抿嘴不语。 刘师傅护主心切,腾地站起身来:“汤护法,注意你的身份!” 汤有亮一脚將米粥锅子蹬翻,米粥倾覆將柴火浇灭,嗤嗤青烟冒起,宋天阳的脸色黑如锅底:“汤护法!” 汤有亮自怀中取出两张饼子,单膝跪地將饼子乘上:“天师,安全起见还是像弟兄们將就些,我这口粮让与天师。” 汤有亮先兵后礼,除了举止粗鲁之外挑不出別的毛病,教宋天阳有火发不出,他胸前剧烈起伏,过了半晌勉强咽下嘴边的斥责,摆了摆手:“汤护法说的是,是本教孟浪了。咱们还要在此处逗留数日,正该节衣缩食共渡难关。” 从怀中掏出一张饼子摞在汤有亮的麵饼之上:“汤护法护教有功,將我的那份也拿了去补补身体。” 汤有亮一怔,將麵饼收起:“谢天师。”站起身看也不看丁伟和刘师傅两人,转身走了。 “看看,这汤有亮如今是什么態度?”丁伟脸色铁青:“这汤有亮与杨伯狼狈为奸,现如今也不把天师放在眼里了。” “欺人太甚!”刘师傅气得浑身颤抖,她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转向宋天阳:“天师,此次神教走漏消息,看来老大人態度不容乐观,否则这汤有亮也不至態度如此无礼,我看还是早做打算...” “够了!”宋天阳忽地长身而起,甩手便是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 刘师傅的话戛然而止,她半个身子被打得歪在一旁,连丁伟也是一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宋天阳脸色铁青,指著她的鼻子:“说话没个分寸,我之前说的话你当作耳旁风吗?!” 刘师傅捂著脸跪倒在地,不迭地叩头请罪。 宋天阳鼻息咻咻,忽然走向林间,丁伟忙道:“天师,你去哪里?” 宋天阳冷冷地道:“我去解手,你也要管吗?” 丁伟將头如同拨浪鼓,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宋天阳冷哼一声走入林间,他是堂堂一教之首,被人撞见出恭不免尷尬,於是向里又走了一段在一颗粗壮的柏树前停下,捡了块平整地方这才解开裤子蹲下来,还不等用力只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两人说话。 “程师傅,咱们要躲多久啊?” 宋天阳一惊,全身僵住了一般,生怕弄出动静,此时两厢照面,尷尬的肯定不是对方。 那程师傅应道:“你关心那么多干嘛,神教偌大基业,这点小风波你就害怕了?” 另一人答道:“我一向以为教中弟兄藏龙臥虎,天师他老人家更是手眼通天,平日里往来非富即贵,跟著神教就能有享之不尽的安富尊荣,可哪知道现在竟然沦落到弃总坛而逃亡的地步,我能不怕吗?” 程师傅道:“怕什么,真要到了那时候,最先倒霉的一定不是你我这样的小角色。” “那是...” 程师傅压低了声音道:“神教有高人护持,自然不会倒,但宋天师终究犯了错,以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该如何选择你明白了?” 宋天阳听到此处,便是一激灵。 第六百零六章 人选 宋天阳气得满面通红,浑身哆嗦不止。大乘教总坛被穀雨一通搅闹,甚至豢养的玉女小瓶也隨之失踪,此事对於大乘教可谓性命攸关,宋天阳连番催促,奈何穀雨的难缠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即便如此他仍心存侥倖,大乘教广收信徒,势力遍布江南,宋宪及吴承简藉助大乘教贩卖妇孺收取黑金,並依靠晴香阁笼络官商,两者互相借势才有了如今基业。 大乘教的发軔宋天阳居功至伟,即便他因疏失与私心以致神教遭遇前所未有之危机,也不信宋吴两人真敢拿他怎么样。即便丁伟与刘师傅苦劝不已,他仍不以为然,甚至从內心深处不愿相信两位老大人会拋弃自己。 但前有汤有亮恶意衝撞,后有林间两人的答对却让他醒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天阳慢慢站起身,將裤子提上从树后转出,那两人早不见了踪影。宋天阳脸色阴晴不定,默默地站了许久这才向林子外走去。 丁伟正等得有些不耐烦,见到宋天阳的身影连忙迎上去:“天师,您老没事儿吧?” 宋天阳摆了摆手,见刘师傅仍然在地上跪著,老脸上皱纹堆垒,与宋天阳的对视中带著一丝委屈,宋天阳嘆了口气:“你的好意本教是知道的,但若是不懂分寸不知时机,反而成了坏事。” 刘师傅知道他如此说便是原谅了自己,叩头道:“老奴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宋天阳坐回到石头上,看了看两人:“本教考虑再三,你们的话也不无道理。教中危机重重,又有內贼心怀叵测,两位有何良策,不妨说出来咱们参详参详?” 丁伟见他態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不觉喜出望外,凑近了道:“教中难关一分为二,往外看官军阻截,咱们避在深山之中,只要老大人应对有利,只要没有人捣乱,咱们必定可以安然渡过。” 宋天阳点了点头:“说下去。” 丁伟道:“咱们再向內看,杨伯亡我之心不死,他是两位老大人的嫡系,真要闹得僵了,老大人偏帮谁,不好说。” 宋天阳沉下了脸,他確实也做不到原来那般篤定,丁伟道:“攘外不如安內,依我看天师此时绝对不能服软,否则杨伯以为咱们软弱可欺,势必会借风起浪。” 刘师傅想到方才汤有亮的跋扈,恨恨地道:“汤有亮那廝藉机生事,背后没有杨伯撑腰,打死我也不信。若是任他胡为,还不定会整出什么么蛾子来呢。” 丁伟阴惻惻地道:“所以决不能让他活下去。” “什...什么?!”宋天阳嚇得呆了,丁伟面目冷峻,充满杀意的目光更是令他胆寒。 刘师傅也是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丁护法说得对,汤有亮一死,杨伯少了一大助力,再想在教中生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杨伯虽然在大乘教中掛了个护法的名头,但作为两位老大人的心腹,常年在其身边伺候,於教中事务插手不多,所依靠的唯有汤有亮这一臂膀为其培植势力,若是將他除掉... 宋天阳想到此处不觉心头燥热,可转念一想却又为难道:“汤有亮武艺高强,凭你的身手能胜过他吗?” 丁伟愣了愣,苦笑道:“汤有亮多年行伍,属下哪里是他的对手,”见宋天阳面露犹豫,又道:“况且当眾诛杀护法,恐怕教中人心惶惶,再生事端。” 刘师傅眼珠转了转:“你的意思是?” 丁伟道:“悄悄杀了,再寻个藉口了事,这荒郊野岭的,飞禽走兽,悬崖落石,即便出了意外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宋天阳终於被说得心动,喃喃道:“汤有亮为人警惕,可不是那么好摆弄的...” “谁!” 丁伟忽地跳起来,手中钢刀霍然出鞘,目光凌厉地看向大石后。 自那大石后战战兢兢转出一人,却是秀雯,手里端著一把水壶和几只海碗,见三人怒目而视,畏缩道:“我见溪中水流清澈见底,想是能喝的,就去取了些来,几位大人若是渴得厉害不妨將就將就。” 宋天阳皱了皱眉,看向丁伟。 丁伟有些尷尬,刘师傅有些不屑地扭过头,丁伟挤出笑容:“难为你想得周全,天师和刘师傅想必也渴了,你给我们几个盛碗水喝。” 秀雯答应一声,將水碗放在地上一一摆开倒满了水,將其中一碗毕恭毕敬地递到宋天阳面前:“天师,润润嗓子吧。” 宋天阳著意地看了她一眼,眼前的秀雯身穿一身侍女服,为了便於山林间穿梭將腰身等宽大之处束紧,更加凸显出婀娜的身姿,杏眼桃腮,肌肤如雪,不施粉黛也可见其清丽。宋天阳看得目眩神迷,眼角忽地瞥到丁伟正一脸紧张地观察著自己,连忙轻咳一声:“辛苦了。”將水碗凑到嘴边。 秀雯又將剩下两个海碗盛满水,刘师傅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丁伟接过后则道了声谢:“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秀雯犹豫半晌,囁嚅道:“小北他...” 丁伟不满地看她一眼:“教里那么多大事等著去办,你弟弟的事情暂且缓上一缓。”秀雯见他直眉瞪眼,心中怕极,但仍是不甘心就此退下,只能壮著胆子坚持著。 丁伟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放缓了语气:“小北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我怎会忍心害他?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 秀雯的脸颊微红,福了福这才退下。 丁伟看著她婀娜的背影直到消失,刘师傅语气不善:“再看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 丁伟打了个哈哈正想岔过话题,宋天阳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们想找的人不就是她吗?” 丁伟愣道:“什...什么人?” 刘师傅却哈地一笑:“的確,若派个寻常人接近汤有亮,他定然会有所防备。可这秀雯初来乍到,並且惹下诸多事端,现在神教的麻烦可以说一半也是因她而起,如果派她接近汤有亮,还会引起怀疑吗?” 丁伟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脱口而出道:“不行!” 第六百零七章 刺探 宋天阳將脸一拉:“如何不行?” “这个...”丁伟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但在宋天阳和刘师傅的两重注视下也不敢徇私:“秀雯初来乍到不假,但她和汤有亮素无交情,贸然前往汤有亮如何肯信?” “好像丁护法与这秀雯交情多深似的。”刘师傅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丁伟面红耳赤:“你!” “好了好了!”宋天阳见左膀右臂话不投机,连忙出来打圆场:“我看秀雯这姑娘挺有眼力价,绝非愚鲁之辈,况且姿色上佳,汤有亮年轻气盛,一个美貌的大闺女投怀送抱,他能把持得住吗?” 刘师傅道:“丁护法定然是把持不住的。” 秀雯险些害她丧了命,原本她想藉助丁伟之手辣手摧,哪知道丁伟偏生起了爱惜之意,对这秀雯回护有加,刘师傅当然不乐意,邪火全数发在了丁伟身上,她倚老卖老,宋天阳都要给三分薄面,更何况是丁伟。 即便如此丁伟也是气得麵皮涨紫,宋天阳皱眉道:“刘师傅,你可有属意的人选?” 刘师傅一愣:“我…”见宋天阳面色不愉,也知道是方才对丁伟的报復引起了他的不快,於是顺著他的话头道:“老奴也觉得秀雯是最合適的人选,想当初秀雯被带到山上,还是汤有亮负责接引的,算起来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宋天阳表情放鬆下来:“这倒是个好消息,只要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怕汤有亮不入蛊吗?” 丁伟紧咬牙关,末了憋出一句话:“秀雯性格执拗,並不是那么容易驱使的。” 刘师傅冷声道:“是人总有欲望,秀雯念兹在兹的就是他那弟弟,既然想要保全家人,就得听我们的指令。” 宋天阳点点头道:“我看这女子对弟弟关心得紧,或许可以一试,”见丁伟神情鬱郁,想了想又道:“当然,秀雯只是去杀人,並不一定当真以色侍之,只要干掉汤有亮,瓦解我教內部危机,丁护法,你便是大大的首功。” 丁伟虽然想说不,但天师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只能忍下心中不舍:“但凭天师吩咐,属下配合便是。” 宋天阳露出笑容:“这才是本天师的体己人。” 丁伟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站起身拱手道:“属下这就去与秀雯聊聊,瞧瞧她的意思。” “去吧,秀雯是个机灵女子,相信不会让我失望的。”宋天阳没有多说什么,看著丁伟魂不守舍地向大石后走去,眼睛眯起不知在想什么,刘师傅察言观色:“老奴认得秀雯那兄弟,那小兔崽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如老奴去探探他口风,双管齐下不怕秀雯不就范。” 宋天阳微微頷首:“那孩子叫什么来著?” 刘师傅愣了愣,努力回忆片刻才道:“好像是叫什么小北。” 宋天阳道:“你看,人家有名字。” 刘师傅不解地看向天师,宋天阳扭过头看她:“既然有求於人,就要懂得客气,本教信眾忠诚勇武,危难之际没有一人或畏战、或逃脱,一个不缺地转移到山野,靠得可不是威逼恫嚇的手段。” 刘师傅匍匐於地:“弥勒老祖威武,天师礼义仁慈,代天行道,福泽苍生,老奴知错了。” 韦家,韦捕头身著公服急匆匆走进院中,韦氏听得动静快步走出,四目相对之下都是一脸失望。 韦氏扶著门框慢慢坐在门槛上,泫然欲泣:“彭宇那傻孩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韦捕头蹲到她面前,在她肩头轻轻按了按,柔声安慰道:“別担心,穀雨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不信他会对彭宇下狠手。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放彭宇安然回来。” 韦氏抬起头:“那人呢?” “这...”韦捕头语塞。 韦氏埋怨道:“一个被神教追得只剩半条命的人,他说的话你也肯信,枉费你在公门中修行多年,难道还看不出这人不是善类吗?” 韦捕头道:“他原是京城官差。” “官差又怎么样,你不也是官差,说的话能信吗?”韦氏关心则乱,口不择言。 韦捕头“嗨”了一声,两腮运气,好似一只大蟾蜍,好半天才道:“官差与官差之间是不一样的。” 韦氏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韦捕头,韦捕头苦笑道:“我当了一辈子差,也是看到穀雨才知道这差也有另一种当法,耐心等等吧,彭宇定会平安回来的。” “篤篤篤!”敲门声响起。 韦氏一惊,继而流露出欣喜的表情:“他回来了!”不等韦捕头阻拦,便一阵风地卷向门口,当她一眼看到穀雨时,嚇得“哎哟”一声软了腿,幸亏韦捕头跟在她身后,將她扶住戒备地看著穀雨。 穀雨一个箭步窜到门內,反手將门关上,隨后喘著粗气看著韦捕头。 韦捕头夫妇惊疑不定地看著穀雨,怎么也没料到还有重逢的一刻,但见穀雨衣著襤褸灰头土脸,额头鬢角满是热汗,韦捕头率先回过神来:“彭宇呢?” “彭宇?”穀雨老老实实地答道:“他隨我们进了城。” 穀雨得罪了神教,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的下场,彭宇隨在他身边还能有个好? 韦氏急怒攻心,“嗷”一声扑上前,对穀雨拳打脚踢:“直娘贼,你言而无信,不是哄那孩子送死吗?” 穀雨又不能真箇还手,狼狈地躲避著:“他现在很安全,没人能伤得了他...哎哟!”脸上被韦氏的指甲划了一道,登时流下血来。 韦捕头连忙將媳妇儿拉住,韦氏气怒未消,兀自挣扎著,韦捕头將她拦在身后:“为何你会去而復还?” 穀雨咧了咧嘴:“从纱帽峰上逃下来的。” 韦捕头错愕地看著他:“怎...怎么回事,你不是回了城吗?” 穀雨將前因后果草草说了,末了又道:“实不相瞒,我被追兵追得走投无路,这才逃到此处。我人生地不熟,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掉,想来想去还得麻烦韦捕头施以援手。” 韦捕头气笑了:“穀雨,你我是朋友吗,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第六百零八章 带路 炙热的阳光下,皮猴儿与几名閒汉懒洋洋地躺在一颗古槐下乘凉,那古槐冠如伞盖,將几人罩在树荫下,皮猴儿敞胸露怀,丝毫不避讳观瞻,其中一名閒汉道:“大哥,那小子说不定早逃得远远的了,咱们还找吗?” 皮猴儿瞥了他一眼:“为何不找,那赏格足够咱们弟兄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閒汉道:“能从神教逃出来的那可不是凡人,邻村的周家兄弟在教中当值,听两人说那人生得三头六臂,力大无穷,一个大活人被生生撕开,咱们…咱们恐怕不是对手。” 皮猴儿勾勾手指,閒汉凑过脑袋,皮猴儿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 “哎哟!” 皮猴儿道:“臭小子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那閒汉捂著脑袋辩解道:“我这也是为大哥著想,咱们前后找了七八个村子,哪里见过那人的影子。再说不光咱们在找,神教在找,我看韦捕头也领著人在找,这泼天富贵轮也轮不到咱们头上。” 皮猴儿气道:“那姓韦的仗著自己有官身,处处给老子找不痛快,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別栽在老子手里,否则轻饶不了他。” 那閒汉撇了撇嘴,满脸的质疑。 “他妈的!”皮猴儿气不打一处来,抬手要打,忽地定在原地,閒汉见他表情有异:“大哥,怎么了?” 皮猴儿指著远处:“那边林子里似乎有人走过,你们看到了吗?” 眾閒汉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齐齐摇头。 皮猴儿看了半晌,挠了挠头:“眼了?”阳光烘烤得人懒洋洋地,皮猴儿重新躺下,微闔双眼:”弟兄们休息会儿,下午继续找。“ 閒汉们回应地稀稀拉拉,有的则是半梦半醒间的囈语。 皮猴儿摇了摇头,正准备睡个好觉,忽然那閒汉嚷道:”大哥,果然有人!“ 穀雨看著韦捕头的眼睛,希望从这名老吏身上寻求到一丝共鸣:“你我確非朋友,却是同僚。身为捕快自当震慑宵小惩强扶弱。论资歷您是前辈,我不过只是个当过几年差的伢子,所以就看作晚辈的请託吧。”说罢一躬到地。 韦捕头麵皮子发紧,胸前剧烈起伏,韦氏从他身后冒出头:“小的还没回来,现在你又要骗老的了吗?” 话到此处,忽听院外的街面上响起吵闹声,紧接著传来赵显达粗狂的嗓音:“別让那小廝跑了,给我搜!” “是!”震天价的呼应响起。 韦捕头有些恼怒地看著穀雨:“这次又是什么人?” 穀雨笑得很矜持,像待字闺中的姑娘:“官军——五军都督府的人,也是大乘教的同党。” 韦捕头又惊又怒,眼前登时一黑,用手颤巍巍地指著穀雨。 韦氏绕过韦捕头恶狠狠地抓住穀雨的胳膊:“你得罪的人我们一个也惹不起,也不想平白丟了性命,我男人有家有业有亲朋,与你不一样。走,跟我去见官!” 赵显达站在街心游目四顾,手下兵丁出没在街头巷尾,喧闹声此起彼伏。 穀雨留下的马终究被他找到了,但是马的主人却失去了踪跡。那林中树木旺盛,杂草齐腰深,想要追查穀雨的足跡实在不是容易的事,赵显达久在军中,对追踪寻跡颇有一套,另外平素军队拉练常在此处盘桓,所以这一带於他也不陌生。 仔细想了想,便划下几条道来,皆是穀雨可能逃脱的方向,將手下兵丁打散,各取一道分头行动,自己则选择了最近的镇子,也是他认为可能性最高的逃逸路线。 只是一路追来,再也未见穀雨的身影,他心中不免焦灼起来,本来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却因为潘从右与这穀雨捣鬼出现了如此大的紕漏,更引得老大人不满,赵显达急上加气,双目烧得通红,打定了主意只要抓到穀雨二话不说杀了解恨。 几名兵丁粗暴地敲门,砰砰砰!一记狠似一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谁…谁啊?”门內的声音显示出主人的不安。 兵丁嚷道:“官军,抓贼,开门!” 院门打开的瞬间,兵丁如狼似虎涌入。 同样的场景正在四处上演,赵显达这这一切看在眼底,喃喃道:“当真没有见过外人吗?” 这话问的却是一旁的皮猴儿,他领著一眾閒汉远远地候著,闻言走近几步,挤出笑容:“回將军的话,这几日神教抓人,乡亲们不敢隨意走动,况且此时烈日当头,没有个急事的少有人在外活动。不过,不过…” 赵显达不耐烦地看向他:“不过什么?有话说有屁放!” 皮猴儿道:“方才小的好像见过有人在林间出没,”赵显达满脸的杀气,让他胆战心惊:“不过当时离得远了,並没有看清,也不知是真是假。” 赵显达皱眉,口气不善:“你耍老子呢?” 皮猴儿嚇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起来吧。”赵显达看得烦躁:“带我去那片林子看看。” 皮猴儿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在这边,大人请。”將赵显达引到树林旁:“方才那人影似乎便在此处活动。” 赵显达蹲下身子,小心地观察著,皮猴儿与同伴紧张地等待著,尤其被赵显达手下亲兵一瞬不瞬地注视著,暗自后悔为何要多余凑这个热闹。 赵显达一步步向林间挪去,不久后停下脚步,在一颗树旁將折断的枝干从地上折起来,將断折处举到眼前观察著,又凑到鼻端闻了闻,露出笑容:“你说的確实不错,的確有人来过。” 皮猴儿这才大大地鬆了口气,赵显达走出林中四下观看:“这镇子有什么人最可能窝藏逃犯的?” 皮猴儿眼珠转了转:“小的不知,不过韦捕头是镇上的头面人物,四里八乡没有不熟的,问他准没有错。” 赵显达眼睛眯起来:“他住哪儿?” “离此不远。”皮猴儿指了个方向。 赵显达拔腿便走:“前面带路。” “哎。”皮猴儿屁顛屁顛地隨在赵显达身旁,对於能噁心韦捕头,他是很乐意效劳的。身边的閒汉大多也是同样的想法,兴奋地跟在两人身后,夹在兵丁的队伍中浩浩荡荡向韦家走去。 第六百零九章 搜查 “砰砰砰!”皮猴儿趾高气扬,將院门擂得山响。 赵显达比了个手势,兵丁呈扇形將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久后门內有人应道:“谁啊?” “姓韦的,你的事儿犯了,军爷来抓你了!”一名閒汉兴奋地嚷道。 赵显达一个耳光过去,將那小子打得原地转了一圈,趔趄著摔倒在地,他捂著半边高肿的脸颊,畏惧地看著赵显达,后者则冷冷地收回手,皮猴儿被他吃人一般的目光嚇得呆住了,只觉寒意遍体,两股战战。 “吱呀”一声院门敞开,韦捕头被眼前的阵仗嚇了一跳。 赵显达上下打量著韦捕头:“你姓韦?” 韦捕头的手在公服上一抚,施礼道:“是,將军是?” 赵显达的视线回到了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地道:“你不在公廨,却跑到家里做什么?” “我...”韦捕头犹豫道,他现在的心情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更想不到面前这位五大三粗的將军心思竟然如此细腻:“內子身体不舒服,差人与我说了,我这也才刚回家不久。將军可是有什么事吗?” 赵显达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镇上闯进了逃犯,此犯身负重案穷凶极恶,隨时可能伤人性命,你既然是快班衙役,可知道镇上有什么藏人之处吗?” 韦捕头道:“镇上的都是良善百姓,定不会收留嫌犯。” 赵显达的脸上仿佛冰山一般,韦捕头按捺下心头恐慌,强迫自己回应著赵显达的凝视,赵显达忽地咧嘴一笑:“你是老刑名了,难道不问问我那案犯长得什么样子吗?” 一瞬间韦捕头好似被抓到痛脚的猎物,心底涌起强烈的寒意,他强笑道:“这镇上很少有外人进出,只要出现了陌生面孔想必就是那逃犯。” 赵显达皮笑肉不笑地道:“果然老刑名,”慢慢沉下脸:“反应真不是一般人比的。” 韦捕头只作听不懂:“將军谬讚了。” 赵显达慢条斯理地道:“本將军乃是五军都督府中府左都督赵显达。” 韦捕头脑袋嗡了一声,这才知道面前这位黑脸汉子便是威名赫赫的赵將军,心中暗骂穀雨惹得泼天大祸。赵显达道:“本將军现在要徵用你协助追查逃犯,你不会推辞吧?” “这个...”韦捕头有拒绝的权利吗?只得道:“但听將军吩咐。” 赵显达道:“那便从你家开始搜。” “什么?!”韦捕头脸色大变。 皮猴儿哈地一声笑,一个箭步窜到门內,韦捕头伸手欲拦,赵显达的亲兵“嚓”地拔出刀来,目露杀机。 韦捕头攸地缩回手,亲兵一扬手:“搜!” 身后兵丁一窝蜂涌了进去,韦氏披著外衣走到门口,陡见一群兵丁顶盔摜甲凶神恶煞而来,嚇得她尖叫一声坐倒在地。韦捕头惊叫道:“你们不要伤害我媳妇!”將韦氏护在怀中。 兵丁將他粗鲁地推搡到一边,韦捕头轻轻抚著韦氏的后背:“別怕。” 皮猴儿冲在最前:“堂屋、东西厢房、茅厕、灶房都能藏人,军爷们仔细搜!”自己窜到堂屋中,飞起一脚將八仙桌踢翻,杯盘碟碗摔在地上四散迸溅。 韦捕头气得火冒三丈,但皮猴儿狐假虎威,哪还將他放在心上,堂屋中桌球作响,转眼间已是狼藉一片。 赵显达站在院子中央默默等待著,一名兵丁自灶房走出:“將军,没人。” 话音未落,另一名兵丁从西厢房走出:“將军,屋里也没找到。” 赵显达的脸上波澜不惊,把眼看向韦捕头,却见他怀中的韦氏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皱了皱眉:“皮猴儿,你死在房里了?” 皮猴儿闻言急忙匆匆走出,一本正经地稟道:”回將军的话,没有发现逃犯。” 赵显达在院子中慢慢地踱著步,灶房角落中的一顶大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身看向先前那名兵丁:“这里搜过了?” “这…”兵丁一愣,冷汗隨即流了下来。 赵显达哼了一声,慢慢走向大缸,韦氏的神情登时紧张起来。赵显达將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这里面藏的什么?” 韦氏战战兢兢地道:“是民妇醃製的咸菜。” 皮猴儿哈地一声笑:“三伏天醃咸菜,你骗鬼呢?將军!” 赵显达闻听此言一个箭步窜到缸前,伸手抓住岗上的篦子,猛地一把掀开。 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迎面扑来,赵显达毫无防备,只觉得鼻腔嘴巴里满满的皆是酸腐恶臭,再看那缸中的液体浓稠浑浊,最上面密密麻麻飘浮著烂透的寒瓜。 韦氏囁嚅道:“所以才臭了…” 赵显达手捂口鼻,压抑著呕吐的衝动连连后退,恼怒地看向韦氏,韦氏嚇得缩在韦捕头怀中。 皮猴儿殷勤地搀住赵显达,指著韦氏道:“好一个刁妇,竟敢戏耍將军,来人哪,把这刁妇拿下!” 韦捕头听得勃然大怒,这皮猴儿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 “去你妈的!”还不等韦捕头说话,赵显达猛地將皮猴儿甩脱,迎面便是兜心一脚,他动手极快又狠,皮猴儿身材矮小瘦削,哪经得起他的折腾,躺在地上连连呼痛。 赵显达却不再理他,转向韦捕头:“韦捕头,请吧。” 韦捕头这才醒过神,亲眼目睹对方的暴戾,他更加没有勇气拒绝:“镇上的人家有將军的队伍搜索,想必出不了茬子,镇外倒是有几处荒芜田舍,或许能够藏人。但卑职方才一直在家中,並没有见到那人行踪,实在拿捏不准。” 赵显达道:“无妨,你只管带路,找到有赏,找不到也不怨你。” 韦捕头做了个请势:“將军请。” 一眾人出了门,街上的搜查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韦捕头回头向韦氏道:“好好待著,哪也別去。”说罢便看向皮猴儿,脚下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 赵显达瞧得明白,向亲兵吩咐道:“將这些无赖子打发了,莫污了人家清净。”兵丁上前將皮猴儿连同一眾閒汉推推搡搡赶走。 皮猴儿臊得满脸通红,也不敢吭声,领著人灰头土脸的去了。 韦捕头这才道:“將军请吧。” 第六百一十章 等待 院中恢復了寧静,韦氏趴在门口轻轻听著,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这才放下心来,走回到灶房,將篦子重新揭开,捂著口鼻道:“出来吧。” 话音未落,那水缸哗啦一声响,冒出个人头来。穀雨从缸中狼狈地钻出,缸中的液体隨著他的动作溅了出来,穀雨跪在地上,两手撑地,忽地哇一声吐了出来。 韦氏嫌弃地退到门口,穀雨连吐不止,好似要將一颗腔子也吐將出来,倒得后来只能吐出些泛黄的酸水。他瘫软在地仰面躺著,那股刺鼻的酸腐味直衝脑仁,他再次跪在地上,伏下身子呕吐起来。 韦氏看得阵阵作呕,索性退回到院子中背转身子不看。过了良久才听得灶房中的声音小了,有等待半晌,穀雨倚著门框眼泪迷离地看著韦氏。 韦氏嚇了一跳:“你別过来!” 穀雨尷尬地站在原地,他全身透湿,鬢角衣袖仍滴滴答答落下汁液,韦氏咬著牙想了想回到屋中,一阵翻箱倒柜后取出一套乾净衣裳,走出门丟给了穀雨。 穀雨感激万分,將衣裳接在手中左右看了看,他不愿身上的污秽毁了人家的居所,打了盆水向茅厕中走去。三下五除二將衣裳脱了,又快速地用清水冲乾净身体,將新衣裳换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使然,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挥之不去,总是縈绕在穀雨鼻端,现在只要想一想,便感到腹中翻江倒海,连忙甩了甩脑袋,將地上的衣物捲成一团,塞入角落中的木柴堆里。这才施施然走出茅厕,向韦氏拱拱手:“多谢。” 韦氏面色复杂地看著穀雨:“这套衣裳原本是彭宇的。” 穀雨一时哑然,韦氏气鼓鼓地道:“当家的也是为养家餬口,千百年来当差的就是这规矩,更何况神教势力庞大,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命来,凭什么揪著我们不放?” 穀雨砸了咂嘴,他不能说韦氏是错的,从她的角度韦捕头要活命、要养活家人,要权衡要取捨,大乘教在此地势力集结,三教九流无孔不入,韦捕头能做到这份儿上实属不易。 那错在哪里了呢?穀雨嘴角发苦,说不出话来。 韦氏哼了一声,转身向堂屋中走去。有赖於皮猴儿的手笔,屋中陈设东倒西歪凌乱无章,一件大红肚兜正大光明摆在床沿,戏謔意味十足,韦氏两腮涨红快步走到床前,將那肚兜收到衣柜中,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韦氏快速擦了把泪转回身,只见穀雨正將歪倒的八仙桌扶正,他手中拿著扫帚,將散落在地的碎屑清扫到门外,韦氏恨恨地道:“不用你假惺惺的。” 穀雨呲牙一笑:“反正要等到官兵退去,左右无事,閒著也是閒著。” 韦氏冷冷地道:“你这样我就能领情吗?若你还有良知,就把彭宇还给我,不要把他往死路上推。” 一顿抢白教穀雨无从辩白,脸色微微涨红,他知道做多少保证,只要见不到人韦氏终究不会放心,只能低下头继续著手头的工作。 韦氏奇怪地看著他,上次见面正值深夜,穀雨一身血腥满脸煞气,瞧上去如凶神恶煞,今日却发现他是个坚韧羞赧的少年,两者皆是他,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呢? 白宅,老武停下脚步:“杨达,我教你说实话,你把我带到白头儿府上是什么意思?” 杨达淡淡地道:“你想要的真相都在白头儿身上。”说罢迈过门槛,老武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跟在他身后走进白家。 烈日炙烤下,焦糊的味道更加明显,行走在残垣断壁之中,老武心中更感淒凉。他对白家颇为熟悉,往日里被修剪得错落有致的绿植如今只剩下乌黑的枯木,水池中满是烟尘,沿途所见满目疮痍,他越走越难受,直到看见在石台上枯坐的白如冬。 白如冬也听到了脚步声扭头看来,两人不过一夜未见,再看此时的白如冬眼窝深陷,面色憔悴,眉宇之间则带著浓浓的悲伤与恐惧,仿佛一个溺水的人。 老武颤声道:“白头儿,老武来了…”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梗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他快步走到白如冬面前,伸手按在他的肩头,像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白如冬反手將他的胳膊抓住,眼泪唰地掉了下来:“老武,梦琪娘俩走了。” 老武眼眶泛红:“头儿,人死不能復生,你要保重身体…” 白如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以后我该怎么办?” 在老武的印象中,白如冬向来乐观开朗,即便在案情一筹莫展的情况下,也始终保持著积极的態度,像现在这样的绝望前所未见,可见实已到悲痛欲绝之地。 老武好言安慰半晌,白如冬这才抽抽搭搭停止哭泣,两手在脸上胡乱搓了搓,看向杨达:“穀雨找到了吗?” 杨达摇了摇头:”还没有。“ 白如冬脸上的悲伤迅速被仇恨取代,恶狠狠地道:”帮我找到他,为梦琪母女报仇雪恨。“ 杨达垂下眼瞼:”放心吧,弟兄们就算翻遍金陵城也要把这廝找出来。“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老武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白如冬如一尊泥塑石像般再次失去了生机,他原本有反驳的机会,但是白如冬似乎只有提到穀雨时才会散发出一丝生气,因此直到最后老武也没说出口。 杨达同样沉默不语,只是与老武的感情不同,他更多则是愧疚,一直回到大街上,杨达才长出了一口气:“老武,白头儿已经失去了老婆和孩子,你忍心再让他失去所有吗?” 老武一愣:“所有?你想说什么?” 杨达直视著他的眼睛:“自由,乃至生命。” “你在胡说什么,”老武色变道:“哪个贼人不开眼胆敢伤害白头儿,弟兄们绝不轻饶了他,別的不谈我老武也决不允许別人伤他分毫。” 杨达冷冷地道:“若是官府呢?” 第六百一十一章 抉择 老武愣住了:“这怎么可能?官府为何要拿他?” 杨达长嘆了一口气:”你仔细想想,这些日子白头儿最近是不是怪怪的?“ 老武点点头,他早就察觉到了,即便多次追问,白如冬始终没有正面回復他。杨达道:“实话告诉你吧,前些日子查办的王南松、胡天明一伙,私下与白头儿过从甚密,少不了牵连。” 老武皱眉道:“白头儿性情豪爽,好交朋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有他的故交好友,这些洪府尹都是知道的,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胡王乃城里有名的富商,谁能想到其背后做的下作生意,仅凭此节便要缉拿白头儿,未免太过武断了。” 杨达摇了摇头:“白头儿踏实任干,又能言会道,闔府上下哪有不喜欢他的,洪府尹爱惜还来不及,又怎么捨得害他,那想要给白头儿治罪的乃是巡按御史潘从右。” 老武脑袋嗡了一声,脸色当即煞白,巡按御史究竟是多大的官儿他久在公门还是知道的,急声道:“巡按大人凭什么拿他,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造谣生事?” 杨达嘆了口气,老武急道:“你倒是说啊,急死个人。” 杨达道:“白头儿与胡王二人並非泛泛之交,私下里的那些生意,他也有参与。” “什么?!”老武瞪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著杨达,左右看看街上无人,他怒气冲冲地道:“姓杨的,你少胡说八道,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杨达却不理他,自顾自说道:“巡按大人不知哪里查得此事,便暗中知会杜班头。要不然胡王暗中经营这么多年,一向安然无事,杜班头一不明察二不暗访,如何在一夜之间锁定王南松,清缴他的窝点,尔后揭穿胡天明的身份,这一切没有巡按大人暗中指点,杜班头便是天纵奇才,能做得到吗?” 老武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愣愣地道:“这一切又与白头儿有什么关係?” 杨达道:“你可知道被拐的妇人孩童去了哪里?” 老武机械地看著杨达,后者也根本没指望对方回答:“大乘教。” “大乘教...”老武喃喃地重复道。 杨达道:“童男童女被拐入大乘教,容貌上佳的成为金童玉女,侍奉达官显贵,不入大乘教法眼的则被卖入各州各府。” “畜生!”老武鼻息咻咻,气得全身发抖。 杨达附和道:“畜生不如!巡按大人不知从哪里发觉此事,胡王二人下落不明,白头儿首当其衝,这一遭他是躲不过了。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可巧大乘教中走脱一名女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老武心念电转:“小瓶!” 杨达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你果然知道!” 老武回过神:“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地变得剑拔弩张,往昔的信任在这一刻不復存在。杨达垂下眼瞼:“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问我,我早就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老武浑身颤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嚇得:“你们做的好事!”说罢推开杨达向前走去。 杨达忽然一把拽住老武,噗通跪在了地上:“老武,把那孩子交给我,只要潘从右找不到她,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老武恼怒地喝道:“你们丧尽天良,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我救你?我恨不得杀了你!”他一脚蹬向杨达的胸口,杨达仰面朝天跌倒。 老武抽身而去,杨达带著哭腔道:“如此一来白头儿再无翻身之日。” 老武攸地停下脚步,杨达面带悲伤:“他已经失去了梦琪母女,接下来还是失去他的名誉,如果潘从右从严处罚,他最终会失去生命。” 老武双拳紧握,恨恨地看向杨达,杨达从地上爬起:“只要把那孩子交给我,我一定保全她的性命,白头儿又能全身而退,你方才不也看到了他如今的样子,恐怕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一面是真相,一面则是生死与共的弟兄。老武痛苦地闭上双眼,面临他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择。 山林中,小北身著单衣蹲在一颗树下,他的手中握著半块饼子,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嘴中,他的脸上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出现了条条鲜红的血痕。在他的四周散布著大乘教的信眾,或站或坐或躺,相同的是脸上的迷惘与焦灼。 他们一早便被叫醒,隨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山中,虽然各位师傅或者护法没有明说,但即便是小北也敏锐地察觉到必定有一些大事在发生。 是穀雨吗?小北再次想起了那个如兄长一般的少年,直到失去他的保护,小北才意识到对方的好,他以最大的包容应对自己的孩子气,並试图给自己讲明白一些道理。 另一面在面对敌人时他又有非凡的勇气,好像永远不怕死似的,他有理由相信大乘教发生的变故一定与他有关。 昨夜他梦到姐姐和穀雨成亲了,三人终於搬回到京城,姐姐开了家临街铺子,从姐姐肩头看去有一座絳红色的城墙作为背景,宏伟巍峨肃穆威严,自己则从早市上刚回来,嘴边还有豆汁儿的酸臭味。 幸福可以如此具体。 但如果只发生在梦里又如此令人悵然若失。 小北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感到心情有些低落,他小心地咀嚼著嘴中的食物,想著心事出了神,忽然听到远处一片喧譁之声,他抬起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群男子正將一个瘦削的女孩围在当中不知说些什么。 他皱起眉头,將那饼子掖回到怀中。 一名男子道:“饿了你说便是,大家都是教中姐妹兄弟,自然会帮你,何必偷呢?” 那女孩看上去与秀雯差不多年纪,两手举著一块饼子缩在胸前一言不发。 其中一名小子见她模样清秀,嘻嘻一笑:“妹子长得如此好看,只要让哥哥亲个嘴儿,別说饼子了,便是把我自个儿交给你又有何不可?”说著忍不住伸手过去。 那女孩尖叫一声,將饼子迎面扔了过来。 第六百一十二章 出手 那小子猝不及防,饼子直砸面门,嚇得他怪叫一声,捂著额头摔倒在地。 眾人哄堂大笑,那小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臊得满面通红,如饿狼般扑向女孩:“丫头片子,我还治不了你了!” 女孩连声尖叫,两手拼命扑打,那小子一时竟也近不得身,眾人笑声大炙,出言嘲弄。那小子急火攻心,嗷地一声不管不顾扑將上来,女孩被扑倒在地。 那小子两腿加紧女孩双腿,两手则按住她的手腕,教她动弹不得,嘟起嘴巴向那女孩亲去。女孩嚇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奈何力气与男子相差甚大,正在焦灼间忽觉头顶人影一闪,小北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向那小子的脑袋便是一脚。 那小子注意力全集中在女孩身上,对於小北的袭击全无防备,即便对方还是个孩子,但这一脚正踢在太阳穴上,吃痛之下从女孩身上翻下,躺在地上边惨叫边翻滚。 小北將那女孩从地上拉起,护在身后:“別怕!” 那小子腾身而起,怒气冲冲地看向小北:“兔崽子,你找死!” 小北不甘示弱:“便是你爷爷,有种的杀了我!”擼起袖子摆出架势。 那小子却犹豫起来,小北来了没几天,却已成为有名的刺头,毕竟能在程师傅的马鞭伺候下不服软的也就这一个,尤其年龄又小,更让別人坚信他是个狠角色。 先前那个男人站出来道:“她偷我们的饼子,难道还罚不得了?” 小北冷笑道:“那就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弱质女子?” 眾人哑然,那人又道:“大家只有那点口粮,她吃进了肚子那我们怎么办?” 小北从怀中將自己那半块饼子拿出来拋给对方:“就这些了,爱要不要!”拉住那女孩的手:“我们走!”径直走出包围圈。 那人眼睁睁看著两人走远:“小兔崽子,还是揍得轻了。” 话音未落,手中的饼子被人抢了去,那人勃然大怒:“敢抢老子的东西,还给我!” 身后打作一团,小北回头看看,见一眾人打得火热,生怕殃及池鱼,將女孩带到远离人群的树下陪她坐了:“你也是新来的?” 女孩点点头,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小北看得心里难受:“你叫什么名字?” “白小小。”女孩抽泣道。 董梦琪惨死后,杀手原本要继续对白小小下手,恰逢杨达赶到。他虽然暗中受赵显达指使,但与白如冬出生入死,感情是血汗凝结而成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著好兄弟唯一的骨肉惨遭毒手,是以执意不肯屈服,爭执良久最终的方案则是將白小小送到山上。 白小小出生时白如冬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捕快,没有哪个敢找他的不痛快,他又是个极顾家的人,白小小自幼便被照顾得很好,眼前的变故让她根本无力承受,只感觉天塌地陷一般,內心的恐惧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小北是她上山之后遇到的唯一善意。 小北看著面前战战兢兢的女孩,像极了初来乍到的自己:“我叫小北,也刚来不久,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这番话说出来他忽然自己很像穀雨,语调轻描淡写,但透露著一股真诚。 白小小感激地看他一眼:“小北哥,这里是哪儿?” 小北环视著四周的教徒:“这都是大乘教的人,你是如何被拐到山上的?” “我,我...”白小小犹豫起来,面前这个少年虽然帮过她,但对於突逢大变的白小小来说,暴露身份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正想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忽听一人唤道:“小北。” 白小小一惊,小北回过身,却见刘师傅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小北登时紧张起来,这老妖婆害人不浅,阴险毒辣给小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脸紧绷,两只手紧攥,一脸戒备地看著刘师傅走到近前:“你,你要干什么?”到底还是害怕了。 刘师傅瞥了白小小一眼,向小北道:“跟我走,我与你说几句话。” “不去。”小北果断地拒绝道。 刘师傅眉毛拧在一处,身后打手露胳膊挽袖子便要上前,刘师傅拦道:“急什么,是关於你姐姐的。” “我姐姐?”小北放下拳头,疑道:“老虔婆,你要耍什么样?” 刘师傅也不著恼,皱纹堆垒的老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这一次不耍样,你可以不听,但不要后悔。”说罢转身要走。 “慢著,”小北毕竟年纪小,刘师傅故弄玄虚,还是吊足了他的胃口,想了想道:“你还有饼子吗?” 刘师傅皱了皱眉,小北道:“只要你给我两个饼子,我就跟你走。” 他不敢多要,怕要的多了对方不给。到现在这个时候还在想著填饱肚子,刘师傅的表情中充满了轻视,向身后的汉子努了努嘴,那人自怀中掏出两个饼子递给小北,小北转过身看著白小小,將那饼子递了过去。 白小小迟疑地伸出手,小北笑了笑:“拿著。” 白小小接在手中:“那...那你怎么办?” 小北笑容浅了:“兴许,我以后用不到了。” 他原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刘师傅砸了咂嘴,向四周看了看,此处远离人群,並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走吧,老身找你有正经事说。” 田野间破败的凉棚中,一名士兵钻了出来:“將军,没有发现。” 赵显达面沉似水地点点头:“每家每户都搜过了吗?” 亲兵站在他的身后:“都搜过了,看来是皮猴儿那几个小子鬼话连篇,哄弄將军。要不要把他们几个抓起来?” 赵显达的脸色很难看:“还嫌时间浪费得不够多吗,收拾人马赶紧走。” 亲兵慌忙点头快步去了。 街口,赵显达目送兵卒列队走远,向韦捕头道:“若是逃犯来到镇上...” 韦捕头恭谨应道:“属下一定將其缉拿归案。” 目送著赵显达一行人走远,街面上渐渐恢復了寧静,但街坊四邻显然被嚇得怕了,街上冷冷清清,始终不见半个人影。韦捕头一路溜溜达达,不紧不慢回到家门前,待韦氏將门打开慢慢地走了进去。 街角却冒出个脑袋来,那是皮猴儿。 第六百一十三章 决定 韦捕头回到家中,反手上了门閂,脸上的忐忑再也掩饰不住:“人呢?” 韦氏努了努嘴,韦捕头快步走入堂屋,却见原本杂乱的屋子已被恢復如初,穀雨则站在桌前等待著他,韦捕头道:“人都走了。” “我也该走了。”穀雨从桌上捡起朴刀。 韦捕头道:“不著急,待赵显达走远了再说。” 穀雨点点头,想了想又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韦捕头苦笑道:“这麻烦可不是一般的小,你知道赵显达的身份?” 穀雨伴之以苦笑:“他邀请过我去府上做客,热情地招待了我。” 韦捕头自然知道他所指的热情招待指的是什么:“亏你还笑得出来。” 穀雨嘆了口气道:“可他仍不是幕后主使,大乘教愚弄乡里敛取不义之財,贩卖妇孺,更以童男童女侍奉达官显贵,可称为金陵第一大患,单靠一个赵显达成不了事。” “呀!”韦氏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她虽然知道丈夫与大乘教有染,但这所谓的神教所犯下的种种恶行却是不曾听说的。大乘教在当地以仁善著称,铺路搭桥,冬舍夏舍单,百姓无不交口称讚。 穀雨將它偽善的一面接下,是韦氏从未接触过的触目惊心。 韦捕头沉著脸:“你想劝我回心转意?” 穀雨淡淡地看著他:“你是捕快。” 韦捕头痛苦地道:“可我还是丈夫,是这个家当家的,县里的官儿有哪个与大乘教没有瓜葛,我不做自然会有別人做,等待我的只能是家破人亡。” 韦氏听得心惊肉跳:“当家的...” 韦捕头一摆手:“我此番帮你不是为了劳什子的道义,我只求你能放过彭宇,教他安全回来。” 穀雨道:“我已嘱咐过同伴,彭宇只要愿意,隨时可以回来。” “当真?”韦氏喜道。 穀雨道:“等他回来之后呢,继续走你的路,沦为大乘教的走狗?” “与你无关!”韦捕头半分气愤半分羞恼。 穀雨想起这几日与彭宇接触的点点滴滴:“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心底纯善,不乏热忱,他身上的种种恶习皆是你言传身教,一张白纸上第一笔落的却是污点,你良心不痛吗?” “別说了!”这次说话的却是韦氏,她心疼地看著丈夫:“彭宇的路怎么走是他的事,我们断不会让他走上歪路,用不著你这个外人瞎说八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走了。” 韦捕头紧咬牙关,太阳穴暴起,看得出来穀雨的话对他刺激不小。穀雨看他一眼,將朴刀掖在腰间,快步出了院子。 韦捕头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韦氏將他的手牵起,韦捕头看向她,韦氏眼角泛红,低声安慰道:“你不是他说的样子,当家的都是为了这个家。” 穀雨拉开门閂,转头看来,两人默默地对视良久,穀雨才將门打开。 门口人影一闪,却是皮猴儿,两厢对视,皮猴儿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老子果然没看走眼...哎哟!” 穀雨飞起一脚正蹬在他胸口。 皮猴儿向后栽倒,四下里瞬间涌出十余人,吶喊著向穀雨扑来,瞧装扮全是皮猴儿的同伴。 穀雨瞧得脸色大变,回头看向韦捕头与韦氏,两人大张著嘴,显然已被嚇得傻了。 兴善寺后院寮房,小成將与杜奎海交谈的內容与大脑袋、小瓶原原本本地说了,隨后又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做不了主,两位是什么看法?” 大脑袋抱著肩膀,满脸的不信任:“你怎么什么都与鹰爪子说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就不信那杜奎海肯实心实意帮助咱们,怕不是故意誆骗,教咱们自投罗网的吧?” “要是那样何必还要等到现在,老武將咱们抓了不就一了不了?”小成道。 大脑袋挥手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记:“这就是鹰爪子的可怕之处,他们一定是怕在寺中动手,那么多双眼睛看著,万一谁走漏了风声可不就麻烦了,所以才巧言蛊惑,为的便是让咱们自己走入圈套。” 小成道:“老武是当差的,真想要动手隨便安个罪名便是,还怕別人说什么吗。他將选择权交到我们手里,那就失去了主动权,这就是对方释放出的诚意。” 大脑袋眯起眼,语气不善:“这么说你是倾向於相信官府了?” 小成在大脑袋肩上拍了拍:“大脑袋,你现如今不是贼了,不能总以山贼的角度思考问题。” 小瓶好奇地睁大眼睛,大脑袋將他手打落:“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小成索性明说:“小谷捕头是个好人,你为何还要对他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大脑袋一激灵,他自以为隱藏得很好,但小成心思机敏,又是旁观者清,自然看得明白,大脑袋被他一双眼睛看得心底发慌,扭过头看向小瓶:“小瓶妹子,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与你息息相关,你倒是拿个主意。” “我?”小瓶指了指自己,小脸上是呆呆的表情。 小成笑了:“你是此案中的关键所在,当然要听你的主意。” 小瓶看著面前的两个男子,脸色纠结半晌,眼角泛红:“我想回家。” 小成和大脑袋同时一怔,大脑袋噌地站起身,气道:“你...” 小成拉了他一把,小瓶稚嫩的脸上瞬间被泪水打湿,小成瞧得不忍心:“既然这是你的决定...” 小瓶吸了吸鼻子:“可那样就太对不起出生入死的小谷捕头,”目光慢慢移向床上的夏姜:“更对不起昏迷不醒的夏姐姐。” 大脑袋慢慢坐下来,小成欣赏地看著年幼的女孩:“你是个勇敢的丫头。” “丫头?”小瓶歪著脑袋,表情疑惑,她听不懂了。 小成挠挠头:“就是像你这般年纪的女子,用你的家乡话如何说?” “囡囡,”小瓶想了想,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我娘亲就是这样叫我的,”小嘴一撇泪水再次涌下:“可她不要我了。” 大脑袋曲肘在小成小腹狠狠来了一记:“多事。” 小成苦笑连连,轻声安慰半晌,小瓶才恢復平静,她张著通红的眼睛:“小成哥,你是有主意的,我听你的。” 小成纠结良久,沉吟道:“我愿相信杜班头不是坏人。” 第六百一十四章 主意 大脑袋“嗨”了一声,怒气冲冲地看著小成,小瓶道:“那我也信。” 大脑袋烦躁地站起身:“你们会后悔的。”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坐了下来。 小成撩开他衣襟,见绷带上洇出血跡,安慰道:“杜班头是小谷捕头的师叔,总不至於害了他的。你就当给杜班头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小瓶听他说得有趣,噗嗤笑出声来。 大脑袋气不打一处来:“还笑,有你哭的时候。” 小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情绪转换之快令大脑袋哭笑不得。 小成拿到了结果,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告知老武,请他帮咱们寻个安全所在。以防万一我再去东壁堂走一趟,给夏郎中备些药材。” 与两人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走出寮房。 穀雨至今未归,小成心中隱隱感到不安,这也是促使他下决心的其中一个原因。 他满怀心事走出兴善寺,此时日头西斜,暑气较晌午略有收敛,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小成算了算时辰,官署、东壁堂相隔不近,想要赶在日落前收拾停当,势必要加快些进度,他快步走下台阶,沿著寺旁河畔走出不远。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赶车的却是老武。 小成愣住了,狐疑地走上前,老武此时也看到了小成,打了个招呼,远远走来。 “武捕头,你这是...?”小成指著马车。 老武从马车上跳下来:“杜班头吩咐道,若是你接受他的建议,我们便乘马车前往。若是不接受也无妨,这马车就送给你们,毕竟几位身份敏感,有这辆马车即可方便出行,又能掩饰行踪。” 小成听得感动,心下再无怀疑,拱手道:“有劳武捕头,我们决定接受杜班头的建议,接下来恐怕要麻烦诸位了。” 老武大喜过望:“如此甚好。” 老武牵著马车到拴马桩前用绳绑了,小成引著他上了石阶一路来到后院推开寮房。大脑袋没想到他这么快去而復返,正感到惊讶却见小成背后闪出一人,长得人高马大体格健壮,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在大脑袋面前一戳,还是压迫感十足。 “这位便是武捕头。”小成介绍道。 老武的眼睛依次从几人身上划过,小瓶缩在大脑袋的身后,战战兢兢地仰头看著老武。 老武见她年纪幼小,眉眼甚至还未长开,联想到她的遭遇,老武既心痛又生气,小成道:“这就是小瓶姑娘。” 老武心里发堵,点点头没再说话,移开目光最终定格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夏姜身上:“这位便是夏郎中了吧?” 大脑袋戒备地看著他:“她被奸人所伤,伤得极重,你可得保住她的性命。” 老武淡淡地道:“不会教你失望的。” 大脑袋撇了撇嘴:“那可未必...” 小成怕他胡说八道,拦道:“好了好了,武捕头想得周全,为咱们准备了马车,小瓶去收拾东西,大脑袋一起帮忙,武捕头,来搭把手。” 他將一扇床板拆下,將夏姜小心地挪到木板上,与老武一前一后抬起来。 那边厢小瓶与大脑袋两人也將行礼收拾利落,几人刚走出寮房,知客僧迎面走来:“阿弥陀佛,施主不在这里住了吗?” 小成道:“大师傅,这几日给您添麻烦了。” 知客僧双手合十:“佛祖保佑,只希望各位施主平平安安。” 小成等人辞別知客僧出了兴善寺,先將夏姜抬上马车,这辆马车虽然谈不上豪华,但胜在宽敞,夏姜单独占了一排,其他三人坐在另一边仍不觉拥挤。 马车骨碌碌行走在街上,几人隨著马车的行进有节奏地晃动著,车厢內紧闭温热,大脑袋將窗帘撩开一条缝,向外观察著街面上的动静。小瓶有些不安,两只小手在膝上反覆搓动。 小成安慰道:“別怕,会有人保护咱们的。” 小瓶点点头,向小成挨近少许,似乎这样就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大脑袋一脸的凝重,丝毫不见放鬆,小成道:“大脑袋,你也歇歇吧。” 大脑袋舔了舔嘴唇:“有点不对劲。” 小成登时紧张起来:“你发现什么了?”这方面他可不在行,大脑袋虽然行事粗獷,但心眼多脑子活,尤其是多年山贼的经歷让他对危险有更加敏锐的感知。 大脑袋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发现。” 小成皱眉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大脑袋沉声道:“相信我的判断。” “那怎么办?”小成忐忑道。 马车慢慢停下,轿帘拉起,老武站在马车下:“这里是杜班头给大家准备的宅子,地处偏僻,没人找得到。” 大脑袋向小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游目四顾只见马车停在一处深巷里,巷中只此一户人家,看院墙便知道这是处宽敞的宅子,但外墙陈旧,显然许久未曾修葺过。 大脑袋將小瓶从马车上抱下来,小成一拍脑门:“糟了,夏郎中的药材用完了,本来要去东壁堂的。你们先进去,我稍后便回来。”说罢转身要走。 老武拦在他身前:“东壁堂已被封锁,除了官差別人进不去的,我先带几位安顿下来,药材的事我去办。” “我能等,夏郎中可等不了。”小成说罢绕过老武向前走去,老武脸色阴晴不定,忽地伸手叼住小成的腕子。 大脑袋早已蓄势待发,老武一动手,他拳出如电,捣向老武的后腰。 哪知老武早就对他留了心,身体向前一滑,顺势扭住大脑袋的手腕,右手一挥击中大脑袋的腹前,大脑袋惨叫一声,那里正是前日受伤的伤口所在。 大脑袋捂著伤口痛苦不堪地坐倒在地,小瓶嚇得连声惊叫扑在大脑袋怀中,小成双目赤红,作势扑向老武。 “別伤了自己。”老武沉声道。 大门向两边一分,杨达出现在门口,身后则跟著数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冷冷地打量著几人。杨达扬了扬手,身后汉子如狼似虎,將大脑袋和小成掀翻在地。 杨达將小瓶从大脑袋怀中扯將起来,小瓶拼命挥舞拳头,但对於杨达来说不痛不痒,他两手攥住小瓶的腕子,看向老武:“辛苦了。” 老武表情痛苦:“你答应过我的,不能伤害他们。” 杨达刚想说话,眼角忽地瞥到巷口人影一闪:“谁!”一个箭步窜出,飞快向巷口奔去。 巷子外空无一人,杨达喘著粗气,露出迷惑的表情,一名中年捕快跑到他身边:“小杨,怎么了?” 杨达摇摇头:“看了眼。”掉头向回走去:“先把人统统押回宅子里。”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中计 穀雨闪身躲过一名閒汉的攻击,伸脚教他拌倒。这些人不过是些无赖子,穀雨不欲取其性命,只是教对方失去行动能力。那閒汉“哎哟”一声跌跌撞撞向旁栽去。 更多的閒汉扑上前来,看来他们还是做了准备,手中的菜刀、镰刀、抓鉤五八门,各式兵刃伴隨著污言秽语尽往穀雨身上招呼而来。 穀雨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怕拖得久了招来街坊,更教韦捕头难办,手底加劲,与几人打得火热。 人群后忽地传来一声:“小心了!” 穀雨一惊,但他身材不高,又被人头隔著,看不清人后发生了什么事,正惊疑间眼前忽地绽开一朵白色的云彩铺天盖地直奔面前而来,此情此情非常熟悉,穀雨反应过来:“麵粉!” 连忙避开头去,两手挡在身前,紧接著眼眶中传来刺痛的感觉。他急忙后退,手上一疼如被蝎子蛰过,已被镰刀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皮猴儿尖叫道:“哈哈,这小贼中招了!”將手中剩余的麵粉丟向穀雨:“弟兄们一起上,赵將军给咱们升官发財!” 眾閒汉一拥而上,皮猴儿的叫囂让几人两眼通红,欲望战胜怯意,下手由先前的试探直接变为杀招,每一记递出都带著狠厉。 穀雨眼睛无法视物,情势凶险只得连连后退,只恨自己轻敌阴沟里翻了船。 韦捕头大喝一声衝上前来,他来的匆忙,兵刃落在了县衙。挥动一双肉掌加入战团,出手便將一名閒汉撂倒,他知道今日既然被皮猴儿撞破了门,以他对这廝的了解,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不將此事捅出天去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下手毫不含糊,只求先將几人制服再图他计。 皮猴儿看出他的意图:“决不能教姓韦的跑了!” 右手抽出一把匕首,眼珠转了转忽地薅住前边一个小子的后领,这小子正是先前在古槐下与自己拌嘴的那人,领子被薅嚇了他一跳:“干什么?干什么?” 脚步却在皮猴儿的推搡下不由自主地凑上前,韦捕头上前便是一耳光,这小子惨叫连连,但身后被皮猴儿抵著,直挺挺扑向韦捕头,挨得近了皮猴儿斜刺里窜出,一刀捅向韦捕头。 韦捕头闷哼一声,捂著小腹栽倒在地,鲜血自指缝间汩汩而出。 韦氏惊叫道:“当家的!”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那边厢穀雨两眼紧闭,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这一招夏姜救他时也曾用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一次反而是他著了道,但皮猴儿所用的麵粉与官署中用的质量不可相提並论,那粉中夹杂著沙石土砾,穀雨两眼疼痛难忍,耳中听到的又是韦家夫妇的叫声,急得他心火如焚,却偏生帮不上忙。 “血,血...”閒汉们傻了眼。 皮猴儿哆嗦著手看向匕首,那匕首上鲜血淋漓,他一个地痞几时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只嚇得两腿发软,几欲呕吐,但同时赤红色又极大地刺激了他,想到往日里韦捕头的刁难与前不久所受到的屈辱,登时气血翻涌,大声叫唤道:“弟兄们怕什么,姓韦的窝藏逃犯,有赵將军给咱们做主,各位还怕什么?把他抓起来!” 气势汹汹地扑向韦氏,韦氏眼见面前的汉子一个个气势汹汹,只嚇得手脚冰凉,而丈夫躺在血泊之中,她又气又急,尖叫道:“你敢?我跟你拼了!” 张开两手向皮猴儿拼命拍打,皮猴儿一边躲避一边道:“臭娘们,你让开,我不和女人动手...哎哟!” 韦氏的指甲划过皮猴儿的眼角,皮猴儿疼得一哆嗦,伸手一抹竟摸了满手的血,心中无名火腾地涌上来:“去你妈的!”右手向前一递,“噗嗤”一声闷响,匕首深入韦氏胸膛。 韦氏难以置信地看著皮猴儿,都是一个镇上的街坊,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下了杀手,她的身体慢慢软倒,气绝身亡。皮猴儿双目圆睁,兀自保持著方才的动作,仿佛全身僵硬了一般。 韦捕头瞧得分明,顿时如五雷轰顶,大喝一声扑上前,皮猴儿从惊慌中醒过神,再看韦捕头面红耳赤,青筋高努,一副拼命的架势,他心中翻了个个儿,知道韦氏身死,韦捕头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著他来日报復,倒不如扯起虎皮先下手为强。想到此处,他高声叫喊:“弟兄们,不想被姓韦的寻趁,就不能让他出了这道门!” 閒汉们也是相同心思,吶喊声中齐齐將韦捕头围住。 韦捕头强忍疼痛,挥拳便打,皮猴儿等人却不与他硬拼,韦捕头衝上前,对面的人便退,韦捕头身后的人上前便是一刀,韦捕头疼得哀嚎一声,转过身来还击。那人一得手便向后退,韦捕头抢上一步,背后又分出一人向他后腰又是一刀。 穀雨耳听得一眾人大呼小叫,情知出了变故,两手狠狠在紧闭的两眼狠狠搓了搓,强自將眼睁开,面前视野朦朧,他眯起眼好容易看清,却被眼前的一幕嚇得通体冰凉。 自他迷眼至今,说起来话长,其实兔起鸛落不过呼吸之间,却见韦氏鲜血淋漓倒在血泊之中,而韦捕头则被眾閒汉围在当中,看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大喝一声跳將起来,伸手抓住一人的脖领子用力掷出,右脚踢出,另一人小腿中招,惨叫倒地。皮猴儿看得心惊肉跳,连连道:“抓了他!” 穀雨身如蛟龙拳出如风,不消片刻功夫便將几人放倒在地。 韦捕头噗通跪倒在地,身前身后千疮百孔,衣裳已被鲜血染红,穀雨抢到他身前:“韦捕头!” 韦捕头的眼神已经涣散,他努力看清穀雨的面容:“彭...彭宇就拜託你了,別让他回来。” 穀雨眼泪夺眶而出,忽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哽咽道:“对不起。” 这场灾祸是他带来的,如果他不出现韦家就不会出事,韦捕头艰难地呼吸:“不怪你...是我罪有应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半晌又道:“教彭宇做个好人。” 他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妻子:“劳驾扶我过去...” 穀雨將他身子拖起,韦捕头半边身子倚在他肩上,穀雨几乎是硬生生將他拖过去的,韦捕头坐在地上,两手缓缓牵起韦氏的手,身子一软倒在妻子身旁,渐渐没了呼吸。 第六百一十六章 花轿 穀雨眼见韦捕头倒毙身亡,不禁悲从中来,坐倒在韦家夫妇的尸首前痛哭流涕,街上不知何时人多了起来,聚在韦家门口指指点点,穀雨不敢耽搁,用手背將眼泪擦了擦,向韦家夫妇磕了三个响头:“你们不会白死,我一定將这金陵的贼寇抓个乾净。” 地上除了躺著的几名閒汉,领头的皮猴儿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穀雨心中一紧,迈步出了院门,老百姓嚇得连连后退:“你...你是谁,韦捕头出了什么事?” 穀雨沉默不语,衝出人群扬长而去。 回城的路对他来说无比熟悉,只是那日队伍浩浩荡荡,既有彭宇韦捕头,又有夏姜小瓶。可如今只他一个孤身少年,追著日头走在他认为正確的道路上,待夕阳西斜时分,晚霞铺满天际,他已经能看到金陵城那宽厚的城墙了。 仍是先前的那座山上,穀雨趴在草窝当中,向城门下观察著。 官道上人来人往,城门前长长的队伍,依次通过拒马接受检查。 四周兵丁守卫,戒备森严,与往常不同的是一支骑兵队列阵在拒马前,为首的那人穀雨是认得的——赵显达。 穀雨瞳孔急缩,儘管马不停蹄,但赵显达到底比自己抢先一步,他料定自己势必会回城,所以便在城门前设下关卡,等待著穀雨自投罗网。但小瓶就在城內,她如今是穀雨,乃至潘从右唯一翻盘的机会。 穀雨紧咬牙关,苦思入城之法,远处却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穀雨烦躁地挠挠头,极目远眺却见山下一队迎亲的队伍穿红著绿远远而来,队伍前是一支锣鼓队,再往后则是新郎官,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左顾右盼,再往后则跟著轿,最后则是新娘的娘家人。队伍逶迤,拖得老长,只是看上去走了很长的路,除新郎之外全部无精打采。 新娘从轿帘探出头:“佳福,咱们到了吗?” 新郎年岁不大,闻言收住韁绳,走到轿旁与新娘並行道:“快了快了,再往前走不远就能看到城墙了。” 新娘身披凤冠霞帔,看上去年岁与新郎年岁相仿,此时急得双眉拧在一处:“我说早点走早点走,你偏不听,现在日头都下了山,若是迟了婆家如何看我?” 新郎抬头看向天边夕阳,也知耽误了不少时辰,辩解道:“你家里本来就远嘛,要不然接亲怎么会这么长时间?” 新娘气道:“好呀,你现在说这混帐话是不是,当初你要娶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嫁了,停轿停轿!” “別,別...”新郎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妙,连忙跳下马凑到轿前,忽听背后一阵惊呼,他急忙转过身,却见一名少年手持钢刀衝进队伍,直奔自己而来。 新郎嚇得连连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穀雨嚓地拔出刀来,恶狠狠地指向新郎。 “不要杀他!”新娘气话归气话,但她与新郎自小定下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岂会眼睁睁看著他受伤害,从轿中跌跌撞撞衝出,挡在新郎身前。 穀雨收起刀:“我不杀他,只是要借你一用。” “我?”新娘傻了眼。 新郎將新娘一把拉到身后,梗著脖子:“你,你想要干什么,有事冲我来!” 穀雨见他全身嚇得颤抖,但依旧不肯退缩,笑了笑:“放轻鬆,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做,所有人都不会受伤。” 城门外,赵显达看了看天色,亲兵道:“再过不久就要关闭城门了,穀雨那小贼当真会来吗?” 赵显达自信地道:“他会来的,你道穀雨与潘从右还有別的底牌吗,为今之计唯有那逃出的女子可为其作证。” 亲兵庆幸地道:“若不是皮猴儿报信,恐怕就被韦捕头那廝骗过去了。” “哼,咎由自取,”提到韦捕头赵显达脸上现出怒气:“就这样让他死了,简直太便宜他了。” 亲兵道:“可是若那穀雨抢先一步,赶在咱们到来之前进城怎么办?” 赵显达“唔”了一声,再次看看天色,离关城的时辰越来越近,他心中也在琢磨这种可能性,想了想道:“你去应天府衙找杨达,让他在城內搜索,他知道咱们的计划,不需避著他。” 亲兵由衷赞道:“將军运筹帷幄,早些年便向府衙布置眼线,那时节谁又能想得到还有如此妙用?” 赵显达露出一丝笑意:“別拍马屁了。城门落锁之后,弟兄们都跟你入城,我晚上要回老校场,两位老大人还在等著我。” 亲兵拱手道:“知道了...嗯?” 官道尽头出现了一支迎亲队伍,格外引人注目,赵显达皱紧眉头,喃喃道:“这是迎的哪门子亲?” 亲兵道:“这要是晚一步,俩人得在城外拜天地,入洞房,那可真叫做野合了。” 野合原本指男女苟合或不合礼法的婚礼,亲兵张冠李戴惹得赵显达笑骂道:“屁!野合是这意思吗?” 亲兵嘿嘿一笑,待这轿子走得近了,他走上前將刀一摆走到新郎马前:“下马说话!” 佳福眼见对面士兵高据马上,各个目光阴冷,岿然不动,黯淡的天色衬托下更显肃杀,他心中慌乱笨手笨脚从马上跳下,施礼道:“將军,有何贵干?” 亲兵歪头打量著他:“你这亲迎的太没诚意,不知道城门要关了吗?” 佳福道:“学生知道,是以才快马加鞭,好容易赶在落锁前赶到。” 赵显达扬了扬眉:“你是读书人?” 佳福道:“家父是吏部考功清吏司员外郎,今日是学生成亲的日子,只因內子家在燕子磯,今晨天不亮便出发,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些。” 做官的?亲兵扭头看向赵显达,而后者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恭喜恭喜,城外大盗潜逃入城,例行检查而已,不需紧张。”让开去路,向佳福做了个手势。 佳福暗中鬆了口气,抓住马鞍认蹬上马:“驾!” 亲兵目送队伍离去:“原来却是官宦子弟,阵仗未免小了些,看来这吏部之中也有清水衙门,將军,您说是不是?” 赵显达捋著鬍鬚,望著队伍绕过拒马走向城门洞,露出狐疑的表情,亲兵道:“將军怎么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入城 那娶亲大轿蓝绸作幔,四角悬桃红色彩球,上锈金鱼闹荷,喜庆热烈。抬轿的四名轿夫肩抗轿杆分作四角,抬著轿隨在锣鼓后绕过拒马,向城门洞走来。 赵显达见那四名轿夫青筋暴起,显得极为吃力,再看那轿子已被压得快要拖到地上,不禁疑心顿起,撇下亲兵径直向那轿子追去:“慢著!” 佳福心中一紧,此时他已走到城门洞里,闻言不得不將马勒停,跳下马来忐忑地等待著。城门官见赵显达走来,也一脸紧张地起身。 赵显达一个箭步窜到轿前,看了佳福一眼,向轿帘伸出手去。 佳福惊得呆了,挡在轿前张开两臂:“不可!” 赵显达粗鲁地將他小鸡子似的身子拨拉到一边:“看住了。”亲兵两手紧紧抓住他的两臂,佳福拼命挣扎:“那是我没过门的妻子,不得对她无礼!” 赵显达却不管他,伸手抓住轿帘。迎亲队伍中的每个人登时紧张起来,四名轿夫更是哆哆嗦嗦,变了脸色。 城门洞中忽地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嘭地將赵显达的腕子抓住:“將军,大好的日子,何必强人所难?” 赵显达一脸愤怒地扭过头,待看清来人的相貌却不由呆住了:“你...” 中年男子看向亲兵:“將新郎官儿放了。” 亲兵徵询地看向赵显达,后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亲兵鬆开手,佳福跌跌撞撞衝到轿前,惊魂不定地看著赵显达,中年男子走到赵显达一旁,向佳福笑道:“时候不早了,你爹娘等得该著急了。” 佳福如梦方醒,匆匆忙忙上了马,忙不迭地道:“起轿!起轿!” 经此一闹,城门官也不再耽搁,挥手放行。 赵显达看著队伍远去,回过头来问那中年男子:“你不在胡天明身边待著,躲在这里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恭谨应道:“赵將军,不止我在,胡先生也在。” “什么?”赵显达皱紧眉头:“你们搞什么鬼,他怎么不出来见我?” 中年男子望著队伍消失的方向:“想必早已经跟上去了吧。” 赵显达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怎么,他既然看出那轿有问题,为何还要阻止我?” 中年男子道:“胡先生说了,抓到穀雨並非首要任务,找到小瓶才是关键,因此与其抓穀雨倒不如由他带路帮我们抓到小瓶。穀雨生性多疑,若城外无人拦截他必定生疑。” 赵显达哈地一声笑,表情看起来並不友善:“原来在胡天明的眼中,我是这个用法。” 中年男子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淡淡地道:“都是为老大人办事,分工不同而已。” 赵显达有气没处撒,气恼地看向亲兵:“等什么呢,还不快去找杨达帮忙?” 亲兵嚇得一哆嗦,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中年男子好笑地看著赵显达:“还有必要吗?”对於赵显达的抢功意图,中年男子心知肚明,他有必要提醒对方:“將军手下的精兵悍將儘量还是不要进城的好,穀雨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被他嗅到一丝危机的味道,我们恐怕再难找到小瓶了。” “我没那么傻,”赵显达脸色阴沉道:“城中已经有我的兵了,丁姚机灵得很,有他和杨达几个,不怕办不成事。”丁姚便是方才那个亲兵。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中年男子笑了笑:“有他们几个保驾护航,何愁大事不成?” 轿之中,新娘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向穀雨颤声道:“没...没事了。” 穀雨钢刀出鞘,侧著身子蹲在轿帘旁,轿厢中空间狭窄,勉强够两人容身,穀雨憋得满脸通红,儘量避免与新娘子的肢体接触,他的脸上並没有喜悦,相反地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新娘轻声唤道:“小谷捕头。” “嗯?”穀雨回过神:“怎么了?” 新娘小心地道:“我说咱们安全了。” “哦,”穀雨將轿帘撩开一条缝,窥探著外面的动静,不远处是十字街口,穀雨琢磨片刻:“新郎官,在吗?” 佳福骑著马走在轿侧:“英雄,我们就快到家了。” “街心东拐。”穀雨的命令简单明了。 佳福为难道:“可...我们家得直行。” 新娘气道:“佳福,你脑子是不是笨,英雄想要往东就往东。” “哎,哎。”佳福慌忙答应下来:“东拐!东拐!” 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穀雨也看不过眼,暗中撇了撇嘴,心道:以后我可不能像他这样。 想了想又下了一道命令:“新郎官,一会按照我说的做,千万记住了。” 队伍来到街心,穀雨几乎是在拐弯的瞬间从轿中窜了出来,佳福只觉得眼前一,一条人影便闪进了旁边的巷子里,迅速失去了踪跡,这期间队伍几乎没有丝毫停顿,直到穀雨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中,新娘生气的声音从轿中传来:“还等什么?” 佳福回过神来:“锣鼓,奏起来!” 顷刻间鼓乐响作一团。 街上行人渐多,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登时成为了全街的焦点,好事的百姓围拢在队伍旁:“这是谁家娶亲?”“看来是误了时辰。”“依我看新郎似乎並不情愿吶。” 佳福听得脸都绿了,嚷道:“吹起来,打起来,没吃饭吗!” 围观的人群外胡天明悄悄地观望著,在他身后则散布著数名精壮的汉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队伍后方。 胡天明忽然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追逐著轿、轿夫的神態,一名汉子凑到他身后:“怎么不追了?” 胡天明恨恨地道:“人跑了,分开找!” 那汉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胡天明急得变了顏色:“还不快去!” 那汉子向后摆了个手势,急匆匆去了,胡天明左右看看,目光最终定格在拐角处的小巷。 穀雨快步地穿梭在人群中,机警地查看著四周动静,他並不確信有追踪者,只是方才赵显达怪异的行为还是让他心有顾虑。潘从右等人如今生死不明,最紧要处便是找到小瓶儘快北上,早一天到京潘从右便能早一天脱离危险。 兴善寺前,行人三三两两,再过不久寺门关闭,是以出寺的人多,入寺的只他一人。 第六百一十八章 蜡丸 掌灯时分,应天府衙大牢,付牢头身著便装与几名禁子说说笑笑走出,迎面看见两名捕快押著一名绳捆索绑的犯人正走进来,付牢头停了说笑:“这么晚了还在忙?” 捕快苦笑道:“嗨,人手不够用,弟兄们只能连轴转。” 付牢头打量著人犯,见他身材魁梧,耷拉著脑袋,看不清楚样貌:“犯的什么事?” “当街殴打老人。”捕快道。 付牢头撇撇嘴:“真是个畜生。”看著那人道:“叫什么?” 捕快在那人脑壳上拍了一记:“说话。” 那人瓮声瓮气地道:“牛学文。” 捕快见付牢头换了便装,发出由衷的羡慕:“你这是下值了吗?” 付牢头道:“是,这几日衙门里忙得很,今儿个好容易倒出功夫,回家里一趟。” 其中一名禁子开玩笑道:”牢头,您这没日没夜的干,嫂子也不说您?“ 付牢头同样牢骚满腹道:“可不是,再要这么干下去,门都够呛进得去。” 那禁子装模作样道:“您就算一年不回去嫂子也未必拦您,一回家给您添个大胖小子,岂不省心?” “去你的!”付牢头笑骂一声,与同僚举手作別,急匆匆向家中赶去。 付牢头一儿一女,闺女几年前嫁了人,儿子今年一十三岁,前几日媒婆给说了门亲事,姑娘也是同坊的寻常人家,人家兄长还是读书人,老伴与这家人原本便是老相识,自然满口答应,只是这几日他忙得顾头不顾腚,这件事也暂且搁下了。 付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因为他这份差事,生活自然也差不到哪去,付牢头对这桩亲事略有不满,总觉得门不当户不对,那闺女配不上自己儿子。 今晚大牢没那么忙,付牢头一则想念老伴和儿子,另一方面却是打算与老伴再商议商议。想到老伴的急脾气,付牢头有些发憷,途中筛了一壶老酒,用麻绳吊著,施施然走回了家。 “孩儿他娘!大山!”付牢头一进门便兴冲冲地喊道。 屋里亮著灯,院中却不见人,付牢头皱了皱眉,原本这个时辰正是老伴在灶间忙得风风火火的时候。 “孩儿他娘?”付牢头放轻了声音,一脚迈入屋內。 映入眼帘的场景令他大吃一惊,老伴和儿子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一名中年汉子手持牛耳尖刀站在两人身后,阴惻惻地看著付牢头。 付牢头大喝一声:“狗贼!”將手中的酒壶狠狠地砸向那男子,紧跟著飞扑上去,两手成环想要抢夺对方手中的尖刀。 谁知那男子攸地探出手,將那壶酒稳稳地抓在手中。飞起一脚正踢在付牢头的胸前,付牢头惨叫一声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老伴张嘴欲喊,那男子伸手將她嘴巴捂住。右手一闪將刀刃搁在大山的脖颈间,原本跃跃欲试的大山瞬间直了眼,身体瘫软不敢稍动。 付牢头从地上爬起,只觉得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抹了把嘴角的血:“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那男子冷笑道:“付牢头,你当真不认识我吗?” 付牢头定睛细瞧,果然有几分面熟,琢磨片刻忽地睁大了眼睛:“你...你进过大牢,是不是!” 林二笑道:“付牢头好记性。”他的笑很冷,混不似在牢中老实憨厚的那副样子。 付牢头目光在老伴以及儿子慌乱的脸上依次划过,一股寒意如颱风过境略过他的心头。 应天府衙,护卫见到去而復返的付牢头,开玩笑道:“怎么,嫂子当真不教你进门吗?” 付牢头哪有心思开玩笑,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钻进了角门,护卫互相看看,一人道:“你也真是多嘴,这种事还有当眾说的?” 原先那护卫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付牢头一路急走,路过狱神庙却停了下来,仰望著庙中皋陶整肃的面容,嘴中喃喃自语。 牢前几名狱卒正聚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閒话,马上就要到放饭的时间,弟兄们通常会在这个时候稍事歇息,吃顿安生饭,准备著夜晚到来。 他躲在狱神庙的角落暗处中观察半晌,只听远处一声喊:“放饭了!” 狱卒停止交谈,三五成群经过狱神庙向外走去。 付牢头紧张地整理衣襟,缓缓走出来,走到牢门前,值守的禁子道:“牢头,您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们这帮臭小子,没一个省心的,”付牢头打量著他,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没吃饭吧?” 狱卒拘谨地道:“等前辈们吃完再换我。” 付牢头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饿?” 狱卒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付牢头笑了:“去吧,我替你。” “这...我能坚持住。”狱卒感激地道,但不敢动地方。 “去吧,便说是我叫你去的,他们不会难为你。”付牢头不容分说將他手中的兵刃夺下。 狱卒感动地险些哭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付牢头目不转睛地盯著他走远,快步走向牢门口,牢中犯人或坐或躺,但都离门近了些,方才的那声喊他们也听到了,按照惯例等狱卒吃完,便轮到囚犯放饭。 付牢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摊在地上,將布包打开则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蜡丸。又从怀中取出火摺子,凑到唇边吹得红通通,这才从地上捡起一颗蜡丸对准火摺子,片刻后蜡丸融化,露出一颗棕色的小球,表面已被火摺子烤得冒出丝丝青烟,气味异常刺鼻,令人作呕。 付牢头奋力將那小球扔向牢中,那小球骨碌碌一路翻滚,弹入一间牢房。 那门口的犯人嚇了一跳:“哎哟,什么玩意儿?!” 那小球落在地上,兀自打转,同室牢犯面面相覷,先前那名犯人將小球从地上捡起,异味直钻鼻腔。 忽然那小球嘭地一声脆响崩开,青烟如洪水决堤迅速散发而出,发出嗤嗤地轻响,那犯人嚇得一把扔了出去,小球在囚室內东窜西窜,浓烈的青烟转眼瀰漫开来,坐在一处的两人甚至无法看清对方,更有辛辣的气味直钻鼻腔口腔,数人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隔壁囚室的也被这一怪异的场景嚇坏了,正在惊疑间,忽听咻咻的破空声,牢外飞入数颗小球。 隨著嘭嘭嘭的脆响不断,浓浓烟雾迅速扩散。 付牢头也没想到林二给的蜡丸竟有这么大的威力,见浓烟自牢內涌出便知道时机成熟,运足气力大喝一声:“走水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 说服 山谷间,秀雯倚著一颗粗壮的树木呆呆地坐著,夕阳掛在树冠上,露出半张火红的脸。秀雯目光远眺,脸颊被晚霞映得通红。 远处的信眾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更显得她形单影只。 “想什么呢?”丁伟悄悄地走近她。 秀雯嚇得一激灵,弹身而起。 丁伟满脸横肉,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这些以后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不去主动亲近,他们自然也不会与你多说话。” 秀雯低垂著头:“小北是不是不在这里?”她在山里转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到小北的身影。 丁伟道:“这里地势高,视野开阔,阳光充足,只有教中有身份的人物还有金童玉女才能权利在此居住,粗使院工住在对面山谷间,不得吩咐不得来此。” 秀雯两拳紧攥,两眼通红:“你答应过我,要救小北的。他还是个孩子,哪懂得为人处世,万一受欺负了怎么办?” 丁伟道:“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秀雯犹豫再三,伸手將他胳膊抓住:“你想个办法將他调到这里行不行,有我照看著,总强过他孤苦一人。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美人软语相求,丁伟心痒难耐,伸手在秀雯脸上轻佻地摸了一把:“这事不用求我,你自己就能办得到。” 秀雯四下瞧瞧,双颊飞起红晕,丁伟的话又让她有些摸不著头脑,疑惑地看向对方,丁伟舔了舔嘴唇道:“你对汤有亮怎么看?” 秀雯不知他有何用意,自然不肯轻易开口,丁伟索性开门见山:“你有所不知,汤有亮此人狼子野心,与另一名护法叫做杨伯,两人早已对天师之位垂涎已久,在神教危难之际,不仅不想著如何摆脱困境,反而妄图对天师不利。” “啊...”秀雯两手捂嘴,被这消息嚇得不轻,可转念一想,却不禁忐忑起来:“这件事是教中密辛,你为何要告诉我?” “那自然是信任你,”丁伟言不由衷地道,下句话就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天师明察秋毫,早已识破对方的用心,只是碍於当前形势,不愿大动干戈,所以想要派出一名得力干將將汤有亮暗中除掉。”说到后来,两眼凶光,直戳戳地瞪著秀雯。 秀雯被他的狠厉惊呆了:“汤护法在教中便没有相熟的子弟,这样做不怕激起更大的矛盾吗?” 丁伟点点头,讚许道:“你想得果然周全...” 远处汤有亮指著山林深处比比划划,面前站著几名健壮的汉子一边点头一边附和。丁伟眯起眼睛:“所以才要偽装成意外,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他的人找不到证据,名不正言不顺想要造反谈何容易。” 秀雯顺著他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汤有亮的身影:“可他既然能成为四大护法,拳脚功夫自然不弱,”见丁伟面露韞色,又补充道:“想来与丁护法差不了几分,上哪里去找比他还要强大的援手?” 丁伟冷笑道:“所以不能硬拼,唯有智取。”他收敛起笑容,看向秀雯:“天师慧眼如炬,相中了你。” “我?!”秀雯心里咯噔一身,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產生。 此时日头已完全落到了山下,唯有天边一抹暗红让秀雯勉强能看清丁伟的轮廓,可他的表情却隱在黑暗中:“不错,汤有亮虽然对我们几个小心提防,但你上山不过两、三日,又是汤有亮亲自接引的你,全无戒备之心,况且你人长得容月貌...嘿!” 说到此处住了口,但秀雯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又惊又怒,全身筛动不止,对方选择开诚布公,並非出於什么信任,而是让她豁出性命给他们干活。 秀雯的目光如有实质,丁伟挪开目光,他有足够的信心说服秀雯:“只要汤有亮一死,天师便再无后顾之忧,他老人家一高兴,兴许便饶了小北...” “我拒绝!”秀雯斩钉截铁地道。 “小北说不定就能与你团聚了...嗯?”丁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呆呆地看著秀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秀雯声音打颤,但仍坚持道:“我拒绝。” 丁伟冷冷地道:“为什么?” 秀雯道:“我虽不聪明,但也不愿做那替死鬼。一旦被汤有亮发现破绽,你会来救我吗?” “我...”丁伟一怔,立刻满打包票:“你是我的女人,那自然是要救的。” 秀雯淡淡地道:“既然要救,何必多费周章,你大可亲自去。” “我...你...”丁伟傻了眼,眼前这姑娘脑瓜灵活,把自己生生绕了进去,他恼火地道:“你当真不去?!” 秀雯想得明白,这笔交易风险太大,收益过小,棋差一著就会丟了身家性命,更何谈与小北的重聚,甚至於逃出魔掌。大乘教狼狈出逃,她已隱隱感到教中必然生了变故,只要坚持下去小心谨慎委曲求全,说不定终会柳暗明。 她吐出心中浊气:“是,我不去。” 丁伟恶狠狠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秀雯一惊,但她意识到对方是在虚张声势,强自压下心头恐慌淡淡地道:“隨便你,想杀就杀。” “哼!”丁伟当然不会杀她,一则眾目睽睽之下必定会引起恐慌,二则也真心不捨得,他气咻咻地转身离去。 秀雯再也坚持不住,两腿酸软依靠在树上,慢慢地坐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顺著腮边流了下来。 “谷大哥,你在哪里呢?”她喃喃自语道,大乘教剧变,想必是穀雨一手促成,她对此深信不疑。 这让她更加思念穀雨,仿佛下一刻穀雨便能从天而降,杀得宋天阳、丁伟一伙土崩瓦解。 那画面无比逼真,让她感到一种灼心的希望,而这份希望支撑著她,让她坚持到现在,不至於被恐惧与屈辱击溃。 丁伟灰头土脸找到宋天阳,他的神色让宋天师不消问便已经知道了事情结果:“看来秀雯並没有答应。” “属下愧对天师信任。”丁伟单膝跪地惭愧道。 刘师傅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丁护法不必自责,东边不亮西边亮,咱们已经找到合適的人了。” “什么?”丁伟惊讶地站起身。 刘师傅呵呵一笑,掩饰不住的得意,她慢腾腾走入林中,片刻功夫带回一人:“你瞧这是谁?” 丁伟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男孩:“小北?!” 第六百二十章 人选 小北两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慢慢走近宋天阳,丁伟大张著嘴:“你怎么...”指著小北看向刘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宋天阳看著面前的小北,温和地道:“乖孩子,你想好了?” 小北並没有因为宋天阳的和善而有丝毫放鬆,反而倒退了一步,戒备地道:“她说的条件算数吗?” 刘师傅苍老的脸上挤出笑容,只是那堆砌的皱纹中並没有丝毫笑意:“为天师效力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什么天师不天师的,”小北显然没有学会客套,皱著眉头逼问刘师傅:“你说话不算数,我要回去。” 刘师傅和宋天阳同时脸色一僵,尷尬地对视片刻,刘师傅勃然大怒:“天师一言九鼎,怎么会骗你这乳臭未乾的臭小子?” “刘师傅...”宋天阳的声音是从鼻腔里出来的。 刘师傅浑身一颤,闭上嘴不说话了,宋天阳转向小北:“你既为神教效力,本天师当然不会亏待你。有什么条件儘管提,我一定帮你达成所愿。” 小北两只手攥成拳头:“只要我杀了那个叫汤有亮的,你把我和姐姐放了。” 宋天阳毫不迟疑:“可以。” 小北想了想:“再给我们一辆马车。” “马车?”宋天阳疑惑地道:“你要马车做什么?” “我要和姐姐去京城,”小北道:“我们家是京城的,我和姐姐流落在外,姐姐心心念念的便是回到家乡。只要你能答应我,我就帮你杀了汤有亮。” 他一口一个杀字,稚嫩的脸上露出这个年龄不应有的凶狠,宋天阳却反而放了心:“真是个好孩子,本天师答应你了。” 他虽然在笑,丁伟却驀地打了个冷战。 应天府衙大牢,狱卒、弓兵闻讯而来,跑在最前的却是杜奎海。 付牢头正在大牢门前装腔作势喊得山响,见到杜奎海脸色唰地白了,大张著嘴呆呆地看他奔到近处,杜奎海的注意力全在浓烟之上:“怎么回事,走水了吗?” 付牢头回过神:“浓烟滚滚,隱有火光,再往里看不真著。” “那还等什么,先救人!”向身后赶来的狱卒一指:“拿钥匙开锁,”向弓兵道:“外围拉出警戒线,刀枪出鞘,凡有趁机作乱者先斩后奏!” “有!”眾差大声响应,声浪穿破浓雾直传到內监。 牢中犯人哭天抢地,嘶喊声此起彼伏。秦戈、胡德义捂著嘴,一左一右贴在梅如松两侧,两人保持著高度戒备,近日大牢不消停,一桩桩一件件发生得既巧合又弔诡,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梅如松缩在墙边以袖包鼻,强烈的刺激让他眯起眼,但拼劲全力,面前也只灰濛濛一片,烟雾在持续变浓,丝毫没有衰减的跡象。 牢外响起脚步声,隨即是哗啦啦的开锁声,紧接著是狱卒著急的变了调子的喊声:“出来出来,不想死的都出来!” 犯人纷纷掩住口鼻,隨著狱卒的指挥从牢中走出,向大牢外挤去。重犯大多带著镣銬,行走间叮叮噹噹,与狱卒的喊叫声混作一团。 走廊上一时人挨人人挤人,梅如松跟在同室犯人身后走出牢门,秦戈和胡德义紧紧跟著他,胡德义忽然凑到秦戈耳边:“老秦,这气味有几分熟悉,你觉不觉得?” 秦戈手掌漏出一道缝,刺鼻的气味衝到鼻端:“马粪味。” “不错,总感觉在哪里闻过。”胡德义挠了挠头。 秦戈皱起眉头,脚尖在地上踢中了什么东西,那物事圆滚滚的,骨碌碌滚到墙边,秦戈紧走几步弯腰从地上將那小球捡起,凑到眼前细看,脸色登时变了,胡德义一直牢牢地盯著前方一步之遥的梅如松,忙里偷閒瞥了一眼,惊道:“烟幕弹!” 这烟幕弹源自九边战场,烽火台传讯时士兵燃放狼粪,狼粪易燃,燃烧时狼烟四起,藉以传讯,所以会有狼烟四起一说。后来发现除狼粪外,牛粪、马粪、麻蕴等物燃烧时也可有相同效果。 锦衣卫的下属组织夜不收常年在边境活动,便將此法带回到京城,由镇抚司的能工巧匠加以提炼叠代,才有了烟幕弹这种武器,用於突袭及掩护撤退之用。 秦戈慌了神,用手在胡德义背后推了一把:“快带他走!” 胡德义抢前一步,伸手將梅如松的胳膊抓住,正在此时,只听身后一身闷哼,转头看时秦戈已不见了踪影。 秦戈听得身后恶风疾来,便知事態不妙,急忙矮下身子躲避,身后的偷袭者名叫牛学文,今日奉张回之命潜入大牢,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手持一把尖刀,原本想一击毙命,但秦戈反应迅速,牛学文一刀走空,冷笑著再次挥出。 此时天色黯淡,牢中还未掌灯,浓雾之中人影幢幢,秦戈知道对方有备而来,不將他拦住,梅如松此番恐怕难逃活路。寒光闪动间尖刀攸地递了过来,秦戈两手抱住他的胳膊,用力向下一带,两人双双趴在地上。 梅如松吃惊地看著胡德义:“你...你想...” “闭嘴!”胡德义低声打断了他,两手並用將他抓得紧紧的。身后不远处传来噗通噗通的闷响,他心急如焚,但却不敢稍动。 牛学文被带翻在地,心中大惊,立即便想爬起身来,秦戈后背抵著他,右手探出夺刀,牛学文抬起右膝在他尾骨上狠狠撞击,秦戈吃痛,牛学文右手自他肩头揽过,两手握住刀柄倒转刀头,明晃晃的刀尖对准秦戈的胸口,两手加力狠狠地刺了下去!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之间,秦戈胸口中刀惨叫一声,身子如疾风中的杂草激烈地摇摆,牛学文面目凶狠,卯足力气下压,刀尖在秦戈体內不断搅动,秦戈发出惨厉的叫声,身子渐渐发软,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 牛学文一骨碌爬起,將刀尖拔了出来,用秦戈的衣裳擦了擦血跡,用袖子遮挡著,加快脚步向前摸去。一路上狱卒、犯人慌慌张张,却不曾遇到梅如松和胡德义两人。 眼看前方亮光忽起,原来是到了大牢门口,他却忽地停下脚步。 第六百二十一章 逃生 胡德义一手捂住梅如松的嘴巴,另一只手粗鲁地扯著他的胳膊,向大牢深处摸去。 梅如松心中怕极拼命挣扎,但哪比得上胡德义的一身蛮力。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反其道行之,別人一窝蜂往外跑,这胡德义却像发了失心疯往回跑,越往里烟雾越浓。 忽然脚底绊到什么东西,身体向前扑倒,胡德义吃了一惊,连忙弯腰將他扶起:“小心了...嗯?” 秦戈双目紧闭倒在地上,身下已是血红一片,梅如松呆住了,这不是经常欺负他的那个汉子吗? 胡德义双眼含泪:“老秦...”他与秦戈是多年同僚,两人出生入死,情同兄弟,如今见他身死,心中涌起万分悲痛,但眼前不是讲感情的时候,他用手背將泪珠抹去,將梅如松扶起身,压低了声音道:“想活命的跟我走!” 梅如松看著血泊中的秦戈:“他...他...”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胡德义面色一凛:“走!”拉著梅如松加快了脚步,直摸索到石室前才停下脚步,他脱下鞋子,从鞋底抽出一只钥匙,清脆的一声响后石锁打开。 胡德义將石室门费力地拉开:“快进去!” 梅如松两手连摆:“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不进去。” 胡德义气得在他身后猛力一推:“没工夫解释了,逃命要紧!” 梅如松被他推得登登登抢出几步,一头钻进了石室,胡德义鬆了口气,忽然自浓雾间一把尖刀如闪电般递来,胡德义闪避不及,一刀正中小腹,牛学文冷笑道:“跟老子耍滑头,杀了你!” 胡德义两手握住小腹间的刀柄,牛学文一惊。 胡德义大喝一声,飞起一脚蹬向牛学文,牛学文大惊失色,他可没料到这狠人只攻不守,胸口像被巨石擂中,身子倒飞而出,跌入浓雾之中。 胡德义將刀子从腹间抽出,狠狠掷在地上。 梅如松面色惨白,胡德义身上血跡斑斑,凶狠恶煞一般走向自己,他嚇得连连后退,胡德义將铁床粗鲁地推到一旁,隨后跪倒在地上,將一块块方砖抠开。 牛学文弹身而起,抹了把嘴角的血,两眼杀机迸现。 “你干什么,怎么还不走!”杜奎海话到人到,见牛学文丝毫不见慌张,登时提高了警惕,右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抹去,牛学文一个箭步抢上,挥拳便打! 他动如脱兔,出手极快,杜奎海只觉眼前一,对方已窜到眼前,幸亏他早有准备,右手抓住刀柄,来不及拔出刀鞘,索性整个挥了出去,牛学文右手架起格挡,两人打在一处。 “跳下去!”胡德义气喘吁吁道,地上已多了个尺许的洞口,洞中黑黢黢的看不真著,梅如松將头摇得如同波浪鼓。 “妈的!”胡德义气急败坏地道,揪起梅如松的后脖领子推到洞口,右腿一扫正中他的脚踝,梅如松“哎哟”一声,两腿掉入洞中,嚇得他连连尖叫,胡德义右手慢慢向洞中下探,隨后鬆开他的后脖领子。 梅如松跌跌撞撞,扶著墙好容易站稳身子。 杜奎海又是一刀挥出,牛学文忽地矮下身子扑向杜奎海,杜奎海撤步闪身,牛学文就地翻滚,抱住杜奎海的大腿用力向怀中一拉,杜奎海失去重心,重重地跌在地上,还不等喘口气,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只醋钵大的拳头向太阳穴挥来。 杜奎海到底人老成精,虽然体力不及牛学文,但对敌经验丰富,右膝顶起撞击牛学文襠部。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牛学文见势不妙,身体侧翻,滚入浓烟之中。 杜奎海惊魂未定地看著牛学文消失的方向,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狱卒著急忙慌地跑了过来:“杜班头,你没事儿吧?” 牛学文从石室门口抄起那把尖刀,抢入室內,却见胡德义半边身子已钻入洞中,牛学文一现身胡德义手中的砖头挟著风声直奔自己的面门,牛学文偏头躲过,胡德义呲溜钻入洞中,没了身影。 牛学文抢到洞口,身后传来杜奎海的声音:“在石室中,莫让贼廝跑了!” 牛学文咬了咬牙,紧攥刀柄跳入了洞中。 几乎是在他背影消失的剎那,杜奎海领著狱卒闯了进来。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洞?”狱卒注视著黑黢黢的洞口,目瞪口呆地问道。 杜奎海同样很惊讶,他在应天府衙打拼了一辈子,却从不知道大牢之中还有如此隱蔽的入口。 狱卒为难地道:“杜班头,咱们追是不追?”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杜奎海道:“你们將这洞口守好了,等我回来。”说罢晃亮火摺子,钢刀出鞘,想了想又將火摺子熄灭,洞中危机四伏,在一片黑暗中只有自己这点光亮,难免要成为活靶子。 狱卒鬆了口气:“杜班头小心。” “小心戒备,不能再出乱子了。”杜奎海嘱咐一声,小心翼翼摸入洞中。 梅如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的甬道中,湿闷的空气中夹杂著一股难闻的霉味,对於他来说这些都可以忍受,而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则像极了催命符,让他心惊肉跳之余只能卯足气力儘快逃离黑洞。 胡德义捂著小腹一直提防著身后,待听到脚步声已追到咫尺距离,狠狠推了梅如松一把:“跑!” 话音未落,牛学文尖刀递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洞中,想要凭藉眼睛找到对方几乎毫无可能,胡德义一脚蹬出,小腿被利刃刺中,疼得他一哆嗦,同时牛学文胸口挨了一记,身体嘭地撞在身后的墙上。 黑暗中迴荡的只有梅如松慌乱的脚步声,胡德义拉开架势,拦住甬道中。 他是一名锦衣卫,正经八百的小旗官,他与秦戈从京城远道而来投身大牢之中所为便是梅如松,大人有令决不能教这老人有闪失,那他便豁出命去也要完成。 牛学文稳住身型,利刃狂舞,刺点削砍,胡德义连连中招,但他紧咬牙关拳脚如风,也没让牛学文討得了好去,尤其是他一身硬功夫,每一记都仿佛鞭子抽在牛学文身上。 两人强忍著疼痛,凶狠地瞪视著面前的虚空,空气中迴荡著粗糙的喘气声。 第六百二十二章 逃生 牛学文的鼻端满是浓烈的血腥味,对面的胡德义气喘如牛,嘴中喷出的热气直打到他的脸上,教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將尖刀一晃,正要再下一城,身后忽地传来大喝:“杀!” 这一声如石破天惊,嚇得牛学文浑身一激灵,没等反应过来,杜奎海的钢刀已挟著风声赶至眼前,牛学文惨叫一声,小臂上已被划开一道血红的口子。 杜奎海一击得手,毫不迟疑地递出第二刀,牛学文尖刀迎向杜奎海。 胡德义原本还在全力戒备,后来只听得叮叮噹噹响个不停,细听之下才发现第三人插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胡德义浑身伤痕累累,伤得极重,他转过身扶著墙静悄悄地后撤,慢慢走出甬道。 他在黑暗中失去了对时间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火星四溅,体力在快速流失,脑袋昏昏沉沉,直到前方不远处渐渐有了光亮,胡德义心中大喜,加快脚步只想儘快远离身后的修罗场。 “年轻人!” 胡德义眼前忽地冒出一个黑影,登时將他嚇得魂飞魄散。 “是我,是我!” 胡德义努力睁大眼睛:“胡应麟!” 梅如松的眼睛驀地瞪大,脸色变得很难看:“你知道我是谁?!” “边走边说,”胡德义抓住他的肩膀,苦笑道:“接下来要靠你了。” 胡应麟迟疑片刻,伸手扶著他的胳膊:“你一直在保护我是不是?” 胡德义点点头:“我和老秦都是奉大人之命暗中护你周全。” 胡应麟想起牢中死在浓烟之中的那个汉子,黯然道:“没有跟那位英雄致谢,是老夫的不对。” “不需要,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们就值了,”胡德义感到脚步越来越沉:“死也值了。” 胡应麟满腹的疑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护我?既然要护我为何早不將我救出大牢?”他越说越激动:“你知道我是怎么入狱的吗?” 胡德义摇摇头,胡应麟道:“我是被两个坏人绑架到这里的,他们以犬子性命相要挟,逼我承认自己叫梅如松,与儿媳…哼,哼,老老实实待在牢中,至今已有半年有余,年轻人,这事也是你们做的吗?” 胡德义听得好笑,但怕刺激胡应麟只得板起脸:“不是我们干的,但我相信对方这样做必定事出有因,未必抱的坏心思。” 胡应麟还要反驳,胡德义却停下脚步:“到了!” 光线自头顶传来,他摸索到墙根,攀住木梯:“跟在我身后。”踩上木梯,咯吱咯吱攀上洞顶,伸手举过头顶將沉重的木板推开,隨即从洞中冒出头来。 这洞口开在一间厢房之中,亮光自窗台照进室內,四下没有人影,胡德义钻出洞口,回身反手將胡应麟也拉了出来。 胡应麟毕竟年纪大了,方才一顿折腾只教他身心俱疲,两腿酸软得直打突突,跌坐在地喘著粗气。胡德义將那木板重新盖上,又將衣柜推过来推倒,將洞口压了个结结实实。 这时的光线比洞中清晰得多,胡应麟见胡德义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惊道:“呀!你受伤不轻,我帮你包扎!” “不著急,先逃命要紧。”胡德义从墙上摘下一把钢刀,躲在门后听了听动静,这才將门打开。 “嚯!”清凉的空气迎面扑来,胡应麟不禁精神一振,紧紧跟在胡德义身后走出房门,从院中向高处眺望,一座恢弘的建筑映入眼帘,在夜色下显得冷冽而肃穆。 “应天府衙!”胡应麟的瞳仁急剧收缩,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手段,这个宅子想必已落入胡德义一伙的手中,在地下將两者打通,不过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並非易事,胡应麟对面前的汉子多了一丝忌惮。 院落中空无一人,胡德义很快走到大门口,隔著门缝向外窥探。应天府衙地处闹市,这套宅子离公廨不过一街之隔,同样是繁闹的街市。此时暑气散去,出来游玩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道道人影从胡德义审视的目光中经过。对方下了本钱,不会不留后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要小心谨慎。 他与秦戈二人自京城远道而来,星夜抵达金陵后,江南的美景来不及欣赏,当晚就被安排入狱,此时才有机会透过门缝窥探金陵的热闹。 路边小摊鳞次櫛比,吃喝赏玩不一而足,远处的酒楼灯红酒绿,鬨笑声隱隱传来。 男女孩童耄耋老人,在浮光流影之中谈笑而过。 胡应麟倚在照壁上,利用这片刻功夫恢復体力,见胡德义始终默不作声,急道:”怎么,有危险?“ 胡德义收回目光:”走后门。“ 虽然街面如常,但他隱隱感到不对劲,多年的潜伏经歷让他拥有动物般敏感的直觉。 胡应麟登时紧张起来,跟在胡德义身后转战后门。 胡德义小心翼翼將后门推开探出脑袋,后街黑咕隆咚,空荡荡地不见人影。两人顺著墙根摸到巷口,对面的巷子中忽地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胡德义脸色剧变:“分开走,我把人引开!” 胡应麟慌乱道:“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去?” 胡德义压低了声音低吼:“放你娘的屁,你年轻时候在金陵当过五年的官儿,难道就没有个熟悉的地方吗?”说完在他肩上狠狠一推,胡应麟踉蹌著抢出几步,回过头:“你...你怎么办?” 胡德义一怔,紧接著笑了笑:“秦戈都不怕,我也没在怕的,老胡,做个好官儿,別让弟兄们后悔救了你。” 胡应麟眼角泛起泪:“壮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也姓胡,与你是本家。”胡德义摆了摆手,眼见对方已从巷子中走出,低声催促道:“还不快走?!” 胡应麟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巷子,胡德义放下心来,钢刀一甩,目光炯炯地看向对面的张回。 张回目光阴冷地看著他:“没想到,你竟然从牛学文手中逃了出来,他人呢?” 胡德义面无表情地道:“死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任务 十余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出现在巷子里,散布在张回的身后,胡德义的脸上不见丝毫恐惧。 “胡德义,经年不见,想不到你竟躲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张回冷冷地打量著他:“你们的人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胡德义翻了个白眼。 张回冷笑连连:“別装蒜了,我已经抓到田豆豆了。” 胡德义眼神一凛,但马上反应过来:”小田去哪里跟我有什么关係,自从离开北镇抚司之后我们各奔东西,已经许久没联繫过了。若你真的抓到了他,劳烦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我们正好敘敘旧。“ 张回显然是不信的:”你这样说,我会信吗,陛下会信吗?你为何与胡应麟关在一处,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吗?“ 胡德义一摊手:”老子钱大手大脚,游歷山川没了盘缠,可不就得辣手化缘吗,怪只怪我学艺不精,被事主扭送入狱。胡应麟是谁,不知道!“ “放屁!万历十九年你隨田豆豆去山西剿匪落了单,一人独挑四梁八柱,怎么来金陵偷个江南富户便落了网?你指望我信吗?陛下会相信你的说辞吗?”张回面沉似水地道:“陛下三令五申,劝田豆豆少插手此事。他只当做耳旁风,须知龙有逆鳞触之则死,你死到临头了!” “小人世受皇恩,绝不敢忤逆陛下,”胡德义正色道:“张大人,你既然奉的是皇上的旨意,不妨把圣旨拿出来,小人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你!”张回气得火冒三丈,真正令他生气的是他真的拿不出,他所要办的事上不得台面,以万历多疑的性子更不会留下证据,他恶狠狠地盯著胡德义:“与你废话半天,不过是不忍见同门相残,既然你这匹夫执迷不悟,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上!” 身后群狼一拥而上,如狂风骤雨卷向胡德义。 胡应麟的身影已消失在巷子中,田豆豆的任务是在狱中保护他的安全,如今他已安然脱离牢狱,至於往后的命运,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小田,我和秦戈的任务完成了。 眼见对面四五个汉子扑了过来,胡德义朴刀一甩迎了上去。 兴善寺,穀雨一个箭步窜上石阶,避开人群径直向后院走去。后院静悄悄的,他眉头皱起提高了警惕,慢慢向寮房摸了过去,一手摸刀一手將房门轻轻推开。 房中空空如也。 他变了脸色,又將隔壁房门推开,同样不见半个人影。 怎么回事?他们去了哪里? 穀雨脑袋嗡嗡作响,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罩在他的心头,夏姜、大脑袋、小成、小瓶、彭宇...... 嗯?他的目光忽地定住,尔后匆匆走回到先前的房间。床铺平整,丝毫不见散乱,搜遍了角角落落不见衣物、药箱等应用之物,穀雨稍稍放下心来,说不定他们几个察觉到异常,换了个藏身地方。 “穀雨!穀雨!”院中传来失魂落魄的声音。 穀雨一惊,转身走出了门,迎面跌跌撞撞跑来一人。 “彭宇!”穀雨一把拉住他。 彭宇脸色惨白,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穀雨心中一沉:“大脑袋他们几个去哪里了?” 彭宇哭丧著脸:“大脑袋被应天府的官差抓走了!”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彭宇又道:“小瓶他们也都被通通带走了!” 穀雨颤声道:“怎...怎么回事?” 彭宇道:“应天府是不是有个叫老武的捕快,他虚心假意骗得小成信任,把人全抓了起来。穀雨啊穀雨,应天府没好人!”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老武?! 爱人身受重伤,唯一的关键证人又被带走。疲累交加的穀雨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喉头髮甜,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紧接著跌坐在彭宇身边。 倒把彭宇嚇了一跳,抹了把眼泪一骨碌爬起身:“穀雨,穀雨,你怎么啦?” 穀雨嘴角掛著血丝,身体打著摆子,泪水不受控制地自腮边如泉水般涌出。 彭宇嚇坏了,哆哆嗦嗦地扶著穀雨的胳膊:“你怎么了,你说话!” 穀雨充耳不闻,两眼直勾勾地看著地面。 彭宇毕竟年纪小,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穀雨的神態像中了邪,彭宇咬了咬牙,扬起巴掌啪地一记耳光,穀雨不闪不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身子歪倒在地,神志也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 彭宇见他眼神望过来,心虚地倒退一步:“我可,可是为了帮你。” 穀雨摇了摇头:“没事,你怎么在这里?” “我...”彭宇难为情地挠挠头。 小成不愿他惹祸上身,彭宇却觉得有些难为情,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逃兵,大脑袋和小成,甚至於昏迷中的夏姜,没有一个是金陵的差官,却能为小瓶伸张正义赌上自己的性命。 自己呢?穿著捕快的皮,却在关键时刻逃之夭夭。 彭宇走出兴善寺之后犹豫不决,他知道走出不远便是城门,出了城门自己便脱离危险,城中的事情再也自己没了瓜葛,但脚下却像生了根,始终在附近徘徊不忍离去。 正在此时他见到小成隨老武离去,好奇心起更加不愿离去。直到几人上了马车,他悄悄跟在后面直走到那处偏僻的巷子中,亲眼目睹了老武和杨达將几人制服的场面,只嚇得魂飞魄散,撒腿便跑。 他很少来城里,算得上熟悉的也就是这两日居住的兴善寺,他原本想回到此处等待穀雨,没想到一进院子便看到了他的身影,登时如小孩见了娘,眼泪止也止不住。 穀雨听他哭哭啼啼半晌,终於將事情原委弄清楚,不由地苦嘆一声:“老武,你为了白如冬也要丟掉良心吗?” 人人都爱白如冬。 这句话他来应天府不久便听人开玩笑地提起过,那时听来心中羡慕,如此却只感到悲凉。 彭宇定定地看著他:“穀雨,咱们是不是没有路了?” “你不去走就永远不会有,”穀雨伸出手:“拉我一把。” 彭宇將他从地上拉起:“我还记得大脑袋他们被抓的那栋宅子。” 穀雨沉声道:“那还等什么?” 彭宇兴奋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 穀雨白了他一眼:“若是我放弃了呢?” 彭宇走在前面,连头也没回:“不会的,否则那就不是你了。” 穀雨愣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彭宇回过头,眼睛里闪著光芒:“愣著干什么,我们去把他们救回来!” 第六百二十四章 巡逻 穀雨快步跟上他,两人向寺外走去,此时寺中的香客三三两两,不见了白天的热闹。 两人走下台阶,迎面一名老者匆匆而来。 穀雨不由停住了脚步,那老者身穿囚衣,沿著河道走得慌慌张张,四周行人並不多,见这老者形容异常,忙不迭让开道路。老者看起来已到了强弩之末,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见穀雨两人望向自己,將头別过一旁,颤颤巍巍迈上兴善寺的台阶,消失在朱漆大门以內。 彭宇道:“別管別人了。”他自然也认出了老者的身份。 穀雨点点头,与彭宇一道走出不远,巷口的人群中冒出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穀雨瞧得分明,在巷口东张西望的那个白胖男子正是胡天明。 他心中大惊,將彭宇一把扯到道旁。 彭宇嚇了一跳:“怎么了?” 穀雨脸色铁青,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城门前原本赵显达已瞧出破绽,穀雨那时已打定主意只待轿帘掀起便拼死一搏,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赵显达却引而不发,穀雨心中奇怪,所以才將迎亲队伍引到人多之处悄然下了轿,原本以为自己做足准备,定然不会留下把柄。 但胡天明打理地下买卖,十余年不曾出过紕漏,心思远非常人能比,竟追著穀雨的踪跡寻到此处。 穀雨哪还不明白人家放虎归山,为的是什么心思,心中懊悔不迭,拉住彭宇的手腕:“回去!” 彭宇傻了眼:“什...什么?” “回兴善寺,”穀雨低声道:“別回头!” 彭宇感觉整个身子僵住了一般,身后似乎有无数只眼睛盯著,盯得他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暗道:英雄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那边厢胡天明累得气喘吁吁,他不通手脚,习惯在幕后定计,王南松武艺高强,网罗江湖好手,负责执行他的计划,两人绿林兄弟,分工明確。如今大势已去,胡天明为了给新东家博个满堂彩,不得不亲力亲为,只把他累得头昏目眩,气喘如牛。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叉著腰左右环视,眼神锐利,如同苍鹰俯瞰自己的猎物。 嗯?两个背向而行的匆匆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此时夜幕降临,昏暗的光线下难以辨別,胡天明拉了一把身边汉子,向两人努了努嘴。 那汉子会意地点点头,右手高举过头顶,比了个手势。 人群当中登时抢出几人,隨在胡天明身后追了上去。说来奇怪,胡天明几人一出现,那两人虽未回头,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渐渐加快了脚步。 “妈的,除了穀雨那廝还有几个有这般敏锐的警觉?”胡天明喘著粗气:“快追!” 前方的穀雨却比他手下这些大乘教教眾率先得到命令,猛然加快了脚步,胡天明气急败坏地道:“耳朵聋了吗,人要跑了!” 待跑到穀雨原先的位置,却哪里去找这两人的身影。 胡天明双手扶膝,望向不远处的码头,码头上孤灯一盏,水面上倒映出对面寺庙的浮影,他缓缓转过头,夜幕之下的兴善寺不动如山,似乎藏著很多秘密。 山谷间静悄悄的,茂密的丛林在夜色下隨著夜风起伏,发出沙沙的轻响。大乘教的教眾龟缩在临时搭起的简易帐篷里,汤有亮和丁伟作为护法,手下皆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自然担负起护卫工作,被分为若干巡逻队在漆黑的山间警戒。 汤有亮亲自率领一队在山林间穿梭,好在今夜无云月色清朗,模模糊糊甚至能看清对面之人的相貌。汤有亮爬上一座稜角分明的巨石,此处视野开阔,由此望去可见四周朦朧的山影,用脚踩了踩地面吩咐道:“晚上安排人值守,放双哨。” 手下对他的谨小慎微感到费解:”山里除了咱们,半个人影也见不到。用得著这么…“他在斟酌措辞,汤有亮冷冷地道:“若是几天前弟兄们惊醒著些,岂会让那几名小贼掏出山去?” 手下抿了抿嘴不说话了,汤有亮又道:“神教已到生死存亡的时刻,出不得半分差错,谁能保证那潘从右没有暗藏后手,要是被人趁天黑摸了营,你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手下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心中不觉一惊,凛然应是。 这时在巨石下方的林中忽地传来一阵窸窣声,汤有亮皱起眉头凝目看去,只见树木草丛如海浪摇摆不停。 “敌袭?”汤有亮喃喃,攥紧手中朴刀:“下去看看。” 汤有亮快步走下巨石,绕著山路猫著腰向那林中摸去,身后打手悄悄抽出兵刃,一脸紧张地隨在他身后。走得近了才发现几条人影滚落在草丛中廝打,林边站著两人,抱著肩膀冷眼旁观。 汤有亮稍稍鬆了口气,看这架势想必不是敌人偷袭,他站起身来低声吼道:“什么人?” “哎哟!”林中正在廝打的几人登时嚇了一跳,林边那人回过头,汤有亮皱眉道:“丁...丁护法?” 丁伟见是他,轻抚著胸口埋怨道:“你走路不走声的?嚇死老子了。” 汤有亮走到林边:“丁护法不在天师身边护卫,跑来林间做什么?” 丁伟气道:“抓贼!” “嗯?”汤有亮看向林间,丁伟一个手势:“把人带出来。” 几名汉子押著一个小个子从林间走出,月光下看得分明,却是一个鼻青脸肿的孩子,带著不甘的怒气扭动身体,企图摆脱那几名汉子的控制,眉眼看上去有几分面熟,想了想:“原来是你。”正是小北。 丁伟斜著眼看了看小北和汤有亮:“你们认识?” “嗯,当时他和他姐姐上山,是本护法负责接引的。”汤有亮注视著小北,感情是这几名汉子在殴打这孩子,他心中不屑,冷声道:“听说你把人家姐姐占了,怎么还欺负人家弟弟?” 丁伟一梗脖子:“一码归一码,这小子趁天黑偷弟兄们的乾粮,被我抓了现行,没想到他死不承认,我教教徒信守十诫,戒盗窃戒妄言,不惩罚他如何归正教律?” 汤有亮看向小北,小北低垂下头:“到手的乾粮本就一点点,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別人抢了。我打又打不过,只好出此下策。” 说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汤护法,求您赏口吃的吧。” 第六百二十五章 解救 “唔...”汤有亮虽与丁伟不对付,可也不愿为了个毛孩子强出头,正在沉吟间,小北跪在地上连声乞求:“素闻汤护法侠义无双,听人说当年在军中便是一条响噹噹的汉子,威武善战不说,且有宋公明之义,军中有武威营及时雨之称。” 听他提到以前,汤有亮不由自主地直起身子,小北只顾低著头:“小的实在饿得极了,还望汤护法救过小的性命。” 这番话以他的年纪是决计说不出的,始作俑者便是他旁边的丁伟,所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丁伟知道怎么说才能打动汤有亮,见汤有亮虽然脸色动容,却犹豫著不肯表態,不忘加把火道:“小子,我看你烧香拜错了庙,当年和现在能比吗?弟兄们,教训这小子!” “慢著!”汤有亮將手一举。 丁伟歪著脑袋看他:“怎么,汤护法有话说?” 汤有亮指著小北:“他一个小孩子要不是饿得难受,怎么可能冒险偷窃。不去惩治真正的恶徒,反要拿小孩子出气,实在有失神教教旨。依我看,就饶过他吧。” 小北大喜过望,磕头如捣蒜:“谢过汤护法。” 丁伟冷笑连连,语气不善:“好好,汤护法既然如此说,那就请你主持正义,可別让弟兄们看低了。” “走!”汤有亮向小北比了个手势,小北欢喜地站起身,跟在汤有亮身后屁顛屁顛地去了。 丁伟恼怒地看著一行人离开,待汤有亮消失在视野中忽然换了副表情,与林中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嗤嗤地笑了出来。 那边厢汤有亮走得闷不吭声,小北两腿倒腾,勉强追上他的步伐:“谢过汤护法。” 汤有亮皱起眉头道:“你跟著我作甚?”以他小心的性子,自然不会接纳小北这个陌生人,心中也不是没怀疑过两人串通一气给自己下绊子。 小北惊讶道:“难道不去找那几个坏蛋討回饼子吗?我认得他们的脸,只要汤护法给小的撑腰,还怕他们不还吗?” 汤有亮哑然失笑:“我一个堂堂护法,就为了几张饼子...”话虽如此说,心中对他的疑虑却全数去了。招手唤过一名手下,命他取出两张饼子塞到小北手中:“我补给你,滚蛋吧。” 手下点指小北:“別跟过来了。” 汤有亮懒得废话转身便走,小北几步抢上前去拦住汤有亮的去路,汤有亮的眉头拧紧,脸现慍色:“小子,你当我好脾气吗?” 小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汤护法待我恩重如山,不仅救我性命,还给我饼子吃,小的感激不尽,以后有用到的地方,鞍前马后小的万死不辞。”说罢磕了几个响头,爬起身飞快地跑去了。 汤有亮好笑地看著他的背影:“我用得著他?” 手下嬉笑道:“给护法暖床也是不错的。” “去你妈的!”汤有亮虚踢一脚:“老子不好这调调。” 穀雨一个箭步抢上石阶,彭宇脸皮紧绷跟在他身后,两人抢入寺门,彭宇习惯性地向后院走去,被穀雨一把揪住:“你当这是串门吗?” 彭宇哭丧著脸:“那要藏在哪儿?” 穀雨环视四周,只见寺中翠柏掩映,香客稀少,大殿前的广场上只有寥寥人影:“去大殿。” “啊?”彭宇傻眼了:“现在拜佛是不是晚了?” 穀雨一瞪眼:“闭嘴,跟我走便是。”拉著他避开香客沿著墙角向大雄宝殿摸去。 此时香火已不如白天里那般鼎盛,几名僧人挑著灯笼从大殿中走出,穀雨和彭宇躲在角落中,等待几人经过,猫著身子摸向大殿。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僧人一行將灯笼点起,寺中星星点点,被柔和的光亮笼罩,走出寺门將两侧灯笼打起,正要將寺门上锁,忽听石阶下一阵喧譁,胡天明晃动著滚圆的身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慢著!” 僧人双手合十:“施主,天色已晚,小寺闭门谢客,明日再来吧。” 胡天明眼珠转了转:“家中老母病重,托我来寺中上炷香,大师慈悲为怀,放我进去吧。” 僧人见他身后之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哪肯信他的话:“抱歉,施主还是请回…啊!” 话未说完,自胡天明身后窜上来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挥拳便打,僧人一边惨呼一边后退,那汉子抢入门內:“废那么多话作甚!”领著人冲了进去。 胡天明看得连连摇头,他本不想惹出动静,但看来还是拳头比嘴更有说服力。一群如狼似虎冲將进来,散作几队向里搜索。 大雄宝殿,穀雨探头看去,殿內空无一人,穀雨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彭宇紧张地道:“躲哪儿去?” 穀雨环视四周,兴善寺中供奉的是地藏菩萨,佛像前则是供桌,帷幔低垂至地。穀雨撩开桌帘:“躲进去!”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彭宇紧咬牙关,矮身钻了进去,却像被蝎子蛰了一般:“啊!” 穀雨又气又急,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搞什么鬼?!” 彭宇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出,穀雨紧隨在他身后钻了进去。供桌下拥挤不堪,彭宇身边模模糊糊多出个人影。 穀雨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彭宇方才那一声惊叫所为何来。那人影缩在桌角,看不清面容,中间隔著彭宇,穀雨一手持刀戒备地看著对方。 紧接著殿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紧接著粗狂的男子响起:“没找到。” 胡天明的声音:“妈的,跑不了,肯定还藏在寺里,继续找。” 他眼睁睁看著穀雨消失在附近,此处除了水遁之外,能容人藏身的也就兴善寺。 殿外僧人闻讯而出,一方硬闯一方硬拦,双方互不相让,撕扯在一处。 胡天明看得心中焦灼,转过头看向佛像,慢慢地走上前,引燃了一炷香,毕恭毕敬地拜了拜:“菩萨啊菩萨,只要我胡天明渡过此劫,能在大乘教中站稳脚跟,保证好吃好喝供著你。” 供桌下,彭宇捂著嘴巴,惊恐地看著帷幔外的人影。 第六百二十六章 藏身 穀雨却是听得疑竇丛生,难道这廝转投了大乘教,转念一想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以胡天明目前的处境,除非他想金盆洗手,那拜入大乘教,以图东山再起的確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这边厢想著,胡天明的目光却缓缓落在供桌上,他忽地后退一步,眼神变得锐利。 “什么人…哎哟!” 正在此时,殿外忽地传来一声喊,紧接著是惨呼声。 胡天明皱眉向外看去,却不由变了脸色,只见不知哪里来的一伙人抢入寺內,正与自己的人马撞在一处。 他快步走出殿外,向人群走去:“慢来慢来,通通不准动手!” 衝突的最前线,齐全儿和青堪將两人放倒,听见胡天明的叫喊停下手来,张回则站在人群后目光阴冷地注视著胡天明走近。 僧人们目瞪口呆地站在两方的外侧,此刻他们反而成了局外人。 胡天明走到齐全儿和青堪面前,拱了拱手客气地道:“弟兄们哪里来的?” 青堪面无表情地道:“抓人。” 胡应麟逃到此处便不见了踪影,对方却偏偏拦在自己眼前,谁知道对方是不是胡应麟的帮手。 胡天明扬了扬眉:“巧了,咱们也是来拿人的。不如弟兄们行个方便,稍等片刻待我们抓了人,这兴善寺就交给你们。” “这个方便行不了,”青堪指了指寺门的方向:“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从我眼前消失,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胡天明哈哈大笑:“你在金陵城里如此无礼,恐怕討不了好去。”他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如今他的背后是大乘教、是五军都督府、是站在权力顶端的两位尚书老大人,隨便哪一个都是能让金陵城变天的存在。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咳,张回满脸的不耐烦,用一声咳嗽表达了自己的態度。 齐全儿和青堪相识一眼:“去你妈的!”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胡天明猝不及防,小腹被青堪狠狠踢中,身子倒飞而出。 锦衣卫暗探原本沉默地站在齐全儿和青堪身后,两人动作的瞬间,这群汉子仿佛突然间甦醒过来,各自抽出兵刃,杀气凛然地扑向对面的大乘教打手。 大雄宝殿內,穀雨见胡天明走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个角落中的人忽地掀起桌帘钻了出去。 “哎…”穀雨伸手要拦,可惜中间隔著彭宇,手指沾著对方的衣角,到底还是让他溜了。 “妈的!”穀雨低声咒骂一句,胡天明走的不远,隨时可能迴转,弄得不巧就有被人瓮中捉鱉的危险,他紧隨其后钻了出来,却见那人面容苍老,身著囚衣,正是胡应麟。 胡应麟见他追来,一脸惊慌地向后退却,穀雨伸手抓住他:“你往哪儿去?” 胡应麟拼命挣脱,但穀雨坚决不鬆手,胡应麟急得额头见汗,眼瞅著彭宇也跟著钻了出来,忽道:“你们是不是也被人追杀?” “不错,我是…”穀雨正要解释。 哪知胡应麟听也不听:“你们俩跟我来。” 见穀雨纹丝不动,一脸疑惑地看著他,殿外廝杀声响作一片,急得顿足道:“这地方我来过,知道有处绝佳的藏身之地。” 彭宇凑到跟前,装得恶狠狠的:“老头儿,你莫不是戏耍老子吧?” 胡应麟啐道:“外面的人就是抓我的,暴露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穀雨这才道:“头前带路,”鬆开手拍了拍腰间的朴刀:“你最好別耍样,否则有你好看。” 胡应麟气哼哼地收回袖子,领著两人绕到后殿,挤入狭窄的甬道,来到佛像后方,掀开帷幔,灰尘扑簌簌落下,三人捂住口鼻在脸前扇动,齐齐抬头望去。 这尊佛像高逾六七丈,高度直达穹顶,如小山一般。 胡应麟笨拙地攀住莲台的边缘,左右脚踩在凸起处,两手较劲扭动莲台,彭宇和穀雨面面相覷,彭宇低声道:“这老头儿失心疯了不成?” 胡应麟转过头:“你才失心疯,来帮忙!” 穀雨见他神志清醒,料定他必然有奇招,於是学著他的样子攀了上去,抓住莲台边缘,只觉得触手冰凉,尝试著搬了一下,莲台纹丝未动。 “没吃饭吗?”胡应麟急道。 穀雨哼了一声,两脚换了个位置,双手较力,憋得脸颊通红,那边厢胡应麟也用尽全身力气。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那莲台竟然移动寸许。 怎么可能?穀雨惊呆了,他武艺再高,也不至於妄想天生神力能够拖动佛像,看著摊开的两手,喃喃道:“难道我练成了?” 胡应麟咬牙切齿道:“加力...”声音是从牙缝里出来的。 穀雨回过神来,这一次没再犹豫,直接使出全身气力,莲台在持续的闷响声中露出个尺寸的缝隙。 “成了!”胡应麟鬆了口气,手脚並用攀上莲台,顺著缝隙钻了进去,宽度刚好容许一人通过。 彭宇呆呆地看著穀雨,目光中充满了敬仰。 穀雨伸手给他,神情中自信又矜持,彭宇望著面前的手,有种佛祖降世临凡普度眾生的错觉,颤巍巍伸手过去,被穀雨一把抓住,用力向怀中一带,彭宇站上莲台,学著胡应麟的样子钻了进去,穀雨紧隨其后,双脚落地之时,头还露在莲台之外。 “挪回来啊,”胡应麟道:“臭小子,等著被发现吗?” 与穀雨一道將莲台恢復原位。 几乎与此同时,大雄宝殿外脚步声响作一团,张回率先走了进来。 紧隨其后的是齐全儿和青堪,再往后则是垂头丧气的大乘教打手,被一眾锦衣卫暗探押著,个个鼻青脸肿,有的受伤惨重,刀伤將衣裳染得血跡斑斑,走到殿中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锦衣卫暗探雁翅排开,手持兵刃打量著圈中的俘虏。 一名老和尚身著袈裟站在门外,战战兢兢地道:“阿弥陀佛,这大雄宝殿之中兵器与杀戮乃是禁忌,施主万不可造次啊。” 张回双手合十,眼睛望向对面的胡天明:“这就要看这几位施主诚不诚实了。” 胡天明衣衫不整,闻言浑身一颤,低头不语。 第六百二十七章 水刑 张回吩咐道:“殿內留几个人足矣,其他人將这寺中翻一遍,不要放过每个角落,务必要將胡应麟那廝找出来,”转头看向青堪:“你去吧。” 青堪不放心地道:“大人...” 张回不屑地看著面前的俘虏:“凭他们?” 青堪拱手应道:“是。”一挥手,暗探抢出门去,只留下张回、齐全儿和另外两个魁梧的汉子。 张回努了努嘴,齐全儿心领神会,上前將胡天明的头髮薅起,胡天明吃痛之下,只得仰著脖子看向张回。 张回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胡老板,咱们又见面了。” 当初胡天明曾疑心张回造访金陵的动机,在春华酒店摆下宴席,与王南松、白如冬一道和这位张千户把酒言欢,谁也没想到再次见面两人已是剑拔弩张的关係。 胡天明战战兢兢地地道:“张大人,能不能放过弟兄一马?” “放过你?哼哼,”张回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腰牌,杵到胡天明眼前:“弟兄,认得这块牌子吗?” 胡天明嚇得一哆嗦,眼睛瞪得溜圆:“张大人乃是锦衣卫的千户官,弟...小的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莲台下的空间算不得宽敞,但勉强够三人容身,在黑暗中摸索著盘腿而坐,穀雨发现地上竟然还有软塌,这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他心中充满了好奇。 但莲台外的对话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胡应麟的呼吸声明显加重了。黑暗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猜测出这些锦衣卫正是为这老者而来。穀雨不由地加了小心,这老者看上来年迈孱弱,却能惊动锦衣卫,当真人不可貌相。 殿內的对话仍在继续,张回逼视著胡天明:“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该明白锦衣卫的手段,老实交代放著大好富贵不要,杀气腾腾地要与谁寻仇呢?” “这...”胡天明迟疑道:“小的家中院工不守规矩,偷盗家中財產,我领人追击到寺中,不巧遇到了大人...”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张回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胡天明一接触到他冰凉的眼神,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畏惧地低下头。 齐全儿缓缓抽出刀,胡天明恐惧地看著他:“你...你想干什么?” 张回伸手拦在齐全儿身前,斜睨著他:“佛门清净地,大师耳提面命,你当耳旁风吗?” 齐全儿见他面色不善,攸地收回刀:“这廝不说实话。” 张回撇了撇嘴:“不动刀子就不能教他说实话了?”表情似乎在嘲笑他的业务水平。 齐全儿麵皮发紧,尷尬地笑了笑。 张回踱步到胡天明面前:“胡天明,你能咬死不说,难道这些虾兵蟹將也能像你这么硬?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用受伤,老老实实说给我听,老子赶时间,心情更是不佳,劝你要听进去劝。” 胡天明牙关紧咬,他只是个商人,平常那些骯脏的买卖他居於幕后,脏活累活全都是王南松在做,几乎没有直面血腥的场面,尤其锦衣卫凶名在外,说他不怕那是假的。 但如果真说了,赵显达会放过他吗,杨伯会放过他吗,那两位老大人会放过他吗? 只要想想后果,胡天明哪还有胆子说。 张回並不打算放过他,对於胡天明的沉默不语,张回报以冷笑,在他的手里从没有硬气的人。他向靠近门口的锦衣卫努了努嘴:“去,提桶水来。” 那锦衣卫拱手应命,快步去了。 张迴转向齐全儿:“给你看看北边是怎么办事的。” 绕到胡天明的身后踢了一脚,胡天明一个大马趴扑倒在地,不顾他的挣扎將他双手双脚捆了。在他周围的大乘教教徒哆嗦成一团,身体下意识地向四周躲闪。 等待片刻那锦衣卫提著水桶回来,桶內满满当当一桶水,桶沿上掛著一只灰色的抹布。 张回向齐全儿道:“按住这廝两脚。” 齐全儿答应一声跪倒在地,两膝將胡天明的两腿紧紧裹住,使他动弹不得。 胡天明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內心的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开始剧烈地挣扎,那锦衣卫走到他头前將他两手制住。胡天明大腹便便地仰面躺著,手脚皆被人控制,张回將抹布整个摊开覆盖在胡天明脸上。 胡天明嚇呆了,胡天明的手法越诡异,他就越胆怯。眼前视线受阻呼吸不畅,更嚇得他忐忑不安,拼命地扭动滚圆的身子,但齐全儿和那名锦衣卫久经沙场,两手如铁钳般將他牢牢制住。 张回扭过看向大乘教教徒,却见所有人嚇得面无人色,躲避著自己的目光。 张回冷冷一笑,拎起水桶向胡天明的脸部淋了下来,水柱打在胡天明脸上的抹布,片刻后就已浸湿,胡天明只感觉口鼻如被密封,一口气出不来也进不去,登时嚇得魂飞魄散,身体如痉挛般筛动起来,从喉间涌出压抑的呻吟。 死亡。胡天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清晰而又漫长地体验这种感受。 他开始摇晃脑袋企图躲避,张回伸手將他脖颈掐住,水桶中的水柱毫不留情地浇在他的脸上。 大乘教教徒被嚇坏了,人群中出现了剧烈的骚动,两名锦衣卫拔出钢刀:“我看谁敢动?!”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半桶水浇完,张回放下水桶站起身来:“放开他。” 齐全儿和锦衣卫鬆开手,几乎是与此同时,胡天明一把撤掉脸上的抹布,趴在地上狼狈地狂吐不止,双目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我招我招,別在折磨我了。” 齐全儿吃惊地看著胡天明,再看看张回,眼睛中充满了畏惧。 张回却把目光看向门外,冷笑道:“大师,我可没有破坏清规戒律是不是?” 那住持早看得呆了,张回的手段儘管阴损毒辣,但確实不曾动过刀兵不见一丝血,傻傻地点点头。 张回蹲下身子:“胡员外,我在等你开口。” 胡天明半侧著身子,此刻的张回在他心中比索命恶鬼更可怕:“你,你想知道什么?” “你究竟是谁?”张回眯起眼睛。 第六百二十八章 审问 胡天明哆哆嗦嗦地道:“小的名叫胡天明,在金陵经营小本生意,”张回笑了笑,目光却冷得让他胆寒:“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生意,小的,小的暗中还做些不为人知的买卖。”便將私下做的那些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吐露个乾乾净净,只是不敢开罪赵显达、两位尚书,大乘教也只字不提。 张回静静地听他说完,表面波澜不惊,內心中却大大吃了一惊,想了想问道:“你在金陵活动十余年,难道苦主便没有报官的吗?” 胡天明道:“小的谨小慎微,下手从来不留痕跡,官府想查也查不出证据。何况,何况...” 张回皱起眉头,右手在水桶边沿重重一拍:“何况什么?” 胡天明嚇了一跳:“何况我在官府中另有援手,即便被拐的妇孺家中有人报官,我也是不怕的。” “哦?”张回沉吟道:“是谁?” “白如冬。”这一次胡天明回答得很乾脆,出卖白如冬对於他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他?”张回心中突地一跳,白如冬原本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却因为意外不得不寻求他法,將付牢头妻儿绑架才得以施行,著实製造了不小的麻烦,他忽然反应过来:“白如冬家中妻女被害,也是你们动的手脚了?” “他背信弃义,將我卖了个乾净,这是他罪有应得,”胡天明毫不避讳,目光中闪动著阴鷙的光芒:“不过有件事大人却是说错了,白如冬的妻子確实已被了结,但他那貌美的闺女却被卖到个销魂的所在。” “什么?”张回皱眉道:“你们可真他妈的阴损。” 莲台之下的穀雨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他原本以为董梦琪和白小小双双殞命,原来白小小竟还侥倖留了一条命,被卖了?销魂的所在?联想到胡天明现在的身份,他猛地反应过来,原来白小小被带上了纱帽峰。 晴香阁中那纸醉金迷、淫慾奢靡的景象浮现在脑海中,穀雨的呼吸逐渐变重,双拳紧紧攥在一起。胡天明这个畜生! 胡天明道:“他害得我辛苦打拼的基业尽毁,我还留他闺女一条性命,他应该感谢我。” 张回直勾勾地看著他:“你追得是什么人?” 胡天明早已想好对策:“实不相瞒,被拐女子当中有个不老实的,趁乱逃了出来。” “所以你想杀人灭口?”张回露出冷笑。 胡天明分明看到了他的獠牙,但话已说到这份儿上,隱瞒也没什么意义:“没错,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张回笑意不减:“锦衣卫天子近卫,缉捕讞狱,你当著我的面说这些合適吗,就不怕本官办了你?!”说到后来笑容敛去,脸上杀气腾腾。 胡天明嚇得额头见汗,低头不语。 青堪出现在门口,向张回抱拳回稟道:“大人,搜完了。” 张回见他神色,便已知道结果,拉下脸来:“你们可搜仔细了?”长身而起,向青堪走去。 青堪绷著脸皮点点头,张回走到门前,见僧人及借宿的香客都已被集中起来,在门槛外跪了一地。 张回目光阴沉地扫过:“全部人都在这里了?” “挨个问过了,都说没有见过胡...那人的踪影。”青堪恨恨地道:“属下亲自领著弟兄们搜过每一个角落,也没有任何发现。” “妈的,难道他还会遁地术不成?”张回咒骂道,他此番从京城远来金陵,奉皇帝的密旨查找胡应麟,他不敢暴露此行的真实目的,绕著弯子查了许久,如今终於见到胡应麟的真容,却还是让他插翅飞了,张回心火烧得旺盛,懊丧之情无以復加。 齐全儿忽道:“大人,大雄宝殿內还没有搜。” 张回挥手:“给我仔细搜!” 穀雨三人听得心头大惊,耳听得殿內脚步声窸窸窣窣,隨后是青堪的声音:“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三人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齐全儿慢腾腾绕到佛像背后仰头看著,地上杂乱的脚印引起了他的注意,张回从他身后走过来:“怎么了?” 张回回头看向殿外的住持:“在我们进来之前,有人来过大殿吗?” 住持道:“天黑前诸僧已將香客全部请出,只是寺中所用灯盏由大雄宝殿中的烛火接续,那时群僧齐聚,到底要乱一些。” 张回一只手摸到莲台上,入手冰凉,使劲挪了挪,不见丝毫动静。 青堪回到他身边,张回鬆开手,青堪摇了摇头,张回面沉似水:“撤。” “不找了吗?”青堪不甘心地道。 张回向殿中走去,胡天明还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看著张回走到面前:“大人,小的可以走了吗?” “走?”张回狞笑道:“胡员外,你说话三分真,倒有七分是假的,难道真以为老子看不出来?” 胡天明一惊,张迴环视殿內的大乘教俘虏道:“统统带走!” 齐全儿拖起胡天明,其余锦衣卫將教眾驱赶向殿外。 胡天明大惊,他知道若张回铁了心要挖出真相,以他方才展露的手段,自己迟早是要交待的。但他的挣扎在齐全儿的面前无济於事,隨在张回身后向寺外走去。 张回心情糟糕至极,胡应麟的失踪让他的计划满盘皆输,他现在甚至都不確定姓胡的是否还留在金陵城中。他心中的指向非常清楚,有能力破坏他的计划的只有田豆豆办得到,但这人自从在罗廊坊的那间茶坊后街现身后便又回归於暗处,而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找出田豆豆。 儘管不愿意承认,这廝智计心性都非常人所及,尤其心肠硬的像石头,他不由想起漆黑的巷子里死去的胡德义,两人在北镇抚司之时同属一个小队,关係好得如同亲兄弟,但胡德义直到闭眼时也没等到他的救援。 这样一个敌人,张回有办法战胜他吗? 他一路走一路想,寺外的小路上行人不多,流水潺潺偶有小船经过,带来片刻的光亮。身后队伍壮观,一看就不是善茬,行人纷纷躲避。 第六百二十九章 抢人 张回停下脚步,此时一只小船经过,船头高悬一只气死风灯,光亮吸引了张回的注意。 他目送著小船离去,眼角寒光一闪,他全身寒毛乍起,高呼一声:“敌袭!” 话音未落,无数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张回趴在地上迅速向墙角翻滚,在他身后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纷纷中箭,既有锦衣卫的密探,也有大乘教的教徒。 “啊!啊!”惨叫声响成一片。 齐全儿和青堪应变飞快,揪著胡天明的后脖领子躲在一颗粗壮的树后。再看胡天明,脸色早已惨白一片,嚇得抖索成一团。 一阵排箭过后,地上横七竖八躺倒数人,呻吟声此起彼伏,有那倒霉蛋儿要害中箭,登时了帐。 张回躲在墙角,依靠坚固的墙体做掩体,至少此刻不至於有性命之危,但他內心的震惊却是无与伦比,心道:难道田豆豆终究按奈不住动手了吗? 田豆豆与陛下是干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早年间感情深厚,后来由於两人观念不同生了嫌隙,田豆豆失了圣眷,离开北镇抚司。张回在其父死后递补进入北司,那时田豆豆已跟在陛下身边了,一直到他离开之前,张回羡慕得两眼发红。 他深知田豆豆后台强硬,势力广布,此番与他为敌张回从未掉以轻心,依靠牢中的胡应麟终於將田豆豆吊了出来,但从他之后的表现来看,他並没有准备反扑。 所以此刻的偷袭远超他的预料,自己最大的依仗是皇帝,但如果田豆豆撕破了脸,那对自己而言麻烦可就大了。 他这边厢还在思索著,那边厢青堪从地上捞起一支箭杆拿在手中端详片刻,惊道:“大人,是军中用箭!” “什么?!”张回惊了。 几乎与此同时,偷袭者从暗处现出身型,皆是孔武有力的粗大汉子,气势汹汹地飞扑而来。 张回高声叫喊:“我们是锦衣卫,谁敢造次!” 偷袭者无动於衷,已与锦衣卫战在一处。 张回青筋迸现:“接敌!” 话音未落,一人已扑到眼前,兜头便砍! 战场上乱做一团,有大乘教的教徒趁机逃窜,锦衣卫则全力迎敌。 “噗通!噗通!”中招落水者层出不穷。 齐全儿与青堪被四五人围堵在树后,胡天明趁两人不备,一个箭步窜出,被其中一人拉到身后。 “撤!” 偷袭者互相掩护著撤离战场,张回哼道:“休想!” 钢刀一甩迎面扑上,迎接他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 张回迫不得已,只得再次寻找掩体,等箭雨过去,道路上恢復平静,他从掩体后走出,只见锦衣卫暗探受伤者十之六七,而留在现场的大乘教教徒无一不气绝身亡,一半是自己人动的手,一半则是偷袭者的手笔,而胡天明早已隨对方不见了踪影。 对方快进快出的打法让他措手不及,意图也很明显,能救则救,不能救也绝不会让他落在锦衣卫手里。 青堪走到张回身边:“大人,没受伤吧?” 张回摇摇头:“对方当真是军人?” 齐全儿手持一支箭杆递给张回:“千真万確。” 张回凑近细看,那箭杆上刻的是“五军都督府军器局制”,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沉吟不语。 青堪恨恨地道:“欺人太甚,敢对我们动手,反了天了!” 张回道:“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什...什么?!”青堪瞠目结舌。 张回不满地看他一眼,將那箭杆扔在地上,收拢残部扬长而去。 齐全儿见青堪落在队伍后方,表情好似便秘,他悄悄凑到青堪身旁,压低了声音道:“金陵军政混杂,水深得很,大人不想节外生枝。横竖对咱们也没什么影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原来如此。”青堪望著张回的背影,原本自信满满,现在却忽地没了底。 大雄宝殿,彭宇耳听得脚步声散去,渐渐恢復了寧静,他凑到穀雨耳边:“咱们能出去了吗,我腿麻了。” 穀雨低声回应道:“不行,谁知道是不是对方使的缓兵之计,再等等吧,”想了想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抓住彭宇的腿:“是这只脚吗?” 彭宇点点头,紧接著意识到黑暗中不能视物,轻声道:“是。” “忍著点。”穀雨一手抓住他的脚踝,另一只手屈起手指,用关节捋著他的大腿筋,彭宇“唔”了一声,全身绷紧。 “放鬆。”穀雨手下不停,如此捋了两遍,彭宇只觉得一股暖流缓缓將酸麻衝散,他收回脚:“多谢多谢。” 穀雨道:“没事,你...” 韦捕头夫妇双双毙命,这件噩耗他还拿捏不准何时告诉他。彭宇不过是个懵懂少年,小小年纪就要让他承受如此重创,穀雨实在不忍心,更严重的是皮猴儿一伙人势必会將韦捕头“通贼”的事情广而告之,彭宇为了防止大乘教或是赵显达报復也没法再回家了。 这些烦恼只能待事情结束后再说。他打定主意,转向那老者:“老人家,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惹到锦衣卫?” 胡应麟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被追?” 穀雨舔了舔嘴唇,两人萍水相逢,对彼此缺乏信任,谁也不肯率先坦露身份。 穀雨换了个话题:“这地方隱秘得很,不知老人家是如何知道的?” 黑暗中好半晌得不到胡应麟的答覆,穀雨无趣地摇摇头,横竖出不去,还不如趁此机会歇息片刻,正准备闭眼,胡应麟忽道:“方才那人说有个被掳的女子走脱了,他又对你二人穷追不捨,是不是那女子在你们手中?” 穀雨犹豫片刻:“几个时辰前是的。” 胡应麟皱眉道:“怎么说?” 穀雨苦涩地道:“中了小人奸计,那女子落在敌人之手。” “哎,年轻人,办事不牢靠。”胡应麟评价道,口气中带著恨铁不成钢。 “放屁!”彭宇听得火大:“我们是中了官差的计,被骗了!” “彭宇!”穀雨拉了拉彭宇。 胡应麟幽幽地道:“看来是应天府署出了坏人吶。” 彭宇抓到机会,反唇相讥道:“你身著囚衣,难道就是什么好人了?” 第六百三十章 了不起 彭宇一句话出口,忽地反应过来:“穀雨,你既然在应天府当差,就没见过这傢伙吗?” 穀雨见他口快,不禁有些生气,硬邦邦地回道:“没见过,你把嘴闭上。” 彭宇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快,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了,那边厢胡应麟却道:“你是应天府的捕快?” 穀雨道:“是。” 胡应麟又道:“那为何抓贼人的,反而被贼人抓得狼狈逃窜?” 穀雨细细一想,也察觉到其中的荒谬,苦笑道:“可说呢,可能是我这人既笨又喜欢多管閒事吧。” 胡应麟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淒凉,似乎感同身受,喃喃道:“人心多变,一件事的好坏、成败大多在於盘外,我若早些年懂得这个道理,也不至於身陷囫圇。” 两个人互不相识,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渐渐放下戒心,胡应麟无声笑了笑:“你方才是不是想问这么隱秘的藏身之所,老夫是如何知道的?” 穀雨“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胡应麟道:“左右无事,老夫又不想睡去,与你两个小伙子说说旧话,权当解闷如何?” 彭宇见有故事听,笑道:“那自然是好,我这眼皮直打架,生怕睡过去。” 胡应麟调整了一下坐姿:“昔年老夫外放来金陵做官,在官府中做个不起眼的小角色。那时京官大多不愿来外地任官,尤其是金陵向来是官员左迁之地,开罪了皇帝、惹恼了上司抑或是临近致仕的官员占据著金陵的官场。” 胡应麟顿了顿忽道:“我听你口音亲切,是不是也来自京城?” 穀雨点点头道:“早在京城时我便听过,曾有种说法调任金陵的官员鲜少有起復的机会。” “正是这样,”胡应麟道:“那时我还年轻,因言获罪被赶到金陵,形同败犬,心里既苦且悲,再也没了斗志。索性將家搬到这兴善寺附近,晨钟暮鼓,就此纵情山水。” 彭宇“哦”了一声:“所以你对这兴善寺才这么熟悉,那...那也不对啊。”再熟悉也不会发现这条密道。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胡应麟道:“我带著幼子閒暇时便来兴善寺中游玩,时间一久也就和住持、诸位师傅熟络起来。有时我当值,幼子无处可去,我便將他送到兴善寺,由相熟的大师傅帮忙照看,是以犬子比我在寺中待的时间还要长,並在偶然间结交了一位了不起的朋友。” 彭宇好奇道:“了不起?看来这朋友定有过人之处。” 胡应麟点点头:“他叫冯保。” 穀雨有些恍惚:“谁?”这个名字他小时候听得多了,近些年好久没出现在他的耳中,是以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可是原司礼监掌印太监?” 彭宇听得精神一振:“听起来挺威风,那是什么官儿?” 穀雨淡淡地道:“宦官之首。” “唔...”彭宇打了个寒颤。 胡应麟道:“正是他,那时他已被陛下革职查办,家產超收,放逐到金陵守皇陵了。” 穀雨恍然道:“是了,此地离皇陵不过咫尺之遥。” 胡应麟道:“他不当值的时候就宿在寺中,自己动手建了菜园、圃,把这里当了家...” 彭宇气道:“原来是这兔崽子乾的缺德事,呸!” 他被夏姜拿捏,用的便是圃中的草草,他当时以为自己身中奇毒,胆战心惊、痛苦不堪、狼狈求饶,种种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教他如何不恼。 胡应麟道:“犬子在寺中玩耍,时常与他撞见,一来二去竟成了忘年交。昔年朝中我只见过冯保,但从未说过话,內心观感却从来不佳,他身为宦官,插手外廷,公然干政,再加上街头巷尾沸沸扬扬,传的都是与张相爷、李太后三人的风月事,老夫对他一向敬而远之。” 穀雨道:“传的有鼻子有眼,我小时也听了不少。”冯保死於万历十一年,恰好是穀雨出生后的第二年。 胡应麟道:“全是无知乡民穿凿附会、捕风捉影之说,其中还有与张相爷政见不同的有心人刻意引导风向,此事教陛下著实烦恼良久,后来著锦衣卫心腹出动才平息此事,我还记得那位將军姓田,行事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圆滚滚的脑袋落地,愚民才止住了谣言。” 彭宇笑道:“看来谣言並非止於智者,而是止於暴力。” 穀雨气道:“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老人家您继续说。” 彭宇吐了吐舌头,他发现穀雨虽然有冷酷的一面,但大多时候脾气好得很,內心中对他的忌惮去了大半。 胡应麟道:“那日我在寺中见到犬子与冯保耍在一处,可以想见我的心情是如何震惊,事后我劝孩子离他远远的,可我那孩子顽劣不堪,將我的话视作耳旁风,等我察觉时,犬子已將冯保认作义父。” 穀雨听得瞠目结舌,胡应麟苦笑道:“世上事就是那么滑稽。为了孩子不至误入歧途,我只能忍住不快,与冯保频频接触,这才接触到他不同於印象中的一面。” “此人学富五车,善琴能书,是个极聪明的人物。更难为可贵的是即便被发配守皇陵,他也手不离书,热衷国事,张相公身死后遭到清算,一条鞭法被反噬,官场腐败更加严重,诸弊丛生,每当提到此事冯保皆痛哭不止,情难自禁,能看得出他是真正的惋惜。年轻人,单就这一条,就比所有尸位素餐的官儿强了不知多少。” 穀雨嘆道:“这太监果然不一样。” 胡应麟道:“他看出我意志消沉,便时常劝勉,言道宦海浮沉,有起有落,淡然处之,將藏书赠予我,那些日子我重读圣贤,又是一番新的感悟,从此重燃希望,一步一个脚印做得踏踏实实,冯保死后的万历十三年,我重新回到京城做官。” “原来还有这一段缘分。”穀雨感慨道,隨后疑道:“可又与这莲台有什么关係?” 胡应麟道:“两个心急的小子,老夫还没说完呢。” 穀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胡应麟嘆口气:“也许接下来要说的冯保才是你印象里的冯保。” 第六百三十一章 另一个冯保 冯保专恣异常,妄意復然,对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万历皇帝对他的忌恨日復一日,终於在张居正死后爆发,昔日与他有积怨的东宫旧阉张鯨、张诚乘隙向万历陈述他的过恶,请令他閒住。万历就势將冯保贬为奉御,发往南京安置。 此时李太后归政日久,冯保失去倚靠,只得灰溜溜地赶往金陵。 树倒猢猻散,噩耗一件接著一件传来。冯保的胞弟冯佑、侄子冯邦寧都官居都督,在他失势后被削职下狱死於非命。张大受及其党羽周海、何忠等八人,被贬为小火者,到孝陵司香。徐爵和张大受的儿子,被永远遣往烟瘴之地戍边。 冯保往日里肆意妄为,打压异己,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他自从来到金陵之后便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人寻机报復。守皇陵是苦差,底层人员被压榨得厉害,冯保利用手中仅余的权力广收贿赂,为行贿者提供升官的渠道,將皇陵搞得乌烟瘴气,身边牛鬼蛇神依附,这才壮起胆气。 万历为稳住李太后,每当她问起冯保之事,万历总是假託冯保犯事,不久后便可起復之名,誆骗老太后。这些话传到冯保耳中,起先他还信以为真,但到得后来不见起色,对万历那唯一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因此更加变本加厉,將皇陵周边田產与当地士绅官商私相租售,规避赋税,將此地搞得乌烟瘴气。 另一方面,让他更为担心的则是万历的態度,他是看著万历长大的,为皇帝的成长付出了全部心血,却惨被他贬斥,到此时也终於看清皇帝凉薄的个性。 他知道万历的太多私隱,以万历的脾性,说不准哪天便被人无缘无故结果了性命。 於是他派人从皇陵中千挑万选了一眾能工巧匠,將这兴善寺大雄宝殿中的佛像莲台下挖空,只要察觉到不对,便可躲到莲台下避灾。 冯保在恐慌中渡过了自己的风烛残年,至死也没有机会用上,於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幸事。 故事讲完,莲台之下陷入了沉默,好半晌穀雨才道:“那些匠人后来怎么样了?” 胡应麟淡淡地道:“我也曾问过冯保,但他並没有回答我,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早被埋在皇陵中的某个偏僻角落中了。” 穀雨听得遍体生寒,冯保是他见过个性最为复杂的人,想不到有什么词汇足以描述他,胡应麟道:“我与犬子回到京城,不久之后老夫官復原职,这些年时常也会想起这一段奇遇。眼见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可陛下与群臣嫌隙日深,官场之上人浮於事,老夫心中焦灼不敢自安,若是我等也视而不见,那大明和百姓们还有明天吗?哎...” 胡应麟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让穀雨难受极了。 他是个好官。穀雨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悲悯,也许是贬謫的那段经歷,让他拥有了匍匐於地,拥抱苍生的勇气。 胡应麟好容易从情绪中跳出:“去年年初因言获罪,被下了狱,我想这辈子就这么完了,老夫岁数也大了,官场蹉跎半辈子,也早心生厌倦,原本想等出狱后便与犬子寻个安静去处,静享晚年,却不料又出了变故...” 对於两人的情绪变化,彭宇丝毫没有感受,他热衷的仍是故事本身,听到此处哈地一笑:“老人家,又有什么传奇?” “半年前顺天府衙被炸,原本关押在顺天府衙的凶犯悉数越狱...”胡应麟回忆道。 “唔...”穀雨瞪圆了眼睛。 彭宇想了想:“小谷捕头,你那时在不在京城,知道这件事吗?” 胡应麟奇道:“你不是应天府的差官吗?” 穀雨苦涩地道:“一言难尽。我也正是因为此案,才来到金陵避祸的。”心口的伤疤被撕开,那些痛苦的记忆再次涌到脑海中。 胡应麟道:“我到现在仍然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人胆敢衝击公廨?” 穀雨道:“老人家,你可知道白龙会?” 胡应麟想了想:“老夫没说听说。” 穀雨便將白龙会为救赵银环策划劫持大牢的事情与胡应麟说了,末了又道:“想不到那时您也在牢中。” 胡应麟道:“爆炸一起大牢中乱做一团,我被一伙恶徒裹挟著也趁乱逃了出去,那伙恶徒將我家中洗劫一空,又想趁京城骚乱之时继续犯案,谁知此时天降奇兵,將我救了出去。” 彭宇喜道:“看来您有贵人相助。” 胡应麟气道:“这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將我强行带离京城,日夜兼程来到金陵投入狱中。” 彭宇听得好笑,嗤一声笑了出来。 穀雨在他腰眼上轻轻捅了一记,彭宇连忙捂上了嘴巴。 胡应麟兀自气咻咻道:“这伙人似乎在金陵有通天本领,將我名字换作梅如松,罪名定的则是与儿媳通姦。他...他妈的!”他平素说话文縐縐的,说到此处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起来。 彭宇压抑的笑声从指缝中传来,两肩抖索个不停,穀雨生怕刺激胡应麟,两手紧紧掐著大腿,强自忍耐。 胡应麟吐了口长气:“自我入狱之后,似乎清净了许多,唯一的变数恐怕便是同监中的犯人斗殴了,我因为这罪名著实受了不少欺负...”想到秦戈和胡德义,心中忽地一酸:“可我没想到平素欺负我最狠的两个傢伙,竟是奉命来护我周全的。今晚应天府中再生意外,有人意图趁乱取我性命,两位义士为救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无路可去,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兴善寺。” 黑暗中再次陷入了沉默,穀雨想了想:“老人家,方才咱们听得真真切切,想要你性命的是锦衣卫。” 胡应麟语气沉重:“这也正是令我疑惑之处,我平素並未得罪过他们,为何对方要杀我?” 穀雨道:“锦衣卫想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假设您早在京城便已得罪了对方,那当初將您关在顺天府大牢,会不会是一种保护?” “嗯?”胡应麟直了眼睛。 第六百三十二章 分析 穀雨道:“我也说不好,这只是一种想法,一种假设。您当初入狱时,可定了罪名?” 胡应麟摇了摇头:“难道不是我上疏弹劾兵部尚书石星一事吗?” 穀雨摇了摇头:“即使要治您的罪,也要师出有名,绝不会无缘无故不审而拘,否则有司一定会找我们的麻烦。” 胡应麟吃惊半晌,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保护我不成?” 穀雨道:“仍然是假设,假如当真有这样一伙人要您的性命,另一伙人出於无奈抢先將您下狱,名为逮捕,实则保护。如此一来想杀您的人也不能轻易得手,两方正在相持阶段,顺天府大牢出了意外。” 胡应麟不知不觉便被引到他的思路上:“那是我跑了。” 穀雨道:“这对想杀您的人无异於意外之喜,如果能趁乱取了您的性命,再嫁祸给逃犯,简直是天赐机会。而另一方自然也不会眼睁睁见您身死,两方在城中展开搜索,幸运的是您仍然被友善一方抢先找到。” “友善?”胡应麟想到那天晚上两个言行无状的青年,撇了撇嘴。 穀雨道:“可以推测出敌对一方势力庞大,友善一方自知不敌,若是困在京城,迟早有被找到的一天。所以將您送出了城,至於为何要在金陵落脚,也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总而言之,他们为了您的安危,又將护卫暗中派遣到狱中,在您身边护卫。” “那为何要给我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还是这种噁心人的罪名。”胡应麟气不打一处来。 穀雨道:“引起我怀疑的恰恰是这个罪名。按道理说,只要隨便安个罪名送入狱中不就好了吗?但转念一想,却不是这样。如果敌对一方摸到此处想要了解狱中犯人,难道不也是这样的思维吗?普通、低调、沉默,符合这样特徵的犯人会被他们列为第一怀疑目標。” “可眼下这罪名呢?通常做下这等有悖常伦的罪行的男子犯人,在狱中都不会好过。您的身边可热闹了,三天两头惹是生非,狱中早传遍了您的臭名,”穀雨忍著笑道:“一个想要隱姓埋名的人会如此高调吗?” 胡应麟听得呆了,穀雨的分析乍听上去荒谬至极,但细想之下却又不无道理。 穀雨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能想到这个办法的人思维奇特,绝非寻常人能比。” 彭宇道:“你能猜到此人所想,岂不是和他一路?” 穀雨一怔,胡应麟由衷道:“今日若不是听你所说,我怎么也搞不清其中的门道。小友,老夫要谢谢你为我解了谜团。” 穀雨笑道:“我只不过凭藉只言片语,做了一番似是而非的推测,具体是不是这样还有待论证,老人家,这不过是一种可能,事情可能远非你我想像。” 胡应麟道:“你说的不错,我会认真思考此事。” 穀雨想了想又道:“我给出的猜测其实还未触达本质,说到底还是在围绕著真相打转。其中有两个问题我找不到答案,一个是为什么有人要取你的性命,如果你在现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转头看,答案一定在你走过的路上。” 胡应麟点点头:“另一个呢?” “为什么有人会救你呢?”穀雨道,这话问得胡应麟一愣,穀雨解释道:“不是说不该救您,而是救您的人不对。这伙人神通广大,更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你与他们素无瓜葛,为何要豁出性命救您?” 胡应麟道:“確实如此。” 一阵咕嚕嚕的声音响起,穀雨嚇了一跳,彭宇拍著自己的肚子,尷尬地道:“饿了。” “唔...”穀雨沉吟道:“真相填饱不了肚子。” 胡应麟也笑了,穀雨歉意地道:“忍忍吧。” 胡应麟却道:“我也飢肠轆轆,饿得发慌。岁数大了,身体就像是偷来的,一点也不称心。” 穀雨身处黑暗之中,对空间和时间都不再敏感,迟疑道:“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恐怕会撞见人。” 胡应麟道:“稍安勿躁,会有人告诉我们的。” “什么人?”穀雨登时警觉起来。 胡应麟道:“別紧张,咱们说了许久话,算起来也到时辰了...” 话音未落,只听殿內脚步声响起,穀雨直起身子,全神戒备:“难道他们又杀回来了?” 胡应麟道:“你没在寺中生活过,自然不知道僧侣的规矩,晚课的时间到了。课诵分朝暮二时,通称早晚『两遍殿』,即每日於清晨与入暮时分,寺院僧眾齐集大殿,念诵经文,唱诵梵唄,这是法师们每日早晚必持的修行。” 殿內低沉的诵经声音响起,穀雨在舒缓的节奏中逐渐鬆弛下来,胡应麟的脸上浮现出缅怀之色,摇头晃脑道:“现在念的是《佛说阿弥陀经》,是净土宗的主要经典,唔...到《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了,这便是民间常说的《往生咒》...”对每一段经文如数家珍。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渐渐平息,紧接著是脚步纷纷离场的声音,大殿內再次陷入了寧静。 胡应麟道:“结束晚课之后,该是大和尚用晚膳的时间,梳洗过后便上床歇息。咱们只要多点耐心,趁他们入睡之时总能找到吃的。” 穀雨笑了笑:“被你们两个说著说著,我也饿了。” 肩头一沉,彭宇轻轻靠在他肩头,发出微微的鼾声。 穀雨怔了怔,调整姿势让彭宇靠得舒服些,彭宇的脑袋睡著呼吸在他肩头一起一伏,困意是会传染的,穀雨眼皮子直打架,正要进入梦乡之时,胡应麟忽道:“好了,可以出去了。” 穀雨迟疑道:“不再多等等吗?” 胡应麟道:“我数了五千个数。”语气中带著得意。 穀雨啼笑皆非,赞道:“果然是个好法子。”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隨即莲台发出轻微的声响,一道昏暗的光线伴隨著清冽的空气涌入,两人同时长吐一口气,连彭宇也从睡梦中惊醒。 胡应麟解释道:“这莲台是有消息儿机关的。” 穀雨点点头站起身来,探出脑袋向外看去,殿內烛火通明但不见人影,他紧了紧手中钢刀:“你们两个且在里面猫著,等我去找些吃的来。” 右手扒住莲台的边缘,身体如抄水燕子翻了出去,胡应麟嘆为观止道:“好俊的身手。” 第六百三十三章 吃饭 穀雨躡足潜踪,溜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观瞧,只见殿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他悄悄將门打开一条缝,依照胡应麟提供的方位向灶房摸索了过去。 灶房独门独院,穀雨提了提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饿得久了,只感到一阵阵香气飘入鼻中,逗引得他欲罢不能。摸索半晌从笼屉中捡了十余个包子,用笼布包著抗在肩上。又快步回到大雄宝殿,他当差颇有天赋,做贼技术过关,但心理上却过不去那道坎,面对法相庄严的菩萨跪在蒲团上:“救苦救难的菩萨,弟子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等此劫平安渡过,再把香火钱如数奉上。” 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时却见供桌上摆放著瓜果梨桃,穀雨咂咂嘴,全数兜在怀里,回到莲台上,彭宇和胡应麟將他接应进来,重新將开关关闭,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 彭宇喜道:“这下吃喝不愁,足够咱们待一段时间了。” 胡应麟和穀雨嘴中塞满食物,含含糊糊地回应著,待彭宇反应过来时,手边的饃饃早不知被谁抢走了。 三人愉快的就餐时间告一段落,接下里的话题更为沉重。 胡应麟打了个饱嗝:“小谷捕头,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穀雨道:“我们的朋友被监禁在一处宅子里,隨时会有生命危险,今晚我们准备动手將他们救出来。那老人家,您呢?” “我?”胡应麟一时陷入了沉默,他的身份不明不白,去哪里仿佛都会尷尬,如今想来反而是监狱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更加令他嚮往,想到此处不禁笑出了声:“外面乱得很,恐怕这莲台之下最適合我了。” 穀雨想了想,剩余的饃饃水果胡应麟渡过两、三天不成问题,再往后可就难说了,而自己即便想帮他,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带上他反而会害了他,正在踌躇间,胡应麟道:“我就待到待不下去为止,到那时我便从这兴善寺中走出去,运气好的话被人搭救,运气不好的话不过是兜头一刀。老夫早看得开了。” 他的话让穀雨很难受:“可你的冤屈不就石沉大海了吗?” 胡应麟笑了笑,他忽然发现面对的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理想主义的少年:“我的人生虽不精彩,但有过起落沉浮,过往的经歷告诉我:律法只能约束穷人,而道德只会约束好人。你我萍水相逢,我的事本就与你无关,世间那么多不平事,难道你都要管吗,管得过来吗,別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原来他早已洞悉穀雨的想法。 穀雨心情沉重,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反倒是彭宇道:“老爷子,你耐心等两天,穀雨本事大得很,偌大的金陵被他搅了个底朝天,你这一桩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话把胡应麟逗笑了:“那我等著你们凯旋。” 伴隨著绞盘吱吱嘎嘎的沉闷声音响起,头顶开了一道缝,光亮照射进来。穀雨和彭宇双双钻了出来,穀雨走在最后,他回头看向莲台中的胡应麟:“老爷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语调苦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能面对外面的腥风血雨吗? 胡应麟笑道:“去吧,孩子。有菩萨护著我,怕什么。” 穀雨点点头,现在的他像个吝嗇的土財主,不敢给出任何承诺。转身跳下莲台,看著它慢慢合拢。 他將手中的钢刀紧了紧,向彭宇道:“走吧,我们也该自己的事情了。” 五军都督府,赵显达面沉似水地看著面前的胡天明和一眾大乘教教徒:“所以,你还是说了?” 胡天明惶恐地道:“我只交待了自己,至於大乘教和將军只字未提,请將军明察。” 大乘教教徒连声附和,赵显达拧眉想了片刻:“看来这伙锦衣卫目的不是我们。” 胡天明道:“是,张回抵达金陵不久,各位老大人担心此贼动机不纯,命我借宴请的名义探他的底,如今想来是我等杞人忧天了,金陵之行他另有目的,似乎见不得光。” 赵显达烦躁地道:“只要不是找我们的麻烦,我管他娘的见不见得光,”他恶狠狠地看著胡天明:“但若对方当真是锦衣卫,该对军械了熟於心,为了救你终究还是留下了把柄,他妈的,老子恨不得宰了你!” 胡天明嚇得一激灵,他自知理亏,陪笑道:“將军多虑了,他不会查下去的。” “怎么说?”赵显达道。 胡天明道:“金陵驻军体系庞杂,仅凭一支箭难道要把所有人都查一遍吗,而张回却不得不防止有人为了掩人耳目而下黑手。他身负要务,一时又走不脱,在金陵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险,若他是聪明的,该早早了结手边事赶紧回京。” 赵显达琢磨一番,顏色稍霽:“这么说,他手握把柄,反而更加害怕?” 胡天明笑道:“正是此理。” 赵显达笑道:“希望如此。”向胡天明虚踢一脚,胡天明肩头挨了一记,赵显达孔武有力,虽然没怎么用劲,但胡天明肩头已是火辣辣的生疼,他强自忍耐,挤出笑脸。 “杨达来了。”亲兵入內通报。 “哦?”赵显达看向门外,杨达急匆匆赶了进来,抱拳稟报:“將军在上,受末將一拜。” 赵显达赶紧將他拉起来:“小杨,你现在可是应天府衙的捕头了,称呼可不能乱叫。” 杨达固执地行完礼:“无论杨达在哪里,都是您手下的兵。” “当年没有错看你,”赵显达笑逐顏开:“有好消息?” 杨达道:“小瓶那丫头抓到了。” “什么?!”赵显达和胡天明同时大惊,而前者在短暂的愣怔后忽地窜上来扳住杨达两肩:“你说的是从大乘教逃走的女子?” 杨达得意中带著矜持:“不负將军所託。” “哈哈!哈哈好!”赵显达神经质般仰天大笑:“小杨,你立功了,本將军要大大地赏赐你!” 杨达逊谢道:“將军但有吩咐,杨达无有不从,这本是分內之事。” 赵显达道:“不消客气,老子赏罚分明,该是你们的老子几时亏待过你们,走,带我去见人。”他竟片刻等待不得。 胡天明不声不响地候在一旁,望向杨达的眼神复杂极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密奏 京城,紫禁城在黑夜中更显威严肃穆,养心殿中灯火通明,万历缩在椅中,看著面前的奏摺发愣,老太监陈矩走上前:“陛下,夜寒露重,將这碗参汤饮了暖暖身子吧。” 万历点点头,將碗接在手中,在那道摺子上扣了扣:“张回来报,胡应麟找到了。” 陈矩惊喜道:“天道昭彰报应不爽,此贼机关算计,还不是落在陛下的手中,可喜可贺,不知张大人是在哪里寻到他的?” 万历的脸上不见喜色:“他被关押在应天府的大牢之中。” “大牢?”陈矩眉头拧作一团。 万历哼道:“这廝是个圣贤书读多了的迂腐脑子,哪想得到这么奸诈的法子?”他在摺子上重重地叩击道:“能想出这种法子的必定是深諳司法运作,且头脑灵活,胆大包天之辈,存心与朕作对,当朕不敢杀他吗?”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了,陈矩道:“也不一定便是豆豆,他纵使天大的胆子,又怎敢与陛下对著干?” 万历沉默不语,陈矩舔舔嘴唇:“陛下不是派人盯著他吗,这些日子他老老实实待在京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巧得很。” “你几时见过他乖了?”万历撇了撇嘴:“从小没个安静的时候,上房揭瓦,下水案几鱼,领著小太监打架,张相公在世的时候,他把人誆骗到僻静处,关了整整两天。要不是小太监察觉不妙通报了太后,大明首辅得屈死在皇宫之中。” 陈矩是看著两人长大的,闻言露出缅怀的笑容:“他那么做不是嫌张相公逼得陛下太紧,想让陛下放鬆两天吗?” 万历冷冷地抬起头:“老陈,你是哪头的?” 陈矩心头一凉,慌忙跪倒在地:“老奴自然是陛下的人。” 万历沉默地盯著陈矩,末了才道:“起来吧,朕不过隨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陈矩连忙站起,背后片刻功夫已出了一层冷汗:“既然知道了胡应麟的下落,陛下不杀他吗?” “杀,而且要秘密地杀。”万历嘆了口气道:“但这是最初的计划。” “怎么,陛下改主意了?”陈矩疑道。 万历从那道摺子下抽出另一份摺子递给陈矩,陈矩毕恭毕敬地接在手中:“大理寺的摺子?” 大理寺是司法覆核机关,下设左右二寺,分理京畿及十三布政司刑名,针对刑部审判的案子具有驳正之职,但凡有疑点、偏颇、错漏或不公之处,大理寺有权审讞平反。 作为司法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线,大理寺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但与眼前的事似乎搭不上关係。 万历哼了一声,示意陈矩看下去。 这封摺子乃是对刑部针对各府道案件的判罚提出的覆核意见,其中一件已被万历用硃笔標註出来,明明白白写道:现已查明应天府所拘案犯梅如松,实则为在逃犯胡应麟,应天府断案不清,刑部玩忽职守,奏请陛下將此犯拘押回京,交由刑部覆审。 “这?”陈矩傻了眼。 万历目光冰凉:“將此事昭告於世,朕就动他不得了,田豆豆玩的好一手阳谋。” 陈矩经过方才一事,不敢再为田豆豆说项,只是道:“大理寺尽忠职守,未必是有人刻意为之。” 万历摇摇头:“这道摺子早不递晚不递,偏偏赶在与张回的摺子同一天出现在朕的案头,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设计的局!”他篤定地道,眼中好战的火苗在燃烧:“朕的好兄弟使得一招釜底抽薪,我就没办法了吗?” 陈矩提醒道:“陛下,还要考虑观瞻,避免落人口实。” 万历沉吟片刻:“胡应麟既然在应天府大牢,那就由应天府派人將该犯押解入京。” 陈矩道:“声量太小。” 万历看了他一眼,陈矩垂下眼瞼,万历道:“陈矩,我的心思瞒不过你,按照你的想法呢?” 陈矩道:“既然大理寺想要將这件事往大里搞,我们藏著掖著,若是出了意外反而容易授人口实。倒不如遂了他们的愿,如果胡应麟路上发生了什么,自然会有挑大樑的人承担后果,怎么也不会怪到陛下身上。” 万历笑了笑:“既要身份显赫,又要官声不错,最紧要处与此案不能有关联,江南一带,谁可堪大任?” 陈矩想了想:“巡按御史潘从右。” “潘从右,这可是好官儿。”万历嘆了口气:“为了江山永固,也只好让咱们这位潘大人受委屈了。” 白宅,白如冬正在火把的照射下收拾著家中尚未被大火焚毁的家私,杜奎海慢慢走了进来。 白如冬扭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杜奎海身上伤痕累累,被白布缠著,显得触目惊心,白如冬放下手中的扫帚,抢入前去將杜奎海搀住:“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杜奎海与牛学文在大牢的石室下的密道中廝杀数合,双方皆伤得不轻,牛学文也发觉身后动静皆无,转念一想便明白胡德义必定是带著人跑了,他不敢再拖,转身跑向出口,哪知那出口却被胡德义用衣柜压得结结实实,只气得他七窍生烟。 那边厢杜奎海听得他气恼的咒骂,却选择退了出来,石室中早有弓兵候著,將他一把拖了出来,杜奎海顾不得伤痛,放声道:“取火把、木柴!” 弓兵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呆愣愣地站著,杜奎海当真急了,在他脑瓜上狠狠拍了一记:“还不快去!” 那弓兵这才反应过来,领著两名同伴去了,杜奎海靠在墙侧呼哧呼哧喘著粗气,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洞口。 不多时弓兵举著火把,怀抱木柴去而復返,杜奎海一把夺过木柴,全数丟进洞口,隨后用火把引燃,洞口瞬间嗶啵之声大作,杜奎海扬了扬刀:“准备。” 门外付牢头看得心惊胆战,怯怯地缩在一旁观察著。 木柴引燃,浓烟滚滚,向洞內延伸,不多久便听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杜奎海不为所动,直到那柴火堆渐渐熄灭,一个人影灰头土脸地冒出头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 报信 杜奎海手起刀落,向他肩头便是狠狠一记,牛学文惨叫一声,跌落到坑底。杜奎海喊道:“拖出来!” “有!”弓兵应声应答,七手八脚地將牛学文从洞中拖了出来。 再看此时的牛学文灰头土脸,脸上黑如锅底,身上则是血跡斑斑,肩头一道刀口鲜血汩汩,他的兵刃也被缴获,挣扎不了两下,便被弓兵一顿拳打脚踢,彻底老实下来。 冯推官急匆匆走入:“就是这廝扰乱大牢吗?” 杜奎海等人赶紧见礼:“大人。” 冯推官摆摆手:“起来起来。”一个箭步窜到牛学文面前,甩手便是两记响亮的耳光:“妈的,净给老子添乱。” 应天府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冯推官的神经已被折腾到临近崩溃,再也没有平日里斯文的做派,拿这牛学文做了出气筒。 杜奎海道:“大人,外面火情如何?” 冯推官恼怒地道:“有个屁的火情,但见浓烟不见火光,著实古怪得很。” “没有任何损失?”杜奎海皱紧了眉头。 冯推官的脸上阴云密布:“死了一个,逃了两个,难道还不叫损失吗?” 死的是秦戈,逃的是胡德义和梅如松。付牢头躲在人后,两手拢在袖中瑟瑟发抖。 冯推官怒气冲冲地看著牛学文:“审!连夜审!何人指使?有何目的?给我查清楚!” 杜奎海凛然应是。 冯推官袍袖一抖,扬长而去。 杜奎海想了想,一溜小跑追在他身后:“大人,慢走。” 冯推官停下脚步:“你有事?” 杜奎海支支吾吾道:“如冬...” 冯推官烦躁地道:“怎么了?” 杜奎海道:“他突遇横祸,內心的打击可想而知,我怕著这孩子想不开...” “老杜,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冯推官不满地道:“府里一摊子事,全都指著你呢。” 杜奎海陪笑道:“我知道,大人通融通融,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给你一个时辰,无论怎样,一个时辰后给我赶回来。”冯推官沉声道。 杜奎海千恩万谢地告辞冯推官,急匆匆赶往白家,夜色下只见一个孤单萧索的背影,如孤魂野鬼一般在断壁残垣间游荡,杜奎海悲从中来,道一声“我的儿”,走近白如冬。 白如冬听得师傅呼唤,眼泪又一次落下,迎向杜奎海一把抱住。 杜奎海轻轻拍打著他结实的后背,待他停止哭泣,这才道:“孩子,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跟师傅回家。” “我...”白如冬还在犹豫,胳膊已被杜奎海挽起。老人的態度很坚决,不容分说拖起便走。 “咚!”一声轻响,一个白色的圆滚滚的物事落在脚边不远的地方。 白如冬一惊,一把將杜奎海拦在身后,隨后走上去捡起,却是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团,杜奎海掏出火摺子引燃,凑近了细看:“白小小在大乘教。” 短短几个字,白如冬有如五雷轰顶,与杜奎海相视一眼,两人忽然拔足狂奔,向门外抢去。 门外巷口人影一闪,白如冬风驰电掣般衔尾追去,前面那人身量不高,走得飞快。但与白如冬相比还是慢了许多,待他发觉有人追赶时已经晚了,白如冬虎扑而来,一手叼住他的腕子反手甩出。 那人惊叫一声,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噗通”摔倒在地,疼得他在地上左右打滚,惨呼不止。 白如冬一脚踩中他的胸口:“你是谁,”將那纸团在他眼前一晃,恶狠狠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彭宇气道:“你他妈的不识好人心,我好心提醒你,你却这般待我?” 白如冬上前便是一脚,彭宇又是一声嚎叫,杜奎海赶上前將白如冬拉住:“如冬,稍安勿躁。” 白如冬喘著粗气抽回叫,杜奎海將彭宇从地上拉起:“我是应天府衙的捕头杜奎海,你叫什么名字?” “彭宇。” 杜奎海道:“彭宇,你可认识这位白捕头?” 彭宇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但是穀雨认识他。” 穀雨的名字一说出口,白如冬仿佛被怒火点燃的雄狮,疯了一般衝上前揪住彭宇的衣领:“那个王八蛋在哪里?你是他什么人?他是来挑衅我的吗?”双目赤红,青筋暴起。 彭宇被他煞气的一张脸嚇坏了,忙不迭地向后退,杜奎海拉住白如冬的胳膊,他意识到徒弟在妻女遭遇惨祸之后失控了:“如冬!如冬!听他说下去,放手!”见白如冬无动於衷,右手把住他的肘关节反扭,白如冬这才鬆了手。 杜奎海拦在白如冬身前,但更像在保护彭宇:“你与穀雨什么关係?” 彭宇哆哆嗦嗦道:“我和他不过偶然相遇,他差我给白如冬带句话,白小小还活著,被送入大乘教。” 白如冬身体筛动:“小小死了!穀雨乾的!这个畜生不仅不悔过,还要搬弄是非,我...我要杀了他!” 杜奎海不为所动:“那穀雨呢?” “他...”彭宇犹豫道。 两人原本约好赶去旧人,出了兴善寺不远穀雨却改了主意。命他改道白家,將白小小生还的消息告诉白如冬。彭宇当然不肯,他自认为做过逃兵,对临阵脱逃的事极度敏感,心中又对穀雨放心不下,生怕他落入贼窝,被贼人抓住甚至宰了。 穀雨拗他不过,答应他送信之后便立即赶往那处宅子,两人同时动手。 他却不知穀雨的心意,穀雨瞒下韦捕头夫妇身亡的消息,心中对他过意不去,更坚决不能容许他再出事,藉故將其支开,他则要演一出“单刀赴会”。 彭宇来到白家顿时傻了眼,因为穀雨只告诉將这纸团放在显眼处,不要惊动白如冬。却不知道白家因为昨夜一场吞天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彭宇鬼鬼祟祟摸进来,瞅见废墟之中两个模糊的身影,打定主意扔了就跑,却也不想想人家年少成名,武艺岂是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比的? 杜奎海郑重地道:“少年,不是我不信你,你我素不相识,想让我凭一张纸条就信了你的话,未免草率了些。” 彭宇一番好意被人质疑、詆毁,气得他火冒三丈,冷冷地回敬道:“你爱信不信,话我已经带到了。”转头便走,只是走不出两步,肩头嘭地被人抓住,这一次却是杜奎海动的手。 第六百三十六章 爭吵 彭宇一缩脖子:“你想怎样,別以为你们两个人就可以欺负我,惹恼了我,我...”想要说狠话,但在白如冬面前不免气短,“我”了半天,没了下文。 杜奎海放缓了口气:“彭宇,你莫害怕。现在话说得不明不白,难免令人质疑,若是穀雨真心为如冬考虑,那你岂不是误了他的一片心意?” 杜奎海的话合情合理,彭宇定定地看著他,犹豫半晌后才道:“我是不信你们的。” 杜奎海一怔,彭宇又道:“我说话有时没有分寸,不知道哪句话可以说,哪句话不可以说,说得多了不知道会不会害了穀雨的性命。”此时的彭宇显得很谨慎:“所以我只能告诉你,那坏人说起白小小的下落时,我正在穀雨身边,此事千真万確。” 白如冬眯起眼睛道:“穀雨呢?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为什么不当面说?” “他...”彭宇再次犹豫起来:“他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 白如冬哈地一声笑,但目光中却全无笑意:“他骗了你!这小畜生诡计多端,杀害了梦琪和小小,现在还要打什么鬼主意?!” 彭宇火往上撞:“你口口声声说穀雨杀害了你的妻女,可有证据?” 白如冬道:“杨达看到了,我的那帮老兄弟都看到了,他被逼走投无路,怒羞成怒將视他为亲人的梦琪和小小...” 彭宇反唇相讥,插言道:“难道他们便不会骗你吗?!” “骗我?”白如冬一怔,隨即冷笑道:“那都是我过命的弟兄!你巧舌如簧,安的什么居心?!” 彭宇冷笑道:“能欺骗你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亲近的人。” 白如冬怒火中烧,作势欲打,杜奎海眼看两人战火升级,出言道:“够了!” 两人同时一怔,杜奎海道:“彭宇,如冬与穀雨或许有误会未解,若你不想见穀雨受冤枉,那便將穀雨的下落告诉我。我是如冬的师傅,同时也是穀雨的师叔,怎会害了他?” 彭宇犹豫道:“这…” 他也看出来了这白如冬满腔仇恨,將穀雨视作生死大敌,並非一个纸团就能解除误会,他现在在做的事情危险至极,实在不愿他再腹背受敌。 杜奎海又道:“我知道你想保护穀雨,我又何尝不是,如果有心害穀雨,又何必千辛万苦找到小成,又何必安排老武前去保护?” 他不提还好,提到此节彭宇登时將眼睛瞪得溜圆:“是你?!” 杜奎海皱起眉头:“是我放心不下,又担心他哥俩疙瘩解不开,误伤了自己人,才暗中嘱咐老武这般做的,那几个年轻人都是勇敢忠义之士,在金陵城中险些丟了性命,姓杜的於心不忍,总不能让他几人落入敌人的圈套。” 彭宇气得连连跺脚:“你这糊涂老儿,被人骗得团团转,小成几人怕是要死了!” 杜奎海与白如冬面面相覷,被他激动的態度弄得莫名其妙。 彭宇气急败坏地道:“你派去那人不是什么好鸟,將小成和大脑袋骗到僻静处拿了,此刻穀雨正是为营救他们而去冒险!都是…都是你做的好事!” 杜奎海直勾勾地看著他,喃喃道:“老...老武,怎么可能?” 白如冬却“哈”地一声冷笑:“污衊杨达,栽赃老武,小兔崽子,你心眼子脏得很!”上前揪住彭宇的脖领子:“老老实实告诉我,穀雨在哪儿?!” 彭宇奋力抵抗,杜奎海將白如冬腕子抓住:“彭宇,你小小年纪不晓得轻重,为了穀雨的性命可不是什么瞎话都能说,闹到公堂上是要挨板子的。” 彭宇面红耳赤地爭辩道:“我对我说的话负责,倘若有半句谎话教我不得好死!” “想要我信你,”杜奎海脸色凝重:“带我去见穀雨,我要当面与他分说清楚。” 彭宇態度强硬:“不行!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思?” 杜奎海方才一番话出来,彭宇虽对他甚为恼火,却也证明了对方的清白,但白如冬虎视眈眈,令他十分不安。 杜奎海的情绪远不如表面上的冷静,手底不由自主地加大力度:“彭宇,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穀雨单枪匹马,本事再大能救出几人,万一落入敌人的陷阱呢?” “我…”彭宇心里打了个突。 杜奎海目光深幽,在漆黑的夜色下闪动著隱晦的光芒,彭宇不由地慌了起来。 金陵城外老校场,原本荒废日久的兵营此刻灯火通明,饭菜的香味伴隨著夜风传出老远。重兵把守的帅帐之中,火盆之中柴火烧得正旺,发出嗶啵嗶啵的声响。 宋宪与吴承简两位尚书大人懒洋洋地靠在火盆旁,火焰將两人瘦削苍老的脸颊映得通红,几名兵丁忙前忙后地伺候著。其中一人从火盆上將水壶取下,给两人添了热水才道:“老校场里的东西许久没用,老大人將就將就吧。” 宋宪双手捧著茶杯,滚烫的热水透过手掌传递到周身上下,好半天才缓过神:“显达还没有回来吗?” 兵丁道:“將军追击而去,至今未归。” 吴承简皱眉道:“看起来敌人很难缠。” 宋宪淡淡地道:“你我兄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只野猴子翻不了天。” 吴承简疲惫地靠在椅上,帐外士兵的交谈声、老校场上呼啸而过的风声透过营帐的缝隙传来,吴承简搓了搓脸,声音嘶哑:“我担心的不是逃跑的那几人,而是帐外的潘从右。” 两人老大的年龄,一路顛簸来到老校场,身子好似跌散了架,又累又饿精神萎靡。 宋宪眯起眼睛,盯著窜动的火苗思量半晌:“你怕了?” 吴承简放下手掌抬起头,透过火苗看向宋宪,接触到对方冰凉的眼神忽地一惊,忙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如今大乘教早不同以往,官场商场贩夫走卒哪里没有教中信眾。即便是潘从右,也休想撼动神教的根基。” 宋宪嗤地一声笑:“神教?”好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大乘教是两人躲在幕后,將宋天阳推至前台辛苦培植的工具,用以敛財与收拢人心。若是真的信了,不免令人发笑。 吴承简尷尬地咧了咧嘴。 第六百三十七章 宿营 火盆中的火苗翻腾,宋宪定定地看了许久,吴承简摸不透他的心思,沉不住气地问道:“宋兄,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宋宪轻飘飘地道:“等。” 吴承简一怔:“显达离去多时还未回来,恐怕那小廝狡猾得很,不是那么容易抓到的。” 宋宪看著他嘆了口气,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帐帘掀起,杨伯走了进来,垂手站在一旁,宋宪瞟了他一眼:“事情办妥了吗?” 杨伯恭谨应道:“八百里加急入京,换马不换人,明日便可抵达京城,潘从右私自用兵,形同造反,明日早朝后兵部便能收到塘报,以陛下的性子,潘从右明日晚上或许就要人头落地了。” 宋宪笑了笑,指著杨伯向吴承简道:“这才是我要等的消息。” 吴承简两颊发热,訕訕地陪笑。 杨伯掀开帐帘,两名兵丁抬著食盒进来,两碗热粥和几样小菜:“比不上老大人家里的饭菜,但好歹是口热乎的。” “这样就不错,”刚才的消息令宋宪精神好了起来:“岁数大了,就喜欢清淡的。”接过杨伯递来的碗,向吴承简道:“不像承简,兴致不减当年,不论是美酒佳肴还是女子。” 吴承简笑了笑:“人活一世,没有享不了的福,只有遭不了的罪。” 宋宪道:“外面都安顿好了?” 杨伯道:“曹克攀的部队被打散重编,十人一队,均有我们的人看守,晚上守卫轮流休息,確保安全。” 宋宪满意地点点头,著意地看了杨伯一眼:“若不是跟在我身边,你留在军中或许有机会做到显达那个位置。” 杨伯眼神复杂地回视著他,与宋宪眼神一碰垂下头:“能跟在老大人身边是末將的福气。” “你是聪明人,该给的老夫一样不会少你的,”宋宪意味深长地看著他:“但没有给你的,或许本就不属於你,说到底还是没那个缘分。” 杨伯腮帮子神经质般一颤,低声应道:“老大人给的足够多了。” 宋宪收回目光:“曹克攀的人该安排饭食安排饭食,受伤的安排郎中救治。” 吴承简道:“有这个必要吗?” 宋宪冷笑道:“记住,杀人的刀永远只属於皇帝。” 吴承简咂咂嘴:“明白了。” 宋宪想了想又道:“把潘从右带过来。” 杨伯领命应是,退出帅帐。 吴承简看著他离去的背影:“杨伯是个有野心的年轻人。” 宋宪不动声色地道:“我说过了,他更是个聪明人。” 吴承简道:“往往越聪明的人,野心越大。” 宋宪一怔,用汤匙將粥送到嘴中,却迟迟未咽下。 帐外,偌大的广场上,被分割成偌干个包围圈。十人团团而坐围成一个圈,守兵手持利刃穿插巡逻。相隔不远则有一个柴火堆,四周更是重兵把守。 凡是有人想要解手,必须事先报告,经允许后方可起身,由於每人腕间绑有绳索,想逃跑几乎难如登天。 小白躺在潘从右怀中,伤口处草草包扎,鲜血已然变成暗红色。 曹克攀坐在潘从右左手边,从怀中將一张饼子递给潘从右:“大人,还热著呢。” 潘从右注视著小白蜡黄的脸色,眉头紧锁,小白虚弱地笑笑:“老爷子,我还是不习惯见您愁容满面的,要不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潘从右从曹克攀手中將那饼子接过来,撕成一小块塞入小白嘴中:“我听著呢。” 小白缓慢地咀嚼,艰难地吞咽:“我有一师兄,平素喜好字画,有时便喜欢扮做卖字的,山脚下摆个摊,每题一个字要一文钱。有一日一个妇人来山上游玩,恰好撞见我师兄,便要他在一把白绢扇上题字,因身上只带十八文钱,便直说要提十八个字。” 曹克攀嘟囔道:“这牛鼻子也是钻到钱眼里了。” “我这师兄乃是寄名弟子,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与寻常道士却是不同的。”小白想到了故人,脸上浮现出缅怀的笑意:“师兄当真题了十八个字:美貌一佳人,胭脂点嘴唇,好像观音样,少净瓶。” 潘从右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年轻人出言轻浮,別说出家人,便是个寻常男子也不免孟浪了些,只是见小白谈兴正浓,便抿紧了嘴巴没有做声。 小白继续道:“这扇子后来被这妇人的儿子拿了去,又恰巧被教书先生看见,问明白此扇来歷,那教书先生道:『被他取笑了。』有心帮主家出气,上山找到我师兄,取出十七文钱,原本想难为一下他,可我师兄不假思索写道:聪明一秀才,文章滚出来,一日宗师到,直呆。” 这一次言辞犀利,戳人肺管子。 “那教书先生吃了闷亏,却也发作不得,生气地下了山,途中遇到一个和尚,那和尚对我师兄锋芒毕露的性格颇有微词,向教书先生要了十六文钱找到我师兄,和尚会老道,场面颇为热闹。我师兄写的是:伶俐一和尚,好似如来样,睡到五更头,硬。” 曹克攀咧咧嘴:“说是诗又不像诗,既不工整,尾韵又不雅。” 小白道:“当时我便在师兄身后,听那和尚也是这般说的,补交四文钱,要求师兄重新写过。师兄道:『已经写上了,怎么抹得掉?不如给你添几个字吧。』执笔写道:硬到大天亮。” 曹克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跟著兵丁也哄堂大笑。 潘从右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曹克攀脱下外衣盖在小白身上:“你小子不是出家人吗?” 小白笑道:“不入世如何出世?” 曹克攀撇撇嘴:“这话说得深了。” 小白想了想道:“曹將军,若让你放弃眼前的职位,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你愿意吗?” “谁敢?!”曹克攀一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小白笑道:“为何?” “因为…”曹克攀沉默了,方才几乎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倒没真箇认真考虑过。 小白道:“只因为你经歷过好的,同时也见过更好的是不是?” 曹克攀道:“那倒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之常情。” 第六百三十八章 入帐 小白道:“那將军若是七老八十,有没有想过放弃这一切,找一处清幽所在,颐养天年?” 曹克攀道:“那时候好酒喝不了,娘们也搂不动,若当真有好去处,倒也无妨。” 小白道:“那此时有个三岁孩子告诉你,他也想要归隱田林呢?” 曹克攀脱口而出道:“那不是扯吗?” “正是这样,没有在世界淘洗过,没有千帆过尽的经歷,又如何谈退隱山野,清净怡然,即便真的从小苦修,长大后別人习以为常的酒色財气,於他都是致命的诱惑。”小白笑了笑:“我教既修入世也修出世,致虚极,守静篤。万物並作,吾以观其復。夫物芸芸,各復归其根。说白了无非两件事:拿得起和放得下。” 曹克攀沉默半晌,忽然烦躁地挠了挠头:“有命活过今晚再说吧。”好不容易活络的气氛又渐渐沉闷下来。 潘从右轻咳一声道:“克攀,彆气馁,这里只要不是阎罗殿,咱们还怕他不成?” 曹克攀愁容满面道:“您四下看看,守军是咱们的数倍,以我估计这山中多半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要是没有一双翅膀,我想不出如何逃出去。” 潘从右正要说什么,远处走来几人,潘从右闭上嘴凝目看去,杨伯领著人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潘大人,不冷吗?” 潘从右面无表情地道:“老夫身强体健,没觉得如何冷。” 杨伯嘴角噙著冷笑:“潘大人不仅骨头硬,嘴也特別硬,晚辈佩服得紧。” 潘从右斜睨著他:“你找我是来说风凉话的吗?” 杨伯做了个请势:“两位老大人有请。” “可以,”潘从右似乎早料到对方会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看著怀中虚弱的小白:“曹將军营中人马受伤严重,需要安排郎中悉心照料,再腾出一所营帐让其他伤重號一同入內休养。” 杨伯道:“浪费了,明晚这个时候你们说不定已经人头落地了。” 潘从右忍著心头怒气沉默不语,表达的態度很坚决。 杨伯耸了耸肩,向身后兵丁吩咐道:“去,按照潘大人的意思做。” “是。”兵丁从潘从右怀中將小白粗鲁地拉起,小白疼得五官紧缩,但强忍著不肯吭声,在潘从右担忧的目光中被拖向远处的营房,紧接著包围圈中受伤较重的兵丁也被依次拖起。 潘从右两袖一振,向杨伯道:“头前带路。” 帅帐之中,潘从右站立在宋宪与吴承简对面,宋宪带著胜利者的姿势审视著潘从右,而后者则毫不避讳地回视著他。 吴承简轻蔑地道:“潘大人好大的威风。” 潘从右硬邦邦地回敬道:“败军之將,不敢言勇。两位大人胜利在望,没必要再拿我寻开心了。” 宋宪道:“胜负尚且未知,坐下说话吧。”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潘从右坐在下垂首,目不斜视。吴承简看得恼火:“我看潘大人还抱有侥倖,指望那逃出去的野猴子力挽狂澜,实话与你说了吧,显达已点齐人马在城內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差官能济得什么事?” 潘从右目光一暗,对穀雨的担忧浮上心头,无论他出不了城还是进不了城,最终都会功亏一簣,不由嘆了口气,吴承简得意地道:“你晓得害怕了?” 潘从右道:“只恨我谋划算计,到头来还是无法將尔等绳之以法,愧对陛下,愧对江南百姓。” “你!”吴承简腾地站起身来,指著潘从右的鼻子破口大骂:“姓潘的,你近年来在金陵一带暗中调查走访,挖大乘教的黑料,当老夫不知道吗?只不过我等不想节外生枝,才对你百般容忍,可你得寸进尺,不知收敛,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吗?” 潘从右冷冷地打量著他:“吴尚书,你听听自己所说,可有个当官的样子?” 吴承简气得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踱步到潘从右面前,阴惻惻地道:“当官的是什么样子?我又是什么样子了?” 潘从右仰头看著他道:“颐指气使,权欲薰心,”忽地戟指向吴承简,厉声道:“草菅人命!” 吴承简嚇得一哆嗦,潘从右站起身来,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狼狈为奸!丧尽天良!人神共弃!”整个人忽然变得煞气腾腾,他平素没什么架子,为人隨和,衣著朴素,但发怒时鬚髮皆张,似铁面判官,又似人间阎罗,每说一句便向前迈一步。 吴承简被他凌厉的威势所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嘭地栽倒在椅中。 杨伯见势不妙,一个箭步窜上前,扳住潘从右的肩头向后甩出,潘从右一个瘦削的老头,哪是他的对手,身子向后倒飞而出,重重地跌倒在地,他的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趔趄半晌,艰难从地上站起。 杨伯目露杀机,便要上前。 “慢著,”宋宪制止了杨伯,他目光阴冷地看著潘从右:“不知潘大人所说的狼狈为奸,指的是不是宋某人?” “包括你,”潘从右直言不讳,痛心地道:“昔日两位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为国为民肝脑涂地,潘某心嚮往之,为何今日站在我眼前的不过是两个唯利是图,不惜祸国殃民的老倌儿,面目可憎,不堪卒读。” 这话骂得太难听了,宋宪和吴承简脸色铁青,胸前剧烈起伏,过了半晌宋宪才道:“老夫少时读圣贤书,心中所愿与你何尝不是一样的忠君报国,为民请命。可是陛下早已不是原先的陛下,朝堂之上也早已变了风向,宋某资质平庸,做不到挽狂澜於將倾,只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所想不过是山河安定,可即便是这样,我弟兄两人得到的是什么结局?” 他指著吴承简:“皇帝一再拖延册立太子的时间,废长立幼之心路人皆知,承简与一眾好友拼死进諫,上疏奏请陛下册立东宫,由此触怒皇帝,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承简贬謫金陵,运气算是好的。” 吴承简低垂著头,呼呼喘著粗气。 “而我,”宋宪忽然神经质般一笑:“我却是瞎了眼,自找的。” 第六百三十九章 拒绝 在潘从右漫长的仕途生涯中,大半时间都是远离京城的,直到年过四十才因考绩出色,调入京城做了京官真正走入了权力中心。那时宋宪与吴承简早已离京,是以他並不清楚两人离京的原因,今晚才知道吴承简的遭遇,心中不免唏嘘。 宋宪说到自己时却自嘲一笑:“我接到边军密报宣府总兵李佳隆贪墨粮餉,兵丁群情激奋,险些酿成病变。宣府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乃是九边重镇,若当真发生兵变,蒙古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老夫不敢怠慢,与手下人多方查证確认属实,不料摺子递到內阁却如石沉大海。” 潘从右巡察地方,这种事见得多了,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沉声道:“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李佳隆祖籍山西山阴人,与当朝首辅王家屏乃是同乡。”宋宪淡淡地道。 潘从右无奈地摇摇头,万历十九年王首辅引疾致仕,如今正在家中安享晚年。宋宪道:“我那时满腔热血,即便知道两人关联莫逆,却仍坚信正道郎朗,不惧牛鬼蛇神,执意要將李佳隆押解回京法办。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在调查中处处有人下绊子,上峰刻薄刁难,下属虚与委蛇,这且不说,邻里街坊开始流传起我老伴乃是狐妖所变。” 潘从右听得连连皱眉:“神神鬼鬼,无稽之谈。” 宋宪黯然道:“內子身染怪病,全身皮肤脱落,每脱一层肌肤便白一层,尤其在日头直晒之时脱皮更为严重,到得后来身体直如白狐一般。我夫妇两人为此神伤不已,延请无数名医均无计可施。为了避免病情恶化,內子只好身居內宅,不再出门。” 他说到此处瞥了潘从右一眼:“你不信,別人却是信的,不久之后谣言传遍大街小巷,朝中有人藉机中伤,污衊老夫。內子愧疚不已,鬱郁终日,身体每况愈下,不久后撒手人寰。”他眼角含泪,临终前的老伴既不舍又內疚,那复杂的神情每次想来都令宋宪悲痛欲绝。 潘从右思索道:“看起来这起谣言並不简单。”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官场倾轧的手段而已,”宋宪轻飘飘地道:“我一心为国为民,到头来却被民所嫌,为官场同僚所弃,不免心灰意冷,忙完丧事正考虑接下来的打算,却被刑部派人拿了。” 潘从右露出意外的表情,宋宪笑了笑:“原来是对方贼心不死,罗织罪名誹谤老夫在军需採买过程中谋取私利,当场便將老夫下了雨,我晓得对方下了死手,即使对方动了刑,老夫抵死不认,著实吃了些苦。” 他抬起右手,在潘从右面前扬了扬,食指、无名指和尾指疤痕累累,已变得畸形,显见那场牢狱之灾绝非他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这案子直打到大理寺,歷时半年之久,终因证据不足才將案子驳回,老夫无罪释放,但造成的影响已经不可挽回,朝野上下风言风语,最终在內阁的授意下將我打发到金陵。”宋宪长出了一口气,看著潘从右:“我离开京城时身无分文,昔日同僚竟无一人相送,赴任途中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些你可经歷过?” 潘从右摇了摇头,宋宪眯起眼睛:“你没经歷过眾叛亲离,哪来的立场劝我固守本心,一厢情愿做个一味宽容和奉献的傻子?” 潘从右五味杂陈地看著他,他仕途虽不顺利,但比之宋宪总归幸运的多,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宋宪道:”我初来金陵时不过散职一名,这些年权色开路,扶摇直上,再没有伤身寒心的场面,到底是江南的山水养人,交往和气其乐融融,潘大人,这样的日子就摆在你的眼前,有兴趣吗?“ 最后一句还是暴露了他的目的,潘从右笑了笑:”原来宋大人这么看得起我。“ 吴承简噌地站起身,急道:“宋兄…” 宋宪向他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从右,你这些年风餐露宿,不辞辛劳,皓心如月,不惹尘埃,得罪的人多如牛毛,更有不少权贵將你视为大敌,泼污水、耍手段,想必你也领略过,但你从未怨懟,衷心任事,老夫心中既感且佩。朝廷对不起你的,老夫愿意给你,你只需要答应一件事。” 潘从右揶揄道:“与尔等为伍?” 宋宪摇了摇头:“你没经歷过大起大落,內心自有高贵,耻於与我等为伍,老夫又何必强人所难,我只要求你停下脚步,放弃搜查。” 潘从右定定地看著宋宪,对方苍老的眼神中埋藏著太多情绪,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潘从右在他面前竟有些懵懂:“宋大人,蒙你不弃青眼相看,但我心中自有坚持,与你本就不是同路人。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栽,成王败寇,无论你们如何对我都可以。” 宋宪注视著潘从右疲惫的脸庞,潘从右悲伤地道:“只是我一人死不足惜,连累万千將士无辜受死,心中实在难安,能放了他们吗?” 宋宪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沉默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无论你答不答应,曹克攀的將士都不可能活著离开。” 在他的计划里,即便潘从右能够投降,他也將会作为曹克攀率兵作乱的证人,在本已倾斜的天平上將眾將士的死罪坐实。毕竟这么多张嘴,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有人走漏风声,唯有死人才会让宋宪心安。 潘从右黯然垂下头,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火力。 宋宪已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向杨伯道:“带潘大人下去吧。” 杨伯答应一声,走到宋宪面前:“我以前当你是聪明人,原来却是个不识时务的。” 潘从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宋宪见他面色灰暗,衣衫不整,沧桑的面孔更增加了他的狼狈,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多年前离京的自己:“杨伯,潘大人岁数大了,禁不住折腾,晚上风寒露重,他又比不上军中的年轻人。去,腾出一间房,让潘大人歇歇吧。” 第六百四十章 怜悯 潘从右意外地扬扬眉:“多谢。” “珍惜短暂的日子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宋宪面无表情地道。 潘从右走到帐门口,回过头:“如果陛下不急著杀我,而是要將我押解回京,宋大人要如何处置?” 宋宪瞳孔猛地收缩,潘从右聪慧多智,还是发现了他的心机,他之所以放低姿態,將吴承简与自己的遭遇全数说与潘从右听了,便是做最后的努力,爭取他入伙。 万历生性多疑,且刚愎自用,潘从右私自调兵证据確凿,那封送往京城的八百里加急中,可不仅有他南京兵部的用印,五军都督府甚至还有南直隶三司具折陈奏,务求一击必中。以万历的个性,根本不会让其入京,潘从右以及参与此事的曹克攀部只会当场人头落地。 而宋宪年老成精,正是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放弃拉拢潘从右的最后机会,只是潘从右冥顽不灵,坚决不肯就范,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图,他笑了笑:“那老夫也没得办法,只能將潘大人押解入京。” 潘从右摇了摇:“我是不信的。” 宋宪收敛笑容:“此去山高水长,山匪路霸不计其数,潘大人未必能侥倖得活。” 潘从右脸色铁青:“陛下天资聪明,未必肯信。” “潘大人既然作乱,还没有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吗?若是此人贼心不死,途中营救,官匪一场大战,潘大人死於乱军之中,这个故事可信得多了吧?”宋宪轻描淡写地道。 潘从右却听得毛骨悚然,色变道:“你...你真有这泼天的胆子?” 宋宪自信地笑了笑:“老夫在南直隶苦心孤诣经营数载,我保证战场之上乱匪官军,伤员证人以假乱真,一场戏唱的欢喜热闹,就当为潘大人送行了。” 潘从右定定地看著宋宪,两拳紧攥,全身筛动不已,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 宋宪见他神情落魄,再无交谈的兴致,向杨伯摆了摆手,目送潘从右失魂一般走出帐外,疲惫地靠向椅背。 吴承简恨恨地道:“这廝顽固不化,等他人头落地的那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不会。”宋宪不假思索地道。 吴承简一怔。 宋宪闭上眼睛调整著呼吸,方才一番作態令他身心皆疲:“潘子路气有浩然,心怀赤子,刚才的谈话令我更加確信这一点,”他忽然笑了笑:“像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 吴承简瞠目结舌地看著宋宪,他与宋宪结识是到金陵赴任之后,此人不苟言笑,整日里沉默不语,作为合作伙伴吴承简有时都无从猜测他的心思,很少见他流露出真性情的时候,愣怔半天才道:“我们老了。” 宋宪笑容收敛,一张脸上古井不波,说了句吴承简听不懂的话:“潘子路也老了,但又似乎没老。” 他右手在膝盖上轻轻摩挲著,夜晚的凉意浸透了他的膝盖,令他疼痛难忍。 杨伯走了进来,宋宪睁开眼睛:“既然潘从右已有了主意,那他必须得死。咱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吴承简脸色微变:“宋兄担心会有变故?” 宋宪眼神飘忽:“当今陛下心思深沉,谁又能有十成把握?” 杨伯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营房內一灯如豆,潘从右背著双手左右看看,向门外走去。门外两名兵丁伸手拦道:“干什么去?” 潘从右道:“我的侍卫身负重伤,正在医治,我要看看他的情况。” 兵丁讥笑道:“反正都是要死,操的哪门子閒心?” 潘从右淡淡地道:“方才你的上官是怎么吩咐的?” 兵丁一怔,潘从右虎著脸:“老大人照顾我,特意拨了间营房,让你们俩小心伺候,是也不是?” 兵丁脸色僵硬,想怒又不敢怒的样子,嘟囔道:“可也没说能放你出去。” 潘从右眼睛瞥向校场,偌大的空地上篝火在夜风的吹拂下明明灭灭,曹克攀所率將士不少已坚持不住,倒在地上昏沉睡去,只有少数人还在强撑著盘腿坐著,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向而坐,正是曹克攀。 营房散布在校场周围,借著月色看去延绵出去很远,仍能见到低矮的建筑轮廓直到山中的密林。 他一边观察著一边隨口应道:“我撒尿要不要出去?” 兵丁“唔”了一声,被潘从右噎住了,潘从右又道:“你去请示老大人吧,就说我要撒尿。” “就为这事?”兵丁心道:那老大人还不得撕了我? 潘从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两名兵丁相视苦笑,一人道:“你这不是存心找茬吗?” 潘从右一摊手道:“那就放我出去,有你俩跟著,我一个老头子能做什么?” 兵丁道:“你要是敢生事,我们可不会放过你。” 潘从右点点头,走出营房,在兵丁的带领下向远处走去。沿途巡逻兵见到潘从右,无不露出诧异的表情。潘从右则四下打量著校场的布局,默默记在心里。 三人在光影之中穿梭,所经过的营房门大开,昏黄的油灯下可见兵丁或躺或臥,或低声交谈或嬉笑打闹,白天刚打了一场胜仗,表情无不轻鬆自在。 两名士兵一前一后將潘从右夹在当中,生怕他跑了。走了约有盏茶功夫,前面那名士兵停下脚步:“到了。” 眼前出现了一座宽大的营房,呻吟声断断续续传出,潘从右走上前,一名军医端著水盆从门內急匆匆走出,那盆中已是血红一片,潘从右忙向旁边一躲,那军医奇怪地看他一眼,向远处走去。 潘从右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大通铺上伤员挤得满满当当,全都仰面躺著,几名军医在忙前忙后地照顾,血腥气迎面而来,令人作呕。 那两名士兵站在门外不愿进去,倚在门框上等待著。潘从右探著脑袋寻找半晌,才確定小白的位置。 小白躺在最靠里的位置,两手枕在脑袋下面,抬头看著屋顶,两只脚有节奏地一点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份从容著实令潘从右羡慕。 第六百四十一章 甦醒 潘从右慢慢走近小白,小白六识敏锐,攸地抬起头,惊讶地看著潘从右:“大人,您降了?” 潘从右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老夫若是降了,你该高兴还是难过?” 小白两肘撑在床上坐了起来,上下打量著潘从右:“那您怎么放出来的?” 潘从右见军医各忙各的,没人在意角落,压低了声音道:“哀兵之策。“他方才在帅帐之中自承失败,只谈旧情不谈仇恨,尽显没落狼狈,一番作態换取了宋宪的惻隱之心。 “装神弄鬼的本事我不如你。”小白撇撇嘴。 “胡说八道,老夫靠的是智慧。”潘从右道佯怒道,他低头看著小白腹间:“你好些了吗?” 小白在腹间厚厚的绷带上轻轻抚摸道:“与刚才相比好得多了,咱们有出去的机会吗?” “有。”潘从右毫不犹豫地道。 “怎么做?”小白顿时来了精神。 潘从右沉下脸道:“宋宪与吴承简两人今晚最不该做的就是留守老校场。” 小白幸灾乐祸地道:“那没办法,你跺一脚整个江南颤三颤,我若是宋宪,像你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想要置我於死地,不亲眼看著你死我是不会安心的。”说到此处他忽地停下来,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看著潘从右:“你想对他俩动手?” 潘从右平静地道:“只要制住宋宪和吴承简,主动权易手,就有翻盘的机会,先下手为强,这个险值得冒。” 小白被他疯狂的想法镇住了,他如今不过是对方的阶下囚,竟还想著直捣黄龙,真可谓胆大包天:“可能吗?” “你甘心等死吗?” 小白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潘从右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白只觉得热血上涌,压低声音道道:“如何做?” 潘从右正要说下去,门口两名把守兵丁走了进来:“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营房中不论是修养的兵丁还是军医,无不向角落里看来,潘从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再没机会密议:“不过询问伤情而已,我等既已沦为俘虏,还能谈些什么。” “差不多了,”兵丁走上前扳住潘从右的肩头,虎著脸道:“该回去了。” 潘从右向小白使了个眼神,老老实实跟著兵丁走了。 小白目送潘从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慢慢靠在墙上,两腿盘起,两手无意地掐了个剑诀,,闭上眼睛调整吐纳,五军都督府的军医经验老道,妙手回春,小白又是从小打熬的身子骨,精力恢復远超常人。 他將潘从右的话从头到尾回想一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夜更深了,金陵城內的喧囂逐渐平息,一盏盏油灯逐渐熄灭,打更人出没在黑暗的大街小巷。 那座藏在巷子深处的三进宅子中,內宅却是灯火通明。 杨达两手叉腰站在院中,仰头看著天色,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杨达收回目光,看著走来的老武:“將军来了?” 老武摇摇头:“夏姜醒了。” “这时候?”杨达蹙起眉头。 老武板著脸:“郎中呢?” 杨达面无表情地看著他,老武急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杨达慢悠悠地道:“除了小瓶,其他人无关紧要,死了岂不是好,也省得咱们动手了。” 老武默默地看他半晌:“杨达,我与你並不是同路人,我只是不忍心见如冬大好前途毁於一旦才不得不与你联手。” “难道你就不担心赵將军的前途吗?”杨达眼神转冷。 老武却丝毫不惧:“將军对我有知遇之恩,但他当初把你我送入府衙,存的是好心思吗?” 杨达冷笑连连:“老武,你忘本了。” 老武毫不客气地回击:“你是官差,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两人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昔日的兄弟情意荡然无存。 “除了小瓶,其他人不准有闪失,事后將几人送出金陵,这是你给我的承诺。”老武垂下眼瞼:“把郎中交给我,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杨达语带嘲讽:“为了外人不惜和老兄弟翻脸,老武,真有你的。”向月亮门的一名中年捕快使了个眼色,那捕快飞奔著去了,不多时推著一名郎中走了回来,走到老武面前:“老武,我们是生死患难的弟兄,不是敌人。” 老武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將那郎中的胳膊抓住走出月亮门,穿过抄手游廊,登上角落中的二层阁楼。 杨达为了防止意外,將小成几人安排在阁楼之上,窗户钉死,仅留一门,想要进入阁楼只有楼梯一条道,一旦遇到袭击,杨达只需领人守住楼梯口便不会让对方钻了空子,若战况不利还可退守楼上,据险以守,楼梯狭窄,敌人施展不开,更有利於杨达一方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他先在军中,后又当差,选择防守阵地的眼光还是有的,老武也挑不出毛病。 楼梯口有两名捕快把守,见老武到来將兵刃一收,老武当先迈上楼梯拾级而上,阁楼上的平台不甚宽敞,凭栏而望,周围一圈民宅大多笼罩在黑暗之中。 他收回目光,轻轻將门推开,大脑袋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一个箭步窜上前:”你怎地又来了,不是让你滚蛋吗?” 话是如此说,脸色却极为焦灼,老武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小成站在稍远的地方,脸色也不好看,眼巴巴地看著他。 老武冷冷地道:”怎么,郎中也不需要吗?”將身子一让,那郎中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小成先惊后喜:“海平,你怎么来了?!” 原来这郎中正是东壁堂的少年郎中海平,起初杨达找到他师傅李文石,但並没有明说要去哪里。海平见他语焉不详,担心杨达等人有阴谋,更担心师傅有闪失,死活不让他去,自动请缨跟著杨达前往,没想到却遇见了老朋友。 小成快步走到他面前,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没想到是你,快跟我来。”不等海平有所反应,便將他一路拉著向里走去。 內室之中,紫檀月洞门架子床上躺著的正是夏姜,小瓶则坐在床沿上,满脸焦急。 听见脚步声响起,夏姜微微睁开双眼,海平连忙走上前一躬到地:“师叔祖,您醒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兄弟 夏姜甦醒不久,两眼仍然十分空洞,不过几天时间人已瘦得脱了相,两颊凹陷,神色苍白,如刚经歷过狂风骤雨的崖边。 海平右手轻轻搭在夏姜的寸关尺,半晌后收回手,望著平静的夏姜,苦笑道:“我倒寧愿您没有醒过来。” 夏姜神情一黯:“总归不是坏事。” 这两人一问一答,说得没头没脑,大脑袋几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面面相覷不敢作声。 海平咂咂嘴道:“没想到您求生意志如此强烈,三阳被锁,原本要等身体机能慢慢恢復,阳升阴降再行冲关,方能保证元气不伤。但如今您强行冲关,血气大亏,折损元气,对您日后毕竟不利。” 夏姜淡淡地道:“若不强行冲关,恐怕也有醒不过来的可能。” 大脑袋和小瓶仍是听得雾煞煞的,但小成渐渐听出了门道,原来两人討论的是东壁堂的不传之密。由李时珍根据道家龟息之法,结合多年的行医经验创建的一套还阳的法门,仅传给了堂中有数几人。 到他们这一辈的年轻人知道这法门存在的本就不多,更不要说亲眼见过了。 夏姜伤在心口,受伤极重,小成心下预判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出现改观,却没想到夏姜仅过了两天便突然甦醒,到现在才明白夏姜竟是以折损阳寿为代价强行冲关。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那边厢夏姜却已与海平通过交换意见迅速达成一致,海平边从药箱中取出瓶瓶罐罐边道:“师叔祖,既然咱们醒过来了,这一次可不兴乱来了,要是您出了什么意外,我师傅得给我扒层皮。” 夏姜微微点头:“你用药老成稳重,按照你的法子来吧。” 海平应了声是,將药材迅速打成纸包,站起身来走向老武:“哪里能煎药?” 老武想了想:“我带你去灶房。” “武捕头,稍等。”说话的却是夏姜:“我有话与你说。”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老武怔了怔,走到楼梯口:“候老四。” 候老四转过头仰头看著老武,见他招手,问道:“怎么了?” 老武指了指海平:“带这郎中去灶房煎药。” 候老四是个瘦削的中年汉子,不情愿地嘟囔一句,海平已走下楼梯,站在他的面前,將手中的药包扬了扬,候老四撇了撇嘴,抬眼看向楼梯上的老武:“跟我走吧。” 小瓶扶著夏姜慢慢坐起来,在她腰后垫了个靠垫,即便是轻微的动作,夏姜也需要费大量的力气完成,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慢慢调整著自己的呼吸,小成与大脑袋相互看了一眼,满脸皆是担忧。不同的是大脑袋眼中多了一丝別的情绪,那是愤怒。 老武慢慢走到她面前,面对夏姜如有实质的眼神,老武垂下眼瞼,夏姜嘶哑的声音传来:“武捕头,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同伴说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姑娘请说。” 夏姜淡淡地道:“武捕头,这件事可是杜班头指使?” 老武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否认:“杜班头的確是想帮助你们,金陵城中危机四伏,也只有他真心想救穀雨的命。” 夏姜道:“穀雨该高兴还有一人至少是站在他这一方的。”语调平淡,老武一时分不清对方是褒是贬,夏姜抬起眼皮:“武捕头,你有意誆骗小成,违背杜班头的命令,將我等囚禁,就不怕他知道吗?” “他会知道的,我本就不想瞒他。”老武苦笑道:“只是不是现在。” 大脑袋用肩头在小成的后背碰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过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当差的跟下三滥有什么分別!” 小成同样怒气冲冲,只是没大脑袋脾气急,被他抢了先,此刻也忍不住出口道:“武捕头,我信你敬你,反而坑了伙伴,你害得我好苦啊!” 老武被讥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避开两人目光,沉默不语。 夏姜见他神色窘迫,道了声:“好了。”阻止了两人的声討,这才放缓口气道:“武捕头,我曾听穀雨提起过你忠勇无双,是他敬仰的前辈,实在不愿相信你如实不堪,如果有难言之隱不妨说出来,小女子虽然才疏学浅,但多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更加容易对吗?” 老武听得顏色黯然,半晌才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几个,但我不能眼睁睁看著如冬跌入万劫不復之地。我与他患难与共,思来想去也只能对你不起了。” 大脑袋怒气冲冲地道:“你这是把我们几个往死路上推!” 老武沉著脸,斩钉截铁地道:“不会的,杨达向我承诺过会保全你们几个的性命。” “杨达?”夏姜皱紧眉头。 “也是如冬的老兄弟,”老武道:“他与我昔年都曾在军中效力,乃是同袍兄弟。” 夏姜努力地回忆那天在府衙的所见:“是不是个中年汉子,浓眉阔鼻,有些地包天。” 老武一怔,愣愣地道:“正是。怎么,你见过他?” 夏姜瞟了他一眼:“那日穀雨被赵显达擒获,到晚间由其遣返回公廨,没想到在府中遭人暗杀,险些丟了性命,领头的正是这杨达。” 老武心中咯噔一声,脑袋嗡嗡作响,定定地看著夏姜,夏姜嘆了口气:“他既然连穀雨也不放过,又岂肯轻易放了我们几个?”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老武嘶声道。环视著几人。 大脑袋撇了撇嘴,明显是不信的,小瓶这才明白过来,嚇得瑟瑟发抖,伸手將夏姜的手攥住。 夏姜的手无力地將她的手反握,把眼看向老武。 小成眼睛滴溜溜乱转,见老武面如土色,忽地嘆了口气:“武捕头,小的无父无母,被东壁堂收留,一辈子不杀生不作孽,只懂救人不懂害人,倒头来反被官人害了性命,我...我真是冤呢...呜呜呜...” 眼泪夺眶而出,小瓶见状,更是害怕,嚶嚶哭出声来。 老武绷著脸:“不...不会的,我们是生死弟兄...他不会骗我的。”声音近乎呢喃,再也没了先前的底气。 第六百四十三章 煎药 “候老四!”杨达眯眼看著远处的两个人影。 候老四嚇得一激灵,当即停下脚步,杨达几步走到近前,打量著他和他身后的海平:“上哪儿去?” 候老四指著海平手中的药包:“煎药。” “唔...”杨达不置可否,警惕的目光始终环绕著海平,海平毫不避讳地回视著对方。 杨达收回目光:“去吧,警醒著点。” 候老四在胸脯上一拍:“这小子手无缚鸡之力,胆敢造次,老子两根手指捏死他。”在海平脑瓜上拍了一记:“听见了没?” 海平疼得“哎哟”一声,却不敢表现出丝毫慍怒之意,隨著候老四向远处走去。 杨达冷冷地道:“多此一举。” 他站在原地,仰起头看了看天色,心中默默估算著时间。前去报信的人去了有些时辰了,想必赵显达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將人交到將军手上,自己的任务也便完成了。 他虽然不知道赵显达正在做的事情,赵显达无意告知,他则无心打听,他对赵显达的感情很纯粹,纯粹的报恩。 只要別人对自己好,自己就加倍还给对方。这是他做人的原则,可是有很多人对他好呢? 这是个令他苦恼的问题,幸运或者不幸的是脚板比脑袋更快做出选择,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赵显达的阵营时,心中充满了对白如冬的愧疚,这份不安的心理同样也適用於老武。 他骗了老武,不仅利用老武对兄弟的情意,更因为他並没有打算放过小成几个,即便是他想放人,赵显达也不会答应。可以想见当他们图穷匕见之时,亲眼目睹小成几人身首异处,老武一辈子也休想摆脱那份愧疚。 但这不打紧,弟兄嘛,总会有互相原谅的那一天。他篤定地想。 那边厢候老四领著海平在庭院中七拐八绕,海平没好气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灶房在哪?”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候老四咧咧嘴,忍不住埋怨道:“这院子修得那么复杂干嘛?”苍松翠柏掩映,径幽幽,游廊交错,这本是赵显达名下的一处私宅,从前主人手中买过来后一直没顾得上打理。 海平极目远眺,指著东南角:“灶房可能在那儿。” 候老四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汉子,虽然身材消瘦,但举手投足间带著行伍的作风,也不废话:“去看看。”迈开长腿向那方向走去。 海平紧赶慢赶才能保持与他速度持平,转过坛但见前方一片低矮的房屋,正是灶房的位置,再往东便是高耸的院墙,院中本就黑灯瞎火的,这里又少有人跡,灶房笼罩在院墙的阴影中,朦朦朧朧地看不真著,颇有一丝阴森之气。 海平牙根发苦,战战兢兢地看向候老四。 候老四也有些紧张,见海平看向自己,拍了拍手中的钢刀:“怕什么,去!”在海平肩头推了一把。 海平趔趄地向前抢出,心中大骂这廝不是东西,但形势比人强,只得乖乖走入院中,迎面是一股隱隱的泔水味,一阵夜风吹过,那气味忽然变得浓烈起来。海平用袖子捂著鼻子,站在院中四下打量,但见每个门中皆是黑黢黢一团,看得人心中发毛。 “胆小鬼。”候老四从怀中取出火摺子引燃,四下照了照,终於確定灶房的位置,借著微弱的光线找到一盏油灯点亮。 院中登时为之一亮。 海平走入灶房,只见一排大灶上架著一口口铁锅,墙上油渍与蛛网並存,炉膛之中儘是白色的余烬。他正在为难,候老四已从柴房中取了乾柴来丟在地上:“试试,能不能用?” 海平捡起一段用手摸了摸,表面略有些潮湿,他將乾柴塞入炉膛,取过油灯將外缘点燃,木柴发出浓烈的烟气,海平与候老四掩住口鼻,眯著眼睛盯著炉膛,嗶嗶啵啵声中火苗燃起,映红了两人的脸颊。 海平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將锅盖打开,轻微的热气自锅底蒸腾而起,他露出笑容:“去,打些水来。” 候老四皱紧眉头:“小子,你命令谁呢?” 海平挠了挠头:“要不然,我去?” 候老四噎住了:“你老老实实等著,这院子里都是我们的人,你可別乱来。”在腰间的刀把上拍了拍,威胁的意味十足。 海平淡淡地道:“我是来救人的。” 几个时辰前他被杨达带走时並不知道將要面对的是自己的一班故人,夏姜强行冲关使用的法门是李时珍的不传之秘,年轻一辈中恐怕只有他与夏姜懂得,也更加明白这样做对身体所带来的伤害,目前他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为夏姜固本培元,避免夏姜因抵受不住反噬而功亏一簣。 候老四消失在门口,海平將纸包打开,仔细地分拣著药材。又从灶台旁找到一只石臼,左右看了看露出为难的神色,这灶房也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四周落满了灰尘,他用手將臼中的灰抹去,想了想撕下袖角包住石碓,將药材中的芸香等颗粒物放入臼中,隨后蹲在地上一碓一碓地碾碎。 杨达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外,他躲在暗处盯著海平的一举一动,待確认没有异常后这才离开。这宅子里人手不多,一共也才七八名捕快,全是军中老人儿,除去阁楼中的守卫,只有四、五人散落在各处警戒,若有大批敌人进攻,凭这几人难以抵挡,杨达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等到候老四拎著水桶回来,见海平静静地蹲在灶旁,咧嘴一笑:“你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 海平默不作声將水桶接过,那锅中已被炉火烧得热气翻涌,海平一舀子下去,只听嗤地一声脆响,白气自锅底喷薄而出。他静静地等锅烧开,这才用水瓢舀出,重新加水。 隨后是加入分拣好的药材,趁著水开的功夫,又用水將锅盖洗净,盖在锅上。 候老四倚著门框注视著海平操作,他心无旁騖地进行著每一个步骤,举手投足间令人感受到一种稳定与平静。 隨后海平走到院中瞧了瞧,见墙角有块大石,石上光滑鋥亮,似乎是用来磨刀的。他吃力地搬回到灶房,压在锅盖之上。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抹了把头上的汗。 候老四走进来,低头看了看炉膛內的柴火,又在锅前伸鼻子闻了闻,一股药材的苦涩冲入鼻端:“需要多久?” 海平道:“两个时辰。” 候老四皱了皱眉:“这么久...” 正在此时,院子里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第六百四十四章 潜入 候老四猛地一惊,转身的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海平被他的举动嚇了一跳,两手环胸战战兢兢地候老四身后:“怎...怎么了?” “闭嘴!”候老四压低了声音,抠动绷簧拔出钢刀,摸到门口,探头向外看去。 斜刺里一条人影闪过,迅捷无伦地扑向候老四,候老四大吃一惊,用力將钢刀举起,不待下落,眼前一,太阳穴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双眼登时一黑,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油灯的火苗被风抽动,忽地一暗,隨即爆发出更明亮的光芒。 穀雨收回手,看著仰面躺倒的候老四,隨后抬起眼皮:“海平?” 海平惊讶地看著他:“穀雨,你怎么来了?” 穀雨將候老四两腿提著,倒拖进灶房的角落,这才道:“夏郎中在哪儿?” 海平回过神来:“夏郎中醒了。” “是吗?”穀雨露出惊喜的表情,海平陪著笑了两声,眉宇间愁容未消,穀雨意识到不对:“怎么?” 海平道:“师叔祖受伤极重,原本不该这么早甦醒的,是她冒著折损阳寿的风险强行冲关,元气不伤,若不得到及时救治,情况只会比之前更糟糕。” 穀雨听得云山雾罩,试探道:“所以甦醒並不是好事,对吗?” 海平想了想,解释道:“顺应天时为上法,但若病情恶化,也可能永远不会甦醒,甚至有丟掉性命的风险。师叔祖心中想必有未了的执念,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望,令她甘愿冒险。” 穀雨听得心急如焚:“这宅子里统共有多少人?” 海平道:“只说我见过的,大概有四、五人,有几个我在东壁堂遇到过,似乎都是应天府的衙差。” 穀雨点了点头,杨达毫无疑问投靠了赵显达,而老武也充当了对方的马前卒,粗略一算快班之中竟有三分之一的差人都与自己做了对头,穀雨一时也不知该为自己难过,还是该为杜奎海惋惜。 “我带你去找师叔祖。”海平遇到穀雨,心中兴奋异常,脸上是跃跃欲试的表情。这貌不惊人的同龄人总是能製造意想不到的惊喜或者说惊嚇,让他在彷徨之中催生出一丝暴力的亢奋。 穀雨却摇了摇头:“你能帮我做什么?” 海平一怔,穀雨面无表情地追问道:“杀人吗?” 海平滚烫的心陡然冷却下来,他从穀雨的眼神中捕捉到磅礴的杀气,穀雨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要我的命,你不通武艺,跟著我只会成为我的累赘,更甚者丟了性命,”他在海平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做任何事。” 海平怔怔地看著穀雨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神情复杂。 穀雨穿行在黑暗之中,小心地搜索著杨达。他没有把握救出夏姜,更没有把握把其他几人带出去。所以他找了个藉口將彭宇支走,又命令海平按兵不动,这本就不是他们的责任,没必要牵累无辜的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像韦捕头夫妇那样无辜的人。 海平已將阁楼的方位告诉了穀雨,虽然谈不上精確,但绕过一片树林之后,阁楼在黑暗之中高耸的轮廓已为他指明了方向。他矮身趴在茂盛的灌木丛中,两名身材魁梧的捕快慢慢走过,站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伸了个拦腰:“赵將军怎得还不来?” 赵...赵显达?!穀雨心中一惊。 另一人道:“急什么,早就派人送过信了,”他打了个哈欠,握拳在后背上锤了两记:“岁数不饶人,当年咱们当兵那会儿这个时辰正是精神的时候,现在呢,只想回家回到炕头上好生睡大觉。” “谁说不是呢,”先前那人笑道:“我还比你大著五岁,早不適应这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此番你我帮了赵將军这么大的忙,以他老人家的脾气,少不得赏赐。拿了这笔钱,我就跟杜班头请辞回家。从此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管他黑道还是白道,都跟老子无关了。” “老哥说的是,只是苦了白头儿,他平日里待哥几个不薄,但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更不知他闺女如今已被掳到大乘教,哎...” 穀雨听得分明,不禁又惊又怒,但这几人都是军中好手,身手强劲,只得忍著心中怒气苦苦等待,好不容易等两人离远了这才从草丛中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阁楼摸去。 楼梯口那名守卫想是站得累了,坐在楼梯之上歪著身子闭眼假寐,阁楼之上的谈话声隱隱传来,他並没有心思关注。 一阵夜风吹过,他耳朵动了动,忽地张开眼睛,眼前的草丛被夜风捶得左右摇摆,发生窸窣之声。 他自嘲地咧咧嘴,暗自嘲笑自己的敏感。 在他身后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將他嘴巴捂住,他心中大骇,曲肘向身后猛击,只是还没等挨近偷袭者,太阳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穀雨拖住他的身体,轻手轻脚將他放倒在地,自楼梯后现出身形,拔出钢刀躡足潜踪沿著楼梯摸了上去。 阁楼里,老武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环视四周,只见几人盯著自己,眼神中复杂难明。是鄙夷?是同情? 老武说不上来,却感到心中苦涩,向夏姜道:“夏姑娘,只要有我老武在,各位都能留下性命,这话你不必怀疑。”说罢不待夏姜再说什么,抱了抱拳转身先门口走去。 伸手將门拉开,一个身影正巧走到门口,因为背光而立,瞧不真著面孔,对面那人同样被嚇了一跳,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法,泥塑般对视片刻。 是穀雨!老武终於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老武!穀雨心中恼恨,就是这王八蛋骗取小成的信任,將几人带入虎狼之地。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脚出如电同时踹向对方! 嘭!嘭!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穀雨被老武的鞭腿踹中小腹,身子斜飞而出,嘭地撞在护栏上! 老武则被他一脚正蹬,直中胸口,身子向后栽倒! 第六百四十五章 留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屋里屋外各躺倒一人。 穀雨忍痛爬起身来,小腹有如被火烧过一般火辣辣地疼,手中的钢刀已摔落到楼梯下,他顾不上捡拾,手脚並用扑向屋內,老武已沉著起身,手中朴刀化作寒星点点向穀雨当面劈下,穀雨矮下身子避开刀锋,伸手向老武右腿抱来,老武识得厉害,撤步闪身回手撩刀,身手矫健比之年轻人也不遑多让。 穀雨被逼无奈只得就地翻滚避在一旁,老武岂容他有喘息之机,挥刀便砍,刀至中路,耳后忽地恶风疾来。 他心中猛跳,足底发力向前抢出,大脑袋两手擎著板凳,一招走空跟身进步,又是一记向老武狠狠砸来,老武原本只以为这人就是在夏姜身边伺候的杂役,哪想到此人身负武艺,一招狠似一招,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穀雨瞅准机会猛蹬向老武脚踝,老武吃痛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啪地摔倒在地,再想站起来时已然晚了,穀雨合身压上,右膝顶住他的腰眼,两手將他右腕抓住反扭关节,那边厢大脑袋哈地一声笑,迅速脱下外衫拧成一根粗绳,將老武腕子反绑,拉起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正反便是两记耳光。 啪!啪!老武坐在地上,身子被他抽得歪在一旁,说不出的狼狈。 穀雨站起身来,看向床头的夏姜。 此时的夏姜再没有方才的冷静,小嘴一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穀雨走到床前,將她两手牵起,喉间一涌一涌,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夏姜胸前起伏,嘶声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穀雨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来晚了。” 夏姜感受著他的掌心,乾燥温热,心情慢慢平復下来:“我知道你会来。” 穀雨见她脸色潮红,两手略微发抖,眼睛却明亮异常,不由记起海平的话,心中忐忑起来:“你...你能走吗?” 夏姜抹了把眼泪:“不走难道等死吗?” 穀雨笑了笑,转向小瓶:“帮夏郎中收拾衣裳。” 小瓶“哎”了一声:“夏姐姐,我扶您起来。” 穀雨走向大脑袋,大脑袋原本蹲在老武面前张牙舞爪,但对穀雨的到来异常敏感,抬头看向对方,穀雨笑了笑:“王鹏,原来你是会武的?” 大脑袋神情一凛,强笑道:“街头打架学来的,哪像谷捕头名师出高徒,我这两下子上不得台面。” 方才穀雨赤手空拳对战老武,隨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如果连他也败了,己方势必再无翻身的机会。他情急之下忍不住出手,不想那时穀雨正处在生死边缘,却將一切看在眼里。 穀雨直视著他的眼睛,笑道:“我看王兄出手狠辣,硬桥硬马,攻守有度,可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功夫...唔...难道东壁堂中请你来是做看家护院的吗?” “你...”穀雨出言撩拨,大脑袋本就视他如敌,两眼似乎要冒出火来。 “大脑袋,有这么好的身手何必隱瞒,说不定小谷捕头说句话,你就不用和我一样做小廝了,去顺天府做个官人岂不风光?”小成见势不妙,连忙走上前在大脑袋肩上拍了拍,转向穀雨:“小谷捕头,如今咱们身在狼窝,还是儘早离开为妙。” 穀雨不为所动,大脑袋被他冷峻的眼神看得心头髮毛,既想怒又不敢怒,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侧著身子向外观瞧。 穀雨收回目光:“老武...”迟迟说不出话来:“哎...” 老武低垂著头:“我认栽。” 穀雨冷冷地道:“白如冬知法犯法,纵容甚至参与胡天明一伙为非作歹,残害妇孺,导致无辜百姓家破人亡。为了这样一个人,你放下自尊,泯灭良心,不仅让犯人逍遥法外,更让自己深陷万劫不復之地,你想明白了吗?” 老武抬起头:“当差嘛,不过是份活计,也有老婆孩子要养,生活里也有困难,爬不过去的坡坎,知道是谁帮我解决的吗?如冬。不仅是我,应天府里哪个弟兄家里有难的,都是如冬在帮忙张罗,年轻人成婚给不出彩礼,家里老人生病找不到郎中,家里的小舅子没有吃饭的营生,如冬无父无母,將府衙当了家,三班弟兄就是他的家人,家里人有难,他向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从不图回报。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我搭上性命,也要帮他。” 他说的很坦然,反倒让穀雨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苦笑一声,揶揄道:“人人都爱白如冬?” 老武点点头:“他值得。” 他的目光绕过穀雨:“如冬已经失去了妻女,如果案发他將会失去仅剩的名声。捕快,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身份,为此不得不连累几位小友,但相信我,我並没有想害你们的性命。” 这话是对夏姜说的,夏姜已在小瓶的帮助下將衣裳穿戴妥当,她点点头:“我相信你。不过那又怎样,如果穀雨不来救我,你会在我的尸首前留下一滴泪吗?” 老武一怔,脸上浮现出惭愧之色。 夏姜却不再理他,行李放在床头的位置,小瓶取过,与几人分了。 穀雨道:“老武,你是个好弟兄。白如冬有你,该知足了。我不杀你全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安生待在这儿吧,別给我添乱。” 老武道:“你逃不出去的,杨达的人全数出自军中,身手了得,你们一帮小的小,弱的弱,病的病,哪里有逃生的机会?” 穀雨冷冷地道:“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他走到夏姜面前背过身蹲下来,夏姜毫不犹豫地攀住他的脖子,穀雨將她背起,向上拖了拖:“害怕吗?” “有点。”夏姜脸色紧绷。 穀雨柔声道:“別怕,有我在。別人要想动你,等从我的身体上踩过去。” “晦气。”夏姜嘟囔道,伸手在穀雨的头顶上轻轻拍了一记。 大脑袋斜眼看著,不耐地咧了咧嘴,將老武的刀捡起抄在手中向门外走去。 第六百四十六章 撒丫子 大脑袋在前,穀雨背著夏姜在后,小成与小瓶则走在队尾,一行人偷偷摸摸走下楼梯,那昏迷的汉子仍歪倒在楼梯上,两眼紧闭不省人事。 穀雨脚尖一挑,將自己遗失的钢刀攥在手里,大脑袋轻声道:“怎么走?” “正门。”穀雨道。 大脑袋点点头:“都把自己顾好了,要是被人发现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头也不回地向黑影中摸了过去。 小瓶抓住小成的衣袖,颤声道:“我怕。” 小成安慰道:“有小谷捕头与大脑袋在呢,咱们一定能平安逃出去...” 话音未落,前方月亮门中忽地跳出一条人影:“谁?!” 五人嚇得皆是一哆嗦,大脑袋大喝一声,跳將上去挥刀便砍,那人连忙举刀招架,哪知这一刀却是虚招,大脑袋飞起一脚抽在那人小腹,那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倒。不待站起身来,大脑袋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手起刀落將那人结果。 “跑!”大脑袋向前一挥手,双目赤红,已变了脸色。 既然露了行藏,唯有逃跑一条生路,几人毫不迟疑地卯足力气向前跑去。穀雨回头看去,见小瓶与小成两人跑得狼狈不堪,喊道:“把包袱扔了!” 两人慌慌张张將包袱从背上取下,扔在地上。 远处几条人影闪现,杨达冲在最前,风驰电掣般衔尾追来。 大脑袋一马当先,跑得脚跟打屁股蛋,斜刺里两条人影抢出,正是先前穀雨撞见的那两名捕快,喊一声:“哪里逃?!”双双拔出兵刃,向大脑袋杀了过来。 大脑袋毫不畏惧,迎著两人砍了过去,三人战在一处,大脑袋脚长手长,大刀舞得密不透风,可对面两人武艺也不弱,三人打得焦灼万分。 穀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將夏姜放在地上:“小瓶,小成,夏郎中交给你俩了,千万小心。” 夏姜面露忧色,但却没有阻止,只是道:“你也是。” 穀雨点点头,钢刀一甩,如一道旋风卷向两人。 小成和小瓶一边架住一只胳膊,绕过战团之中的四人向门前跑去。 穀雨出手如电,毫不留情,此刻正是生死攸关之际,多一分仁慈自己则会多一分危险,是以出手皆是杀招,那两人只觉得穀雨的进攻有如鬼魅,忽左忽右指东打西,不可捉摸,躲得慢了只听”哎哟、哎哟“两声惨叫,一人喉间中刀,一人小腿中刀,双双扑倒在地。 大脑袋看得呆了,穀雨的样貌太有欺骗性,让他不免轻视,如今看来竟是个十足的高手,自己与他动手毫无胜算。 穀雨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正要补刀,余光中寒光一闪,不待细想立即后退躲避。 杨达一刀走空,紧跟著又是一刀,穀雨闪身躲过,打眼一扫,只见杨达身后跟著两名捕快,三人虎视眈眈,目露杀机。 杨达冷笑道:“穀雨,你好大的本事,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原来功夫耍得出神入化,当初是我看走眼了。” 穀雨皱紧眉头道:“你甘当赵显达的走狗,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说罢揉身而上,杨达三人不敢怠慢,拉开架势与穀雨战在一处。 大脑袋眼珠转了转,忽地转头就跑。 “妈的!”穀雨见这廝一点义气不讲,只气得七窍生烟。 杨达狞笑道:“独木难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弟兄们杀了他!”面目狰狞,哪里还有一个捕快的样子。 三人迅速拉了个包围圈,將穀雨围在其中,刀剑齐下,穀雨顿时感到压力倍增,躲得了前躲不了后,躲得了左躲不了右,瞬息之间身上已多了几道鲜红的口子。 正在焦急间,忽然自后窜出一个人影,向杨达的后腰便是一刀,杨达哪料到身后有人偷袭,啊地一声惨叫跌在地上。 “老武!”穀雨惊呆了。 老武面沉似水,一把抓住穀雨:“愣著等死吗?!”向门口跑去,穀雨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他带起,跌跌撞撞跑出了门。 “唔...”杨达从地上蹣跚爬起,捂著后腰,指缝间鲜血涔涔:“追。” 那边厢穀雨与老武出了门,却见大脑袋在巷子口东张西望。 “看什么呢?”穀雨追上前来。 大脑袋道:“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小成几个跑哪去了?” “这儿呢!”黑暗之中小成模糊的身影在不远处向他挥手。 “穀雨!”一声暴喝炸雷般响起。 穀雨回头看去,一条人影从长街那头追了上来,最前那人分明便是白如冬! 他咬牙切齿道:“小贼,拿命来!”长刀一挥,直向穀雨冲了过来。 “妈呀!”大脑袋眼见杨达一伙还未摆脱,如今又出现了新的敌人,顿时感到痛不欲生,撒腿向小成跑去。 穀雨还在呆愣间,老武一把將他推开:“走,快走!” “可你...”穀雨迟疑道。 “我来劝他!快走!”老武驱赶道。 “小心!”穀雨咬著牙发足狂奔。 老武眼见白如冬衝到近前,將手一拦:“如冬,慢来!” 白如冬却不听他的,他认定了穀雨是凶手,再看老武拼命回护,只感到怒不可遏,刀头调转方向:“去你妈的!”刀背重重磕在老武的面颊之上。 老武吃痛,向后歪倒,眼看白如冬就要绕过自己追上前去,情急之下拦腰將其抱住:“如冬,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误会...” 杨达衝出巷子,眼见两人廝打在一处,眼珠一转,忽地放声大喊:“老武,你他娘的偷袭弟兄,放跑了穀雨,究竟是什么用意?!” 白如冬心头邪火腾地燃起,怨毒地看向老武,老武怒道:“杨达,你放什么狗屁...” 白如冬用刀把重重地磕在老武后背:“给我滚开!”老武吃痛之下,两手鬆脱,白如冬趁机抽出手,一指杨达:“给我看著老武,等我杀了穀雨再找他算帐。” “不可!”老武將刀一横,眼前的白如冬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著復仇。 白如冬鼻息粗重,钢刀砍向老武:“闪开!” 第六百四十七章 误伤 老武被迫招架,杨达向身后两人一使眼色,三人齐齐加入战团。老武哪里是几人对手,忙得左右支絀,杨达移动步伐,悄悄来到老武身后,脚底卯足力气,踢向老武小腿腿弯,老武一个趔趄,身体向前扑出,此时白如冬一刀钻来,只听“噗嗤”一声闷响,登时將他扎了个透心凉。 “老武!”白如冬目眥欲裂,疼得心臟一哆嗦。 老武栽倒在地,摔在地上时已经没了气息。 “老武!”穀雨还未跑远,恰好將这一幕看在眼中,转过身来向回跑。 大脑袋嚇得一激灵:“你疯了,快回来!” 穀雨充耳不闻,已跑得远了,大脑袋气得直跺脚,三两步跑到小成身边:“走吧,別理那傻子。” 小成哆哆嗦嗦地看向夏姜,夏姜脸色苍白,身体筛动不止,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瓶,咬牙道:“走。” 杨达见穀雨跑了回来,不禁喜出望外,向两人使了个眼色,拔刀迎了上去。 白如冬撇下刀將老武抱在怀中,但见老武两眼紧闭脸色惨白,鼻端已探不到呼吸,他悲痛交加,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老武,老武,怎么就成了这样...” 此时长街那头杜奎海才气喘吁吁地出现,他叉著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只觉得两腿发软,站都站不牢稳,反而是彭宇虽然武艺不如他,但胜在年轻气盛,精神反而比杜奎海好得多,见杜奎海摇摇欲坠,忙伸手將他搀住。 杜奎海看了他一眼,见他目露关切,不禁自嘲地笑道:“老了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 彭宇腾出另一只手指向前方:“前面好几个人打起来了。” “唔...”杜奎海眯起眼睛,费力看去,黑暗中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飞跃起纵,打得好不热闹。 彭宇又是一指:“好像死人了。” 杜奎海心头一紧:“快,去看看!” 穀雨一把刀耍得上下翻飞,他看出杨达后腰受伤,腾挪不及先前迅捷,便將其视作突破口,刀刀尽向他要害招呼,杨达再是厉害拖著一具伤体,也很难与穀雨抗衡。几个照面下来,节奏也乱了套。 那两人与杨达也是军中弟兄,自然不会见他遇难,大喝一声抢上前来,穀雨抓住几人阵形错乱之际,使一招乱披风,刀锋之上片刻间寒芒四射,似乎炸开了一朵铁,两人只觉得眼前繚乱,隨即胸腹之间疼痛无比,惨叫声中跌倒在地,衣裳裂开数道细小的口子,鲜血像初生的蕊朵朵绽放。 杨达嚇得手脚冰凉,他本以为了解了穀雨的实力,可这犀利的杀招让他意识到还是低估了对方。 一愣神的功夫,穀雨已杀到眼前,二话不说兜头便剁,杨达再想招架已然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白如冬斜刺里抢出,一刀架开穀雨的攻击。 穀雨弹射向后,白如冬拖住杨达的胳膊:“没事儿吧?” 杨达摇了摇头,白如冬转向穀雨:“无耻小贼,枉费梦琪待你如亲人,你却害她性命,今日我教你以命抵命。” 穀雨一边招架一边道:“你这糊涂蛋,一切都是杨达骗你的。” 杨达阴沉沉地看著穀雨,手中钢刀跃跃欲试,白如冬道:“还要狡辩,你当我会信你吗?” 穀雨道:“你不信我没关係,却也不要信杨达。” 杨达露出冷笑,穀雨知道真相又如何,白如冬对快班弟兄信任有加,是非曲折还不是靠自己这张嘴。 穀雨躲开白如冬恶狠狠的一刀:“我潜入宅子之时曾听高翔与詹冲两人谈论,整件事情全部由杨达主使,背后则是赵显达,这几人昔日皆出自他麾下,潜入应天府衙动机不纯,你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当。” 白如冬又是一刀:“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吗?”回头看了一眼杨达,那一眼中多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杨达被这一眼盯得极不舒服,正要上前助阵,穀雨又道:“这两人方才阻挡我出府,被我用刀所伤,高翔顷刻了帐,詹冲的性命却是我刻意留下的,只要你拿下杨达,入府询问,还怕他不说实话吗?” 白如冬动作一滯,杨达惊得寒毛直竖,穀雨这廝好深的心机,生死关头还不忘给自己下绊子。见白如冬再次回头看来,眼神已变得有所不同,惊道:“白头儿,別信他的,只要我束手就擒,穀雨便可全心全意对付你了,这小贼坏的很,待我与你將他拿了!” 白如冬回过头:“你放下刀,咱们把话说明白。” 却见穀雨眼睛望向自己身后,脸色已然变了,他正迟疑间,忽听身后恶风忽至,心中登时翻了个个儿,暗道:杨达毁我! 他与杨达相距咫尺,再想躲避已然迟了,间不容髮之际,背后忽地一阵大力传来,將自己推向前,趔趄著抢出数步,穀雨惊叫一声:“杜班头!” 白如冬脑袋嗡了一声,一时间竟失去了向后看的勇气。 关键时刻杜奎海將白如冬推开,几乎与此同时,杨达一刀捅向杜奎海小腹,杨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杜奎海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庞就在他眼前,杨达两手发抖,眼见穀雨扑来,想將刀拽出时,却发现刀柄被杜奎海两手紧紧抱著。 他大惊失色,拼命拔刀,杜奎海死不鬆手,穀雨扑上前来,飞起一脚將他踢翻。彭宇自后赶来,拔刀抵在杨达的脖颈间。 杜奎海软倒在地,白如冬连滚带爬地將他抱在怀中,声音已嚇得变了调:“师...师傅...” 杜奎海脸现怒容,扬起手来,似乎想要给白如冬来一记响亮的耳光,但那手却迟迟挥不下去,最后慢腾腾落在白如冬的脸上,揪了揪他的腮帮子。 像白如冬很小的时候逗弄他那样。 隨后那只手无力垂下,两眼慢慢合上。 “快,快,救我师傅。”白如冬急得哭出声来,穀雨將身上衣服除下,又將杜奎海的伤口露出,只见鲜血涌出,瞧不出究竟伤在哪里,他心中一沉,不免生出些不好的念头,探手在他颈间一摸,呼吸几不可闻。 白如冬一把將他的手打落:“师傅还活著,你再磨蹭我杀了你!” 穀雨面沉似水,將衣裳包扎在杜奎海的伤口之上,紧紧地打了结。 正想要说什么,忽听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脸上的惊慌。 第六百四十八章 报仇 远处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杨达仰面躺著,露出笑容:“你们逃不了了,赵將军马上就要来了。” 白如冬站在他头顶:“你为何要骗我?” 穀雨急道:“赶紧跑,敌人马上就要追来了。” 白如冬无动於衷,他充满悲伤地看著杨达:“我以为我们是兄弟。” 穀雨气道:“他妈的,彭宇!” 彭宇一个激灵:“在!” 穀雨指了指远处:“往那个方向跑,小成在前面等著你呢。” 彭宇耳听得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两腿忍不住发软:“你呢?” 穀雨道:“你先跑,我隨后跟上。” 彭宇还在迟疑,穀雨气急败坏地道:“他妈的,老子说话你不听话了是不是?!” 彭宇最见不得穀雨生气,穀雨一瞪眼他就发毛,拔腿向黑暗中跑去。 “兄弟?”杨达笑容收敛:“如冬,我也一直拿你当兄弟,如果不是赵將军,我想我们该是一辈子的兄弟。” “可你还是背叛了我。” 杨达脸上的痛苦一点一点浮现:“对不起,赵將军对我有再生之恩。” 穀雨走到白如冬身后:“再不跑就跑不了了。” 白如冬仍死死盯著杨达:“梦琪是被谁杀的?” 穀雨立即紧张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不是他做的,却仍然希望有人能还以清白。 “胡天明派人做的,他恼恨你毁他基业,出手报復。”事到如今隱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杨达索性和盘托出。 白如冬闭上眼,隨即睁开:“那...那小小...她...她...”两手紧攥,喉结一上一下,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杨达道:“这件事你却是要感谢我的,若没有我,小小定然是死了。” 白如冬眼光陡然放亮,杨达道:“她被带到大乘教了,你若是及时赶去,小小兴许就不会受罪了。”他將两手摊开,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该还的总是要还的。” 白如冬定定地看著他,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愤慨,更多的则是悲伤,杨达闭上眼睛,仿佛囈语:“时间过得真快啊,戎装换官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终日奔波劳碌,担惊受怕,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白如冬手起刀落,刀尖没入杨达咽喉,杨达脑袋一歪,性命了结。 远处的脚步声已近在耳畔,连吵嚷声也听得清清楚楚。白如冬长嘆一声,转过头来:“是我误会你了。” 穀雨苦笑道:“我习惯了,你能放下仇恨清醒过来,已是万幸。” 白如冬看著地上的老武、杜奎海和杨达:“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穀雨道:“还不跑吗?” 白如冬道:“不跑了,还有事没做,”露出希冀的眼神:“你能帮我吗?” 穀雨点点头。 白如冬皱起眉头:“你难道不问问我想要做什么吗?” 穀雨道:“小小如今下落不明,总要找到她的位置。” 白如冬惊讶地看著他:“你聪慧多智,七巧心思,乃是我从未遇过的少年。” 穀雨瞪圆了眼睛,两颊泛红,露出羞赧的表情。 却有著靦腆的个性,这人古怪得很。白如冬挤出笑容,忽地变了脸色,挥拳打在穀雨的脸上,穀雨猝不及防,翻身栽倒,不等站起,一柄冰凉的刀锋已架在颈间。 隨即长街上数条人影出现,吶喊著飞奔上前,当前一人正是赵显达。 赵显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胡天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再往后则跟著数不清的士兵,各持利刃,杀气腾腾。大街之上火把连著火把,在夜风之中猎猎作响。 赵显达放眼望去,只见街面上横七竖八躺著数人,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待走得近了,却不由大吃一惊。 穀雨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胸前好大一片血团,瞧著触目惊心,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看起来已死得透了。而白如冬盘腿坐著,待赵显达和胡天明走到眼前,这才站起身,將刀架在穀雨的脖颈间。 胡天明环视四周尸首,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糊涂。 赵显达也是同样的心思:“白捕头,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白如冬淡淡地道:“將军太看得起我了,这些人个个身怀武艺,我还没那个本事將他们一网打尽。” 胡天明阴惻惻地注视著白如冬,此时的白如冬面容枯槁,血污遍身,夜色中看来形单影只,悽惨异常,嘴角不由露出残忍的笑容,伸手一指,兵丁中分出一支,向巷子中跑去,另一支人马则將现场团团包围。 白如冬无动於衷:“將军难道不好奇,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显达从白如冬脚边的那人脸上收回目光,他已认出了穀雨,心中好似卸下了一块大石,从来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带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好奇,看起来白捕头知道,赵某愿闻其详。” “穀雨是来抢人的,据说这人是关係到各位身家性命的一个女孩,叫做小瓶。”白如冬直视著他的眼光。 赵显达笑了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杨达死前总该把实话告诉我的,看来还是在下一厢情愿了。”白如冬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杀了杨达?”赵显达疼得一哆嗦,两眼冒火。 “何止是杨达,你偷偷遣入应天府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能站著说话的恐怕找不出半个了。”白如冬轻描淡写地撩拨著赵显达,似乎丝毫不介意对方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 胡天明冷笑连连,他知道以赵显达的脾气,实已到了临界点,说不定下一刻白如冬就人头落地了,而对於此他是乐见其成的。 白如冬又道:“只可惜这些人並不是我杀的,而是穀雨。” “他有这么大的本事?”赵显达明显是不信的。 白如冬扭过头:“他还有帮手。” 赵显达顺著他的视线看去,杜奎海静静地躺在墙边,耷拉著脑袋,也不知是死是活。 第六百四十九章 换人 “他不是你师傅吗?”赵显达瞠目道:“他...他不该帮你的吗?” 白如冬自嘲一笑:“我陡遇妻女被害,被仇恨冲昏头脑,一心要寻穀雨报仇,而我师傅早早便发现杨达行止异常,暗中跟踪这才发现杨达一班人另有所图,这才与穀雨商定在外面接应。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杨达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会对他下杀手。” 说到此处,亲兵从巷子深处急匆匆走出,走到赵显达面前:“將军,没发现那女子的踪跡。” “哼!”赵显达焦躁地攥紧了刀柄,屡次被对方逃脱,他逐渐失去耐心,心头杀念窜起。 亲兵畏惧地看他一眼,咽了口唾沫:“除此之外,只有杨达率领的几名差官,死了几人,剩下的几人也伤得不轻。” “哈!”赵显达怒极反笑,向亲兵怒吼一声:“那还不去搜!” 亲兵嚇得一激灵,为难道:“这黑灯瞎火的,去哪里...”见赵显达脸色黑如锅底,不敢再说下去了。 白如冬却插言道:“人是穀雨救的,此人诡计多端,逃到哪里去他还不知道吗?” 赵显达烦躁地道:“人都死透了,去阴曹地府问吗?” 胡天明见白如冬说话之时,刀刃一刻不离穀雨的脖颈,此刻他没来由地地横来一句,登时起了疑心,眼珠一转忽地意识到什么,伸手拉了拉赵显达的衣袖,白如冬见他动作,忽道:“胡员外,咱们多日不见了。” 胡天明一怔,哂笑道:“你若不是三心二意,今晚咱们说不定还在春华酒家吃酒呢。” 白如冬眼中寒芒四射:“所以你就坑杀我妻女,將我害得家破人亡?” 胡天明浑身一颤,两眼圆睁定定地说不出话来,他暗施毒计,残害白如冬一家,原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被白如冬当眾揭穿,惊讶之余却也感到忐忑,下意识地向赵显达身边靠了靠,这才道:“你断我財路,害我弟兄,偌大基业毁於一旦,我就不该反击吗?” 白如冬眼角泛泪:“江湖事江湖了,祸不及家人,你可有半点道义?” 胡天明冷笑道:“说得好听,若是你讲江湖道义,那就不该害我,亏我將你看作自己人,金银財帛予取予求,可你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怪得谁来?” 白如冬忍住心头怒气:“往日恩怨我不与你计较,但小小被你掳到大乘教是也不是?” “嚇!”胡天明这一惊非同小可,整个人汗毛战慄,定定地看著白如冬,心思电转间忽地扭头看向杨达:是这廝干的好事! 赵显达不耐道:“妈了个巴子的,废话那么多,耽误老子的时间,”一指白如冬:“小子,今日遇见我也是你倒霉,为了老子的安危,你的性命是留不得了!” 將手一挥,左右兵丁手举兵刃齐齐逼上来。 “你不想知道小瓶去哪儿了吗?!”白如冬大喝一声。 赵显达冷笑连连:“装腔作势。” 眼见兵丁迫得近了,白如冬纵有天大本事也难以保全性命,胡天明忽地拉住赵显达:“將军,慢来!” “干什么?!”赵显达不耐烦地道。 胡天明向地上的穀雨努了努嘴,白如冬笑道:“胡员外心细如髮,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赵將军,穀雨还活著。” 赵显达脸上的横肉一哆嗦,招手道:“停!”兵丁齐齐停下脚步。 他看了看穀雨,再看看白如冬以及他手中的刀,这才明白对方行为的古怪:“你要是敢骗我,我杀了你。” 白如冬指向胡天明:“让他过来。” “我?”胡天明迟疑道。 赵显达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去试试。” 胡天明的脸皱成了包子褶,他不通武艺,靠近白如冬无异於羊入虎口,能不能留下性命全在白如冬的一念之间。但赵显达的话又不敢不听,战战兢兢地挪到白如冬面前。 白如冬面无表情地看著胡天明,而后者壮著胆子伸出手搭在穀雨脉搏上,果然有轻微的跳动,他惊喜地回过头:“將军,这小廝果然还活著。” 赵显达看向白如冬:“你和穀雨在耍招?” 白如冬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道:“我们两个人,对付大乘教和五军都督府?赵將军,你太看得起我了。穀雨屡次坏我好事,丝毫不顾旧情,像疯狗一样紧追不捨,上次在应天府衙就该和杨达一道杀了他,也不至於有后面那些事。” 赵显达早前已听杨达派人回稟,白如冬確实曾出手相助,点了点头:“你想要回闺女对吗?” 白如冬道:“你有我要的人,我有你要的人,咱们做笔交易。” 赵显达毫不犹豫地道:“可以,將人交给我,我把你闺女还给你。” “恕我直言,將军,我们已经失去了信任的基础,”白如冬冷笑道:“带我前往大乘教,只有我確保小小的安全,才会把穀雨交给你,在这期间若是你或你的手下敢耍样,我这一刀可绝对不会手软。”他扬了扬穀雨颈间的刀。 胡天明退回到赵显达身边,只觉得两腿发软,背后已被冷汗打透:“你也会死的。” “你以为现在的我怕死吗?”白如冬悽惨一笑。 赵显达想了半晌:“看来我没得选了。” 白如冬看著地上的穀雨:“得有人背著他。” 胡天明见他眼神望来,当即变了脸色:“你別太过分。” 白如冬不说话,只把眼看向赵显达,赵显达咂咂嘴:“老胡,那叫小瓶的女子若是找到了,给你记首功。” 胡天明险些哭出声来,不情不愿地將穀雨背在背上,这小子看著消瘦,但是背在背上好似有千钧的重量,胡天明肥胖的身子踉蹌著抢出,被白如冬搀住,一个谢字还未出口,冰凉的刀片搁在穀雨的肩头探了出来,正好抵著胡天明的太阳穴,白如冬阴惻惻的声音响起:“这一刀下去就是两个脑袋,你说划不划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胡天明甚至能感受到刀锋上的森森寒意,他脖颈僵硬,脑袋不敢动一动:“如冬,你可別乱开玩笑,否则可就见不到你闺女了。” 白如冬冷哼一声:“走著。” 第六百五十章 埋伏 夜深人静,兴善寺一带连蝉鸣声也偃旗息鼓,唯有潺潺的流水声,將夜色映衬得更加静謐。 对面的码头上停泊著一只乌蓬船,江南水乡的船体一向不大,所谓:“三山万户盘巷曲,百桥千街水纵横”,更利於在水道中穿梭。这只船较为宽敞,即便如此也仅能容三四人安坐,俗称三明瓦,船篷上按习依俗涂上调煤黑的桐油,两侧掛著遮阳用的箬竹,整船乌黑透亮,反射著皎洁的月光,隨著水流上下起伏仿佛也隨夏蝉进入了梦乡。 一个人影沿著兴善寺的外墙鬼鬼祟祟地走近,左右观察半晌见四周空无一人,紧走几步一脚迈上了船头,挑帘钻入船篷。 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摆著一壶酒,桌后则坐著锦衣卫千户张回。 齐全儿跪倒在草蓆上,拱手道:“大人,四周搜遍了,没有发现胡应麟的踪影。” 张回透过船篷的缝隙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这里是他早年在金陵为官之时生活逗留的地方,人在恐惧的时候只有熟悉的环境才会有安全感。加之他狼狈出逃,年老体衰,必然不会跑远的。” 齐全儿道:“青堪率人去他曾居住的家中搜过了,也没有任何发现。” 张回將视线收回,望著夜色中兴善寺朦朧的影子:“胡应麟逃入兴善寺,可有人亲眼得见。” 齐全儿道:“问过了,都只见过他向这个方向来的,却没人亲眼目睹。”他观察著张回的脸色:“可这地方能避人的也就这座古寺,要不然...” 张回见他望著河水发愣,轻哼了一声:“他是北方人,不习水性。” 齐全儿知道自己想岔了,挠了挠头:“可他到底去哪了呢?” 张回道:“各处要道都派了人吗?” 齐全儿道:“属下能差使的人都安排上了,青堪此刻正领著人巡查。”看了张回一眼:“他们只知道要为大人捉拿一名逃犯,具体情况並不了解。” 张回点点头:“这件事你干得不错,越少人知道越好。” 齐全儿道:“要是这老儿龟缩不出,咱们难道便乾等著吗?” 张回吐了口气:“胡应麟做贼心虚,他撑不了几天的。只是我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担心田豆豆狗急跳墙,毫无疑问他此刻就在城中,说不定就在某个角落中盯著自己,如果他按捺不住,铁了心抢人,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在金陵,他是外人。但对于田豆豆来说却不是,他娘亲祖籍正在金陵,家族势力庞大,自己现在是猎人,但只要田豆豆想,自己隨时可能变成猎物。 这才是真正让他忧心之处,只是这些事却是没必要对齐全儿说的。 他不讲,齐全儿自然不敢多问,垂手跪著等待示下,张回好半天回过神来:“去吧,把青堪叫过来。” 齐全儿答应一身,躬身退了出去。 老校场中鼾声四起,劳累一天的兵丁大敞著门,横七竖八地躺在通铺上,鼾声此起彼伏。 那鼾声如海浪一般漫过潘从右的耳际,他这一天劳苦奔波,本就累得快散了架子,再被这极其富有韵律的声音一浪接一浪地催促著,不多久眼皮子果然开始打架。 门口两名守卫也好不到哪里去,別人起码还有个地方睡觉,而他两人却不得不站一夜的岗,心中既不甘又委屈。此地距操场有些距离,兵丁巡逻不甚频繁,两人不约而同靠在墙边,抱著兵刃昏昏欲睡。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两人嚇得一哆嗦,定睛细看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军官,戎装之上血跡斑斑。 “你...你是?”一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哪个营的?”来人问道。 “勇威营的。”那人下意识答道。 那汉子面沉似水,甩手便是一耳光。 “哎哟!”守卫猝不及防捂著脸痛呼,另一侧的守卫嚇了一跳,但不敢上前阻止。 那汉子冷冷地道:“知道为何要打你吗?” 守卫捂著脸颊,撇著嘴:“不该偷懒。” 那汉子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再有下次,军法伺候。” 守卫道:“知道了。” 另一侧的守卫见那汉子望过来,嚇得一激灵,站得笔直道:“標下也知道了。” 军官两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走进营房,架子大极了,两名守卫惊魂未定地注视著他的背影。 潘从右躺在床上,上半身倚著墙,方才三人说话时他便已惊醒了,陌生人夤夜来访,潘从右心中打了个突,生怕又有意外发生。 那军官背著光走到他面前:“潘从右,老大人派我来问你,你可知道错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潘从右眉头皱起,这时那军官离得近了,潘从右仔细分辨著他的面貌,忽地一喜:“是...”面前这名军官分明便是丁临。 潘从右忽地醒觉过来,一个“是”字出口不好再收回,顺口道:“是...老夫確实有错,老大人的话也並未没有道理。” “知道错了就好,老大人是惜才的人,不愿见你一意孤行,葬送自己大好前程,知道吗?”丁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潘从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见他脸上风尘僕僕,额头冷汗直冒,整个人摇摇晃晃,似乎连站也站不稳,转念一想忽地明白了,鼻头一酸,眼角泛起泪。 来燕桥一役朱?惨烈牺牲,丁临受伤严重,潘从右急於清缴大乘教老巢,命丁临就地治伤。可丁临心忧潘从右安危,又哪里能安生待著,潘从右前脚上马,他后脚就跟了上去,只是怕被他发现,始终隔著距离。 一路步行丁临只累得昏头涨脑,却仍咬牙坚持著。 一直到纱帽峰上赵显达率兵埋伏,將潘从右一伙围了,丁临藏在山后,眼见潘从右和曹克攀等人被生擒活拿,只急得抓耳挠腮,但却无计可施,正在焦急时却发现一名落单的赵显达部的军官。 这廝眼见自己的队伍多於对方数倍,取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索性躲个懒,正在暗自窃喜时,丁临自他身后摸了过来,一块稜角分明的石块结果了他的性命。 第六百五十一章 乔装 丁临七手八脚將他衣服扒了换在自己身上,將尸首藏在茂密的树丛中,担心被人识破,索性又將对方的鲜血抹在自己衣服上,跑下山来躺在显眼处。等到士兵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將他一併带回了老校场。 军医將他与赵显达部其余伤员安排在一处,他在来燕桥受了一身的伤,藉口都不用费心找。吃了一顿饱饭便谎称撒尿,在营房各处四下搜索,好容易找到潘从右的下落,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他所在的营房全是伤员,担心自己还来不及,哪有心思管身边人姓字名谁。 丁临乐得如此,闭上眼假寐,待到月满中天之时悄悄起身,摸到了潘从右的营房。 潘从右陡然见到故人,喜悦之情溢於言表,丁临提高了声音:“既然知道错了,老大人便不会难为你。”转过身向门外的两名守卫道:“没个眼力价的,潘大人岁数大了,这荒郊野外的夜风阴冷,也不见你们给他填床被褥。” 两名守卫为难地互相对视一眼,丁临一瞪眼道:“还不快去!”扬了扬手。 两人撒腿就跑,丁临上前搀住潘从右:“大人,我带您离开。” 潘从右抽回手:“走不掉的,你带著我只会是累赘,”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就算你能带我走,那曹將军怎么办?將士们怎么办?” 一番话將丁临问急了眼:“大人,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 “稍安勿躁,”潘从右冷静地道:“小白已被转到营房中救治,方才我已藉机与他打过招呼,擒贼先擒王,只要你能將他救出,摸到宋宪与吴承简的帅帐,首恶被制,还怕这些士兵难为我们吗?” 说到此处,营房外脚步声音响起,两名守卫去而復返,肩上扛著被褥,往床上一丟,看向丁临討好地道:“老校场自从被弃用后,兵甲留的不少,被褥著实不多,这还是从病號房里征来的。” “辛苦了。”丁临看了潘从右一眼,转身走出了营房。 两名守卫一路跟著走到门口,望著丁临的背影发愣,其中一人摸著狗油胡:“看著眼生呢。” 另一人道:“你就没问问他是哪个营的?” 狗油胡一撇嘴:“你怎么不问?” 丁临按照潘从右的指示往山林的方向走去,这一路上静悄悄的,唯有两侧的一排排营房中鼾声阵阵,巡逻兵丁在营房之间穿梭,时不时与丁临走个迎面,丁临心中忐忑,羊入虎穴,一旦被人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避免与巡逻兵丁照面,丁临走下主路,从营房之间迂迴前进。走不多久,忽见前方密林间一阵交谈声传来,定睛细看只见一排营房前隱有火光,数条人影影影绰绰,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不欲生事本打算绕过,但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借著树林遮蔽悄悄抵近。 这排营房远离主路,修得既高又宽,离得近了才发现並非是士兵居住的普通营房,而是存放兵甲的库房。 库房前的空地上摆著一张桌子,桌子上一盏油灯,外罩轻纱,书记官在桌前埋头写著什么。 士兵將一批批从曹克攀部收缴的刀器五个一组打成捆,交给书记官过目,然后搬到库房中,奇怪的是库房外掛著气死风灯,库房內却黑咕隆咚,瞧不真著。 丁临不免好奇心起,瞧远处尚有兵器堆得小山一般,不少兵丁蹲在地上分拣,他悄悄走了过去,身边的兵丁瞧了他一眼,並没有在意。他放下心来,学著对方將五柄朴刀打成捆,跟在他身后走到桌前,那书记官头也不抬草草一眼,摆摆手示意通过。 丁临转身向库房走去,在他前方有几名士兵,同样手抱兵刃,他跟在几人身后进入库房,光线顿时暗了下来,但依稀可见成排的兵器架子,已掛满了兵器甲仗,越是往里光线越暗,丁临只能瞪大眼睛,小心跟隨著那几人,將朴刀掛在架子上。 他磨磨蹭蹭,直等到四下无人,这才悄悄退到暗处,左右看看,见库房深处模模糊糊,似乎是成排的木箱堆叠,他躡足潜踪摸索过去,此处光线更差,只能看见个轮廓,但一股刺鼻的味道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皱了皱眉,伸手在木箱上摸索,將盖子轻轻揭开,那股酸涩的味道更加强烈。 难道?!脑海中涌过一个可能,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將手摸向箱子里。 “干什么的?!”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起。 丁临嚇得一哆嗦,手像被蝎子蛰了一般攸地收回,快速走向声音来处,一名看起来像军官的人站在兵器架前皱眉看著他。 “妈的,走错路了,这库房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丁临若无其事地道。 那军官讥笑道:“要是点了火,万一出了意外咱们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丁临更加確信心中的猜想,只是口中道:“那还是小命要紧。” 小白躺在最靠里的位置,两手枕在脑后,大睁著两眼,了无睡意。他在琢磨潘从右的话,俗话说人越老胆越小,但这位潘大人却正好相反,永远嫉恶如仇,大有捨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势,深陷重围却想狙击对方的主將,这想法胆大包天,让他好生...兴奋。 只是兴奋归兴奋,这想法好似空中楼阁,具体的计划却是一点也没有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几个办法,自己先患得患失起来。他閒云野鹤惯了,又少江湖经验,碰到这种事即便武艺再如何出神入化,面对数倍於己的敌人也无计可施。 想到此处不禁羡慕起穀雨,这小子好像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標坚定,步履执著。如果换作是他,恐怕就不会如此纠结了。 “道心,道心。”他嘴里嘟囔著,尝试著平静下来。 “道心个屁!”他烦躁地挠挠头:“小爷命都要没了。” 营房门前响起脚步声,丁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两名守卫比之潘从右门前的两人更加不堪,倚在墙边睡得正香,此地远离帅帐,巡逻兵丁更是不曾来过,一群伤病號不足为惧,更加不值得投入过多关注。 两人匆忙爬起身,丁临如法炮製,耳帖子甩得飞起,將两人唬得一愣一愣,这才走进营房。 第六百五十二章 教训 他左右看看,见通铺之上满满当当躺了十余人,血腥味混杂著浓烈的药味充盈在营房之中。 小白此时转过头看向丁临,两人视线相交,小白忽地笑了笑,扭过了头。 丁临慢悠悠踱到他面前:“起来。” 小白翻身坐起,不动声色地看著他,门外守卫也被搞得莫名其妙,站在门口好奇地看著,丁临绷著脸问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什么,是不是想跑?” 一名守卫凑到伙伴耳边:“这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那伙伴捂著脸,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是被打怕了,生怕再惹著这廝。 小白同样搞不懂丁临的想法,只得顺著他的话道:“官爷,您想多了,我这一身的伤能逃到哪里去?” “还敢顶嘴!”丁临一瞪眼,扬起了巴掌。 “来了!”那捂脸的守卫瞪圆双眼,两手攥拳,满怀期待。 丁临却放下巴掌,揪住了小白的领子:“老子手下的两个兵就是被你小子打死的,他们还没入土为安,你这廝怎么睡得著?” 原来是寻仇来的。两名守卫恍然大悟,互相看了一眼,这事屡见不鲜。 丁临满脸怒容,將小白从床上揪下来,小白拼命反抗,丁临蛮横地將他拖著走向门口。两人一番闹腾,原本熟睡的曹克攀部士兵尽皆醒了过来,不知所措地看著两人。 “慢著,慢著...”两名守卫赶紧拦道。 丁临的表情恰到好处,既有愤怒又有悲痛:“我给弟兄报仇也不行?” 那名被打的守卫陪笑道:“赵將军吩咐过了,不能伤及这些人性命。”来寻仇的来了好几拨,一听赵显达的命令只能无功而返。 “那打不死就行是吧?”丁临却是个机灵的,要不然也当不了潘从右的侍卫长。 “这...”守卫面面相覷,心道:你真是个机灵鬼。 丁临一把將小白拖了出去,向林中走去,守卫战战兢兢跟在身后,丁临回头,恶狠狠地道:“再跟著连你们一起揍!” 两人当即停下脚步,再不敢靠前,只是四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丁临两个。 “好了,再往前走,那两人必定起疑心。”小白低声提醒道。 “哎哟,还敢胡说八道!”丁临当即便是一耳光,势大力沉挟著风声拍向小白,小白应声倒地。 两名护卫看得一哆嗦,眼见得丁临向前一扑,两人倒入茂密的丛林中,透过缝隙可见人影绰绰,打得好不热闹,一人道:“照这打法,不消片刻功夫就得出人命。” “稍等会咱们就衝进去,先让那廝出了气。”另一人道。 丛林中,丁临骑在小白身上,不停挥舞著两臂,却尽数打在虚空。小白嘴角见血,恶狠狠地看著丁临:“你是做戏呢,还是来真的?” 丁临笑道:“戏做得不真,那两人会信吗?我见过潘大人了。” “他怎么样了?”一听潘大人,小白登时將方才的事拋在脑后。 丁临道:“老爷子折腾了一天,能好到哪里去。我想带他走,他也推辞不允。” “你俩一个比一个弱,不等出门恐怕就被人发现了,”小白撇了撇嘴道:“既然要冒险,倒不如將宋宪和吴承简两人制住。” 丁临幸灾乐祸地道:“潘大人想將这一重担交给你。” 小白苦著脸:“怎么做?难不成咱俩一路打將过去。这校场之中遍布敌人,少说也有几千人,累死咱们也走不到帅帐。” 丁临將巴掌扬了扬,小白一偏头:“还来?!” 丁临笑了笑:“你看这是什么?” 小白眯著眼睛看去,只见丁临的手掌黢黑:“什么玩意儿?”凑近了一闻,一股刺鼻的酸涩气味钻入鼻端:“唔...” 丁临沉声道:“这玩意叫火药。” “嚇!”小白一惊。 丁临行伍出身,且在军中接触过火器,是以方才认出了木箱之中的火药,便也明白了为何库房之中不见明火的原因:“只要我们设法引燃火药,骚乱一起不怕没有机会。” “既然火药如何重要,那库房不得重兵把守吗?”小白问道。 丁临想起方才所见,点了点头:“怕是有几十名守兵。” 小白沉吟道:“或可一试,但我没有十足把握。” 丁临神情一黯:“可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小白想了想道:“曹克攀手下三千將士又不是摆设,有办法通知他参与行动吗?”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丁临对现在的身份很自信。 “人来了。”小白忽道,丁临偏头看去,只见两名守卫已走了过来。丁临將小白揪起,挥手又是一巴掌,指著鼻子骂道:“小子,今晚且不杀你,只当给个教训,改日行刑之时,老子亲自动手。” “你他娘的...”小白捂著脸,咬牙切齿地骂道。 丁临见他目露凶光,看起来真被打急眼了,赶紧低声安慰:“道心,道心。” 两名守卫走上前,丁临斜著眼看两人:“怂货,把人带回去吧。”他看著三人离开,疲惫地靠在一颗粗壮的树上,调整著自己的呼吸,抬头看向天空。 月满如盘,高掛天际。今晚註定是个不眠夜。 金陵城,玄武门,城门大启,一行神秘人快速走出城门。 赵显达走在最后,向巡城御史道:“今夜值守的將士信得过吗?” 巡城御史年约四十,一脸的紧张:“信得过,都是自己人,不少还出自您的麾下。” 赵显达道:“此事决不能走漏风声,若是有人敢嚼舌根子,杀!” 巡城御史嚇得一激灵,重重地点点头:“下官明白了。” 厚重的城门缓缓关闭,白如冬回头看了一眼,內心中震惊不已,任何一座城池对於私开城门之举都相当忌讳,赵显达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一则无法无天,二则也可以看出其对於金陵官场的渗透程度。 只有亲身经歷,才能意识到对方的可怕,更可怕的是对方如今是自己的敌人。 但他已別无选择,他的小小命悬一线,等待著他的救援。 胡天明背著穀雨走在他一旁,累得呼哧带喘:“白捕头,我体力有限,换个人吧。” 白如冬不为所动,手中的钢刀一递,胡天明遍体生寒,不由加快了步伐。 第六百五十三章 告密 大乘教驻地,男子三五成群露天宿眠,女子则安排了简易的帐篷。黑夜中更適合传递私密话,白天里不敢说的晚上则可以尽情交流,谈话的核心却是神教的命运,不安与彷徨像无形的翅膀隨风传播。 帐篷內的女子聚在一起嚼舌根子,秀雯不愿参与她们的討论,选择坐在帐篷前的空地上。对於大乘教的结局,她希望越惨越好,无论从公义或者私心,这样一个蛊惑人心,为非作歹的邪教倾覆,对於在它的阴影下水深火热的百姓无异於是种解脱。 夜风吹过,带著凉意,她蜷缩起身体,环抱双膝看向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霍地站起,目光中透露著不可思议,追隨著那个熟悉的身影。 汤有亮领著一群巡逻的教徒回到营帐前,吩咐道:“弟兄们轮班休息,武器不许离身。” “护法放心吧。”教徒三三两两围在帐前,或坐或躺。 汤有亮摸著黑走入营帐,躺倒在草蓆上,帐外很快传来鼾声,他却久久不能入睡。 多年以来大乘教发展得顺风顺水,拥躉无数,即便有几声质疑的声音也会很快平息。像今日如此狼狈的场面,汤有亮还是首次遭遇,而且看情形麻烦还並未结束,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 往日里宋天阳將大乘教经营得古井不波,既有教眾信服,又有两位老大人支持,杨伯即便心有野望也没有机会插足,可现在不同了,教中人心惶惶,对大乘教的结局私下议论纷纷,其中夹杂著对天师的质疑。 杨伯已多次差人示下,急不可耐的態度丝毫不加掩饰,汤有亮依令暗中遣人散播对宋天阳的谣言,將原本小范围的质疑声推波助澜,相信夜晚的风將这些声音传得更远,到了明天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 “谁?!”帐外传来一声低喝。 汤有亮翻身坐起。 “我,小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小北?这个名字在汤有亮脑海中转了一圈,是晚上搭救的那孩子。他来干什么? 像是回答他心中的疑问,小北抖抖索索的声音传来:“我找汤护法,有要事回稟。” “要事?哈哈,怕是饼子吃完了,又饿了吧。”手下教徒笑道。 汤有亮皱起眉头,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护法。”教徒连忙见礼。 汤有亮看向小北,小北战战兢兢地站在帐前,两手交叉抱在胸前,显得局促不安:“你找我何事?” 小北环视四周,怯怯地道:“我有事与您说,只与您说。” 汤有亮歪著脑袋看他,小北郑重其事地道:“事关您老人家的安危。” 教徒哄堂大笑,汤有亮也忍不住露出笑意:“那想必十分重要了。”横竖睡不著,索性拿他当消遣了:“跟我进帐来,我倒要听你说出朵来。” 小北紧紧跟隨著他钻入营帐,汤有亮盘膝坐在草蓆上:“说吧。” 小北紧张地道:“天师想要叛逃!” 汤有亮眼神陡然变得锋利,黑暗中仅能看到小北模糊的面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敢誆骗护法,”小北战战兢兢地道:“我无意中听到的天师与丁护法交谈,自知神教气数將尽,便想投靠官府。” “你?”汤有亮脸色冷静下来:“小北,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小北心中一跳:“没有人教,確是我亲耳听来的。” 汤有亮霍地站起身,小北惊得连连后退,被汤有亮揪住脖领子一把摜在地上,这一下只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前金星四射,汤有亮咬牙道:“你这个兔崽子是什么东西,他们说话能教你听见吗,大言不惭,居心叵测,说,谁派你来的!” 小北脖颈被他压制,只感觉出气多进气少,心中大骇,双手双脚地扑腾。 帐外有人喊道:“护法,没事吧?” 汤有亮闷声闷气道:“没事。” 小北从喉间挤出:“我是偷听来的,我要找丁伟报仇!” 汤有亮一怔,手上鬆了劲儿,小北如获新生,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汤有亮將手下挥退,压低了声音:“你实话实话,要不然我杀了你!” 小北怯怯地看著汤有亮,方才他那一手著实把小北嚇得够呛,生怕他再下杀手,小北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飞快:“丁伟这廝侮辱我姐,更不分青红皂白打我,若不是护法拦著,今晚我就要被他打死了,回去后越想越气,趁著黑天我便想寻趁他的麻烦,哪怕背地里给他一砖头也能出出气。” “哼,异想天开。”汤有亮鄙视道,但对於他的动机却没有质疑。 秀雯一个滑不溜丟的大姑娘,被丁伟及其手下轻薄侮辱,事后当做炫耀的谈资在教中疯传,他自然是知道的。 小北的脸上写满了仇恨:“就算我被他抓住也不怕,他欺负我姐姐,我就得杀了他,大不了一起死。” 汤有亮点点头:“后来呢?” 小北收拾心情:“我知道他的住处,悄悄摸到附近,却见他一个人鬼鬼祟祟走向林中。我以为他要去解手,心说老天爷给我机会,隨著他进了林子,我怕他发现,矮著身子跟在他身后,那杂草比我脑袋还高,他是发现不了我的。” “倒有几分小聪明。”汤有亮道。 小北道:“哪知他並非解手,林中早有人在等著他了,我那时庆倖幸亏是猫著走的,否则对方一定会发觉我的行踪。我听他声音便认出此人就是神教的宋天师。两人似乎担心神教就此完蛋,什么宋大人还有什么吴大人都保不了他们。” “唔...”汤有亮听得眉头皱起,他原本对小北的说辞將信將疑,但是宋吴两人乃是幕后金主,大乘教中知道此事的不超过十人。小北若非亲耳听到,是编不出这两人的。他盘膝坐回到草蓆上,將小北一併拉到草蓆上:“你继续说。” 小北心中窃喜,但语气如初:“那宋天师道靠那两位大人还是有风险,不如两边下注,私下勾连应天府,趁现在还有谈条件的机会,那便多要些好处,別等到山穷水尽,那时想要谈条件也晚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约定 汤有亮听得心头砰砰直跳,心道:当真是好计策。 虽不耻宋天阳墙头草的作风,但站在宋天阳的位置上,无疑是最好的解脱方案。 对小北的话又信了几分,迫不及待地道:“那后来呢?” 小北假装想了想:“那丁伟似乎早得了天师吩咐,言道今晚子时便会安排人下山与应天府的官差会和,两伙人约在山顶净空亭见面详谈条件,听天师的意思不仅要保证人身安全,似乎还想留下他的娇妻美妾,金银財帛届时也会与官府討价还价一番,討得一文是一文。” 汤有亮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挥拳在草蓆上重重一拳:“妈的,这宋天阳好算计!到这时候还想著女人和钱財,把弟兄们放在什么位置!” 帐外忽地涌进数人,聚在汤有亮面前,一脸的担忧:“护法,您没事吧?” 小北瑟缩在一旁,不敢稍动。 汤有亮脸色铁青地环视眾人:“丁伟私联官府,阴谋叛教,弃弟兄们安危於不顾,老子饶不了他。” 教徒哪料到深更半夜听到这么刺激的消息,只气得七窍生烟,七嘴八舌道:“我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这就拿了他问罪!” 这也是汤有亮聪明的地方,只点出丁伟,不谈宋天阳,正是怕这群人畏惧宋天阳的法威,生不出昂昂斗志。只要拿了丁伟,在大庭广眾之下严刑拷问,不怕他不说实话,到那时眾目睽睽,宋天阳跌下神坛,等待他的將是深感愚弄和背叛的教徒疯狂的反击。 汤有亮凶狠地道:“噤声,想让別人都听到吗?” 教徒赶紧將嘴闭上,眼巴巴地看著汤有亮,后者则道:“捉贼捉赃,今晚子时山顶净空亭,咱们亲手拿下此獠!” 教徒散去,汤有亮闭著眼陷入沉思,小北试探地叫道:“护法?” 汤有亮睁开眼:“此事决不能教他人知道,等拿下丁伟和宋天阳,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如何?” 小北跪在地上磕头:“多谢护法成全。”爬起身来快步走出了营帐。 汤有亮將刀抓在手中,兴奋地心中砰砰直跳,心道:杨伯啊杨伯,你的机会来了! 离开营帐的小北一路走得飞快,夜风颳在脸上,竟隱隱有些疼痛之感,他停下脚步,在脸上拍了拍,转身走入树林,对身后的人影毫无察觉。 绕过一块巨石,丁伟正在等著小北,在他身旁还有几名膀大腰圆的黑影,见到小北他从地上噌地弹起身:“怎么样,他信了吗?” 小北道:“我按你教给我的说了,汤护法决定今晚动手。” “净空亭?” “净空亭。” “子时?” “子时,我说得很清楚!” “他妈的!”丁伟兴奋地在巨石上锤了一记。身边几名汉子恭维道:“丁护法智计了得,汤有亮必死无疑。” 丁伟矜持得道:“我只不过出了主意,但能让汤有亮消失,还要仰仗各位。你们是教中有数的好手,天师对尔等寄望颇高,可不能教他老人家失望。” “天师灵应万千,神功昭彰,收拾一个汤有亮还不是手到擒来。”几名汉子文武双全,不止拳脚精进,嘴皮子功夫也是了得。 丁伟看向小北:“回去听信吧,这件事办成了,你有什么心愿,天师无不应允。” 小北一怔,心道:这词儿我熟悉。口中却道:“恭祝天师与丁护法马到成功。” 他从林中走出,只感觉全身颤抖,两颊滚烫,如同走在上,他自小被秀雯照顾得无微不至,得知她被欺负后又气又急又怒,偏生帮不上任何忙,如今能让姐姐脱离苦海,他心中畅快无比,更有强烈的自得,让他不吐不快,此刻的他异常想念秀雯,所以当秀雯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第一念头便是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生了幻觉。 秀雯见到果真是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腕子,急得变了脸色:“你怎地来这儿了?”小北在教中属於杂役,身份卑微,若教人识破身份,还不得活活打死。 小北刚要说话,忽听背后轻响,猛然想起丁伟还在林中,急得他反手抓住秀雯的小臂:“这里不便说话。”拖起便走,钻入不远处的林中。 那边厢丁伟领著那几名汉子走出,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扬长而去。 秀雯站起身来,望著几人背影消失,愣愣地看向小北:“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北便將前因后果一併讲给秀雯听了,他讲得洋洋得意,秀雯却越听越是心惊,待小北讲完劈脸便是一耳光。 啪! 小北捂著脸,难以置信地看著姐姐,秀雯眼泪掉了下来:“与虎谋皮,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小北年纪小,容易被表面的好处冲昏头脑,但秀雯心智成熟,早看穿了丁伟的阴谋,当初丁伟找到自己时也许下承诺,但秀雯知道他不过是將自己视为棋子,夹在两方难以抗衡的势力之间,且不说这事的风险有多大,就算成了又如何,宋天阳和丁伟当真会把参与此事的自己放了吗,但凡被人识破,自己就是他们捨弃的废子。 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丁伟,哪知道对方如此卑鄙,转头就把小北诱入蛊中,这让她如何不急。她平常將小北视作珍宝,不捨得打不捨得骂,如今真是又气又急,恨不得將这小子打得清醒过来。 小北见她哭泣,当即慌了手脚,顾不得疼痛,將秀雯手臂挽住:“姐,你別哭,这事指定能成,汤有亮已然信了,只要他敢上山,就绝对没有活著的道理。” “那又怎样?”秀雯哭得更加伤心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姐,你別担心了,一切有我在呢,我一定救你出去,让你和穀雨团聚。”小北信誓旦旦地保证。 秀雯又好气又好笑,夹杂著一丝羞赧:“你胡说什么呢?” 小北笑道:“你的心思我还不了解?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回去踏踏实实睡觉。”他走出树林:“我也得赶紧回去了,要不然被程师傅发现,说不定又会挨揍。” 秀雯无奈,只得看著他快步离去,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混没个安处。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上山 山脚下,胡天明將穀雨扔在地上,摊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这一路上他背著穀雨,早累得汗流浹背,胖脸上豆大的汗珠顺著鼻洼鬢角流下,他用袖子抹了把脸,向白如冬道:“这回你满意了?” 白如冬冷冷地打量著他的狼狈,刀身始终控制在可以一击毙命的距离:“穀雨总得託付给老实忠厚之人,並非出自私怨,胡员外想到哪里去了?” 胡天明气得“哼”了一声,严重的体力亏耗让他兴不起打嘴架的心思,他扭过头去,看向赵显达。 火把的火苗在夜风下猎猎作响,赵显达叉腰站在一块高台上,环视著四周休息的士兵,此次隨他来的约有百余人,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过往的经歷告诉他事情每到结束时又起波澜,这件事拖得够久了,金陵城內的异常恐怕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老大人显然也沉不住气了,这件事必须要在今晚结束。 这百余人全是嫡系之中的嫡系,精锐之中的精锐,看到他们赵显达才觉得心绪渐渐稳定下来,双手搓了搓脸,高喊一声:“马上要到子时了,弟兄们上山!” 仍然是那个甜蜜的梦,秀雯姐已和穀雨成亲了,仍然是那间京城的临街铺子,夜幕时分行人不减,姐姐和姐夫在店子前將门板一块一块装上,小北问道:“姐,晚上不做生意了?” 秀雯笑道:“过年了,你怎么还出去乱跑?” 哦...过年了,往常的年他与秀雯在山上那间破屋子里孤单地度过,今年会有什么不同呢? 爆竹在他身边炸响,紧接著是无数爆竹噼里啪啦作响,小北嚇得边往后退边放声大笑,天空中的烟绚烂夺目,巍峨的宫城像夜幕下的钻石,闪烁著別样的光辉。 “醒醒!小子,醒醒!” 小北不情愿地睁开眼,眼前的黑影嚇了他一跳,身边的白小小也被惊醒,眼前是数名精壮的黑影。她尖叫一声,瑟瑟发抖。 “吵什么!”说话的是丁伟。 幸好这两个人睡觉的地方远离人群,不至於教別人发现。 小北颤抖著声音问道:“我不是帮过你了吗,你想干什么?” 丁伟狡猾地笑了笑:“汤有亮那廝狡猾地很,谁知道你的话信了几成,还有...你有没有耍滑头?” 小北气得浑身发抖:“我既然把汤有亮誆骗出来,又怎么会耍样?” 丁伟揪住他的胳膊:“那样最好,只要这事办成了,我绝不会亏待你。”將他拉起身,不由分说推起便走。 白小小惊慌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想要上前阻止,但两腿筛动个不停,哪有力气站起,囁嚅道:“小北...” 小北自知难以逃脱,扭过头安慰道:“小小,你安心待著,我去去便回,”想了想又道:“我答应你,会带你离开的。” 丁伟嬉笑道:“看著挺老实,原来也是个风流的主儿。” 小北恶狠狠地看他一眼:“不走吗?” 丁伟撇了撇嘴:“走。” 沿著一条狭窄的山路走了盏茶功夫,草丛间忽地传来一声鸟鸣,丁伟当即停下脚步,撮唇为哨响了两声。草丛中窸窸窣窣,站起数条人影,阴影之下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 小北遍体生寒,下意识地靠向丁伟,丁伟得意地道:“这么多人杀一个汤有亮,你说他还有机会吗?” 小北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丁伟摆了摆手,黑影从草丛中走出,加入到队伍之中,隨在丁伟身后向山顶走去。一路上安静极了,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因此愈发阴森,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总觉得身后阴风不断,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咬牙忍著赶上丁伟的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地一亮,原来已钻出了树林,面前不远处是个石头堆砌的凉亭,破败不堪,牌匾落在石阶旁,边缘处已腐朽,字体模糊,看不出是哪朝的了。 丁伟捡在手中看了看,隨手丟在地上,站在凉亭之中环视,此处视野开阔,夜色之中仍可见对面一座座连绵的山头。走出凉亭往东十余丈,却是一道悬崖,壁立千仞,险峻异常。 山顶之上的风也比山坳之中大了许多,丁伟不敢再往前走了,停在距离悬崖四五丈的距离:“何处青山不埋骨,我看这里就不错。汤有亮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要感谢我呢。” 身后一名中年汉子提醒道:“快要子时了。” 丁伟抬头看了看月色,隨后收回目光,山顶的东侧高耸,土丘之上树丛林立,他指了指那个方向:“告诉你的人藏在那里,听我指令行事。” “知道了。”那中年汉子转身便走。 “等等,”丁伟又叫住了他:“鲁昂,你虽为护法,却一直暗中护卫天师,教中除了我与刘师傅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这一次劳驾你出手,可知道为了什么?” 那叫鲁昂的护法点点头:“十万火急,务求一击命中。” 丁伟道:“不错,你既然扮演官府来人,那自然也在汤有亮的目標之中,嘱咐弟兄们一会打起来,千万分清敌我,莫伤了自己人。” 鲁昂这才琢磨过味来:“你武艺高强,还怕汤有亮不成?” 丁伟訕訕地笑了笑,知道对方察觉了他的小心思:“他不会一个人来的,乱战之中保不齐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了,”鲁昂很爽快,他和丁伟是宋天阳的嫡系,自然要互相照应:“这一次来的全是教中精锐,你放心吧。” 小北还在远处愣愣地站著,鲁昂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傻了吗,跟我走。” 眼下情形小北不敢反驳一个字,老老实实地跟著鲁昂向山丘走去。 丁伟在凉亭中坐下来,望著小北彷徨的背影,诡譎地一笑。不论成与不成,这孩子是留不得的,教中內訌这种丑闻要是流传出去还得了?杨伯肯放过自己吗? 只有死人才会让自己,让天师安心。 “这青山绿水藏你,难道不该感激我吗?”丁伟笑得很得意。 第六百五十六章 阻拦 汤有亮穿行在树林之间,手下弟兄斗志昂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汤有亮不忘嘱咐道:“弟兄们,官府若是当真来人,不会任何准备也不做,其中必有功夫好手,决不可掉以轻心。” 教徒道:“杀还是不杀?” “杀!”汤有亮毫不犹豫地道:“差人杀光,留下当官的。” “是!”弟兄们的回答中气十足。 汤有亮忽地停下脚步,弟兄们不由自主地跟著停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汤有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草丛中的窸窣声变得异常明显,汤有亮忽地窜起身来,风一般卷向草丛。 “呀!”女子的尖叫声响起,汤有亮已合身將她扑倒,正要挥拳打下去,却不禁一呆。 “是你?”汤有亮莫名其妙地看著秀雯。 秀雯两手护在胸前,满脸恐惧地看著她。 汤有亮脸色沉下来:“你跟踪我?” 泪水自秀雯脸庞划过:“求汤护法救救我和小北。” 汤有亮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秀雯道:“小北说的全是谎话!”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教徒中哄地一声登时乱了起来,汤有亮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好半晌压低声音吼了一声:“都闭上嘴!” 教徒瞬间如锯了嘴的葫芦,安静下来。 汤有亮將秀雯拉起身:“你究竟想说什么?” 秀雯抽泣道:“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是宋天阳与丁伟联手设下的一个局,目的就是杀你。” 汤有亮脸色铁青:“说下去。” 秀雯便將丁伟找到她,被她拒绝后又转而蛊惑小北,命他编造谎言,將汤有亮诱骗至山顶狙杀的过程详详细细与汤有亮说了,再看汤有亮太阳穴高努,青筋暴起,一副要吃人的架势:“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只因为我知道,即便帮了他我也不会有好下场。只是小北他不明白,还以为天大的机会摆在眼前。”秀雯哭得更凶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他去送死,所以我恳请护法能救救我们姐弟俩。” 秀雯放心不下小北,趁著周围人都已入睡,便悄悄来寻他,找遍后山都没发现他的人影,最终遇到了小小,小小听到她的身份,当即哭了出来,將小北被掳走的消息告诉了她。 秀雯如五雷轰顶,急急上山来寻小北,这才遇到了汤有亮。 汤有亮恶狠狠地道:“他骗我送命,我为什么要救他?” 秀雯道:“因为我要救您。” 汤有亮沉默了,秀雯道:“我和小北都知道宋天阳的阴谋,我们可以指认他,將他的丑恶公之於眾。”汤有亮眼前一亮,秀雯的说法让他心动,秀雯抓住他的两臂,拼命摇动:“你需要我和小北,求求你了。” “唔...”汤有亮沉吟不语。 “护法,你看!” 汤有亮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深山之中的一条小径之中隱隱传来火光:“是火把!” “妈的,官府果然有人了!” 汤有亮揪住她的腕子:“你还要骗我?!” 秀雯惊呆了,她目不转睛地盯著山下的那条长龙:“不会的,不会的,这一切都是谎言...”噗通跪在地上:“护法,小女子若欺骗你,天打雷劈!” 净空亭,丁伟与鲁昂面对面而坐,亭子外分为两个阵营,十余人相向而站,涇渭分明。 鲁昂换了套程子衣,头戴文生公子巾,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他不耐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裳,看了看亭子外的教徒:“有必要吗?” 丁伟笑了笑:“做戏做全套,否则汤有亮如何肯轻易入蛊?” 一声虫鸣响起,两人表情同时一肃,鲁昂低声道:“来了!” 话到人到,汤有亮从林子间走出来:“丁伟,你吃里扒外的事儿犯了!”领著人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丁伟一脸紧张地站起身:“汤有亮,你...你怎么会来?!” 亭外的教徒各持兵刃,將两人护了起来。 汤有亮大步流星走到近前,戟指丁伟:“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勾结官府,出卖神教,我今日就要为天师除掉你这个祸害,弟兄们,拿了此人!”话音刚落,身后弟兄一拥而上。 丁伟的手下不甘示弱,两伙人打在一处。 丁伟等了片刻,林中再无来人,不禁哈哈大笑:“汤有亮啊汤有亮,原以为你能多聪明,却仍然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老子们高看你了,弟兄们,出来吧!”扬起手来,眼望山丘的方向。 出乎他意料的是山丘上静悄悄的。 怎么回事? 他慌张地向鲁昂看去,只看得到对方恐慌失措的一张脸。 “什么声音?!”正在山路之上急行军的赵显达忽地停下脚步,他侧耳听著,激烈的打斗声在山谷之间迴响。 “打起来了?”亲兵瞪大了眼睛,极目眺望,但那山中漆黑如墨,声音迴响交叠,哪里能分辨得出方位。 赵显达脸色铁青:“废话,加快脚步,全速前进!” 白如冬夹在队伍中,他推著胡天明的屁股:“听到了吗,落下队伍,赵將军一定饶不了你。” “他妈的!”胡天明咬牙切齿地道,他已走得虚脱了,眼前金星直冒,脚下的路越来越不清晰,可赵显达不鬆口,他也只能咬牙坚持著,心中对白如冬的诅咒支撑著他走到现在。 穀雨静静地趴在他的肩头,胡天明有时甚至怀疑这廝是不是死了。 这个疑问他一直维持到赵显达冲入大乘教的驻地。此时的大乘教都已被远处的廝杀声惊动了。 不是官军衝进来了吧? 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念头,正在瑟瑟发抖间,忽见赵显达等人顶盔摜甲,杀气腾腾,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人群顿时乱了,狼奔豕突,四散奔逃。更有虔诚的教徒抄起兵刃向赵显达直扑而来。 赵显达根本没有意识到手下这群身著戎装的士兵出现在一群惊弓之鸟面前意味著什么,对於眼前的一幕猝不及防。 他高声叫道:“都住手!” 教徒怎会听他的,一拥而上,手下兵丁抽刀便砍,登时鲜血飞溅! 赵显达阻止已是不及,惊道:“坏了!” 如他所料,纷飞的鲜血进一步加快了混乱的扩散,胡天明声嘶力竭地道:“快,找宋天师!” “对!”赵显达反应过来,现在唯一能压製得住场面的只有那位宋天阳,他抽身便退,高声叫嚷:“宋天师,宋天师,宋天阳,你死哪儿去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手刃 山腰,秀雯被绑在树上,嘴里塞了一块破布。她拼命地挣扎,但那绳子勒到她的肉里,轻易挣脱不开,山上传来的嘶喊声惨烈异常,秀雯听得心惊肉跳,如果汤有亮一意孤行,很可能会被丁伟的伏兵迎头痛击,那迎接小北的命运將会是什么? 她都不敢想下去,只能寄希望於儘快解脱,她双脚乱蹬,右脚忽地踩中一块大石,那石头尖锐无比,秀雯硌得生疼,攸地抽回脚。想了想又將脚伸出,踩在那块石头上,忍著痛勾到脚下,再將那石头拨弄到左鞋上,隨后换了条支撑腿,將左脚缓缓抬起,反绑在背后的手尽力向下去够,好容易將那石头抓在手中,她欣喜若狂,摸索著將石头的锋面搁在绳子上飞快地滑动。 约莫盏茶功夫,腕子忽地一缩,绳子应声落地,秀雯动作急切,將绳子从身上解下,摊开两手到眼前,掌心、手指已被锋利的石头割得鲜血淋漓,她將嘴里的破布取出绕在手心里缠著,跌跌撞撞走出草丛,向山上跑去。 赵显达喊了几遍,黑暗中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宋天师乃弥勒佛转世,谁敢直呼他的名字?”那声音苍老又尖利。 赵显达大步流星走上前去,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个满脸沧桑的老妇人,正怒气冲冲地看著几人,赵显达上前便是两耳光,打得那人惨叫连连。 “大胆!”妇人身后走出数名汉子。 赵显达动如脱兔,亲兵这才赶上来,见那些汉子怒目相向,叫道:“大胆,我看你们哪个敢动?!”將火把举到赵显达眼前。 “你...你...”老妇人这时才看清他的容貌,但见他身著戎装,高大威严,不禁生了怯意。 “赵將军!”人群后挤出宋天阳,一脸的不可思议。 赵显达忍著怒火道:“先把你的烂摊子收拾乾净!” “哎。”宋天阳难堪地点点头,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子,放眼望去山坳之间教徒如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更有不少教徒见他出现,齐齐围拢过来,只是见他身边的赵显达部士兵,畏缩著不敢上前。 赵显达看向刘师傅:“我们暂时避开,你给安排个去处。” 刘师傅却看著亲兵手中的火把:“这火是不是该熄了,省得被外人注意到。” 赵显达火往上撞,又是一巴掌过去,刘师傅“嗷”地一声惨叫,身子歪倒在身后男子身上,赵显达气急败坏地指著山谷:“大乘教都要没了,还顾得上这些吗?”用手指著宋天阳,宋天阳嚇得一哆嗦,赵显达沉声道:“现在不要怕光亮,反而越多越好,我们带来的火把尽数交给你,只有这样教眾才会聚拢过来。” 宋天阳恍然大悟:“明白了。” 赵显达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刘师傅捂著脸看向宋天阳,宋天阳急得顿足:“还不快追上去?!” 刘师傅委屈地看他一眼,小脚紧赶慢赶,才追得上赵显达:“將军,是老奴的不是,您隨我这厢来。”將一眾人引到宋天阳的居所,绕过大石之后,刘师傅道:“当初天师选择这里也是因为僻静背人,方便说话。各位弟兄...那个,各位官爷就在这里稍事休息。” 白如冬忽地插言道:“小小呢?” “小小?”刘师傅拧紧了眉头。 白如冬脸色焦灼:“就是前几日送来的那个姑娘。” 刘师傅眉头展开,恍然道:“就是那个家毁人亡的鹰爪孙之女?” 白如冬咬著牙:“正是。” 刘师傅奇怪地看著他的反应,不以为然地道:“这几日事多,我还抽不出功夫调教她,只好先將她交给程师傅代为整治,那女子底子不错,长相內媚,若是调教得当玉女天成风情解语,比之瓦弄的姑娘不知要强多少倍,”说罢討好道:“怎么,这位官爷是认识她吗,等到这姑娘瓜熟蒂落之时,要不要给您留著?” “去你妈了个*的!”白如冬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飞起一脚正中刘师傅的胸膛。 胡天明瞅准机会,两手托住穀雨的屁股,足底发力飞快向前扑出! 赵显达见机得快:“抢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见得刘师傅瘦削的身子像断线风箏重重地撞击在巨石之上,她风烛残年的身体哪能抵得过白如冬的含恨一脚,两眼一翻登时了帐,鲜血自脑袋后汩汩而出。 赵显达一个箭步抢上前,將胡天明拦到身后,钢刀出鞘扑向白如冬。 白如冬反手格挡,与赵显达战在一处,兵丁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兵刃,向白如冬劈砍。 胡天明躺在地上,得意地看著眼前的场面,在他身旁原本一动不动的穀雨忽地睁开眼弹身而起,一股凉意自胡天明的脚底板生起,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穀雨如离线的箭一般扑向赵显达。 赵显达眼中只有白如冬,兵丁如狼似虎,刀剑齐下,白如冬左右支絀,又岂是他们的对手,片刻间已是浑身浴血,他正要递出致命一刀,忽听身后胡天明不似人声的吶喊:“小心!” 急忙回身格挡,刀至中途,太阳穴猛地传来刺痛,脑袋嗡了一声,隨即后腰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啊!”赵显达惨叫出声,脖颈间已被一柄锋利的牛耳尖刀抵住。 “统统住手!”穀雨擎刀在手,舌灿春雷。 兵丁大吃一惊,纷纷收回刀剑。 “后退!”穀雨手底加力,尖刀割破赵显达的脖颈,鲜血如涓涓细流。 兵丁呼啦散出个圈来,白如冬跳出包围圈,抢到穀雨身后,径直走向胡天明。 胡天明嚇得脸色大变,手脚並用向后退,怎奈一路背著穀雨,早已累得体力不支,两腿酸软,提不上半分力气,白如冬擦了擦脸上血污:“你道我为何执意要你背著他,现在你还有力气跑吗?” 胡天明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不禁又气又怕,眼泪因恐惧而汹涌流下,白如冬身上千疮百孔,血流不止,他忍著剧痛颤著声音道:“老子交友赤诚坦荡,当初与你称兄道弟,发乎於心。只是世事难料,千般手段不过为了活命,你可以毁我,却不该祸及家人,杀!” 奋起一刀,將胡天明头颅砍下,转过身看了穀雨一眼。 穀雨拖著赵显达退回到林中。 兵丁围上来,穀雨一到捅在赵显达的大腿:“谁敢追上来!” “啊!”赵显达悽惨大叫,再没有兵丁敢上前。 三人迅速没入林中,消失了身影。 第六百五十八章 小北 山顶之上,丁伟和汤有亮激战正酣,两厢人数相当,势均力敌。 丁伟振奋精神:“弟兄们,汤有亮及其同党不过区区几人,哪里是咱们的对手,给我上!” 手下人齐声吶喊,汤有亮一方同样不甘示弱,正在焦灼阶段,忽听山丘上声浪阵阵窜出数人,一路高歌猛进,如旋风一般卷向战场。 丁伟见状,放声大笑:“哈哈,我们的援军到了,汤有亮,你插翅难逃,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汤有亮双手运刀劈砍,一言不发。 鲁昂却意识到不对劲:“不对,那不是我们的人!” “什...什么?!”丁伟惊呆了。 说时迟那时快,山丘上跑下的援军山呼海啸而来,汤有亮的人好似无知无觉,任凭对方从自己身边经过,刀剑並举向丁伟扑了过来。 “哎哟!”丁伟见对方果真不是自己的人,只嚇得全身战慄,汗毛乍起。 汤有亮一方如虎添翼,形势迅速逆转,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丁伟身边不断有人倒下。 汤有亮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不给丁伟丝毫的喘息机会。 不多时丁伟与鲁昂两人陷入包围圈,身边所剩不过几人,而对面的汤有亮虽有折损,但是人数却比他多了几倍,丁伟浑身是血,绝望地看著汤有亮,再不復先前的凶狠。 汤有亮站在包围圈后方,冷笑连连:“你是不是很吃惊,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场杀局怎么落到如此地步?” 丁伟心念电转,忽地想到一人:“是不是小北那小贼告的密,我早知道这小子不可靠,在山下时便该杀了他!” 对方的攻势依旧猛烈,丁伟和鲁昂等人只能步步后退,临近悬崖的地方,山风陡然加剧,如刀片般刮过丁伟的脸,顿时將他嚇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汤有亮看著丁伟恐慌的表情,得意地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確实有人告密,但是却不是小北,而是他的姐姐。” “秀雯?!”丁伟驀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他。 汤有亮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也就能骗骗小孩子,秀雯虽是一届女子,却比你聪明得多,早將你的心思看穿。摆在她面前的路並不难选,你领著人欺负她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一天?!” 丁伟悲愤交加:“这小浪蹄子,好歹毒的心思!” “啊!”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喊,一名手下从悬崖边跌落,身影瞬间淹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声惨呼悠远绵长,在山谷中迴荡,令人肝胆俱裂。 丁伟嚇得一哆嗦:“弟兄们,顶住!”语调尖利,不似人声。 “你给我做局,难道我就不会反过来给你做个局吗?你那些埋伏在山丘上的人早被我的弟兄从后方摸上去,一个一个解决掉了。”汤有亮仿佛要存心折磨丁伟,慢条斯理地道:“你光明正大对付我,老子输了也服气,可你这胆小鬼只敢在背后算计,想要埋伏我,可老子偏生不上你的当,凡是躲在暗处的老子特意嘱咐弟兄割破喉咙,让他们死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我杀了你!”鲁昂听得目眥欲裂,踏步上前举刀劈砍。这些人可都是宋天阳的护卫中的嫡系,没想到尽数死在山顶上。 鲁昂的攻击瞬间被汤有亮的人瓦解,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武艺再高又怎样,片刻间身受重伤,倒地而亡,失去他这一助力,抵抗更加微弱,节节败退,最终被压制到崖边。 汤有亮走到鲁昂身边,右脚一挑,鲁昂的身子摔入悬崖。 丁伟脸色灰败,绝望地看向汤有亮。 汤有亮沉著脸道:“你降是不降?” 丁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將钢刀撇在地上:“不打了,我降了!” 汤有亮面色潮红,兴奋地振臂:“將人捆了,压下山去!” 眾教徒趾高气扬,齐声应道:“是!”將丁伟还有倖免於难的几人双手反缚,推推搡搡地向山下走去。 “小北!小北!”秀雯跌跌撞撞地爬上山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目之所及血流成河。 丁伟被人押著,正垂头丧气地向山下走来,看见秀雯忽然怒火中烧:“臭娘们!” 不顾身后人的阻拦扑上前,飞脚踹向秀雯,秀雯猝不及防,胸口被狠狠踢了一脚,惊叫一声向后跌倒,山路陡峭,这一摔便剎不住,軲轆著向山下滚去,丁伟不依不饶追上前。 秀雯从地上爬起,丁伟正扑到面前,秀雯忽然“嗷”地一声扑上前,抓向丁伟。 丁伟双手吃痛,避无可避,眼前一被她抓个正著,血哗地流了下来。 汤有亮走了过来,见手下袖著手看热闹,怒道:“干什么呢?!” 手下被唬了一跳,连忙沿著山路跑下去,將正在撕扯的两人分开。秀雯气怒未消,双手兀自挣扎,汤有亮走上前:“够了!” 秀雯双目含泪:“汤护法,我弟弟呢?” “没看见。”汤有亮大事未成,哪有时间与她纠缠,绕过她径直向山下走去。 秀雯呆愣半晌,忽然发疯般向山顶爬去。 “小北!小北!”山顶上迴荡著秀雯悽厉又无助的呼喊。 一具具尸首依次看过,没有发现小北的踪跡,秀雯左右张望,忽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救我,救我...” 秀雯嚇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她左右张望,寻找声音来处,最终在山丘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去:“小北...”手脚並用攀上山丘,那人张著手臂,向秀雯伸来,这是个中年汉子,长得络腮鬍子,脸上掛著血跡。 不是小北。秀雯失望极了,视线向山丘后看去,一瞬间只觉得通体冰凉。 二三十具尸首散布在林间,横七竖八地躺著,全都停止了呼吸。 这大概就是地狱的样子。秀雯心臟突突跳个不停,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林中,从断折的枝干与歪斜的草丛看,此处定然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抖索个不停,挨个看过去,直到在一株灌木丛后发现了小北的尸体。 第六百五十九章 传信 “小北...”秀雯软倒在地,一步步艰难地爬將过去,將他瘦削的身子抱在怀里。 小北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喉间一抹红色触目惊心。 秀雯泪水如泉涌。 “你以为汤有亮便是好相与的吗,去看看你弟弟吧,如果他喉间中刀,那便是与我的弟兄们死的一模一样。”方才与丁伟廝打在一起,他是这么说的。 秀雯抱紧了小北,放声大哭。 呜咽的风自她身边卷过,带走了女子唯一的牵掛。 老校场上,曹克攀部士兵互相依靠著,多半已进入梦乡。曹克攀则坐得笔直,两眼微闔,能支撑到现在的已没有几个,但曹克攀心中乱得很,迟迟无法入睡。 身后的脚步声让曹克攀睁开了眼睛,来人慢腾腾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曹克攀皱著眉头看向来人,暗中提防著对方的举动。借著微弱的火光,那青年人的黝黑面庞逐渐清晰。 丁临! 曹克攀心头一震,他是认得丁临的。潘从右每到杭州府也不避著他,曹克攀远接高迎,与他的侍卫长自然也熟络得很。看著丁临那一身的戎装,曹克攀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的几名值守兵丁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两人,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丁临装腔作势地道:“姓曹的,你杀了我的兵,老子跟你要个说法。” 那值守的兵丁明显地鬆了一口气。 曹克攀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他,禁不住喜出望外,见丁临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道:这廝装得真像那么回事,我若不是认得他,当真也要被他唬过去。 他却不知丁临今晚久经考验,屡屡得手,內心膨胀得很,此刻更是扮出了心得,將一名获胜军官的得意演了个十足十。 他清了清嗓子,配合道:“老子杀得人多了,也不在乎再多几个。” “胡吹大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丁临撇了撇嘴:“我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待著,兴许还能活命。若是你煽动手下士兵趁夜作乱,或是企图躲入山中,那就是存心找死了。” 曹克攀面色一凛,直勾勾地看著丁临,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在告诉他接下来的计划。 丁临凶巴巴地道:“瞪什么眼!告诉你,方才老子去病房里把那姓白的小子打了一顿,哪知道三两拳下去,这小子就磕头求饶了,我不管你原来是多大的官儿,惹急了老子照样给你打出屎来。” 曹克攀心中一动,故作硬邦邦地道:“怎么,你还能给我指条明道不成?” 丁临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话可说得太露骨了。 打眼一瞥,见值守的兵丁面露警惕之色,右手在曹克攀肩头狠狠拍了一记:“那自然是要听大人的话,一念死一念活,片刻犹豫不得。”在他肩头上捏了一把,走向那群兵丁。 “兄弟们,哪个营的?”丁临问道。 “虎翼。”一名兵丁回道,审视地看著走到身边:“您是?” “勇威。”丁临不假思索地道:“弟兄们辛苦了,赵將军吩咐了,今晚坚持坚持,等事情了了给弟兄们补个长假。” “真的假的?”先前那兵丁喜道。 丁临心里窃笑,表面上一本正经地道:“信不过老子,还信不过赵將军吗?” 一群兵丁笑道:“那自然是信的。” “辛苦。”丁临拱拱手,扬长而去。 曹克攀见他从容不迫,对答如流,悬著的心总算放下,他低著头琢磨半晌,眼睛渐渐明亮起来。身边的亲兵歪著头睡得正香,曹克攀偷偷捅在他腰眼,亲兵晃了晃身子,含糊道:“別闹。” 曹克攀心头火起,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兔崽子,就知道睡觉!” “哎哟!”亲兵嚇得一激灵,身体噌地弹起来。 “干什么?!”当即招到巡逻兵丁的震慑。 亲兵扭头看向曹克攀,却见將军一脸铁青地看著自己,他陪著笑脸慌乱地坐下:“没事,没事,睡迷糊了。”见巡逻兵丁骂骂咧咧地退回去,这才敢挠挠头,苦著脸看向曹克攀:“將军,您这闹得哪一出啊?” 曹克攀绷著脸:“把人都叫起来,別睡了。” 他想了想,又嘱咐道:“传两句话:一、明天便是咱们的死期;二、今晚是唯一逃命的机会。” 那边厢丁临正要去找小白,瞥眼看到黑夜中佇立的帅帐,想到这一晚装神弄鬼,竟没被人发觉,说不定......想到此处热心翻涌,向帅帐的方向走去。 帅帐里的宋宪与吴承简沉沉睡去,杨伯擎著刀站在门口。 帅帐四周约有三、四十名士兵各个手持利刃,外围则不时有巡逻队伍游走,这倒不是杨伯的布置,实在是两位老大人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偷了营。 丁临躲在暗处看了半晌,瞧这架势针泼不进,別说自己了,便是小白那种武艺高强之人恐怕也只能无功而返,思量片刻转身向回走去。 这一遭却是偷偷摸摸,躡足潜踪,好容易摸到小白所在的营房后,他尖著嗓子学了声猫叫。 小白忽地睁开眼睛。 门口两名守兵经过方才的惊嚇,倒也没敢再睡觉,正在低声说著话,忽听得一声猫叫,顿时停下交谈,先前被打的那人喃喃道:“早过了春天,怎么叫得这么惨?” 同伴嘻嘻笑道:“哪像你老婆,一年四季都叫得那么好听。” “去你妈的!”先前那人举手便打,两人正在笑闹间,忽见人影一闪,丁临背著手出现在面前。 两名兵丁苦了脸:“又来?” 丁临笑道:“这次是找你们俩的。” “找我们?”兵丁指了指自己。 丁临伸手揽住两人肩头,向房內走去:“对,给你们升官。” 三人刚走进房中,一个人影斜刺里抢出,右掌迅捷无伦地在一名士兵耳边一拂,那士兵嚶嚀一声,隨即软倒在地。 “嚇!”另一边的士兵大惊,还不等反应过来,丁临已变了脸色,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挥动醋钵大的拳头击中他的小腹。那士兵噗通跪倒在地,不等呼救出声,丁临在他喉头狠狠一击,士兵两眼一翻,当即了帐。 第六百六十章 十二 病房里的动静將本已熟睡的士兵吵醒。 丁临沉声道:“我是潘从右潘大人的侍卫,弟兄们別紧张。” 窸窣的翻身声响起,丁临看了小白一眼,静静地等待著,漆黑的病房里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逐渐聚集在丁临身上。 这时丁临才道:“潘大人洞察先机,命我潜入敌营,但现在人手不足,需要各位弟兄的帮忙,还有没有能打的?” 能进这间病房的哪个不是伤势严重的,仅有两人举起手。 丁临喜道:“两位弟兄怎么称呼?” “张喜。”是个青年汉子,踉踉蹌蹌地爬下床,伤在脑袋。 “周二。”却是个面容稚嫩的孩子,半边身子打著厚厚的绷带。 “你多大?”丁临皱著眉头,见他身材瘦削,个头还不及小白的肩头,露出为难的表情。 “十二。”周二紧绷著小脸。 小白道:“周小哥,你伤势颇重,还是静静养著吧?” 周二脸上带著不属於这个年龄的沉稳,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大碍,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可你的伤?”接下来的战斗只许成功,唯有此潘大人才有活命的机会,他不想增加更多变数。 周二急道:“我白日里杀了八名敌人。” 病床上的伤员皆是一惊,连小白也不觉张大了嘴巴,曹克攀部与赵显达部的遭遇战打得並不漂亮,在数倍於己的敌人面前曹克攀部放弃抵抗的大有人在,他亲眼目睹看得明白,內心中对曹克攀的部將颇感失望,没想到这少年身上竟有著非同寻常的血性。 “事不宜迟,”丁临点点头:“那就辛苦二位將衣裳换了。” 周二神情这才放鬆下来,向丁临靦腆地笑了笑,属於孩子的那种乾净的笑容。与张喜一道迅速將两名守兵衣裳扒了,套在自己身上。周二身上的那套大了不止一號,他迅速將裤脚和衣袖挽起,动作麻利乾脆利落。 两人又解下佩刀抄在手中,周二见小北赤手空拳,將那佩刀在掌心垫了垫,递给小白:“你留著防身。” 小白惊诧地看著对方,笑了笑:“贫道是出家人,不杀生的。” “是我冒昧了。”周二快言快语,將佩刀插回到腰间。 丁临向病床上的眾人拱拱手:“若是有人发觉守卫不在,辛苦弟兄们想个法子帮忙圆过去。这一仗敌眾我寡,凶多吉少,想要反败为胜,有赖弟兄们齐心协力,姓丁的在此谢过了。” 眾人应道:“放心,咱们是锄奸惩恶的,老天爷保佑著呢。” “活著出去,我约弟兄们吃酒,保重。”丁临向余下三人使了个眼色,率先出了营房,钻了树林之中。 “他才十二。”漆黑的营房中,有人喃喃一句。 四散奔逃的大乘教教眾渐渐发现山前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在黑暗中火光带来的安全感让不少人停下脚步,向著火光的方向移动。 空地上,火把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宋天阳站在中央,身穿道袍,面容肃穆,山风吹来,衣炔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尤其是四周火焰高涨,宋天阳周身上下镀了层金色,宛如救世神佛。 教徒望之生畏,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宋天阳心中焦灼如焚,远非面上那么平静。山顶的廝打声平息了有段时间,丁伟却还没有出现,是不是出了岔子? 刘师傅又跑哪去了? 事事无回音,件件无著落,宋天阳越来越忐忑,这种心情好多年不曾有过了。 他习惯了颐指气使,说一不二的日子,在一片片恭维声和教徒狂热的眼神中渐渐將自己当做了无所不能的神仙。如今黄粱梦碎,他才终於清醒过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夜风穿体而过,宋天阳暗中打了个寒颤,他一夜未眠,熬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再加上凉风萧萧,他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哪能经受得住。只是为了顾全大局,维持法身,这才咬牙苦撑。 空地上的人越聚越多,丁伟却迟迟不见踪影,宋天阳愈发焦急,决定不再等下去,轻咳一声,振臂高呼:“我教儿郎听真,右护法汤有亮利令智昏,出卖神教,毁掉总坛基业,迫害教中姐妹兄弟,罪无可恕!” “哗!”空地之上爆发出巨大的骚乱,议论声此起彼伏。 神教仓皇逃命,躲在深山中惶惶不可终日,原来竟是右护法捣的鬼,这叫人如何不气。当即有忍耐不住地喊道:“天师,这狗杂碎该杀了他!” “对,用他的血祭天!” 喊打喊杀声不绝於耳,宋天阳静静地等待著呼声发酵,一个粗嗓门道:“天师,告诉我们这杂碎在哪里?我等愿为天师诛此恶獠!” 这人是宋天阳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果然他话音刚落,教眾立即同仇敌愾:”对,把他找出来!” 宋天阳心中窃喜,扬声道:“各位,汤有亮那廝...” 话音未落,树林中钻出一人:“汤有亮在此!” 宋天阳大骇,举目望去,不是汤有亮还是哪个? 再看汤有亮身后陆续走出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汉子,径直向宋天阳走来。 难道...丁伟失手了? 这个念头转过脑海,宋天阳瞬间面如土色。 不远处,赵显达部士兵仍围在林外,紧张地与黑暗中的穀雨、白如冬对峙。 一人壮著胆子喊道:“放了將军,否则別怪我们不客气了!” 半晌听不到回答,亲兵再也按捺不住,战战兢兢钻入林中,其余兵丁呼啦啦跟在他身后涌了进去。 “唔...唔...”草丛中窸窣的声音嚇了亲兵一跳,摸著黑走过去,不禁大惊失色:“將军!” 赵显达手脚反缚,嘴中塞著一块石头,一截被掰断的树枝拦在嘴前,在后脑勺打了个结,他费力地在草丛中蠕动,被亲兵手忙脚乱地搀起,解掉束缚:“將军,您没事吧?” 屈辱让赵显达血灌瞳仁,咆哮道:“把穀雨和白如冬给我抓回来,老子要將他们碎尸万段!” 亲兵道:“您的腿....” 赵显达后腰和大腿血淋淋的,瞧著触目惊心,他挥手便是一耳光,直打得那亲兵原地转了个圈,恶狠狠地道:“要是貽误战机让他们跑了,老子要了你们的脑袋!” 第六百六十一章 救人 將军疯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再看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谁还敢怠慢,呼啸一声向林中追去。 穀雨和白如冬跑得飞快,穀雨努力分辨著方向,伸手一指:“后山在那个方向!” 白如冬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方才深陷重围,身体遭到重创,来不及包扎便急急向后山跑去,这一路山道崎嶇,跑得他气血翻涌,胸腹疼痛不堪,眼前忽明忽暗,喉头髮甜,一口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穀雨在他身后,见血滴沿著他经过的路径形成一条涓涓细流,心里咯噔一声,涌起不祥的预感。 “慢著!”他拉了一把白如冬,山上人头攒动,正沿著山路风风火火向下走来。 两人急忙避在树后蹲下身子,这一伙人行动间带著肃杀之气,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丝毫没有察觉到道边的树后还藏著两名不速之客。 待这一伙人不见了踪影两人这才从树后转出,穿过山道向对面的林子钻了进去,走不多远忽听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穀雨警惕地回过头,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同样自山上急急而来,月色下倒有几分像秀雯。 “秀雯!”穀雨没有把握,试探著唤了一声。 那女子明显被嚇了一跳,攸地停下脚步,与林中的穀雨对视片刻。 穀雨看不真著她的面容,见那女子略有迟疑,心中一喜正要迎上去,哪知那女子却別过了头,向那一行人追了下去。 “认错人了?”穀雨自言自语道,转身向走远的白如冬跑去。 后山的教眾更是乱了套,有的往山前跑,有的则向深山中跑去。不同的脑袋决定了脚步的方向。 白小小边哭边在林间穿梭,白日里那几个骚扰她的汉子在眾人惊慌逃命的时机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么漂亮的小妞留给別人可惜了,弟兄们,官军来了谁也跑不了,还不如做个风流鬼,抓住她,让弟兄们舒服舒服!” 白小小嚇得魂飞魄散,鞋子早跑得不见了踪影,赤著脚踩在山石之间,两脚割得血肉模糊,但却不敢稍停,眼见四五人向她逼来,只能藉助林间粗壮的树木迂迴躲避。 一名汉子瞅准机会身后叼住她的腕子,將她向怀中一拉。 白小小身子不由自主地扑进他的怀里,她惊叫连连,双手拼命扑打。 “哎哟!”那汉子猝不及防,左眼被白小小尖锐的指甲划中,血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他妈的!”那汉子气急败坏地將白小小向前一搡,白小小站立不稳,噗通摔倒在地。再想爬起来已是晚了,那汉子合身扑到她身上,撅起臭嘴亲向白小小的脸颊。 白小小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拼命挣扎,那汉子脸上已被血糊了一片,嚇得白小小惊叫连连。 “刺啦!”一声响,薄衫被撕开道口子。 白小小眼中透出了绝望之色。 穀雨与白如冬在后山如无头苍蝇般找了半晌,连个影子也没见到,穀雨心中愈发焦急,放声叫道:“小小!小小!你在哪里?!” 白如冬咬著牙:“分开找!” 穀雨指了个方向:“我去那边!”当先跑了过去。 白如冬抬起右手,握刀的手腕在轻微的筛动,体力在以一种令他恐惧的速度流失,他的目光看著山谷间逃窜的人群,嘴唇翕动:“小小,你去了哪儿,爹找的你好苦...” “爹!爹!” 白如冬一惊,起初他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爹!” 可那呼救声痛苦焦灼,清晰异常,白如冬仔细地分辨著方向,拔足奔去。 白小小被几名男子围在当中,七手八脚將外衫扯脱,又去扒她的裤子,白小小嚇得涕泗横流,原本清秀的一张小脸如今只剩下绝望,她从小到大被爹娘疼爱,街坊四邻因著白如冬的身份巴结討好,哪见到现在这种场面? 接下里会发生什么,她想也不敢想,双手双脚拼命挣扎,但在几名大汉面前几乎无济於事,正在绝望之际,林外忽地闯进一人,三两步奔到面前,手起刀落將正扯著她裤子的大汉脑袋剁了下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那颗大好头颅拔地而起,半空中翻了几翻才骨碌碌落在地上。 “啊!”余下几名汉子被这血腥的一幕嚇得三魂丟了七魄,还不待逃跑,白如冬如杀神降临,钢刀翻飞砍瓜切菜一般了结了几人性命。 白小小只见那黑影大开杀戒,却没看清他的面容,眼见他向自己走来,嚇得蜷缩起身子:“你...你別过来...” “小小,是爹。”一句话开口,白如冬的泪水也隨之流了出来,是后怕,是庆幸。 熟悉的声音让白小小在短暂的呆愣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从地上爬起扑进白如冬的怀里。 白如冬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爹来晚了。” 白小小模糊的声音自他怀中传来:“爹,娘...没了。” 一瞬间白如冬泪如泉涌。 他將白小小从怀中推出,抹了把眼泪:“小小,此地不宜久留,爹带你离开。” 白小小拼命点头,白如冬將外衫脱下披在白小小身上,扶著她的肩膀:“走。” “爹,你受伤了!”白小小这才看清他身上的伤,顿时慌了神。 “皮外伤。”白如冬轻描淡写地摆摆手,两人走出林子,白如冬却犹豫起来,现在去找穀雨,路上不知还会有多少变数,独自带小小离去,反而胜算更大。但穀雨甘冒奇险,正是为帮他救小小而来。 白小小见他踌躇,问道:“爹,怎么了?” 白如冬摇了摇头,看著白小小狼狈的面庞,鼻子一酸。如今自己行跡败露,回到金陵又如何,还不如与小小一道隱居江湖,看著这孩子平安长大,便是余生最大的心愿了,想到此处再不犹豫:“走这边。” 却是与穀雨离去相反的方向。两人避著人群走了约有盏茶功夫,忽见前方几名身著戎装的士兵从林中钻出,白如冬眉头皱成一团,暗道糟糕。 那几人正是赵显达的手下,因为並不明確两人逃窜方向,赵显达將所率百余人拆分打散,小组制搜索。 这一组五人,偏巧搜到此处,迎面正撞上白如冬,领头的笑道:“哥几个要立功了!”钢刀在手中一甩,径直杀奔白如冬。 白如冬心中一凛,他方才与他们短暂交过手,武艺高超进退有度,绝非寻常兵丁可比。他一推小小:“藏到林中。”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与对方战在一处。 几个回合下来,白如冬气喘如牛,渐渐落入颓势,这几人进退皆有章法,配合默契,將白如冬逼得节节败退,正在生死攸关之际,斜刺里一条人影抢出,钢刀舞得一阵风似的,將几人砍翻在地,看向白如冬:“愣著作甚,还不快跑!” 第六百六十二章 兵变 同样的夜色下,不同的树林,丁临四人窝在茂密的草丛中,观察著库房的动静。 库房外的收缴工作已进行到尾声,士兵正在將最后一批兵器存入库房,书记官站起身,收拢著案前的帐簿。 张喜和周二呈跪姿警戒,两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库房前活动的兵丁,一旁的小白收回目光,盘腿坐著:“此处约有二十名守兵,看起来没那么容易,唔...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两位也放鬆些。” 张喜和周二互相看了看,见丁临充耳不闻,也没敢动。 周二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小白虽然赤手空拳但仪態从容,不禁生出些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小白道长,出家人既然不杀生,您又为何要辛苦走这一趟呢?” 小白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主家有难,我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周二肃然起敬:“小白道长放心,有我保护你,不会教你丟了性命。” 小白看著他眉眼青涩的一张脸,笑了笑:“那就辛苦你了。不过你小小年纪作战如此勇敢,家中可是军户吗?” 周二的表情垮下来:“是,家父是罗木营的兵。” 丁临眉头皱了皱,转过头:“杭州府罗木营?” 周二露出诧异的表情:“看来您听说过。” 丁临嘆了口气:“能活著即是命大。” 小白见两人表情有异,一问一答之间似乎另有隱情,不禁好奇道:“这罗木营十分有名吗?” “有名,”丁临瞥了周二一眼,周二黯然垂首:“十五年前曾发生过震撼东南的杭州兵变。” 小白驀地瞪大了眼睛,丁临道:“万历九年,朝廷为了应付危机决定削减兵餉,同时发行了一种新钱,一个新钱兑换两个旧钱,在市面上同时流通,但在江浙一带,由於百姓十分牴触,导致两个新钱才能抵一个旧钱。” 小白道:“看来这里的人並不信任新钱。” “的確是这样,”张喜插言道:“那时小的岁数还小,却已经记得事了,印象中我家寧愿將新钱存在家中放著也不愿。” 丁临道:“翌年,杭州巡抚都御史吴善言根据朝廷的指令,减薪三分之一,並以半数新钱支付兵餉。由於新钱贬值,而且在杭州市面上,用新钱几乎买不到东西,官府发放的餉银的支兑成了一个大问题,兵士的生活因此而陷入困境。” 小白皱了皱眉头:“处置不当,恐怕会酿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丁临点点头道:“三月二日,驻扎在杭州罗木营的士兵们为生计所迫,在营兵马文英、杨廷用的率领下发动兵变,起先兵变者制定了相关的条令,行动进行得有秩序有纪律,蜂拥来到吴善言处上诉,要求按照原先的標准发放兵餉,並以钱支付,哪知吴善言蛮横无理,出言讥讽。部分官兵失去理智,火烧更楼及一些污吏的住宅。” 周二嘆了口气,人多手杂,即便事先约束,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丁临道:“那时我已跟在潘大人身边,曾听他谈过此事,兵变发生后,朝廷为避免引发其他营效仿,没有採纳徵调边兵以武力平乱的建议,决定以和平方式平息此事,当朝首辅张阁老命张佳胤便宜从事,最终没有酿成更大的兵祸。事后陛下勒令吴善言去官归家,其余有关人员或降级调用。” 周二低声道:“朝廷只道內乱已平,却不知罗木营已被视为官府的眼中钉,官场之中盘根错节,受此牵连的官员大有人在。凡是出自本营的士兵一律无法升迁、加餉,每有战事罗木营必定首当其衝,生死伤残各有天命,官府不闻不问,以示惩戒。” 张喜接口道:“这事我也是听过的,杭州府之所以拨乱反正,罗木营的弟兄牺牲极大,但也因此被打上了『克上』的烙印,其他营的弟兄內心感念,但碍於上官压力也不敢有所亲近。自那之后罗木营形同孤立,战场之上得不到支援,所以每逢作战罗木营將士上至军官下至兵卒无不战斗勇猛,悍不畏死。” 周二轻轻地抽动鼻子:“那是因为我们把每一场仗都当做最后一仗。” 丁临听得心中发苦,只是这种事他也无能为力,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又將注意力放回到库房前:“看来他们忙完了。” 库房大门紧闭,书记官已不见了踪影,值守兵卒各持兵刃在库房门前严阵以待,与眾不同的是门边的墙上掛著一面铜锣,在火把光亮的照射下显得异常醒目。 “一、二…妈呀,二十多號人,还有其他的路吗?”小白挠了挠头,对方人多势眾,想要不惊动他们而夺取火药,即便是他,也没有丝毫把握。 丁临摇了摇头:“这地方我也事先看过了,只能正门强行突入。”思索片刻安排道:“小白,你与张喜潜至右翼,听我號令行事,一定要把铜锣夺下来。” “周二,”丁临看向周二:“你与我一道正面突击,记住了,只要挡在前面的都是敌人。” “明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周二目露凶光咬牙道,有个问题忍到现在终於问出口:“究竟由谁引燃炸药呢?” “我。”丁临很平静,对於未来的命运他接受得理所当然,平静得让三人难受极了。 老校场的广场上,杨伯领著一队人缓缓走来,曹克攀部兵卒团团而坐,一点儿不见困意,杨伯看了看天色,脸上闪过一丝狐疑,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看到了曹克攀的身影。他上身挺得笔直,微闔双眼闭目养神,听到杨伯的脚步声,他睁开眼见是杨伯,又把眼睛闭上了。 “曹將军,不困吗?”杨伯试探道。 曹克攀冷笑道:“马上就要掉脑袋了,谁有心思睡觉。” 回答中规中矩,杨伯察觉不到破绽,但心中疑虑丝毫未去。 他想了想,离开广场向军营走来,与一支十余人的巡逻队伍走了个对面,兵丁连忙上前见礼,杨伯道:“有无可疑之处?” “一切正常。”队正答道。 杨伯沉吟道:“隨我去转转。” “跟上。”队正向手下命令道。 营房之中鼾声如雷,巡逻兵丁一队又一队在营中穿梭,一切看起来似乎並没有什么异样。 “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嘀咕道,军营尽头的一排营房中静得出奇,在其他营房鼾声之中显得格格不入:“那边是哪里?” 第六百六十三章 伤员 队正愣了愣:“曹部的重伤员安置在那里。” “门口怎么不见人值守?”杨伯皱了皱眉头。 “唔…”队正心中一紧:“怕是这些人受伤严重,值守弟兄们觉得兴不起什么风浪?” “荒唐!”杨伯火冒三丈:“过去看看。” 队正见他神情,情知不妙,硬著头皮跟在杨伯身后火急火燎向门口走去。 杨伯一脚迈进门內,便发现气氛诡异,在他进入营房的一瞬间,几乎躺在炕上的伤员全数扭过头来看向自己,虽然没有更多的动作,但那种暗流涌动的危险还是被他敏感地察觉到了。 “人呢?!”队正站在门口气急败坏地问道。 “方才两人嘀嘀咕咕,似乎是吃坏了肚子,钻到林中方便去了。”伤员中一人答道。 队正鬆了口气:“懒驴上磨屎尿多,教人虚惊一场。” 杨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沿著炕沿移动脚步:“去了多久了?” 那人不假思索地道:“约摸一炷香的时间。” 通铺最里的位置两人缩在被中,似乎沉睡未醒,杨伯眯起眼。 那人盯著他的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紧张:“我们伤的伤,残的残,还怕跑了不成?” 门口队正嗤笑道:“借你们个胆子…哎!” 杨伯忽地一个箭步窜过去,伸手將被子揭开,露出两具尸体,身上仍穿著单衣,鲜血自身子下流出,將单衣染红。 “动手!”事机败露,那男子毫不犹豫地从炕上一跃而起,飞身扑向杨伯。 杨伯冷哼一声,腰间钢刀呼啸而出,將那男子砍翻在地。 一瞬间营房之中杀气迸现,伤员如一头头野兽嚎叫著扑向身边的士兵,猝不及防之下当即便有数人被扑倒在地,伤员或手撕、或脚踢、或口咬,惨叫声此起彼伏。 小白的看法没有错,但是至少在这间病房之內的所有人都是有血性的,他们在与敌人的搏斗中负伤,如今更不惜牺牲自己为小白等人贏得时间。 但很快反应过来的士兵马上抽出钢刀进行反击。 一名年轻人见同伴一个个倒下,嚎叫一声夺门而逃。 “休走!”那巡逻队的队正歇斯底里地喊道,话音未落身边一个黑影抢出,闪电般追到身后,抬手便是一刀。那年轻人踉蹌著扑倒在地,不等反应过来,杨伯一刀扎进他的后心,年轻人带著不甘慢慢合上双眼。 杨伯將刀刃抽出,在靴底擦了擦血跡,队正跑到他跟前,庆幸道:“还是大人机警,避免了一场灾祸。” 杨伯面容冷峻,摇了摇头:“错了,这场灾祸才刚开始。” 仿佛在回应他一般,深沉的夜色下忽地传来一声震天价的锣响! 穀雨收回刀迎向白如冬,见他仍直戳戳地站著,催促道:“快走快走...哎?” 白如冬双眼瞪得溜圆,喉头上下翻涌,噗地一口血自嘴边喷將出来,身子向后便倒。穀雨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白小小已嚇得面无人色,颤声道:“爹,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白如冬晃了晃脑袋,努力挤出一丝笑:“爹没事,想是方才跑得急了。” 他身上鲜血淋漓,分不清是自己的或是敌人的,两眼迷离没有焦点,双手双脚行动虚浮,像跌入水底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钻出水面的人。 穀雨意识到白如冬已实到了强弩之末,现在全凭一口气撑著,心中五味杂陈,声音颤抖著道:“咱们歇歇吧。” “不行!”白如冬断然拒绝道:“赵显达的人隨时会杀过来,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当务之急正是要脱离险地。” 穀雨咬著牙点点头,搀住白如冬的胳膊:“走!” 三人见山前明火执仗,生怕撞进对方的包围圈,只敢沿著后山的小径穿行,走不多时前方又冒出一队兵丁,两厢一照面,话不多说又是一番生死搏斗,白如冬强打起精神应对,穀雨奋起余勇將一把单刀耍得针泼不进,好容易將对方全歼。 白如冬手中的刀再也拿捏不住,噹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倒在地。 白小小上前搀住父亲,白如冬正要站起,却听林间吶喊声起,几条精壮的身影钻了出来,气势汹汹而来。 白如冬脸上露出绝望之色,他抓住白小小的手:“小小,去前面等爹。” “爹!”白小小哭著摇头,两手死死抓住白如冬的手。 “要走一起走!”穀雨咬著牙,声音嘶哑。 “走不了了。”白如冬苦笑道,將衣襟拉开,前胸自小腹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鲜血汩汩而出。 “爹!”白小小嚇得全身冰凉。 白如冬看著穀雨:“帮我照顾好小小。” 穀雨眼泪夺眶而出,白如冬喘著粗气道:“我是个好捕快,对吗?” 穀雨嘴唇翕动,他对亲人、对朋友、对师傅、对同僚永远心怀赤诚慷慨任侠,但同样是这个人,与强盗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不知使多少家庭妻离子散,那个“好”字如何说得出口。 白如冬几乎要哭出来,他看了白小小一眼,几乎是乞求著向穀雨求证道:“我少年为差,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受伤更是家常便饭,但从未有过抱怨,我亲手抓过的大大小小奸邪之辈数百,你说我是个好捕快吗?”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乞求,这眼神陌生得令穀雨心酸,他狠狠地点了点头:“你不止是个好捕快,更是个好父亲。” 白如冬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小小只要记得这些就好。” 他不希望自己死后,带给小小的是身败名裂之后的羞辱和痛苦,穀雨泪如雨下:“她会记住的。” 这是一句承诺,白如冬听懂了,他蹣跚著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钢刀:“带小小离开。” 穀雨拉起白小小便走,白小小涕泗横流,拼命挣扎:“別留小小一人在世间,爹,我怕...” 白如冬转过头,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別怕,会有人替我爱你的。”他擦乾净泪水,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女儿,长刀一甩,冲向对面的敌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爱你,那一定是我,如果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爱你了,那一定是我已离开。 小小,再见。 第六百六十四章 逼宫 山前的空地上,宋天阳如木雕泥塑一般看著汤有亮走到眼前:“汤...你...你...”嚇得话也说不出个完整的。鲁昂上山之前將队伍一批为二,留下半数守卫宋天阳,抽出兵刃拦在汤有亮面前。 汤有亮冷冷一笑,在他不远处站定,身后的教徒雁翅排开,將丁伟让了出来。 宋天阳脑袋嗡了一声,此时他至少弄明白了两件事:一则是汤有亮果然怀有贰心,借天师式微之际图谋不轨,二则今晚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全盘落败,手下的得力干將已落入敌手。 教眾见汤有亮一伙杀气腾腾,不少人的衣裳鲜血赤红,不禁生了怯意,但也有衷心拥护宋天阳的,跳將出来向汤有亮喊道:“姓汤的,你勾结官府,坑害教中兄弟,还不乖乖受死?!” 有他这一嗓子,教眾群情激奋:“跪下!”“汤有亮,认罪!” 汤有亮耳听得聒噪声此起彼伏,禁不住冷笑连连,丝毫不以为意,只把眼看向宋天阳:“天师,我想弟兄们怕是误会了,你说是不是?” 宋天阳伸手高举,聒噪声瞬间偃旗息鼓,这一份威势让汤有亮心中一凛。 宋天阳冷冷地打量著他:“汤有亮,你做过什么心里还不清楚吗?” 汤有亮道:“洗耳恭听。”在丁伟肩头上轻轻拍了一记:“丁护法,你也想听听宋天师究竟要说些什么吧?” 丁伟哼了一声,难堪地看向宋天阳。 宋天阳方才已將大话当著教眾的面说了出去,如今自然不能改口,只能硬著头皮道:“既然你冥顽不灵,本天师也不再给你留面子了,今日便要揭穿你的丑陋面孔。你与杨伯覬覦神教之位良久,本天师念在教门情谊,不忍对尔等施以惩戒,哪知你们贼心不死,竟然勾结官府,引差人潜入教中作乱,毁我山门,残害教中兄弟姐妹,你以为本天师当真不敢动你吗?!” 汤有亮听他顛倒黑白,气极生笑:“哈哈!哈哈!” 宋天阳不动声色地看著他,汤有亮慢慢收敛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煞气,他抬起右脚,脚尖猛地在丁伟腿弯一点,丁伟噗通跪倒在地,汤有亮擎刀在手,搁在他的脖颈处:“宋天阳,你生怕我和杨伯夺了你的位子,便暗施毒计,不惜利用涉世未深的孩子將我誆骗至山顶,再让丁伟埋伏在暗处,等时机成熟便杀了老子,可是老子偏不上当,反將你的人杀了个乾乾净净,丁伟,丁护法,我说的对是不对?” 丁伟感受到冰凉的刀锋贴在肌肤之上,濒死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筛动起来。 宋天阳眯起眼睛道:”丁护法,你只管讲实话,切莫被汤有亮淫威所摄,本天师为你做主。“ 汤有亮露出狞笑,刀柄向前一递,一条腥红细流沿著丁伟的脖颈流了下来。 丁伟浑身一颤,脸色挣扎半晌,艰难地开口:”汤护法说得不错,宋天师想要除掉汤护法,但又忌惮其武艺高深,这才故意泄露假消息,声称今夜將会在山顶的静心亭与官府密谋。” 宋天阳沉下脸,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著丁伟,丁伟心虚地別过头,刀刃加颈,他別有选择:“汤护法听信此闻,必定会上山查看。届时我再派弟兄们暗中埋伏,只要汤护法敢出现,便再无下山的可能。但汤护法见机得快,到底还是发现了我们的计划。” 人群中哗地乱了套,討论声此起彼伏。 更多的教眾则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宋天阳,无法想像备受尊崇的天师行事如此下作。 汤有亮得意地看向宋天阳:“宋天阳,你利慾薰心,残害同袍,还有什么话说?”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宋天阳,火光映红了宋天阳的脸庞,古井不波的脸上不见丝毫慌张,他沉声道:“丁伟啊丁伟,想不到你如此不信任本天师,竟屈从於汤有亮的淫威,顛倒黑白!信口雌黄!” 长袍一甩,戟指丁伟道:“妄我对你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如今竟將污水泼在本天师身上,你还不知罪?!” 人群之中忽地爆发出一声:“天师乃弥勒佛转世,岂会將丁伟、汤有亮之辈放在眼里,定是两人撒谎!”找到真相的教眾这才恍然大悟,討论声渐渐演变成汹涌的声浪:“诛杀丁伟!”“还天师清白!” 再看汤有亮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眼前的一幕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手下同样目瞪口呆地看著逐渐逼近的人群。 汤有亮回过神来,恼怒地看向宋天阳,宋天阳气定神閒地回视著他。 他是神,凡人怎么可能贏得了他? 汤有亮原本想等丁伟说出真相,宋天阳人心尽失之际,再將他顺理成章地剿灭,可眼下情景却让他不禁生了怯意,眼见教眾越走越近,他紧紧握著手中钢刀,始终无法做出决定。 正在僵持之际,人群后忽地挤出一人,站在汤有亮身边:“宋天阳说的都是假话!” 她声音清脆,唇齿清晰,宋天阳隔著护卫看向她,眉间出现一丝慌乱:“是你?” 秀雯抬高声音:“是我!宋天阳,你陷害汤护法,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 宋天阳心中一沉,秀雯是整件事的亲歷者,更是阴谋实施的关键一环,虽然最后阴差阳错选中了小北,但作为知情人,秀雯中立的身份无疑会加重信息的可信度,自己方才一番慷慨陈词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心念电转间一条毒计忽地划过脑海,沉声道:“无那女子,瞎说八道也不知羞,你可愿与我当面对峙!” 汤有亮突然也意识到秀雯对自己的重要性,正想要拦住她,秀雯心中恨意滔天,小北不幸殞命究其根本在於宋天阳排除异己所致,此只有將他面目揭穿,如过街老鼠一般身败名裂才可解心头愤恨,不假思索地道:“有何不敢?” 护卫分开道路,秀雯一个箭步窜了进去,站在宋天阳的对面,教眾眼巴巴地看著两人。 宋天阳眯著眼看她:“你这女子不过是被丁伟占有,便对本天师怀恨在心,在同袍面前招摇撞骗,难道不怕天谴吗?” 秀雯哪料到他率先开口,提的却是这间腌臢事,如同被当眾扯下遮羞布,脸色涨得通红,双唇哆嗦著,宋天阳道:“说不出话了吧,你污衊本天师,罪不容恕,杀!” 他早有准备,劈手从护卫手中抢过钢刀,拔出刀鞘,恶狠狠地扑向秀雯。 “呀!”秀雯这才晓得他的用意,慌乱间拔腿便跑,但护卫早就將她去路封住,宋天阳钢刀前递,自秀雯后背捅入前胸穿出! 第六百六十五章 神祇 秀雯看著胸前的刀刃,鲜血自刀尖滴滴噠噠低落在地上,剧烈的疼痛感似乎要將她整个人撕碎一般。 宋天阳飞起一脚,將秀雯踹翻在地。 长刀一甩,脸色狰狞地看向汤有亮:“汤有亮叛教,杀了他!” “妈的!”汤有亮虽然没將秀雯看作自己人,但她的存在足以让己方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哪知话没说上半句,人就没了,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没来得及反应,宋天阳已將矛头指向自己。 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回手一刀將丁伟的喉管抹断:“弟兄们,跟宋天阳拼了!” 双方原本相隔不过数丈,转眼间便已杀到眼前,短兵相接想要活命,只能靠自己比对方狠,比对方更加不惜命。汤有亮陷进乱阵之中,耳听得身边嘶吼、惨叫响作一团,嚇得面无人色,手中钢刀舞得一阵风一般,身边隨时有人倒下,可能是自己人也可能是敌人,当下也顾不得了。 这一段令人窒息的绞杀转瞬便过,但对於他来说却十分漫长。 等到他眼前忽地一亮,原来竟已衝破包围,不远处宋天阳还在傻傻站著。 两厢照面,宋天阳忽地变了脸色,撒腿便跑。 “哪里走?!”汤有亮精神一震,追向宋天阳。 此时他的手下陷入双重包围之中,不仅有宋天阳的护卫,更有视宋天阳为真神活佛的教徒,汤有亮企图毕其功於一役,今夜所率领的是他全部的精锐,不消片刻功夫已被汹涌的人潮瓦解。 汤有亮瞧在眼里急在心上,宋天阳年老体衰,儘管拼了全力,到底不是汤有亮的对手,他足底发力一个箭步窜到宋天阳背后,挥刀將其劈翻在地,他一脚踩在宋天阳的后背上,两手高高举起钢刀。 “救天师!”一名少年高叫著上前,汤有亮將其砍倒! “救天师!”一名白髮苍苍的老人衝上前,又被汤有亮撂倒。 人群蜂拥上前,以血肉之躯阻挡汤有亮的屠刀。 汤有亮的双手哆嗦著,不仅仅因为疲劳,更震惊於教徒的忠诚,即便自己將宋天阳斩杀了又当如何,能活著离开吗? “她还活著!” 不远处一人惊叫道,紧接著是另一人的惊叫著:“这女子...还活著!” 汤有亮抬眼看去,不禁愣住了。 只见秀雯自地上慢腾腾爬起,缓缓挺起身子,胸口殷红一片。 她竟然死而復生! 在她的身边哗啦空出一个圈,人们惊恐的表情中又带著惊奇。方才震天价的喊声渐渐平息下来,偌大的空地上鸦雀无声,每个人如瞻仰神祇一般注视著秀雯。 汤有亮心念电转,放声高叫:“秀雯死而復生,她已得大罗金仙接引羽化升仙,大家快跪下,拜见神仙!” 说罢率先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身边的人將信將疑地隨之跪下,越来越多的人跪下,秀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火把打在她惨白的脸上,犹如镀了一层金光。她扭过头看著不远处的兵丁,那是宋天阳的护卫。 秀雯声如金石:“你,为何不跪!” 那兵丁嚇得两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秀雯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场间再无一人站立。 后山,赵显达领著一队人马匆匆从林间走出,崎嶇的道路上散布著七八具尸体。兵丁上前检视一番,稟道:“將军,找到白如冬了!” 赵显达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兵丁已將白如冬的尸首翻了过来,赵显达看著白如冬惨白的脸和身上的伤口:“敢算计老子,便宜你了。” 他扭过头看向黑黢黢的山路:“一路上也没见到穀雨的踪跡,这小贼定是沿著山路跑下去了。” “將军,把这小子教给我们吧,”亲兵看了看他的腿,打著厚厚的绷带,包扎潦草:“这大乘教在山坳之中备有快马,您还是儘早下山医治,要不然落下病根可见麻烦了。” 赵显达打量著他:“指望你们?方才就不至於让两人跑了。” 亲兵尷尬地咧咧嘴:“还追吗?” 赵显达想了想,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叫穀雨的小子是个实实在在的麻烦精,自己这两日胆战心惊,乃至今夜奔波劳苦都是拜此人所赐,来的路上赵显达观察过穀雨,身上的伤不像作偽,就这般放任他逃跑,心中实在不甘,纠结半晌狠狠道:“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这廝拿下。” “是!”亲兵弯下身子:“您扶著我。” 赵显达哼了一声,將胳膊搭在亲兵肩上:“快点快点,別磨蹭。你们也挨了刀吗?”隨同的兵丁既要听命他的指挥,但又不敢离他太远,怕他遭遇伏击,走得一步三回头,赵显达瞧得窝火,不迭声地催促。 山势上升,越走越是崎嶇,走在最前的兵丁小心分辨著,从地上的碎石、草丛倒伏、树枝断折的痕跡中努力拼凑著穀雨逃窜的方向,这人是正经的斥候兵,作战经验丰富,也是因为他赵显达才能逐渐逼近穀雨的位置。 鲜少人跡的树林中枝繁叶茂,形如伞盖,月色也被头顶茂密的枝叶遮盖住,道路两旁偶尔响起虫鸣,赵显达鼻洼鬢角大汗淋漓,他鬆了松衣襟,喘了口粗气:“几更天了?” 亲兵默默算了算:“约莫寅时了。” “妈的,”赵显达气急败坏地道:“眼看天就要亮了。” “还找吗?”亲兵问道。 “唔...”赵显达这次没有一口回绝,他在犹豫,老校场敌我加起来將近万人,他不在现场坐镇始终不踏实,如今为了穀雨这小贼耽误了太多功夫,似乎有些得不偿失,但既然已耗费大把心血,一则抓不到穀雨,二则小瓶也不知所踪,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心有不甘暂且不说,两位老大人那里要如何交待? 他这边还在纠结,斥候兵却惊叫一声:“谁?” 赵显达便是一惊,循声望去,恰见远处一个黑影一闪即逝,没入道旁的林中。 是穀雨! 赵显达没有片刻迟疑:“追!” 斥候兵风驰电掣一般追了上去,矮身钻入林子。 赵显达紧咬牙关加快脚步:“妈的,都给我追上去,跟在我身边有个屁用!”他將钢刀拔出:“让我追上的话,別怪老子的刀不客气!” 兵丁嚇得面无人色,一溜烟追了上去。 第六百六十六章 脱衣 斥候越追越觉得古怪,前面那团白色的人影矮小纤细,奔走在林间动作笨拙,行动缓慢。白天的纱帽峰上,穀雨逃跑之时,这斥候也被追赶的行列,对於穀雨敏如脱兔的行动印象极为深刻,追得越近心底几乎可以篤定前面那人並不是穀雨。 奈何赵显达站在林边挥舞著明晃晃的大刀吼得山响,他要是敢停下,只怕不等解释,赵显达就要砍掉他的脑袋。 他加紧步伐,只待先將逃跑的女子拿下再说,眼看追到她身后,那女子回头看来,正是白小小,面露慌张, 身后赵显达却忽地“哎哟”一声,声音中流露出惊慌之意。 就在赵显达的脚边低矮的灌木丛中,一个人影如离弦之箭飈射而出,猛虎扑食直奔赵显达而来。 赵显达大惊失色,连忙举刀格挡,穀雨化作一道银色匹练直取赵显达咽喉,两刀在黑暗中剧烈碰撞。 鐺!清脆的迴响声中,两刀交锋处火光四溅。 穀雨犹如撞在一面坚硬的墙上,只感到虎口发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赵显达也没討到好,他后腰和大腿均被穀雨所伤,发力时疼痛难忍,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饶是如此穀雨也吃不住他全力一击,登登登后退两步,好容易稳住脚步,亲兵已回过神来,抽刀向他砍来。穀雨冷哼一声,长刀一摆,与他战在一处。 斥候兵这才回过神来,中计了! 林中的女子只不过是诱饵,目的就是要將赵显达手下的力量引开,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必然是穀雨已在暗中观察了半晌,敏感地察觉到赵显达因为焦急而不断催促手下追捕,挖掘出他的性格特徵,並且能在极短的时间內根据其性格中的弱点设下圈套。 他心惊於对方的狡猾,眼见穀雨一刀將亲兵撂倒,又揉身而上扑向赵显达,而赵显达因身负重伤,在穀雨的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斥候扭头看向逐渐远去的女子背影,眼神中充满不甘,犹豫片刻:”快,回援!“ 穀雨听得身后一声喊,钢刀横划,挟著劲风直取赵显达咽喉,赵显达勉强格挡。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身体早不如当年矫健,穀雨又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赵显达卯足气力支撑到现在,手脚如灌了铅似地沉重,躲得慢了片刻,被穀雨一刀砍在胳膊上。 赵显达失声惨叫,钢刀应声而落,赵显达转身撒腿便跑,穀雨窜到他身后飞起一脚,赵显达魁梧的身体噗通摔倒在地,还不待站起穀雨已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此时斥候兵已率人衝到近前,穀雨长刀一甩,明晃晃的刀刃抵在赵显达的脖颈上:“都別动!” 赵显达一晚上连续两次栽在穀雨手中,只恨得三尸神暴跳,怒道:“小贼,你有本事將我杀了,否则我定將你碎尸万段!” 穀雨恨不得將他就地正法,但眼下形势並不允许他任性,亲兵也从地上爬起,他的脸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自紧捂的手掌指缝间渗出。斥候等人拉了个扇形將穀雨围住,穀雨將刀向前一递,示威性地看向几人:“我可以一刀结果了他,也可以饶他狗命,你们选!” 斥候与亲兵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亲兵怨毒地看著穀雨:“放了將军,一切都好说!” 穀雨冷冷地打量著他:“把衣裳脱了!” “什...什么?”亲兵傻眼道。 穀雨紧了紧刀柄:“脱衣裳,一件不留,武器也扔在地上。” “不用管我!杀了这小贼!”赵显达破口大骂。 斥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穀雨,將牙一咬:“脱!” 钢刀哗啦呼啦扔了一地,斥候率先將上衣扒了,其他兵丁有样学样,將衣裳脱得一件不剩,亲兵又羞又怒:“这样行了吧?!” 穀雨眯著眼睛看他,把亲兵看得胆战心惊,两手捂在襠部,眼神躲躲闪闪,穀雨道:“方才是你说的已给赵显达备了快马是吗?” “是啊,怎么...”亲兵下意识地答道,话到半截被斥候拉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 这句话出口,恰好印证了斥候方才的猜测,穀雨原来早就发现了己方,只是一路隱忍不肯出手,为的就是將自己诱至蛊中。可怜赵显达满心以为胜券在握,哪知道猎人和猎物瞬间攻守易位,想要捕猎的反而上了餐桌,这教人情何以堪?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亲兵,亲兵也知道说错了话,訕訕一笑別过脸去,斥候同样捂著襠部:“你跑不掉的,四下里全是我们的人。把將军放了,我们放你离开!” 穀雨冷冷一笑:“你的將军血流不止,拖一刻便离阎罗殿进一步。你要是对赵显达心怀不满,咱们就慢慢聊。” “妈的!你少血口喷人,我是將军一手带出的兵。”斥候听得胆战心惊,听者有意,谁知道这句话赵显达会不会记在心上,连忙矢口否认,看向亲兵:“快去备马!” “我怎么去?”亲兵哭丧著脸。 斥候咬牙切齿:“將军的命重要,还是你的脸面重要?”他活学活用,心中默默感谢谷老师。 亲兵果然不敢推辞,狠狠跺了跺脚,向山下一溜烟跑去。 一名兵丁忙里偷閒看他一眼,由衷感慨道:“真白啊。” 老校场,库房大门紧闭,门前左右高掛两盏气死风灯,昏暗的灯光下则是十余名持械守兵,队列严明,丝毫不见懈怠。 林间小路走出两名士兵,隔著有些距离,守兵表情警惕:“口令!”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人高马大的军官,高声应道:“宣威!回令!” “勇武!嗯?”守兵愣了愣:“你说错了!” 两人身上的军装到底还是起了作用,他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偷袭者。 那人满不在乎地道:“改了!” 对方那自信的態度让守兵也犯起了嘀咕,还在迟疑的功夫丁临已走到他身边,守兵皱眉道:“什么时候改的我怎么不知道,谁改的?” 丁临呲牙一笑:“老子改的!” 第六百六十七章 锣响 丁临道一声:“老子改的!”目光忽然变得凶狠锐利,手起刀落將那守兵砍翻在地:“动手!”他压低声音嘶吼道。 身后的张喜如一张绷紧的弓,在他身后小心戒备著,丁临一声令下,张喜蓄势而发,长刀脱鞘而出,向身边最近的一名守兵捲来,那人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向后跌倒。 两人片刻之间已结果了两条性命,守兵反应迅速,嘶喊道:“敌袭!敌袭!”纷纷抽刀迎了上去。 铜锣下的那名兵丁回过神来,从腰间抓起鼓槌,斜刺里一个人影闪出,那兵丁只觉得腕子猛地一疼,鼓槌应声而落。小白脚尖一点,將那鼓槌抄在手中,嘻嘻一笑別在腰间。那兵丁毫不迟疑地向小白撞来,小白猝不及防:“哎,哎...” 身体滴溜溜转了半圈,卸去兵丁的力道,化掌为刀在他颈间一切,兵丁闷哼一声翻身栽倒。 还不等喘口气,又是一名兵丁抢上前兜头砍来,周二自一旁的草丛中钻出,矮著身子砍向兵丁下盘。那兵丁注意力在小白身上,周二又长得矮小,待发觉时已然晚了,双腿被尖锐的刀刃扫过,噗通跪在地上,周二绕到他身后,扳住他的头颅使他动弹不得,钢刀架在他的颈间用力一抹。那兵丁登时了帐,周二將他脑袋砍下掖在腰间,长刀一甩向库房门扑去。 小白被他的凶横惊得目瞪口呆,一名兵丁扑向小白,小白袍袖一抖,兵丁栽倒在地,他从地上爬起,再次扑向小白,更多的兵丁將小白团团围住,刀出如风,直取小白要害。 再看小白气沉丹田,身形如蝴蝶蹁躚,在人群之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也不见他如何用力,所经之处兵丁东倒西歪。 “啊!”库房门前一声惨叫,周二滚落在地,大门洞开,一名高逾九尺的大汉走了出来,军装穿在他身上犹如幼童的衣裳,手持一把大斧,狞笑著逼近躺在地上的周二。 丁临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来库房刺探之时並没有见过此人,陡然见到这如小山一般的身板,顿时生出绝望之感。眼见周二惨呼不止,丁临拼命挥刀救援,但敌人早就猜到他的心思,岂会容他离开,隨之加快攻势將他缠在原地。 那大汉斧头高举,俯视著周二,而后者则蹣跚著从地上爬起,胸前一道横划而出的伤口触目惊心。 小白眼见周二顷刻便要殞命当场,忽地弹身而起,足足有一人之高,脚尖在士兵肩头一点,如乳燕投林,闪电般扑向周二。 一眾兵丁瞠目结舌地仰头看著如惊鸿略过的小白,一名士兵回过神来,钢刀高举敲击在铜锣上。 咣!咣!咣! 此时正是黎明之际,墨色一般的天际下刺耳的锣声响作一团。 曹克攀原本正在闭目养神,锣声响起的剎那,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声如洪钟:“儿郎们,动手!” 余音未落,广场之上的俘虏兵如狂风之后的麦芽,爭先恐后地挺起身板,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赵显达部守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退回去!”守卫们嚇坏了,声嘶力竭地阻喝道,但很快淹没在士兵们震天价的声浪中。 守兵咬牙切齿地看著人潮涌来,手中的钢刀微微颤抖,大喝一声壮起胆子迎头劈了下去,兵丁应声倒地,还没来得及举起第二刀,对面已合身压了上去,犹如海浪般重重地拍在礁石上! 瞬间喊杀声此起彼伏,局势反而却是曹克攀部占了上风,守兵被这一波衝击打懵了。不少人在慌乱中丟了兵器,曹克攀捡起一把钢刀,一刀一个將守兵性命结果,正在此时,兵营中涌出黑压压的人影,望也望不到边,夜色之下看不清晰,却更添压迫之感。 曹克攀瞳仁急缩,脸上晃过一丝紧张:“宋宪和吴承简两个老匹夫就在帅帐之中,拿了两人咱们都能活命!” 此时已不需要多言,士兵背水一战,齐声吶喊道:“抓老匹夫!”向帅帐蜂拥而去。 山道之上的对峙仍在继续,赵显达双手反缚坐在地上,穀雨则擎著剑站在他的背后。 对面则站著斥候兵几人,已被冻得手脚冰凉,吸溜著鼻子,狼狈地缩著身子。 赵显达闷声闷气道:“你们几个给我转过去。” 斥候兵迟疑道:“这小廝万一对您不利...” 赵显达的脸黑如锅底:“那也好过对著你们这些肉虫儿。” 斥候兵面红耳赤,与同伴齐齐转过身去。 马蹄得得声响起,穀雨循声望去,只见亲兵去而復返,身上披了件不知从哪里抢的衣裳,他牵著马走到穀雨面前:“你说话算话。” 穀雨嗤笑道:“我说过什么?”刀刃在赵显达的脸上拍了拍:“劳驾赵將军上马。” 赵显达不为所动:“你想去救潘从右?” 穀雨道:“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许是夜间的山风让赵显达冷静了下来,他的脸上恢復了平静:“你想要劫持我,就能让宋吴两位老大人放了潘从右,却不知我这条命对於他们而言不过也是隨时可以牺牲的。结果不但潘从右救不了,你我恐怕也要交待在老校场。” 穀雨深深吸了口气,夜风凉如冰,直沁心脾,他缓缓开口:“大不了一命换一命,黄泉路上有你这位赵將军作伴,姓谷的也算值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钻进赵显达的耳中,却教他心中咯噔一声,穀雨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別在於我没什么好失去的。” 赵显达站起身:“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要死我不拦你。” 穀雨將地上的衣裳包成一团掖在马鞍下,將赵显达托到马上,紧隨其后上了马,向亲兵道:“別追过来,我要是见到你或者你们的人,赵显达必死,我倒想要看看你们哪个不想他活?” 亲兵气得牙关紧咬,却又无计可施,眼睁睁看著穀雨一磕马腹,向山下衝去。 山风呼啸,这匹马在山路上顛簸半晌,穀雨勒紧韁绳停了下来,道旁的草丛中钻出一袭白衣的白小小。 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片刻,穀雨伸出手:“我带你回家。” 第六百六十八章 爆炸 老校场,那大汉大斧高举,泰山压顶向周二狠狠砸了下来,周二避之已是不及,正在生死一线之际,小白从天而降,足尖在大汉后脑一点,窑子翻身落在地面。 大汉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双手力道尽失,周二就地一滚,大斧“嘭”地砸在地面上,瞬间沙石飞溅,只把周二嚇得面无人色,小白將周二从地上拉起来,庆幸道:“好险,好险。” 周二两眼等得溜圆,不可思议地看著小白俊朗的面孔。小白笑道:“怎么,嚇傻了?” 兵丁再次一拥而上,小白长袍一甩,加入战团。 那大汉晃了晃脑袋,抓起地上的大斧,使了使劲却纹丝不动,不禁心下大骇,周二哈地一声笑,忍著疼痛揉身而上,一刀砍在那大汉腿弯,大汉惨叫一声噗通跪倒在地,周二手起刀落,將他硕大的脑袋砍下,在血泊中抓起血淋淋的脑袋別在腰间,正要迈入库房,忽听耳后一声呼啸,一支鵰翎箭破空而出,自他后背钻了进去。 周二小小的身子被雄浑的力道拽入了库房! 丁临惊叫道:“周二!” 扭头看去,脸色登时变了,只见林中钻出数人,为首一人正是杨伯! 此时的杨伯满脸杀气,將弓箭一把扔在地上,腰间钢刀隨之出鞘杀向丁临,丁临眼光自这些援军身上一溜而过,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他大喊一声:“小白,护我进去!” 弹身而起,將气死风灯托在手中,张喜与他背靠著背,提防著来自身后的袭击。 小白同样察觉到援军的到来,足底发力飈射而出,杨伯身形如电,直扑小白。小白耳听得身后恶风疾来,连忙调转身子躲避,杨伯抢到门前,长刀一划,径直向丁临而来。 丁临脸色大变,连忙后撤,张喜自后掩上,杨伯一刀將其劈翻,趁此空档丁临已退出数尺,杨伯跟身进步,直逼丁临而来。丁临陷在人群之中,又能躲去哪里,一名兵丁合身扑上,將那气死风灯扑倒,正压在身下。 “妈的!”丁临气得破口大骂。 小白落在地上,恰好见到这一幕,他牙关紧咬,身子腾空而起,將另一边的气死风灯抢在手中。 杨伯身形急闪,片刻间已到小白身边。 小白心中焦灼万分,只要落在地上便会陷入重围,手中这盏灯八成要与丁临那盏遭遇相同的命运。 “给我!”库房之內忽地传来一声喊。 是周二!他半跪在地上,身上鲜血淋漓。 小白喜形於色,袍袖一抖,气死风灯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疾风涌入灯罩,火苗在经过剧烈的扑闪后,嘭地一声竟然灭了! 场间无论同伴还是敌人在这一瞬间全数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看向虚空。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远处的廝打声、吶喊声响作一团,此处却有种窒息的寧静。 周二本能地伸出双手,疾风忽至,周二只觉得两手一沉,已將那盏灯笼抓在手中。 火苗腾地燃烧起来,周二兴奋地打了个哆嗦,强忍剧痛向仓库深处跑去。 丁临惊得汗毛乍起:“周二,快回来!” 周二清脆的声音传来:“这里交给我了!” 杨伯嚇得魂飞魄散,脸色狰狞恐怖:“拦住他!快!快!” 兵丁一拥而上,小白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一时间他不知应该阻拦的是周二还是杨伯,任凭兵丁从身边经过挤入仓库。 丁临一个箭步抢到门边,却见兵丁如潮水般退了回来,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恐惧,哭爹喊娘地跑出门外,丁临被裹挟著倒退数尺。 “快跑!要炸了!” “妈呀!” 丁临紧咬牙关,一个箭步將小白的手腕抓住,小白茫然地看著他,丁临狠狠地道:“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小白木然地道:“周二那孩子怎么办?” 丁临的脸上说不出的难看:“他比我勇敢!”拉著小白脱离开人群,见一边低矮的房舍下堆著三只硕大的水缸,飞快地上前推开盖子。 就在此时,库房內的周二忽地喊了一声:“罗木营没有一个是孬种!” 丁临想也不想一把將小白拉进缸內。 几乎是与此同时,库房內忽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隆!轰隆! 强大的衝击波令库房在一瞬间崩裂,房顶被掀起老高。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抖动,火光伴隨著巨大的气团自库房涌出,如泄了闸的洪水,向四周肆无忌惮地扩散! 轰隆!轰隆! 一声紧似一声的爆炸声中,来不及逃跑额兵丁,邻近的兵营被吞没在火团之中。 悽厉的叫声和嘶喊声此起彼伏。 营房中地动山摇,曹克攀紧紧搂著潘从右的两肩矮著身子向门口走来,屋顶上不断落下砖块瓦砾,曹克攀蒙著头护著潘从右窜到门口,身后的营房轰然倒塌! 潘从右心有余悸地向后看了一眼,曹克攀已急不可耐地道:“大人,那两个老匹夫就在帅帐之中。” “別让他们跑了!”潘从右拔腿便走,曹克攀振臂道:“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夜!” 亲兵道:“哪儿是黑夜啊,天都放亮了。” 曹克攀望向天际线,目之所及已泛起鱼肚白,他满不在乎地拍了拍秦斌的脑袋:“没出日头就算黑夜。” 潘从右望著冲天的火光:“这爆炸是谁搞的?” 曹克攀嘆了口气,顿了顿才道:“大人,您可能要换个侍卫长了。” 爆炸仍在继续,曹克攀久经兵事,从爆炸波及的范围、造成的损坏程度大约能判断出火药的当量,如果是近距离引燃,实施者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而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方才照面的丁临,曹克攀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轰隆! 潘从右直勾勾地看著曹克攀:“你...你说谁?” 曹克攀咬著牙:“大人,现在並非矫情的时候,莫让宋宪和吴承简跑了!” 爆炸的效果立竿见影,赵显达部的士兵死伤无数,有的还没来得及甦醒,便死在梦中,剩下的自营房中跑出,正待向曹克攀部发起进攻,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 敌人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这对於曹克攀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肯放任流失,搀起潘从右就向帅帐而去。 第六百六十九章 救兵 一匹快马在官道上风驰电掣而来。 轰隆! 远处传来的爆炸声让马唏律律一阵尖叫,硬生生止住了脚步,马上三人好悬没摔下来。 爆炸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急似一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赵显达两手抓著韁绳,表情如丧考批,全身剧烈地颤抖,穀雨坐在他的身后,钢刀顶在他的腰间,赵显达长得人高马大,穀雨勉强直起身子,从对方的肩头才能看到天边的样子,他感受到了与赵显达同样的震惊,白小小则坐在穀雨的身后,两手自后向前紧紧搂住穀雨的腰,她虽然看不到前方的情景,却天色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天亮了吗?” 穀雨摇了摇头:“出事了。” 白小小紧张起来:“怎...怎么了?” 远处的火光映照得穀雨的脸上明明灭灭,他想了想扭过头看向白小小:“小小,你先下马。” 白小小攥紧了他的衣裳,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现在如同惊弓之鸟,穀雨於她而言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穀雨沉声道:“听话,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活著。” 白小小泫然欲泣,小嘴抿著更加坚决地摇头。 赵显达忽然冷冷地道:“听他的罢,他这一趟凶多吉少,你跟著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他的瞳仁中充斥著火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心中那块悬著的大石却落了地,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白小小惊愕地看著赵显达的背影,再看看穀雨,穀雨將她两手抽开:“在路边等著我,如果等不到...” 白小小紧张地看著他,穀雨淡淡地道:“京城里还有你的亲人,不要回城,直接北上。” 白小小落在地上,躲入道旁的草丛中,仅露出两只眼睛,两人沉默地对视良久,穀雨紧磕马腹,绝尘而去。白小小的目光追隨著穀雨的背影,眼泪还是忍不住扑簌簌落了下来。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帅帐前人喊马嘶,赵显达部与曹克攀部的將士廝打在一处,潘从右跟在曹克攀身后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帅帐而来。眼前的士兵乌泱泱一片拦住去路,潘从右急道:“克攀,不要恋战!” 曹克攀手中钢刀已磕出数道口子,他在手中垫了垫,挥手又是一刀,將拦在身前的一名士兵劈砍在地,咬牙道:“明白!” 令潘从右更加焦急的是终於回过神来的赵显达部开始组织反击,曹克攀的人马、精力与武器皆落於下风,出其不意的突袭所带来的优势正在被一步步蚕食。 曹克攀久经杀阵,自然也清楚,大吼一声:“弟兄们,抓住宋宪和吴承简两个老匹夫,胜败在此一举,冲啊!” 四周响起震天价的应和:“冲啊!” 曹克攀部士气高扬,又是一波猛烈的衝击,眼看就要杀到帅帐前,忽然十余匹快马从帐后风驰电掣衝出,如一阵旋风冲向老校场的山口。 曹克攀人高马大,瞧得分明,当先的两匹快马上端坐的正是宋宪和吴承简:“坏了!宋宪和吴承简骑马跑了!” 一瞬间潘从右如坠冰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旦被两人跑了,那老校场中的赵显达部再无顾忌,等待他们的下场是什么,那是想也不敢想,潘从右指著快马远去的方向:“快!快追!” 曹克攀显然也明白了潘从右的心思,急得脸色也变了:“弟兄们,追!” 进攻的队伍哗啦调转了方向,追著马踪迅速跑去,但赵显达部的士兵又不是傻子,岂容对手轻易变阵,齐齐吶喊声中加入绞杀的战团。 此时双方队伍已杀红了眼,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潘从右纵使见多识广,但眼前一幕如入阿鼻地狱,仿佛修罗场一般,还是教他难以忍受。 曹克攀杀得兴起,將身边的潘从右拋在脑后,领著一群精兵悍將杀出重围,潘从右身边顿时少了依仗,躲得慢了被人一刀劈在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 正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潘从右面前,单风贯耳拍在敌军的太阳穴上,那人白眼一翻,一口血吐將出来,仰面栽倒顷刻了帐。 那身影托住潘从右疲惫的身子:“老爷子別怕,我在呢。” 潘从右先是被他狠厉的杀招嚇了一跳,听这声音异常熟悉,定睛一看竟然是小白! 他定定地看著对方,身边有一人道:“大人,丁临来晚了。”紧接著右臂被人托起,身子登时一松。 潘从右扭过头,却是丁临来了,他双唇翕动,难以置信地看著两人,丁临和小白衣著襤褸,全身透湿,遍体鳞伤,说不出的狼狈,潘从右反手將两人的手握住,双唇哆嗦著,苍老的脸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小白咬著牙:“大人,这厢走!” 两人架住潘从右左突右挡,杀出一条血路,好容易突出重围,潘从右望眼望去,却哪里还有宋宪和吴承简的影子。但见赵显达部和曹克攀部齐齐向大门口涌去,场间一时混乱至极。 小白眼神阴鷙,浑身散发著杀气:“丁临,你看顾好大人,宋宪跑不了!” 不待丁临答应,小白的身形已如流星赶月般抢入人群,迅速消失了身影。 潘从右累得头昏眼,喘息如破败的风箱:“小白这是怎么了?”他认识的小白谦逊乐观,万事不縈於怀,但此刻性情大变,甚至不惜破了杀戒,让潘从右直觉一定发生了什么。 丁临嘆了口气,原本牺牲的应该是他,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最终因为周二阴差阳错落入仓库,而小白做出的选择在当下可能是最正確的选择,但正因为此,等於他亲手葬送了周二的性命。 小白虽然平素和蔼可亲,但出身名门,自有其骄傲与坚持,这次意外事发突然,对於他而言不吝於一次沉重的打击。 爆炸发生的一瞬间,两人躲在水缸之中侥倖逃过一劫,饶是如此剧烈的衝击波还是將水缸震碎,两人不可避免地被波及,但不幸中的万幸,几乎所有库房附近的人都被爆炸吞噬,两人终归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丁临把前因后果与潘从右讲了,后者嘆了口气,眼见远处两部士兵绞杀在一处,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此时天光渐渐明亮,隨处可见的鲜血在旭日照耀下显得更加刺目,不禁喃喃道:“若是让宋、吴二人逃脱,恐怕咱们都要交待在这儿了。” 丁临神情一凛,凉意遍身。 第六百七十章 遭遇 官道之上马蹄声仓促,迎面的风呼啸而来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宋宪和吴承简紧紧地抱住马颈,忍受著剧烈的顛簸,身子儘可能地伏低。兵丁拱卫在两位大人身旁,一行数十人向城门方向疯狂逃窜。 宋宪面目狰狞,心却在滴血,若不是自己贪大求全,早早將潘从右、曹克攀等主谋就地正法,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为今之计只有儘快逃脱泥潭,这老校场就索性作为曹克攀部的坟场,一个不留全数灭口。 至於朝廷因此动疑,追究下来,到时候只能见招拆招,先將脏水泼到潘从右身上。 潘从右无端调兵铁证如山,这也是他最大的依仗。 吴承简只觉得身子被垫得散了架子,咬牙坚持半晌,终是忍不住道:“宋兄,咱们歇歇脚吧。” 宋宪冷哼道:“如果不想落在乱军之中被打死,那就夹起你的屁股坚持住!” 吴承简扭回头,后方的官道上人影闪动,自然是曹克攀穷追不捨,他嚇得一激灵,嘟囔道:“贪多嚼不烂,哎,平添这许多事故...” 宋宪本就心气不顺,吴承简的话中隱含埋怨之意,他又如何听不出来,不禁火冒三丈,正想要出言训斥,忽见前方一骑卷尘而来。 “什...什么人?!”宋宪嚇得呆了,身边一名兵丁叫道。 对面那人正是穀雨,待离得近了双方已能分辨出彼此的面孔,宋宪惊道:“是穀雨!” 吴承简却哆嗦道:“还有...显达!” 此时宋宪也看到了穀雨身前垂头丧气的赵显达,一时间又惊又怒,勒住马韁:“谷小贼!把人放了!” 穀雨的马停在他面前三丈有余的位置,他扬了扬手中的钢刀:“各位军爷,这可是你们的主將,不想看他死的话立即下马投降!” 宋宪和吴承简身边的兵丁登时乱了手脚,面面相覷,无所適从。 穀雨避过宋宪,而是选择向兵丁劝降,正是有分化之意,宋宪明知他的想法,却也无计可施,怒道:“显达是老夫的爱將,轮不到你发號施令!將士们,杀了穀雨!” 这一句话一出,穀雨和赵显达同时一愣,赵显达露出苦涩的笑容。 宋宪回过头,眼见曹克攀越追越近,不禁急在心中,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怎么,连我这尚书的话也不听了吗?!” 兵丁脸皮僵硬,手中兵刃慢慢攥紧,宋宪道:“只要老夫安全了,这小贼劫持显达也无济於事,”他提高了声量:“眾將听令,杀!” 兵丁再不犹豫,各擎兵刃扑了上来,穀雨暗骂道:“妈的!”果然被赵显达说中了。 一刀捅在赵显达的后腰,这一刀势大力沉,直没至骨,赵显达发出整天价的惨叫声,被穀雨一脚踢下马来,趴伏在地半天不见动静。 兵丁將穀雨围在一处,各出刀枪招招直逼穀雨要害。 穀雨近身功夫是被董心五小灶餵出来的,即便在两京的黑白两道也能排得上號,但是这马上功夫只有特殊的战场环境与条件才用得到,董心五本就不甚精通,更不要提培养穀雨了,是以只有招架的份儿,却无还手之力。 宋宪一拨马头,看了一眼地上不知生死的赵显达:“走!” 几匹快马风驰电掣窜出,撇下大部队向前飞奔。 吴承简看得分明,心中不由一喜,正要跟上队伍,忽觉眼前一,一个人影自山坡上如鹰隼一般扑將下来,吴承简嚇得全身僵硬,那人影运指如鉤直奔他咽喉而来,穀雨惊叫道:“留他性命!” 小白身形一顿,足尖一点將吴承简踹下马来。 吴承简年迈的身子撞击在地面上时,清晰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只把他疼得连声哀嚎,蜷缩成一团。 正在围攻穀雨的兵丁见势不妙,立即舍了穀雨,驱马上前围攻小白,小白轻飘飘落在吴承简的坐骑上,那马匹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毫无所觉。 小白在马背上轻盈辗转,挥向他的钢刀竟如片叶不沾身,到后来小白的身体如陀螺般转个不停,骑兵眼繚乱无从下手,小白抽冷子的一拳一脚,反而必然会有一人中招。 他出手狠决毒辣,中者无不命丧当场,数息之间,马前已没有能站著的人,马蹄下尸横遍野,鲜血刺眼夺目。 小白稳住身形,跨坐在马上,扭头看向远处飞扬的尘土,宋宪领著人跑得头也不回,即便吴承简遇袭也没有换得他片刻迟疑,就因为这一份决绝,反而为他贏得了逃生的机会。 小白余怒未消,一兜韁绳正要衔尾追去,一匹马却横在他马头前。 “让开!”小白冷冷地注视著穀雨。 穀雨敏锐地察觉到小白气质的变化,不由地暗暗心惊,对方如一座蕴含怒意的火山,隨时可能爆发,他沉住气淡淡地道:“潘大人是不是还在校场之內?” 小白一怔,隨即皱起眉头,穀雨扬了扬下巴:“曹將军既然追来了,潘大人身边可有保护的人?” “唔...丁临在他身边...”小白道。 穀雨也隨之皱起眉头:“丁临?”没想到这侍卫长如此忠诚,竟悄无声息跟到了老校场:“即便他在潘大人就能安全吗?现在兵力相差悬殊,不是拼一拳一脚的时候。” 小白表情终於鬆动,穀雨抄起地上的吴承简,將他担在马鞍上:“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拨转马头迎向曹克攀,曹克攀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左右看了看,不禁哈地笑了出来:“小谷,你小子能耐不小,立了大功了。” 穀雨拱手道:“曹將军,现在不是閒聊的时候,请上马回营,將潘大人救出来。” 曹克攀道一声“好”,瞥眼看见地上的赵显达,他大踏步走过去踢了一脚,赵显达发出微弱的呻吟,倒把曹克攀嚇了一跳,穀雨道:“带著这位赵將军胜算更大。” “正是如此!”曹克攀狞笑著將赵显达抗在肩上,牵马认鐙,领著一班弟兄呼啸著向来路杀了回去。 穀雨看向小白:“当务之急便是潘大人的安危,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小白喘著粗气看著穀雨,穀雨长刀一甩,刀背在马股上狠狠拍了一记,唏律律声中快马拉著小白一骑绝尘。 第六百七十一章 归来 兴善寺中渐渐有了动静,隨著吱呀声响寺门开启,两名知客僧手拿扫帚走了出来,站在寺门前做清晨的洒扫。 扫帚剐蹭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不远处的码头上停泊的一只乌篷船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两名知客僧耳语几句,其中一名知客僧摇了摇头,两人便不再多说什么,远处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沿著河流由远及近,那知客僧直起身子走下石阶,站在道路中央向远处张望。 彭宇在前,小成紧跟在他身后,背上背著夏姜,双目微闔,脸色惨白,令人担忧。左右则是大脑袋和小瓶,几人行色匆匆,径直向兴善寺走来。 昨夜有穀雨殿后,几人得以逃脱,但赵显达所率官兵眾多,將那几条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前有狼后有虎,几人顿时麻了手脚,按照大脑袋的意思索性杀將出去,能逃得一个算一个。 那时夏姜还算清醒,想了想还是否决了他的提议。周边不时有兵丁走过,待在原地迟早会暴露在敌人面前。遂命令大脑袋施展山贼的手段潜入巷子中一户人家的院落,此时也没什么好隱瞒的,大脑袋从腰间解下腰带,借著微弱的光亮將线头挑开,从那布条中竟取出一条泛著银光的软丝,顶端则是一个套子。 在小成和小瓶奇怪的目光中,將那套子在掌心中垫了垫,向垂脊上拋了出去。 手中丝线隨著那套子簌簌飞起,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套子牢牢地箍在垂脊上。大脑袋用力扥了扥,那丝线拉得笔直,隨后足底发力,身体腾空而起,二力合一將他拋起老高,半空之中一脚蹬在垂莲柱上,身体藉机翻到墙头,一偏腿翻入墙內,就此消失了踪影。 夏姜与他相识不算短,但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大脑袋身为山贼的素养,与小成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吱呀,”门从里面轻轻打开,大脑袋把头探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主家两人,且睡著呢。” 夏姜点点头:“咱们就在门口待著,別惊扰了他们。” 四人挤入门缝,大脑袋拉上门閂,坐倒在地。几人这才鬆了口气,小成道:“也不知道小谷捕头怎样了?” 夏姜轻轻地嘆了口气,大脑袋嘿嘿一笑:“他武艺高强,又有官身儿,死不了的。” 夏姜皱了皱眉头,小瓶凑到她身边,低声安慰道:“夏姐姐,我也相信小谷捕头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不会难为好人的。” 夏姜在她手上拍了拍:“困了吧,这里有小成和大脑袋看著,你睡会吧。” 小瓶听话地点点头,这几个人既陌生又熟悉,带给她十足的安全感,靠在夏姜肩头不多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小成瞧得好笑,他坐在小瓶的另一侧,轻轻伸出手绕到她的肩头,把她拉向自己:“小瓶大概忘了您还伤著呢。” 夏姜也笑了笑:“还是个小孩子呢。” 小成狠狠地道:“可偏偏却有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不论他们最终是否被绳之以法,小瓶的一辈子已经被毁了。” 彭宇半晌没说话,他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中,听到小成的话他抬起头看向小瓶。 月色下看得分明,小瓶五官小巧,肌肤吹弹可破,像个瓷娃娃一般。 夏姜再次嘆了口气,身边这个江南女子命运如同浮萍一般,恐怕也只有老天才知道未来究竟是好是坏。大脑袋从旁道:“不如让她去朝天寨。” 还不待夏姜说话,小成紧张地道:“大脑袋,把你的贼性改一改,现在已不是你当山匪的时候了,怎么还想著强抢民女那一套。你要是敢动坏心思,我第一个不答应。” 大脑袋在额头一拍:“我的意思是山寨里都是叔伯姨娘,有他们照看著,这女子起码不会受人轻薄,你...你他娘的把我想成什么了...找打!”越说越气,伸出手抓向小成。 “別闹了!”夏姜气得肝疼:“有人来了!” 巷子外果然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夹杂著喊叫声:“这里也要搜!犄角旮旯都不要放过!” 几人登时紧张起来,屏息凝神等待著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已经走入了巷子。 正在这时,对面的屋子中忽地亮起烛火。 “唔...”小瓶醒了过来,两眼迷迷瞪瞪,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小成见机得快,一把將她嘴巴捂住,五人向门洞中缩了缩身子,紧张地看著对面的动静。 “当家的,外面什么动静?”一个妇人的声音。 “天煞的,把灯吹了,你找死不成?!”隨之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子声音响起。 屋子里瞬间陷入黑暗,窸窸窣窣过后,堂屋的门打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夏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隱在黑影中的身子僵直,眼巴巴地看著那个脑袋。而身旁的大脑袋则眼冒凶光,右手边有块砖头,他下意识地抓在手里,只要那人敢发出声音,那就別怪他大脑袋心狠手辣了。 那人侧著耳朵,眼光溜溜看向墙外,只见巷子里隱隱透出火光,喊声响作一片,他注意力全被吸引了去,哪里想到家中竟还藏著五名不速之客,他听了片刻攸地將脑袋缩了回去。 夏姜鬆了口气,这才发现冷汗已浸湿了后背。 “当家的,外面怎么这么乱?”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像是官兵抓人,不知道抓的是哪里的贼,哎,別管那么多了,跟咱们有什么关係,睡觉!”男子回道。 “往外点,你压著我头髮了。”妇人埋怨的声音。 门洞中的几人避无可避,只得老老实实听著,不久后巷子外脚步声远去,渐渐恢復了平静,几人仍是不敢动地方,直到小瓶轻飘飘地一句:“天快要亮了。” 夏姜睁开眼睛,看了看远处天际的鱼肚白:“主家也快醒了,此地不宜久留。” “咱们去哪儿?”小成道。 几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官府、东壁堂这些地方无异於龙潭虎穴,自然不能自投罗网,可除此之外他们也找不到其他地方歇脚,正在为难间彭宇幽幽道:“各位难道忘了咱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夏姜一愣,隨即反应过来:“兴善寺!” 第六百七十二章 露馅 “兴善寺?”眾人眼前一亮。 彭宇道:“穀雨早已预料到事情进展不顺利,到时必定是全城追索的局面,要说金陵城內尚有一地可容我们避祸的,也就只有兴善寺了。” 大脑袋道:“这么说他早就计划好了。”穀雨的谨慎让他对此人颇有忌惮。 彭宇语气中带著一丝消沉:“这已是迫不得己的下下之选,若不是山穷水尽,谁会想要做那丧家犬东躲西藏。” 小成急不可待地站起身:“废话这么多,赶紧去兴善寺,说不定此时小谷捕头已在寺內等著我们了。”取下门閂,探出脑袋看了半晌,再听不到半点动静,这才走了出来,其余人等鱼贯而出,急急向兴善寺而来。 走到中途,夏姜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住,小成將她背了起来,加快了脚步,过不多时夏姜脑袋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 小成心急如焚,遥遥看见兴善寺前两名知客僧伸长脖子看向自己,连忙三步並作两步抢到近前:“大师傅,你还认得我吗?” 那知客僧看著几人:“施主,昨天不是离开了吗,这是?”眼睛看向背上的夏姜。 小成急道:“中间出了些事情,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寮房可还有空閒的,劳烦大师傅行个方便。” “快来。”知客僧见几人面容焦灼,不敢怠慢。將那扫把往同伴手里一塞,当先引路领著人去了。 后院中,知客僧將几人让到寮房里,恰好还是昨天那间房,小成轻车熟路,將夏姜轻轻放在床上,想了想道:“劳烦大师傅给咱们弄口吃的。” “等著。”知客僧快步走了出去。 小成回首看著大脑袋几人:“各位也都歇歇脚吧,稍作休整,晌午时若小谷捕头还没回来,咱们就出城。” “不等了?”彭宇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小成攥紧了拳头,看著夏姜憔悴的面孔,轻声道:“不等了,咱们回京城,告御状!”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大脑袋眼珠一转,將小成揽住,笑嘻嘻地道:“对嘛,这石头城里人吃人鬼吃鬼,有什么好待的,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可是,穀雨还没回来...”彭宇仍在做最后的努力。 大脑袋將眼一瞪:“妈了个巴子的,就你话多。” 小成铁青著脸:“大脑袋,休得胡言!” 大脑袋撇撇嘴將头別过一旁,小成道:“如果小谷捕头失手了,你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吗?我们死不足惜,小瓶的冤枉如何伸张?那大乘教中被坑害的男男女女又该如何解脱?” 彭宇哑然,半晌后才喃喃道:“正义的代价太大了。” 大脑袋讥讽道:“回家吧,你早该走了。”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彭宇並没有选择反击,而是陷入了沉默。 正在此时,那知客僧挠著脑袋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疑惑:“怪哉怪哉。” 小成奇怪道:“大师傅,怎么了?” “灶房里的吃食不翼而飞了,按说咱们寺里从来没发现有偷嘴的傢伙啊,”那知客僧喃喃道:“难道是野猫叼走了不成?几位施主只能等等了。” 彭宇猛地抬起头,他发现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忍不住咧了咧嘴,却也想起来这寺中原来还有位故人。他望向院外,却见一行人快步走向寮房,人人皆是孔武有力的汉子,眼神凌厉,杀气腾腾,手中提著的钢刀都已出了鞘,在旭日的照耀下发出森寒的光芒。 他心中一惊,指著门外:“来人了!” 几人扭头看去,被对方的气势嚇得手脚打颤,小成打眼一瞧,没有看到身著戎装的兵丁,心下稍定,抢出门去迎著一行人拱手作揖:“不知好汉爷们有何贵干?” “拿了!”张回一声断喝,身后的汉子不容分说冲入寮房。 小成被粗鲁地推到地上,他正要爬起,青堪狞笑著上前,踩在他的胸口上,好似石碾压得透不过气来,小成的脸瞬间憋成紫色,他惊恐地仰头看著青堪,而后者右手搭在膝盖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对小成道:“別动,不然宰了你!” 大脑袋一个箭步窜到门前,齐全儿飞起一脚,大脑袋眼见此人出招不善,连忙闪身躲避,另一名汉子抢到门后,脚尖迅捷无伦地踹向他的腿弯,大脑袋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但觉腿弯处疼痛异常,突突打著哆嗦。 彭宇定定地看著齐全儿,脸上既恐惧又愤怒,齐全儿满不在乎地看著他,彭宇忽然大喝一声扑將上来,不待近身齐全儿已扬起蒲扇大的手向他脸上便是一巴掌。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彭宇应声倒地。 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小成绝望地闭上眼睛,齐全儿率人將寮房內翻了个底朝天,並没有发现目標的影子,这才走出来稟道:“大人,胡应麟不在这里。” 张回眯著眼睛看向小成,目光阴冷,小成被盯得背脊发凉,强辩道:“各位好汉爷,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张回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本官就听你解释,说说吧,身上的血跡哪里来的?” “什...什么?”小成傻了眼,被青堪一把薅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再看了看彭宇和大脑袋的衣裳,哪一个不是血跡斑斑。几人昨夜经歷一番苦战,自己的血,敌人的血,衣裳上染得斑斑点点。 纵使小成平素里脑筋灵活,可证据摆在眼前,却也是百口莫辩。 张回慢条斯理地道:“实话与你说了,本官是锦衣卫,你想撒谎想清楚后果。” 小成闻言便是一惊,锦衣卫凶名在外,在对方面前撒谎他確实底气不足,但若是和盘托出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和赵显达是一伙的,正在举棋不定之际,张回却已转过身:“你方才说的什么?”问的却是那知客僧。 知客僧却是认得他的,昨夜张回摆出大阵仗闯入兴善寺,將寺中眾僧索到前殿一一盘问,那时知客僧便记住了他这张脸,此时二度相见只嚇得两腿抖若筛糠,话也说不成个儿:“小...小僧原本想给...给这几位施主拿些吃的,但灶房中的吃食却消失不见了,便连笼屉中的包子也没了踪影,想...想来是被野猫叼走了。” “放屁!野猫还能打开笼屉吗?”青堪扬手要打。 “慢著!”张回拦道,想了想忽地露出笑容,扬声道:“来人,將兴善寺围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刀下留人 张回一声令下,手下爪牙闻风而动,一部分人冲向各处寮房,另一部分人则快速离开后院,向前院扑了过去。青堪则走出寺门,此时天光大亮,鼓楼上传来一声沉重的鼓响。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 城门开了。 青堪自怀中掏出一支巴掌大小的响箭,用火摺子引燃了,隨著一声尖利的响声,那响箭脱手而出,直直奔向天际。 “啪!”一声爆响,天空中留下一丝红色的烟尾,临风不散。 这是南镇抚司专研的响箭,目的正是为危机示警、目標引导所用,散布在各处的緹骑只要寻著天上的烟尾,便会向此处迅速集合。 寺中原本寧静祥和的清晨一瞬间被打破,吵嚷声、喧闹声响彻在各个角落,住持身披袈裟,急匆匆赶到前殿。 似乎是前夜的重现,衣冠不整的僧人们垂头丧气站了几排,小成、大脑袋、彭宇和小瓶则站在一边,张回的手下则站在外圈,各出兵刃警惕地戒备著。 张回背负双手站在大雄宝殿前,平静地看著住持跑到近前:“大师,咱们又见面了。” 住持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脸上又像哭又像笑:“锦衣卫大人,小寺清苦修佛,不意沾染红尘,大人何苦执意与小寺为难?” “大师,言重了,”张回摇了摇头:“本官身负重託,並非有意为难大师,况且这寺中藏匿奸人,本官不能不管。” “大人慎言,小寺纵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与朝廷为敌。再者说昨天大人已遍搜全寺,可发现可疑之处?”住持平静的语气蕴含著怒火。 张回好似並未察觉到主持的不满:“今时不同往日,本官现在已確信那贼廝就藏在寺中。不过还需要住持协助我擒拿案犯。” 住持双手合十:“大人既然如此篤定,那就请便吧,小僧没有大人出神入化的武艺,就不添乱了。” “很简单,只需要住持答应本官一件事。”他嘴角噙著冷笑,忽地拔刀而出,一刀砍在主持的脖颈间!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滚落下石阶,至死仍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 眾僧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嚇得嗷一声,人群登时乱了套,小成直勾勾地看著主持的躯体软软地栽倒在地,心中忽然涌起无尽的寒意。 小瓶更是嚇得哇一声哭了出来,缩在小成和大脑袋身后瑟瑟发抖。 从门外涌来的緹骑恰好看到眼前骚乱的一幕,张回摆了摆手,爪牙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迅速將眾僧制服。 大雄宝殿前血光冲天,张回气沉丹田,扬声道:“胡应麟,我知道你就藏身在寺中!住持因你而死,这笔帐算在你头上,再不出来本官继续杀人!” 青堪抓过一名僧人,那僧人嚇得拼命挣扎,青堪將他拎到张回面前,在他腿弯处狠狠一踢,那僧人噗通跪倒在地,张回兜头便砍,死尸栽倒在地,刀刃上的鲜血滴滴噠噠流到青石板砖上,张回抖了抖,扬声道:“这是第二条人命!” 两条性命顷刻间交待,场间每个人被张回的疯狂与暴戾震惊了,每个人的目光中流露著深深的恐惧。 张回歪著脑袋等待片刻:“胡应麟,你满嘴仁义道德,看来也不过是个胆小的鼠辈,姓张的看不起你,读书人,我呸!” 彭宇压抑著呕吐的欲望,哆哆嗦嗦看向大殿。 菩萨法相庄严,冷冷地打量著世间的一切。 青堪在眾僧面前徘徊,诸僧闭起双眼,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多婆夜皈命无量寿,多他伽多夜如来。多地夜他即说咒曰。阿弥利都婆毗无量光明...” 青堪冷冷一笑,薅住一名僧人的领子,將他拖到张回面前,张回將刀高高举起:“胡应麟,你要当缩头乌龟,我就杀光这寺中所有的出家人,看你老小子还能不能熬得住!”说罢用力砍下! “慢著!” 一声断喝传来,张回放下刀,看向彭宇。 彭宇胸前剧烈起伏:“不要再造杀孽了。” 小成和大脑袋吃惊地看著他,想不出这小子抽的哪门子疯,非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张回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但目光却充满了杀机:“你知道胡应麟的下落对不对?” 彭宇攥紧双拳,对方的压迫感让他仿佛要窒息一般,齐全儿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著:“早看出你这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胡应麟在哪儿了?” “我...我...”彭宇却迟疑了。 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群人? 彭宇纠纷万分,露出痛苦的神色,此刻他倒寧愿不知道胡应麟的下落。 齐全儿擎刀在手:“下一个死去的將会是你。” 彭宇心下大骇,两腿一软跪倒在地,齐全儿冷笑连连,將钢刀高高举起。 “老夫在此!” 大雄宝殿之內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张回扭头看去,只见佛像竟然动了! 张回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只是他,殿前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直愣愣地看著佛像转了个角度,紧接著一个苍老的身影从莲台中钻出,是胡应麟! 他双目赤红,愤恨地看著张回,大踏步地走到张回面前,扬手便是一巴掌。 “啪!” 这记耳光打得所有人都是一激灵。 张回將血沫子吐到地上,看著胡应麟气怒未消的脸庞,忽地放声大笑:“胡大人,本官穷索天下,今日终於得见,实乃苍天有幸,天佑我主。” 胡应麟脸部肌肉筛动,恨不得吃了张回:“你这无德无义的刽子手!老夫纵使拼著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把你碎尸万段!”说罢伸出两手向张回扑来。 张回眼中杀机迸现,一脚將胡应麟踹翻在地,一脚踩中他的胸口,右手將钢刀高高举起:“老胡,你这条命很值钱,为了与我同归於尽那就太不值得了。本官荣华富贵全都系在你身上,做个成人之美的君子吧。” 右手狠狠落下! “刀下留人!” 一声吶喊自寺门前起,舌灿春雷,登时將殿前眾人嚇了一跳。 第六百七十四章 火焚 山坳中的纷乱已经平息下来,大乘教残余的教徒三个一堆,五个一伙聚在一处,彼此间窃窃私语,不过人堆虽然在山坳间星星散散,但却都下意识地围绕著林子旁的一顶帐篷,帐篷外重兵把守。 一名中年汉子歪在山坡上,向那帐篷努了努嘴:“哥几个说说,那女子难道真是羽化升仙了不成?” 另一个年轻人坐在他的对面:“二哥,你小点声。听说神仙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若被她听了去,你还要命不要了?” “这么说,你是信的了?”他身边是个中年女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死而復生,那还有假?神教得弥陀佛祖保佑,凡虔心向佛者都有机会得大罗金仙点化,天师他老人家呼风唤雨的本事你忘了吗?”那人道。 中年女子连连点头,斩钉截铁地道:“天师是佛祖转世,自然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只是这小小女子...?” 中年汉子道:“那也说不准,若天师真是神仙,为何会被擒住?” “这...”中年女子被问住了。 中年汉子又道:“若天师真是神仙,还怕汤护法和杨护法抢了他的位子吗?” “唔...”年轻人插话道:“汤杨两位护法也不是凡人,人不都说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看,神仙也有打架的时候。” 中年汉子撇撇嘴:“瞧你这话说的,咱们是小鬼吗?” 年轻人尷尬地笑了笑,用手在嘴巴上虚拍了一记,不再言语了。 帐篷內,脏乱的被褥上秀雯仰面躺著,两眼空洞地看著帐篷顶。郎中是个白髮苍苍的老妇人,她將秀雯裸露的前胸用衣裳盖住,不可思议地道:“世间竟真的有人心臟长在右方。” 角落中汤有亮盘膝坐著,听到这话噌地站了起来:“所以这就是她死而復生的原因吗?” 郎中道:“正是如此。” 汤有亮哈地一声笑,两拳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老天保佑,要不是她这神来一笔,老子当真不知如何收场。秀雯,你当真是我的福將,拿下宋天阳你是首功!” 秀雯恍若未闻,失去了所有的生气,郎中忙道:“秀雯受伤虽重,但並未伤在要害,只要精心调养,假日时日定能恢復如初。” “那就好,”汤有亮沉吟片刻:“钱老,秀雯的安危还要辛苦你照料,她的重要性无需我多言了吧。” 郎中毕恭毕敬地道:“老身明白的。”施礼退了下去。 汤有亮在秀雯身边坐了下来,帐篷內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汤有亮才道:“小北死了,我很难过。” 秀雯的眼泪夺眶而出。 汤有亮移开目光:“但人死不能復生,总要往前看是不是?” 秀雯仍旧不吭声,汤有亮继续道:“如今神教风雨飘摇,人心不稳,宋天阳落入我手,却不敢轻易动他,此人是决计不能留的,否则后患无穷。” 汤有亮瞥了眼秀雯,不再指望她回应:“他在教中拥躉眾多,贸然杀之恐怕会带来更大的变故,神教经不起折腾了。秀雯,这件事做成了,你想要什么都会有,若是不做成,你也得死。” 秀雯缓缓转过头,正迎上他阴狠的目光,汤有亮腮帮子驀地抖动了一下:“当然,我也活不成。” 把宋天阳杀了是一回事,大乘教分崩离析则是另外一回事了,轻重他还能拎得清:“如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帮我也就是帮你自己。” 秀雯再次闭上眼睛,就在汤有亮失望之际,她却缓缓开口:“教眾是信服宋天阳这个人吗?” “自然不是。”汤有亮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应道:“若不是他那些江湖戏法,如何能哄骗得了这些乡野村夫,教他们以为自己真箇是佛陀转世。” “那再造一个神不就好了吗?”秀雯轻轻地道。 轰隆!汤有亮脑袋里响过一记炸雷,他定定地看著秀雯:“怎...怎么造?” 秀雯目光幽幽:“这你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当宋天阳被五大绑押到场中的时候,教眾们纷纷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著。 游行的队伍有意放慢了脚步,闻讯而来的教徒越来越多,在队伍后亦步亦趋。 时机成熟,押解队伍转了个方向,沿著山路缓缓向山顶走去。此时留在山坳之中的教眾仍有数千人,山路之上浩浩荡荡,蜿蜒绵长,看上去浩浩荡荡。 山顶上戒备森严,四处都有汤有亮的嫡系人马手持利刃警戒,土坡之上的尸首已被收敛,在静心亭前整整齐齐排了一排,尸体盖著被单,令人心生惧意。教眾从前走过,不由地放轻了脚步。 宋天阳被人一路押著走向土坡,他双手被反缚在身后,嘴里塞著破布,蓬头垢面说不出的狼狈,与往日里精致的妆容以及仙风道骨的做派可谓天壤之別。 经过一夜的折腾,他早已没有了抵抗的力气,被人押到土坡之上,见前方出现了一座木头搭建的平台,大小仅容一人站立,中央立有木桩,平台四周则堆满了木柴,他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將要发生的事情,开始拼命地挣脱,身后强壮的汉子哪给他挣扎的机会,拎小鸡崽子一般將他拎到平台上,拇指粗细的绳子將他牢牢绑在木桩上。 汤有亮一直在山坡下冷冷地看著,他转过身,面前是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教眾,全都仰起脸看向土坡之上的宋天阳,每个人表情不一,恐惧的、焦灼的、愤怒的、兴奋的、冷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汤有亮望向四周,警戒的人马各擎兵刃,做好了十足准备,防止意外发生。 一切准备就绪,汤有亮轻咳一声:“兄弟姊妹,本护法有话要讲,安静!” “安静!”四周齐喝。 不论是在山顶的,还是无法挤到山顶而只能停留在山道中的,全都停止了交谈。 旭日晨辉洒向山顶,入目处皆带著一丝跃动的金黄色,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 汤有亮的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陶醉,那是权力带来的陶醉,他压抑著心头激动扬声道:“宋天阳贪婪好色,见利忘义,甚至不惜残害教中兄弟,此举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本护法接天条御令除此妖孽,各位做个见证!” 第六百七十五章 圣女 山顶的人群哄地乱了,激烈的议论声像海浪一般扑向汤有亮,汤有亮板著脸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心臟砰砰跳个不停,那跳动声盖过了铺天而来的杂音,他提高了音量:“此獠不除,大乘不彰;此獠不除,教心难安。行刑!” 话音未落,一把火在山坡上腾地燃起,火苗一窜三尺高,登时將宋天阳的身体笼罩在火光之中。 “天师啊!”有的教眾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快,救救天师,没了天师我大乘教可怎么办!” “汤有亮,你大逆不道!” 人群之中涌出数十人,尖叫著向土坡冲了过去。 汤有亮目中杀机迸现,手下人立刻窜上前,手起刀落,將人砍翻在地。更多的人从人群中涌出,汤有亮变了脸色:“你们造反不成?!” 他的声音淹没在吶喊声中,土坡前的混乱已经变得不可收拾。汤有亮的人马已齐齐聚了过来,拉成一条兵线,利用手中的利刃,下手毫不留情,试图弹压住眼前的局面,可是无济於事。 正在焦灼之际,土坡上忽然出现了变化。 平台已被熊熊燃烧的火势所笼罩,在大火之中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大火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秀雯!”一名教徒手指著土坡发出惊呼。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土坡上的变化,就连陷入衝突的两方也停止了廝打,目瞪口呆地注视著秀雯。 秀雯身著一袭白衣,双手合十,微闔双眼,猖獗的火苗竟伤不到她分毫。 火势渐渐熄灭,秀雯缓缓睁开双眼,身体腾空而起,长风浮动她的脸庞,秀髮迎风飘散,白衣闕闕,旭日將她映照得金身法塑,直如神仙临凡。 汤有亮即便知道內情,却也看得头皮发麻,扬声道:“圣女下界,眾教徒还不跪迎!”声音尖利,带著一丝颤抖,当先跪了下去。 教眾亲眼得见神祇,心中再无怀疑,纷纷跪倒在地:“恭迎圣女!” “恭迎圣女!” 山顶上眾教徒匍匐於地。 “恭迎圣女!” 山道上眾教徒匍匐於地。 秀雯的瞳孔被旭日光辉填满,她面无表情地注视著漫山遍野臣服的教徒。 “刀下留人!”兴善寺中一声喊,寺门大开,大队身著戎装的兵丁抢入寺中,向大雄宝殿旋风一般扑了过来。 张回缓缓放下刀,与青堪对视一眼,却见青堪茫然地摇摇头,张回冷哼一声,眯著眼睛看向来人。 走在最前的一员正是穀雨,他一眼便瞧见小成等人,再看殿前鲜血淋漓,血泊之中一人正爬起身子,却是仅有一面之缘的胡应麟。 再看张回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便已猜到发生了什么。 急急抢入人群,緹骑迎面上前阻拦,穀雨放声大喝:“江南道巡察御史奉命查案,谁敢造次?!” 那人便是一愣,穀雨趁此功夫绕过他,一个箭步窜上台阶。 彭宇见到穀雨,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委屈,眼泪夺眶而出,他垂下头,手背抹了把眼泪。 胡应麟坐在地上,见到穀雨忽地一笑:“小友,你难道是天兵天將吗?” 穀雨却不理他,全神贯注地看著张回,也许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张回虽然並没有动手,但他却从对方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寒意,不由將手中的兵刃攥紧了。 张回上下打量著他,嘴边是一抹冷笑。 兵丁如潮水般涌入,潘从右、曹克攀被簇拥在当中慢慢走近,双方照面潘从右便是一愣:“张千户?” 张回拱了拱手:“潘大人,好久不见,这里还有你一位老朋友。” 潘从右扭脸看向胡应麟,眉毛登时立了起来:“你?” 胡应麟也沉下脸:“没想到还有见面的一天,哼!” 穀雨瞧得奇怪,潘从右似乎与张回相熟,但与这胡应麟却算不得老朋友,只是现在却不是打听閒事的时候。 张回道:“本官也是奉皇命查案,咱们互不干涉如何?” “唔...”潘从右沉吟道,殿前两具无头死尸,怎么看也不是正经办案的样子。 穀雨见他犹豫,急道:“不可,决不能交给这...这位大人!” 早些时候穀雨半路偶遇仓皇逃命的宋宪和吴承简,一番激斗之后终是教宋宪跑了,但手中有吴承简和赵显达两员,却也多了些谈判的优势。 他与曹克攀、小白等人急急赶回老校场,此时校场中尸横遍野,两边士兵已杀红了眼,曹克攀部因为兵力和武器双重匱乏,已渐渐落於下风,被赵显达部分割包围,逐步蚕食。 而潘从右更是陷入重围,身边拱卫的兵丁一个接一个倒下,丁临护著潘从右节节败退,过不多久也是个凶多吉少的下场。 曹克攀瞧得眼珠子都红了,见阅兵台上空无一人,与穀雨使了个眼色,两人驱马上前,將赵显达和吴承简掷於台上,阅兵台的角落中有一面铜锣,小白抢过鼓槌,用力挥动。 鐺!鐺!鐺! 尖锐的锣声响起,校场上廝杀的双方停下了动作,齐齐向阅兵台看来,这一看却是一喜一忧。 喜的是曹克攀部,忧的却是赵显达的兵。 长官与长官的长官被制,那还有什么抵抗的余地,赵显达部纷纷弃械投降,曹克攀部查点人员,伤亡过半,可见战事之激烈。 这老校场说小说小,说大倒也真算不上大,过万兵源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中绞杀,死伤自然惨重,便是赵显达部死伤也在几千人,因爆炸而死的反而占了大头。 曹克攀看著自己狼狈的兵,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妈的,都是朝廷的兵,有必要下死手吗?” 潘从右眼中杀气腾腾:“都是朝廷的兵,却因为命官尸位素餐,为一己私利导致同室操戈,该杀!” 曹克攀道:“现在怎么办?” 潘从右道:“留一部分人在此看押俘虏,其他人隨我进京。” 曹克攀一惊:“进京?!” 潘从右面沉似水道:“说不定皇上的圣旨已在路上了,咱们留在这里等著被砍头吗?” 第六百七十六章 回到我身边 “哎哟。”曹克攀大手捂著脸:“大人,末將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带著兵去京城啊,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別?跟您来金陵,已是末將极限,您就饶了我吧。” 潘从右道:“行,那你就等著被砍头吧。” “去!我去!”曹克攀咬著牙:“横竖都是死,老子绝不坐以待毙!” 穀雨从旁道:“卑职还收留一名证人,何不带著一起上京?” “瞧我这记性,”潘从右在额头上狠狠拍了一记:“老夫忙得乱了,竟把这最关键的一环忘记了,你提醒的是,咱们这就去把人接过来。” 事关重大,潘从右点齐人马直扑城內,却恰好见到眼前一幕。 张回见穀雨从中作梗,眼神阴毒地看著这个长相普通的少年:“小子,本官教你知道,吾等乃是锦衣卫,敢阻扰我办案,你活得不耐烦了?”攥了攥手中的刀。 穀雨心中一紧,他在京城与锦衣卫打过交道,知道他们是多么难缠的对手,但放任胡应麟自生自灭又於心不忍,忽地心念电转道:“卑职不敢,只是这梅如松乃应天府衙在逃逃犯,这廝...这廝扒墙灰,投入大牢还不知悔改,卑职正是为此大锁全城,被您不声不响地带走,卑职没法跟上官交待。” 胡应麟听他旧事重提,脸色尷尬,他看不懂对方的用意,所以忍著没有吭声。 “你是捕快?”张回倒是知道扬了扬眉:“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穀雨笑了笑,很靦腆:“能者多劳嘛。” 潘从右虽不明白穀雨的用意,但是知道穀雨既如此说,定然有他的用意,於是道:“张千户,大家都是在朝为官,各有各的成法,没必要伤了和气。” 张回看了看两人,场间已被数不清的兵丁挤满,各擎兵刃,虎视眈眈地看著自己。而手下緹骑均已被拿下,形势比人强,张回嘴中苦涩,绷著脸点了点头。 潘从右笑了笑道:“老夫正有些事要与府尹大人商议,正好给大人做个见证,请吧。” 张回喉咙中“嗯”了一声,钢刀还鞘,抓住胡应麟的胳膊將他托起,一声不吭地向寺外走去。 穀雨感激地看向潘从右,而后者微微摇了摇头,与曹克攀快步追上张回,一併去了。 丁临走到穀雨身边:“哪位是小瓶姑娘?” “她。”穀雨指著小瓶。 他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的伙伴,小成在笑,小瓶在笑,大脑袋虽然绷著脸,但隱有笑意,彭宇在笑,笑著笑著嘴一撇,却哭了出来。 穀雨的表情中带著一丝紧张:“夏郎中呢?” 夏姜微微睁开双眼,屋中没有半个人影,门外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有些紧张,两手紧紧攥住被角。穀雨的身影匆匆走来,夏姜不觉湿了眼眶。 穀雨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我回来了。” 夏姜轻声道:“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夏姜看著穀雨的眼睛:“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经歷了什么,都要记得回到我身边,可以吗?” 穀雨重重点了点头:“我会的。” 夏姜缓缓伸手將穀雨眼角的泪水抹去:“你比我爱哭。” 穀雨羞赧地拨开夏姜的手,夏姜笑了笑,穀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我更加爱你。” 夏姜双颊晕红,原本精致的脸庞显得更加娇艷欲滴,两眼闪烁著光亮,嘟囔道:“说疯话。”心臟砰砰地跳动声好似穀雨也能听得到,为了掩饰情绪,她转移话题道:“我们要走了吗?” “嗯,离开这个鬼地方。”穀雨揭开被子,將夏姜轻轻背起:“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趟应天府衙。你和小瓶先隨潘大人的侍卫长离开此地。” “为什么?”夏姜揽住他的脖子。 穀雨笑容收敛:“救一个陌生人。” 应天府衙,洪府尹脚步匆匆走向值房,一排尸体安置在值房的墙根,冯推官站在不远处,面色铁青。 洪府尹脚底一软,身边的师爷连忙托住他:“冯推官,洪大人来了。” 冯推官快步走到洪府尹面前,托住他另一侧,洪府尹喃喃道:“都是咱们的人?” 冯推官嘴角发苦道:“老武、杨达......”念了一连串名字,都是应天府的捕快:“今晨路人发现的,隨后报了官。” “杜班头呢?”洪府尹道。 冯推官嘆了口气道:“您隨我来。”托著洪府尹向值房中走去,杜奎海静静地躺在床上,郎中连忙站起来行礼。 洪府尹身体打晃,脑袋嗡嗡作响:“他...他怎样了?” 郎中道:“杜班头小腹这一刀直透至骨,受伤颇重...” “说重点!”洪府尹满脸怒气。 郎中嚇得一激灵:“小的已给杜班头止了血,但能不能救回来,还要看他的造化。” “哎。”洪府尹颓然地嘆口气:“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一名弓兵急急走了进来,稟道:“大人,府外来人了!” “什...什么人,他可说明了身份?”洪府尹战战兢兢地道,他已被嚇破了胆子。 府衙门前刀剑林立,值守的弓兵各擎兵刃,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杀气腾腾的兵丁。 潘从右和张回亮明身份,弓兵嚇得手都哆嗦了,一人飞奔入內报信,另一人则將几人让了进去。 穀雨远远地跟著,目光片刻不离张回,以及他手中的胡应麟。 怎么才能让两人分开呢? 只有將两人分开,穀雨才有办法將胡应麟藏起来,他听胡应麟说起过,牢中有一条密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狱中逃出生天。 但如今张回片刻不离胡应麟,分明就是怕他跑了。 穀雨默默琢磨著,穿过府衙的角门。 彭宇跟在他身后,一直观察著他的神色:“穀雨,你可有了破解之法?” 穀雨摇了摇头,彭宇不满道:“你平素不是主意挺多的吗?” 穀雨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做到事事料敌机先。” “那不行!”彭宇固执地道:“你必须要想出办法来。” 穀雨奇怪地看他一眼,彭宇黯然道:“你知道吗,我今日差点出卖了他。若不是他主动走出莲台,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了。”他老气横秋地嘆了口气:“穀雨,我到现在才知道想要做个正直的人有多么难。” 第六百七十七章 圣旨 穀雨瞧得好笑,彭宇说得七零八落,但已足够他拼凑出个大概,在彭宇的肩头上拍了一记:“那咱们就將他救下来。” 走过仪门,穀雨忽然拦在张回和潘从右身前:“诸位大人,案犯收押在大牢,待办理手续后再把人交给您。” 张回停下脚步,狐疑的目光打量穀雨。 穀雨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故作坦荡道:“他被关在大牢中,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张回忽地笑了,穀雨隨之笑了笑,但他很快发现胡应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忽地涌起强大的寒意,张回肩头一耸,穀雨大骇,连忙抽刀,右手不待碰到刀柄,忽觉胸前一股大力撞来,穀雨的身体横飞而出,重重地落在地上,这一拳直打得他气海翻涌,喉头髮甜,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颈间一凉,张回不知何时已將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一瞬间穀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解地看向张回。 是不解,他不明白为何张回仅凭他的两句话便识破了他的漏洞。 张回出手又快又猛,场间眾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穀雨被俘才回过神,彭宇双目赤红,嗷一声扑將上来,被青堪一脚撂翻在地,长刀出鞘:“早看出你小子不老实。” 胡应麟惊道:“別伤了他,我跟你们走!” 张回道:“青堪,这位聪明的谷捕头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你来告诉他。” 青堪答应一声,走到穀雨面前:“小子,你是不是计划让梅如松从大牢之中的密道逃脱?” 穀雨心中一惊,定定地看著青堪,心念电转间忽然醒过味来,暗道:我蠢到家了! 青堪露出狞笑:“昨夜梅如松从密道逃脱,你以为是谁发现的?关公面前耍大刀,你这是找死!” 潘从右和曹克攀慌道:“慢来!” 张回目光之中杀机迸现:“谁敢上前,不怕锦衣卫的手段吗?!”右手一扬,眼看穀雨人头落地,仪门里却匆匆忙忙走出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应天府府尹洪允明,身后跟著冯推官等人,冯推官一眼见到,慌忙道:“洪大人来了!” 张回停下手,看向来人。 洪府尹见此情景,两腿又是一阵发软,被冯推官和师爷托著走到近前:“见过张千户,潘大人。” “招呼就不用打了,虚头巴脑地惹人厌烦,”张回打量著洪府尹,指向胡应麟:“此来公廨就一件事,我要带他走,特来知会你一声,免得被人说嘴。”瞥向潘从右。 潘从右嘆了口气,他也无计可施了。 “张千户,此事下官办不到。”洪府尹苦著脸。 “什么?”张回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煞气地看向洪府尹。 不止是他,穀雨也惊呆了,潘从右和曹克攀对视一眼,都被这位忽然强硬起来的洪府尹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却见洪府尹整了整衣襟,换了副面孔,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 张回、潘从右、曹克攀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忙不迭跪在地上,口呼万岁。 这东西穀雨也见过,是圣旨! 洪府尹將圣旨双手递给冯推官,自己也一併跪在地上,冯推官双手接过展开,清了清嗓子:“宣圣旨!” 这一句话一出,只听噗通噗通跪地之声,场间除冯推官之外,可无站立之人。 冯推官声如洪钟:“案犯胡应麟身为朝廷命官,沽名钓誉,恣意妄为,於对朝用兵一事妄加评议,公然鼓吹与倭贼和议,搅乱朝堂以致兵败,用心险恶,怙恶不悛,著巡察御史潘从右及应天府速將此犯押解回京受审。” 一番话说完,胡应麟呆在当场,他坚决反对和议,为此更曾上书弹劾兵部尚书石星。那时朝廷使臣谎报和议成果,蒙蔽欺骗朝廷,万历仍认为和议顺利。 胡应麟上书不久后便被投入顺天府大狱,所以他一度认为是自己得罪了石星和皇帝。可这一封圣旨中却顛倒黑白,指责自己为了沽名钓誉鼓吹议和,他呆了半晌,才苦笑著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陛下定然受了谁的蛊惑,是不是?” 潘从右好半晌回过神来,看著胡应麟失神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最震惊的当属张回,无数的疑问自心底涌起:为什么?皇帝不是要自己私下行动吗,为何如今竟要大张旗鼓將胡应麟押解回京? 几人各怀心事,与洪府尹一道领旨,山呼万岁。 隨后爬起身来,洪府尹吩咐道:“来人吶,將案犯押解至大牢,著专人看管。” 弓兵上前將胡应麟带走。 洪府尹看向张回:“大人...” “哼。”张回此时的角色尷尬至极,只觉得心中恼火却无从发泄,扭头便走,身后緹骑片刻功夫已走了个乾净。 洪府尹躬著身子,直到张回走远才直起身子:“潘大人,此事干係重大,还要您主持,应天府全力配合。” 潘从右点点头:“儘快安排车马与隨行人员。” “遵命,”洪府尹道:“不知大人计划何时启程?” 潘从右看向日头:“我给你两个时辰,晌午后出发。” “啊?”洪府尹一愣:“大人何必如此辛苦?” 潘从右淡淡地道:“陛下所託,岂敢言苦?” 洪府尹大为震动,俯身受教:“大人说的是,是下官肤浅了。” 彭宇坐在穀雨身边,低声道:“潘大人是不是怕跑得慢了会掉脑袋?” “闭嘴!”穀雨在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记。 “穀雨!”洪府尹看向他。 穀雨连忙爬起身来:“大人。” 洪府尹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府中出了许多事情,人手著实不够,这一趟差事就要辛苦你了。” 穀雨一愣,洪府尹盯著他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你本是顺天府人氏,正好借这个机会回去看看,若还是金陵城待得自在,再回来也不迟。”这小子初来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当时怎么没看出来竟是个惹祸的事儿精。 穀雨愣了半天,他也听出了洪府尹的言外之意,拱手道:“大人,我知道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告別 莫愁湖,穀雨背著包袱从房中走出,他在这里居住半年之久,作为单身的小伙子,本以为一个包袱足矣。哪知道收拾起来不止衣裳,还有閒暇时在城中、村里淘换的小玩意儿, 还有院落中亲手种的果蔬,果实將枝干压弯了腰,他叉著腰苦恼了半晌,最后只能无奈地决定放弃。 日头逐渐攀升,温度逐渐热起来,金陵城令人恐惧的炎热再次降临。 穀雨想了想將包袱放在地上,將椅子搬到树荫下,最后为自己沏了一壶茶,他愜意地躺在椅子里,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正好能看到莫愁湖波光粼粼的湖面。 炊烟裊裊,空气中飘散著饭香味。 莫愁湖里几名半大孩子在戏水,这几张脸穀雨已看得熟了,都是邻近村舍的孩子,每天必然会在湖中耍上一会儿,仿佛永远不知道厌烦。 “狗子,吃饭了!”声音从冒著炊烟的村舍里传出。 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当没听见的。 “狗子,听到了没,我数三个数!”声音中带了些许愤怒:“一...”拖长音,耐心所剩无多。 一个孩子从水中钻出,光著屁股向案上飞奔。 其他孩子放声嘲笑,向那孩子离去的方向泼水。 “胜子!回家吃饭!” 一个孩子举目张望,他抹了把脸上的水,一个猛子又扎入水中。 过不多久,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岸边:“胜子,给我滚回来!” 那孩子瞧见母亲,连滚带爬上了岸,女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聋了是不是?!” 孩子拼命挣扎,水中的孩子哄堂大笑。 女子一瞪眼:“栓子,猴儿,你们爹娘马上过来了,再不走就要打屁股!” 其他孩子也顾不得笑了,纷纷从水中钻出来,落荒而逃。 湖面上恢復了平静,家中却多了鸡飞狗跳。 穀雨收回目光,將杯中的茶水饮尽,这是白如冬送给他的,那时他叫他“小谷”,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给予他关切与鼓励。 他还想起很多人,比如老武,比如福生、比如老武、比如杨达,还有董梦琪。 温暖和悲痛比重相等,一半是冰另一半却是火焰,深沉又撕裂。 我还会再回来吗? 穀雨的眼底有些潮湿,他的目光扶摇而上,看到的是这个寧静的夏天湛蓝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的云朵。 他轻轻放下茶杯,与自己的小院无声道別。 洪府尹发动闔府力量,终於赶在三个时辰內按照潘从右的要求准备停当。隨行的要员则是冯推官,这趟差事毕竟是皇差,穀雨一个快班捕头掛帅,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冯推官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作为全府掌管刑名的官员自然首当其衝。 他拍了拍囚车之中的胡应麟,笑著对穀雨道:“此番北上,你比我有经验得多,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多担待著些。” 穀雨谦虚道:“还是要听大人的。” 冯推官摆摆手,望向身后的两辆囚车,囚车中空无一人,他试探道:“知道这是用来干嘛的吗?” 穀雨看了他一眼道:“潘大人巡察江南,自然有不宜为外人所知的要务,我与他接触不多,自然也不敢问。怕是问得多了,反而招惹閒事。” 冯推官心里咯噔一声,打了个哈哈,不再提此事。 穀雨回头看了看应天府的方向,杜奎海至今仍昏迷未醒,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伤势已得到控制,郎中的判断比较乐观,坚信不久之后杜奎海就可以甦醒过来。 应天府衙一口气死了这么多捕快,而且是不明不白死的,闔府上下人心惶惶,或许杜奎海的甦醒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白小小婉拒了穀雨的要求,她一直守在杜奎海身边,穀雨试图劝服她隨队伍北上,白小小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留在金陵,对於她来说,杜奎海比远在京城素未谋面的两位老人更亲,没见到他黯然甦醒,白小小又岂肯离去? 穀雨满腹心事,与冯推官一道辞別了洪府尹,弓兵押著囚车出了城。 老校场中也已收拾停当,两部攻守易位,原来的胜者成了俘虏,俘虏反而贏得了最终的胜利。曹克攀吸取了教训,將赵显达的士兵分割管理,彼此之间不得通讯,切口一个时辰一换,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潘从右笑道:“看来克攀是学到教训了。” 曹克攀苦笑道:“一日找不到宋宪,我这心里就没个著落。” 潘从右沉吟道:“总会找到他的,陛下一道圣旨,正好给了咱们回京的机会,老天都帮著咱们,你还怕什么?” 曹克攀拱手道:“末將身家性命全靠大人了。” 潘从右好笑道:“那老夫的身家性命也全仰仗曹將军了。” 万历料定潘从右的卫队和应天府的官差战力有限,张回想要料理这支队伍易如反掌。但他千算万算,却不知道潘从右手中恰好有一支军队。 穀雨带著冯推官走近老校场,远远便看见了门口马车上的潘从右,他赶紧三步並做两步抢到近前:“累大人久等了。” “不打紧。”潘从右摆摆手,从马车上走下来。 冯推官赶紧见礼,潘从右指著树荫下的马匹:“此去山高水长,你又在衙门里坐惯了,这一路恐怕打熬不住,去挑匹马。” 冯推官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千恩万谢地去了。 潘从右看向穀雨:“看我给你准备的什么?” 在他的马车后则是另一驾马车,小成探出个脑筋向外看著,见穀雨到来兴奋地挥了挥手。 穀雨惊喜地看向潘从右,潘从右一脸得意:“怎样,小友,这可是老夫的一片心意,接受吗?” 穀雨点头如啄米,羞赧地笑了笑,一个箭步窜上了马车。 一个个熟悉的脸孔映入脸孔,小成、小瓶、彭宇、大脑袋、白小小、臥榻上的夏姜,几人视线交匯,不约而同鬆了口气,直到现在眾人终於確信自己已脱离了危险。 车厢里的装饰虽然没那么考究,但胜在空间宽敞,即便加了张软塌,也丝毫不觉得侷促。 穀雨道:“出发在即,我晚些时候过来找你们说话。” 他是对著夏姜说的,夏姜点了点头,虽然脸上仍带著病態,但睫毛弯弯,嘴角掛著浅浅的笑容。 穀雨看向彭宇:“你下来。” 彭宇挠了挠头,隨穀雨下了马车,走向旁边的林子,彭宇急不可待地道:“这案子里我也是出了力的,咱得讲个有始有终,你不能拦我。” “我不拦你。”穀雨道。 第六百七十九章 启程 “真的?”彭宇惊喜地道:“你可不能反悔。” 穀雨摇了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彭宇,有件事情一直没有机会与你说。” 彭宇笑容不减:“快说快说,说完咱们就走好不好?” 这就是个孩子,穀雨心中悲伤更甚,这让他接下来的话更加难以启齿:“是关於你的姐姐和姐夫的。” “他们怎么了?”彭宇终於意识到穀雨的表情不对劲,他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你...你要说什么?” “他们为奸人所害,不幸离世了。”穀雨咬著牙,声音是从牙缝中发出来的。 彭宇定定地看著穀雨,他开始摇头,剧烈地摇头,与此同时眼泪也流了下来:“不可能,你骗我...” 他忽地拔腿便跑,穀雨一把將他拉住,彭宇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要回去!” 他的劲儿穀雨一时也拉不住,只能將他牢牢抱住:“冷静,彭宇!” 彭宇颤抖地哭:“是谁杀了他们,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穀雨便將避入韦家,被皮猴儿识破行踪的事情与他说了,彭宇听得泪如雨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曹克攀等人听见动静,还不等走到近前,小成將人拦住,低低说了几句,曹克攀嘆了口气招呼兵丁离去。 穀雨轻轻拍打著彭宇的后背:“对不起,若不是我,你姐姐和姐夫也不会遇害。” 彭宇抽泣道:“我不怪你,你是好官。” 穀雨心中更感內疚,他將彭宇推开,两手扳著他的肩膀:“你姐夫临终前,嘱咐我不要再带你回去,你愿意跟我去京城吗?” “去京城?” “去京城,”穀雨看著他:“不再回来了。” 彭宇的脸上出现了畏惧的神色,他失去亲人的同时就要为自己未来的命运做选择。留在本地,失去姐夫的庇护,他在快班里还能待多久?可远去京城,人生地不熟,又如何生活? 他看著穀雨:“你能告诉我该怎么选吗?” “不能。”穀雨捏了捏他的肩头:“你的人生是属於自己的,我无法代替你做选择。” 彭宇哭得更凶了:“我不知道。” 穀雨放缓了语气:“不急著现在下决定,你参与本案,就隨我一起把这案子办到底。结束后再告诉我的选择可以吗?” 彭宇点点头,用手背抹了把泪。 穀雨在他肩头重重地拍了一记:“我会陪你一起的。” 小成走过来:“大家都会陪你一起。” “谁稀罕。”彭宇嘴硬道。 小成將他让到车上,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怕他不跟著走,好在都过去了。” “没过去,”穀雨担忧地道:“他年纪小,还不懂得消化自己的情绪,接下来的日子每当他想起离去的亲人都会崩溃的。” 小成疑惑地看著穀雨,穀雨苦涩地笑了笑:“我也是在他这个年纪失去双亲的。” 小成一愣,心道:原来这些他都经歷过,那他崩溃的时候,身边有个像他一般的人吗? 冯推官骑著马从林间走出,得意地在潘从右面前转了一圈,潘从右笑道:“身手不错,看起来有底子。” 冯推官笑道:“年少时曾与教习先生学过,好歹没忘记...咦?” 他一直在老校场门口逗留,此时视野上升,忽然看到校场之內似乎有战斗的痕跡,心中不免起了疑心,正想出言询问,忽地想起穀雨不久前说过的话,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启程吧。”潘从右向曹克攀道。 曹克攀向亲兵使了个眼色:“通知弟兄们启程。” “得令。”亲兵飞奔著去了。 不多时,戎装士兵自老校场走出,走在最前的两人被五大绑,冯推官一见之下登时慌了,从马背上哆哆嗦嗦跳下来:“潘大人,这...这是?” 潘从右淡淡地道:“吴承简与赵显达牵扯要案,业已被本官收押,送往京城受审。” “原...原来如此。”冯推官惊魂未定地道。 吴承简和赵显达被押上囚车,烈日之下两人被晒得无精打采,赵显达在囚车中耷拉著脑袋,对於外界的动静毫不关心,吴承简则左顾右盼,脸上掛著恐惧与不安。 曹克攀冷笑一声,认蹬上马,丝韁一抖,扬声道:“开拔!” 伴隨著马蹄得得,队伍缓缓启程。 押送队伍走在最前的是先锋队,约有两百余步兵,曹克攀领著亲兵居中策应,这一队骑兵约有五十余人,他本人则片刻不离潘从右的马车,夏姜所在的马车紧跟在潘从右之后,走在最后的是两百余步兵押著三辆囚车。 兵员整体控制在五百以內,其余人等尽数留在老校场,这也是曹克攀与潘从右商量之后的结果。 官道之上,先锋队打起大明军旗,身后人马浩浩荡荡,行人纷纷避而远之。 穀雨骑著马,走在潘从右马车旁,丁临临时充当马夫,小白则与潘从右坐在马车之內,有这两人一內一外,即便有刺客突然发动袭击也不会轻易得手。 穀雨回头看向城墙在地平线上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驀地想起半年前,他离开京城的场景,那时他茫然落魄,同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动力。那现在呢,他找到了吗? 他回答不出来。 原本以为生活的意义在於寻找真相,但困扰他的问题越来越多,他在浑浑噩噩中奔向下一站,期待未来能够给他一个回答。可是如果未来也没有呢,生命是否本来就是一场又一场歇斯底里的质问,在某一个时刻,带著许多似是而非的答案和更多的问题永远地停下脚步。 潘从右探出脑袋,见穀雨两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明显走了神:“小谷捕头,去后面马车上歇著去。” “我...”穀雨回过神,尷尬地道:“我能顶得住。”瞥向曹克攀,那意思是:曹將军还在外面顶著大太阳挨晒呢,我何德何能? 潘从右一瞪眼道:“本官说的,去吧!” 穀雨向曹克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偏腿下了马,亲兵接过韁绳,穀雨一溜小跑著窜上后方的马车。 潘从右向曹克攀努了努嘴:“要不你也上来歇歇?” 第六百八十章 身份 曹克攀苦笑道:“算了吧,我还是在外面看著,心里踏实。” “要不说还得是咱们曹將军,”潘从右的嘴上像抹了蜜,伸出大拇哥比了比:“治军有方。” 曹克攀臊得满脸通红,摆摆手示意他把拇指放下来:“得了,得了。” 亲兵想笑不敢笑,把脸別了过去。 潘从右缩回脑袋,看了看坐在对面木雕泥塑的小白:“怎么不说话?” 小白回过神,抬起眼皮看向潘从右:“大人您说什么?” 潘从右看著原本豁达乐观的年轻人转眼间变得意志消沉,尤其对这年轻人他寄予厚望,不免觉得可惜:“那本不是你的错,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小白茫然道:“如果不是我坚持那些愚蠢的原则,周二就不会死了。” 他摊开手掌,仿佛还能看到鲜血,手掌微微颤抖:“我一直得意於自己的武功技法,说不杀生不过是自傲的矜持而已,如果我那时当机立断,哪个又是我的对手,周二或许就不会死。” 潘从右嘆了口气:“那死的就是丁临了对不对?” 小白一愣,他的情绪全部陷入在周二死亡这件事中,却没考虑到另一种后果,潘从右道:“你想要丁临死吗?” “不想。” 潘从右沉声道:“你们本来执行的就是一项捨生取义的任务,丁临和周二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小白怔住了,潘从右道:“这几人当中只有你没有杀过人,自然也不会有死亡的觉悟。” 小白的身体颤抖著,潘从右语重心长地道:“你的善良难能可贵,保持下去吧。有一天你会发现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 “小谷捕头,这边坐。”小瓶嘻嘻一笑,將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她原本是坐在夏姜旁边的软塌上,方便照顾。 穀雨的脸唰地红了,扭捏道:“我就在门口坐著就成,若是潘大人招呼,我也方便。” 夏姜咬牙切齿地看著他:“那你跟马夫坐在一起吧,更方便。” “那倒也不至於。”穀雨在小成和小瓶嗤嗤的笑声中臊眉耷眼地走了过来,坐在小瓶原本的位子。 小瓶向小成身边靠了靠:“坐过去。” 白小小原本与两人同侧,选了个靠近门口的位子坐了,穀雨的加入让南北失衡。 小成“哎”了一声,老老实实抬起屁股走向对面,挨著大脑袋坐了。 彭宇坐在大脑袋另一侧,他耷拉著脑袋,还在平復著自己的心情,大脑袋的眼光在夏姜和穀雨身上流转,他就算再鲁直,两人的感情升温,他也是能感觉到的。 穀雨感受到他的目光:“王鹏兄弟,是江湖中人吧?” 大脑袋心中警铃大作,一脸警惕地看向穀雨。 夏姜更是忐忑,心道:到底还是被他发现了。 穀雨诚恳地道:“你不需惊慌,夏郎中此来金陵,经歷种种险境,若不是小成和你倾力相助,恐怕她早已遭遇不测。” 大脑袋盯著他,揣测著穀雨的用意,穀雨看向夏姜:“只要夏郎中平安,无论是谁都是我的恩人。王兄,你热忱慷慨,想必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谷某对绿林好汉也钦佩有加,你我以朋友论处,平辈相交可以吗?” 对於大脑袋的敌意,穀雨早已察觉到,尤其是他那一手精湛的拳脚功夫,甘於给夏姜做僕人。以穀雨的敏锐,又如何不会生疑,只是他並没有出言质问,他在等,他相信夏姜会在合適的时机告诉他。 在此之前他愿意接纳大脑袋成为自己的朋友,所以方才那番话是在释放他最大的善意。 大脑袋斜著眼睛睨他一眼,表情不善:“若我说从前杀人越货,做的坏事多了呢?” 夏姜脑袋嗡了一声,她直直地盯著大脑袋,心中的愤怒与委屈翻涌而出。 穀雨眉毛立起来:“在下当差抓贼,吃的就是这碗饭,你若是个恶人,我一样抓!” 车厢內的氛围瞬间凝固,彭宇警惕地看著大脑袋,手悄悄往刀柄摸了过去。 “我开玩笑的,”大脑袋却嘻嘻一笑:“小的早弃暗投明,归在东壁堂门下了。没有江湖恩怨,倒也乐得清净。只要夏郎中不弃,我是愿意继续伺候您的。” 夏姜勉强笑了笑,方才情绪激动,现在只觉得心臟突突跳得厉害:“只要你能听进去谷捕头的话,待得十年八载,你也可以成为一名悬壶济世的郎中。” “听到了吗?”大脑袋向穀雨笑了笑:“夏郎中对我信心十足,看来我潜质不俗。” 小成暗中撇了撇嘴,心道:那可真是想瞎了心。 穀雨也隨之笑了笑,身体放鬆下来:“那就祝你早日成功。” 小成生怕两人在纠缠在这个话题,有意岔开话题,向穀雨道:“小谷捕头,咱们下一站去哪儿?” 穀雨看向小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瓶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穀雨嘆了口气:“小瓶,你年龄太小,公堂对簿,很容易被人藉此攻訐。潘大人思虑周全,想要说服你的家人公堂作证,证据確凿辩无可辩,才能彻底瓦解对方。” “我爹和我娘?”小瓶仿佛失了神,幼小的脸庞透出悲戚之色。 夏姜轻声道:“別怕,我们陪你去。” “交给我吧。”穀雨將她额前碎发別在耳后:“吃过药了吗?” “小谷捕头放心吧,”小成拍了拍脚底下的药箱,笑道:“您从东壁堂带来的药够师傅用到京城了,”说到此处由衷赞道:“海平师兄年纪轻轻,但用药之奇、手法之老道却是寻常医家远远不及的,过不了多久师傅的病便会好起来。” 顛簸让夏姜昏昏欲睡,她眼皮上下打架,强撑著。 穀雨轻声道:“睡会吧。” 夏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穀雨选了个舒適的姿势,脑袋歪向夏姜,目光停留在她的脸庞。 对於他而言,夏姜就是他的莫愁湖,自从沦陷,永不厌倦。 车厢之中渐渐安静下来,午后蒸腾的暑气让每个人多了份倦意,一个接一个睡去。 穀雨这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直到现在才放鬆下来,正想睡会儿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拜访 穀雨悄悄走下马车,迎面正是曹克攀的亲兵:“新城兄,怎么停下了?” 亲兵叫范新城,年岁看上去比穀雨稍微大一些:“弟兄们昨夜拼命到天亮,体力跟不上,好几个中暑昏倒的,曹將军让大家歇歇脚。” 穀雨抱拳道:“辛苦。” 队伍停在山道边,士兵躲入树荫下席地而坐,饮水歇息。 穀雨却把目光投向山林,他手搭凉棚,细看半晌,嘴唇抿了起来。 “你认得这里?” 穀雨回过头,夏姜从马车上撩起窗帘探出脑袋。 穀雨道:“你怎么起来了?” 夏姜道:“待得气闷,扶我下去透透气吧。” 穀雨回到车厢里,將夏姜小心扶下来,指著山林某处:“那里是秀雯姐弟的村子。” 夏姜观察著穀雨的神色:“你想去看看?” 穀雨点点头,昨晚大乘教教眾在山坳之中四散奔逃的场景歷歷在目:“大乘教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说不定他两人已经逃出来了。” 夏姜点点头:“我陪你去。” 穀雨一怔:“你的伤?” 夏姜瞥了他一眼:“我怕秀雯那姑娘施展手段,你这小子优柔寡断,若是被她迷惑了,不肯下山怎么办?” 穀雨的脸腾地红了,夏姜却不看他,穀雨声音都哆嗦了:“瞧你说的,我是定力不足的人吗?” 两人与潘从右打了招呼,潘从右爽快地答应了,但那眼神让穀雨心惊胆战,夏姜哼了一声,胜似千言万语。 上山的路上穀雨还是担心夏姜的体力,將她背了起来,夏姜下巴枕在穀雨的肩头,呼吸打在他的脖颈。 两人在浓郁的绿荫中穿梭,穀雨走得很快,心跳则更快。 夏姜轻声道:“想不到我们將以这种方式回京城。” 穀雨嗓子发紧:“嗯。” “你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夏姜的声音中带著情绪,但是穀雨並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想了想:“怕你看到我那副鬼样子,会失望,会伤心。”他自嘲地笑了笑:“啊,他不过是个脆弱的笨蛋,东奔西走得到的不过是个笑话,怕你会这样想我。” 夏姜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肩头传来:“你就是个笨蛋。” 穀雨无声地笑了笑,忽然感到颈间一凉,夏姜无声落下泪来,她哑著声音:“笨蛋!笨蛋!...” 穀雨的肩头迅速被泪水打湿,他向上託了托夏姜:“夏郎中,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 穀雨的心跳没了规律:“我从见你第一面便心生爱慕,就算是仙女下凡,我也会跟你下山的,这件事你从来都不需要担心。” 抽泣声消失了,穀雨脊背僵直,过了半晌扭头看她,夏姜却正直勾勾地盯著穀雨,她唇红齿白,明眸皓齿,纵使病容也难掩其天香国色。两人近得可以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视线交匯的瞬间纷纷別过头去。 两人沉默地走完了接下来的路,直到见到那个熟悉的小院,炊烟自院中升起,隱隱有谈话之声传来,虽然不甚清晰,但喜悦忽然占据了穀雨的身体。 难道? 他脚底生风,加快了脚步,一个箭步窜到院里:“秀雯!小北!” 院中的土炉上坐著水壶,两名女子正围著土炉坐著说话,一个头髮苍白,一个约莫八九岁,老妇人正与女孩说著什么,女孩发出咯咯的笑声。 穀雨骤然闯入,两人嚇得尖叫一声,从木凳上弹跳而起,瑟瑟发抖地看著穀雨和夏姜。 穀雨失望至极,冷冷地打量著两人:“这里是秀雯姐弟的房子,谁让你们进来的?” 老妇人將女孩搂在怀中,颤颤巍巍地道:“他们姐弟不是被神教的人带走了吗,不会再回来了。” “谁说他们回不来的?!”穀雨无名火起,加大了声量:“你趁秀雯姐弟不在,就隨意跑到人家家里,占了人家的床,抢了人家的粮,你不知道这天下还有王法吗!” 女孩嚇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老妇人被穀雨急赤白脸的样子嚇到了,搂著女孩连连后退,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夏姜见两人一老一小,贪小便宜是真,但若说大奸大恶却也谈不上,温声道:“老人家,这里毕竟是有主之地。即便主人不在,您也不该闯入空门,將人家家財据为己有啊。” 老妇人见她说话温柔,颤抖著道:“姑娘有所不知,这里原本便是我家。” “放...胡说!”穀雨气得火冒三丈:“你欺我脸生不成,实话与你说了,前不久我还在这屋里住过。” 老妇人又不敢说了,夏姜瞪了穀雨一眼,见他毫无察觉,伸手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穀雨疼得“哎哟”一声叫出来。 夏姜道:“你让老人家把话说完。” “哼!”穀雨耳朵火辣辣的,显然夏姜下手不轻。 那老妇人这才敢道:“两位有所不知,这娃娃是我孙女,”在那女孩背上轻轻拍了拍:“老身仅有一子,前些年与媳妇儿上山打柴,失足落入崖中,留下这可怜的娃娃,我那老伴儿死得早,就剩下我们娘俩互相撑著。那一年秀雯和他那弟弟不知怎地来到村里,想寻个落脚的地方,可村里人不待见外人,没有个答应的,老身有些可怜她,便將她二人容留在家中借宿...哪知...哪知...”说到此处,苍老的双目中流出两行浊泪。 “老身本就穷困,又拉扯著孩子,家中既无余粮,又缺被褥,秀雯和小北只能单著身子睡在柴房,渴了便喝井水。老身虽然同情,但只有小孙女一个亲人,自然不能教她冻著饿著,那时小北比这孩子还要小,冬天里著了凉,身上烫得如火球滚过,我便劝秀雯出外再寻个人家,她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就趁我们娘俩外出的功夫,把我们的应用之物全数丟出了院子。” 穀雨胸前剧烈起伏,夏姜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她紧紧搂著穀雨的脖子:“听下去。” 第六百八十二章 真相 那老妇人畏惧地看穀雨一眼,又道:“老身回来时才发现进不了家门,只是任凭我怎么敲打叫喊,秀雯反锁了家门只是不应,到最后迫於无奈,我只得领著孩子带上仅有的行李去山洞中过活,后来老身去討要房子,秀雯就是坚决不给,里长、村长居中调停,秀雯便撒泼使性,村里竟没有个能降服她的,后来便没人敢管这档子事。” 说到此处,老妇人泪如雨下,女孩搂著她的双腿,畏惧地將脑袋藏在她怀里。 老妇人抹了把泪:“就这样,我们娘俩在山洞中住到现在,秀雯被大乘教抓走,便有人把消息告诉了老身,”她看向穀雨:“我不过是拿回自己的房子,又有何错之有?” “你...”穀雨的身体在筛动,他不打算相信老妇人的一个字,温婉善良的秀雯会是这样的人吗? 但脑海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万一是真的呢? 穀雨硬声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妇人道:“这事当年闹得村里没有人不知道的,你若是不信隨便去人家里打听打听,老身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穀雨驀地打了个冷战:“不必了。” 他垂下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脸上掛著僵硬的笑容:“对不起,打扰了。”转身便走。 老妇人在身后道:“年轻人,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打听打听。” 穀雨恍若未闻,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打了败仗的士兵,落荒而逃。 夏姜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她在倾听一个少年的羞愧与失望。她想:那定然是个极好的女子,才会让他如此受伤。 “穀雨,我渴了。” 低头赶路的穀雨一怔,缓缓停下脚步。 “放我下来吧。” 穀雨依言將她轻轻放在一块大石上,从腰间解下葫芦凑到夏姜嘴边,夏姜喝了几口:“你坐下来。” 穀雨没有动,甚至到此时他的目光仍然在躲避著夏姜。 夏姜道:“还记得从纱帽峰上下来后我为何冷落你吗?” “有吗?”穀雨挠挠头。 夏姜白他一眼:“有,你心思那么重,怎么感觉不到?”见穀雨抿紧了嘴不说话,又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为什么?” 夏姜道:“因为你不是我认识的穀雨了,我印象中的穀雨靦腆又温柔,但是你在纱帽峰上的杀戮以及下山之后的暴戾还是嚇到我了,原本那个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敏感更加衝动的穀雨。” “对不起。”穀雨心情沉重,惭愧地低下头。 “可是我现在不那么想了。”夏姜道。 穀雨抬起头,夏姜心疼地看著他:“因为你孤军奋战在人地两生的环境,因为你身边的人隨时可能会背叛你,白如冬、董梦琪,因为你身边有真正的朋友需要你保护,只要行差就错,面前便是万丈深渊,我埋怨你是因为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考虑问题,我理解你是因为我在某个时刻也成为了你,一样有朋友要保护,一样要面对不知从哪个角落而来的敌意。” 穀雨眼巴巴地看著她,鼻头有些发酸。 “所以,你应该理解秀雯。”夏姜淡淡地道。 穀雨怔住了,夏姜道:“她在那一刻也是你,她不过是想保护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她很残忍。”穀雨硬著嗓子。 夏姜道:“有人说过你残忍吗?” 穀雨道:“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很不一样,”夏姜道:“但至少应该有你报以理解的部分。” 她认真地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想了一路,如果我是秀雯,家人新丧、幼弟病重、人地两生,我做的不会比她更好。” 穀雨点点头,原本的怒气冲冲,也渐渐回归平静,可是,他挠挠头:“可是,她毕竟害了人家。” 夏姜噗嗤笑了出来,伸出手:“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穀雨抓著她洁白的手腕,一使劲將她背了起来,走了半晌忽道:“我还是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她和小北都能平平安安的,早日回到京城。” “嗯,”夏姜点点头,忽然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你跟这儿许愿呢?” 队伍开拔,穀雨一路沉默,鬱鬱寡欢。 车厢中眾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多问,夏姜虽然知道原因,但也知道穀雨的性格比较执拗,除非他自己能转过弯来,旁人说什么也是无济於事,索性也装起糊涂。 日落时分,赶到驛馆,曹克攀入內办理手续。 这一大票人马武备齐全,能不入城则不入城,避免引起恐慌和非议。潘从右点了几人,与他同往扬州城,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 驛馆库房、廊房十余间、马房二十间、前鼓楼三间、照壁牌楼一处,设施完备,功能齐全,正墙上浓墨写就:递补传送符验勘合。曹克攀的人马一入驻,登时將驛馆塞得满满当当。 曹克攀验过勘合,指挥著兵丁收拾行装、饮马,吴承简三人放出囚车,上了枷,带至房间由专人看守。 他也当真小心,驛馆外加派值守,已馆內分派巡逻队,將驛馆整治得铁桶一般,驛丞见这架势也不由警惕起来,知道这伙官军身负要务,暗嘱手下小心伺候。 驛馆对面是座小山丘,山顶上几人悄悄摸了上来。 张回望著下方驛馆的热闹景象,脸色沉得要滴下水来。青堪的目光在守兵身上徘徊良久:“摸不进去。” 张回冷声道:“曹克攀被嚇破了胆子,才会这般谨小慎微。哎,陛下不在金陵,料不到此地的变化,谁能想到原本只有潘从右和应天府的押送队伍,现在竟然变成了一整支军队。” 齐全儿道:“那让陛下將曹克攀的部队遣散回去不就好了吗?” “晚了,”张回牙疼似地吸了口气:“曹克攀已经上了路,现在再让他回去,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著要对潘从右不利嘛。更何况,区区五百人马,本官就要让陛下出手,呵,他老人家会如何看待本官?” 青堪狠狠地道:“这么说,就得靠咱们自己了。” 张回目光阴冷:“此去京城山高水长,有的是机会下手,潘从右啊潘从右,何处青山不埋骨,你早晚死在我手里。” 第六百八十三章 热闹 马车里,小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的眼神从潘从右、小白、穀雨和小成的脸上依次划过,潘从右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温和地道:“小瓶姑娘,想家了吧?” 小瓶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潘从右道:“咱们眼看便进城,今晚就能见到你的爹娘了,有什么想要对他们说的吗?” 小瓶摇了摇头,小成坐在她旁边安慰道:“这位潘大人是很大的官儿,有他为你做主,保证让你爹娘屁股开。” “真的吗?”小瓶的两只大眼睛雾煞煞的,对於大官她显然没有概念。 潘从右脸色尷尬,咬著牙点了点头,小瓶想了想:“不要打他们屁股,我想让他们带我回家。”充满希冀地看著潘从右:“爷爷,你能做到吗?” 潘从右看著眼前的粉娃娃,心中柔情无限,重重点了点头:“你这样的好孩子,傻子才会捨得丟,这件事爷爷给你做主。” 丁临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大人,扬州到了。” 马车赶在城门落锁前堪堪挤入城內,穀雨皱紧了眉头,看来他们几人要在城中过夜了,驛站兵源充足,但他依旧心下惴惴,恨不得肋生双翅回到夏姜身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扬州城內灯火阑珊,浮光掠影,小成撩开窗帘,发出阵阵感慨。行人的谈笑声传入耳中,听起来软软的,充满了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柔。 马车缓缓趋前,走在南北十字大街上,但见道路宽敞,街上行人如织,小白一路情绪低落,此时也被大街上的繁华所吸引,丁临索性將门帘撩起,让马车上眾人都能一览无余。 小白视线左右徘徊,但见东西建筑风格迥异,西边住宅典雅却老旧,东边的宅子较新,比之西边更加热闹喧囂。 潘从右凑趣道:“这扬州城有句老话:外看一座城,內看两座城。” 小白瞧得有趣:“这是什么道理?” “嘉靖年间倭寇反覆洗劫外城,为抵御倭寇,扬州知府石茂华便修建新城,通过壕沟和水道与运河相连,从而形成新旧二城並立的格局。”潘从右慢条斯理地道,他常年在外奔走,对於江浙一带颇为熟悉,说到一处的典故信手拈来。 小成感慨道:“从前听说扬州繁华压两京,还以为是胡吹大气,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这扬州城竟然繁华至斯,比之两京確也差不到哪里去。” “扬州自有明一朝便为商贾云集之地,”潘从右摇头晃脑道:“商贾犹復聚於市;少者扶老贏,壮者任戴负,与夫美食衎食之人,犹復溢於途;风晨月夕,歌鼓管龠之声,犹復盈於耳;弦歌诵习,在乡塾者无处不然。” 马车所过之处欢声笑语,潘从右不免受其感染,掉起书袋来。 穀雨几人听得稀里糊涂,小白却嘆为观止,嘖嘖称嘆。 走过小秦淮河,小瓶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指著河边一处人家道:“那里便是我的家了。” 几人顺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户人家张灯结彩,最醒目处是张贴在墙上的大红喜字。 丁临將马车停下,小瓶缓缓走到车门边,手扶著门框,看著被装扮一新透露出几分陌生的家,迟迟不敢下车。 远处热闹非凡,小瓶的身影却孤单而又柔弱。 潘从右的脸色沉下来,丁临道:“大人,看起来恰好赶上这两公母今日成婚。” “嗯。”潘从右沉吟道。 丁临看著门口交谈的几名妇人:“咱们上门吗?” 潘从右摇了摇头:“这里是女方家,小瓶的爹娘想必不在这里。小谷,你去打听打听新郎家在何处?” 穀雨从马车中钻出来,整了整衣衫:“大人放心吧。” “暂时不要暴露身份。”潘从右巡察各地,能隱藏身份的绝不会主动暴露,时刻將自己隱於暗处,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 新娘的娘家人与街坊邻里在门前正聊得起劲儿,穀雨口呼恭喜,露出真诚又热烈的笑容,自称是新郎在京中的同窗好友,特地为新人庆祝而来。 他操的京城口音,这娘家人自然不会怀疑,热情地將地点说了,穀雨却不著急走,又与这几位老嫂子攀谈半晌,这才恋恋不捨拱手作別,回到马车上坐在丁临旁边:“你歇会,我来吧。”两手一抖,马车骨碌碌跑起来。 新郎家离此不远,走了约有一炷香功夫,眼前出现一片民宅,丝竹管乐声隱隱传来,马车进入北三关,喧闹之声愈发响亮,丁临悄声道:“把孩子丟到狼窝里,自己安享太平,畜生!” 穀雨自然也是气愤异常,但隱忍著不发一言。 新郎家境殷实,居住在开明桥市,紧邻官绅聚集的太平桥市。家中三进的院子,如今已被装潢一新,门前车水马龙,访客盈门,大红喜字、红灯笼,处处洋溢著婚礼的喜庆。 儐相在门口迎客,双方互道恭喜,院子里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小瓶看在眼中,心中的委屈再也憋不住,怔怔落下两行泪来。 潘从右用袖子为小瓶抹去眼泪:“你莫哭,你莫哭,再哭变成小红猪。” 小瓶破涕为笑,潘从右笑道:“你好生待著,爷爷这就去找你的爹娘。”向穀雨使了个眼色,两人下得马来,丁临抄起钢刀闷头跟著。 潘从右回头道:“你上哪儿去?” “我与大人一道去。”丁临满脸煞气。 “得了吧,”潘从右道:“別添乱了。” 丁临喘著粗气不说话,潘从右道:“保护好小瓶,有小谷陪著我就够了。” 两人来到门前,拱手道恭喜,儐相道:“两位是?” 潘从右道:“昔年子为在甘泉书院读书,老夫与他曾有过一段师生缘分。今日他大婚的日子,做师傅的怎好不来?” 小瓶的父亲叫马子为,曾在甘泉书院就读,天资聪颖,饱读诗书,乃是书院中赫赫有名的麒麟子。以上消息由各位老嫂子友情提供。 儐相见潘从右虽然衣著朴素,但器宇轩昂,谈吐之间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文雅,他不敢怠慢,赶紧道一声辛苦,將潘从右毕恭毕敬请了进去。 第六百八十四章 酒席 马家高朋满座,酒席宴间觥筹交错,宾朋道不尽溢美之词,马子为脸色酡红,在晕陶陶的醉意中享受著眾人的奉承。 他乡遇故知,洞房烛夜,金榜题名时。他於殿试中三甲一百三十六名,当选庶吉士,如今又与青梅竹马的女子成婚,人生三大喜他年纪轻轻便占了两样,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少喝点,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洋相,”马父见醉醺醺的儿子敬完了酒,將他扶著坐了,提醒道:“怎么不见娇娘?” 马子为晃了晃脑袋,果然不见妻子的踪影:“我去寻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马父担心道:“慢著些。” “不妨事。”马子为摆摆手,跌跌撞撞地去了。 “还不快去扶著少爷。”马父嘱咐僕人。 新房中,娇娘凤冠霞帔,却哭成了泪人,她的母亲赵氏屏退下人,安慰道:“安生那孩子本不该来到这世上,只怪她命薄,与你並没有缘分。” 娇娘抬起头:“娘,我后悔了,我们把她接回来好不好?”见赵氏无动於衷,她伸手搀住赵氏的胳膊,恳求道:“现在就走,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赵氏冷冷地甩开她的手:“已然晚了!” 娇娘愣在原地,赵氏道:“安生已被卖给了人贩子,说不定已找到新的人家,你又去哪里寻她?” “安生,我可怜的安生...”娇娘泪如雨下。 赵氏脸色铁青道:“要不是你与子为做出...做出那些事情,又怎么会平生出许多事端?为娘的当初便劝你趁著这孩子小赶紧处理掉,可是你偏偏不听,也怪我那时心软,被你求得没法,才答应將这孩子带在身边。可是现在呢?姑爷马上就要回京做官,他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想毁了他吗?还是想毁了自己家?!”说到后来声调转厉,眉毛也竖了起来。 面对母亲的詰问,娇娘气势弱了下来:“我不与你说了,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又为何与你说这些,我...我去找表哥,他会同意的...”说罢竟向门口走去。 “回来!”赵氏变了脸色。 娇娘加快脚步,刚刚迈出门槛,门口闪出一人,娇娘迎头撞个正著。 “哎哟!”马子为立足不稳,一跤跌在地上。 “相公。”娇娘嚇了一跳,僕人连忙从远处赶来,一道將马子为扶起,娇娘上下查看著:“没摔痛了哪里吧?” “没事。”马子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 “哎哟,怎么喝了这么多,”赵氏在鼻端摆了摆手:“先进屋里喝口水,”与娇娘一左一右扶著,吩咐僕人:“你们先下去吧。” 娇娘將马子为扶到桌前坐了,那边厢赵氏手脚麻利,已將茶水递到他手边,笑道:“平日里也不见你饮酒,切莫过了头,耽误了大好日子。” 马子为右手在胸前重重一擂,大著舌头道:“二姨娘,你小瞧我,今天侄儿心情好,喝不醉的。”用的还是老称呼。 赵氏道:“好好好,你有分寸便好。” 马子为醉眼朦朧看向娇娘,不由皱起来眉:“娇娘,你是不是哭了?” “我...” 赵氏赶忙道:“娇娘与你自小为伴,今日大婚得成,心情不免激动难耐。” 娇娘双拳紧攥,喘著粗气,赵氏向她猛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多嘴:“我...”迎著马子为探询的目光,鼓足勇气道:“我想把安生找回来。” 一句话出口,马子为沉下脸:“你...你说什么?” 娇娘畏惧地缩了缩身子,赵氏连忙將娇娘拦在身后,挤出笑容:“她是胡说的,这两天忙这忙那,忙昏了头,把自己反倒忙糊涂了。” “我没糊涂!”娇娘將赵氏推到一边,赵氏难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闺女,娇娘双目含泪:“我想安生了,自从高淳回来后我没有一日睡过好觉,梦里全是她,哭著问我为何要拋弃她。我想她了...呜呜呜...” 马子为见爱妻悲痛欲绝,心中也不好受,酒意醒了大半,伸手將她两手握住,在桌前坐了:“你先別哭,这两日確是忙得紧了,你才胡思乱想。咱们大把银子付了,千叮嚀万嘱咐一定要那人给安生找个好人家,那人收了好处想必不会食言而肥。这是个两全的法子,你我大好前程,繁似锦,安生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你当初不也是答应好的吗?” 娇娘泪流不止:“可我仍旧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毕竟还是养在自己身边最为踏实,我不要给別人,我们就说她是路边捡来的好不好?或者说是从慈幼局收养的?”慈幼局是城內有名的善堂,由乡绅出资建立,收容孤苦无依的孤儿。 “放...不行!”马子为言辞拒绝道:“若是被查出来,我这官儿还做得了吗?” “你,你只考虑自己的前程...”娇娘强撑著反击。 马子为冷笑著:“难道姨丈的名声便不要了吗?” 赵氏面色一紧,听姑爷继续说道:“姨丈乃甘泉书院的教习先生,诲人不倦,颇有贤名。若是被人发现了,他的一世清名岂不毁於一旦?” “我...我...”娇娘只觉得呼吸艰难,身体筛动不已。 赵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强笑道:“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岂不失了情分。” “姨娘教训的是,”马子为就坡下驴正想往下说什么,忽然僕人在门外稟道:“少爷,有人找您。” 马子为紧锁双眉:“谁?” “说是甘泉书院的先生,姓潘。”僕人回道。 “姓潘?”马子为仔细回想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位姓潘的先生?” 赵氏正想转移话题,闻言忙道:“兴许是你前些年打过照面的先生,终归还是要见一面,万一被有心人指摘恣意骄纵,反而麻烦了。” “言之有理,”马子为整了整衣衫:“待我见见这位潘先生。” 第六百八十五章 安生 马子为匆匆赶到前厅,远远便看见一名精神矍鑠的老者,身边跟著一名少年,其貌不扬,个头比之那老者矮了一头。 再看那老者气质文雅从容,不言自威,他在脑海中思索一番,对这人却全无印象,跌跌撞撞上前,拱手道:“老师当面,学生有礼了。” 潘从右早就注意到了他,还礼道:“子为,恭喜恭喜。” 马子为疑惑地道:“恕学生眼拙,先生何时与学生照过面,我这愚钝性子竟忘记了。” “你不需要猜了,我们没见过面,”潘从右笑了笑:“此番登门一来是祝贺你新婚燕尔,二来则是把你在高淳丟下的东西物归原主。” “高淳?”马子为脑仁发疼,勉强思考:“我丟过什么...唔!” 他的眼珠子瞪得溜圆,潘从右与穀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目光中的內容复杂难明,马子为酒意一下子醒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若想胡搅蛮缠,你可惹错了人!” 穀雨冷冷地打量著他,见他脖颈粗红,一半恐惧一半恼怒,淡淡地道:“既然听不懂,那就用看的吧,现在她就在门外,要我带进来吗?” “你敢...你,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最令马子为恐惧的,是他琢磨不透两人的来意。 潘从右看了看左右:“此处不是说话之所,咱们找个安静处细细说来。” 马子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离得近的几桌客人齐齐向自己看来,目露探询之意,马子为忍下心中惊慌:“这边请。” 潘从右当先走去,马子为向僕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匆匆去了。 穀雨当做没看见的,跟在潘从右身后,在马子为的引领下走向后院。 书房,马子为將两人让进屋子,回手將门关了,一股刺鼻的酒气瀰漫开来,再看他脸色变得铁青,目露凶光,与方才的做派浑然不同:“老先生,你究竟是谁?” 潘从右道:“你不用管我是谁,小瓶是你的亲生女儿这话不假吧?” “小瓶?”马子为眨眨眼:“並不认识。” “嗯?”潘从右愣住了,与穀雨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乌龙,穀雨在自己肩头比了比:“大概这么高...”將小瓶的相貌简单描述一番,隨后又道:“她眉心有颗红痣是不是?” 捕快出身,让他的观察更加细微。 马子为却茫然地摇摇头:“没有,我不曾记得。” 这一下潘从右两人都糊涂了,看他神情不似作偽,但小瓶不会连自己的家门也认错。 马子为皱起眉:“两位是来捣乱的吗?” 穀雨淡淡地道:“你方才那般说,难道不是承认了自己做过亏心事吗?” “我...”马子为气短道。 潘从右向穀雨道:“去把小瓶姑娘叫来。” 穀雨答应一声,向门外走去。 “慢著!”马子为色厉內荏道:“我马家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想打架?”穀雨的目光冷下来,马子为心中打了个突,方才这人其貌不扬,又不说话,便忽略了他,现在被他眼睛盯著,竟有种隱隱寒意,穀雨淡淡地道:“你拦不住我的,劝你莫生事,好生待著,至於你认不认识小瓶,见了面不就知道了吗?”说著绕过马子为向外走去。 “去后门。”马子为道,他毕竟做贼心虚。 穀雨没理他,快步走出了门,马子为惊魂不定地看著他的背影。 穀雨回到马车上,几人正翘首以待,丁临从马车上跳下来,问道:“怎么样?” 穀雨却把眼看著小瓶:“小瓶,你叫什么名字?” 小瓶一愣:“我叫小瓶。” 小成咧咧嘴:“你这问的什么问题?” 穀雨却不理他,想了想又问道:“没进大乘教之前呢?” “我叫安生,赵安生。”小瓶道,她说的一字一顿,显然陌生了。 小成长大了嘴巴:“那你为何叫自己小瓶?” 小瓶小嘴一撇:“这小瓶是山上的刘师傅起的,她说我就叫小瓶,要是我念错名字就打我。我说我叫安生,我不叫小瓶,她就打我屁股,每次都打得我好疼,只能趴著睡觉,三五次以后我就叫小瓶了。” 眾人讶然,心中既难过又愤怒,小成两眼冒火:“那老虔婆真该死!” “她已经死了。”穀雨冷冷地道,向小瓶挤出笑容:“你以后叫安生,不会有人再打你了。” 小瓶忍著眼泪,点了点头。 穀雨安排几人坐定,两手一抖丝韁,马车绕向后巷。 娇娘站在新房门前,赵氏不迭声地埋怨:“你方才说的什么浑话,看把子为气的,你们小两口刚刚成婚,他要是对你不满,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娇娘烦透了母亲的嘮叨,紧抿双唇不发一言,赵氏看得生气,话也说重了:“你公公在官府做事,子为又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试问扬州城中有几个有他那样的大才,咱们家如今与他差著身份,若不是看在为娘的面子上,他能心甘情愿娶你吗?你还不知足,偏偏在新婚之日扫兴,听为娘的,一会儿等子为回来,你好生与他道个歉....哎,你上哪儿去?!” 娇娘头也不会地走向门外,赵氏惊道:“你...你发的什么疯?为娘说的不对吗?” “娘,別逼我了,让我独自呆一会吧。”娇娘转过头,泪水涟涟。 赵氏愣住了,攸地收住脚步。 娇娘三两步拐过月亮门,见四下无人蹲下身子无声抽泣。 “快,少爷在后门呢。”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听起来有些急促。 “別让少爷吃了亏,都带上傢伙。”另一个男子道。 纷乱的脚步声去了。 娇娘抹了把泪站起身来,望著远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少爷? 她心中一慌,撩起裙子急急追了上去。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后巷中响起,马子为和潘从右早已在等著了,马子为手中提著一把红灯笼。等马车靠近,穀雨跳下车来,看向潘从右。 潘从右摇摇头示意无妨,穀雨撩帘:“安生,出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马子为登时便是一惊。 第六百八十五章 庵生 小瓶,不,安生怯生生从马车中走出,看向马子为:“表舅舅。” 咣!红灯笼掉落在地,马子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大张著嘴:“安...安...” 小瓶嚇得连连后退,將小成的手攥住,小成反手握紧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別怕,別怕,表舅舅?平时你就是这般叫他的吗?” 穀雨看到马子为的表情,便已知道了结果:“你与安生可熟悉吗?” 马子为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穀雨的语气中带著怒气:“你连她的样貌也记不住吗?” 马子为又是羞愧又是气恼,他恶狠狠地看著穀雨:“你想要做什么?!” 潘从右嘆了口气:“这么说你终於承认这孩子是你闺女了?” 马子为道:“是与不是又与你们何干,多管閒事!” “少爷,我们来了!”隨著一声吶喊,十余名家丁手持木棒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穀雨眯起眼睛,將潘从右拉到身后,丁临一个箭步跨出,与穀雨站了个肩並肩。 马子为胆色壮了起来,戟指道:“赶紧给我滚蛋,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妈的!”丁临骂了一句,憋了一路的火气让他想要发泄发泄。 “不可造次,”潘从右拦道:“咱们可不是来打架的。”想要说服安生的父母作证,上来先把人家爹打一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潘从右之所以不愿公开身份,正是想劝得两人悔悟,心甘情愿陪安生上路。 “哼!”丁临无奈地收起拳头。 马子为见状更加放肆,冷笑一声:“一群猫猫狗狗也想在我家撒野,小的们,给我赶出去...” “慢著!”身后一名女子喊道。 马子为嚇了一跳,猛地扭回头,却见自己的新婚妻子娇娘跑了出来。 马车上的安生哇一声哭了出来,甩脱小成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扑向娇娘。娇娘一把將她抱在怀里,她很用力,好像要把安生揉进自己的胸膛,眼泪顺著两腮流下,弄了红妆。 “娘,你为何不要我了?”安生哭得昏天暗地。 “是不是安生哪里做的不好,你打我,你骂我,別丟下我。” “娘,我想你。” 娇娘泪如泉涌:“不是你的错,是为娘错了,娘对不起你。” 小成悄悄抹了把眼泪,纵使丁临那样的刚硬汉子也眼角泛红,將头扭过一边。 下人们怔在当场,手足无措地看著马子为,再看马子为面目狰狞,脸上说不尽的煞气,怒视著娇娘:“娇娘,你怎么出来了,这里的事你別管,快回去!” 娇娘又气又怒:“你睁眼看看,这是你的女儿,你怎么捨得下心!” 马子为气极,甩手便是一耳光。 啪! 娇娘被打得半边身子歪了,嘴角渗出鲜血,难以置信地看著丈夫。 安生哭得更凶了,娇娘將她紧紧护在怀里,马子为怒气冲冲指著她:“你若是执迷不悟,存心让我难堪,也给我滚!” 娇娘颤声道:“此话当真?”脸上是绝望的表情。 穀雨瞧得双眼冒火,他几乎要忍不住了。 潘从右冷冷地看著,並没有说话。 “当真!”马子为气道:“你认了...认了她,便与我没了干係!” 娇娘腾地站起身,將安生抱在怀中,看向潘从右:“有劳老先生,带我们娘俩离开。” “走!”潘从右丝毫没有犹豫,向穀雨使了个眼色。 穀雨將潘从右扶上马车,又搀著娇娘,將娘俩托到车上,隨后拨转马头驱车驶离,丁临跟在马车后,面向马子为一步步退后,防止此人暴起,不消片刻功夫走出后巷,丁临迈腿上了马车。 穀雨一抖丝韁:“驾!” 马车消失了身影。 马子为脸色铁青,全身打著摆子,下人战战兢兢地问道:“少爷,还追吗?” 马子为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巷口,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 福聚客栈,潘从右要了三间上房,让安生母女住在了走廊最里的一间。 断断续续的哭声从房间里时不时地传出来,小二抬头看了看,露出疑惑的表情。 娇娘双膝跪地,给潘从右磕了个响头:”多谢老先生搭救小女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给您磕头了。”用的仍然是未出阁的称呼。 “起来吧,”潘从右双手將她搀起:“婚礼非同儿戏,你当真做了决定?” 娇娘缓缓坐下身,安生凑上来,娇娘在她额头上轻轻吻在她额头上:“我已经失去了一次安生,如今失而復得,又岂会再放任她从我身边离开?”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潘从右:“老先生,我不后悔。” 她面容姣好,一身凤冠霞帔,自有一番明艷动人。 穀雨站在潘从右身旁,他忍了半天还是问道:“你这些年把孩子带在身边,难道不会引起非议吗?” 一句话问的娇娘黯然神伤,她缓了缓才道:“子为是我出五服的表哥,我俩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我与他青梅竹马,自小为伴,大小事情听惯了他的。生安生的时候我们岁数还小,那夜他与同学饮了酒,趁酒性便央求我与他...与他...” 说到此处面红耳赤,缓了半天才继续道:“我自小受父亲教诲,心中怕极,但扛不住他苦苦哀求,这才趁了他的意。六个月后我才发现不对劲,暗中寻了郎中,这才知道早已有了身孕,最糟糕的是打不得了,否则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潘从右嘆了口气,眼前这女子谈吐举止彬彬有礼,显然是有著良好的家世和教育背景,她性格软弱,被马子为半是强迫半是央求地要了身子,这才酿出苦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潘从右情绪复杂,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娇娘羞愧地低下头:“到了此时也別无他法,那时表哥仍在书院求学,眼看便要乡试,我便藉口要去寺中为表哥净身祈福,住到了城外白羊山中的尼姑庵中,並在那里生下了安生。” 潘从右心念电转,忽地明白过来,喃喃道:“安生,安生,实则在庵中生下的意思。” 第六百八十六章 恩情 娇娘诧异地看了潘从右一眼:“正是如此,老先生思维敏锐,这么快便猜到了。另一层意思,我想这孩子往后余生平安顺遂。” 安生钻进娇娘两腿间,仰起脸看著自己的母亲,娇娘爱怜地抚摸著她的脑袋。 穀雨道:“可这件事毕竟是瞒不住的。” 娇娘点了点头:“安生出生一个月后,我带著孩子下山,谎称这孩子半道捡的,可我母亲毕竟是过来人,稍加验看便拆穿了我的谎言。验看瞒不住,我也只好说了实话。那时表哥乡试中了头名,我爹娘不好过於苛责,最终在我苦苦哀求下便把孩子留在身边,用的仍旧是先前的藉口。” 穀雨道:“那马子为又是什么態度?” 娇娘摇了摇头,脸现戚容:”他自始至终便不同意將这孩子接回家,按照他的意思我在生下安生后便把她拋在庵中,任凭她自生自灭。可她是从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我又如何捨得?“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安生表情有些惊慌,她攥住娇娘的衣襟:“娘,你別哭了,安生心里也难受。” “娘不哭。”娇娘抹了把泪。 潘从右道看向门口一言不发的丁临:“丁临,带安生出去吧。” 丁临明白这些话不宜让安生听到,点了点头向安生走来,安生將头缩在娇娘怀里:“我不。” 小成眼珠转了转:“要不要去街上转转,来到路上我看到有卖灯的。” “我也看到了!”安生露出脑袋,惊喜的表情是藏不住的。 小成笑了笑:“那还不赶紧走。” 潘从右嘱咐道:“別跑得太远,你俩一起陪著她。” 丁临和小成齐声应了声是,安生雀跃著隨两人走出了门。 穀雨走到窗台前,將窗户开了半扇,夜风涌了进来,穀雨深吸了口气,窗外的街上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 穀雨收回目光看向娇娘,娇娘沉默半晌才道:“就因为我坚持將安生带在身边,表哥大为不满,但街坊邻居已见过这孩子,他再想做什么恐怕引起人家猜疑,只是铁了心与安生不相认,他很少来看孩子,即便逢年过节,亲戚交游走动,他也总是避而远之,生怕与安生扯上关係。” 穀雨呼吸粗重,紧咬牙关耐著性子听下去,娇娘苦嘆道:“我家中书香门第,父亲更是书院的教习先生,出了这档子事,爹娘嫌弃冷落,对安生也不甚亲热。表哥更如陌生人一般,不闻不问。我心中悽苦,却无人能够诉说,一直这般僵持下去,直到表哥金榜高中,入仕为官,此事便再也拖不下去了。以我母亲的性子,只要离开我身边,安生的下场不知会如何悽惨,但若是带在身边隨表哥入京,隱患更大。迫不得己之下,表哥不知从哪里找到门路,將孩子交给了高淳的一户人家,我原先只以为他是將安生寄养在这户人家。却不知,却不知...” 穀雨接口道:“却不知马子为竟將孩子卖给了人贩子。” 娇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等我明白过来,再去寻安生,却再也找不到了。” 屋中安静下来,窗外欢天喜地,窗內淒凉悲苦,穀雨忽然道:“你想知道安生去哪里了吗?” 娇娘迫不及待地点头:“她定然受了不少苦。” 穀雨冷笑一声:“受苦也分好多种的。”將安生被卖入大乘教,沦为权贵的玩物原原本本对娇娘讲了。 安静的房间中充斥著娇娘粗重的呼吸声,她停止了哭泣,全身却剧烈地打起摆子,嘴中咯咯作响,双眼好像要瞪出眼眶,喉间则发出类似风箱抽动的声音。 潘从右见势不妙,忽地走上前在她背上很拍一记:“醒来!” 娇娘哇地一口血吐將出来,恢復了意识,她定定地看著潘从右和穀雨,忽地放声大哭,哭声悽厉,不忍卒听。 穀雨走到门口静静地等待著,果然过不多时,响起敲门声,穀雨开门走了出来,小二透过他肩头向里窥视:“客官,这是怎么了?” 穀雨淡淡地道:“没事,忙你的吧。” 小二试探地道:“那女子身披霞冠,看上去不同寻常,客官做什么与小店无关,可千万別把官府招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穀雨从腰间取出碎银子拍在小二手中。 小二露出笑容:“谢谢客官,您忙著,我就不多打扰了,有什么事您吩咐。” 穀雨目送他走下楼梯,又静静地在走廊中待了片刻,直到屋里逐渐安静下来。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心情复杂难明,胸中好似憋了一团火,却难以抒发。 娇娘以头抢地,哭得不省人事,潘从右面色阴鬱,听见脚步声向穀雨投来一瞥,两人似乎在这一刻心意相通。 潘从右轻咳一声:“娇娘,安生的遭遇並非个案,如今首恶未诛,大乘教未破,许多少男少女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了安生、为了公义,你可愿意上堂作证,討回公道?” 娇娘抬起头,好半晌止住哭声,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老先生,您究竟是谁?” “实不相瞒,老夫乃是朝廷巡察御史潘从右,这件案子便是我办的。这个年轻人叫穀雨,乃是应天府的捕快,此案他从头至尾付出良多,安生也是被他救回来的。” 娇娘磕头道:“多谢恩人搭救小女。”力度之大,地板发出砰砰的声音。 穀雨连忙將她扶起:“当差抓贼,天经地义,安生单纯善良,我不会做事不管,只恨我那时人单力薄,救不下更多的人。此案小鬼伏诛,但首恶却逃之夭夭,不抓不足以平民愤,不抓不足以正朝堂,不抓更难以解我心头之恨。” 潘从右欣赏地看著穀雨,转头看向娇娘:“娇娘,如今安生是唯一的人证,你可愿意隨老夫北上?” 面对著潘从右和穀雨期盼的眼神,娇娘狠狠地道:“老...潘大人,我愿意。小女蒙各位不弃,悉心照料,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份恩情我要还。” 第六百八十七章 变天 山坳中,汤有亮匍匐在地,宋宪领著残余兵丁走入帐中。 “起来吧。”宋宪席地而坐,火把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宋宪满脸油汗,狼狈不堪,再也没了先前的排场。 汤有亮从地上爬將起来,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这么说,宋天阳和丁伟都死了?”宋宪斜睨著他。 汤有亮心头一紧:“是,宋天阳嫉贤妒能,杨伯跟在老大人身边忠心耿耿,从不插手教中事务,宋天阳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怀疑杨伯心有不轨,趁教中人心浮动之际,挑动弟兄们对立,若不是標下警惕性高,恐怕昨夜就做了他的刀下鬼。” “可他最终却死在你手里...”宋宪目光幽幽。 汤有亮硬著头皮道:“宋天阳依仗老人家恩典,不仅不知感恩,更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人心,挑唆教中弟兄自相残杀,为免事態恶化,標下不得以才將此人消灭。” “好一个不得以...”宋宪的语调疲惫,听不出其中的情绪:“可惜了,即便如此杨伯也回不来了。” “为...为何?”汤有亮心头一慌。 宋天阳死后,汤有亮诛杀数人,隨著一颗颗人头落地,宋天阳的嫡系终於被斩草除根。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导致宋宪的反感,但是为了防止对方寻仇反扑,也只能当断则断。 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应验了,宋宪对於他的狠辣的反感最终还是波及了杨伯,他急言辩白:“老大人,標下只求自保,並无非分之想,还望老大人责罚我一人...” “他死了。”宋宪的声音冷淡,听在汤有亮耳中不吝於一声炸雷,他呆呆地看著宋宪,宋宪这时才露出情绪,颤抖地道:“承简和显达被潘从右递解入京,杨伯死於潘贼製造的一场爆炸,完了....全完了...” 此刻宋宪浑然没了往日的从容,灯火下看来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 “竟然...竟然到了这般田地。”好半晌汤有亮才回过神来,他一心扑在大乘教的爭斗上,到现在才知道外面竟已变了天。 汤有亮与他在军中便是过命的交情,老友殞命他心如刀绞,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怜杨伯有勇有谋,对老大人更是忠心耿耿,却死於非命,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清晨的遭遇战中宋宪落荒而逃,急急如丧家之犬,他不敢入城,生怕被潘从右来个瓮中捉鱉,只好率领残兵败將在城外的崇山峻岭中打转,並派心腹去城中打探消息,自己则领著人找到大乘教的老巢。 只是令他也想不到的是大乘教同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宪欲哭无泪,多年之后再一次品尝到了失败的苦涩。 他目光阴鬱地看向汤有亮:“宋天阳拥躉眾多,你杀了他就不怕教眾譁变吗?” 他说得气不打一处来,声音转厉:“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若是大乘教分崩离析,这罪过你担当起吗?!” 汤有亮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隨后沉声道:”老大人放心,標下早有应对之策。“ 將秀雯成为圣女的经过原原本本与宋宪说了,当然秀雯在其中发挥的关键作用,全部要归功於他的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听得宋宪面色稍霽,破天荒地道:“难得你思虑周全,不逞拳脚之勇,杨伯既然死了,你得把大梁挑起来。” 汤有亮猛地抬起头,正迎向宋宪別有意味的眼神。 汤有亮一颗心砰砰乱跳,一股热流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他威望不及宋天阳,才干不及杨伯,在此之前他从未动过念头,之所以拉山头聚綹子也不过是为杨伯爭取人马,將他扶到天师之位。 此时经过宋宪提醒,他忽然意识到原本几座大山都已不再了,而自己却成为了最有可能接替天师之位的人。 方才因为杨伯身死而带来的悲痛转瞬间便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兴奋、战慄。 他颤声道:“老大人,难道你想將天师之位传给我?” 宋宪眼中的失望一闪即逝,这汤有亮有勇无谋,比之宋天阳和杨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眼下自己潜龙在渊,无人可用。 他虽然是大乘教崛起的幕后推手,但想要聚拢人心,教眾势必不会买他的帐。为今之计也只有扶持汤有亮,儘快將大乘教残部重整旗鼓。 他压抑下心头不快,儘量以平静地口吻道:“只要你做得好,一切皆有可能。那个,那位叫秀雯的姑娘,带她来见见老夫。” 汤有亮兴冲冲地道:“我去叫她过来。”拱手退出营帐,所经之处教眾面露惧色,纷纷走避。 宋宪不由地皱起眉头。 过了半晌汤有亮再次出现在帐前,他大步流星走在前,一名婀娜的女子身影缓缓走在他身后,教眾殷切地上前行礼,女子小声说著话,教眾脸上露出欣慰之意。 汤有亮走进营帐,女子跟在他身后,汤有亮向旁一让:“秀雯,这位便是老大人了,快快行礼。” 宋宪抬头看著眼前的女子,见她容顏秀美,尤其是一副病容,婉约出尘,更是我见犹怜。 秀雯款款下拜,宋宪忽道:“你是教中圣女,可不能轻易下拜。” 秀雯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圣女是假,老大人却是真。”说罢就要拜下去。 “慢著!”宋宪指了指营帐门口,一名兵丁连忙將帐帘放下,秀雯一脸郑重地给宋宪行了礼,她伤得极重,一路走来已是极为吃力,这一跪下去只疼得她眉头紧皱,面色痛苦,但她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坚持著跪拜完才道:“老大人,小女子自称圣女,罪该万死,还望您责罚。” 宋宪点点头:“你擅作主张,確实该罚。但念在本心不坏,姑且饶你一命。这假扮圣女的主意可是你出的?” 此话一出口,汤有亮登时紧张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瞬也不瞬地看著秀雯。 秀雯淡淡地道:“小女子哪有什么主意,全凭汤护法神机妙算才能化险为夷。” 汤有亮暗中鬆了口气,宋宪將他的动作看在眼中,对这低眉顺眼的秀雯多了一分欣赏。 第六百八十八章 堵门 扬州城,福聚客栈,月满中天。 丁临的呼嚕声像打鼓似地从隔壁传来。 穀雨满腹心事,脑袋枕著两手,两眼瞪得像铜铃,看著黑黢黢的虚空愣神。 小白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折腾半天抱著枕头坐起来:“丁临这廝要把房顶震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穀雨欠起身子,看了看隔壁床一脸煞气的小白:“拿枕头蒙脑袋试试看?” 小白语气不善,在枕头上拍了拍:“有股霉味,你没闻到吗?” 穀雨挠挠头:“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我要睡了。”將身子转向墙里。 小白眼珠转了转:“小谷捕头,横竖睡不著,我陪你聊聊天?” 穀雨动也不动,小白將枕头丟了过去,正巧落在穀雨头上。穀雨这才转过身,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小白笑道:“月朗星稀,正是推心置腹的好时候。” “可...咱们俩不熟。”穀雨有些尷尬。 仍然是那个靦腆的少年,与陌生人同处一室,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彆扭,他是个慢热的人,失去双亲又让他缺乏安全感,在陌生人面前总会下意识地穿上一层盔甲,保护自己的同时却也不肯轻易向人敞开心扉。 “唔...”小白显然没有料到穀雨这般直白,他挠了挠头:“聊聊不就熟了吗?” 穀雨点点头:“你有心事对吗?” 小白咧咧嘴,穀雨的直白让他措手不及:“你查案子的时候和私下里简直判若两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事后想想我自己也会害怕。”穀雨认真地想了想:“好人就该一生平安,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可是这世间总会有人自作聪明,把別人的善意当软弱,把別人的容忍当胆怯,践踏別人毁坏公平视作理所当然。世间本应不该如此,我是个捕快,我想让世间恢復本来该有的样子。” “这不是挺会聊天的嘛?”小白笑了笑,穀雨说得很直白,话里隱隱有种振奋人心的东西:“我知道为何如此,因为世间只会以腰缠万贯评判一个人。” 穀雨也笑了:“世界上有风、雨、雷、电,高山峻岭、山川河流,旭日与明月交替,狂风暴雨之后有彩虹,人呢,有喜有悲,懂得爱也懂得恨,”他想起这几年中见过的一张张面孔:“女媧娘娘將人塑造得如此复杂,应该就是想在如此多彩的世界上活出五彩斑斕的人生吧,可人还是活成了单一的人,最终用名利二字將自己活活绑住了。” 小白听得愣了好久,他看著黑暗中穀雨那张模糊的平凡的没有稜角的脸,忽然很感慨:“小谷捕头,你平素不爱说话,是不是都用来思考人生了?” 穀雨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这样算不算推心置腹?” “算,你的一番话让我受益良多..”小白好笑地道:“你这般坦诚,我还有些不適应呢。” “之前是不会的,但是我要学。”穀雨语气诚恳。 “为什么?”小白疑惑道。 “因为...”穀雨靦腆地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一个女子,想要明白地对她。我师傅说我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若是我不能坦诚相待,对她终是不公平的。” 小白张著嘴巴,末了在他眼前比了个大拇哥:“小谷捕头,我不得不佩服你了,你比我活得明白。” 穀雨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你不是有心事吗?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但起码是个称职的倾听者。” 小白一愣,正犹豫著该如何开口,街上忽然传来急促的喊声。 “就是这里!” “別让他们跑了!” 穀雨与小白对视一眼,两人神情一凛,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窗边,轻轻將窗户推开一缝侧著身子向外观看,但见漆黑的街上灯秋火把,亮子油松,足足二十余人,身著公服气势汹汹向福聚客栈而来。 “兴许是来抓贼的?”小白抱著侥倖。 “不是,”穀雨面无表情地道:“你看看那走在最前的是谁?” 小白定睛细看,不由地大吃一惊,原来那人他也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叫马子为的男子,娇娘的新婚丈夫。他身边跟著两人,一名中年男子,一名则是年轻人,手拿铁尺,满脸横肉。 “冲咱们来的?”小白皱紧了眉头,他意识到麻烦来了。 穀雨点点头:“快,把大人叫起来吧。” 小白答应一身,飞身出了客房。 街上的捕快围了个扇形,將福聚客栈围得水泄不通。那年轻人缓缓走上前,仰头看著牌匾:“马少爷,你確定贼人就藏身在此处吗?” 马子为绷著脸:“我府中家丁循著他们的踪跡跟过来的,康班头,这些人绑架我新婚妻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我看他们舞枪弄棒,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可得多加小心。” “放心吧,咱们什么样的歹人没见过,”那叫康班头的自信地道,他向那中年人看了一眼,语带討好:“这伙凶犯胆大包天,竟敢在马少爷新婚之日强夺新娘,手段卑劣,令人不齿。且不说马先生是咱们知府的左膀右臂,便是寻常百姓家遇到这样的事咱们也要为民討回公道。” 那中年人正是马子为的父亲,读过书,会来事,更深諳乡情,知府大人对他欣赏有加,招他做了幕友。 夜色下的马父脸色同样难看,勉强挤出笑容:“康班头,有劳了。” “二位且避在一旁,待咱们把贼拿了,將新娘子救出来!”康班头铁尺一甩:“弟兄们,叫门!” 咣!咣!咣! 敲门声响彻在黑夜,显得空旷又刺耳。 “来了,来了,別敲了!”不多时小二懒散的声音传来,隨后是拉动门閂之声,小二揉著眼睛拉开门:“谁啊...唔!” 门外灯秋火把,亮如白昼,数名捕快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小二嚇得一激灵,康班头將他一把推了进去,隨后一个箭步窜进来,放声叫道:“弟兄们,拿贼!” 第六百八十九章 对峙 福聚客栈內瞬间闯入二十余名来势汹汹的捕快,一间间客房被踹开,隨后是鸡飞狗跳。 住宿的客人鬼哭狼嚎,不知为何老老实实在房中睡觉却遭了无妄之灾。 马父在客栈外冷眼看著:“有你见过的面孔吗?” 马子为摇摇头,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道:“父亲,这样会不会太过招摇了?” “招摇?哼,若不是你做的好事,为父又怎么会这般招摇?”马父两眼冒火,怒不可遏地看著儿子。 发生在后巷的那一幕瞒不了多久,况且新娘在新婚之夜出走,这事也根本没法瞒,马子为读书是把好手,但到了关键时候全然没了主意,便將原委如实告知了马父,马父常年跟在知府身边,见过的大事小情比马子为多得多,即便如此还是大为震惊,一则为儿子的色胆包天,二则为有人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来人的目的,娇娘与安生一同离去,一旦在外惹出什么麻烦,查將下来那安生的私生子的身份將大白於天下,如此一来终將会牵扯到马子为身上,大好前程毁於一旦不说,恐怕自己也再无顏面留在官府任事。 马父又气又怒,恨不得將眼前的逆子生劈了了事。 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他沉住气略加思索,先將此事按下不表,如常招待宾朋,待曲终人散各回各家,將席中的快班康班头留了下来,毕竟其中牵涉家丑,马父只说新娘被拐,却只字不提安生。 马父是知府身边的红人,那康班头平素便有意巴结,如今听闻马少爷新娘被人掳走,那还了得?当即不假思索,点齐人马杀向福聚客栈。 娇娘的父母自从闻听此讯也禁不住慌了神,马父半是哄骗半是威胁,强令两人留在府中,不可隨意走动,在家乖乖听信。 康班头表现殷勤,叉著腰站在柜檯边:“都搜仔细了,若是放跑了贼人,有你们好看的!” 老板闻讯赶了来,见一群公差如狼似虎,只嚇得两腿发软,和小二畏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一楼搜得差不多,仍然一无所获,几名捕快將铁尺一摆,冲向二楼。 “吱呀!”二楼东边的一扇门却自己打开了,一名年轻人走出门,站在楼梯口,火把的映照下,那人的面孔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丁临。 “这廝便是贼人之一!”马子为看得分明,一个箭步窜进了客栈。 “拿下!”康班头话音未落,一名捕快迫不及待衝上二楼,挥动铁尺向丁临头顶劈下。 丁临飞起一脚正中那名捕快胸口。 “哎哟!”捕快惨叫一声,向后飞去,撞在同伴身上,齐齐摔下楼梯。 “丁临,切莫衝动。”潘从右从房中走出,穀雨紧紧隨在他身后,目光炯炯看著楼下眾人。 马子为食指一一点过去:“哈!就是他们几个!” 与他的兴奋不同的是康班头却如临大敌,从丁临乾净利落的身手上判断此人身手不凡,他挥了挥手,捕快將楼梯口团团围住,康班头回头看了一眼门边的马家父子,隨后扭回头看向潘从右:“兀那贼廝,尔等强掳良家妇女,国法不容,还不快將人交出来,速速就擒!” 潘从右把眼看向马家父子:“马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马子为咬牙切齿地道:“老匹夫,你还不把娇娘交出来?” 马子为出言不逊,丁临怒火中烧,哼了一声就要走下楼梯,潘从右瞥了他一眼:“丁临。” 丁临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住脚,眯起眼睛盯著马子为。 康班头道:“老头子,我看你也不像打家劫舍的贼人,怎么泛起了糊涂,竟闯到人家中抢人,现在乖乖將人交出来,或可从轻发落。” 潘从右看向他:“这位班头,你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自愿从马家离开的,並非老夫强人所难。” “嗯?”康班头狐疑地看著他:“你说是就是了?本官见你年纪大才好言相劝,你若是执迷不悟,別怪我不客气了。” “是不是撒谎,班头一问便知。”潘从右看向最东头的房间,房门起处娇娘领著安生怯生生走了出来。 “娇娘!”马子为激动地上前一步。 安生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叫醒,两眼半睁不睁,意识还未清醒,眼见楼下剑拔弩张,不禁嚇了一跳,脑袋扎向母亲怀抱。娇娘將她紧紧搂住:“安生,不怕,不怕。” 她走到潘从右身边,先是看了马子为一眼,又看向脸色铁青的马父,目光中充满了畏惧。 这位公公不苟言笑,平素也极难亲近。 又因为他与娇娘的父亲定下这桩娃娃亲之时,还只是个落魄书生,可是自从他做了知府的幕友之后,便觉得赵家与自家不再门当户对,乃至后来马子为高榜得中,私下的態度更加不屑掩饰,若不是马子为对娇娘情有独钟,马父不忍儿子伤心,早就將这门亲事退了。 公公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其中的怨恨与憎恶让娇娘心惊胆战,气也短了三分。 潘从右见她畏畏缩缩,温言道:“你莫怕,大胆说,自有老夫为你做主。” 娇娘低声回道:“我公公是个要脸面的人,老大人別难为他。” 潘从右一怔,娇娘诚恳地看著他,潘从右鼻端忽然有些发酸,为这女孩子的善良。 他定了定神,抬高了声音:“这位班头,方才马公子也认了出来,这位確是娇娘不假,对吗?” “唔...”马子为呆愣愣地看著潘从右,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父站在马子为身后,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著,並没有急著说话。 康班头见马子为神情,心中不免疑竇丛生,只是马父没有表態,他只得按下疑惑应道:“老头子,你要说什么?” 潘从右转向娇娘:“娇娘,我来问你,你可是自愿跟我们走的?” 娇娘紧张地点点头:“是,小女子並未被老大...老人家强迫。” 潘从右看向康班头:“一切皆是误会,我等並非贼人,班头请回吧。” “这个...”康班头语塞,人家事主都澄清了,自己跟著瞎起什么哄。 “娇娘在他们手里,自然不敢违抗,康班头,这几人巧言令色,用心险恶,先將人拿了再说,不必客气!”说话的是马父,不知何时已来到康班头身后。康班头回过头,正撞上他阴毒的目光。 第六百九十章 亮相 “正是如此,”康班头神情一凛:“弟兄们,將人拿了,是好是孬,府里说话!” 眾捕快一拥而上,丁临眉毛立了起来,腰间钢刀脱鞘而出。 潘从右面沉似水:“丁临,將兵刃收了吧。” “大人!”丁临紧紧盯著向二楼涌来的捕快。 “不可动粗。”潘从右语气坚定。 丁临喘著粗气,恨恨地还刀入鞘。 穀雨原本將手搭在刀柄下,见状也悄悄收回了手,待捕快如狼似虎衝上二楼,將潘从右一干人等绳捆索绑,独独留下手足无措的娇娘母女。 潘从右表现得很配合,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马父有些意外,他阅人无数,这老者虽然衣著朴素,年迈苍苍,但目光如炬,自有气质,令他不敢小覷,向康班头拱拱手:“多谢康班头仗义相助,我那苦命的孩子受惊过度,不若先让我领回去安排歇息?” “这...”康班头的目光却停留在安生的身上,她与娇娘看起来颇为亲昵,但是马父之前只谈新娘被掳,对这女娃娃却只字不提,不由他不產生怀疑。 潘从右淡淡地道:“既然当做案子办的,岂有只见凶嫌,不见苦主的道理,既然要去官府,自然该一道去。”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马子为一瞪眼:“康班头,马家在扬州城不说地位显赫,那也绝不是被人轻看的人家,不说我爹,就是学生也是个读书人,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唔..”康班头还在犹豫,马父又道:“这样,我先让娇娘回家中休息,但凡有需要的,只要康班头派人知会一声,我亲自把人送到公廨,如何?”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康班头只得道:“好,我先带人回去详加审问。” “多谢。”马父拱拱手。 潘从右脸色阴冷:“康班头,你在犯错误。” “多事!先將你的问题交待清楚。”康班头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潘从右踉蹌著向前抢出两步。一行人被捕快押了出去。 街上只剩了马家父子和几名心腹家丁,直到此时才鬆了口气,马父扭头看向娇娘,娇娘战战兢兢地看著他,马父上前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娇娘捂著脸,忍著疼痛与眼泪,避开了马父吃人一样的目光。 “你凭什么打我娘!”安生满脸怒气,挥动拳头扑向马父。 马父心中烦躁,嫌恶地在她脑袋上拨拉一把,安生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安生!”娇娘上前將安生拉起,紧紧抱在怀里。 马父见状,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指著娇娘:“不知羞耻!不懂分寸!不识时务!” 字字如剜心的刀子,娇娘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求助似地看向马子为。 马子为囁嚅道:“爹...” “闭上嘴!”马父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马子为嚇得一激灵,乖乖闭上了嘴巴。 马父袍袖一抖,吩咐道:“將两人带走!” 管家使了个眼色,两名家丁上前逼近娇娘,娇娘眼中透出绝望,她畏惧地一步步后退。 马父不再看他,而是看向街道尽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潘从右看上去有几分面熟,但一时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种不踏实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夜深人静,原本静悄悄的扬州府衙忽然热闹起来,大牢灯火通明。 康班头坐在桌子后,看著面前的潘从右、丁临和穀雨,语气不善:“三位,说说吧,究竟为何要绑架马家的新娘?强抢民妇,这罪名可不轻啊。” 潘从右道:“那位是马公子的父亲吧?” “这不挺机灵吗?”康班头笑了笑道:”马先生是高知府身边的红人,向来说一不二,你莫不是瞎了眼,惹他作甚?” 潘从右沉吟片刻:“我要见你们知府。” “知府大老爷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康班头嗤地笑了出来:“你也配!” 潘从右自怀中掏出一块腰牌仍在桌上:“將这块牌子拿给高如义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高如义是知府老爷的名字,康班头心中咯噔一声,他有些慌了:“你...你认识我们老爷?” 潘从右不答,脸色深沉地看著他。 康班头將那块牌子看在手里定睛细看,见那牌子呈椭圆形,光泽明亮,牌正面竖刻篆书“巡察御史潘从右”,康班头脸色唰地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叩见...”哆哆嗦嗦竟然说不出话来。 巡察御史他虽没见过,但也知道这是悬在百官头上的一把利剑,尤其对於地方官员而言,更是畏之如虎。 他只是普通一胥吏,巡察御史於他有如大象与蚂蚁的区別,从未想到有一面竟和这杀神撞个正面,而且还是被自己绳捆索绑投入狱中,康班头只觉得股间尿意汹涌,三魂早已没了气魄。 捕快们不明就里,见康班头丟了魂的模样,便知情况不妙,纷纷跪倒在地。 潘从右还是那副样子:“康班头,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康班头如梦方醒,抄起象牙腰牌飞也似地从大牢中跑出,他一路带风,慌慌张张地跑到后衙,放声大喊:“大人!大人!不得了了!” 高如义从睡梦中惊醒,腾地坐起身来。 高夫人两眼未睁,含糊地道:“怎么了?” 高如义五十多岁,白髮苍苍,揉了揉眼睛:“方才梦见陛下念我功苦劳高,擢升入京,御书房中设宴款待,我想想吃的什么,唔...龙井虾仁、葱烧海参、御膳烤鸭...” 高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已过知天命的岁数,还做那春秋大梦,发癔症了不成?” “大人!大人!京城来人了!” 高如义噌地站起身,侧耳听著外面康班头的喊声:“难道老夫美梦成真了?!” 康班头狼奔豕突跑到院中,举手正要叩打门环,门却吱呀一声打开,高如义的脸显得比他还要激动,康班头喘著粗气:“大人,京城来人了,派下官来寻你!” 高如义保持著矜持,嘴巴咧到耳朵根:“速速带我去见,不知上官身在何处?” 康班头哭丧著脸:“大牢。” 第六百九十一章 白龙鱼服 高如义心急如焚,隨著康班头急急走入大牢,不待看清潘从右的面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下官高如义,叩见潘大人!” 三人已被捕快解了绳索,潘从右坐在桌子后面,丁临和穀雨在身后一左一右站著。 四下里安静极了,只有轻微的窸窣之声,高如义身子抖索个不停,硬著头皮道:“下官不知潘大人白龙鱼服,衝撞了大人,还望恕罪。” 白龙鱼服指的是天界的白龙降世临凡,化身为鱼在池中嬉戏,一名叫豫且的渔人恰好看到,一箭射穿了他的眼睛。白龙忍痛逃走,到玉帝那里告状,玉帝道:渔夫打渔天经地义,你化龙为鱼,这才招致无妄之灾,怨不得別人。 他虽然在请罪,但也同时指明了潘从右的过错,潘大人摆了摆手:“这也怪不得你,起来说话。” 高如义暗地鬆了口气,战战兢兢地爬起,將腰牌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试探道:“大人此来扬州,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潘从右说话轻飘飘的,但每句话都让高如义胆战心惊。 “是下官唐突了,”高如义拱手道:“大人代天子巡狩,自然哪里都能去得,不知下官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大人儘管吩咐。” “还真有,”潘从右將腰牌抓在手中摩挲著:“你府上可有一位马姓幕友?” “大人要找他?”高如义愣住了。 潘从右道:“將此人带来见我。” 马子为成婚,他派人送了份贺礼,並没有出席。潘从右点名要他,高如义情知其中必有蹊蹺,但路上来得匆忙,康班头並没有说起过,此刻也不好多问,只得应道:“是,”向康班头使了个眼色:“还愣著做什么,没听到大人吩咐吗?” 康班头从地上爬起来:“是。” “慢著,”潘从右看了看身后的穀雨:“你与他一道去。” 穀雨向康班头笑了笑:“康班头,与你搭个伙,不介意吧?” 康班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会?大人请隨我来。” 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中,娇娘的父母脚步匆匆走了进来:“我闺女呢?” 马子为当先引路:“娇娘好得很,二位切莫著急。” 赵氏边向里走边左右观瞧:“这也是你家的宅子?” 马子为矜持地道:“我嫌家中吵闹,读书分神,父亲便为我买了这套宅子,图个清净。” “这地段,也不少钱,你说是吧?”赵氏咂摸著嘴,见自己丈夫铁青著脸,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赵先生是甘泉书院的教书先生,平素颇有贤名,过来的路上已听赵氏將事情讲了,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马子为知道老岳父为人端方古板,如今丑事揭破,自然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就这样一路无言走到院子里。 院中灯火通明,马父背著两手站在葡萄架前,愣著出神。 赵先生向他拱了拱手:“亲家公,麻烦了。” 马父还礼,苦嘆一声:“哎...” 两厢照面,均是愁绪叠眉,马父开门见山:“这件事说起来也有子为的不是,但如今情势危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此事瞒不住也要瞒,不然你我两家都得完蛋。” 马子为惭愧地低下头,眼光却瞟向屋內。 “我知道,”赵先生愁眉不展:“子为金榜题名,娇娘嫁给他也是福分。有道是发乎於情止乎於礼,两个孩子郎才女貌,难得佳偶,却因为这档子事闹得身败名裂,实在不值...” 马父不愿听他之乎者也,截口道:“娇娘铁了心要將安生带走,我无论劝什么,她是听不进去的,今晚冒昧將二位请过来,也是想劳烦你们多劝劝,莫要自毁前程。” 赵氏殷勤地道:“亲家公,你放心,娇娘是个柔弱性子,待我和他爹好生劝劝,定会回心转意的。” 两人走入屋中,马子为跟在身后,却被马父一把拉住扯到一边:“你要干什么?” 马子为哭丧著脸:“爹,娇娘一定被嚇得不轻,你不该动手打她的。” “闭嘴!”马父面目冷峻,嚇得马子为一激灵,马父伸出食指在他鼻端点了点:“你想清楚了,为父这是为的谁?” 马子为垂下头:“为了我。” 房间中,安生躺在床上,脑袋枕著娇娘的腿,娇娘怜惜地抚摸著她的脑袋,听到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安生慌乱地从床上爬起,见到来人又跪了下来:“安生给外公外婆请安了。” “安生啊,外公来看你了。”赵先生挤出笑容,张开双臂。 安生眼角泛红,扑进赵先生怀抱。 “爹,娘,女儿不孝,让二老受累了。”见到两人到来,娇娘哪还不明白马父的用意,委屈地流下泪来。 赵先生將安生放下:“孩子,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该向前看。” 赵氏看著安生,眼光中的不耐是掩饰不住的:“安生这孩子留不得。” 安生嚇得缩在娇娘怀中,娇娘又是惊惧又是委屈,更多的则是愤怒,她咬紧牙关:“娘,想必你也听说了,今晚有人来家中寻我,你可知道究竟是为了何事?” “不知道,”赵氏摇了摇头:“听子为说不是什么好人。” 娇娘道:“那几位恩公却是救了安生的性命的。”將潘从右说给她的一五一十地说给父母听了,虽然顾及安生在场,娇娘说得隱晦,但两人还是听得明白,不觉变了脸色,娇娘越说越气,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马子为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两手紧攥,脖颈青筋暴起,太阳穴更是一突一突。 待得娇娘说完,抹了把眼泪,这才道:“安生这孩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当娘的若是不管不顾,那还有半点良心可言吗,人家既然能登门为安生鸣不平,我又有什么怕的?!” 赵氏从震惊中回过神:“那...那也不行,你可知道你去的是哪里,是京城!子为是要进京做官的,你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住口!” 一句话石破天惊,开口的却是赵先生。 第六百九十二章 算计 赵先生脸色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斥责赵氏道:“娇娘做的再是不对,可她毕竟是咱们的孩子。你处处回护子为,难道不怕寒了娇娘的心吗?!” “我…”赵氏畏惧地闭上了嘴。 “爹…”娇娘弱弱地唤道,父亲的话像暖流一般划过心头。 赵先生缓了口气,向娇娘道:“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你说是不是?” 娇娘点点头,垂泪道:“我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孩子討回公道,难道就这么难吗?” 赵先生道:“安生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和你娘的孩子,她如今在外受了委屈,咱们自然要討回公道。只是这位潘老先生来路不明,目的更加不纯,你真正了解他吗?” 娇娘知道潘从右不欲暴露身份,是以方才提到潘谷几人时並没有透漏官职,听父亲的口气站在她这一边,她被两家人口诛笔伐,好容易得到父亲的理解,不愿就此失去这唯一的臂助,著急道:“他说他是巡察御史,那还能有假?” “巡察御史!” 门外的马父脑袋嗡了一声,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几年前扬州府爆发匪患,官府应对迟缓,导致百姓死伤无数,府中富户遭到劫掠。朝廷对此大为不满,曾派钦差来扬州督战,隨行要员中就包括这位潘大人。 马父没有官身,这种高规格的会议他是无法参与的,只远远见过一面,留下了模糊的印象,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相见,更没想到竟是在这种境地下。 他心臟砰砰跳个不停,一只脚迈入门內:“亲…亲家公?” 赵先生从愣怔中醒来,看向马父的眼神有些呆滯,见他招了招手,示意外面说话,赵先生定了定神,柔声道:“娇娘,你先莫哭,爹为你想办法。” 娇娘心中大喜:“全凭爹爹做主。” 赵先生起身走到门外,马父拖起他的袖子便走,马子为嚇得面无人色,跟著两人走出了月亮门,一直走到四下无人的僻静处。 马父颤声道:“怎…怎么会是巡察御史?!” 赵先生定定地看著他,忽地扬手便是一耳光。 马父全无防备,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马父歪著半边身子,又惊又怒:“你…你疯了!” 马子为更是怒不可遏:“老东西…你…” 赵先生冷冷地看著他:“这一巴掌原本是给你的,若不是你色慾智昏,做下这等丑事,现在哪里来的这些麻烦。” 马子为的怒气像泄了气的皮球,连马父也面露尷尬,他揉著生疼的面颊,强笑道:“亲家公,两个孩子毕竟是青梅竹马的关係,一时情难自禁也並无不可,但闹到现在的局面確是子为有失考虑,如今你打也打了,总该消消气。咱们现下怎么办?” “不好办啊,”赵先生愁眉苦脸:“那可是巡察御史,即便是知府大人在他眼前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官儿,更何况是咱们,在潘大人面前你我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 “那就不说了。”马父眼神诡譎。 “什么意思?”赵先生一愣,他与马父相识多年,见他神情便知他可能有了主意:“都到了这时候,就別藏著掖著了。” “你说潘大人来扬州,所为何事?”马父道。 赵先生不耐地道:“你这不是废话吗,难道不是为了给安生那孩子主持公道吗?” “那要是安生消失了呢?”马父的声音在夜色中冰冷而锋利。 赵先生皱紧眉头:“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唔!” 他忽然明白了马父的意图,对方的眼神阴毒,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赵先生驀地打了个冷战。 马子为颤声道:“爹,不可,那安生毕竟是条性命。” “闭嘴!”马父压低了声音:“当断不断必留后患,若是当时她出生时就听了我的话,咱们至於如今这般狼狈吗?!” “爹…”马子为虽对安生没有感情,但也没狠到要了这孩子的命,父亲的话让他不寒而慄。 马父却不理他,只把眼看向赵先生。 赵先生怔忪半晌,忽地落下两行泪来:“子为所言不无道理,安生是娇娘的骨肉,我与她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眼见她一天天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今你却要亲手了结一条大好性命,於心何忍呢?” 马父铁青著脸劝道:“你以为我想吗,但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安生一死,苦主没了,潘大人纵使想要主持公道也无从下手。” 赵先生摇摇头:“终是不行的,潘大人又不是傻子,安生被你接回家,不久便出了事,他如何不知你是要杀人灭口?” 马父的声音冷得像来自地狱:“便说安生被人凌辱,以死全节。只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潘大人又能说什么?顶多是我们看顾不严而已,连罪名也无需承担。” 不得不说马父的確是机灵人,他能很快判断出问题的核心,並提供行之有效的方法:“如此一来,潘大人不再纠缠,娇娘和子为又不受牵连,不是皆大欢喜吗?” “还是不行。”赵先生將头如同拨浪鼓。 马父一怔,他自信眼前的法子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赵先生嘆道:“我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圣人教诲犹在耳畔,却要参与这等凶事,倘若有一天传將出去,我哪里还有脸做人?” “原来如此。”马父看他半晌,终於回过味来,不免心中鄙夷,面上则道:“此事与赵先生无关,是我担忧孩子的未来,不得不出此下策。” 赵先生这才道:“最关键处是不能教娇娘知道。” 马父知道他已经同意了,勉强笑了笑道:“这事还需要亲家公费心。” 马府,穀雨在康班头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下人殷勤地迎上来:“康班头来了。” 康班头绷著脸:“知府大人有令,召马先生入府问话。” 下人一摊手:“不巧,老爷还没回来。” 穀雨眉头皱了皱,他发现事情正在脱离控制,目光中透出狐疑,盯著康班头。 康班头被他盯得心中发毛,这小子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但直到真正接触时才发现此人绝非易与之辈,尤其是明晃晃的眼光,好像要看穿康班头的心底。 第六百九十三章 送礼 康班头心中也是委屈无限,不过是做个顺手人情,怎么这烂摊子就来到了自己头上,只得硬著头皮问道:“他去哪儿了?” 下人诚惶诚恐地道:“自从老爷和康班头出了门,至今尚未归家,难道没和大人在一起吗?” 康班头一瞪眼:“放你妈的屁,要是和老子在一起,我还用找吗?”扬起巴掌,就要给这人一记耳光。 穀雨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康班头的胳膊麻了一下,畏惧地收回手,穀雨面沉似水:”回府吧。” “不找了?”康班头问道。 穀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康班头能找到吗?” “唔...”康班头无言以对,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走吧,康班头,这里是等不到马先生的。”穀雨已当先走了出去。 康班头无奈地跟在他的背后,走出十余丈,终是忍不住道:“不在府中搜查吗?” 穀雨停下脚步:“看起来康班头比我还著急?” 康班头哭丧著脸:“人是我放走的,这要是出了事,下官也得受牵连。”他拉住穀雨的两臂,噗通跪倒在地。 穀雨嚇了一跳:“你这是作甚?快起来说话。” 康班头固执地跪在地上:“大人,我和这马先生並无私情,他想要做什么,下官一无所知,只是因为看在知府的面子上给他行个方便,可谁知道他另有目的,”马父至今未归,康班头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被对方摆了一道:“这老货坑死个人,下官愿跟隨大人將此獠绳之以法。”说著竟留下泪来。 穀雨双手將他搀起:“我知道了,此事怪不得你。” “那潘大人?”康班头欠著身子试探道。 穀雨啼笑皆非:“潘大人並非不讲理的人,他不会怪你的,他那边我帮你分说。” 康班头这才放下心:“多谢大人美言。”见左右无人,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塞到穀雨手中:“大人远道而来,这扬州府中好吃的、好玩的不计其数,下官没这个福分带大人四下见识见识,您总有用到银子的时候,权当下官的一点心意。” 穀雨暗道:道路难行钱作马,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盏茶,看来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都是这般道理。 他在京城时也常遇到这种场面,依照惯例拒绝,但康班头却嚇得要死,脸色惨白,坚持要穀雨收了,穀雨无奈,这才將银票收入怀中,康班头这才鬆了口气。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穀雨苦笑连连,送礼送的胆战心惊,收礼收的更是惶恐彆扭,方才他打眼看过,这几张银票怕是有百两之多,是他不吃不喝攒十余年才能攒下的数目,但扬州一个小小的班头却送得眼也不眨,人比人真要气死人。 穀雨怀揣巨款,只觉得战战兢兢,心跳剧烈,往常与贼人性命相搏时也不见得如此惊心动魄。 康班头自从送了礼,气色也好了很多:“大人,那马先生咱们就不管了吗?” 穀雨定了定神:“放心,他跑不了。” 赵先生走入房间的时候,娇娘搂著安生低声说著什么,安生瑟缩在母亲怀中,她今天累得很,也怕得很,只有依偎在母亲怀中,才能带给她片刻的安全感。 娇娘看到父亲走进来,连忙站起身,赵先生挤出笑容:“你该早些说潘大人为你做主,有了老大人帮助,定可还安生以公道。” 娇娘露出喜悦的表情,颤声道:“爹,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氏急道:“老爷,使不得啊!” 赵先生一摆手:“你不要说了!娇娘,你去换件衣裳,带著安生,咱们去潘大人那里,他该等得著急了。” 娇娘低下头,看看自己大红披掛,赵先生道:“潘大人毕竟是朝堂官,你衣衫不整,便是失礼,去换了吧。” 他將手伸出,笑著看向安生:“安生,咱们就在这里等著你娘好不好?” 安生鲜少见他和顏悦色的样子,下意识地伸出手,赵先生拍拍她的脑袋,向娇娘扬了扬下巴:“去吧。” 娇娘放下心来,向父母施了一礼,这才走出了门。 马子为急忙走上前:“这宅子里你也是熟的。” 娇娘脸色羞红,低声啐道:“哪里熟了?” 她就是在这里失身於马子为的,马子为反应过来,偷偷向身边的父亲瞥了一眼,訕訕道:“不熟不熟,是我糊涂了。”领著娇娘快步去了。 待两人消失了背影,马父回过头,赵先生领著安生出现在门口,两人视线交匯,眼中一片肃杀。 那边厢马子为將娇娘领到房中,打开衣柜:“娇娘,你以后可不能这般嚇我了。” 娇娘脱下大红披掛:“你是我的夫君,你说的话我自然该听,但安生是我们的孩子,我舍不下拋不掉,如今既然爹爹也同意了,咱们三个就能好好生活在一起了是不是?” 马子为听得心中厌烦,忍不住哼了一声。 娇娘停下动作,笑容自脸上慢慢收敛:“你不喜欢吗?那毕竟也是你的闺女。” 马子为自知失言,掩饰地笑笑:“我心中欢喜得很,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有適应。” 娇娘目不转睛地盯著他,马子为躲避著她的目光,用手挠了挠鼻子:“安生也是我的骨肉,她能安然无恙,我心中自然也是高兴,怎么,我说的你不信吗?” 娇娘脸色煞白:“你自小说谎时便喜欢摸鼻子。” 马子为一惊,手像蝎子蛰了一般攸地放下,娇娘颤声道:“你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马子为被她盯得发慌:“没..没…” 娇娘怒喝一声:“让开!” 马子为嚇得一哆嗦,但两手摊开扑向娇娘:“眼下已成定局,你就不要管了,只要老实待著,我爹会处理好的,解决了这一桩麻烦,以后便是咱们的好日子,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哎哟!” 话未说完,娇娘一巴掌上去,尖利的指甲正划中马子为的眉心。鲜血登时流了下来,马子为吃痛,避在一旁。 娇娘趁机从他身边逃出,急急忙忙向安生所在的房中跑去。 第六百九十四章 何至於此 这一路上黑灯瞎火,娇娘跑得跌跌撞撞,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晶莹的泪珠如雨点纷飞,散在漆黑的夜色下,散在悽苦的夜风中,嘴中喃喃道:“安生,是娘的错,等著娘…” 眼前灯光亮起,“安生!”她迈步抢入房中,只有赵先生和赵氏两人,却哪里有安生的影子。 娇娘腿一软,倚著门框慢慢跌坐在地:“爹,你做了什么?”一颗心砰砰乱跳,也不知累的还是嚇的。 赵先生脸色冰冷:“这是为了你好。” “你在骗我!”娇娘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娘!”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娇娘噌地站起身,她听得出来那是安生的声音,她抹了把眼泪:“你们不认,我认;你们不管,我来管!” “你给我回来!”赵先生也急了,上前將娇娘一把拉住。 娇娘剧烈挣脱,赵先生怒火攻心,用力將娇娘推搡在地。 赵氏已嚇得呆了,愣愣地看著父女两人撕扯,赵先生气道:“畜生!你要害死我们家吗?!” 娇娘从地上爬起身,她已经顾不上和赵先生理论,安生的那声惨呼证明她的处境危急,她一门心思只想救下女儿,赵先生飞起一脚,娇娘背部遭到重击,一个趔趄撞在门板上。 嘭! 一声巨响后,娇娘头破血流倒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疼痛难忍,她摸了摸额头,摸了一手的鲜血,再看父亲面目狰狞,哪里还有先前慈祥的样子? 她的心驀地一寒:“爹…” 赵先生双目赤红,从桌上抄起一把水壶,哆哆嗦嗦地上前:“你做下这等丑事,不仅不知悔改,还要带著那小畜生一起丟人现眼,为父教书育人,教的是圣贤书,育的是读书人,这一辈子名声被你这畜生毁於一旦。我生你何用?” 赵氏嚇得通体冰凉,扑到赵先生面前:“你疯了,这是你闺女!” 赵先生粗鲁地將她推开,一步一步走向娇娘。 赵氏摔倒在地,一时动弹不得,再看丈夫如走火入魔一般,不禁又惊又怕,尖叫道:“傻子,你爹要杀你,还不快跑?!” 娇娘直愣愣地仰头看著父亲,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赵先生双手颤抖,高高將茶壶举起:“你执迷不悟,留著终是祸害,老夫寧愿豁出命去,也不能教你毁了我一世英名。” 娇娘绝望地闭上眼睛,在这一刻她心如死灰。 赵先生血灌瞳仁,嗨地一声用力砸下,电光火石间,月亮门外忽地窜进一条人影,几个起纵来到赵先生面前飞起一脚將他踢翻。 “哎哟!”赵先生惨呼一声,骨头摔得咯咯作响,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娇娘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站著一个英俊的后生,在他后背上突地冒出个脑袋,娇娘嚇了一跳,定睛细看,“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却是安生。那后生他也是认得的,正是一路相伴的小白,见娇娘呆愣愣的眼神,不禁启齿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娇娘紧绷的神经忽地鬆弛下来,小白伸手將她拉起:“抱歉抱歉,来得迟了,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潘从右到底还是顾及娇娘的请求,想著顾全两家的顏面,和平解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动手。但要是全数待在客栈被人拿了,万一对方不讲究,把自己宰了了事那可就太冤了。 因此指示小白隱藏起来见机行事,这对於小白来说易如反掌,垫步拧腰上了房,趴在屋檐下悄悄猫著,等闹剧收场马父领著人打道回府,他便跟了上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马父和赵先生竟然冷酷无情,意图將安生置於死地。 这套宅子里有处鱼塘,马父將安生诱骗至此处,马父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捂住安生的嘴巴就要將她推下去,安生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傻子,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明白了对方的坏心肠,张嘴咬在马父的指头上,马父吃痛之下鬆开手掌,安生高声呼救,马子为慌慌张张赶来,眼见父亲痛苦的样子,这一来倒激起他的凶性。 此时见安生要逃,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害怕,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安生。 安生拼命挣扎,但到底敌不过马子为,被他推搡到鱼塘边缘,看著气急败坏的马子为忽地流下泪水:“你是我爹吗?” 马子为脑袋轰隆一声,僵在原地,马父气道:“废物!”伸手便要將安生推下鱼塘。 小白躲在暗处看了半晌,此时再也按捺不住,自暗处献出身形,出手如电將两人制服,背起安生便走。哪知刚走到月亮门,却见赵先生凶相毕露,欲施杀手,小白顾不上其他,飞身救人,將娇娘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娇娘惊魂未定地站起身,瞥见地上的父母,赵氏泪水涟涟庆幸地看著她,而赵先生则艰难地试图爬起身,鼻息咻咻,充满仇恨地看著自己的女儿。 娇娘鼻端一酸,泪水夺眶而出:“爹,娘,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扬州府后衙,潘从右笼著袖子端坐在主位,丁临则站在他的身后。 高如义坐在下垂首,他从睡梦中被惊醒,还没缓过来神,枯坐片刻后困意再次席捲而来,上眼皮打下眼皮,脑袋一点一点的,不时又醒觉过来,瞥眼偷瞧潘从右的反应。 脚步声响起,高如义噌地站起身,伸长脖子向天井看去。 康班头和穀雨快步走了进来,潘从右睁开眼睛,走的时候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还是两个人,他心中已然有了数。 高如义迎上前:“怎么回事,人呢?” 康班头战战兢兢地道:“回稟大人,马先生...那个马先生不在府中。” “不在?”高如义皱紧眉头:“他去了哪里?” 康班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个嘛,属下也不知...” 高如义向潘从右看了一眼,却见他脸上毫无波澜,两眼则盯著自己,他嚇得一激灵,在康班头的鼻子前点了点:“混帐东西,潘大人要找的人,你竟然说不知道,这差事怎么办的?!” 康班头缩了缩脖子,惭愧地低下头,穀雨拱手道:“大人稍安勿躁,您且放宽心,再等等。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呢?” “转机?”高如义眼珠转了转,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大人留有后手,下官著实佩服。” 第六百九十五章 受审 眾人等了盏茶功夫,忽听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隨后是小白的声音响起:“大人,我回来了!” 潘从右缓缓站起,看著小白出现在视野中,跟在他身后的是娇娘与安生,三人走进厅,躬身行礼。 赵氏夫妇、马家父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小白转过头:“几位別矜持了,堂上两位大人等你们很久了。” 四人这才慌慌张张走进来,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高如义看著马父,语气不善地道:“马先生,你究竟做了什么,竟劳动潘大人夤夜索拿?!” 马父抬起头看看高如义,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潘从右,他知道再也没了反抗的余地,长嘆一声將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高如义听得阵阵心惊,潘从右面带韞色,直到马父讲完也不曾发言。 厅里静得可怕,忽听一声哭泣自角落里传来,娇娘再也压抑不住內心的苦痛,怔怔哭出声来。 潘从右站起身,高如义也慌忙站起身来,他现在已知道潘从右的目標並不是他,但这马先生到底是自己的幕友,做下这等丑事,自己说不定同样受到牵连,心中將他骂了千万遍。 潘从右慢慢踱步到娇娘身边:“即便如此,你还想为安生討回公道吗?” “使不得啊!”赵氏脱口而出,她央求地看向娇娘:“娇娘,你可知道这样做,无异於葬送了两个家庭!你们…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赵先生、马父、马子为三人只是低著头,赵氏紧咬牙关爬行几步扯住娇娘的衣袖:“好孩子,你再好生想想,值得吗?” 娇娘泪水涟涟恍若未闻,抬头仰望潘从右,那梨带雨的哀戚令潘从右也不禁动容。娇娘狠狠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更要为安生討回公道。” 这一句话出口,赵氏登时呆若木鸡,马父则是闭上了眼睛。 小成站在丁临身边,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安生,分別不过几个时辰,安生的神態与之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安生畏缩在母亲怀中,满脸的惊惧,好像失了魂一般。 潘从右欣赏地看著地上的娇娘:“起来吧。小成…” 小成应声而出:“大人。” 潘从右道:“带娇娘母女下去休息。” “是,”小成走上前,將娇娘从地上拉起,看向她怀中的安生:“安生…”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安生听到他的声音,眼神终於不再呆滯,小嘴一撇,眼泪无声而下。 小成柔声道:“別哭,有我们大家陪著你,”看了娇娘一眼:“现在还有你的母亲。”带著两人向门外走去。 赵氏喃喃道:“娇娘...” 娇娘身子一顿,她没有回头,隨著小成走出了厅。 潘从右收回目光:“你是娇娘的父亲?” 赵先生以头抢地,哆嗦著声音:“回大人,小的叫赵永清,正是…正是娇娘的父亲。” “抬起头来。” 赵先生依言抬起头,目光中的恐惧是掩饰不住的。 与马父不同的是,他几乎从未与一府高官有过接触,更遑论潘从右这样级別的大宪,再加上潘从右那阴沉地仿佛来自冬季的脸色,只把赵先生嚇得抖若筛糠。 潘从右压抑著心头的愤怒:“有道是舐犊情深,你不止伤害安生,便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赵永清啊赵永清,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说到后来声色俱厉,丁临跟他最久,熟知他的为人,这位老大人平素隨和亲近,像这样大发雷霆的样子他几乎没有见到过。 赵先生嚇得脑袋嗡嗡作响,颤声道:“学生,学生一时昏了头,还望大人原谅。” “原不原谅国法说的算!”潘从右怒道,他走到赵先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但同为父亲,老夫看不起你!” 赵先生磕头不止,口呼饶命。 高如义见潘从右看向自己,神情一凛,招呼厅的捕快:“左右,这赵永清戕害幼女,令人齿冷,速速將此獠拿了,投入大狱!” 赵先生和赵氏同时一惊,康班头一跃而起,与差役上前拿人,赵氏扑在赵先生身上,拦住康班头:“他是有功名的,我看你们哪个敢?!” 高如义皱起眉头:“有功名就可以违法吗?休要胡搅蛮缠,否则別怪本官不客气!” 赵先生也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喊道:“大人,安生不能入京!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若是当堂受审,天下皆知,即便贼人伏法,她的一辈子也便毁了!娇娘看不透其中的道理,学生为全家中名节,不得不出此下策,大人,我冤枉啊!” 天井漆黑的廊下,娇娘並未走远,纵使对父母感到绝望,但那毕竟是她的血亲,不看到潘从右的处置她又如何放得下心。赵先生的一番话犹如炸雷一般响彻在耳际,教她头昏目眩,身子打晃。 小成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將她托住,娇娘脸色惨白,硬挤出一丝笑:“我没事。” 高如义见潘从右脸色愈发阴沉,不耐烦地向康班头挥了挥手,康班头向同伴使了个眼色,將赵氏粗鲁地拉开,夹著赵先生站起身,潘从右道:“动手的便他一个人吗?” “大人教训的是,”高如义汗流浹背,拍著自己的额头看向马父,这是自己最为倚重的幕僚,但此时也只能死贫道不死道友,咬著牙道:“还有马氏父子,也一併押下去!” 马父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从他迈入厅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此刻的命运,跟在高如义身边见得多了,却从没想到有一天轮到自己。 马子为则明显慌了,直到康班头將他双手绑了,在他肩头狠推了一把。 马子为趔趄著向前抢出一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康班头撇撇嘴:“怎么,现在晓得后悔了,那孩子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这廝怎么下得去手?” 马子为扭头看向潘从右:“这位老大人,我这官是不是做不成了?” 潘从右心头一阵灰恶,厌烦地扭过头去。就连康班头也看不去了,抬脚向他背后踹了一脚:“还做春秋大梦呢,等著坐牢吧!” 第六百九十六章 催命符 场间只剩下赵氏一人,高如义唤过一名捕快,將失魂落魄的妇人打发出府。 “如义,今晚多亏你鼎力相助,下去歇息吧。”潘从右疲惫地坐回到椅中。 出了这档子事,潘从右也不再去寻住处了,这后衙备有客房,索性便在此借住一晚,明日一早便即上路。 高如义拱手作別,提心弔胆地去了。 “你们也下去吧。”潘从右將眾人打发走,独独留下穀雨,厅中烛光高照,与门外的漆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深人静,忽听远处一声女子悽厉的叫声,紧接著嚎啕大哭,经久不息。 “是赵氏。”穀雨轻声道,內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潘从右缓缓开口:“老夫查了一辈子案,见识过无数的贪赃枉法、阴谋算计,却总是参不透人心,太复杂,太难以琢磨,纵使学富五车、聪慧机敏,在人心面前也总是频频失算,到头来老夫掌握在手里的只有一件武器,你知道是什么吗?” “法度。”穀雨嘆了口气。 潘从右扬了扬眉,露出一丝笑容:“这就是我只留你说话的原因,小谷捕头,你怕是潘某人为数不多的知己了。” 两人虽然官职悬殊,但本质上乾的都是维护朝廷律法、惩奸除恶的事,所以潘从右的感受穀雨心知肚明。 穀雨靦腆地笑了笑,隨即笑意收敛:“我真怕这世上以后只有法度。” 这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是潘从右听懂了。 “不会的,道德的底限是法度,”他坚决地摇摇头:“在此之上有人间道义、有朝廷的风骨、有拳拳之情、赤子之心,我大明百姓傲立神州,外不惧强敌,內则自强不息,岂会沦落到只依靠法度约束社会?” 穀雨看著他,这位沧桑的老人一生见惯魑魅魍魎,可还是真心相信这世间的纯真与良善。他心中驀地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到的角落瓦解、消化。 潘从右站起身,长袖一展:“早些睡吧,明日一早即刻出城。” 旭日东升,金陵城城门大开,一匹快马呼啸入城。过不多时,一名戎装士兵骑著快马从城中呼啸而出。 这一进一出,来头大得很,城门官拦都没敢拦。 那骑士在官道之上纵马疾驰,尘土飞扬、沙石蹦走,对於前方的行人视若无物,在小声的咒骂声及艷羡的目光中一骑绝尘。等到日头掛在树梢上时,那骑士已来到群山之间大乘教的落脚点。 骑士偏腿下马,几乎是跑著进了宋宪的营帐。 宋宪昨夜睡得很不踏实,一则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难以適应山间简陋的生活,睡在草蓆上的宋宪依旧能感受到草蓆下的沙砾凸起,二则当下的形势让他既痛惜又窝火,下半夜恐惧的心理则占据主位,折磨得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直到子时才渐渐有了睡意,朦朦朧朧中不觉天已经亮了。 此时兵丁在帐外通报:“大人,朝廷急报!” 好像夏天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宋宪瞬间清醒了,迫不及待地抢出门外。 那前来报信的兵丁就是他暗中派遣回城的亲信,从怀中取出公文,双手奉还。 宋宪伸出的手带著些微颤抖,他將公文举到眼前看了又看,忽地右手在大腿上狠狠一拍,咬牙切齿地道:”哎呦!我恨哪!” 亲信见他太阳穴青筋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咽了口唾沫:“大人?”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宋宪开怀大笑,扬了扬手中的公文:“潘从右无端调兵,视同造反,陛下洞察乾坤,龙顏大怒,將潘从右、曹克攀一干人等就地正法,首级呈送入京!” 亲信噗通跪倒在地:“大人神机妙算。” 不得不说宋宪对这位陛下的脾性了如指掌,这也是昔年他在朝堂经过腥风血雨获得的斗爭经验,这位皇帝陛下可以不上朝不参政,但若是谁试图撼动他手中的权利,那必定会迎来陛下的雷霆之怒。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宋宪正是对他刚愎自用、自私自大的性格了如指掌,才想到借刀杀人的主意。事实也证明他这法子行之有效,由首级入京一事便可以想见此时的万历皇帝是如何震怒。 唯一他没料到的是潘从右和他手下眾人如此顽强,夹缝中求生存,竟然换了个反败为胜的局面。倘若这道催命符早来一日,也不会像这般狼狈。 宋宪又是惊喜又是懊悔,好容易压下激动的心情,沉吟片刻:“去,把汤有亮找来。” 亲信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离去。 “等等,”宋宪沉吟道:“將圣女一併请来。” 过不多时,汤有亮和秀雯走入帐中,秀雯挥手屏退两名侍女,宋宪望著两名女子离去的背影:“秀雯,这两名女子是晴香阁悉心培养出来的,不仅会伺候人,口风也严,如今做了你的贴身丫鬟,要是伺候的不周全千万不能惯著,恩威並重才能驭下。” 秀雯微微欠下身子:“谢老大人提点。” “不算什么,”宋宪摆摆手,转头看向汤有亮:“这句话同时也是对你说的,你可明白了?” 汤有亮神情一凛:“明白了。” 宋宪摇摇头:“你不明白,否则教眾就该全部服你了。” 汤有亮紧张地看著宋宪,他先前为肃清宋天阳和丁伟的残党大开杀戒,导致现在他的人马与其他人关係紧张,要不是秀雯从中斡旋调停,恐怕两方早就大打出手了。 眼见气氛有些紧张,秀雯道:“老大人容光焕发,可是有喜事?” “有,天大的喜事哈哈!”宋宪放声大笑,喜悦是藏不住的:“我苦苦等候朝廷消息,如今终於有了消息,潘从右和曹克攀触犯王法,罪大恶极,陛下龙顏大怒,一干涉事人等全部就地正法!” 汤有亮兴奋地一拍大腿:“恭喜大人!” 秀雯听得心中不是滋味,脸上应和著宋宪露出笑容。 宋宪遗憾地道:“只是潘从右早走一日,教他逃之夭夭,我们决不可耽搁,真让他到了京城,还不定生出什么事端。为免夜长梦多,有亮,你点齐人马沿路追上去,一定要赶在潘从右入京前追上他。” 第六百九十七章 早饭 “是!”汤有亮一抱拳,尔后迟疑道:“那被困在老校场的將士怎么办?至少该把他们救出来,与我等一同上路。” 宋宪摇了摇头:“先诛首恶,只要潘从右和曹克攀一死,老校场的残部便会土崩瓦解。” 他虽为南京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又不全是他的心腹,调动兵马也需要充足的理由,与其费口舌、精力在金陵纠缠,还不如聚集兵力解决潘从右,其他事情自会迎刃而解。 汤有亮咬咬牙:“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宋宪看著他:“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汤有亮摇摇头:“没有。” “你有,”宋宪反而笑了:“你所率人马未必服你。” 汤有亮神情尷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宋宪转向秀雯:“秀雯,老夫知道你重伤未愈,但是眼下形势紧迫,要麻烦你跟著走一趟了。” 秀雯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宋宪的用意,毫不迟疑地道:“小女子愿意走这一趟。” 宋宪嘆了口气道:“如今大乘教人心不稳,有你在老夫便能放心了,教民大多淳朴无知,只要记住老夫的四个字,便可保你人心尽收。” “恩威並重。”秀雯深施一礼:“小女子记住了。” 汤有亮眼中的妒忌一闪而逝,迟疑半晌又道:“大人,战阵杀敌难免死伤,若事有不测,吴大人和赵將军该如何处置?” 宋宪眯起眼睛,语气悠悠:“这两人是我的至交好友,但为神教千秋大业计,如果救不出也只能送两人归西了。” 汤有亮重重点点头:“属下知道了。” 宋宪恢復了笑容:“与潘从右同行的不止有曹克攀,还有那个叫穀雨的小贼,若不是他,老夫和神教又岂会如此狼狈,如今老天作美將他们並在一处,倒给老夫省了许多事。有亮,嘱咐大家刀枪磨光,一个不留!” 听到穀雨的名字,秀雯登时一个激灵,再看宋宪一张老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狰狞,寒意顺著脊椎一直延伸到天灵盖。 扬州,驛馆,大堂里热闹非凡,张罗早餐的,办理手续的,收拾行装准备上路的,驛丞安排仪仗、车马、迎送之事,大清早的额头已大汗淋漓。 曹克攀打著哈欠,迈著大步走了进来,角落中的几人让他眼前一亮:“大人?!” 潘从右坐在角落的桌子,正低头喝粥,听到曹克攀的喊声抬起头,向他招手:“曹將军,等你半天了。” 曹克攀快步走过来,穀雨向旁边挪了挪,將条凳的大半位置让了出来,曹克攀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撕了块油饼放在嘴里:“昨夜睡得不踏实,总是觉得被人盯著。” “难为你了。”潘从右心有同感,不止是他,但凡参与到金陵一案,经歷过惊心动魄的人在昨夜这个寧静的晚上都或多或少出现了失眠。 曹克攀问道:“大人,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潘从右点点头,曹克攀顺著他的视线看去,但见隔壁桌上坐著三人,安生的身边坐著一名年轻的女子,一身粗灰衣裳,面容娇俏,与安生四分想像,正是娇娘,两人对面坐著小成。 曹克攀道:“大人劳累一晚,咱们歇歇再走?” 潘从右摇摇头:“事不宜迟,教咱们的人儘快吃了饭即刻上路。” “属下知道了,”曹克攀低声应道,见穀雨一边吃一边左顾右盼,奇怪地道:“吃个饭也不老实?” 穀雨尷尬地挠挠头,向对面的小白看了一眼,小白抿了抿嘴角,低头喝粥。 夏姜出现在门口,穀雨噌地窜起,条凳一下翘起来,曹克攀口中不迭声“哎?哎?”,狼狈地扶在桌沿,见穀雨一脸殷勤蹭到夏姜面前,张罗著在靠门的桌子旁坐了,曹克攀撇撇嘴:“可惜了,挺好的汉子,只懂得儿女情长。” 潘从右哭笑不得:“你这莽夫,难道孤身一人便好了?” “怎么可能孤身一人?”曹克攀摇了摇头:“我有弟兄们哪。” 驛馆中乱七八糟,大脑袋等得不耐烦,索性自己端了两碗粥,一碗递给了夏姜。夏姜喝了一口,抬起头:“这么说,娇娘也回不了家了?” 穀雨嘆了口气:“闹到这份儿上还怎么回去,我晚上想了半天,这一趟究竟该不该来?” 夏姜青葱般的食指在桌上点了点,压低了声音:“谨言慎行,有些话不该是你说的。”眼神看向潘从右。 穀雨吐了吐舌头,夏姜白了他一眼:“站在娇娘的角度,我想她一定是庆幸的。” 不远处的安生坐在条凳上,两脚悬在半空,左右打晃,两手扶在桌沿,仰脸等著母亲,娇娘目光温柔,將粥一勺一勺餵到安生口中。 夏姜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流连:“娇娘已经失去过安生了,但凡她良知尚存,都不会好过。你们知道人间最美好的事物是什么吗?” 大脑袋抬起头:“腰缠万贯。” 穀雨想了想:“三世同堂。” “看来每个人都有一个答案,”夏姜淡淡地道:“於我而言,是失而復得。” 穀雨眼中的钦佩之情是藏不住的:“娇娘大婚之夜,家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可她还能坚持为安生討回公道,也许正是为了守护她心中的美好吧,”说到此处看了夏姜一眼。 夏姜搁下筷子:“有话要说?” 穀雨笑了笑,隨后笑容收敛:“我对娇娘有些担心,但不知该怎么跟她说,还要劳烦夏郎中多加留意。” “没问题。”夏姜痛快地答应下来:“下一站咱们去哪儿?” 穀雨道:“淮安。” 夏姜想了想道:“若是从金陵出发,该走高邮湖西岸了吧。” 高邮湖处於淮河下游,跨高邮、宝应、金湖与天长等县府,淮河入江水道穿湖,终达长江,水域超过千余亩。 穀雨点点头:“如今既然已经到了扬州,就没必要再返回了,依著潘大人的意思,咱们从东岸走。此行人马眾多,速度快不起来,潘大人心中焦急,稍后咱们吃完饭便要出发。” “知道了,吃完饭我们便收拾行装,等候命令。”夏姜严肃地道。 第六百九十八章 山贼 酒足饭饱,潘从右一声令下,押解队伍拔营起寨,浩浩荡荡溯北而上。 曹克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路上小心戒备,他虽然生活中大大咧咧,但治军却颇有心得,五百人的队伍兵、囚、官、吏,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潘从右说此人粗中有细,倒是一针见血。 穀雨身上的伤在小成的悉心调理下慢慢恢復,潘从右对他照顾有加,只要得空便会命他在马车中歇息,夏姜对此乐见其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也嘱咐小成准备了几副强壮筋骨的药煎熟了给潘从右送了去。 东壁堂的名头在大明叫得响噹噹,潘从右自然也是如雷贯耳,他在金陵一番折腾,年迈的身体正是酸痛难忍,小成的几味药犹如春雨甘霖,药到病除,潘从右感激不尽,向小成连连作揖。 小成没想到这老头儿连个寻常官架子也懒得摆,唬得他连连后退,避让不受。 潘从右笑著站直身子,又道:“小成郎中,可有治疗头身困重、四肢酸楚的法子?” 小成疑惑道:“大人莫非...?” “不是我,是他。”潘从右指了指囚车上萎靡不振的胡应麟。 小成恍然大悟,他听穀雨说起过此人的身份,想了想道:“可能是在牢中待得久了,牢中阴冷潮湿,他偌大年纪,湿邪下行以致染病。大人放心,我调个方子,將养些时日便可痊癒。” 潘从右拱手道:“多谢多谢。”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马车上,穀雨正与彭宇说著话,一路上这小子终日发呆,再没了往日活跃跳脱的样子,往日里聒噪的一张嘴也像锯了嘴的葫芦,穀雨看在眼里,忧在心上,便捡些轻鬆的话题说给彭宇听,只不过他本来便是沉默寡言之人,赶鸭子上架说起来自然枯燥无味,只把大脑袋听得眉头直皱,索性偏过脸去。 安生与娇娘坐在靠近夏姜的软塌上,夏姜大病初癒,仍是懒洋洋地躺著,巧了,她也是个话少的人。庆幸的是安生与娇娘小话不断,夏姜轻省了不少,两手放在小腹上,看著其乐融融的两人出神。 这一刻,她无比地想念远在京城的季安。快了,我们马上就会见面了。 小成回到车上,將此事与穀雨说了,穀雨嘆道:“潘大人慧眼如炬,洞察力非凡人能及,”忽地想到潘从右和胡应麟初次相见的场面又不禁疑惑起来:“奇怪,奇怪...” 大脑袋也被两人的谈话吸引:“怎么了?” 穀雨挠了挠头:“两人见面之时剑拔弩张,看上去不仅相识,而且关係並不融洽。” “潘大人和那位胡大人都是好官,不该互相欣赏吗?”小成奇怪地道:“总不该是敌人吧?” 穀雨不確定地道:“好人之间未必惺惺相惜,坏人之间也能肝胆相照,世事本就复杂无常,说不准的。” 一句话说得大脑袋眯起了眼,穀雨低头思索,全然没有注意到大脑袋的神情。 小成道:“不想了,我便听潘大人的,他要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话音未落,忽听前方忽地响起一阵喧譁之声,紧接著是曹克攀的大嗓门:“什么人,胆敢衝击官军,不要命了?!” 穀雨抓起地上的钢刀,大脑袋此时也睁开了眼,穀雨嘱咐道:“这里便交给你了。” 大脑袋点点头,穀雨已撩帘走了出去。 曹克攀纵马上前,官道那头尘土飞扬,数十人狼奔豕突,狼狈逃窜,正是官军的方向。曹克攀高声呼喝:“官军办差,閒杂迴避!” 那群人置之不理,呼喝著跑来。 曹克攀拔刀出鞘:“列阵!” 先锋兵齐齐亮出兵刃,摆了个雁翅阵型,曹克攀眉毛立了起来:“接敌!” “慢著!”穀雨一把將他胳膊拉住:“不准动手!” “去你妈的!”曹克攀用力一扯胳膊,眼中已是血红一片。 “將军,仔细看看,他们没有武器!”穀雨死拽著不放手。 “嗯?”曹克攀缓缓放下手,却见这伙人果然穀雨所说,並没有携带武器,正在迟疑间,官道尽头忽地涌出一队人马,却是戎装齐整的官兵,策马奔腾,气势汹汹而来。 曹克攀看得愣住了,官兵来得极快,不等这伙人靠近,便將他们截在半道,团团围住,拳打脚踢,挨个拿了。 为首一员年轻的头领看向曹克攀,牵转马头向曹克攀走来。 “在下是江都县巡检司的樊志华,敢问將军高姓大名?”头领长得浓眉大眼,说话彬彬有礼。 曹克攀將刀横在马头上,前倾著身子:“浙江都指挥使司曹克攀。” 樊志华慌得从马上跳下,一躬到地:“拜见上官。” “起来说话。”曹克攀淡淡地看著他:“怎么回事?” 樊志华恭敬地道:“回曹將军的话,这伙人是黑山寨的山贼,下官暗中探知他们所在,已在此处埋伏多时,今日终於將他们抓了个现行,”见曹克攀一脸的愣怔,便道:“將军久居浙江,不了解咱们江南的掌故也是自然,这黑山寨乃是常年雄踞此处的土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曹克攀听到此处气得啐了一口:“早知方才便將他们宰了!” 樊志华笑了笑:“將军费心了,我们县老爷说了,这伙山贼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扬州府派人知会,为了震慑宵小,打击马匪,巡检司可以先斩后奏,务求將这劳什子黑山寨斩草除根。” “好主意。”曹克攀也笑了:“想不到高如义看上去怂包,剿匪倒是颇有成法,忙你们的吧。” “是,”樊志华回头看看,见手下已將马匪绳捆索绑,在官道边跪了一排,这才回过头:“方才惊扰了將军,实在过意不去,现下已將道路清了,將军赶路要紧,剩下的事交给下官。” “好,忙你的吧。”这年轻人说话有条不紊,行事谦逊有礼,曹克攀先前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见樊志华走远,这才一拨马头:“我去与大人说一声。” 穀雨正看著那跪在道边的山贼出神,曹克攀不见他回应,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生气了,老哥我就是这个脾气,你別放在心上,要不然我给你道个歉?” 穀雨笑了笑:“没生气,您去吧。” 第六百九十九章 疑点 潘从右胳膊搭在窗台上,探出半个脑袋看著热闹。 曹克攀走到马车前:“大人,前面闹山匪,官军已经控制了局面。” “那就好,別耽误了行程。”潘从右神情放鬆下来。 “开拔!”曹克攀高声命令道。 队伍再次启程,樊志华在路边毕恭毕敬地候著,等待长龙缓缓经过,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穀雨踱著步子走到山贼的面前,粗略数了数共有十二人,全数反剪双手,用粗长的绳索绑了,垂头丧气地跪在路边。樊志华殷勤地上前:“大人,这是往哪里去?” 穀雨抬头看了他一眼,隨意地道:“去京城。” 樊志华瞪大了眼睛,隨即露出討好的笑容:“看来大人地位崇高,要么是身负要职,像下官这些小人物一辈子可能都去不了京城。” 穀雨的眼睛在山贼身上打转:“两者你都猜到了,我不是什么大人,那马车中的才是大人,听说过巡察御史吗?” 樊志华神情一凛:“莫非马车中的便是?” 此时车队已走到了尾端,一名山贼忽地一跃而起,负责看押的巡检司弓兵大吃一惊,拳出如风將他击倒在地,那人狠狠摔倒在地,疼得哎哟哎哟呻吟不止,弓兵紧张地向樊志华瞟了一眼,將山贼从地上拉起来,这一次连嘴也封住了。 小插曲的发生並没有影响到大军行进速度,穀雨收回目光:“告辞。” 樊志华拱手相送,望著队伍离去的背影偷偷鬆了口气,向那弓兵招了招手,后者小跑著到他面前:“大人,我...” 樊志华甩手便是一耳光:“混帐东西,若是露出了破绽,老子杀了你!”面目凶横,再没有方才的温和。 那弓兵显然怕极了他,被打了也不敢反抗,手捂著脸颊闷闷地问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樊志华背负双手,在一排山贼身上略过,目光中的杀机一闪即逝。 穀雨催马赶了上来,潘从右正看著天空出神,曹克攀顺著他的视线看去,但见天色黯淡,远处一抹晚霞,提醒道:“大人,咱们不快些吗?” 潘从右喃喃道:“不著急,不著急...” 穀雨放慢了马速,与潘从右的马车持平,小声道:“大人...” 潘从右头也没回:“你觉得有破绽?” 穀雨颇为意外:“大人怎么这般说?” 潘从右沉吟道:“咱们身处的地界是江都,临近高邮湖,按道理讲水贼倒是不少,这山贼倒是不曾听说的,即便有也规模尚小不成气候,这黑山寨今日之前老夫从未有过耳闻。” 曹克攀正在不远的地方,听两人聊悄悄话,也凑了过来:“兴许是最近兴起的势力?” “倒也有可能。”潘从右拿不准,只是心头疑虑未去,从天空中收回视线看向穀雨,见他一脸审慎,不由笑了笑:“看来小谷捕头心中也憋著问题吧?” 穀雨也笑了:“做这行久了落下的坏习惯,总是抱著怀疑的態度见人见事。下官姑且一说,二位姑且一听,看看有没有几分道理?” 曹克攀好奇心顿起:“倒也不用如此谦逊,你且说来听听,本將军给你指正一二。” “贫嘴。”潘从右笑骂道。 穀雨略一沉吟才道:“起先这群山匪並未携带武器,我还仅仅只是怀疑,按理说既然乾的是打家劫舍的营生,又怎么会连作案工具也不带呢,好吧,就算此处是贼巢,土匪们少了警惕,咱们姑且不论,接著往下说,那第二个疑点则是他们的衣著。” 曹克攀疑道:“穿著也有破绽?” 穀雨笑了笑道:“將军要从这伙人的营生上分析,若是山贼自然免不了在山间活动,外出则多半是作案,即便是为了行动便捷或逃窜方便,选择的衣裳多半也是窄袖缩口、缩身紧致,將军不妨想想那些被抓的山匪又穿的什么?” 曹克攀手捋短须,眼睛看向天空,边回忆边道:“那些山贼穿的好像是…宽袖长衫?” “將军好记性。”穀雨道:“衣裤松松垮垮,这些人若真的是山贼,可就太业余了。我仔细看过他们的肤色…” 曹克攀咋舌道:“还有第三个疑点?” 穀雨点点头:“山贼常年在外作案,风吹日晒,皮肤黝黑而粗糙,可这些人呢?” 曹克攀皱眉道:“肤色因人而异,有办法比较吗?” 穀雨道:“將军不妨看看自己的手。” 曹克攀狐疑地抬起手,穀雨道:“將军领兵打仗,自然也少不得户外作业,包括您手下的弟兄,哪个能称得上细皮嫩肉?” 曹克攀一瞪眼:“变著法子编排老子,本人只是肤色黑,但一表人才,我娘时常夸我。” 穀雨看著曹克攀一张坑坑洼洼的脸挠挠头:“怎么夸的?” 潘从右在车厢上拍了一记,无奈地道:“说回案情。” 曹克攀道:“我承认,那几人肤色確实比我等白净得多,不似常年在外的。” 穀雨回头看了看,已看不到樊志华一行人的身影:“我心中起了疑心,便想寻个时机找山匪问话,但是那叫樊志华的极为警觉,当即便缠了上来。与我说话,企图要我分神,我便藉机说出大人的身份。” 曹克攀皱起眉头:“小谷,这我可要说你了,大人三令五申,不得暴露其身份,你岂可明知故犯?” 穀雨神情尷尬地挠了挠头,潘从右摆摆手:“你定是故意为之的,想要敲山震虎对不对?” “大人英明。”穀雨拱拱手道:“这话是说给樊志华听的,同时也是说给一干山贼听的。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但可惜的是被弓兵压制住了。” 潘从右听后沉默半晌才道:“恐怕这些人並不是山匪,对吗?” 穀雨点点头:“恐怕是这样。” “若按你的猜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潘从右道。 穀雨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方才那人说得明白,为了遏制土匪行凶,巡检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虽然这是最坏的猜想,我与樊志华透漏过您的身份,对方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说不定会採取极致手段。” 曹克攀气道:“那你不是在害他们吗?” 穀雨道:“大人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帮手暗中盯著了。” 潘从右笑道:“小谷捕头思虑周全,老夫刻意放慢行进速度,也不算白费功夫了,”看向曹克攀:“克攀,咱们在前方安营扎寨,另派一路人马听凭小谷捕头调遣。” 第七百章 营救 林间,樊志华一马当先走在齐腰的草丛中,一边用手中钢刀劈开拦路枝蔓,一边道:“草中蛇虫千万注意,早些办完事,咱们还得赶回去向县老爷復命。” 弓兵齐声道:“遵命。” 十二名山匪皆有弓兵押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草丛中,待走到一处平坦所在,樊志华停下脚步,见头顶苍木如盖遮光蔽日,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他转过身子:“各位,就这儿吧,虽然离各位家乡尚有距离,但死在此处也算叶落归根。” 那十二人跪了一排,听到樊志华的话登时嚇得呆了,隨后开始剧烈挣扎。 “无耻,你敢!” “尔等眼中还有国法吗?!” 弓兵一拥而上迅速展开弹压。 樊志华小指伸到耳中抠了抠,默默等待著。 不远处的草丛中,大脑袋悄悄冒出脑袋,他手中攥著穀雨的刀,一阵微风吹过,杂草左右摇摆,大脑袋躡足潜踪抵近了丈余,待风声停止,他也隨之停下脚步。 山匪的反抗迅速被弹压,头被按压在泥土地上。 樊志华冷笑道:“若是各位识时务,不仅有钱拿,还有各位乡绅的赏识,至少在高邮县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几位偏要有那不应有的念想,那就不怪老子心狠手辣了。” 他环视左右:“天色不早了,弟兄们,送各位上路!” 一声令下,弓兵齐齐举起手中的钢刀。 千钧一髮之际,草丛中忽地窜出一条人影,箭一般射向樊志华! 樊志华大惊失色,急忙向后退去,同时右手抓住腰间的刀柄,大脑袋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手中利刃在林间划出一道寒光,只听得樊志华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弓兵这才反应过来,吶喊著向大脑袋扑来。 大脑袋擎刀在手,向地上打滚的樊志华看了一眼,长刀一划,毫不畏惧地与弓兵战在一处。 山贼见无人看守,慌乱地从地上爬起,向林外便跑。 场面一下子乱起来,弓兵惊叫道:“往哪里跑?!”衔尾追来。 一名山贼年岁不大,落在最后,慌乱间脚踝缠在草丛中的枝蔓上,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噗通摔倒在地。 弓兵追上前来:“妈的,给我死!”挥刀落下,那年轻人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斜刺里一条人影抢出,拳头在弓兵的腹间狠厉一击,直把他打得倒飞出去,手中兵刃脱手而出。穀雨將那年轻人从地上拉起,隨手捡起地上的刀,迎著追击的弓兵杀了过去。 吶喊声自草丛各处忽地响起,曹克攀给穀雨的皆是军中精锐,在他们面前,巡检司的人马无异於散兵游勇,不消片刻功夫便被一一放挺。 穀雨將滴血的兵刃拋在地上,看了一眼仰面躺著的樊志华:“没死吧?” 大脑袋长刀一甩,指向穀雨。 穀雨瞳孔收缩,目不转睛地盯著大脑袋,大脑袋轻蔑一笑,调转刀柄:“你特意嘱咐,我又怎敢违命行事?” 穀雨接过刀入了鞘,微笑道:“此案著落在他身上,留著他有用。” “为何找我?”大脑袋板著脸。 穀雨挑了挑眉:“王兄武艺高强,能者多劳嘛。” 大脑袋冷笑一声,穀雨在藉机试探他的身手,他又不是蠢的,如何看不出来。 战斗结束,山贼和巡检司的人马被分开押解,曹克攀选了块背风的山坳安营扎寨,官兵叮叮咣咣忙个不停。潘从右从马车上下来,伸展著肢体,一边与曹克攀说著话,见穀雨领著一群人走来,停下动作笑道:“看来小谷捕头收货颇丰啊。” 穀雨稟道:“大人,將军,人全都带回来了,有几个受伤的,所幸並无性命之忧。” 潘从右看著走近的山贼:“身子板弱不禁风,確实与山贼相去甚远。” 曹克攀走到他们面前:“这位是巡察御史潘大人,代天子巡狩,你们听说过吗?” 山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跪倒在地:“学生叩见潘大人。” 潘大人神色变了:“你们是?” 其中一人约莫十八九岁左右,稟道:“潘大人,我等全是高邮县的童生,学生叫唐定釗。” 潘大人狐疑道:“既然是童生,为何又成了山贼?” 唐定釗磕头如捣蒜:“大人莫听那人胡说,学生与一併同学本本分分,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实在是...实在是...”他犹豫半晌,咬牙道:“学生有天大的冤情,求大人为学生们做主。” 潘从右背负双手,观察著唐定釗以及他身后抖索成一团的学生,一半是年轻人,另有一半则是中年男子,甚至还有两人两鬢微霜,他沉下面孔:“你若有冤情,自可讲来,但若是敢欺骗老夫,你可知道有什么下场?” 唐定釗面色刚毅:“学生所言句句属实,但有一字偏颇,教学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毒誓发得极为严重,潘从右这才点点头:“你说,我听。” 唐定釗稳定下心神:“学生是高邮县中的童生,寒窗苦读数载,寒来暑往不敢有丝毫懈怠,所幸成绩总算不差,今年县试不说十拿九稳,倒也有几分把握,但是发榜之后却不见学生的名字。” 他身后一名中年男子叩首道:“老大人有所不知,唐定釗年纪虽轻,却是我们县不世出的小才子,文采卓然,素有才名,今年县试还未发榜,便有人篤定他必定高中,谁也没想到他会名落孙山。” 潘从右道:“说不定山外有人,亦或是运气不佳?” 唐定釗苦笑道:“若真是那样,学生也就认命了。但书院的院长却咽不下这口气,他老人家便是发榜前大言不惭的那人。” “看来是折损了顏面,”潘从右点点头:“难道他要大闹县衙?” 那名中年男子搭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位院长大有来歷,名唤陈琳,先后任职御史台、吏部、工部,曾担任过顺天乡试副主考官以及会试主考官,对科举取士之道熟稔於心,去年致仕后便回到家乡,应县里邀请在书院中做了院长,定釗文采绝艷,陈院长大为嘆服,曾当眾赞道:文品极高。” 潘从右嘆道:“这四字饱含讚誉,可见他对你期盼极高。” 第七百零一章 院长 唐定釗怔怔看著他,忽然流下泪来。 潘从右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余下眾生面露悲戚之色,有的已悄悄抹起眼泪。 那中年男子眼圈也红了,但仍绷著面孔,嘶哑著声音道:“陈院长得知定釗落榜,愤怒之余又感到一丝疑惑,他命定釗將考场文章复写一遍,交给自己过目,陈院长细细看过,便默不作声地將那篇文章收了起来,將定釗赶出了门。” 潘从右眉头渐渐皱起,这陈院长行为蹊蹺,必有原因。 那边厢唐定釗终於缓过神,他清了清嗓子道:“学生家境贫寒,身无所长,唯有走科场入仕途方能扭转乾坤,原本信心满满却首试败北,学生伤心欲绝,院长那时见我精神几近崩溃,担心我一时承受不住,衝动惹祸,便决定待调查清楚再说。” 穀雨站在离唐定釗不远的地方,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院长早已起了疑心对吗?” 唐定釗点点头:“是的,陈院长看到我的文章,心中便已起了疑心,他为官多年,对官场机巧瞭然於胸,准备利用自己的人脉,调阅落榜考生的考卷。” 潘从右神情凝重,对这位陈院长多了一分敬佩之情。他本已致仕,原本可以不淌浑水。 “几天后陈院长自扬州府返回,將我们十二人悄悄聚集在一处,宣布了一件事,”唐定釗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浮现出愤恨的表情:“今年县试中中榜的考生所做文章有十二人被张冠李戴!” 潘从右惊道:“什…什么?!” 唐定釗恨声道:“文章为我十二人所做,但名字却换成了別人。头名叫做傅晋閒,素无文名,出自他笔下的文章早被改头换面,用的正是学生的文章!” “原来如此。”潘从右好半晌回过神来,喃喃道。 那中年书生泣道:“学生十二人闻听此事无不愤懣异常,陈院长转而安慰道他已准备具表奏陈,上告陛下,劝我等稍安勿躁,回家等消息。” 唐定釗道:“学生们便依言回家,不再上学,只乖乖在家等待院长的消息,哪知左等右等却等到陈院长暴病身亡的消息!” 潘从右一个激灵,唐定釗双目垂泪:“据说是因为陈院长出外途中偶遇醉汉,双方发生撕扯,那醉汉失手將院长打死了,呜呜…”说到这里泣不成声,身后响起沉闷的哭声。 不少兵丁也围拢过来看热闹,人墙的后面则是囚笼,胡应麟和吴承简面有戚戚之色,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而赵显达则半躺著,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自从被捕后他一直是这副样子。 唐定釗吸了吸鼻子,嘶声道:“陈院长亲切热忱,说他与人爭执口角,我们却是不信的,这定然是有人杀人灭口,我等承蒙院长恩情,如今他老人家横死,学生们不能视而不见,只是我们没有院长的本事,求告无门,只好约定一同去扬州府告状。” 那中年书生也道:“这个法子还未施行,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临行前夕竟有人找上了门,许以重利,扬言只要不声张,这笔钱就归学生所有。陈院长尸骨未寒,我又岂能与这宵小同流合污,当下便拒绝了。” 唐定釗道:“没想到这些是苦难的开始,隔天我父亲外出,半途中遇到流氓滋事,右腿被打伤。” 那中年书生脸色憋得通红:“內子也被无端骚扰,对方扬言若是学生仍旧执迷不悟,下次可就见不到了。” 余下眾生纷纷附和,本人受伤、家人受牵累的比比皆是。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抬起头看向潘从右:“君子喻於义,小人喻於利,我等必要为陈院长討回公道。各位同学也是与我一般心思,便私下串联,今日一早偷偷离开家,去往扬州府。” 唐定釗狠狠道:“哪知我们走到半路,高邮县巡检司竟追了上来,若不是撞见大人,学生们恐怕就做了刀下冤魂。”说罢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求大人主持公道。” 眾生头抵土地:“求大人主持公道。” 潘从右胸前剧烈起伏,呼吸粗重,望著一张张无助的面孔,他的心在隱隱作痛:“小白。” 小白走了出来,拱手道:“大人。” 潘从右道:“將他们带下去好生照顾。” “是。”小白和风细雨地道:“各位,都起来吧。” 眾生拜谢潘从右,隨著小白去了。 潘从右这才转过身,看著巡检司的弓兵久久不曾说话。 樊志华低垂著头,整个人抖索成一团,脸色灰败形如將死之人。 曹克攀冷冷上前,不怀好意地打量著樊志华:“你好大的本事。不是说这些人都是黑山寨的山贼吗?” 樊志华缩了缩脖子:“將...將军饶命...” 那黑山寨是近来兴起的一股势力,据说寨中山匪武艺卓绝,来无影去无踪,巡检司只闻其名,却是从来没有照过面的,他欺曹克攀人地两生,编了个追击山匪的理由,但却不想马车中的潘从右熟悉民情,当即便引起了怀疑,更別提这队伍中隱藏著一名精通刑名的小捕快。 他是在杀人现场被拿住的,证据確凿,辩无可辩,被潘从右一瞬不瞬地瞧著,他自知难逃罪责,冷汗涔涔而下。 曹克攀气得扬手便是一耳光,樊志华不敢抵抗,生受了他这一巴掌,整个人被打得飞起来,歪倒在地。 曹克攀蹲在他面前:“將你知道的如何讲来,老子要是听到一句谎话...”忽地扬起手,樊志华右颊红肿嘴角渗血,畏惧地一缩脖子,曹克攀冷冷一笑,拍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中充满杀机:“老子杀了你!” 樊志华嚇得一激灵,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將军,是小的错了,小的该死!” 潘从右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才道:“好了,你害人性命,罪无可恕,国法难饶,但你若是说实话,老夫也会酌情处理。” 樊志华知道这老头子比那位大將军官职还要高,既然他如此说代表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毫不犹豫地道:“大人请说,小的知无不言。” 他身后的巡检司弓兵跪在地上,嚇得头也不敢抬,此刻从潘从右的话音中听到了希望,纷纷道:“小的也是受人驱使,望大人开恩哪。” 潘从右背起双手:“夜色还长,咱们一件一件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尔等身为官吏,竟然胆敢害人性命,究竟是受何人驱使啊?” 第七百零二章 审问 “小的们受崔巡检差遣,命我等沿路追上,若是对方回心转意,那就好吃好喝带回来,此事揭过不提。若是他们执迷不悟,那就...”樊志华咽了口唾沫,不敢说下去了。 潘从右冷笑道:“十二条人命,说杀就杀,看来这崔巡检手眼通天了。” 樊志华颤声道:“崔巡检未必手眼通天,他与县太爷走得近,此事关係重大,若没有县太爷发话,他哪里来的胆子?” 潘从右皱起眉头:“这位县太爷无利不起早,但他只是个利令智昏的混帐东西,却不是幕后之人。”想了想又道:“那崔巡检可说起过究竟是谁让县太爷甘冒如此大险?” 樊志华腮帮子抖了抖,苦笑道:“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只螻蚁,哪有机会见到那些大人。至於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小的更是无缘知晓。大人对我留情,若小的知道了,定是要说出来保命的。” “好,”潘从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陈院长可是你杀的?” “不是,不是。”樊志华嚇得面无人色,急忙否定。 “那骚扰这些学生及其亲眷,该是你们做的吧?” 樊志华难堪地应道:“是小的该死,崔巡检为人凶狠,我们不敢反抗,更何况还有工钱拿,所以...所以...” 潘从右咬著牙道:“所以就欺凌弱小?” 樊志华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訕訕地说不出话来,潘从右道:“你该知道巡检的职责是什么?” “这...”樊志华哑口无言。 潘从右指著他身后的一眾弓兵:“你们有哪个能说得清?” 弓兵面面相覷,没有一个答得上来。 潘从右沉声道:“太祖爷曾敕諭天下巡检曰:'朕设巡检於关津,扼要道,察奸偽,期在士民乐业,商旅无艰。',尔等见利忘义,行事狠辣,將劳苦百姓视作土鸡瓦狗,比之山贼水贼更加无耻、可恨!” 弓兵们嚇得抖若筛糠,惭愧垂首,在兵丁们鄙视的眼神中瑟瑟发抖。 穀雨冷眼旁观,忽道:“那叫傅晋閒的考生,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樊志华点点头:“听说是个富家公子,人倒是没见过。”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如今这位傅晋閒拔得头筹,想必在县里也算是大红人了,找到他不难吧?” “嗯?”樊志华盯著他,眼珠转了转:“小的在捕房也有相熟的弟兄,找到他並不算难事。” 潘从右看著穀雨,穀雨此时也正好回过头看他,两人视线短暂交匯,潘从右摆摆手:“克攀,將人带走,好生看管。” “是!”曹克攀狞笑著,向兵丁招招手:“好生招呼著。” 兵丁一拥而上,一个个沙场上磨礪出的厚实手掌拎脖子的、拧胳膊的,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原本强壮的弓兵在这群兵丁面前像小鸡崽子似的,几无抵抗之力。 “哎哟!” “哎哟!” 痛呼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潘从右与穀雨对视片刻,两人忽地笑了,潘从右道:“看来小谷捕头忍不住要出手了?” 穀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便能忍住吗?” 两人相视一笑,隨后潘从右缓缓收敛笑容:“北上行程刻不容缓,只留一天的时间,能处理好吗?” 穀雨道:“有大人为我撑腰,一天足够了。” 潘从右笑道:“看来你很有把握。” 穀雨摇摇头,恭维道:“关键有大人在。” 潘从右点点头:“明日我陪你走一遭,看看这位县太爷和崔巡检究竟是何方神圣。” 营帐前,夏姜、小成等人围拢成一个圈,圈內篝火旺盛,饭香在营地中打转。大脑袋从木架上取下烧得焦香的野兔,得意洋洋地在眾人面前展示:“香喷喷,橙灿灿,想要吃,拿钱换。” “切。”小成撇撇嘴,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也有捧场的,安生两眼冒光,眼巴巴地看著大脑袋,身子趴在娇娘的腿上跃跃欲试。 大脑袋撕下一只兔子腿,豪爽地递给安生:“这只送你了,不要钱。” 安生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娇娘笑了笑,在她的额头上轻拍了一记:“谢过了吗?” 安生嘻嘻一笑:“大脑袋叔叔,谢谢你。” “这孩子,客气什么。”大脑袋摆摆手,撕下另一只腿在小成面前晃了晃:“你也叫我一声叔叔,这只腿就给你了。” “去你的!”小成两眼瞪圆。 “是你没那个福分,”大脑袋装模作样地嘆息一声,探著身子递给夏姜:“您来吗?” 夏姜忍著笑道:“我就不用叫了吧?” 大脑袋也笑了:“瞧您说的,您是大...那个大名鼎鼎的神医,我孝敬您是应该的。”说归说,闹归闹,別人不知道夏姜的身份,他却依然拿她当大当家的,毕恭毕敬地伺候著。 “我有吃的了,”夏姜扬了扬手中的麵汤:“你在山中东奔西走辛苦良久,好容易换回的山货,可不能被我糟蹋了,自己留著吧。”那是曹克攀部的军粮,自然也给他们准备了。 大脑袋嘻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正要往嘴里送,瞥眼看到鬱鬱寡欢的彭宇,想了想將兔子腿递了过来:“这只腿送你,你能笑笑不?” 彭宇瞧他一眼,垂下头。 “晦气。”大脑袋撇撇嘴,一只兔子腿送入血盆大口,出来时只剩根骨头。 “各位吃著呢。”穀雨出现在圈外。 “过来坐。”夏姜让出位置。 穀雨矜持一笑坐在她身边,接过夏姜递来的饭糰:“身体好些了吗?” “嗯,”夏姜扭过脸:“又碰上了案子?” 穀雨边嚼边道:“方才在路上的那群山匪实则是高邮县的童生,若不是王鹏兄弟去的及时,恐怕早被恶吏砍杀,这厢谢过了。”向对面的大脑袋拱拱手。 大脑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嘴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对穀雨显然还是有情绪的。 “慢点吃,”夏姜见穀雨吃得狼吞虎咽,忍不住提醒道:“看起来明天又得耽搁一天。” “你怎么知道?”穀雨露出疑惑的表情。 夏姜无奈地道:“那位潘大人看起来也是位急公好义的,再加上一个你,岂会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虽然听上去像埋怨,但穀雨心中却有一份独特的喜悦,他笑了笑:“潘大人留足了一天的时间,天亮出发,天黑即返,必要將这高邮县的牛鬼蛇神一网打尽。” 第七百零三章 救火 京城,柳记茶点铺,最后一名伙计离店:“掌柜的,您也早些歇著吧。” “快回家吧,路上小心。”陆诗柳嘱咐道,直到伙计走远了,她转回身望著长街,早已是漆黑一片。 她起得早,睡得晚,一直到整条街熄灯了她才会打烊,即便是以往做魁娘子时,也不曾如此辛苦。但她內心中充满著无限喜悦,仿佛在养育一朵幼小的骨朵,自己辛勤劳作不辞辛苦,总有一天便能见到它娇艷盛开的一天。 她收回目光,將最后一块门板上了,回到后厨將还没刷洗的杯碟收拾乾净。她垂动纤腰,將灯盏一一熄灭,只余下一盏油灯,端著上了二楼的阁楼。 这阁楼中空间狭窄,满满登登堆积著杂物,角落中则有一张软塌,收拾得紧陈利落,有时陆诗柳忙得晚了,或者懒得动弹,不愿回家中过夜,就在这里將就一晚。 她躺在床上不久,眼皮便开始打架,不多时便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走水了!” 语调尖利,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此时的茶点铺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而起,直衝天际。听到动静的邻居匆匆从床上爬起身,都被眼前的大火震惊了。不少人自发地从家中取出水盆,赶往火场救火。 “陆掌柜的还在里面吗?” “不知道啊。” 陆诗柳不仅相貌出眾,为人更是热诚善良,左邻右舍对她观感颇佳,交头接耳之际满是对她的担忧。 火舌翻涌,热浪一波接著一波,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水火交锋,势均力敌。 胡时真身著单衣,扬手將水泼出去,哧啦哧啦声中白烟蒸腾而起,面前的火焰偃旗息鼓,胡时真手持水盆,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哎哟,小子,你不要命了!”相熟的邻居惊得腿也软了。 “嗨!”胡时真飞起一脚踹向门板,那门板已被火烧得脆了,登时破了个大洞。 胡时真露出喜色,三两下便將门板踹开,头顶水盆冲入了铺子。 “陆掌柜!陆掌柜你在吗?!”铺子中浓烟瀰漫,辛辣之气直衝鼻腔,胡时真边咳嗽边用力將水盆拍打得鐺鐺响,嘶声喊道:“陆掌柜的,你在不在?” “在!” 胡时真循声望去,却见楼梯口一名女子仓皇地跑下来。 陆诗柳疲劳至极,一直到外面吵吵嚷嚷才惊醒了她,手忙脚乱穿上衣裳,正想从阁楼上下来时,恰好撞见胡时真。 胡时真大喜:“快跟我走,否则小命难保!”伸手將陆诗柳拉住,转身向来路跑去。 此时门前再度被火舌封上,一道火墙阻挡了两人去路。胡时真咬牙切齿地看著,忽地一把拉过陆诗柳,將她抱在怀中。 陆诗柳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你疯了?!” “得罪了!”胡应真將她头面裹在怀中,两臂紧紧护住。紧走两步,忽地一跃而起,两人身体从火墙中穿插而出,尔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哟!”陆诗柳摔得头晕目眩,踉蹌著从地上爬起。 街坊们纷纷围上前:“陆姑娘,没事吧?”“陆掌柜的,有没有伤到哪里?” 陆诗柳四下看看,没有发现伤痕,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你没事吧?”问的是胡时真。 胡时真从地上爬起:“我没事。” 陆诗柳眼见大火蔓延,目光中露出惊骇之色,从地上捡起水盆,冲入火场。 胡时真顾不上疼痛,撒腿便向远处跑去,慌慌张张跑到白铺,正巧有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马在此休憩,为首的正是那叫张弛的小伙儿。待胡时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明情况,张弛当即就急了,点齐人马带上装备,跟在胡时真身后浩浩荡荡而来。 这些官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水龙喷射出小臂粗的水柱,迅速將火势压制住,盏茶功夫便不见了明火,唯有缕缕青烟和焦糊的味道弥散在夜空中。 陆诗柳坐在木凳上环顾四周,几张桌椅被烧,两面墙被烧得黢黑,门脸受损最为严重,如果翻修又將是一笔不菲的支付。 她两腿发软,无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张弛走到她面前,庆幸道:“陆掌柜,好歹人没事。” “多谢大人。”陆诗柳拢了拢头髮,规整著散乱的衣衫,即便事情糟糕如斯,她也不愿给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张弛道:“自家人,谈什么谢不谢的,周捕头有令,是咱们没有护你周全,还要跟你说声抱歉。” “周...周捕头是好人。”陆诗柳垂下泪来:“全怪我自己不小心,若是小心著些,也不至於闹出这场灾祸。” 张弛只能徒劳安慰几句,领著官兵收拾装备扬长而去。 陆诗柳抹去眼泪走到门口,向街坊邻居团团作揖:“诗柳一个弱女子,平日里有赖各位帮衬,心中感激不已,今日之事全是诗柳大意所致,给各位添麻烦了。” “无妨无妨,人没事就好。” “散了吧,回家睡觉了。” 街坊们端著水盆打著哈欠离开,不消片刻功夫台阶下只剩了一个胡时真。 “多谢胡公子搭救之恩。”陆诗柳郑重其事地施礼:“既救了我,又救了小店。” 胡时真摆摆手:“你我也算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在下读书不在行,倒是有把子力气,方才情急救人,言语无状,你不要见怪。” “严重了。”陆诗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方才確实误会人家来著。 胡时真道:“时候不早了,陆掌柜的,您也早些休息。”转身走去,陆诗柳见他脑后鲜红一片,惊叫道:“呀,你流血了。” “无妨。”胡时真显然早注意到了,只是刚才乱作一团,他也没有声张。 陆诗柳追了两步,胡时真头也没回,摆摆手走远了。 陆诗柳心中感动莫名,定定地站了很久,四下里又恢復了安静,安静地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才转过头,面向她的茶点铺,愁绪慢慢爬上她的眉头。 呆立良久,这才拖著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脚边磕到了什么,那物事黑漆漆一团蹦出老远。陆诗柳皱著眉头紧走几步弯腰捡了起来,托在掌心中细看,却是一串观音吊坠。 第七百零四章 敌袭 顺天府府衙,周围押著四五名五大三粗的年轻人经过狱神庙,牢头正在吃饭,见状匆忙放下筷子迎上来:“还在忙?” 周围和他打了个招呼:“这几个小子偷鸡摸狗不学好,一个月间在各坊流窜,哥几个费了半天功夫才抓到。” “辛苦辛苦。”牢头招呼狱卒將人接了进去。 周围伸了伸懒腰,向吕江道:“回去歇息吧,明天早上晚些过来,大人那儿我给诸位告个假。” 吕江打著哈欠:“那您呢?” 周围道:“班房里对付一宿。” 他至今未婚,单身汉来去自由,睡在哪里对他而言並不是需要讲究的事情,將吕江几人送走,正想要回去睡觉,弓兵急匆匆走来:“周捕头,有人找。” “这个时辰?”周围皱起眉头,三更半夜被人找上门,由不得他不多想。 弓兵道:“是,兵马司张弛求见。” 张弛?周围脑海中涌起一个模糊的形象:“带我见他。” 张弛面色匆匆,也没和周围客套,將陆诗柳的茶点铺走水的消息如实讲来,末了道:“陆掌柜以为是她一时不慎,防火疏漏,才出了这档子事。但我左右看过,火源实在店外,反而店內受损不重,这不合情理。” 周围眼睛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纵火?” 张弛道:“有这种可能,但即便有证据,也被一场大火烧没了,我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妄下结论。” 周围沉吟道:“这事跟陆掌柜说了吗?” 张弛摇了摇头:“陆掌柜还不知道,我怕自己判断有误,陆掌柜平白担惊受怕,怕是不妥。” “你费心了。”周围在他肩头拍了拍:“但若是真有人对她不利…” 张弛截口道:“放心,我嘱咐弟兄们夜间巡逻多往那条街上走动,若有险情咱们也好儘快支应。” 周围对他的殷勤颇为意外,转念一想不禁黑了脸:“你小子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哎哟!”张弛大惊失色:“瞧您这话说的,段捕头差点没生吃了我,弟兄们敢不上心吗?” 周围恍然大悟,不忘嘱咐道:“那可是我弟媳妇儿,要是你小子敢图谋不轨…”扬了扬醋钵大的拳头。 张弛缩了缩脖子,报之以苦笑。 周围將他谢了一番,又嘱咐他加派人手帮忙照看,將他亲自送到门口。他在角门的阴影中站了良久,尔后找到牢头:“还记得前两日段捕头送来的那几个混混吗?” “记得。”牢头不明所以。 周围沉著脸:“劳驾您帮忙查查,我要知道这几个混帐住在哪儿。” 郊外,沙沙的脚步声,穀雨一骨碌爬起来,看了看一旁睡得正香的彭宇。 声音来自隔壁的营帐,逐渐远去。 穀雨皱了皱眉,矮著身子走出营帐,篝火已然熄灭,偶尔夜风吹过,火堆中死灰復燃,绽放出明亮的光芒,继而又恢復黯淡。 树林边缘两个瘦弱的身影,一高一矮,正向林中躡手躡脚地走去。 四下里安静极了,远处的哨兵三五成群,在营帐外警戒,这两个身影並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穀雨狐疑心起,躡足潜踪跟了上去。 那两个身影並没有发现身后的穀雨,继续向林中深入,此处人烟稀少,背后山绵起伏,杂草横生。那矮小的身影停下脚步:“娘,咱们要去哪里?” 听声音正是安生,穀雨不由地一愣。 她身边的不用问,便是娇娘了,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安生的脑袋:“你相信娘吗?” 安生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仍然下意识地点点头:“娘是安生唯一的亲人了。” 娇娘听到她的话,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原来这孩子虽然年幼,其实什么都懂:“那就跟娘走,娘不会害你的。”拉著她的手向草丛深处走。 安生迟疑道:“可是,小成呢?夏姐姐呢?” 娇娘道:“他们与咱们娘俩不是一路人。”见安生静立不动,心中有些焦急,手上不免加了几分力气。 安生甩脱她的手:“娘,他们是好人...”语气中带著些许怒气。 “你这孩子...” “安生?”穀雨从黑暗中走出。 “呀!”娇娘嚇得一激灵,待穀雨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的面容:“原来是小谷捕头,安生晚上闹肚子,想是吃得不乾净,我带她来林中排解。” 穀雨看著她强挤出的笑容,假做不见:“原来如此,可別走得远了,荒郊野外不安全。” “有曹將军的人守著,我们娘俩担心什么...”娇娘紧紧攥住安生的手,紧张地手心冒了汗。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生怕被穀雨瞧出破绽。 穀雨正想说什么,忽听林中“啊”地一声尖叫。 穀雨脸色大变:“快,回营!” 娇娘嚇得抱起安生,匆匆向营帐跑去。 穀雨出来得匆忙,並没有带兵刃,只是那声尖叫中透露出的恐惧与惊诧令他大感不妙,当下不及思索,向声源处扑了过去。 此时的营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四下里乱了起来。 “什么声音?!” “去看看!” “保护好大人!” 穀雨健步如飞,在齐腰深的草丛中穿梭,不消片刻便见到前方躺臥一人,看穿著分明是曹克攀的部下。他心中咯噔一声,三两步扑到那人面前:“兄弟,怎么样?!” 那人胸前血红一片,钢刀跌落在身旁,一手捂著胸前,一手费力地指著林中深处:“有敌人!” 穀雨抄手抓起地上的钢刀:“撑住了,援军转眼便到!”箭一般飈射而出。 林中枝繁叶茂,不见星光。 穀雨缩起身子,横刀在胸前,走出数丈,但见前方不远处人影幢幢,仓皇逃窜。穀雨大喝一声:“小贼,哪里跑!”向那背影追了上去。 那背影转过身看向穀雨,见有追兵追了上来,不由地大吃一惊,跑得更加快了。 穀雨紧咬牙关,拼命追赶,忽觉眼前一,一条黑影从草丛中跃出,一刀直取穀雨。刀势如虹,草丛如海浪从中被一分为二,夺命寒光刺痛了穀雨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举刀格挡。 鐺!一声脆响,穀雨好像撞在一堵墙上,钢刀被磕飞,身子如断线纸鳶向后飞出。 第七百零五章 黑山寨 穀雨的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地,脑袋嗡了一声,眼前金星四冒,他忍著剧痛爬起身,戒备地看著偷袭者。 那人穿一身短打衣靠,黑布蒙面,他收住刀,气定神閒地注视著穀雨:“功夫不错。” 穀雨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嗓门粗獷,中气十足:“黑山寨听过吗?” “山匪?”穀雨紧张起来。 黑衣人两眼透出寒光:“很少有人能躲过我这一刀,看来是你命不该绝,告诉你个道理,凡事少出头,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说罢转身就走。 穀雨闷哼一声,一个箭步窜上,伸手正要將掉落的钢刀捡起。 那黑衣人好似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颗石子凌空飞出,正打在刀柄上,钢刀斜飞而出,摔入草丛。 这是警告。 穀雨呆愣愣地看著对方消失在黑暗中,也不知是夜风的寒冷,还是源自他內心的恐惧,身子好似被冰水浸透,从头凉到脚。 “小谷!” 话到人到,曹克攀顶盔摜甲,手持钢刀风风火火赶了过来:“人呢?” “跑了。”穀雨淡淡地道。 “跑了?!”曹克攀不甘地攥紧了刀柄:“知道是什么人吗?” “黑山寨。” “土匪?”曹克攀疑惑地道:“能从你手中跑掉的土匪?” 穀雨无奈地道:“曹將军,在下不过是区区一名差官,您高看我了。” 曹克攀摇摇头:“倒不是说你的身手,而是你犹如疯狗一般,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架势。” 穀雨挠挠头:“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自然是夸你。”曹克攀呲牙一笑。 潘从右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著,曹克攀將人屏退,把方才的偷营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曹克攀心有余悸地道:“幸亏末將安排了暗哨,否则被一群土匪拔了营,老曹的面子往哪儿搁?”这话说起来既是事实,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邀功。 潘从右人老成精,哪里会听不出来,笑了笑:“干得不错,口头表扬一次。” 曹克攀訕訕地笑道:“看来想从大人手里拿到实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潘从右问道:“既然对方卸了你的武器,为何不杀你?”这话却是问的穀雨。 两人插科打諢,穀雨全没放在心上,只是站在曹克攀身后低头琢磨著什么,曹克攀被潘从右问得一愣,见穀雨毫无反应,胳膊肘碰了碰穀雨,穀雨回过神:“不知道,卑职也没搞清楚,另外还有一件事卑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群土匪为何要对军营下手?”潘从右道。 穀雨沉吟道:“土匪遇到兵,躲还来不及,难不成他们是嫌命长了?” 曹克攀满不在乎地道:“黑灯瞎火的,说不定没看清楚呢,把咱们当了商队。” 穀雨仍紧皱著眉头:“这恐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但这解释並不能消除他心中的疑惑。 远处的山上,几名黑衣男子躲在树后,注视著山下忽然灯火通明的营盘。 张回忽然笑了笑:“想不到咱们竟然还有同伴,看来即便我不出手,潘从右也未必能活著回京。” 青堪在巡逻兵身上逡巡:“可是毕竟没有得手,打草惊蛇,曹克攀只会提高警惕。” “慌什么,”张回沉下脸色:“齐全儿跟上去了吗?” 青堪道:“跟上去了,虽然看起来像同伴,但毕竟不是一路人,卑职担心会干扰大人的谋划,便让齐全儿跟著对方去了,待摸清他们的底细回报与大人。” 张回点点头,目光转而阴冷:“潘从右此去註定热闹非凡,我不介意多一些帮手,却很介意多一个敌人,如果对方不是什么好鸟儿,那就趁早除掉。” 青堪心头一凛,低头应是。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高邮湖的西岸,汤有亮刚把营盘扎下,他將韁绳甩给手下,快步走到马车前:“老大人,下来歇歇吧。” 轿帘掀起,露出宋宪一张疲倦的脸:“到哪里了?” 汤有亮將他小心搀下马车,向软塌上的秀雯瞟了一眼,两人在短暂的对视后,秀雯欠起身子向他微微福了福,她重伤未愈,行礼之时面色痛苦,但不知为何汤有亮心中却痛快了不少:“咱们已经过了六合。” “六合啊…”宋宪思索著,一边活动著腰肢。他心急如焚,坚持与汤有亮同行。 这一路急行军,即便是官道也经不过折腾,宋宪一把老骨头,好悬被跌散了架。 汤有亮道:“潘从右毕竟先於我们出发,属下命人轻装简行,马不停蹄,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便能追到。” 宋宪停下动作:“潘从右可是一定会从官道离开?” 汤有亮自信地道:“官道开阔平整,又是入京最近的一条路,潘从右並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岂有捨近求远的道理?” 宋宪点点头,转换了话题:“教中天师、护法虽然认得我,但是对於大多数教眾还是副生面孔,包括隨我前来的官兵,即便换了著装,但是对於杯弓蛇影的教眾终会引起不安,你要多加注意,若是有人瞎说八道,重刑处之,避免谣言扩散。” “唔?”汤有亮两眼雾煞煞的,他一路急行,並没有留意到队伍中的变化。 “哎…”宋宪的失望溢於言表:“若不是秀雯心细如髮,果断出手,只怕队伍散了你还不自知呢。” 汤有亮紧咬牙关,惭愧地低下头,宋宪语重心长地道:“宋天阳和杨伯一死,教中除你之外再无可用人才,但你要清楚教中不比军营,有勇无谋在军中或许还能成为英雄,但在这里你只会是一名莽夫。” 他这些话说得重了,汤有亮又羞又愧,禁不住面红耳赤,过了半晌才缓缓点头。 “好了,不说这个,”宋宪见气氛沉闷:“老夫一路上滴米未进,早已饿得飢肠轆轆,看看今晚上有什么可口的饭菜?” “大人隨我来。”汤有亮收拾心情,挤出笑容做了个请势。 宋宪当先走去,汤有亮扭过头看向马车,夜风吹拂,轿帘起起落落,却始终见不到秀雯的脸,他目光中透出一股怨毒,默默地跟著宋宪去了。 第七百零六章 县太爷 虽然隔著轿帘,但秀雯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汤有亮阴鬱的目光,她斜臥在软塌上,两手紧张地攥在一起,內心忐忑不已。隨著汤有亮远去,她终於放鬆下来,望著两手冷汗,不禁露出苦笑。 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了,只能慢慢积攒信眾,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这需要时间,以汤有亮的心性,会纵容自己多久? 马车外逐渐热闹起来,走动声、交谈声此起彼伏,间或有调笑声,秀雯在黑暗中缩了缩身子,孤独感与恐惧感將她团团包围,几乎令她窒息。她悄悄將窗帘掀起一角,如墨的天际慢慢浮现出一张张脸,那是小北、是穀雨。 “谷大哥,你当真不会来找我了吗?”秀雯喃喃道,清泪顺著两腮流下,群狼环伺,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翌日,旭日高升,高邮县县衙,知县邓文翰正在院中焦躁地打转。 崔巡检匆匆走了进来:“大人。” 邓文翰急不可待地上前:“有消息了吗?” 崔巡检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邓文翰面色沉下来,崔巡检安慰道:“兴许在回来的路上,大人切莫著急。” 邓文翰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也许唐定釗那群穷书生已经赶到了扬州府。” 崔巡检强笑道:“不会的,巡检司的弟兄也不是吃素的,难道还制服不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吗?” “不是吃素的?”邓文翰冷笑道:“若不是你的人粗疏大意,怎么会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哼!”崔巡检长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只是十二人潜逃,確实是在巡检司的弓兵监视之下发生的,他自知理亏,並没有辩驳。 廊下转过一名五十上下的男子,他走得飞快,来到两人面前,顾不得施礼,急切道:“怎样了?” 邓文翰冷冷地道:“华清,你是一县教諭,为人师表,连礼仪也不顾了吗?” “哎哟,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乎这些繁文縟节?”来人叫季华清,乃是县学的教諭,掌文庙祭祀、教育所属生员,邓文翰虽为县试主考官,但一应事务皆由教諭率人操持。 邓文翰听他口不择言,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崔巡检打圆场:“季老,您且安生待著,大人自有考虑。” 季华清眼巴巴地看向邓文翰:“大人,您当真有主意?” “嗯。”被季华清当面挑战,邓文翰鼻息深重:“天塌不了,就算天塌了也是我先死。” 季华清訕訕地笑道:“大人言重了,老朽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嚇。”拱拱手快步去了。 邓文翰恶狠狠地盯著他的背影:“老匹夫,脸皮真够厚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崔巡检道:“此人胆小如鼠,不过仗著自己年纪大,便倚老卖老罢了,不足为虑。” 邓文翰嘆了口气:“是啊,真正对我们造成威胁的还是那十二贼。若真教他们赶到扬州府,別说本官了,恐怕县衙半数都要受此牵连,唔...” 他忽然住口不说了,崔巡检见他眼珠乱转,定是有了主意,试探道:“大人...” “你去,”邓文翰忽地抬起头:“將这十二贼的家眷全部抓起来!” 崔巡检一惊,腮帮子上的横肉也禁不住一哆嗦:“这...” 邓文翰目露凶光:“你怕了?” 崔巡检后背发凉,凶性也被激发,咬牙道:“有什么可怕的,大人既然这般说,下官这就將他们投入大牢!” “放屁!”邓文翰一瞪眼:“你是官,不是贼,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 崔巡检被弄昏了头,邓文翰怒其不爭地看著他:“黑山寨!最近这伙盗贼风头正盛,正好假借他们的名义將人抓走,这件事务必要让那十二贼知道,投鼠忌器,我就不信他们敢置家人性命於不顾。倘若走漏了风声,更方便你动手,將罪名全数推到黑山寨头上,到时候人都死绝了,我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狠的心啊。 崔巡检看著镇定自若的邓文翰,那眼神仿佛在看一条吐信毒蛇。 高邮县最豪华的福来酒家具有奢华的装潢,令人称羡的服务,以及全县城唯一的三层建筑。 今日的福来酒家尤其热闹,因为今年的县案首傅晋閒做东,包下三楼整整一层大排筵席,前来恭贺的嘉宾一波接著一波,小二来往穿梭,美味佳肴流水似地送上桌。 三楼的窗户大开,谈笑声、恭贺声传了出来,引得行人驻足观看。 “看见了吗?那位年轻的公子便是县试案首傅晋閒。” “怎么长得肥头大耳的?” “噤声!你不要命了!” “嘖嘖,那女子长得真俊啊。” “我更中意那穿绿衣的。” 窗边几名浓妆艷抹的女子与傅晋閒等人谈笑风生,身段风流,衣著华丽,鶯鶯燕燕,好不热闹。 “他身边的便是今年高榜得中的学生吧,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何时才能轮到我啊。”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人群中七嘴八舌,但语气中无不透出羡慕之情。 穀雨仰头看著窗台前呼朋唤友、意气风发的傅晋閒,向一旁同样仰著脸的潘从右道:“还以为这位傅案首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呢。” 潘从右揉著发酸的脖颈:“手段骯脏,行为卑劣,却毫无廉耻地享受著別人辛苦付出获取的成果。若非昨日的巧遇这些人势必会进入官场,未来甚至可能与老夫同殿称臣,哎…” 穀雨听在耳中,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潘从右沉默半晌才道:“下一步如何做?” 穀雨瞥了一眼身旁的樊志华:“你方才表现不错,接下来是重头戏,好好把握吧。” 樊志华咬著牙点了点头。 今晨拔营起寨,赶到县城时已日上三竿。曹克攀受昨夜敌袭的影响,原想代替潘从右入城,但他名不正言不顺,潘从右怕给人留下话柄,对曹克攀日后仕途不利,便婉言谢绝,仍坚持由穀雨和小白隨扈,曹克攀见劝不动,特意挑了二十余名脑瓜机灵的兵丁换作普通打扮,暗藏利器隨潘从右进了城。 第七百零七章 宴席 樊志华动用关係打听到傅家,但见院墙高耸,广亮大门,无不昭示著主人家的富足,亮出腰牌藉口县衙传话,原本想將傅晋閒誆骗出来,却从家丁口中得知傅家公子与同学大摆宴席的消息。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如此高调,消息不脛而走,酒席正酣之时,县城里半数人都知道了这桩乐事。 邓文翰听师爷说完,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师爷担忧地道:“家翁…” 邓文翰回过神来,脸色变得铁青,伸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向地上摔去,啪地一声脆响,茶杯摔得四分五裂,邓文翰霍地站起:“我嘱咐了多少次,低调行事低调行事,他是聋的吗?!” 师爷小心道:“年轻人嘛,心性张扬,拦是拦不住的。” “拦不住也要拦!”邓文翰咬牙道:“那案首是怎么得来的,他自己不知道吗?此事正在风口浪尖,闹得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他呼呼喘著粗气,急急思索片刻:“你去把此事告诉傅通,如果他不管,本官来管,到时他可別后悔!” 师爷凛然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福来酒家三楼,傅晋閒明显喝多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傅公子年岁不大,但对这句话却体会颇深,晕红爬上了他的胖腮,两眼因为酒意而变得有些迷离。 他斜倚在窗边,探头向下看去,只见街上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酒楼门口,迟迟不肯散去。 傅晋閒居高临下地看著一张张或年轻、或年老的面孔,从他们的表情中获得的满足感更甚於佳酿。 “傅公子小心,这里可不安全。”说话的是名美艷的女子,也是春水堂最负盛名的魁娘子,名唤绿娥。她伸出纤纤玉指,將傅晋閒手臂勾住:“楼高险危,若是有个好歹,奴家可是要伤心的。” 傅晋閒手臂用力,反將这女子拉进怀中,凑近了在她香腮中响亮地亲了一口:“爷若是掉下去,你可得给爷守寡。” “哎哟,哪有这样说话的,呸呸!”绿娥假意著恼,横了他一眼:“傅公子如今可是县试头名,终有一日要登堂拜相的。” 这女子当真会说话,在座的宾朋当即应和道:“正是,傅公子才学绝艷,绝非凡夫俗子。” “到了那一日,可不能忘了兄弟们。”说话的是另一个年轻小子,脸型狭长,吊脚眉,好似长了张驴脸,两腮酡红,与一眾学子鼓譟道。 更有青楼女子夹杂其中起鬨喝彩,宴席之间好不热闹,傅晋閒遥想未来自己身著緋袍走入金鑾殿,不禁舒爽地打了个哆嗦,在绿娥挺翘的屁股上掐了一把:“承你吉言,若真有那一天,你便是老子的…嗝…誥命夫人。” 那驴脸小子叫道:“绿娥姑娘手段了得,尤其是那一手闻名遐邇的素手弄玉簫,直教人慾仙欲死,傅大哥得此佳人,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哈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 绿娥没想到他大庭广眾之下言语粗鄙,连见惯风月场的青楼女子也生受不住,纷纷垂下了头,登时羞红了脸:“张公子年轻有为,才貌双全,未来想必也会官运亨通,全县的姑娘哪有不属意的,只是我若从了傅公子,您这位小大人可还敢打嫂子的主意?” “那又何妨,大被同眠岂不乐哉?哈哈!哈哈!” 学子与妓女欢笑一堂,放浪形骸其乐融融,哪里还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就连一旁伺候的小二也暗中摇头。 傅晋閒笑呵呵地饮了杯中酒,拱手道:“诸位继续,我去趟茅厕。” 绿娥站起身:“我陪傅公子一起。” 傅晋閒指了指楼梯,绿娥將他手臂托住,慢慢向楼下走去。 傅晋閒喝得当真醉了,脚下跌跌撞撞,身体如一滩烂泥,半边身子倚在绿娥娇小的身体上,一步步向楼下挪去。好容易走到后院的茅厕,斜刺里闪出一条人影,嚇得绿娥尖叫出声:“啊!” “巡检司的,莫怕。”樊志华笑容可掬地站在面前。 绿娥惊魂未定地打量著面前的男子,身后脚步声响起,穀雨截住了她的后路,樊志华道:“这位是我的同僚,姑娘切莫惊慌。傅公子喝了不少吧?” 傅晋閒眯瞪著两眼,努力地辨认著眼前的樊志华:“你是谁啊?” 樊志华保持著微笑:“傅公子不认识小的了,小的叫樊志华,巡检司的,邓知县请您过府一敘。” “邓知县?他找我做什么?”傅晋閒努力思考著。 樊志华道:“您別难为小的了,知县老爷的事儿小的可没有福分知道,”他抢过傅晋閒另一边胳膊:“您这是要上茅厕吗,我来扶您。”不容分说拖起便走,傅晋閒脚步踉蹌地跟隨著他的脚步。 “慢点,慢点。”绿娥举步跟上。 “姑娘留步,”说话的是穀雨,绿娥转过身看著他,穀雨面无表情的回视让她停下了脚步。被穀雨目不转睛地盯著,绿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待傅晋閒从茅厕中折返回来,穀雨做了个请势:“傅公子,请吧。” “慢著,”绿娥忽然拦住去路:“你说你们是巡检司的,別是骗人的吧?” 樊志华一手托著傅晋閒,一手从怀中取出腰牌在她眼前一晃,脸也沉了下来:“青楼一妓,敢挡本官的路,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绿娥一惊,慌忙让开去路:“是奴家唐突了。” 穀雨上前搀住傅晋閒另一边胳膊,与樊志华一道拖起他便走,绿娥战战兢兢地跟到门口,围观百姓向傅晋閒指指点点:“哟,这不是那位傅案首吗?” “怎么喝成这副样子?” 樊志华不耐地將腰牌一举:“官家办案,閒人闪避。” 哗啦!转眼间让开一条道路,三人扬长而去。 绿娥踮著脚尖看了半晌,直到三人消失在人群中,她才发觉那围观人群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流露出垂涎之色。 哼,你们也配! 绿娥心底鄙夷,迴转身子正要入內,却听街上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片刻间便来到福来酒家门前。 第七百零八章 醉酒 马车中的傅通约莫四十余岁,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傅晋閒仿佛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阴沉著脸,眼睛微闔,身体隨著马车的节奏左右摇摆。 福来酒家门前,二十余名家丁打扮的男子簇拥著马车停下,围观的百姓见这架势,连忙向左右避开。 “老爷,到了。”管家凑到马车窗边。 傅通掀开窗帘一角,抬头看了看,放肆的喧闹声从头顶传来,窗边隱约可见学子与艷丽女子调笑的声音。他的眉头皱成一团,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不知死活的东西。” 管家嚇得噤若寒蝉,垂手站著。 “去,把少爷接下来。” 管家答应一声正要转身,傅通又道:“让这酒宴即刻散了,王家、李家的这些公子们全部打发回家,喝醉的差人送回去,千万保证他们的安全。” “知道了。”管家等待片刻,傅通不再言语,他这才转身匆匆迈上石阶走入了酒楼,径直奔向三楼。 楼上酒局正酣,全然没有注意到管家的到来,绿娥一直留心观察著,见他向自己望来,连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管家道:“见过傅公子吗?” 绿娥心里咯噔一声:“傅公子难道不是被知县老爷请去了吗?” 管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绿娥见他神情,心头打怵,颤声道:“方才巡检司来人,自称樊志华,言道奉知县老爷之命邀他前往县衙,你,你又是何人?” “坏了!”管家大惊失色,撒腿便向楼下跑去。 绿娥不明白为何对方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待要问个清楚,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楼梯口。 管家一路小跑来到马车前:“老爷,不好了,邓知县將少爷请走了。” “什...什么?”傅通惊得呆住了:“快,去县衙!” 放榜之后,傅通千叮嚀万嘱咐,务求將傅晋閒拴在家中不得外出。他的儿子不学无术,个性又张扬地很,他怕傅晋閒在这敏感时期惹出祸来,便命家丁將他看紧了,待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但傅晋閒毕竟是年轻人,高榜得中却不得声张,直如锦衣夜行,憋得心中难受,与狐朋狗友相互串联,趁父亲不在家的功夫搞出这般阵仗来。 不久前邓知县差人告知,傅通火冒三丈,亲自出马便是想赶紧將这儿子抓回家中。 哪知到底还是激怒了邓知县,派人先下手了。 他与邓知县相识数载,自然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当即便慌了手脚,一路上不停驱赶,恨不得肋生双翅赶到县衙。 此时的县衙后堂,崔巡检已赶了回来,向邓文翰稟道:“这十二贼的家眷共计四十余人皆被押到秘密所在,有巡检司的弟兄们看管著,保证跑不了。” “若是这次再跑了,你就得提头来见了。”邓文翰淡淡地瞥他一眼。 崔巡检一惊,忙道:“卑职晓得厉害。” 邓文翰问道:“可將黑山寨的名头散播出去了?” “大人放心,咱们黑纱罩面,自称黑山寨来人,街上百姓惊惧不已,没有哪个敢上前阻拦,估计今日这黑山寨的名声便会在县城传遍了,”崔巡检说到此处,將背上的包裹取下来,摊在桌上打开,却是头绳、衣物、玩具之类,五八门,乱七八糟:“这些都是从他们身上取下的证物,保管那十二贼见到,便知咱们所言非虚,不是唬他们的。” 邓文翰满意地点点头:“差人沿路送往扬州,交给樊志华。” 崔巡检收拢包袱:“下官这就去办。” 邓文翰沉吟道:“都这般时日了,还不见他回返,事情怕是更棘手了。” 崔巡检心中一沉,他与邓文翰一般心思,只是上官既然如此说了,自己只能违心安慰,只在琢磨著如何开口,师爷入內稟道:“家翁,傅通傅员外求见。” 崔巡检没好气地道:“他来做什么?” 邓文翰挥挥手:“带他进来。” 傅通面色焦灼地走入后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求知县老爷给犬子一条生路!” “老傅,你何故如此?”邓文翰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我不是让你去找你儿子了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傅通见他神情,还以为他装腔作势,心中更加恐慌,颤声道:“邓大人,犬子纵有不足,但看在草民的面子上还望放他一马,我一定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再不给大人惹祸。” 邓文翰眯起眼睛:“老傅,你先別急,起来把话说明白。” 傅通恍若未闻,地砖嗑得邦邦响,他认准了邓文翰在给他警告,为今之计只有让他鬆口,傅晋閒方有生还之机,邓文翰多番劝说未果,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向崔巡检使了个眼色。 崔巡检会意上前,揪住傅通的衣领,反手便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傅通额头见血,两颊高肿,嘴角掛著血丝,眼眶泛红,可怜巴巴地看著邓文翰,邓文翰气极反笑:“老傅,咱们多年的交情,我能对你儿子下手吗,你又不是患了失心疯,闹这么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通呆呆地看他半晌,嘴唇打著哆嗦:“当...当真不是你乾的?”把管家听到的消息转述给邓文翰听了,又道:“这樊志华难道不是巡检司的人?” 崔巡检下意识地点点头:“是。” 一瞬间傅通的脸色变得灰败。 崔巡检反应过来:“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人却是我的手下,但他昨日追赶唐定釗等人一路南去,早已离开高邮县,如何寻趁你儿子的麻烦?” “这...”傅通懵了。 崔巡检也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两人转头看向邓文翰。 知县老爷脸色铁青,比之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喃喃道:“难道是有人假借他的名字行凶?可为何要对傅晋閒下手呢?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一句句追问,崔傅二人一个也回答不上来,邓文翰霍地站起身:“关闭城门!” “不妥!”崔巡检吃了一惊,本能地拒绝道。 邓文翰吃人般的目光向他看来,崔巡检颤声道:“既无兵乱又无流民,为何平白关闭城门,大人,要对朝廷有个交待啊,否则这乌纱帽...” 邓文翰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谁说没有,难道你忘了吗?黑山寨的山匪今晨才在县城里行凶,本官闭城缉凶,誓要將山贼缉拿归案,还百姓以朗朗乾坤,崔巡检,这个理由足够你对朝廷有交待了吧!” 第七百零九章 三记耳光 京城,蝉鸣阵阵,热浪滚滚,川哥儿几个打著赤膊,在院中喝得面红耳赤。 一个半大小子端起海碗,豪饮了一口:“还得是川哥儿,这把火放得神不知鬼不觉,没人怀疑竟是人为所致。” 川哥儿斜倚著身子,醉眼迷离,狞笑道:“那小娘皮害得咱们几个蹲了班房,要是这口气不出,我川哥儿哪还有脸在街面上混?” “正是,这口气不出,老子白在街上混了。”另一个年轻人在赤裸的肚皮上拍了拍。 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看起来年岁要大著些:“川哥儿,这小娘皮认识不少官差,你就不怕报復吗?” “报復?”川哥儿得意地一笑:“他们即便怀疑,可有证据吗?” “唔...”那年轻人面带忧虑。 “好了,”川哥儿揽住他的肩膀:“到现在咱们也没出事,你还担忧个屁...” “嘭!” 院门被用力踢开,川哥儿几个嚇了一跳,纷纷扭头看去,却见周围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川哥儿嚇得大惊失色,指著周围:“你,你...” 周围快步上前,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胸口:“去你妈的!” “哎哟!”別说川哥儿喝醉了,便是清醒的时候也不是周围的对手,他这一脚势大力沉,川哥儿从凳子上摔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余下几个流氓嚇得纷纷向院外跑去,门口人影一晃,段西峰横身站定拦住去路,背负双手,手中却握著一把铁尺。 几个流氓酒壮怂人胆,大声呼喝著向段西峰而来,而后者气定神閒地等待著,待距离只有咫尺之遥,他右手一抖,將铁尺擎在半空,用力劈下! 周围对身后的惨叫充耳不闻,一步步逼近川哥儿。 川哥儿欠著身子坐起,胸膛中一起一伏,憋得难受,哇一声吐了出来。 周围將挡在身前的条凳踢翻,恶狠狠地向川哥儿走来。 “你干什么!你没有证据凭什么打人?”川哥儿边畏惧地后退,边大声质问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只不过他这句话形同於不打自招,周围一脚踩在他的脚踝上,川哥儿体会到钻心的疼痛,忍不住惨呼出声,周围蹲下身子:“柳记茶点铺昨夜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不是!”川哥儿强忍著痛楚,嘴硬道。 周围甩手便是一记耳光,力气之大教川哥儿半个身子歪倒在地:“是不是?” 川哥儿的半边脸火辣辣的,仇恨地看著周围:“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认定是我?” 周围没有废话,甩手又是一记耳光:“是你不是?” 川哥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反而在麻木之中带著一丝痒:“不是,你用刑逼供,我要上衙门告你,我要你死!” 周围挑了挑眉,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挟著风势用力拍下,川哥儿右颊高肿,將眼睛挤压成了一条缝:“不是我乾的。”声音嘶哑,已经不似人声。 几个流氓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恐惧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段西峰面无表情地抱著肩膀倚在门框上,他从周围的身上感觉到了清晰的杀气。 周围再次扬起巴掌:“这一巴掌下去,你半边脸神经全破,今后再也没有表情了,夏不知热,冬不知冷。继续否认,我愿意成全你。” 川哥儿满眼恐惧地看著周围,他终於知道这人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索命的,方才的强项如雪片遇到暖炉,片刻间消融无踪:“是,是我乾的。” 不知为何,听到他亲口承认,鬆一口气的反而是他那群弟兄。 周围面无表情地道:“三巴掌,便宜你了。” 站起身瞥向一眾流氓,几人忙不地跪倒在地:“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这起案子川哥儿作为主谋被判的最重,其余人等根据参与程度各有处罚,大堂之上,陆诗柳还能压抑住情绪,咬著嘴唇一直到审判结束,周围將她带到值房,董心五在房中等著她,吴海潮、吕江等人將她让到屋中,搬了把椅子让她坐。 望著一双双关切的目光,陆诗柳再也控制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中包含著后怕、委屈、恼恨,情绪复杂,哭声震地。 一群鲁汉子面面相覷,竟没有个敢上前拦的,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反倒是陆诗柳自己慢慢止了哭声,向一班捕快施礼:“若不是四哥,我至今还蒙在鼓里,这厢谢过了。” 她本就生得极美,此刻梨带雨,別有一番气质,周围別过脸去,摆摆手:“这是我应该做的。” 董心五道:“孩子,换个营生吧,就在府衙周边,老头子尚有几分薄面,帮你寻个活计如何?”他一生淡泊,不事权贵,不搞特权,能有这句话实在是知道陆诗柳的不易,想要真心帮她。 段西峰也道:“你一个女娃家,干什么营生不好,非要拋头露面吗?” 陆诗柳紧咬著牙关,胸前剧烈起伏,显然被段西峰的话气得不轻,沉默半晌道:“既然我从庆元春逃出生天,无异於两世为人,前一世活得苦痛挣扎,这一世为何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活?谁说女子便不能拋头露面了,我偏要做,还要做得好。” 她环顾著眾人:“任何人也別想让我低头,谁也不是我的主子,我就是我。”再次施礼道:“各位关怀,诗柳铭记於心,店中还有许多事要做,诗柳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董心五却叫住了她,从怀中掏出碎银道:“你手中可还有余钱?铺子修缮总归是要钱的。” 陆诗柳心中一抖,董心五的眼神沧桑且温暖,让她体会到了家人的关切,但她仍坚持道:“我会想到办法的。” 望著她离去的背影,段西峰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犟种,这也不听,那也不听,不是耳朵塞了驴毛,就是脑子进了水。” 吴海潮笑道:“您说话戳人肺管子,人家能听进去就怪了。” 段西峰冷笑道:“看来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打一顿就听话了。” 吴海潮嘆了口气:“说实话,我挺佩服她的,一个弱质女子能够坚持自我,不畏困难,世间本就少有,只是眼见她陷入僵局,却帮不上忙,实在有负小谷所託。” “真的帮不上吗?”董心五白了他一眼。 “嗯?” 第七百一十章 做戏 柳记茶点铺,陆诗柳费力地將一张被烧毁的桌子抬到街上,她挽著袖子,抹了把头上的热汗。 街上的行人驻足观看,指指点点。 “真可怜,这铺子才开不久吧,看来要赔光了家底。”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得罪了人呢?” 七嘴八舌,好听的、难听的,陆诗柳鼻子发酸,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脚向店內走去。 “陆姑娘,我来帮忙了!” 陆诗柳扭头看去,却是周围到了,手中提著一个包袱。 在他的身后则是董心五、段西峰等人,吕江和吴海潮齜牙咧嘴地扛著木板。 “你...你们...”陆诗柳呆呆地看著眾人。 周围和段西峰进了门,將手中的包袱摆在桌上,取出凿子、锤子等一应工具,陆诗柳明白过来:“这可如何使得?” 段西峰道:“你不愿要我们的钱,那我们出人总可以吧?” “可是,可是...”陆诗柳鼻子发酸。 那边厢吕江和吴海潮已將烧毁的门板卸了下来,“嘭!”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董心五笑骂道:“干活没个轻重。” 陆诗柳眼角泛红,想说句感谢,但却梗在喉咙里。 胡时真赶到铺子的时候,见几名汉子忙得热火朝天,甚至有相熟的面孔:“他们是?” 陆诗柳笑了笑,是那种满足又得意的笑,明艷如。 胡时真见她不愿多说,又道:“怎么不见你店里的伙计?” “小店歇业整修,让他们回家歇息几日。”陆诗柳隱瞒了真实原因,在不確定对方还会不会打击报復之前,她不打算让伙计们跟著她担惊受怕。 胡时真挽起袖子:“我也搭把手。” 陆诗柳往昔在庆元春做的是迎来送往,曲意逢迎的生意,於察言观色一道颇为熟稔,胡时真对她有好感,她又如何察觉不到,正想要拒绝,胡时真已抄上傢伙走向门口。 陆诗柳无奈地嘆了口气,只能先由著他去了。 高邮县,巷子深处,樊志华將院门推开:“诸位请进吧。” 傅晋閒努力睁开眼睛:“这里不是县衙?” 樊志华面无表情地道:“是我家。” 傅晋閒疑惑道:“不是知县大人有请吗,带我来你家作甚?” 穀雨道:“今年县试疑点重重,我代知县大人好生与傅公子聊聊。” “你...你们不是官府的人!”傅晋閒嚇得酒也醒了,一把推开穀雨,转身向门口跑去。 穀雨伸脚勾住他的脚踝,傅晋閒偌大的身子噗通一声扑倒在地,只把他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房中走出潘从右和小白,隨后院门被人从外边关上。 院外还有人?! 傅晋閒大惊失色,知道中了对方的圈套,挪动著肥硕的身躯向后躲去:“你...你们是什么人?” 穀雨上前,傅晋閒手举到半空格挡,穀雨灵活地窜到他背后,薅住他的后脖领子,將他掀起身来。傅晋閒体態臃肿,酒醉后肢体更是僵硬,穀雨费了半天劲將他按压在地,双手缚在身后,脖颈处则被他用膝盖顶著。 傅晋閒心中又怒又怕,拼命挣扎,一边拼命大喊:“救命啊,杀人了!” 穀雨本就瘦削,傅晋閒这一折腾,他犹如坐在狂风暴雨的船头,迫不及待一偏腿坐上了傅晋閒的背,將他双手反折。 小白抿嘴道:“大人,你看穀雨像不像在骑一头飞猪?” 潘从右经他一说,也不由觉得好笑起来:“多嘴!” 小白笑吟吟上前,抬起脚来,足尖在傅晋閒的太阳穴上轻轻一点。 傅晋閒两眼一翻,登时昏了过去。 穀雨鬆脱了手,身体后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你该不会把他杀了吧?” “放心吧。”小白左右瞧瞧,见灶房一旁有个水缸,舀了一瓢水兜头浇下,傅晋閒打了个激灵,再次甦醒过来,只是这一次再没了方才的力气,两眼逐渐聚焦,看来酒意也醒了。 穀雨接过樊志华递来的绳索,將其双手双脚捆了提將起来:“傅公子,你的案子犯了。” 傅晋閒脸色一僵,垂下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穀雨嘆了口气:“那令尊的人头可要落地了。” “什...你说什么?!”傅晋閒霍地抬起头:“我爹怎么了?” 穀雨直起身子背负两手,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傅晋閒忽地笑了:“放你娘的屁!县城里谁敢动我爹,你是哪里来的下三滥,敢在你爷爷面前胡吹大气,赶紧把我放了,你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穀雨沉声道:“你以为高邮县县试舞弊一案是小案子吗,告诉你,这案子已经通了天!县里没人敢动你爹,出了高邮县呢?”向樊志华递了个眼色。 樊志华苦嘆一声,他已经没了回头路,凑到傅晋閒面前:“小的叫樊志华,是巡检司的一名差官。” “我说你有几分面熟,”傅晋閒胖腮抖两抖,满脸的不可思议:“难道是崔巡检让你乾的?这兔崽子想干什么?!” 樊志华摇了摇头:“我现在听命於这位大人,”向旁侧过身子,將潘从右让了出来:“这位是巡察御史潘从右潘大人!” 傅晋閒脑袋嗡了一声,三魂顿时丟了七魄,潘从右面色深沉如山石般冷峻,尤其是眉宇之间的威严更不是寻常人所能比的,登时便信了两分。 穀雨从潘从右手中接过腰牌杵到他面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傅晋閒认清腰牌,便知道穀雨所言非虚,望著面沉似水的潘从右,只嚇得抖若筛糠,嘴上仍然强项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即使潘大人当面也要讲求证据,不是吗?” 樊志华嘆了口气:“傅公子,你大抵是糊涂了,我与潘大人素不相识,为何今日要为他做事,你可想过?” “为...为什么?”傅晋閒这才想到一个是县中一吏,一个是巡疆大员,两人没有理由走到一起。 樊志华语气阴沉:“你知道唐定釗十二人赶去扬州府了吗?” “不是说他们已被暗中监管,离不得县城吗?”傅晋閒口不择言,已经变相承认了事实。但他满脸疑惑,仍不自知。 穀雨恍若未觉:“你可知道负责暗中阻挠的人是谁,便是这位樊志华,”用力在樊志华肩头一拍,后者又羞又惭,低下了头,穀雨话锋一转:“可是这中间却出了茬子。” 第七百一十一章 傅通 傅晋閒看看穀雨,再看看潘从右:“莫非碰上了你...碰上了潘大人?” 穀雨一拍大腿:“傅公子不愧为县案首,当真聪明绝顶。” 小白站在潘从右背后,不禁噗嗤笑了出来,潘从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傅晋閒脑袋烦乱,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举动,只把眼紧盯著穀雨:“后来怎样了?” 穀雨道:“潘大人代天子巡狩,惩强扶弱责无旁贷,当即便救下十二名书生,將樊志华一伙抓了起来。” 傅晋閒身体抖索著,看向樊志华。 樊志华仍低垂著头:“小的將真相都与潘大人讲了,潘大人宅心仁厚,愿意给小的戴罪立功的机会。” “所以呢,你这两面三刀的恶贼,要对付我们了是不是?”傅晋閒眉毛立了起来。 樊志华道:“傅公子,现在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邓知县出手了。” “他?他要做什么?”傅晋閒愣住了。 樊志华痛心地道:“邓知县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为防丑事败露,已將令尊抓了起来!” “什么?!他不敢,他不会的...”傅晋閒眼珠子瞪得溜圆,被这个消息嚇坏了。 “他有何不敢,我们本想找到傅员外做证人,却得知邓知县上门抓人的消息,”穀雨表现得很气愤道:“潘大人与他当面对质,此人巧言令色,矢口否认,你方才那句话说对了,没有真凭实据,潘大人也无法抓人。” “你们就不会动刑吗?”傅晋閒急道。 “呵呵,”穀雨却笑了起来:“邓知县可是朝廷的官员,又非白身,没有证据动不得刑,”隨即收敛笑容,担忧慢慢爬上眉头:“潘大人担心此番打草惊蛇,邓知县为求自保,或许会...会...” “杀人灭口!”傅晋閒替他说了出来。 “哎。”穀雨苦涩地点点头。 小白远远地看著穀雨装模作样,轻声道:“这小子原本就这么奸诈吗?” 潘从右道:“小谷捕头曾跟我说过,他是董心五的关门弟子,这身本事是老神捕一招一式餵出来的。” 小白吐了吐舌头:“平常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哪知道竟也是个坏心肠,我以后可得防著他。” “不用,”潘从右篤定地道:“你只需真诚待他,他是不会令你失望的。” 那边厢傅晋閒神情纠结,嘴唇翕动,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穀雨也不催他,只默默等待著,过了半晌傅晋閒终於道:“我愿意说,你们得答应救出我爹。” “可以。”穀雨点了点头。 傅晋閒想了想:“小的不喜诗书,我爹却不以为然,他做了半辈子生意,即便家財万贯,也始终要看別人脸色行事,因此对我寄予厚望,远近闻名的先生被我爹挨个请到家中,奈何小的资质愚钝,读书实在不在行,前几年参加过几回县试,结果屡试不中,鎩羽而归。我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与知县邓文翰往来密切,一次酒宴中向他诉苦,那邓知县却微微一笑,让我爹回家准备五百两雪银。” “邓文翰竟敢公然索贿,无耻之尤。”小白气道。 樊志华道:“我们这位邓文翰在县里有个諢號叫鬼见愁,税课、铁冶、土地、递运、司法,就没有他不插手的,高邮县有句话:没有十两银,休进县衙门。” 傅晋閒也道:“我父亲常道不怕这邓文翰索贿,最怕的反而是怕他不收钱。” 潘从右气极反笑:“看来不收钱反而更令你们不安。” “正是,”傅晋閒道:“我爹听他如此说,便知道邓知县必有办法,回到家中便拿出五百两足银连夜给邓知县送去,邓知县没有多说什么,只传回来一句话,让我照常考试,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剩下的该是邓知县运作了吧?”穀雨道。 傅晋閒摇摇头:“那小的就不知了,县试结束,小的果然高榜得中,还是头名。我爹却高兴不起来,他说木秀於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我这假包货,命我在家中闭门不出,自己则找邓知县打探消息,事后才得知往年都是邓知县交待身边人办的,这次事关我的前途,邓知县便亲自叮嘱了教諭大人,这位老大人为巴结上官,便將我置於案首,邓知县虽然初时也有担心,但他素来胆子大,便安慰我爹不会有事。哪知,哪知...” 穀雨心念电转:“哪知陈院长却起了疑心对吗?” 傅晋閒哭丧著脸:“这事素来便有,也不曾出过乱子。但是这位新来的陈院长不明就里,横插一槓,却將这事捅破了天。” 穀雨皱眉道:“扬州府是不是也有你们的人?” 潘从右一惊,穀雨这话说得突兀,但细细一想便明白其中的道理,如果邓知县这事做了不止一次,扬州府有才学的官员比这县城不知多了多少,学问精深多少,不可能不起疑心,若没有扬州府的襄助,恐怕早就被揭穿了。 傅晋閒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邓知县得到消息,便明白陈院长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爹深怕此事暴露,在家中坐臥不安,便是我也茶饭不香,硬挨了几日,忽然听到陈院长身亡的消息。” 虽然便是第一次听说,但潘从右仍然心中一痛,这位致仕的官员陈琳本可以颐养天年,却义不容辞地承担了为学子请命的重任,廉颇老矣,为国为民,常怀赤子之心,最终却死在一群宵小手中,这让潘从右如何不痛心。 傅晋閒提到此事仍心有余悸:“我爹说邓文翰虽然是做官的,但行事手段与土匪不遑多让,又悄悄派人给邓文翰送了一笔钱,原本以为此事就此平息,哪知道唐定釗等人却不肯罢休。” “我爹知道后,唯恐邓知县再闹出人命,便拿出大把银钱,企图息事寧人。你说那帮穷小子,寒窗苦读不过就是图个泥鰍翻身,享尽富贵吗,如今富贵已送到眼前,可偏偏没人接受。” 穀雨冷冷地打量著他:“你剥夺了別人一生的希望,却还能视作理所当然,如此大言不惭,傅公子,你果然不是读书的料,却像极了你爹,一个十足的商人,但你却不知道钱是买不来一切的。” 第七百一十二章 转移 傅晋閒撇了撇嘴,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我爹可不是这么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间无论情仇爱恨归根结底都可以算出一笔帐,如果对方不肯屈服,只能说明钱没使够。” 穀雨知道与这种人多说无益,问道:“后来呢?” “邓知县见我爹的计策不奏效,便决定来硬的。后面的事他或许更清楚,”指了指樊志华,尔后道:“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我爹罪不至死,但落在邓知县手中却凶多吉少,恳请各位大人救他性命!” 说罢撑起身子,叩头不止,用力之深,只三两下额头便见了血。 潘从右嘆了口气,傅晋閒年纪尚幼且自私任性,但对於父亲的感情却是肉眼可见的:“你方才说邓文翰曾亲自將此事交办给本县教諭,你可知道他叫什么?” “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名字嘛...叫季华清,”傅晋閒抬起头:“大人是想找他吗,为何不率兵衝到县衙,將邓文翰抓起来。” 潘从右沉声道:“证据,我缺少证据,更缺少时间。若是邓文翰抵死不说,他有时间耗,我却没有,此事办不妥当,恐怕遗患无穷,依照邓文翰的性子,那些书生的家眷要吃掛落。” 他撮著牙子,没想到事情竟比想像中还要棘手,越是了解这位邓知县,越会发现他的不一般。但最令他头痛的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並不充足,倘若他有十天半月,徐徐图之,或是雷霆手段拿下邓文翰,慢慢收集证据,必可將此人办成铁案。 想起昨夜他与穀雨约定一日的约定,终於明白自己还是托大了。穀雨也是这般心思,两人视线交匯,齐齐露出苦笑。 正在这时,门外闯入一人,正是曹克攀拨给潘从右的扈从,此人叫方鹏,匆匆走到潘从右面前:“大人,不好了,官府下令封城了!” “什么?!”潘从右瞪大了眼睛。 穀雨惊得站起身:“冲我们来的?” 方鹏道:“官府贴出告示,据说是为捉拿黑山寨的山匪。” “捉拿山匪?”潘从右愣住了。 方鹏道:“另有一件事,官府说了这山匪在县城中肆意妄为,绑架人质,意图不明。所绑之人男女老少共计四十余人。” 穀雨咋舌道:“绑匪疯了吗?” 方鹏抬头看向两人:“还有更蹊蹺的,这四十余人並非大富大贵之人,乃是县学学子的家人,其中便有那唐定釗的父母......” 穀雨呆住了,脑袋飞速运转:“邓文翰的確是冲我们来的。” 潘从右也反应过来:“他是想让我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方鹏紧张地道:“大人,街面上已经乱了,官府四处搜人,咱们是否还要躲在这里?” “不能,”穀雨斩钉截铁地道:“邓文翰如何发现我们的?只能是福来酒家的事发,樊志华八成已经暴露了。” 樊志华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完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潘从右思索片刻道:“那便转移,小谷捕头,这位季华清是本案有利的人证,你去索来。” “是,”穀雨毫不犹豫地应下了:“那大人呢?” 潘从右的处境同样危险,如今与城外的曹克攀断了联繫,若是邓文翰心胆大包天,潘从右的身份只会让对方採取鱼死网破的想法。 小白道:“躲到客栈如何?” 潘从右摇摇头:“不行,官府搜查,必定將客栈、酒楼视作重点,这时候去无异於自投罗网。” 樊志华从地上爬起来:“我,我倒是有个地方供大家棲身,离此不远。” “哦?你还有房產?”小白疑惑道。 樊志华面容尷尬:“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名唤小,住在临巷。我俩自小一起长大,她父母双亡,常常被巷子里的大孩子欺负,我总为她打抱不平。一来二去,互生好感,只待来年我將她迎娶过门,所以绝对靠得住,大人请放心。” “崔巡检可知道这女子的存在?”穀雨道。 樊志华摇摇头:“不知道。” 潘从右看了看穀雨,穀雨点点头,潘从右不再犹豫:“事不宜迟,咱们走。” 一行人离了樊志华的家,由樊志华当先带路,在巷子中穿梭,走了约莫盏茶功夫便到了小家中。小身材瘦削,瓜子脸,一副怕生的样子,面对眼前诸多陌生的男子显得手足无措。 樊志华將人让到家中,对小讲明来意,歉意地道:“劳烦你帮忙照顾著,这些官爷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小紧张地快要哭出来了,死死地抓著樊志华不放,樊志华扯扯她的脸颊:“別担心,我很快回来。”这是他两人自小便做惯的动作,小鬆开了他的手:“你要早些回来,我害怕。” “嗯。”樊志华点点头,与穀雨两人走出了家门。 小站在门口,回首看去,只见一院子的男子,吭吭哧哧不敢上前。 潘从右走上前,和顏悦色地道:“小姑娘,劳烦你给大家乘碗水喝。” 崔巡检抱著一摞厚厚的卷宗走入后堂:“大人,这便是最近五日进入县城的名册,我已著人將可疑信息抄录了下来,您过目。” 邓文翰抄在手中,崔巡检指著首页上第一个叫葛永锋的人名道:“这一行人皆来自建湖,人数达十人之多,卑职生了疑心,便调取往日的名册,发现这伙人进出县城十分频繁,每月都会来县城...” “不会是他们,”邓文翰皱起眉头:“如果每月都来县城,为何今日才动手?” “这...”崔巡检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邓文翰不满地哼了一声,眼睛快速地扫视著名册上的名字,翻了几页,最终视线停留下来:“潘从右...” 崔巡检疑道:“不过是个老头儿而已,不会是他做的吧?” 邓文翰没有理会他:“潘从右...潘从右...这名字我为何会有印象...” 一名巡检司的弓兵脚步匆匆走到门前:“大人,您找我?” 第七百一十三章 真身 邓文翰疑惑地看向崔巡检,崔巡检道:“樊志华若是进城,不会连城门官也不清楚,卑职已將人带来了。” 弓兵稟道:“今早是属下在城门当值,樊志华確实在今早进的城。” 邓文翰道:“可有人与之同行?” “没有,”弓兵回忆道:“他是一个人进的城,我还曾问起过,他只说大人令他回城復命。” “老子什么时候...”崔巡检变了脸色。 “与你无关,”邓文翰摆摆手:“若樊志华受制於人,必然要找个託词。” 崔巡检鬆了口气,邓文翰想了想將手中名册举起:“这个人你可有印象?” 弓兵走上前来端详片刻:“是个老者,”顿了顿又道:“说起来应该是隨在樊志华身后进的城。” “哦?”邓文翰脸色沉下来:“这潘从右身上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弓兵想了想:“並无可疑之处,哦对了,属下曾远远听见他身边的年轻人曾唤他老大人。” “老大人?”邓文翰的脸色变了,噌地站起身来,崔巡检嚇了一跳:“大人,怎么了?” 邓文翰颤声道:“我想起来,他,他是谁了?”语调打颤,面露恐惧。 崔巡检见他神色,情知不妙:“他是谁?” “巡察御史。”邓文翰脑袋嗡嗡作响,两脚发软坐回到椅中。 崔巡检也被嚇坏了,哆哆嗦嗦地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邓文翰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挥手將弓兵打发下去,抱著肩膀自言自语道:“樊志华既然投靠了潘从右,那就证明那十二贼和前往拦截的巡检司兵丁已然落入潘从右的掌握,那县试舞弊之事定然也被他知悉了。他只是道听途说,並无实证,所以才要进入县城一探究竟。” 崔巡检迟钝的脑袋终於启动,顺著邓文翰的思路道:“所以他先拿了傅晋閒?” 邓文翰冷笑道:“哼,咱们这位御史大人好计策,没有真凭实据他不敢直接动我,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怕我抵死不从,陷自己於被动。所以柿子就捡软的捏,那傅晋閒不过是个家境富裕,头脑简单的二世祖,拿他开刀再简单不过。” 崔巡检脸色惨白:“这小子从他爹那里必然知道更多的內幕,这可麻烦了...” 邓文翰思索片刻:“你当作不知,仍然按先前的说辞捉拿黑山寨山匪,只是这次你要亲自带队。” “然后呢,真要將这位潘御史抓起来不成?”崔巡检颤声道。 “抓!”邓文翰脸色铁青。 崔巡检嚇得一哆嗦,声音急切起来:“那可是巡察御史!” 邓文翰道:“谁知道呢,他既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咱们又哪里知道他的身份,抓贼乃是为民除害,巡检司分所应当。先將他抓入大牢关几日,正好为本官爭取时间。” “爭取时间做什么?”崔巡检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危险。 邓文翰狞笑道:“自然是要清除证据,没有证据他要如何抓人?” “清除证据...你,你想怎么做?” 邓文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案上轻轻扣动,崔巡检抿了口唾沫,邓文翰抬起眼皮:“季华清现在何处?” 一间毫不起眼的客栈,几名五大三粗的男子勾肩搭背走了进来。 不等靠近小二已然闻到浓烈的酒气,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隨后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客官怎么出去半日便回来了?” 一名络腮鬍子的男子打著酒嗝,露出不满的神情:“他娘的,漂亮娘子都被一个劳什子的念书人请走了,留在堂子里的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无趣无趣。” 小二撇撇嘴:无趣也没见你少喝。 “站住了!”门外传来一声喊。 小二循声望去,却见几名捕快和巡检司的兵丁走进门来:“官差办案,把路引拿出来。” 几名男子回过头,互相对视一眼,乖乖拿出路引,一名捕快拿在手中仔细瞧著:“哪里来的?” “官爷,小的们从建湖来的。”一名男子露出討好的笑容。 “葛永锋...”捕快抬起眼皮问道:“来高邮做什么?” 那叫葛永锋的男子道:“高邮水產丰富,我们与当地渔民做点小买卖,贩卖到建湖挣点辛苦钱。” 捕快道:“见过可疑的人吗?” 葛永锋笑道:“高邮繁华远甚建湖,咱们光顾著喝酒取乐来著,不曾见过可疑之人。” 捕快將路引递还给他:“这阵子老实点,別闹事。” “知道了,不知官爷办的什么差?”葛永锋將路引掖回到怀中。 捕快看了他一眼:“多嘴!”领著人扬长而去。 小二望著官差离去的背影,喃喃道:“这都来了两次了,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葛永锋没有理会他,与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上了楼,推开客房的门。 房中的角落中坐著一个人影,葛永锋一惊,右手一翻,袖中的尖刀已被他牢牢抓在手中:“谁?!” 那人影站起身来,葛永锋愣住了:“大哥!” 几人匆匆进了进来,反手將门带上。 邓文翰冷哼一声:“说了多少次,低调行事,你当耳旁风吗?”他一步步逼近葛永锋,目光中杀气充盈:“要是泄露行踪,我杀了你!” 葛永锋嚇得噗通跪倒在地,其余几人为他杀气所摄,纷纷跪了下来。 葛永锋挤出僵硬的笑容:“兄弟们原想在玩个一两日便回去的,大哥,大哥怎么过来了?” “出事了。”邓文翰坐回到椅中。 葛永锋瞪圆双眼:“难道大哥的身份被发现了?” 邓文翰两手揉著太阳穴:“没有,黑山寨一向神出鬼没,江湖上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归根到底还是咱们行事谨慎,不可能被官府的人查知,你们起来说话吧。” 葛永锋等人这才战战兢兢爬起身,各自拣座位坐了,葛永锋才道:“多亏大哥用心良苦,大哥將弟兄们化整为零,分散在四处,只有做事时才聚在一处,且从不在高邮一带活动,自然就与大哥脱了干係,却没人能想到黑山寨的龙头就在高邮,且做了一县的父母官,哈哈!” 第七百一十四章 灭口 “有我这官身罩著,弟兄们才能活得长长久久,”邓文翰放下手:“我在这知县的位置上一坐便是十五年,自以为做得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不曾想被一个陈琳坏了道行。” “那件事是我做的,自问出手利索,並没有留下破绽,”葛永锋面色一凛:“怎么,被人发现了?” 邓文翰道:“陈琳这老匹夫枯燥无趣,持身端正,你扮做酒鬼与他撕扯,暗中行刺,常人或许信以为真,熟悉他的人却是深感怀疑的,我明里暗里劝他良久,可惜这老倌儿油盐不进,那也留不得他了,我原以为他死后便可风平浪静,哪知却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来,有个大人物途经此处,又將此案翻了出来。” 葛永锋色变道:“大人也降不住他?” 邓文翰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此人位高权重,非我所及,他既然插手此事,拦是拦不住的,但他想要找到证据,却也不是那么简单。教諭季华清参与眾多,此人胆小如鼠,经不得嚇,你领著弟兄们,让他闭嘴吧。” 葛永锋应道:“是,我这就去。”站起身来:“既然这位大人物此刻就在县城,不如?”目光狠厉,显然动了杀机。 邓文翰慢悠悠地道:“此刻县城城门关闭,优势在我,能不动手则不动手,若到了逼不得已之际,老子也绝不手软,巡察御史又如何,遇上咱们黑山寨,也教你来个有去无回。” 县学坐落於县署以西文庙內,郎朗的读书声中,教諭季华清从明伦堂中走出。训导匆匆走了过来:“大人,有人找您。” 季华清脸色紧张:“什么人?” 训导道:“是知县老爷派人寻您。” 季华清鬆了口气,背负双手看著训导:“说了多少回,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样子,为人师表,不可冒失,你方才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 训导低头受教:“大人,是小的错了。” “下回注意。”季华清背起两手向外走去,沿途学生纷纷让开道路,鞠躬行礼。 训导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充满鄙夷地撇了撇嘴。 季华清脚步匆匆走到泮池,见三名陌生男子正抱著肩膀在池边站著,见到季华清作揖道:“季大人,知县有请。” “你们是?”季华清见这三名汉子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却是之前不曾见过的面孔。 葛永锋笑道:“巡检司的。” 季华清皱紧眉头:“你们喝酒了?” 葛永锋一愣,旋即笑道:“喝了一点。” 季华清道:“你们还在当值呢,怎敢如此放纵,我定要说给崔巡检听。” “您老高抬贵手,咱们下次不敢了。”葛永锋四下观察著:“时候不早了,邓知县该等得著急了。” 一听邓知县的名字,季华清紧张起来:“走,走,他找我定是紧要的事情,”转身向训导道:“好生看管著,若是有事就去县衙寻我。” 几人离去不久,街角转出两人,正是穀雨和樊志华二人。 “前面便是县学。”樊志华指著高大威严的欞星门。 穀雨没有做声,与樊志华入內找到训导,训导道:“巧了,季大人被知县老爷传召,刚刚离开。” 穀雨皱了皱眉头:“往哪个方向去了?” 训导指了个方向:“那边。” 樊志华道:“那不是县衙的方向。” 穀雨心里咯噔一声:“接他的人是什么身份?” 训导见他神色,畏惧道:“说是巡检司的人。三人似乎都喝了酒,季大人还教训他们来著。” “走!”穀雨拖起樊志华便走。 “怎...怎么?”樊志华莫名其妙地跟著他。 穀雨心里七上八下,隱隱感觉事情不对,向训导提供的方向追了下去。 那边厢季华清也察觉到不妙,猛地收住脚步:“几位,不是县老爷找我吗?” “是啊,”葛永锋托著他的胳膊:“县老爷说你功苦劳高,在福来酒家备下酒宴,邀您共饮。” 季华清半信半疑,脚步不由自主地隨他向前走:“季某殫精竭虑,所为者不过是闔县的生员,为国培养栋樑不敢居功,那个...你放开我,我自己走便是。” 葛永锋鬆开手,季华清理了理衣襟:“为人师表,仪容不可乱,你们哪...太粗鲁了。” 葛永锋撇了撇嘴:“您说的是。” 眼前路过一条十字大街,行人拥挤,几人匯入人海,季华清忽然撒腿就跑。 “妈的!”葛永锋情知上当,低声咒骂一句:“別让他跑了!” 季华清边跑边回头,见三人凶神恶煞一般扑向自己,嚇得怪叫连连,泥鰍一般在人群中穿梭,他长得瘦削,不比后方三人的魁梧,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转眼间挤出人群,撒丫子向东跑去。 待葛永锋衝出人群,早不见了季华清的踪影:“妈的,追!” “大人,你看!”樊志华指著葛永锋的背影。 心中的猜测此刻终於被证实,穀雨从靴筒中抽出匕首:“邓文翰要对季华清动手了,决不能让他死,快追!” 季华清年过半百,初时全凭著一股恐惧,跑了约有盏茶功夫,体力迅速流失,脚底如灌了铅块,喘息如破败的风箱,凭藉著对地形的熟悉拐入巷中,在巷子里东奔西走,扭头看看,不见追兵。 他疲惫地靠在墙上,两腿突突地打转,这会儿功夫也够他想明白了,邓文翰这廝要杀自己! 季华清被这一念头嚇得魂不附体,不行,我得逃出县城!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正要离去,斜刺里一条人影抢出,隨即腰上好似挨了一记铁棍,疼得他哎哟一声惨叫,身体跌飞重重地撞在墙上。 葛永锋收回脚,叉著腰看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季华清:“跑啊,老东西!” 季华清挣扎著地上爬起扑向葛永锋,葛永锋暗吃一惊,心道:大意了。连忙撤步闪身。 哪知季华清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好汉爷,给老夫留条性命吧!” 葛永锋啼笑皆非,与两名弟兄相顾失笑:“老东西,你跟著我大哥享了不少福,现在送你上西天,也不算亏待了你。” 第七百一十五章 意外收穫 “大哥?”季华清疑惑地抬起头。 葛永锋狞笑道:“怎么,你还不知道?你们的县太爷,是我们黑山寨的大当家。你拜的是上官,老子们拜的是大哥,说起来咱们也算兄弟了,哈哈!哈哈!” 季华清嚇得呆了:“原来邓知县竟是,竟是...” 葛永锋从腰间抽出短刀:“废话少说,这就送你归西!” 一刀挟风而至! 生死关头之际,墙头上忽地跃下一人,飞起一脚正踢在葛永锋的手腕。 葛永锋一个不备,被踢个正著,疼得他哎哟一声,短刀脱手而出。身后两个汉子见状纷纷亮出兵刃,向穀雨扑来。穀雨匕首一摆,与两人战在一处。 他手中所使匕首比之对方短了一个刀身,用得並不顺手,两名悍匪悍不畏死,一时间竟与他打了个旗鼓相当。 葛永锋忍痛从地上捡起短刀,见穀雨已被两人缠上,飞身扑向季华清。 樊志华从旁抢出,拦住他的去路,葛永锋面目狰狞:“你便是樊志华?” “你知道我?”樊志华心中一沉。 葛永锋狞笑道:“你这叛徒,坏我大哥的好事,既然你不知死活,那也留不得了。”短刀直取樊志华咽喉。 樊志华大惊失色,连忙格挡。 季华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挣扎著爬起身,一边大喊:“杀人了!”一边向巷子外跑去。 葛永锋一刀逼退樊志华,三步並作两步,抢到季华清身后挥刀便砍。 眼前人影一闪,穀雨將樊志华扑倒,短刀在穀雨的背后划开了长长的一道血口子,他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手中的匕首脱手而出,季华清身体失去平衡,噗通摔倒在不远处。 两名山匪跟在葛永锋身后,呈扇形將穀雨团团围住,穀雨翻身而起,揉身而上。三人手握利刃,穀雨手无寸铁,逼仄的巷子中响起沉闷的拳脚相击之声。 穀雨疼痛难当,心中大骇,大喊道:“樊志华,快带季华清离开!” 葛永锋一惊,想要脱离战团,却被穀雨死死咬住。 樊志华疾步如飞赶到季华清身边,伸手將其拖起,见穀雨深陷重围,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穀雨道:“我来拖住他们,你带著季华清...” 声音戛然而止,樊志华一刀捅穿季华清的心臟! 穀雨惊呆了,葛永锋三人也惊呆了,眼看著季华清身体软软栽倒在地,葛永锋回过神来:“哈,识时务者为俊杰!” 穀雨猛地前撞,山匪应声倒地,穀雨抢出圈外撒腿便跑,此时樊志华满目狰狞:“不能让他跑了!” “什么人!”巷子外出现了一群捕快,手持铁尺赶了过来。 “妈的,”葛永锋咬著牙道:“风紧扯呼!” 樊志华恨恨地看著穀雨仓皇逃窜的背影,此时若是被捕快抓到,根本解释不清楚,索性与葛永锋一道向另一个方向跑了下去。 “分头追!”捕快们兵分两路,一队人马向葛永锋四人追去,一队则追向穀雨。 “找到了!” 穀雨如同被血浸染过,栽倒在巷子的角落中,见捕快上前,他挣扎著想要起身,两名捕快迅速上前將他压制住:“伤得不清,快送县衙!” 季华清叛变了?! 穀雨悔恨交加,一定是自己陷入重围,生死一线,让樊志华重新评估敌我双方的优势,城门一闭,潘从右与曹克攀的部队失去联繫,那在城內便是邓文翰的天下,这笔帐很容易算。 樊志华为纳投名状,杀了重要的证人,这倒不是最关键的,最紧要处潘从右对此一无所知,若是樊志华引兵反缴,那潘从右等人可就凶多吉少了。 穀雨急在心里,可是手脚偏生不听使唤,只能任由捕快將他抬到县衙:“快,叫曲郎中前来!” 班房之中登时乱做一团,曲郎中年纪约有五十上下,一进门便见床上躺著血肉模糊的男子,嚇得“哎哟”一声,捕快忙扶住他:“千万救活他!” 曲郎中强忍心中恐惧,將穀雨衣衫用剪子剪开,仔细探查著他的伤口:“咦?” “怎么了,能救得活吗?”捕快焦急道。 曲郎中嘖嘖称奇:“伤口眾多,却无一处致命。” 捕快道:“那就是没事了?” 曲郎中气愤道:“没事个屁,失血过多也会死人的。” 捕快陪著笑脸:“您老人家有骂我的功夫,还不如把人救回来。” “用你说。” 捕快见穀雨两眼紧闭,將一名年轻捕快唤到近前:“小青,巷子里死了人还没来得及料理,那几名逃窜的匪徒还未到案,我们得回去帮忙,这人交给你守著,决不能让他逃走。” 年轻捕快听得脸色唰地白了,紧张地点点头,捕快想了想从墙上摘下一把朴刀,抠动绷簧抽了鞘,將一把明晃晃的钢刀递到他手中:“此人是忠是奸,咱们还不知道,他若是有不规矩的举动,不用手软,杀了他!” 小青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师傅,我没杀过人。” 捕快一瞪眼:“弟兄们都在外忙著抓山匪,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有事你给我扛著,不行也得行!” 小青一激灵,下意识地道:“是!” 捕快在他肩头拍了拍:“等他醒了交给王典史处理,接下来要做什么听王典史的。”与同伴使了个眼色,快步走了出去。 小青两手端著刀,一会坐下一会站起,一会又凑到曲郎中身后,曲郎中终於忍耐不住:“你给我坐那儿,不许动!” 小青尷尬地笑了笑,依言坐下:“曲爷,我这不是紧张嘛。” “不会有事的,”曲郎中手中动作不停:“天塌了有县太爷顶著呢。” 客栈中,脚步声咚咚响起,是踩在楼梯的声音,邓文翰噌地站起身:“回来了。” 话到人到,葛永锋推门走了进来:“大哥。” 邓文翰急切地道:“事情办得如何?” “季华清死了。” 邓文翰明显鬆了口气,葛永锋道:“此番行刺另有收穫,大哥必定欢喜。” 邓文翰一愣:“怎么?” 樊志华自门口走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卑职叩见大人。” 葛永锋將门反手关上,笑道:“这算不算意外收穫?” 邓文翰定定地看著樊志华,后者像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手脚冰凉动弹不得,邓文翰看他半晌,忽地哈一声笑了出来。 第七百一十六章 料理 邓文翰长身而起:“樊志华,你还有胆子见我?” 樊志华抖若筛糠,颤声道:“大人,是卑职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 “本官可以既往不咎,”邓文翰笑眯眯地看著他:“但是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樊志华如蒙大赦:“大人请讲,卑职知无不言。” “潘从右可是来到县城了?” 樊志华霍地抬起头:“大…大人都知道了?” 邓文翰冷冷一笑:“要不是你,恐怕他也不会如此顺利进城吧。”他虽然在笑,但目光冰冷且充满怨毒。 樊志华如被毒蝎蛰过一般,嚇得一激灵:“是小的错了。” 邓文翰道:“说说吧,你们查到哪一步了?”他蹲下身子凑近樊志华:“想必你现在也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是不说实话,一县知县可能不敢杀你,但黑山寨的刀子可不会软。” 樊志华环视左右,但见四周一个个彪悍汉子不怀好意地看著他,脸上杀气充盈,冷汗登时打湿了后背:“若卑职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五雷轰!”当下便將官道上与潘从右遭遇,一直到入城擒获傅晋閒的经过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乾净。 邓文翰面无表情地听著,內心中却翻江倒海,阵阵心惊,沉默半晌才道:“那叫穀雨的跑了?” 葛永锋道:“那小子貌不惊人,但身手著实不错,即便手无寸铁,与我三兄弟打得有来有回。若是给他一件趁手的兵刃,我们恐怕不是对手。只是他空手入白刃,受伤不轻,后因县衙捕快从中干扰,此人才侥倖逃脱,哥几个著急逃脱,便也顾不上管他了。” “这人知道我的身份,必须死。”邓文翰面色阴沉。 “我去办。”葛永锋自告奋勇:“只是那几名捕快见过我们的脸,还有这廝也被看到了…”指的是樊志华,后者低垂著头,不敢作声。 “无妨,这件事我自有主意。”邓文翰轻描淡写地道。 葛永锋又道:“那潘从右那边?” 邓文翰思索片刻:“此事若是交给你,等於自曝身份,將刀子递给了潘从右。” 葛永锋道:“是我愚钝了。” 邓文翰摆摆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动手,既然知道了他在哪,难道还怕料理不了他吗?” 谋划已定,邓文翰不再耽搁,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身后眾匪紧隨其后,樊志华匆忙从地上爬起,望著邓文翰的背影犹豫片刻,咬紧牙关追了上去,自他杀了季华清之后,便已没了別的选择。 巷子里,去而復返的捕快发出一声惊呼:“呀!死的这人是季大人吧?” “县学那位?” “还真是他。”捕快们面面相覷,同时感受到了事態的严重性。 “不久前死了个陈老大人,现在又死了个季教諭,咱们县里这是怎么了?” 一名捕快抓起季华清的两手:“別说废话了,先把人抬走。” “大人来了!” 几名捕快见邓文翰从巷子深处走出,惊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邓文翰面色阴沉:“怎么就你们几个?” 捕快忐忑地道:“其余弟兄们都在搜捕黑山寨的山匪,我们几个巡查至此,发现有人行凶,只是可惜把人跟丟了。” 邓文翰皱起眉头:“不仅跟丟了凶手,还遗漏了苦主。” “什…什么?”捕快愣住了。 邓文翰转身向后走去:“这巷子中的尸体你们就没发现吗?隨我来。” 捕快互相看看,不敢怠慢,纷纷跟著他向巷子深处走去。拐了几道弯,邓文翰收住脚步,面前是一堵墙。 捕快疑惑道:“大人,尸体在哪儿呢?” 邓文翰转过身,向几人看了看,忽地露出狞笑:“不就是各位吗?”忽地探出手去,五指如铁在一名捕快喉间猛地一敲,那捕快两眼圆瞪,喉间嗬嗬作响,向后便倒,两腿一蹬,气绝身亡。 “你干什么?!”余下捕快嚇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向后跑去。 哪知巷口早被人堵住,葛永锋擎刀在手,等待著捕快。 “是你!”一名捕快认出了他。 “是我!”葛永锋手起刀落,將他砍翻在地。 这一场深巷之中的伏击只维持了片刻功夫,邓文翰望著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尸体,摇了摇头:“哎,拳脚稀鬆,如何维护我高邮县百姓的安危,死了也罢。” 巷中恢復了寧静,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瀰漫开来。 “唔!”樊志华扶著墙,呕吐不止。 邓文翰冷冷地瞥他一眼,转向葛永锋:“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认识你。放手去做,务必將那叫穀雨的小廝杀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大哥做的这官儿原来是这个用法,弟兄们受教了。”葛永锋狞笑道:“走了,等我们的好消息。” 一眾山匪隨他风风火火走了出去。 巷子里只剩邓文翰和樊志华两人,樊志华抹了把嘴:“大...大人,咱们也该走了。”这炼狱一般的巷子充满著刺目的红色,血腥味直欲令人作呕,他片刻也不想待下去。 邓文翰意犹未尽地看著,似乎许久不曾出手,让他找到了往日的刺激与快感:“急什么,凭咱们两人能降得住潘从右吗?” “那...”樊志华犹豫了。 邓文翰道:“没有巡检司的人马难挡潘从右的精兵,隨我回趟县衙。” “崔巡检...”樊志华一想到那廝,只觉得头皮发麻。 “怕什么,”邓文翰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便是自己人了,有本官为你做主,他不会难为你的。” 樊志华暗地鬆了口气,挤出笑容:“一切都听大人的。” 巷子中四下无人,两人快步走到街上,左右看了看不见有人注意,这才赶往县衙。 崔巡检已在后堂等待多时,见到樊志华登时眉毛立了起来:“他妈的!”钢刀一甩,扑向樊志华。 樊志华不敢抵抗,匆匆躲到邓文翰身后。 眼见一刀劈下,邓文翰伸手抓住崔巡检的腕子,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崔巡检却挣脱不得,邓文翰冷声道:“够了!”右手一挥,崔巡检踉蹌著后退,好容易站定身子,看向邓文翰的目光已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证据 崔巡检气怒未消,指著樊志华:“大人,这廝两面三刀,不是个好东西,让我宰了他!” 樊志华畏惧地后退,避开他吃人一般的目光,邓文翰瞥他一眼道:“他对我有用。” 崔巡检愤愤道:“他能有什么用?” 邓文翰道:“如今潘从右就在他家中,你说呢?” “呃...”崔巡检如被施了定身法,愣愣地看著邓文翰,再看看樊志华,樊志华噗通跪倒在地:“大人,是小的一时糊涂,走错了路,这一次定为两位大人做开路先锋,拿下潘从右。” 邓文翰便將樊志华讲给他的,捡关键处与崔巡检说了,末了又道:“崔巡检,你手下还有多少人可用?” 崔巡检默默算了算:“二十人。” “不够,”邓文翰道:“把人全部叫回来。” 崔巡检咋舌道:“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邓文翰冷笑道:“隨他入城的皆是军中精锐,你手下什么货色,难道自己没数吗?” 崔巡检面色尷尬:“大人说的是。” 邓文翰道:“记住了,先礼后兵,將人拿了投入大狱。” 崔巡检皱眉道:“潘从右不是在他家老实待著吗,我们何必要多此一举。” “潘从右究竟对志华有几分信任?即便有五分信任,难道他就不会派出多路人马调查,这个险冒不得,”邓文翰沉吟道:“只要潘从右入狱,时间充足,任何证据都能抹得一乾二净,若是他冥顽不灵,负隅抵抗,那说不得...” 崔巡检惊得脑袋嗡嗡作响:“大人,诛杀巡察御史,是要掉脑袋的!” “怕什么,”邓文翰早已想好託词:“潘大人微服私访,恰好遇到高邮县封城缉捕黑山寨山贼,不幸的是两方相遇,山贼狗急跳墙,错手杀了潘大人,这理由成立吗?” 樊志华偷眼观瞧邓文翰,见他神色如常,如果不是知道他底细,谁能想到此人便是臭名昭著的山贼头目。 崔巡检道:“可...可是城外还有大军不是吗?” 邓文翰冷笑道:“那领头的將领来自江南,借他泼天的胆子,他敢攻打高邮县的县城吗?那这造反的罪名可就板上钉钉了。” “若是他在城外蹲守呢,难道咱们就不开城门了?” 邓文翰目光中闪烁著危险的光芒:“开,为何不开?” 崔巡检两眼呆滯,他发现自己已跟不上邓文翰的思路了:“城门一开,不见山贼,只见潘从右的尸首,那西洋镜不就被拆穿了吗?” 邓文翰笑了笑,別有意味地道:“谁说没有山贼?” 樊志华疑惑地看向邓文翰,他在琢磨著对方话中的意思。 “哪里来的山贼?”崔巡检只懂得发问了。 “放心,到时不仅有山贼,还有山贼的尸首,双方衝突的现场本官也会完整地保留,教咱们这位城外將军指摘不出任何毛病。”邓文翰没有再將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巡检司人马聚齐,去吧。” 崔巡检见他不愿意说,自然也不敢追问,拱手告辞,急匆匆地去了。 樊志华望著他的背影,身体开始轻微筛动,两手不受使唤地颤抖,腹中阵阵反胃,他强忍著呕吐的衝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邓文翰双手拢在袖中,回头看他一眼,樊志华本想笑笑,但表情僵硬,唯有眼光不肯与邓文翰对视,邓文翰眉头扬了扬,忽地笑了:“你懂了,是不是?” 樊志华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卑职,卑职什么也不知道。” 邓文翰收敛笑容,两眼直勾勾地盯著樊志华,半晌后才道:“尚有一炷香的时间,给我办件事。” 樊志华立即道:“大人吩咐。”不带丝毫犹豫。 班房中,曲郎中长舒一口气,將被子拉到穀雨胸口。 小青噌地站起身凑了过来,曲郎中站起身:“等著吧,隨时可能醒过来,床边不能少了人。” 小青笑道:“曲爷的本事放眼整个高邮也无人能比。” “少拍马匹,好生守著,別偷懒。”曲郎中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小青也不著恼,帮他將药箱收拾妥当,送到了门外。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正从门前经过,身著锦缎,手上的扳指闪闪夺目,这种人物在衙门里可不多见,小青心下生疑:“站住了!” 傅通嚇了一跳:“官爷,您叫我?” 小青皱著眉打量著他:“你怎么进来的?” 傅通心绪本就不佳,见他一个半大孩子装模作样,脸唰地拉了下来,小青心头火起:“他娘的,问你话呢?” “干嘛呢!” 小青嚇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樊志华匆匆赶来:“傅员外,大人不是让您在厢房里老实等著吗,您怎么来这儿了?” 傅通疑惑地看著他:“你是?”只觉得面熟,却忘了叫什么名字。 樊志华道:“小的是樊志华,崔巡检的属下。” “哦,瞧我这记性。”傅通在脑门上拍了一记:“脑子乱的很,一时间想不起来,我在厢房里待不住,出来透透气。” “大人出门办事了,临走前托我跟您说,您先回去等著,一旦有傅公子的消息他一定立即告知您。” “哎,辛苦大人了。”傅通拱拱手。 “我送您。”樊志华见小青歪著脑袋挡在路中间,伸手將他拨拉到一边:“一边去。” 小青没他力气大,身体趔趄著歪到一旁,小脸气得通红。 樊志华向班房中看了一眼:“有人伤了?” 小青撇撇嘴:“干你屁事!” “他妈的!”樊志华挥手要打,小青一溜烟跑回班房,向他吐了吐舌头,嘭地將门关上。 樊志华气极反笑,想要追上去,又觉得失了身份,向傅通做了个请势:“傅员外,我送您。” “这可如何使得?”傅通受宠若惊。 樊志华道:“大人说了,傅公子下落不明,凶手尚未归案,您的家丁又不通武艺,若是路上有个闪失那可就麻烦了。” “对对,你说的对,多谢多谢。”傅通心中一阵阵后怕,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请吧。” 傅通跟在樊志华身后离了县衙,管家领著人仍在县衙外等著,傅通殷勤地將他让上了车。 傅宅,马车稳稳地停下,傅通在管家的搀扶下下了车:“多谢官爷,天气炎热,不如隨我入府歇息歇息,喝碗茶再回去?” “叨扰了。”樊志华答应得很痛快,让原本只是客套的傅通怔了怔:“请。” 第七百一十八章 十万两 傅通走入厅,招呼下人上茶,樊志华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啜了口茶水,將茶盏放下:“傅员外,令公子的下落我或许知道。” 傅通一怔:“你,你说什么?”噌地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脸色已然变了。 樊志华向左右看看,低下头端起了茶杯。 傅通明白他的意思,挥手屏退下人,望著若无其事的樊志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樊大人,你若知道犬子下落,还望不吝告知。” 樊志华两手將他搀起来:“县衙中人多嘴杂,邓大人担心被人听了去。” “还是邓知县想的周到。”傅通心悦诚服地道,两眼巴巴地望著樊志华。 樊志华压低了声音:“傅公子今日在福来酒家大摆宴席的事儿你是知道的?” 傅通恨恨地点头:“早与他说过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可这孩子毕竟年少,耐不住寂寞。” “如果他听了你的话,也不至於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樊志华皱眉不展。 傅通越听越是心惊,声音嘶哑道:“樊大人,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我儿子究竟在哪里?” 樊志华见傅通已被折腾得心浮气躁,手足无措,这才装作愤恨地道:“他被巡察御史抓了去!” “巡察御史?”傅通眨眨眼,一头雾水。 樊志华道:“巡察御史是比扬州知府还大的官儿,代天子巡狩,你知道钦差大臣吗,这位潘从右大人位高权重,將你的儿子索拿,为的是要彻查县试舞弊一案。此人手握生杀大权,傅公子落入他的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 傅通脑袋嗡嗡作响,两腿发软,噗通跌坐在地:“完了,全完了...”想到苦命的儿子,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儿啊,我盼你出人头地,盼你光耀门楣,却不曾想因为父一时糊涂,反將你前途葬送,呜呜呜...”腮帮子哆嗦著,怔怔落下泪来。 樊志华暗中嘆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他自进入傅宅所说的,一字一句皆是邓文翰教给他,连对方的反应都预料得丝毫不差,他等待片刻,见傅通六神无主,痛哭不止,这才道:“却也不是没有转机。” 傅通的哭声戛然而止,三两步蹭到樊志华脚边:“樊大人,请说!” 樊志华道:“这位潘大人与邓知县颇有渊源,邓知县的座师与潘大人乃是同窗好友,是以邓知县才如此迅速知道傅公子被捕的消息,他方才匆忙离去,是要劝说潘大人高抬贵手,从轻发落,那时去的匆忙,没有来得及与傅员外分说。” 他伸手將傅通搀起:“邓知县说了,只要有他在,便是拼死也要护得傅公子周全。” “原来如此,”傅通感动地涕泗横流:“邓大人仗义相助,傅某人无以为报,当真惭愧啊。” 樊志华心中冷笑连连,脸上则诚恳地道:“只是眼下潘大人一行数人闯入县城,若没个交待总是说不过去,邓知县能说服得了潘大人,却与说服不了隨行官员呢...” 傅通没再让他说下去:“邓知县还有什么要求儘管说来,只要能救下犬子,傅某一定竭力去办。” 樊志华故作深沉道:“这些封疆大员地位尊崇,仨瓜俩枣看不在眼里,这样吧,你先取十万两。” “十万?”傅通疼得一哆嗦,但仅仅是片刻犹豫,截然道:“听大人的。” 樊志华吃惊地看著他,傅通在县城內名声不显,原来却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十万两对於普通人家如同天文数字,对於傅通而言眨眼间便给了出来:“如此一来,邓知县也更有把握了。” “我这就差人去取。” 樊志华拦住他:“毕竟是朝廷高官,在乎个吃相,你且全数兑成银票,往来方便,不易露相。此事干係重大,傅员外最好亲自去办,不可教別人知道了,否则诸位大人面子上过不去,牵累傅公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是,是,我明白。”傅通人情练达,却缺少与朝廷打交道的经验。又因为关心则乱,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妥,安排樊志华在厅等著,一溜烟跑了出去,不多时便背著个蓝皮包袱回来,拍在樊志华手中:“大人,十万两交给您了。” 樊志华拎起包袱,只觉入手沉甸甸的,小心地背在身上:“您安心在家等著,我去去便回。” 县衙班房,穀雨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小青坐在床头的凳子上,见穀雨甦醒不由地露出激动的笑容,但他很快意识到情绪不对,板起脸:“咳,你叫什么?” 穀雨赤裸上身,裹满了白纱布,稍微挪动身子,伤口便传来被撕裂的疼痛:“我叫穀雨,你是小青?” 小青点点头:“你怎么伤的?那伙人是什么人...嗯?” 小青停下了审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穀雨向他呲牙一笑,小青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早醒了是不是?”噌地站起身,挥刀劈向穀雨。 穀雨腾身而起,右手伸出叼住他的腕子用力反折:“撒手!” “哎哟!”小青疼得面红耳赤,依言將手撒开。穀雨將刀抄在手中,坐在凳子上。 小青半边身子从床上慌乱地爬起,扭回头见穀雨手中的刀抵著他的小腹,慌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床上。穀雨道:“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小青惊魂未定地看著他:“你受伤了。” 穀雨低头看看,却见白纱布上已是血红朵朵,方才兔起鸛落,攻守易型,说起来简单,但他使尽了力气,伤口再次崩开。 “无妨。”穀雨轻描淡写地道。 小青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穀雨牙痛似地撇撇嘴,这孩子关注点奇怪,於面前的危险视而不见,却转而关心无关紧要的问题:“曲郎中施救的时候我便醒了。” 小青咂咂嘴,看不出是称讚还是嘲笑:“你挺能忍的。” “多谢,你问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该我问你了。”穀雨扬了扬手中的刀。 “哎,师傅知道了定然要骂我。”小青拉下脸:“你问吧,別杀我就行。” 第七百一十九章 五十万两 傅宅,傅通在厅中焦灼不安地踱步,不时看向门口的方向。 脚步声响起,樊志华急急走入厅,傅通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怎么样?” 樊志华脸色复杂:“钱收了。” “是个好消息。”傅通露出笑容,既然能收钱,就代表有门:“见到閒儿了吗?” 樊志华摇了摇头,脸色不好看:“对方只给了一句话。” 傅通急道:“您说。” “打发叫子吗?” 傅通怔住了,樊志华嘆了口气:“邓知县还是低估了这些钦差的胃口,不过十万两银子分到每个人手里確实也没剩下多少,听说扬州府最好的青楼耍上一晚,销也不止千两。十万两在咱们县城是天数,放在人家眼里可就不够看了。” “有道理,”傅通两手搓在一起,犹豫半晌:“那咱就加,只要他们高兴,放了晋閒,出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唔...我再加二十万两如何?” 樊志华没有吭声,傅通脸色纠结万分,伸出一个手指头:“要不然我再加十万?” 樊志华將头別过一旁,傅通的腮帮子哆嗦著:“大人,我家中虽然略有薄產,但也不是大风颳来的。就算这三十万两,也需要我变卖金银细软、名下的商铺才能凑齐。” 樊志华这才转过头:“傅员外,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儿子都要被索拿入狱,你留著银钱又有什么用?” 傅员外苦嘆道:“我早知道閒儿不是读书的料,早知如此就该让他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多好,胜过此刻担心受怕。樊大人,你且稍等,我去准备。” 樊志华坐回到椅中,將茶杯抄起,那茶水尚有余温,樊志华啜了一口,疲惫地坐在椅中,院子里安静极了,阳光投射在琉璃瓦上,散发出绚烂的光芒。 两名下人在管家的指挥下搬著箱子走进来:“打扰了。”將厅中的名人字画、古董尽数收入箱子,管家告了声罪,匆匆离去。 樊志华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忍。 傅通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背上的包袱鼓鼓囊囊,郑重其事地交给樊志华:“樊大人,这里是五十万两,傅某散尽家財,只求閒儿平安,请把话务必带到。” “我知道。”樊志华伸手接包袱。 傅通却没有鬆手:“这句话也如实告诉邓知县。” 樊志华心中咯噔一声,傅通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他竟有些慌乱,点了点头:“我一定转达。” 傅通这才送了手,樊志华將包袱背在背上,拱了拱手快步离去。 客栈中,邓文翰正在等著他,樊志华將包袱交给他,邓文翰打开包袱皮,笑了:“平素总在我面前哭穷,这老小子家私不菲,倒瞒得我好苦。” 樊志华没有笑:“大人,傅通好似有所怀疑。” 邓文翰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傅家家產万贯,远不止这些。” 樊志华惊道:“还要去?” 邓文翰笑容不减:“最后一次。” 樊志华急道:“可他已经起了疑心。” 邓文翰笑意转冷:“我还怕他不起呢。” 县衙值房,穀雨见小青站得笔直,两手攥拳,脸部线条僵硬,这分明还是个孩子,不知为何穀雨想起了彭宇,两人的眼睛底色都很乾净,那是还没有被荼毒的印记,他的语气温和下来:“小青,这里便是你们的县衙对吗?” “是,”小青咽了口唾沫,盯著穀雨手中的刀:“这是三班弟兄们上值、待命、休憩之所。” “我知道。”这里虽比不上顺天府府衙值房的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臟俱全,墙上悬掛的兵刃、简陋的床铺、连那一股难言的汗臭味、脚臭味都让穀雨倍感亲切。 “你如何知道?”小青挑起眉头。 穀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三班领了什么命令,为何满大街抓人?” 小青如实道:“县太爷的命令,据说黑山寨的山贼绑了四十余口,班头奉命全城搜捕。这些人当真该死,被绑的並非有钱人,而是来自贫苦家庭,山匪绑来作甚?” 穀雨牙疼似地吸了口凉气,现在他已知道邓文翰便是黑山寨的大当家,很可能是他指挥手下绑了书生的家眷,只要这四十余人始终下落不明,那些书生自然不敢再出面作证,缺了苦主这案子便不成立,潘从右师出无名只会陷入被动。 “你们知县呢?”穀雨问道。 小青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这个时辰,大人多半在后堂办理公务。” 穀雨沉吟片刻:“带我去看看。” 小青疑惑地看著他:“你究竟是谁,为何与人在巷中廝杀,闹出了人命,你们得有多大的仇?” 穀雨坦诚道:“我叫穀雨,也是一名捕快。” 小青道:“我没见过你。” 穀雨笑了笑:“我在顺天府当值,你自然没见过我。” 小青撇撇嘴:“你说是便是了吗?” 穀雨沉声道:“你可以不信,接下来我要说的你最好相信,贵县知县邓文翰便是黑山寨的大当家,也是他指使手下绑架的那四十余人,我再告诉你,那些受害者都有著共同特徵,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青已经被嚇得懵了,穀雨自问自答:“今年县试有十二名学生被人设计夺了名次,以致名落孙山。这幕后操弄的主使便是邓文翰,此事被人发现,十二名学生前往扬州府告状,半路遇上了我们,如今学生安然无恙,愿意指认邓文翰,这位黑山寨的大当家便將他们家眷绑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小青忽地两手捂住耳朵:“你別说了。” 穀雨被他的举动弄懵了,小青道:”我爹说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闭嘴,我只当没有见过你。“ 小青无论是相信还是否认,都在穀雨意料之中,但眼前这一幕却著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啼笑皆非地看著小青。 小青眼珠转了转,两手张开:”不如这样,你把我打晕,自己逃走吧。“ “这…不好吧?”穀雨犹豫起来,对方的热情让他害怕。 第七百二十章 棺材本 “有什么不好,”小青脸色激动,竟跟穀雨算起帐来:”你把我打晕,便能逃出去,想干嘛干嘛,我只受些皮外伤,虽然免不了受责罚,但好歹保住了脑袋,两边都划算是不是?” 穀雨瞪大两眼,一时竟也分不清面前这小子是聪明还是傻,只是觉得他算的这笔帐確实划算。 “別打脸。”小青见他犹豫,斜靠在床上,闭上眼睛。 盛情难却,穀雨还刀入鞘调转刀身,刀柄重重地磕在小青的额头,小青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罪过罪过。”穀雨愧疚难当,不迭声地抱歉,將他公服拨下穿在了自己身上,又將脱下来的衣裳替小青穿戴好,扯过被子蒙头盖上,这才一溜烟出了值房。 傅宅,傅通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中,两眼空洞,直勾勾地看著门口的方向。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失去了辛苦打拼了一辈子的財富。家中的现银、三间米铺、两间绸缎庄,数以万计的田產,他著急用钱,有人愿意接手已是万幸,被对方狠狠宰了一笔,以不足市值半数的价格贱卖了出去。 傅通的心在滴血,可为了儿子也只能豁出去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傅通慌忙站起来:“樊大人,成功了吗?” “只差一步,”樊志华满脸沮丧:“其他人都同意放人了,只有那位潘大人还没鬆口。” 傅通的心情复杂极了,像喝了一口琼浆玉液,却发现掺了马尿,一半喜悦,另一半则是愤怒:“这潘大人太贪了!” 樊志华道:“邓大人也是这般说。” 傅通腮帮子神经质般颤抖著:“这话究竟是樊大人说的,还是邓知县说的?” 樊志华心中一紧:“自然是潘大人,难道你还怀疑邓知县不成?” 傅通避而不答,只是又问道:“你们当真见到了閒儿?” “傅公子今日是不是穿一件翠绿色的长衫,脚下穿的则是鎏金的快靴?” 傅通回忆著早上与儿子匆匆一面时的穿著:“是了,你確是见过他。可我真的没有钱了,你也看到了,这家中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樊大人,你去与那位潘大人再好生说说,六十万两,足够换我儿安然无恙了。” 樊志华咂咂嘴:“邓知县与潘大人磨破了嘴皮子,可是这老大人不顾私情,理也不理,將邓知县晾在门外,扬言只要给了钱,立即便放人。” 他语重心长地道:“邓知县为了营救傅公子可谓仁至义尽,接下来就要看员外的了。” “我…我…”傅通脸色灰败,低头沉默不语。 樊志华不动声色地看著他,內心有些焦急,就在他以为两人就要这样僵持下去的时候,傅通缓缓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道:“我原本留著做棺材本的,就算遭此横劫,这笔钱也可保我和閒儿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果然留了一手! 樊志华震惊之余,对邓文翰更加钦佩:“还有多少?”不知为何,自己的声音也是嘶哑的。 “十万,傅家家底掏空也只有这十万两了。”傅通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两眼充满了血丝,脸上则生气全无:“樊大人稍候片刻。”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樊志华看在眼里,心里竟有些难受。 这一次傅通回来后,没再將包袱递给樊志华,迎著他疑惑的目光,傅通道:“邓知县居中调和,劳烦至极,傅某心中感佩,这一次就不麻烦他了,我亲自去。” 樊志华为难地道:“这…” 傅通急切道:“这十万两我要亲手交给潘大人,我想他念在我一片赤诚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了閒儿。” 樊志华由衷赞道:“傅员外护子之心令人感动,这样,我也大胆做回主,就让你与我一同前去。” 傅通脸色僵硬,咬紧牙关:“稍等,待管家备好马车…” 樊志华道:“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咱们两人前去。” “也罢。”傅通不疑有他。 两人出了府,一路闷头急赶,傅通心神不属,每一脚都像踩在上。明明阳光炙热,可他却像走在雪地中一样,彻骨的寒冷包裹著他。 来到客栈前,傅通露出狐疑的表情:“潘大人住在这儿?” “这里人多眼杂,去后门。”樊志华带著傅通绕到客栈后门,敲了两声,后门打开,露出邓文翰的一张脸。 “邓知县,閒儿还好吗?”傅通险些落下泪来。 “钱呢?”邓文翰直截了当。 傅通解下包袱:“都在这里了,以后我和閒儿只能喝西北风了,带我去见潘大人。” 邓文翰嘴角露出笑容:“不用了。” 傅通心里咯噔一声:“为什么…唔!”后腰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五官收缩在一起,扭脸向后看去:“你,你为什么?!” 樊志华双手握刀,用力抵著傅通肥胖的身子,两手持续加力。 傅通又惊又怒,拼命挣扎,邓文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轻声道:“傅通啊傅通,你为富不仁,天理难容,我若不收拾你不足以正法明理,若是你心有不服,记住我的脸,做了鬼记得来找我,老子等著你。” 傅通双手攀在邓文翰肩头,鼻息咻咻,但是邓文翰却像生了根,纹丝不动。经过一段短暂的挣扎后,傅通的挣扎越来越小,身子噗通栽倒在地,两眼翻白,气绝身亡。 樊志华拔出刀,两手在傅通鼻端探了探,面无表情地道:“死了。” “很好,”邓文翰走入院子:“如此一来,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 樊志华將后门关上,沉默地跟了上来。 邓文翰进了房间,將三个包袱並排放著,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瞥一眼身后的樊志华:“知道为何要大费周章在客栈杀了傅通吗?” 樊志华垂下眼瞼道:“让別人看到我和傅员外一道来的。” 邓文翰笑道:“只要我不为你作证,那么杀害傅员外的凶手一定是你。” 樊志华颤声道:“我决计不会背叛大人。” “只要你够衷心,我保你一世太平,”』文翰將三个包袱放在床底:“崔巡检怕是等得急了,咱们该回县衙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县衙 县衙值房,穀雨反手將门带上,张目四望。 天下衙门虽然各有不同,但大体规制却是不敢变的,高邮县县衙修得方正,穀雨打眼一瞧,便也能大概猜出三班六房的方位。县衙里人来人往,他一个快班小吏,並没有引起注意。 正想要向后堂摸去,忽听仪门外纷杂的脚步声响起,穀雨循声望去,却是大吃一惊。 手持利刃的兵甲排成六路纵队,耀武扬威地走了进来,原本忙碌的大小官吏匆忙让开道路。 崔巡检叉著腰站在仪门下,看著手下列队停当,每路纵队约有十余人,加在一起人数已过半百,县衙前的广场本来很宽敞,此刻却显得拥挤了。 崔巡检满意地点点头,见四下官吏避在道旁窃窃私语,提高了声量:“在这儿老实等著,这儿不是巡检司,都他妈给我规规矩矩的,知县老爷已知道了黑山寨山贼的藏身之处,只待他老人家出马,各位兄弟交锋之时不许退,只许退,打出咱们巡检司的威风,为民除害,听懂了吗?” “懂了!”弓兵们齐声吶喊。 崔巡检享受著如潮的回应:“听懂掌声!” 官吏纷纷鼓掌,以示讚许。 穀雨皱著眉头听他白话,暗道:这位想必就是崔巡检了。他脑筋转得极快,眼见这位將领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联想起樊志华的描述,自然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是待崔巡检说完,他已是脸色煞白。邓文翰不会自己清缴自己的人马,那么县城中唯一需要出动大批人马的便是潘从右所率兵中精锐。 想必樊志华投诚之后,便將潘从右的下落作为取悦邓文翰的工具如实坦白,只是没想到这邓文翰胆大妄为,竟想要对巡察御史动手。 他悄悄向值房退去,为今之计只能待崔巡检领兵离开,他才能儘快绕路赶回,通知潘从右避祸。 “那个小子!” 崔巡检指著穀雨:“给我过来!” 潘从右將瓢中的水饮了,递给小白。小白咧了咧嘴,一口没喝递给身边的士兵。 小面露歉意,怯生生地道:“大人,家中没有那么多碗,您多担待。” “无妨,只要能解渴,乘在碗里或者乘在瓢里不都一样吗?”潘从右常年户外奔波,反不如小白讲究:“但是家中没有碗,你怎么吃饭?” 小垂下头,支支吾吾道:“昨天打碎了,还没来得及补。” 小白挑了挑眉:“那你今天怎么吃,手抓饭吗?” 兵丁嗤嗤而笑。 小脸颊腾地红了,头恨不得垂到地底,潘从右狠狠剜了小白一眼:“小姑娘,你不用在意,这小子说话没个轻重,其实本心不坏。” 小白挠挠头,他確是无心之言,见小泫然欲泣,好不可怜,心中更加自责:“对不住,对不住。”翻了翻身上,掏出碎银:“喏,我给你赔个不是,这些钱你拿去买几只好碗。” “不必了。”小却坚决不受,见那水瓢空了,抓在一名兵丁手中,她走上去接过瓢,向灶房走去。 小白愈发感到抱歉,站在灶房门口:“小姑娘,您就原谅我吧,我们潘大人规矩大得很,晚上家里的狗都得站著睡觉。”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小噗嗤笑了出来,她迅速抿起嘴唇:“你...你別说了,我,我原谅你还不成吗?” “那就谢谢了。”小白见她笑了才放下心来。 灶上是小烧开的热水,晾得没有原先那般热了。小长袖过腕,生怕衣裳沾了水,索性挽起袖子,一手撑在灶台上,一手则抓住把手舀了满满一瓢,小白的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腕间:“咦?” 小惊觉,连忙放下袖子,低下头绕过小白,径直走向那名兵丁:“官爷,您喝水。” 小白的目光追隨著她,小彆扭得转过身子。 潘从右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小子是出家人,少给我搞些歪门邪道。” 小白脸都绿了:“老爷子,您说什么呢?” “那你干嘛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姑娘看?”潘从右虎著一张脸。 小白努了努嘴:“您误会了。” 潘从右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却见灶房角落中堆放著白瓷碗的碎片,堆叠成小山丘似的。 潘从右皱紧了眉头,小白道:“那姑娘腕间有伤。” 潘从右望著小的背影,瘦削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將她吹倒。小白低声道:“难道说这巷中还有人欺负她不成,从小欺负到大,简直拿人不当人了!” 小白的声音中带著怒意:“我去帮她出了这口气。” 潘从右拦住他:“你问她,她会说吗?” “唔...”联想到这姑娘的性子,小白没有把握能从她嘴里问出真相。 潘从右嘆口气:“她若是真的受了欺负,难道不会跟樊志华说吗,咱们自身难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白气道:“这可不像您说的话。” 潘从右沉声道:“我们如今被困在县城里孤立无援,一旦露出马脚,你我寻仇不成,只怕会害了这女子性命。” “难道就坐视不管吗?”小白气恼地道。 潘从右遥看天际,不理会他。 小白默默念道:“道心,道心...”半晌咬牙切齿道:“人家借地方避难,给水喝,我却瞻前顾后,不思报恩,不成,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潘从右收回目光,无奈地看著面前的年轻人:“你当真要替她出气。” 小白狠狠点头:“若是我失手被擒,一定不会供出大人的。”说罢向小走去。 “老实待著吧。”潘从右拦住他。 小白嘻嘻一笑:“我就知道大人侠骨仁心,不会弃之不理的,”咂咂嘴,不无担忧地道:“只是这姑娘內向胆怯,真不知道如何让她开口?” 潘从右哼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 小听到脚步声回到头来,潘从右面沉似水看著她,小怯怯地看著他,浑不知原本慈祥的老人家为何变得横眉立目,但见潘从右右手点指小:“呔,小,你的事犯了,还不老实交待!” 小白两眼圆睁,疑惑地看著潘从右,心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第七百二十二章 后堂 县衙之中,崔巡检並不打算放过穀雨:“给我过来!”穀雨一惊,崔巡检满脸横肉,面色不善地看著他,他只好硬著头皮小跑向前:“大人,您叫我?” 崔巡检劈手便是一耳光,穀雨猝不及防,被他打得一趔趄,右边脸颊火辣辣的,他捂著腮帮子不解地看向崔巡检,后者指著他的鼻子:“快班差役全都去街上抓贼了,你怎么还待在衙门,是不是偷懒了?!” 穀雨委屈得想骂人,含糊道:“小青扭了脚脖子,我把他背回来给曲郎中瞧瞧。” 崔巡检手指头快指到了穀雨的鼻子上:“是他扭了,你有什么资格偷懒?更何况扭了脚脖子就不去抓贼了吗!” 穀雨见他胡搅麻缠,不禁火往上撞,两眼一溜,却见广场上一双双眼睛却正盯著自己,他一下子冷静下来,陪著笑脸道:“是小的错,小的给您赔不是了,我这就去抓贼。”说罢拱拱手便要告退。 “慢著!”崔巡检却叫住了他,穀雨心急如焚,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挤出笑脸:“您还有什么吩咐?” 崔巡检不依不饶地道:“就你一个人能济得什么事?长得烧火棍似的,若真是遇上山匪,一个屁就把你崩飞了。” 穀雨一直自认心態稳定,不善与人言语衝突,但崔巡检好似树欲静时不时刮过的风,撩拨得穀雨鼻息粗重,嘴唇直打哆嗦,就在他要绷不住的时候,崔巡检才將三角眼一瞪:“这大热天的,弟兄们跑得一脑子汗,又在大太阳底下枯等,也没见你们送碗水,是不是不懂事啊?” “哎哟,原来是慢待了弟兄们。”穀雨这才明白对方装腔作势是为了什么,忙道:“我这就去取。” 崔巡检望著他的背影:“蠢得要命,”转过头看向列队的弓兵:“给我站好了,待我去请邓知县。” 穀雨欲哭无泪,看来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了,只能老老实实踅摸到饭堂,与大师傅说了来意。 大师傅倒是习以为常:“灶上本就有冷却的绿豆汤,用来给公署內的爷们消暑解热,倒也不太麻烦。”指挥手下人將绿豆汤装入一个个木桶,又取来一摞海碗,向外走去。 穀雨拱手道:“辛苦师傅了。” “客气什么,”大师傅挺著大肚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看你面生,新来的吧?” “是,刚来不久,您老贵姓?”穀雨应道。 “叫我老冯,”大师傅指了指门外:“没欺负你吧。” 听话听音,穀雨心中一动,加了小心:“没有。” 大师傅压低了声音道:“巡检司和三班职责相同,管辖区域多有重叠,两方人为了爭夺职权经常大打出手。你刚来没经验,下次要是发现苗头不对,记得赶紧跑。” “原来如此。”崔巡检百般刁难,原来竟还有这层原因,穀雨拱拱手:“多谢大师傅。” 大师傅道:“自家人,客气什么。”给穀雨舀了一碗绿豆汤:“解解渴。” 穀雨心中急躁难耐,门口弓兵拦路,自己未必出得去,但幸好潘从右暂且无碍,他心中一动,將那海碗抄在手中,道了声谢,端著碗向后堂走去。 越往后走,人员走动越是稀疏,迈入二堂时四周陡然静了下来。 堂前绿植鲜满目,馥香充盈。 二堂上空无一人,穀雨绕过天井,迈入堂內,四下瞧瞧,並没有看见那位邓文翰的踪影。这里是知县审案的所在,与大堂不同的是,这里审理的是普通民事案,以及不便公开的案件,也常作为办公之用,可此刻邓文翰却不在。 难道他出去了?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穀雨心中纳闷,將海碗搁在案上,將案上的公文抄起来,快速的翻查著。邓文翰心思縝密,绝不会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留下罪证,那么三堂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三堂是知县正经办公的地方,但门口却有门子把守,出入验看腰牌,更何况是他这一张陌生的脸,要不要冒险试试呢?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脚步声从屏风后响起,穀雨迅速放下公文,將海碗端在手中。 与此同时,崔巡检出现在屏风后,看见穀雨时明显嚇了一跳:“你?” 穀雨將海碗举到眼前:“崔大人,您也累了半晌,润润喉咙。” 崔巡检眼光瞥向案子上的公文,接过海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刚来?” “来了几日。”穀雨两手下垂,微微欠著身子,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崔巡检將绿豆汤一饮而尽,递还给穀雨,用手背抹了一把嘴,露出一抹冷笑:“你小子倒是憨得可爱,出去吧。” 穀雨告了声罪,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二堂,转而向东,忽听一声:“邓大人回来了!” 穀雨回头看去,却见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迈著四方步向二堂走来。 他急忙躲在树后,探头看去,离得近了看得更加仔细,这邓文翰年约四十,皮肤黝黑,长手长脚,太阳穴高努,双目锐利明亮,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在他身边紧紧跟著一位,穀雨看得分明,正是樊志华。 妈的!穀雨咬紧牙关,这廝临阵倒戈,將潘从右的辛苦谋划搅乱,看他与邓文翰交谈无碍,显然他杀死季华清,还是获得了邓文翰的重新信任,也不知这位邓知县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这边想著,邓文翰健步如飞,已走入了二堂。 “大人,巡检司弟兄整备结束,等您下令。”崔巡检快步迎上去。 邓文翰笑了笑:“好,没透底吧?” 崔巡检摇了摇头:“他们只知道要抓的是黑山寨山匪,其他的一概不知。” 邓文翰道:“此事一定瞒著,否则军心不稳。” “卑职省得。”崔巡检严肃地道。 邓文翰冷笑一声:“记住,先礼后兵,出发!” 樊志华垂著头,脸色说不上好看,邓文翰瞟他一眼,当先向门外走去。 巡检司弓兵如狼似虎,拉开架势浩浩荡荡走在街上,行人不明就里,纷纷向道路两旁躲避。樊志华走在队伍前,指著巷子中:“大人,再过两条街便是卑职未婚妻的家。” 邓文翰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她的。” 第七百二十三章 欺负 小瑟瑟发抖,畏惧地看著潘从右:“我,我…”这片刻功夫,眼眶迅速红了,眼角泛起泪。 潘从右不为所动:“还是不招吗?左右!” 两名兵丁跳出来:“在!” 潘从右指著小:“小涉嫌杀害陈琳院长,给我拿了!” “什…什么?”在场眾人全都惊呆了。 小白大张著嘴巴,潘从右发怒的时候他见过,但那都是对生死敌人,面对普通百姓他总是保持著和风细雨,事出反常必有妖,小白闭上嘴巴,选择静观其变。 两名兵丁这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將小控制住,足尖在小腿弯轻轻一磕,小噗通跪在地上,两臂被兵丁抓住,动弹不得,她被这突然的变故嚇坏了,身体蜷缩像煮熟的虾子,声音也变了调:“我没有杀人,奴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杀鸡也干不了,怎么会杀人呢?!” 潘从右冷哼道:“还要狡辩,你身上的伤哪里来的?” 小呆住了。 两名兵丁对视一眼,將她袖子翻起,只见青葱般的手臂上布满淤青,有几处红肿的地方已转变为青紫色,瞧来触目惊心,两名兵丁不忍地鬆开手:“这,这是?” 小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自腮边滚落。 潘从右目光中露出怜悯,但仍硬著嗓子道:“陈琳院长深夜被害,凶手一直下落不明。你这一身伤便是与他爭斗的作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招是不招?!” 小抽泣道:“我不是杀人凶手。大人冤枉我了。” 潘从右一正言辞地道:“你不肯说这身伤的来歷,那便是杀害陈琳的铁证,老夫手握生杀大权,决不能轻饶了你这恶毒女子,左右,给我杖杀了她!” 小嚇得瘫坐在地,连眼泪也忘了流。 两名兵丁鼻息粗重,两眼冒火地看著潘从右,潘从右冷著脸:“还不招吗?!” 小哇一声哭將出来:“大人,我这一身伤是志华打的!” 小白驀地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小,潘从右则眯起眼:“不是別人欺负你?而是樊志华?” “是,”小抽泣道:“昨天清晨我给他煮的粥,耽误了些时间,他生了很大的气,摔了碗,还…还打我…呜呜呜…” 小白皱眉道:“不对啊,他说你小时候被欺负,都是他挺身而出救了你,他,他怎么可能?” 小哭诉道:“我確是与他相伴长大,小时候他便是左邻右舍有名的人物,同龄人之中没有能打得过他的,別人若是欺负我,他就帮我打架,打得那人头破血流,再也不敢欺负我。”顿了顿,眼泪流得更凶了:“他不让別人欺负我,可是他打我打得更狠,三年前一次酒醉,他趁著酒兴,强占了我的…我的身子。” “无耻!”小白怒火中烧,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潘从右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將小搀扶起来:“好孩子,不如此激你,只怕这些话你就说不出来了。” 小情难自禁,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白搬了把凳子让小坐下,静静地看她慢慢停止哭泣,这才道:“潘大人嫉恶如仇,有他为你做主,自会还你清白。” 小紧张地道:“那你们会要了他的性命吗?” 潘从右反问道:“你希望我要他性命吗?” 小摇了摇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只希望他不要打我骂我,把我当做他的妻子,我就知足了。我不希望你们要他性命,我只希望我和他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为他生儿育女,过好每一天。” 说到此处两眼放光,满脸的憧憬。 这些场景定是她每日每夜都期许的。小白静静地看著她,心中却充满了疑问,这樊志华会吗? 瞥眼见潘从右一脸沉思状,小白道:“大人,您想到了什么?” 潘从右“唔”了一声,將小白拉到一旁:“既然这樊志华满口谎言,会不会同样对我们心思不轨,若是他与邓文翰暗中勾连,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应早做打算。” 小白吃惊地看著潘从右,犹豫道:“他与穀雨一道走的,穀雨机警过人,武艺高超,樊志华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们都看走了眼。”潘从右语调酸涩,谁也没想到樊志华心性如此深沉,即便是潘从右和穀雨都对此人的说辞深信不疑。 想到此处,小白也有些忐忑,正在此时门外忽地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大人,我是穀雨,快开门!” 小白三步並作两步窜到院门后,將门打开:“你回来了...咦,你受伤了?” 穀雨跑得大汗淋漓,面色潮红,一身药味更是刺鼻,他脸色焦灼,抢入门內,此时潘从右也迎上来,穀雨抹了把头上的热汗:“大人,樊志华率人杀过来了,快走!” “什么?!”小白看向潘从右,真教老大人猜中了。 小腾地从椅中站起,惊恐地看著穀雨:“不会的,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穀雨声调提了上去,拧著眉头道:“我一路跟著来的,怎会有假。那邓文翰身份不简单,黑山寨遍寻不见的头领便是此人,樊志华已投靠了他,领著巡检司向此处而来,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吧。” “走!”小白一声令下,兵丁们各自收拾妥当护著潘从右走出了门。 “那她呢?”小白看向小。 “我不走!这里是我家,我哪里也不去!”不等穀雨开口,小后退几步,戒备地看著两人。 穀雨向小白摇了摇头:“咱们去同乐客栈暂时避避风头,她既然不愿去,那且由得她。”看向小:“照顾好自己,保重!”见小白仍然不舍地看著小,穀雨心中奇怪,但当下没有犹豫的时间,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你想害死潘大人吗?” 小白这才哼了一声,不情愿地向门口走去。 一行人刚刚离开巷子,远处一阵鸡飞狗跳,穀雨听得动静,躲在巷角看去,恰见樊志华、崔巡检两人领著大队人马杀了过来。 “好险,好险。”穀雨心有余悸,掉头迅速追上队伍。 小白道:“这同乐客栈是在哪里?” 穀雨笑了笑:“来的路上偶然看到的,不过那里並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第七百二十四章 可惜 小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什么意思?” 穀雨淡淡地道:“那小与樊志华十几年的感情,如今樊志华叛变,你凭什么以为小就能站在我们这一边。” 小白攸地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道:“你不信任她?!” 穀雨奇怪於小白的反应:“我为何要信任她?” 小白眉头拧成了疙瘩:“樊志华与小感情並不如他所说的那般真切,其中另有隱情,你这样会害了她的!”当下將小所言,拣重要的与穀雨讲了。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小若是站在我们一边,自然不会说出我们的下落,若是不站在我们一边,那就是咎由自取,不是吗?” 小白一怔,反驳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可是…” “我支持小谷的想法。”不知何时潘从右站在了小白身后。 小白沉默半晌:“这对於小並不公平。” “她有选择的机会,”潘从右並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小谷捕头,咱们可没有避身的地方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穀雨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既然邓文翰千方百计想要堵您的嘴,您这么大本事,能让他如愿吗?” “你已经学会了苦中作乐,很好,要保持,”潘从右跟著笑了:“心中有计划了对吗?” 听到院外纷乱的脚步声,本就心神不寧的小腾地站起身来。 “嘭!”隨著一声巨大的破门声,崔巡检挥舞钢刀一个箭步窜了进来,身后吶喊声起,弓兵各持兵刃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小嚇得容失色,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樊志华隨著邓文翰走在队伍后。 崔巡检脸色铁青:“人呢?!” 樊志华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走的时候还在,怎会不见了?”瞥眼看到邓文翰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樊志华心中咯噔一声,噗通跪倒在地:“大人,请相信我,我也不知道,那潘大...潘从右...怎,怎会不见了?” 邓文翰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总不会是本官变没的吧?” 弓兵挤满了院子,崔巡检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两名身高马大的汉子走向樊志华。 樊志华额头青筋暴起,忽地走上前揪住小,甩手便是两记耳光,小瘦削的身子抢到地上,樊志华骑在她身上,恶狠狠地揪住她的衣领:“说,是不是你这贱娘们放走了潘从右?!” 小两颊高肿,嘴角流血,战战兢兢地看著凶神恶煞般的樊志华。 崔巡检撇撇嘴:“对女人下手,樊志华,真有你的,嘖嘖。” 樊志华目露凶光,当作没听见的,他晃动著小的衣领:“你倒是说话,明明潘从右在家中躲避追捕,他究竟去了哪里?”晃动醋钵大的拳头:“我看你是皮痒了,还不老实交代?” 小拼命挣扎:“你...你別打我,我说...呜呜呜!”面前的樊志华杀气腾腾,院子里的男子则冷眼旁观,这是她的家,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就连身为未婚夫的樊志华也如冷酷的敌人一般,两眼泛红,嚇得流下泪来。 樊志华厌恶地道:“哭你妈了个x,快说!” 小抽泣道:“那位小谷捕头方才回来了。” “什么?!” 樊志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扭头看向邓文翰。 邓文翰踱步向前:“就是那个昨日官道之上发现你的破绽那人?” 樊志华艰难地点点头:“这小子年岁不大,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观察入微,心思縝密,卑职当时一不小心便著了他的道。今日也是他与我一道去找季华清,遇上...唔...” 话到此处,忽地醒觉,急忙住了嘴,再说便会说到葛永锋,崔巡检对邓文翰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可往下说可要露了邓文翰的海底。 他不敢看邓文翰铁青的脸色:“遇上县衙快班的弟兄,一番廝杀,教他逃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却没想到竟然逃了回来。” 崔巡检兀自不觉:“这么说,这人武艺也十分不错。” 樊志华含糊地“唔”了一声,想起巷子中穀雨空手缠斗葛永锋三人的情景,心中忍不住阵阵发虚,转向小:“那后来呢?” 小哭道:“他说你投靠了什么人,那人身份也不简单...” “闭嘴!”樊志华又惊又怒,甩手便是一记耳光! 清脆的响声中,小半边身子歪了过去,樊志华嚇得魂飞魄散,双目通红:“我將他诱至蛊中,他当然会对我怀恨在心,少听他胡说八道,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崔巡检歪著脑袋看著樊志华,目光中的怀疑恰好被邓文翰看在眼中。 小的衣领被樊志华两手收紧,呼吸艰难,濒死的恐惧令她不假思索道:“同乐客栈,他们要去同乐客栈!” 崔巡检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知对方的下落,激动地腮帮子一抖:“弟兄们,跟我走!” 樊志华慢腾腾起身,目光与邓文翰交匯,两人惊呆了。 那同乐客栈正是葛永锋等人隱藏之处。 邓文翰很快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小,伸手在樊志华肩头拍了拍:“挺好的姑娘,可惜了...”转身走出院门。 可惜什么? 樊志华心念电转,忽地明白过来,他的身子忽然剧烈地打著哆嗦,慢慢转过身。 小惊魂未定地看著一行男子风风火火走出院子,悬著的心终於放下来,眼前一黑樊志华再次压在她身上,小下意识地將两手举到眼前:“你,你別打我了,我害怕...” 半晌没有动静,小放下手,却见樊志华早已泪流满面:“你...你怎么了?”她定定地看著樊志华。 樊志华长出一口气:“我难过,你抱抱我吧。”张开两手。 小见他伤心欲绝,自己也忍不住难过,下意识地伸手拥住他:“我不怪你,方才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只要你没事就好...唔!” 樊志华两手掐住小的脖颈,小嚇得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樊志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手上却加了力气,不久后听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將小的尸体轻轻放倒在地,注视著她的脸:“可惜你知道太多了。” 第七百二十五章 鹊占鳩巢 繁忙的县衙门前忽然来了一支人马,弓兵面面相覷,將人拦在门前:“什么人?!” 小白一瞪眼,將腰牌举过头顶:“大胆!这位是巡察御史潘从右潘大人,尔等置若罔闻,难道是要藐视上官吗?!”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弓兵登时慌了。 巡察御史,乖乖,这县里最大的便是知县老爷,何曾来过这么大的官儿,呼啦啦跪倒一片。 小白將腰牌递给弓兵:“知县不在就找县丞,县丞不在就找主簿,问问他们认不认识这块牌子?” 弓兵战战兢兢地双手接过,一阵风似地从角门窜了进去。 穀雨站在潘从右的身边,潘从右袖手站著,忽地笑道:“这算不算鹊占鳩巢?” 穀雨也跟著笑了:“既然邓文翰不敢声张,那咱们只能大张旗鼓,偏不趁他心意了。” 潘从右欣赏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你胆子不小,万一里面是龙潭虎穴,老夫岂不自投罗网?” 穀雨篤定地道:“不会的,只要大人亮明身份,邓文翰即便心怀不轨,也不敢造次了。” 潘从右点点头:“除非他们想造反,否则是决计不敢在县衙里杀一名钦差的。” 县衙正门吱呀呀缓缓开启,两排官员脚步匆匆走了出来,文左武右跪在队伍前:“恭迎御史大人!” 潘从右整整衣襟,走向队伍前。 同乐客栈,崔巡检从巷子里探出头:“半天不见人出入,大人,咱们闯进去吗?” 邓文翰初时还担心黑山寨的弟兄有留在客栈中的,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入,多少放下心来,咬牙道:“周围都布置好了吗?” 崔巡检指著客栈周边的几条巷子:“我怕打草惊蛇,已嘱咐弟兄们藏在巷子深处,不可轻易暴露行踪,只等见到潘从右真身,卑职一声令下,弟兄们便將客栈围了,就算那潘从右的扈从兵强马壮,咱们围他个里三层外三层,我看他怎么逃得出去。” 邓文翰点点头:“事不宜迟,上!” 崔巡检一挥手,身后十余人跟著他如狼似虎地闯了进去,客栈內登时鸡飞狗跳。 “大人!后门有发现!” 崔巡检哈地一声笑,带著人席捲而去。 邓文翰慢悠悠地走入店里,店掌柜瑟缩在柜檯里,与小二窃窃私语:“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小二没有搭理他,他直勾勾地看著邓文翰,显然已经將他认了出来。 邓文翰冷冷地回视著他:“你见过我吗?” 小二一惊,邓文翰满脸煞气,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小二心底生寒,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认识,不认识。” “大人,您来看!”是崔巡检气急败坏的声音。 邓文翰抬腿向后院走去,樊志华將店门关上,怀里抱著刀坐在临门的位置,客栈中上上下下皆有弓兵奔走搜查,好不热闹,他却充耳不闻,不怀好意地打量著店掌柜和小二。两人已隱约察觉到不妙,见店门紧闭,心中更加忐忑不安,低垂著头不敢说话。 后门,傅通的尸体仰面躺著,鲜血已经凝固了,几名弓兵將他围作一团,崔巡检蹲在地上,將傅通周身上下翻查了一遍,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傅通死了!”崔巡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邓文翰露出惊讶的表情:“谁干的?” “弟兄们发现时傅通早死透了,凶手想必早已离去多时。”崔巡检紧锁双眉道:“他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四周都是崔巡检的亲信,一名弓兵道:“大人,会不会是那潘从右乾的?” 崔巡检摇了摇头:“他是钦差大臣,杀一名商人有什么用?” 邓文翰道:“难道是恰好遇上杀人劫財?” 崔巡检再次摇了摇头,將手中的钱袋子举到邓文翰面前:“傅员外身上的钱財並未丟失。” 先前那名弓兵道:“那就奇怪了,这高邮县还有哪个有杀他的动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崔巡检心里咯噔一声,看向邓文翰,却见邓文翰正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崔巡检好似冷水浇头一般,从头顶一瞬间凉到脚底,慌忙避开对方的眼神:“猜有什么用,这事发生在客栈后门,我就不信那店掌柜一无所知,走,隨我去见他!”忙不迭抢进院子,连招呼也忘记和邓文翰打。 邓文翰眯起眼睛注视著他的背影,事情正在慢慢脱离他的控制,这种感觉好多年不曾有过了,他很不喜欢。 店掌柜见崔巡检气势汹汹向自己而来,慌得“哎哟”一声向小二身后缩去,被崔巡检蒲扇大的手逮住,生拉硬拽拖出柜檯:“老东西,你躲什么?” 店掌柜哭丧著脸:“大人,我害怕。”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崔巡检虎著脸:“你后院死了人,说,是不是你杀的!” 店掌柜两腿一软,噗通跌坐在地:“不是我,我哪有那个胆子。大人明察,莫冤枉了小的。” 崔巡检道:“那你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我...”店掌柜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邓文翰出现在人群后,正面无表情地注视著自己。店掌柜如被毒蛇盯上,他慌乱地垂下头:“我什么也没见到。” 崔巡检冷笑一声:“支支吾吾,看来必定另有內情,將人押回县衙大刑伺候!” 当即便有两名弓兵衝上前来,店掌柜嚇得脸色惨白,拼命挣扎,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店门忽地被人推开。 店掌柜背门而坐,只觉得眼前一暗,转过头却见葛永锋领著人走了进来,一伙人身高马大,遮住了店掌柜头顶的光。 崔巡检等人停下动作,打量著这群不速之客。 葛永锋见大堂內数名男子身著公服,各个面色不善,不禁心中一沉,但此时想要离去又显得更为刻意,勉强压抑下心头不安,装作吃惊地道:“这...这是?” 崔巡检淡淡地道:“官府办案。” “哦,那小的就不打扰官爷了。”葛永锋拱了拱手,其余山匪挤出笑容,一步步向门口退去。 “慢著!” 崔巡检声音不高,葛永锋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第七百二十六章 樑上 “大人叫小的吗?”葛永锋不动声色地道。 “没有,我叫狗呢。”崔巡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两手背负在身后摆了摆,弓兵慢慢向门口围去。 邓文翰站在人群后方,面无表情地看著面前发生的一切。 葛永锋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邓文翰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葛永锋笑了笑:“大人,说笑了。” 崔巡检道:“叫什么?” “葛永锋。” “哦?”崔巡检扬了扬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是在哪里呢?他一边回忆,一边问道:“从哪里来的?” “建湖。” “葛永锋,建湖。”崔巡检默默念叨两句,想起那日在县衙后堂曾向邓文翰提供了一份出入县城的可疑人员名册,其中便有葛永锋的名字:“来高邮做什么?” 葛永锋老老实实答道:“我们从高邮当地的渔民水中购买鱼虾,贩到建湖买卖,挣点辛苦钱。” “是吗?”崔巡检慢慢靠近葛永锋,向手下努了努嘴:“好好搜一搜。” 葛永锋脸色一僵,弓兵上前警告:“老实点。”两手摸向他的腰间,却摸到衣服下硬邦邦的一件物事,弓兵愣了愣,猛地抬起头。 葛永锋忽地大喝一声:“动手!”飞起一脚,正踹在那弓兵的脸上,弓兵猝不及防向后便倒。 与此同时,山贼纷纷从腰间取出短刀,向门外逃去。 葛永锋转身的剎那,崔巡检已一个箭步抢上,他早在提防著葛永锋,见他忽然暴起,挥拳向他后脑打了过去。 葛永锋听得身后恶风疾来,想也不想回手便砍,崔巡检硬生生止住步子,葛永锋趁此空档,已窜到了门外。 “想逃?”崔巡检冷笑道,自怀中掏出哨子,吸了口气凑到嘴边。 呜! 尖锐的哨声响起。 葛永锋身子一颤,客栈中的十余人他並未放在心上,自己手下八人,足以与之抗衡。但这哨声太过突兀,让他突然不安起来。 哨音仍在尖鸣,伴隨著震天价的吶喊声,客栈四周的巷子中突然杀出数名巡检司兵丁! “妈的,有埋伏!”葛永锋目眥欲裂,嚇得魂也飞了,面前奔逃的山贼也愣住了,葛永锋用变了调的声音嘶吼:“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生死各由天命!” 山贼会意,分作不同方向向尚未合拢的包围圈衝去。 战斗一瞬间打响,巡检司人多势眾,山匪悍不畏死,一个想包抄,一个想突围,鲜血迸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邓文翰静静地站在原地,两拳紧紧攥在一起,太阳穴青筋暴起。 樊志华没有参与战斗,他站在门边数著:“一个,两个...” 少倾崔巡检手持钢刀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大人,死了八个,只有两人逃了出去!” 邓文翰看著他刀刃上滴滴噠噠流著的鲜血,狠狠地道:“追!” 县城城西那座久经风霜早已破败不堪的土地庙前,弓兵气喘吁吁地收住步子:“去哪儿了?” 同伴气急败坏地道:“肯定是往这个方向跑了。” “有人看到了吗?”弓兵扬声问道。 眾同伴摇头,弓兵咬著牙:“城门关闭,他们跑不了,散开了搜!” 搜索兵丁如狼似虎,呼啸而去。 庙前有左近的街坊供奉的香火,炎炎的烈日下没有一丝风,燃烧的香菸拉成了笔直的一条线。 山神庙中可以藏身的地方被兵丁搜了个遍,横樑之上葛永锋与另一名年轻的山贼缩在神像之后的阴影中。 “走了。”庙中恢復了平静,葛永锋鬆了口气。 那年轻的山贼还没缓过神来:“全没了,全没了…” 葛永锋沉声道:“虎子,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打起精神来。” 虎子忽地抬起头:“二哥,你方才是不是也看见大哥了?” 葛永锋面色一僵:“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虎子两眼瞪得溜圆:“是不是他出卖了我们?!” 葛永锋截口道:“胡说八道!” 虎子不为所动:“否则咱们往来高邮县这么多年平安无事,怎么偏偏今天出了事,而且大哥也在其中,换作是你怎么想?” 葛永锋沉默不语,虎子道:“大哥这些年官儿做得越来越大,家財万贯,唤奴使婢,哪有需要干无本的买卖,咱们兄弟土坑里打滚,刀刃上舔血,大哥怕是早就不耐了…” “闭嘴!”葛永锋呼吸粗重:“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忘了当初你在街头乞討,是大哥看不下去把你救下来的吗,若非如此你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小小的娃儿,偏生想的那么多。” 虎子两眼泛红:“我这条命是大哥给的,他想要我便还给他。但是二哥…大哥做了十几年的官儿,你还能看透他吗?” 葛永锋一怔:”虎子,咱们不说这个了。如今城门关闭,官兵又大锁全城,待在县城迟早会被他们找到,更糟糕的是你我身负重伤,”他一直用手捂著小腹,此时摊开来,只见小腹鲜血淋漓,惨然一笑:“到那时,你我没有抵抗之力,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虎子恨恨地道:“二哥,我会保护你的。” “二哥全指望你了。”葛永锋一笑,用那只没沾血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拍了拍:“只是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我去找大哥,让他开放城门,放我们出去。” “你还要去找他?”虎子急切道。 葛永锋费力地挪动身子:“他是我们的大哥,不会放任不管的。你安生待著,等我回来找你。” “我也去...”虎子急道。 葛永锋將他按了回去:“別闹,听二哥的话。”想了想又道:“如果我今天回不来,你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虎子神色紧张,咽了口唾沫,葛永锋道:“去找那叫穀雨的小子。” “我不降!”虎子咬牙切齿道。 葛永锋在他额头拍了一记,虎子疼得瑟缩著脖子,但脸上仍是不服气的,葛永锋嘆了口气,他知道这孩子浑浊闷楞,一时讲不通道理:“记住,不要接触官府,只能找那穀雨。” 虎子望著他阴沉的脸色,一时竟愣住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大堂 县衙,巡检司风风火火走到仪门,却纷纷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崔巡检从人群后走来,县衙中门大开,他也愣住了:“唔...大人你看!” 邓文翰望著洞开的大门,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登时变了。 县衙三门,西门称为死门,供死囚出入,东门称为生门,官吏通勤之用,中门只有在知县上任当天开启,邓文翰都不记得上次中门大开是何时了。 他冷哼一声,背负双手走上前去,值守的弓兵连忙见礼:“大人。” 邓文翰望著中门:“怎么回事?” 弓兵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的话...” “邓知县!”中门走出一名年轻人,正是小白。 “你是谁?”邓文翰见这小伙子生得明眸皓齿,目若朗星,虽然初次见面,但其气旋轩昂,自成一格,令人不敢轻视。 小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潘御史有请。” “唔!”邓文翰脑袋嗡了一声,浑身打个激灵。 身后的崔巡检也被嚇得不轻,樊志华则在一瞬间脸色变得煞白。 小白收敛笑容,加重了语气:“邓知县,潘御史寻访至此,请你入內问话,你听不见吗?” “抱歉抱歉,”邓文翰很快回过神来,拱手道:“御史大人亲临高邮,乃是鄙县之荣幸,还请小大人头前带路。”硬著头皮隨著小白迈过门槛。 大堂之上,潘从右正襟危坐,堂下三班六房的主官恭谨地垂手肃立,站在两侧的却並不是皂班的衙役,而是些陌生面孔,一个个腰板挺直,面容整肃,杀气腾腾,非寻常皂吏可比。 邓文翰退无可退,快步走到堂下,躬身施礼:“高邮知县邓文翰拜见潘大人。” 潘从右放下手中公文,居高临下地看著邓文翰,他不说起来,邓文翰动也不敢动。 潘从右与他的交锋处於地下,双方各有软肋,正打得难解难分,潘从右忽然亮明身份,这让他如何不慌,他所接触的官员往往迂腐呆板,应付起来如鱼得水,何曾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他內心忐忑不安,偏偏不敢表现出来。 潘从右並没有表明此次到访的目的,高邮县一眾官吏不免惴惴,不安的情绪在发酵,大堂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邓知县,久仰大名,起来说话吧。”最终还是潘从右打破了沉默。 邓文翰爬起身来,弓著身子道:“不知潘大人蒞临鄙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潘从右脸上看不出表情:“此来也是机缘巧合,本官行经此地,恰巧遇上一桩怪事。” 邓文翰心里一紧:“哦?下官愿闻其详。” 潘从右慢悠悠地道:“我在官道之上偶遇一伙人身著巡检司的公服,袭击一队行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发生如此猖獗之事,本官出手,將那十二人救了。” 哄!堂上登时乱了起来,眾官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也想不到潘从右一出口,竟然是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 崔巡检原本在堂外站著,潘从右说完话,嚇得他噗通跪倒在地:“冤枉,大人,一定是有人假扮巡检司的兄弟!” 邓文翰脑袋嗡嗡作响,打起精神道:“崔巡检说得不错,定是有人假扮。” “不著急,”潘从右摆摆手:“你可知道那十二人是什么人?” “什么人?”邓文翰机械地答道。 “书生,十二名书生,据说是怀疑今年县试舞弊,名次被人巧取豪夺,正要去扬州府上告,却不想被巡检司查知此事,追上去杀人灭口!”潘从右淡淡地道。 哄!堂上更加乱了,眾官员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愕、愤怒、畏惧,不一而足。 崔巡检嚇得抖若筛糠,强辩道:“大人,高邮县巡检司奉公守纪,绝不会知法犯法,一定是有人假扮的。” “哼,假扮!”潘从右腾地站起身,脸色黑沉:“樊志华何在?!” 樊志华在崔巡检身后跪著,潘从右一声断喝,瞬间让他魂飞魄散:“大,大人...” 潘从右戟指道:“你率眾击杀高邮县书生,认是不认?!” “我...我...”樊志华嚇得六神无主,以头抢地:“大人,我错了,是小的该死...这一切都是...” 崔巡检举起钢刀向他的脸用力挥了下去,樊志华全无防备,“啊!”地一声惨叫摔倒在地,鲜血从嘴中流出,崔巡检义愤填膺:“好你个樊志华,竟然背著本官这齣这等下作之事,国法难容,我巡检司更是不能忍,”转向潘从右:“这廝欺上瞒下,还望大人严惩。” “严惩...”潘从右点点头,崔巡检拙劣的表演似乎说服了他:“左右!” 当即便有两名小伙子走上前架住樊志华,潘从右道:“將这廝拖出去,大刑伺候,教他说出幕后主使!” “是!”两人应道,拖起樊志华便走。 樊志华嚇得尖叫连连,崔巡检望著樊志华惊恐的面孔,止不住地哆嗦。 潘从右又道:“崔巡检!” 崔巡检颤声道:“是我治下不严,衝撞了大人,卑职情愿领罪。” 潘从右气极反笑,这崔巡检轻描淡写的一句,只认了衝撞上官之罪,却对杀人灭口一事提也不提:“你確实该罚,樊志华诡计多端,却也不是你能轻易识破的...” 崔巡检听他语气鬆动,不禁鬆了口气:“谢大人...” 话到此处,忽然堂外传来两声惨叫:“啊!”“啊!” 堂上官吏惊魂失色,齐齐向堂外看来,潘从右脸色也变了:“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一眾官员抢出大堂,向出事地点跑去,却见先前那两名小伙子倒在地上,一人手捂小腹,一人则捂著大腿,鲜血淋漓,面色痛苦,而樊志华早已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邓文翰惊呆了。 一名小伙子道:“有人把樊志华抢走了!” 眾官员呆若木鸡地站在不远处,今天堂上发生的怪事一件接一件,令他们应接不暇,也更他们感到害怕。 邓文翰猛地扭过头看向潘从右,却见潘从右一脸愤怒:“光天化日,反了天了,崔巡检!” 崔巡检回过神来:“卑职在!” “敢在县城里行凶的除了黑山寨的山匪还有哪个?!”潘从右道:“人跑得不远,给我追回来!” “是!”崔巡检欣喜若狂,这不正是杀人灭口的好机会吗?除掉樊志华,顺便还能戴罪立功,这天大的好事岂有推脱之理,兴冲冲地应下了,招呼巡检司弓兵便要向外走去。 “慢著!”潘从右將他拦住:“我已派人知会城门官,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私开城门,那杀手跑不了,你要搜仔细了。” 崔巡检一怔:“卑职明白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诱敌 “蠢货!”邓文翰看著崔巡检离去的背影,低声咒骂了一句。 只有他知道作案的並不是黑山寨,除此之外还有谁敢在县衙中动手?他十分怀疑始作俑者便是眼前这位。 那么这位潘大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 地上的两位呻吟不止,邓文翰眼珠一转,搀住其中一人道:“快,带两位下去医治。”离得近了看得分明,鲜血赤红刺目,看起来不似作假。 典史將人接了过来:“去找曲郎中。” 潘从右望著一行人匆匆离去,转向邓文翰:“邓知县,这样安排,你不会有意见吧?” 邓文翰艰难地摇了摇头:“一切听凭潘大人的安排。” 潘从右点点头,心中却不如面上平静,计划已经展开,接下来就要看穀雨的了。 崔巡检领著人衝到县衙外,但见长街上空无一人,他的人马大多在搜索葛永锋二匪,如今跟著他的人手只有七八人,崔巡检想了想:“你们几人往东找,剩下的跟我往西找!” 他恨极了樊志华,此刻杀他的理由则更加充分,至於谁挟持了他,管他的,一併宰了了事。 急急跑到十字路口,但见前方街道上忽地传来惊呼声,隱约可见人逃窜的影子。 “追!”崔巡检咬牙启齿地挥手,身后三人如狼似虎扑了上去。 人群中的穀雨见崔巡检出现,不由地鬆了口气,短刀向樊志华的脖颈逼近:“跑快点,否则你小命就没了。” 樊志华感受到炎炎烈日中脖颈下那唯一的清凉,汗毛竖起,战战兢兢地道:“你逃不了的。”脸颊高肿,说话含糊不清,显然那崔巡检那一刀把子出手极重。 穀雨齜牙一笑:“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樊志华绝望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自他被穀雨胁迫逃出县衙,便明白了自己的下场,崔巡检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穀雨道:“你害过我,我也害了你,大家扯平了。” 樊志华腮帮子哆嗦著,咎由自取,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穀雨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进巷子。” “大人,他们进巷子了!”一名眼尖的弓兵嚷道。 崔巡检没好气地道:“老子看得见。” 一行人冲入巷子深处,穀雨和樊志华静静地站在巷子当中,崔巡检停下脚步,喘著粗气:“怎么不跑了?是你?”他认出了穀雨。 “见过崔巡检,”穀雨笑了笑:“跑不动了。” “聪明。”崔巡检指了指他身后,穀雨回头看去,两名弓兵堵住了后路:“这里是高邮县,本官的地盘,你跑不掉的。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劫持案犯?” “我是谁无关紧要。”穀雨满不在乎地道:“你想杀樊志华灭口对吗?” 崔巡检狞笑道:“你也逃不了。”手一挥,领著人逼近穀雨。 穀雨將短刀交到樊志华手中,樊志华愣住了,穀雨道:“留著保命吧。” 樊志华迟疑道:“你不杀我?” 穀雨摇了摇头,从腰间抽出一把铁尺:“我的目標不是你。” 崔巡检气笑了:“小子,你会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的,拿人!” 穀雨目光陡然变得锋利,铁尺上下翻飞,与弓兵打作一团。 崔巡检一交手便后悔了,穀雨出手如电,铁尺犹如长了眼睛一般,招招直逼要害。铁尺无刃,不代表挨揍不疼。 “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弓兵节节败退。 崔巡检杀红了眼:“妈的,这小子不死,你们也別想活!” 弓兵背水一战,奋起余勇杀向穀雨,樊志华眼见一名弓兵扑来,慌忙应战,那人长得五大三组,混没將樊志华放在眼里:“早看你不是东西,胆敢背叛大人,我要你的命!” 昔日同僚挥刀相向,不带半点情谊,樊志华眼中充满杀机,与那人廝杀在一处,他身型比那人矮小,却胜在灵活,且出招狠厉,窜到那人身后一刀扎进他后腰,那人啊地一声惨叫,向前扑倒。 樊志华血灌瞳仁:“凭你杀我?去死吧!”一刀割破他的咽喉。 弓兵们被他的残忍惊呆了,穀雨也嚇了一跳,崔巡检又惊又怒,手中长刀一划:“兔崽子,你好狠的心!”一个箭步窜上去,舍了穀雨直扑樊志华。 樊志华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见他浑身杀气,站起身便跑,穀雨与潘从右一番谋划,目標便是这位崔巡检,岂会容他脱逃,长刀卷向崔巡检后心。 崔巡检无奈,只得回身格挡,口中叫囂道:“不能让姓樊的跑了!” 余下三名弓兵呼啸而去,將樊志华团团围住。 县衙大堂,潘从右没有再坐主位,而是选择和邓文翰坐在偏座,其他官吏已被潘从右遣回各房处理公务,小白站在潘从右的身后,看著堂外的青青草地出了神。 邓文翰心惊胆战,每有脚步声响起,便迫不及待循声看去,潘从右將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邓知县在高邮县待了多久了?” 邓文翰一怔,恭谨应道:“下官自来高邮县勤勤恳恳为公,兢兢业业为民,算下来十年有余了。” 潘从右看著邓文翰正义凛然的一张脸,企图从他的神情间窥到一丝破绽,邓文翰毫不逃避地回视著潘从右。 潘从右由衷嘆道:“邓知县心思深沉,出手果断,確非常人能及。” 邓文翰回敬道:“潘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是令下官钦佩。” 若是不明就里的还以为两人在互相客套,只是水面之下暗流涌动,两人各怀机心,点到为止,並没有將话题继续下去。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两人同时扭过头,一名年轻的捕快慌里慌张跑了进来。 “怎么了?”邓文翰紧锁双眉。 那捕快正是小青,他噗通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大人,我师傅死了!” 邓文翰瞳孔缩紧,他出手杀人之时可没想到事情会在此时此地暴露。 潘从右已惊得站起来:“怎么死的?” 小青泪眼婆娑,看著这位陌生的老者:“不止是我师傅,还有几位叔伯、师兄,全都死在了巷子里!” 第七百二十九章 威胁 小青被穀雨打晕之后不久便甦醒了过来,等了半天仍不见师傅回来,心中顿时起了疑心,他知道师傅又回到凶案现场,便悄悄从值房溜了出来。他毕竟年轻,小孩心性,犯了错便想寻求长辈的帮助。 哪知道在巷中找了半晌,却发现了一眾捕快的尸体,横七竖八躺臥在地,早已气绝身亡。 小青嚇破了胆,仓皇如丧家之犬,急急赶回县衙求救,事到如今当著知县的面也没什么好瞒的,將巧遇巷中激战,受伤被俘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却没想到无意中又暴露了邓文翰的另一桩血案,潘从右当即便猜到了其中一名当事人正是穀雨,而另一方是黑山寨的山匪,首领正是身边这位深藏不露的县太爷。 邓文翰心念电转,忽道:“岂有此理,公然刺杀朝廷胥吏,此举与造反何异?”说罢向潘从右主动请缨:“大人,崔巡检如今追击杀手,下官愿意前往现场勘验。” “哦?”潘从右意外地看著他,这突如其来的捕快遇害打破了他原有的计划,邓文翰的主动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他想做什么? 面对潘从右质疑的眼神,邓文翰並没有迴避:“大人明鑑,高邮县承平日久,少有祸事,可是这黑山寨已出现便挟持无辜乡民,至今下落不明,谋杀官差罪大恶极,想必也是他们的手笔,为安全计,下官愿率眾擒贼。” 这便是贼喊抓贼了吧。小白撇了撇嘴。他也在猜测邓文翰的动机,无论如何在穀雨尚未传回消息时,都不应再生事端。 潘从右听来却是另一番感受,他听出了邓文翰的威胁,脸色不觉沉了下来,恨不得將其立马拿下,可邓文翰说的明明白白,那四十多条人命攥在邓文翰手里,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邓文翰垂下头:“大人,时间不多了。” “有劳邓知县。”潘从右吐出一口浊气:“小白。” 小白诧异地走上前,潘从右吩咐道:“隨邓知县一道去,搭把手,多加小心。” 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小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大人,邓知县请吧。” 邓文翰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小青:“起来吧,衙门里可还有三班衙役,点齐人马隨我赶赴现场。”转身向堂外走去。 潘从右忽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邓知县,你好自为之。” 邓文翰桀笑一声:“受教了。” 潘从右定定地站在原地,邓文翰离去许久,他还未回过神来。邓文翰此去一定还有后招,但自己投鼠忌器,不敢操之过急,否则邓文翰狗急跳墙,势必酿成惨祸,为今之计只有盼望穀雨儘快审出人质的下落。 巷子中崔巡检一刀递出,穀雨闪身避开,手中朴刀翻了个压在崔巡检的刀上。崔巡检见状连忙抽刀,穀雨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抽冷子便是一记鞭腿,崔巡检闷哼一声,高大的身体嘭地撞击在墙上,接著滚落在地。 他狼狈地翻身爬起,脖颈一凉,穀雨已將明晃晃的刀片抵在他的他肩头。 崔巡检嚇得一激灵,畏惧地看向穀雨:“我输了,你別杀我。” 穀雨冷笑道:“可以,我的问题你如实回答,便留你一条狗命。” 崔巡检道:“你是潘从右的人?” 穀雨点点头,崔巡检眉毛立了起来:“所以那县衙劫持是演戏给我们看了?” 穀雨道:“不如此如何能將你钓出来?” “所以你的目標一开始便是我?”崔巡检气炸了肺,猎人转眼变成猎物,这让他情何以堪。 穀雨手中的刀片扬了扬:“县衙之中一番唱念做打,我两名弟兄自残负伤,便是誑你入局,现在我倒要看看心思费劲,是不是有这个价值?” 崔巡检懊悔地捶在地上:“是我心急了。” 穀雨好笑地看著他:“县试舞弊一案你也有份儿吧?” “是,”崔巡检回答得很乾脆:“邓文翰许我金银財帛,老子不挣白不挣。” “那威逼利诱书生以及陈琳院长的也是你了?” 崔巡检梗著脖子:“老子是官儿,这种事犯不著脏了我的手,只要我放出风去,巡检司弟兄自有人愿意做。” 穀雨火气上涌:“陈琳遇害一事你可知道?” 崔巡检点点头:“我知道,合该那老儿倒霉,偏巧撞上醉汉挑衅,被人当街杀了,倒省得老子费心了。”他自知这一趟算是栽得彻彻底底,再无翻身可能,还不如索性讲个痛快。 脚步声响起,樊志华出现在穀雨身后,他衣衫破烂,披头散髮,浑身是血,右手紧攥短刀,刀身上的鲜血滴滴噠噠流个不停,两眼赤红,犹如从修罗场里逃出的一只野鬼,崔巡检惊道:“你,你將他们都杀了。” 樊志华咧嘴一笑,噗通跌坐在地,嘶声道:“他们想要杀我,我为何要留他们性命?” 死的全是崔巡检的亲信,崔巡检又气又痛,面色狰狞:“你,你这个畜生。” 穀雨盯著樊志华,再次被他的残忍深深震惊了,樊志华將短刀丟在一旁,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低垂著头喘著粗气看也不看他,穀雨好半晌回过神,转向崔巡检:“那今日封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崔巡检斜眼睨著他:“还不是你们搞的?傅晋閒失踪,邓文翰查到是潘从右进了城,为恐事態败露,不得不封了城,就是为了要查出潘从右的下落,可要大张旗鼓抓捕朝廷命官,邓文翰也没这个胆子,便假借黑山寨的名头,名为抓贼实为抓官。” 穀雨眯起眼睛:“可你不知道的是黑山寨的山匪確实进了城。” 崔巡检两眼圆睁:“你...你说什么?!” 穀雨又道:“你更不知道的是邓文翰便是黑山寨大当家的。” 崔巡检全身一震:“放你妈的屁...唔...”驀地住了嘴,邓文翰行事风格確与寻常官吏不同,尤其是这两天更让崔巡检发觉他性格中的另一面,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分明带有几分江湖匪气。 穀雨道:“我说的是真是假,等抓到邓文翰,一审便知。” “你倒是抓啊?”崔巡检不屑地道。 穀雨挠了挠头:“他手中掌握著四十余人的性命,又在高邮县盘踞多年,谁知道县衙里有没有他的眼线,潘大人若是当真將他拿了,万一他狗急跳墙,这些无辜的性命可就要遭殃了。” “难道我便知道这些人的下落吗?” “崔巡检考校我来著,”穀雨自信地笑了笑:“你一定知道他们的下落。” 第七百三十章 条件 崔巡检疑道:“你为何如此篤定?” 穀雨道:“那可是四十人,男女老幼皆有,想要將他们全数掳走,需要两个条件,第一,人多,眼下的县城里有三股势力,黑山寨的山匪,巡检司,还有三班差役。第二,对县里的人口、街道知之甚详,便於识別挟持对象,以及带人撤离。” 崔巡检道:“你想的倒是仔细。” 穀雨道:“所以黑山寨的山匪是我最先排除的,若论起对县城的掌握,没有人能比得过巡检司和三班,邓文翰更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全城抓人,尤其是在知道潘大人入城的情况下,更不敢將自己的底细暴露出来。” 崔巡检强辩道:“那也有可能是快壮皂班三班的衙役。” 穀雨摇了摇头:“我营救季华清之时,与山匪遭遇,当时命悬一线,是捕快救了我的性命。” “所以只有我了?”崔巡检嘆了口气,对方思维縝密,果然不可以相貌取人:“人早已在城门关闭前被转移到了城外,別白费心机了。” 穀雨一怔,再次摇了摇头:“这些人是邓文翰用来潘大人的工具,在身份败露之际更可以作为自己的逃生之资,当然离得越近越好,我早先便去大牢看过,但是並没有发现这些人的踪影。不过我想,定然离县衙不远,对吗?” 崔巡检咽了口唾沫:“就算你全县大索也是需要时日的。” 穀雨道:“是的,所以我来问崔巡检,您定然是知道的是不是?” 崔巡检这才道:“我可以讲,但我是有条件的。” 穀雨皱起眉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话到此处崔巡检忽地双目圆睁,面色大骇,直勾勾地看向穀雨的背后,穀雨情知不妙,想也不想挥刀后砍,哪知樊志华早料到他有此招,矮著身子避开,扑向崔巡检。 崔巡检不及闪避,啊地一声惨叫,胸口已中了一刀。 “妈的!”穀雨飞起一脚,將樊志华踢了个跟头,蹲下身子查看崔巡检的伤势,伤口处不见刀身只见刀柄,这一刀扎得深了,崔巡检来不及挣扎,两眼一翻,登时气绝身亡。 樊志华从地上慢慢爬起,坐在地上,穀雨含恨出脚,势大力沉,他的小腹火辣辣地疼,半边身子毫无知觉,他艰难地揉动著胳膊。 穀雨將牙齿咬地咯咯作响:“你做了什么?” 樊志华淡淡地道:“小谷捕头,我以为我们多少有些交情,你这一脚可丝毫没有留情面。” 穀雨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死了,我上哪里去找无辜的百姓,你该死!” “稍安勿躁,”樊志华抬起眼皮看他:“该跟你谈条件的不是这个王八蛋,而是我。” 穀雨心中一动:“你什么意思?” 樊志华竟然还有心情笑了笑:“难道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了吗?” 穀雨皱眉道:“你原先便知道?” “原先是不知道的,可是方才想要杀我的那几人是崔巡检的亲信,”樊志华笑道:“他们可比崔巡检回答得痛快多了。” 穀雨心念电转,脸色忽然变得铁青:“所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如此一来你才能和我谈条件?” 樊志华的笑容中透著说不出的得意:“我虽然没你聪明,可也差不了多少是不是?” 一股寒意刺激得穀雨头皮发麻,樊志华犹自不觉,笑道:“现在我们能谈一谈了吗?” 穀雨道:“你想要什么?”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樊志华笑得愈发灿烂:“潘大人位高权重,我要他答应放我一马,小谷捕头,你能做得了主吗?” 穀雨沉声道:“我可以一试。” “不是试,而是要保证,”樊志华收敛笑容:“我看得出来,潘大人对你颇为倚重,只要你全心全意保我,他没有拒绝你的道理。” 穀雨犹如吃了苍蝇屎一般,生平对一个人產生了厌噁心理,他压抑著情绪:“我答应你。” 樊志华却仍不罢休:“对我所做一切既往不咎,包括...”他看著穀雨的脸色:“我杀了小。” 穀雨驀地瞪圆双眼:“你...你说什么?!” 樊志华辩白道:“认真说起来,小並非我所杀,她听到了不该听的,又当眾说了出来,邓文翰怕被她泄露身份,便强迫我杀了她,小与我自小相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忍心对她动手,要怪就怪那邓文翰。” 穀雨脑袋嗡嗡作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樊志华畏缩地后退:“你想好了,我要是被抓了,什么都不会说的。实话告诉你,那藏人的地方可不好找,等你们找到只怕人早就饿死了!” 穀雨喘著粗气,好容易才会愤怒中清醒过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其他暂且不论:“我答应你,所做一切既往不咎。” 樊志华摇了摇头道:“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样,你用那叫夏姜的女子起誓,保证不会骗我。” “你他妈...”穀雨火冒三丈,右手攥紧了刀柄。 樊志华急声道:“想想那些无辜的人质,你忍心他们受害吗?!” 穀雨迫不得已,併拢三指向天,用夏姜的名义起了誓,一时间心中愧疚无限,恨恨地道:“说吧,人质被关在哪里?” 巷子外,小青停下脚步,不忍在往前走了:“大人,就是这里。” 邓文翰站在巷子口,捂著口鼻,注视著巷子里的尸首。 身后的捕快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今早还在一起谈笑的同僚眨眼间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小白站在巷口的另一侧,他收回惊讶的目光,转移到邓文翰脸上。 邓文翰眉头皱起:“还愣著做什么,这都是你们的同僚,还不看看有没有活口?” 捕快如梦方醒,慌里慌张进了巷子,將血泊之中的同僚们一个个验看过,面面相视继而摇了摇头,向邓文翰稟道:“大人,弟兄们死透了。” 小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邓文翰看他一眼:“將尸体收敛了吧。” “是。”捕快们齐声答应,快速將尸体搬出巷子。 小白走上前:“邓知县,咱们该回去了。” 邓文翰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天气炎热,难道就任由他们暴尸在烈日之下吗?” 第七百三十一章 入殮 小白警惕地看著他:“我劝你別耍招。” 一旁的捕快道:“这位小爷,好歹也是同僚一场,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好歹备口薄棺,收尸入殮,”他指著被排成一排的尸体:“这每个人背后便是一个家庭,有父亲,有丈夫,总得通知家人不是?” 另一名捕快道:“您是出家人,跳出三界內,不在五行中。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不如您这般洒脱。” 一番话说得小白无言以对,邓文翰道:“好了,你们几个代替官府通知家眷领尸,我就不去了。你叫小青?” 小青愣愣地道:“大人,我是。” 邓文翰道:“你在这里看著,我去打几口棺材。” “这怎么行?”小青慌忙道。 邓文翰脸色深沉:“这几位好歹也是我县衙的人,就这么横尸街头,我作为一县之长,责无旁贷,这钱我自己出了,”扭过头看向小白:“这位大人,我这样安排行吗?” “你想耍什么样?”小白的眼神中透出严重的不信任。 邓文翰嘆了口气:“不过是让死者安息,还能有什么目的,烈日炎炎,不久后尸身腐臭,既对不起这老几位,又让周边街坊陷入危险,此事刻不容缓,你若是不放心,跟著便是。” 小白犹豫半晌,终於道:“我不相信你有什么良知,我会跟著你,盯死你,但凡你有任何异动,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眾捕快目瞪口呆地看著两人,直到两人离去,一名捕快才道:“这是怎么了?” 另一名捕快道:“別问,今天县衙里处处透著不对劲,好像是跟那位御史大人有关,弟兄们干好手头的活,別多看別多问,天塌了有个儿大的顶著。” 一家成衣铺子,穀雨低头琢磨著什么,不觉出了神。 樊志华换了身乾净衣裳走了出来,將鲜血淋漓的破衣裳往柜檯上一丟,店老板畏惧著向后退,樊志华看了穀雨一眼:“谷大人,我手里可没钱。” 穀雨自怀中掏出碎银交给店老板,后者战战兢兢地接了:“那这衣裳怎么办?” “扔了。”穀雨在樊志华肩上推了一把:“你耽误的时间不少了。” “怕什么,那些人质手无寸铁,又被崔巡检的人看著,能跑到哪里去?”樊志华满不在乎地道。 穀雨问道:“你们县太爷平常喜欢做些什么?” 樊志华挑了挑眉:“我一个小小弓兵,哪里有与县太爷接触的机会?” 穀雨摇摇头:“你谦虚了,崔巡检敢把杀人灭口的活儿交给你,如果说你不是他的心腹,我是不信的。” 樊志华脸色阴云密布:“那也不妨碍他要害我,谷大人,你究竟想要问什么?” 穀雨脸色凝重:“邓文翰隱藏身份做了十几年的官,没有一人瞧出破绽,自从我隨潘大人入城以来,此人手段狠辣,心思机巧,难道就这么乖乖被擒了?” 樊志华瞥了他一眼:“那只能说明你们的手段更加高超。” 穀雨看著街上的行人,此时日头转西,已经不似中午那般灼热,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搜过他的房间。” “哦?有什么收穫?”樊志华来了兴趣。 穀雨道:“什么也没发现,”顿了顿又补充道:“什么也没有。” 樊志华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穀雨表情凝重:“这位邓知县孑然一身,无妻无儿,房中布置极为简洁,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家私,想要从中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毫无可能。” 樊志华驀地想起客栈之中被他从傅通手中讹诈的那笔巨款:“他怎么会没钱?” 穀雨点点头:“是啊,他做这知县,可不是真的躬耕为民。” 樊志华不耐烦地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急什么?”穀雨从怀中抽出一沓纸:“看看这个名字。” “葛永锋?”樊志华心跳加速。 穀雨观察著他的神色:“果然被我猜对了,这人便是黑山寨的山匪对不对?” 樊志华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穀雨道:“这是从邓文翰书房里翻出来的,这则名录不知是谁整理的,葛永锋一行人每月皆会来县城,盘桓数日便即离去。” 樊志华道:“这能说明什么?” 穀雨挠了挠头:“黑山寨名头在外叫得响亮,高邮一带却名声不彰,我想这一伙人早有定计,坚决不在高邮犯案,避免给邓文翰惹麻烦。山贼和贼首异地相处,长此以往邓文翰就有失去权力的可能,因此便命手下头目將劫掠所得按月送入高邮县城,勾连近况,出谋划策。” 樊志华吃惊地看著穀雨,穀雨看向他:“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你归降邓文翰半日,可知道我说的对是不对?” 樊志华回过神,面对穀雨锐利的眼神,不知何种原因,他选择了迴避:“我也知之不详,但你的推测合情合理,八九不离十。” 穀雨沉重地嘆了口气:“那就糟了。” “为什么?”樊志华不解地问道。 穀雨面色冷峻:“县衙之中布局简陋的住处,黑山寨之间特殊的作案方式,只能说明邓文翰在县城中另有布置,最起码另有落脚点,否则如何安放钱財,在有险情发生时,如何通知县城之外的同伙。” “所以你才问我邓文翰平常的爱好?”樊志华心念电转:“抱歉,我確实不了解邓文翰,帮不上什么忙。” 穀雨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快些走吧,只要救出人质,邓文翰手中便没有了依仗。此案终究是不能快刀斩乱麻,只能先將邓文翰收监,回头再慢慢料理了。” 樊志华道:“谷大人,我提醒你,不管拿不拿到邓文翰,你都要放过我。” 穀雨心中嫌恶,沉默地点点头,算是应许了。 知道穀雨答应得不情不愿,樊志华笑了笑:“下官所作所为不过是保命而已,人之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谷大人也不必过多纠结。” 这一次穀雨並没有搭理他。 樊志华討了个没趣,尷尬地收起笑容,指著前方不远处一处宅子:“那里便是了,门內有弓兵把守,大人小心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抽身 棺材铺门前冷冷清清,一个佝僂著背的老头儿搬了把矮凳坐在门前,一队弓兵急步从门前走过:“老头儿,有没有见过两个人,受了伤,大概这么高。”伸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比划了一下。 老头儿瞪著浑浊老眼:“没看到。” 弓兵道:“要是看见了就大声示警,那两个是黑山寨的贼!” 老头儿两手猛地一颤,脸上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知道了,军爷。” 弓兵呼啸远去,老头儿呼吸加粗,正在犹豫间,巷子中忽地走出两人,走在前面的正是邓文翰,他刚要站起,却见邓文翰身后跟著一名年轻人,长得器宇轩昂,却是个生面孔。 邓文翰走到近前:“老人家,现在这个时辰晒太阳会中暑的。” “这个岁数了死都不怕,还怕暑气吗?”老头儿慢腾腾地站起身:“客官可是要打口棺材。” “六口。”邓文翰迈步走入铺子,小白警惕的眼神从邓文翰转移到老头儿,他观察著老头儿的一举一动,似乎想要发现蛛丝马跡。 棺材铺中极为宽敞,地上散乱地摆放著几口棺材,有的只具备雏形,有的还未著色,剩下几口看起来已经完工,角落中堆放著木板,一名小徒弟正蹲在地上,两手紧抓刨子子卖力地在棺材板上刨平,见到客人进来慌忙站起身。 木屑翻飞,小白皱起眉头,以袖遮鼻。 老头儿没好气地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客人吗?” 小徒弟慌里慌张地道歉,口中啊啊不止。 小白疑惑地看向老头儿,老头儿笑了笑:“这孩子自小便是哑巴,”转向小徒弟:“还不下去!” 小徒弟怀抱著刨子向后院跑去。 那边厢邓文翰看著一具上了色的棺材,用手摩挲著光滑的表面:“老人家,一天之內六口棺材打得好吗?” 老头儿嘬嘬牙子:“您也看到了小店就我和小徒两人,一口棺材日夜不休也要做个七八日。” 邓文翰指著身旁的棺材:“等不了那么久,我看这几口已然做好了,你与主家商量商量,都给我吧。” “这...”老头儿面色为难:“谁家死人也等不得啊。” 邓文翰自怀中取出银两:“我也知道这话说不出口,劳驾老人家费费心。” 老头儿犹豫半晌,哆哆嗦嗦上前將钱袖了:“老朽试试吧。” 邓文翰揭开棺材盖:“什么材料的?” 老头儿道:“不敢瞒客官,柏木的,防虫蛀,不易沤烂,家里没点钱是用不起的。” “不怕用钱,但料子得好。”邓文翰抬腿跳入棺材。 小白被他突然的举动嚇了一跳:“你干什么?!” 邓文翰笑了笑:“快班几位为公牺牲,自然不能慢待了,我帮几位英雄试试料子,怎么不可以吗?” 老头儿扒在棺材旁,急得鬍子乱跳:“客官,使不得,不吉利啊。”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怕什么,”邓文翰坐下来,伸手將棺材板拉上来:“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提前感受感受,怎么你怕我跑吗?” 邓文翰举动愈发怪异,小白意识到不妙,正在这时棺材板啪地合上了! “邓文翰!”小白目眥欲裂,飞身向棺材扑来。 那老头儿一翻手,一把短刀自袖中划出,他擎刀在手,寒芒一闪刺向小白小腹。 小白万料不到这老者看起来一副行將就木的样子,一出手快如闪电,小白大惊失色,连忙躲避,嗤一声轻响,衣襟已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再看那老头儿面目狰狞,眼中杀气腾腾,哪里还有年迈的样子,他狞笑一声,短刀向小白面门刺来! 小白冷哼道:“无耻!”两臂一晃,身子如游龙一般抢入老头儿怀中。 那老头儿只觉眼前一,紧跟著右腕一痛,小白已將短刀抓在手中,右掌按在那老头儿胸口,爆喝一声:“走!” 老头儿的身子腾空而起,向后跌飞,重重地摔在木板上。 稀里哗啦,老头儿的身子滚落,木板横七竖八落在他头上,片刻间將他淹没。 铺子里尘土飞扬,木屑疯狂捲起,小白遮住口鼻抢到棺材旁,一掌將棺材盖拍落,不由地大吃一惊,那棺材之中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邓文翰的身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小白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一偏腿跳入棺材,用力踩跺几下,这才发现那底部的棺材板竟然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是空的! 小白先喜后忧,即便发现了又如何,那底部空空如也,棺材壁上光滑异常,根本不似有机关的样子。 老头儿挣扎著自木板堆中站起,將小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禁放声大笑:“哈哈,我大哥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早早做了准备,你找不到门路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哈哈!哈哈!” 小白急火攻心,噌地跳出来,揪住老头儿的衣领:“说!怎么打开机关,否则我要你的命!” 老头儿面色狰狞:“杀呀!老子皱一下眉头算你的本事!” 小白经过老校场一事,出手再无顾忌,此时首犯逃脱,又被这老头儿言语戏耍,登时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血灌瞳仁,右掌运力,不觉动了杀念。 “啊,啊...”一阵含糊的叫声从身后响起。 小白猛地扭头,却见那哑巴徒弟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见小白向自己看来,右手连连指著墙上。 什么意思? 就在小白疑惑之时,那老头儿变了脸色,猛地甩脱小白,合身扑了上来,哑巴徒弟嚇得瘫软在地,连连尖叫。 “找死!” 小白后发先至,右手一捞將老头儿的腕子叼住,用力一甩,老头儿像断了线的风箏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一口棺材上,將那口棺材撞得七零八落,这一下摔得狠了,老头儿屡次挣扎,再也起不得身。 小白蹲下身子:“你知道如何打开机关?” 哑巴徒弟使劲点头。 小白疑惑地道:“你为何帮我?” 哑巴徒弟流下泪来,大张开嘴巴,小白生性爱洁,但知道他必有原因,忍著不適细看,突然变了脸色。 第七百三十三章 机关 一座普通的宅院前,从这里望去,能看到县衙后院中佛塔的塔尖。 “听说那佛塔正是邓文翰所修,落成之时邓知县昭告县民,立此佛塔,风调雨顺,万民皆安。”樊志华將脑袋探出巷子,语气中充满了调侃。 “此地果然离县衙不远。”穀雨收回目光:“速战速决,去叫门吧。” 樊志华不为所动:“谷大人,面前將是一场恶战,我没你那么好的身手,让我赤手空拳去面对巡检司的同僚,只怕我是没有享福的机会了。” 穀雨想了想,还是將那把短刀交给了他,樊志华伸手来取,穀雨却不放手:“樊志华,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別再让我有改变心意的举动。” 樊志华笑了笑:“一切听凭大人安排,你往东,小的绝不敢往西。” 院门前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两名弓兵站在门后,互相瞧了一眼,面色紧张:“谁?” “我,樊志华!” “樊志华?你来做什么?”一名弓兵疑惑道。 另一名弓兵皱紧眉头:“不对!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樊志华的声音响起:“废话,不是崔巡检告诉我的,还有哪个?赶紧將门开了,大人有事吩咐!” “你等著。”弓兵放下戒心,取下门閂,露出一条缝向外观瞧:“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樊志华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露出不可捉摸的表情:“大人说——还不束手就擒!”一个箭步窜了进来,手起刀落,將一名弓兵砍翻在地。 “啊!” 惨叫声中,另一名弓兵回过神来:“妈的,你干甚...”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弓兵不及招架,穀雨挥刀便砍,弓兵应声倒地。 “冲!”两人迅速向二进院推进,还不等过月亮门,几名弓兵吶喊著冲了出来,此情此景无需废话,两伙人各擎兵刃战在一处,穀雨一把朴刀耍得大开大合,气势如虹,樊志华与人正打得难分难解,那边厢穀雨已然结束了战斗,一个箭步窜上前,將樊志华的敌人解决掉。 他在靴底將血跡擦乾:“还有多少人?” 樊志华数了数人头,笑了:“没人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还有一个。”穀雨望著月亮门的方向。 一名弓兵推著一名老妇人从门里走出,明晃晃的刀片架在她的脖子上,老妇人嚇得哆嗦成一团,弓兵恶狠狠地道:“不想这寡妇死在我手里的话就退后!” 穀雨两眼冒火,右手微微发抖。 这名老妇人正是陈琳的遗孀,他老两口膝下无子,陈琳告老还乡后便带著老伴在县城中置办了一套宅子,两人本想在此颐养天年,却没想到陈琳因为县试一案惨遭杀害,如今连他的老伴也不得安寧。 邓文翰暗中刺杀陈琳之时,便將他的家调查得一清二楚,料定陈氏一个孤弱老妇掀不起什么风浪,便將她的家宅强占,用来囚禁书生家眷。 邓文翰心思机敏,此地確实无可挑剔,任谁也不会想到陈琳家中会藏有人质,即便是潘从右或者穀雨亲自搜查,也不忍打扰造次。 只是如今陈琳尸骨未寒,家宅却被强人所占,唯一的亲人又被挟持,欺负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穀雨怒火中烧,险些咬碎嘴中钢牙。 那弓兵见穀雨浑身杀气,不为所动,再见两人身后同伴倒在地上惨叫不止,心中更是恐惧,嘶声道:“退后!否则我宰了她!” 樊志华忽地大叫一声:“崔巡检!” 弓兵嚇得一激灵,忍不住向樊志华看去,穀雨如离弦之箭飈射而出,一手伸手牢牢叼住他的腕子,另一手擎刀便砍,弓兵左胸中刀,“啊”地一声惨叫,向后便倒,吃痛之下刀也不管了。 穀雨顺势抢过对方武器,隨手扔在地上,搀住陈氏摇摇欲坠的身子:“老人家,您受苦了。” 陈氏老泪纵横:“小壮士,老身谢谢你了。” 看著她狼狈的模样,穀雨鼻间发酸:“陈老仁义慷慨,实为我辈尊崇,您不消说谢。” 陈氏听他提及亡夫,泪水流得更凶,穀雨好一番劝慰,陈氏才止住哭声:“小壮士,你们是为那些书生的家眷来的吧?” 穀雨点点头:“正是。” 陈氏抹了把眼泪:“隨我来。” 棺材铺,哑巴徒弟张开嘴巴,小白定睛细看,这才发现他的舌头竟然平根而断:“这...这是?” 哑巴徒弟流下泪来,指了指在地上苦苦挣扎的老头儿:“啊...啊...”眼神之中流露出无限的怨恨。 小白心念电转:“你是说,他割下你的舌头,教你说不出话来,对吗?” 哑巴徒弟一边点头一边流泪,小白捏紧拳头:“听我说,方才逃走的是黑山寨的首恶,要是將他丟了,会有很多人的冤屈无从申述,我一定要將其抓住,你不要在此处待了,去县衙找一位潘大人,我叫小白,你可以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会护著你,听懂了吗?” 哑巴徒弟点点头,在小白的搀扶下爬起身,径直向墙边走去。 那老头儿挣扎半晌,仍然爬不起身,忍不住破口大骂:“小畜生,我管你吃管你住,你竟然敢背叛我,我...我杀了你!” 小白冷冷地走到他面前,俯视著他。 老头儿梗著脖子,江湖气十足:“还有你,小杂种,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你没这个机会了。”小白眼中杀机迸现,右脚足尖点在他的太阳穴,那老头儿开始剧烈抽搐,两眼翻白,登时了帐。 哑巴徒弟惊恐地看著小白,小白胸腹之中戾气未散,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別怕,我是官府的人。” 哑巴徒弟惊魂未定地点点头,墙上钉著一块木板,木板之上钉有掛鉤,用来收拢刨子、銼刀、锯子等工具,他取下一把锤子,用劲全身力气砸了下去,咔嚓一声脆响,木板登时断为两截,如此反覆几下,木板已被砸的稀烂,露出墙壁上的一个拇指大小的圆洞。 哑巴徒弟的食指伸入其中,用力挤压,忽听棺材中传来一声响,底部翻板下陷,露出好大一个洞口。 小白又惊又喜,扳住棺材边缘:“去县衙,找潘大人。” 哑巴徒弟將地上的匕首捡起递向小白,小白心里一暖,摇了摇头:“不需要。” 一脚迈入棺材,人影一闪失去踪影。 哑巴徒弟木立片刻,把眼看向老头儿,他胸前剧烈起伏,两眼冒出凶光,脸上憋得通红,忽地扑到老头儿身边,双拳疯狂地砸向他脑袋、身上,眼泪鼻涕齐流,嘴中“啊”“啊”呼喝,似乎在发泄著情绪。 待没了力气,他慢腾腾地站起身,从地上捡起匕首,回头看了一眼老头儿,拔腿向铺子外跑去。 第七百三十四章 追凶 棺材下是一截短木梯,小白加了小心一级级走下来,头顶光线充足,他並没有发现人影。等踩到土地,这才发现棺材下竟然是一个人为挖就的土坑,大小足够五六个成年男子棲身,模模糊糊能看到角落中一张简易的床和衣物,靠近床的柜子已被翻得乱七八糟。 土坑之內闷热潮湿,小白摸索到柜子旁,见柜子上有一盏油灯,伸手在灯杆上试了试,触手温热。他从怀中摸出火摺子,將油灯引燃,四周霍然一亮,此刻看得更加清晰,在土坑的另一侧还有水缸、马桶等物,墙壁上则掛著篮子,篮子中存放著用来垫飢的烧饼,看来此处被当做了临时的避难所,生活物资一应俱全,唯独没有看到逃生的通道。 小白心中焦急,举著油灯上看下看,忽然发觉柜子下有两道明显的划痕,他心中一动,忙將油灯放在一旁,两手扳住柜子的边缘,手中较力將柜子推开,露出一个幽暗的洞口! 小白恍然大悟,邓文翰便是通过这里逃离的。他举著油灯,蹲下身子毫不迟疑地爬了进去。 这洞口修得仅容一人爬行通过,小白手脚並用,说不出的狼狈,但此刻心无杂念,唯一所想便是拿下这诡计多端的邓文翰。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前方隱隱透出光亮,他心中一喜,加快速度向洞口爬去。 出得洞口,还不等他喘口气,头顶恶风忽至,小白嚇得一激灵,身体弹射而出,偷袭者手中的铁杴狠狠地砸在地上。 小白从地上爬起,却见两名男子正愤怒地看著他,一人则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小腹鲜血淋漓,不知死活。 那名手持铁杴的男子见一击不成,再次扑上来,小白厉声道:“干什么?!” 男子气急败坏地道:“你同伴伤我弟兄,还问我干什么?不打死你,怎么给我弟兄报仇!”扬起铁杴便打。 小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举手將他的手腕叼住,用力反拧將其制服,离得近了忽然闻到一股酒气。另一名男子畏畏缩缩不敢上前,面色潮红,只是嘴上仍不服输:“快把我弟兄放了,不然我要报官了!” 小白不为所动:“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眼见被俘的同伴疼得齜牙咧嘴,只好道:“我和两个弟兄原来在饭馆吃饭,酒喝了不少,便想来茅厕方便,哪知上到一半,地上忽地冒出个人来,我那弟兄嚇了一跳,见那人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便揪住他盘问,那人话也不说,从怀中掏出匕首將我弟兄捅伤,顺著后门逃了出去。” 小白咬牙道:“邓文翰!” 那人又道:“我们正要报官,接著便听到那洞里传来动静,我们便想著要为弟兄报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行事为何如此粗鲁?” 小白鬆开了手,一抱拳:“几位误会了,先前逃出的那人確是罪大恶极,但我与他並不是一伙的,否则他为何不等我,独自逃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人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小白又道:“我答应各位,一定將此人擒了,给各位一个说法,不知他往哪个方向跑了?” “那边!”那人指著打开的后门,自言自语道:“他险些闹出人命,你若是迟得半分,他恐怕就要逃出城了。” 出城?如今城门紧闭,纵使邓文翰诡计多端,也是决计逃不出去的。 小白没有多说什么,拱手道:“多谢两位相助。”快步走出后门,片刻间消失了身影。 “大人,我回来了!”穀雨一声喊,潘从右噌地从椅子上窜起来。 穀雨怀中抱著个女娃娃,身后男女老幼,密密麻麻涌上堂。 堂外,听到动静的官吏齐齐聚拢过来,大堂之上纷纷扰扰,热闹非常,与以往的肃穆大相逕庭。 穀雨將那女娃娃放下,转过身:“这位便是巡察御史潘大人。” 眾人齐齐下跪,七嘴八舌地道:“拜见潘大人。” 潘从右欣喜若狂,勉强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各位起身吧。” 眾人纷纷爬起身,跪在最前方的一名老者忽然高声道:“潘大人,堂上的男女老少便是县试舞弊一案的十二名受害者家眷,这十二人家境贫寒,家中无贵人,手上无余財,才被坏人有机可趁,若不是大人出手相助,草民这条性命恐怕也保不住,谢大人救命之恩。” 再次拜倒在地,眾人隨他跪倒:“谢大人救命之恩。” 第一跪是礼,第二跪是情。 潘从右眼眶泛红,连忙將老者扶起,向两边的军卒吩咐道:“快,让大家都起来。” 堂上乱乱鬨鬨,穀雨將陈氏扶在椅中坐了,这才將潘从右扯过一旁,潘从右將邓文翰与小白两人的行踪说了,穀雨算了算时辰,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时间够久的。” 潘从右使了个眼色:“你隨我来。” 穀雨见他神色凝重,心中不免忐忑起来,潘从右领著穀雨来到大牢前,空地上並排躺著数具尸首。 “这...这是?”穀雨瞪大了眼睛。 潘从右道:“你且看看,有没有相熟的面孔?” 穀雨一一看过,终於看出端倪:“咦?这人不是將我重伤的那人吗,还有这人,”指著另外一具尸体:“他也参与其中。” “是了,”潘从右道:“巡检司大部分人马被崔巡检蒙蔽,一直以为搜查的是黑山寨山匪对不对?” 穀雨心念电转:“难道这些人?” 潘从右道:“你在离开小家之时,曾说我们即將转移至同乐客栈。崔巡检等人信以为真,果真领人搜查同乐客栈,那里自然不会有咱们的踪影,碰巧的是却遇上这一伙人,盘查之时对方忽然出手,巡检司便与对方打了起来,八死两逃,这些人八成便是黑山寨的山匪了,”说到此处忽地嘆口气:“也不知道小那孩子怎么样了,若是被发现撒谎,少不得受欺负。” 穀雨表情黯然:“她死了。” “什么?”潘从右惊愕地看著他。 穀雨嘆了口气:“这些是不是黑山寨的人,有个人比我们更清楚。”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不速之客 樊志华从尸体上一一看过:“这些人正是黑山寨的山贼,但这个人却不是。”所指之处却是个富態的胖子:“好教大人知道,这人叫傅通,乃是傅晋閒的父亲,他是被邓文翰杀死的。” 將邓文翰如何勒索傅通,如何杀人灭口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潘从右与穀雨相视无语,过了良久潘从右才道:“傅通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只能说他所託非人,与虎谋皮,落到如此下场,也是他命中有此一劫,通知傅晋閒认尸吧。” 傅晋閒一直被潘从右藏在县衙之中,避免被有心人看到,此刻忽然传唤他,还以为潘从右又要审他,百般不愿意,等见到父亲的尸首时不禁嚇得魂飞魄散,抱著父亲冰冷的胸膛左右晃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顺著胖腮流下:“爹,爹,你醒醒啊,咱不要功名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穀雨看得心中难受,將脸別过一旁,樊志华道:“两位,该做的我也都做了,是不是能放我离开了?” 潘从右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你杀了小?” 樊志华嚇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呼饶命,潘从右冷哼道:“小与你自小为伴,你不仅不爱惜她,更將其视为玩物非打即骂,樊志华啊樊志华,你也算个男人!” 樊志华辩无可辩,叩头不止,但心中却是不怎么怕的,潘从右怒火中烧,缓了半天才道:“你杀小,虽是出自邓文翰授意,但你杀的毕竟是一条无辜性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若不罚你,我对小愧疚难消。” 樊志华听到此处,心里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谢大人。” “不要谢我,这只会令我觉得更加对不起小,”潘从右的话冷冰冰的:“我只希望你经此一事,能老老实实做个好人,诚恳处事,善待他人。” 樊志华叩头道:“小的知道了。” 潘从右看看天色:“家眷被解救,再没什么好怕的了,邓文翰此人十分危险,我怕拖久了会出事。” 穀雨也有同感,邓文翰不止是官,更是山匪,穷途末路时反抗的烈度远超想像。两人商议一番,决定不再按原计划执行,先將邓文翰拿下再说。 决议已定穀雨不再耽搁,邀樊志华一道出发,樊志华此刻不敢拒绝,不情愿地应下了,两人匆匆走出县衙。 自县衙的长街上一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见穀雨两人从东门走出,带著兵刃,那人张开双臂將两人截住,口中啊啊有声,正是那棺材铺的哑巴徒弟。 “哑巴?”樊志华皱起眉头。 穀雨见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跑得汗流浹背,脸上则是焦灼的神色,不禁疑虑心起:“你有话对我说?” 哑巴徒弟疯狂点头,忽地扯住穀雨的衣裳一角,穀雨蹙眉道:“衣裳?” 哑巴徒弟摇头,扯住穀雨的衣角不放,啊啊个不停。 樊志华不耐烦了:“走吧,这廝来路不明,且不去理他。” 穀雨没有理会他,仍然在试图理解对方的意思。 是地点:“裁缝铺?”“成衣铺子?” 是材质:“麻?” 哑巴徒弟摇头,指指云彩,拉了拉衣角。 是顏色! “白!” 哑巴徒弟疯狂点头,穀雨皱起眉头:“白?白又怎么了?” 哑巴徒弟鬆手,忽然亮了个架势,在穀雨面前比划了起来,但见他神情凝重,手脚笨拙,將小白在棺材铺里与老头儿打斗的场面学了个囫圇。 樊志华噗嗤笑了:“这人失心疯了不成?” 哑巴徒弟打到最后,右脚一摆,脑袋一歪,嘴唇轻抿,带著一种矜持的得意。他学小白拳脚,连他表情也一併学了过来。 穀雨越看越眼熟,忽地一拍大腿:“你见过小白,是不是?!” 哑巴徒弟点头如啄米,穀雨喜形於色,牵起他便走:“快,带我去找他。” 樊志华无奈地跟上去:“他不是和邓文翰去安置被杀的捕快了吗,这哑巴又是怎么回事?” 穀雨摇了摇头:“我也猜不出来,不过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邓文翰跑了?”樊志华惊道。 穀雨心里咯噔一声,樊志华的猜测击中了他的心事,他没有说话,转而加快了脚步。 同乐客栈空无一人,店掌柜和住店的几名客人已被巡检司下了狱,葛永锋曾在店中入住,那店掌柜自然脱不了干係,那几名客人纯属无妄之灾,也被巡检司一併拿下,寄希望於对方能够提供蛛丝马跡。 客栈里静悄悄的,邓文翰悄悄走上楼梯,走入了房间。 他將背后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揉了揉肩膀,眼光扫视著架子床,那架子床四角立柱,上承床顶,顶盖四周装楣板,床面两侧和后备装有围栏。 葛永锋等人贪图享乐,每每来县城,吃穿用度往往都是捡最好的,住的自然也是客栈中最好的上房。 邓文翰慢慢走到床前,一脚踩在床褥上,一手拨开帷幔,在架子床的楣板上摸索著,片刻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將一个包袱取了下来,摊开在桌子上,却是从傅通手中讹诈的银票,他將厚厚一沓银票举到鼻端深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是老子的终归是老子的,巡检司的人搜不出来,合该老天爷成全老子。” 又將另一个包袱打开,房中登时一亮,那包袱中金银细软璀璨夺目,正是邓文翰为官上任以来搜刮的民脂民膏。 邓文翰注视良久,忽地嘆道:“可惜,可惜...”打起精神將两个包袱合作一处。 身后忽地传来窸窣之声,邓文翰大惊,从怀中掏出匕首:“谁?!” “大哥,是我。”房门推开,葛永锋捂著小腹走了进来。 “永锋!”邓文翰大吃一惊,快步走上前搀住葛永锋,將他扶到床边坐了:“你受伤了?” 葛永锋摊开手,露出鲜血淋漓的小腹,苦笑道:“巡检司下手太他妈黑了。” 邓文翰皱眉道:“此事並非出自我的授意,崔巡检原本是想缉拿潘从右一伙,哪知误打误撞却与弟兄们撞在一起,我这身份留著有用,想要救你们,只能隱忍下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远走高飞 “可很多弟兄还是死了。”葛永锋眼前金星四冒,自土地庙一路走来,已是精疲力竭,更何况迟迟无法止血,体力早已被耗尽。 邓文翰观察著他的神色:“你不信我?” “我信,”葛永锋斩钉截铁地道:“大哥仁义慷慨,弟兄们跟了你,享了不少福,即便死了也值,我信大哥不会害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邓文翰总觉得葛永锋说出的话怪怪的,可偏生又辩白不得,他闷声应了,隨后又问道:“除了你,还有弟兄活著吗?” 葛永锋呻吟一声:“大哥,你不给我止血吗?” 邓文翰一怔,隨后在脑袋上拍了一记:“你看我这脑子,关心则乱。”左右看了看,將床单撕开:“忍著点儿。” 葛永锋將衣裳撩开,再看那伤口深可见骨,显然伤得极重,邓文翰將布条缠在他腰间绕了数圈,直到血被止住才鬆了口气:“听巡检司的人说咱们弟兄逃了两人,另一个是?” 从葛永锋的角度只能看到邓文翰的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眯起眼睛:“虎子。” “哦,是这小子。”邓文翰的语气中听不到情绪:“他在哪里?” 葛永锋缓缓开口:“死了。” “哦?”邓文翰抬起头:“怎么死的?” 此时夕阳西斜,天色转暗,室內不復先前的明亮,两人的目光交匯,在阴影中观察著对方的神情,葛永锋淡淡地道:“被巡检司重伤,失血过多,救不回来了。” 邓文翰嘆了口气:“原来如此,现在就剩下咱们弟兄两个,无论如何都要逃出生天。” 葛永锋摇了摇头:“城门关闭,咱们又能逃去哪里?” 邓文翰道:“放心吧,我毕竟是一县之长,听我话的人总会比听潘从右话的人多。” “他们不会出卖大哥?”葛永锋疑道。 邓文翰笑了笑:“有可能,但他们一定不会出卖钱。”走到窗边,將窗户开了一条缝,睁一目眇一目向外观察,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正好为逃脱提供条件。 “钱是个好东西。”葛永锋的话听不出是讚赏还是讥讽,他勉力站起来,脸上痛苦万分。 邓文翰没有做声,眼睛眯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 小白站在大街上东张西望:“去哪儿了呢?” 他循著醉汉所指的方向追到附近,便失去了邓文翰的踪跡,这已经是他走过的第三圈了,紧张、自责和疲惫让他產生了巨大的挫败感。他是未来的掌教,是天赋奇才的少年,在山上无论是长辈还是师兄弟,哪个不是宠著哄著。 可在下山之后他发现自己除了一身武艺之外,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那引以为傲的身手也並没有起到一招定乾坤的奇效。 凡尘俗世像粘稠的染缸,既有条条框框,又有藕断丝连,它无法教人快意恩仇,只会令人深陷其中。 道心,道心,何为道心。 人间,人间,何为人间。 他狠狠地拍了拍脸,叉著腰站在大街中央,行人来往与他擦肩而过,他喃喃道:“不要灰心,城门关闭了,他逃不了的。” 他的视线停留在对面的同乐客栈,大街上店铺林立,店门打开,小二殷勤地招徠生意,只有这同乐客栈大门紧闭,与周围的喧闹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视线往上,目光在那一排紧闭的窗户上溜过。 邓文翰闪身躲在窗后,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葛永锋站在原地,奇怪地看著他:“大哥,走吗?” “事不宜迟,走。”邓文翰狠狠地点点头,將包袱背在背后:“永锋,这一趟咱们栽得不清,大哥也看明白了,是到了隱退江湖的时候了。等你伤好了,咱们便去杭州府置办宅子,从此平平淡淡地享受富家翁的生活。” 葛永锋情难自禁,眼圈泛红,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大哥,听你的,有件事我...唔!” 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攥著匕首狠狠攮入葛永锋的后心! 疼痛让葛永锋剧烈挣扎,邓文翰將他顶在门框上,嘶声道:“对不住了兄弟,你身负重伤,我带著你始终是个累赘,这样下去,你我都活不成。” 葛永锋双目流泪,口中呜呜之声不绝,邓文翰右手加力:“杭州的宅子你住不了了,但是大哥给你多少纸,让你在那边买上大宅子,你不要恨大哥!” 葛永锋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邓文翰鬆开手,葛永锋软软倒下。 邓文翰呼吸粗重,用手抵著葛永锋的后心將匕首拔下,拔出的瞬间鲜血迸溅,邓文翰只感觉掌心被热流衝击,仿佛要灼烧人一般,他勉强稳住心神,將两手在葛永锋的衣裳上擦乾净,又將匕首擦了收回袖中。 他走出房间,向葛永锋最后看了一眼,但见葛永锋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邓文翰头皮发麻,慌里慌张走下楼梯,走到后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后巷空无一人,他鬆了口气,快速走出院门,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快速离去了。 在他离去后不久,虎子从巷子中走出,他定定地看著邓文翰离去的方向,全身开始剧烈筛动。 “小白!” “穀雨!” 小白露出欣喜的表情,迎向穀雨:“你怎得来了?” “找你。”穀雨急匆匆跑过来,笑道:“我已將人质救了出来,潘大人决定不再等了,先將邓文翰收押。” 小白沮丧地道:“我把人丟了。” 穀雨笑了笑:“你要哭吗?” “我...”小白恼羞成怒地道:“我哭个屁!” “道心,道心,出家人怎么能骂人呢?”穀雨笑著宽慰道:“我见过那哑巴徒弟了,顺著地道一路追踪至此,这里便是邓文翰消失的地方吧?” 小白点点头:“来回找了三趟,始终不见他的影子。” “同乐客栈...”樊志华望著幌子有些发怔。 穀雨望著紧闭的大门:“怎么到了这里,这里离城门可是反方向的,难道他冒险出府,並不只是为了逃走,而是还有其他事要做?” 穀雨的话让樊志华眼前一亮,心念电转之间忽地反应过来:“两位,我好像知道那邓文翰去了哪里?” 第七百三十七章 帮手 夕阳斜掛树梢,天色被晕染得一团火红。 城门前的广场上出现了不少人,有人向值守兵丁问道:“兵大哥,贼还没抓到吗?” 兵丁瞥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別问。” 来人道:“是是,小的本不该问,只是家中老母生了病,我来县城给她抓药,”將手中的方纸包在兵丁眼前晃了晃:“现在倒好,药有了,人却回不去了。您跟官老爷说说,放小的出城好不好?” “你也配!”兵丁不耐烦地一瞪眼:“滚蛋!” 那人慌忙退下,离得远了忽然骂一句:“你们当差的无能,连个贼也抓不到,还要我们老百姓跟著遭罪,你那皇粮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妈的!”兵丁气急败坏,走下岗哨就要抓人。 那人呲溜钻入人群,紧接著人群中传出几个大嗓门:“开城门!”“放我们出去!” 与此同时,城门外忽地传来呼应声:“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城门內外聚集著数量相当的百姓,比寻常的市集还要热闹,此时群情激奋,眼看便有星火燎原之势,城垛子上的兵丁嚇得瑟瑟发抖。 一名兵丁道:“大人,这样下去可能要出乱子!” 高邮卫百户李惟忠面沉似水地道:“升斗小民,还怕他们反了天不成?” 兵丁咽了口唾沫,仍是不甘心地道:“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要管你管。”李惟忠头也不回地走下运兵道。 兵丁左右看了看,但见声浪犹如海啸,一浪高过一浪,他缩了缩脖子,追著李惟忠去了。 一名亲兵正在城墙下的阴影中等著李惟忠,见李惟忠走近,附耳低语了几句,李惟忠皱起眉头:“没人看到吧?” 亲兵摇了摇头,李惟忠扬了扬下巴:“去看看。” 值房,李惟忠脱下头盔隨手丟在桌上,亲兵站在门外反手將门关上。 李惟忠的值房分为內外两室,內室漆黑一片,他搓了把脸走了进去,角落中坐著一人,已等他多时了。 李惟忠点起油灯,室內为之一亮。 邓文翰被骤然而起的光亮照得眯起眼睛:“你不怕让人看到?” 李惟忠不屑地笑了笑:“四周都是我的人,怕什么?” 邓文翰比了个大拇哥,军中自成体系,李惟忠敢说这句话,自然有绝对的自信。李惟忠抱著肩膀靠在椅背上:“放你出去不难,但弟兄们都是脑袋別在裤腰带上,总得给他们交待。” 邓文翰掏出十万两银票:“不会少了你的。” 李惟忠眉开眼笑地接过去,抽出五万两掖在怀里:“少了五万。” 邓文翰脸色铁青,充满愤怒地看著李惟忠,后者却根本不在乎:“外面那场戏是给你演的,弟兄们操心劳力难道不该多拿一些?” “你最好说话算话。”邓文翰被逼无奈,只好又取出五万银票。 李惟忠老实不客气地拿了,邓文翰道:“你故意煽动民意,无非是想逼潘从右放开城门,但他若是坚决不肯就范呢?又或者他派人盘查呢?” 李惟忠道:“怕什么,他能守得今晚,难道还能守到明晚,守了明晚,后晚呢?城门在兄弟控制之下,夤夜时分四下无人不会开吗?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总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放你出去。” 邓文翰道:“那现在呢,就这样等著吗?” 李惟忠將那十万银票装了起来:“等,我的人已经去县衙送信了,接下来就要看这位潘大人能不能抵得住滔滔民意了。” 同乐客栈的大门被打开,穀雨和小白一马当先窜了进来,径直向二楼扑去。 “有人?!” “是死人!” 两人站在葛永锋面前,穀雨蹲下身子看了看他的长相:“这人便是袭击季华清的首犯,他便是葛永锋吧?” 樊志华站在楼梯口,战战兢兢地点头。 穀雨看著他的样子,忽地一笑:“你先前之所以隱瞒不报,莫不是想生吞了那笔钱?” 樊志华脸色一僵,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小白急道:“人都跑了,还有心思聊这些,咱们去哪里追?” 穀雨站起身:“他冒险出府,为的便是將钱財捲走,接下来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小白道:“城门!” 穀雨点点头,小白当真急了:“那还不快追,人跑了怎么办?!” 穀雨慢悠悠地道:“急什么,要是他提前早有谋划,恐怕现在已出城了。” 小白见他不紧不慢,哭丧著脸:“真要是教他跑了,我这张脸可往哪儿搁啊,谷小爷,您就別端著了,咱们这便追上去罢。” 穀雨见他真急了,这才笑道:“別急別急,你以为潘大人在县衙只是坐等咱俩的消息吗?” 小白怔住了:“你,你是什么意思?” 穀雨面色沉下来:“邓文翰不去城门还好,要是当真去了,只教他有来无回!” “大人!”一名兵丁步履匆匆赶到值房,亲兵將门打开,李惟忠放下茶杯站起身:“怎么样?” 兵丁喜笑顏开:“不出大人所料,那位潘御史同意开城门了。” “此话当真?!”邓文翰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兵丁得意地道:“我將城门內外与他添油加醋讲了一遍,那位潘御史大惊失色,显然没料到有此一著,但这姓潘的担心邓知县藉机潜逃,犹豫半晌不肯鬆口。我便按照大人所说,扬言闹得凶了恐怕激起民变,那潘御史怕闹得僵了不好收场,这才勉强同意。” 邓文翰犹自不信:“他就这么答应了?此人诡计多端,小心有诈。” 兵丁撇撇嘴:“这位潘御史可没那么痛快,他命我先行准备,不久便会亲自前来。” “那还等什么?!”邓文翰急了。 李惟忠脸上阴晴不定,邓文翰急道:“別犹豫了,若我被他堵在这里,那时你如何解释?” 李惟忠沉声道:“开城门!” “是!”兵丁撒腿便跑。 “我带你走!”李惟忠看向邓文翰。 邓文翰心中咯噔一声,李惟忠似无所觉:“还不走?!” 邓文翰吐了口浊气:“走!” 第七百三十八章 同行人 兵丁將城门前的百姓驱离:“排队排队!” 百姓见这架势,便知有了转机,闹闹哄哄之中一条长龙迅速在广场上迅速集结。 同时有兵丁登上城垛子,向城外的百姓大声呼喝,欢呼声越过城墙,与城墙內的喧闹交相辉映。 邓文翰在李惟忠的陪伴下匆匆走向城门洞。 兵丁手脚麻利地搬开拒马,卸下粗重的门閂,八人同时上手,高大的城门发出生涩的响声,缓缓开启。 人群爆发出惊天的喊声。 李惟忠一手扶在腰间,不时回头看向广场另一边。 邓文翰却只把目光盯著李惟忠,袖中的匕首被他反手抓著。 城门终於在人们的翘首期盼之中大开,城门官报一声:“各持官凭路引,有序通过,但有插队者叉出去!” 邓文翰將路引报上,城门官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邓文翰,提笔写了个名字:陆鐸。挥手放行。 邓文翰鬆了口气,將路引掖在怀中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是个身量不高的年轻人,城门官接过他的路引,抬头看了一眼,年轻人礼貌地笑了笑,城门官將他的名字登记在册:穀雨。 邓文翰在李惟忠的陪伴下走出城门,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山野,天色完全黑下来,夜色像倒倾的泉水宣泄而下,好在今晚星光璀璨,人影可见。 李惟忠回头看了看:“潘御史没有追来。” 邓文翰心情好起来:“如果潘御史追来,恐怕我会死在你的刀下是吗?” 李惟忠一怔,隨后笑了笑:“总不能教你牵累了我,”粗糙的大手在邓文翰肩上拍了拍:“好在你福大命大,自此之后再无官场烦恼,好好享你的清福吧。” 邓文翰也笑了:“那咱们就此別过。”拱了拱手,將包袱紧了紧,转身沿著官道而去。 此时城外排著长长的队伍依次进城,再加上方才他与李惟忠谈话,出城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官道之上谈笑之声不绝於耳,邓文翰一时想起仕途折戟的不甘,一时想起弟兄惨死的愧疚,一时却又想到未来的宅子该不该置办在西湖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但脚步轻盈,恨不得將一切拋诸脑后,也许是今夜月色撩人,竟让他有踏风逐月的雅致。 “哥。”身边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嚇得邓文翰一哆嗦,扭头看去,却是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少年。 “你叫我?”邓文翰左右看看,指著自己的鼻子。 少年点点头:“路途寂寞,跟哥说说话,您去往何处?” 邓文翰打量著他,这小子普通得教人生不起戒心,他矜持地一笑:“一个没有烦恼的好地方。” 少年露出羡慕的神情:“有那样的地方吗?” 邓文翰道:“只要你想找,自然是有的。” 少年撇撇嘴:“又有什么乐趣呢?” 邓文翰以一种可怜的眼神打量著他:“赏弄景,三五好友,听曲品茗,饮酒作乐,娇妻美妾,唤奴使婢,有了这些你还有烦恼吗?” “哦,”少年低头受教:“那被你坑害的书生,被你鱼肉的百姓,被你残杀的同伴,他们有烦恼吗?” 邓文翰只觉得一道闪电在脑海乍起,惊得魂飞魄散:“你...你是谁?” “穀雨。”少年抬起头,面容冷峻。 “去你妈的!”邓文翰目眥欲裂,手掌一翻將那匕首抓在手中,迅捷无伦地扑向穀雨。 李惟忠看著邓文翰走远,冷笑道:“算这廝命大。” 亲兵收回目光:“大人,潘御史那里如何交待?” “交待?”李惟忠不屑地笑道:“是他说要开城门,我不是按照他的意思办的吗?”拍了拍怀中鼓鼓囊囊的银票,喜悦之情溢於言表。 两人回到城中,却见一名兵丁急匆匆赶了过来:“大人,不好了,潘御史到了!” “在哪儿?”李惟忠丝毫没有惧意。 兵丁稟道:“在您的值房。” 值房外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虽然衣著普通,但同为行伍中人,李惟忠还是看穿了对方的身份。 就带这几个人?李惟忠心中冷笑,正了正衣冠:“高邮卫百户李惟忠覲见潘大人。” “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李惟忠走入值房,但见一名老者居中正坐,面色铁青,身边站著一名年轻人,身著道袍,看起来像那老者的隨从。 李惟忠一躬到地:“见过潘大人。” 潘从右噌地站起身:“李惟忠,你好大的胆子!我命你待本官到后再开启城门,你为何提前开了?!” 李惟忠露出惶恐的表情:“大人,一场误会,那传信的兵丁只教我打开城门,下官也是办事心切,操之过急,还望大人恕罪!” 潘从右哼道:“你就不怕放走了案犯吗?” 李惟忠故意装糊涂:“难道黑山寨的山贼到现在还没抓到吗?” “你懂个什么!”潘从右狠狠在桌上敲了一记,气急败坏地道:“抓黑山寨的山贼是假,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李惟忠心中好笑,仍是那副懵懂的模样:“这...不知大人究竟想要抓谁,下官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潘从右犹豫半晌,最终似乎下了好大决心:“是高邮知县邓文翰!” “啊?!”李惟忠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痛心疾首地道:“竟然是他!” “怎么?你见过了?”潘从右狐疑道。 李惟忠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有见过,只是没有想到这廝平素道貌岸然,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潘从右急得六神无主:“此人十分狡猾,要是教他跑了,无异於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把眼看向李惟忠,李惟忠连忙道:“大人放心,下官自然要加派人力,严防死守,决不能教这廝逃了!” 潘从右喜道:“如此甚好,抓住此人你记首功!” 首功?李惟忠心中好笑,你姓潘的首功有我那十五万两实在吗?但是潘从右既然这般说了,李惟忠表面功夫做足,扬声道:“小孟!” 亲兵在门外回道:“標下在!” “带弟兄们去城门守著,千万不能將邓文翰放走了!” “是!弟兄们,跟我走!” 脚步声急匆匆远去。 潘从右和顏悦色地看向李惟忠:“给李將军看茶。” “是,”小白端著茶杯走向李惟忠:“李將军,请喝茶。” “客气,客气...唔!” 李惟忠眼前一,再看小白腾出一手,二指如勾向自己双目直直戳来! 第七百三十九章 摊牌 官道之上,行人纷纷惊慌躲避。 邓文翰手持匕首,凶相毕露,毫不客气地向穀雨扎来,穀雨举手格挡,曲肘横划,邓文翰只觉眼前寒光忽至,闪身避让,右腿狠抽穀雨小腹,穀雨抬腿格挡,短刀刺向邓文翰咽喉,邓文翰大惊,连忙再躲,哪知穀雨只是虚招,那只脚尚未收回,挟风踹向邓文翰的胸口。 邓文翰躲闪不及,身体向后跌飞。 两人都是技击高手,电光火石之间,別人看得眼繚乱,两人胜负已分。 穀雨不依不饶,揉身而上,邓文翰应变极快,一骨碌爬起身钻入人群。 “啊!”“啊!”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叫声。 穀雨火冒三丈:“邓文翰,出来!” 邓文翰眼珠一转,忽地自怀中取出一沓银票哗地拋在空中:“抢钱啦!” 一张银票落在一个仰头髮怔的男子脸上,那人取下细看,忽地惊叫出声:“是银票!” 一石激起千层浪,行人群情激越,也不知道害怕了:“是我的!”“是我的!” 穀雨眼见人群大乱,邓文翰向他诡譎一笑,紧接著一矮身,忽地消失了踪影,穀雨大惊:“糟了!”急忙向邓文翰消失的方向追过去,怎奈人潮凶猛,穀雨瘦削的身子像一叶扁舟,在风浪中左右摇晃,他又不能真箇伤了这些百姓,正在焦急间,忽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邓文翰!”穀雨先惊后喜,抢步上前。 “杀人了!”与此同时,人群中一身喊,狼狈地向四周逃窜。 邓文翰僵直著身子,腹间一柄尖刀,他两手握住刀柄,鲜血自指缝汩汩而出,不可思议地看著面前的年轻人:“你...你还活著?” 虎子咬著牙,目光中充满了仇恨:“我倒寧愿死了,也不用將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杀二哥的一幕看在眼里。” 邓文翰身子一颤:“你都看到了?他身受重伤,跑不了的。” 虎子拧动刀柄,邓文翰五官扭曲,虎子冷冷地道:“邓知县,我的好大哥,你也跑不了了。黑山寨的人都死绝了,黄泉路上不会孤单。” 穀雨窜到近前,眼前的一幕令他大吃一惊。邓文翰是此案罪魁祸首,好多真相还要从他口中获取,急得他飞起一脚,將虎子踹翻在地。 邓文翰呻吟一声,跪倒在地。 虎子哈哈大笑:“邓文翰身为大哥,为了一家私利置弟兄们於不顾,此人不仁不义,人神共愤,我虎子为弟兄报仇了!”匕首在颈间一抹,死尸栽倒在地。 穀雨没空管他,抢到邓文翰面前检视伤口,邓文翰只感到天旋地转,体力快速而清晰地流逝,他艰难地睁著眼:“没用了。” 穀雨嘆了口气:“便宜你了。” “其实还有个没有烦恼的地方...”邓文翰嘴中含糊不清:“佛塔...蒲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脑袋一歪,一条大好性命就此交待。 穀雨站起身子,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行人胆战心惊,自他身边绕行而过。 “小谷!” 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声如洪钟,穀雨扭头看去,官道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城门值房,小白借献茶之机骤然出手,李惟忠眼见对方两指如勾直向自己二目而来,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后退躲避。但他本就坐在椅中,又能避到哪里去? 他正要张嘴呼救,小白隨即变招,虎口在他喉间轻轻一磕,李惟忠顿觉呼吸失序,有进气没出气,一瞬间脸色憋得紫红,他两手抓住衣领,挣扎著站起,圆睁两眼跪在地上。 小白轻轻拍打著他的后背:“別怕別怕,死不了。” 潘从右目瞪口呆地看著痛苦不堪的李惟忠,一直到他渐渐恢復平息才偷偷鬆了口气。 短短一瞬,李惟忠却好似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他抬起头恨恨地看著小白:“你敢对我动手?” 小白嘻嘻一笑:“李將军战场衝杀可能是把好手,但论起拳脚技击之术,未必能贏得了我,奉劝你收起肠子,老实交待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李惟忠挣扎之际,已將银票掉落在地。他脸色尷尬,匆忙將钱收在怀中:“关你什么事?” 潘从右冷冷地打量著他:“李惟忠,你与邓文翰沆瀣一气,鱼肉乡里,县衙里关於你的故事眾说纷紜,老夫要不要一件一件说与你听?” 李惟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潘从右是有备而来,他定然从县衙官吏嘴中打听到了两人关係,料定邓文翰急於出城,不得不有求於自己,潘从右示之以弱,將计就计,故意留出时间教两人入蛊,待拿实了证据,这才支开自己的手下骤然动手。 一想到自己先前得意洋洋一番作態,却亲自走入潘从右的陷阱,李惟忠不禁又气又羞:“潘大人,你使的好手段!” 潘从右稳稳坐下:“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夫初来乍到,若没些技巧应变,恐怕不是你的对手。” 李惟忠目露凶光:“那又如何,你不过区区十余人,城內守军数百,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离开。” “你在威胁我?”潘从右好笑地看著他。 李惟忠摇摇头:“我不过是想求条生路。” 潘从右淡淡地道:“机会已经给过你了。” “什么?”李惟忠面露不解。 “当你得知我迟些才会到的时候。”潘从右看著他:“你本可以做出正確的选择。” 李惟忠嘴唇翕动,潘从右將他亲兵先行遣回,原来竟还有这层意思,而那时自己利令智昏,根本无暇深思,他懊悔地闭上眼睛,潘从右道:“高邮湖水贼猖獗,打劫商船残害平民,你率眾与之抗衡,身先士卒,重伤不言退,闔县官吏上下均钦佩有加。李惟忠,你不该啊!”说到此来痛心疾首。 李惟忠以额触地,泪流满面。 “大人,我回来了!”说话的是穀雨。 小白惊喜道:“这么快?!” 潘从右皱起眉头:“此地离驻地尚有距离,確实不该这么快回来...” 两人还在迟疑间,大门被推开,穀雨走了进来,李惟忠蹙眉道:“我见过你。”正是不久前城门洞中跟在邓文翰身后的那张面孔。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输得不冤。 穀雨看了他一眼:“大人,邓文翰死了。” 第七百四十章 升堂 潘从右一惊:“没留活口?” 穀雨苦笑道:“倒不是下官不听命令,实在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反应。”將虎子刺杀邓文翰的事三言两语说了。 潘从右嘆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邓文翰作恶多端,没想到最后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穀雨道:“我原本想去寻找曹將军求援,哪知道...” “哪知道咱家却不请自来了!”粗狂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潘从右定睛一看,登时喜道:“克攀!” 来人正是曹克攀,原来他在营地苦等良久,始终不见潘从右,心中不免泛起嘀咕,直等到夕阳西下,与潘从右约定的时间已过,曹克攀已等得毛了心,他身家性命全繫於这位爷身上,自然不敢怠慢,当即点齐人马一路急行扑向县城。 哪知官道之上恰好遇上穀雨,潘从右深感城中人手薄弱,为防李惟忠狗急跳墙,此番派遣穀雨一为追踪邓文翰,二则是回营地救援。 两人官道相见,自是说不出的高兴,穀雨记掛著潘从右安危,率领曹克攀部气势汹汹杀了回来。 曹克攀所率五十余人均身著便装,穀雨见城门安静如初,不確定潘从右是否有危险,当即与曹克攀商量扮做平民,排队入城。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路走到值房门口才遭遇少许抵抗,曹克攀二话不说当即拿下,直到看到潘从右安然无恙才鬆了口气,拱手道:“大人,您让克攀等得好苦。” 潘从右见他一脸哀怨,不禁好笑道:“你来了,老夫也就放心了。” 小白看著潘从右,直到此刻才看到老头儿真正放鬆下来,他才恍然方才的潘从右其实並不如表面上那般轻鬆,小白因为与邓文翰照过面,所以实施抓捕的只能是穀雨,邓文翰身为匪首,武艺莫测,穀雨究竟是不是对手?李惟忠若是拼死抵抗,正如他所说,这区区十余人未必是他的对手,狗急跳墙之下,有没有可能將他们一网打尽? 他不是决策者,可以不去考虑这些问题,但是潘从右需要考虑,他必须要为每一环节可能出现的差错承担责任。 小白跟隨这位老者日久,越来越能体会到他的沉重。 县衙,灯火通明。 十二位书生战战兢兢走了进来,堂上端坐的正是巡察御史潘从右。 “威武!”壮班喊堂威。 两侧端坐的官吏脸色整肃,表情有喜有悲又怒有忧,潘从右將所有人的表现尽收眼底,惊堂木一拍:“各位!” 堂上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潘从右沉声道:“本县县试舞弊一案风波不断,本官途经此地,恰巧遇到此事,身为巡察御史,为国分忧,责无旁贷,既然看到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於是乔装打扮混入县城,终將此案查明。” 官吏这才知道这位钦差大人的真实目的,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潘从右又道:“高邮知县邓文翰主导县试舞弊,收受傅通等人巨额贿赂,伙同本县教諭季华清等人將唐定釗等人试卷李代桃僵,证据確凿,枉顾国法,罪无可恕!” 眾官吏再次譁然,潘从右將案前的卷宗展开:“范东!任强!...”一口气念了五六个名字:“出列!” 这几人中有官有吏,抖抖索索地走到堂下,跪倒叩头,口呼冤枉。 潘从右冷哼一声,將手中卷宗扔到几人面前:“冤枉?认得这上面的笔跡吧?” 几人慌张拾起,但见那捲宗陈旧,记录的是歷年参与县试舞弊中参与的共犯,那笔跡分明便是邓文翰的。几人辩无可辩,哭天抢地请求宽恕。 潘从右绕过书案走下来,將那捲宗捡起来:“国家抡才大典,每个人无论贵贱贫富,都有公平的机会翻身改命,尔等凭什么可以任意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几人磕头不止,潘从右眼中冒火:“唐定釗,原定县试案首,被傅晋閒取而代之,计收十二万两。” 唐定釗脸现悲戚,眼角泛泪。 潘从右压住火气:“单煜青。” 一名老者自那十二人中排眾而出:“大人,学生便是单煜青。” 潘从右注视著他苍老的面孔,目光中忽地多了一丝情绪:“单煜青,县试第二名,取代你的人叫黄志斌,家中也是富户,九万两银子夺了你的名次。” 老者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露出一丝苦笑,生活的苦痛让他比年轻人更加具备逆来顺受的能力。 潘从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万历十四年,邓文翰在高邮走马上任,当年县试案首便是你。” 老者驀地瞪大了眼睛,潘从右声音打颤:“邓文翰设计夺了你的名次,自此之后你歷年榜上有名,但每次都被以重金转卖,这才是你屡屡不中的原因。” 堂上所有人都被惊呆了,那老者难以置信地看著潘从右,那眼神令潘从右不忍直视。 老者胸前剧烈起伏,哇地一声哭將出来,身子一软摊在地上,身边的同伴忙將他扶住,那老者哭得顿足捶胸:“我的十二年光阴啊!邓文翰,我恨你!” 人生中能有多少个十二年,足以將一名踌躇满志的年青人变成意志消沉的老人。 穀雨站在壮班一旁,见那老者悲泣不止,伤心欲绝,心中也不好受,他的脑海中出现一副画面:一个全力奔跑的人,斗志昂扬,满脸朝气,但他永远不知道前方没有终点。 潘从右走到那几人面前:”因为你们一己私利,耽误了多少人的前程。还有什么话好说?“ 堂中不论大小官员纷纷怒目而视,几人嚇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圇话,潘从右心中厌恶,冷声道:“叉出去!” 当即便有几名巡检司弓兵上前將人扯下堂去。 潘从右环视左右:“邓文翰业已伏诛,崔巡检也死於非命,首恶根除,但此案还远远没有结束。县试正名,余孽清缴,还有高邮卫...桩桩件件都不轻省。” 县丞、主簿、典史连忙站起身:“不敢教大人失望。” 第七百四十一章 放过 潘从右点点头,看著满堂文武:“高邮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本官一路走来,良辰美景,数不胜收,诸位是本县的父母官,万望守护这一方秀土良民,老夫在此谢过了。” 眾官面红耳赤,躬身应了。 潘从右这才將人打发走,书生见潘从右疲惫不堪,也识趣地退下了,潘从右温言宽慰,一直送到门口,家眷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亲人相见一时热了眼眶,险些阴阳两隔的后怕以及滋生的幸福感令所有人喜笑顏开。 眾人千恩万谢地与潘从右道別,三三两两离开县衙,长街尽头万家灯火,將这些人拢在光晕里,潘从右出神良久,最终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县衙。 小白犹自不甘心地道:“那捲宗之中记录的可不止县试舞弊一案。” 潘从右心情大好,笑道:“小谷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小白知道潘从右在拿他打趣,坦诚地道:“小谷沉著冷静,杀伐决断,我確实不如他。” 潘从右从他的口中听出了一丝萧索:“他在顺天、应天两府打熬经年,过手的又是大案子,还有天赋加成,自然做得得心应手。你与他成长、经歷大不相同,所受教育更加迥异,各自都有所长,切勿妄自菲薄。” 小白笑了笑,转换话题道:“那捲宗之中明明记载官员胥吏种种恶行,为何只单单挑出县试舞弊案相关官员惩处,这样岂不太便宜他们了?” 潘从右幽幽地道:“水至清则无鱼,指望一场审讯便肃清当地的官场,想法虽好,但行之不通。” 小白咂摸著其中的味道,潘从右道:“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手中握有罪证,却不知道我会什么时候下手,人都有侥倖心理,自然会衷心任事,好生表现,以此换得宽宥,那些不乾不净的手脚哪里还敢再伸?” 小白恍然大悟,但仍不放心地问道:“要是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呢?” 潘从右眼神转厉,沉声道:“那就数罪併罚,打得他疼,打得他怕,教他知道祸害百姓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小白笑了笑:“希望他们能理解大人的一片苦心。” 潘从右撇撇嘴:“但愿吧。” 沉闷的声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往狱神庙的方向看去,潘从右努了努嘴:“走,去看看。” 空地上放著一张条凳,樊志华被扒光了裤子绑在条凳上,一名五大三粗的兵丁扬起手中的板子重重落下,闷响中樊志华疼得全身一哆嗦,紧咬的牙关中透出嘶嘶呻吟声。 穀雨站在条凳前,负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看著樊志华。 樊志华恨声道:“姓谷的,你真不是个东西...唔!”又是一板子挟著风势落下,樊志华腮帮子打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白站在阴影中:“小那姑娘太可怜了,小小年纪遇人不淑,一辈子毁在这畜生手里,大人饶他死罪,黄泉之下小怕是不甘啊。”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潘从右沉声道:“这樊志华虽然谈不上大智慧,可这小聪明著实不少,他以人质的下落相要挟,迫使穀雨用夏郎中的名义起誓,事急从权小谷只得就范,乖乖发了毒誓,承诺放他一马,这事老夫也不得不卖他的面子。” 小白两眼冒火地看著樊志华:“二十板子换小的一条命,哎...” 潘从右笑了笑:“你可知道行刑的是什么人?” 小白看向那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潘从右如此说定然有他的原因,此时细看之下终於发现端倪。这汉子面容冷峻,双目赤红,太阳穴暴起,每一板子打得咬牙切齿,好似要將浑身的劲儿使出来。 “这...”小白疑惑地看向潘从右。 潘从右淡淡地道:“这人是崔巡检的亲信。” “我的天。”小白打了个哆嗦,看向樊志华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同情。 潘从右道:“小谷久在公门,这其中的门道有他师傅耳提面命,自然差不了,整治起人来手段层出不穷,樊志华这一次算彻底栽在他手里了。”语气中竟带著一丝欣赏。 小白看著穀雨,喃喃道:“这小子看著老实忠厚,竟藏了这么多坏心眼。” 潘从右笑了:“还是那句话,小谷为人赤诚,只要你以真心待之,他必坦诚以对。” “这话您说过,”小白点点头:“他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品质,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 潘从右牙疼似地吸口气,担忧地看著他:“不像你。” 小白笑了笑:“人嘛,总要成长的。” 他平常眼高於顶,身居高峰,仰面沐浴朝霞,內心自有其骄傲,但说出这番话时却显得十分诚恳。 但连番挫败却不得不让他改变姿势,低下头俯下身子,以更平和的態度拥抱真实的生活。 这是每个年轻人在进入俗世时面对的问题,敏感又多情,热烈又脆弱。潘从右温和地看著他,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上下求索,一直到头髮白,两眼昏,眼前的小白和那个年轻人渐渐重合,潘从右也笑了。 年轻人,愿你勇敢无畏,见眾生,见真我。 穀雨恰在此时看到了阴影中的潘从右和小白,低声交待了那行刑的汉子几句,边打招呼边快步走了过来。 小白向樊志华努了努嘴,此时的樊志华低垂著头,再不见有丝毫挣扎:“你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別瞎说!”穀雨瞪他一眼,双手合十两眼看天,虔诚地道:“老天爷,是这小子胡说八道,我可没动手,你不能怪罪夏郎中。” 小白翻了个白眼:“你这叫自欺欺人懂吗?” 穀雨放下手:“放心吧,我跟那汉子交待了,打不死的,”脸色冷下来:“只是下半辈子想站起来怕是不可能了。” 潘从右赞道:“还是小谷捕头手段高超,老朽佩服。” 穀雨脸色羞赧,挠了挠头:“潘大人技法更胜一筹,下官仰慕。” 小白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位大人,天色已晚,咱们是走是留?” 第七百四十二章 遇袭 “走!”穀雨斩钉截铁地道:“城外驻军群龙无首,若遇急情后果不堪设想。” 潘从右想了想也道:“小心为上。” 一行人匆匆整队离开县衙,小白回头望去,衙署在夜色下已变得模糊了,唯有那佛塔的塔顶高耸,引人注目:“你说这邓文翰將罪证藏於佛塔之中的蒲团之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难道是为了赎罪?” “不知道。”穀雨顺著他的视线看去,摇了摇头:“这佛塔修得动机不纯,到底也没保住他的性命,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城门前的广场上已不见寻常百姓的踪影,曹克攀归拢人马,翘首以待,见到潘从右不禁笑道:“早料到大人是要回去的。” 潘从右也笑了:“出发!” 一行人出了城门,守城兵丁慢慢合拢城门,曹克攀回头看去:“咱们前脚走,后脚李惟忠若是被放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潘从右两手攥著韁绳摇了摇头:“纵使高邮卫有这个心,巡检司有这个胆吗?” 曹克攀也笑了:“这就是大人把他押到县衙大牢的原因吧?” 县试舞弊案顺利解决,潘从右放下一桩心事,与曹克攀打趣道:“也不知道成不成,要不然我把曹將军留在这儿吧?” 曹克攀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坚决反对。 眾人说说笑笑,官道之上不见人影,只有潘从右这一支队伍,月朗星稀,凉风阵阵,但听马蹄得得,人语低回,穀雨直到此时也终於鬆了口气,虽然入城只有一天,却仿佛过了很久,这一天之中所发生的种种曲折离奇,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放,让他更加迫切地想回到夏姜身边。 他不善骑马,与小白走了个肩並肩,小白看了他一眼:“小谷,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穀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白点点头:“我十八,你得叫声哥。” 穀雨挠了挠头:“我不是该叫你一声道爷吗?” 小白嘻嘻一笑:“那多生分。” 穀雨放下手:“那叫道爷哥?” 小白不笑了:“那你还是叫道爷吧。”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另一人的脸上,穀雨笑道:“多生分,还是叫小白吧。你有心事?” 小白齜牙道:“说得一本正经,人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唔...你如果生在一个万人敬仰的教门,你又是教主独子,长辈宠著,师兄弟让著,后辈敬著,你又英俊瀟洒一表人才,善良风趣武艺高强,若你有这样的人生,还时常感到遗憾,究竟是为什么呢?” 穀雨白了他一眼:“因为你吃饱了撑的。” 小白恼火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穀雨嘆了口气:“小白,你起跑的地方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终点,那其中就包括我。一个凡人为何要给一个贵人讲人生道理呢,你视野开拓头脑灵活,困扰你的一定不是外界,而是你自己的內心。” 小白怔怔地看著穀雨,穀雨又道:“如果你需要有人倾听你的烦恼,我很愿意做那个人。” 小白想起潘从右的话,恍然大悟:“作为朋友?” 穀雨一愣,正要回答,忽听官道旁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啸,紧跟著破空之声疾来,一支箭羽如流星赶月直奔穀雨而来,穀雨嚇得毛髮皆张,激灵打个冷战,合身向小白扑去。 几乎与此同时,林间箭矢齐发,如雨点般向队伍拋洒而来。 “啊!”“啊!”兵丁猝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 曹克攀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扑向潘从右,潘从右仍在呆愣间,已被曹克攀抱了个满怀,铁塔一般的身子护住潘从右。 一波箭雨过后,穀雨与小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再看己方人马折损过半,中箭者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而林间人影憧憧,如饿狼一般拉成散兵线向自己包围而来。 穀雨急得大喊:“快,保护潘大人!” “有!”兵丁齐声应道,跌跌撞撞向潘从右靠拢。 曹克攀抬起头,眼看敌人自四面八方兜来,急道:“小谷,此地离营地不出五里,快去搬救兵!” “大人交给你了!”穀雨应道,抽出短刀向官道衝去。 敌人的包围圈在迅速收拢,穀雨短刀一挥,与一人战在一处,那人长得人高马大,长刀拖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火,待离得近了长刀出鞘,在月色下划出一道晦涩的寒光。 鐺地一声脆响,穀雨只觉得虎口发麻,短刀脱手而出。 “绣春刀!”穀雨惊得全身冰凉。 杀手冷笑一声,长刀挟著风声直奔穀雨面门,穀雨闪身躲避,杀手长刀如跗骨之蛆,黏著穀雨向他喉间刺来,穀雨大惊失色,再躲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人影自后掩上,二指攸地伸出,杀手运刀如飞,势大力沉,却被他硬生生夹住。 杀手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小白冷哼一声,一足弹出,在他膝盖一磕,那人惨叫一声猝然倒地。 小白在穀雨肩上推了一把:“愣著做什么,走!” 穀雨从地上捡起绣春刀,发足狂奔。 两名杀手衔尾追来,小白道袍一抖拦住去路:“两位,你们的对手是在下!” 穀雨跑得心臟砰砰直跳,陡然遇袭曹克攀能迅速组织起防御已是难得,但对手占据先发优势,恐怕还有后招,想要潘从右安然无恙,只能搬请救兵,是以跑得脚跟打屁股蛋,不敢有丝毫耽搁。 离得老远便见营地篝火,一片寧静。 穀雨一口气衝到营中,放声大呼:“集合!集合!” 营地登时乱起来,幸亏大半兵丁都认识这位小谷捕头,见他面色焦灼如丧考妣,便知道出了事,迅速行动起来,不多时便列好了队伍。 那边厢夏姜等人也闻讯赶来:“怎么回事?” 穀雨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讲,但事急从权,只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潘大人出事了,哪里也不要去,等著我。” 他站到队伍前方:“弟兄们,潘大人和曹將军在归途中遇到袭击,生死悬於一线。留一半看家,其他人速速跟我前往营救!” 眾兵丁这才晓得事態竟然如此严重,跟著穀雨一窝蜂地衝出营地! 第七百四十三章 分兵 纷乱的马蹄声打破沉静的月色,骑兵呼啸著从穀雨身边跑过,步兵嚎叫著各持兵刃威风凛凛沿著官道一路狂奔。 穀雨裹在人群之中,他將绣春刀端在眼前。 莫非偷袭的人是锦衣卫? 紧接著第二个问题出现在脑海:为什么? 他的脚步慢下来,兵丁不解地看他一眼,向前方跑去。 为什么? 他隱隱地感到有一丝不对劲,问题出自哪里呢?穀雨紧张地思索著。 一名队正经过他身边,见他停止不动,关切道:“小谷捕头,您可是不舒服?” 穀雨摇了摇头,眼神迟疑地看著对方,那队正道:“您不妨在路边歇歇,横竖五里地,弟兄们用不了多久便到,您就放心吧。” 穀雨摆摆手,队正飞快跑去。 “五里地...五里地...”穀雨喃喃道,忽地脸色变了:“不好!” 队伍以摧枯拉朽之势去得远了,尘土漫天,在月光下飞扬。 穀雨转身向营地跑去。 “嗖!”一箭响过,一名躲在树上的暗哨应声栽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忍著痛大喝一声:“敌袭!敌袭!” 喊声响起的时候,几名暗哨在破空声中中箭倒地。 方才穀雨搬救兵,留守兵丁在惴惴不安地等著,此刻陡闻异变,抄起手边的傢伙便冲了出去。 一排箭雨带著火团铺天盖地而来! “啊!”“啊!”惨叫声此起彼伏。 箭尾被淋了猛火油,落在帐篷中,大火迅速窜起来,浓烟瀰漫开来。 “救火!”兵丁慌了神,拼命扑打著火苗。 大脑袋气得大骂:“別用衣裳扑火,操!”他手脚麻利將衣裳脱下,用水囊浇湿,展开衣裳盖在扑腾的火苗上,不久青烟屡屡,火苗消失不见。 小瓶母女和小成两个也赶来帮忙,夏姜学著大脑袋的样子,刚把衣裳脱下,眼光向远处一瞟,嚇得呀一声惊叫,只见浓烟之中一个个夜行人悄悄摸了过来,手中绣春刀收割著兵丁的性命。 “跑!”大脑袋咬著牙。 囚车旁几名看守的兵丁紧紧地攥著刀,正在犹豫著要不要上前帮忙,黑暗的林间箭矢齐发,几人应声倒地,夜行人如鬼魅般出现,一刀一个將痛苦呻吟的兵丁送上了路。 胡应麟惊恐地看著围拢而来的夜行人:“你...你们是什么人?” 一人答道:“胡大人,难道你以为有潘从右护航,咱们便能舍了你?” “你们冲我来的!”胡应麟惊呆了。 另一名夜行人开了锁,將囚车门打开,抓住胡应麟的衣领子將他粗鲁地揪了出来:“劳驾胡大人换个地方敘话。”眼神闪过一旁的吴承简和赵显达。 吴承简嚇得瘫软在角落,赵显达忽道:“带我走!不管你们是什么人!” 夜行人嗤笑道:“你也配!”將胡应麟小鸡仔一般拎起来,转身迅速没入林中的黑暗。 胡应麟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对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崎嶇的草丛间。 身后一阵疾风颳过,穀雨神兵天降,一刀递出,一名夜行人应声倒地。穀雨抓住胡应麟向后一扯,胡应麟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夜行人迅速反应过来,拉成扇形向穀雨围攻而来。 穀雨长刀一甩,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 齐腰深的草丛攸地倾倒,阵阵疾风略过,杀意瀰漫在林中,穀雨边打边暗自心惊,面前三人各个身手不凡,且招招不留情面,所招呼的儘是他的要害。尤其是中间那人刀法精湛,忽左忽右,指东打西,穀雨一个不留神,只觉得腋下一痛,已吃了对方一刀,他足尖蹬地,身体向后弹出。 三人见他露怯,岂肯放过他?跟身进步三刀齐下,半空中一道人影闪过,小白倒悬身子,两手探出,口中念念有词:“中!中!中!” 每喊一声,便有一人惨叫倒地,三声喊完,三人丟盔弃甲,倒在地上呻吟不断。 小白飘然落地,一抖道袍,將穀雨护在身后,穀雨死里逃生,笑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道爷哥,你这手俊的很。” 小白狠狠地道:“还不跑?!” 穀雨如梦方醒,將地上的胡应麟搀起来,衝出树林。 此时营地中大火连天,人喊马嘶,穀雨脸色大变,浓烟瀰漫他一时竟也找不到夏姜的身影,正想要去寻找。 忽听官道上一个粗狂的声音响起:“別慌!平日里战场上学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是曹克攀! 他的出现让营地之中的兵卒面貌焕然一新,曹克攀大声道:“张望,徐当!” “有!” “你二人率队把那些狗贼给我撵出营地!” “是!” “曹星,袁奎,这大火漫天,你救它有个屁用,令人避入林中,建立防御阵地!” “得令!”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护住囚车及夏郎中!” 是潘从右! 穀雨悬著的心这才放下来,扯了一把小白:“走,去帮忙!” 兵丁虽然隔著烟雾见不到他们的主帅,但那几声雄浑的叫喊仿佛在告诉他们:小伙子们不要怕! 兵丁迅速集结,组织行动,夜行人的攻势为之一阻。 穀雨和小白两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时间鲜血飞溅,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受的伤。 眼前一条熟悉的身影闪过,穀雨悲喜交加:“夏郎中!” 夏姜被小瓶母女扶著,扭头看来,见到穀雨的一瞬,脸上浮现出笑容,穀雨衝上前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 夏姜虚弱地点点头,穀雨心中愧疚,將她背起身,招呼其他人:“跟紧了!” 小白扶著胡应麟走了没两步,身后夜行人隨即跟上来,这一来小白也看懂了,今晚的不速之客为的正是这位胡大人。从浓烟中衝出五六名兵丁拦住夜行人去路,趁此功夫小白钻入林中。 潘从右正在林中焦急地等待著,身边兵丁眾多,已拉出一条弧形的工事。 吴承简和赵显达两人已从囚车中拖出,被四名兵丁押著站在潘从右背后,看见穀雨和小白,潘从右暗中鬆了口气:“这边来!” “大人!”“大人!” 穀雨和小白惊喜地对视一眼,几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支夜行人小队忽地出现在林中。 第七百四十四章 前路 “大人小心!”丁临见机得快,一跃而起將潘从右挡在身后。 这一支小队不过七、八人,但战场衝锋比之其他夜行人更加勇猛凶悍,尤其是手中绣春刀,如砍瓜切菜般,惨叫声中兵丁瞬间被衝散了阵型。当先一人身高体长,绣春刀耍得虎虎生风,直奔小白而来。 穀雨瞧得目眥欲裂:“小白,撤!” 小白也意识到这一队人马非比寻常,夹起胡应麟便跑。 “想跑?”那人却是青堪假扮,今晚张回指挥锦衣卫倾巢出动,务求一击必中,他所率小队正是精锐中的精锐,曹克攀所率部眾数倍於己,但在他眼中不过土石瓦砾,不堪一击,眼见小白不战而逃,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长刀一挥,杀气腾腾而来。 防御工事中的兵丁见势不妙,齐声吶喊著冲了出来,將小白挡在身后。 青堪长刀如死神镰刀,不断收割著性命。 啊!啊!长刀过处,鲜血飞溅。 关键时候曹克攀领著人冲入林中,战场形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对方如狼似虎,手下的兵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退,更可怕的是浓烟之中不知还隱藏了多少敌人,他放声大叫:“大人,你先撤,我来掩护!” 潘从右道:“要走一起走!”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曹克攀知道他的脾气:“丁临!” 丁临会意地点点头,搀住潘从右的胳膊便向林中深处急急走去,潘从右挣扎著:“放开我...”声音渐渐远去。 曹克攀看向穀雨和小白两人:“大人交给你们了!” 穀雨心中一颤,曹克攀的口吻像在交待后事,他沉著脸色:“对方很可能是锦衣卫所扮,將军千万小心,咱们后方匯合!” 曹克攀怔了怔,咧开大嘴笑道:“照顾好自己,滚蛋吧!” 长刀出鞘,曹克攀如一头猛虎,扑向青堪。 林中哗啦啦一阵响动,潘从右和丁临冒出头来,跌跌撞撞爬上官道,紧接著是更多的兵丁、穀雨、小白。 潘从右回首望去,但见不远处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他双拳紧攥,禁不住地打哆嗦。 小白绝望地道:“这黑灯瞎火的,咱们逃去哪里?” 穀雨咬著牙道:“別管那么多了,往前跑就对了。”担忧地看向潘从右:“大人?” 潘从右明白他的意思:“老夫还能撑得住。” 穀雨感激地看向小白:“若不是你及时救援,恐怕我这条命也要葬送在林间。” 夏姜听得满脸紧张,双唇抿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地搂紧了穀雨的胳膊。 小白脸上带著血跡,沉声道:“若不是大人反应及时,我也不会出现得那般巧。” 遭遇伏击时,潘从右完全被打懵了头,老爷子一生为官,口诛笔伐,针砭时弊,从不曾惧,但官场上玩的是心思、是手段,像这么真刀真枪的遭遇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身体上的痛楚令他双眼晕眩,脑袋发懵,直到穀雨走后才发现了端倪。 这一伙人明明占据优势,却並不急於下杀手,反而是有想趁乱逃出的兵丁,隨即便会迎来暴雨般的痛击。 潘从右心思电转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的目的正是要把自己围困在原地。 那么穀雨为何能逃出去呢? 儘管知道穀雨武艺不俗,但他还是做了个不厚道的假设:假设穀雨是被故意放走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这样一想潘从右便明白了对方的谋划,命曹克攀重聚人马强行杀出一条血路向穀雨驰援,小白得潘从右授意撇开大部队,一路风驰电掣赶回营地,將穀雨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曹克攀衝出不远,但见前方马蹄呼啸,原来是骑兵队到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但见那战马不等近前,忽然唏律律一阵暴跳,前蹄高高撩起,骑兵一个不备,纷纷摔下马来,曹克攀惊得呆了,再看战马如发了疯似地竟一溜烟向茂密的林中衝去。 好端端的骑兵队落得这个下场,曹克攀惊呆了,他率人衝到近前,借著月色细看,惊呼出声:“铁蒺藜!” 狭路微径,张铁蒺藜,芒高四寸,广八寸,直刺马蹄,疼痛难当。 “下马!”曹克攀不敢再冒险往前。 身后敌人隨即掩上,曹克攀腹背受敌,只急得哇哇大叫。 好在步兵队不久便到达现场,曹克攀与潘从右藉助人多势眾,才险险脱离敌军纠缠。 一番话交待完,潘从右只累得气喘吁吁,他疑惑地问道:“你说对方可能是锦衣卫?” 穀雨將手中的绣春刀举起,潘从右脸色铁青:“为什么?” 小白见胡应麟也累得脸色苍白,於心不忍道:“要不然咱们停下歇歇脚?” 话音未落,但见前方驀地出现十余名夜行人,静静地站在月色下,长刀拖在地上,背对著月亮,只能看到人的轮廓,虽然一动不动,但杀气充盈。 为首的那人细长脸,目光如鉤,正是锦衣卫千户张回。 “是你!”潘从右离得近了这才看清张回的相貌,他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转念一想便认了出来。 张回狰狞一笑:“將胡应麟交给你,饶过你的性命!” 潘从右横眉立目,戟指道:“张回,好大的胆子!你身为锦衣卫,戕害无辜士兵,刺杀朝廷命官,意欲何为?” 张回眯起眼:“潘从右,哪里来的锦衣卫?黑山寨山匪横行,你不巧遇了土贼打劫,若是丟了性命可怪不得我。” “黑山寨?”穀雨露出苦笑,这黑山寨的名头被他用过,被邓文翰用过,高邮县中案子已了,这黑山寨死灰復燃,还能用来掩人耳目,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潘从右气道:“黑山寨已在县城中被剿灭,你说是便是吗?朝廷会信你的鬼话!” 张回哈哈大笑:“黑山寨家大业大,你在城中剿灭区区数人,以为便將人家连根拔起,可笑,可怜。” “怎...怎么可能?”潘从右与穀雨相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脸上的惊讶。 张回笑得更是得意:“我已派人摸到对方老巢,与大当家做了笔买卖。” “什么买卖?”潘从右隱隱感到不妙。 张回轻蔑地看著他,忽地一扬手,官道两旁响起震天价的吶喊,自林中窜出一条条人影!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大当家 林中窜出的汉子穿得短打衣靠,但所持武器刀枪剑戟斧鉞鉤叉五八门,吶喊著衝上官道。 跟隨潘从右逃出的共有百人之多,这一伙山贼密密麻麻,看起来也有七八十人之多,空阔的官道上一时被挤得水泄不通,两方各持兵刃,紧张对峙。 一名大汉站在张回身边叉腰看著潘从右:“老头儿,把人交出来,不然我叫弟兄们乾死你!” 这人言语粗鄙,潘从右气得脸色涨红:“你又是哪个?” 大汉挺了挺胸:“黑山寨大当家任重。” 潘从右皱紧眉头,上下打量著他:“黑山寨的势力已在高邮县城被我剿灭,匪首邓文翰当场死亡,你们又从哪里冒出来的,莫非是假扮的不成?!” 大汉啐了一口:“放屁,老头儿,你再胡说八道我一根小拇指戳死你。” 潘从右气得七窍生烟,他自问不是老学究,也从不与人掉书袋,但与这人交谈两个来回,却总是感到鸡同鸭讲,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白明知道此刻剑拔弩张,但仍不住想笑。 那大汉腆胸迭肚,伸出擀麵杖般粗细的指头向夜空指了指:“我黑山寨在江湖中是这个,明白什么意思吗?” “天。”小白忍不住插言。 那大汉齜牙一笑:“那邓文翰知道黑山寨在江湖上吃得开,便假借我山寨名头,银子揣在自己兜里,屎盆子往老子头上扣,像这等卑鄙小人,他就是...”那指头转了下去,期待地看著小白。 小白恍然:“脚!” “对!...个屁!”大汉急赤白脸地道:“是地!那廝和老子相比,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废话少说,把人交出来!” 胡应麟嘆了口气:“虽然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能教你不远千里追踪至金陵,费尽心机想要置我於死地,但今晚因我而死的人太多了,潘大人,”潘从右扭头看向他,胡应麟道:“我愿意跟他走。” “这样才对嘛。”张回笑道。 潘从右断然道:“不行!”他严肃地看著胡应麟:“我要是將你交出去,你会死的。” 胡应麟冷冷地回视著他:“死很可怕吗?” 潘从右面色一僵,胡应麟轻蔑地笑了笑:“人固有一死,或轻或重而已,我胡应麟高不成低不就,上不为君主分忧,下不为为黎民请命,我这条命啊死不足惜,但有些人於国於民,忠贞不二,可要比我这条贱命厚重得多,也不见潘大人如此好心?” 潘从右脸现悲戚:“胡兄,生死由天不由人,你太执著了。” 穀雨將两人神色看在眼中,他能清晰地感到潘从右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悲伤,甚至还带著几分愧疚。 胡应麟踏前一步,怒视张回:“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放过这些人。” 不等张回说话,潘从右断然拒绝:“不行!胡应麟是陛下钦点的囚犯,你无视王法,枉顾君恩,纵然是天子亲卫,难道指望陛下能饶了你吗?” 张回拉下脸:“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等什么呢,亮傢伙!” 话音未落,只见身后一声粗嚎:“大人莫怕,克攀在此!” 张回一惊,但见后方尘土飞扬,几匹战马飞驰而来,冲在最前的那人顶盔摜甲,身如铁塔,举著明晃晃的钢刀,正是曹克攀无疑。 潘从右大喜,张回大喝一声:“动手!”身形如电直扑小白。 穀雨搀住潘从右:“冲!” 两人几乎同时动作,擦肩而过,穀雨应变奇速,话一出口,身体窜出丈余,身后兵丁隨在他身后急步前冲,人流如海潮迅速向前冲开了一道口子。 潘从右急道:“小白...” 穀雨脸色凶狠:“他有曹將军相助!” 潘从右兀自挣扎,穀雨火气上冲:“他妈的!五百多人的性命全在你手中,你要拖著大家送死吗!” 潘从右一怔,穀雨加紧他的胳膊:“走!” 官道两旁的土匪齐声吶喊衝上官道,与兵丁战在一处,廝杀声响彻在夜色下。 张回身形一动,小白扯住胡应麟急步后退,兵丁各举兵刃迎上来,小白的身影迅速向人群中掩去,张回运刀如风,兵丁纷纷倒毙,小白紧紧地盯著张回,始终不与他照面。 跟在张回那边的锦衣卫,也包括那位大当家任重,齐齐加入战团,这一伙人如饿虎下山,毫不留情地撕咬著猎物,齐全儿紧紧地跟在张回身后,手中朴刀上下翻飞,眼见得小白节节败退,此时岂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张回离得近了,兜头便是一刀,小白一招旱地拔葱,平地飞起,他夹著胡应麟,身子却轻如羽毛,倒飞而出,堪堪落在身后一名兵丁的肩头。 “好俊的功夫!”齐全儿看得呆了。 张回眼见小白身法轻盈,先是一惊,隨后却露出兴奋的狞笑,跟身进步忽地腾身而起,泰山压顶当头劈下。 “你曹爷爷来了!”曹克攀打马而过,冲开人群。 小白足尖一点,身子再次飞起。 张回一刀走空,但见眼前一马一人气势汹汹衝来,那曹克攀手中钢刀挟著劲风向张回的脑袋砍了过来! 齐全儿嚇得惊呼一声:“大人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张回就地一滚滚下官道。 小白蜂腰急转,落在曹克攀身后,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曹克攀一磕马腹,战马唏律律暴跳,风驰电掣一般去了。 “大人...”齐全儿连滚带爬衝下官道,从草丛中將张回扶起。张回衣衫散乱,灰头土脸,他一把推开齐全儿,两眼冒火地看著曹克攀远去的背影:“给我追!” 兵丁与土匪裹挟著,边跑边打,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官道上穀雨背著夏姜跑得气喘吁吁,夏姜紧紧地搂著他的脖颈:“放我下来吧。” 穀雨立即屏住呼吸:“没事,我一点也不累。” 孩子气的行为让夏姜有些好笑,她用袖子给穀雨擦了擦汗,正准备说什么,穀雨忽然“嗯?”了一声,用力吸了吸鼻子。 “怎么?” 话音未落,夏姜忽地感到一丝潮气,那湿润的水汽让人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上船 穀雨不由地放慢脚步,丁临从后方追上来:“怎么了?” 穀雨向前方努了努嘴,潘从右眯起眼睛看去,但见前方烟雾森重,隱隱有鱼鳞般的光泽跳动闪耀。 “这是?”潘从右还没反应过来,丁临却已脱口而出:“是湖!” 穀雨沉声道:“是高邮湖!” “哎哟!”后有追兵索命,前有巨湖拦路,丁临眼前一黑,忍不住惊呼出声。 穀雨將夏姜向上託了托,咬牙道:“走,小爷要是没了后路就跳湖!” 丁临气道:“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穀雨向身后瞧了一眼:“寧做海鲜,不做俘虏,你去还是不去?!” 夏姜抿嘴一笑,在穀雨头上轻轻拍了一记。 丁临气呼呼地看著他的背影,潘从右道:“他唬你的。” 丁临搀著他加快了脚步:“什么意思?” 潘从右道:“此地地处运河之畔,水路最为通达。你我虽然不曾来过此处,但老朽却知道这高邮有处驛站,水陆兼具,名唤盂城驛,却是洪武年间便建成的。” 丁临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道:“这小子往常不是这性子啊?” 潘从右看著前方的人影:“为了安抚女伴,开个不擅长的玩笑,丁临,一看你就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聊小谷呢,怎么说到我头上了。”丁临嘟囔道。 越往前走,水汽越是浓重,打在人脸上,不久便是湿漉漉的一层。湖面越来越宽,最终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一望无尽,无边无沿,夺人心魄。波涛阵阵,月色被搅碎在浪之间。 穀雨左顾右盼,忽然哈地一声笑:“跟紧了!”拔足跑去。 丁临用劲全力观瞧,果然见远处的柳林间隱隱约约露出一排低矮的房子:“驛站!” “不止!” 潘从右指向水面。 “船!有大船!” 一句话登时让逃亡的队伍兴奋了起来,队伍之中的大脑袋、小成等人互相瞧瞧,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盂城驛占地开阔,厅堂屋舍百余间,门前高掛气死风灯,此时的驛馆安静祥和。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不绝於耳,敲得人心烦意乱。 “谁啊?”驛卒打著哈欠,语气不善。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驛卒陡见门外挤进来十几个脑袋,嚇得“妈呀!”一声跌坐在地。兵丁一拥而入,向码头跑去。 “尔等什么人?驛站乃官家重地,岂容衝撞,你们不要命了吗?!”驛卒缩在角落中,目瞪口呆地看著源源不断闯入的兵丁。 一双手伸到了他的面前,驛卒抬起头,却见一名老者和顏悦色地站在他的面前,身边则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 驛卒抓住他的手站起:“老人家,你的人要造反不成?” 丁临怒视他一眼:“胡说,这位是南直隶的巡察御史潘大人!” 驛卒猛地缩回手,慌忙下跪,潘从右拦住他:“事出有因,衝撞勿怪。” 驛卒訕訕地笑了笑,心道:谁敢怪? 穀雨出现在门口:“大人,敌人追来了!”他先发后至,裹在人群中走到驛馆前,却听得身后人喊马嘶,原来是张回一伙杀到了。 潘从右一惊,向那驛卒道:“速速迴避!”向码头走去。 驛卒见势不妙,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码头上停泊著一只官船,官船边则是几只无篷船,船身小巧,仅容两三人。兵丁视而不见,齐齐涌向那只官船,官船的甲板上冒出几个脑袋,看那打扮八成便是船上的水手,见兵丁如狼似虎闯上来,惊道:“这是官船,不得造次!” 兵丁充耳不闻,手持钢刀將几人押进驾驶舱,船帆扬起。 等潘从右上船时,兵丁已將各角落占了,一名兵丁稟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潘从右回首眺望,忽听驛馆中惨叫一声,敌人攻进来了! 兵丁和土匪的身影绞杀在一处,不停有人倒下,兵丁稟道:“大人,开船吗?” 潘从右两手紧攥:“再等等...再等等...” “小白!” 穀雨站在潘从右身边,夏姜脸色苍白倚著他的肩膀,穀雨眼光锐利,一眼便看到夹杂在人群之中的那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 小白背著胡应麟,身后则是曹克攀为其抵挡著敌人的攻击,两人步履艰难,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向官船靠近。 艞板之上开始出现敌人的身影。 兵丁手持武器將对方挑落水中。 张回领著齐全儿和青堪等人逐渐逼近小白,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胡应麟,今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如果教胡应麟跑了,如何向陛下交待? 张回两眼赤红,手中一把绣春刀大开大合,兵丁竟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曹克攀眼见要糟,一把將小白推到艞板之上。 小白急声道:“一起走!” “废话!谁说老子要死了!”曹克攀气急败坏地道,大刀向敌人劈砍,兵丁见主將被围,立即向他围拢。 曹克攀逮到机会,转身向艞板跑来。 小白已落到船上,见状喜出望外,拼命道:“开船!” “缆绳!缆绳!”船老大指著岸边的石桩气道:“不解缆绳,开个屁的船!” 小白呆住了。 张回哈哈大笑,率手下將石桩围了:“潘从右,你空有一船,却如何逃出生天?” “交给我了!”曹克攀自艞板一跃而下,长刀一挥扑向张回。 张回狞笑一声,齐全儿和青堪双双迎上前,曹克攀如猛虎下山,刀刃在夜色下闪烁著寒光,如匹练一般卷向两人。 青堪自恃武艺高强,硬生生地挡了曹克攀一刀。 鐺地一声脆响,青堪只觉得虎口发麻,曹克攀跟身进步,一刀劈下,青堪脸色大变,转身想跑,忽觉右臂一阵火热,大好胳膊竟被曹克攀齐根切下。 青堪愣在当场,此刻的他竟然没有任何痛感,正在迟疑间,曹克攀一刀捅向他的后背。 张回弹身而起,趁曹克攀还未抽刀之时,绣春刀如毒蛇吐信,削中曹克攀的小腿! 曹克攀一个趔趄,將青堪挡在身前,张回两刀尽皆砍在青堪身上,气急败坏地一脚將他踢飞,长刀一甩揉身而上! 曹克攀手中钢刀鲜血淋漓,双目已是赤红,眼见张回逼到身前,长啸一声迎了上去! 第七百四十七章 水路 船上兵丁见主將深陷重围,呼喊著向曹克攀衝去,但锦衣卫早將艞板把住,双方陷入缠斗中。 穀雨气血翻涌,挤向人群中。 夏姜朱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他有他该做的事情。 小白將胡应麟轻轻放下来,胡应麟脸色痛苦,双目垂泪:“你们不该救我的。” 小白摇了摇头,看向潘从右。 潘从右却没有看他,忽地惊呼一声:“克攀!” 曹克攀面对张回和齐全儿的攻势打得虎虎生风,张回却不与他正面相抗,身法忽远忽近,忽左忽右,曹克攀身负重伤,但他咬著牙强自忍耐,一步步逼近石桩。 齐全儿武艺远不及张回,但胜在身法灵活,绕到曹克攀背后,抽冷子便是一刀,正切在他的腿弯。 曹克攀站立不稳,单膝跪地,张回两手擎刀,泰山压顶砍將下来。 曹克攀咬著牙举刀格挡,鐺地一声脆响,曹克攀跌坐在地,张回则身子后仰,登登登退后几步。 齐全儿哈地一声笑,兜头便剁,曹克攀冷哼一声,刀刃自齐全儿腹间横划而过,如同颶风过境,齐全儿啊地惨叫一声,嚇得跌坐在地,腹间已是鲜血淋漓。 曹克攀一招得手紧接著就地翻滚,张回立足未稳,曹克攀滚到他脚边,合身撞了上去。 张回好似撞在一面墙上,五臟六腑仿佛都要喷出腔子,身子如断线风箏般弹出,曹克攀一把抱住石桩,挥刀剁向腕子粗的缆绳! 张回惊叫道:“杀了他!” 锦衣卫余眾如闻到血腥味的群狼齐齐扑向曹克攀,曹克攀猛地打了个激灵,腹间已中了一刀,他挥刀逼退锦衣卫,又是一刀砍在缆绳之中。 官船忽地晃悠了一下,兵丁东倒西歪,发出阵阵惊呼。 曹克攀一刀刀砍在缆绳之上,身边锦衣卫群起攻之,曹克攀岿然不动,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半空之中忽地传来一声喊:“曹將军,我来助你!” 曹克攀一惊,晃动脑袋看过去,小白如一只苍鹰自船头跃下,曹克攀猛地前冲,半空之中接住小白,用尽全身力气將小白顶起:“走!” 小白的眼泪在半空中挥洒,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子像夜色下晶莹的星星。 曹克攀嘻嘻一笑:“岂能让你抢了我的功劳?”用尽全身力气:“呔!”一刀斩断缆绳! 张回大惊失色:“他妈的!” 官船在经过剧烈的震动之后,缓缓离开岸边。艞板翻落,穀雨半边身子悬空,一只手被船上的兵丁牢牢抓住拖了上去。 小白轻轻落在船头,他定定地看著曹克攀。 曹克攀长长地舒了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將钢刀担在自己的腿上,手抚香腮看著黝黑的水面发愁:“也不知道这山高水长的,还能不能回得去家?” 张回缓缓举起刀,杀气腾腾:“你回不去了。” “我说的是魂魄,咱们能聊点高级的吗?”曹克攀翻了个白眼,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语气中充满惆悵:“战场之上悍不畏死,马革裹尸,那是军人的宿命,死后该魂归故里,侍奉双亲是不是?” 张回冷哼一声,一刀挥下,曹克攀大好头颅落下。 船上的兵丁痛哭流涕,潘从右两手捂住脸,眼泪自指缝中溢出。 赵显达被兵丁押著,他定定地看著岸边曹克攀的尸首,忽地嘆了口气,一时间五味杂陈,却没有一丝敌人死去的喜悦。 官船破开湖面,流水喑哑,如一首輓歌,送別英雄。 顺天府,柳记茶点铺,胡时真两手捶腰,看著被翻修一新的铺子,笑了笑:“没想到你的那些朋友办事如此乾脆利落,看来明天可以重新迎客了。” “你也辛苦了。”陆诗柳將一个包袱递给他:“胡公子的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做了几样果子权做谢意,天色不早了,你也早回吧。” 胡时真一愣,对方略显冷淡的態度让他有些意外:“街坊邻里的,千万別客气,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把我当做小廝,尽情使唤。” 陆诗柳看了他一眼,並没有笑,胡时真心中有些慌乱,陆诗柳垂下眼瞼道:“胡公子为人热情,小女子见识到了,只是夜色已晚不便挽留,公子请回吧。” 胡时真挠挠头,不知怎么就把话题聊的越来越尷尬:“我也不是对谁都热情的...” 陆诗柳道:“胡公子...是喜欢诗柳吧?” “唔!”胡时真一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个,这个...”支支吾吾间,脸色已然红了。 陆诗柳声音轻柔:“小女子是猜的,也不知是不是会错了意?” “没有!”胡时真赶忙道:“我自见你第一面便喜欢了你,茶不思饭不想,只想能伴在你身旁,我得感谢这场火灾...不是,我的意思是多亏了这场火灾,我才有机会...不是不是,瞧我这张嘴...” 胡时真平素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甚至比寻常读书人还要油滑,但面对心爱的女子时,同样也会手脚僵硬,语无伦次。 陆诗柳身姿婀娜眉目如画,昏黄的灯光更增加了曖昧的气息,胡时真心中驀地一颤,声音嘶哑道:“诗柳...” 陆诗柳猛地抬起头:“胡公子,我出身卑微,配不上你的喜欢,这柳记茶点铺是我一生希望,此刻我只想將它好好经营下去,情爱的心思半点欠奉,公子不必在我身上白白耗费心神。” 胡时真懵了:“你...你在说什么?” 川哥儿一伙纠缠不休,这位胡公子与自己纠缠得多了,恐怕也会受到牵累,陆诗柳不愿看到这一切发生,索性硬下心肠婉拒对方的好意。 胡时真仍不死心:“你想好好经营茶点铺,我也可以帮忙,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气,是不是?出身卑微又算得什么,我又何尝不是出身卑微,甚至孤家寡人一个,与你又有什么两样?” 陆诗柳眼眶泛红,咬牙道:“我们不一样!” 胡时真坚持道:“我们是一样的,我能理解你的不容易...” “我出身青楼,庆元春曾经的娘子,”陆诗柳闭眼又睁开,直视著胡时真:“胡公子,你再如何不同,也是读书人,你我生来两个世界,不该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 第七百四十八章 报仇 陆诗柳对胡时真的感情更多的是感激,却谈不上好感。胡时真百般坚持,令陆诗柳在感激之余,內心中竟平生出一种愧疚之情,犹豫半晌还是对胡时真说了实情。 “青楼女子...”胡时真愣愣地看著陆诗柳,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怎...怎么可能?” 陆诗柳还之以冷笑:“怎么不可能?有上九流自然就有下九流,人生际遇不同而已。” 胡时真道:“我说的是你,似你这般冰清玉洁、独立自爱的女子怎么会出身於青楼?” 陆诗柳眼角泛起泪珠,但强忍著不让眼泪掉下来:“是啊,我也常常问自己。为何老天爷要对我如此不公...”说到此处,声音打颤,到底还是泄露了真实的情绪,她吸了吸鼻子:“胡公子,这问题我常常问自己,小女子都得不到的答案,胡公子就不必縈怀了。天色已晚,胡公子早回。” 胡时真这次没有拒绝,如呆头鹅一般走出茶点铺子,陆诗柳望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不知怎的悲从中来,怔怔落下眼泪。 出身,决定了她所能触碰到的高度,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意识到生活的门槛。 她陷入进自己的情绪中,怔忪半晌最终嘆了口气,將门板上了,不多时油灯熄灭,铺子里恢復了黑暗和寧静。 阴影中走出两名年轻男子,穿得吊儿郎当,一看便不是什么好货,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看茶点铺的大门,另一名看起来年龄小得多,长得尖嘴猴腮,怀里抱著一个罐子,鬼鬼祟祟地跟在那人身后,他走路一瘸一拐,嘴中嘶嘶吸著凉气,显得痛苦不堪,走动之间罐子中隱有水声:“杨哥,陆诗柳这贱娘们想必已经睡了,咱们这把火一放,一定教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小子正是先前与川哥儿饮酒,被周围当场逮捕的一员,因为看他年纪小,前番纵火案中又並未动手,顺天府並没有將他拘押,只是略施惩戒,打了二十板子。 那叫杨哥的男子“唔”了一声,阴惻惻的目光在招牌上打转:“狗子,你说这娘们认识官府的人?” 狗子脸色拉下来:“杨哥,你怕了是不是?” 纵火当天杨哥心中胆怯,藉故有事並没有参与,侥倖逃过一劫,弟兄们被官府抓的抓打的打,其他弟兄吵翻了天,发誓要报仇雪恨,杨哥在这伙人中辈分高,自然就被推了出来。只是这群地痞无赖吃软怕硬,周围他们不敢碰,思来想去这陆诗柳孤身一人,恰恰是寻仇的最佳目標。 杨哥被人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地瞥了狗子一眼:“放你娘的屁!川哥儿这次栽了这么大跟头,弟兄们也没落得好下场,这口气不出,咱们还怎么在街上混!” 狗子被骂得缩起脖子,嘟囔道:“说报仇的是你,不敢动手的也是你,怎么说都是你对...哎哟!” 话未说完,杨哥已举起拳头在他额头上狠狠拍了一记,狗子吃痛,心头火起,凶横地看向杨哥,杨哥却道:“我们一伙人烧了固然解气,但是有没有想过咱们的后果,杀人那是要坐牢的!” 狗子气哼哼地道:“不是说放完火咱们便出城躲著,待风波过后再回来,官府无凭无据,能奈我们何?” 杨哥恨铁不成钢地在他鼻端点了点:“蠢货,现下便有更安全的办法,咱们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狗子两眼圆睁,充满著愚昧的天真:“什...什么办法?” 杨哥冷冷地笑道:“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狗子认真思索片刻:“不就是那个读书人喜欢上这小贱人了吗,这小贱人又是青楼女子,出言婉拒。这又怎么了,要我说这小贱人长得溜光水滑,做什么茶点铺呢,还不如开个堂子,她既然是做婊子的,床上功夫自然好得很,弟兄们再照顾照顾她的生意,比这劳什子的茶点铺可挣得多。”说到后来污秽下作,可谓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问岁数。 杨哥眼神闪烁:“你就只懂得打打杀杀,哥哥教你个乖,毁灭一个人不需要动刀动枪,有时候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狗子懵懂地看著杨哥,这廝胆子虽小,但是心眼却不少,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证明有人要倒霉了。 官船静静地穿行在湖面上,船老大亲自掌舵,藉助罗盘仔细分辨著方位:“军爷,您总得告诉我要去哪儿吧?” 兵丁站在他的身后,钢刀抵著他的后心:“只管往前开。” 船老大哭笑不得:“四周皆是水泽,您告诉我哪里是前?” “我...”兵丁语塞。 潘从右出现在舱门后,兵丁赶紧行礼:“大人。” 潘从右点点头:“你叫新城...对吗?” 兵丁脸现戚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用力点点头:“大人,我叫范新城,曹將军的亲兵。” 潘从右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孩子,辛苦你了,去歇息歇息吧。” “可...”庞启明不放心地看了眼船老大。 潘从右道:“没事,有丁临看著,放心吧。” 船老大挤出僵硬的笑容:“这位老大人,小的也是混口饭吃,罪不至死,您老高抬贵手,放了我和我的徒孙吧。” 丁临不满地道:“你將我们当什么了?土匪吗?”將潘从右的身份说了。 船老大这才知道面前的是个大官儿,忙不迭下跪,潘从右將他搀起:“你不要害怕,老夫奉陛下之命押解犯人入京,要借你的官船一用。” 船老大问道:“不知大人下一步要去哪儿?” 潘从右沉吟道:“此去一路顛簸,危险不断,以致误打误撞上了你的船,这未必便是一件坏事。追杀我们的人马来头不小,若是回到陆地上还不知要遭遇多少凶险,倒不如经运河直抵京城。” 船老大咋舌道:“那可不近。” 潘从右拱手道:“有劳你了。” 船老大口称不敢,定了定神道:“这条船停泊在码头已有五六日,本来要做日常修缮,是以船上並没有准备补给,口粮也所剩不多。” 潘从右脸色凝重:“逃上船的我已命人做了清点,共计九十八人,能撑得几日?” 船老大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明日晚上米缸怕是要见底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买卖 一直到官船看不到影子了,张回才恋恋不捨地收回眼光,驛馆之中横七竖八躺了一片,既有自己人,也有黑山寨的土匪,还有曹克攀部的兵丁。 眼见官船离去,曹克攀部奋起余勇,將主將无头尸身抢下,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张回並没有阻拦,胡应麟逃之夭夭,与这些大头兵纠缠又有什么用? 至於这些人是选择继续追隨潘从右还是落草为寇,都已不是自己该关心的了。 齐全儿从地上爬起,手捂著伤口趔趄著走到张回面前:“大人。” 张回目光阴冷地盯著他:“我曾你说过,想要出人头地,就要足够聪明对吗?” 齐全儿脸色一紧:“聪明就是要对得起大人的信任。” “你记性倒是不差,”张回的目光看向他的伤口,齐全儿紧张起来,右手下意识地使劲捂住伤口,张回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很惜命,却並不聪明。” 齐全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成一团,张回看著他的头顶,声音阴冷:“我的耐性很差,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儿,否则齐全儿就真的要死了!” 齐全儿,不,林二嚇得一激灵,两手伏地,叩头道:“小的,小的不敢了。” 张回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齐全儿从地上爬起,抹了把额头冷汗,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他常年在暗线行动,收集情报乃是专长,但论起拳脚比之张回、小白差之千里,方才一番廝杀,刀光剑影登时將他嚇破了胆,尤其是曹克攀那一刀的威力,险险便要了他的性命。 那一刀其实伤他不重,却教他胆魄尽失,再也没了直面曹克攀的勇气,於是佯装重伤消极怠工,没想到张回身处战团,尚有余暇覷到他的手段,让他如何不惊?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可是真要拼个全力吗?他已步入中年,妻子虽不美貌,儿子虽不成器,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万一真要在拼杀之中枉丟了性命,那活齐全儿可真的要变死林二了,到那时谁来照顾他的妻儿? 人之痛苦多来源於选择,既想发愤图强,又怕自己不是那块料,白白耽误了功夫。 他望著倒在血泊之中的青堪,陷入了纠结。 那边厢黑山寨的大当家任重扛著钢刀风风火火走到张回面前,將手一摊:“给钱。” “大胆!”锦衣卫见他对张回无礼,立刻將他围了。 张回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任重面色不善:“想赖帐?说好了这一桩买卖值一千两银子。” “大当家误会了。”张回伸手从怀中掏出银票递了过来,任重伸手接过,张回却不撒手:“再做笔买卖?” “不干!”任重撇撇嘴:“我死了多少兄弟,还没找你赔偿呢。” 张回道:“我给你双倍。” 任重眯起眼睛:“你可没告诉我对面的是官儿。” 张回笑了笑:“三倍。” 任重吸了口凉气:“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张回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任重盯著他:“你是锦衣卫?” 张回点点头,任重道:“你不抓我?” 张回好笑道:“你为我做事,我为什么要抓你?” 任重从他手中接过银票,犹豫半晌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张回道:“一言为定。” 任重挠挠络腮鬍子:“不成不成...” 张回皱起眉头:“你想反悔?” 任重犹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你他娘的是鹰爪子,信不过。我今天帮你杀人,你明天便能抓我,空口无凭,教我怎么信你?” 张回气极反笑:“那你如何肯信,难不成让我给你立字据吗?” 任重一拍大腿:“是个办法!” 张回冷下脸,目光中杀机迸现:“你消遣我?” 任重转身就走:“弟兄们,撤!” “等等!”张回恼恨地道。 驛馆中的客房里有人探出脑袋,不久前杀得天昏地暗,此时好容易安静下来,耐不住寂寞的已偷偷走出房间隔著老远看热闹,忽见一名年轻人跑来,嚇得“妈呀”一声撒腿就跑。 驛卒也在其中,眼见那年轻人向自己而来,嚇得扭头就跑,嘭地磕在桌角上,噗通摔倒在地,那年轻人一个箭步窜上来,驛卒嚇得两手挡在眼前:“军爷,咱们可是相识的...別杀我,別杀我!” “混帐东西,老子要笔墨纸砚,赶紧去取!” 张回接过笔,恨恨地看向任重,若不是事態急迫,自己又无法从京城大批调人,怎么会趁了这王八蛋的意?他咬著牙:“怎么写?” 任重嘻嘻一笑:“就写,我张回和任重是一伙的。” 张回火气上窜:“你想干什么?” 任重得意洋洋地道:“要是你敢杀我,我就把这字据报给京城,让皇帝治你的罪,我好不了,你也別想活。” 张回鄙夷地看著这土老帽,耐著性子一一写下,任重催促道:“落款呢?別忘了用印,你是当官儿的,別告诉你没有。老子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不能让你城里人混弄了咱。” 张回忍气吞声,一五一十地照做,幼稚而荒谬,然而却真实发生了,张回有些发愣,任由任重將字据拿走,吹乾墨跡,郑重其事地收回怀中:“张大人,下一步如何走,您老可以发话了。” 张回醒过神:“这驛馆是住不得了,先找个地方落脚。” 齐全儿望著任重一伙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大人,那字据...” 张回目光阴鷙:“无妨,只要杀了胡应麟,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且容他蹦躂几日。” 齐全儿一惊,张回却已转了话题:“速去飞鸽传书,传信京城,把这个任重的底细给我查个仔细。” 齐全儿疑道:“昨夜大人命人尾隨他上山,不是已经四处看过了吗,偌大的山寨难道还怕他作假不成?今日我隨大人上山与他谈买卖,也是临时起意,属下看不出他的破绽。” 张回摇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想要別人的命,也要提防別人要我的命。” “有人要杀您?”齐全儿惊呆了,张回能得陛下密旨远赴金陵执行要务,看得出来深得陛下信任,像这样的人物,竟然还有人敢要他的性命,齐全儿不相信天下还有人有这样泼天的胆子。 张回冷笑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第七百五十章 抢救 官船上,潘从右心中一沉,此时正值夏季,没有衣物被褥倒是次要的,但口粮仅能维护到明日,这百十號人能撑几天? 船老大见他面有难色,赶紧道:“大人却也不必太过担心,沿途城镇眾多,只要出具官凭印信,当地官府都会予以配合。” 潘从右点点头:“补给的事我来安排。” 船老大拱手道:“辛苦大人。” 小成慌里慌张走进来:“大人,药石不够用了!” 潘从右好容易鬆动的脸色又崩了起来,船老大道:“我这里有。” 將徒弟唤过来,那徒弟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闻言向小成一拱手:“官爷,你隨我来。”当先向舱外走去,甲板上、船舱里挤满了兵丁,陆地上的廝杀天昏地暗,不少人受了伤,或躺或臥,不住口地呻吟。 小成脸色焦灼:“弟兄们稍候片刻,我取了药便来。” 大脑袋正在给一名伤兵包扎伤口,彭宇蹲在不远处,用海水给另一名伤员清洗创伤,那汉子强忍著疼痛,嘴中嘶嘶有声。 大脑袋忙得两手是血,顾不上擦一擦,见小成隨在那名水手身后从人群穿过走向船舱,拧著眉毛向小成道:“你他娘的不会快点吗?!” 小成气得向他挥了挥拳头,身影在船舱一闪,不见了踪影。 甲板上,穀雨、安生母女俩也在照顾著伤员,穀雨尚且好说,安生与娇娘不通医术,全靠夏姜现场指挥,重伤的治不了,只能照顾照顾轻伤员。夏姜有心无力,只能干著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小白则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 兵丁往来穿梭,大呼小叫,官船之上纷乱不已,一直忙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潘从右手里提著气死风灯,拖著疲惫的脚步走向甲板,穀雨连忙上前接过灯盏,搀住他胳膊轻轻扶他在甲板上坐了:“怎么不见丁大哥?” 潘从右揉著酸痛的肩膀:“他在金陵伤得不轻,这一路顛簸他强忍著不说,方才险些昏倒,我让他去船舱休息了。” 穀雨点点头:“大人也该早些休息。” 潘从右苦笑道:“睡不著。”瞥向一旁的夏姜,夏姜两眼紧闭,倚在船帮上睡著了:“夜寒风重,让夏姑娘去船舱吧。” 穀雨轻轻攥起夏姜柔弱无骨的手掌:“她说在我身边才能睡得著,船舱就让给那些伤重的军爷吧。” 潘从右嘆口气:“连累你们一起受苦了。” 穀雨摇了摇头,两人相顾无言,潘从右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小白:“你小子失了魂吗?” 小白抬起头,脸色僵硬,他用两手在脸上狠狠搓了搓,挪到潘从右身边:“在想事情。” 潘从右在他腿上拍了拍:“不要想。” 小白一怔,潘从右注视著他的眼睛:“这也是老夫要做的。” 小白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看向穀雨:“你比我强大。” 穀雨的眼睛中藏著很深的情绪:“我习惯了。” “习惯了生死?”小白歪著脑袋问道。 “习惯了接受,”穀雨平静地道:“无论多坏的结果,既然是老天给的,我都接著。” 小白仍然歪著脑袋,认真地想了想:“你这话似乎是说给我听的。” 穀雨轻轻笑道:“这个道理教会我珍惜身边的一切,”他忽然感到手掌被夏姜握紧了,扭头看向夏姜,后者呼吸均匀,仍在睡梦之中,他心中涌起暖意,眼神温柔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珍惜身边的每个人。” 小白吐了口浊气,眼望星空:“听你这样一说,我想念父亲他老人家了。” 潘从右隨著他抬头:“想他就回去看看他吧。” 小白霍地扭头:“你要赶我走?” 潘从右仰著脖子並没有看他:“你该回去了。” “你...你...”小白不解地看著他。 潘从右沉声道:“跟在我身边太危险了,不仅会有性命之忧,而且你出身名门,为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平白得罪锦衣卫,你可想过如何向身后的山门,向你的家族交代?” 小白一怔,他定定地看著潘从右,潘从右回视著他:“小白,你我非亲非故,又无官身,只不过受你那师兄请託护我周全,无论在金陵还是这一路上,若无你捨身相护,老夫是决计走不到今天的,你为我做的够多了,眼下前路生死不知,若老夫再装傻充愣就是在算计你这娃娃了。” 小白嘴唇翕动,看著面前的老人,过了半晌他摇了摇头:“我不走。” 潘从右愣了愣,小白硬声道:“师兄交待给我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我不走。再说,再说...你这老头儿手无缚鸡之力,我走了你明天再遇到张回,岂是他的对手?” 潘从右耐著性子跟他讲了半天,小白油盐不进,潘从右火冒三丈,扬起巴掌:“小兔崽子,老头子说话不好用了是不是?” 小白撇撇嘴,將头扭向另一边。 潘从右那只手举了半天终是落不下去,最终轻轻落到小白头顶,用力揉了揉:“你啊。”那语气中带著无奈,带著恼火,又带著宠溺。 穀雨一直沉默地看著,看到这一幕忽地眼眶一热,此刻他也有想念的人。 潘从右向他看来,穀雨笑了笑:“我也不走。” “你们这些年轻人。”潘从右笑著摇了摇头。 穀雨收敛笑容:“大人,张回此来大张旗鼓,不惜袭击官军,所图不过是名阶下囚,这事该是另有隱情吧?” 潘从右表情恢復了凝重:“可是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何道理呢?” 穀雨沉吟道:“我倒想起一事,不知大人可还有印象,那日在兴善寺中,张回曾说自己奉皇命办案,却始终拿不出个理由,最后反而是陛下一道圣旨,將胡大人押解回京。既然陛下有旨意,为何张回先前不说?既然已经委派张回,为何又要颁一道圣旨,命大人负责此事,却將张回独独排除在外?” 他这一提醒,潘从右顿时皱紧了眉头:“按理说也该让张回隨我一同回京復命才是。”说到此处,忽地变了脸色:“不对不对,糟之糕也!” 第七百五十一章 真相 潘从右见惯风浪,少有失態的时候,但现在脸色已完全变了,显然推理出的结论令他心防失守。 穀雨不动声色地看著他,小白则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大人,怎么了?” 潘从右喃喃道:“不会的,陛下不会这么狠心的...” 小白看向穀雨:“大人在说什么?” 穀雨轻嘆了一声:“此次押解任务从头至尾只是个骗局。” 小白苦著脸:“两位爷,你们想要说什么,不要打哑谜了好不好?” 潘从右缓过神来:“张回为何不与我一同回京復命,却在路上不惜衝杀官军?” “唔...”小白道:“连皇帝的命也不听,总不至於想造反吧?” 穀雨嗤笑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卫,张回又是奉旨行事,他不会造反的。” 小白想了片刻,脸色也变了:“也就是说暗杀胡应麟也是皇帝的旨意!这也不对啊,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令大人將他押解回京,不该把他在金陵就地正法吗?” 小白自恃聪敏,但这件事中弯弯绕绕,他对官场上的手段又不敏感,搅得他脑瓜子生疼,忽地灵光一现:“原来如此,皇帝想让大人背口大黑锅!” 他被自己的推论也嚇了一跳,却见潘从右和穀雨神情淡然,显然早已察觉到了真相。 小白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件事真是见了鬼了。” 穀雨却摇摇头:“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如海,又碰巧刚愎自用,自私自利...” “住嘴!”潘从右轻喝一声,眉毛立了起来。 他对穀雨一向欣赏有加,少有像现在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倒把小白嚇了一跳。 穀雨抿紧了嘴唇,潘从右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年轻人,祸从口出,你以后的路还长。” 穀雨点点头,转了话题:“所以陛下一定有不想让胡应麟回京的理由。” 潘从右边思索边道:“陛下的旨意中说胡兄对朝用兵一事妄加评议,主张和议,以致兵败,我当时听来便觉得蹊蹺。其实当时朝堂之上两种声音爭论不休,既有主和的也有主站的,倭国气焰囂张,在朝与我大明精兵死战不休,是以主战的终是主流,但因为这场战爭倾举国之力,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精兵良將死伤无数,国库空虚,以致国內赋税高启,民不聊生,主和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穀雨的眼前浮现出钱贵、姚丰等人的面孔,以及在去年製造的那一场波澜,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品不出个滋味。 潘从右又道:“兵部尚书石星因沈惟敬对中日双方和谈条件两边欺瞒,致使封贡事败,事后追究责任,一批主和的官员被下了狱,就连石大人也未能倖免於难,现在仍身陷囫圇。” 小白恍然道:“这么说这位胡应麟便因为当初的主张得罪了皇上对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潘从右却摇了摇头:“胡兄是主战一派。” “啊?”小白愣住了。 潘从右面沉似水:“当初接到圣旨之时,我也心存疑虑,猜测一定是胡兄戴罪了什么人,被人构陷获罪,或者因他屡次在朝堂之上出言不逊,忤逆了陛下,陛下这是要杀鸡儆猴,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穀雨点点头:“这些或许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唔...”看了潘从右一眼:“我看那位胡大人与您交情匪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潘从右眼光一闪,笑道:“你这臭小子,说话拐弯抹角的,是不是想要知道我和他的关係?” 穀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白也来了兴趣:“我看那姓胡的並不怎么喜欢你。” “我与他的故事说来话长,”潘从右长嘆一口气,调整著坐姿:“胡兄与我同是万历三年的进士,他与我同岁,脾气相投,很快成为至交好友,座师张相见我俩为人耿直,略有才学,心中起了爱才之意,便將我安排进吏部,胡兄则进了翰林院。” “张相?”小白疑惑道:“说的是那位张江陵吗?” 能以出生地作为別號的,便是那位千古良相张居正。 潘从右脸上浮现出缅怀之意,点了点头,穀雨轻声道:“张相对大人一定很器重,听说这位张相原本便是吏部出身。” “张相以身许国,是每个读书人的楷模。这些年,我潘某人但有一点为人称道的地方,便是向张相学到的,”潘从右正色道,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与钦佩:“只是张相精於谋国拙於谋身,以致落得险些开棺戮尸的下场。” “张相仙逝后,陛下反攻倒算,授意言官罗列张相的所谓罪状,掀起好大一场风波,有良知的官员纷纷上书为张相鸣不平,陛下藉机剷除张相羽翼,罚的罚、贬得贬,將朝堂搅闹得鸡犬不寧,人人自危。不幸的是胡兄也在其列,”潘从右神情黯然:“他为人正直,性格直率,连连上书,终於触怒了陛下,午门前挨过一顿板子,被贬到金陵为官。” “原来如此。”穀雨恍然,他与胡应麟曾在莲台下聊起往事,那时胡应麟只是草草略过,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件事获罪。世事难料,若不是胡应麟在金陵结识冯保,又岂会发现佛像座下的莲台,自己又怎会倖免於难。 小白想了想,忽道:“既然胡大人都受到牵连,那想必大人下场只会比他更惨吧?” 潘从右却摇了摇头:“我並没有上书,事实上我在那一场风波中自始至终没有为恩师说一句话。” “什么?”小白眉头当即立了起来,就连穀雨也是一愣。 张居正对潘从右器重有加,当此危难之时,潘从右却选择龟缩不出,小白既感意外又觉得生气,眼前的丰碑坍塌了一般,呼吸粗重,怒视著对方。 潘从右苦涩地道:“张相去世前,其实已察觉到陛下对他的不满,更预见到在不久的將来可能会有一场针对自己的清算。所以他曾暗中叮嘱我,若是当真发生,不准做任何反抗,一切全听陛下圣裁。” 穀雨愣了片刻:“张相想要保全大人是吗?” 第七百五十二章 公义 潘从右脸色痛苦,双手捂住脸,小白这才知道误会了潘从右,沉默良久,喃喃道:“这就是官场吗?” 潘从右沉闷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昔年张相的座师徐阶老大人对他同样器重,那时嘉靖帝工於帝王心计,严嵩权倾朝野,朝堂之上爭斗激烈,官员更迭如家常便饭,你方唱罢我登场,徐老大人不忍张相出师未捷身先死,將他保护在羽翼之下,即便在自己受到群起倾轧之时也不许张相参与,这才换得日后张相入主內阁,变法革新。” 穀雨和小白听著遥远的故事,耳边传来水浪拍打船舷的声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潘从右又道:“张相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身边相近之人必会受到牵连,为了朝堂之上能留下火种,效仿昔日老师的做法,严令我们这些年轻且勇於任事的下层官员不许出头,只有熬过这一场风波,才有继续站在朝堂的机会。” 小白嘴角发苦:“大人一定很痛苦。” “眼看著恩师身死不得安寧,被人千般詆毁,自己却只能做个逃兵,那种无力感与屈辱感你是体会不到的。”潘从右放下手掌,两眼已是通红。 小白看得难受:“大人...” 潘从右摆摆手,清了清嗓子又道:“这件事是我和胡兄关係的转折点,他恼我懦弱无能,忘恩负义,从此便与我割袍断义,不相往来,算下来有十多个年头了。” 穀雨道:“这么说来,大人对他的近况也一无所知。” 潘从右道:“是这样,陛下暗遣张回出手杀他,一定不是明面上的说法,此事恐怕事出有因,待我们明日问个清楚。” 胡应麟和吴承简、赵显达三人被重点关照,押在船舱独间里,有专人看守。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穀雨点点头:“张回既然受命刺杀胡大人,一击不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否则他就要承担陛下的怒火。” 离开官场的话题,小白反应迅速:“他一定还会再来,这一路上怕是不会清净了,”有意缓和气氛:“我看这位胡大人与我们也不怎么对付,不如將他交出去,倒省了我们许多麻烦。” 潘从右与穀雨知道他在玩闹,两人笑了笑,潘从右道:“那可不行,我们大明是有律法的,”说著正色起来:“无论胡兄所犯哪条,都要讲个名正言顺,老夫办了一辈子的案,手中无枪无剑,靠的是对公义的坚持,还有大明的律例。即便再微小的生命也有其尊严,这一点不能变,陛下也不能。” 穀雨敛去笑容,看著这位沧桑、狼狈的老人,郑重其事地道:“下官知道了。” 小白则笑道:“老爷子,这一路上我会好好护著你的。” 一个少年稳重严肃,訥於言敏於事,一个少年剑眉朗目,乐观通达身手不凡,潘从右左右看看,忽地觉得前路也不如何艰难了,他也笑了:“那老朽这把身子骨就交给两位了。” 客栈,齐全儿將水盆端到张回房间:“大人,洗洗再睡吧。” 张回坐在床前,齐全儿將他鞋袜脱了,伺候著將他双脚放在水盆中:“温的,大人觉得还合適?” “可以。”张回舒服地闭上眼。 齐全儿瞟了他一眼:“潘从右乘官船逃了,再想找到可不容易,大人可有定计?” “好找。”张回轻轻吐出两个字,仍是闭著眼睛。 齐全儿一惊,张回缓缓睁开眼:“那艘官船是我的。” “什...什么?”齐全儿懵了。 张回面无表情地道:“这本是我命青堪从盂城驛徵调的官船。” 齐全儿恍然:“我说上黑山寨的时候,大人並没有要青堪一同前往,原来竟是为了此事。” 张回淡淡地道:“我原本计划劫了胡应麟之后,便从水路直抵京城,潘从右纵有精兵良將也无计可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没上船,倒让潘从右抢先了,天意弄人啊。” “原来如此,”齐全儿皱起眉头:“可是那船老大不曾见过大人,青堪又...那个他又如何会听任大人的吩咐?再说潘从右有官身,船老大只怕会听凭对方的安排,不敢造次。” 张回狞笑道:“这盂城驛我不甚熟悉,办的案子又是陛下钦点,敢不小心吗?青堪留了人手在船上,原本是想提防著船老大,眼下情势突变,那几个脑子灵光,早混在水手里了,官船离去之时,已有人向我打了暗號。” 齐全儿听得头皮发麻,兴奋地道:“大人,咱们不如现在追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不著急,”张回闭上眼:“用点劲儿。” 齐全儿用手指研磨著张回坚硬的脚底板,后者则发出舒心的呻吟:“你武艺不咋地,伺候人的功夫倒是练到家了。” 齐全儿尷尬地笑了笑:“大人艺业超凡,岂是我等可比的。” 隔壁呼嚕声响起,张回皱起眉头,齐全儿察言观色:“这位任大当家的倒不拿自己当外人,非要住在大人隔壁,大人只得忍耐一晚了。” 张回却摇了摇头道:“对我不放心而已,”顿了顿又道:“给京城送信了吗?” 齐全儿赶紧道:“大人放心,已放了信鸽,想必明天便能收到信儿。只是要为这廝多留一日,反而误了行程,属下便深感不值,我看这姓任的粗俗鲁莽,睡个觉也毫无戒心,若是咱们摸到他房中去,想必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將命丟了,这种浑人也值得大人防范吗?” 张回不紧不慢地道:“还是那句话,在没有了解一个人的底细前,我是不会掉以轻心的,就比如你,”他睁开眼,看著愣怔的齐全儿:“你有一妻一儿,家住扇骨营,临巷便是你父母家,两老年纪大了,辛苦你两头跑,尤其是令堂右腿患有旧疾,你没少操心吧?” 齐全儿嚇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语不成句:“大人...大人...” 张回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过打个比喻,你紧张什么?” 齐全儿紧张地道:“是属下多言了,我不该质疑大人。” 张回见他识趣,淡淡地道:“下不为例,起来吧。” 齐全儿这才鬆了口气,张回道:“你放飞的信鸽有专用信道,京城那边有我的心腹查收,他给的信息信得过,这任重是忠是奸,咱们明日见分晓。” 齐全儿恭谨应道:“是。”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第七百五十三章 谣言 顺天府,日上三竿,陆诗柳才从床上爬起来。 她昨夜忙得太晚,躺在床上又久久无法入睡,直到天边已发白这才渐渐进入梦乡。梦中她又回到了庆元春,那个金碧辉煌,欢歌笑语的园子里暗中却充斥著血腥与不安,陆诗柳拼命想逃却怎么也逃不出去,穷凶极恶的护院將她围了一圈,陆诗柳嚇得魂不附体,忽听墙头一声锣响,伴隨著一个男人的声音:“別怕,我来救你!” 陆诗柳腾地坐起,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冷汗已將前心后背湿透,她抚著腾腾的心跳,平息著情绪,低声安慰自己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邦! 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锣响,这次陆诗柳听清了,方才正是锣响將她惊醒,听这声音离自家茶点铺不远。 她匆匆穿起衣裳,匆匆洗漱,从阁楼上走下。 隔著店门便听到街上吵吵嚷嚷,热闹非凡,陆诗柳加快脚步,走向门边,离得近了听到门外嘰嘰喳喳,人声鼎沸,她將店门打开,卸下门板,不禁便是一怔。 数不清的人將她的茶点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群中央两人背著身子正大声喊话,一人道:“这铺子可不乾净,表面上卖茶点,实则做半掩门的皮肉生意,这样伤风败俗的店咱们街坊邻居的能忍吗?” “不能!”眾人大呼小叫。 “看,掌柜的出来了!”眼尖的发现陆诗柳从店里走了出来。 陆诗柳气得头脑发昏,脸色涨红:“你二人是什么人,平白诬陷我!” 那两人正是杨哥和狗子,两人本就是为挑事来的,见到陆诗柳不仅不怕,反而更加兴奋,杨哥指著她:“你做的什么生意,难道自己不知道吗?我们哥俩就是看不下去了,才来提醒各位街坊的,別被你这淫贱女子骗了!” 陆诗柳见两人信口雌黄,只气得浑身发抖:“小女子做的是正当生意,辛辛苦苦里外操持,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你再要胡说八道,我...我要报官了!” 她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开口,杨哥顿时来了精神:“你一个孤身女子,为何官差三番五次为你出头,昨天来的那几个可都是顺天府的差爷,怎么放著別人不帮,却偏偏帮你?要不是你出卖色相,拉拢差爷,他们会为你出工出力,我呸!” 陆诗柳被他一顿抢白,眼角泛起浪,人群中慢腾腾走出一人,却是左近居住的老者:“年轻人,你別太过分了,柳姑娘为这铺子没日没夜地操劳,多少难处都是咬牙挺过来的,便是男子也不及她,我老汉佩服地紧,你们俩可不要胡说八道,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妈的...”狗子见有人搅局,气得当即便要动手。 “慢来,”杨哥一把將他拦住,环视人群,忽地一笑:“诸位有所不知,这陆诗柳表面是个正经人家,实则却是庆元春昔日的魁,堂子里出来的娘子!” 一句话出口,陆诗柳脑袋嗡了一声。 人群登时乱了起来,指著陆诗柳议论纷纷,杨哥得意地一笑,转向陆诗柳:“你敢说你不是?” “我,我...”陆诗柳彻底慌了神。 她千辛万苦隱藏的身份,就在这样一个在寻常不过的清晨被昭告於眾,这一刻她仿佛赤身裸体面对面前的人群,对面的是什么眼神? 幸灾乐祸、震惊、不齿、嫌弃... 陆诗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杨哥指著她,得意地向人群道:“诸位看,她便是默认了,这样一个淫贱女子,能安生做生意吗,这些不过是幌子而已,她做的就是半掩门的勾当!” 转向那老者:“你帮她说话,说,她是不是也勾引过你!” 那老者脸色难看,气道:“你...你放屁!”看了陆诗柳一眼,扭头便挤出人群。 陆诗柳心如死灰,狗子见机道:“各位大嫂子可看紧了自家男人,莫被这狐狸精勾了魂去!” “呸!贱女子!” 人群中响起女人的谩骂声。 狗子见陆诗柳不言不语,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更是快意,上前猛地推了一把,陆诗柳立足不稳,跌坐在地,狗子上前撕扯她的衣裳:“你不是浪吗,你不是贱吗,让大傢伙看看你这一身浪肉,看看你是怎么勾引男人的!” 人群中的男子翘首以待:“扒了她!扒了她!” 陆诗柳定定地环视人群,本能地挣扎著,狗子再年轻,也是个大小伙子,陆诗柳岂是他的对手,片刻间露出两肩,胸前也露了白一片,人群之中鼓譟不已。 陆诗柳忽地停下动作,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胡时真。 她看著对方,眼神中流露出乞求之色。 胡时真气喘吁吁地看著她,片刻后別过头去。 陆诗柳愣住了,狗子目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流连,舔了舔嘴唇正要再下一城,人群外忽地传来一声:“干什么呢?!” 杨哥一个箭步將狗子的手打落,將他拉到一边。 与此同时张弛领著人健步如飞挤入人群,看见眼前的场景大吃一惊,指向杨哥两人:“给我拿了!” 脱下外衣將陆诗柳护住:“陆掌柜,先进屋。” 陆诗柳呆滯地隨他转身走向茶点铺,人群中忽地传来一声:“这陆掌柜果然手段高超,看来顺天府和巡检司的都好这一口啊。” 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陆诗柳如遭雷击,张弛莫名其妙地道:“说什么呢?” 陆诗柳忽地將他推到一旁,加快脚步进了屋子。 “嘭!” 房门紧紧关上。 张弛莫名其妙地道:“什么毛病?”转过身:“都散了,我数三个数,留在现场的给我抓起来,一!” 看热闹的人群登时四散奔逃,张弛走向杨哥和狗子:“你两个小子干什么呢?” 杨哥被人反扭著双手,向茶点铺子看了一眼:“官爷,我可没犯法,只不过是告诉街坊一个真相而已,你可不能抓我。” 张弛皱紧眉头:“你说什么了?” 杨哥努了努嘴:“这陆诗柳是婊子出身。” “你说什么?”张弛火冒三丈,擼起袖子,这小子胡说八道,非把他嘴巴子扇烂了不可。 杨哥道:“此事千真万確,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庆元春查证。” 张弛望著对方篤定的表情,心里忽地翻了个个儿:“把这俩小子押到顺天府,交给周捕头,这件事咱们管不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水手 旭日高升,阳光洒在甲板上。 船老大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开了一宿,此刻有些昏昏欲睡,晃了晃脑袋,瞥见门口一道人影闪过,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舱外的兵丁来来往往,此时已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不少人手里端著碗,与同伴低声交谈,並没有注意到驾驶舱中多了个人。 船老大鬆了口气:“军爷...” 那人约莫三十上下,一副水手打扮,手里端著一碗米粥,脸上冷冰冰的:“在这里我不是军爷,更不是锦衣卫,而是你的水手。” “是是,阿楠对吗?”船老大拘谨地道。 阿楠点点头:“敢泄露我的身份,老子就把你扔湖里餵鱼!” 船老大嚇得一哆嗦:“小的不敢,昨夜小的也没敢向那位潘大人透露您的身份,这船上都是我的徒子徒孙,跟著小的风里来浪里去,日子过得都不容易,大人也別难为他们。” 阿楠好笑地道:“你这老头儿倒是仁义,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听我的,咱们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船老大訕訕笑了笑,想起昨晚盂城驛的腥风血雨:“大人有什么吩咐?” 阿楠道:“昨夜那潘从右跟你说什么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船老大不敢隱瞒,將潘从右通过水路抵京的计划说了一遍,阿楠听后却笑了出来:“死了那么多人,走的竟然是同一条路,我那千户大人决计是没想到的。” 船老大战战兢兢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阿楠却没耐心和他讲清楚:“潘从右虽知沿运河北上即可抵京,但沿途停泊码头他却肯定不知,停在哪里你要听我的。” 船老大一脸难色:“这怎么可能,那潘大人怎会听凭我的安排?” 阿楠笑了笑:“控制口粮的採买。” “唔...”船老大眼睛亮了起来。 “船老大也是聪明人,”阿楠知道他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只要掌握口粮採买量,就可掌握官船行进的周期。所以这採买之权就交给我,你且这样说...” “船老大!”舱外一声喊,登时將两人嚇得一激灵。 话到人到,彭宇一个箭步闯了进来:“大叔,潘大人教我问问你,前面可有停泊的码头?你在这里干什么?”后半句却是问的阿楠。 阿楠见是个半大孩子,整个人鬆弛下来,扬了扬手中的米粥:“官爷,您倒是吃饱了,我师傅还饿著呢。” 彭宇挠了挠头,歉意道:“抱歉抱歉,疏忽了。我看锅中还有不少,若是大叔不够吃的,我再给您送一碗。” 船老大忙从阿楠手中接过碗:“没事,老了,这一碗就足够了。”他指著前方开阔的水域:“再有一个时辰便是界首镇,镇上的码头不大,但吃水深度足够官船停靠。” “那太好了,看来我们不需要饿肚子了。”彭宇的笑容很单纯,看来不用饿肚子確实令他如释重负。 还只是小屁孩子。阿楠心中道,他向船老大使了个眼色:“师傅,咱们就在界首镇停下歇息,正好也方便潘大人採买。” “我就去跟潘大人去说。”彭宇转身向舱外跑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阿楠:“阿楠哥,你不走吗?” 阿楠忙道:“这就走。”隨在彭宇身后走了出去。 船老大盯著阿楠的背影,目光中意味深长。 穀雨趴在船舷上,呕吐不止,小白拍著他的后背,捏著鼻子,说话瓮声瓮气的:“小谷捕头,你这反应未免太大了吧。” 穀雨头脑眩晕,仿佛天地不停打转,恨不得將苦胆吐出来,他跌坐回甲板,用袖子擦乾嘴边污秽,小白蹲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看著他的狼狈样:“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被別人取笑,穀雨有些难为情,低声囁嚅道:“我是北方人...” 小白幸灾乐祸地道:“那夏姑娘怎么没吐?” 夏姜病仄仄地倚在穀雨身边,旭日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她望著蓝蓝的天空出神,闻言蹙起秀眉,见穀雨尷尬的样子,淡淡地道:“我常年外出採药,走南闯北,舟车轻熟,也就不会吐了,你別欺负他。” 小白垮下脸,幽怨地看著夏姜。 这廝长相俊朗,脸部线条稜角分明,剑眉星目,自有气质,尤其是那种洋溢在骨子里的从容,与陌生人向来是自来熟,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即便穀雨一个男子,也不禁心生亲近,再看看夏姜,娥眉粉黛,倾国绝色,他心中忽地涌过一阵自卑感。 那边厢彭宇兴冲冲走来,穀雨站起身来,见他精气神不错,心中也不免为他高兴:“没坐过船吧?” 彭宇摇摇头,穀雨又问:“没头晕?” 彭宇道:“昨夜已经吐过了,睡了一觉好了许多。” 穀雨比了个大拇哥:“到底年轻,这么快便適应了。” “你比我大两岁,说话怎么老充大辈,”彭宇不满地道:“你呢?” “我?”穀雨脸色苍白,本想嘴硬几句,忽觉腹中翻江倒海,他喉间滚动,忽地转身趴到船舷上,小白哈哈大笑,拍打著他的后背:“这还看不出来吗,小谷捕头岁数大了,適应能力远不及你。” 彭宇目瞪口呆地看著穀雨,片刻后穀雨转过身,脸色惨白,勉强笑了笑:“要靠岸了吗?” 彭宇回过神来:“马上就要到界首镇了,潘大人派我跟穀雨说,有什么需要採买的吗?” 不等穀雨开口,身后忽地传来声音:“我有!”却是小成到了。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船上受伤的军爷眾多,医治伤药用得差不多了,更何况...”他看向夏姜,面现愁容:“东壁堂准备的药毁於昨夜的军营大火,若不另行配置,恐怕...” 听到此处穀雨已变了脸色,夏姜道:“也没他说的那么可怕,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撑得住。” 小成的脸色並没有好转:“也不知道这镇上能不能买得到?” “我和你一起下船。”穀雨急道。 “你就別去添乱了,”夏姜又好气又好笑:“那些草药摆在你面前,你可认得全吗?小成都买不到,你便能买到了?” “我...”穀雨语塞。 夏姜拉住他的衣角:“你就陪我说说话,晒晒太阳。小成,你去办吧。” 穀雨也知夏姜所言不虚,拱手道:“小成,劳烦你了。” “小谷捕头无需客气,”小成还礼,淡淡地看著穀雨:“夏郎中是我的师傅。” 第七百五十五章 救治 顺天府,周围和吴海潮健步如飞直奔柳记茶点铺而来。 吴海潮气愤地道:“难道就这么放了两个小子?” 周围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腾地点燃:“妈的,他那话半真半假,顶多算造谣,你说说看是杀头还是能判三年?” “可他毁了陆姑娘的一辈子!”吴海潮急道:“他这辈子要是出得了大狱,我就太对不起老七。” 周围停止脚步:“吴海潮,我警告你,你是官,不是匪,怎么判自有府尹大人做主,轮不到你!” 吴海潮闷哼一声別过了头,周围扯了他一把:“记住,陆姑娘此刻定然不好过,师傅说先將她接走,一会儿管好你的嘴,多余的话一句不准给我说,听懂了吗?” “懂懂,你就別絮叨了。”吴海潮不耐烦地道,隨著周围的脚步走到茶点铺前,伸手打门。 敲了半晌不见陆诗柳应门,吴海潮狐疑道:“不会已经走了吧?” 周围琢磨片刻:“踹门!”当先便是一脚。 咣! 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周围揉了揉酸疼的脚:“兔崽子,帮忙!” 两人卯足力气向大门踹去,大门剧烈晃动,踹了五六脚,大门轰然倒塌。 “我艹!”吴海潮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 堂中白綾高悬,陆诗柳一身素衣,已然上了吊! “还不救人?!”周围见陆诗柳脑外歪著,脸色煞白,慌得声音变了调,衝上前去將歪在地上的板凳扶正,踩在板凳上伸手抱住陆诗柳向上一托,给她解了套子,吴海潮伸出两手將陆诗柳接了过来,轻轻放在地上,二指在她鼻端一探,当即变了脸色:“没气了。” “怎么回事?!”门口闪过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地跑来,却是那位胡时真胡公子。原来他待人群散去,去而復返,纠结半晌不敢上前叫门,只在店前店后打转,恰好见周围两人踹门,便顺势跟了进来,瞧见眼前景象不禁嚇破了胆。 周围打眼一瞧,却是个相熟的面孔,昨天两人修整店面时曾照过面。当时便心下生疑,怀疑陆诗柳外边有了人,只是他敬重陆诗柳为人,这话却是问不出口的,如今见他如丧考妣的模样,心中猜疑更多了几分。 只是现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周围將陆诗柳托在背上:“快,去东壁堂!”大步流星出了铺子,吴海潮和胡时真紧紧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风风火火,直奔东壁堂。 今日坐诊的是郎中叫做齐东来,因为夏姜的关係,周围与他见过几面,见周围疯了一般传了进来,便知道必有急情,招呼著周围將陆诗柳放在一张软塌上。 齐东来见她喉间一道触目惊心的勒痕:“这女子寻了短见?” 周围点点头:“有救吗?” 齐东来將陆诗柳眼皮翻开,见她眼瞼肿胀,隱有血丝,心中便是一沉,转头吩咐小徒:“快去,取皂角细辛!” 小徒著急忙慌地去了,齐东来掐住陆诗柳人中,周围道:“来的路上试过了,並未奏效。” 齐东来“唔”了一声,將手伸到陆诗柳小腹,胡时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目而视:“你干什么,耍无赖吗?” “滚蛋!”周围上前便是一脚,直把胡时真踢得一个趔趄。 齐东来理也没理他,手掌平摊在陆诗柳的小腹平缓加力,忽地他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有门!” 周围和吴海潮露出欣喜的表情。 “师傅,药来了。”小徒端著木盘跑到齐东来面前,齐东来指指陆诗柳:“抹到患者人中、兑端两处。”这两处穴位便是鼻孔和嘴唇中间的部位,小徒手脚麻利將木盘中的细末用小指蘸著在两穴抹得厚厚一层。 “唔?”一股辛辣刺激的气味迎面扑来,吴海潮忙不迭捂住了鼻子:“这味药为何如此冲鼻?” “我还怕不够呢,”齐东来面沉似水,手掌活动的范围逐渐缩小,只在中脘和神闕之间活动,忽然猛地一用力,陆诗柳的身体机械地晃动,周围嚇了一跳。 还不等他说话,陆诗柳鼻端一动,吸了口气,辛辣之气让她长大嘴巴。 “阿嚏!”竟然醒了过来! 周围兴奋地在齐东来肩头狠狠一拍:“真有你的!” 陆诗柳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看著四周陌生的环境,她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周围和吴海潮咧著大嘴向她笑得很狰狞,却如炙热的阳光般灼伤了她的眼睛,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你们不该救我的。” 齐东来见此情景,向周围看了一眼,识趣地避开了。 周围和吴海潮知道陆诗柳指的什么,心中同样不好受,吴海潮道:“陆姑娘,师傅令我两人接你换个地方居住,你好好將养身体,等风波过去,你再把茶点铺开起来,我给你守著,决不能让那些王八蛋再来欺负你。” 陆诗柳泪如雨下:“没用的,我当初隱瞒出身,妄想从头开始,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像我这样出身的女子还谈什么未来,可笑可笑,我本该在庆元春里过那声色娱人的日子,到人老珠黄之时或被扫地出门,或在后院做粗使活计,这样的生活才是我这种人的命运,呜呜呜...” 她一向自尊自爱,若不是伤心欲绝,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胡时真听得心如刀绞,缩在角落之中不敢上前,陆诗柳此时才发现他的存在,但一瞥而过,如视路人。 周围和吴海潮劝了半晌,陆诗柳好容易止了哭泣,翻身下了软塌。 周围慌了手脚:“你...你该好生修养,要去哪里?” 陆诗柳盈盈下拜:“小女子感谢两位哥哥厚爱,眼下谣言风行,连累顺天府,小女子心中著实不安,从此咱们便划清界限,免得別人说閒话。我心中乱得紧,我...我得回去了。” 说著便往外走,吴海潮见状,连忙跟上。 陆诗柳忽地转过身,声色俱厉:“站住了!” 吴海潮嚇得缩回脚:“陆姑娘,你可不要做傻事,再说说閒话的多了,我们顺天府並不会放在心上。” “我会!”陆诗柳斩钉截铁地道:“再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会寻短见了。请留步吧。”快步出了东壁堂。 胡时真举步跟去,周围皱起眉头:“给我站住!” 胡时真却不怕他:“官爷有什么说法?” “你小子挺横啊,”胡时真满不在乎的態度,让周围对其观感不佳:“不知道陆姑娘...”本想说她名有主,但话到嘴边想起现在的情势忽地心中一动,改口道:“陆姑娘心情不好,还舔著脸硬凑,你又是哪个?” 第七百五十六章 打架 官船缓缓停在码头,艞板搭起,船老大向潘从右道:“大人,这人叫阿楠,办事稳重,脑子灵活,对沿途的城镇也熟悉,就让他跟著各位官爷下船採买吧。” 潘从右上下打量著阿楠:“有劳了。” 阿楠露出拘谨的笑容:“应该的,师傅我走了。” “去吧。”船老大扬了扬手,阿楠领著两人先行下了船。 小白道:“大人,我也去了。” 这一次採买是小白主动请缨,彭宇年轻好动,船上待了半天已然受不了了,正好藉此功夫活动活动腿脚,小成另有药品採买的任务,寻常人取代不得,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名兵丁,跟著一道下船。 潘从右嘱咐道:“注意安全。” 直到小白背影消失,潘从右仍然呆立在船头,穀雨笑道:“大人还是不放心?” 潘从右收回视线:“谁知道那张回会不会埋伏在镇上呢?” 穀雨想了想:“不会,除非张回涨了翅膀。” “你说得对,昨夜行船未歇,一口气跑到界首镇,张回想要追上我们难比登天,”说到此处,潘从右自己笑了起来:“是我被嚇得怕了。” 穀雨正色道:“您不过是思虑过甚,小心点总是好的。” 潘从右笑道:“老夫就是怕了,你不用给我遮掩。走,去办正事。” 两人下了船舱,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到一间独立的房间,门口兵丁把守,见潘从右到来,施礼道:“大人。” “开门。” 胡应麟、吴承简和赵显达在门开的瞬间齐齐抬起头来,舱內的房间逼仄,吴承简坐在通铺的角落中,胡应麟坐在他对面,赵显达则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三人手脚皆上了镣銬,行动之间叮噹作响。 “胡大人,聊聊天?”穀雨站在门口。 胡应麟看著他背后的潘从右,没好气地道:“没什么好聊的。” 穀雨尷尬地挠挠头:“和我聊,潘大人不说话,行吗?” “哼!”胡应麟从床上跳下来,费力地穿上鞋走出来,对面的房间已经空了出来,胡应麟瞥了潘从右一眼,老实不客气地在床上坐了,指著穀雨:“你小子本性不坏,但是眼光太差!” 穀雨陪著笑脸:“何以见得?” 潘从右反手將门关了,胡应麟指著他:“就凭你和他一路,就证明你眼光差得离谱!” 潘从右淡淡地道:“胡兄,你我之间误会颇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误会?”胡应麟截口道:“是你装傻充愣的误会,还是忘恩负义的误会?” 潘从右忍著怒气道:“我承认陛下清算张相之时,我並没有响应你一同上书...” “哈!你承认了!”胡应麟的调门一下提高了上去,两眼仿佛要冒出火来:“我那些日子找你谈过多少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嘴皮子磨破了你却铁石心肠,放任陛下詆毁老师,老师被言官谩骂时你不说,张家子嗣株连时你不说,时过境迁,你要与我解除误会了?告诉你,我不需要!” 潘从右脸色涨红,胡应麟的话深深刺痛了他,他呼吸粗重:“这一切都是误会,灵昭,你听我说...”灵昭是胡应麟的字。 “潘御史!”胡应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两眼赤红,面目狰狞,痛心且愤怒地看著自己的昔日好友:“您现在是大官儿了,我不过是阶下囚而已,收起你的怜悯和偽善吧...” “他妈的!”潘从右终於忍不住,破口大骂,把穀雨嚇得一哆嗦:“你说小谷眼光差,我还说你有眼无珠,不辨是非呢,你了解过真实情况吗...” “好好好,”胡应麟从目瞪口呆中回过味来,盛怒之下已经不顾及对方在说什么了:“现在的潘大人果然非同凡响,都学会骂人了,我看你是不是还想打我啊?来来,”胡应麟竟主动把脑袋凑过来:“冲这儿来,喊一声疼我是你孙子!” “竖子不明是非,信口雌黄,爷爷打的就是你!”潘从右挥拳相向。 穀雨傻了一般看著眼前的一幕,直到两位老者抱在一起,他才醒过神来,扑到两人中间:“两位老人家,您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好好说话不行吗?哎哟,別打我...哎哟,外边有军爷没,別看热闹了,哎哟...” 兵丁一拥而入,眼前的三人已纠缠成一团,穀雨空有一身本事,却是那个最不敢动手的,嘴角和鼻子出了血,头髮被胡应麟揪著,衣襟落在潘从右手里,两位老者呼哧带喘,怒目而视,嘴中骂骂咧咧,兵丁几时看过眼前的情景,呆头鹅一般愣在原地。 “愣著作甚,还不帮忙!”穀雨气急败坏地道。 兵丁如梦方醒:“各位大人,得罪了!” 甲板上,夏姜將碗中的水喝了,递还给安生:“多谢。” 安生捧著碗,小模样笑得很甜:“不算什么,我娘搭的凉棚手艺好不好?” 娇娘在夏姜棲身的地方用包裹货物的油纸搭了个简易的凉棚,挡风又遮阳,还能遮挡视线,夏姜看穿了安生的小心思,笑著摸了摸她的头:“你娘的手艺天下无双。” 安生果然露出比方才更甜的笑容,那笑容中带著洋溢而出的骄傲,抬起头:“娘,夏姐姐比不上你。” 娇娘蹲下身子,在她小脑袋上拍了一记,向夏姜笑了笑:“这孩子...” 夏姜也笑了,捏了捏安生的小鼻子,眼光看向她身后:“呀!” 安生转身看去,却见穀雨捂著脸,做贼一般走了过来,瞧见安生和娇娘连忙转身走去,夏姜急声道:“穀雨!” 穀雨转过身,遮著脸尷尬地向几人笑笑,脸上鼻青脸肿是藏不住的。 娇娘眼珠一转,將安生拉起身:“见过小谷捕头,你们说话。”施了一礼,拉了安生便走。 穀雨含糊地应了,快步走到夏姜身边坐了,夏姜惊讶地看著他:“怎么,跟谁打架了,你躲什么呀,见不得人吗?”將穀雨肩膀扳正,穀雨满脸通红,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夏姜看著他脸上的血跡,凌乱的衣衫:“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穀雨嘆了一声,將来龙去脉讲了,夏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也不能把你打成这样啊?” 穀雨解释道:“两位老大人在气头上,下手难免没了轻重,我皮糙肉厚的,不妨事。” “那也不成!”夏姜气道:“我找他们评理去!” “你得了吧,”穀雨连忙將她按住:“这事我已经严令兵丁守口如瓶,不得声张,你再去不是添麻烦吗。现在最棘手的是张回紧追不捨,若是弄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日后只怕便是灭顶之灾。不成...”穀雨站起身来:“我还得找胡大人聊聊!” “还要去?”夏姜生气了,杏眼圆睁,粉腮通红,小嘴也撅了起来:“挨揍上癮吗,我不准你去!” 穀雨看得心中一盪,左右瞧瞧,见远处几名兵丁背身而站,他忽然蹲下身子,在夏姜额头上轻吻一记,转身便走,心跳砰砰,也没个章法。 夏姜目瞪口呆地见他远去,两腮晕红,忽地两手將脸遮住,不让喜悦跑出来。 第七百五十七章 採买 界首镇上热闹非凡,小白领著人远远走来:“诸位,此处我们人地两生,不宜久留,潘大人只给了我们半个时辰,辛苦大家了。” 眾人纷纷道:“您吩咐吧。” 小白当即便把小成叫过来:“你另有要务,抓紧去办,咱们在码头集合,我给你两人够不够?” 小成道:“足够,我自己去也成。” “小心为妙,”这次任务是小白向潘大人主动请缨爭取来的,待在船上只会胡思乱想,还不如做点事情。他不知道张回身在何处,自然加著小心:“阿楠兄弟,麻烦你派一人给小成引路。” “我去医馆。”小成道。 “哦?”在此之前阿楠並不知道还有此安排,他所带两人一人为锦衣卫,一人则是船老大的徒弟,作为人质被带下了船,这也是对船老大的制约,警告他不要乱来,阿楠迅速权衡,指著那名锦衣卫道:“傅盛你带个路,这镇上说不定就有坏人,不要多话不要多事,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带官爷回来。” 那叫傅盛的锦衣卫道:“是,您这边来吧。” 小白望著两人走远,这才道:“事不宜迟,剩下的人跟我去粮店。” 彭宇看著街头人来人往,沿街商贩高声叫卖,热闹非凡,忍不住道:“阿楠哥,这镇子上有什么好玩的?” “唔...”粮店的位置还是阿楠从船老大嘴中问得的,至於这镇上还有哪些场所他又哪里知道:“我不经常下船,平常採购之事多是我师傅负责。” “哦。”彭宇悻悻地道。 小白好笑地道:“彭宇,眼下危机四伏,你还有心思消遣吗?” 彭宇满不在乎地道:“昨夜目睹那一场惨剧,好多人离去只是一瞬间的事儿,要是没有喝过没有玩过,岂不是亏大了?” 这番话说得小白一愣,看来昨晚受到触动的不止他一个人:“这一趟恐怕不能满足你了,待你到了京城,自会看到繁似锦,到那时你想做什么,小道都陪你。” 粮店之中掌柜的见来了大主顾,自然不敢怠慢,张罗了三辆板车,动员了店內所有的伙计上阵,打著赤膊扛著一袋袋的粮食从库房中走出。阿楠向小白道:“我师傅多年走船,常遇湿寒,因此患有腿疾,每晚都得用酒擦拭双腿才能入睡,下船之时我师傅特意叮嘱,要我再给他捎两坛,我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小白点点头:“快去快回。” 阿楠看向那名水手,那水手犹豫片刻:“阿楠哥不知方位,我带他去。” 小白爽快放行:“注意安全。” 望著两人离去,小白想了想,唤过掌柜:“这附近可有新鲜蔬菜瓜果售卖?” 掌柜的收他一大笔钱,態度要多周到有多周到,小白点了两名兵丁,隨著掌柜的去了。 街口,傅盛正与人低声交谈著,小成手搭凉棚好奇地左右环视,那边厢傅盛向路人拱了拱手,一路小跑著到小成面前:“对不住,几年前来过一次,原来是换了地方,这边走。” 小成理解地点点头:“没什么,辛苦傅大哥陪我走这一趟,在下心中已是感激不尽了。” 两人本也不熟,客套几句,隨著傅盛七拐八拐,来到医馆。 小成说明来意,从怀中取出纸条罗列的药材照方抓药,医馆之中只有一位郎中,白髮苍苍,看上去岁数不小了,手忙脚乱地从身后的药匣中取药:“老夫年岁大了,头昏眼,耳朵也不灵光,您多担待。” 小成见他两手打著哆嗦,心中焦急,索性说了身份又道:“老人家,您在旁边看著就好,这抓药的活交给我吧。” 那老郎中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从柜檯下拿出几个巴掌大的纸包:“年轻人,你要能说得上这几味药,我便信你。” “在下尽力而为。”小成说得谦虚,但神情自信,老郎中撇撇嘴,將纸包颤抖著打开,小成一一看过:“麻黄、桂枝、紫苏...”老郎中露出惊讶的神色,连连点头,直到最后一味药,小成却犯了难,那物生得红茎细长,根如人参,气味既甜又涩,他不甘心服输,从鬚根上掰下一节,正想放入嘴中,那老郎中已变了脸色,挥手拍在小成手上。 “哎哟!”小成被他拍得生疼,半是疑惑半是恼怒地看向老郎中。 老郎中慢条斯理地將纸包重新包好:“此物名叫商陆,使用不当可引起腹痛腹泻,重则心肌麻痹一命呜呼,乃是本地一种特有的毒物,医馆里用来逐水消肿,通利二便,你来自外地,自然是不认识的。” 小成当即出了一身冷汗,手捂胸口,心道:好险好险,差点就交待在这儿了。 那老郎中慢条斯理地將纸包重新一一打结:“我知道你的能耐了,这抓药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小成大喜过望,拱拱手:“多谢老丈。”绕过柜檯,走到成排的药匣前,见那药匣漆皮剥落,铜环泽明瓦亮,连匣口的字跡也斑驳不清,显见岁数痕跡浓重,他快手快脚,翻进翻出,柜檯上转眼间已摆了一列,像一座座小山头。 老郎中目瞪口呆:“这些你都要吗,你...你们家究竟有多少人?” 小成没心思和他解释清楚,含糊道:“这些我都要了,另外龙涎香、黄精这两味药,这里可有吗?” 老郎中摇摇头:“这两味药单挑出任何一种都要价值万两,老头子这里不过是乡镇间的一处小小医馆,怎么可能会有?” 即便早有准备,听到这里小成心中还是苦涩难当。 海平用药不惜成本,誓要將夏姜的性命救回来,但是那些药通通毁於昨夜的大火之中,再想按照海平的方子出药,除非入京沿途之上恐怕再难凑齐,可是...夏姜能坚持到京城吗? 小成心中没了底,怔忪半晌,傅盛等得不耐烦了:“小成郎中,咱们耽误了不少时间,是不是该回去了?” 小成点点头:“你说的是。”將钱付了,傅盛將大包袱抗在肩上,见小成愁眉不展,假意安慰道:“如此一来船上的军爷性命总算保住了,这都要多亏了您。” 小成脸上不见喜色,怔怔地走出去,傅盛望著他的背影,诡譎一笑。 第七百五十八章 劝和 客栈,齐全儿匆匆走入张回的房间:“大人,京城回信了。” 將手中的纸条展开递给张回,张回接过来细细看过,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高看他了。”將纸条递还给齐全儿。 齐全儿草草看过,写的是任重从匪的经歷:“这小子真是当贼的命。” 任重原是盘踞在高邮湖北部塔集镇周边的水匪,主要以劫掠过往商船为生,后官府联合里甲將这一伙人诱至案上生擒活拿,任重便在其中,只是这小子运气好,押解途中逃了出来,他知道若回到当地,官府一定不会放过他,便索性由北转东,绕到高邮附近,扯旗上山,水匪变山贼,又落入官府眼中,周山、千垛、兴化等地皆有官府呈报朝廷的清缴公文。 齐全儿特別注意到纸条的落款只有一个单子:生,心道:这应该就是张回所说的北司之中的可信之人了吧? 他將纸条收回来:“这么说来大人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张回沉吟道:“小心观察,任重这廝绝非善类,决不可轻信。” “是。” 船舱中,当穀雨再次走进那个房间时,胡应麟仍是一副气怒未消的样子,衣襟凌乱,髮髻蓬鬆,硬著嗓子道:“你还来作甚,看老夫的笑话吗?” 穀雨尷尬地笑了笑:“老爷子,您心中有火,也別冲我来啊。想当初咱们同在莲台下患难与共,说起来也是过命的交情,尤其是老爷子临危不乱....” “得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胡应麟不耐烦地摆手,截断了他的话。 他正在气头上,穀雨若不是急於了解张回的目的,也不会自討没趣,胡应麟一脸抗拒,他更不好开口,想了想道:“胡大人先前骂下官骂得对,我也觉得潘大人確实不该。” 胡应麟转嗔为喜:“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友,你进步得很快嘛。” 穀雨訕訕地道:“还是胡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在胡应麟对面坐了:“下官本是认定潘大人清廉端正的,但是您与潘大人旧事重提,我却有一番新鲜感悟,彻底认清了他的真实面目,”凑近了胡应麟,痛心疾首地道:“他不老实!” “太对了!”胡应麟一拍大腿,手镣叮噹作响:“那你具体说说他是怎么个不老实?” 穀雨喉头髮干,感觉与自己的初衷越来越搭不上干係,甚至有些后悔多余走这一趟:“唔...这个嘛,您与潘大人年轻时因志趣相投,引为好友,那些日子里该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可张相被清算之时,他却不顾情义拒绝大人的提议,可太对不起大人昔日的情谊了。” 胡应麟听他提及过往,眼中露出缅怀之意,语调也不似先前那般激烈:“他那时不是这样的,他才学胜我,品性胜我,张相对他寄予厚望,哼,越是这样,我愈发不能原谅。” “是不该原谅。”穀雨瞥了他一眼:“我说这人不老实,就体现在这里,张相既然如此器重他,他又是刚直不阿之辈,按道理为了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该隨你上书,那时他在吏部不过是底层官员,陛下將奏摺留中不发,朝堂之中无一人获罪,此时仍不上书,恰恰说明他不老实!” “唔...”胡应麟狐疑地看著穀雨,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穀雨一脸气愤的神情,看起来不似作偽:“他定是早早做了准备,坚决不肯染指朝爭,做个太平官儿。” “是了!一定是这样!” 穀雨露出笑容:“幸亏陛下明察秋毫,没有被他蒙蔽,他虽然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陛下还是將他从核心权力部门贬到御史台这种清水衙门,我看也是老天开眼。” 这一次胡应麟却没有回应他,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半晌才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穀雨仍是笑著道:“眼见未必为实,我虽不近庙堂,但故事却听了不少,您若是有閒,我讲给您听听。” 胡应麟自嘲道:“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穀雨便將潘从右昨夜所述一五一十讲给胡应麟听了,胡应麟神色变化不断,直到穀雨讲完过了良久他仍不说一句话,穀雨耐心地等待著他消化,胡应麟慢慢抬起头:“小谷,你是来做他的说客的对吗?” 穀雨心中咯噔一声:”下官有幸结识两位大人,对老大人所思、所做既感且佩,实在不忍见二位同室操戈。“ 胡应麟冷笑道:“这番话也是他教你说的?” 穀雨讶然道:“这...这又从何说起?” 胡应麟却仿佛看穿了一切:“告诉那姓潘的,收起他的言巧语,他忘恩负义是真是假,与我无关了。” 穀雨费劲口舌,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心中不免沮丧。 胡应麟却道:“离了他咱们就不能聊天了吗,小谷,这一路打打杀杀,风波不断,你这孩子聪明得紧,可看清楚了?” 穀雨苦著脸:“大人谬讚,我现在云里雾里,还想请您指点迷津呢。” “我?”胡应麟摇了摇头:“抱歉,我帮不了你什么。” 穀雨瞪圆双眼:“那锦衣卫千户张回为何要千方百计置您於死地,难道您也不知原因吗?” 胡应麟再次摇了摇头:“確实不知。” 穀雨如泄了气的皮球:“胡大人,不是张回杀你,而是皇帝杀你,你若不知原因,恐怕到死也只能做个糊涂鬼了。”心绪激盪,说话没了分寸,话一出口连自己也嚇一跳。 胡应麟却並无韞色,自言自语道:“老夫做的正行的端,无愧於天地,陛下杀我作甚,圣旨中说得明明白白,我被拘捕乃是因为主张议和,陛下受人蒙蔽,待我回京分说清楚,此事便可真相大白。” 穀雨急道:“事实並非如此。” “你懂什么?”胡应麟將眼一瞪:“昔日我弹劾北镇抚司欺上瞒下,结党营私,那张回定是怀恨在心,假借陛下的旨意公报私仇,除此之外我与他並无瓜葛。” 穀雨看著一脸篤定的胡应麟,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垂头丧气地告辞,走出门来,却见一道黑影挡在他身前,穀雨一见之下嚇得脸都白了。 第七百五十九章 橄欖枝 潘从右笑意吟吟地看著穀雨:“年轻人,背后嚼舌根子可不好。” 穀雨的脸腾地红了,刚在背后说完人家坏话,转眼就被人抓个正著,这让麵皮子薄的小谷捕头情何以堪?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与你开个玩笑,老夫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潘从右见他脸色涨红得如同一张红布,知道他的脾性,反过来劝慰道:“只是胡兄似乎也被蒙在鼓中,这一来可麻烦了。” 做了个手势,两人向外走去,穀雨担忧地道:“张回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何时何处。” “为今之计只有加快行进速度,將他远远拋在身后。”潘从右道。 这根本称不上办法,却是唯一能做的,穀雨沉默地点点头,潘从右见他愁眉不展,忽地笑了笑:“你看,烦恼是可以分担的,原本只是我这个老头子在愁,如今见你忧心忡忡,我竟有些放鬆了。” 穀雨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顺天府高官显贵他见过不少,打过交道的也有几位,像潘从右这般率直可爱、甚至有些不修边幅的高官却是生平未见。 潘从右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善意:“小谷,你我彼此投缘,老头子想在此案了结之后知会顺天府,把你调在我身边听差,你可愿意?” 面对潘从右主动拋来的橄欖枝,穀雨呆住了。 潘从右两手搭在船舷上,望著辽阔的湖面道:“你心思机敏,性情稳重,最重要的是你的本心,老夫不会错看人的,待得时机成熟,循年资考满升转,老夫推荐你入仕为官也未尝不可,到那时你就可为大明、为黎民做更多事。”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他知道跟在潘从右这种手掌生杀大权的官员意味著什么,以他的年资熬得三年五载,朝中哪个不得敬著、捧著,人脉、资源唾手可得。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未来官员銓选,只要潘从右说句话,或许真的能跨越官场的这一道鸿沟。 想到此处不免掌心生汗,心臟砰砰跳个不停,四周兵丁来往喧囂,他都已听不在耳中了。 潘从右不动声色地看著眼前呆若木鸡的年轻人,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是打心眼里的喜欢。比起閒云野鹤的小白,穀雨显得更加实际,对待生活他有更世俗的態度,但又不肯拋弃自己的原则,他从穀雨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若教他只在顺天府做个寻常捕快,潘从右颇为惋惜。 也是只是短短一瞬,穀雨却已想到了许多事情,那些枯燥乏味的蹲守、与敌人生死爭斗之间的惊险、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伙伴,顺天府的那间值房、值房里浓郁的汗臭、脚臭,值房前那颗苍老的柳树,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示在他的眼前,让他意识到已经在捕快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了。 他向潘从右笑了笑:“大人,我见过当今圣上。” “哦?”潘从右感到意外。 穀雨眼望前方深绿色的湖水,微风略过平整的湖面,捲起一层层水波:“我曾圣上说过,我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 “嚯!”潘从右咋舌:“好大的口气!” 穀雨靦腆地笑了笑:“我师傅却信。” 潘从右一愣,他大概知道穀雨要说什么了:“我不如你师傅。” 穀雨笑意盈盈:“大人心怀鸿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晚辈心中实在佩服得紧,但我比您差得远了,学识更是云泥之別,让我这种人为官只会貽笑大方,我想像我师傅那样,做力所能及的,能让这世间少一分不公,我就心满意足了。” “天下第一捕快...唔...”潘从右思索著,恍然道:“我终於想起来,似乎在去年曾听到坊间有这样一种说法,原来竟是你小子,哈哈!”这样一个靦腆的年轻人,在皇帝面前大言不惭,潘从右很难將两者联繫在一起。 穀雨脸色又涨红了,像每一次被別人取笑时那样。 潘从右收敛笑意:“我看好你。” 穀雨露出意外的神情,潘从右目光坚定,一本正经:“我相信你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穀雨的脸色更红,却是兴奋的,他用力点了点头。 “大人,我回来了!”一声清脆的叫声响起。 潘从右与穀雨对视一眼,走向另一边的船舷,远远看见三辆板车满满登登停了一溜,船上的兵丁欢呼雀跃,纷纷跳上艞板,向岸边跑去。 而隨小白同去的兵丁则人均一个背篓,那绿莹莹红通通的蔬菜瓜果也让潘从右乐开了:“你別说,跟著这位讲究的小道爷,咱们一路上倒是不必担心吃食草率了。” 穀雨也笑了出来:“之前倒是辛苦小白了。” 潘从右白了他一眼:“说的像我虐待过他一样。”不过他为避免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常常微服出巡,往来於乡间田野,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儿,说这话老头儿多少有些自大。 尤其是丁临在一旁訕訕地笑,更让潘从右心虚,打眼一瞧:“哟,小成也回来了?” 与小白兴高采烈的神情不同,小成的脸上带著沮丧,潘从右心中一沉:“怎么,镇上没有医馆吗?” “大人不必担心,草药已买了个七七八八,晚些时候小的就把药煎出来,教各位军爷不必惊慌。”小成强打起精神,向潘从右施了一礼,绕过他向甲板走去。 大脑袋正在凉棚外盘腿坐著,夏姜与他说著一路见闻:“首要的便是教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吃上饭,其他的都是空想。你与我走南闯北,可发现有哪些適宜山间生长的作物吗?” 大脑袋摇了摇头:“当家的,哪里有这样的作物,寨子里的叔伯年岁大了,土地里刨食已是极难,更何况是山上。不如,不如...”瞥了她一眼。 夏姜皱紧了眉头,大脑袋咬牙道:“您知道我想说什么,咱们干的就是没本钱的买卖,寨中弟兄轻车熟路,还愁吃穿吗?” “不行!”夏姜断然拒绝道。 大脑袋道:“当家的,等寨中走投无路,就不是你...你一个弱女子能弹压得住的!”他是当真在为夏姜考虑。 夏姜白了他一眼:“不种作物,就种不出別的了吗?” “什...什么意思,种草吗?”大脑袋有些发愣:“那玩意儿也不能当饭吃啊。” 夏姜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却见小成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 第七百六十章 试探 小成低垂著头走到凉棚前,一屁股坐在大脑袋身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 大脑袋嚇了一跳:“我的娘,什么毛病?” 小成抽泣道:“你娘生病了?” 大脑袋气道:“你哭什么哭,不嫌丟人吗?” 小成看向夏姜,夏姜平静地回视著他,小成道:“您在我下船之前就知道了是吗?” 夏姜笑了笑:“你在东壁堂里待得久了,那龙涎香、黄精珍贵稀奇,寻常医馆难得一见,更別说这穷乡僻壤中了。” 小成低声抽泣:“可您说不定会死的。” “什么?!”大脑袋脸色唰地白了:“你把话说清楚!” 小成道:“海平给的药都毁於昨夜大火,再想另配新药差了两味,就是那龙涎香、黄精,缺了这两味药,君臣失衡,药效如何,是否会有副作用,这些一概不知。” “那怎么办?”大脑袋也慌了神。 夏姜神色平静:“南北两京东壁堂师出同门,海平用药我也可猜到八分,少的那两味药无关紧要,我儘量减少活动,运用龟息法门慢慢调理,撑到京城不成问题。” “可是...”小成急道。 “没有可是,”夏姜截口道:“贼人紧追不捨,数百性命繫於一船,岂可因我延误行程。小成,此事你要守口如瓶,尤其是...尤其对小谷捕头更不能透漏半字,他要考虑的事情多了,此刻决不能分他心神,否则我唯你是问,听懂了吗?” 小成沉默地点点头,夏姜见两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莞尔道:“我也是医家,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这一路上註定不会太平,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尤其紧要处是安生母子,莫要教他两人离开你们的视线。” 大脑袋並没有因为夏姜的话而放鬆,他沉著脸点了点头。 正午时分,码头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装卸工人大多去吃饭了,只有几人还在收拾著手边的活计,自远处走来一群精壮的汉子,为首的那人正是张回。 几名工人嚇了一跳,匆忙站起来,齐全儿见码头上不见船影,径直向一人走了过来:“劳驾问一句,今天清晨可有官船停靠?” “有的。”那人战战兢兢道。 齐全儿道:“几时走的?” 那人约有四十年岁,脸上皱纹堆垒,畏惧地看著齐全儿背后提刀墨立的汉子:“唔...走了约有一个时辰了。” “別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你若老实回答,有奖励,”齐全儿见他畏手畏脚,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那人眼睛登时一亮:“那官船停泊期间,你可看到他们做什么了?” 那人眼望著碎银:“官船停靠之时,小的恰在左近,只从船上下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其余人则顶盔摜甲,应是官军无疑。他们只在镇上採买口粮及菜蔬,停留片刻后便匆匆离开。” 齐全儿道谢,口称辛苦,將那碎银掖在怀中,转身便走。 “等等!”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说话不算吗?” 齐全儿佯作不知:“谁说要给你银子了?” “你不是说只要咱老实答话你便给奖励吗?”那人瞪著眼,著急地道。 齐全儿道:“我不是道过谢了吗?” 那人瞠目结舌,气道:“你...你...” “你什么你?”齐全儿猛地抽回袖子,伸手在腰间的钢刀上一拍。 那人一惊,訕訕地说不出话来,恼恨地看著齐全儿扬长而去。 张回不动声色地看著齐全儿走近,任重站在他身边,忽地一笑:“什么官儿,比咱们干土匪的还不如?”语气中带著轻蔑。张回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任重却不怕他,嘻嘻一笑:“老子的银子你若是像他那般昧了,我可不像那人那般好说话。” “大人,潘从右果然在此处停泊过。”齐全儿回稟道,一脸好奇地看著张回:“大人怎么知道他会在界首镇停靠?” “补给,”张回淡淡地道:“船上骤然多出那么多张嘴,潘从右首先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界首镇的码头吃水深,是离盂城驛最近的可供官船停泊的港口。” 齐全儿恍然道:“原来如此。” 张迴转身向锦衣卫吩咐道:“散开了找,阿楠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是!” 锦衣卫迅速消失在街头巷尾。 任重看著身后乌泱泱的弟兄:“弟兄们赶了半天路也饿了吧?” “饿出个鸟来!” “干了半天路一口饭也不给吃,他妈的,使唤牲口呢!” 眾匪鼓譟。 任重笑道:“张大人,您看?” 张回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自然不能苦了诸位好汉,去找家上好的馆子,咱们边吃边等。” 任重得意一笑:“张大人既然发话了,那咱们就不客气了,小的们,跟老子走!” 镇上那家最好的崔记饭庄转瞬间坐得满满当当,眾匪骂骂咧咧,打打闹闹,昨夜的死伤並没有让他们太过上心,掌柜半是喜悦半是忧愁,紧著张罗,饭菜流水价似地端上来。 角落中张回抱著肩膀將一切看在眼里,身边的齐全儿小声道:“大人,他们叫了酒。” 任重坐在他对面,闻言一瞪眼:“怎么,弟兄们就是这习惯,你有意见?” “可咱们还要赶路的!”齐全儿恨恨地道:“耽误了大人的行程,你负罪得起吗?” 任重冷笑一声,瞥了任重一眼,见他毫无反应,撇撇嘴道:“主子还没发话,你叫唤个什么劲儿?” “你!”齐全儿火冒三丈。 “好了。”张回劝阻道:“安生吃饭。” 任重很得意,伸长手臂將邻桌的酒罈拿过来重重一顿,在张回的注视下將面前的海碗斟满,一仰脖喝了个精光。 齐全儿呼吸粗重,他忽然意识到任重是有意为之,在两股来路不同的人马协作时,任重的种种出格的行为可以解释为他在试探张回,並藉机爭夺话语权,可奇怪的是张回对此却全无反应,以齐全儿对他的了解,恐怕他早看出来了,为何至今却隱忍不发,他在想什么? 张回放下筷子,眼睛望著门口,一名锦衣卫闪身走了进来。 第七百六十一章 值了 锦衣卫匆匆走近张回:“大人,找到了。”將手中的纸条毕恭毕敬地递给张回。 张回伸手接了:“说说情况。” 锦衣卫道:“弟兄们沿街查找阿楠留下的痕跡,好在这镇子本就不大,阿楠留下的標记又在显眼处,弟兄们按照指引摸到一家酒坊,那酒坊的掌柜收了阿楠好处,將这字条藏於店內,我与他对过切口,掌柜的並无怀疑,將这字条给了我。” 张回点点头,將字条展开,露出潦草的笔跡:口粮十日用尽,宿迁补给。 张回笑了笑:“十日,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宿迁?齐全儿皱著眉头道:“靠脚力十日之內难以到达宿迁。” “昔年太祖爷整飭军备,大力兴建马场,滁州、泰州等地水草丰茂,適宜牧养马匹,设太僕寺於江北,太僕寺下设十四牧监、九十八群,其中一处马场便在据此不远的兴化,顶多也就一日路程。”张迴转向任重:“任大当家,弟兄们乘马追击,没有问题吧?” 任重两腮酡红,吐出一口酒气:“那有何难?” 张回点点头,待酒足饭饱领著人出了崔记饭庄,出镇的路上恰好又经过码头,张回忽地停下脚步,任重顺著他的视线看去,见码头上又有新船靠岸,工人手提肩扛,在船与陆地间来往忙碌,其中便有那位齐全儿戏耍的汉子。 张迴转过头,看了看齐全儿和任重:“走,带你们认识位朋友。” 齐全儿有些摸不著头脑,见张回已扭头向码头走去,赶紧快步跟上,任重喝了不少酒,脚步有些虚浮,撇了撇嘴:“故作神秘。”也跟了上去。 那汉子正巧下了船,將沉重的货物拋在地上,用肩上的汗巾擦了把汗,面前已多了三个人,其中一人他还认得,满脸的不高兴:“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老子没空理你们。” 身后两个汉子站在他身后,看起来像是同伴,充满敌意地打量著张回三人:“耍人也要有个限度,这里不欢迎...啊!” 话音未落,先前的那汉子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张回闪电出手,一刀当胸劈下! 那汉子惨叫一声,向后跌倒。 身后两人大惊失色:“你,你想干什...啊!” 不等说完,张回杀气腾腾,如猛虎一般扑將下来,手起刀落,將两人毙於刀下! 鲜血飞溅,眨眼之间三条人命! 码头上的汉子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大喊一声疯狂逃命。 齐全儿两手颤抖,看著张回的背影。 张回在靴底將血跡擦乾净,居高临下地看著毙命的汉子,语气惋惜:“你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我好言好语与你说话,你若是客客气气讲话中听,我便將钱给了你便是,奈何你不懂规矩,言语张狂,不杀你我心中著实不痛快,想要钱就要有要钱的態度,任大当家,我这话说的对是不对?” 任重目瞪口呆地看著血泊中的三人,鲜血在炙热的阳光下鲜红刺目,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三条人命转眼归西,他的酒意瞬间醒了,张回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任重喉头髮干,艰难地挤出笑容:“张大人说得对,我...小的也是这般认为。” 张回笑了笑,三条人命,確保日后不会有人忤逆自己的意思,值了。 夕阳西下,將湖面映照得通红,官船离开高邮湖后进入大运河,河道明显收缩变窄,两岸的风景也看得更加清楚,但见芦苇连绵,倦鸟归巢,远处的庄户人家炊烟裊裊,自有一派平静祥和的风光。 小白端著碗献宝似地捧到潘从右面前:“大人,新米熬的粥。” 潘从右笑著接过,尝了一口:“香。” 小白得意地道:“够咱们吃十天的,本来我准备给那粮店搬空,阿楠看出余下的皆是陈米,这一批口粮吃完,再下船採买也不迟。” 潘从右笑道:“这些船家走南闯北,经验丰富,想要哄骗他们確是不容易。怎么不见小谷?” 小白挠了挠头道:“方才与他在船舱见过一面,行色匆匆,不知做什么去了?” 潘从右一怔,像是猜到了什么:“这小谷有种天生的韧劲儿,看来有人要苦恼了。” “谁啊?”小白好奇地问道。 潘从右道:“不可说,不可说。”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胡应麟將碗放下,看著眼巴巴望著他的穀雨,苦著脸:“小谷捕头,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我保证除了老夫之外,你如今已是最为了解我的人,感谢你让我重新將自己的人生又过了一遍。” 穀雨盘腿坐在床上,訕訕地笑道:“大人一生刚正不阿,不贪权,不事权,不爱权,屡遭打压,愈战愈勇,非心志坚定者不可为,晚辈实在佩服。” “说话不必这般委婉,”胡应麟端起碗:“老夫不过是顽固不化,不懂变通而已。” 穀雨尷尬地挠了挠头,胡应麟道:“陛下称病不朝,与朝堂官员交恶,官员任免皆出於他一己之好,站在他这一边的不论人品好坏,能力优劣都可以加官进爵,不站在他这一边的下场则悽惨的多,詆毁、庭杖、左迁、罚俸、甚至丟了性命,有良心的官员看不下去,又不愿参与朝堂纷爭,我大明朝最可笑的一幕出现了。” 穀雨疑惑地看著他,胡应麟將碗放下:“朝廷大小官员竞言『乞休』,章奏数十上、百余上,圣上往往『不报』,大臣径而杜门,甚或掛冠而去。老子不干了,家走,哈哈!哈哈!”他笑得响亮,但语气中却满是悲愴。 穀雨默默地听著,胡应麟道:“老夫就是个顽固性子,別人走我却偏不走,只要留在任上,便有继续为国效命的机会。不仅做,老夫还要做的端正,做的乾净,让每个想要报效朝廷的年轻学子,知道这朝中有他们的同类,並不孤单。” 其实你也不孤单,潘大人就是你的同类。 想到昨夜潘从右对自己和小白说过的那番话,胡应麟和潘从右仕途南辕北辙,在理念上却殊途同归,但这话却是万万说不得的,否则以胡应麟的火爆脾气,保不齐便將碗摔自己脸上了。 “胡大人,”穀雨眼珠转了转:“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赐教?”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中毒 胡应麟从情绪中摆脱出来:“你说。” 穀雨道:“纵观大人宦海沉浮,多是有跡可循,但你此次入狱,事先並无徵兆,看起来並不是来自官场的倾轧,尤其是自顺天府转移至应天府,瞒天过海掩人耳目,其中过程更是匪夷所思。” 胡应麟也是一头雾水:“正是。” 穀雨盯著胡应麟的眼睛:“去年那晚顺天府大牢犯人外逃,您最终是怎么落到他们手中的?”这个问题他已问过了。 胡应麟便把当时的情景又不厌其烦地详细地说给穀雨听了,穀雨又道:“那人可表露了身份?” “那人好像说起过自己的姓名,姓什么来著...周?”胡应麟不確定地摇了摇头:“我那时心內惊恐,並没有留意,日子过得久了,记忆更是模糊。只记得也是此人將我送到应天府的,这之后老夫就再没见过他。” 穀雨眼神闪烁,他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您见过他。” “你说什么?”胡应麟被他的一句话弄懵了。 穀雨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否则您又是如何从应天府大牢中逃出的呢?” 胡应麟回忆起不久前的那个夜晚:“我只见过他两名手下,那两名汉子为了我白白丟了性命。除此之外,我並没有再见到其他人。” 穀雨紧张地思索著,他几乎已经篤定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一定有第三方的推动,眼前的线头太过散乱,他在努力地將真相的全貌拼凑起来:“那个人会出现的,只要张回仍然穷追不捨。” 胡应麟脸色沉了下来:“你是说他一直跟隨著我们。” 穀雨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胡应麟皱起眉头:“可他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穀雨长嘆一口气:“这也是我疑惑的问题,看来这个神秘人与张回所图都是同一件事...”话音未落,忽听外面响起一阵惊呼声,穀雨侧耳倾听,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当即便是一个趔趄,他盘的久了,两腿酸麻无比,揉了揉大腿:“大人,我去去就回。”不待胡应麟回答,闪身出了门外。 胡应麟將身体靠在墙侧,慢慢地闭上眼睛陷入了回忆,一个模糊的面孔从尘封的角落中显现出来,样貌越来越清晰,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胡应麟:“这东西不吝于丹书铁券,关键时刻能保你的命。” 胡应麟喃喃道:“小谷將我生平扒了个遍,不是他我还想不起你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充满肃杀之气。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在气死风灯昏黄的光影映照下,兵丁已乱做一团,潘从右匆匆走过来,见一名兵丁仰躺在地上,全身不住地打摆子,嘴角鲜血直流,潘从右惊道:“怎么回事?” 那兵丁身边围著三五同伴,嚇得脸色煞白:“大人,吃过晚饭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这样了...” 潘从右急声道:“小成郎中呢?!” 那地上的兵丁两眼翻白,已没了动静,同伴惊慌失措,一探鼻息,登时一跤坐在地上哭了出来:“没气了,怎...怎么回事?” 潘从右惊呆了,环视四下,相同的景象正在迅速扩散,重复上演。 穀雨急匆匆赶到潘从右身边:“大人,看到小成了吗?” “大人,小谷捕头,我在这里!”小成挤过人群,来到两人面前。 潘从右拱手道:“小成郎中,士兵们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你可有解救之法?” 小成同样面容焦灼,他摇了摇头:“小的看不明白,方才已將死亡士兵拖到甲板上,我师傅正在查看!”船上出现第一例死者时他便已赶到现场,比之潘从右和穀雨更早察觉到异样。 “去看看!”潘从右当先走去。 夏姜的凉棚下摆著四盏气死风灯,中央则是一具兵丁的尸体,夏姜费力地撑起身子,仔细地检视著尸体的症状。 潘从右风风火火走来:“夏姑娘,有收穫吗?” 夏姜摇了摇头:“教潘大人失望了,官兵们定是中毒无疑,但具体是什么毒小女子却一概不知。” “那怎么办,可有破解之法?”潘从右脸色铁青。 夏姜秀眉微蹙:“不知何种毒药,便从无破解。若是用错了药,只怕適得其反。” 潘从右两手打颤,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好容易平静下来的队伍再生波澜,耳边传来兵丁气急败坏的谩骂,失去同伴的哭声,潘从右急道:“夏姑娘,请无论如何也要救救他们。” 穀雨紧锁双眉,忽然道:“最先出现的死亡,也是在吃过晚饭之后吗?” 小成不假思索地道:“是,我到达时那位军爷的碗还扔在地上呢,”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米粥被人下了毒!” 潘从右色变道:“不管是不是,先切断一种可能性,小谷捕头麻烦你了!” 穀雨点点头,领著几名兵丁一边高叫:“別吃了!大家把碗放下!”一边匆匆去了。 夏姜紧抿樱唇,紧张地思索著:“小成,今日採买的药材你详细与我说说。” 小成道:“所采草药皆为各位军爷治疗外伤所用,三七、红...”说了七八样:“晚饭前已经给军爷们用了药,剩下的还能再撑几日。” “这样来,”夏姜急急思索一番:“你先將三七与当归研磨成粉热水煮沸,金银单煎,先服汤药,半个时辰后若无效果再服用金银水。” “知道了,我就去办。”小成应道。 潘从右道:“我派人协助你。” 夏姜歉意地道:“我这方子也只能帮助將士们延缓疼痛,治標不治本,想要奏效还是得了解具体用的什么毒。” “我知道,”潘从右长嘆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望著小成一行人急匆匆离去,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潘从右身后,待四下无人这才道:“大人,怕是要糟啊。” 潘从右环视四周,呻吟声、惨呼声不绝於耳,士兵相顾失色,船上乱做一团,他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对於刚刚经歷过一场生死战斗的士兵来说,这场诡异的中毒事件很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道理他又如何不知? 可是眼下能做什么呢? 潘从右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阴云再次席捲上心头。 第七百六十三章 错杀 顺天府,柳记茶点铺漆黑一片,陆诗柳枯坐在桌子前,她从东壁堂里出来,脑袋里仿佛空白了一样,这一路上每一道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都带著特別的情绪,似乎在每一道巷子的转角都有针对自己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她有一种赤身裸体走在街上的感觉,面对任何一个人的指摘她只想逃离,几无反抗之力。 她將自己反锁在铺子里,自白天坐到晚上,一门之隔的街上欢声笑语,铺子里黑灯瞎火,静得可怕。这段时间她似乎想了很多,却似乎又什么也没想,脑袋空空如也,心却长了草一般乱糟糟的。 直到街上已没了行人,万家灯火熄灭,打更人打著梆子经过铺子前:“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陆诗柳回过神来,慢腾腾站起身来,腹中忽地传来咕嚕嚕一阵响声,陆诗柳怔了怔,抚著小腹道:“肚子啊肚子,今日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委屈了你。”强打起精神点燃油灯向后厨走去。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陆诗柳此刻已如惊弓之鸟,嚇得险些丟了魂,她一个激灵两手架在胸前,惊魂未定地看著门口,半晌后才哆嗦著出声:“谁啊?” “小娘子,是我啊。”说话的男子吐字含糊不清,带著些醉意。 陆诗柳战战兢兢地道:“你...你究竟是谁?” “嘻嘻,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狗子哥啊。”那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带著十分轻佻。 “狗子哥?”陆诗柳只觉得声音耳熟,印象中却並不认识这么一位:“我不认识你,赶紧走,不然我报官了。” “报什么官呢?指望他们为你撑腰吗?”那声音不依不饶:“他们动不了我的,还不是把我放了?” 是他! 陆诗柳猛地想起清晨那两张可憎的面孔,心火一瞬间直烧到头顶,但现在孤单一人,对方夤夜前来,陆诗柳又感到害怕:“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赶紧走吧,我...我不愿见你。” “狗子哥念著你的好,你怎么能狠心拒绝人家呢?” 砰砰砰! 又是一阵急促的大门声,门外的男子提高了声量:“开门,再不开老子就要喊了,让街坊邻居都看看!” “你...你...”陆诗柳又气又怕,想了想飞快跑上阁楼,將吕江送给她的那把匕首藏在腰间。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狗子一张脸,身后则站著杨哥,两人面色酡红,摇摇晃晃,浑身酒气,显然是乘著酒性而来。 狗子一把將门推开,得意地看向杨哥:“你看,我就说陆姑娘是念旧的主儿,岂会將咱们拒之门外?” 杨哥没有说话,眼光在陆诗柳身上打转,油灯的光晕將陆诗柳的身段描绘得玲瓏有致,白皙的皮肤,修长的双腿,嫵媚的脸蛋,杨哥心头一阵火向下涌去。 陆诗柳感受到两人的不怀好意,畏惧地向后退却,两手抵在胸前:“你们为何要害我?” 狗子笑嘻嘻地道:“你把川哥儿几个害得蹲了大狱,更有不少弟兄挨了板子,现在倒装起无辜来了,若是此仇不报,我们弟兄哪还有脸在街上混,这是你活该,可怪不得我们!” 陆诗柳心头火起,银牙紧咬:“你们欺压良善,荼毒乡邻,不该受到惩罚吗?” 杨哥冷笑道:“小娘皮,我们弟兄风里来雨里去,保得大伙平安,这条街的铺子给些孝敬钱怎么了,此为成例,家家如此,怎么就你这般不懂规矩?” “跟她说些干什么?”狗子狞笑地看著陆诗柳:“小娘子,你被我们哥俩一番编排,这铺子怕是开不下去了吧?” 陆诗柳忍著怒气:“你又如何知道我的出身?” 狗子得意地笑道:“若不是昨夜偷听得你与那书生谈话,恐怕我和杨哥早一把火將你这破店烧了,比起丟命来,你如今不过只是断了財路,你该庆幸才是。” 原来如此!陆诗柳冷冷地看著他:“你们深夜找小女子所为何事?” 杨哥道:“你这铺子也开不得了,財务既断,声名也毁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条生路。” “生路?” 杨哥笑意吟吟地看著陆诗柳:“你模样俊的很,不如从了我们兄弟,往后吃香喝辣,这街上哪有不敬著你的?” 陆诗柳这才知道两人的意图,只气得浑身打著哆嗦:“无耻!赶紧给我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狗子变了脸色:“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诗柳畏惧地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狗子醉眼看美人,只觉得眼前女子容顏秀丽,难描难画,尤其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一双丹凤三角眼勾人心魄,情慾再难自控,猛地扑向陆诗柳,將她两肩扳住,凑过嘴去:“美人儿,装什么装,以后你就是狗子哥的人了,来,香个嘴!” 陆诗柳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只听嘶啦一声轻响,陆诗柳身上的薄衫已被撕破,三人同时一呆,陆诗柳白皙的双肩露了出来,胸前隆起饱满圆润,狗子淫虫上脑,嗷地一声扑向陆诗柳。 杨哥目露淫光,在陆诗柳裸露的肌肤上打著转。 陆诗柳嚇得尖叫一声,嚇得转身就跑,狗子嘻嘻一笑,勾住她脚踝,陆诗柳身体失衡,向前抢出,重重地栽倒在地。 狗子三两步窜到跟前,骑在陆诗柳身上,劈手便是一耳光:“跑啊,你越跑,狗子哥就玩得越尽兴。” 啪地一声脆响,直把陆诗柳打得眼冒金星,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压向自己,陆诗柳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双手拼命挣扎,忽地碰到腰间硬物,想也不想抓住刀柄,一刀捅了出去! 狗子猝不及防,只觉得前胸一痛,那刀尖捅入前胸,直没至柄! 他难以置信地看著陆诗柳,身体栽倒,正压在陆诗柳身上,陆诗柳惊声尖叫,忙不迭將他推开,再看那狗子,浑身鲜血淋漓,业已了帐。 那杨哥嚇得酒也醒了,看看死去的狗子,再看看一脸是血的陆诗柳,嗷地一嗓子掉头就跑。 第七百六十四章 水手 陆诗柳惊魂未定地看著身边的狗子,脑袋一片空白,门口闪过一条人影,瞧见店內的情景登时嚇了一跳:“陆...陆姑娘你还好吗?” 却是胡时真。 陆诗柳呆呆地看著他,低声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胡时真也愣住了,他一个书生也从未经歷过这种场面,他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两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的陆诗柳像一朵即將枯萎的小,让他看著心疼:“陆姑娘,你快走,我来善后!” “什...什么?”陆诗柳惊呆了。 胡时真道:“现在不是多话的时候,方才几声怕是要把人招来了,你快走!”抓住陆诗柳的肩膀將她提起,向门口推去:“记住,你一直待在家中,没来过铺子!” “可是...可是你,我还害了你的!”陆诗柳拼命摇头。 “不怕,我有功名在身,”胡时真强自挤出笑容:“只要我跟官府分说清楚,他们自然不会难为我。” “可是...”陆诗柳还在坚持。 “哪里来的声音?”“好像是那边!”远处忽地传来声音,黑暗中影影幢幢,跑来几个身影。 “没什么好可是的!”胡时真推了她一把,陆诗柳踉蹌著抢出,眼泪流得更凶了。 胡时真催促道:“快走!快走!” 陆诗柳一步一回头,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胡时真转回头,那几条人影已离得近了,他正了正衣襟,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却摸了个空,不觉便是一愣。 夜色漆黑如墨,官船上微弱的灯光难以突破黑暗的封锁,放眼望去远处只有浓重的压抑到极致的黑。昏黄的灯影下,两名兵丁抬著一具尸体缓缓走来,乞求地看著潘从右:“大人...” 潘从右绷著脸:“投。” “可是...”兵丁看向同伴的尸首,脸上充满不甘和恼怒,但是在潘从右的坚持下,两人还是服了软,嘴中念念有词:”兄弟,说好同生共死的,不能带你一起走了,是当哥哥的对不起你,呜呜...“泪流满面地將尸体举起,拋向水中。 “噗通!”尸体沉重的入水声,伴隨著剧烈的漩涡,一层层盪开,不久水面恢復平静,两人仍趴在船舷,久久不愿离去。 潘从右苦涩地道:“天气炎热,尸身腐坏得快,这船上本就拥挤,极易滋生疫病,到那时整船人一个也逃不了,这也是大家著想。” 兵丁们点点头:“大人,我们懂得。只是离开杭州府之时,並没有想到这一路上崎嶇坎坷,以致兄弟生离死別。” 潘从右脸现戚容,无言以对。 穀雨沉默地走近:“大人,死亡官兵共计二十四人,皆已水葬。另有十余人陷入昏迷,生死仍是未知。” 潘从右嘶声道:“夏郎中的药不起作用吗?” “微乎其微,不知道毒药,无法对症下药,起不到根本效果。”穀雨沮丧地道,见潘从右一晚上好像更加苍老,心情也自不好受:“青山绿水埋忠骨,大人你要放宽心。” 潘从右面向漆黑的夜色,久久不说一句话,穀雨看得分明,这老者满脸痛楚,眼中饱含热泪,他不禁心中一震,潘从右见惯大风大浪,但是爱將殞命,还没等缓过劲来,官军又大量死伤,且死因不明,潘从右不仅不能为其昭雪,更要狠下心来將其弃於河中,內心煎熬无以復加,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小白从远处走来:“大人...” 穀雨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小白疑惑地看看穀雨,再看向潘从右的背影,他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静静站著。 “怎么了?”潘从右听得身后脚步,眨去眼泪,除了眼眶通红,再瞧不出其他破绽。 穀雨心道:这位老人家便是连悲伤也不允许自己有太多时间,若我做成他这样的官儿,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可转念一想,若当真有潘从右生杀予夺的权利,恐怕悲喜与自己的认知也不尽相同了。 他这厢胡思乱想,小白拱手道:“大人,已將水手集中收押,您看如何处置?” 潘从右脸色沉下来:“去看看。” 船老大和八名水手排了一排,兵丁各擎兵刃,冷冷地打量著几人。 船老大嚇得面色惨白,畏惧的眼光在对面兵丁的脸上一溜而过,那深重的敌意、压抑的愤怒如临近喷发的火山一般,船老大两腿抖若筛糠,而一旁的水手更是不如,低垂著头活像待宰的鵪鶉。 潘从右在穀雨和小白的陪同下缓缓走过来,他的目光依次划过每一张面孔,兵丁稟道:“大人,已经挨个搜过了,什么也没找到。” 船老大哆哆嗦嗦地道:“小的们都是老实本分的船家人,怎么敢毒害各位军爷,大人真是冤枉小的了。” 潘从右淡淡地道:“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你若是敢在船上撒野,本官也不会轻易放过,听明白了吗?” 船老大和水手抖缩著应了,潘从右摆了摆手,一眾人逃也似地离开了潘从右的视线。 “难道不把他们抓起来吗?”小白狠狠地道。 穀雨轻声道:“换你来掌舵吗?” 小白一怔,穀雨又道:“驶帆、拋锚会吗?” 小白咧咧嘴,穀雨的目光追隨著几名水手:“会通过指南针確定航线吗?” 小白求饶道:“好了好了,是我思虑不周,可是就这么放过他们吗,凶手明明便是这些水手中的人,甚至包括那船老大,我看他贼头贼脑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人。” 潘从右看向穀雨:“你有什么想法?” “我同意小白的观点,”穀雨思索道:“咱们的人里不会有凶手,我还是认为外人动手的可能性更大。” 潘从右沉吟道:“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我们和船上的人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们於死地?” 小白脑筋转得飞快:“不是说这一带水匪多吗,难道这伙人是水贼乔装打扮?” 潘从右听得心中一惊:“这可是官船,贼人不会如此大胆吧?” 第七百六十五章 吃饭 “那可说不准,”小白分析道:“咱们仓惶上船之时並无当地驛卒引荐,那船老大说什么便是什么,谁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潘从右反应过来:“不会,官船停泊均要在驛站登记,若那船老大是外人,驛丞和驛卒又不是傻子,岂会放过他们?” 小白思索片刻,忽然道:“那若是驛站与水贼暗中勾结呢?能乘官船往来的哪个不是有身份的,银钱还能少得了吗?即便官府追查,谁又能想到这些人其实便是官府中人呢?” “这...”潘从右被他大胆的想法惊呆了,认真想了想儘管匪夷所思,却也不无可能,下意识地看向穀雨:“小谷,你怎么想,小谷?” “唔?”穀雨从愣怔中回过神。 小白不满地看著他:“小谷捕头,你错过了我惊为天人的推断。” 穀雨笑了笑,小白快言快语將方才的分析讲给他听了,穀雨当即摇了摇头:“不可能。” “你凭什么说不可能?”小白不服。 穀雨道:“这事只能做一次,若是这条船接连出事,官府能不怀疑他吗?” 潘从右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唔...”小白眼珠转了转:“说不定他们做得隱秘,或者未闹出人命,那些做官的也未必声张。” 穀雨挠挠头:“还是匪夷所思。” 小白一本正经地道:“小谷捕头,想像力才能创造进步。” 穀雨牙疼似地吸了口气:“受教了。” 潘从右见討论不出个结果,表情沉鬱:“早些歇息吧,我已命范新城看守粮仓,安排夜间巡逻,你们也要惊醒著些。” 夏姜在小成的搀扶下在甲板上缓慢地移动,大脑袋亦步亦趋地跟著,三人在小声说著话,不远处则是安生母女,彭宇则坐在稍远的位置,与一群兵丁围坐一团,夜晚凉风吹来,给炎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 穀雨心事重重地走来,小成远远望见:“看来小谷捕头又有解不开的难题了。” 大脑袋撇了撇嘴:“他不是一向如此吗,年纪轻轻的,一肚子心事,活不长。” 小成瞥了一眼夏姜,向大脑袋道:“去你的,少胡说八道。” 大脑袋冷笑不语,见穀雨走得近了,將脸別过一旁。 “怎么起来了?”穀雨从小成手中接过夏姜。 夏姜笑道:“总不能一天到晚躺著,我走得慢点,权当舒筋活血了,”见穀雨愁眉不展:“没有找到凶手?” “嗯,”穀雨环视四下,见兵丁交谈明显比白日里少了,气氛沉重而压抑:“一下子死了二十多號,闹得人心惶惶,要是迟迟找不出凶手...”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会找到的,”夏姜却显得很有信心:“这是你的本行。” 穀雨抿嘴笑了笑,夜色下的夏姜单薄憔悴,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穀雨瞧得心酸,握紧了夏姜的手掌:“嗯,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甲板上,穀雨从熟睡的兵丁群中一骨碌爬起身,揉了揉眼睛,身边的彭宇也醒了,含糊道:“唔...好香,要吃饭了吗?” 穀雨见不远处炊烟裊裊,一股饭香味若无若无地飘来,不禁笑道:“你倒是天生好鼻子。” 彭宇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凉棚下大脑袋已伺候著夏姜洗漱了,昨夜安生和娇娘与夏姜睡在一处,此刻娘俩也在边低声说话边洗脸,彭宇忽道:“这大脑袋看起来傻大憨粗,照顾夏姑娘却细致得很。” 穀雨点点头,目光在大脑袋身上停留片刻:“昨晚睡得还好?” 彭宇苦笑道:“一点也不好。” 南方天气炎热,即便夜晚暑气不散,甲板上凉风习习,眾人不约而同舍了船舱,睡在外面,只是若说睡得有多好却也不尽然,那此起彼伏的呼嚕声如阵阵雷声,令彭宇苦不堪言。 穀雨感同身受:“我也没睡好。” 彭宇道:“还说呢,属你的呼嚕最响。” “是吗?”穀雨尷尬地挠挠头:“许是昨夜睡得晚了,抱歉抱歉。” 彭宇道:“你昨夜翻来覆去烙煎饼,可想出了眉目?” “没有。”穀雨苦恼地道。 “奇怪奇怪...”彭宇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穀雨惊奇地看著他:“你有发现可疑之处?” “没有,”彭宇抬起头:“我奇怪的是你,按理说你早该发现凶手了。” 穀雨禁不住好笑:“什么线索也没有,你把我当神仙吗?”似乎周围的人比他自己都更有信心。 彭宇左右瞧瞧:“小成呢?”昨夜小成睡在他另一侧,此刻他旁边却空空如也。 穀雨摇了摇头:“去找找。” 今晨的早饭发放显然了心思,一批十人,吃完后再换下一批,潘从右向小白比了个大拇哥:“小白这个法子不错。” 穀雨也道:“一旦出现问题,可迅速止损,最大程度避免伤亡,这法子了心思。” 小白顶著黑眼圈,得意地道:“雕虫小技而已。” 潘从右莞尔道:“你忙了半天,赶紧吃饭吧。” 小白嘻嘻一笑:“我是第一个吃的。” “你...”穀雨一怔。 小白若无其事地道:“万一人家吃出个好歹,我这心里不得愧疚死,这法子是我提出的,思来想去还是我应该吃这第一口才是。”这位龙虎山的未来掌门人,一位身世显赫的公子哥,从没有觉得自己就该高人一等,穀雨看著他明朗俊秀,阳光灿烂的一张脸,忽然觉得这位朋友有些意思。 “小成是第二个,”小白紧接著道:“小成是第二个,这小子原本以医家自居,想要尝第一口,但没比得过小生醋钵大的拳头。” 这一说潘从右也乐了,他这一路风波不停,艰难险阻轮番上阵,唯有身边这些少年始终不言放弃,以独属於他们这个年龄的乐观开朗,又超脱於他们这个年纪的不卑不亢,面对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潘从右老了,他越来越能清晰地感受到疲惫无力和思维的迟缓,像一根燃烧殆尽的蜡烛。而这些年轻人却如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既炙热又明亮。 自己能坚持到现在,何尝不是这些少年人给予自己的力量。 穀雨却听得眉头一皱:“小成已来过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殴打 小白道:“小成一早便来了,吃过饭后等待片刻並没有察觉到异样,他心中惦念著受伤官兵,又马不停蹄地为伤者换药去了,”说到此处不禁感慨道:“小成不过是一名小小学徒,心中所怀同样为悬壶济世,素闻东壁堂乃李神医所建,之所以驰名天下,万民拥护不是没有道理的。” 潘从右听得连连点头,穀雨想了想转头走去,小白讶道:“怎么,不吃早饭了吗?” 穀雨道:“我去去就来。”从排队的兵丁身边走过,匆匆消失了身影。 “唔...”压抑的呻吟从兵丁嘴中露出,两腮憋得通红。 小成快手快脚將黑色的药膏涂抹在伤处,轻声道:”小军爷,忍著点疼,你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伤势也癒合得不错,大概再有十天半月便可如常行动。“ 那兵丁是个年轻孩子,面孔稚嫩得很:“小成哥,你是京城人吗?” “是啊,”小成快速完成包扎:”等到了京城,小成哥陪你玩,只要你踏踏实实养好伤,哪里我都带你去。“ 小兵嘟囔道:“我还没见过皇上呢。” 小成倒抽一口凉气:“当我没说行吗?” 小兵露出孩子气的狡黠:“跟您开玩笑的。” “这孩子...”小成鬆了口气:“安生躺著吧,別乱动。” 等穀雨找到小成的时候,他已將伤员看了大半,他站起身子擦了把头上的汗,穀雨已来到他眼前:“怎么样了?” 小成语气沉重:“船上官兵受伤者十有八九,轻伤的做完清创,便做了包扎。只有受伤严重的才会敷药。前路未卜,船上又意外频发,我也得留一手。” 穀雨顺著他的眼光看去,轻声安慰道:“好在形势转好,你也不必时刻操劳,重伤的还有多少人?” 小成遗憾地道:“昨晚死去的二十余人皆是重伤员,那毒药见效奇快,也是这些官兵体质虚弱,最先熬不住。余下尚有三十余人,我已全部换了药,日后还要小心观察,避免病情恶化。” 穀雨诚恳地道:“这端日子你辛苦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忙前前后,我给你打下手...” 小成笑道:“客气什么,小谷捕头,我做的事治標不治本,只有你抓住凶手才能...” 正在此时,忽地传来一声”啊!“,惨叫声悽厉刺耳,两人同时一惊,转身向后看去,但见一名头上打著绷带的士兵七窍流血,表情狰狞,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嘴中发出”啊...啊...“的呻吟声。 紧接著是第二名兵丁倒下,然后是第三名... 穀雨一颗心如坠冰窖:“怎...怎么回事?” 小成一个箭步窜出:“大家別慌,冷静,让我看看!”挤入人群將一名兵丁强行按住,那士兵攥住他的衣袖,脸上掛著恐惧,眼中却是乞求之色,嘶声道:“救救我,救救....” 话音未落,手一垂,没了呼吸。 小成看得傻了:“军爷醒醒,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厢潘从右也听到了动静,跑上甲板,眼前的一幕令他两腿发软,摇两摇晃三晃,小白眼疾手快,连忙將他搀住:“大人,小心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混乱不堪,熟悉的无力感再次涌起,潘从右目眥欲裂,全身打著摆子,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恐惧。 “小军爷!”小成爬到那小兵身边,將他抱在怀中。 再看那小兵满脸血污,两眼涣散,出气多进气少,有气无力地道:“我好像看不到京城了。” 小成哇一声哭了出来:“你別死,哥哥还要带你逛遍京城好玩的地方,带你去吃各色美食,你坚持住...” 小兵脑袋一歪,在小成怀里停了呼吸。 小成傻傻地抱著他,泪水低落在小兵稚嫩的脸上。 “他妈的,你这个庸医!”一名中年士兵飞起一脚,正踹在小成的肩头,小成猝不及防,噗通摔倒在地,不等他回过神来,雨点般的拳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小成瞬间被怒不可遏的士兵们包围拳脚相向。 “別打了,別打了!”穀雨眼见不妙,踉蹌著挤入人群,將小成护在身下:“弟兄们,听我说句话...” 哪有人肯听,原来落在小成身上的拳头转瞬落在了穀雨身上,穀雨一手蒙头,一手盖在身下小成的脸部,一脚飞来正踹在穀雨的面门上,穀雨吃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潘从右急匆匆赶来:“够了,还不住手!”向一旁的范新城使了个眼色。 范新城一摆手,几名兵丁抢入战团,將两方隔开,小白將穀雨拉起来:“没事儿吧?” 那带头打人的士兵向对面的兵丁横眉立目:“老崔,我教训这小子,你拦我作甚?” 那叫老崔的士兵绷著脸,没好气地道:“老郭,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別犯浑!” 老郭气道:“妈的!若不是这小子耍手段,咱们这么多弟兄能不明不白地死了吗,哪个裤襠没拴紧,把你给露出来了!” 老崔怒道:“你他妈嘴巴放乾净点!” 两厢各有一班兄弟,越说越僵,眼看便要动起手来,潘从右怒喝道:“我看哪个敢动手!” 此时的穀雨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这一会儿的功夫鼻子、嘴角也都见了血,他將小成搀起身:“先救人。” 小成比穀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头上挨了几下,脑袋昏昏沉沉,眼前金星四冒,他晃了晃脑袋:“快,去把昨夜熬製的金银水取来,分给大家喝了...不对,你们不知道放在哪里,我去取吧,你们...你们等著...”踉踉蹌蹌向船舱跑去。 “你们谁他妈欺负小成!”粗獷的声音响起,大脑袋杀气腾腾跑来。 穀雨一把將他抱住:“大脑袋,別衝动!” “去你的!”大脑袋不客气地將他推到一旁,鄙夷地看他一眼:“怂包!” 他指著士兵的鼻子:“那小子自从昨夜开始,没日没夜地照顾你们,你们非但不感激,还恩將仇报,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 “你说什么?!”官兵怒目而视,露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教训这廝。 大脑袋混不吝的性格,即便孤身一人可没在怕的,將胸膛一挺:“老子骂得就是你们这些白眼狼!” 穀雨横在两方之间:“弟兄们冷静,冷静啊!” “教训教训这臭嘴黑廝!”官兵鼓譟道,没將穀雨放在眼里。 眼看一场混战在即,自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娇斥:“大脑袋,你反了天不成?” 第七百六十七章 凶手 此人声量不高,但听在大脑袋耳中不吝於大音希声,訕訕地住了手:“是他们先对小成动的手。” 能令大脑袋如此畏惧的不是夏姜还是哪个? 她满脸怒气,柳眉倒竖,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对面的是官兵,你一介草民出言衝撞,不要命了吗?给我滚回来!” 夏姜一向冷冷清清,鲜少有如此生气的时候,大脑袋知道这位动了真怒,缩了缩脖子,不甘心地走到夏姜身后。 穀雨鬆了口气,向兵卒挤出笑容:“各位,先救人。我跑不了,如果各位还是不解气,等空閒了您再寻个机会,让您列位出够了气,我保证不还手。”两手抱拳,追著小成去了。 潘从右恨铁不成钢地看著兵卒:“没规没矩,人家不辞辛劳的照顾,就换来一顿拳脚吗,克攀不在了,你们就不把自己当大明一兵了吗?” 这番话可说的十分重了,士兵也个个在气头上,虽然不敢回呛潘从右,但目光中满是不服气,潘从右右手点指,气得说不出话来,范新城连忙道:“都愣著干什么,连自己弟兄都不想救了吗?想打架的留下来,跟我打!” 他是曹克攀的亲兵,为人稳重,会来事儿,士兵向来都很服他,见他这样说也就作鸟兽散了。 范新城歉意地看著潘从右:“这些大头兵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这两日死了不少弟兄,他们心中悲愤无处发泄,这才大打出手,我代他们赔个不是,这些也都是真性情的汉子,气头过了也就消停了,小成郎中和小谷捕头那里我去赔罪,大人请放心。” 他这句说得周到,潘从右点点头:“我並非对將士们不满,这点你无需担心,”顿了顿又道:“克攀不幸身死,船上又意外频发,官兵有火气、有怨气在所难免,辛苦你从中周旋。” 范新城眼眶泛红:“总不能丟將军的人。” 顺天府,柳记茶点铺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向店內指指点点,门前已被五城兵马司的弓兵拦住,周围、吴海潮、吕江等人面沉似水,匆匆向茶点铺走来。 张弛正在门口翘首张望,连忙將三人让了进来:“周捕头,你可来了。” 周围拱拱手:“多谢多谢,这个情在下承了。” “咱们两家没说的,”张弛摆了摆手:“先看看现场吧。” 店里一团狼藉,狗子倒在血泊之中,胸前的尖刀直没至柄,脸色惨白,身体僵硬,死得不能再透了。一盏油灯倒在他的脚边,远处的桌椅东倒西歪。 吴海潮也没了平日嘻嘻哈哈的样子,一脸严肃地打量著死者:“这小子看起来倒有几分面熟?” 周围皱眉道:“你什么记性?昨日在陆姑娘店铺前胡说八道的不就是这小子吗?” 吴海潮恍然道:“原来是他。”张弛派人去顺天府知会周围,只说有命案发生,因此之前他並不知道死者是谁,认出了此人吴海潮心中便是一沉:“可抓到了凶手?” 张弛表情古怪:“抓到了,凶手行凶后来不及逃跑,被听到动静的街坊邻居抓了现行,现在被羈押在白铺中,等你们领人。” 吴海潮眉头锁得更紧了,陆诗柳被狗子两人搞得身败名裂,怒意上头激情杀人也能说得通,但是被人当场抓住,事实清楚辩无可辩,再想动手脚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周围面沉似水:“海潮,去把凶手带来。” “是。”吴海潮答应一声,跟在张弛的手下身后快步去了。 吕江在狗子身边绕了两圈:“头儿,这廝为何会死在茶点铺子里,这说不通啊?” “確实有古怪,”周围沉吟道:“你闻到什么味儿了没?” 吕江提鼻子闻了闻:“酒气,这小子是喝了酒的。” 周围声音冷冰冰地道:“这下三滥半夜醉酒,闯入女子独处的茶点铺,我看他是没安好心。” 吕江恨恨地道:“他妈的,这小子死不足惜。” 周围忍著怒气没有做声,陆诗柳从良后所付出的种种努力他都一一看在眼中,对这女孩子的勇敢与坚韧既感动又佩服,眼见她脚踏实地,一步步將生意经营地越来越红火,心中也为她著实感到高兴,可是美好的前程,就让这两个杂碎毁了,事关女孩的名节,他又爱莫能助,本想待风波过后再劝她重整旗鼓,结果一夜之间却闹出了人命。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將陆诗柳视为凶手,於大庭广眾之下上枷锁,周围心中无限愤慨,但却发作不得。 张弛识趣地避在一旁,他並没有表现出过度的热情也没有自作聪明,而是静静地等待著,一直到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吴海潮领著人走了进来:“四哥,凶手带来了。”脸上也古怪得很,向旁一避露出身后的人。 周围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正是胡时真,他將两手抬起,展示著腕间的牛皮绳:“杀狗子的,正是本人。” 周围惊呆了:“你...你说什么,你为何要杀他?” 胡时真面无表情地道:“陆姑娘离开医馆后神情不属,我担心她出事,便在她铺子外逗留不肯离去,夜深之时忽见这狗子鬼鬼祟祟登门,撬开了店门,我担心他对陆姑娘图谋不轨,遂跟著他进了店,那狗子见我忽然出现,忽地拔出利刃向我刺来,我出於自保与他廝打在一处,爭执中误杀了这狗崽子。” 周围冷冷地注视著他:“看你是个读书人,说话也忒粗鲁。” 胡时真毫不畏惧地回视著他:“在下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对这种不干人事的狗杂碎,在下向来是没什么好话的。” 两人互相瞧不对眼,这件事儿上却出乎意料地达成一致,周围微微頷首:“陆姑娘呢?” “没看到,我和狗子打斗之时她並不在店中。”胡时真说得眼也不眨。 周围眯起眼:“是吗?” 胡时真点点头:“正是,此事只是我出於义愤,过失杀人,与陆姑娘没有半分关係。” 第七百六十八章 守护 周围板著脸:“我大明律例,即使过失杀人也以斗殴杀伤人名论,最重可判斩刑,你知道吗?” 胡时真神情一黯:“知道。” 周围不再追问,向吴海潮道:“不要上枷了,押回顺天府。” 吴海潮道:“不怕他跑了吗?” 周围看了胡时真一眼:“他不会跑的。” 胡时真颇为意外地看著周围,隨后笑了笑,吴海潮在他肩头拍了一记:“读书人,走吧。” 吕江向狗子的尸首努了努嘴:“怎么办?” 张弛命手下抬过担架:“我让兄弟们送去顺天府。” “不用劳烦了,我和小吕两人足矣。”周围向吕江使了个眼色,两人从弓兵手中接过担架,將狗子的尸首抬上去,张弛驱赶门外人群:“別看了,別看了,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周围和吕江辞別张弛,两人顶著太阳,將尸首抬到顺天府殮房,与仵作办过交接,周围正要离开,吕江却將他拦下,表情慾言又止。 “有话说。”周围奇怪地看著他。 吕江视线投向狗子胸口的匕首:“方才就瞧得眼熟。”俯身將那刀柄按住。 周围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吕江向仵作道:“劳驾。” 仵作连忙取过一方手巾抵在胸口,吕江缓缓將匕首抽了出来,鲜血顿时四溢,那方巾片刻间已是血红。 吕江將那匕首在水盆中洗乾净血跡,用粗布擦了,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周围凑上来:“咦?” 吕江脸色变了:“头儿,说句您不爱听的话。” “那你还是別说了,”周围望著他手中的匕首,刀刃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夺目的寒光,疑道:“这把匕首不是你防身之用吗?” 吕江牙疼似地吸了口气:“前些日子陆姑娘被那伙无赖骚扰,我怕她受欺负,便將这刀交给她防身...” 周围火冒三丈,气得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兔崽子,你干得好事!” 吕江揉著屁股,疼得齜牙咧嘴:“我那时也是担心陆姑娘,她一个弱质女子,不时面对那群无赖子,咱们又不能拴在她身边时刻保护,我这也是出於好心,您老別生气。” 周围呼呼喘著粗气,吕江脸色铁青:“所以昨夜犯案的並不是胡时真,而是...” “別说了!”周围忽地打断了他,眼神向仵作瞟去。 仵作背对著两人,在水盆中清洗著双手。 周围向吕江使了个眼色,两人脚步匆匆出了殮房,走到僻静处,吕江迫不及待地道:“胡时真撒了谎,昨夜杀死狗子的並不是他,而是陆姑娘。” 周围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说不定是陆姑娘將刀借给了胡时真呢?” 吕江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头儿,你想骗谁?骗我吗,还是骗你自己?” 周围將头別过一旁:“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吕江目不转睛地看著他:“胡时真的证词漏洞百出,他说狗子是撬门而入,但我察看过门锁安然无损,那狗子是混混,不是贼,他没那个手艺活儿。这事连我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您。胡时真不知道这把匕首的来歷,所以想当然地將狗子说成了匕首的主人,否则他就无法解释为何会凭空出来这把凶器,但也正是这句话也印证了他並非是凶手,因为这把匕首的真正主人是我,这几日由我转交到陆姑娘手中!” 周围浑身一颤,吕江道:“头儿,我想不明白的是胡时真为何要將凶手的罪名揽在自己头上,但对於凶手是谁我却十分篤定。” 周围垂下眼瞼:“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什么意思?”吕江疑惑地道。 周围低著头,语气飘忽:“胡时真在凶案现场被人抓了现行,本人对於杀害狗子供认不讳,此案事实清楚,不容置疑。”最后四字他几乎是咬著牙说的。 吕江定定地看著他:“你疯了?” 周围抬起眼皮:“陆姑娘吃的苦太多了,对她那样一个出身的女子,深处泥潭洁身自爱,便是个寻常男子又有哪个能及得上她?她光自己的毕生积蓄,凭藉自己的一双手,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困难的时候可曾向我们求助过一句,她明明知道说句话,以我师傅的为人岂会不帮她?可她还是选择独自抗下所有,將那茶点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可是老天弄人,看看她的努力换来了什么?” 周围极力压抑著情绪,但声音已带了颤音:“先是被一个二世祖强占了身子,关在柴房中受尽凌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饱含对未来的期望开了家茶点铺,稍有起色便遇上地痞无赖骚扰,不仅烧了店,出身更被公之於眾,任人指指点点,被人逼到上吊自杀的地步,她也没想过报復,可是那些狗杂碎还不肯放过她,如今连人命也闹了出来,你可想过她的下场?” 吕江结结巴巴地道:“可我们也不能放任真相不管...” 周围截口道:“你可知道陆姑娘为何能不卑不亢坚持至今?” “为,为什么?”吕江下意识地问道。 周围笑了笑:“因为这女子也有天真一面,老七曾对她说过生命的可贵在於对命运的不屈服,她便信以为真。” “这...”吕江咧了咧嘴。 周围收敛笑容:“世间多有不公,有人选择跪下有人选择站著,老七有傻气,愿为世人谋个公平。陆姑娘付出良多,我不忍她失望,更不愿老七的承诺落空。” “头儿...”吕江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你可知道若事情败露,將要面对身败名裂的下场。” 周围长得一脸凶相,笑起来却有一丝憨:“咸吃萝卜淡操心,”在他肩头拍了拍:“记住了,此事你毫不知情,那把匕首也不是你的,把嘴给我管严实了...” “四哥!”一声响將两人嚇了一跳,吴海潮气喘吁吁地跑来:“怎么躲这儿来了,让我好找?” “和吕江说点事儿,”周围看了看天色:“你们俩先回去,我得出去一趟。” “不审胡时真了?”吴海潮张著嘴巴,他正是为此而来。 “不著急,先將陆姑娘找到再说。” “那我和你一起去,”吴海潮急忙道:“找不到陆姑娘,我心中也担心得要命。” 周围想了想:“我和吕江去便可,你回去看著胡时真,不可让师傅知道了。” “什...什么?”吴海潮愣住了。 周围扯了个谎:“等把人找到了再说,別让师傅瞎担心。” 第七百六十九章 喝粥 官船之上,穀雨矮身走进舱,两名兵丁守在锅旁:“小谷捕头,你怎么来了?” “饿了。”穀雨笑了笑。 兵丁望著半锅米粥,为难地道:“这...现在可不敢喝,否则怕是连命也没了。” “无妨。”穀雨从两人身边挤了进去,给自己盛了一碗,托在手中小心地观察著,两名兵丁互相看看,穀雨凑到嘴边。 一名兵丁:“哎...” 话还没出口,穀雨大口饮了,他一早飢肠轆轆,帮小成分了药,待风波渐渐平息这才覷了个空草草果腹,他捡了个木凳坐在角落中,一口一口地喝著米粥,一碗喝完又盛了一碗,这一碗喝得越来越慢,喝到一半手托著碗走了神。 两名兵丁一直小心地观察著他,也不知这人是胆大还是鲁莽,一名兵丁道:“小谷捕头,你没感到难受吗?” 穀雨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两位怎么给米锅站起了岗?” 那名兵丁道:“潘大人吩咐的,现在闹不清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这粮食、煮粥的锅统统加派人手看管,哪怕这样不少弟兄还是不敢吃饭,再这么下去不等到京城,咱们就该饿死了。”说到后来一脸担忧,看了一眼穀雨:“听说是那叫小成的郎中配错了药,把弟兄们害死了,可是真的?” 穀雨微微皱了皱眉:“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们可別瞎传。” 那兵丁尷尬地笑了笑:“要是还找不到凶手,这船上非乱套不可。听说您在京城时是有名的捕头,可有了眉目?” 穀雨挠了挠头,靦腆地道:“容我想想...咦?” 门口出现了小成的身影,两名兵丁神色立即变了:“你怎么来了?” 小成紧抿著双唇:“饿了。” 兵丁冷笑一声:“你还有脸吃饭,没有!” 小成脸色涨得通红,两拳紧紧攥著,穀雨站起身:“两位兵大哥,小成郎中一路之上为各位保驾护航,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成是不是热忱以待,从不敢怠慢,昨夜一场恶斗,咱们的人死伤惨重,小成衣不解带百般照顾,这样对他未免太让人寒心了。” 两名兵丁哑口无言,闷哼一声別过头去,穀雨取过一只碗给小成盛了,让他坐在自己一旁,小成也不吭声,捧著碗吸溜吸溜,委屈的眼泪无声落入碗中,穀雨只作未见,將自己碗中的米粥喝了个乾净,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他將后背向后靠去,陷入了沉思。 小成忽然轻声道:“我开的方子没有错。” 穀雨从怔忪中回过神:“嗯。” 小成道:“我和师傅比对过几次,那只是个寻常方子,並不会致人死亡。” 穀雨慢悠悠地道:“可人还是死了。” 小成眉毛立了起来,噌地站起身,气恼地道:“你也相信是我的方子害死了人!” 穀雨被他过度的反应嚇了一跳,他意识到现在的小成陷入到了自责和自我怀疑之中,所以才会如此敏感,他两手抱拳:“抱歉抱歉,是我说错了话,你別误会。” 小成气哼哼地坐了回去:“我自小父母双亡,是东壁堂收留了我,为了餬口饭便在医馆做起了杂役,我亲眼见到师傅们依靠精湛的医术將一个个病患从鬼门关拉回来,便在心中发了愿,长大后也要做那样的人。承蒙师傅不弃,將我带在身边,我在医馆所听所见,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对待任何一个病人生出倦怠之心,否则便是对不起东壁堂这块招牌。” 穀雨点点头:“所以我也不认为是你的方子出了问题,可是这米粥之中也並没有索咱俩的命,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小成道:“方才我与师傅討论的便是这件事,除了你说的两种途径,或许可以將毒药涂抹在衣物之上也可导致病发,再或者通过肢体碰触或许也可以,但世间毒物千万种,又多是些下九流的手段,石云师伯精擅毒物,或许知道得要多些,师傅志不在此,所知也只是一二。” 穀雨苦恼地道:“即便如此可为何毒发身亡的都是身负重伤的官兵呢,莫非是身子虚弱抵受不住吗?” “很难说,”小成咬著牙道:“可不管怎么样能做出这些事的,该是那船老大和船工无疑,你还不动手吗?”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穀雨摇了摇头:“还是不能打草惊蛇,等晚些时候我准备探探虚实。” 小成恨恨地道:“跟他们客气什么,要我说就该抓了他们周身彻查,我就不信翻不出毒药来。” 穀雨好笑地道:“你就不怕对方狗急跳墙吗?”站起身来:“稍安勿躁,我一定会还你公道的。” 小成闷闷地跟在他身后,低垂著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才道:“我去透透气,不跟你一道走了,也省得挨揍。” 穀雨气急败坏地指著眼角淤青道:“我这伤是为谁受的?!” 小成撇撇嘴,摆了摆手调头走了,穀雨见他捡著人少的地方踽踽独行,明白他心中难受,一定不想被人打扰,嘆了口气上了甲板,坐在夏姜身边:“小成这一次可受了委屈。” 夏姜面前摆著七、八样药材,她两手托著粉腮,秀眉紧促,一边思索一边应道:“做郎中的,术是次要,修心才关键。” 穀雨“哦?”了一声:“我认识一个人,整日道心道心掛在嘴边,和夏郎中所见倒是略同。” 夏姜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穀雨笑了笑,夏姜道:“你只看到做郎中的治病救人,却不知道私下里受的苦,郎中不是神仙,也有救不回的病人,碰到那不讲理的轻则辱骂,重则拳脚相向,两年前东壁堂有位顾师兄结束当天的诊治,本该回家的,那一日病人出奇得多,这位顾师兄心怀慈悲,平日里便是个急公好义的性子,见到那些病人迟迟不肯离去,动了惻隱之心,便决定將这波病人看完再走。哪知看过两个病人,门外忽然闯入一人,手持铁器二话不说便向顾师兄砍去。顾师兄躲闪不及,被那人连劈二十多刀,人当场就没了。” 穀雨听得一惊,夏姜嘆口气:“你知道那人为何发了疯吗?” 第七百七十章 落水 穀雨摇了摇头,夏姜道:“那人老母身染重疾,已是不治之症,顾师兄多番救治,奈何老妇人病入膏肓,不久便死了,那人心痛母丧,钻了牛角尖,认定是顾师兄將他母亲害死的。” 穀雨跟著她嘆了口气,夏姜轻轻地道:“小成天资聪颖,又有担当,京城疫病爆发之时,他临危受命救下那十二名女子稚儿,连我师傅都夸他有胆识有担当,日后必是位医术精湛的郎中,但他少年心性,受不得委屈,要想成为大国手,必要受些挫折。” 穀雨点点头:“我相信他那方子不是害人的。” 夏姜琼鼻微皱:“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说完垮下脸,看著面前的一摊:“横竖就这几味药材,小成用药谨慎,君臣佐使,手法纯熟,退一万步说即使剂量有失准头,也不会致人死亡。” 穀雨道:“我听小成说,你二人曾討论过毒药施放的可能性?” “嗯,”夏姜挠了挠头:“可是我对毒药只懂一二,若是能摸透对方下药的手法,你也不用如此为难了。” 穀雨看著她的动作,抿嘴笑了笑。 夏姜蹙眉道:“你笑什么?” 穀雨一本正经地道:“听说两人相处久了,连动作、神情都会趋同,我原先是不信的。” “你!”夏姜红晕两颊,双目莹莹,气急败坏地看著他。 “小成郎中跳河啦!”远处忽地一声喊。 穀雨一惊,噌地站起身,看了夏姜一眼:“你待著別动,我去看看!” 夏姜脸色惨白地看著飞奔而去的穀雨,定了定神:“娇娘,娇娘...” 娇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正伸长脖子看著远处,扭头看去夏姜正挣扎著要站起身,连忙將她搀住:“夏姑娘...”离得近了,发现她身子在轻微打著摆子。 夏姜嘶声道:“走,扶我去看看!” 穀雨健步如飞,从兵丁身边挤过去,见船尾已挤满了兵丁,向水面上指指点点,大脑袋的嗓音尤其出眾:“小成,小成,你坚持住,我...我找人救你!” 穀雨目眥欲裂,粗鲁地將兵丁推到一旁,扒在船舷上向远处眺望,但见浪滚滚之间,一个模糊的脑袋忽地钻出水面,旋即又沉了下去。 穀雨放声大叫:“有会水的吗?!” 没有人做声,河水深不可测,这些人又是步兵和骑兵出身,不习水性,穀雨眼前阵阵发黑:“停船!找水手救人,快!” 大脑袋嚷道:“都他娘的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几名兵丁见他面目狰狞,答应一声匆忙去了。 潘从右和小白也闻讯赶了过来,路上已经听人將事情说了,潘从右极目远眺:“小成郎中在哪里呢?” “他在...”大脑袋顺手一指,但见水面开阔,到哪里去找小成的影子?大脑袋悲从中来,哇一声哭了出来:“小成不会水,八成...八成是死了!” 夏姜恰在此时赶到现场,听到大脑袋的粗嗓门,脑袋嗡了一声,眼前一黑向后便倒,娇娘尖声道:“夏姑娘,夏姑娘,你醒醒...” 穀雨抢出人群,扶住夏姜,见她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登时嚇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將她背在身后:“回凉棚,隨我来!” 水手在船老大的率领下迎面走来,两厢擦肩而过,阿楠眼神一瞟,露出意外的表情,紧接著笑了。 船老大急步上前:“大人,你唤我们?” 潘从右点点头道:“小成郎中不幸落水,你们哪个能救?” 船老大看向水手,水手迴避著他的目光,船老大面色为难:“大人,水流湍急,咱们这船走得匆忙,没有配属援生小船和工具,贸然下水恐怕会有不测。” “放屁!”不等潘从右开口,大脑袋噌地窜起来:“你不下水又如何知道会有不测!” 船老大支支吾吾就是不肯答应,潘从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一班水手低垂著头,仍旧不为所动,大脑袋瞧得心头火起,从身边的兵丁手中一把抢过佩刀,拔刀出鞘,威胁道:“直娘贼,你救是不救!” 水手嚇得惊声尖叫,连连躲闪。 潘从右惊道:“不可造次!” 小白眼疾手快,伸手叼住大脑袋的腕子,一扯一拽將他手中刀夺了,足尖较力点在他的腿弯,大脑袋噗通摔倒在地,两名兵丁压在他身上,大脑袋剧烈反抗:“救救他,救救小成!” 狰狞的脸上满是泪水,看著围成一团的兵丁:“你们也不管吗,他救过你们的命!” 兵丁沉默以对,大脑袋心如死灰,慢慢垂下头,抵在地板上,两肩一耸一耸。 潘从右嘆了口气,回望远去的河水,此时烈阳当空,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岸青草依依,绿柳成荫,好一副寧静祥和的景象。 夏姜人中吃痛,嚶嚀一声在穀雨怀中悠悠醒转,穀雨放下手,惊喜地道:“你醒了?” 夏姜慢慢回神,视线逐渐有了焦点:“小成,救回来了吗?” 穀雨的表情瞬间僵住,艰难地开口:“小成落水后立即被河水捲走,至今下落不明,想必,想必已经...”他不忍再说下去。 夏姜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滚落,穀雨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安生在身边怯生生地等待著,小小的人儿傻了一般,这几人中她与小成最为亲近,他脾气好,又富有正义感,为安生沉冤得雪甘冒奇险,安生下意识地便將他视为依靠,此刻听闻小成离世的消息,安生如遭雷击,她这个年龄已明白了死亡的意义,娇娘担忧地看著她,轻声唤著她的名字:“安生,安生...” 安生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两眼失去了神采。 小白脚步匆匆走了过来:“小谷,潘大人寻你。” 穀雨一愣,夏姜抹了把泪直起身子:“你去吧,我没事,正事要紧。” 穀雨点点头,跟在小白身后进了船舱,大脑袋手脚被绑坐在床上,潘从右坐在他的对面,脸色很不好看,见穀雨进来,大脑袋瞟了他一眼,別过了头去,潘从右指著他:“小谷,你来问!” 第七百七十一章 搜身 穀雨途中已听小白说了,他略一沉吟,向大脑袋问道:“潘大人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便是,小成是如何落入水中的,你知道或是不知道,总该给个准话,何苦闹脾气?” “哼!”回答他的是大脑袋一脸的不屑。 穀雨忍著火气:“你知道现在兵丁是怎么传的吗?” 大脑袋回过头:“你什么意思?” 穀雨道:“他们说小成自知用错药害死了人,畏罪自杀。” “放屁!放他妈的屁!”大脑袋气得发抖,忍不住破口大骂:“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至少你能还给他清白。“穀雨语重心长地道。 “唔...”大脑袋胸前剧烈起伏,想了半晌硬著嗓子道:“方才我在船尾碰到小成,见他心思沉重,也知道他被兵丁污衊,心情定然不会好的,想著让他独自静静,所以也便没有再多打扰,避了开去,不过心中担忧,不敢离得太远,听到一声惊呼,紧接著便是落水的声音,我急忙跑去查看,那时小成已落了水,官船满帆航行,速度极快,待我跑到船尾时,小成已被拋开老远了。” 说到此处垂下头:“他不识水性,越是挣扎越是不堪,我只恨自己是个旱鸭子,不能救他性命!”恼恨地在床上重重一锤。 潘从右接过话茬:“你跑到船尾之时,有看到其他人在场吗?” 大脑袋皱著眉头想了想:“没有,小成存心找的偏僻地方,自然不会有人打扰,我到达之时並没有发现其他人。你相信小成是自杀吗?” 穀雨皱著眉摇了摇头,大脑袋目露凶光:“那就是泥腿子干的好事,他们定然是对小成怀恨在心,蓄意报復!” 潘从右倒吸一口凉气,如今官船之上倖存官兵约有四、五十人,连日来的打击已令这些人精神紧绷,戾气加重,一股不同寻常的氛围迅速在船上瀰漫,潘从右人老成精,自然能察觉得到,大脑袋直言不讳,恰好说中他的心事,当即便是一个激灵。 穀雨见他脸色骤变,连忙道:“没有人证,这只是其中一种猜测,或许凶手另有其人。” 潘从右惊疑道:“你在怀疑谁?” 穀雨沉吟道:“这將小成推下船的凶手,会不会和引发毒症的是同一个人?” 小白一直在旁边静静听著,听到此处忽地一拍大腿:“我也这般认为!我夜间观察,那一伙人鬼鬼祟祟,大半夜趁著眾人熟睡从船舱中钻出来,也不知在干什么。”原来昨夜他与穀雨一番爭论下来,心中愈发坚定便是水手投的毒,因此便留了个心眼,晚上睡觉的时候在船舱中寻了个角落,那几名水手有自己的房间,潘从右夺船之后並没有为难这些水手,仍旧住在自己房中。小白等了半晌见房门紧闭,瞧不出什么动静,在身边如雷的鼾声中渐渐进入梦乡。 直到夜半三更,小白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几个身影从房间中走出,避开人群偷偷摸摸出了舱,这几人警惕得很,小白刚一起身,门口阴影中竟有人现出身形,原来竟留了人放哨,小白担心打草惊蛇,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假装再次睡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几人才悄悄返回。 他將事情与潘谷两人说了,穀雨听到此处心中一沉:“你是说你被人发现了?” 小白回忆道:“对方躲在暗影之中,我也躲在角落里,很难说对方究竟有没有发现我。” “抓人!”穀雨表情凝重。 小白被他嚇了一跳:“兴许昨晚没看到我呢?” 穀雨面沉似水:“不能心怀侥倖,我们唯一的证据只有毒药,如果对方机警异常,恐怕这证物...” “无量寿佛。”小白口宣法號,神情也跟著变了。 穀雨看向潘从右,潘从右点点头:“动作要快!” 穀雨拱手抱拳:“是!” “我隨你一起!”小白跟在穀雨身后风风火火地去了。 水手有的在船舱中忙碌,有的则在甲板上活动,兵丁在穀雨的带领下逐个抓捕,押到甲板上排成一溜,穀雨一声令下:“搜!” 兵丁如狼似虎,上前搜身,水手嚇得哆哆嗦嗦,但不敢反抗,穀雨观察著每个人的反应,兵丁报导:“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有!” 事先被穀雨安排查抄住所的兵丁回报:“船舱里也查过了,没有!” 潘从右脸色阴沉,看了穀雨一眼,穀雨道:“昨日下船採买的还有哪个?” 船老大哭丧著脸:“官爷,昨日不管有没有下船的,都在这里了,再有...再有...” 小白皱著眉头:“再有什么?有话快说!” 船老大咽了口唾沫:“再有就是下船採买的可不止我们的人,不是还有各位军爷吗?” “放肆!”范新城就站在潘从右一旁,闻听此言勃然大怒。 船老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嚇得语不成调:“这几个徒子徒孙跟在小老儿身边多年,老实本分,从不敢为非作歹。” 阿楠奇怪地看他一眼,装模作样地道:“各位军爷,小的们挣辛苦钱餬口,哪有胆子做坏事?” 眾水手纷纷点头称是。 范新城冷笑道:“那就是我的人为非作歹了?” 船老大缩了缩脖子:“小老儿可没这么说。”但那神情却是另一回事,范新城仿佛受到极大的侮辱,厉声道:“昨日下船採买的弟兄们,出列!” 兵丁从人群中排眾而出,整整齐齐列好队伍,不多不少,正是那十六人,范新城道:“我来还弟兄们清白。” 二十名兵卒没有丝毫犹豫,两手一摊:“来吧。” 负责搜身的兵丁道一声:“得罪了。”上前一步將披掛除掉,逐一搜身。 小白凑近穀雨悄声道:“这不是瞎凑热闹吗?” 穀雨不动声色地看著,並没有做声。 一名搜索的兵丁摊开手,表情一僵:“这...这是什么?” 对面被搜身的兵丁也傻了,见他手心中一方纸包,纸包中一团褐色的碎末:“我,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穀雨脸色变了,一个箭步窜上前將那纸包捧在手中:“快,唤夏郎中前来!” 第七百七十二章 毒药 人群之外,夏姜正在凉棚下休息,神情委顿,人群之中发生的爭执远远传来,夏姜恍若未闻,安生和娇娘静静地陪在她身旁,小白急匆匆赶来:“夏郎中,劳烦您看看这是什么?”將那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举到夏姜面前。 夏姜从小白手中接过来,不等凑到鼻端,一股浓烈的气味迎面而来,那味道既甜又涩,十分古怪:“这东西哪里来的?” 小白道:“从士兵身上搜到的,您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唔...看来与人参倒是有几分相像...”那碎末研磨手段粗糙,依稀能看到鬚根。 夏姜不確定地道:“外形確有几分相似,但此物味道古怪,与人参大相逕庭,”用小指挑起少许放在唇边,含在嘴里,入口只觉苦涩异常,吞入腹中,回口另有一股香甜,她脑海中急急思索,仔细地分辨著,忽然脑袋中发出一声轰鸣,眼前驀地一黑,右臂传来麻痹之感,並迅速向全身蔓延。 夏姜心中大骇,左手二指伸入口中,在小舌头上轻轻一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小白嚇得呆了,定定地看著夏姜,夏姜伸手:“水,水...” 娇娘將地上的水碗递给夏姜,夏姜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又將二指探入,再次呕吐,反覆几次,吐得只剩酸水这才作罢,小白喃喃道:“这是什么手段?” 夏姜抹了把眼泪,虚弱地道:“我常年在野外採集草药,有时会误食有毒的野果或野菜,这法子是老一辈儿传下来的,但是只能用在初食不久,若等毒素入血,那也无力回天了。” 她从纸包中取出一段根茎,见它断面有一圈一圈的车轮痕,终於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此物名叫商陆,乃是高邮湖一带特有的毒草,形如人参,却剧毒无比,因为仅在当地生长,大多数郎中也未必识得,若不是我曾在老师的书中见过,恐怕也不一定能想起来,”她看著小白:“此物在当地用於逐水消肿,通利二便,剂量需得经验丰富的老郎中亲自把握,用得不好无论是內服还是外敷,都会伤人性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白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多谢。”抽身便走。 安生担忧地看著夏姜:“夏姐姐,你没事吧?” 夏姜心跳紊乱,半边身子酸麻之感未去,她疲惫地躺倒:“姐姐没事。” 士兵早已等得不耐烦,小白挤入人群中,將那纸包往地上一丟:“这东西便是害死军爷的毒药!” 一句话出口,人群哄地一声乱了套,那被搜查的汉子嚇得软倒在地,人群中跳出一名高大汉子,正是前不久带头殴打小成和穀雨的那名火爆老兵,被唤作老郭,此刻气得眉毛倒立,怒喝道:“老崔,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老崔一个激灵:“不是我的东西,我是被冤枉的!” 范新城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控制住他!”当即便有两名兵丁从他身后走出,制住老崔,范新城看向潘从右,潘从右恨恨地道:“继续搜!” 范新城一咬牙:“搜!” 事態沿著令人意外的方向极速发展,又陆陆续续从五人身上发现了药包,被发现者无不表情错愕,哭天抢地大喊冤枉,范新城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一摆手,身后兵丁一拥而上,將五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 小白狠狠地道:“想不到竟是这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潘从右看著瑟瑟发抖的六人:“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老崔被两人压制,急得额头鬢角冷汗直冒:“大人,我跟隨曹將军一路北上,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您可不能冤枉我!” 潘从右道:“那毒药是怎么回事?” 老崔急赤白脸地道:“我怎么会知道?” 老郭哼了一声:“你不知道?难不成是那纸包生了翅膀,自己钻到你怀里的吧?” 老崔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老郭,你我何仇何怨,你非要置我於死地!” 老郭沧桑的脸上满是怒气:“多少人死在你们几个手里,逢喜那孩子不到十二岁,你们也不肯放过,毕竟是一个锅里抡勺的,大家同甘苦共患难,你们也能下得去手!”越说越气,嚓地一声將刀拔了出来:“艹你妈的,今天非宰了你,为弟兄们报仇不可!” 范新城惊道:“不可造次!” 老郭充耳不闻,一个箭步窜上去,兜头便砍,他出手迅捷,周围兵丁竟没一个反应过来的,眼看便要血溅当场,斜刺里一个人影抢出,手中钢刀还未出鞘,挡在老郭的刀前。 鐺地一声脆响,老郭登登登连退三步才稳定住身形,见那人正是穀雨,哈地一身笑:“看,这便是他的同伙了!”眼中怒火熊熊地看著老郭:“我说今日揍这小子,你非要拦著,感情你们是一伙的!” 潘从右气道:“闹够了没有!” 范新城眼见场面无法收拾,向老郭道:“老郭,你太放肆了!” 老郭梗著脖子:“姓范的,你真把自己当做曹將军了,我给你一分面子,你就拿来开染坊了,告诉你,我是曹將军的兵,我跟了他十五年,只听他的命令,可是他死了,他死了!”老郭咆哮道,喉咙青筋突起,声音打著颤,眼角泛泪。 范新城喘著粗气:“老郭,你好生听著,曹將军身死,你的难过我感同身受,但现在不是內訌的时候,若你对我有气,我就老老实实等你打一顿,只是这一趟北上,潘大人身受皇命,不容有失,否则这罪责你能担当得起吗?” 老郭怒气冲冲地看著他,哼了一声:“好,好...”连说两个好字,掉头就走。 范新城气道:“老郭...” 潘从右道:“隨他去吧。” 那边厢老崔死里逃生,不迭声地道谢:“小谷捕头,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忙谢我,”穀雨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从地上將那纸包捡起,拆开细看:“这东西你说从来並未见过?” “正是。”老崔连忙点头。 穀雨继续问道:“为何会出现在你身上,你也不知道了?” 老崔表情一僵,苦著脸:“我確实不知。” 穀雨嘆口气,看向潘从右摇了摇头,潘从右一摆手:“先收押再说。” 老崔及其他五人被强行拖走,大呼冤枉:“我是冤枉的,大人,你要还我清白啊。” 第七百七十三章 寻人 顺天府,一处寻常的民宅,吕江放下手:“头儿,敲了半天门,还是不见陆姑娘出来,看来她並没有回家。” 周围看了看墙头:“翻进去,扶我一把。” 吕江气沉丹田扎了个马步,周围一脚踩在他的大腿上,借势一跃而起,攀住墙头一偏腿,跳入院中。片刻后院门被周围打开,吕江一溜烟儿钻了进去。 小院不大,收拾得紧陈利落,吕江望著远处:“那边该是小谷的家吧。” 周围点点头,走到门前试探地问道:“陆姑娘,你可在家吗?” 没有人回应,周围道:“那我可进来了。” 吕江见这位周捕头踹门的时候多了,如此拘谨还是第一次见到,忍著笑站在后面不做声,周围轻咳一声,迈步走入房中。 陆诗柳的闺房令周围二人大感意外,不大的架子床,摺叠整齐的被褥,几件外裳规规矩矩掛在墙上,床边的梳妆柜上收拾得一尘不染,吕江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陆姑娘倒是个勤快人,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人气儿。”周围站在梳妆柜前,锐利的目光扫视著。 “是,您说的不错,这屋子不太容易让人亲近。”吕江恍然道,走到周围身边,见床上整整齐齐:“陆姑娘不会畏罪潜逃了吧?” “不会的。”周围將首饰盒展示给吕江看:“要是当真要跑,这些金银首饰就不该仍在这里。” “那她去哪了呢?” 周围將首饰盒放回原位,走到院子里,脑袋飞快转动著:“她自从开了茶点铺,每日便是两点一线,几乎没有朋友,我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 吕江道:“该不会又回了庆元春吧?” “不可能,”周围毫不犹豫地道:“她离开庆元春之时,还是我和老七一道去办的,那时她是庆元春的魁娘子,京师达官显贵慕名前来,庆元春利用她赚得盆满钵满,岂会甘心放走摇钱树,那场面可算不上好聚好散,陆姑娘是决计不会回去的。” 吕江咧了咧嘴:“可那毕竟是她最为相熟的地方,唔...既然庆元春回不去,那还能去哪儿,”目光一瞟:“难不成去小谷家了?” 周围一愣,还真有这个可能:“走,去看看。” 板床胡同,季安正拽著关老头从穀雨家中走出,关老头无奈地顺著她的脚步:“慢点慢点,我的小祖宗。” 季安小脸气鼓鼓的:“说好了今天带我去见何婶的,你说话不算数!” 关老头哭笑不得地道:“这还不到中午,那员外郎的府上咱们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你安生待著,等下午你何婶休了班,我再带你去见她行不行?” “不行!”季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小嘴撅的老高:“已经十天没见了,季安想何婶。” “那也不能现在去啊。” 两人正在门口闹得不可开交,关老头瞥见胡同口站著一名青年,肩上挑著担子,担子中则是鲜红的桃子,关老头眯起眼睛向那青年走去,那人转身走去,那边厢周围风风火火地走来,恰与他撞个满怀,那人趔趄著向后倒去,吕江一把將他抓住。 “对不住,对不住。”周围两手抱拳,不迭声地道歉,吕江向他歉意地笑笑,那青年一声不吭转头就走,吕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皱了皱眉头。 周围拐入胡同,已经瞧见门口的季安:“小季安,瞧瞧谁来了?” 季安一见到他脸色登时变了,將关老头的手一甩,撒腿就往家里跑去,周围气道:“这小丫头。” 吕江乐道:“谁让您长得凶巴巴的,哪个孩子看了不怕...哎哟!”头上吃了一记爆栗。 周围冷哼一声,上前见礼:“关老爷子,您一向可好?” 关老头抱拳还礼:“周捕头,多日未见了。” 周围歉意地道:“是我的不是,早该来看您的,那个...陆姑娘来过吗?” 关老头一怔:“她已多日没来了,周捕头怎么想起问起她了?”他脸上带著些嫌弃,私下里不知跟何姐骂过穀雨多少次,何姐知道这老头儿自视甚高,对陆诗柳的出身颇有微词,他当官之时从不曾流连於风月场所,离开官场之后对那地方更是深恶痛绝,她对关老头三令五申,关老头好歹没在陆诗柳面前摆臭脸子,但也仅止於此。 周围想了想又道:“昨夜也没听到穀雨家有动静?” 关老头摇了摇头:“周捕头,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周围不愿多事,扯了个谎道:“您想多了,我在茶点铺没找到陆姑娘,还以为她来穀雨家了,您老歇著吧,我去忙了。” 正要告辞,关老头却拉住了他:“听说胡应麟要回来了?” “谁?”周围皱眉道。 关老头不满地道:“街头巷尾都传遍了,你还要誆老夫吗?” 周围哭笑不得:“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位是谁。” 关老头道:“半年前我与一道同好在常林书院讲学,痛斥朝廷弊政,为万民请命,胡应麟便在其中。只是好久不长,参与讲学的无论世外大儒还是朝堂官员,被官府抓了去投入大狱,自此生死不知。” 这事周围是知道的,他还亲自参与过抓捕,只是来自上峰的命令语焉不详,只拿人不问罪,他也不敢多问,如今听关老头提起,只好硬著头皮道:“似乎...有这档子事。” 关老头瞥了他一眼:“这两日坊间传闻胡应麟因不忍民间疾苦顶撞皇帝被关在金陵大狱,不日便会返回京城,陛下要亲自审他。” “哦?”周围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小白、穀雨站在船头,两岸风景不断被拋甩到身后,两人默默无语良久,最终还是小白沉不住气:“你相信是那些兵丁做的吗?” 穀雨轻声道:“我不知道。” 小白道:“还会不会有人死?” 穀雨道:“我不知道。” 小白又问道:“我们能安然到达京城吗?” 回答他的还是那句:“我不知道。” 小白的右拳重重地砸在船舷上,他攥紧拳头又鬆开:“小谷,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也憋屈得很,有力气使不出,告诉我该怎么做?” 穀雨收回目光:“什么都不要做,有时候不知道往哪里走,停下来也是一种前进。” 大脑袋走过来:“穀雨,夏郎中寻你。” 第七百七十四章 踪影 凉棚下,彭宇正在帮助一名士兵包扎伤口,夏姜则俯下身子聚精会神地看著手边沾满污血的绷带,潘从右脸色阴沉:“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夏姜低头道:“正是。” 穀雨在大脑袋的带领下匆匆走了过来,夏姜將那带血的绷带展示在他面前:“既然知道了毒药为何物,我便苦苦思索对方施毒的方法。”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穀雨欣喜地道。 夏姜道:“死亡的官兵大多在驛馆战斗中受伤,这为我提供了思路,商陆无论外用还是外用,效果几乎是一样的,我们从前考虑过通过米粥下毒,或者通过肌肤沾染下毒,却忽略了还有更省力的办法。”她扬起手中那条绷带:“这绷带是从受伤士兵身上取下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穀雨双手接过举到眼前细看,从混杂的草药中抠出两段树枝粗细的东西:“商陆!” 夏姜道:“我们只想到护粮,却没想到要护药,结果被人钻了空子。” 潘从右道:“那不是更加重了小成的嫌疑?” 大脑袋火冒三丈:“老匹夫,你说什么?!”挥舞醋钵大的拳头,就要上前。 “大脑袋!”夏姜和穀雨同时出声喝止,穀雨更是一个箭步抢到潘从右身前,两手拦道:“不可造次!潘大人只不过是在排查真正的凶手!” 潘从右见大脑袋情绪激烈,两眼通红,歉意道:“是老夫说话有失妥帖,这厢给你赔罪了。” 大脑袋哼了一声,別过头去。 穀雨道:“既然那商陆是从老崔几个身上找到的,只能先从他们几个查起,如果当真是有人蓄意陷害,难道老崔他们就没察觉吗?大人,让我和老崔他们谈一谈。” 潘从右点点头:“去吧。” 小白忙道:“我也去。” 曲家瓦,勾栏瓦舍开门迎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丝竹管乐之声从戏棚之中传来。 吕江道:“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说陆姑娘不会回到庆元春吗?” 周围的目光在每张脸上扫视而过:“有句话你提醒了我,陆姑娘在曲家瓦盘桓数载,对此地颇为熟悉,曲家瓦布局复杂,龙蛇混杂,正是藏身的好去处,庆元春她是决计不会回去的,但想要在曲家瓦中找个容身之所,还是非常容易的。” 吕江恍然道:“您的意思是陆姑娘就藏身於此?” 周围沉吟道:“极有可能,她突逢大变,心中恐惧,这曲家瓦是为数不多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吕江愁眉苦脸地看著眼前乌泱泱的人群:“这么多人,怎么找啊?” “用眼找。”周围没好气地道:“咱们兵分两路,你往那个方向去。” 两人如沧海一粟,匯入拥挤的人群之中。 文盛斋弦字老铺,创始人姓张,河北深县人,前些年张老店主逝世,由於他生前无子嗣,死后便由已守寡的独生女继业,这女子二十上下,人长得清秀,但性格却很泼辣,人唤小辣椒。 店里主要经营琵琶、月琴、板胡之类,曲家瓦中瓦舍、青楼眾多,擅乐者不知凡几,文盛斋弦字老铺出品的乐器製作精良,在行內享有盛誉,自清晨忙到现在已迎来了几波客人,几名衣著华丽的女客说说笑笑间订购了两把柳琴、一把古箏,小辣椒麻利地打好包装,將几名女客送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吩咐伙计道:“看好了铺子,我回趟后院。” 这铺子中前店用於售货和加工,后院则是小辣椒居住之所。 伙计答应一声:“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吧?” 小辣椒道:“吃吃,就知道吃,货没卖出几件你也有脸吃吗?” 伙计缩了缩脖子,小辣椒白了他一眼,快步去了,后院房门紧闭,小辣椒伸手敲了敲门,半晌房门打开,露出陆诗柳的一张脸。 她急忙將小辣椒让进房中,探头看了看將房门关了。 小辣椒见她紧张的样子笑道:“妹子,我这店里都是跟著我父亲十几年的老人儿,你安心住著,不消害怕。” 陆诗柳愁容未减:“给姐姐添麻烦了。” “跟我客气什么,”小辣椒摆摆手:“你一向是咱们的老主顾,我与你情投意合,不管是我夫君患病去世,还是老父亲撒手人寰,若不是你陪在我身边,姐姐怕是早就追著去了,你自从离了庆元春,连招呼也不与我打一个,姐姐心中不满地紧,如今看到你气全消了。” 陆诗柳苦笑道:“可是我杀了人,逃到你家中,你...你不怪罪我吗?” 小辣椒满不在乎地道:“你能来找我,证明当真把我当做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 陆诗柳小脸垮下来,伸手將小辣椒抱住,小辣椒回抱著她,耳边传来细碎的抽泣声,她拍打著陆诗柳的后背:“到了这儿你就到家了,有姐姐护著你,官府不会找到你的。” 陆诗柳道:“其实我不该跑的,那胡公子被我害得惨了。” 小辣椒將她让到床边坐了,轻声安慰道:“你若是不跑,现在投入大狱的可就是你了。这胡公子是什么人,他能甘心代你入狱,怕不是...”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 陆诗柳羞道:“他確是倾心於我。” 小辣椒玩味地笑了笑:“郎情妾意,这位胡公子为爱捨身,还是难得一见的大情种呢。” 陆诗柳急道:“姐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我可没答应,我...还有小谷捕头呢。” 小辣椒钦佩地看著陆诗柳,半晌伸手在陆诗柳面前比了个大拇哥,陆诗柳知道对方想岔了,又急又羞,当下便將如何在穀雨的帮助下逃出庆元春,又如何偶遇胡时真的过程讲给小辣椒听了,小辣椒苦恼地道:“那你可为难了,咱们大明从来没有一女嫁二夫的事。” “哎呀!”陆诗柳气得柳眉倒竖,跺脚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眼下胡公子蒙冤入狱,我心急如焚,却偏生想不出个办法,哪里有閒心考虑这些?” “好了好了,是姐姐错了。”小辣椒告饶道,站起身来:“饿了吧,我去安排人做饭。” 第七百七十五章 戏子 文盛斋弦字老铺对面的食肆,周围坐在靠窗的位置,吕江满头大汗走来,一屁股坐在周围对面,將一碗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將曲家瓦大半地方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陆姑娘的身影,您有发现吗?” 周围摇了摇头,吕江歪著头打量著周围:“头儿,不对啊,我找的一身白毛汗,您可一点不像奔波的样子,是不是背著我偷懒了?” 周围笑了笑:“正是如此。”將桌上的饭食向吕江面前推了推。 “別想贿赂我,”吕江气道:“您使唤傻小子呢?” 周围道:“偷懒是偷懒的,但並不像你想的那样,我去了一趟庆元春。” 吕江抓起筷子:“去那儿干嘛?” 周围道:“我找到老鴇,將陆姑娘常打交道的地方打听了个遍。” “哦?”吕江两腮塞得满满地,抬起眼皮看著周围,周围道:“陆姑娘在庆元春深居简出,但有几个地方是常去的,护国寺、脂粉铺、成衣店...”指了指窗外:“还有这琴行。” 吕江恍然道:“原来如此,”顺著周围的眼光看去,恰见几人从文盛斋弦字老铺走出:“就是这一家吗?” “嗯,”周围眯起眼睛:“护国寺不在曲家瓦,脂粉铺和成衣店我都已去过了,並没有发现陆姑娘的踪跡。” 吕江三两口將饭吃完,站起身来:“您还吃吗?” “吃完了,等吕捕头开路。”周围站起身来,与吕江一道走向对面的铺子,伙计迎上来:“两位买琴?” 吕江点点头:“嗯。” 伙计边將两人让进来边打量著两人:“两位差爷说笑了。” 吕江顺著他视线看去,见他盯著自己腰间的钢刀,便在刀柄上用力一拍:“差爷决定弃武从文了。” “別胡说八道了,”周围一抱拳:“小哥,既然知道我俩的身份,那事情就好办了,我是来寻人的。” “寻人?” 周围道:“一名年轻女子,名叫陆诗柳。” “没有!”不等伙计说话,小辣椒已从后面走了上来,站在周围面前:“两位想要买琴,我给你好生介绍两把能买得起的,若是不买琴,小店恕不接待,你找的那女子我也从来没见过,请吧!” 周围皱起眉头:“你想阻拦官差办案?” 小辣椒冷笑道:“不论是找人,还是把老娘拘了,只要你拿出飞签火票,老娘就跟你走,否则赶紧滚蛋。”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你好大的胆子!”吕江火冒三丈。 小辣椒却像没听到似的,伸手推人:“没听到吗,耽误老娘做生意,赖著不走,我可要报官了!” 周围又不能真箇与她动手,两人狼狈地被推出了店。 “怎么办?”吕江躲避著街上行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周围哼了一声,他也气恼得很,目光一溜正好看到远处帷幔围绕的戏台,阵阵喝彩声从中传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去戏班里找个丑角儿,就说帮官府办案。” “这是什么道理?”吕江疑惑地道。 周围一瞪眼:“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吕江缩了缩脖子,一溜烟地去了。 不多时去而復返,周围从巷子中探出头,登时便是一愣,却见吕江牵著一名男子,那男子画著浓妆,披盔掛甲,背后绑有四面靠旗,威风凛凛,周围傻了眼:“这位是?” 吕江呼哧带喘道:“韩信吶。”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施礼:“周捕头。” 周围有些懵头地还礼:“不是找个丑角儿吗,怎么把他..把韩將军请来了?” 吕江得意地道:“班主听说协助官府办差,不敢怠慢,特意把台柱子派了来协助。” 原来戏台上演的正是《千金记》中的《別姬》,这齣戏以楚汉相爭为题材,写韩信將楚王项羽围於垓下,项羽无顏见江东父老,在乌江边自刎的故事,这戏子连戏服也来不及脱,便被吕江拉著一道赶来,周围咧咧嘴:“罢了,就是你了,看到那家店了吗?” 戏子点了点头,周围道:“衝进去大闹一场。” 吕江嚇得一激灵,戏子也是一哆嗦,声音都打颤了:“大人,您是消遣小的吧?” 周围虎著脸:“官府办案,岂容儿戏?你別管有没有人阻拦,径直往后院去,剩下的事儿交给我俩,放心,绝不会教你出事。” 戏子为难地道:“可是小的也不会啊。” “这有何难?”周围一本正经地道:“你在戏台上怎么耍的,去那店中就怎么耍。” 吕江傻傻地道:“这样也成吗?” “你闭嘴!”周围一瞪眼,向那戏子道:“这事你若办得好了有赏钱,办得不好送入大狱!” 戏子哭丧著脸:“小的,小的权且试试吧。” 来到店门前,周围在他肩头一推:“就把这儿当做戏台,没什么好怕的!” 那戏子运了半天气,忽地抬手一指门前的伙计,声如洪钟:“李左车引项王已入阵道,眾诸侯齐奋勇爭立功劳,只杀得血成河尸如山倒,灭西楚擒项王就在今朝!”正是楚汉两军对垒,韩信与项羽生死决战之际的唱词,唱罢整个人气势如虹,威势如虎冲入了店中。 “我的娘!”吕江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戏子背影,幸灾乐祸地道:“古有韩將军决战楚霸王,今有戏子大闹琴行老铺,就是不知我的虞姬美人儿在哪儿呢?” “那儿呢!”周围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还不快跟上?!” 两个伙计没有招架住,那戏子一路打將进来,小辣椒嚇得连连尖叫,后退躲避:“哪里来的疯子!” 那戏子如入无人之境,嘴中念念有词,一路向后院奔去,小辣椒气得大喊:“愣著做什么?还不去拦下他!”两名伙计如梦方醒,一边招呼同伴一边追著去了。 周围和吕江两人闯入店中:“捉拿疯子是官府的事,閒人走避!” 小辣椒咬牙切齿:“你做的好事!”她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是周围捣的鬼。 周围冷哼一声:“这就不需飞签火票了。”和吕江径直向后院走去。 “你不准去!”小辣椒伸手拦住去路,恶狠狠地看著周围:“你诡计多端,滋扰民宅,我就不信顺天府便没人管了!” 周围伸手將她推开:“好话说尽,这是你咎由自取。” 第七百七十六章 算命女先生 小辣椒被推到一旁,眼睁睁看著两人向后院走去,连忙跟在身后,那戏子一路唱念做打,来到后院,向前三跨步接一个飞脚,弓左腿,右手山膀,左手一捞,原来是该有柄长剑在手,此时一捞却捞了个空,戏子舞台经验丰富,紧跟一招白鹤展翅,亮短相收尾。 吕江看得分明,偷偷向周围道:“这台柱子当真不错。” 戏子收了势子,再不复方才的神勇,慌忙退后:“慢来慢来!”后院里已涌进来四五个伙计,露胳膊挽袖子,虎视眈眈地逼近戏子。 周围大喝一声:“都別动!” 伙计们停下脚步,小辣椒气急败坏地看著周围:“你这人忒无赖!” “彼此彼此,”周围面无表情地道:“你要將伙计们都留在院子中吗?” 小辣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咬牙道:“都出去!” “掌柜的,小心这二人对你不利。”伙计不放心地道。 小辣椒气道:“既然知道,当初怎么不见你们拦阻?”伙计互相看看,小辣椒烦躁地摆手:“都滚出去!” 伙计们无奈地向外走去,小辣椒指著那戏子:“还有你,也滚蛋!” 戏子訕訕地笑笑,跟在伙计们身后快步去了。 “她在哪里?”周围问道。 小辣椒知道既然周围进了院子,找到陆诗柳不过是早晚的事,指了指其中一扇房门,周围慢慢走进房门,小辣椒道:“你並没有出示飞签火票,代表她还没被通缉对吗?” 周围没有做声,小辣椒道:“但你二人仍执意找她,一定有私人目的,她命苦,你们真忍心將她下狱吗?”说到此处泪水涟涟。 周围停在门前,伸手抚在门板上,手却停住了。 吕江疑惑地道:“头儿...” 周围放下手,轻轻咳嗽一声:“我也不是来找她的,我听说你店中有位算命的女先生神通广大是吗?” 小辣椒懵了:“你...你说的什么胡话?” 周围冷冷地打量著她,他长得一脸凶相,小辣椒畏惧地退了一步,周围垂下眼瞼:“我此来便是有事相询这位女先生,你可在吗?” 过了半晌房中传来一声女子怯怯的声音:“四哥...” “住口!”周围截口道:“女先生,我来问你,昨夜柳记茶点铺发生一起命案,案犯胡时真被当场擒获,但其中疑点多多,我看不真著,特来请你卜上一卦,你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房中的陆诗柳心力交瘁,听到周围的声音,从方才的惊慌转为踏实,即便自己被周围抓了,也胜过惶惶不可终日。她伸手推门,却发现周围已將门环抓住,听周围的问题古怪,一时之间愣住了。 周围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回话,又道:“昨夜那姓柳的女子是不是在家中?” 陆诗柳道:“是,我...她从医馆回来后,从白天坐到天黑...”將昨夜发生的一切讲给周围听了,周围仔细地听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这么说还有个叫杨哥的跑了?” 陆诗柳回忆昨夜发生的一幕幕,鲜血的腥味似乎还縈绕在鼻端,尤其狗子死时的狰狞令她忍不住打颤,软软地坐倒在地:“是的,那叫杨哥的早早便跑了。” “所以找到他,你...陆姑娘的案子便可翻了。”周围的声音也明快起来。 陆诗柳囁嚅道:“若是找不到呢?” 周围一愣,还是据实以告:“胡时真害人性命,按律当斩。” 陆诗柳道:“即使那姓陆的女子作证也不成吗?” 周围嘆了口气:“她要怎么说,说自己杀了人,却要人顶罪?不仅救不了他,还要罪加一等,你二人的证词更做不得数,若人家说你二人同谋,害死狗子,你有什么证据辩驳?” 一番话把陆诗柳说得痛哭失声:“我错了,我该留下来的,连累胡公子,我真的该死!” 周围轻咳一声:“女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受教了,这便告辞了。” “四...周捕头,”陆诗柳哭道:“那陆姓女子罪大恶极,你该把她带回去。” 周围道:“陆姑娘自尊自爱,巾幗不让鬚眉,令多少男儿自嘆弗如,不该被小人连累。你若是见到她,请转告她不要害怕,安心待著,我定会抓到那叫杨哥的,还陆姑娘清白。” 陆诗柳泪如雨下:“那女子无父无母,何其有幸与几位兄长相识,承蒙不弃悉心守护,从前我抱怨世道不公,自此之后不会再这么说了,我代那女子给四哥磕个头吧。”撑起身子跪在地上,向著房门磕了三个头,等抬起头时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了。 房门轻轻打开,小辣椒將她搀起身来,陆诗柳抢出门外,看著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哭得泣不成声,小辣椒抱著她:“诗柳啊,你正直善良,世间早该有这样的人温柔待你,我真替你高兴。” 陆诗柳呜咽道:“可是他把自己置於危险之中了。” 小辣椒撇了撇嘴道:“他看上去凶巴巴的,可不像是个轻易后悔的人。” 陆诗柳破涕为笑,轻轻拍了她一下:“四哥人虽长得凶,但心肠好,你別隨意编排人家。” 吕江沉默地跟在周围身后,走了老远周围停下脚步,转回身看著他:“想说什么就说。” 吕江道:“你这样会害了自己。” 周围轻描淡写地道:“我做的事我来负责,你並没有见过陆姑娘,此事与你无关。” 吕江一怔,这才想明白方才周围为何要拉住门环不与她照面,原来存的是这个心思,吕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我的周捕头,如果事机败露,你这身皮就得扒了。”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周围笑了笑:“当下就是要儘快找到杨哥,胡时真身在大牢,此事是瞒不了的,府尹大人很快便会提审,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匆匆离去,一个矮个子男人在人群中停下脚步,周围为人机警,但这男子跟了他一路,周围竟丝毫没有察觉。 他年纪与胡时真相仿,穿著一身素色长衫,头戴文生公子巾,回头望向文盛斋弦字老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第七百七十七章 透风 夜深人静,官船上坐得稀稀落落,比最初登船之时宽敞了,但也更加淒凉了,没有几个人说话,早早吃过饭便进入了梦乡。 夏姜的头歪在穀雨的肩膀上,穀雨轻轻地拍了拍她:“夏郎中...” 夏姜睁开眼睛,穀雨担忧地看著她,夏姜晃了晃脑袋:“我没事,”挤出笑容:“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穀雨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才道:“我与老崔几人分別聊过了,他们虽然极力声称那毒药並非自己所有,但却没有一个能说清究竟是何人、何时塞到他衣裳中的。” 夏姜头脑眩晕,穀雨的话好似听在耳中,想要细细琢磨,那句话却贴著头皮划走了,只能强打精神道:“这么说老崔的嫌疑是最大的。” 穀雨点点头,两手抱住脑袋,脸色痛苦:“动机...” “什么?”这句话夏姜没有听清。 穀雨缓缓道:“这案子里最重要的,动机,却又是最令人琢磨不透的。老崔的动机是什么?他是杭州府的兵,跟著曹克攀一道驰援金陵,为的是解救潘大人,这之后一路背上,乃是奉皇命押运犯人,他没道理伤害同僚。”他沉浸在思考之中:“是船老大和他的水手吗?那些人世代操船,吃的就是这碗饭,潘大人官凭路引已给对方验过,奉的又是皇差,没理由冒险毒杀官军吶,小成就更不用讲了,他是决计不会背地里暗算士兵的。” 夏姜道:“可是我听大脑袋说,现在船上盛传小成买错了药,与寻常药材一道给官兵敷了,这才导致士兵的死伤。” 穀雨呼吸粗重:“你相信吗?” 夏姜断然道:“无稽之谈!” 穀雨道:“我也不相信,小成虽然...虽然走了,但是这份清白我要还给他。” “拜託了,”夏姜靠在他的肩头:“穀雨,小成是我的徒弟,但我却没护好他,实在是师傅的失职。半年前小彤和广胜身死,你伤心欲绝,彼时我感触不深,若是再回到那天,或许我能帮你更多。” 穀雨嘆了口气,那刻入骨髓的思念以及歉意即便到今日依旧如影隨形,夏姜已经闭上了眼睛,穀雨轻声道:“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兴许一切都好了。” 夏姜含糊地应了一声,穀雨小心翼翼脱下外裳披在夏姜身上,隨后身体向后靠去,直到抵住坚实的船板。 看著一支三人的小分队从自己面前经过,范新城为了防止悲剧重演,索性在船上编了支巡逻队伍,两个时辰一换班,隨时应对不测。 小白的话再次印入他的脑海,他现在何尝不是有著相似的感觉,船上发生的一切正如眼前的黑暗,他看不明白,也想不清楚,潘从右擅长官场斗法,但对刑名一道却並不精擅,难得的是他懂得术业有专攻的道理,自从案发后他很少干扰穀雨的判断,充分尊重他的意见,穀雨感动之余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以他的性格更加不敢急於求成,直到要將真相看得清楚才敢动手,否则行差就错害的不单单是自己一条性命,这船上有他尊敬的上官、有意气相投的朋友、倾慕的爱人,忠诚的士兵、等待受审的犯人,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的错误受牵连。 白天安慰小白的那句话,其实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他隱隱有种感觉,这船上有只凶狠的猛兽,它拥有冷静的头脑、残忍的手段,正冷冷地打量著船上的每一个人,只要被它盯上隨时都会成为它的猎物,和这样的对手过招,穀雨並没有十足的把握。 夜色更深,只有水波荡漾的声音催人入眠。 黑暗的船舱中,老崔和几名弟兄被单独关了一间,几人挤在一张大通炕上,老崔翻来覆去睡不著觉,心中著实憋得难受,穀雨来过后范新城又来了一次,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的真实目的,晚饭后老郭更是上门挑衅,只是门被范新城锁了,双方隔著门叫阵,难听的话在这些当兵的嘴中骂一个时辰不带重样的,最后还是潘从右闻讯而来,才將老郭驱赶走。 老崔也是曹克攀手底下的老人儿,和老郭一样都是曹克攀的老弟兄,心中自有一份骄傲,结果被人当做叛徒又是审问又是谩骂,只气得心肝脾肺肾没有一处不疼的。 身边的士兵被他吵得受不了:“我说老崔,你別折腾了,老实睡觉不行吗?” 老崔一骨碌爬起来:“这房中蒸笼似的,又热又闷,你们还能睡得著?” “睡不著。”那士兵爬起身,身边几个弟兄也都陆续爬起来:“憋屈,妈的,这是把咱们当犯人了。” “曹將军不在了,这帮兔崽子就想著骑到咱们头上拉屎。”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还有那老郭,落井下石的王八蛋。” 牢骚声此起彼伏,看来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气。 “別他娘的废话了。”老崔重重在床上一锤:“老子要撒尿,你们谁跟我去?” “那不是有尿桶吗?”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老崔的火气腾地升到脑门:“这屋里屁大点地方,谁要是敢给我在这儿撒尿,老子捏爆了他的卵子。” “那你也出不去。”都是多少年的老弟兄,没有怕他的。 “咯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老崔比了个手势:“都別说话,你们听什么动静?” 眾弟兄侧耳倾听,一人道:“你尿裤子的声音。” 眾弟兄低声鬨笑。 “放屁!”老崔盯著那扇门,脸上浮现出狐疑之色,一偏腿下了床。 “老崔,你老实待著,別惹事。” 老崔充耳不闻,悄悄走近房门,向怀里轻轻一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门应声而开。 眾弟兄唬了一跳,全数聚了过来,老崔疑道:“这门怎么开了?” “管他的,老子憋了一天,身上出了不知几层汗了,又湿又黏,我得出去透口气。” “还是別了吧,没有曹將军撑腰,潘大人可不会对咱们客气。” 老崔探出脑袋,黑暗中的船舱中呼嚕声此起彼伏,耳听得背后弟兄们窃窃私语,他扭头回来:“老子要去撒尿,潘大人要是真因为这点事惩治我,那老子也受著,只当他良心被狗吃了。”悄悄钻出了门。 弟兄们互相看看:“走,反正有老崔顶缸。”跟在老崔身后躡手躡脚地钻出了门。 船舱中士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睡得正深沉,老崔借著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下脚,生怕踩到了人,眼看便要到楼梯,黑暗中驀地传来一声大喊:“老崔,你往哪里跑?!” 第七百七十八章 乱斗 老崔嚇得当即便是一激灵,两手高举:“我...我没...” 还是那个声音大叫:“老郭被你杀了,老崔,你好狠的心!” 这句话石破天惊,老崔呆若木鸡:“什...什么...”身后弟兄也都嚇得不敢动弹。 紧接著火摺子亮起,兵丁从梦中惊醒,纷纷从地上爬起。 “老郭!”惊叫声响起。 昏暗的光线下老郭倒在血泊之中,两眼紧闭,胸前一把匕首,人已断了气,老崔脑袋嗡了一声,颤颤巍巍地上前:“不可能...” “老崔!”老郭的弟兄站起身,咬著牙凶狠地看著他。 老崔被眼前的一切嚇傻了,对面兵丁道:“老郭虽然与你不对付,可毕竟也是同袍,你怎么忍心杀他!” “放你娘的屁!”老崔气急败坏地道:“老子可不像老郭那样不知轻重,我怎么会杀他?” “那你们鬼鬼祟祟地跑什么?!” “我...”老崔被他问得一愣,忽然意识到方才那自动打开的门,分明便是这场阴谋的开始。 对面那兵丁乃是老郭的铁桿弟兄,见老崔支支吾吾,更认定了是他行凶,哈地一声笑,脸上却全无笑意:“编不出来了吧,弟兄们,老崔这廝谋害同袍,咱们能留他吗?” 身边弟兄忽地大叫:“为老郭报仇!” 老崔惊叫道:“慢来...”话一出口,对面忽地爆发出一声喊,各举手中兵刃气势汹汹扑来。 “啊!”老崔的弟兄猝不及防,被一刀砍翻在地。 这一刀得手,双方皆是一愣,血腥味在狭窄的船舱中迅速瀰漫开来,火摺子摔在地上忽明忽灭,连日来压抑的情绪终於在此时爆发。 “去你娘的!”老崔血灌瞳仁,大喝一声扑向对方。 对方也不甘示弱:“杀!” 刀剑横飞,鲜血飞溅。 穀雨本就睡得不沉,船舱一乱他登时便醒了,夏姜枕在他肩头睡得正沉,穀雨托住她脑袋小心放正,捡起身边的钢刀向船舱扑来。途中正巧遇上小白,潘从右在丁临的搀扶下正从后舱远远跑来,小白耳听得廝杀声此起彼伏,急道:“不等了。” 两人风驰电掣奔到舱口,一名士兵浑身是血地迎面跑来:“救我...” 话音未落,已被身后的士兵一刀捅在后心,前边的士兵身子一抽搐,向前扑倒,那后边的士兵杀红了眼,见前方还有两人,钢刀一摆竟向穀雨和小白扑来,小白惊得呆了:“怎么回事?” 穀雨冷哼一声,身子如离弦之箭抢到那士兵面前,那士兵只觉得眼前一,紧接著后脑勺被人拍了一记,脑袋嗡了一声,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小白这才回过神,穀雨已站在舱口前,晃亮火摺子向里观瞧,他三步並做两步站到穀雨身边,眼前的一幕是他这一辈子从没见过的惨烈。 昏暗的光线下士兵將钢刀毫不留情地挥向了原本是同袍的弟兄身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数人,目光所及无论是地板上还是船上,皆被鲜血涂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呻吟声、断断续续的喊杀声,直如人间炼狱一般。 “唔...”小白用手捂著口鼻,控制著阵阵作呕的衝动。 “救人!”穀雨却似毫无所觉,挥舞钢刀冲了进去,面前两人廝杀正酣,脸上、身上儘是鲜血,穀雨矮下身子,一刀砍在一人腿弯,那人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钢刀脱手而出。即便穀雨刀未出鞘,但是那沉甸甸的刀身颇有分量,那人疼得齜牙咧嘴,对面士兵趁此良机狠狠砍向对方,脸上狰狞可怖,狠辣决绝,毫无昔日同袍情分。 穀雨调转刀柄,捣在那人小腹,士兵闷哼一声,捂著小腹跪在地板上,钢刀拿捏不住,嘭地掉在地上。 穀雨足尖连踢,两人兵刃被踢到黑暗的角落之中,穀雨回过头:“小白,来帮忙!” 小白猛吸一口气,身子弹射而出,两人冲入混乱的战团。 潘从右衣著凌乱,显然也是从睡梦中惊醒,著急起身,鞋也来不及提上,在丁临的搀扶下急急向船舱走来,此时大多数人已听到了动静,慢慢向船舱聚集,范新城急急赶来:“大人,没事吧?”护卫潘从右安全是首要职责,范新城还是拎得清的。 “去看看!”潘从右气息紊乱。 船老大也听到了动静,从驾驶舱中走出,只是舱外一直有兵丁守著,他只敢远远看著,不敢上前。 等到潘从右走到舱口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两队兵丁两手抱著头从舱內走出,小白和穀雨站在中间,一人看著一队,范新城见每人身上血跡斑驳,情知不妙,立马派人接管了小白和穀雨的工作。 走在最后的是几名水手,战战兢兢地躲避著地上的士兵,好容易走出舱口,也被范新城一併接管。 潘从右走到舱口探头一看,浑身力气登时被抽乾,摇两摇晃三晃,便要向地上跌倒,丁临將他扶著靠墙坐了,潘从右如丧考妣,眼睛看向眼前的小白,嘶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如此?” 小白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穀雨押著一名兵丁走过来:“跪下!” 那兵丁头髮、脸上、身上血跡斑斑,凶狠的表情中又夹杂著恐惧,看上去十分怪异,穀雨用足尖在他腿弯一点,那兵丁噗通跪在地上,穀雨道:“大人,找了个勉强能说清楚话的。” 那兵丁定定地看著潘从右,艰难开口:“我睡在老郭不远处,睡得正熟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什么,我便惊醒了,紧接著便看到老郭死了,胸前插著匕首,而老崔一伙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弟兄们便大声质问,那老崔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完整话来,弟兄们便知道是他恼恨老郭,因此便杀了老郭,再趁夜深人静逃走,可惜被弟兄们发现了,那还能让他活著吗?” 那兵丁脸部肌肉痉挛般的抖动著:“那必须要杀了他,为老郭报仇,老崔也有一班兄弟,一个人动了手,紧接著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第七百七十九章 牛鬼蛇神 范新城指挥著人冲入舱內救治伤员,一个一个被抬出,在地上摆了一长串,兵丁探了探鼻息,抬起头:“大人,这个也死了。” 范新城扶著船舷,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再难支撑,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先处理活著的弟兄,能救活一个是一个。” “可是...”那兵丁为难道:“小成郎中也已经...” 范新城咬著牙:“再去问问夏郎中,可否请她施以援手?” “不必了!”声音在身后响起,大脑袋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身后则跟著彭宇,范新城一骨碌爬起身,大脑袋道:“这外伤我也能马马虎虎看得,小成不在了,我来吧。” 范新城大喜过望:“多谢多谢。” 大脑袋冷哼一声:“谢就不必了,若不是夏郎中发话,我才懒得管你们死活。” 范新城一愣,大脑袋转身看向彭宇:“还愣著做什么?” 彭宇背著药箱,走到范新城面前:“劳驾打几盆清水。” 穀雨急匆匆赶来:“老崔在哪里?” 范新城神色一黯:“死了。” 穀雨喘著粗气:“还有那几个跟在关在一起的兄弟呢?” 范新城苦涩开口:“都死了。” 衝突一起,老崔和那几名兵丁成为了眾矢之的,再加上几人没有兵刃,成为了重点泄愤的对象,也是最早一批倒在血泊之中的。 两人面面相覷,范新城忽道:“小谷捕头,我们是不是到不了京城了?” “住口!”穀雨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道:“管好你的嘴!” 范新城年轻的脸上满是惶恐,穀雨又道:“军心涣散,你给我打起精神,將参与乱斗的兵丁分开关押,该医治的医治,救不了的...哎,还是照老办法吧。” 范新城低垂下头,没再做声,穀雨在他肩头拍了一记,转头走了。 潘从右闻讯之后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问道:“还有多少人?” 穀雨脸色僵硬:“还有二十余人。” 潘从右眼睛通红:“出发时五百人,我又怎么对得起克攀啊?”说到此处禁不住老泪纵横。 “大人!”小白心头巨震,他隨在潘从右身边时间也不算久了,这老爷子久经宦海,什么场面没经歷过,即便山穷水尽之际也不曾落泪,可在此时潘从右竟然哭了,他知道今晚的一幕对他衝击力实在太大,令潘从右心防失守了。 潘从右摆了摆手,两手捂住脸庞猛地搓了搓:“穀雨,你可有法子解吗?” 穀雨咬著牙:“能解,但我需要时间。” 潘从右太阳穴青筋暴起:“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想等所有人死光了再抓到凶手吗?” 穀雨脸色涨红,惭愧地低下头。 潘从右意识到自己说得太重,缓和了语气:“对不住,我心急如焚...” “大人,我知道,”穀雨抬起头:“我绝不会再让今晚的惨剧重演。” 潘从右嘆了口气:“要快,今晚的事情原本可以避免的,只是官兵处於极压之下,心態失衡,犹如將要爆炸的火药桶,只要一点火星就会引爆,而老崔便是火星,老夫情知队伍中氛围压抑,却並没有放在心上,实是罪该万死,怪不得你。” 穀雨连忙道:“大人,千万別这么说...” 潘从右摆了摆手:“我要你儘快解决,不光是为了儘快抓到凶手。” 小白心思电转,忽道:“如今两方更加水火不容,若不及早解决,恐怕日后还要再生衝突。” 潘从右点点头,穀雨听得心中沉重:“下官知道了。” 顺天府,宅子外的敲门声令人心烦意料,主人是名年轻的男子,低声咒骂著走出了院子,嚷道:“来了来了,妈的,谁这么晚了找爷,没有个要紧事,小心爷打烂你的屁股!” 酒意未醒,脚步趔趄,摇摇晃晃走到门前,刚卸下门閂,那大门“嘭”地一声被人从外踢开。坚硬的门板结结实实地拍在男子的脸上。 男子“哎哟”一声,向后跌倒。 周围与吕江走进院子,男子捂著流血的鼻子,惊恐地看著两人:“你...你们是谁?” 周围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文三儿?” “是我,你谁啊?” “今晚去哪儿了?” “你管得著吗?...哎哟!別打了,別打了!” 吕江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文三儿两手环胸,脸颊红肿,畏缩缩地看著两人:“晚上喝酒去了。” “都有谁啊?”周围眯著眼看他。 文三儿后背发凉:“还不就是平常几位,大刁、茂春、锁子...”报了一圈儘是些牛鬼蛇神,没有个正经名字。 周围冷笑道:“文三儿,你跟我耍心眼,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原来周围和吕江通过那日官府审判的名册,寻到川哥儿一伙的住址,挨家挨户上门盘查,傍晚时才摸到些许线索,吕江原本想直接提审川哥儿,奈何段西峰晚上占了审讯室,周围知道这位师兄心眼儿多,自己远远不是对手,从另一方面段西峰神秘莫测,周围对他颇多忌惮,远不如董心五那般放心,唯恐被对方看出蛛丝马跡,也便放弃了提审川哥儿的念头。 文三儿听周围如此说,便知道对方可能已掌握了某些线索,这才支支吾吾道:“那个,还有杨哥。” 周围笑了笑,凶相叠奸笑,文三儿嚇得鼻洼鬢角层层冷汗:“大哥,我喝得多了,一下没全想起来,除此之外再没別人了。” 周围道:“杨哥说了什么?” 文三儿道:“没说什么,兄弟间饮酒说笑,哪有什么正经话聊?” 周围看向吕江:“果然没醒酒,帮帮文兄弟。” 吕江道一声“得来”,露胳膊挽袖子,文三儿嚇得连连后退:“別別,大哥,你俩干啥呀,无缘无故跑到我家里,话也没说两句已经挨了两顿揍,我比竇娥还冤哪。” 《感天动地竇娥冤》在万历十年刊行,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故事。 吕江薅住他的脖领子:“文三儿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 “啊...”文三儿有点懵,呆呆地看著吕江。 吕江一本正经地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我打你你可不能出声,要是出了声,我就再加一拳!” 第七百八十章 不速之客 文三儿傻了眼,心道:这廝为何比我更像流氓? 眼看吕江跃跃欲试,醋钵大的拳头在眼前晃得头晕,心中怕得不得了,也顾不上哥们义气:“別打別打,我说便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吐露个精光:“晚上这酒局便是攒的,他要离开京城了,和弟兄们喝个告別酒。” 周围皱眉道:“他要跑?” 文三儿哭丧著脸:“狗子的事儿大家都听说了,杨哥唯恐自己也受牵累,便想出去躲躲风头,待平息之后再回来。” 周围道:“他说要去哪儿了吗?” 文三儿摇了摇头:“那人鬼得很,既然决定要跑,怎么可能让弟兄们知道他的去向。” 周围道:“那他现在住在哪儿?” 他和吕江前不久搜过杨哥的家,並没有找到人,文三儿道:“他怕官府寻趁他的麻烦,家里也不敢住了,至於现在住在哪儿,我也不清楚。” “嗯?”吕江听得眉头一皱,拳头扬了起来。 文三儿急道:“我当真不知道,一出门他便藉故自己走了,我也是事后才想明白,这廝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住在哪儿。” 吕江撇撇嘴:“就这还是兄弟呢?” 文三儿感同身受:“这廝何曾把我们当自家兄弟看了,你知道他为何要攒这酒局?”说罢得意地看著两人,可惜对方並不捧场,文三儿只好自问自答:“他是要跟我们弟兄要钱的。” 周围和吕江对视一眼,周围问道:“什么意思?” 文三儿气道:“他说既然要逃,路上凶险难料,他身上没有银钱,异地他乡怕是活不下去,便要弟兄们一人给他凑五两银子,明日辰时在护国寺前见面,我他娘的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只好去姐姐家要,被我那短命姐夫一顿奚落。” 周围想了想:“银子呢?” 文三儿警惕地道:“劫色可以,但劫財不行。” “去你的!”这小子嘴太欠,周围忍不住给了他一记暴栗,凶巴巴地威胁道:“天色已晚,我俩今天就在你这里睡了,明日一早我陪你去护国寺,你老老实实待著,也別想跑,看见这是什么了吗?”拍了拍腰间的钢刀。 文三儿捂著脑袋,惊疑不定地看著两人,在两人威压之下缓缓点了点头。 同样的夜晚,文盛斋弦字老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陆诗柳看著对面的男子:“你说你是胡时真的同窗好友?” 男子道:“正是,学生叫薛承运,家父乃是刑部司狱司的司狱。” “原来是薛公子当面,小女子见礼了,”陆诗柳说得客客气气,但眼中满是猜疑。 薛承运还礼道:“夤夜拜访,有失唐突,但涉及胡时真,小生决定还是冒险走一遭。” 小辣椒道:“方才你若不是说出这三个字,我也不会放你进来,若你心怀不轨,我小辣椒的名头可不是吃素的。” 薛承运道:“我怎么改骗两位,陆姑娘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想救胡兄?” “是,”陆诗柳毫不迟疑地道:“他代我入狱,是我对不起他,实是我那时错手伤人太过害怕,若是重来一次,我绝不会让胡公子为我顶罪。” 小辣椒蹙眉道:“诗柳。” 陆诗柳不为所动,坚定地看向薛承运,薛承运却笑了:“其实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有办法教你二人都平安脱罪。” “什么?!”陆诗柳噌地站起身来,隨即冷下面孔:“薛公子,诗柳虽是女子,却也知道国法森严,人是我杀的,就该受到惩罚,绝不会徇私枉法,你若是想走门路,那就不必了。” 薛承运错愕地看著她,末了站起身:“陆姑娘胸襟气魄无不胜於男子,小生大开眼界,不过我父亲乃是朝堂官儿,又在刑部司职,我又怎么会知法犯法。” 陆诗柳这才知道误会了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薛承运笑了:“陆姑娘被小人侵犯,错手杀人,罪不至死,我们只要据实以告,便有洗脱罪名的机会。” “当真如此?”陆诗柳的喜悦溢於言表。 薛承运自信地道:“正是。” 陆诗柳慢慢冷静下来:“薛公子,我不认识你,你甘心帮我,可是为何?我藏在这老铺子中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小辣椒登时警觉起来:“对啊,这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你究竟是何居心?” 薛承运神色如常:“两位,既然顺天府的官差,难道別人就不能找到了吗?” 小辣椒冷冷地回敬道:“那官差能找到,你就理应找到吗?” 薛承运见两人虎视眈眈地看著他,砸了咂嘴:“看来两位还是不信任我啊,也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请吧。” “什么意思?”陆诗柳狐疑地道。 薛承运道:“想不想与胡时真见上一面?” 陆诗柳大喜过望:“你能让我见他?” “有何不可?”薛承运淡淡地道:“不让你见他一面,你又如何能確认我的身份,如何知道小生的本事?” 他的从容自信让陆诗柳对自己的猜疑產生了怀疑,她与小辣椒对视一眼,小辣椒道:“放心吧妹子,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陆诗柳点点头:“带我见他!” 船舱之中,血腥味浓烈,小白捂著口鼻慢慢地走进去,尽头散发著微弱的火光,他压抑著呕吐的衝动走近,从穀雨手中接过火摺子:“我来。” “多谢。”穀雨看了他一眼。 小白拉开房门:“里面看过了?” 穀雨点了点头,指著一间房门:“这个是关押老崔的,”指著对面的几扇门:“这是水手的房间。” “有发现什么异样吗?”小白问道。 “有,”穀雨淡淡地道,將手中之物举到小白面前,小白移动著火摺子:“锁头?”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关押老崔时上的锁吧。” “对,钥匙至今仍在范新城手中,”穀雨脸色阴沉:“这把锁被人动过手脚。” 小白恍然道:“所以老崔才能顺利逃出,唔...这么说外面果然有他的內应!” 第七百八十一章 探监 穀雨讚许地看他一眼:“小白,你不去做捕快可惜了。” 小白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小谷捕头,你抬举我了,不说別的,就是这舱內的血腥味我便受不了。” 穀雨抬起头,给小白看鼻孔,小白这才看清,顿时火冒三丈:“好啊你个小谷,原来竟还藏私。” 穀雨笑了笑,从破烂的衣角撕下一截,捲成了卷递给小白,小白塞入鼻孔,果然血腥味没再那么浓烈,穀雨道:“其实还有別的法子更好使,只是条件所限,只能先將就著了。” 小白点点头,从穀雨手中取过锁头,凑近细看,果然见锁眼已被破坏:“老崔的內应杀了老郭,然后將门锁撬开,原本准备逃的,但却惊醒了其他人,是这样的吗?” 穀雨道:“我原先也这般想,不过后来我在想倘若凶手真的是老崔,他应该有更好的法子。” “毒药!”小白一拍大腿。 穀雨道:“是的,商陆不管外用內用都可致命,凶手之所以掺在草药中是为了掩人耳目,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不至於暴露。但老崔动了刀子,更趁机逃走,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到他身上,这与他之前谨小慎微的手段不相符。” 小白点点头:“有道理。” 穀雨继续道:“咱们再想老崔即便和老郭不对付,但是在他碗中下毒很难吗,换个不起眼的自己人凑近老郭下毒不可以吗,或者趁小成还在的时候藉机打架,给他来一刀,藉助小成包扎之际,便可要了老郭的性命,这样还可嫁祸到小成头上,岂不一举两得,为什么不用?” 小白定定地看著穀雨:“恐怕没有你那个脑子吧。” “小白!”穀雨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倘若真的是老崔,行事风格、手段都存在种种漏洞,说不过去的地方太多了,反而显得太过刻意。” 这一次小白跟上了他的思路:“所以你认为有人栽赃嫁祸老崔?” “嗯,”穀雨点了点头:“所以我產生了另一种想法,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悄悄杀了老郭,然后將门锁破坏,老崔不明就里,这才出了门。” “可他为何要出门呢,范新城可是將他们关押起来的?”小白疑道。 穀雨道:“你看过房中的便桶吗?” 小白打开门,穀雨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小白对他毫无防备,一个趔趄抢进门去,穀雨隨即將门关上,小白惊道:“你小子耍的什么样?” 穀雨道:“不著急,你先看看便桶。” 小白举起火摺子,打开便桶,空空如也:“好了,便桶是空的,所以他们是要出来撒尿对吗?” 穀雨抵住门:“还有呢?” 房中又闷又湿,小白浑身难受,苦苦思索:“还有?”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不成了不成了,出去想。” 穀雨打开门,一股凉风迎面扑来,小白舒服得打了个哆嗦,福至心灵道:“原来如此!” 穀雨道:“晚上尚且如此,老崔几个自白天便被关在这里,更是难以忍受,所以只要给他一个出门的机会,他是决计不会放过的。” 小白脸色凝重:“对手对於人心的利用太可怕了。” 穀雨脸色同样不好看:“对手的诡计一环套一环,先將毒药之祸嫁祸老崔,又藉助舱內环境杀害老郭,引得两方內訌,更关键处还是他敏锐地洞悉老郭和老崔之间的不合,这套毒计可谓是为两人量身打造,心智绝非常人能比。” 小白打了个寒颤:“船上竟有这样的人物?” 穀雨看向对面空无一人的房间:“潘大人说得对,决不能再让事態往下发展!” 顺天府大狱,段西峰打了个哈欠,看著对面垂头丧气的犯人,吩咐狱卒:“熬了半宿还不是招了吗,押回去吧,明日公堂受审,兄弟,你这条命就算是交待了。” 犯人浑身一颤,被两名狱卒从椅中揪起来,押著走出审讯室。 段西峰將供状吹乾,从审讯室中走出,牢头正在值房打著瞌睡,听见脚步声晃了晃脑袋,段西峰道:“您老歇著,我回去睡觉了。” 牢头看了看天色:“你不睡觉的吗?” 段西峰嘻嘻一笑,摆了摆手,转眼之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这哪是人的体力,分明是牲口啊。”狱卒嘆道。 牢头斥道:“就你话多,赶紧收拾收拾,赶紧睡吧。” 话音未落,一名弓兵殷勤地领著三名身披斗篷的人向转过狱神庙,向门口走来,见这架势牢头慌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候著,那弓兵走到他面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牢头脸色立即变了,哈著腰:“几位请。”当先引路。 狱卒好奇地跟上,弓兵伸手拦住他。 “谁啊?”狱卒好奇地问道。 弓兵面无表情地看著他,狱卒討了个没趣,缩了缩脖子坐了下来。 大牢墙上的火把发出昏暗的光线,此时万籟俱静,除了呼嚕声便是囚犯的呼嚕声,三人跟在牢头身后七拐八拐,最终在道路尽头的牢房前停下,透过碗口粗的木柵栏,小声唤道:“胡时真,有人来看你了。” 牢中朦朦朧朧看不真著,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缓缓爬起身来,犹豫著不肯上前,陆诗柳將头上斗篷除下:“胡...胡公子,诗柳来看你了。” “陆姑娘...”那人在短暂的迟愣后,手脚並用爬到柵栏前,正是胡时真。 如今的他蓬头垢面,身上的囚服破破烂烂,哪里还有读书人的体面? 陆诗柳心中酸楚,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胡时真却很激动,伸手將她两手抓住:“诗柳,诗柳,让我看看你,你没事吗?” 陆诗柳轻轻挣脱他的手:“劳烦胡公子掛心了,我没事,只是...只是却苦了你。” 胡时真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似乎是天生的乐天派,即便身陷囫圇,却也看不出任何沮丧:“我有什么苦的,这里吃穿不愁,倒省却了很多烦恼...唔...陆姑娘,你是如何进来的?” 薛承运摘下斗篷:“胡兄,你光顾著与佳人敘旧,却把弟弟忘了。” 胡时真看清他的面目,登时一惊:“是你!” 第七百八十二章 二胡 短暂的错愕之后,胡时真一跃而起,惊喜道:“承运,你怎么来了?”伸手出去扳住对方的肩膀。 薛承运笑道:“胡兄,你教我好找。” 小辣椒除下斗篷,和陆诗柳对视一眼,眼神中的意味两人心知肚明。 薛承运將两人神色看在眼里:“你今日没有来书院,不知怎么就传出了入狱的消息,我担心你的安危,便去你家中找寻,果然没看到你的踪影,通过和邻居打听,证实了你入狱並非谣言,有昨日亲眼目睹此事的將详情说与我听了,包括你在柳记茶点铺被捕,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胡时真惭愧地低下头:“哎,让师长、同学们蒙羞,是时真做的不好。” 薛承运道:“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並非能动手杀人的性子,仔细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你对这位陆姑娘...” 陆诗柳难堪地別过头去,胡时真看了她一眼:“承运,我喜欢陆姑娘不假,但那只是一厢情愿,你可不要出去胡说八道,平白玷污了陆姑娘的名声。” 薛承运笑了笑:“我是那么不明白事理的人吗,只不过我心中渐渐有了疑问,为何你会在陆姑娘的店中杀人,而陆姑娘却不见了踪影,你別忘了我爹也是刑部的人,耳濡目染之下总是习惯性猜疑事情的真实性,这疑点令我如鯁在喉,恰在此时,你家中来了两名官差。” 胡时真疑道:“谁?” 陆诗柳已猜出了两人身份:“定是周四哥和吕江。” 薛承运道:“看来便是在琴行中与你碰头的两人。” 陆诗柳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因为这就意味著薛承运很可能猜到了周围瞒天过海的行为,薛承运又道:“我躲在人群中,两人只以为我也是你的街坊,因此並没有注意我,我听得两人盘问,却又瞧出了破绽。” “怎么?”胡时真好奇道。 薛承运道:“因为两人问你只是浮光掠影,更多时候问的则是这位陆姑娘。” “我?”陆诗柳瞬间明白了,周围二人定是找不到自己,又联繫到胡时真肯为自己顶罪,因此怀疑两人交情匪浅,那躲在他家中也是有可能的。 薛承运道:“我登时便留了心,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一直到琴行,两人一番唱念做打,可別两位折腾地不轻吧。” 小辣椒气道:“那是差官吗?那根本就是个无赖!” 薛承运笑了笑:“可也让我发现对方这番姿態,必是发现了你二人无疑。我怕落入有心人眼中,便决定晚上来寻你,顺天府的弓兵认得我爹的腰牌,这才能教你们见面。”他长舒了一口气:“我说得如此详细,便是要告诉二位,也是要告诉胡兄,我是真心要救你,所以你不必对我有介怀。” 陆诗柳听罢一躬到地:“先前言语多有冒犯,小女子这厢给你赔罪了。” 薛承运连忙拦道:“陆姑娘切莫多礼,设身处地若我是你,也不敢轻易相信別人。” 小辣椒由衷赞道:“薛公子家学渊源,洞察力非常人能比,若不是你发现诸多破绽,恐怕我们也没办法见上胡公子一面。” 胡时真哈哈大笑:“那你有所不知,承运还帮我破过案呢。我家中有段时间频繁遭贼,但却始终抓不到贼踪,官府也无能为力,承运知道后与我在家一番探查,发现每逢盗窃,家中虽被翻查得乱七八糟,但钱財分文未失,他便大胆推测,这贼的目的並不为钱財。” “哦?还有不为財的贼?”小辣椒疑惑道。 胡时真道:“承运便出了个主意,我在与街坊四邻聊天,有意无意透露要將家中翻修的消息。” 小辣椒眉头紧锁:“这主意更是奇怪。” 胡时真看了薛承运一眼,两人同时笑了笑,胡时真道:“那时我也不懂,承运却与我在书院请了几天假,扬言去通州採购木材,实则蜗居家中,静待贼人上门,承运怕我两人打不过对方,又特意与他父亲说了,派下人手支援,待到第二日晚上,便將贼人抓获了。” 小辣椒忍得辛苦,憋不住道:“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胡时真得意地道:“那几日其实並非是贼,而是我家宅子的上一任主家。” “啊?”这一次连陆诗柳也忍不住发出惊嘆。 胡时真道:“原来那家主人是经商的,后来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这人心眼鬼得很,他家中生意兴旺之际曾买过一副王紱的《万竹秋深图》。” 陆诗柳惊呼道:“九龙山人吗?” 小辣椒道:“妹子,你认得?” 陆诗柳苦笑道:“九龙山人永年年间便仙逝了,诗柳无缘得见。这位九龙山人擅长山水,尤精枯木竹石,號称我大明的墨竹第一人,一幅画价值万金。” 胡时真爱慕地看著她:“的確,那主人知道这幅画的价值,便將它悄悄藏起,谎称已变卖用来还债了,后来他家宅被寨主瓜分,自己则被赶出了京,再也没有回来,临死前將此事告诉了后人,后人有心寻找那幅画,但又恐登门拜访,反被我留下,便决定来个不告而取。” “原来如此,”小辣椒最关心的问题是:“那副画呢?” 胡时真道:“当然是上交官府了。” 小辣椒痛心疾首:“你糊涂啊。” 胡时真正色道:“我爹曾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那幅画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据为己有难免心中愧疚,即使家財万贯又如何?与其心中煎熬,还不如清贫度日求个心安。” 小辣椒气不打一处来,仿佛那画是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一般,禁不住的肉疼,讥讽道:“你爹说的便是对的吗,难不成他也是做官的?” “姐姐!”陆诗柳皱起眉头。 小辣椒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確是对对方的长辈不敬,正要道歉,胡时真正了正衣襟:“实不相瞒,我父亲原本是刑科给事中,出纳帝命,封驳章奏,他老人家姓胡讳名应麟,与承运的父亲同殿称臣,但在下不学无术,与承运確是差得远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夜谈 陆诗柳与胡时真接触日久,只觉得此人虽是读书人,却隨和得过分,与市井青年没什么不同,他又不曾说起过家人,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胡公子竟是官宦子弟,慌忙为小辣椒的鲁莽道歉:“我姐姐不会说话,你別放在心上。” “你道我是在赌气吗,实则不然,”胡时真咧嘴一笑:“实在是我天资有限,不是读书的材料。自小五八门学得不少,且样样精通,唯独这读书方面却没有开窍,为此挨了我爹不少的打。” 纵使陆诗柳心中忧虑,听到此处却也不禁莞尔一笑,小辣椒若有所思,喃喃道:“胡应麟...这名字怎地如此熟悉?” 胡时真瞪大了双眼:“你认识我爹?”神情激动起来:“你在哪里见到的?” 小辣椒被他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向陆诗柳,胡时真道:“我爹他老人家失踪半年之久,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被关押在顺天府,但是半年前劫狱事件后,囚犯藉机脱逃,自此我便失去我爹的下落,这半年来我只要得空便在周边府县搜找,直到如今仍未找到。”说到此处两眼泛红。 小辣椒眼神复杂地看著他,驀地嘆了口气:“你不用找了,现在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胡大人的下落了。” 胡时真疑惑地看著她,又看了看薛承运,而后者同样也是一脸茫然:“什...什么意思?” 小辣椒难以置信地看著两人:“你难道没听到这两天京城里最热闹的消息便是胡大人不日便要回京了吗?” “什...什么?”胡时真两眼瞪得溜圆,两手紧紧攥著柵栏,他这几日一颗心扑在陆诗柳身上,哪顾得上听坊间的閒言碎语:“这怎么可能?” 小辣椒见两人懵懂的样子不似作偽,这才道:“京城都传遍了,据说胡大人不忍见天下百姓受苦,上书为民请命,因此触怒了皇帝,將他关在金陵大狱反省,如今已由钦差大臣押解入京,陛下要亲自审他,这一次据说要...要...” “要什么?”胡时真呼吸粗重。 小辣椒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道:“要结果了大人的性命!” 胡时真“哎哟!”一声,两眼一黑,一跤跌坐在地上。 陆诗柳伸手扶他:“胡公子,胡公子,街头传闻,当不得真。” 薛承运也道:“对啊,他们最善以讹传讹,兴许事情不是这个样子,待我去打听明白,在此之前你给我好好待著,不要胡思乱想。” 胡时真勉强镇定心神:“你们说的是,承运,要辛苦你了。” “没什么,”薛承运轻描淡写地道:“夤夜造访,一个是解开误会,避免嫌隙,第二个则是我已找到营救胡兄的办法。” 陆诗柳惊喜地道:“什么办法?” 薛承运道:“死的那小子是个地痞流氓,街上很方便打听到,我便命府中的家奴院工乔装打扮收集消息,听说明日有人要出城,是个叫杨哥的小子,席间他曾交待案发之时他也在场,可是真的?” 陆诗柳兴奋地道:“是他!” 薛承运笑道:“听说他明早会出现在护国寺,只要將他拿了,胡兄还怕无法洗脱罪名吗?” 胡时真拱手道:“承运,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愚兄在此谢过了。”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薛承运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三人与胡时真匆匆告辞,小辣椒一脸的兴奋:“今晚何不將那人抓了来?” 薛承运苦笑道:“我那院工听到时,酒席早散了,谁也不知道杨哥今晚的住处,你要去哪里寻他?” 小辣椒脸色垮下来:“还要等一晚吗?” 薛承运好笑地道:“咱们既然知道他们何时何地见面,只要明天守株待兔,便可將他拿了,给胡兄沉冤昭雪。” 小辣椒恨恨地道:“可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薛承运转向陆诗柳:“我与那杨哥並未照过面,你是认得他的,明早还要劳烦姑娘帮我指认这小子,剩下的事便交给我了。” 陆诗柳点点头:“不如我將此事告诉四...官府的捕头吧,多一个人便多一份把握。” 薛承运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面露难色:“这么晚了...” 陆诗柳这才反应过来,抿紧了嘴不说话,薛承运道:“放心,我家中院工也是学过武的,制服一个无赖不在话下。” 陆诗柳点点头:“有劳薛公子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官船的甲板上,士兵涇渭分明,面对面地蹲在两侧船舷,中间隔了偌大的通道。 彭宇头上裹著布,封住了口鼻,从船舱中踉踉蹌蹌地走出,手里提著一桶血水,抢到船舷边,用力將桶举起,血水倾倒入河中,两边士兵停止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看著彭宇手中的桶,嘴唇翕动,眼眶泛红,那是自己弟兄的血。 彭宇憋得晕头转向,將裹头布解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子,他喉头一颤,“哇”一声吐了出来。 小白紧跟在身后走了出来,瞧见彭宇登时受不了了,扶在船舷上狂吐不止,末了擦一把眼泪:“让出家人干这破事,造孽造孽。” 彭宇扭回头:“穀雨还没出来吗,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谁知道呢,”小白撇了撇嘴:“木头似的。” 穀雨提著木桶走了出来,將木桶中的血水倒入河中,解下裹头布,弯下腰”哇“地吐了出来,彭宇幸灾乐祸地道:”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穀雨呕到后来两膝跪倒在地,小白轻轻拍打著他的后背:“还以为你能坚持到最后呢?” 穀雨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好歹收拾出来了。” 三人从河中打上水,將船舱中的血跡冲洗乾净,从天蒙蒙亮直干到日上三竿,总算告一段落。 小白走到舱口,看著空空如也的舱內,嘆了口气:“那又如何,这股味道可不是轻易散去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更可能会伴隨著这些士兵一生,成为无法抹去的噩梦。不说別人了,便是我...哎...” 鼻端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小白手中掐了个剑诀,默默念道:“道心,道心...” 穀雨站在他的背后:“水手呢?” 小白向船尾的方向努了努嘴:“方才看见他们往那边去了,你可有了办法?” 穀雨狠狠地点点头:“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第七百八十四章 傅盛 船尾,水手正在吃著早饭,傅盛轻声笑了一下:“阿楠哥,你说潘从右一伙还能到达京城吗?” 阿楠埋头在碗中,他迅速消灭了手中那一碗,打了个饱嗝,將空碗递了出去,他这人有个习惯,即便吃饱了还要再来一碗。身边一名锦衣卫接过碗快步去了。 阿楠向后靠了靠,望著身边低头吃饭不发一言的水手,真正的水手。 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水手没有一个敢抬头的,脚步声临近,那锦衣卫已將满满一碗米粥端了过来:“阿楠哥。” 阿楠接过来,风捲残云吃完了,一抹嘴:“兴许吧。” 傅盛疑道:“现在官兵二十人上下,有彼此有了嫌隙,只要阿楠哥动些手脚,不怕他们干不起来。” 阿楠摇了摇头:“没机会了。” 傅盛一怔,阿楠道:“潘从右身边有高人,我还是大意了。” 傅盛道:“阿楠哥何出此言?” 阿楠望著湛蓝的天空:“咱们弟兄几个无父无母,幸得张大人收留,教咱们本事,弟兄们才能吃喝不愁。” “岂止吃喝不愁,”傅盛笑道:“那时节咱们流落街头,受尽欺负,跟了张大人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娘们儿可以睡,放在以前哪敢想?”几名锦衣卫流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对傅盛的话深表赞同。 阿楠声音变得阴沉:“那如果张大人要咱们死,咱们该怎么办?” 锦衣卫一愣,紧接著面露杀气:“那自然为张大人豁出性命。” “很好,”阿楠將空碗端起递给一名锦衣卫:“去乘碗粥。”那锦衣卫接过碗,疑惑地看著阿楠,阿楠抬头看了他一眼,锦衣卫急忙走了。 阿楠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悄悄放在地上:“弟兄,到日子了。” 傅盛一惊,微微颤抖道:“这东西不该扔了吗?” 阿楠笑了笑,伸手揽过他的肩头:“弟兄,这是我送给对方的礼物,如此他们才能心安,活下来的兄弟们才能继续做事。” 傅盛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阿楠收回手,向空无一人的角落中扫视一眼,露出冷笑。 小白和彭宇陪在穀雨身后走近,暗处的范新城也现出身形,领著三名兵丁跟在穀雨身后走到水手面前,水手慌慌张张站起,惊疑不定地看著他,穀雨手按在刀柄上,目光在各人身上溜过。 范新城道:“从昨夜盯到现在,解手、喝水皆有人在暗处盯著,並没有发现异常。” “辛苦了。”穀雨脸上看不出表情:“各位水手大哥,昨夜受惊了。” “不敢。”眾水手连忙应道。 穀雨道:“老崔是个粗人,半夜有人开门,他不知是计,结果误中了奸人的圈套,骚乱发生瞬间老崔和他几个弟兄便即丧命,那开门的事便不会有人追究,偏生我是个喜欢瞎寻思的人,”他从怀中將门锁掏出:“锁头外观无损,並非以外力破拆,锁眼中有划痕,推定是有人以利器探入锁眼,取巧劲儿解了锁。” 他观察这每个人的表情:“这本事不是一般人有的,寻常水手若有这个能耐也不会在船上受苦。” 范新城皱了皱眉:“小谷捕头,你是说这船上混入了杂人。” 穀雨点点头:“其实我们上船之后便见到这几人,自然而然便將他们视作水手,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官军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尔等要害他们性命?” 范新城道:“所以不会有人怀疑到是水手所为。” 穀雨点点头道:“於是我换了个思路,现在还有人想对我等不利呢,恨不得致我们於死地,还能准確地知道我们就在船上呢?” “锦衣卫。”范新城脸色铁青。 穀雨道:“你军中会有锦衣卫吗?” 范新城摇了摇头:“那就只有在水手当中了,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他们能先於我们上船,那日我等仓惶逃亡,上这艘船也是偶然。” 穀雨道:“不著急,有人会告诉我们的。”看向水手。 范新城恍然道:“原来你昨夜急命我看住这几人,便是为了这个原因,弟兄们,搜身!” 三名兵丁上前,拔出明晃晃的钢刀:“脱衣服,谁要是敢不老实老子一刀劈了他!” 水手嚇得抖若筛糠,在兵丁吃人一般的目光中开始脱衣裳,远处的兵丁听到动静,纷纷聚集而来,潘从右在丁临的搀扶下站在远处:“开始了吗?” “嗯,”丁临透过人群的缝隙观瞧:“小谷捕头怕对方狗急跳墙,大人远远看著便是。” 潘从右一脸紧张地点点头。 片刻间船尾出现了七、八条赤条条只穿著犊鼻褌的汉子,兵丁上前一件件搜过,一无所获,傻傻地看向穀雨,穀雨向地上努了努嘴:“鞋子。” 兵丁会意,將鞋子倒转在地上一磕,磕到第五双鞋子,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一根银鉤子落在地上,细如缝衣针,顶端则是尖鉤,兵丁一惊:“你!” 那人正是傅盛,眼见身份败露,双目杀机迸现,抬脚踹向兵丁面门:“去你娘的!” 那兵丁猝不及防,哎哟一声仰面栽倒。 身边的水手嚇得连连尖叫,向两侧逃避,傅盛如饿狼一般扑出,目標正是兵丁腰间的钢刀,兵丁仰面朝天毫无防备,眼看便要到手,眼前忽地一,紧接著腹中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出,重重地撞在船舷之上。 小白一脸嫌弃地掸了掸裤脚:“脏。” 穀雨慢慢走近傅盛:“我早该想到是你,那日下船採买小白將人分成几拨,是你陪著小成去买药的是不是?” “是我,”傅盛坐在地上,嘴角流血,目光中杀气不减:“也是我趁那小子不备,將毒药带上了船。” 人群中的大脑袋紧紧地攥紧拳头,呼吸粗重。 “也是你杀了老郭的是吗?” 一语既出,围观的兵丁哄地乱了起来。 傅盛挑衅地看著穀雨:“正是,那廝睡得死猪一般,杀他易如反掌。” 人群中更乱了,当即便有几个脾气火爆的衝上前,潘从右在丁临的搀扶下走来:“都不准乱,听下去!” 傅盛笑道:“我杀了那廝之后,便用这夹子撬开门锁,將老崔放了出来,等到他將要出舱之际再放声大喊,自己则避入水手的寢室,看你们这些傻子自相残杀!” 第七百八十五章 风平浪静 “宰了这兔崽子!” “宰了他!” “张回,艹你奶奶的!” 人群中老郭的弟兄两眼通红,恨不得杀了面前这小子。 傅盛毫不客气地回懟道:“老子是锦衣卫,张大人麾下效命,凭你们这些阿猫阿狗,也配提他老人家的名字!” 穀雨冷冷地道:“你究竟是如何上的船?” 傅盛得意地一笑:“你猜我会告诉你吗,放了我,兴许还有机会。” 穀雨不假思索地道:“可以。” 傅盛好笑地看著他:“我会信你吗?老头子,”他看向远处的潘从右:“你是大官,说话算数,吐唾沫是个钉儿,你说的我才信。” 潘从右紧咬牙关,纠结半晌才道:“我答应你。” “大人不可!”围观兵丁急道。 潘从右摆了摆手,示意兵丁安静:“我有条件。” 傅盛大喇喇地道:“你说。” 潘从右脸若冰霜:“你既然能出现在官船上,那此刻船上是不是也有你的同伙?” 傅盛比了个大拇哥:“潘大人想的周到,只要我出卖同伙,就能换回一条命来?” 潘从右冷静地道:“弃暗投明,我给你一条生路,此话天地为信,老夫决不食言。” “我的同伙吗?”傅盛揪著犊鼻褌,慢腾腾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水手走去:“让我看看,哪个是我的同伙?” 水手瑟缩成一团,纷纷迴避著他的目光,傅盛伸手一指:“是你吗?” 那水手嚇得连连摆手:“你...你疯了不成?!” 傅盛移动手指:“那便是你了!”两眼凶光大盛,穀雨一直小心提防著他,但见他神色有异,心中警铃大作:“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傅盛从犊鼻褌的系带中抽出一条黑色的鞭子,一端抓在手中,用力向阿楠抽去,阿楠脸色惨白,被那链子削中,胳膊上鲜血直冒,立足不稳向后跌倒,那鞭子划了个圆弧,水手纷纷中招,傅盛放声大笑:“告发我,我教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穀雨抽刀劈向他的后脑,傅盛闻得身后恶风疾来,用力向后拋甩,那鞭子忽地长出一截,缠在穀雨刀上,穀雨大惊,想要撤刀,那鞭子已將他刀身裹住,那鞭子也不知什么材质,通体黝黑,质地坚硬,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傅盛向怀中一带,穀雨拿捏不住,索性向前一送,足尖蹬地,一脚掩在刀下踢向傅盛的胯骨。 嘭地一声闷响,这一脚势大力沉,傅盛惨叫一声飞出,重重地撞在货箱之上。 两人过招兔起鸛落,不过几息之间,待大家反应过来,胜负已分,傅盛勉强撑起身子,抹了把嘴角鲜血:“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唔...苦受过了,福也享过了,好像也不错。” 两手伸出猛地扑向穀雨,穀雨一言不发,抽刀横砍。 潘从右惊道:“留他性命!” 傅盛似乎是迎著刀口上的,咽喉处刺目殷红一抹,死尸栽倒在地。 穀雨收回刀,面无表情地回视著兵丁:“受此混帐蒙蔽,同袍弟兄自相残杀,置曹將军军令於不顾,教敌人看了好大的笑话,各位,醒醒吧。” 兵丁面面相覷,心中五味杂陈,参与乱斗的兵丁有抵受不住的,当场痛苦失声。 穀雨拖著流血尖刀走向地上惨叫连连的水手,傅盛那链子打得几人措手不及,有伤在胳膊的,有伤在胸腹的,还有个伤在额头的,此刻已是满脸鲜血,捂著脸痛苦惨嚎,穀雨回过头看向范新城:“愣著做什么,还不救人!” “快,救人!”范新城回过神来,连忙招呼人救治。 船尾忙做一团,穀雨两腿发软,坐在地上。 彭宇好奇地將那鞭子捡起来:“哎哟!”手上已被尖刺扎破,疼得他脱手而出。 “马虎。”小白用袖子包著手將鞭子捡起,举到面前细看:“我在龙虎山见识过各家兵刃,这么古怪的玩意还是第一次见。” 彭宇气急败坏地道:“能使这么阴损的兵器,能是什么好人吗?” 小白好笑道:“使什么兵刃要看个人喜好,与好人坏人又有什么关係了?” 彭宇断然道:“你想想裤襠里別著这么一条玩意儿,怎么睡觉,怎么吃饭,怎么尿尿,若不是心思阴险之人谁愿意忍受那难捱的疼痛?” 小白若有所思:“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小谷,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小谷?” 穀雨回过神:“你说什么?”见小白將鞭子举到眼前,摇了摇头:“我也从未见过有人使这兵刃。” 小谷在他身边坐下来:“这场风波过去了吧?” “过去了。”穀雨疲惫地道,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表情,小白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穀雨看著远处的潘从右,潘从右担忧地看著他,两人视线相交,穀雨向他笑了笑,转过头向小白道:“凶手被找到,以后只会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顺天府,护国寺门前熙熙攘攘,香菸繚绕,香客迎著曙光迈入寺门门槛,知客僧迎上前,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护国寺东大街不远有一家聚福茶肆,茶品丰富,且足够便宜,护国寺身处繁华闹市,寸土寸金的地方,周边经营商铺自然也是高档之所,游玩至此的平头百姓若想休憩解渴,聚福茶肆是大家的首选,是以不到辰时已坐了好几桌客人。 文三儿走上二楼,坐在靠窗的位置,环视一圈没有看到相熟的面孔,伸手到窗外比了个手势,周围与吕江换了身行头,带著两顶毡帽,走上二楼,坐在离文三儿不远靠窗的一桌。 “文三儿!” 落座不久,楼梯口一声喊,文三儿嚇得一激灵,周围和吕江眼中闪过厉色,两人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看清那人样貌,文三儿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强笑道:“大刁,来这儿坐!” 大刁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在文三儿对面一屁股坐了:“杨哥还没来吗?” 文三儿摇了摇头:“急什么,有事?” 大刁撇了撇嘴:“老子不愿意看杨哥那货,自个儿跑路,非要让弟兄们给他凑钱,当我的钱大风颳来的吗?” 文三儿一边观察著窗外街上的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著:“是啊,我这钱还是跟我姐要的,被我姐夫好一顿数落...” 周围放下茶杯,向两人瞟了一眼,看著天边越来越高的日头,神色间有些焦急。吕江知道他的心思,低声安慰道:“莫急,只要抓到了人就能赶得上。” 第七百八十六章 公堂 护国寺西大街,把西头有颗老槐树,树身粗大,冠如伞盖,据说永乐朝这棵树便有了,树后则是一家水铺子,店老板是地地道道的金陵人,老辈儿跟著永乐爷迁都来到京城就此扎了根,这家铺子经营金陵当地的甜点小食酒酿圆子,用料扎实,味道醇正,取名便叫老槐树。 铺子里临窗的位置坐著三人,正是陆诗柳、小辣椒和那位薛承运薛公子。 薛公子仍是一袭长衫,手摇摺扇,仪態瀟洒,愜意地享用著面前的点心,与小辣椒和陆诗柳的紧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辣椒等得不耐烦:“诗柳,还没看到那叫杨哥的小子吗?” 陆诗柳目光片刻不离护国寺的门前,沉默地摇了摇头,小辣椒皱起眉头:“你该不会看走眼了吧?” 陆诗柳咬著牙道:“这人化作灰我也认得。” 小辣椒看了看日头:“眼看便要到辰时了...” 陆诗柳忽然噌地站起身来,指著护国寺门前一个惫懒的身影:“他...他...” 薛承运將摺扇一併,定睛细瞧:“他就是杨哥?” 陆诗柳用力点点头,薛承运將摺扇在掌心中重重一拍:“好事多磨,走,抓他!” 聚福茶肆的二楼,文三儿同一时间看见了杨哥,这廝蒙著半边脸,鬼鬼祟祟走到护国寺,警惕地四下张望。文三儿指著杨哥,高声道:“杨哥来了!” 大刁嚇了一跳,埋怨道:“一惊一乍的嚇死个人,別声张,咱们下去迎他...咦?” 周围和吕江原本听到文三儿的警示,已欠起半个身子,忽听大刁声调有异,急忙看向窗外,却见护国寺前原本拥挤的人群中忽地抢出几名精壮的汉子將杨哥团团围住,杨哥嚇得魂飞魄散:“你...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一人方面阔口,虎背熊腰:“抓了!”一声令下,几人如狼似虎扑上来,杨哥起初还想抵抗,架势还没摆出来,小腹已狠狠中了一拳。 “嗷!”杨哥惨叫一声,全身力气尽失,被人拖起便走。 突发的变故让周围看得目眥欲裂:“妈的,追!”两人风风火火向楼下跑去。 大刁目瞪口呆地看著两人离去:“什么情况?” 文三儿噌地跳了起来,神情激动地道:“我救了你的性命,快跑快跑,莫惹祸上身!”一溜烟跑向楼梯口,话没说完,人已不见了踪影。 大刁神色变幻,慌慌张张地站起,一头雾水地追上去:“你这个兔崽子,是不是有事瞒著我?!” 护国寺门前的混乱陆诗柳三人也看到了,眼睁睁地看著一群精壮汉子向自己的方向越跑越近,近到可以看清杨哥惊恐的表情,她双拳紧攥,忽地发一声喊,向杨哥扑了上去。 那领头的汉子反应迅捷,飞起一脚將陆诗柳踢翻在地。 “诗柳!”小辣椒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薛承运退回到老槐树后,放声大喊:”人都去哪儿了,还不快拦下!“ 他府上的家奴院工原本就混在人群之中,听得自己公子一声喊,齐齐现出身来,吶喊著衝上去。被那领头汉子率人拳打脚踢,片刻间结束了战斗,在一片呻吟声中绝尘而去,陆诗柳从地上爬起身来:“別跑!”不顾一切地追去。 薛承运看著地上打滚的家丁,极其败坏地道:“废物!”追著陆诗柳和小辣椒的脚步去了。 陆诗柳只觉得气血上涌,眼睛里只有前方的杨哥,小辣椒连番劝阻,陆诗柳恍若未闻,直追到僻静处,小辣椒心里咯噔一下,那首领忽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两人露出狞笑。 “坏了!”小辣椒见势不妙,拉住陆诗柳转身要跑,那首领一挥手,两名男子几步追到身后,一把薅住后脖领子,將两人生生拽起,小辣椒劈手便抓,那男子惨叫一声,眉心处多了一条血痕。 “他妈的!”男子恼羞成怒,反手就是一耳光,小辣椒只感觉好似一道炸雷就在耳边炸响,脑袋嗡了一声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陆诗柳惊叫道:“姐姐!” 男子將她两手反缚,指著身后:“还有一个!” 薛承运追到切近,眼看两名女子转身就被拿了,嚇得脸色苍白转身便跑,那首领三步並作两步赶到他身后,飞起一脚將他踹翻:“绑了!” 片刻功夫,周围也赶了过来:“人呢?” 吕江跑得气喘吁吁,四下张望哪里还有杨哥的影子? 两人面面相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顺天府门口人满为患,伸长脖子看著热闹,大堂之上新任府尹程正谊將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胡时真手脚配镣,肃立行礼:“回大人的话,学生名叫胡时真。” 程正谊脸色凝重:“原来是读书人,既然读的是圣贤书,为何夤夜行凶,害人性命?” 胡时真面不改色地道:“那狗子年纪虽小,五毒俱全,竟想强闯民宅图谋不轨,学生夜晚偶遇这无赖子,他怕事机败露,便对我下手,廝打之间我夺了对方的刀,不慎將其杀死。” 程正谊年约四十,细长脸,短须,面容整肃,闻听此言不禁冷笑:“胡时真,有人信你这套说辞吗?” 胡时真心中一颤:“大人明鑑,学生句句属实並无半字虚言。” 程正谊冷冷地道:“邻里发现你行凶之时,已近半夜,你如何躲过宵禁的?” “这...”对方双目锐利,仿佛能看到人心里,胡时真移开目光:“学生贪杯误了时辰,醉倒在他人家门口,醒来时天色已经晚了。” 程正谊道:“你在哪里吃的酒?” 胡时真脑中急急思索:“欢朋酒家...” 不待说完程正谊又问:“喝到什么时辰,醉在何处,可有人证?”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胡时真一个头两个大,他从未上过公堂,更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个精明的主儿,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的,心中惊惧,支支吾吾,神情忐忑皆被程正谊看在眼里,他一摆手:“罢了,我再问你,你在何处行凶?” 第七百八十七章 交换 胡时真道:“柳记茶点铺。” 程正谊道:“那店主你可认识?” 胡时真一惊:“不认识。” 程正谊道:“不认识你却知道店名?” 胡时真后背登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內心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位大人的对手。 堂下吴海潮探头探脑地看著,董心五出现在他的身后,脸色铁青:“你险些酿成大错,知道吗?” 吴海潮訕笑道:“这不是还有师傅吗?” 董心五眯著眼:“若不是西峰见你这臭小子鬼鬼祟祟,我竟还不知道诗柳店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吴海潮嘟囔道:“就是不想让您老人家费心。” 董心五气得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现在是谁在给你擦屁股,你四哥呢?” 吴海潮捂著脑袋,咧著嘴道:“说是去找陆姑娘了,至今还没回来。” 董心五担忧地嘆口气:“昨晚到底在茶点铺发生了什么,为何诗柳下落不明,这件事透露著古怪,”看向堂上的胡时真:“这人破绽百出,怕是有麻烦。” 果然程正谊越问越显得不耐烦,胡时真三缄其口,避而不答,程正谊將惊堂木一拍:“胡时真,我念你是读书人,才给你自辩的机会,你要好自为之,昨夜行凶的究竟是你不是,可有帮凶,还不从实招来!” 皂班齐喝堂威:“威武!” 胡时真一个读书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嚇得两股战战,忐忑难捱,但却咬紧牙关一字不说。 程正谊怒极反笑:“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脸上已变了顏色:“胡时真,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你负隅顽抗,坚不吐实,怪不得本官了,左右,拉下去大刑伺候!” 皂班站出两员,拱手应道:“是!” 堂下早有准备好的刑具,两人抓住胡时真向外拖去,胡时真慌了,他用力挣扎企图挣脱皂隶的钳制,但这二人是经熟的行家,两手如钳牢牢抓住胡时真两臂,將他推倒在木板之上,脱下他的裤子,不由分说便是一板子下去。 “啊!”胡时真疼得全身一震,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没等他缓过神来,第二板子又挟风落下,胡时真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再次发出惨叫声。 衙门外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惊呼声,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吴海潮最怕这场面,躲在董心五身后,悄声道:“这位大人好狠的手段。” 董心五皱起眉头:“闭嘴!”看了看堂上的程正谊,对方在闷头看著案前的卷宗,这才回过头来:“小心说话。” 这位程大人履新不到半年,为人精明,脾气火爆,公廨上下没有敢不服气的,董心五做事周密,对待上官又始终客客气气的,程大人挑不出毛病,两人相处还算愉快。 吴海潮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他又不是顺风耳,听不到的。” 董心五无奈地摇摇头,回过头去看胡时真,却见他整个人丟了魂一般,形容枯槁,干张著嘴却发不出声音,屁股上皮开肉绽,瞧上去触目惊心,两名皂隶將他拖上了堂。 程正谊放下卷宗,抬头看向瘫软在地的胡时真:“你招是不招?” 胡时真费力地挤出声音:“学生说的都是真话。” 程正谊颇为意外地扬了扬眉,这书生的硬气超出了他的预料:“你今天不招还有明日,明日不招还有后日,本官有的是时间与你耗。” 胡时真抵受不住对方的目光,畏惧地低垂下头,程正谊將惊堂木一拍:“退堂。” 昏暗的房间中,兜头一盆凉水,陆诗柳打了个激灵,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面前的景象使她大吃一惊。几名大汉手持利器静静地站著,在幽暗的光线下不怀好意地打量著自己,陆诗柳嚇得汗毛立起,只是两手被反缚,根本无从抵抗,薛承运和小辣椒陆续醒转,两人均是五大绑,薛承运脸色铁青:“尔等是什么人,可知道我是谁?” 那首领抱著肩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公子是什么人?” “家父是刑部司狱司的司狱,还不快快放人!”薛承运挺了挺胸膛,但他很快发现对方的表现並没有出现他预期中的惊慌,对方好笑地看著他,这一来他倒慌了,胸膛也垮了下去:“你...你们不怕吗?” 那首领看了看同伴,表情夸张:“我好怕哟,”同伴嗤嗤而笑,他玩味地看著薛承运:“薛公子,知道你是官宦子弟,但一个从九品的官儿还看不在哥几个眼里。” 他的眼神犹如猫戏弄耗子,让薛承运很不舒服,又气又怕,呼吸不觉粗重起来,陆诗柳壮著胆子道:“你们为何要抓杨哥,可是与他有仇吗?” 那首领道:“我与他没仇,但有件事却要著落在你身上。” “我?”陆诗柳定定地看著他:“可我並不认识你。” “我叫廖文生,你以后便算是认识了。”向同伴努了努嘴,那同伴会意地点点头,走出了门,不久后拖著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杨哥。 再看此时的杨哥嘴歪眼斜,脸上掛著血跡,显然在三人昏迷期间,这个无赖的日子也不好过,见廖文生向自己望来,蹣跚著跪在地上:“小的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诸位好汉,我这里给各位陪个不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廖文生却不理他,转向陆诗柳:“听说这人能救胡时真的命?” 陆诗柳拼命点头:“是这样,如果好汉爷把他交给小女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廖文生一摆手:“客套话就免了,你要如何谢我?” 陆诗柳警惕地看著他:“你想做什么?” 小辣椒虽然害怕,却挡在陆诗柳身前:“姓廖的,你別欺负女人!” “你以为我图她身子?”廖文生好笑地看著小辣椒三人:“一个青楼的妓女罢了,爷们从来不缺女人,你太给自己脸了。” 陆诗柳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廖文生笑意收敛:“这杨哥我可以交给你,但是你要给我找到一样东西。” 陆诗柳疑道:“什么东西?” 第七百八十八章 钥匙 廖文生道:“一把钥匙。” “钥匙?”陆诗柳彻底懵了,与薛承运、小辣椒互相瞧瞧,只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茫然:“你想要钥匙,去找锁匠打一把不就好了吗?” 廖文生道:“姑娘说笑了,我想要找到的钥匙非同寻常,得到它的人无异拥有一道免死金牌。” 小辣椒摇了摇头:“一把钥匙而已,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这天下再大,也是皇帝做主,哪怕他想杀你,靠一把钥匙就能教他不杀你了吗?” “正是,”廖文生正色道:“连皇帝也不能。” 陆诗柳听到此处,却没来由地鬆了口气:“既然这钥匙如此重要,小女子生平未见,也更加没有机会得到,好汉爷您找错人了。” “不然,”廖文生笑了笑:“这把钥匙你虽然没见过,胡时真却定然知道在哪里。” “什...什么?”陆诗柳愣住了。 廖文生淡淡地道:“胡时真便是这把钥匙的主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並非有福之人,留著那宝物迟早引来杀身之祸,不如你与他好生说说,將那钥匙给了我,我便將杨哥交给你,互帮互助,各取所需,你看如何?” 陆诗柳难以置信地看著廖文生:“我从未听胡公子说起过。” 薛承运也道:“我与胡兄感情深厚,他断没有瞒我的道理,”小心地道:“几位好汉爷,是不是搞错了?” “他有没有,我比你清楚,”廖文生道:“陆姑娘,你有救胡时真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陆诗柳沉吟半晌:“我可以试试。” “很好,”廖文生笑了笑:“只要见到钥匙,我就立刻將杨哥交给你。” 一名大汉走上前將陆诗柳手腕上的绳子解了,陆诗柳站起身:“放了我的朋友。” 廖文生想了想:“把这个书生放了。” 那大汉將薛承运身上的绳子一併解了,陆诗柳著急地看向小辣椒:“她是我的姐姐,也请好汉爷一併放了。” 廖文生摇了摇头:“放了这姑娘,你大可逃之夭夭。陆姑娘,不要自作聪明,在没有得到钥匙之前,我总得保留一张底牌,”陆诗柳双拳紧攥,呼吸粗重,廖文生道:“你没有討价还价的资格。” 小辣椒道:“妹子,不用管我,我就不信这些人能杀了我,去做好你的事。” “姐姐...”陆诗柳为难地看著她:“你为我操心勠力,我又怎可拋下你不管?” 小辣椒正色道:“我相信你会回来找我,姐姐在这里等著你。” “二哥。”周围与吕江急匆匆回到公廨,迎面正撞上段西峰。 段西峰打了个哈欠,一副急於出门的样子:“师傅找你半天,跑去哪儿了?” 周围心头一紧,顺口敷衍道:“吕江他娘清晨突感不適,我俩把老人家送到医馆,耽误了些时间。” 吕江两眼一凸,两人多年的默契,立马接口道:“是,老毛病了,总是心口疼,看了多少郎中也没见得好。” 段西峰显然没空细究两人的藉口:“师傅还在值房,等著问你们俩话,快去吧。”摆摆手,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周围道:“二哥去哪儿?” 段西峰头也不回地道:“东壁堂,这两天熬得身子骨酸疼,找个郎中瞧瞧。”话未说完人已去得远了。 周围皱起眉头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这廝身强力壮,三番两次去东壁堂,究竟意欲何为?”他几次撞见段西峰从东壁堂出入,每每询问得到的答覆无不是头疼脑热,体虚力乏,如是几次周围登时起了疑心。 百思不得其解,周围收回目光:“走,师傅等著呢...唔?” 吕江一脸幽怨地看著他,周围一愣,隨即明白过来:“我的错,下次不说你娘了。” 吕江嘟嘟囔囔道:“我娘岁数大了,本来身子骨就不利索,哪有您这样咒她老人家的?” 周围尷尬地道:“对不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下次不说你娘了,”吕江点点头,周围摸摸下巴:“说你爹。” “去你的!”吕江飞起一脚,向周围踹去。 周围嘻嘻一笑,转身避开,吕江气急败坏地追上去,周围告饶道:“董捕头在等著呢,你別乱来。” 两人进了值房,董心五和吴海潮两人正在等著,看见周围进来,吴海潮连忙使了个眼色,周围一愣,董心五斜睨了吴海潮一眼:“使什么眼色呢?” 吴海潮吐了吐舌头,低下了头。 董心五在案上重重一磕:“老四,你要瞒我到几时?” 周围见此情景便知事机败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此事与老六、吕江没有关係,师傅责罚我一人便是。” 吕江跪倒在地,脸色已是一片惨白,董心五冷哼一声:“诗柳的茶点铺出了人命案子,你隱瞒不报,若不是你二哥昨夜察觉海潮有异,恐怕这件事就让你瞒过去了,老四啊老四,你这是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知道吗?” 段西峰?!周围气得钢牙紧咬,这廝方才还若无其事地与自己攀谈,却决口不提此事,真小人也。 董心五察言观色,对他的想法了解得清清楚楚,虎著一张脸:“你二哥是救你的性命,混帐东西,好赖都不分了吗?” 周围哼了一声,董心五气得拍案而起:“周围,抬起头来!” 周围嚇得一激灵,乖乖抬起头,董心五走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周围,你徇私枉法,置朝廷法度为何物?!记住你的身份,別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你凭什么可以干涉公堂的审判,我看你是在这个位置上久了,真把自己当了官了,今儿当师傅的告诉你,你是差役,不是官,你的职责是抓贼,而不是做贼!” “我没有!”周围面红耳赤地爭论道:“我只是心疼陆姑娘,她不该受此冤枉。” 董心五气得甩手便是一耳光,啪地一声脆响,吕江和吴海潮嚇得皆是一哆嗦,董心五手指颤抖:“还说不是!你是府尹吗,是推官吗?你凭什么认定她是冤枉的。周围,我警告你,你是做捕快的,凡事以证据说话,而不是靠主观判断,更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董心五號称京城的守门神,天子脚下牛鬼蛇神不计其数,若没有真本事如何能压得住,近些年他年事已高,脾气收敛,吴海潮入门晚,还从没见过董心五发这么大的火气,气势一开直如黑面煞神一般。 周围定定地看著董心五,半晌后低下了头。 第七百八十九章 相约 董心五气咻咻地將那把匕首举到周围面前,周围瞳仁一缩,紧张地看著董心五,他师傅人老成精,一俟发现问题立即便抓核心,周围两眼一黑,只能强辩道:“即便这把刀是吕江给陆姑娘的,也不代表便是陆姑娘动的手。” “好歹你还没蠢到將凶器藏起来,”董心五的语气中说不出是褒奖还是讥讽:“既然不是陆姑娘动的手,那就让她出来申辩,府尹大人精明强干,难道连她是否冤枉还审不明白吗?” 周围苦涩地道:“陆姑娘本已身处风口浪尖,现在闹这么一出不是要绝了她的路吗?” 董心五压抑著怒气:“程府尹已经发现胡时真身上的诸般疑点,只是隱忍不发,你觉得以他的身板能扛到几时?” “什么?”周围一惊:“难道胡时真已过了堂?” “我安排的。”董心五冷冷地道。 周围噌地站起来,急得变了脸色:“师傅,你这是把陆姑娘往火坑里推!” 董心五气得直打哆嗦:“我若是不这么安排,下一个过堂的就是你了,明白吗?!” 吴海潮战战兢兢地上前:“师傅,您消消气,四哥不懂事...” “滚一边去!”董心五两眼一瞪,杀气腾腾。 吴海潮嚇得一哆嗦,訕笑道:“我没动...” 董心五看著周围:“老四,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了,你想救诗柳,我给你个机会,把她带回来见我,师傅不会害你。” 周围喘著粗气,董心五毫不客气地道:“听懂了吗?” 周围吐出长气:“知道了。”挽袖子向吴海潮走来,吴海潮惊道:“四哥,你干什么?” 周围恶狠狠地道:“我不懂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吴海潮连连后退:“周老四,你別乱来...”周围气势逼人,嚇得吴海潮绕著桌子游走:“师傅,师傅救我。” 董心五气得上前便是一脚,踢在周围的屁股上:“还不快滚!” 周围疼得齜牙咧嘴,向吴海潮挥了挥拳头,狼狈地走出值房,吕江向董心五点点头,跟著周围快步去了。 董心五慢慢坐了下来,望著周围离去的方向发著呆,院子里骄阳如火,蝉鸣阵阵,董心五恍似未觉,吴海潮轻轻走到他身后:“师傅,四哥的事儿就没必要和程府尹说了吧,说到底他也是一片好心。” 董心五没有做声,吴海潮自討没趣,难堪地咧了咧嘴。 官船溯河而上,夕阳余暉染红河道,天水一色,瑰丽无比。 夏姜扶著船舷远眺,穀雨小心地虚扶著她:“累不累,坐下歇歇吧?” 夏姜好笑地道:“我適才刚站起身,还不到盏茶功夫,让我舒展舒展筋骨吧。” 穀雨担忧地看著她:“你这一日可吃了药?” 夏姜道:“小成心细,把药早早煎好了,足够我撑到京城,你就放心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儘早摆脱敌人纠缠,早一日入京便早一日脱离危险,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穀雨看著天边晚霞没有做声,夏姜皱了皱眉:“我听说你一早便领了人將偽装成水手的锦衣卫围了,那人抵死反抗,当场交待了性命,可船上的官兵却无精打采,气氛比之以往更加不堪。” 穀雨嘆了口气:“因为锦衣卫的算计,以致官军內訌,老崔和老郭的人互相廝杀,死伤惨烈,结果原来竟是误会一场,他们往日里再有嫌隙,那也是並肩作战的弟兄,如今教他们情何以堪?” “哎...”夏姜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锦衣卫的计策好生歹毒。幸亏他被揪了出来,否则不知还要生出什么事端?” 穀雨点了点头,夏姜身体后靠,轻轻將头靠在他肩头,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草药香,穀雨浑身僵硬,努力挺著胸膛,夏姜轻声道:“矮点了。” 穀雨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声嘟囔道:“人家还在长身体呢。” 夏姜抿著嘴笑了笑:“嗯,长身体。” 穀雨脸皮有些发烫,夏姜调整著姿势:“不过,也够用。” 这真是个不贪心的姑娘,穀雨心里想道。 身前的姑娘在落日的余暉中低声呢喃:“京郊的青龙湖每逢夏日,杨柳依依,鲜拂岸,远山近丘与碧水清波遥相呼应,交错成景,东壁堂的师兄弟纳凉之时常选在此处,或作於垂柳之下笑谈,或湖上泛舟,是炎炎夏日里的一大趣事,穀雨,我想家了。” 穀雨点点头:“我也想家了,想季安,还想关老头何姐,想师傅和师哥,”说到此处忽地笑了:“家人、朋友、伙伴,原来我竟如此富有。” 夏姜道:“等我们回京之后,我们也去一趟青龙湖吧。” “好。”穀雨笑了笑。 夏姜顿了顿又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穀雨裂开嘴笑了:“好,一言为定。” 他想:这是两个不贪心的少年男女之间的约定,老天爷一定会很慷慨地满足他们的心愿。 那边厢,大脑袋和彭宇正在给伤员换药,小兵疼得齜牙咧嘴,小白见他有几分面熟,走上前:“我来吧。”从彭宇手中接过纱布,熟练地给对方包扎伤口:“我是不是见过你?” 小兵咬著后槽牙忍耐著疼痛:“那夜老校场偷袭仓库,周二郎是从我身边被你叫走的。” 小白一怔,那张年轻的面孔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垂下眼瞼,飞快地打好结:“对不住。” 小兵道:“我也是罗木营的。” 小白张了张嘴,心里难受异常,喃喃道:“你叫什么?” 小兵道:“我叫木头。” “木头...”小白有些傻眼,木头挤出笑容:“他们说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事也做不好,像块木头似的,周二郎尤其看不上我,这諢號还是他用来取笑我的,后来便在营里传开了。” 小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木头並没有注意到小白的神情,恨恨地道:“其实我也想变得很厉害,像周二那样为叔伯们正名,为罗木营出一份力,可是我没那个本事,我太笨了,他们什么事都不让我参加,因为,”木头黯然道:“我是罗木营最后一个兵了。” 小白脑袋嗡了一声,定定地看著木头,这张面孔同样年轻、稚嫩,但与周二的冷静沉稳不同,眼前这个少年更多的则是彷徨无措,眼底的那抹恐惧深深地刺痛了他,他哆嗦著嘴唇:“对不起,对不起...”噌地站起身来,逃也似地离开了。 第七百九十章 换舱 夜幕降临,越往北走,夜晚的凉意越发清晰,船舱前吵嚷声阵阵,潘从右在丁临的搀扶下赶来,见水手和几名兵丁吵作一团,不禁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范新城也在现场,两手平摊正向水手说著什么,见潘从右到来连忙让到一旁:“大人。” “我们不和你说了,我们要和大人说。”水手中的阿楠看向潘从右:“这船舱我们不住。” 潘从右一愣:“为什么?” 阿楠道:“舱里昨夜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不敢住。” 潘从右恍然,范新城气道:“你们不住中舱,要住哪里去?” 船舱共分为前中后三舱,出事故的是中舱,前舱相对中舱空间较小,关押著胡时麟三人,另外便是潘从右、小白和扈从兵丁,范新城也在此舱,自从上了船他一直小心戒备,丝毫不敢大意,后舱则是货舱,大小木箱堆叠,更有採购的粮食和药品,堆得满满当当,不容下脚。 阿楠一梗脖子:“反正我们不住中舱,再说了,”指向船舷边探头观望的兵丁:“他们也不敢住,凭什么偏让我们住,这不是欺负人吗?” 潘从右扭头看去,兵丁纷纷避开他的目光,这些人便是老崔和老郭的弟兄,昨夜手刃同袍,对每个人的刺激无异於灭顶之祸,神经再大条的汉子恐怕也不敢在中舱睡上一宿。 潘从右嘆了口气:“这样吧,无论官兵还是船工,自今晚开始都在前舱休憩。” 范新城皱眉道:“大人,您的安全...” 潘从右打断了他的话:“越往北走,夜晚天气渐凉,甲板上便待不得了了,就这么定了。” 范新城犹豫著点点头:“依大人的。” 夜深人静,顺天府大牢出现了两名身披斗篷的人,牢头轻车熟路將人带了进去,不多时自己退了出来,狱卒探著脑袋张望:“牢头,好像是昨天来的那人?” 牢头皱著眉头看他:“別多话。” 狱卒缩了缩脖子,不言语了。 牢中的胡时真趴在草蓆上,听得脚步声,艰难地抬起头:“承运,诗柳,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陆诗柳难以置信地看著他,胡时真下意识地缩起身子,但那一身的斑斑血跡却又如何遮掩得住,陆诗柳眼泪扑簌簌落下,胡时真挤出笑容:“小生自小到大没少挨过打,这一次无非重了点,陆姑娘,你无需担心。” 陆诗柳见他遍体鳞伤,仍不忘安慰自己,心中半是感动半是伤心,眼泪流得更凶了。 胡时真艰难地拖行著身子,凑到柵栏前:“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陆诗柳道:“他们对你用刑了是吗?” 胡时真咧了咧嘴,自己都这副鬼样子了,也知道瞒不住,訕笑道:“脱下裤子打得,可谓有板有眼。” “去!”陆诗柳纵使伤心万分,胡时真说得粗鲁,但比喻生动,陆诗柳又羞又臊,剜了他一眼。 胡时真尷尬地看看薛承运,再看看陆诗柳:“你二人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可是找到了那杨哥?” 薛承运摇了摇头,面色冷峻:“不仅没找到杨哥,还惹了事端。”便將遭遇廖文生一伙,小辣椒被劫持的事情与他说了。 胡时真听得钢牙紧咬,恨恨地在地上锤了一记:“想不到那杨哥竟是个惹祸精,平白招惹偌大麻烦。” 陆诗柳道:“我看未必,这伙人是冲你来的。” 胡时真一怔:“我?” 陆诗柳道:“他们想要从你手中拿到一把钥匙,据说那钥匙珍贵无比,无异於免死金牌。” 胡时真愣愣地看著她:“我?” 薛承运道:“对方言之凿凿,说这把钥匙肯定在你手中,只要將钥匙交给那廖文生,他便將杨哥交给我们,还你的清白。” 胡时真仍是那副呆愣愣的样子:“如果我有这免死金牌,如今身陷囫圇,为何自己不用?” 一句话把陆诗柳和薛承运问愣了,陆诗柳在自己额头狠狠锤了一记,薛承运还不死心:“胡兄,你也知道此刻进了大狱,劳烦你好生想想,家中究竟有没有这样一把钥匙,性命攸关的大事,可马虎不得。” 胡时真无辜地看著焦急的薛承运:“承运,我家中什么样,你不是一清二楚吗,以你我的交情,若我真有这样一把化腐朽为神奇的钥匙,难道还会藏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承运急道。 胡时真却笑了笑:“你为我忙前忙后,险些丟了性命,我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吗,不过天命所归,可能我胡某人命中便有此劫,两位就別白费力气了。” 陆诗柳忽道:“我向官府自首吧。” 胡时真唬了一跳:“那怎么成?” 陆诗柳定定地看著他:“只有这样才能换得你性命。” 胡时真摇了摇头:“不成,换了我的性命,你的命却丟了,你是我长大至今唯一喜欢的女子,没理由让你为我丟了性命。” 陆诗柳心中一跳,胡时真说得很坦然,坦然地就像这件事发生得天经地义,这世间还从没有人像他一样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她冷下面孔:“胡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已经心有所属,不值得也不该你为我这样做,即使你这样做,我也不会领你的情。” “我知道。”胡时真嘻嘻一笑:“是那叫穀雨的捕快吗?” 陆诗柳惊呆了:“你...你知道他?” 胡时真道:“原来是不知道的,但那位周捕头告诉我了。”那日陆诗柳自縊未遂,眾人匆匆將她送到东壁堂,陆诗柳走后,周围將胡时真单独留了下来,讲的是穀雨和陆诗柳的故事,胡时真那时才知道两人竟有这么深的纠葛。 他轻轻地道:“我喜欢你,便只希望你好,如果能为你做些什么,虽死无憾。陆姑娘,我不需要你感激,你更不用记得我,生活给你太多苦痛,但明日与骄阳同来,你总会看得到,记得这些便好。”他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满是落寞。 陆诗柳心中说不出个什么滋味,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下来。 第七百九十一章 追踪 斜月高悬,官船的甲板上洒满月光,河道之上烟雾繚绕,官船之上气死风灯高悬,在烟雾之中穿梭,夜晚暑气下沉,偶有清风略过船头,已能感受到丝丝清冷。 大部分官兵已转入船舱,但仍有几人选择留在甲板上休息。 夏姜蜷缩在穀雨怀中,大脑袋、彭宇以及安生、娇娘则睡在不远处,大脑袋和彭宇將外衣给了安生母女,两人正是火力旺的年纪,倒也不怕生病。 穀雨聆听著夏姜有节奏的呼吸声,阵阵困意席捲而来,但他强打精神忍耐著,目光望向船头,前方水雾瀰漫,看不真著,也难为了船老大,在满帆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对航向的敏锐把握。 抬起头看向高耸的桅杆,看了许久视线平移又转向高耸的艏楼,那里正是驾驶舱的位置。 潘从右明白只要一日不进京,沿途之上隨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於是命令船老大日夜兼程,沿运河北上,船老大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经过潘从右首肯,抽调一名水手轮换。 这水手姓黄,人称老黄,肤色黝黑,皮肤皸裂,白髮苍苍,与船老大看上去年纪相仿,行船经验丰富,做过船老大的舵手,后来因为身子疲累,险些酿出祸端,这才从驾驶舱退了出来。 非常时期船老大也顾不上许多,安排老黄白日里开船,到了晚上则亲自操船。正是有他保驾护航,船行无碍,据说再过两三日便可到宿迁,宿迁乃是运河流经之地的南方重镇,在此补给充足,便不用再下船,扬帆直入京城,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怀中的夏姜打了个冷战,向穀雨的怀中钻来,穀雨轻轻地拍打著她的肩头,自己也缓缓闭上眼睛。 曲阜,郊外,营地中火光通明,大乘教的教眾正张罗著晚餐,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背光处重兵把守,只有少数几人坐在火堆旁,宋宪將碗放下,汤有亮殷勤地道:“大人,可是饭菜不可口?” 宋宪脸色阴沉:“连追数日,却连鬼影子也没看到,潘从右究竟去了哪里?” 汤有亮思索道:“潘从右定然是急於回京,所以才会加快行程,属下以为我们已经追得近了,过不几日便可赶上他。” 宋宪紧皱双眉:“真的是这样吗?” 汤有亮毫不犹豫地道:“潘从右想要回京,选择官道自然是最近的,他又不知道后有追兵,必不会改变路程。” 宋宪愁眉不展:“那若是他真的改变了路程呢?” “这...”汤有亮语塞。 宋宪转过头:“圣女,你也同意他的看法吗?” 秀雯一直默不作声地听著,听到宋宪发问,连忙將碗放下:“您还是叫我秀雯吧。” 宋宪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的身份该让全教都知晓,等教眾都认定了,才好方便行事,就这样叫吧。” “听大人的。”秀雯羞赧地应下,她本就生得极美,火光之下那娇羞的模样更显韵味,登时让宋宪眼前一亮。 秀雯將他反应看在眼中,轻咳一声道:“大人和汤护法说的我也不懂,但汤护法出身行伍,又在神教统领教眾,可谓有胆有谋,慧勇无出其右,他既如此说,那一定是有道理的。” 汤有亮一直屏息等待她的看法,见秀雯对其大加讚赏,不禁眉开眼笑,假意矜持道:“我说的也不一定全对,还要大人指点迷津。” 宋宪从秀雯玲瓏身段上收回目光:“看来圣女与汤护法想法一致,既如此咱们便歇上一晚,明日启程加速追赶。” 秀雯其实並不认同汤有亮的想法,这几日越追越是心疑,只是她寧愿將错就错,永远追不到穀雨才好:“都听大人和汤护法的...”说到此处,忽听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吵闹声。 “大人歇著,属下去看看。”汤有亮见宋宪面露不愉,抢先站起身,自告奋勇去了。 火堆已被凑热闹的围了一圈,汤有亮挤开人群:“干什么吶?!” 火堆边两伙人马正廝打在一处,火苗忽明忽灭,映射在围观的人群脸上,形色各异,有的指指点点幸灾乐祸,有的冷眼旁观默不作声,有的则跃跃欲试,下一刻便要加入战团,汤有亮打眼一看,便见到战团中的几个弟兄,而对面也是老熟人,宋天阳的旧部余孽。 “他妈的,都给我住手!”汤有亮瞧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挤入人群:“別打了!” 围观眾人见他出面,这才一拥而上將乱鬨鬨的两拨人推开,汤有亮站在阵线中间,盛气凌人地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打架的!” 一名青年气咻咻地指著对面:“他们抢我们的粮食!” 他叫段亮,是汤有亮的手下人,见到大哥到来,自然抢著诉苦。 “嗯?”汤有亮眼神不善地看向对面。 对面也是几条健壮的汉子,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们给的粮太少了,我们不够吃的,我看你就是存心想饿死我们!” 汤有亮指著他的鼻子:“吴春,你少胡说八道,出发之前都是按人头领的乾粮...那个...那个...”眼神一稍,忽然发现宋宪就站在人群之外,面无表情地注视著这场衝突。 他心中一动,手臂拐了个弯,直戳戳指著段亮的鼻子:“段亮,都是自家兄弟,你能吃得,吴春就吃不得了吗?!” 段亮傻了眼,不知道大哥哪根筋搭错了,竟帮著外人说起话来:“我...弟兄们的乾粮都是自己保管的,他们吃了我的,我去吃谁的去?” 汤有亮甩手便是一耳光:“他妈的,还要狡辩,自家兄弟还要分彼此吗,把乾粮交出来!” 段亮捂著脸颊难以置信地看著汤有亮,但后者拧眉瞪眼,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將腰间的乾粮口袋解下来递了过去,汤有亮接在手中:“还有你们几个,都交出来。” 有段亮带头,其他几个也乖乖地交出乾粮口袋,他在手中垫了垫,四下一看,自己弟兄们个个神情激愤,而吴春一伙则面有得色,他没有多说什么,走到吴春面前,挤出笑容:“大家既在神教,那便是兄弟姐妹,无需分个彼此,不是饿吗,拿去吧。” 吴春脸上掛著笑,但那笑容复杂难明,正要伸手去接,人群外忽地传来一声:“且慢!” 第七百九十二章 分粮 宋宪见汤有亮在人群中一番作態,忽地冷哼一声:“蠢货。” 秀雯站在他的身边,默不作声地看著,宋宪转过头:“汤护法以为这样便能笼络人心,却只会適得其反,你知道他做错了什么吗?” “公平。”秀雯淡淡地道。 宋宪讚赏地点点头:“你很聪明,这件事你去办吧。” “我?”秀雯表情为难,看向汤有亮。 宋宪哼了一声:“不用顾忌他,大乘教面临生死之战,不能节外生枝。” 秀雯勉为其难地应了声是,见吴春正要接过乾粮袋,运足气力忽地娇斥一声:“且慢!” 眾人听得她的声音,纷纷回过头来,连忙向两侧避开:“圣女来了。” 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道来,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秀雯免不了心头忐忑,她强自压下心头恐慌,快步走入人群之中,汤有亮脸色阴沉待她走近,压低了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秀雯向人群外努了努嘴:“汤护法体恤教中弟兄,实乃神教之福,只是段亮几个没了乾粮,也不能饿著肚子赶路,你说是不是?” “你...”汤有亮顺著她眼光看去,宋宪两手背在身后,冷冷地注视著他,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汤有亮心中一凛,心中暗火不觉熄了:“圣女...说的是。” 秀雯转向吴春:“吴春,你乾粮吃完了是不是?” 吴春梗著脖子:“回圣女的话,老吴肚子大心眼小,那乾粮不够我吃的,分明就是有些人偏心眼,给我们的乾粮少了,这是要存心害我们,弟兄们说呢?”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禁有些胆怯。 身后弟兄看看彼此,壮著胆子道:“正是,某些人心眼坏透了,这分明就是要绝我们的后路!” 鼓譟声起,围观人群中也有不少是宋天阳的余部,藉此机会纷纷应和,以壮声色。 汤有亮面沉似水,他的心情很复杂,眼前这一幕正是他所担心的,宋天阳死后,余部对汤有亮多有不满,方才吴春正有藉机闹事的倾向,所以他委曲求全斥责段亮,正是想避免骚乱的发生。而另一方面,他又抱著幸灾乐祸的態度静静地看著事態发酵,秀雯出面明显授意於宋宪,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令他暗生嫉恨,巴不得秀雯出丑。 如他所愿,秀雯拢在袖中的双手紧张地攥在一起,人群中声浪阵阵,刺激得她耳膜发痒,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持镇定,否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將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撕碎她。 她在静静地等待,等著喧囂声慢慢平息,等著所有人將注意力重新放在自己身上,这才道:“你认为自己分的少,可有实证吗?” 吴春得意地看向秀雯:“没有实证,我的已经吃完了,但段亮还有半袋之多,这便是证据。” 秀雯道:“还有谁觉得自己的少?” “我。” “我。” 吴春身后站出一排,得意洋洋地看向秀雯,这几人也正是参与抢粮的,巴不得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才好。 秀雯点点头,看向汤有亮:“汤护法,下一次採买之日定在明日可好?” 汤有亮一愣:“可以。” “汤护法有令,明日採买乾粮,凡乾粮不足者根据所需自行补充。”秀雯扬声道:“吴春几个先挑,段亮,你可有意见?” 段亮也被问得一愣,摇了摇头:“圣女说什么便是什么,段亮自当遵命。” 秀雯看向吴春:“你可愿意?” 吴春笑容灿烂,与同伴互相看看,志得意满地道:“可以。” 汤有亮暗中撇撇嘴,秀雯出场之际他还有些紧张,没想到姿態放得比自己还低,想要当个和事佬,和稀泥,这群汉子只怕日后更加轻视於她,正在窃喜之时忽见秀雯看向自己:“怎...怎么?” 汤有亮心中一慌,心道:莫非刚才笑得露牙了? 秀雯声音沉静:“汤护法,我且问你,大乘教教諭,凡入教者皆为兄弟姊妹,不得阴贼潜谋,害物利己,不得欺压良善,伤害同袍,是也不是?” 汤有亮一怔,下意识地道:“此乃大乘教正义,上至天师,下至教民,无不遵从此法。” 秀雯脸色扬起肃杀之气,直勾勾地盯著吴春:“吴春,你纠集同伴,抢夺乾粮,甚至不惜与教中弟兄大打出手,知罪还是不知罪!” 吴春被她锐利的眼神嚇得一哆嗦,强辩道:“圣女明鑑,弟兄们饿得难受...” 秀雯冷哼一声:“饿就可以出手抢夺吗,若是段亮不给呢,你是不是还要杀了他!” 吴春嚇得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这...这怎么会?” 秀雯截口道:“你若是有苦衷,为何不好言相求,段亮顾念教门情谊,岂会不给你?就算他不给,你难道没有其他同伴吗,我和汤护法片刻不离队伍,为何不见你上门求助?” “我...我...”吴春被她锋利的词峰驳得有口难言,身后同伴更是相顾失色。 秀雯沉声道:“分明是你贪求无厌,藉机生事!大乘教生死攸关,你却蓄意分离军心,汤护法,犯大乘教教諭者如何惩罚?” 汤有亮被秀雯的气势惊呆了,片刻后回过神:“废其手脚,逐出大乘教!” 吴春魂飞天外,连连摇头:“我...我不敢了,求圣女饶命!” “大乘教用人之际,且念在你初犯,汤护法不忍见兄弟生出嫌隙,故此从轻发落,罚你二十大板,再有下次重刑不饶!”秀雯冷冷地道,收回目光:“还不谢过汤护法?” 吴春磕头如鸡奔碎米:“谢汤护法大恩!” 汤有亮摆了摆手,半晌才回过神:“愣著做什么,拖下去!” 左右上前將吴春拖下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秀雯缓了口气:“诸位听了,吴春前车之鑑,望尔等牢记在心,神教生死存亡之际,正应团结一致,忠勇无畏者赏,触犯教諭者必受惩戒!” 教眾齐声应道:“谨遵圣女法旨。”语態恭谨,再无轻视之意。 秀雯从汤有亮手中拿过乾粮袋走到段亮面前:“拿著。” 段亮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犹豫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感激地道:“谢圣女。” 秀雯淡淡地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在一眾人的目送中缓缓走出人群,走到僻静处,四处已不见人影,秀雯靠在一颗树后,全身开始剧烈筛动。 第七百九十三章 刺杀 乌云掩过天际,夜色如墨,唯有官船上悬掛的气死风灯,蚕豆般大小的光团,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穿梭。 船老大从驾驶舱中走出,活动著手脚,老黄探出头:“老哥,今夜江面湿气重,莫伤了身子。”原本应该休息的老黄竟然在掌舵。 船老大摇了摇头:“无妨,那舱室狭窄,又得全神贯注注意水面的动静,身体早疲沓了,正好藉此清醒清醒头脑。” 老黄嘟囔道:“咱们这岁数不对年轻的小伙子,总得披件长衣才好。” 船老大笑了笑:“老黄,我这操船的本事跟著你学了半年,你看我可是做船老大的料子?”说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原来他並非船老大,而真正的船老大却是面前的这位老黄。 老黄瞥了他一眼:“脑子活力气大,天生就是副好把式,我与你年纪相仿,但想要拥有你这样的体魄怕是还得再活一辈子。” 船老大伸展著两臂:“我们这行,只有脑子没有体力下场便是个死,要是只有体力没有脑子,那只会死得更惨。” 老黄吧嗒吧嗒嘴,忍不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看出你是个有本事的,为何隱姓埋名待在官船上?” 船老大回答地很简短:“我在等人。” “等什么人,唔...我是不是不该问,”老黄问完便后悔了,对方的神秘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但他实则是个富有亲和力的老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自己的徒孙,礼貌周到,船歇时常常邀请几人喝酒聊天,而且勇於担当,从不抱怨,以老黄的眼光,此人假以时日一定是比自己还优秀的船长,但他同时也明白这位神秘人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便会消失在这条船上。 船老大却淡淡地道:“无妨,虽然不能告诉你我在等谁,但我们恐怕马上就要告別了。” 老黄紧张地看著他:“那我的徒子徒孙...” 阿楠把几名水手牢牢拴在在身边,几人老实巴交,亲眼看到阿楠翻云覆雨,戕害人命,无论对其心机还是残忍的品性忌惮颇深,更不敢轻易忤逆。 今日傅盛身份被揭穿后暴起伤人,老黄眼睁睁看著对方如食人猛兽一般扑向自己,那濒死的恐惧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如果船老大当真要走,自己一伙人性命还被人攥在手心,不由地愁容满面,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与惶恐。 船老大安慰道:“只要你们安生听话,对方是不会害你们性命的。” 老黄深深吸了口气,愁容未去,看了看天色,心里默默盘算一阵:“马上便是丑时了,睡会吧,我来操船。” 船老大顺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见黑夜如巨大的帷幕,周遭不见丝毫光亮,他喃喃道:“是啊,丑时了。” 前舱中不见光亮,每个人蜷缩在地上,隨著船身轻微的摇晃,前舱与中舱结构大致相仿,尽头几间独立单间,吴承简和赵显达一间,胡应麟单独一间,另一间则给了潘从右,丁临与他共处一室,贴身守卫。 小白靠在墙侧,离门不远,耷拉著脑袋睡得正沉。 船舱之中官兵明显分为三波,老崔和老郭的弟兄各占一角,中间派的则占了另外一角,谁也不敢说今晚会不会有人寻机报復,谁也不想做冤死鬼,因此中间派不约而同匯集在一起保命。 眼下局面是潘从右最不愿看到的,却也无能为之,只能安排范新城小心观察,但有苗头便即出手阻拦,避免再出人命。 而在另外一角则横七竖八躺著几名水手,在与范新城抗爭之后成功地为自己爭取到了进入前舱休息的权力。除这几人外,兵丁睡觉之时武器皆握在手中,其小心谨慎比之战场不遑多让。 各方势力看似割据一方,但实则前舱空间不及中舱宽敞,各方相距不足丈余,眼下鼾声四起,这边厢稍有平息,那边厢接踵而至。 此时正是丑时,人们熟睡之际,舱內一条人影忽地动了动,猫著身子站了起来,小心地观察著四周动静,在確认没有异常之后便悄悄向那三间房摸去。他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要停顿很久,这才肯迈出下一步,直到停到门前他才轻轻缓了口气。 胡应麟的房间。 这人张开嘴从舌底吐出银鉤子,轻车熟路地探入锁眼微微转动,铜锁无声自开,人影提起手中钢刀闪入房中,眼前一团漆黑,他努力地睁大眼睛,隱约可见床上鼓鼓囊囊,似有人躺臥,他咧嘴一笑,忽地拔刀猛剁! 漆黑之中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叮地一声脆响磕在他的刀上,那人一惊立即抽身便走。 小白从睡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恰见一个人影经过自己身边,想也不想便向那人扑去。 嘭地一声闷响,那人向前扑出,就地一滚,抢出舱门。 小白喝道:“奸贼,哪里跑!”衔尾追去。 刚追到舱门处,迎面一个人影扑来,手中钢刀挟风而至,小白灵巧地避开,飞起一脚踹向那人腰部,对方刀未使老,中途变砍为划,径直切向小白肋下,小白没料到此人变招如此奇速,冷哼道:“有几分本事!” 向后急退,避开刀势,正要揉身而上,哪知对方却收了刀:“小白?” “穀雨!”小白听出了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舱內眾人被惊醒,纷纷从地上爬將起来,出声询问:“怎么回事?”“我见有人跑了!” “糟了!”小白一惊:“快追!”足尖一点,如离线之箭抢了出去,穀雨连忙跟在他身后。 “什么人?!”眼前驀地一亮,原来是船老大提著气死风灯远远走了过来。 “在那儿!”借著微弱的光亮,小白终於发现了逃跑之人,穀雨顺著他手指方向看去,却不禁愣住了。 一名兵丁攀在船舷上,身体前倾,姿势有些诡异,小白惊道:“糟了,他要投河!”健步如飞,追上前去。 那兵丁听得身后动静,猛地跃起身,在夜色之中划了一道弧线,重重地摔进了河中,与此同时,船身忽地传来剧烈的晃动,小白和穀雨立足不稳,左右趔趄,片刻后船身恢復稳定,两人抢到船侧,伸长脖子观察,但见河面黝黑,白色浪翻得几翻,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死了?”小白满脸煞白,疑惑地看向穀雨。 穀雨没有理会他,眼睛仍盯著河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七百九十四章 水雾 “抓到了吗?”身后响起潘从右的声音,在丁临的搀扶及在一眾兵丁的簇拥下匆匆走来。 小白和穀雨连忙见礼:“大人。” 船老大擎著气死风灯,一路小跑著上前:”小的见过大人。“ 潘从右摆摆手,看向白谷两人身后:“人呢?” 小白神情尷尬:“追到此处,那人跳河逃脱了。” 哄地一声,人群中响起议论之声,就连水手也凑做一团,窃窃私语,原本以为自此能睡个安稳觉,却没想到现实还是打碎了人们的幻想。 “逃了?”潘从右眉头拧成了疙瘩。 小白垂下头:“是我无能。” 潘从右走到船侧,两手撑在船帮,望著黑漆漆的水面发愣,穀雨吩咐兵丁点起气死风灯,范新城押著胡应麟走了过来,一脸惊讶地看著穀雨:“果然是衝著胡应麟来的,抓到刺客了吗?” 穀雨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又道:“我和小白虽然没有看清他的样貌,但此人身著戎装,似乎是军卒。” 范新城听得脸色骤变:“这怎么可能?” 潘从右霍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著小白,小白苦涩地点了点头,潘从右吩咐道:“新城,吩咐下去,官兵在甲板上集合!” “是!”范新城不敢怠慢,飞快地去了。 甲板上一瞬间热闹起来,兵丁在潘从右面前列好队伍,范新城一排排清点人数,潘从右面沉似水地看著,目光在一张张面孔上溜过,士兵无从掩饰的紧张让他更加心焦,潘从右身后小白和穀雨扶著胡应麟,静静地等待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不多时范新城清点完毕:“大人。” 潘从右道:“少了人吗?” 范新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唐庆不见了,”见潘从右一脸疑惑,连忙解释道:“这小子也是营中弟兄,天黑前我还见过他。老常,我记得他是睡在你旁边的,给大人说说情况。” 一名青年兵丁从队伍中跑出来,紧张地站在潘从右面前:“大人,唐庆今晚確是睡在我旁边,我这人睡觉沉,唐庆胆子小,一有动静便醒,我睡到半夜,被唐庆吵醒,这小子有夜尿的习惯,我也没理会他,一直到舱內出事这才醒过来。” 潘从右道:“你与他关係如何?” 老常道:“他当兵起就在我手下,关係密切,无话不谈。” “那他今天可有什么异常?” 老常回忆一番:“並没有,他为何要杀这位胡大人,我就不知道了。” 潘从右疲惫地挥挥手,吩咐范新城:“带下去休息吧。” 小白望著兵丁离去背影,轻声道:“他们今晚未必能睡得著,连日来风波不断,就没有个轻省时候,不光他们熬不住,我也快要疯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应麟嘆了口气:“我也想知道,我与那士兵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杀我?”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胡应麟转向身边的穀雨:“小谷捕头,你又救了老夫一命。” 清晨穀雨在船尾审讯水手之时便嘱咐潘从右將胡应麟从前舱转移至中舱,这一招神不知鬼不觉,竟然没有任何人发觉。 小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最终定格在穀雨身上:“什么意思,你有事瞒著我?” 穀雨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多做了一手准备,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小白心念电转:“所以早上的事儿还没完?” 穀雨苦涩地道:“恐怕是这样。” 潘从右道:“你相信凶手是那叫唐庆的士兵吗?” 穀雨苦恼地挠挠头:“今晚这一幕大大出乎意料,我已不似原先那般篤定了。”他摊开手掌,举到潘从右面前,潘从右定睛细看,却是一把匕首,疑惑道:“这是什么?” 穀雨道:“这是在前舱胡大人的房中发现的。” 潘从右疑道:“但是对方行凶的武器不是钢刀吗?” 小白道:“莫非是有人出手制止了凶手?” 穀雨端详著手中的匕首,忽地笑了笑:“你的猜测八成是对的。” “这么说这人是在帮我们?”潘从右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一把匕首在黑夜之中准確地击中刀柄,破坏凶手的刺杀,你能做到吗?” 穀雨脸色尷尬地摇了摇头,潘从右转向小白:“你呢?” 小白咧了咧嘴:“白日或许可行,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准头做不到如此精確。” 潘从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武艺高深,却不肯轻易现身,他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小白注视著船头前方的水雾,影影绰绰,看不真著,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不禁气馁道:“这实在是我所经歷过的最为诡异、费神的一趟旅行。” 夜深了,穀雨了无睡意,他提著一盏气死风灯沿著船舷游走,水汽迎面而来,不久后脸上、身上已是湿漉漉、凉冰冰的。他弓著身子,几乎贴到地上,在昏黄的光线下寻找著什么。 一边找一边在思考,动作缓慢,表情呆滯,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站起身,垂著酸疼的后背,喃喃道:“不应该啊...” “官爷,还没睡呢?” 穀雨回过头,却见老黄提著气死风灯慢腾腾地走过来,穀雨连忙道:“老人家,您也没睡啊。” “劳苦的命,”老黄苦笑:“我在舱室见有人影在船上晃动,便下来转转,今天晚上不太平,若是坏人作恶老朽豁出命去也要把人抓了。” 穀雨歉意地道:“给您添麻烦了。” 他看向远处高耸的艏楼,果然见舱室中似有人影,喃喃道:“你和船老大辛苦得紧,若不是皇命在身,也犯不著星夜兼程。” 老黄顺著他的眼光看去:“老朽白日操船,你们见得多了,但是最辛苦的反而是船老大。” 穀雨点点头,老黄望著水面上的水汽:“今夜水雾大,航行艰难,为了安全起见入夜前已经降了半帆,但还是超乎意料,老朽特地给船老大掌掌眼,官爷儘管放心去睡,有我在,保管这船行驶得平平稳稳。” 穀雨笑了笑:“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宣判 顺天府,府尹程正谊將惊堂木一摔:“胡时真,你还不如实招来吗?” 大堂之外,看热闹的百姓挤了里三层外三层,不少都是慕名而来,天子脚下无奇不有,但书生杀人的案子著实不多见,尤其杀的还是坊间臭名昭著的混混,这消息不脛而走,今日开堂,百姓们热情高涨,抱著好奇的態度见识见识这位为民除害的文生英雄。 路人甲伸长脖子看了半晌:“这书生面相斯文看起来不像用强的人哪。” 路人乙老神在在地道:“人不可貌相,听说那狗子胸口中刀,一击致命,当场便死透了。” 路人甲咂咂嘴:“杀得好,全城混混都死绝了,说不定京城从此便太平了。” 路人乙可惜地道:“可惜这书生怕是也活不成了。” 陆诗柳和薛承运站在两人旁边,听到路人乙的话陆诗柳当即白了脸色,她双拳紧攥,两眼通红地看著堂上的那个背影。 胡时真低垂著头:“大人,该说的话我都已说过了,那狗子確是我所杀,我甘愿受罚。” 程正谊道:“诸般疑点尚未解开,你说是你杀的便是你杀的吗,你当本官是傻子吗?” 胡时真抬起头:“大人,狗子夜入民宅动机不纯,学生不过是见义勇为失手伤人...” 程正谊截口道:“你与那柳记茶点铺的陆掌柜相熟?” 这话出口胡时真和堂外的陆诗柳当即便是一惊,胡时真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大人为何这么问?” 程正谊冷笑道:“你以为本官当真那么好骗,昨日退堂之后我已对店中伙计及街坊邻居详加询问,你对那女子情根深种是不是?” 胡时真迟疑半晌,但既然程正谊有心挖掘两人关係,欺骗他无异於更加重对方的怀疑,因此老老实实道:“陆掌柜温柔善良,独立自强,学生心生爱慕,但陆掌柜心系主业,学生也只將这份爱藏於心中,大人切勿坏她名声。” 人群中登时响起议论声,路人甲乐道:“这书生当眾示爱,原来也是性情中人。” “她的名声?”程正谊冷笑不减道:“我听说那女子是青楼女出身,坊间多有传闻她为招揽生意勾引有妇之夫,名声早就臭了,你一个读书人不知廉耻,也想跟她臭作一道吗?” 人群爆发出震耳的惊呼声,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比之方才不知高了多少,这消息太过劲爆,爱热闹的百姓登时感觉不虚此行,路人甲哈哈大笑:“书生爱妓女,话本里倒是听过,莫非那女子是狐狸精不成,哈哈,哈哈!” 陆诗柳听得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薛承运担忧地看著她,生怕她情绪失控,两人冒险来顺天府听审,若是暴露身份,那乐子可就大了。 陆诗柳心如刀割,心臟痛得一抽一抽,嘴唇被她咬得见了血,但她浑然不觉,一瞬不瞬地看著胡时真。 胡时真勃然变色:“坊间传闻皆是狗子一伙胡说八道,造谣生事,目的便是报復陆掌柜,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敢偏听偏信,平白污了陆姑娘声名。” 程正谊冷下面孔:“她人性如何本官自有判断,本官要问你的是你为何会在她店中杀人?她是不是也有份?!” 胡时真脑袋嗡了一声,见程正谊两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锋芒毕露,仿佛要看到他內心深处去,连忙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有!陆姑娘並不知情!” 程正谊眯起眼睛:“胡时真,我念你是个读书人,对你手下留情,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陆诗柳究竟藏在哪里,说!” 胡时真道:“我不知道。” “好好好,”程正谊满脸煞气:“左右!拖下去,大刑伺候!” 当即便有两名皂班差役拖起胡时真便走,胡时真嚇得一哆嗦,但是除此之外他並没有抵抗之意,恐怕早已有所预料,老老实实趴在板上,差役高举板子,重重落下。 屁股上的疼痛迅速向四肢蔓延,胡时真闷哼一声紧紧咬住牙关。 陆诗柳看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便要衝出人群,薛承运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住,低声道:“你现在出去,不仅救不了胡兄,可能两人都得丧命。” 陆诗柳表情纠结痛楚:“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他蒙冤受刑!” 薛承运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现在是胡兄唯一的救星!” 陆诗柳全身筛动,回过头向胡时真看去,而后者已耷拉下脑袋,身体也不见挣扎,死活不知,直到二十板子打完,差役將他拖起扔到堂上,冷水泼醒,胡时真才从昏迷中甦醒,眼神从涣散到慢慢集中,他趴在地上,狼狈地抬起头。 程正谊面无表情地看著他:“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还不从实招来!” 胡时真虚弱而坚定地道:“学生错手杀人,与別人无关,愿以命偿命!” “既然你如此固执,也怪不得我了,”程正谊点点头,扬声道:“案犯胡时真杀人证据確凿,堂审中对杀人经过供认不讳,依大明律按罪当斩,报请三法司,经核准后转入死牢,静待秋后问斩!”一摔惊堂木:“退堂!” 胡时真怔怔地趴在地上,他已站不起身,两名差役將他拖起,他扭头看向堂外,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竟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相熟的面孔,他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尔后缓缓勾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中既有不舍又有骄傲。 路人甲呆呆地道:“这人疯了,死到临头,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陆诗柳再也绷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转过头挤开人群向外走去,薛承运连忙跟在她身后,陆诗柳走得飞快,直到无人处这才扶著墙停下,放声大哭。 薛承运瞧得心酸,想安慰却有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静静地等待著。 陆诗柳哭得伤心欲绝,胡时真最后那一抹狼狈的笑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冰雪聪明,自然猜到了那笑的含义,同时她也知道胡时真在向自己道別,自此这个略显轻浮的书生走进了她的心中。 她不能放弃,薛承运说得对,自己是他唯一的希望,她一定要救他出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想到此处她停止哭泣,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带我去见廖文生。” 第七百九十六章 劫狱 还是那间黑暗的房中,廖文生看著陆诗柳和薛承运,冷笑道:“胡公子说他並没有那把钥匙?” 薛承运道:“千真万確。” 廖文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又如何他没有骗你?” 薛承运一愣:“不会吧,胡兄身陷囫圇,既然有活命的机会,又怎会置之不用?” 廖文生道:“这事你可问不得我,该问胡时真才是。” 陆诗柳冷冷地道:“你为何篤定这把钥匙在胡公子手中?”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此事无需质疑,”廖文生淡淡的態度中透著篤定:“陆姑娘,看来胡时真並不是识时务的人,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陆诗柳截口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廖文生意外地看著她,讥笑道:“胡时真口口声声爱你,对你却仍有戒心,你怕是帮不上我了。” 陆诗柳道:“我可以帮你说服他,但前提是你要救他性命,他如今要死了,顺天府已报请有司秋后问斩,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薛承运睁大了眼睛:“陆姑娘,你...你什么意思?” 陆诗柳两手紧张地攥在一起,颤声道:“帮我把胡公子从牢中救出来。” “胡闹!”薛承运懵了:“你要劫狱?这是触犯王法的事情,陆姑娘,你疯了不成...” 廖文生一瞪眼:“闭嘴!”转向陆诗柳:“说下去。” 陆诗柳脸色苍白,压抑著心头恐惧,这番话她从未想到有一天从自己嘴中说出:“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只要將他从牢中解救出来,我便可劝他交出钥匙。” 廖文生沉吟半晌:“这倒是个法子。” “万万不可!”薛承运急了:“家父是司狱司长官,若顺天府大牢被劫,他老人家也脱不了关係。况且尔等胆大包天,若是被抓到,即刻脑袋搬家,甚至都不用等到秋天。” 廖文生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薛公子,我知道你的底细,你却不知道我的,顺天府又怎样,老子照样来去自如,至於你爹吗,又干我屁事!” “放肆!”薛承运扑將上来,廖文生身后抢出一名中年汉子,一脚正蹬正踢在薛承运面门上,薛承运惨叫一声向后跌倒。 廖文生不满地看向同伴,尔后將薛承运扶起身来,和顏悦色地道:“手下人鲁莽,薛公子不要介意,此事廖某不便出面,仍需你出头达成,来,小脸儿別弄了,擦擦血。”將手帕递上来。 薛承运劈手打开:“我凭什么听你的?” 廖文生道:“你若是出面,胡公子能留得性命,那位小辣椒和杨哥我都交给你们,只要你们想便可为胡公子洗清罪责,你若是不出面,那场面可惨了,胡公子得死,那两位也得死,薛公子忍心吗?” 陆诗柳噗通跪在地上,叩头不止:“求薛公子成全。” 薛承运脸色僵硬:“陆姑娘,杀头的罪过,你要三思啊。” 陆诗柳道:“胡公子豁出性命救我,诗柳纵是青楼女子,卑贱下流,却也懂得廉耻,只要能救他,诗柳愿付出任何代价,薛公子与胡公子情深义重,还望您成全。” 薛承运脸色变幻不定,半晌后忽地一跺脚:“也罢,为了胡兄,薛某也豁出去了!” 官船之上,穀雨趴在船舷上,忽然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小白连忙从身后抱住了他:“小谷小谷,不可!” 穀雨啼笑皆非:“还不放手?” 小白放开手,上下打量著他:“有话好说,但可別想不开。” 穀雨无奈地道:“我犯不著寻死。” “那你这是?”小白疑惑不减。 穀雨道:“昨晚唐庆跳河,事出蹊蹺,我心中疑团未解,再来看看。” “嚇我一跳,我还以为小谷捕头要寻短见呢,”小白訕笑道,忽地眼睛一亮:“这么说你並不认为唐庆是凶手?” 穀雨摇摇头,小白道:“张回是锦衣卫,擅长的就是培植细作,为己所用,说不定唐庆受他蛊惑,暗中作乱呢?” 穀雨道:“有这种可能性,但微乎其微,唐庆是杭州府军,张回除非会算命,否则怎么能知道潘大人暗中调派曹克攀部支援。” 小白道:“但你无法解释那小子为何刺杀胡应麟。” 穀雨皱起眉头,思忖片刻:“昨夜你与凶手相遇之时,可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小白摇头道:“舱室之中漆黑一片,两人相距咫尺也不易看清,更何况我和他之间还有些距离,事发突然仓促出手,只想到制服对方,更无暇分神。” 穀雨沉吟道:“你和我追到这里时,也並没有看到他的面目。” 小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究竟想说什么?” 穀雨道:“我心中有个想法,也不知道对是不对...” 小白乐了:“那便说出来,让白道长给你参详参详。” 穀雨也笑了,隨即敛去笑容:“你说有没有可能那跳船之人並非唐庆?” 小白想也不想:“绝无可能。” “为什么?” 小白道:“船上从官军到水手一个不少,唯有唐庆一人不见踪影,不是他还有谁?” “那好,”穀雨退了一步:“那行凶之人有没有可能不是唐庆呢?” 小白皱眉道:“你为何急於为唐庆脱罪呢?” 穀雨无奈道:“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好生回答我,有没有这种可能?” “唔...”小白这次却沉默了。 穀雨缓缓道:“假设唐庆並不是凶手,那凶手趁夜深人静暗杀胡应麟,却被人从中阻挠,或者他已发现床上的只不过是几床被褥的偽装,自知中计,於是便转身脱逃,你原本能留下这人,不巧的是...” 小白冷哼一声:“不巧的是小谷捕头恰好出现在舱门口。” 穀雨面色尷尬:“由於这一巧合,为凶手贏得逃脱的时间。” “趁这个功夫,凶手说服唐庆代替自己跳河?”小白接口道:“小谷,你的假设太过匪夷所思了。” 穀雨道:“但如果那时唐庆已经身亡了呢?” 小白一愣:“可他跳河之时,你和我亲眼所见。” 穀雨狠狠地敲打著自己的额头,力道之大片刻间额头已见红:“这也是我没想通的地方。” 小白望著他痛苦不堪的脸色及额头殷红,这才体会到对方心底压抑的情绪,温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別难为自己了,我听船老大说这两日便会抵达宿迁,到那时离开这条邪性的官船或者改走官道,一切终归会好起来的。” 第七百九十七章 聊天 穀雨两手攀在船帮上,望著翻涌的水陷入沉思,小白察言观色,拍了拍他的肩头:“想不通便不要想了,我方才见夏郎中气色不错,你要不要去陪陪她?” 穀雨点点头,沉默地去了,小白望著他的背影,笑道:“这小子沉默寡言,內心却藏了座火山,长此以往可还得了,小道心怀慈悲,与你朋友一场,总得教会你疏解心绪的法门才好。” 瞥眼看见木头正在不远处与同伴坐了一团,同伴几个聊得热火朝天,木头缩在角落中,几次想插嘴却又插不上,只有跟著点头和哂笑,小白笑容慢慢收敛,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自出生就是人中瞩目的焦点,从未体会过孤立、冷落。 木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向他憨憨地一笑,小白心虚地扭过了头,径直走开了,走出不远却又忍不住回头看,木头低著头,看不到表情,小白狠狠地在自己额头敲了一记,尔后醒觉过来,轻声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可別学那小谷,不好不好。” 水手在甲板上忙做一团,隨著整齐的口號声:“一二!一二!” 水手费力地推动著绞盘,桅杆上的白帆缓缓展开,待落得满帆,船身忽地晃动一下,吃饱了风的官船速度明显加快,凉风拂面,炙热的天气也为之一爽,穀雨静静地看著白帆,忽地转了个方向,又回到昨夜唐庆跳河之处,循著船帮看过去,忽地停下来,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再次看向白帆,尔后直奔艏楼而去。 登登登上了木梯,探头向驾驶舱中看了看,只见船老大正在全神贯注地掌舵,看到穀雨到来笑道:“官爷,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吧?” 穀雨跑得有些气喘,从他这个位置看去,甲板尽收眼底,他平抑著呼吸:“午饭怎么也不会忘了您?” 船老大笑了笑:“那我可得好生操船,把您诸位安全送到京城。” 穀雨淡淡地道:“不仅谢您护送之情,昨夜出手相助,在下也是感激不尽。” 船老大瞳仁急缩,脸上则古井不波:“我这碗饭就是伺候官人的,谈什么相助不相助的可就客套了,不过是为各位照个亮儿而已,举手之劳。” 穀雨將那把匕首拿出来摊在掌心,匕首通体黝黑,沉重压手,绝非凡品:“老丈,明人不说暗话,昨夜是你出手制止刺客行凶的吧?” 船老大撇了撇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穀雨笑了笑:“那好,我说得再详细些,说不定您就懂了,昨夜前舱凶手刺杀胡应麟之时,有人在舱口投掷匕首,小白得以惊醒,这才有了后面的事,那时船中的人员分布是这样的,除了舱中官兵,中舱有三人,胡应麟和两名护卫兵丁,案发之时三人被反锁在屋內,甲板上寥寥数人,除了我的几位朋友,便是几名兵大哥,案发之时仍在熟睡,不在我视野中的,只有两个人,您和老黄。” 船老大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原来胡应麟竟被悄悄转至中舱,竟连我也瞒了,看来你始终没有放鬆警惕。” 穀雨正色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师傅教的。” 船老大道:“说不定出手的是老黄呢?” 穀雨道:“有可能,我也怀疑过他,但他有一点不及您。”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一路上夜间开船的是您,老黄眼神不济,所以只能在白天开船对吧,在黑漆漆的舱室间,匕首能准確地命中凶手的凶器,这份眼力恐怕常人难及,老黄是办不到的。” 船老大嗤地一笑:“胡扯,昨晚你没在案发现场见过我吗,那时操船的便是老黄。” 穀雨道:“因为你只能鋌而走险,在装船和胡应麟的生死之间,你选择了后者。” 船老大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穀雨笑道:“老黄毕竟是操船老手,夜间行船风险虽大,但以他的经验一盏茶的功夫未必出得了事,况且您知道连这一会儿功夫也未必用得了,不是吗?” 船老大道:“你在发癔症不成,我如何能知道?” 穀雨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继续道:“昨夜你將船交给老黄之后,便潜至舱口伺机救人,只是纷乱一起,甲板上的人必定会往事发地点赶来,你避无可避,只得留在附近装作巡视的样子,我那时没有细想,为何你会到得如此之快,此时却想通了。” “一派胡言,”船老大气咻咻地道:“毫无根据,异想天开,我看你也是个糊涂官儿。” 穀雨笑道:“这里又不是公堂,老丈又不是外人,您若是不认,我也没有办法,权当聊天,您看可好?” 船老大瞥了他一眼:“你不拿我?” 穀雨正色道:“胡大人是个好官儿,不论您出於什么目的救他,与我便是同道中人。”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船老大嘟囔道:“还一盏茶的功夫,老朽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算得准?” 穀雨直截了当地道:“您不用算,只需要看就好了,我想凶手並没有察觉到您的身份,所以他趁唐庆夜尿之际出手杀了他,尔后將他绑在船舷之上,摆成攀爬的姿势,他却不知道你老人家站得高看得远,也不知道您有卓绝的眼力,早將这一切看在眼中,此时您也料定对方必然要出手,这才让老黄取代您的位置,而您则潜到舱口,投掷匕首一是为救人,二是为示警。只是没想到因为我和小白的乌龙,教那凶手逃了。” 船老大道:“那凶手又是如何逃脱的呢?” 穀雨挠了挠头:“方才我在甲板上见水手升起船帆,心中隱隱觉得奇怪,別人或许注意不到,但我和夏郎中一直住在甲板上,对船帆看得多了自然关注得多些,昨夜入睡之前我曾观察到官船乃是满帆前进,对吗?” 船老大点点头道:“近日风速略弱,那位潘大人又要求得急,因此晚上也是满帆全速,倒不至於出什么危险,唔...”他忽然意识到了,住口不言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任务 “既然昨夜是满帆,方才为何又要升帆呢?”穀雨笑道,他並不奢望对方能回答:“因为昨夜降过一次帆,而那个落帆的时点正是在唐庆跳河之际。” 他回忆道:“那时我和小白眼看便要追到唐庆,船身忽然传来剧烈的晃动,那时我並没有在意,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忽然落帆,船速锐减,这才带来船身的晃动。” 船老大道:“你说的越发邪乎了,朝廷的官儿若是都像你,怕是要遭殃了。” 穀雨摆摆手:“不怕,还有潘大人和胡大人那样的君子大夫,朝廷的脊樑不倒,老丈怕什么?” 船老大扬了扬眉头:“你对他们的评价颇高。” 穀雨道:“我很敬重两位老大人,为此驱妖除魔,定要將两人护送入京,您为的又是什么?” 船老大不动声色地看著他,穀雨訕笑道:“您老太见外了。” 船老大道:“你云山雾罩说了这么多,可还是没提到唐庆落水之谜,看来你本事也不过如此。” 穀雨道:“我是年轻人,受不得激,老丈既然想听我便跟您说说,说得不对您再指教。”他指了指远处的绞盘:“绑住唐庆的绳索就来自那绞盘,我想凶手是將绞盘中的绳索引到唐庆身上的腰间,但两地有些距离,也为了防止追击者发现端倪,凶手將绳子紧贴住船帮,又用了些手段加以固定,一旦事发他只需割断绳子,唐庆跌落入水,另一端绳子则被快速收入绞盘,而绞盘中的绳索原本固定在唐庆身上,唐庆一落水绞盘无法固定,导致船帆落下。” 船老大再次撇了撇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你们便没察觉吗?” 穀雨面现羞赧之色:“那时水汽遮天蔽日,天色幽暗,又事发突然,我的注意力全被唐庆吸引,没来得及想別的。如今想来凶手多半就躲在暗处,静静地等待著场面乱起来,他便混在人群之中,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没人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说到此处嘆了口气:“事发之后我左思右想,只觉得唐庆落水之时姿態诡异,仿佛被人硬生生推下去一般,也曾想过那时他说不定早已杀了,只是死后被...”说到此处看了船老大一眼:“被您以绳索牵制。” “你怀疑我?”船老大好笑地道。 穀雨脸色微红:“您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不得不令人怀疑,等您走后我曾寻找良久,那时您两手擎灯,我看得清楚,只以为蹊蹺出在脚下,只是找了良久没找到丝毫痕跡。” 说到此处嘆了口气:“我方才在船帮上找到刮痕,那想必就是他固定绳索之时留下的痕跡,谁能料得到凶手想到用绞盘迴收绳索的法子,此人智计百出,心性超凡,他利用昨晚的天气设下阴谋,杀人、布局、藏身,只要一步露出破绽,他必然会暴露於眾人视野中,但他还是那样做了,艺高人胆大,说得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船老大道:“他再如何隱藏,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穀雨没有做声,看著船头前的河水,水道两侧已能看到点星村庄、茅草屋,甚至能看得到炊烟,偶尔还能看到迎面而来的小船,船老大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再往后越来越热闹,照这速度怕是明天就可到宿迁了。” 穀雨吐了口长气:“老丈,这个故事讲完了,你该知道我並没有將你当做敌人,至於你的真正身份,你不说我便不问,只求你將凶手告知於我。” 船老大淡淡地道:“无可奉告。” 穀雨皱起眉头:“船上押解的犯人不止一人,除了胡大人,还有两名在金陵作恶多端的官员,必须要入京受审,而这船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导致军心不稳,惨祸频发,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而真凶却仍逍遥法外,您忍心吗?” “我有何不忍心的,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船老大反而笑了。 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成功地激怒了穀雨:“真凶一日不除,胡大人隨时会有生命危险。” 船老大道:“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他的身手让他有资格说这句话。 穀雨仍不放弃:“抓了真凶岂不是更加省事?” 船老大摇了摇头:“很遗憾,保护胡应麟只是我的任务之一。” 穀雨一惊:“你还要做什么?” 船老大道:“你无权知道。” 穀雨脸色转狠:“你不怕我抓你。” 船老大挑衅地看著他:“你有这个实力吗?” 穀雨捏紧拳头:“晚辈可以一试。” 船老大道:“抓了我,晚上可开不了船咯。” 穀雨神情一滯,船老大冷笑道:“不是我没日没夜地操船直进,你们能这么快到宿迁吗,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 穀雨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低下头不说话了。 船老大看他神情委顿,心中有些不忍,琢磨半晌忽道:“你也不用气馁,说句不该说的,你和我虽有不同立场,但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只要你能沉下心来,静静地等待,我可保你安然入京。” 穀雨霍地抬起头:“什么意思,什么叫目的是一样的?” 船老大目视前方,充耳不闻,穀雨知道再问也是无用,失魂落魄地走下木梯,船老大瞥他一眼,摇了摇头,眼角忽地捎到一个人影,快捷无伦地扑向自己,船老大心中大惊,攸地弹开,一掌已抵面门,船老大应变奇速,身形再退,拳出如风捣向来人小腹,那人身形弹开,船老大愣愣地看著对方:“是你?!” 穀雨手搭凉棚,看著湛蓝的天际,一股饭香味飘向鼻端,他深深吸了口气。 几名水手端著碗从他面前经过,他的眼睛追隨著几人的背影,阿楠恰在此时回过头,两人视线交错,阿楠露出諂媚的笑容,穀雨还之以僵硬的笑,转身走去。 阿楠回过头,脸上已没了笑容,一名水手道:“这廝眼神锐利,看得我心里阵阵发虚,你说对方会发现我们吗?” 阿楠淡淡地道:“今日官兵不是检查过我们的身体了吗,昨夜那小道士一脚著实狠辣,幸亏老子练得外家功夫,否则不被他提散了架,也得留下伤痕。” 水手鬆了口气:“眼看便要到宿迁了,也不知道大人能不能赶得上?” “会的,你只管做好手边的事,”阿楠眯起眼睛,篤定地道:“胡应麟抵达宿迁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第七百九十九章 大牢 当夜幕再次降临,胡时真仍然没有睡意,他呆呆地看著气窗,透过一尺见方被铁栏切割的窗口,他能清晰地看到漆黑的夜色。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慢慢在他心中发酵,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胜过肉体上所经受的所有折磨。 “原来我竟然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啊...”胡时真忍不住自嘲道。 他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他还没有找到他的父亲,还没有体会心心相印的情爱,还没给老胡家传宗接代,还没有等到金榜题名,往常里过的如同温吞水一般的日子,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 安慰自己未来终会有的那些愿望,他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了。 可是他却不后悔,能以自己的命换得陆诗柳的命,他认为值得,虽然这女子心有所属,但那又怎样呢,爱她是自己的事情。 纷乱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自怨自艾,他匆忙擦了把泪,抬起头时眼前出现了三个身披斗篷的人。 “诗柳!”胡时真惊喜地道,慌忙爬起身,牵动伤口,只疼得他哎哟惨叫出声,乖乖趴在地上,那边厢薛承运也解下斗篷,胡时真道:“你们...你们不该来的。” 陆诗柳冷冷地道:“我们不来,留你一人等死吗?” “诗柳...”胡时真意识到今晚的陆诗柳不同寻常。 陆诗柳面无表情地道:“胡公子,你甘心死吗?” 胡时真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不想死,”悽惨一笑:“不过看来这一次我非死不可了,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你还是来了,来得正好,我还有几件事要託付给你,你需记得,我父亲...” 陆诗柳见他分明是在交託后事,又是生气又是难过,银牙紧咬,忽道:“你將钥匙交出来,救自己的命不好吗?” 胡时真一愣,继而苦著脸:“钥匙钥匙,诗柳,承运,你们魔怔了吗?如果真有你们说的这么神奇,我又何必瞒著你们二人,只可惜我活到现在,从来不知这把钥匙的存在,你们究竟是哪里听来的消息,你把那人叫到我面前,我要和他理论理论。” “不必了,”陆诗柳冷著脸:“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活命吗?” 胡时真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想。” 陆诗柳点点头:“我救你出去。” 胡时真愣住了:“你...你说什么?”看著薛承运:“承运,诗柳昏了头,你也不拦著她,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薛承运脸色比他还苦:“胡兄,陆姑娘女中豪杰,义薄云天,我是拦不住的。”说著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陆诗柳,陆诗柳接过钥匙,抓起铜锁。 胡时真脸色变了:“陆诗柳,你疯了,这是顺天府大牢,由不得你胡来,快走快走,我不要见到你们!”忙不迭挥手赶人,见陆诗柳充耳不闻,叮地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开,陆诗柳一把將牢门推开,胡时真气得脸色铁青:“別过来,再过来我要喊人了!” “你喊!”陆诗柳脸色同样不好看:“让狱卒把我也抓起来!” “你!”胡时真没料到陆诗柳说来就来,乾脆利索,比之寻常男子还要刚硬。他却不知陆诗柳作为庆元春头牌,为了逃离苦海吃了多少苦头。 生活赠我苦痛,我却报之以歌。 所谓巾幗不让鬚眉,说的正是陆诗柳这种女子。 胡时真见硬的不行,赶紧软下口风:“这样不成的,你將我带走,这牢中少了个大活人,官府不知道吗,到头来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就不劳胡公子费心了,”陆诗柳小心翼翼走近他,將他手臂担在自己肩头,但胡时真一个成年男子,毕竟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她將两眼一瞪:“你还不来帮忙吗?” “是是,姑奶奶。”薛承运忙不迭点头,架住胡时真另一边胳膊。 他们一行三人,那第三个人始终没有说话,胡时真起初以为是小辣椒,但当那人脱下斗篷,却是个年轻的男子,胡时真嚇了一跳:“你,你谁啊...哎,別脱我衣服?” 原来薛承运和陆诗柳已开始动手將胡时真的囚服脱了下来,薛承运语调发虚:“胡兄,家父做了一辈子官儿,他估计也没想到自个儿儿子跑到大牢里劫囚,您行行好,別一惊一乍的,咱们早进行早结束,趁早离开这鬼地方行吗?” 胡时真认命般地嘆了口气,向陆诗柳訕笑道:“裤子就不敢劳动你了。” 陆诗柳脸色羞红,剜了他一眼,別过头去,耳听得身后嘶嘶声不绝,还是忍不住偷眼观瞧,胡时真的屁股连同大腿血肉模糊,瞧来触目惊心,陆诗柳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那年轻人接过囚衣三下五除二换了,又將斗篷递给胡时真:“穿上他。” 胡时真惊疑不定地看著他:“你可知道我是要杀头的,你不怕死?” 那年轻人摇了摇头,那种冷漠让胡时真胆寒,薛承运服侍著他將斗篷戴上,拉下帽沿,三人走出牢门,陆诗柳將铜锁重新锁好,两人架起胡时真便走,胡时真三步一回头,忽地挣脱开两人,噗通跪倒在木柵栏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压低了声音:“兄弟,不论你是谁,出於什么目的,总归是要代我去死,那你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胡某在此谢过了。但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死的,待我出去后找到那杨哥还我清白,到那时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陆诗柳看得眼眶发热,胡时真惫懒轻浮,但身上始终有股正气,陆诗柳相信这是来自於他的天性,来自他的家庭,她向那年轻人福了一福:“感谢英雄的大恩大德。” 那年轻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原本肃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生气,他慢慢躺倒翻了个身,脸衝著墙,挥了挥手。 陆诗柳和薛承运架起胡时真,三人战战兢兢走出大牢,牢头不疑有他躬身相送,望著三人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狱卒凑上来,抚著下巴:“奇怪,很奇怪。” 牢头向他屁股上虚踢一脚:“滚蛋,睡觉去。” 第八百章 住宿 三人脚步匆匆离开顺天府,走出不远拐入一条巷子,巷子的阴影中停著一辆马车,马夫听得动静迎了上来,胡时真停下脚步:“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马夫笑了笑:“胡公子,我们费尽心机將你救出来,你不该说声感谢吗?”此人正是廖文生。 “多谢,多谢。”胡时真战战兢兢地道。 薛承运將他扶到马车上:“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胡时真疼得直打哆嗦,但是强忍著不肯发出声音,在陆诗柳的搀扶下慢慢地趴在了软塌上,这个姿势让他有些难为情,陆诗柳白他一眼:“怎么,现在不逞强了吗?” 胡时真冷汗直冒,偏偏嘴上不肯服输:“越王勾践不忘屈辱发奋图强,为此臥薪尝胆,坚持十年这才打败吴王夫差,胡某不过是仰慕越王,依法自励罢了。” “你!”陆诗柳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他。 薛承运苦著脸:“好了,好了,二位莫要斗气,咱们安生著些,且离开此地再说。” 胡时真道:“咱们去哪儿?” 薛承运撩开轿帘,向廖文生道:“廖英雄,咱们去哪里落脚?” 廖文生手提长鞭驱赶著马匹,头也不回地道:“出城。” 三人同时一惊,薛承运道:“这怎么可能,城门早已落锁,除非重大军情,城门岂会轻易开放?” 廖文生淡淡地道:“三位就不必操心了。” 薛承运放下轿帘,三人互相看看,竟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马蹄得得,不多时到了城门下,万籟俱静,唯有四周燃起的火把猎猎作响,守城军顶盔摜甲手持利刃,戒备森严,薛承运和陆诗柳嚇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就连胡时真也变成锯嘴葫芦,车厢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寧静。 廖文生偏腿下了马车,站在马旁,点燃火摺子举到头顶,划了个半弧,后收归到腹间,如此反覆,薛承运和陆诗柳疑惑地看著他,片刻后黑暗中走来一队士兵,为首的队正道:“你是廖文生吧?” 廖文生点点头:“我是。” “跟我走吧。”队正摆了摆手,士兵上前撩起轿帘,命令薛陆两人走出,胡时真则被一名人高马大的士兵背起身,几人弃了马车,在队正的带领下向城墙走去。 夜晚之下的城墙巍峨高耸,月光洒在墙砖上,如鱼鳞般闪烁著幽暗的光,一种沉默而又充满肃杀的氛围笼罩著陆诗柳的心头,让她禁不住心底生畏,紧抿著嘴唇夹在队伍中间,通过运兵道走上城墙,两侧兵丁林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冷漠地打量著这群不速之客。 几个年轻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一路惴惴走上墙头,夜风忽然大了起来,队正趴在垛口向城外看了看,在吊篮上轻轻一拍,低声吩咐道:“几位请吧。” 廖文生轻笑道:“几位,出了城咱们便是自由身了。”当先走上吊篮。 薛承运从士兵背上接过胡时真,蹣跚著走向吊篮,陆诗柳见他身体打晃,连忙搀住胡时真,四人上了吊篮,队正道一声:“抓稳了。” 士兵转动绞盘,吊篮缓缓下坠,夜风吹动吊篮,吊篮贴著城墙左右打摆子,陆诗柳嚇得容失色,紧紧地抓住吊篮扶手,所幸那吊篮在空中的时间不长,在陆诗柳一颗心跳出腔子之前,吊篮轻轻磕在地上,四人急不可待地走出来,那吊篮再次升起来。 陆诗柳抬头看著,在这个角度,城墙如天幕一般遮天蔽日,而自己在它面前不过螻蚁一般,渺小而又脆弱,直到吊篮在她的视野中变成一个黑色的小圆点,胡时真忽地嘆了口气:“承运、诗柳,你们闯了大祸!” 诗柳硬邦邦地道:“小女子惹的祸,我自己承担,不劳胡公子费心了。” “別废话了,有命逃得出去再说吧,”廖文生冷冷地道:“跟我来。” 沿著官道走了半里有余,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路边,廖文生喜形於色,抱拳道:“辛苦各位弟兄了。”林间钻出数人,个个身强体健,快靴短靠,煞气十足,陆诗柳心中咯噔一声,廖文生做了个请势:“各位,上马车吧。” 薛承运艰难地將胡时真背到车上,气喘吁吁地看著廖文生:“廖英雄,咱们要去哪儿?” 廖文生扬起马鞭:“折腾半宿你不累吗,自然是找家客栈住下,”马鞭一甩:“驾!” 陆诗柳通过缝隙看著马车外呼啸而过的景色,眼神复杂难明。 薛承运安慰道:“待胡兄洗脱冤屈,咱们还是可以回来的,陆姑娘无需担心了。” 陆诗柳收回目光:“薛公子家中如何交待?” 她这样一说,胡时真也不安起来:“是啊,承运,这次是愚兄连累了你,现在我只怕令堂也会受到牵连。” 薛承运脸色僵硬,半晌后才道:“可比起胡兄来,还是你的性命更为重要,我爹会理解我的,”见两人也是一脸凝重,他搓了搓脸故作轻鬆道:”廖文生计划周详,那假扮胡兄的男子不知何时才会被发现,或者永远不会被发现,兴许我爹能逃过一劫呢,咱们今天还没安顿下来,就別对还没发生的明天之事担心了。“ 车轮骨碌碌的转动机械而单调,就在陆诗柳昏昏欲睡之际,马车停了下来,陆诗柳狐疑地撩起轿帘,廖文生回过头:“到了。” 同享客栈,一名汉子上前叫门,陆诗柳心里盘算著时间,大概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么快?” 薛承运和胡时真也醒了过来,正眼巴巴地看著她。 “下车。”陆诗柳率先下了马车,薛承运背起胡时真紧隨其后,那边厢店家已將门打开,见店外站著数名汉子,登时嚇了一跳,忙將人让进店內,薛承运与胡时真要了一间房,陆诗柳则住在两人对面,薛承运累得衣裳也未脱,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两眼紧闭,不知是睡是醒,胡时真屁股和大腿疼痛难忍,裤子中湿漉漉的,有心將裤子脱下来,但只要一动作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他强忍著痛楚费力地脱下半截裤管,门忽然被推开了,陆诗柳端著水盆和金疮药出现在门口。 胡时真嚇了一跳,忙不迭將裤子拉上。 第八百零一章 心跡 陆诗柳面色微红,將水盆放在地上,强忍害羞道:“我来帮你。” “帮,帮我什么?”胡时真磕磕巴巴地道,陆诗柳已抓住了他的裤脚,胡时真明白了她的意思,忙不迭地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陆诗柳看了他一眼:“你能擦到...擦到伤处吗?” 胡时真两手攥著裤腰,有些傻眼:“这...” ”哼!”陆诗柳脸色额涨红,瞥了薛承运一眼:“我与你换个房间,你去睡吧,胡公子这里我...我来照料他。” 薛承运正歪著脑袋看好戏,听说要换房间,脸色登时曖昧起来:“孤男寡女,不合適吧。” 陆诗柳双眉立起:“你走是不走?” 薛承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走。”忙不迭走出了门,两人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再往外的房间被廖文生的人马占了,监视意味很明显,廖文生站在走廊中,冷冷地打量著薛承运,薛承运哼了一声,昂首迈入对面房门,嘭地將门关了,廖文生眼神阴鬱,冷笑连连,吩咐手下人:“小心盯著,要是他们耍样...”眼中杀气一闪而逝。 那汉子应道:“属下明白。” 陆诗柳回身將门关上,眼睛低垂,不敢向床上看一眼:“你转过身去,趴在床上。” 胡时真咽了口唾沫,訕笑道:“诗柳,算了吧,你的名声要紧。”他知道陆诗柳最在乎的是什么。 陆诗柳低垂著头,倔强地一动不动,胡时真挠了挠头,小心地翻了个身儿,即便是这小小的动作,也疼得他冷汗直冒,只是当著陆诗柳的面儿强忍著疼痛不肯发出呻吟。 陆诗柳走上前,两手颤颤巍巍抓住胡时真的裤脚,声音轻柔如羽毛:“你...你忍著疼。” 胡时真的伤口血肉模糊,血水与裤子已黏连在一起,胡时真全身打著摆子,呼吸粗重如老牛。 陆诗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取过剪刀將他裤脚挑开,从溃烂的伤口上一点一点分离出布屑,胡时真侧头趴著,听见身后动静有异,出声安慰道:“我皮糙肉厚的,看起来流了很多血,但我並没有觉得有多疼,这板子幸好挨在我屁股上,若是挨在你...哎哟!” 陆诗柳猛地使劲,胡时真疼得变了调儿,全身痉挛般地一哆嗦,回头看时陆诗柳晕红双颊,羞恼参半,他结结巴巴地道:“是我说错了话,那个,那个你別介意啊,你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子,一板子下去怎么受得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陆诗柳痴痴地看著他,喃喃道:“诗柳不过悬崖边的小草,也只有你把我当做宝。” 胡时真霍地转过头,两人视线相交,胡时真的心砰砰直跳,口乾舌燥,嘶声道:“诗柳,你...” “转过去!”陆诗柳羞得面红耳赤,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她的心情同样不平静,好半晌屋子里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陆诗柳忍著羞意道:“诗柳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做的是以色娱人的生计,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外人只道我们青楼出身的女子放浪下贱,却有谁甘心听听我们的故事。胡公子,你待诗柳情深义重,诗柳又不是铁石心肠,不知该如何报答你,只盼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我不要来世!”胡时真情绪激动地道,他听到了陆诗柳的言外之意,真心付明月,心爱的女子终於吐露真情,没想到却是下辈子的事,胡时真哪能不急:“你若是对我无情,视我如无物,我都不会怪你,可你明明对我有情,为何今生今世就不能走在一起?” “来世?”胡时真激动地道:“来世你还会记得我吗?” 陆诗柳两眼通红:“穀雨对我有恩,若不是他我此刻还在苦海煎熬,我陆诗柳知恩图报,已暗中发誓今世已决意侍奉他,不管...不管他要不要我。” 胡时真脸色唰地白了,他定定地看著陆诗柳,眼中的绝望令她心碎,喃喃道:“来世你也不会记得我的,因为我会变作一束光照耀著你,追隨著你,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害怕了。” 他抓过了头,再也不说一句话。 陆诗柳心尖打颤,又酸又甜,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她深吸了口气,为胡时真敷上金疮药,胡时真无知无觉任她施为,陆诗柳瞧得心酸,將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吹熄了灯,合衣躺在薛承运的床上。 私下安静极了,窗外虫鸣阵阵,月光透过窗子落在屋內,胡时真忽道:“你爱他吗?” “谁?”陆诗柳话一出口,便明白了对方所指:“他很好,虽然话不多,但让人感到温暖踏实。” 又是半晌沉默,胡时真道:“希望他能对你好。” 陆诗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轻声道:“夜深了,休息吧。” 夜色愈发深沉,陆诗柳折腾半宿,早已累得上眼皮打下眼皮,儘管心绪万千,但还是抵不住身体的疲累,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耳边咯嗒一声轻响,她攸地醒了过来,进入视野的却是眼前一道黑影,陆诗柳嚇得魂飞魄散,张嘴欲喊,那黑影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別喊,是我。” 是胡时真! 黑暗中看不到胡时真的表情,陆诗柳停止了挣扎,疑惑地看著对方,胡时真凑过身子:“诗柳,此间凶险,速跟我走。” 陆诗柳惊呆了:“你想做什么?” 胡时真语气焦灼:“路上说,此地不宜久留。” 陆诗柳听他语气不似作偽,心中疑问却比方才还要多:“胡公子,你...你好生奇怪。” 胡时真放开了手:“那把要是確实在我手中。” 陆诗柳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真?!” 胡时真凑到窗边偷偷打开一条缝,向外观察著:“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等安全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行动不便,但咬著牙將床单揭下,拧成一股绳一端拴在床头,另一端则探出窗外:“走廊上一定有人盯防,咱们从窗户走。” 陆诗柳被他一路推著来到窗边:“可是,可是薛公子怎么办?” 胡时真冷哼一声:“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诗柳登时愣在原地。 第八百零二章 夜奔 胡时真所在的房间窗户正对著后院,陆诗柳拽著床单,顺势溜到地上,抬头看向胡时真,胡时真喘著粗气,两手紧紧拽著床单。 疼,钻心的疼。 胡时真疼得全身都在筛动,但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缓缓下降。 陆诗柳担忧地看著他,胡时真疼痛难当,再也坚持不住,“哎哟”一声两手鬆脱,竟从半空中掉落下来,陆诗柳下意识地两手高举,胸口好似被大锤猛击,两人双双栽倒在地。 “没事儿吧?”陆诗柳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疼痛搀住胡时真。 “什么动静?”二楼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低呼。 胡时真脸色剧变,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快,快跑!” 陆诗柳搀住胡时真,这才发现对方全身都在打著摆子,不禁担忧道:“你能行吗?” 胡时真急道:“不行也得行,从后门走!” 两人踉踉蹌蹌赶到后门,陆诗柳卸下门閂,两人急匆匆出了院门,陆诗柳望著四周黢黑的天色:“去哪儿?” “进林子,绝对不能被他们找到!”胡时真指著不远处茂密的山林。 客栈二楼,一名汉子將门敲得山响:“开门,別耍样!” “滚开!”身后一声喊,薛承运面色铁青地出现他身后,那汉子连忙避在一旁,薛承运飞起一脚:“开!” 房门应声向两侧弹开,薛承运箭步如飞,一跃进了房门,但见窗户洞开,不过却不见了胡时真和陆诗柳两人的踪影,薛承运走到窗台探头向下看去:“妈的!” 廖文生走了进来:“怎么回事?” 薛承运狠狠地道:“两人逃了。” 廖文生道:“看来他们发现了你的破绽。” 薛承运哼了一声:“我隱藏地很好。” 廖文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许那胡时真从来没有信任过你。” “他?”薛承运一念至此,脸色顿时黑如锅底,见廖文生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丟了胡时真,我会倒霉,你也不会好过,但归根结底这笔帐最终还是会算到张千户头上。” 廖文生冷下脸,看向涌入的汉子:“还不快追!” 这人原来便是张回的亲信,而这群彪悍的汉子自然便是北镇抚司的人马,闻言纷纷衝出房间,绕到后院追了出去。 薛承运望著夜色下一个个仓皇的背影,不满道:“狼奔豕突,不成体统,你知道去哪里追吗?” 廖文生道:“薛小旗,注意你的身份,面对上官要保持最起码的尊重。” 薛承运冷冷地打量著他:“你的上官对我很尊重。” 廖文生眯起眼睛:“不过是利用你父亲的职位之便,打探消息要容易得多,你真以为是凭自己的本事?” 薛承运脸色涨红:“咱们走著瞧。” 他是官宦子弟,又有功名在身,再加上张回的保荐,想要成为陛下眼前的红人简直易如反掌,因此他很轻易地便接受了张回的招募,只不过分派的第一个任务却被他办得虎头蛇尾,薛承运一向自负,哪想到胡时真表面惫懒轻浮,毫无机心,却原来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薛承运又气又急又臊,钢牙紧咬,恨不得將胡时真抓到眼前生吞活剥了他。 客栈中的骚乱很快平息下来,廖文生静静地等待著,薛承运到底年轻,耐不住道:“大人还有多久返回?” 廖文生摇了摇头:“不知道,大人也许久不曾联繫我了。” 薛承运狠狠地道:“胡时真这廝狡猾多端,进了大牢还不说实话,我险些也被他骗过,只不过他这一跑却到底坐实了那个传言,这廝果然藏著那把钥匙。” 廖文生淡淡地道:“若不是你一直拿不下胡时真,令大人一度怀疑钥匙在胡应麟身上,错把他爹当成目標,白白浪费了大把精力,咱们也不致如此狼狈。” 薛承运烦躁地道:“你与我此刻是一条船上的,跑不了我,自然也跑不了你,若不想迎接大人的雷霆震怒,你我该同心协力,將人抓到才好。” 廖文生知他畏惧张回,害怕责罚,这才前倨后恭,不免心中鄙夷,脸上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胡时真受伤颇重,行动迟缓,跑不远的。” 结果却大大出乎两个人的意料,锦衣卫来报:“大哥,没有找到胡时真。” “他妈的!”薛承运气道:“那姓胡的属耗子的吗?” 廖文生脸色同样不好看,沉吟半晌道:“我们的敌人也在盯著我,北镇抚司但有异动,瞒不过他们的眼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薛承运急道:“那怎么办?”他一向与张回单线联繫,张回离京之时才派廖文生襄助,所以薛承运並未参与过锦衣卫的外勤任务,经验比之廖文生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廖文生心中默默盘算,尔后吩咐道:“分头追,趁大人还没回来,一定要抓住胡时真。” 薛承运自告奋勇:“我作领队。” 廖文生点点头,指了指那个锦衣卫:“带上弟兄们跟薛小旗走,胡时真急於奔命,那身伤不会轻易好的,乡野之间没有医治之所,所以严加盘查乡镇医馆,一处也不可放过,但有风吹草动以信鸽互联。” 薛承运烦躁地摆摆手:“我知道。” 廖文生叫住了他:“我天亮就要返回京城,希望能搪塞几日,你要记住我们的敌人很强大,一旦知道我们的人出城一定会寻机反扑,你要面对的不仅是胡时真,还有可能是来自暗处的冷箭。” 薛承运一惊,廖文生道:“富贵险中求,你当初接受招募存的不是这个心思吗?” “自然,”薛承运定了定神,走到窗台前,看著后院排列整齐的锦衣卫,他抓住床单,回头看向廖文生:“胡时真不过是丧家之犬,由我拿他绰绰有余,在京等著我的好消息吧。”一偏腿跃出窗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蹁躚如蝶,意態瀟洒,轻轻落在地上,他竟是会武的! 薛承运从腰间抽出摺扇,环视一眾锦衣卫,末了將摺扇在手中一垫:“弟兄们,跟我走!” 望著一行人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廖文生撇了撇嘴,语带不屑:“玩得一手好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来?” 第八百零三章 请求 官船所经之处,两岸的村落果然逐渐多了起来,河道上也比先前热闹地多,两船交错之际,旅客纷纷打起招呼,以彭宇为首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起来。 船老大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从船尾走过来,恰好与穀雨撞了个正著:“开饭了?” 穀雨端著碗看向他身后的一眾水手,点了点头:“您老一宿没睡,不去休息吗?” 船老大笑呵呵地道:“习惯了,閒不下来,宿迁转眼便到,採买物资想必不会少,我带著徒弟们將后舱收拾出来,提前腾出位置,也好节省时间。” 穀雨“哦”了一声:“需要帮忙吗?” 船老大摆了摆手:“你们是官人,哪能脏了你们的手?” 穀雨道:“不妨事,我不是什么官儿,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船老大一本正经地道:“那也不成,上了这条船,那都是我的客人,让你辛苦就是我没规矩了。再说我这帮徒弟能干得紧,不消半日便可收拾停当,官爷只管歇著。” 穀雨頷首道:“有事您言语。”转身离开了。 阿楠望著穀雨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船老大:“你今天的话有点多。” 船老大诚惶诚恐地道:“是老朽的错,眼看好日子將近,心中不免兴奋。” 阿楠威胁性地横他一眼,当先走开了,几人领了饭,端著碗靠著船舷或坐或蹲,船老大运筷如飞,吃得狼吞虎咽,他皮肤黝黑,虽然鬍鬚青白,但体格健壮,那是一种经歷过风吹日晒,风高浪急后的沧桑和生命力的复杂感觉,阿楠从他身上並没有看到破绽:“船老大,你说的不错,马上就要有好日子,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多嘴,不多事,这並不困难对吗?” 船老大吞咽下嘴中的食物:“你不杀我?” 阿楠笑了笑:“你听我的话,我为何要杀你?” “那我的徒子徒孙呢?”船老大追问道。 他这句话问出,那几名水手登时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著阿楠,阿楠露出温和的笑容:“只要大家平安无事,你、包括你的徒弟都能获得一笔不错的报酬,这可比你们操船挣得多多了。” 水手们流露出兴奋的神色,阿楠的承诺看来到了兑现的时候,船老大却面无表情地放下碗,小心地试探道:“可你做的事並不像让我们能活著离开。” 阿楠將碗递给一名锦衣卫,那锦衣卫快步去了,阿楠抹了把嘴,锐利的眼神盯著船老大,而后者则抵受不住他的目光,畏惧地垂下头,阿楠在他肩头拍了一记:“我只不过做两手准备,你多心了,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老实听话,我可保你们下辈子衣食无忧。” “吃饭。”穀雨盘腿坐在夏姜一旁。 夏姜接过碗,吃了两口抬起头:“你有心事?” 穀雨从怔忪中回过神来,笑道:“没事。” 夏姜撅起小嘴:“骗人。” 穀雨好笑地看著她:“我哪里骗你了,我只是...唔...有些心神不寧。” 夏姜看了他一眼:“听说昨夜有士兵想要行刺胡应麟,这船上愈发诡异了,明明是护卫潘大人一行的,如今却成了凶手,总之我是不信的,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穀雨挠了挠头:“有收穫,但不多。” “你这话,说了等於白说,”夏姜白了他一眼:“眼看就要到宿迁了,兴许一切就好了。” “但愿吧。”穀雨愁眉不展。 夏姜宽慰道:“好了,再差能差到哪去,总不至於张回就在码头上等著咱们吧。” 穀雨想了想,自己也乐了:“咱们没做亏心事,老天爷总不至於待我们如此刻薄。” 夏姜將碗递给他:“吃不下了。” “才吃了半碗。”穀雨皱起眉头。 夏姜道:“昨晚鸡飞狗跳,睡得不踏实,早上没有胃口。” 穀雨將勺子递到夏姜嘴边:“你身子虚,再吃两口。” 夏姜张开嘴,吃了两口果然就不再吃了,鼻音浓重:“你吃吧。”爱人的陪伴让她渐渐多了一丝少女的娇憨。 穀雨点点头,端著碗却没有喝下去,他摩挲著碗沿,又一次出了神。 “想什么呢?”夏姜轻声问道,穀雨回过神,正要说话,忽地见大脑袋和彭宇走了过来,大脑袋背著药箱,与五大三粗的体格相比,那药箱半吊在他腰间,显得有些滑稽,穀雨不禁笑了。 自从小成身亡,大脑袋和彭宇便担负起为受伤官兵换药的职责,两人赶在饭点时忙完,大脑袋看了一眼穀雨:“真他娘的晦气。” 彭宇眨巴眨巴眼:“大脑袋哥,你好像不喜欢穀雨?” 大脑袋眯著眼:“这小子又狡猾又偽善,你提防著他,小心著了道。” 彭宇道:“他不会骗我的。” 大脑袋撇了撇嘴:“傻子。” 穀雨站起身:“辛苦两位,情况如何?” 彭宇抢著道:“换药及时,我看兵大哥们比昨日气色好了不少。” 穀雨点点头,转向大脑袋:“王兄,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大脑袋斜著眼看他:“小谷捕头文武双全,我一个乡野匹夫能帮得了什么?” 彭宇自告奋勇道:“我也可以帮。” 穀雨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王兄胆大心细,不在乎外人眼光,这任务非你莫属。” 大脑袋听得云山雾罩:“你到底想说什么?” 彭宇想了想:“应该是说你脸皮厚的意思。” 穀雨嚇得一激灵,见大脑袋一脸不善地看著他,连忙否认:“非也非也,王兄天赋异稟,在下著实佩服得紧,彭宇,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彭宇幸灾乐祸地看著两人,夏姜抿嘴一笑:“好了,你想让大脑袋做什么,说来听听。” 穀雨沉下脸:“我兴许知道对方的意图了,敌人用心险恶,咱们需早做应对,否则只怕凶多吉少,王兄你身怀武艺,又有急智,除了你无人可胜任,官船之上的男女老少,性命皆悬於一线,还望王兄莫要推辞,我代全船谢过你了。”说罢一躬到地。 夏姜和彭宇听他说得郑重,也不由收起笑容,大脑袋看向穀雨的眼神充满了玩味。 第八百零四章 往事 河边,大树的阴影下坐著一老一小爷俩,小童学著爷爷的样子擎著鱼竿,但明显没有老人的耐性,过不多久抓耳挠腮,探头探脑,老人睁开一只眼:“晴娃,钓鱼考验的是耐心,像你三心二意如何能钓的上鱼?” “哦。”那叫晴娃的孩子笑嘻嘻地看著爷爷,没多久乾脆从石头上坐起来。 爷爷调笑道:“再不回来老实坐著,小心林子里钻出野猪把你抓走哦...” 话音未落,那庄稼地中忽地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老人嚇了一跳,忙將鱼竿丟在一旁,一把抱住小童:“晴娃別怕,爷爷在呢。” 脚步声越来越响,庄稼向两侧倒伏,紧接著冒出两个脑袋来。 老人惊道:“你...你们是何人?!” 胡时真与陆诗柳互相搀著,跌跌撞撞地走出庄稼地,一夜的奔跑让两人体力已到尽头,终於看到人烟的喜悦让胡时真喜形於色:“老丈,你...”话一出口,眼前忽地金星四溅,脑海中一阵眩晕,翻身栽倒在地。 “胡公子。”陆诗柳嚇坏了,胡时真的裤子上已是鲜血淋漓,脸色蜡黄,双眼紧闭,生死不知。她不禁嚇得六神无主,紧走两步跪在那老人面前:“老人家,求求你救救他的性命。” 老人惊魂不定地看著她,將孙儿搂的更紧了,陆诗柳噗通跪倒在地:“老人家,我们是好人,你不要害怕,我...我和哥哥路上遇到歹人劫道,好容易才逃出来,您老行行好,救救他吧,小女子给您磕头了。”两手伏地,磕头不止。 那老人打量著两人,纠结半晌才將孙儿轻轻推开,走上前將胡时真搀起:“我家住在河对岸,你若是不嫌弃,就隨我来吧。” 陆诗柳鬆了口气,不迭声地道谢,与老人一同搀著胡时真跨过不远处的石桥,走出不远果然见一座茅草屋孤零零地出现在缓坡上,老人费力地搀著胡时真:“这村子原本也有百十户人家,但是因为地势低,遇上大雨,河水漫过岸,冲入家中,长此以往大家都搬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去了。” 陆诗柳道:“您老怎么不走?” 那叫晴娃的孩子梳著朝天辫,充满好奇地一路跟隨,歪著脑袋看看胡时真,再看看陆诗柳。 胡时真大半个身子压在老人身上,道路不平,老人走得有些气喘:“我和老伴年纪大了,也不再折腾了。这娃娃是前几年水灾我在岸边捡的,取了个小名叫晴娃,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 转眼间进了院子,老妇人正在炉子前看著火,看见几人登时嚇了一跳,老人忙道:“不怕,是好人。”搀著胡时真进了房间,那房中陈设简单老旧,一张大床,一张小床,被褥乱糟糟地堆在床上,老妇人隨著进了屋,手忙脚乱地將被褥推到一旁。 “让他趴著。”陆诗柳一边说一边摆正胡时真的姿势,老人有样学样,將胡时真放在床上。 老妇人战战兢兢地道:“流...流血了。” 陆诗柳怕对方害怕,又將自己瞎编的身份跟她复述一遍,这才道:“只要我兄长醒来,我俩便不打扰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女子谢过老人家。” 老妇人极是怕生,躲在老人身后,老人道:“无妨无妨,让你兄长养好了再说,不过添双筷子的事儿,不著急走。” 陆诗柳千恩万谢地拜过,这才討了一碗水,自己顾不得喝,先餵到胡时真嘴中,胡时真虽在昏迷中,但对水的渴求几乎是出於本能的,嘴巴嘬嘬饮了大半碗,陆诗柳喜上眉梢,將他那被撕烂的裤子扯下来,用清水小心擦拭。 不出所料伤口已全数崩裂,看起来血淋淋的,陆诗柳擦净淤血,那边厢老妇人从衣柜中颤巍巍地拿出一方白布,陆诗柳不迭声地道谢,老妇人羞赧地笑了,嘴中大半牙齿已经脱落,独剩下两颗漏风的门牙。 陆诗柳將那白布用剪刀剪开,给胡时真包扎时,胡时真嘴中的呻吟声时断时续,等她包扎完胡时真已甦醒了过来,两眼失焦呆了半晌,这才回过头来:“这里是哪儿?” 陆诗柳喜极而泣:“咱们遇到好心人了。” 胡时真呆愣半晌,忽地嘆了口气:“是我害了你。” 两位老人已出了房门,在院中忙碌,只有那叫晴娃的孩子扒著门板好奇地看著两人。 陆诗柳疑道:“你为何这般说,”顿了顿又道:“那把钥匙当真在你手中?” 胡时真面色纠结,最终下了很大的决心:“诗柳,你是我倾心之人,又为我付出良多,甚至不顾生死,再瞒你我胡时真就不算是人了,你既然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我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多年前我爹左迁至金陵,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奇人,我与他机缘巧合结为忘年交,他的名字你或许听说过,他叫冯保。” “谁?”陆诗柳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太过久远,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细细一思索脸色当即变了:“冯保?那位威名显赫的大太监?” 胡时真点点头:“正是他,世人对其有褒有贬,眾说不一,但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玩得来的朋友,诗书字画无一不精,玩的又千奇百怪,更重要的是他有耐心,远胜於我父亲的耐心,和他在兴善寺共处的那几年实在是我此生最美好的时光之一,其实我不知道的是那时冯保实已到了內外交困之际,因为陛下要对他动手了。” 陆诗柳道:“据说冯保掌握了陛下太多的私隱,又因为人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张相险些被开棺戮尸,自他以下冯保自然是首当其衝。” 胡时真抿了抿嘴:“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陆诗柳淡淡地道:“我也是听来的。”她在庆元春中是头牌,迎来送往的皆是达官显贵,消息自然灵通得多。 胡时真道:“冯保害怕陛下对他动手,出宫之时便做足了万全准备,这把钥匙便是关键。” 第八百零五章 朋友 陆诗柳露出疑惑的表情:“一把钥匙而已,真有如此大的威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薛公子说这把钥匙的主人无异於拥有了免死金牌,难道这钥匙能打开天界的大门,请下来天兵天將吗?” 胡时真好笑地道:“天界的大门是打不开的,但是威力却不吝於天兵天將下凡,盖因这把钥匙能造成社稷动盪,撼动大明根基,”说到后来脸色沉下来,扭回头看著陆诗柳:“诗柳,这把钥匙是冯保用来自保的,我父亲离开金陵之时,冯保却將这把钥匙交给了我。” 陆诗柳惊呆了:“既然如此重要,他...他为何要给你?” 胡时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他知道时日无多认了命,也许我是在他晚年时唯一真心待他的,冯保业已作古,我已无从知道他的心意,临別之际他只將这秘密以书信的形式告诉了我父亲,嘱咐他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才可开启。我回京后不出几年,就传来了冯保病死的消息,隨著年岁长大,也就渐渐忘了这些事情,直到...我父亲的消失。” 陆诗柳惊道:“你的意思是令尊的失踪也与此事有关?” 胡时真道:“先前只是怀疑,自从家中发生盗案后,我就確信此事与那把钥匙有关。” 陆诗柳心念电转,忽地想起了胡时真在牢中说起的那件事:“你指的是薛公子帮你擒贼的那个案子?” 胡时真冷笑道:“贼喊抓贼而已。” 陆诗柳懵了:“怎么,他不是你的朋友?” 胡时真道:“他一个身世显赫的贵公子,不惜与我折节下交,我个性散漫,只要谈得来一向来者不拒,只是他有事没事便询问我家中情况,让我不禁不生疑,他究竟有何居心。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银,我父亲为官清廉,数年积攒,仍不过家徒四壁,为何会频繁招贼呢?” 他缓缓地换了个姿势,继续道:“第一次案发之时我便留了心,家中的摆设也做了记號,几日后回家,果然被挪动了位置。我便扬言要报官,薛承运听了不欲將此事闹大,索性编出个原来主家寻宝的故事,誆骗於我。他以为我不学无术,却不知我幼年时听冯保閒话,那副王紱的《万竹秋深图》便在他府上,家產抄没后此画早入了宫,怎么可能会流落到一个商人手中?” 陆诗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忽地变了脸色:“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胡时真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想必与那廖文生是同道中人。” “他们认识?!”陆诗柳脸色唰地白了。 胡时真道:“不一定,但都是为那把钥匙而来,”说到此处嘆了口气:“我本以为入了狱,薛承运便会放过我,哪知对方阴魂不散,竟然找上了你,他话虽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先礼后兵,原本想利用你劝说我交出钥匙,见我不为所动,便乾脆想出了逃狱的法子。” 陆诗柳怔怔地看他半晌,忽地用力在自己大腿上一拍:“这法子是我出的,哎,没想到却是我害了你。” 胡时真瞪大了眼睛看著陆诗柳,神情古怪,片刻后无奈地道:“你是关心则乱,我原谅你了。” “谁,谁关心你了?”陆诗柳脸色緋红。 胡时真嘿嘿一笑,满脸自得:“我一日不肯吐实,他们便拿我没办法,对方顺著你的意思甘於冒险,我估计对方要破釜沉舟,拼死一搏了。” 陆诗柳声音打颤:“你是说他们要用强?” 胡时真道:“是狐狸终会露出尾巴的,下一步便是拿你威胁我,薛承运知道我对你用情至深,若是你受到伤害,我这大尾巴狼可装不下去了,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 陆诗柳羞笑了一下,忽道:“既然是这样,那不如將钥匙交给对方,他们也不会再难为你了。” 胡时真眉头瞬间皱起:“荒唐,你没听到我方才所说吗,那把钥匙將会动摇我大明根基,届时朝堂混乱,遭殃的是天下百姓,我虽不善诗书,但身为大明子民,常听圣人教诲,决不能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於不顾,我爹若是知道了,能把我狗腿打断!” 陆诗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胡时真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不禁訕訕笑了。 陆诗柳蓬头垢面,但一笑如鲜绽放,满室皆香,胡时真望著她的眉眼,瞧得痴了,陆诗柳羞恼地轻咳一声:“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胡时真回復清明,喃喃道:“怎么办?” 陆诗柳道:“薛承运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恐怕这个时辰正撒网寻找我俩的下落。” 胡时真沉思半晌:“去找我爹。” “胡大人?”陆诗柳一愣。 “对,”胡时真沉吟道:“京城中不是盛传我爹自金陵往京城而来吗,空穴来风,未必是假,无论生死做儿子的总要见他老人家一面,至於那把钥匙该如何处置,我也要听听他的意见。” 陆诗柳愁道:“可是你知道去哪里找他吗?” “天津,”胡时真已想得明白:“我爹既然从金陵北上,无论旱路还是水路,必然经过天津,我们便在那里等著他老人家,”他说到这里,看了陆诗柳一眼:“此去一路凶险,你一个姑娘家家...” “別说了,我和你一起去!”陆诗柳打断了他的话:“你为我付出良多,我便將你弃之不管吗,你可將诗柳看轻了。” 胡时真感动地道:“我是为了你好,你没必要为了我冒险。” 陆诗柳看著他的眼睛:“你受伤颇重,途中既要养伤又要躲避薛承运,没个伴儿怎么行?”看著眼前憔悴的男子,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掌:“你念著我护著我,从来没人对我如此好过,我做得也许並不比你差。” 胡时真双唇哆嗦:“诗柳...” 反手去握她的手,陆诗柳忽地收了回去,尷尬地站起身:“我去找口吃的。” 她的心思很矛盾,胡时真愿意给她时间,他笑了笑:“也好。” 第八百零六章 鬼见愁 官船后舱,水手在忙碌地规整著货箱,门口处已收拾著好大一片空间,而阿楠几个却在木箱之后,手持利刃在墙壁上凿著,他们的动作很慢,不时停下来倾听著外面的动静。 阿楠活动著酸麻的手臂,背部因为小白那一脚疼痛难当,他强自忍耐著:“这裂缝凿开,多久水会漫进来?” 船老大趴在船皮剥落的破口处端详片刻:“不消一个时辰水便会渗进来,隨后缺口变大,更多的水进入舱室,你在船上凿了多个口子,若是同时进水,天黑之前官船势必沉没。” 阿楠冷冷一笑:“还有多久能到达宿迁?” 船老大沉吟道:“我会儘量赶在官船沉没之前到达宿迁。” “会的,”阿楠道:“这法子虽然是我想的,但计划若想成功,还要仰赖你的跑船经验,如果不想死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船老大脸色铁青:“宿迁的码头上有人等著你吗?” 阿楠点点头:“航行总会有终点的,我只不过不想让这艘船逃之夭夭。” 水手们相顾失色,眼前这人虽然在笑,可眼中却满是凉意,让人不寒而慄,船老大又惊又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在沉船之前赶到宿迁,这一船的人岂不是都要陪葬?” 阿楠耸了耸肩:“那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了。” “疯子。”船老大咬牙切齿地看著他。 阿楠沉下脸色,正要说什么,门口盯梢的锦衣卫忽然转过头:“来人了。” 阿楠揭开木箱,几人將利刃快速放了进去,箱盖盖上,几人合力推动木箱挡在墙边,大脑袋出现在门口。 阿楠迎上前,笑道:“官爷,您怎么来了?” 大脑袋的目光在几人的脸上一溜而过,笑嘻嘻地道:“天气炎热,潘大人命人煮了汤,让各位解解渴。” “有劳大人了,我们不渴。”阿楠推辞道。 大脑袋道:“我不是什么官爷,潘大人吩咐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们若是不去,我可交不了差,”身子往木箱上一靠:“我在这里陪著几位说说话。” 阿楠牙疼似地吸了口气:“还是边喝边聊吧。”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眾人一起向舱外走去。 大脑袋乐了:“这样才对嘛。” 士兵们端著碗排著队,范新城站在灶前,手持大勺道:“潘大人怕各位闹肚子,命郎中在水中加了草药,不管味道好坏都要喝,知道了吗?” 士兵应道:“知道了。” 水手们夹杂在队伍中,一人领了一碗水,蹲在背阴处等著水凉,大脑袋凑过来:“喝得惯吗?” 一名锦衣卫轻嘬了一口,齜牙咧嘴道:“苦。” 大脑袋嘿嘿一笑:“加了藿香,味道虽差,但消热解暑,效果显著。” 锦衣卫瞪圆了眼睛:“你配的药?”看著大脑袋五大三粗的样子:“你是郎中?” 大脑袋翻了个白眼:“这两日没见我忙著救治官兵吗,老...在下出身东壁堂,乃是医圣李时珍他老人家所建,我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郎中,人送諢號鬼见愁,呃...”说得兴起,江湖上的名脱口而出。 阿楠果然皱起眉头:“这諢號杀气腾腾的,可不像是郎中之號...” 大脑袋心念电转:“鬼门关中救人,可不是鬼见愁嘛。”见阿楠狐疑未去,有心转移话题,从怀中取出一颗晶莹的珠子摊在手心:“昔年老堂主採访四方,走遍南北大川河流,搜罗百草,写下《本草纲目》,他老人家閒暇之余喜欢採集山中的奇珍异宝,雕琢后赠予爱徒,这玉石就是他偶然所得。” 举到眾人面前,但见那玉石晶莹剔透,阳光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细细端详,玉石中心刻有濒湖二字。李时珍晚年自號濒湖山人,这玉石正是他的杰作,大脑袋道:“这玉石產自西南,这等成色价值连城,老堂主视钱財为无物,送了给我,这下不用再怀疑了吧?” 锦衣卫点点头:“人不可貌相。” 大脑袋站起身:“再不说水就凉了,各位慢用。” 阿楠望著对方离去的背影,眯起眼睛,锦衣卫道:“怎么了?” 阿楠沉吟道:“这人有匪气,即便会些医术,也绝不是普通郎中那么简单。” 锦衣卫一惊:“要不要悄悄干掉他,像对付那个郎中一样?” 阿楠缓缓摇头:“那小郎中脑筋灵活,在得知毒药是商陆之后立即便怀疑到傅盛头上,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出言试探,傅盛別无他法,只能將他推下船。这叫大脑袋的郎中与他却不是一路人,想要伤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宿迁在望,不要节外生枝了,防著他便是。” 锦衣卫道:“明白了...嗯?” 远处忽然传来喧闹声,阿楠心头一跳,紧接著便直了眼睛。 艏楼上,老黄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却见穀雨静静地站在舱外,老黄连忙见礼:“官爷,可是找小老儿有事?” 穀雨走入驾驶舱:“老人家,你才是真正的船老大吧。” 老黄一惊,矢口否认道:“官爷误会了。” 穀雨道:“那人已经跟我说了,说他那船老大的身份是假扮的,他还说你的徒子徒孙被要挟,要我设法营救。” 老黄愣愣地看著穀雨,嘴唇打著哆嗦,穀雨提醒道:“看路。” 老黄回过神,一边操船一边道:“他当真这么说的?” 穀雨道:“那还能有假吗?” 既然那位船老大並非真正的船老大,那么另外一个会操船的才是这艘官船真正的掌舵人,穀雨篤定地看著老黄:“老人家,想救他们吗?” 老黄点点头:“水上討生活的不容易,风吹日晒不说,碰上天气恶劣隨时会有丧命的危险,他们信得过我,跟著我风里来浪里去,我不能让他们白白丟了性命,”看著穀雨认真地道:“哪怕豁出我这把老骨头,我也得把他们安然带上岸。” 穀雨看著甲板上的骚乱,忽地笑了笑:“老人家,我可以救你们的性命,但你要听我的安排。” “不可被那些混帐发现。”老黄鬍鬚颤抖。他的担忧全写在了脸上,之所以隱忍至今,皆是因为手下人掌握在阿楠手中。 穀雨淡淡地道:“放心,他们发现不了。” 第八百零七章 抓贼 大脑袋耀武扬威走在最前,身后跟著的是一眾兵丁,大脑袋见阿楠看来,老远便指著他:“弟兄们,就是他偷了我的宝贝!” 阿楠和同伴互相看了看,一头雾水,但见大脑袋来势汹汹,心中大感不妙,一骨碌爬了起来。 大脑袋已领著人走到近前,將手摊开:“把我的宝贝还给我。” “什...什么东西?”阿楠愣怔道。 大脑袋向身边士兵一撇嘴:“我说什么来著,这官船上的船工迎来送往的非富即贵,手脚能干净得了吗?” 士兵纷纷点头,鼓譟道:“把王郎中的宝贝还了,爷们饶你不死!” 眾水手见势不妙,纷纷爬起身来,战战兢兢地看著大脑袋,阿楠沉著脸:“王郎中,咱们好好说话,我究竟拿了你什么?” “那块玉石!”大脑袋痛心疾首:“那玉石是师叔祖留给我的,我好心给你看,你这廝贼性不改,將我宝物偷了去,还不快快还我!” 阿楠气道:“你少含血喷人,我没偷过。” 大脑袋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向士兵道:“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著!” 一名士兵道:“王郎中那玉石我们都见过,他与你们廝混一会儿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不是你们拿的还是谁拿的,赶快交出来。” 阿楠两手一摊:“我没拿就是没拿,”扭过头看向其他水手:“你们拿了吗?” 一眾水手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没拿。”“我也没拿。” 大脑袋一屁股坐在地上:“欺负人啊,偷人东西还死不承认,没天理啊。”撒起泼来,阿楠平白蒙受不白之冤,一时不知这廝的意图,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欲绝,神情不似作偽,正在踌躇间那士兵道:“趁事情没有闹大,把玉石交出来。” “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们没有拿过。”阿楠忍著气道:“你怎知不是这王郎中刻意寻事或者是存心讹我们?” 大脑袋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那玉石比我的命重要,我犯得著寻趁你的麻烦吗?”他盘起腿:“本郎中一月能挣一两银子,你有什么值得我讹的?” 阿楠气极反笑:“我们虽然日子贫贱,但老实本分,不曾偷也不曾抢,你確实冤枉我们了,说不定你放在了其他地方,再好生找找,兴许能找得到。” 大脑袋用下巴看著他:“滚蛋,我一个月挣一两银子的能让你给骗了!”他噌地站起身来,將衣裳三下五除二脱了下来,精赤著上身:“那宝贝就放在我衣裳里,你看看现在去哪儿了?” 阿楠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哪里知道?” 大脑袋道:“想让我信你,不是没有办法,脱光了让我盘查。” 阿楠冷哼道:“胡闹。” 大脑袋一指他的鼻子:“就是你!做贼心虚!”说著露胳膊挽袖子就要扑上来,阿楠若是真想动手,片刻就要拿下大脑袋,只是此时身份不易暴露,只得忍著怒气退缩。 大脑袋身边的士兵既有老崔的人又有老郭的人,几下里能摒弃前嫌,共同为他出气,原因皆出於一点,这两日医治各人的正是这位大脑袋王鹏郎中。 士兵拦住大脑袋,向阿楠道:“各位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昨日清晨便已做过,如今不过再来一次,算不得什么损失。我们弟兄做个见证,要是各位身上搜不出,那便是大脑袋冤枉了大家,让这小子赔罪。” “可以!”大脑袋爽快地答应道:“要是被我发现谁偷了我的宝贝,那就別怪我不客气。”示威似地扬了扬拳头。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不止锦衣卫,便是真正的水手也忍耐不住了:“你平白冤枉好人,我们就依军爷所言,要是搜不出来,看你如何收场!”当先便把衣裳脱了,將汗褂扬了扬:“没有吧?” 身边另一名水手不甘示弱,依样葫芦,打著赤膊:“你搜吧。” 船老大冷眼旁观,他没有任何反抗,也將衣裳脱了下来,不多时几条汉子上身光溜溜的站了一排,听到热闹的兵丁赶了过来,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士兵將几人衣裳拾起一一验过:“没有。” 大脑袋冷笑一声:“还有裤子没脱呢。” “你过分了!”阿楠气道。 士兵咂咂嘴,也是一脸为难:“王郎中,我看几人也都是老实巴交的,没必要吧。” 大脑袋不为所动:“裤子里不能藏东西吗,他们干的是低贱活儿,谁能担保不会干下流事,哪像咱们一个月能挣...” “得了得了。”士兵连忙拦住他,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心道:这廝的体格和气质总算对上了:“做事有始有终,还是那句话,只要各位是清白的,让...”顿了顿:“让王郎中给大家磕头赔罪。” 大脑袋白了他一眼:你一咬牙,把我豁出去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家人就没个好东西。但他有重任在身,也只能顺著说:“就这么定了。” 士兵道:“各位高升一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前舱人杂,后舱堆货,只能將人引到中舱,水手们鱼贯而入,兵丁们隨在后面,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请吧。” 阿楠眯著眼睛,眼前这一幕闹剧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一度怀疑是场阴谋,但对方想要对自己做什么呢,兵丁完全一副搜查小贼的架势,全然没有昨日清晨那般的剑拔弩张,外面看热闹的士兵嘻嘻哈哈,指指点点,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这几人出糗。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找出玉石? 阿楠彻底糊涂了,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提醒了他,他很快回过神来,见水手已將裤子褪下,向士兵扔了过去:“看看这裤子能藏得什么?” 大脑袋的话说得难听,几名水手怒气冲冲,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阿楠將裤子也拖了,扔到大脑袋面前,两手捂住襠部,冷冷地道:“记得你说过什么。” 大脑袋拿在手中,冷笑一声,不待说话,舱外忽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紧接著官船地动山摇,几人猝不及防,被巨大的衝击力摔在地上! 第八百零八章 撞船 阿楠仰面朝天摔在地上,背部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禁呻吟出声,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止水手们摔得七荤八素,便是士兵连同大脑袋也统统躺倒在地,不迭声的呻吟。 几名士兵勉力爬起,蹣跚著向舱外跑去,紧接著有人大呼:“撞船了!” “什么?!”阿楠惊呆了。 舱外传来大呼小叫,人影激烈地奔跑,阿楠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翻身爬起:“怎么回事?”想要跑出去看看动静,却不由站住了脚。 大脑袋也爬起身:“想往哪儿跑?”扬了扬手中的裤子。 阿楠面沉似水:“没听到撞船了吗,去帮忙。” 大脑袋冷笑道:“想趁乱逃走?玉石没找到,谁也不准走。” 两人对峙的功夫,其他水手和士兵也都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其中几个摔得鼻青脸肿,两厢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名士兵忽地跑进来:“伤了不少弟兄,还不快去救人?!” 舱內眾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覷,正在犹豫著,另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大脑袋,潘大人伤了!” 大脑袋嚇得一激灵:“怎么会?” 阿楠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士兵急道:“別愣著了,快去救人!” “好好,”大脑袋將裤子丟给那名士兵:“你继续查,我去见潘大人!”撒丫子便跑,瞬间没了踪影。 阿楠沉声道:“军爷,这官船之上没有人比我们弟兄更熟悉。” 士兵点点头,將裤子扔还给水手:“搜过了,玉石不在你们身上。” 水手抢过裤子手忙脚乱地將裤子穿起,向舱外跑去,船老大走在最后,他看著阿楠等人跑远,眼睛眯了起来。 官船与河岸相撞,静静地停泊在河道之上,船身已微微倾斜,部分兵丁躺在甲板上呻吟,几个人身上掛了彩,另一部分兵丁则抢到船舷边,伸长脖子向外观瞧。老黄身上绑著绳子顺著船体向下滑落,身体悬在半空,伸手在船上触摸著、观察著:“底梁无碍,肋骨微陷,无渗水。” 穀雨和范新城拽著绳子的另一端,穀雨眉头紧缩:“还能开吗?” 老黄扬声道:“能开,拉我上去。” 穀雨和范新城齐齐较力,將他拉了上来,老黄惭愧道:“对不住,精神不济,打舵迟了片刻,蹭到了河岸,索性並无大碍,这船还能走。” 几名眾水手从人群外挤进来,將老黄团团围住:“您没事儿吧?” 老黄挤出僵硬的笑宽慰徒弟们:“老了,不中用了。” 阿楠和锦衣卫则站在人群之外,阿楠神情凝重,忽地快步向前舱走去,恰见丁临端著一盆清水急匆匆走了进去,他紧紧跟在丁临身后,前舱中的士兵纷纷让开道路,丁临停下脚步看著阿楠:“你不去帮你师傅,跟著我作甚?” 阿楠收回脚步:“我听说大人受了伤,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有心了,”丁临脸色焦灼:“大人撞在了床沿,没有什么大碍,你回去吧,赶路才是正办。” “明白了。”阿楠拱手道,见丁临打开房门,大脑袋正背对著门口,趴在床上探著身子低声唤著:“大人,大人,醒醒...” 潘从右仰面躺著,头颅鲜血淋漓,盖住了大半边脸,连床上也沾了不少血跡,令人触目惊心,阿楠一怔,这可不是不像没有大碍的样子。 “嘭!”房门关上,阿楠收回视线,向胡应麟的房间看了一眼,匆匆走了出去。 “潘从右真的伤了?”锦衣卫凑上来。 阿楠点了点头:“妈的,连我也觉得这官船邪门了,还是早早上岸为是。”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还不来帮忙!”老黄喊道。 他站在艏楼上指挥著,水手们调整著船帆的方向,船身吱嘎作响,摇摇晃晃,士兵们嚇得紧紧抓住船舷。老黄操著舵,船帆在风力的推动下时而涨起时而收瘪,终於船身猛地向前窜出,老黄喜道:“好,就是这个方向,坚持住!” 水手不敢再动,河道上的风持续加力,官船又是一窜,紧接著船身慢慢回復水平,眾人心中皆是一松。官船缓缓离岸,慢慢驶入河道,老黄不停地修正著舵轮:“回帆!” 水手们鬆了口气,將船帆回正,牢牢绑在绞盘上。 穀雨也悄悄抹了把汗,夏姜静静地看著他:“他们上鉤了吗?” 穀雨笑了笑:“大脑袋一番唱念做打,若是对方还不上鉤,可太对不起他的付出了。”笑容静静收敛,歉意地看著夏姜:“如今这艘船当真是贼船了,很抱歉要你们一路同行。” 夏姜道:“想要戏做得逼真,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没必要道歉。” 穀雨郑重地道:“我一定会確保你们的安全。” 夏姜笑了笑:“我想你会的。” 船老大慢慢走近穀雨,笑呵呵地道:“官爷,借一步说话?” 穀雨似乎早料到他会出现,並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站起身来:“我去去就回。”隨在船老大身后走去,船老大背著两手慢悠悠地走著,穀雨也不著急,望著河岸鬱鬱葱葱的农田,不觉出了神。 两人进了后舱,穀雨环视著四周堆叠在一起直达天板的的木箱:“船老大,不知你找我...唔!” 船老大忽地转过身,一阵风似地卷向穀雨,穀雨大惊失色,连忙双手格挡,船老大冷哼一声,右掌拍在穀雨的小臂上,穀雨好似被蛮牛撞击一般,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登登登连退数步,嘭地撞在身后的货箱上。 还没等喘口气,第二拳紧接著到了,挟风而至,迎面击来,穀雨连忙伸手格挡,那拳头却攸地停了下来,穀雨小臂打著哆嗦,方才那一拳击中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疼,他背靠货箱勉力支撑著。 船老大哼了一声,放下拳头:“小子,我若真想杀你,方才你已经死了。” 穀雨胆战心惊地放下手:“我信,老丈武艺神鬼莫测,在下不是你的对手。” “瞧你干的好事!”船老大脸色不善,並没有因为他的恭维而放下杀机:“敢在我的船上玩活,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穀雨疑惑地道:“我哪里敢玩活,老丈怕是误会了吧?” 船老大冷冷地道:“那叫大脑袋的小子当真丟了玉石吗,虽然看上去粗鲁蛮横,却老夫看得明白他不是个毫无机心之人,难道不懂得財不外露的道理吗?还有那撞船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搜身之时?別想用巧合搪塞我,老夫从来不相信天底下有什么巧合。” 第八百零九章 联合 穀雨犹豫片刻,这老者並非敌人,他只不过想抢占先机而已,並不打算瞒他:“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船上有太多不能死的人。” 船老大冷冷地道:“那与我又有什么关係?” 穀雨嘻嘻一笑:“咱们同在一条船上,当然有关係了。” 船老大看著他的表情,內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面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实则也是个厉害角色,否则潘从右也不会如此倚重他:“你究竟做了什么?” 穀雨道:“偷梁换柱。” 船老大疑惑地看著他,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眉毛登时立了起来:“你找死!” “稍安勿躁,”穀雨见他杀气满脸,不禁嚇了一跳,两手攥拳护在胸前,紧张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劝你接受现实。” “接受现实?”船老大恶狠狠地道:“你坏我谋划,还要我接受现实,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穀雨无辜地道:“我知道老丈所图甚大,不如你说將出来,反正在船上閒来无事,晚辈也好给您参详参详,说不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你?”船老大脸上阴晴不定:“你小子胆大包天,恣意妄为,绝非善类。” 穀雨羞赧地挠了挠头,脸上掛著不好意思的表情,船老大的脸上多出一丝玩味,穀雨停下动作:“船上乱成这样,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坚决不肯告诉我。是顾及船上的人吗,准確地说是顾及那叫阿楠的吗?” 船老大一惊:“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穀雨嘆了口气:“阿楠身上虽无淤青,但小白家传武学修为极高,那人生受了一脚,不可能全然无事,他混在水手之中还可遮掩,但在脱衣之时他的动作迟缓却是藏不住的,大脑袋那时便注意到了他。” 船老大点点头:“他该是横练的硬气功夫,寻常拳脚是上不了他的,但你那位同伴出手轻描淡写,举重若轻,阿楠在他面前差得远了。” 穀雨道:“撞船之时阿楠一伙更加引起大脑袋的怀疑,那种临时的反应和应对並非水手所有。” 船老大道:“他们偽装成水手不过是临时起意,像我这样潜伏在这船上半年之久说不定便学得像了。” 穀雨点点头:“所以他们才会轻易露出马脚。” 船老大看著他的表情:“既然你知道了他的身份,何时动手呢?” “不动手。”穀雨笑了笑。 船老大皱起眉头,疑惑地看著他,穀雨道:“您虽然知道阿楠便是凶手,但只要他不对胡应麟动手,您便放任他在船上为非作歹,这件事我想了好久,总是想不明白。” 船老大冷笑道:“庸人自扰,想不明白便不要想。” 穀雨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人比较轴,想不通的话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著。按理说为了保护胡应麟,以您的身手早该將他们废了,可是你却没有那样做,那留著他们有什么用呢?直到方才我才终於想明白,老丈,你我的目的该是一样的,不妨听听我的主意。” 船老大眯著眼睛看他:“我倒要看看你放的什么屁?” “说话忒难听了。”穀雨知道对方仍在气恼他的私下行动,也不以为忤,將自己的计划与他讲了。 船老大听得呆愣半晌,这才道:“老夫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你这小子看上去老实巴交,没想到却也是个胆大包天的。” 穀雨脸色紧绷:“此事若有差池,咱们只有葬身鱼腹的命,老丈如果能助我一臂之力,那咱们的贏面就大了。” “我道你为何如此坦诚,原来是要拖人下水,”船老大冷笑道:“不过,恐怕等不到你耍活,早就葬身鱼腹了。” “嗯?”穀雨皱起眉头,两人沉默地对视著。 宿迁,码头上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只,工人们打著赤膊,喊著號子在货船与陆地之间来往穿梭,此地民风彪悍,天气又是炙热无比,工人脚下走得飞快,嘴上骂骂咧咧:“躲远点!”“走路不长眼,撞死你个王八蛋。” 离码头不远的鸿运酒楼,张回和齐全儿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观察著码头的动静,其余锦衣卫则分散坐在四周。 张回放下手中的字条,脸色不是很好看。 齐全儿小心地道:“京城可是出了变故?” 张回冷哼一声:“胡时真跑了。” 齐全儿皱紧了眉头,张回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动著:“老廖监视那姓胡的小子,本官潜伏至金陵暗查胡应麟,只要控制住这一老一小,不怕找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没想到...老廖打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胡时真假意就范,昨晚却偷偷溜走了,至今下落不明。陛下大为光火,老廖这一遭可麻烦得紧。” 齐全儿观察著他的神色:“您不是说圣上最看中的便是您二位,怎么会忍心责罚呢?” 张回道:“那也要分什么事,这件事老廖少不得挨一顿板子,只是他虽然有心抓贼,却不能离开京城,只能將胡时真交给薛承运,他对胡时真了解颇深,如今只能寄希望於他了。” 齐全儿疑道:“为何廖大人不能离京呢,陛下不许?” 张回冷冷地道:“因为我们的敌人在京城眼线眾多,便是陛下也得防著,廖文生若是离开,敌人便会察觉到异常,势必会反扑,那胡家父子最终落入谁手可就说不准了。” 齐全儿咋舌道:“对手竟然如此强大,连皇帝也心下忌惮?” 张回瞥了他一眼:“老廖这些年在北镇抚司专门负责清查內奸,抓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剩下的那些知道怕了,当起了缩头乌龟,想要把他们找出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张回说得轻描淡写,但以齐全儿对锦衣卫的认识,少不得腥风血雨,他呆了半晌才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张回眼神阴鬱地道:“胡时真交给薛承运,他老子还得落在咱们手中,不管是谁拿了钥匙,只要不想看到亲人掉脑袋,都得给我乖乖交出来。” 第八百一十章 治伤 齐全儿心中一凛,看著鸿运酒楼门口的任重:“任大当家这几日老实得紧,可见被大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个嘴硬卵子软的莽汉而已。”张回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过还是难逃一死。” 齐全儿吃惊地看著张回,而后者仍然是那般云淡风轻:“潘从右再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他若是死了总要有所交代,这黑山寨名头既然这么响亮,本官正好拿来一用,也正好平悠悠眾口。只是这群人我可信不过,”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顿,启齿一笑:“还是死人最让本官放心。” 被他阴鷙的目光盯著,齐全儿只觉得寒毛直竖,挤出僵硬的笑容:“大人深谋远虑,小的佩服。” 楼梯声响,任重腆胸迭肚走上二楼,齐全儿连忙站起:“任大当家的,辛苦了。” 任重走到桌前坐了下来:“这码头上已被我的人围得铁桶一般,怎么还不见那群兔崽子前来?” “稍安勿躁,”齐全儿给他倒了杯水:“咱们日夜兼程,本来就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两日,只要任大当家如今日一般小心戒备,总会等到人来的。” 任重撇了撇嘴,张回低头夹菜,任重瞥了他一眼:“別是人家比咱们早到,已然跑了吧?” 张回抬起头:“不会,船上有我的人,若是他们比我们早,那这附近该能找到给我留下的记號,我的人將这附近仔细搜过,並没有痕跡。不过任大当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官船说不定比约定时间提前到达宿州,所以你更应该提高警惕,叮嘱手下人莫要偷懒才是。” “早吩咐过了,”任重收回目光:“饿得两脚打晃,小二呢,上菜!” 茅草屋中,胡时真从睡梦中惊醒噌地弹起身来。 “哎哟。”疼得他呻吟出声,迅速趴下身子,豆大的汗珠子顺著额头鬢角流下,他略微蜷缩起身子,脸转向里,不想让陆诗柳发现他的痛苦。 陆诗柳急忙放下碗,走到床前:“疼得厉害吗?” 胡时真颤抖著声音:“做噩梦了,梦见我爹深陷重围,周围全是拿著刀的人。”他顿了顿又道:“我娘死的早,这么多年我和我爹相依为命过来的,我的性子野,隨娘,我爹方正古板,爷俩总是话不投机,矛盾重重。可如今我很想他,午夜梦回之时他似乎回来了,睁开眼屋子里空荡荡的。” 陆诗柳坐在床沿:“伯父是个好人,好人自该有好报,你们父子终会团聚的。” 胡时真点点头:“一定会的。” 陆诗柳端起碗:“吃口东西吧。” 胡时真从她手中接过碗:“你吃过了吗?” 陆诗柳笑了笑:“早在你睡著的时候便吃过了。” 胡时真不好意思地道:“没想到趴著的功夫睡了过去,”碗中的米粥散发著诱人的香味,他咽了口唾沫,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赞道:“好香。” “那就多喝点。”陆诗柳站起身,收拾著行装。 胡时真见状,三两口將米粥喝了个精光,强撑著从床上爬起来:“你带了银子吗?” 陆诗柳奇道:“怎么了?”从怀中取出碎银:“小女子生平第一次劫狱,也没有什么经验,自然要做好十足准备。” 胡时真咧嘴一笑:“那还不谢谢我?”接过碎银蹣跚著向外走去,那对老夫妇和小孙子晴娃正蹲在灶边吃饭,见胡时真走来老人站起身,胡时真將那碎银塞到老人手中,老人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推辞不受,胡时真硬塞到他手中:“这是给晴娃的,给他买两件合適衣裳。” 老人诚惶诚恐地受了:“公子爷,老朽给您磕个头吧。”说著便要跪下去,那老妇人更是乾脆,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胡时真嚇了一跳,连忙將他两手托住:“要说感谢,我二人还要感谢您的搭救之恩。” 那边厢陆诗柳也赶紧把老妇人从地上拉起,两人辞別这一家子,胡时真在陆诗柳的搀扶下走得一步三回头,陆诗柳提醒道:“看路。” 胡时真回过神:“那钱记在我帐上,改日还你。” 陆诗柳抿著嘴笑了笑:“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两人沿著崎嶇道路走了半晌,前方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越走越是热闹,陆诗柳拦住路人问道:“劳驾,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是个中年男子,打量著胡陆两人:“外地人吧?前面是十八里店。” “看起来像个镇子。”胡时真眯著眼看向远处。 陆诗柳喜形於色:“那就是有药馆了。”搀著胡时真加快了速度,镇子里商铺鳞次櫛比,叫卖声不绝於耳,两人顺著人流边走边四顾张望,陆诗柳忽然指向前方:“医馆!” 陈记医馆高掛著幌子,店面宽敞,出入病患络绎不绝,两侧楹联写的是: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独贫。 两人举步迈入门槛,在队伍中候著,坐诊的是名年迈的郎中,看到胡时真的伤势也不禁动容道:“嚯,怎么伤的?” 陆诗柳扯了个谎:“得罪了村里的恶霸,被打成了这样。” 胡时真趴在床上,被陆诗柳看著,有些扭捏,低著头一声不吭,郎中伸手按压:“幸亏没伤到骨头,”吩咐小徒弟:“打盆热水。”將陆诗柳先前包扎的绷带全数解开,用清水洗净,重新上了药,胡时真疼得全身哆嗦,但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陆诗柳道:“不知多久能好?” 郎中道:“幸好他年轻,体格壮实,老实將养,十天半个月便能正常行走了,但若想恢復如初,怕是要些功夫。” 陆诗柳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郎中开了药方递给小徒弟,后者拿著药方快步如飞地去了,两人在堂中角落中等候,胡时真道:“你我二人一身狼狈,路上多有不便,不如就在镇上找家成衣铺子將衣裳换了...” 话到此处,陆诗柳忽地一扯他的袖子,脸色已然变了:“那人是不是有几分眼熟?” 第八百一十一章 取药 胡时真顺著她视线看去,当即便是一惊,远处的街上走来两名男子,赫然便是昨夜跟在廖文生身边的打手,挤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並没有发现角落中的两人。 陆诗柳搀住胡时真抢出门外,混入人流之中,两人嚇得心臟砰砰直跳,走出老远胡时真回头一看,那两名汉子正走入医馆。 “好险。”胡时真后怕得道,方才那一瞬间他只感到通体冰凉,好歹陆诗柳反应得快,才没被人识破行藏。 陆诗柳却紧皱著眉头,直到胡时真找到一家成衣店,两人换了身衣裳,胡时真见她始终面色不愉,还以为她仍在害怕,安慰道:“只要咱们躲著走,不教他们碰上...” 陆诗柳却截口道:“不行,我要把药拿回来。” 胡时真吃惊地看著她:“胡闹,那两人说不定还在医馆之中,你去自投罗网吗?” 陆诗柳道:“此去一路漫长,没有药石医治,你这一路能熬得过去吗?” 胡时真见她態度坚决,连忙抓住她的腕子道:“我这伤又不是致命伤,忍著便是,別耽误了赶路。” “那怎么成,你我道路不熟,下一家医馆你知道在哪里找吗?”陆诗柳甩脱了他的手:“你在这里老实等著,我去去便回。”三步並作两步出了门。 胡时真阻拦不及气得直跺脚,疼得他“哎哟哎哟”倒吸著冷气,却也只能眼睁睁看著陆诗柳消失在人群之中。 陆诗柳一路直行赶到医馆门前,小心翼翼向里观瞧,目光逡巡片刻隨即定格在人群中的一名男子身上,那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四下寻找著,不用问目標正是自己,另一名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她这厢张望著,那男子抬头看来,陆诗柳嚇得急忙转过身,迅速挤入人群,一颗心嚇得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咬牙寻思片刻,眼前出现一条巷子,她急匆匆拐了进去,沿著巷子走出不远转了个弯,她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最终停在了医馆的后门。 她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忽听一男子的声音道:“小子,不打你这一顿,你就不晓得老子的厉害,老实交待究竟有没有一男一女来你这医馆就诊?” 一个年轻的声音带著哭腔道:“来是来过,可已经不在医馆里了。”是那小徒弟。 陆诗柳紧张地浑身打著哆嗦,听那男子又道:“不在了?那他们去哪儿了?” 小徒弟道:“小的哪儿知道?” 那男子道:“方才你还说那两人没来过医馆呢,我看你这小子就是不肯说实话,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小徒弟道:“小的只是不想生事,你別打你別打,小的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男子道:“你嘴硬,你那师傅可未必能挺得住,要是让我问出点什么,我把你脑袋拧下来,给我乖乖等著!” 脚步声响起,隨即远去,只能听得到小徒弟压抑的呜咽声,陆诗柳稳定下心神,轻轻敲击门板。 “谁?!”小徒弟声音打颤,显然已成了惊弓之鸟。 陆诗柳沉著嗓子:“直娘贼,你卖的假药,害死我娘子,还不把门快快打开!”声音雄浑,不仔细听便如男子一般。 “胡说八道,我们医馆怎么可能会卖假药,你少血口喷人!” 小徒弟的声音听上去很愤怒,“吱呀”一声院门打开,露出一颗脑袋,表情同样愤怒,只是在看到陆诗柳的一瞬间便如雷击一般傻了眼,陆诗柳藉机挤入门內。 小徒弟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掛著血丝:“哎哟,我的姑奶奶,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兄长的药呢?”陆诗柳急不可待地道,东边墙下摆著一排药炉,炉火烧得正旺,药罐上方白烟直冒,对面的房门大敞,露出一排排的药柜,她径直走了过去:“抓好了吗?” “药?您还是先顾自己的命吧,”小徒弟停下脚步,看著陆诗柳的背影,脸色忽明忽暗,陆诗柳忽地转过头:“快帮我找啊。” “来了。”小徒弟一惊,抢步上前,从案子上堆叠成小山的药包中取出一份:“正要把药煎出来,没成想...” “不怪你。”陆诗柳如获至宝,將那药包抢在手中:“你也多加小心...哎哟!”话未说完,小徒弟忽地將她拦腰抱住,陆诗柳失去平衡,噗通摔倒在地。 小徒弟面目狰狞:“你要是逃了,我师傅免不了要挨打,他的身子骨可比不上我,只有將你交出去,才能保他安然无恙,对不住了!”张大嘴巴就要喊人:“来...” 陆诗柳忽然冷冷地道:“我若是被抓了,就说是被你师傅藏起来的!” 小徒弟的喊声戛然而止,霍地回过头看著陆诗柳:“你敢!” 陆诗柳的脸上如罩寒霜:“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害我的性命,我索性便將你二人拖下水,你说的对,你师傅禁不住打。” 面对她的威胁,小徒弟又气又怕,咬牙道:“你...你无耻!” 陆诗柳不做声,小徒弟鬆脱了手,陆诗柳一骨碌爬起身,冷冷地看他一眼快步出了房门,身影消失在后门。 几乎与此同时,两名男子出现在后院:“喊什么?!” 小徒弟一激灵,从地上爬起身,见那两名男子杀神一般衝到面前,忙道:“没事,没事...” “后门谁打开的?”一名男子注意到了並未合拢的后门。 小徒弟脸色僵硬:“我...我听到门外有动静...” “老六!”那男子面色似水,向另一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走到门后,那老六向小徒弟指了指,面色不善。 两人钻出了后门,一左一右,兵分两路,追了出去。 小徒弟愣怔片刻,忽地快步走到后门將门閂上了:“师傅!”拔腿向前堂跑去。 陆诗柳快步挤入人群,匆忙之中向后张望,便看到一名男子从巷子中冲了出来,她心中一慌,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哪知走出不多远,另一名男子出现在前方的巷子口。 前后夹击,陆诗柳心如死灰,愣在当场。 第八百一十二章 马车 一辆马车在人群之中缓慢地行驶,郑员外趴在窗框上隨著马车的节奏摇摆著身子,饶有兴致地看著身边经过的行人。 突然一个身影撩起轿帘窜了进来,把郑员外嚇得一激灵,两手环胸战战兢兢地看向对方。却见面前这人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娥眉粉黛,唇红齿白,尤其那身段横看成岭侧成峰,郑员外缓缓放下手:“你...你是何人?” 陆诗柳情急之下跳上马车,见是个员外打扮的男子,大腹便便,两眼毫无忌惮地盯著自己的身体,只是眼下马车外更为凶险,只得强自按下不適,垂下头:“求员外郎救命。” “姑娘何出此言,快起来说话。”郑员外殷勤地搀住陆诗柳的胳膊,將她托起来。 陆诗柳反手將他两只粗壮的手腕抓住:“我和兄长经过此地,遇上一伙无赖子骚扰,我和兄长匆忙之间走散了,那无赖子仍穷追不捨,恳请员外郎搭救性命。” 面色焦灼,手上加力,把郑员外捏得齜牙咧嘴:“好说,好说,你...你先鬆开手。” 陆诗柳好似才发现,歉意地坐到他对面,郑员外揉著腕子,只以为她是情急之下失了分寸:“你为何得罪了那群无赖子?” 陆诗柳垂下头:“这...”正想编个理由。 “哦,”郑员外心领神会:“一定是看姑娘生得貌美,言语轻薄了是不是?” 陆诗柳点点头,心道: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郑员外撩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陆诗柳向角落中缩了缩,恰见老六的脸庞从窗口划过,郑员外只看到行人摩肩擦踵,却又哪里知道哪个是无赖子,放下窗帘看著陆诗柳:“你就在马车中待著,我郑某人在本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会让姑娘遇到危险。” 陆诗柳施礼道:“多谢郑员外搭救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郑员外矜持地摆摆手,摆出和善的样子:“不知姑娘为何来咱们十八里店?” 陆诗柳道:“我和兄长本来是去天津寻亲的,途径此地遇上此等腌臢事。” 郑员外一拍大腿,嚇了陆诗柳一跳,郑员外呲著大牙乐:“巧了不是,我正好要去天津忙一桩生意,你我同路可好?” “这...”陆诗柳犹豫了。 郑员外单刀直入:“姑娘生得容月色,郑某人一见倾心,不瞒姑娘,我家中只有一名妾室,正房离世多年,至今並未续弦,你我相逢便是缘分,不如结伴同行如何?” 他见陆诗柳貌美无双,却穿得极为朴素,那种娇而不媚的气质令人倾心不已,而自己在十八里店是数一数二的大財主,凭藉雄厚財力不怕打动不了陆诗柳,因此信心十足:“此行长路漫漫,你兄妹二人走得辛苦,不如坐我这马车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陆诗柳果然被打动:“还要问过兄长的意思。” 郑员外点头如啄米:“使得使得,他在哪里?” 陆诗柳道:“我们约好在前面的成衣铺子见面。” 两名男子在医馆门前匯合,一名男子道:“老六,別是你看走眼了吧?” 老六的目光从门前经过的人脸上依次划过:“不会的,虽然换了套衣裳,但背影是个女子,这一点绝不会看错,唐三儿,你是怀疑老子的眼光吗?” 唐三儿摇了摇头:“可咱们一个堵截一个断后,对方怎么会不见了踪影呢?” 老六露出思索的神情:“方才有辆马车从街上经过。” 唐三儿点点头:“怎么...你怀疑那陆诗柳上了马车?” 老六道:“她又不会土遁,不然怎么解释她会凭空消失?” 唐三儿露出瞭然的表情:“確有可能,难道那马车中是胡时真?”狠狠地道:“他妈的,被这小子骗了,快追!” 老六拦住他:“你去通知薛承运。” 唐三儿点点头,挤入人群迅速消失了踪影,老六沿著马车消失的方向看去,只见人头攒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视线定格,眼中厉色一闪即逝。 成衣铺子门前,陆诗柳下了马车,三步並作两步抢入门来:“胡...哥!” 店掌柜迎出来:“姑娘,你那兄长寻你去了。” “什...什么?!”陆诗柳呆住了。 “怎么回事?”郑员外出现在陆诗柳的身后。 店掌柜一怔:“这不是郑员外吗,失礼失礼。”郑员外在本地果然吃得开。 郑员外作了个揖,只把眼看向陆诗柳,陆诗柳愣怔片刻,忽地拔腿出了店门:“快,我哥有危险!” 医馆,胡时真躲在暗处看了半晌,始终不见陆诗柳的影子,心中又急又怕,生怕她出事,从巷子中走出来向医馆缓缓走近,全然忘了隱藏身形,这一来便落入了老六的眼中,等他反应过来已然迟了,老六已近在咫尺。 “妈呀!”胡时真惊得寒毛直竖,转身便跑,只是他伤得极重,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力气使足却如龟行般缓慢。 老六的脸上露出猫戏弄耗子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跑啊,继续跑,別怪老子不给你机会。” 两人之间隔著四五人,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胡时真听得见,胡时真嚇得脸色大变,正在不知所措间,忽听远处骨碌碌马车奔到切近,眾人忙向一旁躲避看向马车。 一名中年男子撩帘走出,指著胡时真身后:“诸位父老乡亲,本人是郑希林,相信大家也都见过、听过,这廝窃我財物,谁给我拿了,本人大大有赏!” 掏出一枚银锭托在掌心:“还等什么?!” 老六目瞪口呆地看著郑员外,对方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他有些莫名其妙,见四周行人纷纷望向自己,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他这一句出口,等於不打自招,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但已然晚了,行人看看阳光下炫目的银锭,再看看老六,忽地嗷地一声扑了上来! 老六气得大骂:“你们上当了...哎哟!”瞬间消失在人海之中。 胡时真看著眼前一幕,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衣袖被人一拽,回头看时正是那位郑员外:“还不快走?!” 胡时真被他托著上了马车,撩开轿帘,陆诗柳正在静静地等著他。 胡时真愣住了:“怎...怎会是你?” 郑员外吩咐马夫:“快走快走!” 马夫扬鞭,马匹奋起四蹄,骨碌碌沿著长街跑了下去,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第八百一十三章 夜幕 夜幕降临的时候,宿迁终於到了。作为南北交通的核心要道,宿迁北望齐鲁、南接江淮,居两水中道、扼二京咽喉,自古以来的洪水廊道,直河口水面开阔,宽逾数丈,来往船只首尾衔接,旌旗蔽空。 码头上灯秋火把,亮如白昼,工人仍在辛勤地劳作,离得老远便能听到震天响的號子。 官船缓缓靠近,水手拋下缆绳,待將船固定住,艞板搭起,最先下来的正是穀雨,身后跟著五六名兵丁,跟在最后的却是那几名水手。 彭宇趴在船舷上,看著一干人的背影,止不住羡慕的眼神。 大脑袋乐呵呵地站在他身边:“怎么,想下去?” 彭宇笑了笑:“早在船上待得烦了,下去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大脑袋冷笑道:“你要想留著小命去京城,还是乖乖待在船上吧。” 彭宇脸色一凛,微微点点头:“大脑袋哥,你和穀雨神神秘秘的,究竟在谋划什么?” 大脑袋砸了咂嘴,目光找到岸上的穀雨,神色复杂:“那小子不光狡猾,而且胆大包天,与他为敌的人怕是很难受。” 鸿运酒楼中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船上的旅客下得船来迎面便是它,又因为店面宽敞,单单一楼便摆了不下二十桌,伙计们迎来送往,忙得大汗淋漓。 穀雨走入鸿运酒楼,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客官里边请。” 穀雨扬了扬下巴:“我们人多,劳驾给安排个宽敞地方。” 店小二向他身后看了一眼,登时眉开眼笑道:“诸位里边请。”做了个请势,大堂中寻了个靠墙的位置,穀雨皱了皱眉头:“太吵了,不是有二楼吗?” 店小二擦著油乎乎的桌子,一脸为难地道:“抱歉得很,二楼被一位大主顾包下来了。” 范新城笑了:“看来这位大主顾財大气粗得很,小二哥,你得狠赚一笔了。” 店小二回答得很客气:“托您的福,”直起身子:“您各位先坐,我去打两壶热水。” 穀雨一行十余人,满满坐了两桌,待热菜上齐,眾人吃得狼吞虎咽,阿楠道:“官爷可还满意?” 穀雨吃得不多,早早放了筷子,闻言笑了笑:“到底是跑船的,天南地北闯过,哪里有好吃的门儿清。多谢你找的馆子,很不错。” 阿楠逊谢道:“我哪有那个本事,都是我这几个弟兄的功劳。” 范新城抹了抹嘴巴,向几名兵丁吩咐道:“吃饱了吗,时候也不早了,趁粮店还没关门,你们儘快去採买妥当运上官船。” “明白。”几名兵丁呼啦啦站起身,快步离去。 阿楠皱了皱眉头:“这么著急?” 穀雨淡淡地道:“夜长梦多。小心为上,尤其是潘大人如今臥病在床,要是遇上什么意外,可没人替咱们撑腰。” 阿楠哂笑道:“官爷说的是,是小的思虑不周。” 穀雨举起茶杯:“还没跟你说声抱歉,白天里我那朋友莽撞行事,得罪了各位,我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 阿楠和几名锦衣卫互相看看,晓得是在说大脑袋玉石失窃,逼老几位脱衣自证清白的那件事,连忙一同举起茶杯:“不妨事,不妨事。” 范新城和几名兵丁也道:“我们也有份,该道歉。” 阿楠將茶水一饮而尽,笑道:“官爷太客气了...嗯?”却见穀雨端著那杯茶並没有动作,正要出言询问,穀雨脸色忽然变了,手一抖,一杯热茶迎面泼来! ”小心!“阿楠只来得及喊出一句,便觉双眼生疼,视野模糊一片,耳听得身边弟兄惨叫声不绝,心中当即慌了。 穀雨將茶杯在地上狠狠一摔:“动手!”抓起腿边的长刀猛力挥去,阿楠惨叫一声,仰面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范新城与那几名兵丁早得穀雨授意,纷纷拔出兵刃扑向自己既定的目標,那几名锦衣卫猝不及防之下,纷纷受伤倒地。 穀雨一把掀翻了桌子:“走!”领著人向门口衝去,哪知跑出不过数丈,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喊:“既然来了,就別想走了!” 穀雨悚然回头,见张回已站在楼梯口,锦衣卫自他身后涌出,各擎兵器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 “快撤,我来断后!”穀雨虽然早有预见,但见对手一副拼命的架势,还是止不住胆寒,手中钢刀一扬迎了上去。 大堂里一瞬间乱了套,妈的妈我的姥姥,狼奔豕突,好不热闹。 两名壮汉挥刀便砍,行人躲闪不及,惨叫声中倒在地上,穀雨又惊又气,大喝道:“不准伤及无辜!”矮身抢到那人面前,挥刀攻其下盘,那壮汉撤步闪身,穀雨一招不等使老,变削为撩,壮汉小腹被划开一道血口子,“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另一名壮汉跟身进步,一招力劈华山,向穀雨头顶劈来。 张回走到角落中,居高临下地看著阿楠,阿楠捂著脖子,鲜血顺著指缝流出:“大...大人...” 张回道:“潘从右可在船上?” “在...”口腔里的鲜血让阿楠说话含糊不清,两眼逐渐失去焦点,张回难过地看著他:“阿楠,你是本官的智囊,没了你太可惜了。” 阿楠挤出笑意,右手软了下来,脑袋一歪登时了帐。 张回走到门边,从怀中掏出一支火箭点燃,嗤嗤声中火箭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著半边天空变成了红色。 “杀!”从黑暗的角落中涌出无数个黑影,吶喊著向官船扑了过去。 穀雨单手勾住那大汉脚脖子,在地上转了个圈,绕到他身后,挥刀將他劈翻,门外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奋不顾身向门口跑去,张回回过头,淡淡地看著他:“你留下吧。” 两名锦衣卫封住了穀雨的去路,张回则领著其余人向官船匆匆而去。 外面的吶喊声震天价响,穀雨两腿直打突突,他撕下衣角將手与刀柄缠紧,两手擎刀,大喝一声向两名锦衣卫扑了上去。 第八百一十四章 夺船 码头上的工人见黑压压的山贼像一股黑旋风般杀气腾腾地衝来,嚇得四散奔逃,官船之下值守的兵丁也嚇了一跳:“快,快上船!” 来不及了,任重奔到切近当即便是一刀,兵丁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另一名兵丁只招架了一招,便被群起而上的山贼砍翻在地。更多的山贼则吶喊著衝上艞板。 大脑袋见机得快,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飞起一脚將艞板踢了过去。 艞板应声跌入水中,山贼猝不及防,隨即栽了下去。 “噗通!”“噗通!”不绝於耳的落水声中,大脑袋从怀中掏出火摺子,凑近缆绳。 “他想跑!” 眼尖的山贼指著大脑袋,手中的兵刃向他扔了过来。 大脑袋嚇得脸色惨白,一边躲一边低声咒骂著:“他妈的,这是人干的事吗?” 官船船身高大,任重仰著头看了片刻:“找梯子去,越多越好!” 彭宇从地上爬了过来,靠在船舷边,手里拿著一只搪瓷罐子,大脑袋气急败坏地道:“你能拿罐子砸死几人,別跟这儿添乱,滚蛋!” 彭宇也嚇得不轻,哆哆嗦嗦地道:“夏郎中教我来帮你。”咬了咬牙忽地站起身来,將罐身靠近缆绳,罐中的液体顺著缆绳流了下去。 一把鱼叉在黑夜中寒光一闪,径直向彭宇而来,大脑袋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彭宇的腰將他揽在怀中,两人跌坐在地,那鱼叉篤地一声脆响扎在甲板上,彭宇嚇得面如土色,看著兀自颤动的鱼叉发傻。 大脑袋气得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夏郎中派你来送死的吗?!” 彭宇从他手中抢过火摺子凑近缆绳,忽然间缆绳火苗四射,並沿著绳端迅速向远处蔓延,眨眼之间官船与陆地上一条火龙腾空出世,迎著夜风猎猎作响。 大脑袋兴奋地道:“我艹,彭宇,你会变戏法吗?” 彭宇得意地一笑,將那搪瓷罐子举到大脑袋面前:“你闻闻这是什么?” 大脑袋一惊:“油!” 彭宇嘻嘻一笑,探出脑袋,笑意隨即僵在脸上:“坏了,他们拿了梯子来!” 鸿运酒楼之中,大堂之中桌椅条凳东倒西歪,食客已跑得一个不剩,只有小二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两名锦衣卫挥舞钢刀夹击穀雨,两人长得人高马大,穀雨的个头不及两人肩头,但他却恍似不觉,面无表情地在场中游走,瞅准了机会,跃起便是一刀,那锦衣卫举刀格挡,但穀雨却攸地收了刀,落在地上就是一滚,锋利的刀刃顺势在他小腿一抹。 那锦衣卫吃痛,一跤跌坐在地。 穀雨刚想结果他的性命,另一名锦衣卫却已自他身后掩上,这人力道雄浑,刀刀生风,穀雨与他对了一刀,只震得虎口酸麻,再不敢正面硬拼,那锦衣卫得势不饶人,一刀紧跟著又是一刀,根本不教穀雨有反击的机会,穀雨紧咬牙关,灵活地躲避著他的攻击。 窗外的喊杀声此起彼伏,穀雨心中焦灼万分,但他强压下不安,目不转睛地盯著对手,直到那锦衣卫动作稍有迟缓,显示出力竭之势,他忽地长刀一摆,直截了当地刺了过来。 那刀劈砍之际才见神威,剑常用於刺、挑,穀雨却把钢刀当做剑来用,登时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那锦衣卫反应也快,急忙闪身撤步,不待还击穀雨又是一刀刺来,这次却是取的对方面门。 那锦衣卫偏头躲过,刚想回过身子,便听到同伴急声大喊:“身后!身后!” 原来那被伤了小腿的同伴坐在地上,见穀雨动如脱兔,趁那锦衣卫转头的功夫,已绕到对方的身后,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刀劈下。 锦衣卫不及细想,反手便是一刀,穀雨无奈之下只得撤步,就地一滚,原来他细心观察之下,这大汉气力鼎盛,但弱在下盘迟缓,有心欺他,滚到他腿边,狠狠挥刀。 那同伴又喊:“下盘!下盘!” 锦衣卫猛地窜起,穀雨又是一刀走空,那锦衣卫两手擎刀当头劈下,穀雨惊得寒毛直竖,故技重施又是一滚,锦衣卫落地时穀雨已滚到他身后,只是这一遭锦衣卫全神贯注看著他,並没有教他脱离视线,落在地上正待扭身,穀雨忽道:“头顶!头顶!” 锦衣卫下意识地仰头看去,穀雨挥刀劈在他的后背,锦衣卫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穀雨啼笑皆非地看著对方在地上痛苦呻吟:“这件事告诉你,做人要有主见。” 对方回过头:“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杀你?”穀雨收起了刀:“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三步並作两步出了门,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张望,码头方向杀声阵阵,他咬了咬牙,向通明灯火处跑了过去。 围绕著官船,一架架梯子搭了起来,山贼手脚並用踩著梯子向船舷攀登而上。船上留守的兵丁自然也不会客气,各擎兵刃扑打,將最先冒头的山贼拍落,但紧接著更多的山贼冒出头来。 张回领著锦衣卫跑到切近,眼看船边的乱象,不禁火冒三丈:“吃乾饭的吗,这么久拿不下!” 任重正伸手指挥,闻听此言气得两眼圆瞪:“放你娘的屁,老子的弟兄哪个不是龙精虎猛,是这官船过於高大,我们有什么办法,缆绳转眼便断,你要有本事儘管使出来,別在这儿说风凉话,老子不爱听!” “他娘的!”锦衣卫见他出言不逊,当即便要教训他,齐全儿连忙拦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张回反应平淡,事实上任重虽然说话难听,但他气急败坏的態度却也在情理之中,他冷冷地看一眼烧得正旺的缆绳,嗤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弟兄们,跟著我!” 当先领路走向船边,锦衣卫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任重撇了撇嘴:“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张回伸手抓住梯子,用力一扯,梯上恰好有两名山贼,身体失衡双双跌入水中。 任重急道:“你干什么?!” 张回一个箭步窜上梯子,几步窜了上去,船舷之上一名兵丁见他冒头挥刀便砍,张回眼中顿时杀气四溢。 第八百一十五章 老丈 官船之上士兵一刀砍向张回,张回举刀招架,只听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相交,火星四溅。 那士兵心中一惊,双手擎刀高举,不等劈下,张回迅捷无伦地甩出一刀,士兵小腹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惨叫一声仰面栽倒。 身后的士兵见势不妙,一个箭步窜上去补位,张回两腿较力,自梯子上腾空而起,半空之中一招力劈华山,士兵举刀格挡,张回这一刀势大力沉,士兵抵受不住,眼睁睁看著对方锋利的刀刃砍在自己肩头,强大的衝击让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纸鳶一般倒飞而出。 张回稳稳地落在地上,望著四周惊慌失措的士兵,冷哼一声:“一个不留!” 齐全儿紧隨其后上了船,他的身后数名锦衣卫陆续攀上梯子,闻言齐声喝道:“杀!” 水手们嚇得缩在角落中,士兵在最初的愣怔之后,高喊一声:“保护潘大人!”挥舞兵刃迎了上来,两厢短兵相接,很快廝打在一处。 张回面沉似水,向齐全儿一摆手:“跟我走!” “是!”齐全儿兴奋地心臟砰砰直跳。 夜色下只见一名老者被士兵簇拥著从甲板的方向钻入前舱,张回只看到他的背影,却將他身边一人认了出来,是丁临! 张回狞笑一声,飞身扑了上去! “保护大人!”士兵发现了他,当即便有两人迎了上来,张回手起刀落,將两人斩落,舱门已近在咫尺。潘从右在的地方,必是那胡应麟藏身之处,想到这里张回只觉得热血沸腾,一个箭步躥了上去。 漆黑的舱內一条人影如离弦之箭飈射而出,张回脸色剧变,忙不迭后撤,那人身法奇快无比,张回只觉得眼前一,胸口如被大石擂击,五臟六腑好悬没从腔子里喷出来,身体倒飞而出。 齐全儿大惊,晃动钢刀向那人影劈去,那人影躲也不躲,飞起一脚踹向齐全儿。 齐全儿“啊”地一声惨叫,摔倒在张回一旁。 张回勉强站起身子,只听得船外一声喊:“缆绳断了!” 紧接著船身发出剧烈的晃动,张回稳定身形,定睛看向那人影,在昏暗的火把映照下,他看到了一张苍老的脸,面无表情地注视著他,这张脸有几分面熟,尘封的记忆逐渐甦醒。 是他?!张回大张著嘴,仿佛见了鬼一般,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筛动,忽然拔腿而跑,冲向船舷抓住梯子,逃命似地离开了,齐全已经嚇得呆了,他不知道这位老者是谁,但从张回的表情可以断定这位一定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赶紧跟在他身后,逃了下去。 官船晃了几晃,逐渐离开水面,梯子失去支撑纷纷落入水中,在山贼不绝於耳的惊呼与惨叫声中,官船升起风帆向河中心飘去。 “有人跳河了!”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张回还没有喘匀,闻听此言张目望去,但见河岸上一道人影站在成排的货柜上一跃而起,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重重地跌入水中。 是穀雨!他还活著! 张回目瞪口呆地看著穀雨奋力向大船游去,紧接著从船上拋下绳索,穀雨伸手抓住,船舷边的兵丁收拢绳索,將穀雨拖出了水面,穀雨手脚並用爬上了船,身影消失在船帮內。 “愣著做什么,还不去找船?!”张回咆哮道。 “巡检司的,统统不许动!”码头外忽地涌来一批官兵,手拿火把,腰挎利刃,將码头出口团团围住,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將在隨从的陪同下向张回直直而来。 “给我拿了!”那武將一声令下,手下兵丁倾巢而出。 张回两眼蕴含怒火:“我看谁敢?!”从怀中取出腰牌:“锦衣卫千户张回在此!” 直河口乃宿迁泇运河的关口要道,距离码头不过两里地,一得到消息立马赶了来,但见码头上廝杀缠斗,场面血腥而惨烈,不禁嚇了一跳,这武將又惊又怒,当即便要拿人,谁知对方竟是个锦衣卫,不由怔在当场,战战兢兢地从张回手中接过腰牌,只看了一眼嚇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末將不知是大人,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张回狠狠地道:“耽误了本官捉拿朝廷钦犯的时机,如今教他跑了,你该当何罪!” 武將嚇得磕头不止,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张回道:“给我准备一艘船。” 齐全儿见他仍在愣怔,一脚踹了上去:“还不快去!” 武將从地上一骨碌爬起身:“是是,大人请!” 穀雨靠在船帮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气,浑身湿淋淋的,显得狼狈不堪。 夏姜在娇娘的搀扶下走出来,远远地站著,担心地看著穀雨,穀雨发现了她,向她启齿一笑:“没想到吧,我也会水了。”那笑容中充满了孩子气的得意。 他在金陵的家在莫愁湖边。 夏姜又好笑又好气,將头別过一旁。 两名兵丁將他搀起,穀雨抹了把脸上的水:“多谢兄弟。”急急向艏楼上跑去,船老大正在操船,老黄紧张地查看著河道。 河道上船只眾多,官船又是满帆的状態,航速奇快,稍有不慎便会出现撞击事故,到那时跑也跑不了了。 老黄一手抓住舵轮,一手指著前方:“左一分。” 船老大两首操著舵轮,缓缓向左打,老黄压著力,避免他操之过急,看起来对船老大的技术並不如何信任,两人操舵,避开来往船只,眼见前方河面越来越开阔,船老大鬆了口气:“老黄,我这技术尚可吧?” 老黄挤出僵硬的笑容:“还行。” 穀雨並没有关注两人,他一直在看著后方,忽然开口道:“追来了!” 船老大回头看去,老黄忙不迭接过舵轮,白了船老大一眼。 穀雨和船老大的视线中,一艘比官船体格还要打的船正全速向自己逼近,奇怪的是穀雨脸上並没有害怕的表情,笑嘻嘻地道:“大计得逞。” 话音未落,忽听空中忽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轰隆!” 紧接著水面上炸开了一朵巨大的浪。 船老大气得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他妈的,看看你把什么招来了,是战船!” 一瞬间穀雨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八百一十六章 炮击 张回站在战船的甲板上,手里擎著一面三角旗,他恶狠狠地看著前方的官船,用力將三角旗一挥:“开炮!” “轰隆!”又是一声炮响,弹丸呼啸著从炮口飈射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弹丸在官船三五丈的水面上炸开。 “可惜!”齐全儿站在他身边,露出遗憾的表情。 张回冷冷地道:“怕什么,躲得了一炮,难道能躲得了我十炮吗?”手中三角旗再次用力一挥。 齐全儿紧紧地观察著水面,很可惜,又是一炮落空。 身后任重的声音传来:“他奶奶的,你们当年和官军打仗的时候,抱怨手中没炮,现在有了炮,可也不见得你们会用,一群废物,真真气死我了!” 齐全儿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那武將知道了张回的身份,为求戴罪立功,便將码头上一艘防患水贼的战船借给了张回。张回接收了战船,却拒绝了对方上船协助的请求,齐全儿知道他的心思,他之前谎称在捉拿逆贼,若是被这群官兵知道官船上眾人的身份,不免节外生枝。 任重大言不惭地將这活接下了,如今看来对方果然是水贼出身,操船得心应手,但至於这大炮嘛,齐全儿只有苦笑应之。 张回忽地“嗯?”了一声,齐全儿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前方的官船上,不觉便是一怔,眼前漆黑一片,稀疏的月光下只能看到前方一团团模糊的黑影:“对方熄了灯?” 张回冷冷地点点头:“黔驴技穷,若是撞了船我们省得动手了。” 齐全儿担忧地道:“不怕他们改道吗?” 张回道:“只有一条道,不怕他们跑了,任大当家,告诉你的人追上去,离近了开炮,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跑得了!” “知道了!”任重的大嗓门在黑夜中显得尤为清晰:“二郎们,操练起来!” 浪翻卷,战船在水面奔腾,夜风颳在脸上,竟有些隱隱的疼痛,张回喃喃道:“决不能让胡应麟跑了。” 齐全儿惊讶地道:“大人为何这般篤定了?” 张回生性多疑,这一次却甘心冒险,齐全儿嘴上不说,心中却有诸多疑问,张回幽幽地道:“官船上见到了一位故人,一个我决计想不到会此时此地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齐全儿恍然,张回所说的一定是先前在官船之上只一招就让他败退的那位老人:“他是谁?” 张回道:“前辈。” 齐全儿一惊:“他也是锦衣卫?” 张回道:“是对面的人,曾孤身一人救过世宗皇帝。” “这人本事这么大?”齐全儿的声音都打颤了,想起方才那老人如鬼魅的身法,竟有种死中得活的侥倖。 张回点点头,眼中的恐惧一闪而逝:“他姓陈,单字谱,是北镇抚司一位传奇的人物,老廖奉陛下之命清查异己之初,陈老前辈主动请辞,之后便不知所踪,因此我与他之间並没有梁子,想不到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齐全儿愣怔半晌:“那...那要怎么办?” 张回哼了一声,杀气盈面:“既然他选择与本官为敌,那便是与陛下为敌,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为陛下除此奸佞!” 齐全儿凛然道:“是!” 张回吐出一口气:“只有我们两人了,齐全儿,接下来的每一步你我皆需谋划清楚,別落了別人圈套。” 齐全儿心头一紧,锦衣卫隨著张回上了官船,但除了自己,其余锦衣卫皆留在了船上,以那位老人的身手,多半是凶多吉少。他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沮丧:“大人,我会护著你安然入京的。” 张回笑了笑:“为了你我的富贵,为了你儿的前程,咱们都得活著进京,不仅要入京,还要带著胡应麟见陛下。” 他哪里来的自信? 齐全儿心念电转:他还有杀手鐧! 大脑袋和彭宇费力地抬起一具尸体扔出了船,两人趴在船舷下大口地喘著粗气,彭宇道:“全是那位老人家一人的手笔?” 大脑袋敬畏地望向艏楼,沉声道:“一个人。” “妈呀...”彭宇吐了吐舌头:“看上去不过是位寻常的老船夫,哪想到人家这么大的本事,听说那些全是锦衣卫好手,竟一个也没活下来,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嘿嘿...” 大脑袋拍拍他的肩头:“別发癔症了,那些当兵的伤了好几个,把药箱取来,咱们去瞧瞧。” 彭宇笑嘻嘻地看著他:“看你总骂骂咧咧的,原本也是关心他们的嘛。” “闭上你的嘴!”大脑袋两眼一瞪,作势欲打,彭宇抱头鼠窜,大脑袋笑了笑,再次看向艏楼。 穀雨紧张地看著前方,嘴中念念有词:“千万別撞了,千万別撞了,老天爷保佑,只要这次没事,我以后再也不吃海鲜了。” “闭嘴吧!”船老大被他碎碎念,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河,哪来的海鲜?” 穀雨訕訕地笑了笑:“老丈,你的眼睛真能在黑夜中视物吗?” “这就是传说中的夜视眼吧?老汉只听过,却不曾亲眼见过,”老黄也不禁发出惊奇的讚嘆:“你想必是属猫的。” “我这本事不值一提,”船老大淡淡地道:“我能帮你看清方向,但若是逃出生天,还要看你老黄的本事。” “瞧好吧。”老黄信心满满:“这河道我跑了一辈子,闭著眼也能开。” 穀雨和船老大连忙道:“你可別。” 老黄笑道:“老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的徒子徒孙都是你救的,教他们如何感激你?” 船老大道:“我姓陈,你叫我老陈吧,不过他们可不是我救的,是这小子出的餿主意。” 穀雨道:“若不是船老大指认了潜藏在水手中的锦衣卫,我也不能將他们统统带上岸,要谢便谢你自己吧。” 老黄嘆了口气:“都是跟著我混口饭吃的,总不能让他们丟了性命,我不能对不起人家,”他紧张地盯著水面,陈谱时不时为他修正航向,身后的战船也没了动静,陈谱看出穀雨的心思:“对方没有放弃,还在牢牢地跟著,我猜他们不过是想等离得近了再开炮。” 穀雨点点头,心头那块大石不知不觉间又提了起来,陈谱忽地笑了:“若是让他们知道,潘从右和胡应麟早已不在船上,怕是要气得跺脚了。” 第八百一十七章 会和 穀雨缓缓走入前舱,舱內的墙壁上掛著一盏油灯,丁临推开门,见是穀雨不由鬆了口气:“看来危险解除了?” 穀雨苦笑著摇摇头:“听见方才的炮声了吗?” 丁临点点头,將床上的老人拉起身:“阵仗那么大,打得却是他。” 那人气哼哼地道:“穀雨,你胆子太大了,老夫毕竟是朝廷命官,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的却是吴承简,他一脸气恼地看著穀雨。 穀雨笑道:“形势所逼,只能先拿大人顶包,念在你配合得力,潘大人一定为你求情,爭取从轻发落。” 吴承简哼了一声:“那潘从右现在何处?” 穀雨想了想:“大概在沐阳一带吧,放心,有咱们在此处牵制住张回的人马,老大人安全得很,说不定能比咱们提前到达京城呢。” 吴承简道:“你可知道若是那张回铁了心要我们的命,咱们怕是要葬身鱼腹,连尸首也找不到。” 丁临冷冷地看著他:“为了大人,我可以付出一切。” 吴承简嗤笑道:“別人呢,你凭什么要求別人也为潘从右牺牲?” 丁临眉毛立了起来:“你!” 穀雨拦道:“好了,你我本不同路,何必费这么多口舌,想赵將军了吗,让他和你做个伴。” 赵显达五大绑被押了进来,自从离开金陵一路上这位赵將军垂头丧气,了无生意,盘腿坐在吴承简的对面,穀雨看了他一眼正要出门,赵显达忽地抬起头:“听说曹克攀死了?” 穀雨沉默片刻:“你一定很高兴。” 赵显达却摇了摇头:“应该高兴,却高兴不起来。” “总不会是良心发现了。”穀雨和丁临出了房门,重新上了锁。 赵显达望著紧闭的房门发愣,吴承简道:“你我落得如此下场,曹克攀是首恶,他死了我很高兴。” 赵显达懒懒地回应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不久后咱俩也要掉脑袋,不过前后脚的事罢了。” “那我也高兴。”吴承简摇头晃脑地道,赵显达皱了皱眉头,脱离开官位,吴承简不过只是一个討人厌的老头,他含糊地应了一句,躺了下来,望著天板不知在想什么。 穀雨和丁临两人走出前舱,径直向后舱走来,几名水手正在墙壁上叮叮噹噹地敲击著,穀雨笑道:“各位辛苦了。” 水手也笑了:“官爷来了。” 穀雨凑近了细看:“很麻烦吗?” 水手摇了摇头:“那位老人家是誆骗阿楠的,只不过想暂时牵绊住几人別再使坏,这种程度的损坏即便到了京城也不至於沉船。不过保险起见,师傅还是让我们对船身做修復,说来也简单,先用帆布制毯子堵漏,再用木板支撑破洞,以防止舱壁变形或破裂。船身安全是重中之重,这些材料是官船必备。” 说话清晰,神態鬆弛,与阿楠在船上时可谓天壤之別。 “太好了,”穀雨笑道:“如今咱们只需要顾虑的便是不要被炮弹击中了。” 水手们也笑了:“各位官爷福大命大,必能逢凶化吉。” 穀雨和丁临出了船舱,站在船舷旁,看著大脑袋和彭宇两人在伤员身边忙来忙去,丁临道:“船上剩的人不多了吧?” “十几名官兵,”穀雨轻声道:“一多半受了伤。” 丁临嘆了口气,沉默半晌又道:“也不知道范新城能不能找到大人?” 穀雨道:“早有约定,潘大人在等著他,”他知道丁临作为潘从右的贴身侍卫,此刻两人分离,丁临少不了牵掛,在他肩头拍了拍:“丁大哥,放心吧,张回在咱们牵制,潘大人是安全的。” 丁临重重地点点头,似乎在说服自己:“大人一定会安然无恙。” 夜深人静,沐阳县外驛馆响起马蹄阵阵,范新城带著队伍风尘僕僕而来,他偏腿下了马,抢到门边擂得山响。 不多时驛馆內亮起了灯,驛卒骂骂咧咧地开了门,被门口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嚇了一跳,范新城推开他进了门:“潘大人,潘大人你在吗?” “新城,老夫在这里!”一扇房门打开,露出潘从右的一张脸,身后跟著小白。 范新城三步並作两步,抢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大人,末將来迟了。” 潘从右將他搀起,笑呵呵地看著他:“不晚,我们也刚住下,官船上怎么样了?” 范新城道:“我依小谷捕头之计,领著诸位弟兄上了岸,將那些隱藏在水手中的锦衣卫逐个击杀,好巧不巧,我等所在酒楼正是张回的藏身之处,当即领了人追杀,小谷捕头负责断后,我则按先前定的计策领著弟兄们不再回到船上,那时官船上廝杀正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码头上,並没有人顾得上我们的行踪,得以顺顺利利地来寻大人。”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怕误了大人的事,末將中途经过一处马场时还抢了马。” “你呀...”潘从右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吩咐眾兵丁坐下歇息,又让狱卒开了房间,將范新城让到自己房中,胡应麟静静地坐在椅中,双眼微闔,不知是在休息还是睡著了。 潘从右给范新城倒了杯水,范新城连忙接过抿了一口,继续道:“如果小谷捕头的进展顺利,此刻应该已吸引张回离开宿迁了。” 潘从右道:“这孩子胆大心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年轻人。” “该是胆大妄为才对。”小白笑了笑:“假借大脑袋丟失玉石之际,封锁水手的视野,又借撞船的由头,让我们三人偷偷下了船,隨后扮做若无其事,公然停泊在宿迁码头,藉此吸引张回追击,这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连绵不绝,换做是我也会晕头转向,等发现真相已然迟了。” “是啊,若是一步错,满盘皆输,”潘从右沉声道:“所以决不能教小谷被张回发现,既然咱们的人齐了,接下来就要星夜兼程赶到京城,胡大人到了京城,那么张回的追击將彻底丧失意义,小谷才能解除危机。” “是,大人!”范新城站起身,躬身领命。 第八百一十八章 住店 马车停在客栈前,郑员外出了轿厢,在车夫的搀扶下落在地上,回身伸出手:“陆姑娘,我来扶你。” 陆诗柳道:“我自己可以。”轻飘飘下了马车,郑员外悻悻地放下了手。 胡时真撩帘走了出来,看了郑员外一眼,陆诗柳伸手將他胳膊搀住:“慢著些。” 胡时真疼痛难当,但在郑员外面前强忍著不发出声音,颤巍巍地下了马,陆诗柳嘱咐道:“看著路。” 郑员外称讚道:“陆兄,你妹子细心得很,你们兄妹感情当真不错。” 胡时真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地点了点头。 陆诗柳抿嘴了嘴唇,但没说什么。 客栈的大堂已空无一人,小二打著哈欠出来上门板,郑员外迎上来,笑容可掬地道:“对不住,对不住,路上耽误了时间。” 小二不耐烦地道:“打烊了,您换家吧。” 郑员外揽住他的胳膊:“瞧您这话说的,这四周荒山野岭的不见人烟,你让我去哪里住,我也是咱们客栈的老主顾了,行个方便?” 小二紧皱眉头,郑员外仍是笑脸相迎:“不住也行,你们掌柜的在吗,我跟他老相识了,打个招呼便走。” “打什么招呼,”小二气道:“让他知道我將客人往外赶吗?行了行了,进来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当先走去。 郑员外笑容收敛,在自己的袖子上嫌弃地掸了掸,跟在他身后走向客栈。 胡时真和陆诗柳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灶房早已熄了火,两人飢肠轆轆,但都忍著没说出口,郑员外笑道:“赶了那么久的路,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两位想必也饿了吧,等著我的。” 只见他和小二在远处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那小二欢天喜地地去了,陆诗柳好奇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郑员外得意洋洋地道:“没有人会嫌钱挣得少,我答应多付他一两银子,他不得屁顛屁顛地忙活。” 果然小二比方才殷勤地多,给添了一壶新茶,不多时端了菜上来,却是两凉两热一汤,陆诗柳不好意思地道:“让您破费了。” “不算什么,”郑员外矜持地摆摆手道:“最重要的是陆姑娘不能受了委屈,”提起筷子给陆诗柳碗中夹菜:“快,趁热吃,尝尝可不可口?” 陆诗柳连忙道谢,尝了一口:“不错。” 郑员外喜笑顏开:“他们家的汤做得也不错,我帮你盛一碗。” 胡时真面无表情地看著,眼中蕴含怒火,忽地將筷子拍在桌上,郑员外嚇了一跳:“陆兄,你这是怎么了?” 陆诗柳也诧异地看著他。 胡时真挤出僵硬的笑容:“许是待在马车里久了,头有些晕,我出去透透气。”说罢看也不看两人,一瘸一拐地向外走,陆诗柳连忙站起身追了上来:“我扶你。” 胡时真伸手拦道,看著眼前美貌的女子,心中泛酸,轻声道:“不必,你陪著郑员外好生吃饭吧,我不打扰你们二人。” 陆诗柳怔在当场。 胡时真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他扭过头蹣跚著出了门,郑员外招呼陆诗柳:“陆姑娘,再不吃饭可就凉了。”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陆诗柳坐回到位子上,眼睛看著门口的方向,郑员外顺著她的目光看去:“陆兄没事吧?” 陆诗柳回过神:“他没事。” “唔...我看他心绪不佳。”郑员外抚著下巴道。 陆诗柳心头无名火起,更有不知哪里来的委屈,但她惯会逢场作戏,笑道:“不妨事,他这人有些古怪,脑筋...”手指在太阳穴一转,摇了摇头。 郑员外嚇了一跳:“有病啊?那得治。” 陆诗柳狠狠地道:“是得治!” 胡时真离得不远,將两人对话全听在耳中,心中涌起一阵悽苦,转而向东,走得更远了。 这客栈背靠青山,面前是官道,坐北朝南,前店后院,修得极为方正,胡时真绕著院墙不觉来到后院,屁股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寻个坐处,借著气死风灯的光亮,一眼看到了郑员外的马车,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谁?!”黑夜中冒出个人影。 “妈呀!”胡时真嚇得一跤跌坐在地,那人也被嚇了一跳,快步走上前,胡时真看清来人,正是那车夫,气道:“你躲在这儿,想嚇死我吗?” 那车夫嘴中鼓鼓囊囊,將胡时真搀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將他扶在马车上坐了。 胡时真好奇地看著他从怀中拿出个硬面餑餑:“你就吃这个?” 车夫憨憨一笑道:“郑员外可没留咱的饭,您要吃吗?”扬了扬手中的餑餑。 “吃!”胡时真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车夫掰了半块递给了他,胡时真咬得虎虎生气,车夫道:“搞不懂您,放著热菜热汤不吃,跟我在这儿受罪,图啥呢?” 胡时真道:“我倒觉得你这餑餑更美味。” 车夫瞪大了眼睛看著胡时真,胡时真转了转眼珠:“你家主人为人如何?” “你误会了,我是车马行的伙计,这位郑员外雇的我。”车夫笑了笑道:“不过说到这位郑员外,在我们十八里店远近闻名,人家是出了名的大財主。” 胡时真狠狠地道:“是,有钱了不起。” 车夫瞥了他一眼道:“我看出郑员外对你家妹子有意。” 胡时真闷闷地道:“这位郑员外財大气粗,若是他有意,恐怕没有哪个女子不情愿的吧。” 车夫欲言又止,胡时真泄气道:“怎么,你也觉得我该成全两人?” 车夫訕笑著,半晌后忍不住道:“我见你两人是外地人才说的,可千万別轻易把妹子许配给他。” “嗯?”胡时真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车夫咧了咧嘴:“这郑员外財运广通,但是女人这方面嘛...” 胡时真见他面色有异,不禁心中一动:“你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车夫道:“郑员外爱好女色,家中有五、六名小妾...” 胡时真摇摇头:“不对吧,他说只有一名小妾来著。” “都死了,”车夫道:“不是出外遇到强人,便是游玩时溺死在水中,反正都不是好死的,所以一度有传言说这位郑员外克妻,命中无女,年轻人,你若是真为了妹子著想,就別把她往火坑里推了,嗯?你在听吗?” 再看胡时真两眼望天,人已经听得傻了。 第八百一十九章 孙女 好半晌胡时真才回过神来,忽地抓著车夫的手,激动地道:“老兄,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吶。” 车夫被他晃得浑身乱颤:“好说,好说。” 胡时真道:“你吃完了吗?我陪你一道回去。” 车夫道:“这里便是我睡觉的地方。” 胡时真皱起眉头,虽然车夫是郑员外所雇,但吝嗇到连一间下房的钱也不肯出,多少有些过分了,那车夫却觉得理所当然,想必早已知道这位郑员外的脾气。 胡时真满腹心事回到大堂,郑员外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陆诗柳还在等著他,整日的疲惫令她昏昏欲睡,强撑著坐在桌前,见胡时真走进来,她连忙站起身:“还没吃饭吧?郑员外怕你飢饿,特意为你留的饭。” “我吃过了。”胡时真赌气地坐在对面:“他呢?” 陆诗柳紧抿双唇看著他,胡时真被她看得不自在,避开了目光,陆诗柳道:“郑员外累得很,回房中歇息了,他已为我二人各开了一间上房,天色不早了,吃了饭咱们也回去吧。” 胡时真看著桌上的菜餚都是新做的,四菜一汤,原汁原味,他不由地无名火起:“诗柳,那姓郑的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想找人嫁了,不应该找他。” 陆诗柳气得柳眉倒竖:“你说什么?” 胡时真硬著嗓子道:“我说郑员外虽然有钱,能为你提供优渥的生活,但是他这人人品欠佳,配不上你,”陆诗柳气得打著摆子,双拳紧攥,一瞬不瞬地看著胡时真,胡时真避开她的目光:“你跟著我只有受苦,是我对你不起,你若想找人嫁了,我...我只会祝福...” 他这边厢说得心中悽苦,那边厢陆诗柳气炸了肺,忽地甩手便是一耳光:“你混帐!”调转了头跑向二楼。 小二从里间惊慌地跑出来:“哪儿放炮呢?” 胡时真捂著脸颊,含糊地道:“没有吧,你听错了。” “可刚刚明明有声音,咦?你这是怎么了?”小二疑惑地看著胡时真。 胡时真苦笑道:“牙疼。” 烈日当空,水面上的追击仍在继续,官船在前,乘风破浪,战船在后,死咬不放。 陈谱操著船:“老黄,这方向对吧?” 老黄从简易木床上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看向船外,通过左右两岸的风景辨识著:“没错,进山东了,好像是...兗州府。” 陈谱点点头:“山东好啊,孔孟之乡,人杰地灵。” 穀雨望著身后的战船,仿佛木雕泥塑一般,老黄担心地道:“他站了多久了?” 陈谱撇了撇嘴:“好几个时辰了,这小子怕死得很。” 穀雨听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探了个脑袋进来:“对方好像换了计策。” 陈谱道:“废话,越往北走离京师越近,水面上的驻军单位也就越多,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大白天的就敢开炮。” “原来如此,”穀雨恍然大悟,接著將眼一瞪:“那你不早些说?” 陈谱瞥了他一眼:“你有话也不早告诉我,咱们扯平了。” 穀雨牙疼似地吸了口气:“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记仇呢?” 陈谱冷笑不绝:“我这么大岁数,正是记仇的年纪,要是得罪了我,我就地一躺,让你养我一辈子。” “恶毒,”穀雨嚇得一哆嗦:“不过看来我们再也没有下船的机会了。” 陈谱点点头:“只要战船自后撵上来,便是我们的死期,所以这艘船的终点有且只有一个。” “京城。”穀雨沉声道。 他这一说便是老黄也觉得满嘴的苦涩:“不知粮食还够不够?” 穀雨道:“我与丁临先前看过了,由於船上连续减员,原本在宿迁就应耗尽的口粮剩下了不少,省著点撑到京城问题不大。” 陈谱忽地笑了:“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其实不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活下去。” 穀雨赞道:“老爷子,这句话可深了。” 陈谱冷笑道:“到底是京城人士,嘴贫,你要是不想挨揍就给我滚蛋。”作势欲打,穀雨嚇了一跳,抱头鼠窜。 陈谱望著对方的身影,笑了:“这小子。” 老黄察言观色:“看起来你挺喜欢这位小官爷。” 陈谱撇撇嘴:“除了我孙女,我谁都不喜欢。”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到自己的家人,老黄惊讶道:“我原本以为老兄是孤身一人,”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能在这官船之上假扮船员长达半年之久,尤其又是你这个岁数,还要承担日晒雨淋,万般辛苦,寻常人哪有这样的定力?” 陈谱得意地道:“这一趟你可看走眼了,我有老伴,身体健康,儿女双全,儿子已给我陈家生了两个乖孙,一个孙女,老夫家庭富足美满,家中又有军功,只要大明存在一日,我陈家子女便不会挨饿。” “嚇!”老黄被他的身家嚇了一跳,也越发地想不明白:“那你这出生入死为的什么?” 陈谱嘆了口气,笑容隨之消失:“丈夫重然诺,壮士轻头颅,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老黄道:“但你可能会死。” “我没那么容易死,等这趟差事办完我还得回去享福呢,戎马一生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陈谱的回答很坦然:“当然,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穀雨走向前舱,大脑袋端著水盆急匆匆走出,两人擦肩而过,穀雨见那盆中泛红,疑道:“又有人受伤了吗?” 大脑袋恼怒地看著他,夏姜坐在地板上:“给几位兵大哥处理伤口来著,大脑袋,还不快去换水?” 大脑袋掉头便走,穀雨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背影:“谁惹他了?” 夏姜倚在墙边:“你惹的唄。” 船上人员减少,內奸也被清除,大家索性都转移到了前舱,安生蜷缩在地板上,小脑袋枕在娇娘的大腿上睡得正沉,穀雨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夏姜身边坐了下来,向对面的兵丁打了个招呼。 “安生怎么睡到现在?”穀雨凑到夏姜耳边问道。 夏姜白了他一眼道:“昨天放炮,天惊地动的,孩子嚇得半天没睡。” 穀雨点点头:“方才怎么说是我惹了大脑袋?” 第八百二十章 野猫 夏姜沉著脸看向穀雨:“怎么惹了大脑袋,你当真不知道吗?” 穀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船上一直不太平,我总得排除所有的风险,这位王鹏兄弟身份神秘得很,我不放心。” 夏姜指著他的鼻子:“你当捕头当的,疑心病太重。大脑袋不是坏人,否则我也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穀雨放下手:“那他究竟是什么来歷?” 夏姜心中一跳,穀雨的眼神变得锋利而富有侵略性,夏姜印象中的穀雨一向靦腆木訥,这还是第一次被他以审视的目光看著,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朝天寨的寨主。 凭著她对穀雨的了解,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用这种目光看著自己。 他把我当做了敌人。 夏姜心中一凛,穀雨外表木訥,沉默寡言,但生性敏感,脑筋活泛,他这两日谋划重大,正如他所说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被算计了进去,潘从右、胡应麟、阿楠一伙、船老大、大脑袋,甚至是远在宿迁的张回,在这场谋划之中,每个人都是他的棋子,他在观察、驱动,使每个人的真实身份、目的暴露在他的眼前,並促成他想要的结果。 那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发现了大脑袋的什么破绽呢? 夏姜挤出笑容,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僵硬:“不是说过吗,他原本是江湖人,后来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机缘巧合来到东壁堂,他甘心做一名伙计,选择放下屠刀出手救人,怎么,你不信?” “唔...”穀雨垂下眼瞼。 夏姜心中忐忑,终於领略了作为穀雨对手的紧张刺激。她知道不应该向穀雨撒谎,但事关朝天寨男女老少近百口人的生死存亡,她不由地不小心应对。 大脑袋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见两人沉默的气氛,皱了皱眉:“吃饭了。” 穀雨抬起眼皮,笑了笑:“吃饭。” 客栈,敲门声响起,胡时真从睡梦中惊醒:“谁啊?” 郑员外的声音响起:“我。” 胡时真的心情顿时变得很糟糕,他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下了床,蹣跚著蹭到门口打开房门,郑员外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陆兄,时候不早了,我叫了吃食。” 胡时真翻了个白眼:“我岁数比你小得多,不必叫我陆兄。” 郑员外一怔,感受到了胡时真的不友善,但仍笑容不减:“你是诗柳的兄长,我自该叫你陆兄。” 胡时真撇了撇嘴,心道:原来將我当做了大舅哥。 心情更是鬱闷,他將衣裳披在身上:“走,看看有什么吃的?” 陆诗柳正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著饭,即便是在匆忙逃亡的路上,她仍保持著那一份恬淡优雅,虽然衣著朴素,但眉目清丽,仪容端庄,引得店中客人纷纷投来注视的目光。 看到胡时真一瘸一拐地走来,陆诗柳哼了一声,將头別过一旁,胡时真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坐在对面,郑员外居中而坐,热情地招呼著:“別等饭凉了,快吃快吃。” 胡时真一边吃一边观察著陆诗柳的神色,而陆诗柳则低著头只管喝粥,偶尔回应郑员外几句,郑员外终於察觉到两人古怪的气氛:“我看两位情绪不佳,怎么,二位昨晚睡得不好?” 胡时真瞥了陆诗柳一眼:“有马车坐,有饭吃,有客房睡,怎么可能睡得不好?” 陆诗柳低垂眼瞼:“我想起小时候曾在家乡救过一只野猫,辗转反侧,睡不著觉。” “哦?陆姑娘温柔善良,自小便可见一斑,”郑员外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怎么,那野猫惹到了你吗?” 陆诗柳道:“我见它可怜,便將它收留在家中,一日三餐好生伺候,我家中贫寒,养了几日爹娘便不让我养了,隔壁正好是个有钱人家,我便想將它送到那户人家,好歹留条性命不是?” 胡时真也是听她说及童年,表面没变化,两只耳朵却已竖了起来。 郑员外点点头:“我幼时也过过苦日子,要是连自己也养活不了,最好也不要妄图救別人,否则反而是害了人家。” 陆诗柳嘆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户有钱人家心地善良,也同意养它,但是这只野猫却有了想法,它认为是我拋弃了它,便对我又咬又挠,不断生事。” 郑员外气道:“这野猫也太不懂事了,枉费你一片苦心。” 陆诗柳道:“对,这畜生就是这般忘恩负义,我兄长当初也是这样骂它的,还记得吗?”抬起头看向胡时真。 “嗯?”胡时真越听越是不对劲,听到此处恍然大悟,陆诗柳这童年故事八成是假的,但也不敢戳破:“似乎...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陆诗柳眼神狡黠:“我记得你当时可不止骂过这么一句,你还骂得什么来著?” 胡时真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畜生好赖不分...那个年少不知羞,道听途说的污言秽语,不忍卒听,想必郑员外也不想听罢。”他知道骂得是自己,这种经歷新奇而独特,胡时真齜牙咧嘴地骂了一句,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剩下的脏话实在编不出口。 郑员外笑道:“这野猫也太不识相了,后来你把它丟了吗?” 陆诗柳道:“没丟,到底是条性命,不捨得。” 胡时真心中一盪,看向陆诗柳,陆诗柳早先一步移开目光,他喃喃道:“你只想让它找个好人家,却忽略了那只野猫的感受,说不定它哪里也不想去,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呢。” 陆诗柳娇躯一颤,胡时真又道:“我想那只野猫后来也很后悔,你所作所为全出自好意,是那野猫猪油蒙了心,你就算將他扔了,他也不会怨你的。” 陆诗柳胸前剧烈起伏,眼圈已经红了,嘴角却抿了起来。 郑员外道:“你无缘无故地怎会忽然想起这只猫来?” “可能是想家了吧,”陆诗柳笑了笑:“快吃饭吧,吃完咱们赶紧上路。” 第八百二十一章 中暑 饭毕,三人回房收拾了行李,车夫早已候在门外,陆诗柳福了福:“今天也要有劳师傅了。” 胡时真有心付帐,但是口袋空空,只能看著郑员外大包大揽將钱付了,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郑员外,有段日子没来了,不知又去哪里发財了?” 郑员外笑吟吟地道:“不管去哪里发財,都要光顾你的生意。” 小二站在郑员外身边,充满期待地看著他,郑员外回头看了看他:“有事啊?” 小二一愣,脸上仍掛著笑:“您老贵人多忘事,昨晚您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郑员外两眼空空:“昨晚,我说过什么?” 小二面色一僵,但当著掌柜的面却不敢说出口:“那个,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郑员外一拍额头,做恍然大悟状:“你昨晚可太辛苦了,”小二顿时眉开眼笑,一只手已伸了出来,郑员外指著小二向掌柜道:“这小二哥昨夜著实辛苦,你这掌柜的可不能亏待了他,记得给人家涨工钱。” 掌柜的一怔,笑道:“好说好说。” 小二愣了,眼睁睁地看著郑员外扬长而去,手都忘了放下。 掌柜的拍著他的肩头:“干得不错。” 小二欲哭无泪:“应该做的。” 郑员外上了马车:“胡兄,咱们该出发了。” “来了,”胡时真站在车夫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车夫將他扶到车上,胡时真撩帘进了轿厢,坐在陆诗柳身边。 车夫挥鞭:“各位老板坐稳了,出发咯!” 林间,大乘教教眾躲在树荫下休息。 “走错路了。”宋宪沮丧地道。 汤有亮战战兢兢地道:“许是咱们的速度不够快,还没追上潘从右。” 宋宪哼了一声:“放屁!咱们日夜不休,眼看就要追到京城了,你可看到他的影子?潘从右想比我们快,那就只有飞了!” 汤有亮被他一顿抢白,訕訕地说不出话来。 宋宪说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贪功求快,舍了官道选择山路行军,以致迷失方向,这是兵家大忌,若是你弄巧成拙,坏了老夫好事,我杀了你!” 说到此处声音转厉,满脸杀气,汤有亮嚇得一激灵,脸色当即变了。 秀雯在侍女的搀扶下在林中慢慢地走过,她这两日在马车上將养,还有专人伺候,脸上已经有了血色。 教眾原本三三两两的说话,在秀雯经过时纷纷停下来躬身施礼:“圣女。” 秀雯微微頷首,在教眾的目光追隨中走远。 林中出现了一丝骚动,秀雯向侍女道:“去看看。” 教眾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同伴晃动著他的身子:“醒来,醒来!” “別晃!”秀雯蹲下身子,右手拇指扣住他的人中:“他是中暑了,他的水呢?” 同伴从地上捡起葫芦,葫芦口朝下晃了晃,一滴水也没流出来:“喝完了。” “那你的呢?”秀雯皱起眉头。 那同伴支吾道:“我...”向后缩了缩,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腰间的葫芦。 不仅是他,周围教眾都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的水壶,这一带只见水难得水,不少人已和空了葫芦,教眾们后知后觉,想要节省已然晚了,有几人甚至脱离了队伍,昏倒在路边,不安的情绪持续滋生。 秀雯有些生气,从侍女手中抢过自己的葫芦向那教眾嘴中凑去,侍女回过神来,惊道:“圣女,不可!” 秀雯沉声道:“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救人要紧!” “圣女,用我的吧!” 秀雯回过头,却是段亮,汤有亮的亲信,他手中举著一个葫芦,秀雯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葫芦,餵到那人嘴边,那人虽在昏迷,但吮吸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秀雯右手虎口加力,那人终於嚶嚀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同伴惊喜道。 那人视线逐渐集中,同伴道:“还不谢谢圣女,是她救了你。” 那人蹣跚著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秀雯连忙拦道:“你身体虚弱,老实將养,快,帮我扶他起来。” 段亮迈步上前,將他一把薅起身:“圣女如此说,你就不要客气了。” 秀雯环视周围:“我已派人前出侦察寻找水源,你们再忍耐片刻,相信不久后便会有水了。” 教眾们脸上终於有些许放鬆,齐声道:“感谢圣女。” 段亮面现忧色,跟在秀雯身后,见四下无人才道:“圣女,他们去了至少有两个时辰了,若是找到水的话早该回来了。” 秀雯停下脚步,望著远处的大山发愣,半晌没有说话,段亮又道:“那位弟兄也並非自私之人,只是饮水短缺以致人心惶惶,大家不过是出於自保而已。” “我没怪他,”秀雯回答得心不在焉,眼睛仍望著远处的山峰:“段亮,你有没有感觉到潮气?” 段亮一怔,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果然有些湿漉漉的:“要下雨?” 秀雯笑道:“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怎么会下雨呢?” “那是?” “我怀疑那山峰背后有河流。”秀雯指了指山峰:“你能感觉到潮气,是因为现在刮的东北风,將河边的水汽吹到此处。” 段亮皱起眉头:“可前一波回来的弟兄说那山上杂草丛生,怪石遍布,几无落脚之处,他们连山都爬上去便回来了。” 秀雯点点头,忽然道:“所以我才想亲自看看。” “什么?”段亮想也不想便道:“不可,你是圣女,岂可以身犯险!” 秀雯沉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再等下去恐怕会闹出人命,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此事你不可声张,若我没有寻到水源,教眾也不必再经歷一次失望。” “我陪圣女一起去。”段亮道,那晚大乘教动乱,他是亲歷者,对秀雯的身世了如指掌,秀雯成为圣女后,所作所为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经过这一路的接触,对她为人出事更为钦佩,但若是放任她一个人外出,他下意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然另一方面,他也確实在担心对方的安全。 “也好,”秀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若论起力气来,你比我可有用多了。” 段亮点点头:“我准备好,来找您。” 第八百二十二章 水源 段亮身后背著一只空木桶,走到林子边缘,秀雯已在那里等著他,她和侍女已换了一套短打扮,周身上下收拾得紧陈利落:“走吧。” 段亮走在最前,手中挥舞开山刀,劈砍著路边杂草。 走出不远,秀雯便知道高估了自己的体力,额头上已见了汗,尤其伤处更是疼痛难当,但她强忍著,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就这样一直走到山脚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三人来到山脚下,段亮抬头看去,只见山势陡峭,皆是怪石拦路,却丝毫看不出生人活动的痕跡。 段亮嘬嘬牙子,一脸的为难:“要开闢出一条山路可少不得下功夫。”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秀雯从他身后站出来,手中同样拿著一把开山刀,侍女看著自己手中的那把,怯怯地道:“人家不会用,这东西怪嚇人的。” 秀雯当先向山上爬去:“那就跟在我们后面,別走丟了。” 段亮一个没拦住,连忙跟在她身后爬了上去,侍女左右看看,见四周荒无人烟,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能跟在两人身后。 秀雯小心地找著落脚点,挥舞开山刀,艰难地向上攀登,更令她头痛的是漫山遍野的石头,不是她用开山刀就能解决的问题,每遇怪石拦路只能变换行进路线,为此不得不付出计划外的体力,爬到半山腰时秀雯早已累得体力枯竭,汗流浹背。 她直起酸痛的身子,抹了把头上的汗,忽然眼前发黑,脑海中一片眩晕,向后便倒。 段亮连忙將开山刀扔在一旁,伸手托住了她:“圣女,圣女,你没事吧?” 將她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了,秀雯甩了甩脑袋,意识逐渐恢復,侍女一屁股坐在地上,带著哭腔道:“太难了,我们永远不可能爬到山顶。” 段亮皱了皱眉头,秀雯淡淡地道:“你现在可以下山,但找不到水源的话你可能会死,这种选择的结果你能承受吗?” 侍女撇著嘴,泫然欲泣。 秀雯道:“別总想著要登上山顶,把这个念头从你脑海中赶出去,只看你脚下的路,不知不觉间就到山顶了。” 侍女面色犹豫,秀雯强撑著身子站起身,段亮担忧地看著她:“圣女,能撑住吗?” 秀雯仰头闭眼:“你有没有感觉到湿气加重了?” 段亮一怔,在秀雯的提醒下他才意识到湿气比方才在山脚下体感更加明显,不由地一阵兴奋,秀雯睁开眼:“继续走。” 段亮看著侍女:“还不起来?” 侍女吭吭哧哧,就是不肯起身,秀雯冷冷地道:“这山中杂草及腰深,长虫应该不少,你继续待著吧。” “嚇!”侍女嚇得脸都白了,噌一下站起身:“您,您说笑的吧?”声音打颤,显然嚇得狠了。 秀雯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向山上爬去,段亮咧嘴笑了笑,忽地拉下脸,指著侍女身后一脸惊恐状:“你身后那是什么?!” 侍女嚇得哇一声窜起,不顾一切向秀雯追去,段亮乐得哈哈大笑。 越往上爬越是陡峭,但水汽也逐渐浓重起来,秀雯紧咬牙关,脸上的汗水顾不得也没有力气擦了,一声不吭地闷头赶路,快到山顶的时候水汽如毛毛细雨一般打在脸上,令人精神不禁为之一爽。 她放声道:“一鼓作气到山顶!” 段亮被她情绪感染:“一鼓作气到山顶!” 侍女累得气喘如牛,嘶声道:“到山顶!” 微弱的流水声出现在秀雯的耳中,秀雯手中的开山刀被她当做了拐杖,卯足力气一步步登上了山顶,放眼望去远处崇山峻岭,即便晴日郎朗,山顶仍笼罩在云雾之中。 “水!水!”是侍女的尖叫声。 秀雯收回视线,只见这座山的背面一条河流在群山交错间蜿蜒而过,河面上被阳光映照得晶晶亮。像被回收了所有的力气,秀雯软倒在地,侍女坐在她身边,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们得救了,圣女,我能活下去了。”情绪激盪,两臂环抱住秀雯,放声大哭。 秀雯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目不转睛地盯著清澈的流水,咯咯笑了出来。 段亮抹了把汗,他低头看著身边两名女子,目光中充满了钦佩。 林中忽然沸腾起来,宋宪不耐烦地抬起头:“军心不稳了吗?给我抓,抓到就杀!” 汤有亮一惊:“会不会狠了些?” 宋宪哼了一声:“若不是你惹出的麻烦,老夫何必要对自己人动手,现在心慈手软,放任不安情绪四散,这支队伍很快便会分崩离析,更別说阻截潘从右了,”面对汤有亮,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道:“那一晚你屠杀宋天阳的人马,杀伐果断,老夫三令五申也拦不住你,怎么,现下便怂了吗?” 汤有亮脸上的肌肉神经质般抽搐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来,神情变得杀气腾腾:“隨我去...” 话音未落,那边厢忽然传来一声:“来水了!” “什么?!”宋宪兴奋地站起身,伸长脖子看去,但见在人群的簇拥下,段亮一行向自己走了过来,眾人兴奋地將他围在当中,目光集中之处却在於他背后的那只木桶。 段亮將木桶放在地上,清澈见底的水晃荡出了桶外,段亮施礼稟道:“汤护法,圣女和我找到了水源!” 轰!人群中登时热闹起来,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圣女也去了?”汤有亮与宋宪面面相覷。 段亮扬声道:“我等之所以找到水源,全靠圣女。” 汤有亮一时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她在哪儿?” “圣女回来了!”人群自动一条道路,秀雯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她周身上下骯脏不堪,衣裳被杂草石头颳得破破烂烂,脸上则是汗水与灰尘夹杂,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她在教眾目光的追隨中走到汤有亮面前施了一礼:“幸不辱命,快安排弟兄们前往山顶打水。” 汤有亮回过神来:“对对,弟兄们,带上傢伙事儿跟我走!” 宋宪从秀雯手中接过水碗,仰头喝了一口,甘甜冰爽,直入心脾,咕嘟咕嘟將一碗水饮下,秀雯笑道:“看来还要再来一碗。” 宋宪却將她的手按照:“秀雯,你想要什么?” 秀雯一惊,抬头看去,正撞上宋宪意味深长的目光。 第八百二十三章 遭遇 官道之上,马蹄得得。 郑员外不愧是生意人,不仅成熟多金,而且能言会道,轿厢之中聊的话题都是陆诗柳喜欢的,胡时真即便与陆诗柳解开心结,但仍然见不得郑员外那一副諂媚的样子,藉口伤病难耐,闭眼歇息。 直到晚霞映红了天,郑员外撩起窗帘看了看,向车夫问道:“走到哪里了?” 车夫回道:“离廊坊还有二十里地,小的使使劲可以赶在城门落锁前可入城。” 郑员外沉吟片刻:“咱们赶了一天的路,我和陆兄两个大男人还好说,陆姑娘怕是累坏了,再住在乡野小店可怎么行,今晚就进城住吧。” “得来!”车夫应了一声:“各位坐好了...咦?” 身后马蹄声攒动,来势甚急,车夫扭头看去,只见得马车后尘土飞扬,一群身材矫健的汉子纵马飞驰而来。 “吁!”车夫连忙將马车勒停在路边,三人毫无防备,身子重重撞在厢壁上,虽然有软饰包裹,不至於受什么伤,但郑员外还是觉得老大没面子,撩帘走了出去:“怎么回事?” 车夫战战兢兢地指向身后:“您...您看。” 话到人到,马上骑士已奔到切近,郑员外为其威势所迫,乖乖地住了嘴。 马群呼啸而过。 “呸!呸!”捲起的风沙糊了郑员外一脸,他忙不迭地吐出嘴中的沙子,刚想说两句硬气话,却见落在最后的一名汉子勒紧马韁,马头一转径直向自己而来。 胡时真透过窗帘缝隙看著对方,忽地认出了对方的长相:“是廖文生的人!” 陆诗柳顿时紧张起来,凑到胡时真身边:“怎么办?” 胡时真咽了口唾沫:“別出声。” 离得近了,郑员外见那汉子满脸横肉,身材健壮,腰挎钢刀,威风凛凛,不由地生了惧意,那人眯著眼睛看看车夫再看看郑员外:“干什么的?!” “您...您是?”郑员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差的!”那汉子掏出腰牌一晃,隨即又塞了回去,郑员外连那牌子轮廓都没看清,更遑论腰牌上的字了,对方是哪个衙门的更是一概不知,但对於一名商贾而言,这已经足够了,他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躬身施礼:“官爷官爷,不知有何贵干?” 那汉子不耐烦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郑员外愣了愣,连忙答道:“小的叫郑希林,十八里店人氏,与同伴去往天津,谈一笔生意。” 那汉子又道:“见没见过一男一女?”將服饰样貌说了。 郑员外当即便是一怔,听样貌倒是与马车中的陆氏兄妹有几分相像,但服饰可就差得远了,忙將头摇得拨浪鼓。 那汉子兜转马头:“娘的,浪费老子时间。”一磕马腹,绝尘而去。 郑员外嚇得两股战战,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车夫看他好像傻了一般,连忙將他扶到车旁:“郑员外,您没事吧?” “让我缓缓。”郑员外两眼无神。 车夫背地里撇了撇嘴,將他扶到马车上,郑员外一屁股坐了下来,抹了把冷汗:“怎么跟凶神恶煞似的?” 胡时真装模作样道:“看来是官差办案,郑员外又没做过亏心事,无需害怕。”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陆诗柳见他语气中带著幸灾乐祸,忍不住剜了他一眼:“一边儿去!” 胡时真悻悻地摇了摇头,陆诗柳温声安慰道:“郑员外,既然他们走了,咱们也启程吧。” 郑员外扭头看向两人,眼神中充满古怪:“听那人描述,你二人相貌倒有几分吻合。” 两人心中咯噔一声,陆诗柳强笑道:“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谁又没几分像呢,我听那位官人也说了,我们衣著与那两位不尽相同,找的不可能是我两人。” 郑员外喃喃道:“你们不是去过成衣铺子吗?” 胡时真回过神来,装作恼怒地道:“我和妹子奉公守法,老实本分,从未与人发生过爭执,没想到郑员外还是信不过我两兄妹,也罢,我两兄妹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咱们后会有期。”说著拉住陆诗柳的手便向轿厢外走去。 “慢著,慢著,”郑员外对陆诗柳心生好感,岂肯放她轻易离去,再看两人表情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心中便信了五分:“我又没说过官府要抓的就是你们两位,是我说错了好不好,两位留步。” 陆诗柳泫然欲泣:“郑员外热忱善良,我和兄长本想到天津后再行报答,如今看来还是缘分未到。” “到了,到了,”郑员外忙不迭,脸色涨得通红:“我给两位赔个不是好不好,车夫,还不启程?” “各位坐好!”车夫扬声道,马车骨碌碌跑了起来。 胡时真和陆诗柳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纷纷別过了脸。 “轰隆!”河面上一声炮击,预示著攻打的开始。 官船的甲板上兵丁、水手迅速向前舱跑去,大脑袋高声叫道:“不要慌乱,贴著墙坐!” 眾人依言在墙边贴了两排,严阵以待,下午的时候水手们在墙壁上钉上了把手,此刻每个人都牢牢抓著,不敢有丝毫放鬆。大脑袋扭头看向彭宇:“水桶准备好了吗?” 彭宇脸色紧绷:“白天按照老黄、老陈的交待全都准备好了。” “还有急救的药品呢?”大脑袋不放心地道。 彭宇高声道:“也准备好了,夏郎中她...” “別担心,有我在...哎哟!”大脑袋的话还没说完,伴隨著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船身出现巨大的倾斜,舱室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娇娘把安生牢牢搂在怀中,两眼紧闭不敢睁开。 “坐稳了,手別鬆开!”大脑袋咆哮道,顿了顿忽然道:“彭宇,你他娘的把灯熄灭了吗?” 彭宇道:“熄灭了...”他的话戛然而止,顺著大脑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船尾上一盏光亮剧烈摇摆,在漆黑的夜色下分外扎眼,彭宇的脸一下子瞬间白了。 大脑袋气道:“娘的,咱们成了活靶子!” 又是一声炮响,船身在持续摇晃,彭宇嚇得砰砰直跳,面色纠结片刻,忽地一跃而起:“我去熄灭它!” “回来!”大脑袋叫道,但彭宇已经踉踉蹌蹌向外跑去,大脑袋想去帮忙,但他脱不开身,夏姜双目紧闭,被娇娘和大脑袋夹著,嘴角一丝血跡,似乎失去了意识。 第八百二十四章 炮击 驾驶舱內陈谱全神贯注地操著船,脸色再也没有了白日的轻鬆,老黄一张沧桑黝黑的脸上同样紧张万分,小心地帮助陈谱修正著航向,但他眼力不及陈谱,因此承受巨大压力的还是这位船老大。 “臭小子,不是安排你熄灭全部灯光吗?”弹丸的著点比昨天更加精確,陈谱终於找到了原因,不由气得火冒三丈。 穀雨定睛细看:“这...”他將钢刀別在腰间:“交给我了。”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老黄嚷道:“小心点。” 陈谱气道:“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往哪儿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岔路口。 老黄仔细分辨著,但四周一片黑暗,他迟迟做不出判断,眼看官船向两条河道交匯处的浅滩衝去,陈谱急道:“老黄!”不论是搁浅还是走岔了路,对这一船的男女老少都是灭顶之灾。 轰! 炮弹在离船身不远的水面上炸开,河水扬起,如一堵墙向穀雨袭来,穀雨停下脚步躲起身子,那道水墙呼啸著涌向穀雨,强烈的衝击让穀雨头昏脑涨,不由地发出一声呻吟,他牢牢地抱住护栏,不敢撒手,待那水墙退去才慢吞吞站起身来。 船尾的气死风灯掛在桅杆上,这原本是为船上的船工和旅客提供便利的,如今却成了招魂幡。 而距离船尾大约二十余丈的水面,一艘巨大的战船卯足马力紧追不捨,船头高耸,足有四五层那么高,甲板上火炮的影子若隱若现,白天看杀气十足,晚上看更显神秘。 穀雨顾不上多想,加快了脚步,还没等他靠近船尾,斜刺里一条人影自对面的掩体衝出,借著微弱的光线依稀能看清对方瘦削的身形和稚嫩的脸庞,惊叫出声:“彭宇,你不要命了,给我回去!” 彭宇浑身湿淋淋,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看清了对面的穀雨:“我的疏漏,我来解决!” “不用了,我去!”穀雨向他猛挥手,示意他回舱。 没想到彭宇还挺犟:“我的事不用你管!”脚步不停,那桅杆足足有两人高,彭宇跑到切近,嗨地一声大叫,脚底较力猛地一蹬,身子腾空而起,像猴子一般窜了几窜,窜到杆顶將那气死风灯扯了下来。 穀雨笑道:“好小子...” 话音未落,只见战船之上火光一闪,隨即是震天价的响声。半空中一个黑色的弹丸拖曳著火光径直向船尾而来。 穀雨惊得魂飞魄散,没命地向彭宇跑去:“快下来!” 彭宇手里拎著气死风灯,两脚勾在杆上,嘴角还掛著笑,穀雨的惊慌让他意识到不妙,他霍地回过头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驾驶舱中陈谱气急败坏地道:“老黄,往哪边走?!” 老黄终於找到了他的坐標:“往东去兗州,往西去曲阜,右满舵右满舵!”此时距离那浅滩只有咫尺之遥,呼吸之间便要撞个满怀。 “得令,右满舵!”陈谱大手一划,船身出现了巨大的倾角,没有来得及固定的货柜全数被甩非,前舱中响起大呼小叫,老黄站立不稳,身子趔趔趄趄,陈谱將他一把攥住:“小心了!” 轰! 一声炮响,官船的船头忽地窜了起来,整个船身仿佛被拋到空中了一般,更为可怕的是此时船身仍处於倾斜之中,船上的每个人经歷了他们人生中最压抑的呼吸,隨后船身重重地落在了水面上,舱內的人被拋到天板,隨后重重地落在地上,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舵轮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仿佛有千钧重,陈谱的两手攥出了青筋,老黄好容易喘口气,鼻子动了动:“什么味儿?” 陈谱面沉似水:“糊味,我们恐怕被炮弹击中了。” 老黄一惊,慌忙衝出了驾驶舱,只见船尾的位置火光四起,浓烟滚滚,令老黄心惊胆战的是左船尾已被炸得露出了一个四尺见方的大洞,他颤抖著嗓音向陈谱道:“我们...我们中炮了!” “那还不去救火。”陈谱顿了顿又道:“看到穀雨了吗?” 老黄一拍额头:“哎哟,倒把这孩子忘了!”伸长脖子看去,浓烟之中哪里能看到人影? 而浓烟之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却慢慢掩上来,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老黄一屁股坐下来:“敌人追上来了。” 陈谱紧张地注视著前方的水面,对於身后的战船视而不见,此时实已到千钧一髮,无论是被后面的战船追上来碾碎,还是再中一炮,这一船人的性命便交待在这里,为今之计只有跑,儘快地跑。 船尾的浓烟之中,彭宇的身体已被摔到了船外,衣领子被穀雨牢牢抓著,水跃起將他的后背迅速打湿,他摇晃著脑袋,那呛人的浓烟却非常不识趣地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孔里钻。 一颗炮弹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水面上响起,彭宇嚇得浑身一抖,带著哭腔道:“穀雨,你可別撒手!咳咳!” 穀雨一手拽著他,一手死死抓住船舷,用劲全身力气將彭宇向上带。 轰!又是一颗炮弹袭来,官船猛地转变方向,穀雨被晃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彭宇差点脱手而飞,彭宇嚇得哇哇大叫:“老陈在搞什么鬼?” “你若是老陈,会老老实实等著挨炮弹吗?”穀雨费力地道:“別说话了,抓住我的手臂!咳咳!” 彭宇伸出手,抓住了穀雨的膀子,穀雨大喝一声:“起!”卯足了气力,將彭宇拽了上来。 彭宇连滚带爬好容易爬上了床,两腿酸软,全身无力,好似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呀,你流血了!” 穀雨的手臂上鲜血直流,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快,灭火!” 浓烟让彭宇几乎睁不开眼,他捂著口鼻:“水桶早备下了,跟我走,我知道水桶在哪!”说罢撒腿便跑,又是一个炮弹落了下来,炸起的河水一窝蜂地衝上了官船,彭宇一个触手不及,被衝倒在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河水退去,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向船下捲去,彭宇嚇坏了,手脚並用强自挣扎。 穀雨合身压在他的身上,两腿抵在船帮上,河水褪去,彭宇恶狠狠地道:“老子偏不去餵鱼!”站起身来向水桶跑去。 第八百二十五章 道歉 穀雨紧紧地跟在彭宇身后,见彭宇从角落中拖出几个水桶来,一言不发背起便向船尾跑,他也捡起一个,將那水桶拎起,手臂上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忍著隨彭宇回到火场。 彭宇將水桶放下来,揭开盖子,將水桶搬了起来,他力气不如穀雨,脸上憋得通红,抠住水桶的底部,“嗨”一声將水桶扔了出去,那水桶钻入浓烟之中便不见了踪影。 穀雨气得上前便是一脚:“小子,你来添乱的吗?!” 彭宇瞪著两眼:“怎么了?” 穀雨道:“发现明火再喷水,你这样不管不顾,能起的什么作用!” 彭宇对著自己甩手便是一记耳光,穀雨一激灵:“你干什么?” 彭宇两眼通红:“我真没用。”转身跑了回去。 穀雨一怔,眼看彭宇跑远,这才回过神来,拎著木桶冲入浓烟之中。 “咳咳!咳咳!”穀雨衝出火场,手扶著膝盖乾呕,身边接二连三地响起炮击声。他回过头看向浓烟之中那个时隱时现高大巍峨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火光为对方指明了炮击的方位,一颗颗炮弹宣泄而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老陈和老黄操船技术即便再精湛,但失去了黑暗的庇护也无济於事。 可想要熄灭这场火,靠自己和彭宇真的可以吗? “小谷捕头,我们来帮你了!” 穀雨霍地回过头,只见士兵和水手背著水桶向自己跑来,一名士兵道:“小谷捕头,太不够意思了,拼命的活儿不叫上弟兄们!” “我...”穀雨有些愣怔,他並非没有想到,但船尾凶险异常,一不留神便有丧命的危险,另一名水手也道:“官爷,您帮了我们许多,现下该我们帮你了!” 一群人吶喊著冲入浓烟之中,穀雨看著从自己身边跑过的一张张脸孔,有发生过爭执的兵丁和水手,有遭遇杯葛的老崔和老郭的弟兄,大脑袋跑在最后,瞥了他一眼,丟下一句:“逞英雄!”扬长而去。 穀雨挠了挠头,不由地笑了,捡起地上的木桶跑走了,离出事地点不远,几名水手用绳子绕过船舷缝隙,做了个简易滑轮,水桶落入河中,汲满了水再拉上来,供应著前方源源不断的需求。 船尾的大火终於被一桶一桶的河水浇灭,青烟裊裊,直衝天际,四周陷入了黑暗,但这夜色却让每个人无比安心。 轰!又是一炮响起,船身剧烈摇晃,穀雨嚷道:“快!回船舱!” 眾人举著木桶快步向前舱跑去,路上踉踉蹌蹌,摔了不知道多少跤,好容易跑到舱门口,又是一炮袭来,眾人狗啃食纷纷跌入舱中,娇娘和夏姜缩在角落中,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 眾人连滚带爬贴著墙坐好,直到扣住把手才鬆了口气。 船舱之中儘是男子粗狂的喘息声、呻吟声、乾咳声,娇娘將火摺子亮起,黑暗的舱室中有了一丝亮光,眾人互相看看,同样的灰头土脸,同样的狼狈不堪,阴影中大脑袋来了一句:“脏成这样,龙王爷也不一定收咱吧。” 舱室中忽地哄堂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快意,娇娘和夏姜目瞪口呆地四下看看,被这群男人弄糊涂了。 彭宇站了出来,走到前舱中央:“给各位赔个不是,若不是我粗心大意,也不会有这一场横祸,要打要罚,小子都心甘情愿。” 人群中笑声渐小,眾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彭宇。 彭宇带著肉眼可见的紧张,两手紧攥,麵皮子紧绷,大气也不敢出,穀雨意外地看著彭宇,那目光中有一丝欣赏。 “这一次不打你了,哥几个受了伤还得靠你呢。”一名中年士兵率先开了口。 “小子,年轻人谁还没犯过错误,有错就改,改完再犯嘛。”眾人七嘴八舌。 彭宇哽咽道:“谢谢,谢谢诸位。” 火摺子熄灭,一个声音响起:“方才救火之时,我见这小子裤襠是湿的,怕不是嚇尿了吧。” “是河水打湿的!”彭宇本已走到穀雨身旁,闻言气急败坏地道:“大脑袋,別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声音!” 眾人又是一阵笑。 那中年人走到彭宇原来的位置,这一次士兵们当真不笑了,中年人静静地坐了半晌:“年轻就是好,有错就认,顶风尿十丈。我这几日常在想要是能回到从前便好了,我和老崔是同一年的兵,和老郭也认识了將近二十年,那时候打架只要有老崔和老郭在,咱们从来没输过。” “现在也没输过。”有人搭腔道。 中年人幽幽地道:“人一上了岁数,想的就多,不该想的、该想的,若非如此,那伙锦衣卫也不至於利用老崔和老郭的矛盾引起內訌。这几日我一闭上眼,就是老郭、生子、小孟几个的脸,我手上沾著他们的血。” 中年人看著自己的手,手在微微颤抖,黑暗之中有人在啜泣。 中年人放下手:“一个营的兄弟,同生共死,能有多大的仇?说到底都是曹將军的兵,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咱们已打得不可开交,嘿!如果有一天黄泉相遇,咱们又有何顏面见他。这句话早就想说了,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顾及的还是自己所谓的那点脸面。若不是这年轻人,我当真还说不出嘴,那个...” 啜泣声在扩散,中年人又怔了半晌,忽然道:“豹子,若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咱们和了吧。” 所有士兵的目光投向角落中的一人,那人面相凶悍,不苟言笑,缓缓道:“和了。” 中年人笑了笑:“如此甚好,那船上的弟兄们就託付给你了。” 穀雨听他说得古怪,微微皱起眉头,正要出言相询,却见那中年人缓缓软倒在地。 “怎么回事?!”穀雨一个箭步窜上去,娇娘连忙点燃火摺子,穀雨凑近了细看,不禁大吃一惊,那中年人腹部已被鲜血洇透,那叫豹子的兵丁將穀雨推到一旁,將中年人衣裳解了,但见他腹间一块巴掌大小的铁片已没入肌肤大半,四周已被鲜血糊住,他惊道:“老葛,你...你这是?” 中年人两眼涣散:“弹片崩中的,活不了了。” 豹子两眼泛红,將他手握了,中年人道:“金陵一行,咱们没有丟曹將军的脸,剩下的弟兄你要全须全影地带回去,不能再少一个人。” 豹子眼泪流了下来:“听你的,包在我身上。” 中年人露出满足的笑容:“曹將军那里我去分说,有板子我挨著,等他消了气,等你们在世间玩够了再来。”手慢慢垂下,眼睛慢慢闭上,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是:如果那些话早说出口就好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目的 “老陈,好半晌没动静了。”老黄眼巴巴地看著船后方。 陈谱反问道:“火扑灭了吗?” 老黄道:“早就扑灭了,不少人帮忙来著。” 陈谱点点头:“看来是失去了目標,不想再浪费炮弹。” 老黄心有余悸地道:“方才跟下雨似的,我还以为大限已到。” 陈谱道:“三十六发炮弹。” “我的娘哪,”老黄张大了嘴:“就为了咱们这一艘船下这么大的血本,对方这是存心要致我们於死地。” 陈谱笑道:“你该这么想,这么多发炮弹都炸不死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黄將眼一瞪:“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陈谱恢復了正色:“这战船之上装备的炮弹已过了大半,若以满装来计算,船上大概还有十余发,对手不会再像方才那样慷慨了,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是不会再开炮的。” “原来如此,”老黄恍然大悟:“这么说接下来我们该有一段好日子了。” 陈谱好笑地道:“第一,你的船要足够快,快到战船追不上来,第二,对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想想下一次面对炮膛,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第二点永远不会发生。”老黄信心十足的道:“只要我老黄在,那战船就休想追上我们的船。” 陈谱比了个大拇哥:“不愧是我师傅,歇会儿吧,你也累了半宿,身子撑不住的。” 老黄早已累得眼皮打架,但仍有些担忧:“你能行吗?” “你不是说前方只有一条河道吗?况且,”老黄向舱外努了努嘴:“还有这小子陪著我呢。” “嗯?”老黄向外看去,却见穀雨正站在门外:“有小谷陪著你,我便放心了。” 穀雨扶著他的胳膊:“您老慢点。”送他出了舱。 陈谱瞥了他一眼:“怎么,找我有事?” 穀雨道:“有件事您需要知道,船尾中弹,我们已將火扑灭了,一名兵大哥身亡。” 陈谱显得很欣慰:“才死了一个,万幸啊。” 穀雨一怔,这老者对生命的漠视让他很不舒服,他缓缓开口道:“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陈谱目视前方:“说。” 穀雨道:“您的目的地是京城吗?” 陈谱面无表情地道:“你之前不是还说我们两人的目的一样,如今怎么又怀疑起自己来了?” 穀雨摇了摇头:“那时我说你我目的相同,指的是同样都想诱敌深入,说到底不过是在张回眼前使了障眼法,让他乖乖跟在我们船后,我的意图先前便与您说了,只有这样才能为潘大人和胡大人爭取时间。可我想不通的是您究竟有什么目的?” 陈谱沉思片刻:“你我同船逃亡,同生共死,讲道理我该与你交个底。但是我毕竟是受人之託,不知道会不会坏了人家谋划,所以你想知道的我是万万不能说的。” 穀雨沮丧地低下头,自己这些人无论从体力还是心力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实在经不起另一场风波,而陈谱行事神秘,武艺超绝,最关键的是连世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他似乎也不放在眼里,由此可知他所图必然不小,如今的穀雨只想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从这个角度看陈谱无疑是最大的变数,甚至超过身后的战船。 他想了想抬起头,陈谱抢先道:“別再问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穀雨道:“那我说,您听行吗?” “你要给我讲故事吗?”陈谱笑了,並没有阻止他:“反正老夫閒得无聊,权当解闷了。” 从哪里开口呢? 穀雨定了定神:“您孤身一人在盂城驛潜伏半年之久,任务之一便是保护胡应麟,可是胡大人那时仍在牢中,相隔百里你该如何保护?况且胡大人由陛下下旨安排潘大人护送返京,你们又能如何预料得到?” 他拋出了问题,並没有指望对方回答:“我想这是一种防御机制,也就是在金陵城內外大量安置据点,潜伏著您这样的高手,利用各种身份做掩护,一旦胡应麟遇险,这些据点立即激活前往营救,这才是您真正的任务吧?” 陈谱笑了笑:“不错的开头,说下去。” 穀雨道:“这也就解释了张回身为锦衣卫千户,却仍然要在金陵城內小心翼翼地探查缉捕,因为一旦被你们发现,张回未必能逃得出。” 陈谱道:“你小看了张回,目前在皇帝身边的两个红人,一个是张回,另一个叫做廖文生,这两人同出锦衣卫,武艺高强,足智多谋,绝不是我这样的老头子拦得住的。” “老爷子谦虚了,”穀雨恭维了一句,將话题扯了回来:“只是您也没想到那夜兵荒马乱,敌我难辨,稀里糊涂地被潘大人强令开船,却阴差阳错地救下了胡大人,这之后你除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外,便是保护他免受阿楠一伙的暗算。” 陈谱哼了一声:“我却没想到你这小子胆大包天,竟然来了个瞒天过海,將胡应麟送下了船,这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先记在帐上吧,”穀雨淡淡地地道:“您之所以仍然留在船上,一则为了继续替胡大人打掩护,另一方面我想您还有別的目的。” 陈谱不置可否地道:“你大可以展开讲讲,老夫洗耳恭听。” 穀雨笑了笑:“当我发现您对阿楠的事情了如指掌却装傻充愣之时曾感到深深的疑惑,如果真的想保护胡大人,乾脆將他们杀了便可,不用您老亲自出手,我和船上的弟兄们便能將其一网打尽,不过后来当我冒出瞒天过海的想法时,便也明白了您的想法,其实您选择无视阿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留著他,继续为岸上的张回通风报信。” 陈谱道:“这么说来我是在帮张回?” 穀雨道:“如果您真的在帮张回,这一船人在宿迁便全军覆没了,”他看著陈谱沧桑的脸庞:“您在诱使张回进入您的圈套。” 陈谱右手一颤,眯起眼睛,掩盖住了目光中的杀机。 第八百二十七章 御书房 穀雨將陈谱的反应看在眼中,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將手放了下来,陈谱轻蔑一笑,连看也不看他,只把眼盯著眼前的水路,这比穀雨重要得多,而穀雨则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两人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穀雨才道:“张回以为的一次抓捕行动,其实是为他设计的陷阱,就在这条运河的某个地方,一定有大量杀手在等著他,对吗?” 陈谱沉声道:“小子,就凭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 “您说笑了,”穀雨挤出僵硬的笑容:“这船上男女老少都是良善之辈,我只想避开未来的祸端,仅此而已。” 陈谱这才明白今晚这一场对话的目的,他点了点头:“我可以爭取,但不能做出保证。” 穀雨悬著的心终於死了,心道:那何必浪费我的一番口舌? 他仍不死心,舔了舔嘴唇试探地道:“所以您的目的地一定不是京城对吗,如果这场针对锦衣卫高官的刺杀发生在京城,那么不论你们真心还是无意,都会被视作对皇帝的挑衅,这一定是你们承担不起的后果,所以是在哪儿,山东,直隶,还是天津?” 说到此处忽地心中一动,露出思索的表情。 陈谱斜眼看著他:“今晚的对话结束了,如果你还想留著性命的话。” 穀雨垮下脸,重重地嘆了口气,陈谱笑道:“都说咬人的狗不叫,你小子平日里沉默寡言,背地里却把人算计到了骨子里,老夫多年不曾看到这样有趣的人物了,不过有两件事你却说错了。” “什么?”穀雨微微蹙眉:“我哪里说错了,还望您明示。” 陈谱慢条斯理地道:“第一,胡应麟上了老夫的船,这事我早先便知道,因此並不是偶然。” 穀雨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 陈谱就喜欢看他失態的表情,原因他是坚决不肯说的,顿了顿又说出了第二件事:“老夫的目標不是张回,或者说不仅是张回。” “什...还...还有谁?”穀雨心头剧震,惊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陈谱嘻嘻一笑:“是不是比杀了你还难受?” 穀雨点点头,迎上陈谱戏謔的目光:“是谁你想必也不肯说了?” 陈谱笑意吟吟並不作答,穀雨咽了口唾沫:“我得去缓缓。”慢腾腾地走向门口。 陈谱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好笑,穀雨走出了门,停下脚步,忽又转过身来:“老陈,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不知你可认识田豆豆吗?” “谁?”陈谱露出疑惑的表情。 穀雨摇了摇头:“没事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直到穀雨身影消失在门口,陈谱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月亮藏在乌云之后,惨澹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两岸的风景正在急速后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隱忧:究竟是官船先到达目的地呢,还是在此之前来自身后的一炮將所有的计划化为泡影? 京城,御书房。 万历皇帝身著单衣坐在案后,表情阴冷,廖文生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起来吧。”不知过了过久,万历轻轻开口。 廖文生如蒙大赦,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垂手肃立。 万历看也不看他,低头摆弄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这么说到现在还没胡时真的下落?” 廖文生战战兢兢地道:“薛承运已派人传回了消息,在十八里店发现了胡时真的行踪。” “十八里店?”万历皱起眉头:“南下了?他要去哪儿,唔...他要去天津!” 廖文生疑道:“陛下如何知道?” “胡应麟是不是要回来了?”万历不满地看著他:“胡时真早前不是一直在找他爹的下落吗,可见他对其父感情至深,如今既然知道了胡应麟回京的消息,天津是他北上必经之路,岂会忍住不见?还有一点,他现在是朝廷逃犯,想要逃出生天,天津是绝佳的出处。” “他要出海!”廖文生明白过来。 万历仅凭胡时真现身之地,便轻易推断出他的动向,廖文生既敬畏又惶恐:“陛下圣明。” 万历哼了一声:“要不是你被一个傻书生耍得团团转,朕倒寧愿糊涂些。” 廖文生嚇得脸色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该死,教陛下操心了。” 万历看向窗欞,月光在窗外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御书房內安静下来,廖文生大气也不敢出,过了许久忽地嘆了口气:“文生,这些年有些人与我作对,危害社稷,你不辞辛苦,对朕忠心耿耿,朕都看在眼里。正因如此,你被別人记恨在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朕怕你遭遇意外,便命你不得离京,只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便没有人敢动你。” 廖文生感动地道:“陛下回护之心,微臣百死莫辞。” 万历收回目光,俊朗的脸庞上满是清冷道:“朕不用你死,交给你的差事可用心做了?” 廖文生心里咯噔一声,迎面正撞上皇帝锐利的眼神:“陛下,我...” 万历的眼底有火苗在燃烧:“听说京城內有百姓正集结串联,说要在城门外恭迎为民请命的胡时麟胡大人,这事你可知道吗?” 廖文生惊呆了,他这几日心思全扑在胡时真身上,这街头巷尾的腰眼他倒是有所耳闻,但並没有留意事態的发展,万历弓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著廖文生,侵略性十足:“那胡时麟与朕作对,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可有把我这皇帝放在眼里?”原本俊朗的脸上满是狰狞:“京城的百姓是什么心思,想造反吗?”右拳在书案上重重一击。 廖文生嚇得一激灵,哆哆嗦嗦地道:“陛下天下共主,民心所向,一定...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谁呢?”万历忽地神经质地一笑。 廖文生舌底发乾:“是,是...” 万历露出失望的表情:“还不去查!” 廖文生从地上爬起来:“微臣这就去。” 万历坐回到椅子中,望著廖文生踉蹌离去的背影,失望地摇了摇头。 廖文生急匆匆出了御书房,绕到前院,刚走到景阳门,门外人影一闪,向廖文生迎面走来:“廖大人,许久不见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故人 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不在京城,自指挥同知到镇抚使层层空缺,廖文生因为肃反內奸,在万历心中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有望在今年递补指挥同知,实现个人仕途的三级跳,他心中也早已將这个位子视为囊中之物,可方才的一场谈话顿时让他不禁患得患失起来,他知道当今圣上对权柄一事最为敏感,民眾郊迎胡应麟本身算不得什么,但这件事的背后却让年轻的皇帝颇为忌惮。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廖文生已经从万历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满,他心中忐忑,心绪不佳,景阳门门外转出一人,身型健硕,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廖大人,许久不见了。” 廖文生怒气冲冲地看向对方,待看清那人面孔却脸色剧变:“田大...唔...田豆豆。” 来人正是田豆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廖文生向左右看看,御书房中值守的皆是锦衣卫的好手,且都是自己培植的亲信,他这才稍稍安下心,扳著面孔道:“这不是田豆豆吗,你怎么来了?” 田豆豆歪著脑袋看他,目光中充满了玩味:“廖大人,做了官,气色都不同往日了。” 廖文生声音低沉道:“廖某做了再大的官,心中也永远装著皇上...” “得了得了,”田豆豆摆了摆手,好笑地道:“说你胖你就喘,我记得你在我手下当差之时不这样啊?” 廖文生微微蹙眉,田豆豆那种骨子里的漫不经心让他感受到了冒犯:“这里是大內,田大人莫要玩笑,夤夜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田豆豆挠了挠头,看著御书房的方向:“陛下有召,怕是有日子没见,想我了吧?” 想你? 廖文生心中冷笑:陛下恨不得杀了你。 田豆豆转过头,嘻嘻一笑:“廖大人,有日子没见了,你就不想我?” 廖文生吐出一口气,他最反感的就是田豆豆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从前是,现在也是。锦衣卫身为天子近卫,杀伐决断,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子,任何不利於陛下的因素都將被无情的抹杀。 田豆豆皇恩盛隆,小小年纪便官至千户却一点不知感恩,甚至,甚至成为了挑战陛下的那个人。如今怎么样?被扒了官身,圈在京城中做个閒散的二世祖,落得如此下场,廖文生没有半点同情,只觉得快意。 他作为田豆豆手下的办差官,自从领了陛下密旨,便从身边同袍开始杀,一直杀到今天的位子,可以说他是踩著田豆豆及其党羽的鲜血上位的,可眼下这廝如没事人似的,廖文生冷笑道:“咱们多年兄弟,怎会不想。” 田豆豆挑了挑眉:“择日不如撞日,在这里等著我出来,我请你吃酒。” 廖文生心中一动,单打独斗他可不是田豆豆的对手,双方是生死仇敌,他可不敢冒这个险:“今夜我还有公事,恕不相陪,不过,”他冷冷地打量著田豆豆:“你若是安生待在京城,总会有机会的。” 田豆豆道:“瞧你说的,我不在京城,还能去哪儿?” “是吗?”廖文生冷笑道:“我听张回说曾在金陵见过你。” 田豆豆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那小子眼神不好,心肠也坏,这不是冤枉老实人吗,陛下都不信,你却信他的,我给你提个醒,你莫要被他骗了。” 廖文生面无表情地拱拱手:“多谢你的提醒,时候不早了,別让陛下等著急了。”说罢转身离去。 田豆豆挠了挠脑袋:“真是不留情面啊,亏我当年对他不错,哎...怪老子心软,把狼崽子引入了家里,完蛋,心情也变差了,一会儿怎么应付皇帝,糟糕糟糕...”一路絮絮叨叨地走向御书房。 廊坊城外的官道上,行人行色匆匆,步履飞快,此时天色已晚,城门隨时可能落锁,若是赶不上便要在城外过夜,徒增麻烦。 郑员外催促道:“快点儿,今晚还能不能赶上了?” 车夫咬著牙甩动马鞭:“能赶得上。” 胡时真也有些焦急,望眼欲穿地看著前方,儘管马车外漆黑一片,他却已在脑海中勾勒出城里宽敞的客栈,若是能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睡上一觉...想到此处也忍不住催道:“加把劲儿,城门就在眼前了。” 郑员外安慰道:“陆姑娘,再稍等片刻,咱们马上便能入城了,这廊坊咱也常来,城东头的有家饭馆,红烧狮子头做的那叫一绝...咦?陆姑娘,你怎么了?” 胡时真闻言一惊,扭头看向陆诗柳,却见角落中陆诗柳全身瘫软,歪歪扭扭地靠在厢壁,脸色煞白,全身打著摆子,郑员外伸手搀住她:“陆姑娘,你没事吧?” 胡时真一个箭步抢上前,从他手中抢过了陆诗柳:“诗柳,诗柳,你不要嚇我。” 陆诗柳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无需担心,我见路上顛簸,担心头晕难耐,中午饭没敢多吃,如今腹中空浮,体力不支,挨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这怎么成,你这身子本就虚弱,哪能继续饿下去?”胡时真有些急了,埋怨道:“若是你中午说了,我多在车上备些乾粮也成。” 陆诗柳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身子如此不堪,对不住。” 胡时真道:“不是怪你,哎,是我说的急了,郑员外,这附近可有客栈吗?” 郑员外一脸担忧地看著陆诗柳,听胡时真问起略一思索:“咱们离城门尚有十余里,唔...前行两三里,见一岔口,下了官道东行不出一里便有一家客栈,只是依这情形,今晚可就进不了城了。” 胡时真冷冷地道:“郑员外进城吧,我们两人下车。”说著便要背起陆诗柳。 “慢来慢来,”郑员外赶紧拦道:“陆兄误会了,我也没说过非要进城不是,老倌儿,你可听见了,咱们不进城了。” 车夫答应一声,用力挥鞭,马匹唏律律一阵暴叫,奋起四蹄,跑得飞快,约莫盏茶功夫,果然见前方有一条岔路口,一条通向廊坊,另一条则往东边去了,车夫不假思索別转马头,跑出不远便见到路旁灯火明亮,人声鼎沸,正是那客栈到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 路引 马车攸地停在客栈前,小二肩头搭著白巾,殷勤地跑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哪?” 陆诗柳听到动静,挣扎著起身,胡时真连忙扶著她的手臂,將她搀下了车,陆诗柳脚步虚浮,脸色惨白,小二嚇了一跳:“这位娘子是怎么了?” 郑员外跟在两人身后下了马车:“別怕,不是病了,去备四个热菜,再来碗热汤。” 小二连忙將三人让进了客栈。 客栈前有拴马桩,马匹和马车在门前排了一溜,车夫將马车赶到道旁,在拴马桩上绑了,望著官道的方向苦嘆一声:“可惜了。” 客栈中人满为患,此处是距离城门最近的客栈,无论是夜晚出城的,还是没有赶上入城的,大多会选择在此处暂歇。大堂中吵吵嚷嚷好不热闹,三人捡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了,不多时上了菜,陆诗柳接连喝了两碗热汤,脸色才终於缓过来。 胡时真心有余悸地道:“以后我得备些乾粮才稳妥。” 陆诗柳笑道:“劳你费心了。” 郑员外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忽道:“你们二人当真是兄妹吗?” 胡时真与陆诗柳同时一惊,陆诗柳强笑道:“怎么,我们长得不像吗?” 郑员外表情古怪:“你方才出事之时,我看陆兄的神態可不像是你兄长。”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胡时真也反应过来:“郑员外多心了,我们两个一母同胞,是如假包换的兄妹。” 郑员外喝了口汤:“我隨口说说,两位別介意。” “不会。”陆诗柳应了声,两人生怕被他瞧出破绽,快速將饭吃了,胡时真打了个哈欠:“今夜进步了城,不如早早歇了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郑员外站起身:“正好我也乏了。” 这一次他仍然要了三间房,胡时真齜牙咧嘴地將裤子脱了搭在床头,扳著腰看向自己的屁股,门口忽地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心中一慌:“什么人?” “是我。”陆诗柳的声音。 “等等。”胡时真齜牙咧嘴地重新將裤子穿上,將门打开,却见陆诗柳端著一个罐子俏生生地站在门口,连忙將她让了进来。 “方才去灶房煎了药,”陆诗柳將药罐放在床头:“把裤子脱了。” 胡时真欲哭无泪,含含糊糊地应了,慢吞吞地將那条裤子重新脱下来趴在了床上。 陆诗柳坐在床头,胡时真紧张地心臟怦怦跳,忽觉屁股一凉,犊鼻褌也被陆诗柳扒了下来,胡时真骚得满脸通红,將脸埋在枕头里,不吭声了,陆诗柳也颇为不自在,她將药罐细细地抹在胡时真大腿及屁股的伤处。 “唔...”疼痛让胡时真全身绷紧,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口道:“晚上没再难受吧?” 陆诗柳淡淡地道:“我是装的。” “嗯?”胡时真霍地回过身,瞪大了眼睛看著陆诗柳:“哎哟...” 陆诗柳见好容易涂抹均匀的草药被他这一扑腾,散得满床皆是,气得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记:“老实待著!” 胡时真一激灵,虽然没打在伤处,但被一个妙龄大姑娘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心灵还是受到了极大衝击,陆诗柳更是慌张,她方才是下意识的举动,等回过神来便知道大大不妥,见胡时真两眼圆睁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不禁晕生双颊,低声道:“回过头去,趴好。” 胡时真老老实实地回过了头,半晌两人都没敢说一句话。 陆诗柳將床上的草药归拢起来,又將药罐中的草药慢慢敷在胡时真屁股上,胡时真低声道:“你为何要假装?” 陆诗柳道:“你想进城吗?” 胡时真点了点头:“总觉得在野外不安全。” “进了城便安全了吗,”陆诗柳撇了撇嘴:“我且问你,你有路引吗?” “这...”胡时真傻了眼,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这错误很低级,却能致命。若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城,到时拿不出路引,城门守军不將自己绳捆索绑拿了问罪才怪,他愣怔半天,才吐出一口长气:“诗柳,你救了我一命。” 陆诗柳道:“咱们进城是为了歇息和购置草药,明日便不进城了,你忍得一日,待咱们到了天津再说。” “没问题,”胡时真应下了,但隨即皱起了眉头:“不过缺少路引,终归行动不便,难道到了天津我们也不入城吗?” “所以今晚是咱们动手的时候。”陆诗柳淡淡地道。 胡时真疑道:“你想做什么?” 陆诗柳道:“这客栈中住的旅客哪个没有路引,只要咱们小心些,不怕没有收穫。” 胡时真战战兢兢地道:“诗柳,你莫要嚇我,难道你是想偷...那个不告而取吗?” 陆诗柳紧咬银牙:“事急从权,只能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胡时真慌张地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若是被人发现了不得被人打。” 陆诗柳沉声道:“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你在这里可能会被打一顿,若是被官兵抓了恐怕连命也丟了。” “常言道,家有贤妻,男儿不遭横事,”胡时真嘆了口气:“可见常言说得也不老准的。” 陆诗柳俏脸一红:“別胡说八道。”手脚麻利地包扎好,走到门前开了一缝,观察著大堂里来来往往的食客,物色著她的目標,多名男子同行的忽略,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略,她將目標定格在了一对男女身上。 胡时真有些紧张,见陆诗柳推开了门:“你去哪儿?” 陆诗柳道:“你行动不便,就別添乱了,我去去就回。”侧身出了门。 胡时真咬著牙从床上爬起,將门开了一道缝凑近了细看。 陆诗柳下了楼,坐在那对男女身后的一张桌上,跟小二要了一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喝起来,后背靠在椅上,侧耳倾听来自背后的声音。 那对男女年岁不大,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上下,男子衣著华丽,女子则穿得很朴素,两人许是饿了,一声不吭地吃著饭,陆诗柳虽然说得轻鬆,但真要做起贼来,却发现难度著实不小,紧张地一颗心砰砰乱跳。 第八百三十章 承诺 那对少年男女吃了一阵,女孩率先开口:“咱们就这么不告而別,不会出什么事吧?” 男孩满不在乎地道:“我爹想让我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他难道不知道我自小便喜欢你吗,如今他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的。咱们躲几日再回家,等他气消了再说。” 他两人压低了声音交谈,但谈话內容还是传到了身后陆诗柳的耳中,她杏眼圆睁,手端著茶杯凑到嘴边却忘记了喝。 敢情这对少年男女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听两人口音八成也是京城人氏。 女孩的声音响起:“怀远,人家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你爹若是知道了,定然会怪罪我的。” 那叫怀远的男孩安慰道:“我爹老来得子,对我宠得不得了,我回去服个软,他捨不得责怪咱们的。” 女孩沮丧地道:“我知道你娘看不上我,才迫不及待安排这一门亲事,那女子与你门当户对,可谓天偶佳成。” 怀远急了:“小茹,你怎么这么说,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心吗?”情急之下声音不禁高扬起来,大堂眾人纷纷看过来。 小茹连忙拉住他:“我知道,我知道,你小声些。” 怀远气怒未消,忽地拉住她的手腕:“出去说。” 小茹不由自主地站起,抓起桌上的包袱,隨他走了出去。 陆诗柳想了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溜溜达达跟在两人身后走了出去。 怀远迈著大步走得飞快,小茹在后跌跌撞撞地跟隨,两人一路走到客栈边的林边这才撒了手,小茹揉著被他握地发疼的手腕:“怀远,你我青梅竹马,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爹和你爹同朝为官,品级相当,才约定了这门亲事,哪知事情无常,我爹得罪了人,被贬到雷州做官,这辈子我们爷俩能不能见到都难说。而你爹平步青云,如今已官至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地位显赫,风光无两,我...早已配不上你了。”说到此处,两眼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怀远將她两臂抓著,激动地道:“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喜欢你,自见你第一面,我这颗心便放在你身上,从此再未动过。小茹,无论你和伯父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你的怀远。只要你也喜欢我,这世间就没什么能分开我们。” 少年的承诺高昂又坚定。 小茹眼泪扑簌簌落下,她动力地点点头:“怀远,我们一定能一起走下去的。”她的心智比怀远显然更为成熟,顿了顿又道:“你不要与你娘置气了,若你一直忤逆她的意思,她也定然不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哎...”提到母亲,怀远如泄了气的皮球,琢磨半晌道:“为我说这门亲事,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我娘,她在家做主惯了,肯定不会轻易鬆口。” 小茹声音低沉:“你也不要怪她,她毕竟是为了你好。” “只不过有些嫌贫爱富,”怀远撇了撇嘴:“她是看著你长大的,我就不信她对你没有感情,我会慢慢说服她的。” 小茹点点头:“你若是劝不动她,就把那高家小姐娶了吧,我...我大不了用不再见你便是。” 怀远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窣之声,小茹扭头看去,只见草丛如浪,起起伏伏,似有猛兽出没,扑到怀远怀中:“怎...怎么了?” 怀远心中忐忑,伸手护著她,壮著胆子问道:“谁啊?出来!” “喵。”草丛中的声音让两人同时鬆了口气,怀远强笑道:“不过是一只野猫而已,看把你嚇得,咱们回去吧。” 小茹从他怀中抬起头:“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头顶皓月当空,小茹轻声道:“那客栈里乱得很,我不想这么早回去,今夜明月如镜,咱们去树边坐坐可好?” 怀远一怔,小茹期待地看著他,他又怎么好说出个不字:“好,我陪你赏月。” 草丛中陆诗柳透过间隙看著两人离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向身边埋怨道:“你要嚇死我吗?” 胡时真尷尬地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两人头碰著头说话,胡时真的呼吸打在陆诗柳的脸颊下,不知怎么竟让她心中砰砰乱跳,嘴上却道:“要不是你从我身后悄没声地过来,让我险些露馅,说不定方才便得手了。” 胡时真眨了眨眼:“陆姑娘跟我说说,你躲在草丛中如何得手?” 陆诗柳知道对方在將她的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的思路都被你打断了。” “慢慢想,不著急。”胡时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陆诗柳起了好胜心,低声道:“你知道这男子是谁吗?” 胡时真摇了摇头,陆诗柳道:“他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刘永吉的小儿子。” 胡时真睁大了眼睛:“你认识这位刘指挥?” 陆诗柳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两家衙门经常打交道,董师傅又与刘指挥相交莫逆,是以我常听四哥、海潮他们几个提起,便將这人的名字记住了。” 胡时真惋惜地道:“如果能认得他该多好,念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说不定也能帮帮咱们。”他微微弓起身子,透过草丛缝隙看到怀远和小茹已在林间捡一处石头坐了,两人並肩挨在一起有说有笑:“那刘怀远看来是为了他的青梅竹马逃了婚,就凭这份勇气,他俩一定能走到一起。” 陆诗柳摇了摇头:“门不当户不对,只有惨澹收场而已。” 胡时真拧起眉头,陆诗柳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勇气有时只不过是一场气,当刘怀远面对旷日持久的冷战,不得不向父母妥协,当小茹在虚无的希望中经歷过一次次失望,终有一天会从梦中惊醒,面对现实,我只是希望他们明白的不要太晚。” 胡时真有些生气:“我看这刘怀远有担当,有情义,小茹姑娘对他情深义重,必不会负了他。” 陆诗柳收回目光,看著义愤填膺的胡时真,心底轻嘆一声,他没有听懂她想说什么,强自笑了笑:“横竖跟咱们无关,那路引想必就在小茹姑娘隨身的包裹里,你想不想要?” 第八百三十一章 路引 胡时真点点头:“你有办法了?” 陆诗柳狡黠一笑:“凭你和刘永吉的关係,还怕他不將路引给你吗?” “我?”胡时真呆呆地指了指自己:“我哪里认得刘永吉?” 陆诗柳笑道:“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保证那小子乖乖把路引交出来。” 树下刘怀远和小茹正在低声谈笑,月光下走来一人,两人同时嚇了一跳,慌忙从地上爬起来。 胡时真两手平摊:“少爷,別紧张。” 刘怀远一怔,离得近了看清胡时真的样貌,脸上的戒备不减反增:“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胡时真道:“你当然不认得我,我是东城兵马司的胡时真,今年过年的时候曾去刘指挥府上拜会,我曾见过您一面,想来您不认得我了。” 刘怀远半信半疑地道:“你当真去过我家?” 胡时真道:“那是自然,我与顺天府衙董心五老前辈一起去的。” “董伯伯?”提及父亲的至交好友,刘怀远登时又信了两分,连忙拱手道:“是我眼拙了,失敬失敬。”家教涵养体现在细节。 在他身后的小茹也探出脑袋,好奇地看著胡时真。 刘怀远隨即皱起眉头:“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胡时真假意嘆了口气:“少爷,你以为悄悄离家出走,做的天衣无缝,刘指挥便不知道吗?” “什...什么?”刘怀远脸色变了,伸手拦在小茹身前:“你想干什么?” 胡时真被他的举动嚇了一跳,再看这小子脸色凶横,一副要扑上来拼命的架势,嚇得他两手连摆:“误会了误会了,刘指挥並不是要抓你回去的。” 刘怀远一怔:“什么意思?” 胡时真沉声道:“刘指挥早发现少爷今日情绪不佳,便著人小心留意,怕的是你想不开做傻事,是以你前脚离开,我后脚便跟上了。” 刘怀远脸色难看:“你跟了我们一路?” 小茹的表情则复杂得多,又是担忧又是愤怒,胡时真感受到了两人的敌意,想要说服对方光靠委曲求全怕是不能奏效,乾脆將心一横道:“若不是我在身后跟著,恐怕您两位早被夫人的人抓了去!” 草丛中的陆诗柳听得分明,不觉便是一怔,她没法预设刘怀远的反应和话语,只將大略的计划与胡时真讲了,此时忽听胡时真冒出这么一句,心中咯噔一声,紧紧地盯著刘怀远的反应。 果然刘怀远露出狐疑之色:“我娘?她久在深闺,如何知道我跑了,又怎么会派人抓我,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胡时真知道对方起了疑心,不免心中忐忑,但出口的话收不回来,板著面孔道:“母子连心,连刘指挥都能看出来少爷你心绪不佳,更何况是做娘的了,原来她想寻小茹姑娘好生说说,但结果呢?” 小茹小脸惨白:“夫人找我了...她要与我说什么,她定然是要劝我离开怀远是不是?” 胡时真拿腔作势,重重地嘆了口气:“哎。”一脸愁苦状。 陆诗柳掩嘴轻笑,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刘怀远脸色稍霽:“这么说是我娘知道了小茹离开,便想抓我们回去。” 胡时真点点头:“不错,夫人派人离府之时,恰好被我看到,我便指了个错误方向,眼下几人该到通州了吧。” 刘怀远道:“你为何要帮我和小茹?” 胡时真道:“並非我想帮您,而是刘指挥。” “我爹?”刘怀远愣住了。 胡时真道:“还不清楚吗?刘指挥虽然表面不赞同,但更多的是碍於夫人的情面,不忍她伤心,但是刘指挥是响噹噹的汉子,咱们五城兵马司的没有不敬著的,他心中顾念老友情意,如何能割捨得下?” 刘怀远眼中含泪:“爹,爹...” 胡时真添油加醋道:“刘指挥中意小茹姑娘,心中所盼便是你二人喜结连理。” 这一下子小茹也绷不住了,泪水如断线珠子自腮边滚落。 胡时真暗道:罪过罪过,话锋一转却道:“只是我见两位越走越远,实在不顾及家中亲人,便忍不住自爆行跡,为的只是问一句两位要去哪里,难道当真要舍了父母吗?” 此话一出,刘怀远当即便是一震,呆愣愣地看著胡时真,而后者则面现忧色:“您这一走,家里定然乱了套,高家如何交待,刘家如何善后,刘指挥又是京城有脸面的人物,哎...” 刘怀远心中发慌,颤声道:“你说该怎么办?” 按岁数他只比胡时真小的三五岁,但胡时真人长得清秀,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刘怀远不知不觉间便將他视作依靠。胡时真道:“依我之见,少爷无非是想通过离家出走表明心跡,这目的实则已达到了,您不如就在这客栈里安心住著,我回去跟刘指挥稟告一声,让他老人家也安心。” “使得使得。”刘怀远点点头。 胡时真又道:“夫人那里自有刘指挥劝说,相信经此一闹,夫人也未必敢如此执拗。” 刘怀远摇了摇头,对母亲的了解使他並不乐观:“我娘不是那么好劝说的。” 胡时真道:“可她並不知道您在哪里。” 草丛中的陆诗柳再次愣住了,这位鲁莽的书生再次脱离了剧本,刘怀远囁嚅道:“你想说什么?” 胡时真道:“刘指挥知道你在哪里,但夫人却不知道,只要你將自己和小茹姑娘照顾好了,刘指挥有充足的时间说服夫人不是吗?” 刘怀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小茹脸色凝重:“倘若夫人铁了心不同意呢,倘若...倘若夫人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才被迫答应得呢?怀远,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势必不会幸福,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让伯父伯母为难...” “不要说了!”刘怀远激动地拔高了音量,把胡时真嚇了一跳。 小茹也是一个激灵,定定地看著刘怀远,刘怀远喘著粗气:“我爹会说服我娘的,若是我娘执意不肯答应,我...我便一辈子不回去!”他独立发著狠,脖子上青筋暴出,看向胡时真:“就依你的计划行事。” 胡时真道:“为了喜欢的女子甘愿付出一切,教人著实佩服,不过还需要您二位將路引交给我。” 刘怀远登时皱起眉头:“为何?” 第八百三十二章 巧遇 胡时真笑意吟吟,目光幽幽:“少爷,我这厢回去復命是將脑袋別在了裤腰带上,若您假意誆骗,这边应了我,那边转头溜了,刘指挥定会责我办事不利,甚至以为我存心欺瞒,一顿板子定然是少不了的,到那时我好心办坏事,上哪儿说理去?” 刘怀远不满地道:“你怀疑我骗你?” 胡时真一本正经地道:“刘指挥用兵谨慎,不打无准备之仗,咱们在他老人家手底下学了不少真本事。” “用在我身上?”刘怀远气道。 胡时真道:“既然我露了行跡,眼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便是依方才之计,另一条嘛...”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见刘怀远一脸紧张地看著自己:“另一条就是跟我回去,至於你和小茹姑娘是分是和,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刘怀远面色复杂地看著胡时真,小茹道:“就听他的吧,他看上去是真心实意为咱们著想。” 胡时真老脸一红,暗道一声:惭愧。 刘怀远从她的包袱中掏出路引,胡时真自怀中掏出银两:“我也不白拿你的,这些银钱够你在客栈中暂避一时的。” 刘怀远嗤笑道:“够吗?”从怀中摸出几条小金鱼,得意地在胡时真眼前一晃。 胡时真咂咂嘴:“用我的吧,那客栈中鱼龙混杂,说不定就有坏人,你这几条小金鱼够赔上你们俩的脑袋了。” 刘怀远唬了一跳,从胡时真手中接过,斜著眼睛看他:“你倒是好心。” 胡时真望著两人的背影离去,不知站了多久,陆诗柳出现在他的身后,胡时真並没有回头,他一瘸一拐地蹭到树边坐了:“来,陆姑娘,小生邀你共赏明月。” 陆诗柳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路引,胡时真仰著头望著天边月亮:“这样对他两人公平吗?” 陆诗柳没好气地道:“事急从权,你若是不忍心就还回去。” “那可不行,”胡时真坚决地摇摇头:“毕竟是我施展妙计得到的,只是...咱们真的要他们在客栈中苦苦等待吗?” 陆诗柳背负双手,举头望月:“自然不会,明日出发之时给小二一笔银子,让他去城里报信。” “啊?”胡时真瞪大了眼睛:“那他俩可糟了。” 陆诗柳声音清冷:“那也好过他们离家远行,经歷风吹日晒,一路担惊受怕,若是路上不巧遇到歹人,你可想到以他俩的经验和身手,会落得什么下场?” 胡时真咂咂嘴,不说话了,他知道陆诗柳说得是对的,陆诗柳又道:“何况他们总要面对现实,靠一时的莽撞和臆想是换不来结果的,拖下去只会让两人以及两家人更加痛苦。” 胡时真听她声音萧索,正想说什么,忽听一阵马褂鑾铃的声音自远而来,扬起沙尘无数。 胡时真噌地从地上爬起身,望著马上的骑手,天色昏暗看不真著,但体型彪悍,一看便不是寻常的赶路人。 陆诗柳心中一动:“走,去看看。” 薛承运纵马疾驰,在一眾锦衣卫的簇拥下来到客栈前,偏腿下了马,大多数人酒足饭饱之后已回房休息,大堂里只剩零零散散几桌,小二早听得动静,小跑著出来,登时被面前的阵势唬了一跳,十几匹快马,十几名健硕的汉子,目不转睛地盯著他。 小二背脊发凉,堆出僵硬的笑容:“各位爷,打尖还是住店?” 唐三儿站在人群后,目光在两侧的坐骑、马车旁一溜,目光定格。 薛承运在小二的引导下走入客栈,唐三儿抚著下巴,慢慢走向道边停靠的马车,上下打量著,一名年轻的伙计打扮的男子嘴里叼著半拉餑餑从客栈里走过来,唐三儿指著马车:“你的车?” 小伙子一怔,隨即点点头:“这位爷,您可是要租车?” 唐三儿“唔”了一声:“你是车马行的?” “正是,”车夫笑了笑:“赶在落锁前出的城,准备返回京城,若是顺道我便稍您一段,您给个辛苦钱便成。” 唐三儿摇了摇头:“不顺路。”背著两手走进了客栈。 那边厢草丛簌簌,钻出个脑袋,正是郑员外僱佣的那名车夫,边提裤腰带边道:“小谢哟,我这边拉得腿肚子转筋,你倒好,胡吃海塞跟没事儿人似的。” 那小伙子名叫小谢,倚在马车上闻言一笑:“您这身子骨可大不如前了,几年前跑车的时候,您能喝下半盆汤。”掰下半块递了过去。 车夫犹豫片刻,还是將餑餑接了过来,慢条斯理地嚼起来:“也怪我那主顾,一路上跟狗撵兔子似的,半路上又遇到官差盘查,我这一路上是又惊又怕,魂儿都差点飞了。” 小谢睁大眼睛:“嚯,官差!” 车夫一脸的后怕点点头,眼珠转了转:“小谢,今晚可巧在这里遇到你,我正愁没地方睡呢,要不然去你房里,咱爷俩將就一晚?” “这...”小谢一脸为难:“咱们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 车夫一瞪眼:“当年你跑车,我可是手把手地交你。” 小谢苦著脸:“你那呼嚕打得山响...” 车夫笑嘻嘻地道:“这有什么,我还不怪你磨牙呢,你倒先怪上我了,走走,天色已晚,睡觉睡觉。”不由分说一把將他架起就向客栈中走去。 胡时真探出半个脑袋,向客栈中望去。 只见薛承运一伙占了满满三张桌子,薛承运倚著墙,脸色疲惫,几个伙计正將饭菜端上来。 胡时真缩回脑袋,脸色已然白了:“怎么办?” 陆诗柳压抑下心头忐忑:“怕什么,他们也赶了一天的路,我就不信他们不睡觉。” 胡时真疑道:“你还要回去?” 陆诗柳道:“不回去怎么办,难道真要靠咱们依靠一双肉腿走到天津吗?” “可...可是...”胡时真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客栈:“薛承运和锦衣卫也在客栈中,只怕咱们有命进,没命出。” 陆诗柳道:“咱们等到他们睡了再回去,明日一早不等他们起床咱们便已启程,两厢不照面,怕什么怕?” 胡时真想了想,这法子倒也使得:“那咱们就怎么等吗?” 陆诗柳站起身来:“走。” 胡时真隨在她身后:“去,去哪儿?” 陆诗柳笑顏如:“小女子邀胡公子共赏明月。”她背转身子一步步倒退,胡时真一瘸一拐地跟著她,但见月明如水,晚风轻拂,杂草有节奏地一摆一摆,陆诗柳全身沐浴在月色之下,素髮银裹,巧笑盼兮,胡时真不觉看呆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火箭 夜色下,官船划开鱼鳞般闪耀的河面,驾驶舱中的三人却无心欣赏夜景,穀雨站在舱外,一瞬不瞬地看著船尾的方向。 陈谱问道:“有动静吗?” 穀雨脸色疑惑,他的目光定格在战船的船头,虽然看不真著,但影影绰绰能看到人影,纹丝不动站在船头,穀雨的心头升起一团阴影:“没有动静。” 陈谱沉吟著没有说话。 老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两位,对方不打我们,难道不值得庆幸吗,非要他们动手才痛快?” 穀雨道:“今晚月色清亮,正是动手的好时候,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时机。” 陈谱接著道:“对方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黄这才知道他们的担忧,脸色也难看起来,穀雨喃喃道:“他们想要干什么呢?” 嗖! 尖锐的破空声中,一支响箭拖著一团火球自头顶划过,耀眼的光亮將穀雨脸上的恐惧照得一清二楚。 陈谱惊道:“弩箭!他们战船上有弩箭!” 话音未落,战船上如万朵梨开,无数支弩箭带著尖啸如雨点般向官船飈射而来。 “快!隱蔽!” 穀雨放声大喊! 篤!篤!篤! 火箭牢牢地钉在甲板上,箭杆仍兀自颤动。 官船上各处角落浓烟四起,火星点点。 不等穀雨招呼,彭宇和大脑袋一眾人拎著水桶冲了出来,化整为零,扑向各处起火点。 穀雨从艏楼上冲將下来,高声叫喊:“注意来箭!小心隱蔽!” 火箭如雨点般洒下,穀雨一手拨打箭矢,一手拎起水桶寻找著起火点。 烟雾由点迅速连结成面,构成一道道幕墙,辛辣的烟火钻入鼻腔,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四周咳嗽声此起彼伏。 一阵排箭过后,穀雨高声喊道:“打水!救火!” 船舷边兵丁疯狂地摇动滚轮,一桶桶水汲上来,再由兵丁撒丫子跑向火场。 炙热的甲板、蒸腾的浓烟、狼狈的人群,构成了这个夜晚的主题。 又是一排箭雨袭来,穀雨高喊:“隱蔽!” 天空中绽放出无数耀眼的火光,看得人头皮发麻,眾人纷纷將木桶罩在头顶,寻找著掩体。 篤!篤!篤! 穀雨忽地脸色剧变:“坏了!” 船帆中箭,火苗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船上眾人嚇得手脚冰凉,就凭船上这些人如何能与官船上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和山匪相抗衡,这一次不需要穀雨指挥,所有人拎著木桶纷纷跑向桅杆。 兵丁举起木桶,跑向船帆,只是那桅杆高逾数丈,桶中水不等碰到火苗便掉了下来。 “完了完了,这次逃不掉了。”一名水手哭丧著脸,颓丧地道。 “別说丧气话!”穀雨厉声道:“还有备帆吗?” “有!”另一名水手跳出来:“在后舱,哥几个跟我走!”一眾水手隨著他向后舱跑去。 穀雨指著被火烧掉大半的帆船:“你,你,两位兵大哥,麻烦將帆降下来,其他人隨我做好战斗准备!” 两名兵丁领命而去。 其余人等纷纷拔出刀鞘,举目望去,但见战船披荆斩浪转眼间便追到官船身后,一猛子撞了过来。 嘭! 剧烈的震动令眾人身体失衡,左右摇摆。 嘭! 又是一记传来,兵丁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战船变了个方向,贴著官船的船身蹭上来,船舷与船舷碰在一处的瞬间,战船之上早有跃跃欲试的山匪按捺不住,一个箭步窜了上来。 “接敌!”穀雨大喊一声,手起刀落將那人砍翻。 “啊!”山匪惨叫声中,跌落回战船。 没来得及喘口气更多的山匪扑向官船。 前舱,娇娘嚇得缩在角落中,怀里紧紧地抱著安生。 安生闷闷的声音传来:“娘,好黑,我怕。” 娇娘颤声道:“別怕,小谷捕头叮嘱过只要咱们躲在黑暗中,敌人是不会发现咱们的。” 安生道:“外面好吵。” 娇娘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很快会过去的。” 夏姜勉力撑起身子,手中紧紧攥著一把钢刀,一瞬不瞬地盯著门口,柔声安慰道:“安生,穀雨会保护我们的,相信我。” 船舷边的廝杀已是白热化,一刀出去便有一人躺下,彭宇面前的是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手使一柄朴刀,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彭宇力气不及对方,噗通摔倒在地。对方得势不饶人,窜到他面前挥手便是一刀,彭宇嚇得汗毛竖起,將眼一闭。 大脑袋飞身上前,从那汉子身后一刀捅出,戳中那人后心,那汉子啊地一声惨叫,扑倒在地,正压在彭宇身上。 彭宇忙不迭將他推开,抓住大脑袋伸出的手顺势站起,彭宇感激道:“谢...哎哟!” 大脑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恶狠狠地道:“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生死关头还手软,下次我可救不了你!” 彭宇咬著牙点点头,两手擎刀冲向船舷边的敌人。 四五名山匪將穀雨围在当中,穀雨刀出如风,所使皆是杀招,身上鲜血淋漓,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別人的。 “唔...”穀雨身子一颤,小腿被锋利的刀刃削中,疼得他一哆嗦,身子失去平衡,身后的汉子趁势偷袭,生死一线之间,丁临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手起刀落將他劈翻,右手一托將穀雨拖住,穀雨道一声:“谢了!”如猿猴般窜出,冲入敌阵:“去把帆升起来!” “知道了!”丁临答应一声,抽身便走。 一个山匪抢到他身后,穀雨挡在他身前:“你的对手是我。” 那边厢水手已从后舱中將备帆拿了出来,三人吃力地抬在肩上,丁临衝到近前:“把帆放下!” 水手急道:“不升帆吗?” “听我的!”丁临將钢刀掖回腰间向另一侧船舷衝去,片刻后拎著满满一桶水回来全数浇在了帆上:“打湿了就不怕火攻!” 水手这才恍然大悟,迫不及待向船舷边衝去,隨著一桶桶水浇下,整条帆被浸透。 丁临从地上费力地抬起帆,那帆布本就沉重,浸了水之后更是高达五六十斤重,一名水手抢到他身边,与他一併抬著拖到桅杆旁,另两名水手则手忙脚乱地拖著粗重的绳索固定在绞盘上。 丁临高喊:“升帆!升帆!” “有!”两名水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动绞盘,船帆慢慢升了起来。 吱嘎! 船舷相互摩擦的声音乾涩刺耳,官船渐渐有了动力。 山匪鼓譟道:“他们想逃!放箭!” 第八百三十四章 第二轮 一排火箭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眾人大张著嘴巴,眼睁睁地看著火箭如雨点般撒向风帆,但没有在帆布上留下一点火星。 水手“哈”地一声笑,丁临气道:“还不快躲著!” 张回並没有参与这场战斗,他远远地站在战船的甲板上,冷眼旁观。齐全儿双拳紧攥:“大人,我们不出手吗?” “张迴环视左右,锦衣卫跃跃欲试,他的表情捉摸不定:“急什么?” “可是...”齐全儿看著急於脱困的官船。 张回眯起眼睛看著高高扬起的帆,在吃饱了风的状態下船帆鼓胀,带动官船的船身渐渐抽离战船的控制,他却迟迟没有说话,紧接著两船想错,致嘎作响,两船同时剧烈地震动,紧接著官船一轻,顺利从战船的钳制中脱了身,加速向前方驶去。 官船上隨即爆发出震天价的欢呼声。 齐全儿懊悔地嘆了口气,张回看著官船远去的背影,忽地笑了出来:“心急果然吃不了热豆腐。” 齐全儿莫名其妙地看著这位锦衣卫的大人,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官船上最后一名土匪在彭宇等人的围攻下倒在地上,穀雨放眼望去,只见船舷边一具具尸体堆叠,既有山匪的也有士兵的,烧焦的糊味遍布在船身四处,大脑袋將刀一丟,狼狈地跌坐在地:“今晚怕是要糟。” 穀雨明白他的意思,躲过这一轮,不见得能躲过下一轮,战船上还有哪些武器他並不清楚,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跑到船尾,眺目远望,只见战船仍不疾不徐地缀在官船的身后,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样子。 他们在干什么? 在准备第二轮的攻击吗? 想到此处穀雨不禁感到心情灰恶,手中的钢刀也变得沉甸甸的。大脑袋这廝硬气得很,经歷过方才那一番苦战也泄了气,这船上恐怕找不出一个对接下来的战局保持乐观的人了。 他搓了把脸,换了副面孔回到前舱,夏姜三人眼巴巴地望著他,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但穀雨还是强迫自己笑了笑:“敌人被打退了,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敌人说不定还会反扑。” 夏姜轻声道:“你要注意安全。” 穀雨道:“你也是。” 娇娘道:“小谷捕头,夏郎中她...” 话没说完夏姜截口道:”我没事,娇娘和安生也不会有事的,你可莫小瞧了我们女子,真要打起来未必会输给你。“ 穀雨笑道:“那自然是打得我屁滚尿流。” 安生哈地一声笑了,穀雨想了想又道:”娇娘,你去备一桶水放在手边,若是前舱不幸著火,就要靠你了。“ “交给我吧。”娇娘郑重地点了点头。 甲板上大脑袋和彭宇正在给受伤的士兵包扎,呻吟声此起彼伏,另一群士兵则在打扫战场,一具具死尸被拋下了船,不等翻起浪,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穀雨的心情愈发沉重:“豹子哥,还有多少人?” 豹子道:“死了两名弟兄,重伤两人,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能继续参与战斗的不过十几人。” 穀雨哆嗦著嘴唇,强烈的悲伤像潮水一般漫过心头:“是我对不起你们...” 豹子却满不在乎地道:“若不是你,恐怕潘大人和那胡应麟早就死了,別想太多,当兵打仗,这是我们的宿命,只要死得值,没有人会抱怨你。” 穀雨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接下来恐怕会有一场恶仗。” “接下来怕是有一场恶仗,你准备好了吗?”驾驶舱中陈谱淡淡地问道。 穀雨脸若冰霜,缓缓点了点头,陈谱轻笑道:“看来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老黄嚇得一激灵,眼巴巴地看著穀雨,穀雨从牙缝之中崩出几个字:“背水一战,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他瞟了陈谱一眼:“你以为我在说大话?不然,山匪这一战损失惨重,死伤约有二三十人,加之之前的减员,恐怕战船之上不过也只有三四十人能够投入战斗。他们和张回並非一路人,生死关头不一定会隨张回衝锋,只要把他们打怕了打颓了,我们就还有获胜的机会。” 陈谱无动於衷:“把这番话拿来安慰那些傻大兵吧,祝愿你们成功。” 穀雨从来没觉得他的淡然会如此討厌,禁不住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狠狠地道:“你也在船上,你也会死。” 陈谱仿佛有心气他:“我活得够久了,你似乎还没结婚吧?” “你!”穀雨怒不可遏地看著他,两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得了得了,二位,大难临头能不能少说两句,”老黄苦著脸劝架:“话说,怎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动静?” 穀雨眉头皱了起来,向船尾的方向远眺,黑暗中竟不见了战船的身影:“嗯?” 他的视线在宽阔的水面上逡巡:“难不成是要偷袭吗?”还不等老黄说什么,自己却摇了摇头:“不会,那么大一艘战船能藏到哪里去?” “莫非...跑了?”老黄试探地道。 陈谱冷笑道:“这话你自己信吗?” 老黄摇了摇头,咽了口唾沫:“那是去哪儿了?” 陈谱道:“还用问吗,自然是在酝酿新的攻击,鬼知道对方还有什么招。” 老黄倒吸了一口凉气,三个人伸长了脖子等待著,舱中的气氛安静而压抑。 黑暗的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条模糊的身影,遮天蔽日悄悄追上来,老黄指著那船,激动地道:“出现了!战船出现了!” 不知为何,三人同时鬆了口气。 穀雨在自己的额头上锤了一记:“不出现时倒盼著它出现,我该是疯了。” 陈谱虽然也有相同的想法,但嘴上是不饶人的:“这就叫做贱。” 穀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匆匆跑了下去,老黄看不过眼,向陈谱埋怨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心眼这么窄,和个孩子置什么气?” 陈谱梗著脖子:“本来嘛,还说不得了。” 第八百三十五章 落空 穀雨边跑边高声喊道:“战船出现了!隱蔽隱蔽!” 眾人一惊,慌忙捡起兵刃,拎起木桶进入战斗位置,缩著脑袋静静等待著。 穀雨肩头抵在船帮上,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他不知道这一轮能不能抵得住,还会牺牲多少条性命,想到此处不由地看向前舱,那里有他的爱人,他也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护她周全,自己真能做得到吗? 恐惧,来自心底的恐惧,他没有想过敌人的攻击凶狠又残忍,暗算、追杀、炮击、火箭,一波又一波,样层出不穷,而自己身在船上逃无可逃,只能疲於奔命。 歉意,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他后悔了,他原本对自己瞒天过海的计策沾沾自喜,自潘从右到水手无不对他的聪明交口称讚,但这也无异於將自己珍视的同伴、朋友以及无辜的人置於危险之中。 他在设计这盘棋局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如今他必须要接受在这场无法预知结局的战斗中一枚枚棋子受伤乃至死去。 不甘,穀雨紧紧咬住牙关,他几乎断定这条船上的每一枚棋子都不甘心只做一枚棋子,棋子想活下去,正如他所说身后的战船上是一群为钱卖命的山匪,在遭遇棋子们奋不顾身的反抗时,对於死亡的恐惧会让他们畏手畏脚,双方的胜负五五开,最终活下来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如打翻了五味瓶,穀雨情绪复杂,不觉出了神,不远处的大脑袋將头探了出去:“还不动手?” 穀雨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对手留给他们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他乾脆站起身来,学著大脑袋的样子向船尾看去,那战船仍不疾不徐地缀在官船后,既没有开炮也没有放箭。 “怎么回事?”大脑袋看向穀雨,儘管不想承认,但他逐渐开始相信穀雨的判断。 穀雨抿著嘴唇陷入沉思:“不可大意,保持戒备。” 大脑袋点点头,脸上的疑惑未去:“难道对方还在准备別的样?” “哎哟!”彭宇苦著脸:“一支火箭就够咱们手忙脚乱的,要是再搞出別的明堂,我看咱们也別打了乾脆投降算了。” 大脑袋气得转身在他头上狠敲了一记:“你这么说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吗?” 彭宇訕訕笑道:“说笑罢了,我有心降,敌人也未必能留得我性命,那还不如拼死一搏,乾死一个起码不亏,乾死两个,妈呀,我还赚了。” 兵丁被他逗笑了,七嘴八舌地道:“对,至少得乾死两个,咱们可不干亏本的买卖。” 穀雨露出一丝浅笑,彭宇无心之语,却將兵丁的斗志点燃,正好省得他多费口舌,向大脑袋道:“王兄,你且在这里守著,听我號令行事。” 艏楼,老黄伸长了脖子一瞬不瞬地盯著战船,穀雨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別等了。” 老黄嚇得一激灵,气道:“冒失鬼!” 穀雨拱手赔了个不是:“您老先去休息,这里有我盯著。” 老黄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那怎么成,一会儿打起来还得靠我掌舵呢。” “要是一晚上打不起来,您老就在这守一夜吗?”穀雨笑了笑:“听我的,您先去歇著,倘若打起来我再叫您不迟。” 老黄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记得叫我,老陈那把手我可不放心。” 穀雨笑道:“我也不放心,全指著您老呢。” 陈谱哼了一声,老黄指著他:“你看你看,还不乐意了,我就说这人心眼小吧。”就在驾驶舱的小床上合衣躺了下来,没多久打起了呼嚕。 穀雨一语成讖,接下来的夜晚风平浪静,直到旭日高升,老黄从睡梦中惊醒,抹了把老眼:“天亮了?” 穀雨困得两眼打架:“天亮了。” “没打?”老黄站起身,从舱中走出来,只见那艘战船仍跟在官船后面:“怎么回事?” 穀雨与陈谱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充满了疑惑,反覆思索的便是这个问题:怎么回事? 客栈,天刚蒙蒙亮,郑员外便被敲门声吵醒,刚想发脾气,却听见门外传来陆诗柳的声音:“郑员外,你醒了吗?” 郑员外腾地从床上爬起来:“醒了醒了。”七手八脚穿好了衣裳,將房门打开。 陆诗柳收拾得紧陈利落,与胡时真站在门口,郑员外一愣:“两位起得够早的。” 胡时真心道:嚇得我一夜没睡。 他知道这客栈中住著一群要他性命的锦衣卫,哪里睡得著,隔壁的鼾声都能让他胆战心惊,挨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只是没睡多久陆诗柳便將他唤醒。 他顶著两个黑眼圈,一本正经地道:“啊,平日里早起惯了。古人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养生之道不外乎顺应天时,郑员外若想活得长长久久,就该像我一般早睡早起。” 郑员外听得一愣一愣,末了拱手道:“陆兄一番肺腑之言,在下记住了。” 陆诗柳忍著笑白了胡时真一眼,轻咳一声道:“郑员外,我兄妹二人著急赶路,不麻烦您吧?” 郑员外赶紧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我正好也有此意,咱们想到一起了,那个...咱们这便启程吗?” 陆诗柳道:“这客栈里的早饭难吃得紧,听闻郑员外对廊坊了如指掌,不如等咱们进了城寻家口味地道的馆子?” “那敢情好,”郑员外心中便是一喜,陆诗柳昨日对他客气有加,今日能主动提出要求,至少两人关係不再那么生分,郑员外满口答应:“咱们这就走。” 收拾妥当下了楼,郑员外忽地停下脚步:“车夫呢?” 话音未落车夫打著哈欠从门口走来:“郑员外,这就上路吗?”原来他早早便被胡时真叫了起来,此刻也是睡眼惺忪。 郑员外大步迈出门槛:“上路,廊坊有家早点铺子,炸糕油饼那叫一绝,保准你们吃过一次,还想吃第二回。” 车夫守得铁树开,感动地双唇颤抖,待三人上了马车,扬起马鞭在马股上狠狠抽了一记,马车绝尘而去,径直奔向官道。 第八百三十六章 马车 太阳升起,客栈中的动静渐渐多了起来,门口陆续有人进进出出。 薛承运和锦衣卫从店中走了出来,他背负著双手走到道旁,望著远处出神,唐三儿凑上来:“还要往南走吗?” 薛承运沉吟道:“既然胡时真和陆诗柳出现在十八里店,虽然去得迟了没有发现两人踪跡,但依路线判断应该是南下了。” 唐三儿点点头道:“咱们已经分派人手,东边往通州方向,西边往大兴方向皆有人马追踪,至今迟迟没有收到消息,他们又不至於走回头路。” 薛承运用力踩了踩脚底的土:“还没有老六的消息吗?” 唐三儿摇了摇头:“怪哉,老六为何会一声不响离开十八里店,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薛承运道:“不管他了,咱们先启程。” 唐三儿牵过两匹马,目光在道旁的一溜马车上划过,脚步顿了顿,走到薛承运面前將其中一匹递了过来,薛承运向道旁努了努嘴:“怎么了?” 唐三儿道:“昨日我和老六围堵那陆诗柳之际,曾有一辆马车从包围圈中经过,老六因此怀疑陆诗柳上了那辆马车。” 薛承运瞟了他一眼:“这话你昨日便说过了,但老六的推断並不令人信服,陆诗柳在十八里店人生地不熟,见了马车便上,人家不会將她赶出来吗?” 唐三儿听话听音,察觉薛承运暗含责备与质疑,压著火气道:“却也是当下唯一的可能。” 两人昨天已產生过爭执,薛承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向那马车看去:“是这辆马车吗?” 唐三儿顺著他的视线看去:“那时我和老六全部注意力都在行人身上,对那辆马车印象不深,昨夜见它有几分相像,已亲自盘查过了,车夫並不是同一个人。” 薛承运收回目光,认蹬上马:“无妨,京城四周都有我们的人,他们跑不了的。” 崔记早点的炸糕油饼果然名不虚传,露天的摊位上坐得满满当当,陆诗柳姿势端庄,慢条斯理地咀嚼著,即便在拥挤嘈杂的环境中,她的美貌也能够轻易获得所有人的关注,尤其是明艷的气质,令周遭男子纷纷投来注目礼。 郑员外著迷地欣赏著对面女子的美貌,胡时真瞧得来气,用筷子在碗沿上敲了敲:“吃饭呢。” 郑员外回过神来,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埋头吃饭。 陆诗柳吃得少,待將一个油饼吃下了肚,又喝了碗粥便饱了,胡时真將剩下的油饼塞入口中,三下五除二嚼烂了,站起身含糊地道:“吃饱了,咱们走吧。” 车夫吃得狼吞虎咽,好像没听见似的,郑员外瞧得直皱眉:“你都吃了五张饼三个炸糕了,饿死鬼投胎吗?” 车夫抹了把嘴站起来,訕笑道:“昨夜没怎么吃东西,饿得难受。” 郑员外肉痛地看著他,扬起手狠狠地道:“小二,结帐。” 车夫回身:“小二,再加五张饼,带走!” 郑员外掏银子的手一颤,看著车夫:碰到对手了。 郑员外会了帐,车夫取了马车来,三人上了车,郑员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启程吧。” 陆诗柳靠在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向外查看。 马车缓缓启动,在略显拥挤的人群中行驶著,行经十字大街,陆诗柳放下轿帘,脸色有些僵硬,忽地抬脚在踏板上轻轻一踩:“往东走吧。” 车夫不解地道:“出门的路应该往南...” 陆诗柳道:“我见东大街有果蔬售卖,我们买一些路上吃。” 车夫眉开眼笑地道:“听您的。” 连郑员外也道:“还是诗柳想的周到。” 胡时真见她形色有异,正要张嘴询问,却见陆诗柳使了个眼色,胡时真疑惑地拉开窗帘一角,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与马车,但他知道陆诗柳不会无的放矢,马车慢慢转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在远处一家客栈门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薛承运! 胡时真如被蝎子蛰过一般撒了手,跌坐回软塌上,郑员外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胡时真意识到自己的事態,连忙抚著胸口:“不知怎的,心里忽地有些不舒服。”嚇得一颗心臟砰砰直跳,也不算骗他。 “需要去看郎中吗?”郑员外关切地道:“一早我们便去医馆取过药了,路也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胡时真摇了摇头:“疼了那么一下子,现在好多了,八成是昨晚睡得不安稳。” 郑员外点点头,向陆诗柳討好道:“陆兄在路上一旦不舒服,咱们立即找郎中,绝不会教他有事。” 陆诗柳自然知道胡时真是装的:“好的,麻烦郑员外了。” 客栈外,薛承运背负双手站在门口,看著大堂之中锦衣卫核对著一名名旅客的路引,唐三儿走出来,向薛承运摇了摇头,薛承运面无表情地道:“下一家。” 唐三儿挠了挠脑袋:“奇怪,难道这两个人插了翅膀不成?” 薛承运还未答话,忽听大街上传来阵阵惊呼声,一匹快马自远处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挥鞭驱赶人群:“滚开滚开!”跑到客栈前,偏腿下了马:“可找到你们了。”正是老六。 唐三儿惊奇地道:“你去了哪儿?” 老六脸色黑如锅底,气呼呼地道:“他娘的,我被人绑了!” 原来昨日他在十八里店险些抓到胡时真,却被郑员外从中作梗,结果不但教胡时真逃脱,自己也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团团围住,一顿拳打脚踢,揍得他头脑发晕,百姓们七手八脚將他捆了,想要邀功时却发现郑员外早已不知所踪,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把人送到郑员外家里,还会怕他不给钱吗? 一群人如获至宝,这个抓著他的脑袋,那个抓著他的胳膊,还有两个抱著腰的,生怕老六跑了,推推搡搡来到郑宅,府上的下人听说老爷重金悬赏才拿下的蟊贼,自然也不敢怠慢,將人押到柴房之中关押,又將各位勇士大名记录在案,声称等老爷回府自当重谢,这才哄得眾人散去。 老六身为锦衣卫,却被人当做街边嘍囉一般对待,身心灵皆受到打击,待到夜深之际挣脱了身上的绳索,这才翻墙逃了出来。原本想先迴转京城,哪知半路上却正好遇上自京城而来的锦衣卫。 第八百三十七章 表舅 老六將经过讲了,又道:“廖大人吩咐,胡时真与陆诗柳两人目的地大概便是天津,命我等沿路追击,一定要將两人抓捕归案。”自身后取下背篓,薛承运道:“这是什么?” 唐三儿却是认识的:“鸽笼。” 老六点点头:“廖大人吩咐但有风吹草动,要及时飞鸽传书知会於他,不可轻举妄动。” 唐三儿表情凝重:“大人在担心什么?” 老六沉声道:“你说呢。” 唐三儿缓缓道:“田豆豆?” 老六道:“这人狡猾多端,大人怕他从中作梗,坏了陛下的好事,他党羽眾多,不得不防。” 薛承运听两人说得凝重,忍不住插嘴道:“这田豆豆究竟是什么人?” “敌人。”唐三儿的定义清晰简洁:“一个可怕的敌人。” 薛承运笑了笑:“原来廖文生在京城中畏手畏脚,防的就是此人,听说他不是已被北镇抚司开革了吗,为何还要怕他?人啊,最看不清楚的就是自己,只有站在老虎前面狐狸才是厉害的,离开老虎那狐狸又算得了什么?” 唐三儿和老六互视一眼,唐三儿淡淡地道:“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希望有一天你面对他时也能说出这番话。” 薛承运满不在乎地道:“即便他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各位都是为陛下办事的,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说罢扬长而去。 老六看著他的背影,冷笑道:“我不明白廖大人为何要留他到现在?” 唐三儿咧了咧嘴,看了看老六,幸灾乐祸地道:“好歹没破相。” 老六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恶狠狠地道:“要不是老子急於回城,那郑家一个也活不了。” “这么说来就是这郑希林帮助陆诗柳逃走的?”唐三儿问道,老六点点头,唐三儿忽然笑了笑:“两人应该素不相识,难道这郑希林贪恋女色,被陆诗柳言巧语骗了不成?” 老六露出沉思的表情,没有答话。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陆诗柳时不时撩开窗帘向外观察著。 郑员外看在眼里,忽道:“诗柳,你莫要心急,以马车行进的速度,大概天黑是便可到天津。” 陆诗柳一惊,连忙道:“那就好,还担心晚上又要宿在荒郊野岭呢。” 郑员外温和地笑了笑:“不必担心,我常年往返於京城与天津之间,这条路是我惯常走动的。不知你那亲人叫什么,知道住在哪里吗?” 陆诗柳一怔,两人初见之时她谎称与兄长去天津寻亲,郑员外问的大概就是这位子虚乌有的亲人了,心念电转间脱口而出:“姓胡,是...小女子的表舅。” 胡时真听得一愣,隨即眼光中充满了笑意。 郑员外道:“不知胡表舅是做什么营生的?” 陆诗柳脑筋飞转:“九河下梢天津卫,我表舅在码头上干些劳力活,我,我娘生了病,想念胞弟,我和兄长便想让老人家见个面。” “难为你们两人了,”郑员外露出钦佩的表情:“那该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这...”陆诗柳哪里知道这位表舅住在哪里,胡时真插言道:“我小时曾来过,大概在武清筐儿港附近。” “哦,我知道,”郑员外果然对天津很熟悉:“天津九河下梢,码头林立,筐儿港作为南北枢纽,却是水路必经之地。” “正是,”胡时真道:“此口早年间常决口,周边村民、水工以筐装沙沉河,固堤守坝,故而得名。因为来往船只络绎不绝,活儿自然也比其他码头多,我表舅便把家安在了那里,虽然乱了些,但穷苦人家嘛,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有工钱拿便心满意足了。” “都是穷苦时候过来的,能理解。”郑员外报之以理解的一笑:“別看在下如今居有屋行有车,年轻时也是正经过过苦日子的,大雪天里討口饭吃,心中唯一所想便是能有碗热汤便知足了。” 胡时真郑重地道:“那郑员外必然有大智慧大气魄,不如此怎能逆天改命,成为一方闻名的財主。”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从身无分文到一步步积累本金,在商场闪转腾挪,挣下一份偌大家业,对於一个人的心力、勇气、决断都是十足考验。胡时真自愧不如,收起了慢待之心,言语中充满钦佩之意。 郑员外听得喜笑顏开,拱拱手:“好说好说,读书人夸人就是不一样,夸到人家心里去了。” 胡时真脸色一滯,瞧著对方小人得志的样子,顿时有种想把话收回来的衝动。 陆诗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员外笑道:“这样,你们二人隨我在天津住一晚,吃顿好饭睡个好觉,等明日再送你们去筐儿港如何?”他心中不舍陆诗柳,想方设法创造相处的机会,陆诗柳有心拒绝,又怕驳了对方的面子,郑员外虽然贪恋女色,但为人著实不坏,正在犹豫间胡时真道:“好,那就麻烦郑员外了。” 陆诗柳诧异地看向胡时真,却见胡时真笑得很欢实,是那种报仇雪恨吃垮大户的神情,她心中好笑,这胡时真一时男子气概十足,一时又流露出孩子气,教她打不得骂不得。 想到进了城还可找到上好的医馆,对胡时真的伤病亦有助益,便浅浅一笑答应下来。 官船上,老黄操著舵轮,忽地一指前方:“再往前走便是直隶了。” “这么快就出了山东?”穀雨有些不可思议。 老黄苦笑道:“要不是被人成天在后撵著,咱也不想这么快的对不对?” 穀雨歉意地道:“老丈,辛苦你了。” 老黄不比陈谱,身子骨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早已打熬不住,只是为了船上人的性命才苦苦支撑,见面前的少年面带愧疚,露出焦黄的牙齿笑道:“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老汉也能歇歇了,这一趟不白来,能见到朝廷有潘大人、有你、有那些军爷,为了天下的公道甘愿付出生命,老汉就觉得咱大明的天下亡不了。” “言重了,老丈,每个心有良知的人都会这么做。”穀雨沉声道。 第八百三十八章 目的地 老黄摇了摇头:“这艘官船之上坐过多少达官显贵我已经记不清了,有的官儿上船之前排场十足,猩红地毯从案上铺到船上,但对待下人非打即骂,剋扣月钱更是家常便饭,有的官儿打扮得道貌岸然,却在船上藏了青楼女子胡天胡地,还有的官儿离任之时百姓夹道相送哭天抹泪,大送万民伞、德政牌,等那官儿走了,百姓却破口大骂的。” 穀雨疑惑地道:“这是为何?” 老黄嘿了一声:“像这一类官儿往往在任上非贪即奸,在当地官声不佳,离任之时难免心虚,为了挣个好名声,便钱雇了人在码头上做些表面文章。” 穀雨沉声道:“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公道自在人心。” 老黄看向义愤填膺的穀雨,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公道需要有人主持,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小谷,你就是这样的人,潘大人也是,能送你们一程,是老汉的福气。” 穀雨挠了挠头,心道:怎么听上去怪怪的。但仍然郑重其事地还之一礼:“不敢有负老丈期望。” 陈谱端著米粥走进舱来:“老黄,拍马屁的功夫跟谁学的?” 这人说话尖酸刻薄,心眼又窄,穀雨对他全无好感,老黄却不以为意:“我这人以前嘴笨得很,这半年咱俩朝夕相处,你说跟谁学的?” “唔...”陈谱一愣。 穀雨噗嗤笑出了声,陈谱嘻嘻一笑:“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就一出溜,小心你晚节不保。” “嘿!”论斗嘴皮子,老黄还是不如陈谱,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这里用不著你,安生吃饭去吧。” 陈谱三两口扒乾净了,將空碗放在一边:“我是来替你的。” “替我?” 陈谱从他手中接过舵轮:“你这几日气色差了不少,吃完了饭去睡会。” “你能行吗?”老黄狐疑地道。 陈谱道:“我行不行你不用管,可我看你快熬成棺材瓤子了,再这么下去可比我先走。” “去你的!”老黄知道他在拿自己打趣,在他肩头拍了拍转身走了,穀雨见状跟在他身后向舱外走去。 “站住。”陈谱叫住了他。 穀雨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看著他。 陈谱笑了笑:“臭小子,还挺记仇。” 穀雨不动声色,陈谱咂咂嘴:“昨夜的事情你怎么看?” 听他聊到正事,穀雨皱了皱眉头:“想不通。” 陈谱嘆了口气:“是啊,我也想不通,明明眼前大好机会,追了整晚却一炮不发一箭不响,究竟是怎么回事?” 穀雨边思索边道:“难道张回想在白天玩出什么新样?” 陈谱摇了摇头:“离京越近,河道上的水军越多,可你想想哪次水军临检,他们不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面。” “是啊,因为在水军面前动手,只要咱们表露身份,那水军便不会无动於衷,张回不会蠢到给自己製造更多的敌人。”穀雨顿了顿,又道:“可麻烦的是,我们也不会轻易说出对方的目的。” 陈谱瞟了他一眼:“还不是怪你那愚蠢的计划,谁也拿不准水军最终会选择信任谁,若是站在张回一方,那咱们乐子可就大了。” 两方在一种微妙的默契中都选择了隱瞒自己的真实目的,只选择在远离第三方的时候抵死搏斗。 穀雨心中一动:“会不会水军中有他们的人,想要在白天混上我们的船?” 陈谱冷笑道:“首先这是一艘官船,水军再无知,也不敢造次,这一路上你只要亮出潘从右的名头,可见过有不开眼的敢登船检查吗?” 穀雨摇了摇头,陈谱继续道:“再次,离京城越近,他们越是不敢这么干。” “为什么?”穀雨话一出口,忽地反应过来:“因为他们也担心水军中混有你们的人!” “虽然没有,”陈谱笑道:“好歹你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穀雨痛苦地在脑袋上拍了拍:“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陈谱道:“仔细想,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穀雨放下手,定定地盯著陈谱:“老陈,你的目的地是天津对吧?” 陈谱一惊,舵轮上的手忍不住一颤:“你,你说什么?” 穀雨目光灼灼:“你曾跟我说过目的地並不在京城,那么就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你们在偏僻的河道周边设伏,等待张回进入预定包围圈后群起攻之。但是河道中有水军盘查,如果持有武器就需要有个好的藉口,而且无论事成事败都需要儘快脱身,只不过方才你说了水军中没有你们的人,既然能费尽心机蛰伏数月,你们绝不会明知风险极高,还要冒险实行。” 陈谱已回过了神,他牢牢攥紧舵轮,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穀雨继续道:“第二个可能,选择一处易於侦察易於布局,最重要的是易於脱困的码头或者港口,因为你们的目的清晰,刺杀对象也很明確,唯张回一人尔。天津南北通衢,码头林立,在码头上討生活的人三教九流,成分复杂,正是绝佳的战场,最重要的是天津有出海口,不等官兵前来,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即便官兵事后察觉想追也无能为力。” 陈谱冷笑出声:“你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可有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穀雨摇了摇头,也隨著笑了:“可我不需要证据,从你的反应中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敛去笑容:“老陈,你我所求虽有天壤之別,但老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何况咱们在船上共经生死,我只求你能顾念无辜性命,危险降临之时,让我们提前做个准备。” 陈谱沉默半晌:“我无意要你性命,更对其他人没有兴趣,所图不过张回,只要你们听我的话就不会死。” 穀雨鬆了口气:“那咱们讲好了是不是?” 陈谱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滚吧。” 穀雨笑了笑走出了舱门,陈谱见他走远,在额头上抹了把,喃喃道:“这小子当真有几分门道,唔...该不该杀了他呢?” 第八百三十九章 鸽房 大脑袋和彭宇正趴在甲板上,一人手持一只毛刷子低头刷著地板,面前摆著一只木桶,两人不时停下来在木桶中蘸一下,毛刷子上的液体透明而粘稠,滴滴噠噠落下来,一名水手边忙碌边指点:“桐油虽不算金贵,船上储存却也不多,两位爷省著些使,涂抹要均匀,不易薄却也没必要厚,像我这样。”边说边做示范。 彭宇热得满脸通红,看著面前坑坑洼洼的地板,痛苦地呻吟一声:“这要干到猴年马月?” 水手道:“小的也没想到这一趟又打又杀,船体会遭受重创,这桐油防腐、隔水、粘性大,对於船体养护至关重要,要想这船平平安安抵达京城,这桐油至少每天得涂一遍。” 大脑袋干得吭吭哧哧,头顶冒汗:“娘的,山上的日子都没水上这般艰苦。” 彭宇抹了把头上的汗:“你是山民?” 大脑袋嘿了一声:“何止是山民,老子乾的营生精彩至极,在山上要吃的吃要喝的喝,山下有河河中有鱼,这时节最痛快的事便是和弟兄们河中踩水,抓鱼吃酒,哪像如今像个囚犯待在船上,连手脚也活动不开,每天不是防备著那群王八蛋偷袭,便是对著天发呆,无聊,无聊头顶。” 彭宇感同身受地咧咧嘴:“我也是第一次坐船,白天晃晚上也晃,就没个停的时候,自从上船后就没睡个安稳觉。” 水手好笑地看著发牢骚的两人,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三人背后穀雨从艏楼上心事重重地走下来,前舱门口夏姜正等待著他,穀雨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出来了?” “透口气。”夏姜小脸苍白,嘴唇上没有半分血色,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她的憔悴。 穀雨有些担心:“吃了药吗?” 夏姜笑道:“刚吃过饭,再待半个时辰吧,大脑袋时刻记著呢,你就不要操心了。”顿了顿伸手在穀雨脸庞上轻抚著:“你这几日忙里忙外,按时吃饭了吗?” 穀雨抿紧了嘴唇,露出羞赧的表情点了点头。 夏姜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穀雨脸色微红,將脸扭过一旁避了开去:“我有事与你说。” 夏姜收回手:“你说。” 穀雨正色道:“陈谱的目的地是天津,若我所料不差,天津必有一场死战。我们该早做准备,避免殃及池鱼。” 夏姜笑容收敛:“你能打过他吗?” 穀雨挠了挠头,苦恼地道:“打不过,这老头子身手远在我之上,便是小白恐怕也难以在他手中討到便宜。” “那还苦恼什么?”夏姜淡淡地道:“再说我看那老丈也不像残酷冷血之人,不会置我们於不顾的。” 穀雨撇了撇嘴:“那可说不准,当时官船之上敌我难分,他冷眼旁观,放任彼此廝杀,心性绝非常人所及。” 夏姜沉吟道:“这么说,这人也未必会留意我们的性命,那可糟了。”看了一眼穀雨:“小谷捕头,不知你可查明他的真实身份?” 穀雨嘆了口气:“现下还说不准。” 夏姜挑了挑眉:“那就是说你已经有猜想了?” 穀雨缓缓点了点头:“天津...天津可不止是绝佳的刺杀地点。” “那还有什么?” 穀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陷入了思索:“不知为何,我总是能从陈谱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武艺精深、心如磐石,冷酷而又专注。” 北镇抚司,鸽房。 洪启文见廖文生走进值房,连忙將笔一丟迎上前来:“大人来了。” 廖文生老实不客气地在他的位子坐了,捡起案上的纸条:“有进展吗?” 洪启文在案前毕恭毕敬地垂手站著:“回信不少,但能说得上进展的却没有。” 廖文生皱紧了眉头,洪启文將新砌的热茶端到案上,廖文生没有抬头,將纸条一张张翻过,沉默不语。 洪启文道:“大人不必忧心,胡时真与陆诗柳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咱们精兵强將撒出去,不怕找不到他们。” 廖文生嘆了口气:“陛下一日连续召见两次,可见他老人家早已按捺不住,这板子就悬在本官的头顶,隨时可能落下来。教我如何不急,”他抄起案上的茶盏,轻轻撇著浮沫:“启文哪,你是隨我一路拼杀上来的,我也就敢跟你说说心里话,我这心里不踏实,很不踏实。” 洪启文道:“上次见到大人如此焦躁还是设计田豆豆那晚。” 廖文生手一颤:“陛下有心杀他,却顾念旧情,迟迟做不了主,本官有心为陛下分忧,可偌大的北镇抚司只有你敢跟著我,自那一日我便认了你这个兄弟。” 洪启文道:“可还是教他逃了。” 廖文生阴沉著脸:“田豆豆警觉狡猾,陛下得知此事后又护著他,这才教他逃出生天,否则如今哪来那么多事端?” 洪启文沉吟片刻:“大人怀疑胡家父子一案中有他从中作梗?” 廖文生毫不犹豫地道:“那是必然的,因为那把钥匙。” 洪启文眼中杀气瀰漫:“狼子野心,陛下不忍杀他,他却想要置皇帝於死地,早知如此便该早早除了他。” 廖文生啜了口茶水:“张回有回信吗?”说起的却是另一回事。 洪启文摇了摇头:“宿迁之后便不曾再回信。” 廖文生皱了皱眉头:“他招募山匪做幌子,陛下对此大为讚赏,他老人家的心思便是想將潘从右一行的死坐实为山匪所为,这样便可堵住朝堂悠悠眾口,但是山匪毕竟是山匪,张回想要教他们乖乖听话並不容易,宿迁之战只怕出了乱子。” 洪启文正要说话,却听院中一阵扑腾,一只信鸽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窗台俯衝下来,钻入房中东南角的鸽笼之中。 廖文生腾地站起身来,在锦衣卫庞大而严密的信鸽通信中,他拥有专属的信道,鸽笼就在洪启文值房之中。 洪启文笑道:“真不经念叨,看来张大人有好消息。”將信鸽脚上的竹筒取下,磕出纸条递给廖文生。 廖文生展开细看,表情一时惊一时喜,忽地长身而起:“我要进宫面圣。” 第八百四十章 对弈 御书房,棋盘两侧分別坐著万历和田豆豆,田豆豆捻动著手里的棋子,抓耳挠腮举棋不定。 万历抱著肩膀好笑地看著他,田豆豆看著棋盘上困守一隅的白子,苦思良久还是找不到破解之法,黝黑的脸上满是纠结,万历有些恍神,他曾在田家亲眼目睹对方的出生,看著他蹣跚学步,开口说话,那时他也是个孩子,带著路还没走稳当的田豆豆在皇宫中横衝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等到他长得大了,便誆他装病躲避繁重的课业,等皇太后责罚时,便把罪过推到田豆豆身上。 对此田豆豆表现得很大度,他依然坚持不渝地在万历身后做跟屁虫,皇家子弟眾多,只有田豆豆在身边,他才能感觉到鬆弛。两个人自小为伴,不觉间已过了二十余年。 田豆豆抬起头看著万历,忽然嘻嘻一笑,將棋子丟在棋盘上,两手一撮將棋子打乱:“这局不算,再来。”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输了就耍赖,万历好笑地看著他:“知道你为什么输吗?” 田豆豆嘻笑道:“棋局未终,怎么能算我输呢?” “你太冒进了,”万历对他的耍赖根本不理会,用手指著他的脑袋:“棋局对弈,讲究的是入界宜缓,慎勿轻速。你倒好,只求杀得痛快,不懂防守,这样子怎么能下好棋呢?” 田豆豆手脚麻利,將黑白棋具归位:“下棋嘛,图的不就是痛快。” 万历看著田豆豆,眼中闪烁著复杂难明的光芒:“不然,下棋最重要的是教会我们势孤取和,若对方势强,己方力薄,强战必然导致失败,聪明的人该懂得谋活,不做无畏牺牲。常言道落子无悔,对弈时我可以让你,离开棋盘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纤细的手指戳到田豆豆额头间。 田豆豆瞳孔急缩,待抬头时又是一笑:“下个棋还要想那么多大道理,陛下您活得累不累?” 万历一怔,面前这廝好似滚刀肉一般,他冷哼一声:“你天资聪颖,人情练达,若是入朝为官替朕分忧,那就不累了。” “干不了。”田豆豆直截了当地道:“这一次我执先手。” 万历泄了气,应了一手:“你这些日子哪里也不要去了,僧达观真可在石经山得函贮佛舍利,太后闻之心喜,明日一早上山,斋宿三日,迎入慈寧宫再供养三日,她也许久没见过你了,这些日子时常在朕面前念叨你,你隨朕一起上山吧。” 田豆豆一愣:“这...怕是不妥吧。” 万历眯起眼:“怎么,不愿意去?” “去去,”田豆豆点头如啄米:“想到她老人家,心中不免那个...思念有加。” “什么时候害怕当作思念讲了?”万历冷笑道:“太后宅心仁厚,你小时若是不淘气,她又怎么捨得罚你?” 田豆豆訕訕地笑著,御书房外小太监轻声稟道:“陛下,廖文生求见。” 万历低头看著棋盘,好似没有听到,田豆豆站起身:“陛下,臣回去准备。” “明日一早,別误了时辰。”万历摆了摆手。 田豆豆深施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廖文生正候在门外,见到田豆豆当即便是一愣,田豆豆扬了扬下巴,当作打招呼:“来了?” 这份隨意的態度让廖文生有些不舒服,拱了拱手,田豆豆没再理他,绕过他走了出去,廖文生望著他的背影,呆愣片刻,走入御书房。 “看见田豆豆了?”万历站起身,边活动著手脚边走向书案。 廖文生道:“看见了,”顿了顿又道:“看上去情绪略有低落。” 万历笑了笑:“田豆豆明日会隨我一道去石经山,隨太后斋宿三日,这三日他会被困在山上,即使想做什么怕是也无能为力,而这三日足够你分出胜负了吧?” 廖文生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教陛下操心了。” 田豆豆离了皇宫,一辆马车不知不觉地跟在他身后,田豆豆好似无知无觉,出了御街,马车中一人撩起轿帘:“还不上车?”却是周青柏。 田豆豆停下脚步,走上马车,坐在了周青柏对面。 周青柏长得浓眉大眼,虎虎生威,他抱著肩膀观察著田豆豆的神色:“看你脸色凝重,皇帝定然又难为你了。” 田豆豆苦笑道:“明早上石经山,斋宿三日。” 周青柏道:“陛下果然要对你动手。” 田豆豆摇了摇头:“他心中起疑,但又无確凿证据,便索性將我困在山上。” 周青柏皱眉道:“群龙无首,咱们的人就生不起风波,陛下好算计。” 田豆豆笑了笑:“我总算知道陛下为何放任你在千户的位子上逍遥自在了,因为你笨。” 周青柏气得虚踢了他一脚:“说正事。” 田豆豆道:“你再想想他为何要这么干?” 周青柏眼中一亮:“你是说他们要动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田豆豆倚在厢壁上:“最终的决战马上要开始了,老周,胜败在此一举。” 周青柏急道:“那更离不开你了,你亲手在天津布置的杀局,若无你居中指挥,我怕会出乱子,要不...要不然我去一趟?” 田豆豆以平淡的口吻道:“兵来將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你踏踏实实在京城待著,哪里也不要去,免得被陛下抓到把柄。” 说到此处,车夫忽道:“大人,我们被人盯上了,怎么办?” 周青柏眯起眼睛:“廖文生的人?” 田豆豆笑道:“陛下做事谨慎,这是怕我跑了,无妨,让他跟著,我这人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他发现什么。” 周青柏撇了撇嘴:“自从宿迁一战后,张回夺了战船,咱们的人就不敢再跟著陈谱的官船了,只能依靠沿途驛站查探,昨日传回消息两船已前后脚进入直隶,今日消息迟迟未到,我心中忐忑难安,別是出了什么乱子吧?” 田豆豆挠了挠头:“陈叔可是跟著我家老爷子上过老君山的人,能得他如此依赖之人,无论身手还是智计都不会差的。更何况,那船上还有一位小友,不是吗?” 周青柏道:“穀雨?” 第八百四十一章 小友 田豆豆点点头:“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这位小友也在官船上。那瞒天过海之计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到,虽然冒险了些,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周青柏道:“他会发现我们的目的吗,会不会从中作梗?” 田豆豆笑道:“对於他,你需要关心的不是他会不会发现,而是何时发现。” 周青柏挑了挑眉:“看起来你对他很有自信?” “每个低估他的人都会付出代价,”田豆豆道:“他与我们起码在诱引张回这件事上看法一致,只要不伤及他的人,他会很愿意与陈叔合作的。” 周青柏忽地笑了:“要是让那小子见了你,说不定还要报半年前的一刀之仇呢。” 田豆豆一激灵,两眼瞪得溜圆:“不会吧?” 周青柏幸灾乐祸地道:“你险些要了人家的命,若换作是我,一定会不死不休的。” 田豆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周青柏將话题重新拉了回来:“还是操心操心你的问题吧。苦心谋算经日,如今满盘落子决战在即,若你被困石经山,计划还如何施行?” 田豆豆没有回应,脸上阴晴不定,似乎穀雨那可能的復仇一刀更加令他苦恼。 晚霞映天,山东临淄,官道旁客栈。 小白偏腿下了马,向同乘的胡应麟伸出手,胡应麟没理会他,从马上费力地跳下来,一瘸一拐地向客栈走去,小白撇了撇嘴,跟在他身后。 天气炎热,客栈在门前搭了凉棚,摆上桌椅,来往客人为图凉快,大多选择露天就餐。胡应麟颤颤巍巍走到桌旁,屁股刚一接触到木凳,忽地又弹起来,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他紧咬牙关,脸色憋得通红。 潘从右叮嘱道:“蹭著半边屁股坐,就不那么疼了。” 胡应麟齜牙咧嘴地坐了:“你日夜赶路,片刻不休,人能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潘从右点点头:“你说得对,新城,前边换一批马。” 范新城在他旁边一桌,正埋头吃著饭,含糊地应了,潘从右乐了:“看把我们小伙子饿的。” 胡应麟脸色铁青:“歇歇吧,人也会受不了的。” 潘从右摇了摇头:“不成,我必须要赶在小谷到达天津之前入京,否则被张回发现官船上的蹊蹺,保不准他会恼羞成怒,动手杀人。早一日尘埃落定,小谷便早一日脱离危险。” 胡应麟嘆了口气:“你可知我这一入京可能便是有去无回。” 潘从右毫不犹豫地道:“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陛下那里我会尽力为你分说。” 胡应麟脸现嘲弄:“收起你的假惺惺吧,与其接受你的施捨,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小白气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 潘从右摆了摆手:“饭菜来了,吃饭吧,我们还得赶路。” 跑了一天几人也著实饿了,便停下交谈狼吞虎咽起来。 官道上尘土飞扬,又有一队骑手打马而来,在客栈前纷纷停下,潘从右见这一行大约七八个人,每个汉子皆身著劲装,腰间鼓鼓囊囊,尤其是脸上面容冷峻,颇有肃杀之气。 一行人在小二的招呼下在潘从右不远处的桌边坐了,为首那人尤其高大,落座后有意无意地向潘从右瞟了一眼,迎面却正好撞上小白戒备的眼神。 那汉子笑了笑,向小白点了点头,便扭过头和同伴低声谈笑。 小白收回目光,潘从右抬起头:“吃啊,饱了吗?” 小白笑笑:“饱了。” 潘从右环视四周,见兵丁也停了筷子,便抹了抹嘴站了起来:“趁著天黑,还能再近一程。” 胡应麟一听,登时没了胃口,他下马时还能逞强,上马时却再也没了气力,浑身好似被垫散了架子,尤其是臀部疼得他一颤一颤,小白扶著他的腰向上一提,紧接著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在胡应麟的身后,扯过丝韁两脚一磕马腹,向那汉子又看了一眼,那汉子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向他笑了一下。 小白还之以一笑,隨马队上了官道,绝尘而去。 天津,过了城门,郑员外得意地道:“总算赶上了,今夜终於不再宿在野外。” 胡时真和陆诗柳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同时鬆了一口气,陆诗柳附和道:“素闻天津卫南来北往客商云集,民情风俗包罗万象,当地的夜生活丰富多彩,这一次沾了郑员外的光,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郑员外不失时机地捧道:“能有机会与佳人同游,该是郑某人的荣幸。” 这一路郑员外大献殷勤,胡时真已见得麻木了,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就算不接受又能怎样? 再说郑员外將他当作大舅哥,丝毫也没冷落了他。那边厢討好了陆诗柳,立即便满脸堆笑地看向胡时真:“我的朋友已订下了城內最大的酒楼,虽远远赶不上京城,但胜在风味,咱们这就过去。” 陆诗柳一愣,忙道:“原来您和朋友早已有约,我们两个外人在场总归不妥,还是不去了吧?” “太外道了,诗柳,你这话可说得不对,”郑员外埋怨道:“我那几个朋友都是性格爽利之人,有了新面孔加入只会更高兴,除非你们兄妹不拿我郑某人当朋友。” 他既然这么说,反倒让两人不好拒绝了,陆诗柳看向胡时真,胡时真道:“这样,也只好叨扰郑员外了。” “好说好说。”郑员外眉开眼笑地道,给车夫指点著道路,行到宝泉集时眼前霍然开朗,灯火璀璨,热闹非凡,天宝楼高逾三层,离得老远便能看到,门前车水马龙,食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马车到石阶下停下,不等三人起身,已有小二小跑著上前,將轿帘撩起:“几位爷,请。” 待三人下了马车,小二微弓著身子做了个请势:“请。”將三人引上石阶。 大堂中早已人满为患,伙计手端托盘在桌椅之间穿梭,一看便是不愁生意的。 一人匆匆向郑员外走来:“郑兄,等你多时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宴请 那人年约三十,长得高高瘦瘦,衣饰华丽,腰缀香囊,抱拳之时手指上的扳指璀璨夺目。 郑员外见他到来,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对不住对不住,是哥哥来晚了,大傢伙等得著急了吧?” 那男子笑道:“大家盼著你来,自然是著急的。”眼光在郑员外身后的陆诗柳和胡时真脸上一溜:“这两位是?” 郑员外一拍额头:“忘了跟你介绍,这两位是我在路上结交的新朋友,彼此一见如故,带来给大家认识认识。”转向胡陆二人:“这位姓庞,是我郑某人生意上的伙伴,也是多年的好友。” 两人同时施礼:“庞员外,这厢有礼了。” “幸会幸会,”庞员外笑了笑,目光在陆诗柳脸上定格,这女子生得娥眉粉黛国色天香,想不引人注意也难,他做了个请势:“还是三楼,还是老位子,几位,咱们楼上聊吧。” 三人隨他上了楼,庞员外推开雅间的门,宽敞的圆桌前五六人同时站了起来:“郑员外来了。” 郑员外將身子一让,露出胡陆二人:“欢迎新朋友。” 眾人连忙上前见礼,热情备至,胡陆连连还礼,被庞员外安排著坐了,郑员外斟满酒杯站起身:“这一趟走得可比往日曲折,但好在收穫颇丰,有陆姑娘这样的佳人作伴,倒也不觉得如何辛苦,但是让各位久等还是老郑的不该,这杯酒权当赔罪了。” 陆诗柳一怔,没想到郑员外在开场白中就说得如此直白,眾人向她纷纷投来目光,陆诗柳眉目如画气质绝佳,这些人在当地都是头面人物,却也没见过这样绝色的女子,那目光中既有羡慕又有嫉妒,在心领神会的起鬨声中將酒饮了。 胡时真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一杯酒饮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陆诗柳將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但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终归是什么也没说。 郑员外犹自不觉,又斟满了酒杯:“这位陆兄是读书人,才华横溢,日后必是要高中的。” 眾人又纷纷看向胡时真,奉承之词反正又是不要钱的,还不张嘴就来,胡时真明知是假,也不得不將杯中酒饮了。 宴席间活络起来,眾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胡时真来者不拒,只要有人敬酒必是杯中见底,如此三番脑袋昏淘淘的,已有了三分酒意,陆诗柳悄声道:“別再喝了。” 胡时真挤出笑容:“没事,今晚朋友相识,高兴。” 又喝了一阵,胡时真只觉腹中翻江倒海,他挣扎著站起身,郑员外连忙放下酒杯:“陆兄,怎么了?” 胡时真道:“你们喝,我去上个茅房。”便不理会眾人,自顾自地推开门走了出去,痛痛快快地放了个水,却向楼下走去。 天宝楼的后园,鲜草木池塘假山,修葺得美轮美奐,胡时真踉踉蹌蹌地在石板上七拐八拐,走到僻静处忽地俯下身子,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可止不住了,腹中翻涌如浪,胡时真索性跪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可惜了今晚的珍饈美味,全部如数奉还,胡时真抹了把眼泪,翻身坐倒在地,屈起两腿,两腿扳住膝盖,抬起头看向灯火辉煌的天宝楼。 作为天津卫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天宝楼装饰富丽堂皇,菜品精致可口,服务贴心周到,若不是今日与郑员外一道,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涉足这种地方,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不属於这里。 相比起他的侷促,陆诗柳却淡定得多。作为誉满京城的魁娘子,被达官显贵捧著、哄著,她所享受的生活、所见过的世面都不是胡时真这样一个普通的书生可预见的。 胡时真不是个自卑的人,但在这宏伟的天宝楼面前,却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苦笑一声,待要站起身来时,却听脚步声响起,隨即一人埋怨道:“唔,什么味儿?” 胡时真望著自己的呕吐声,脸上不禁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耳听得脚步声越走越近,胡时真左右看看,忽地矮著身子钻入树丛,只待人家走过再出来。 哪知那脚步声却停了下来,只听另一人道:“別再往里走了,黑灯瞎火的,你又喝了不少,別摔著了。” 胡时真一愣,听声音正是郑员外。 原先那人笑道:“无妨,我对自己的酒量有数,本就喝得不多,谈不上醉。不过我看那姓陆的小子喝得倒是不少。” 方才慌乱之间胡时真只想到隱藏自己,此时听得清了,那人却是庞员外。 郑员外的声音响起:“这人有些古怪,未必便是陆姑娘的胞兄。” 胡时真一惊,庞员外疑道:“怎么说?” 郑员外道:“这人对陆姑娘的態度太过蹊蹺,我对她殷勤一些,他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尤其是途中陆姑娘生了病,这人著急忙慌,看上去比陆姑娘还紧张。” 庞员外嗨了一声:“可能人家就是心疼妹子呢。” 郑员外道:“不然,你还记得我开席时说的什么吗?” 庞员外语调迟缓:“你说,你说...”回忆片刻:“得遇佳人,荣幸之至。” 郑员外缓缓道:“那是我刻意为之,你可看到了那人的反应,他毫无防备,流露出的反应一定是最真实的,脸上的忌恨不会骗人。” 胡时真眼睛驀地瞪圆,这郑员外外表和善,原来城府竟然这么深,只不过转念一想,人家生意做的大,若不是精明之辈,也挣不下偌大的家业。说到底还是自己道行浅,和人家这种商场上摸爬滚打的老狐狸相差悬殊,被人算计还不自知。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懊悔不迭,那边厢庞员外忽地一笑:“管他们是假兄妹还是真姘头,以咱们弟兄的手段,还不是待宰的羊牯,我看那女子姿容不错,气质不同凡响,教给兄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胡时真听得分明,脑袋嗡了一声,酒意瞬间醒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进城 城门將落,官道尽头一队骑士风尘僕僕而来,城门官毫无怨言,毕恭毕敬地將人让进了城。 薛承运进了城这才缓口气:“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就在天津城內,咱们今晚宿在那里吗?” 锦衣卫们面面相覷,不约而同別过面孔,还是唐三儿看不过眼:“那个,薛公子,衙门虽在天津,但衙门里的人却未必是咱们的人。” 薛承运惊道:“怎么,这连指挥使衙门也被田豆豆渗透了?” 唐三儿道:“那也不一定,只不过这衙门中主事的都是田指挥使的老班底。” 薛承运皱起眉头:“田指挥使?” 唐三儿牙痛似地吸了口气:“田守业,锦衣卫指挥使,如今远赴朝xian战场抗倭,田豆豆便是其亲生儿子。” 原来如此! 薛承运这才知道田豆豆的能量为何如此之大,廖文生有为何如此忌惮此人,原因皆来源於此,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这衙门,咱们还是不去的好。” “薛公子是聪明人,那咱就不去了。”唐三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舟车劳顿,腹中飢饿,不如吃顿好饭,老六,这天津卫你曾来过,给薛公子寻摸个地方...老六?” 老六抬起头:“啊,你说什么?” 唐三儿道:“哪里有好吃的?” 老六思索片刻:“天宝楼乃是天津卫数一数二的大馆子,去那儿吃保管错不了。” 薛承运催马上前:“就去那儿了。” 唐三儿凑到老六身边:“你刚才可是出神了?” 老六看了看前方的唐三儿,悄声道:“你说那郑希林会不会已然到了天津?” 唐三儿道:“一路上没有遇上他,一种可能是他改了道,一种是他已经到了天津,不过只要咱们在天津守株待兔,一定要抓住他,不过我看这人不过是个寻常的土財主,拿下他还不手到擒来。” 老六却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唐三儿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老六道:“昨日我被拿到郑家关在柴房之中,到了晚上我挣开绳索逃了出来,原本想悄没声溜走,却不知这郑家养了数条恶犬,狗吠一起,登时將府中家丁惊起,持械追杀,我行踪败露,慌不择路之间跑到郑家的佛堂,我见那佛堂正中摆著牌位,前有香案,便想躲在香案之下藏身。” 唐三儿幸灾乐祸地道:“没想到你一个正经八百的锦衣卫竟然落魄至此。” 老六瞪了他一眼:“我手无寸铁,又有恶犬和家奴追击,除非脑子坏了才会想要硬碰。话说我一钻入香案,便发现地砖有异,踩在上面似有虚浮之感,手指叩击还会发出咚咚迴响之声。” 唐三儿不笑了:“地砖下有空洞。” 锦衣卫经歷的案子千奇百怪,地洞乃是藏匿人物的惯用手段,唐三儿一点就透,老六点点头道:“我钻出香案,四下观察,发现这佛堂之中供奉的牌位足有六个,其中五个落满灰尘,只有一个一尘不染,用手扳动,香案下果然出现一方洞口,我便躲在那洞口之中,那家奴搜到佛堂,並未发现我的身影,领著人骂骂咧咧地去了。此时我才发现,周遭遍布人骨。” “嚇!”唐三儿嚇了一跳。 老六缓缓道:“我看这位郑员外也不是本分的商人。” 唐三儿看了一眼头前的薛承运:“这么大的事儿你也瞒著?” 老六支支吾吾地道:“那不就把我的糗事也一併说了吗,本来被乡民绑了就够丟人的,再把这件事说出去,老子在弟兄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你小子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与那郑希林相遇之时千万莫被他外表迷惑,一刀宰了便是。” 天宝楼后园,郑员外一把揪住庞员外:“放屁,这陆诗柳是我钟情的女子,你他娘的要是不怀好意,別怪我不客气!” 庞员外嚇了一跳,忙不迭从他手中挣脱:“郑兄,你想清楚了,你娶过门的那几个妾室,哪个不是惹得你疑心,杀了灭口,怎么,你还要娶?” 树丛中的胡时真已听得两股战战,魂飞魄散。原来这位和气的郑员外不仅倒卖人口,更是个杀妻的惯犯。想到与这人朝夕相处,同食同行,一股彻骨的凉意从头顶直衝到脚底板。 郑员外道:“娶!为何不娶,这陆诗柳长得美艷无双,我阅女无数,却还不曾见过如此艷丽的女子,没遇到还好,既然让我遇到了便是缘分,我可不会拱手让人。” 庞员外提醒道:“若是那陆诗柳发现了你的秘密呢?” 郑员外冷笑一声:“那还能怎样?”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態度已不言而喻,庞员外憋了半天,终於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几名妾室未必发现了你的秘密,是你疑心病重,害了这些女子性命,再说她们作为你的枕边人,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如何篤定她们会出卖於你?” 他舔了舔嘴唇:“陆诗柳的確姿色过人,奇货可居,还不如交给我卖个好价钱。这么大好一条人命,最后终究会毁在你手中,岂不可惜。” 郑员外目光幽幽:“我说过,她是我的人,至於她將来会不会发现我的秘密,若是发现了將会如何,呵呵,我行走江湖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靠的正是这一份机警:寧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胡时真嚇得肝胆欲裂,一跤跌坐在地。 嚓! 轻微的响动中,郑员外和庞员外齐齐变色:“谁?!”从靴子中拔出匕首,两人互视一眼快步走向树丛。 郑员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出来!” 树丛中空无一人,郑员外手持匕首,目光中杀气大作。 “哎哟,两位爷不在楼內快活,来这吹凉风做什么?”两名小二小跑著过来。 两人一惊,迅速將匕首在靴子中藏了,笑道:“屋中憋闷,出来透口气。” 小二陪著笑脸:“夜晚风大,两位爷若是有闪失,小的们可担待不起,我扶您上楼吧。” “不用。”庞员外摆摆手,与郑员外告辞离去。 胡时真缩在假山后,静静地倾听著两人离去的脚步声,紧接著是小二的閒言碎语,隨后两人的脚步声也消失了,他仍不敢出来,一颗心嚇得砰砰直跳。 第八百四十四章 告辞 天宝楼雅间,胡时真站在门外踌躇良久,雅间里的谈笑阵阵,自门缝中传来。 胡时真忽然举起双手在脸上用力搓了搓,换上副笑脸推门走了进来,郑员外正与庞员外低声说著话,门开的瞬间,两人纷纷抬起头,看向胡时真。 胡时真好似被毒蛇锁定一般,浑身地不自在,刚刚落了座,郑员外端起酒杯,亲热地凑到他面前:“陆兄,咱们兄弟之间交往却不兴溜奸耍滑,躲酒可是要挨罚的。” 陆诗柳见胡时真变顏变色,连忙拦住郑员外:“我兄长酒量浅,郑员外就饶了他吧。” 郑员外不依不饶地道:“那可不行,交朋友贵在真心实意,除非他不是躲酒,陆兄,你方才去哪儿了?” 郑员外语调含糊,酒气浓烈,但两眼却锋利无比,直勾勾地看著自己,胡时真心头一跳,忙道:“这天宝楼里房间眾多,我从茅房出来便迷了路,却不是我有意躲酒,不过郑员外如此说了,我也不能驳了你的面子,”將自己酒杯斟满,站起身来:“有幸与郑员外相识,也是我兄妹二人的缘分,我敬郑员外与在座诸位。” 眾人见他郑重其事,也都停下谈笑,隨他站起,將杯中酒饮尽。 胡时真再次將空酒杯斟满:“天色已晚,我和诗柳路途乏累,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喝了这一杯我们便就此告辞。”仰头喝了下去,亮出杯底。 眾人也將酒喝了,再三挽留,连道可惜。 胡时真拉住陆诗柳的手腕,满脸陪笑,不迭声地道歉,但脚下一步不肯停,陆诗柳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踉踉蹌蹌隨他走到门口,郑员外斜刺里冒出来,拦住两人去路:“这么著急作甚?” 胡时真强笑道:“哪里著急了,郑员外不是知道吗,在下病体在身,又实在不胜酒力,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郑员外咂咂嘴:“既如此,那咱们这酒席也散了吧,正好我也累了,陆姑娘,庞员外在街尾有一套閒置宅子,离此不过盏茶功夫,咱们今晚就去那里休息,可好?” “这...”陆诗柳看向胡时真。 胡时真脸色发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看不如...” “陆兄何必与我见外,”郑员外亲昵地拉住他的胳膊:“本地三教九流盗匪绿林鱼龙混杂,这要是让你们住在客栈里,夜半三更进来个剪径毛贼,伤財还在其次,若是想要害命,那可就糟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胡时真战战兢兢地看著他,郑员外態度和善表情诚恳,教胡时真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当真关心还是含蓄的威胁,郑员外又道:“庞员外那宅子前后三进,虽不如何宽敞,却收拾得称心如意,又有下人伺候妥帖,两位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胡时真任他说得天乱坠,也决计不会上当的,只是对方话说到这份上,他却不好开口拒绝,正在思索託词,郑员外已挽住他的胳膊:“来来,我带陆兄去那宅子参观一二,你若是不满意转身就走,姓郑的绝不拦你。” 胡时真被他架著出了门,他脚步踉蹌,陆诗柳一路小跑著追在身后。 胡时真有心拒绝,但又怕对方翻脸,撕下偽善的面具露出狰狞的獠牙,到那时他和陆诗柳一个弱女子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当下只得按下心头恐惧,与对方虚与委蛇,另寻良机逃走。 他半推半就地下了楼,马车已候在门口。推搡著上了车,马车骨碌碌启动,匯入了人流之中。 “唐三儿!” 薛承运领著拾级而上,唐三儿站在石阶下,正抬头看著天宝楼,老六却忽然拉著他的衣角,向人流之中的马车努了努嘴,唐三儿抚著下巴:“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了?”薛承运站在石阶上,看著两人。 老六一惊:“那马车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好像...好像是那郑员外的马车。” 薛承运眯起眼睛看去,却只见那马车在前方巷角一转,失去了踪跡:“快,追上去看看!” 官船之上,老黄探头出去观察半晌,缩回脑袋:“古怪古怪,还是不见动静。” 陈谱皱著眉头:“此时多有蹊蹺,你有什么看法?”他问的是穀雨。 穀雨摇了摇头,心里的惶恐无以復加,对方的反常举动令他寢食难安,默不作声地走下艏楼。 陈谱望著他的背影:“傻了吗?” 穀雨默默走到船尾,盯著夜色之中的战船发愣,眼前的战船庞大巍峨,黑暗之中如一只沉默的怪兽,隨时准备吞噬掉挡在它面前的一切,但这只怪兽从昨晚开始便一直保持著缄默。 它究竟想要做什么? 穀雨紧抿嘴唇,一瞬不瞬地盯著它。 “就这儿吧,全部扔了。”身后传来大脑袋的声音。 穀雨转身看去,甲板一端大脑袋领著兵丁走向船舷,每个人手里抬著什么,黑灯瞎火地瞧不清楚。穀雨信步走去,大脑袋率先將手中的物事扔下了船。 噗通!落水的声音,显然还不轻。 “这是?”穀雨指著士兵手中的东西问道。 兵丁应道:“昨夜被替换下来的船帆,已被烧得不成样子,弟兄们一则嫌碍事,二则也可减少负重,便將这破帆剪碎了准备扔到水中。”说著猛一较力举手扔下了船。 “丁大哥?”排在最后的是丁临。 丁临道:“潘大人和胡大人既然不在船上,我也总不能窝在前舱里,出来给弟兄们搭把手。” 穀雨点点头,见丁临面带忧色,轻声安慰道:“无需担心,潘从右身边有小白护持,又是机密行军,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丁临道:“也不知他们到哪儿了?” 穀雨不假思索地道:“至少要比我们快,潘大人不辞辛苦,日夜兼程,为的便是抢在我们之前进京。” 丁临看向船尾,嘆了口气:“如果今晚再像昨晚那般,恐怕我们撑不了多久。” 穀雨道:“双方胜负各有五五开,而对方对胜利的渴望远不及我们,胜负未分,丁大哥切不可丧失斗志,”说到这里忽地笑了笑:“还要多谢丁大哥的救命之恩,昨夜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丁临笑道:“昨日凶险异常,我岂能待在舱里坐视不管,恰好赶上了而已,你身手超凡,即使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小谷捕头?” 穀雨忽地白了脸色,两眼圆瞪,一副见鬼的模样,倒把丁临嚇了一跳。 第八百四十五章 试探 穀雨浑身打著摆子,定定地看著丁临,一副见鬼的样子。 丁临被他瞧得发慌,试探道:“小谷捕头,你怎么了?” 穀雨道:“丁...丁大哥,我...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声音发抖,连牙齿也在打战,显然已恐惧到极点。 他忽然拔腿向艏楼跑去,丁临不知他抽的哪门子疯,赶紧追了上去。 穀雨气喘吁吁地上了艏楼,陈谱瞟了他一眼:“怎么,被狗撵了?” 丁临恰好跑上来,闻言火冒三丈:“你这老头儿...” 穀雨沉声道:“降帆!” 陈谱一愣:“你疯了?” 穀雨面沉似水:“降帆!”他再次强调道。 老黄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胆战心惊地劝道:“小谷捕头,眼下战船追得正紧,咱们停船无异於送死。你想要停下,总该给我们大伙儿分说清楚。” 穀雨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们不会追上来的!” 陈谱道:“就凭你异想天开?你这是拿全船人的性命在冒险!” “来不及解释了!”穀雨转身看向丁临:“降半帆,人手牵著绳索,听我號令行事,你相信我吗?” 丁临撒腿就往艏楼跑去,一边放声喊道:“船工弟兄们,干活了!” 陈谱怒视著穀雨:“小子,別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出了乱子,我可不会出手搭救。” 穀雨冷冷地道:“用不著你。” “好,好。”陈谱的声音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 老黄不知穀雨为何变得如此慌张,但他见识过对方的手段,虽然心中害怕至极,但仍强忍著没有阻拦,而是从陈谱手中默默接过舵轮:“小谷捕头,船上男女老少的性命繫於一手,万望慎重。” 穀雨压抑著心头狂跳:“老丈,我省得。” 那边厢在丁临的张罗下,几名水手急匆匆赶来,几人手忙脚乱解开韁绳,其余眾人原本就在官船各处守著,以备今晚硬仗,此时纷纷围拢过来,丁临放声大喝:“降帆!” 眾人大惊失色,仰头看去,见夜色之中风帆缓缓降落。 “疯了,疯了...”一名兵丁喃喃道。 大脑袋道:“还不去守著!备战!” 眾人如梦初醒,各就各位,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船尾的方向。 穀雨和陈谱的视野更加清晰,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高高的艏楼上,盯著战船的一举一动。 失去帆提供的动力,官船的速度慢慢降下来。 陈谱紧攥双拳,观察著战船:“娘的,那战船可没降速。” 穀雨咽了口唾沫:“再等等,再等等。”他同样双拳攥著,太阳穴青筋暴起。 陈谱气急败坏地道:“等个逑,那战船眼看就要撞过来了,还不升帆...咦?”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战船竟然开始降速,追上来的距离又被缓缓拉开,陈谱懵了:“怎么回事?” 穀雨紧咬著牙关,忽道:“再降!降全帆!” 陈谱绷不住了:“你这是找死!” 穀雨不说话,看著丁临,丁临一咬牙:“没听到吗,降!” 水手依言鬆脱风帆,官船在一段缓慢的降速中终於停了下来,这一次战船的反应远较上次更快,也隨之停了下来。 漆黑的夜色下,官船在前,战船在后,静静地停泊在水面上。 四下里除却虫鸣,再也没了其他的动静。 每个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了,半晌后陈谱才道:“怎...怎么回事?” 穀雨道:“升帆!” “升帆!” 船帆重新升起,官船再次恢復了动力,启动的剎那战船也自后跟了上来。 一切又恢復如初,方才那一幕好像只存在於每个人的想像之中。 猜想被验证,穀雨並没有表现出高兴,他颓然地坐倒在地,陈谱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却见这少年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眾人纷纷围拢过来,眼巴巴地看著穀雨,他们急需要一个解释。 好半晌穀雨抬起头:“张回不在战船上。” 一句话石破天惊,所有人都懵了,陈谱道:“怎么可能,昨晚两船交错之时,我还曾见他立於船头,不会看错的。” 眾兵丁纷纷附和道:“就是,我们都看到了。” 穀雨道:“那时確实是张回,但官船抢得先机后,战船曾短暂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各位可还记得吗?” 陈谱疑道:“你的意思是他那时为了下船?” 穀雨痛苦地点点头,陈谱愈发不理解:“为什么呢,官船已遭重创,难道他不该乘胜追击吗?” “那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潘大人和胡应麟不在船上。”穀雨脸色铁青。 陈谱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他又没上船看过。” 穀雨道:“他不需要上船亲自眼看,只要看到另一个人就可以了。” “谁?” 穀雨看向丁临,丁临傻了:“我?” “你是奸细?!”大脑袋拔刀拔了出来。 “他不是,”穀雨深深吸了口气:“事情大概是这样,张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潘胡两位大人不在船上,昨夜那一场火箭齐发一则是为了攻击,二则却是为了试探。火势一起,就不单单是武力对决这般简单,因为火势如若蔓延开,那船上的人都会受到株连,那么参与灭火的就不再只是战斗人员。” 陈谱已抓到了穀雨的思路:“是,所以这船中不参与战斗的都要加入扑火的队伍。” 丁临疑道:“那我的出现不是理所当然吗?” 陈谱嘆了口气:“可是你名义上还是在卫护潘从右的。” 丁临一怔,陈谱道:“因为在船上的所有眾人都知道潘从右已离了船,所以即便发现了你,下意识中也觉得习以为常,但是对於张回而言呢?一个本该守著潘从右的贴身护卫却將主人撇下,年轻人,你露馅了。” 丁临愣住了:“我,我...” 穀雨道:“不怪丁大哥,昨夜廝杀惨烈,丁大哥居功至伟,若不是他,就连我这条命也得交待了。” 他站起身来:“这张回心思縝密,恐怕是前一晚船尾著火发现了端倪,並將此战法延伸修改,变成了火攻,由此可见此人心智非同一般,他既已发现潘胡两位大人不在船上,自然不会多待,眼下恐怕已追著两人去了。” 他看向陈谱,声音打颤:“两人毫无防备,若是张回暗中偷袭,那后果不堪设想!” 第八百四十六章 囊中之物 任重盘腿坐在船头,手下山贼看著前方官船:“大当家,方才是怎么回事?” 任重挠了挠头,看向齐全儿:“大兄弟,你看出来了吗?” 齐全儿静静地思索著:“莫非是试探?” 任重一拍大腿:“对,就是试探,和老子想到一块儿去了。” 齐全儿翻了个白眼:“试探什么?” 任重一愣,吭哧半天:“试探官船受损之后是否还能在用?” 齐全儿撇了撇嘴:“会不会是在试探我们会不会揍他?” 任重又是一拍大腿:“想一块儿去了!” 齐全儿被气笑了:“那你方才为什么不开炮?” 任重一脸的愤怒:“给我准备时间了吗,谁能知道当官儿的那么狡猾,冷不丁这一下子,你不是也没反应过来吗?” 齐全儿冷哼一声,官船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降速、停船、恢復航速,一件紧接著一件,战船之上看得目不暇接,齐全儿最先反应过来,张罗著降帆升帆,谁又能想到开炮攻击这一节,待想起来时已然晚了,此时再想开炮,反而显得刻意。 前一晚船尾著火之时,张回意识到並没有发现潘从右的身影,潘从右脑袋受了伤,又不是不能走路,官船遭受炮击,接下来很可能是船毁人亡的场面,生死存亡之际潘从右不居中指挥太也说不过去,那时火光冲天,待浓烟散去仍將每张脸看得分明,独独只见穀雨上躥下跳,却没见到这位潘大人的身影,张回当即便起了疑心。 战船之上备有弩箭,张回故技重施,將炮击改为火攻,不为伤人只为烧船,其中一个目的正是要確认潘从右在不在船上。 等见到丁临之时,尘埃落定,张回也不囉嗦,將他留在船上,嘱咐他仍然跟在官船之后,切莫教穀雨发觉,盖因船上尚有十余名士兵,再加上穀雨、大脑袋、丁临等一眾武技高手,若是从中阻挠,必然影响他速战速决的计划,倒不如將计就计,將其人手拴住。 而他自己则带著其余锦衣卫下了船,虽然不知潘从右究竟走哪条路,但却知道他的目的地在何处。 齐全儿满心以为这趟差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坚持到京城,却哪里知道穀雨察觉到异样停船试探,自己一个不备,终於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发现了又怎样,自己有坚船利炮,难道还怕他不成? 他背负双手,夜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如何冷,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模糊的船影,好像那是他的囊中之物。 天津,庞员外私宅。 陆诗柳环视著厢房內外,虽然庞员外声称不常在此居住,但屋內陈设一尘不染,可见下人的用心,她慢慢坐下来,见桌上放著水壶,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用手捧著。 她今晚本不想喝酒,但盛情难却还是勉强应付了几口,此时脑袋昏昏沉沉,舌底乾燥,嘴唇凑到杯沿小口啜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院子里漆黑一片,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虫鸣点点。 庞员外和郑员外的房中方才吵吵嚷嚷的,此刻大概已经睡下了,再也听不到丝毫声音。 这一路上无时无刻不紧绷著神经,直到此时她才终於慢慢鬆弛下来,待將水饮尽,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宽去外衣,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陆诗柳一惊:“谁?” “是我,”是胡时真的声音:“陆诗,快开门。” 陆诗柳鬆了口气,將外衣重新穿起,快步走到门口,房门打开胡时真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回身將门关了起来。 陆诗柳愣愣地看著他:“胡公子,你...你这是作甚?” 胡时真走到桌前,抬手將油灯熄灭,室內登时黑手不见五指。 “你要做什么?”陆诗柳的声音中充满了戒备。 胡时真压低了声音:“诗柳,郑员外和那庞员外不是好人。” 陆诗柳皱了皱眉头:“胡公子,郑员外一路帮扶,无怨无悔,我知道你看不过他,但是这样说不免过分了。若你今晚只想跟我说这个,那就请你出去!” 胡时真的声音猛地拔高:“我胡时真即便一无是处,也不是背后说人小话的无聊男子,你要相信我。”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从他急促的语气中也能想见他的表情。 陆诗柳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看你今晚酒席宴心思不属,可是出了什么事?” 胡时真道:“我所说的都是亲眼所见,句句属实,你听好了。”当下便將自己在后园醉酒呕吐,巧遇郑员外和庞员外,將两人私下交谈的內容一五一十地说了。 陆诗柳嚇呆了,喃喃道:“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胡时真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儘早脱身才是。” 陆诗柳道:“正是。” 薛承运站在街心,面色冷清,目光阴鷙。 锦衣卫回报:“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有。” 薛承运看向老六:“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老六挠挠头,不確定地道:“我对那马车印象不深,方才又是黑灯瞎火的,只是瞧著像,並不能十足肯定。” 薛承运哼了一声,老六面色尷尬,唐三儿道:“我却觉得那马车极有可能是胡时真一伙的。” 薛承运看向他:“怎么说?” 唐三儿道:“胡时真的目的地是天津,按照教程推断,与我们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那郑员外又是个土財,天宝楼是天津数得上的酒楼,身份也配得上,我们又在楼前看到一辆有几分相似的马车,偶然叠加偶然,可能得到的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薛承运想了想:“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横竖没有线索,那便教弟兄们散开,在四处加紧搜索,紧要关头设下暗桩,仔细观察车辆与行人出入,务必要找到两人。” 唐三儿道:“正是,要不您去歇歇?” 薛承运伸了个懒腰:“也好,我见那街尾有家客栈,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老六看著薛承运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连北镇抚司大门还没进去,倒跟爷们摆起谱来了。” 唐三儿在他肩头拍了拍道:“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廖大人正在用人之际,且让他得意两天。” 第八百四十七章 出发 庞员外私宅內,厢房门开一缝,胡时真观察半晌,这才回过身:“看来都睡著了。” 陆诗柳嘱咐道:“小心著些。” 胡时真紧咬牙关,默默点了点头,躡足潜踪走出门来,陆诗柳跟在他身后,胡时真一马当先,拐过月亮门忽地停了下来。 “哎哟!”陆诗柳猝不及防,额头磕在对方的背上:“你怎么事先不说...”声音戛然而止。 火把腾地亮起,庞员外和郑员外横在路上,两人身后站著七八名男子,做下人打扮,脸色阴沉地打量著胡时真。 郑员外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上哪里去?” 胡时真强笑道:“住不习惯,我兄妹两人要告辞了。” 陆诗柳帮腔道:“正是,今夜宴席不胜酒力,生怕污了庞员外大好宅院,不如趁还来得及寻个客栈。” 郑员外哈地一声笑:“陆兄酒量不佳,可也不能吐在人家天宝楼后园里,给人家平白添了老大麻烦。” 胡时真如遭雷击,满心以为自己藏得够深,到头来还是露出了破绽:“你,你...” 郑员外嘆了口气:“我对陆姑娘一见钟情,原本以为可以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奈何天公不作美,看来你我缘分未到。” 胡时真忍无可忍,气道:“尔等走卖人口,无法无天,就不怕官府制裁吗?!” 郑员外狞笑道:“老子死都不怕,怕个劳什子的官府,还等什么,拿人!” 胡时真忽地腾身而起,一脚向郑员外当胸踹出,郑员外没想到这人突然下手,毫无防备之下被一脚踹中胸口,惨叫声中向后跌倒。 胡时真一把拉住陆诗柳的手腕:“跑!” 两人向门外衝去,郑员外躺在地上,嘶声道:“追,莫让两人跑了!” 身后的男子一拥而上向两人追去,胡陆二人虽然占得先机,但又岂是这些精壮男子的对手,胡时真便是身体完好也打不过一个,更何况伤病未愈,没跑出多远便被擒住,郑员外上前便是两记耳光,胡时真的嘴角霎时流下血来。 陆诗柳气道:“休得伤他!” 郑员外狞笑道:“你看你看,这吃人的架势哪里像兄妹,分明便是一对狗男女。” 庞员外盯著陆诗柳道:“八成不是处子之身,不过老子不嫌弃,先让我美上一美。” 陆诗柳嚇得手脚冰凉:“你,你敢!” 胡时真也道:“你不要胡来!” 郑员外沉吟道:“这私宅身处闹市,刚才的一番动静万一引得人来就麻烦了。安全起见,儘快转移。”將手一摆,手下將两人用绳索绑了,口中塞上破抹布,押著走向后院。 那马车仍静静地停在角落中,离此不远的厢房之中车夫听得动静,慌慌张张跑出来,迎面正撞上郑员外一行人,眼见得胡陆二人被五大绑,嚇得他张嘴欲喊:“救...” 话一出口,一名手下窜上前来,当胸便是一刀,那车夫挣扎著,被对方慢慢放倒在地,头一歪,登时了帐。 胡陆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嚇得魂不附体,被人推著上了马车,两人战战兢兢地坐了,郑员外和庞员外坐在两人对面,从腰间摸出明晃晃的匕首,郑员外將那匕首示威似地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你二人老老实实的,咱们便用不上,要是不听话,保管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听懂了吗?” 一名男子扛起车夫的死尸一併扔上了马车,陆诗柳见那人圆睁二目,死状狰狞,只嚇得两股战战,向胡时真身上靠去。 郑员外撩开窗帘,吩咐道:“出发!” 那车夫的角色只能由手下人暂代,后门打开,几名男子护著马车骨碌碌而出,刚刚走出巷子口,忽听街上传来一声喊:“锦衣卫,干什么的!” 郑员外一个激灵,眼见两三个身影飞快地向自己逼近,惊道:“完了完了,竟惊动了锦衣卫,我命休矣,快跑快跑!” 手下纷纷拔出兵刃扑了上去,黑暗中几条人影迅速重叠在一起,刀飞剑舞乒桌球乓战在一处。 那车夫用力一挥马鞭:“驾!” 马唏律律一阵暴跳,攒动四蹄跑起来,庞员外两手擎著匕首:“姓郑的,是你把人引来的吧!” 郑员外气道:“放你娘的屁!住的可是你的宅子!” 胡时真和陆诗柳对视一眼,表情复杂,暗道惭愧。 唐三儿和老六听得人声嘈杂,便知道出了事,两人纷纷拔出刀,只见人喊马嘶,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向自己而来。两人不惊反喜,长刀一摆迎上前去。 车夫也是个亡命之徒,大喝一声:“坐稳了!”长鞭扬起,一鞭接著一鞭抽向马股,那马发了疯一般撩起四蹄向前猛衝。 两厢交匯,唐三儿忽地向旁一闪,手中长刀精准地削中车夫的胳膊,那车夫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老六则一跃上了马车,撩帘钻了进去。 郑员外和庞员外全神贯注戒备著,忽见一名彪形大汉闯入,想也不想举刀便刺。那车厢之中黑暗一片,老六目不视物,小腹忽地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下意识长刀劈砍。 一时间车厢之中惨叫声不绝於耳,胡时真將陆诗柳一把拉了过去,合身压住了她。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胡时真抖若筛糠,但感受到陆诗柳的挣扎,他丝毫不敢放鬆。 直到车厢之中恢復了平静,老六一把扯下轿帘,抓住韁绳,两手较力,那马的脖颈整个扬起,老六两臂绷直,牙关紧咬,马车渐渐慢下来,老六一把將韁绳撇了,跳下了马车,用刀指著车厢:“能喘气的都出来!” 胡时真这才直起身子,没了轿帘遮挡,在月光下已能勉强看到轿厢中的情景,不禁嚇得啊一声惊叫,但见那轿厢的厢壁上已被喷洒的血跡染红,庞员外和郑员外一个靠在软塌上,另一个则仰面躺著,身上儘是刀口,鲜血汩汩而出,眼看已是活不成了。 耳边忽地传来“咯咯”声,胡时真霍地扭头,却见陆诗柳两眼圆睁,嘴唇哆嗦著,牙齿打颤,声音正是由此而来。 老六在车厢外等得不耐烦:“不想死的出来!” 两人回过神,战战兢兢地出了轿厢,只见老六衣衫散乱,身上儘是狭窄的刀口,鲜血染红了一片,看来两位员外在生死之际也激发了心中的凶性,只不过在锦衣卫的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老六抹了把嘴角的鲜血,狞笑道:“两位,好久不见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 命中 官船,昏黄的油灯下,一张白纸上已被陈谱画得枝杈横生,穀雨在其中一处点了点:“这里是天津?” 陈谱点点头:“对,天津是南北运河分界点,再往北走便是会通河,已来到京城地界,由於会通河水深不及天津,所以都要换成小船,在天津错综复杂的河道上,漕运、商队、公私通行,来往不绝,正所谓九河下梢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穀雨沉吟著,陈谱道:“当真要下船?” 穀雨的目光在地图上徘徊著:“既然被对方识破了,再往前走已是毫无意义。我们不仅要下船,还要走得一个不剩。” 陈谱道:“你不要忘了那战船上的人也不是瞎的,只要咱们一下船,对方就会发觉。” 穀雨点点头:“所以要找一处利於的好地方。”他的手指沿著河道而下:“这里是我们所在的位置?” “青县,此地离沧州不远。”陈谱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隨老黄跑船半年,地形面貌早已记在心里,船行一日,顺利的话明晚便可抵达天津。” 穀雨沉默地点点头,垂下眼皮。 “可惜了,眼看胜利在望,却终究还是被他识破了,”陈谱瞟了他一眼,见穀雨没有应声:“其实你已经干得不错了,能引张回入蛊,为潘从右和胡应麟挣下时间入京,实属不易。他在锦衣卫中颇有慧名,折在你手中,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 他破天荒地安慰起人来,穀雨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孩子气:“你是在安慰我吗?” 陈谱翻了个白眼:“有用吗?” 穀雨指著离沧州不远的一处码头:“这里叫八团码头?” 陈谱看著地图上枝杈上的墨点:”此处不在运河主河道,昔年海河上大下小尾閭不畅,为抵御洪水肆虐,嘉靖年间由直隶巡按吴仲疏浚运河,开挖子牙河,竣工后大小船只改走子牙河,这八团河日渐荒废,原本便是个小码头,如今更加没人打理。”说到此处已明白了过来:“你想在此处下船?” 穀雨脑袋飞快转动著,缓缓点了点头。 陈谱却不假思索地否定了他的提议:“这码头年久失修,稍有不甚便会发生意外,再说你能跑,战船上的人不会追吗?” 穀雨笑了笑:“那就不让他们下船。” 陈谱撇撇嘴:“看把你能耐的,你不能下船他们便不下了吗...”他说不下去了,穀雨向他笑了笑,那副笑容中富有朝气,又充满篤定。 年轻就是好。 没来由地,陈谱心中冒出这么一句话。失败对於年轻人从来不是终点,一滴水怎么能够扑灭旺盛的火焰呢? 他思索片刻:“说出你的计划,尝试说服我。” 穀雨屈起食指在那墨点中重重一敲,眼睛明亮起来,陈谱已经开始充满期待了。 “改道了!”一名山匪慌里慌张地跑进船舱。 齐全儿和任重互视一眼,纷纷向甲板跑去。 月色下前方模糊的船影正在缓缓驶离运河,转向一条更加狭窄的河道,齐全儿心中一沉:“往哪个方向去了?” 任重见他向自己望来,气道:“我他娘的哪里知道?” 齐全儿不像张回那般刚硬,忍著气道:“跟上。” 任重抚著下巴:“不对劲,是要逃跑吗?唔...为什么不沿著河道跑呢?” 齐全儿面沉似水,沉声道:“吩咐下去,炮兵准备。” 任重一惊:“你想干什么?” 齐全儿冷冷地道:“不论官船想去哪里,一定是想耍什么样,手中有炮的好处则在於我不需要在意,乾脆一炮轰了了事。” 任重想了想:“这倒是个主意。小的们!” 隨著他一声令下,山匪们快速行动起来。 任重道:“开了炮,咱们怎么办,不怕水军闻讯前来盘查吗?” “弃船,去找大人。”齐全儿显然已经想得清楚了。 任重比了个大拇哥:“够狠。” 齐全儿没有看他,两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前方的官船,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官船竟然停了下来,齐全儿定睛细看,却见那官船停靠之处却有一处码头,一条栈道延伸到水面上。 他狠狠啐了一口:“贴上去,开炮!” 轰! 炮声起,水在官船的不远处炸开。 大脑袋嚇得妈呀一声叫了出来,士兵从他身边跑向艞板,快步下船。大脑袋手中的火把举得老高:“地上滑,小心跌倒,不要慌,那炮弹打不到船上...” 轰! 又是一声炮响,这一次距离更近,船身开始剧烈摇晃。 大脑袋嚇得脸也白了,一手抓住船帮,嘶声喊道:“都他娘的快跑!” 队伍中领头的则是穀雨与陈谱,陈谱分辨著方向:“往北边走,去最近的镇子上换马。” 穀雨背著夏姜:“能坚持住吗?” 夏姜紧紧地揽著他的脖子:“没问题!” 轰! 这一炮震天价响,官船左舷中炮,大脑袋哎哟一身顺著艞板自高处摔下,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前金星四射,天旋地选,彭宇將他一把拽起来:“脑袋哥,人都下了船,赶紧跑吧!” 大脑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跑的慢的是小狗!”撒丫子便跑。 彭宇落在背后,骂骂咧咧地追著他去了。 “中了!中了!” 站船上欢呼声一片,齐全儿和任重如释重负地笑了。 官船上大火熊熊燃烧,越来越旺,齐全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怎么回事?” 一名山匪慌里慌张来报:“火烧得太旺了,战船无法抵近。” 任重和齐全儿根本无法靠近船舷,对面的火焰一窜三尺高,稍有不慎便会被火舌吞噬,诡异的是空气中瀰漫著一股香气。齐全儿左右环视:“还有可以停泊的栈道吗?” 山匪哭丧著脸:“这小破码头,看上去原本是跑小船的,只有一个栈道可用。大当家的,咱们上当了,人家这条航路跑了多少年,河道水径了如指掌,这是故意將咱们誆到此处的!” 齐全儿望著冲天大火,耳边是任重气急败坏的吼声,一张脸煞白。 林边,自官船上跑出来的士兵、水手仰天看著笼罩在火焰中的船身,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船上有紧张、有仇恨、有欺骗、有信任、有悲伤、有喜悦,船上的日子不长,却像一生那么长。 火焰映得每个人脸色通红,大脑袋提鼻子闻了闻,喃喃道:“可惜了,若是能省下这些油,够咱们用上整年的。” 穀雨已背起夏姜向林中走去:“还有好一段路程要走,出发!”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离不弃 林中的队伍在悄然发生变化,大脑袋和彭宇抢在了前方,举著火把探路。 陈谱手持地图,搀著娇娘和安生,他在不断地为大脑袋和彭宇修正著方向。 走在第二梯队的则是水手们,老黄被徒弟背著夹杂在队伍中。 穀雨背著夏姜走在水手身后,缀在队尾的则是豹子带队的兵丁,这是个粗狂的汉子,他对穀雨说得是:“把后背留给我的弟兄们,你放心吗?” 穀雨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信任,豹子等人的兵刃都已出鞘,时时防备著可能来自后方的追击,所幸这一路除了被惊扰的飞禽走兽,再也无人打扰。 星光璀璨自树叶的间隙投射进来,即便不用火把也能依稀看清脚下的路,伴隨著四周的虫鸣,眾人脚步窸窣,在大脑袋和彭宇的指引下林间穿行。 陈谱时不时抬头寻找著月亮,並且在地图上標定著自己的位置。 彭宇好奇地扭过头:“老丈,你当过兵?” 两人接触很少,彭宇对这人的身份產生了好奇。 陈谱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你俩怎么带的路?我不是说往东北方向吗,怎么又变成正东了?” 大脑袋一瞪眼:“放你的屁,老子自小便在山中长大,你那辨別方位的法子老子也是门清,少拿那一套来唬我。” 陈谱眉毛立起来:“我说错了便是错了。” 大脑袋冷笑不止:“我说没错便是没错。” 安生被娇娘抱著,看看大脑袋再看看陈谱,忽地扭身叫道:“穀雨,你来评评理。” 穀雨嚇了一跳,背上的夏姜道:“大脑袋,你別胡闹,听老前辈的便是。” 大脑袋哼了一声,对於夏姜的话他向来是言听计从的,不情不愿地沿著陈谱指示的方向走去。 夏姜垂下头:“你说这人认识田豆豆?” 她的嘴唇尽在穀雨耳畔,一股热气吹进他的耳朵,穀雨缩了缩脖子:“你也別闹。” 夏姜低声嘻笑:“那你决定告诉我了吗?” 穀雨沉吟片刻:“他虽然坚决不认,但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两人是认得的,並且当下这局面或者便是这陈谱在田豆豆的主使下促成的。” 夏姜道:“我与这田豆豆相识还是在战场之上,此人足智多谋,手段狠辣,倭寇闻其名常常不战而降,我只以为他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却原来也是个野心家。” 穀雨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皮肤黝黑面容俊朗的年轻人:“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隱吧。” 夏姜哼了一声:“难说,半年前他那一刀险些將你杀了,我看这人不分好赖,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穀雨苦笑道:“辛苦你帮我记著仇。” 夏姜二指伸出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恶狠狠地道:“不仅是记著,再见到他务必要砍回那一刀,找回场子。” “听您的。”穀雨心惊胆战地道。 夏姜喘了口粗气,似乎那一下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两手箍在穀雨脖颈间:“既然知道了陈谱便是田豆豆的人,那为何还不分道扬鑣呢?” 穀雨嘆了口气:“因为潘大人和胡应麟。” 夏姜蹙起秀眉:“你的意思是田豆豆將两人做了饵?” 穀雨点点头:“只要饵在,就不怕张回不上鉤。” 夏姜气道:“田豆豆原来竟是这般铁石心肠,亏我当年还將他...” 穀雨心中警铃大作:“你怎样,他又如何?” 夏姜一愣,这才发觉穀雨一脸紧张,有些好笑又有些羞意,伸手扭住他的耳朵,穀雨倒吸一口凉气,夏姜羞红脸颊:“你这小子好生无聊。” 穀雨最是靦腆,人在队伍中脱不开身,心中羞赧但脸上冷若冰霜,嘴中不迭声地道:“不敢了,不敢了。” 夏姜收回手,附在他耳边道:“我与师哥师姐们隨军到达战场之时,田豆豆已在阵前闯下了名堂。倭寇无法与其正面交锋,便打起了他身边人的主意,田豆豆出身名门,出征之时带了诸多同门襄助,这其中有一位叫南湘的师姐,我也曾见过,当真生得国色天香。倭寇买通当地乡民,趁田豆豆作战之际,谎称他被生擒,南湘师姐天真烂漫,不疑有他,结果中了对手的埋伏,被人生擒活拿。” 穀雨听得心头一紧,夏姜的声音很轻:“倭寇要求田豆豆前往赎人,所以人都知道这註定是个有去无回的结局,那时他父母皆在军中,其父是锦衣卫指挥使,其母也是赫赫有名的军医,我那时便在她手下做事,两位百般阻拦就是不允儿子送死,营帐前闹得不可开交,田豆豆被逼得急了,便抽刀抵在自己脖间,说道:南湘於我便是我之於她,生死相隨,不离不弃。” 夏姜再次喘了口粗气,穀雨听得心里难受:“他们,他们...” 夏姜点点头:“原来两人自小相伴情深日篤,早已约定了终身。我们的营帐离的不远,便將这一切看在眼里,那时田豆豆应该才有十五六岁,说这话时的表情我永远记得。语毕,领一马一枪杀入敌阵,当晚皓月当空,敌阵之中廝杀阵阵,至清晨归,马上除了奄奄一息的田豆豆,还有,还有...” 夏姜声音打颤:“还有南湘师姐的尸首。” 穀雨浑身一抖,夏姜声音喑哑:“原来她一落入敌手,便因貌美被敌人糟蹋了,削去首级掛在阵前,田豆豆就是在目睹南湘师姐的无头尸身的情况下奋战一夜,將他的爱人抢了回来。” 穀雨心头酸涩,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夏姜慢慢收紧手臂:“战场之上残酷异常,我想我是再也不想回去那该死的地方了。” 穀雨轻轻拍著她的胳膊:“都过去了。” 夏姜慢慢收拾情绪,过了半晌才道:“田豆豆在我印象中便是这样一个男子,谁能料到几年不见竟已是个搅弄风雨的人物,穀雨,你见到他时千万要小心,我不想你出事。” 穀雨一口长气嘆出:“姑奶奶,现下说是不是有些晚了?” 夏姜手心发痒,正想故技重施,忽地心中一动:“什么意思,你是说田豆豆会出现?” 穀雨沉吟道:“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第八百五十章 打架 唐官镇,多宝客栈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个个蓬头垢面犹如野人一般,从睡梦中惊醒的伙计看得瞠目结舌,壮著胆子將深夜投宿的客人让进来。 大脑袋一屁股坐在木椅上:“他奶奶的,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上菜上菜!” 眾人纷纷围著简陋的桌子坐了,伙计打眼一扫,个个衣衫襤褸污汗蒙面,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陈谱道:”劳烦小二哥了。“ 伙计如梦方醒,一溜烟向后院跑去,不多时先將热水上了,大脑袋和彭宇渴极,一口一口地啜著,烫得齜牙咧嘴,穀雨小心地吹著递到夏姜面前:“润润喉咙吧。” 等待饭食上桌的功夫,伙计又拿了几只水盆和毛巾:“各位擦擦汗吧。” 大脑袋在那伙计肩上一拍:“有这眼力价,早晚要当掌柜的。”一句话夸得伙计眉开眼笑,心道这人言语粗鲁,但看人却是极准的。 大脑袋在那毛巾中捡了块看起来乾净的递给穀雨,穀雨將毛巾在水盆中打湿,攥在手中:“劳烦问一句,镇子上可有马行?” 伙计应道:“出了门右拐,一直往东走,走到长街尽头,便是一处马行,只不过时辰已晚,怕是早睡下了。” “多谢。”穀雨將那毛巾递给夏姜,夏姜接在手中:“事不宜迟,那船上的山匪不知何时便会追上。” 穀雨站起身:“我明白,”看向大脑袋,大脑袋一扭头:“老子要吃饭。” 彭宇站起身,自告奋勇道:“我隨你一起去。” 穀雨在夏姜肩头一抚,转身向门口走去:“把武器隨身带著。” 冯记马行紧邻道边,再往东便是茂林,马行占地开阔,门墙高耸,穀雨和彭宇两人沿著墙角走到门前,耳朵贴在门板,门內声息皆无,穀雨扣住门环轻轻击打。 鐺鐺鐺。 清脆的敲门声响彻在夜色下。 “歇下了,明儿再来吧。”门內忽地响起一名男子粗狂的声音,语气中透著不耐烦。 彭宇眼珠转了转:“大生意也不做吗?” 门內男子应道:“不做不做,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还有,把你那舌头捋直了说话。” “嘿!”彭宇初到北方,便因口音受到歧视,气得齜牙咧嘴,穀雨轻咳一声:“能將你马行包圆儿的买卖也不做?” 门內男子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脚步声响起,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內涌出三五名精壮的汉子,腆胸迭肚看向穀雨和彭宇:“就是你这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子胡吹大气,看爷们不撕了你的嘴?” 这群汉子生得人高马大,比彭宇高了两头不止,彭宇嚇得连连后退,將刀横在身前:“我看哪个敢造次。” 眾汉子唬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看向门口的中年男人,穀雨拱了拱手:“深夜叨扰,实在对不住,我弟兄十余人行经此处缺少脚力,还望掌柜行个方便。” 那中年男子圆脸窄眼,大腹便便,他上下打量著穀雨:“不租,也不卖。” 穀雨皱了皱眉:“你做的开门生意,我又诚心相求,为何不卖给我?” 那中年男子的小眼睛中闪烁著精明的光芒:”你衣衫不整,形色匆忙,又是半夜登门,定然是惹了仇家,我若租马,只怕有去无回,若是卖给你,马行之中所剩无多,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那中年男子正是马行掌柜,他经营马行多年经验老道,一直便看出穀雨和彭宇来者不善,穀雨被逼没法:“实不相瞒,我是顺天府的官差。因为不敌贼人,所以才想儘快抽身。” 那中年男子冷笑道:“那更是不能借你了,谁知道那当贼的厉害,还是你们能打,万一死在人家手里,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择兵。” 穀雨攥紧双拳,怒视著对方,那中年男子畏惧地后退:“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就凭你们两个,在我们手底可討不到便宜。”那几名汉子呼啦啦围上来,中年男子胆色壮了:“这里是唐官,可不是你顺天府,想管到我们头上,你是痴心妄想。” 穀雨向彭宇使了个眼色,彭宇撒手便跑,中年男子得意地看著穀雨:“知道害怕就对了,你还不跑?” 身边的同伴將穀雨团团围住,穀雨身形单薄,看起来不堪一击。 穀雨吐了口长气:“今天这马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彭宇一溜烟跑回客栈:“不好了,穀雨跟人打起来了!” 那伙计嚇了一跳:“哎哟,可不能动手,那冯家是养军马的,家中雇的伙计都是行伍出身,厉害得很。” 豹子噌地站起身:“弟兄们听见了吗,帮小谷捕头打架去!” “有!”眾兵丁撩起筷子起身,吶喊著一路去了。 大脑袋抬起头,嘲讽道:“肚子都没填饱,还惦记著打架,这些人脑壳坏掉了吗?” 陈谱坐在他的对面,腮帮子塞得鼓鼓的,这种结结实实的饱腹感许久不曾出现了,身后脚步声纷杂而去,他却根本不关心。 夏姜见安生脸色有些发白,安慰道:“没事的,穀雨很快便会回来。” 片刻功夫,街上纷乱的马蹄声响起来,夏姜轻轻笑了笑:“你猜是谁回来了?” 安生丟下筷子,飞快向门口走去,娇娘一个没拦住,慌里慌张追了出去,安生跑到门口,迎头正撞上马队,穀雨偏腿下了马,將安生抄起身,在安生的娇呼声中划了道弧线,稳稳地落在马鞍上。 安生的眼睛和嘴巴全都张成了圆,娇娘抢到穀雨身前,责备地看他一眼,穀雨明白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安生好奇地抚摸著马鬃,兴奋地道:“娘,骑大马!” 娇娘没好气地道:“小祖宗,你要是摔了,为娘要不要活了?” 身后马匹陆续赶来,豹子扯住马韁,马攸地停下,他在马颈上拍了一记,喜道:“胸廓深广,坚韧敏捷,最关键的是灵活令行禁止,果然是战马的种。” 穀雨凑到夏姜身边,夏姜给了他一记暴栗,穀雨咧咧嘴,也不敢言语。 娇娘不放心地道:“你们该不是抢的马吧?” 豹子嘻嘻一笑道:“咱们是大明的兵,正经付了钱的,不会干那缺德事。” 马行,马棚,那冯掌柜望著半栏空槽,欲哭无泪地看著手心中的一枚铜板:“娘的,欺人太甚!” 第八百五十一章 抢马 冯掌柜嘴角淌血,一瘸一拐地从马棚中走出来,头髮蓬乱,好像被人凌辱过一般,其他几名伙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掌柜的,这事就这么算了?” 冯掌柜气得:“我们还能当真去顺天府说理吗?” 另一名伙计道:“早知当初,就该將马卖了了事,如今才是赔了夫人又择兵。” 冯掌柜气急败坏,向那伙计屁股上踹去:“方才属你叫的最欢。” “哎哟,掌柜的,不敢了!”那伙计抱头鼠窜。 冯掌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此刻也觉不得疼了,追著那人又是一脚踹去。 眾伙计连忙將两人拦下,冯掌柜气喘吁吁地喘了半天气:“晦气,找些红油来。”转头回了屋,伙计们也凑进来,分著红油,正在伤处搓弄,忽听鐺鐺鐺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眾人悚然抬头,先前那名伙计道:“难道良心发现来还钱了?” 冯掌柜快要气哭了:“冯老四,那伙兔崽子抢了马过不多久便出了镇子,要付钱早便付了,现在是决计不会回来的,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指著门口,有气无力地道:“去开门,这一次客气著些。” 那伙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冯掌柜加重了语气:“你!” 那伙计战战兢兢出了屋,穿过宽敞的院子,来到门后,那敲门声又响又急,每一记都像敲在他的心头上,壮著胆子问道:“谁...谁啊?” 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掌柜的,生意上门了。” 伙计一怔,心道:这说辞我倒是熟悉得很,小心翼翼地道:“这位爷,三更半夜的,小店早已打烊,有事明日再说吧。” 短暂的沉默后,门外忽地变了调子,那男子叫嚷道:“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快快將门开了,否则老子烧了你这破马行!” 伙计一听撒腿就跑:“掌柜的,不好了!” 冯掌柜扒著门框將一切看在眼里,骂道:“喊鬼呢,我都看见了。咱们院墙修得高,就是怕有人偷马,他们进不来的...” “掌柜的,你看!”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从墙头翻了下来,快速地跑到门口拉下门閂,门外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涌了进来。 “欺人太甚!”冯掌柜气得眼珠子通红,眼见这群人扑向马棚,一生心血转眼便要鸡飞蛋打,从门后抄起扁担冲了出去。 其他伙计面面相覷,在屋中寻找著趁手的傢伙。 冯掌柜高举扁担,扑向齐全儿。 齐全儿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从马棚中抢出马来,迎面正撞上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眼中登时杀气四射,一脚蹬向冯掌柜的胸口,冯掌柜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声,倒飞了出去,手中的扁担也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伙计们正要出门,却见齐全儿出手狠辣,嚇得嘭一声將门关了起来。 齐全儿走上前,踩住冯掌柜胸口:“方才可有一伙人来找马?” “有...”冯掌柜摔丟了半条命,气息奄奄道。 “何时离开的?” 冯掌柜断断续续答道:“小半个时辰吧。” “追!”任重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眾山匪呼啸著出了门。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齐全儿鬆开脚,轻身上了马,隨在队伍后绝尘而去。 “掌柜的,你没事儿吧?” 一直到马蹄声远去,伙计们才开了门,慌慌张张將人扶起,冯掌柜脸色蜡黄,看著空空如也的马棚,哇一声哭了出来。 齐全儿追上任重:“任大当家的,你看起来倒比我著急。” 任重同样灰头土脸:“你若是现在把赏金给了我,老子掉头就走。” 齐全儿摇摇头:“我没钱。” 任重咬著牙道:“那就废话少说,姓齐的,我不难为你,带我找到张回,否则你也別想著活。” 齐全儿眼底杀机一闪而过:“张大人言出有信,欠你的一个大子儿也不会少给。” 任重冷哼一声:“担心自己吧。” 天津,庞员外私宅,薛承运手摇摺扇,看著满地尸体:“没留活口?” 唐三儿道:“不需要。” 薛承运皱著眉头:“什么意思?” 唐三儿淡淡地道:“胡时真不在府中。” “去了哪里?”薛承运疑道。 一阵车軲轆声响起,唐三儿看向门口,薛承运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却见老六押著胡时真与陆诗柳走了进来。 宅门关起,薛承运看著面前的两人,忽地哈哈大笑:“胡兄,陆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位不告而別,做兄弟的甚是想念啊。” 胡时真紧咬钢牙:“薛承运,你虚情假意,自以为聪明了得,其实不过一个利慾薰心的偽君子罢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薛承运被他一阵抢白,再看四下里的锦衣卫目光中透著揶揄,禁不住两颊微烫,火冒三丈,甩手便是一记耳光,胡时真嘴角流血,嘿嘿冷笑:“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对吧,狐假虎威,你也配称胡某人的好友,我呸!” 薛承运甩手要打,唐三儿一伸手將他拦下:“办正事。” 薛承运挣脱他的牵制,悻悻地將手放下,瞟了陆诗柳一眼:“陆姑娘,你教我很是失望。” 陆诗柳面无表情地道:“这就是你答应让我参与劫狱的原因吧?” 薛承运扬了扬眉:“陆姑娘脑筋转得倒是快,不错,只有如此才能將你牵扯其中,逼胡时真就范。” 陆诗柳强硬地道:“那你可想瞎了心。” “怎么会?”薛承运將摺扇在掌心中垫了垫,转向胡时真:“若陆姑娘受到伤害,你当真不会就范吗?” 胡时真从薛承运的眼光中发现了一丝危险,驀地打了个冷战:“你...你想干什么?” 老六站在陆诗柳身后,脚尖在她腿窝一点,陆诗柳噗通跪倒在地,她大惊失色,正要挣扎,髮髻已被老六抓住,他铁钳般的大手好似要將陆诗柳的每一根髮丝从头皮拽走,陆诗柳抵受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 胡时真目眥欲裂,大喊道:“去你妈的!”飞身扑了上来。 第八百五十二章 威胁 胡时真见陆诗柳表情痛苦扭曲,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即便两手被缚,也不影响他挺身而出,只不过在这些人面前差得远了,薛承运摺扇在他眼前一划,右腿迅捷踢出,胡时真摔倒在地。 薛承运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听听,陆姑娘向你求救了。” 陆诗柳紧闭双唇,但撕裂的痛苦仍然从她的喉咙中透出。 胡时真从地上爬起,陆诗柳挣扎著道:“胡公子,不用管我...唔...” 老六手下加力,陆诗柳话也说不出口了。 胡时真哆嗦地看著薛承运,嘴巴张了又闭,薛承运阴惻惻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交给我,保你二人荣华富贵,如何?” 胡时真道:“那把钥匙关係朝堂社稷,决不可公之於眾,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它究竟是为了什么?” 薛承运笑道:“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胡时真道:“什么人?” 薛承运道:“锦衣卫。” “你们!”胡时真一惊,环视四周。离他几步远有一处凉亭,亭子里站著三人,抱著肩膀,不动声色地打量著他,而在他背后,则另有四人拦住去路,以他为圆心拉了个包围圈,脸上杀气腾腾,令胡时真心惊胆战。 薛承运存心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想要那把钥匙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陛下。” “皇帝...”胡时真傻了眼:“所以陛下將这事交给你来办?” 薛承运得意地將摺扇在掌心中垫了垫,老六厌气地看他一眼:“薛公子年纪轻轻,陛下岂会安心將如此重任交给他,廖文生大人深得帝心,由他出面主持,你们也是见过面的。” 薛承运两眼喷火,狠狠地看著老六。 胡时真恍然道:“原来是他!” 老六凑近了陆诗柳:“廖大人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一个如似玉的小娘子若是落在他的手里,嘿嘿...只怕比死还难过,你若是识相的就乖乖將钥匙交出来。” 胡时真犹豫道:“我...我...”此时他才知道躲在背后的幕后之人竟是当今圣上,这一消息几乎瓦解了他的斗志。 陆诗柳趁老六鬆懈,忽地挣脱开他的控制:“胡公子,你正直勇敢,既然知道这钥匙祸国殃民,就不该为了诗柳犯错!”站起身来踉踉蹌蹌向凉亭的柱子撞去。 “诗柳!”胡时真嚇得毛髮皆张。 眼看便要迎头撞上,薛承运眼疾手快,抓住陆诗柳的衣角猛扯一把,陆诗柳身体失衡,脑袋擦著石柱而过,噗通摔倒在地,鲜血顺著额头流下,薛承运气急败坏,一脚踩著她的背,一手则拽出钢刀:“胡时真,你说是不说?!” 陆诗柳抬起头,半边脸已被鲜血糊住:“我,不准你说!” 胡时真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嘴唇打著哆嗦。 “贱女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薛承运脸色狰狞,將锋利的刀尖指著陆诗柳的后心:“我最后问你一遍,说是不说!” 陆诗柳疯狂摇头,胡时真则满脸泪水痛苦、愤怒、纠结,出现在他的脸上。 薛承运高举钢刀:胡时真,別怪我心狠手辣!“话一出口,钢刀猛地挥出,直奔陆诗柳后心而来。 “慢!”胡时真嘶声尖叫。 薛承运的刀尖停在他后心寸许的地方,他抬头看向胡时真,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陆诗柳眼泪也流了下来:“你不该,你不该...” 胡时真眼角泛红:“我又怎么能看著你死在我面前?”他看向薛承运,恶狠狠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那把钥匙的下落吗,你可记得我脖颈间常带著一枚观音吊坠吗,那把钥匙便藏在吊坠之中。” 薛承运一惊一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念兹在兹的东西竟天天出现在自己眼前,薛承运的激动中掺杂著一丝遗憾。 唐三儿抢上前来,粗鲁地扳住胡时真肩头,將他衣裳扯下,脖颈间空空荡荡,唐三儿目露凶光:“你耍我?” 胡时真道:“不见了,我数日前便找不到了。” 薛承运咬著牙:“姓胡的,你看我是好骗的吗?” 胡时真急道:“我耍你作甚,不见就是不见了!” 薛承运冷笑连连,只是不信,陆诗柳忽道:“那吊坠在我手里。” “什...什么?”一眾人都愣住了。 陆诗柳缓缓道:“那日点心铺子走水,你不顾生死救得我性命,慌乱之间將那吊坠落在火场,我原本想还你的,但那晚我决意与你敞开心扉,婉拒你的好意,不多久便出了那档子事,我便將此事忘在脑后。”她看著满脸泪水的胡时真:“若我那时知道你是个坦诚勇敢的男子,断不会说出那番绝情的话。” 胡时真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绵绵情意,心中既是苦涩又是甜蜜,喃喃道:“诗柳,你坚韧善良,少有男子不会动心,而我不过是最普通的那一人而已。” 薛承运与唐三儿眼神交匯,忽地笑道:“两位情真意切,听来令人感动,不过小弟公务在身,不便多待,这就送你们上路。”高高举起钢刀。 胡时真嚇得汗毛竖起:“你无耻!” 薛承运狞笑道:“既然教你们知道了那么多秘密,又岂能让你们活了,胡兄,对不住了!”一刀猛挥下去,挟风而至,直刺陆诗柳后心! “诗柳!”胡时真肝胆欲裂。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陆诗柳便要香消玉殞,阴影中忽地飞来一物,正打在薛承运的腕子上。 “啊!”薛承运惨呼出声,钢刀脱手而出。 一名黑衣人自阴影中窜出,不容分说举刀便砍,薛承运抽身便逃,那人窜到近前,兜头便剁,薛承运后颈狠狠挨了一刀,噗通摔倒在地。 “什么人?!”唐三儿揉身而上,那人影长腿一扫,正踹中唐三儿的腰部,高大的唐三儿打横飞了出去。 一出手即伤两人,锦衣卫知道遇到了硬点子,纷纷举刀迎敌:“上!” 自锦衣卫背后忽又窜出一名黑衣人,朴刀闪烁森森寒光劈翻一人,锦衣卫回过神来,当即分出两人向身后迎战,两人刀法大开大合,老六一著不慎,被人削中小腿,惨呼著倒地,片刻功夫除了这两名偷袭者,再也没有能站著的锦衣卫。 第八百五十三章 救急 胡时真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傻傻地看著两人。 陆诗柳已禁不住泪流满脸:“师傅,您老人家让我等得好苦。” 胡时真霍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著陆诗柳,陆诗柳却把眼看向其中一名黑衣人,那人拉下面罩,正是董心五,另外那人却是段西峰。 董心五將陆诗柳手腕上的绳索解了,陆诗柳泪水涟涟,忽地將董心五抱住,董心五感受到女子的颤抖,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孩子,你受委屈了。” 那边厢段西峰提溜起来:“小子,女人是红顏祸水,若她依了你,你便有了软肋,以后世界可就与你无关咯。” 陆诗柳又气又羞:“二哥,你胡说什么呢?” 胡时真看傻了眼:“究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董心五摆摆手:“此处不是讲话之地,隨我来。”向段西峰使了个眼色,两人当先开路,领著胡陆二人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恢復了寧静,薛承运呻吟一声,从昏迷中醒来,他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鲜血汩汩而出,他顾不上疼痛,手脚並用爬向墙角,將背篓打开,背篓之中一只信鸽探出了脑袋。 片刻后他將信鸽拋飞,信鸽在空中盘旋一圈,径直向北飞去。一路经过山峰河谷,穿越巍峨的城墙,落入红色的宫墙,廖文生从鸽笼中將它取出,展开纸条,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封带血的字条很快呈送到万历面前,万历的脸色隨即变得和他一样难看:“田豆豆的人?” 廖文生偷偷观察著他的脸色:“不知道...” “不知道?!”万历猛地在案上一拍:“廖文生,你这个废物!” 廖文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筛动不止,颤声道:“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万历盛怒之下,双眉立起,两眼冒火:“你可知道那钥匙落在別人手里是什么后果?朕恨不得现在便杀了你!” 廖文生肝胆欲裂,磕头不止:“陛下,现下怎么办?” 万历呼呼喘著粗气:“还能怎么办,眼下天津暗探群龙无首,胡犯下落不明,朕命你速速赶往天津,务必要將此贼拿了!” 廖文生一怔,万历眼中杀气四溢,廖文生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动了杀念,嚇得心头砰砰直跳:“微臣遵命!”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向门外走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慢著!”万历叫住了他:“朕授你先斩后奏之权,务必要將那把钥匙找到!” “谨遵圣命!” 万历沉声道:“若是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 廖文生遍体生寒,施礼道:“是!” 天津,城隍庙。 胡时真终於从惊慌中回过神:“小生见过董捕头,谢过您老的救命之恩。” 董心五盘腿坐在他对面:“你的事情我都听诗柳都跟我说了,小伙子,你不容易啊,还要寻找父亲,还要防备暗处冷箭。” 这一刻的董心五慈眉善目,像个在京城胡同口隨处能看见的老人家,与方才冷酷杀伐截然不同,胡时真如同面对自己的长辈,一股热流流向心头,眼眶不觉红了,吸了吸鼻子:“小生还是不解,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西峰抱著肩膀站在门口,探头观察著庙外的动静,闻言回过头:“陆姑娘,你便一字也没与他提过?” 陆诗柳没好气地道:“段捕头谆谆教导犹在耳畔,诗柳是不敢忘的,”见胡时真呆头鹅一般,便解释道:“其实我那晚自狱中与你见面之后便心生怀疑,这薛承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偏偏在我走投无路之际便出现了,他虽然解释得有理有据,与你又极为亲昵,但我越想越是不踏实。” “我三人分別后,二哥却找到了我,原来他那晚在狱中审讯犯人,恰好撞见我三人离府,我便將事情与他讲了。” 段西峰冷笑道:“你把负隅顽抗的那段隱去不说,是害怕师傅骂你吗?” 陆诗柳不好意思地笑笑,果然不接他的话茬:“二哥带我见了师傅,他老人家便为我定了一计。” 董心五道:“准確地说,这计是为你定的。”指了指胡时真。 胡时真指著自己:“我?” 董心五点点头:“薛承运的父亲主管司狱,算起来是我同科长官,我曾与他见过几面,此人谨小慎微,断不会纵容家中小辈夜访大牢,在你身上大费周章,我便起了疑心,便决定让诗柳不动声色,且看那薛承运如何露出狐狸尾巴。” 陆诗柳道:“四哥如何了?” “那傻小子还在京城寻找你的下落呢。”段西峰幸灾乐祸地笑道。 董心五瞪了他一眼:“此事牵涉甚广,只能教他暂时置身事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对徒弟的回护却都看得出来。 陆诗柳眼眶泛红:“四哥为我东奔西走,不惜以身触法,这份恩情教我如何还他?” 董心五板著脸:“身为官差知法犯法,我不拿板子抽他便是他的造化了。” 胡时真表情幽幽:“所以这一路上你们其实都在?” 段西峰道:“几乎寸步不离,只是我和师傅精善偽装之术,你们急於逃命,薛承运一伙又不认得我俩,所以谁也没认出来。” 胡时真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戒备:“如今你们知道了我身上的秘密,想拿我怎样?” 董心五將胡时真的神情看在眼中,却故作不知:“自然是要送你们离开。” “离开?”胡时真愣住了。 董心五沧桑的脸上在烛火之中明明灭灭:“我也是今晚才得知想要那伙人的身份竟是锦衣卫,能从他们手中救下你二人性命已是万幸,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胡时真低头沉默著,忽地抬起头:“我那吊坠在你手中?” 陆诗柳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被我捡到了,可那晚我便將它放在了点心铺的阁楼,只想著下次与你相见之时便取了还你。” 胡时真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几人面面相覷,胡时真哭笑不得道:“命途多舛事难畅,天公作弄运不昌,看来我们还要回一趟京城。” 董心五断然道:“不行,你回去便是送死!” “可那把钥匙是我身家性命,不能置之不顾。”胡时真坚持道。 第八百五十四章 最后一面 陆诗柳见胡时真犯了犟,看了一眼董心五:“怎么跟师傅说话的?” 胡时真垂下头,不改初衷:“那钥匙万不可落在有心人之手,否则朝堂震盪,大祸临头。” 董心五劝道:“那吊坠的下落只有诗柳一人知晓,如今也不过四人耳,此时保得性命要紧,天津九河下梢,近可避走他乡,远可出海,只等安顿下来,再徐徐图之也不为迟。” 他这一说,胡时真却忽地想起另一件事:“那我更加不能走了。” 段西峰擼起袖子,气势汹汹走过来:“小子,你耳朵里塞驴毛了不成?” 董心五作势欲打,段西峰连忙停下脚步,舔著脸道:“我帮您教训他。” “滚一边去。”董心五一瞪眼,转向胡时真,后者道:“非是不愿,实在还有一桩要紧事要办。” 董心五心念电转,忽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试探道:“难道你想在此等胡大人入京?” 陆诗柳一怔,胡时真露出悲伤的表情:“是,若我这一去回不了京城,恐怕这將是最后一面。若是他入京受审结局不佳,这也將是我们的...我们的最后一面。” 董心五喃喃道:“看来传言是真的。” 陆诗柳讶道:“您也听说了?” 董心五点点头:“这传言不知是如何走漏的,仿佛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京城,坊间盛传胡大人忠君为国,却遭奸臣陷害,矛头直指当今圣上,听说胡大人不日进京朝堂奏对,百姓便自发组织於城外十里亭相迎。” 胡时真红了眼眶:“竟有此事?” “不过嘛,”董心五沉吟著,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件事八成有人暗中推动,百姓在不知情间推波助澜,才將此事吵得声势浩大。”他是多年的老刑名,传言的传播发酵迅速准確,让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胡时真惊道:“那...那谁是幕后之人,他...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此事涉及亲生父亲,由不得他胆战心惊,患得患失。 董心五安慰道:“无需紧张,我虽然不知幕后推手,但却知道此人本意是好的,不论陛下原本打算如何,如今民情激愤,陛下想要动胡大人,总得掂量掂量。” 胡时真抚著胸口,如释重负地道:“那便好,董捕头,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董心五道:“此事確是不易,这天津城中还有多少潜伏的暗探准备拿你,我们无从知晓,危险可能来自四面八方。” 胡时真颤声道:“可那毕竟是我的父亲。” 董心五沉吟著:“这样吧,明日我去找船,日落时出发,不可再多耽搁。” “只有一天的时间哪...”胡时真百般纠结。 陆诗柳轻声道:“师傅和二哥冒著生命危险救你,不惜与锦衣卫为敌,你切莫辜负了大家的好意,更不能將別人拖入泥潭。” 胡时真一躬到地:“董捕头和段捕头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就依您所言。” 清晨的一缕曙光照在潘从右脸上,他从睡梦中惊醒,一骨碌爬起身来,待看到身边的胡应麟才放下心来。 范新城从林中走出:“大人,看我逮到了什么?”將手中的物事得意地一扬。 他这一喊胡应麟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哪里来的野兔?” 范新城道:“林中打的,给大人换换口。” 潘从右乐了:“那感情好,吃饱了正好上路。” 胡应麟顺著官道望去,黄土路一眼看不到头:“咱们离天津不远了吧?” 潘从右毫不迟疑地道:“五六十里地,今晚便能到了。”昨晚跑了半宿,眾人精疲力竭,別说胡应麟和潘从右上了岁数,便是范新城这样千锤百链的士兵也大呼受不了,这其中唯独小白是个令人嫉妒的存在,即便一夜未睡也能精神郎朗。 方才他隨范新城钻林子,范新城打了不少野货,他身为出家人却只捡了些野果,用下摆兜了,一颗颗塞入嘴中。 “笨手笨脚的,教我说你什么好!”一名兵丁愤怒地看著木头,地上一碗稀粥洒了个乾净,兵丁衣襟沾湿,抹了一把只抹得两手黏腻,愈加愤怒道:“我不过是让你帮忙乘碗粥,你不愿意便不愿意,何必存心找茬?” 两三名兵丁围在木头身边,不怀好意地挤撞著他:“木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眼倒是挺多的。” 木头憋红了脸,瘦削的身子被撞得左晃右晃,慌张地四下环视,生怕惊了其他人,压低了声音:“是我没注意脚下,是我的不是,我...我去给你再乘一碗,”挤出討好的笑容,故作轻鬆道:“都是弟兄,何必与我置气呢?” “兄弟?”那兵丁笑嘻嘻地道:“你的兄弟都死绝了,不是吗?” 木头愣住了,看起来好像马上要哭出来,那兵丁道:“木头一定是最有本事的那个,要不然怎能活到现在?” “哈哈!”那几名兵丁笑得前仰后合。 小白沉著脸从林间钻出来,兵丁一激灵,拉了一把同伴:“小白道长!” 小白声音僵硬:“你是叫德全吧?” 那兵丁不知小白意欲何为,匆忙应道:“小的便是德全。” 小白看向木头:“他欺负你?” 木头慌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们闹著玩呢。” 德全得意地看向小白,一把揽住木头的肩头,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小白嘆了口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一碗粥而已,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何必要小题大做?” 德全张嘴想要解释,小白摆了摆手:“此处离天津不远,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危险,你们要打起精神,看顾好对方的后背,说不定危难时刻木头能救你的命呢。” 木头马上点头:“都是弟兄,我一定会救你的。” 德全气笑了:“我用你...”身边弟兄偷偷拉了一把,德全瞟了小白一眼,不说话了。 “你过来!”小白招招手唤过木头,木头闷头跟在他身后。 “吃果子吗?”小白不容分说,將野果一股脑塞到木头手中,木头慌忙接过,小白在他额头一拍:“要是有危险记得躲起来,你是罗木营的独苗苗,听懂了吗?” “哎。”木头笑著应下了,小白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他在木头面前总觉得不自在,摇了摇头走开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献宝 官道旁,小白给潘从右牵过马,潘从右转身看著隨他一道的兵丁:“辛苦诸位了,胜利在望,千万不可鬆懈,明白了吗?” 眾將士纷纷上马,神情肃穆,冷峻如铁,齐声应道:“明白了!” 潘从右认蹬上马,小白却牢牢地抓住他的韁绳,看向官道。 潘从右举目远眺,但见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得得,一队骑士打马而来,领头那人小白却是认识的,正是昨日在客栈门前吃饭时遇到的那位,马队越来越近,领头的骑手看了潘聪有一眼,停也不停径直向天津方向跑了下去。 小白鬆了口气,將韁绳交给潘从右,潘从右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老夫都犯了疑心病。” 小白也笑了:“我可是谨记大人的叮嘱,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您老人家进了京,小道的任务也便完成了。”身子轻盈弹起,稳稳落在马背上。 潘从右一抖丝韁:“將士们,隨我出发!” 京城,城门戒严,百姓跪伏在道路两侧,晃晃荡盪的禁军一眼看不到头。 被锦衣卫眾星捧月般拱卫其中的则是万历的大马輦,高一丈二尺,宽八尺九寸,輦上有亭,足有一人之高。四角各有一根鲜红色的柱子作支撑,以丝带缠绕。亭子的前面是对开门,供天子出入,亭外则有十二扇扇红色的帘子,盘踞在车顶上的则是一只巨大五爪龙,身涂黄金,莲相伴。 亭子后面竖著两面太常三辰旗,每一面太常旗均用黄色丝线编制而成,十二条飘带倒垂而下,飘带的正反两面都绣著一条腾飞的巨龙。 八匹骏马拉著大马輦威风凛凛出了城,李太后有些恍神:“哀家许久不曾出过远门了。” 万历笑道:“是儿臣的疏忽。” 儘管上了年纪,但李太后仍打扮得雍容华贵,细长脸,柳叶眉,一望便知年轻时必然也是一位美人,她看著万历:“皇上日理万机,自然要以国事为重,此行大费周章,陛下有心了。” 万历道:“不碍事的,儿臣鲜少有陪伴母亲的时候,此行不仅为接舍利,山中静养也可陪母亲说说话。” 李太后抬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可莫要误了国事。” 万历眼中出现一丝紧张,那股笼罩在心头的阴影似乎正悄悄从童年的记忆中爬出,慢慢攀上他的心头,他强自笑了笑:“朕省得。” 李太后道:“杨阁老虽然性子软,但忠君为国,他偌大的年纪仍然不辞辛苦,陛下该当体恤才是。今年乃多事之秋,两宫灾,彗星见,日食九分有奇,三殿又灾,连岁间变异迭出,有那不懂事的言官將天灾归咎於杨阁老,口诛笔伐迫得他奏请陛下下詔治他的罪,陛下仅仅优詔报闻,怕是要寒了杨阁老的心。” 万历更加紧张,杨志皋的上书可不仅是奏请皇帝治罪那般简单,更藉机諫言“陈时政缺失”,以“定国本、罢矿税诸事”,李太后越说越是严肃,万历听得满头大汗,尤其被母亲两眼盯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李太后性情严明,尤其对万历管教严格,万历少时性情顽劣,李太后手段坚决,动輒得咎,令万历苦不堪言,那种来自心底的恐惧与憎恶几乎成了他如今的一种本能反应。 正绞尽脑汁想要搪塞过去,忽地轿门开启,田豆豆笑嘻嘻地道:“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万历暗中鬆了口气,李太后见是他,冷笑道:“黑猴儿,你自来了京城,可想起过还有我这位太后?” 田豆豆跪得乾脆利落:“瞧您这话说的,我不敢去慈寧宫自然是怕打扰太后休息。” 李太后道:“嘴上说得甜蜜,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那自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田豆豆嬉皮笑脸地道:“我便猜到太后娘娘是不信的,这就让您瞧瞧我的诚意。”自怀中掏出一个锦缎包袱,小心翼翼放在脚前。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是?”李太后好奇地道。 万历笑道:“定然是这廝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小玩意儿,拿来哄母亲的,您可要留心了。” 田豆豆將那锦缎包袱小心打开,露出內中物事,万历母子定睛细看,却是一本泛黄的古书,田豆豆將那古书两手抄起,毕恭毕敬地呈於李太后,李太后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她的脸色逐渐变了:“《三十七品经》?” 田豆豆道:“正是。” 万历见母亲满脸的难以置信,不禁好奇道:“这经书很难得吗?” 李太后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著书封:“这经书乃是东晋时期由高僧所著写经卷,南北朝时此书於战乱之中失传,至今下落不明,哀家经年礼佛,也只从师傅嘴中偶尔提起,想不到今日有缘得见,唔...”她抬起头看向田豆豆:“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田豆豆笑道:“我隨父出征,在庆尚道一所古剎中寻得此物,我知太后崇佛,见到这《三十七品经》定然是高兴的。” “高兴,高兴,”李太后轻轻地將经书放在锦缎上,激动的脸色涨红:“此书已有千年歷史,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孤本,没想到竟在我朝重见天日。” 田豆豆叩首道:“此乃大明之福,吾皇之福。” 李太后又端详许久这才捨得抬起头:“起来吧,別跪著了。” 田豆豆爬起身,凑到李太后跟前:“山上左右无事,我陪太后娘娘抄经。” 李太后对经书爱不释手,常常以誊抄经书为乐,闻言喜道:“好得很,这经书世间罕有,总不能再次失传,自该抄录备份,难为你想得周到,哀家就不治你的罪了。” 田豆豆得意地看了万历一眼,万历气笑了,將脸別过一旁。 直到御林军消失在官道尽头,眾人才敢爬起身来,自觉排成纵队,接受城门官的盘查,今日却又有不同,百姓们窃窃私语,脸上既有兴奋,又有凝重。 “十里亭外昨天已布置妥当,只等胡大人入京了。” “各坊的百姓报名踊跃,今日怕是有不少人將在十里亭相候。” “为民请命的官儿,就该由万民护著,倒要教朝廷看看什么是人心向背。” 廖文生夹杂在人群之中,两眼暗蕴怒火,眼前的百姓数也数不清,七嘴八舌,似乎都是说给他听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 埋伏 官道,客栈,正午阳光炙热,人在马上也感到透不过气,潘从右紧扣丝韁,將马勒停,看那客栈看了一眼,回头再看看身后的兵卒和神情委顿的胡应麟:“跑了这么久才发现一家客栈,再往前走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再碰到,索性就在此处饱腹,然后一鼓作气赶到天津如何?” “好!”兵丁兴高采烈地应道。 潘从右在小白的搀扶下下了马,小白撇撇嘴:“这家老板远没前一家老板机灵,这大热天的哪个愿意窝在室內出一身汗?” 潘从右笑道:“你倒教起人家做生意了。” 两人说著话走入大堂,小二迎上来:“客官里边请。”將两人让了进去,一股乾燥的暑气迎面而来,小白適应了屋內的光线,打眼一瞧。偌大的大堂却没有个客人,只有柜檯上有个中年男子,低头拨打著算盘。 范新城走在两人身后:“嚯,正是饭口,连个生意也没有,也不见那老板著急。” 小白听得一怔,范新城无心之语让他隱隱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珠一转忽道:“你们怎么把凉棚收了?” 小二脸色一僵:“客官说笑了,掌柜的嫌官道尘土飞扬,从来没搭过凉棚。” 小白盯著他的眼睛:“可我分明看到了木桩。” 小二支支吾吾道:“那,那是...” 小白忽地笑了笑:“是拴马桩?” “对,对对。”小二忙不迭点头。 小白瞳仁急缩,一把揽住潘从右,同时背起手来向后做了个手势:“热得发慌,我们不在此处吃了。”转身便要走。 “既然来了,就別想走了!”张回从后厨撩帘走了出来,脸上在看,眼中却殊无笑意。 潘从右震惊地看著他:“你,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对方的出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睁大了眼睛问道:“那官船上的人?” “自然是被我杀了乾净,”张回张嘴就来,面部线条变得冷峻凶狠:“此刻该轮到你了,小的们,还等什么?!” 一声断喝,客栈四周忽地传来阵阵吶喊,埋伏多时的锦衣卫向毫无防备的兵丁扑来。 “小心埋伏...啊!” “接敌!接敌!” 张回钢刀出鞘,快如闪电,迅如猛虎,杀气腾腾直奔潘从右而来。 小白將潘从右推向,两掌一摆迎了上去。 范新城紧紧抓住潘从右,眼见四下里弟兄们已与锦衣卫战在一处,锦衣卫武艺精湛,又是出其不意地偷袭,士兵们仓促之间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阵型,只被杀得节节败退。 范新城心中涌起一股凉意,挤过人群向拴马处衝去。 胡应麟被人撞在地上,眼前兵戈相向,杀得眼繚乱,只嚇得脸色惨白,畏缩成一团,潘从右將他从地上拉起:“跟我走!” 三人跌跌撞撞来到马前,小白奋力將两人托到马上,还不等喘口气,张回放声大喝:“想跑?没那么容易!”眼看猎物已钻进了自己的包围圈,岂有放任逃走的道理,张回整个人气势如虎,扑將而来。 小白用力在马股上拍了一记:“走!”那马儿唏律律一阵暴跳,奋起四蹄衝上了官道。 张回扑到小白面前,兜头便是一刀,小白眼见对方杀气腾腾,不敢托大,两掌一晃迎了上去。 其余锦衣卫抢过兵卒的马匹,奋起直追,这些北镇抚司精心培养的杀手弓马嫻熟,武艺超群,潘从右耳听得身后嘶喊声不绝於耳,回头一看对方已追到马后,脸色不禁一苦,一名锦衣卫冲得最前,片刻间已来到潘从右身后,挥刀便砍。 潘从右叫一声:“小心!”身体压向前方的胡应麟,但他反应与力气与对方差得远了,背后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胡应麟情知不妙,奋力挣扎,潘从右將他死死压在身下,胡应麟见潘从右一张沧桑的脸上痛苦地几近扭曲,颤声道:“你会死的!” 潘从右的声音是从牙缝中崩出的:“无论如何,我也要將你安全带回京城。” 那锦衣卫哈地一声狞笑:“胡吹大气,今日便是你二人的死期!”催动胯下马,又是一刀递出。 潘从右將眼一闭,暗道:我命休矣! 说时迟那时快,前方忽地传来一声喊:“刀下留人!” 那锦衣卫一惊,一队骑士打马而来,飞沙走石之间,转眼来到近处,潘从右睁开眼:“是你?” 领头之人正是官道之上与他两次照面的首领,此人一手扯住丝韁一手晃动鬼头刀,藉助前冲之势刀头挟风而至,径直奔向那锦衣卫的脑袋,那锦衣卫破口大骂:“贼廝,你可知道我等是...” 话音未落,那刀头却已杀到眼前,两刀撞击在一起,一时间火星四冒,那锦衣卫只觉得虎口发麻,绣春刀脱手而出,只嚇得他遍体生寒,一抖韁绳便要逃跑,那首领追到他身后再次扬刀,只听噗的一声闷声,那锦衣卫的脑袋腾空而起,而身体仍直挺挺地戳立於马鞍上,马儿奔出数丈,尸首轰然倒地! 这血腥的一幕,让衔尾而至的锦衣卫不禁红了眼眶,一磕马腹,杀气腾腾向那首领而来。 首领牵过潘从右的马韁,身后的打手一拥而上,两厢杀在一处。 “潘大人,撑得住吗?”那首领问道。 潘从右虚弱地撑起身子:“撑...” “他撑不住了!”胡应麟两眼泛红,向潘从右怒目而视:“你这廝乖张鲁莽,我要你假作好人吗?” 那首领看看近在咫尺的战场,向胡应麟伸出手来:“胡大人,我是来接你的。” “你是谁?”胡应麟戒备地看著他。 首领道:”你可以叫我洪光,有人要我保住大人的性命,此处凶险万分,大人速速隨我离去。“ 胡应麟却不肯就范:”什么人要保我性命,你不说清楚,老夫情愿死在这里。“ 他一脸的坚决,让那洪光看到了他的决心,洪光不再犹豫:“这人是你的老相识,田豆豆。” “他?!”胡应麟一惊。 “哼!”潘从右眼中满是怒火:“早该想到是他!” 第八百五十七章 牺牲 张回力战小白,几个照面下来,却发现小白出手皆是守势,心念电转之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对方在拖延时间。想到此处张回忽地手腕一转,將钢刀舞得密不透风,小白一时难以招架,连连后退,张回抽身便走,小白这才醒悟过来,正要追去,面前忽地跳出两名锦衣卫,將他夹在中间,小白心急如焚,但两人存的也是拖延的心思,更何况场间尚有数名兵丁,在锦衣卫的攻击下明显处於劣势,他若是离开,只怕眾人皆是性命不保。 毕竟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小白紧咬牙关,一时竟犹豫起来。 那边厢潘从右眼见张回自后掩上,忽道:“田豆豆居心不良,但总不至於伤你性命,速去速去!” 胡应麟看看洪光,再看看潘从右:“要走一起走!” “可以!”洪光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张回是个难缠的对手,他所率人马已经出现了伤亡,若被张回赶上,胜负又將出现变数。 胡应麟这才伸出手,被洪光一把抓住,扯到自己的马上。 胡应麟回过头,向潘从右伸出手道:“傻等著作甚,还不过来?” 洪光幽幽地道:“一匹马如何坐三个人?” 胡应麟的手僵住了,霍地回过头看向洪光:“你骗我?!” 潘从右静静地看著两人,似乎早在一开始便知道了洪光的心思,他看向胡应麟,目光中充满了暖意:“胡兄,此去京城道险且阻,你我从未想过放弃,这最后一程愚弟怕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望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愿胡兄不忘天下公义,以百姓为念,不枉...不枉张相公的嘱託。”说罢深施一礼。 胡应麟眼泪夺眶而出,在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他明白潘从右还是那个正直、勇敢的同袍,容顏苍老,但目光依然澄明,几十年前两人在书院中畅聊理想之时的那个年轻人也拥有同样的目光,跨越岁月的长河,用始终如一的目光审视著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 洪光舔了舔嘴唇:“对不住了。” 潘从右冷冷地道:“照顾好他。” 洪光点点头,一扯韁绳:“驾!”领著人抽离战团。 潘从右强打精神,催动胯下马裹挟在队伍之中,待见到前方岔路口,忽地一兜马头,与洪光等人分道扬鑣。 “回来!”胡应麟声音喑哑,绝望地看著潘从右离去的背影,鲜血將他的后背染红,瘦削的身躯在马上踉踉蹌蹌,好像隨时会跌落下来。 回来,我的老朋友。 锦衣卫奋起直追,追到岔路口时却犹豫起来,张回火冒三丈:“废物,你们仨去追潘从右,他对我们已经没用了,追上去杀了他,其他人跟我走!” 潘从右听得身后马蹄声,扭头看去,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才三个人吗? 但转念一想,张回所带人马本也不多,哪怕分出一人追击,那胡应麟生还的希望便大了一分。 他振奋精神,晃了晃越来越沉的脑袋,狠狠抽在马股上,马儿被撩拨得如顛似狂,慢慢向陡峭的山路上衝去,身后三人不敢怠慢,紧紧跟在潘从右身后,越追山路越是崎嶇,潘从右的脸上、身上被道路旁的枝蔓颳得生疼,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稍慢,身下的马匹踩中碎石,身体失去平衡,打横栽倒。 “哎哟!”潘从右被拋甩至半空,在身后三人的目瞪口呆中在半空划了道弧线,沿著山坡向下摔去,身影很快隱没在茂密的草丛中。 “死了没?”一人伸长脖子。 “八成是死了,这么高的山,就他那把老骨头,还不跌散了架子。”另一人道。 另一人下了马:“去看看,大人可是死要见人活要见尸的。” “真倒霉。”同伴嘟嘟囔囔下了马,忽然头顶一,他心中一惊,想也不想挥刀便剁! 那人影足尖已点到他的太阳穴,轻飘飘落在地上,另外两人视线被马身所阻,还不等察觉发生了什么,忽见马腹下冒出一个黑影,二指併拢在另一人腹间一撩,那人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小腹已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线喷溅而出。 瞬息之间两人毙命,小白转身看向另一人,此时的他面色铁青,双目怒火大盛,好似怒目金刚,又好似索命无常。 那人为他威势所摄,大喝一声向山下跑去,连马也顾不得了。 小白喘著粗气,看著山坡的茂林,他忽然打了个寒颤,沿著山坡失魂落魄地跑了下去:“大人,你在哪儿?”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慌。 烈阳下的山上充满了死寂,他一路衝到山脚下,却始终都没有潘从右的身影,小白仰头看著头顶遮天蔽日的树林,忽地放声大喊:“大人,你在哪儿?!” “大人,你在哪儿?” 山谷间充满了他绝望的吼声,他像被抽乾了浑身的力气,徒劳地坐到在地。脑海中转了千百个念头,却似乎什么也没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失败了,他没有保护好潘从右,这位亦师亦友的老人带给了他毕生难忘的经歷,难道两人缘分就此完结了吗? 身后忽地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小白弹身而起:“谁?!” 他愣住了,面前站著的是小成:“你...你不是死了吗?” 小成在官船之上被人推下了船,此事是小白亲眼所见,尔后在与阿楠等人的较量中也证实了这一点,小白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到底是人是鬼?” 小成笑道:“本来该做鬼,但阎王爷不收小的。”向小白比了个手势,当先走去。 小白皱著眉头,看了看小成的影子,鬆了口气,隨小成走入树丛后,小白一眼便看到了仰面躺倒的潘从右:“大人!” 小白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抓住了老人的手,但见潘从右脸色苍白,浑身血淋淋的,两眼紧闭,生死不知:“这...” 小成宽慰道:“潘大人肋骨和腿骨均有损伤,他从高处摔下,震盪昏迷,怕不是那么好醒的,咱们该儘快送去救治。” 小白点点头,將潘从右拉到自己背上,小成托扶著他的屁股,向山坡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第八百五十八章 获救 小白一边往山坡上爬去,一边问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成手脚並用地跟在他身后:“那日在官船之上被阿楠偷袭掉落水中,小的不通水性,慌乱之中喝了几口水,便感到身体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我想我小成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谁曾想等甦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一条船上。” 小白疑道:“你是说一直有船跟著我们?” 小成道:“是,领头的你也见过,就是那叫洪光的,他们是田豆豆的人。” 小白一惊:“田豆豆?” 小成见他神色有异:“小白道长,你认识他?” 小白道:“他是我师哥。” 小成两眼瞪圆:“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小白心念电转:“不对,不是巧合。你可知我之所以结识潘大人,正是受他所託,此后在金陵的种种经歷,也依稀有他的影子,穀雨曾经提醒过我,此人费尽周章,不可能置身事外,果然被他猜对了,原来他竟派人悄悄尾隨在我们的船后。” 小成道:“幸好如此,教我捡了条命来。他们急於知道船上的情况,又没有机会上船探查,因此便將我救了,当时形势所迫,我没有保留,如实对他们讲了。” 小白理解地道:“那也怪不得你。后来呢,他们便一直跟著吗?” 小成笑道:“宿迁之后就不再跟了。” “是了,张回夺了战船,再跟就会露馅了。”小白恍然道,隨即皱起眉头:“不对,不是担心暴露,而是无需再跟了。” 小成道:“小白道长聪明得紧,因为在此之前官船拋锚,潘大人带著胡大人悄悄下了船,骗过了阿楠,却被洪光一伙看在眼中,他猜到船上必有高人生计,瞒天过海,便舍了船尾隨在潘大人之后上了岸。” 山坡陡峭,小白脚底打滑,只能攀住身边的树干借力,不多时额头已见了汗:“那洪光便老老实实跟在我们身后,什么也没做?” 小成回忆道:“没有,因为怕被你们发现,所以始终保持著距离,只有两次照了面。” 小白恍然:“第一次见是在凉棚之中,我见这一伙人形跡可疑,不免留了神,但对方没有恶意,所以也便不了了之,第二次却是在今日清晨。” 小成远远比不上小白的体力,此时已累得气喘吁吁:“第一次是遇到你们打尖,迫不得已照了面,在此之前洪光已命人將我带到林中,我害怕对方害我性命,只有老老实实听话,第二次却是洪光有意为之。” “哦?”小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著小成。 小成面色严肃:“他发觉了张回的踪跡,他的出现其实是在示警。” “为何不直截了当告知我们?”小白疑惑地道。 小成有同样的疑惑:“这人神神秘秘的,我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心思,他在前面官道上布置了埋伏,又命我躲在远处,这一次看得出他很紧张,对我不加防范,任我自生自灭。我便远远躲了开去,没成想眼见潘大人上了山,我想顺山路追去,却又怕后有追兵,我这小身板,难堪一击。” 小白笑道:“你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小成脸上並没有內疚之情,理所当然地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便舍了山路,原本想从山脚下抄过去,却意外撞见潘大人滚落山崖,而山坡之上又吵吵嚷嚷,我不知是敌是友,便將潘大人先藏了起来。” 小白看著小成稚嫩的脸庞,忽地感慨道:“小成郎中,你有勇有谋,懂取捨知进退,日后必成大器。” 小成开心地笑了,他看著仍在昏迷中的潘从右,笑容慢慢敛去:“小白道长,那田豆豆既然让你保护潘大人,难道就没告诉过你他想要做什么吗?” 小白摇了摇头,脸色也冷峻下来:“他只说潘大人得罪了仇家,让我保他平安,其他的却並没有说,我这位师哥身份超然,行事作风从不循规蹈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如今琢磨明白了一个道理。” 小成好奇地问道:“什么道理?” 小白沉声道:“他当初让我保护潘大人未必是出於好心。” 小成一惊,小白目光幽幽,情绪复杂:“潘大人与胡应麟相遇其中既有巧合,又有他的推波助澜,他事先透露大乘教的线索,將潘大人引至金陵,再令胡应麟暴露於张回的刀口之下,潘大人与胡应麟交情匪浅,势必要保他入京,如此一来便让所有人进入他的蛊中。” 小成咂了咂嘴:“这田豆豆再厉害,也不过是肉身凡胎,难道所有人都会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小白道:“胡应麟在金陵即將死於张回的刀下时,发生了什么?” 小成努力地回忆道:“陛下颁布圣旨,著潘大人押解胡应麟入京...嚇!”小成反应了过来:“他连皇帝也算计在內!” 小白嘆了口气:“我这位师哥何止不循规蹈矩,便说是离经叛道也不为过。他只是把潘胡两位大人当做诱饵,吸引著真正的猎物。” 小成听明白了:“张回?” “张回算一个,不知道他的背后会不会还有別人?”小白脸色慢慢沉下来:“想通了第一个点,那洪光的种种举动也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只是在確保诱饵在正確的时机出现在正確的位置,至於我们这些人的生死他却是不关心的。” 小成听得遍体生寒:“这人智多近妖,又铁石心肠,不知他所图为何?” 小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谋划如此费心,田豆豆的目的绝不会小,他苦恼地在树干上锤了一记:“哪怕咱们知道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按照他的计划往前走?” 小成苦了脸:“怎么,还没结束吗?” 小白正想说什么,忽听山坡之上有人高喊:“小白道长,你在哪儿?” “小白道长,我是木头!” 小白吐了口长气,他託了托潘从右的屁股,脸色鬆动了下来:“怕什么,兵来將挡水来土掩,不管他想做什么,贫道接著便是。” 第八百五十九章 漕帮 “穀雨,前方有客栈歇脚!”大脑袋指著官道旁的客栈说道。 彭宇迫不及待地道:“饿死我了,待我前去探探路。”催动胯下马,抢到了前头。 一行人跑得灰头土脸,形色呆滯,后方不知何时会追上的敌人增加了无形的急迫感,迫使眾人一夜一昼之间不敢稍停,每个人都已经来到了身体的极限。 客栈中有水有食物,带给仓皇的赶路人美好的想像。 “不好了,前面有人打起来了!”彭宇慌慌张张地折返,打破了眾人的幻想。他脸色惨白,嚇得声音也变了调子:“一地的血,看来死了好多人。” 穀雨面沉似水:“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彭宇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地上躺了一片,我哪有那个胆子...” 话未说完,穀雨一磕马腹,冲了出去,大脑袋气道:“你这小子也不看个清楚,万一是自己人呢?” 彭宇嘟囔道:“就凭咱们这几號人吗?” 大脑袋回头看去,队伍中只剩十余名兵丁,老黄他们带著徒子徒孙已中途离开避难去了。 陈谱则一言不发地跟在穀雨身后追去,大脑袋心情有些烦躁:“別废话,跟上!” 客栈前几名兵丁与锦衣卫躺倒在血泊中无助地呻吟,大部分已然没了声息,而客栈的店老板和伙计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豹子“哎哟”一声惊叫,失魂落魄地下了马:“小涛!”他认出了自己的战友,紧接著更多熟悉的面孔进入他的视野:“顺子!” 穀雨下了马,夏姜轻轻趴在马颈上,调整著呼吸,兵丁纷纷从马上跳下来,寻找著自己的朋友。 “平安,醒醒!” “国栋,你別嚇我...” 穀雨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还是来晚了一步。“ 陈谱站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道:“你该庆幸这其中没有潘从右和胡应麟的尸体。” “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穀雨看著满地的尸体:“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士兵,都应该死在抗敌的战场上,而不应死於阴谋。” 陈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彭宇,去厨房找些吃食,带著路上吃。” 彭宇答应一声,战战兢兢地绕过血淋淋的战场,撒腿向客栈內跑去。 “顺子,你说...”那边厢豹子將顺子抱在怀中。 顺子小腹中了一刀,臟器从血口中流出来,眼见是不活了,两眼已经开始涣散,但仍强撑著道:“张回在客栈中设下埋伏,小白道长虽然识破了对方,奈何为时已晚,弟兄们留下断后,掩护潘大人和胡大人一路向天津逃去。” 豹子眼眶泛红:“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是我对不起老冯。” 顺子一怔,继而露出释然的笑容:“看来老冯与你说了,这样也好,我顺子客死他乡,原本还有些怕,但死在兄弟怀里,我...我知足...”剩下的话截然而止,脑袋一歪,没了呼吸,他的神情很安详,脸颊紧紧贴著豹子的胸膛,那里是温热的。 豹子再也禁受不住,嚎啕大哭,其余兵丁也纷纷抹起眼泪。 彭宇拎著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走出来,陈谱道:“事不宜迟,只能路上粗粗对付一口。” 豹子將顺子轻轻放在地上,抹了把眼泪:“出发!” 这一次他没再说豪言壮语,甚至连保证也没有,士兵们纷纷上了马,目光坚定,杀气腾腾,虽然知道前方仍然会有战斗、会有离別、会有牺牲,但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天津,客栈,董心五闪身走入房间,陆诗柳和胡时真连忙迎上来,董心五道:“今晚的船,先去松江。” “松江...”胡时真面露难色。 陆诗柳看出他的担忧:“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保得性命在,一切都可以变好。” 董心五道:“诗柳说得对,松江一带商贾云集,较北方而言民风更为宽放,你又有头脑,还怕找不到谋生的手段吗?” 陆诗柳笑了笑,见胡时真面有忧虑,温言劝道:“我相信胡大人忠君为国,陛下只是暂时受人蒙蔽,此番进京,陛下一定能还其清白。” 胡时真看向董心五:“还没有我父亲的消息吗?” 董心五道:“西峰已在街上布下眼线,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你。” 陆诗柳好奇地道:“二哥在天津还有帮手?” 董心五咂咂嘴,段西峰原来的经歷陆诗柳並不知晓,他曾在白龙会潜伏多年,江湖交游广阔,天津码头上帮派林立,最大的漕帮走白龙会的货,当家的程之龙与段西峰关係交情匪浅,段西峰要在天津设置耳目,自然就想到了他:“唔...西峰在本地有几个朋友,你们且宽下心来,耐心等待便是。” 非亲非故董心五能帮到这个程度,完全是照顾陆诗柳的面子,胡时真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按捺心头忐忑:“有劳董捕头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喧囂阵阵,一间嘈杂的小院中,几名青皮收了钱,满脸堆欢地向厅的方向拱了拱手:“多谢程当家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手下人匆匆走入厅,段西峰和程之龙正在喝茶,见他进来便將茶盏放下:“如何?” 那汉子赤裸上身,肌肉虬扎:“看来天津卫这两天当真不太平,四下回报城里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並且携带铁器,似乎来者不善。” 程之龙瞥了段西峰一眼:“兄弟,你得罪的究竟是什么人?” 段西峰摊开两手:“程大哥,是你误会了,做兄弟的若真得罪了人又怎么会登门拜访,要是引狼入室,不是给程大哥添乱嘛,那些人不是冲我来的。” 程之龙暗中鬆了口气,表面上仍假惺惺地道:“这说的哪里话,你若是遭了难,哥哥这里永远有你容身的地方。” 段西峰心中好笑,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作感激涕零状:“大哥这句话,西峰记在心里了。只是此事確非因我而起,我只不过想要找到一个人的下落,其他的不用大哥费心。” 程之龙好奇地道:“为了此人做哥哥的可是在天津卫广撒人马,究竟是何人教你如此在意?” 第八百六十章 寻人 段西峰嗤笑道:“这位胡应麟可不是寻常人,据说此人为民请愿,得罪了皇帝,被秘密关押在金陵大牢中,不久前被递解入京,京城百姓闻风而动,城外相迎,闹得沸沸扬扬。” 程之龙眼珠转了转:“他与你老兄有交情?” 段西峰知道对方在出言试探,不动声色地道:“我与老胡不认识,倒与他儿子小胡有几分交情,老胡得罪的毕竟是皇帝,小胡担心这一去从此天人两隔,便想在他入京之前见上一见。” “原来如此。”段西峰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程之龙不由地信了几分。 段西峰又道:“小胡只知道老胡不日来京,但具体是什么日子哪个时辰,走水路还是走旱路一概不知,只能藉助程大哥的势力帮忙寻找,有了消息也好告知於我。” 程之龙道:“那若是今天等不到呢?” 段西峰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那也只能怪他父子福薄。” 程之龙手指轻轻叩动著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叩击声,段西峰这句话摆明了告诉他这个忙只帮到今天,过了今晚不会再麻烦他,他终於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负责押解胡应麟的是?” 段西峰心中一动,程之龙外表粗豪,但性格谨慎,一个偌大的漕帮,手下人鱼龙混杂在他手中生不出半点乱子便很能说明问题,他吃的是漕运这碗饭,对抗朝廷的事儿定然是不会做的,这也是他最顾忌的问题,段西峰道:“这倒是不知了,不过此事最早是从金陵府传来的,想必是金陵府的衙役吧。” 说到此处站起身来,抱拳道:“程大哥,弟兄吃的是太平饭,端的是太平碗,无意与官府为敌,迫不得已求到你门下,只要教他父子远远见上一面便足矣,西峰的为人你是清楚的,吐口唾沫是个钉儿,绝不让程大哥为难。” “言重了,”程之龙隨之站起来,將他腕子扯下,向门口的汉子吩咐道:“將赏格再提两成,务必找到这位胡应麟,这个忙我帮了。” 段西峰感激道:“多谢程大哥。” 程之龙將他拉回到椅中:“自家兄弟哪来的那么多客套,你便在此处安心等著,与愚兄吃茶聊天。” 段西峰笑道:“正有此意。”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张回一骑绝尘,终於能看到洪光一队人马的身影,不由地欣喜若狂,放声大喝:“小的们,前方不远就是胡应麟,拿下此獠当居首功!” 身后的锦衣卫露出贪婪的目光,口中呼喝怪叫,如狂风骤雨卷向洪光。 方才的一番血战,让每个人的血性以及凶性被激发出来,此刻的洪光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猎物而已,他们已经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潘从右的部队,眼前这区区几人又算什么? 洪光听得动静扭头看来,脸色微变:“快走!” 张回的笑声如同夜梟:“想跑,哪那么容易!” 令人心惊的马蹄声中,两方人马首尾衔接,战在一处。 胡应麟战战兢兢回过头来,恰看见身旁一骑猛地一顿,马上骑士翻身跌落,只嚇得他脸色苍白,洪光却充耳未闻,张回的疯狂与凶残超出他的想像,唯一能做的就是驱动胯下马儘快脱离战圈。 事与愿违的是张回趁著双方绞杀的功夫圈马绕到外围避开拦截,风驰电掣追到他身后,绣春刀化作匹练直刺洪光后心。 洪光拨马回挡,张回的刀锋却径直向胡应麟而来。 洪光气道:“卑鄙!” 这一刀攻己所必救,洪光只能无奈地再次拨转马头,手中长刀勉强格挡,张回刀未使老便中途变招变砍为削,锋利的刀头擦著洪光的手臂划过,洪光疼得浑身一哆嗦,手臂上已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张回一计得逞,露出狞笑,紧跟著又是一刀挥出,这次却是直奔洪光的面门。 洪光痛苦地呻吟一声,举刀格挡,鐺地一声脆响,虎口发麻,手中钢刀险些拿捏不住,张回乘胜追击,兜头又是一刀。 “胡大人莫怕,我们来了!” 张回的刀停顿在半空,他错愕地回过头,却见官道来处沙尘大作,一队人马呼啸而来。 头前两人,一人生得唇红齿白,面目俊朗,正是小白,另一人却是穀雨。 身后则是潘从右、陈谱等人,在兵丁的簇拥下急急赶来。 他们匯合了! 张回眼中寒芒一闪,半空中的绣春刀划了道弧线,直奔洪光而去。 小白冷哼道:“放肆!”身子自马鞍上腾空而起,如一只蹁躚大鸟跃过正在激战中的兵丁与锦衣卫头顶,扑向张回。 安生被娇娘抱在怀里,仰头看著小白,眼睛和小嘴张成了圆形:“娘,他飞起来了。” 张回耳听得身后恶风忽起,只能舍了洪光,回刀自救。 洪光趁此功夫猛踢马腹,马儿猛躥而出,暂时脱离险境。 小白身在半空,眼见张回一刀递上来,连忙缩腹转身,落在张回的马股上,足尖一点踹向张回的太阳穴,张回大惊失色,一骨碌跌下马鞍。 穀雨打马而来,向洪光吼道:“还不走?!”刀柄在洪光的马股狠狠一拍,那马儿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大人!” “大人!” 锦衣卫手忙脚乱地將张回扶起,张回望著小白远去的背影,心有余悸地道:“此人是仙是鬼?”直到一队人马消失在官道尽头,张回回过神来,掸掉身上的尘土:“放信鸽,潘从右和胡应麟已进入天津,这是陛下最后的机会,他知道该怎么做。” 锦衣卫道:“要追上去吗?” 张回眯起眼睛:“既然穀雨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那他弃船之时想必已落入齐全儿和任重的眼中,我只是奇怪这两人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锦衣卫道:“会不会,那个...” 张回瞟了他一眼:“你想说他们全军覆没了?” 锦衣卫咽了口唾沫,没敢回应张回的问题,张回却道:“他们所在的战船在河道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穀雨想要贏,那只有再夺一艘战船,他有这个能耐吗?” 锦衣卫赶紧摇头,张回好笑地看著他:“其实最重要的是穀雨的態度。” 锦衣卫有些懵,听不懂张回的意思,张回道:“潘从右的人马加在一起虽然仅余二十余人,比起我们却也占据优势,为何不乾脆將我们杀个乾净?”他並没有指望锦衣卫回答,顿了顿才道:“因为他的后方也有追兵。” 锦衣卫大喜:“追兵便是齐全儿和任重。” 张回望著官道,喃喃道:“前堵后截,这天津卫便是我和陛下亲手为你们打造的死局,纵使尔等智计百出,又如何逃得出这天罗地网?” 第八百六十一章 分兵 夕阳西斜,武清筐儿港,原本拥挤的码头因为大量陌生面孔的涌入而变得更加嘈杂,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不操船也不卸货,无所事事地码头上乱窜,码头工人上前驱散,对方態度柔和,也不爭执,乖乖地离开,只是过不多久又会出现在码头上。 巡检司抓了几个人,对方操著吴儂软语解释半天,把巡检大人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终於依稀明白对方是逃荒至此,这些人形容狼狈衣衫不整,但体型瘦弱,若说他们的存在对码头造成威胁,巡检大人是很难相信的,左思右想將那几人押入牢中好生看管,自己则匆匆离了码头赶奔天津城请示上官。 汤有亮望著从衙门里走出的官员匆匆离去,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 段亮站在他的身后:“教中人数眾多,想要隱藏並不容易。” 汤有亮道:“大隱隱於市,咱们又不触犯王法,巡检司想怎么查便怎么查,无非再多扣几个人,还能把我们都抓了去,宋大人这主意出得好。” 段亮偷眼观察他的神色:“护法,这主意据说是出於圣女。” “她?”汤有亮眉头皱起,又是秀雯。 段亮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如今宋大人对那秀雯言听计从,行军路线、粮草补给、排兵布阵事事皆有她的身影,便是神教的兄弟姐妹对她的尊崇也是与日俱增,长与以往我怕,怕...” 他没说下去,汤有亮却听得明明白白,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身向回走去。 段亮连忙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码头不远处的客栈,登登登上了二楼,吴春伸手拦道:“汤护法,可是要见宋大人?” 段亮怒道:“狗仗人势的东西,给我让开!” 汤有亮一挥手制止了他,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吴兄弟,劳烦你通稟一声。” 吴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宋大人和圣女在议事,汤护法有事也得等著。” “你!”段亮手摸向腰间。 “干什么?!”汤有亮抢在吴春之前发火,將眼狠狠一瞪:“既然宋大人交待了,那咱们等著便是。” “哼!”吴春悻悻地看下了手。 等待是煎熬的,至少对於汤有亮来说则更加难堪,吴春虽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但眼睛时刻追隨著他,眼神中的意味复杂,既有挑衅又有幸灾乐祸,汤有亮心下愤恨,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在这一路追击的表现漏了怯,秀雯对他始终毕恭毕敬,却无意中抢了若干风头。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宋宪態度的转变,这种转变令他不安、惶恐,原来势在必得的东西似乎多了更多的变数,更糟糕的是以宋宪的城府,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知晓的。 “吱呀!”门轻轻打开,秀雯从门內走了出来,她向汤有亮福了福:“汤护法来了,请进吧。” 汤有亮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著她。 秀雯低垂著头,保持著谦卑和礼敬。 汤有亮绕过头走进了门去,宋宪正打理著衣裳,汤有亮心中一动,打眼一扫,见他床上被褥散乱,不禁生出一丝异样,宋宪转过头:“你来了?” 汤有亮连忙施礼:“大人,巡检司的官儿往天津城方向去了。” 宋宪缓缓坐下:“果然不出所料,秀雯,还是你看得明白。” 汤有亮霍地转过头,秀雯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闻言谦逊地道:“大人料事如神,秀雯受益良多。” 一句话说得宋宪眉开眼笑:“这里是依水道北上的必经之路,咱们多方打探仍然没有潘从右的消息,看来的確已跑到了他们的前面,先一步到达。方才我和圣女商议,天津赴京路线眾多,不能將宝都押在水路,还要迁出一支人马在旱路堵截,做到万无一失。” 汤有亮心里更是不舒服,往常这等要事都是宋宪与他两人商议,像今日这般问也不问,將与他人商谈的结果告知於他,汤有亮又气又急,声音邦邦硬:“宋大人既然已有定计,咱们自该遵从。” 宋宪看了他一眼:“你说该派谁去呢?” 这句话明摆著就是让他主动请缨,汤有亮怒气大盛,脱口而出道:“既然这主意是与圣女商量的,那不如就让圣女领兵堵截吧!” 宋宪一怔,汤有亮的態度令他也动了气:“圣女不染俗物,何况也没有带兵经验,如何去得?” 汤有亮喘著粗气,不应声,秀雯轻声道:“既然汤护法如此说了,那秀雯愿为宋大人分忧。” 宋宪摆了摆手:“潘从右所率人马皆是精锐,对付如此顽劣之徒,还是有亮更为嫻熟,你就守在水路吧,有亮,此行任务重大,老夫对你寄予厚望,你不会推辞吧?” 汤有亮狠狠咬著牙:“有亮谨遵大人吩咐,去便是。” 宋宪点点头:“事不宜迟,儘早动身。” 汤有亮僵硬地施礼,走出了门,秀雯跟在他身后:“汤护法万事小心,大人等著你的好消息。” 汤有亮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著她,恼恨几乎溢於言表,良久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多,秀雯,你出息了。” 登登登下了楼梯,走出客栈,嘭地一拳捣在墙上。 段亮慌忙四下瞧了瞧,见无人注意,这才战战兢兢地道:“护法...” 汤有亮声音嘶哑:“这小婊子和宋大人睡在了一处,便以为能拿捏老子,我呸!老子为神教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如今宋天阳身死,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岂能被她趁了心意?” 段亮阴惻惻地道:“与其让她在宋大人面前爭宠,倒不如趁早除了她!” 汤有亮一惊,转过头看向段亮,段亮嚇了一跳:“护,护法,小的只是觉得现在宋大人正在用人之际,即便除了她,大人也不会真箇怪罪於你,到时教主大位还不是您的?” 汤有亮先前只顾得生气,倒不曾想得这般深远,段亮的话无疑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思索半晌颓然摇了摇头:“我若是除了他,宋大人虽然现下不会怪罪我,但日后却难说,我的表现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大位落於谁家还未可知。” 段亮愤愤道:“护法为神教付出良多,难道不该传於你吗?我看秀雯死与不死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宋大人...” “別说了!”汤有亮脸色狰狞,断然打断了他,段亮的话醍醐灌顶,在令他怦然心动的同时又感到心惊肉跳,他恶狠狠地看著段亮:“这句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 段亮垂下头:“小的知错了。” 汤有亮知道他心意,抬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急不得,先將眼前的事办好。” 第八百六十二章 进城还是赶路 段亮点点头,汤有亮揽住他走向码头。 一名男子慌里慌张跑来,凑到汤有亮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汤有亮霍然变色,转身向客栈跑去。 吴春伸手拦他,汤有亮怒道:“去你妈的!”一脚將他踢倒在地,闯进了门去。 宋宪將环在秀雯腰间的两手放开,仓惶地站起身:“汤有亮,你疯了不成?!” 汤有亮从惊愕中回过神:“大人,方才弟兄们在码头上打听到消息,距此地二十里处有一艘官船走水,我担心,我担心...” 宋宪眉头紧皱:“难道是潘从右原本坐官船入京?” 秀雯轻咳一声道:“有这种可能,坐官船即可省去舟车劳顿,又是入京最快的方式。”她脸上红霞还未散去,说话的时候低垂著头,不敢与眾人对视。 汤有亮厌恶地看她一眼,別过头去,宋宪紧张地思索著:“此事太过蹊蹺,不可妄下结论,为何官船会被烧了呢?” 汤有亮道:“弟兄们还听说这艘官船上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哦?”宋宪心中一动。 秀雯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潘从右弃船逃走,为了掩人耳目便將船烧了。” 宋宪深吸一口气:“如果船上真的是潘从右,那这个可能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汤有亮想了想道:“这么说追击潘从右的不止是我们。” 宋宪冷哼道:“潘从右巡察江浙,动了多少人的利益,想要他死的人数不胜数,可其中没有哪个有胆子真箇干出来。潘从右代天子巡狩,动他无异於向朝廷宣战,一旦事跡败露,那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几人陷入了沉默,一时拿不定主意,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先前那名男子出现在门口:“汤护法,又有新消息了,那艘官船三里外发现了一艘战船,船上空无一人。” “果然有人在追击潘从右!”汤有亮兴奋地头皮发麻。 秀雯幽幽地道:“还有一种可能...” 汤有亮不满地道:“什么?” 秀雯道:“那艘战船是派来保护潘从右的。” “唔...”汤有亮一惊,儘管不耻秀雯,但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秀雯想了想,又道:“根据我们的推算,潘从右这几日便会现身於天津,如今就在左近便好巧不巧地发生了这等事,而且劳动一艘官船和一艘战船,这么大的阵仗除了潘从右我想不出还会有第二个人,无论那战船之上的人是帮他的还是杀他的,我们都该去看看。” 宋宪犹豫道:“那这里就放弃了吗?” 秀雯沉吟片刻道:“留下少数弟兄监视,其他人隨汤护法去上游堵截,如果我们的判断当真出了错,再由下游的弟兄快马加鞭向上游示警,我们將其拒之於京门。” 宋宪转向汤有亮:“你觉得呢?” 秀雯提供的建议在为汤有亮打补丁,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更加深了他的挫败感,原先的兴奋烟消云散,闷声道:“此计可行。” 宋宪终於点了点头道:“那就按此计行事,快去准备吧。” 汤有亮快步向门口走去,一脚迈出了门却又回过头来,但见秀雯正在匆忙收拾著行礼,而宋宪则在她的身后痴迷地欣赏著她的背影,段亮的话驀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晃了晃脑袋,快步走下了楼梯。 “吁!”洪光將马勒停,靠在道边。 身后眾骑赶了上来,穀雨问道:“怎么不走了?” 洪光指著远处:“天津城到了。” 穀雨极目远眺,只见远处山峦之间隱约可见城墙一角,他扭转马头看向来路:“没追上来?” 陈谱露出思索的表情:“没追上来。” “没追上来不是好事吗?”小白看著两人神情道:“即便追上来又如何,咱们兵合一处將打一家,还怕了那几名鹰爪孙不成?” 那边厢忽地传来小成的一声喊:“大脑袋,你这廝敢动手?”將眾人目光吸引了过去,小成在马群中绕圈圈,大脑袋露胳膊挽袖子,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你他娘的没死也不说一声,害大家白白伤心,老子不打你一顿出不了这口气,你给我站住!” 小成见大脑袋气势汹汹地想要吃了自己一般哪敢停下:“我那也是迫不得已。” 小白收回目光,向穀雨和夏姜一乐:“没想到我们的重逢不是在京城胜利会师,而是在狼狈逃跑的路上。” 虽然两伙人离別不过数日,但好似许久未见,穀雨心中充满了久別重逢的欣喜:“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若非如此恐怕我们也无法在京城会师。” 小白和潘从右等人从山上下来,正巧与穀雨一行相遇,两厢一朝面,各有各的狼狈,当下不及细说,齐齐向洪光消失的方向追来,这才阻止了张回的杀戮。但大家也都明白,张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更何况此时恐怕已与齐全儿、任重一伙合流,两厢比较之下,己方不占人数优势。 小白挠了挠头道:“进城还是赶路?”问的是穀雨。 陈谱驱马来到洪光马前,洪光施礼:“陈大人。” “我已不是北司的人,叫我老陈吧,”陈谱面无表情地道:“天津卫近在眼前,田豆豆呢?” 洪光保持著笑脸:“我不知道。” 陈谱撇撇嘴:“他拿昔日人情要挟逼我出山,眼看大战在即,他倒矫情了起来,真不是个东西。” “的確不是个东西,”洪光学著他的样子撇撇嘴,看来襄助田豆豆也並非心甘情愿:“不过想来他是遇到了自己的麻烦,皇帝老儿对他起了疑心,將他禁足在京城,想要出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陈谱幸灾乐祸地道:“那小子鬼精鬼精的,皇帝又是极顶聪明,这两兄弟不想撕破脸皮,又想逼迫对方就范,这场较量真是令人期待呢。” 洪光望著城墙道:“可这里是他亲自选定的战场,如果他不来,满盘计划皆输。” 陈谱道:“他若是不现身,谁来承担后果?” 洪光没有说话,陈谱看向同骑的胡应麟,忽地诡异一笑。 第八百六十三章 进城 “进城。”说话的是陈谱。 穀雨看著他,陈谱面无表情地强调道:“进城。” “为什么?”穀雨看著他:“我需要一个理由。” 陈谱笑道:“不进城,张回找得到我们?” 穀雨眼中有了一丝怒意:“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危险来临之际,儘量保得你们安全,”陈谱並没有打算否认:“可在此之前必须要按照我的计划来。” “你的计划?”穀雨嗤笑道:“田豆豆的计划。” 陈谱並没有动怒:“事到如今不需瞒你了,田豆豆的確策划了整件事,走到如今既有巧合又有人为,但无论如何都將在此地迎来结局,而你们只要乖乖听我指挥,我保证尔等性命无虞。” 穀雨眯起眼睛:“我不信你。你们神仙打架,凭什么小鬼就要遭殃,放我们走。” 小白来到他身边,蓄势待发。 大脑袋和小成也不闹了,两人上了马跟在小白身后,兵丁们摸向自己的钢刀,严阵以待。 洪光一摆手,打手们也自后方赶来,拱卫在陈谱四周。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方才还同仇敌愾的两方人马剑拔弩张,一动不动,仿佛是晚霞之中的剪影。 “想走?”陈谱忽地笑了:“胡应麟你们便舍了吗?” “你!”穀雨怒目相视。 陈谱的砝码並不止一个:“潘从右至今昏迷不醒,难道也不救了?” “唔...”穀雨的气势不由自主地短了,陈谱拨马迴转:“进不进城在於你们的选择,我不强求。” 洪光挑衅地一笑,隨著陈谱走了。 小白咂咂嘴:“看来我们別无选择。” 穀雨沮丧地道:“是的,我们別无选择。” 天津卫大军驻守,眾人不敢造次,等进了城门仍无法放鬆警惕,因为城內仍有成群结队的官军在街上巡查,眾人沿著长街走出不远,一名扎著朝天辫的小男孩拦下马队,將字条甩给洪光后便撒丫子跑远了。 洪光也不去追,將那字条展开,递给陈谱,陈谱打眼一看:“这地方我知道。”一拨马头走下长街,钻进了巷子,小白道:“怎么在往回走?” 穀雨见离城墙越来越近,点了点头:“见机行事。” 陈谱在一处宅子前停下,偏腿下了马叩打门环。 小白仰头看著高耸的城墙:“嚯,这宅子就在城墙根下。” 穀雨心中隱隱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局势不明朗,只能耐心等待著宅门开启,一个下人打扮的老者探出脑袋,见门外站了二十多號人,嘟囔道:“怎么人变少了?”向旁边一让,陈谱当先走了进去。 眾人跟在他身后,陆陆续续走进门內,老者隨即將门关上。 这是个两进的院子,陈谱四下打量:“就你一个?” 老者毫不客气地道:“废话,这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陈谱收回目光,打量著老者,对方头髮白,但腰板挺直,双目锐利,他从对方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笑了笑:“那只能委屈各位自己將马带下去餵食草料,会些手艺的去灶房帮忙,今夜咱们要自给自足了。” 这么稀奇古怪的待客之道小白还是第一次看到,歪著脑袋看著老者,木头凑上来:“小白道长,我曾在营中做过一顿时间的伙夫,您想吃什么,我来做。” 不等小白说话,身后几名士兵鼓譟道:“木头,咱们怎么说也是一营同袍,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哥几个?” 小白回过头,几名士兵不怀好意地打量著木头,木头习惯性地露出討好的笑容:“自然是要问的。” 士兵揽住木头的肩膀:“这样才对嘛,木头是罗木营首屈一指的伙头兵,今晚哥几个尝尝你的手艺,你可不能给罗木营丟脸。” 木头的笑容僵硬,点头道:“正是正是。” 小白看著士兵们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忽然意识到欺负木头是他们排解压力与消除对死亡的恐惧的方式,他想要指责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道:“我不饿。”牵著马走了。 潘从右和女眷各占了一间房,穀雨帮著范新城將昏迷的潘从右轻轻放在床上,潘从右两眼紧闭,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范新城难过地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大人。” 穀雨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 小成走了进来,穀雨连忙让出位置:“夏郎中如何了?” 小成的手指轻轻搭在潘从右的脉门上,又挑开他的眼瞼仔细观察著,穀雨见他神色有异,不禁心下忐忑,等小成检视完毕才问道:“潘大人怎样了?” 小成淡淡地道:“他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性命无碍,但肋骨断了两根,昏迷乃是自山坡跌落所致,我去採买些草药回来,不日便可甦醒。” 穀雨鬆了口气:“那...那夏郎中...”连声音都打颤了。 “不好,”小成眼眶泛红:“她不让我说,可我还是要说给你听,小谷捕头,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可在意过你的身边人?” 穀雨愣住了,他喃喃地道:“小成,你...你在说什么?” 小成狠狠地看著他:“我採买的草药早被阿楠偷偷扔下了船,她已经好几日都未曾用过药了,她之前全凭药石吊著,此刻病邪深入肌体,可能在下个瞬间她便会撒手离去,小谷捕头,你观察入微神机妙算,可注意到夏郎中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惨澹,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她会隨时陷入昏迷,隨时喘不过气,”他站起身来:“可曾注意到这样一个女子为了成全你,將要葬送自己的性命?” 穀雨呆呆地看著他,那些被谜题困扰的日子里不经意闪过的夏姜,他早该注意到的那些细节纷纷从他的回忆里跳出来群起攻之,他全身打著摆子,忽地拔腿向门外跑去。 小成抹了把眼泪,向目瞪口呆的范新城道:“潘大人会好起来的,我这就上街採买草药。” “我派人保护你。”范新城赶紧道。 小成道:“不必,我的朋友会护我周全,你保护好潘大人便是首要。”急匆匆走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成婚 夏姜歪在床头,拼命地咳嗽,她用手捂著口鼻,避免发出声音。 娇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怎么办,怎么办,也不知道小成来不来得及?” 好半晌夏姜才放下手,向娇娘虚弱地笑了笑:“你別出声,穀雨就在隔壁。这么多天都挺过来了,眼看京城近在眼前,还怕我忽然死了不成...” 她的话戛然而止,娇娘顺著她的眼神回头看去,却见穀雨出现在门口:“小...小谷捕头...” 穀雨慢慢走了进来,泪眼婆娑。 娇娘將安生拉起:“饿了吧,娘带你吃饭去。” 两人绕过穀雨离开房间,娇娘顺手將门关上,夏姜在床榻旁拍了拍:“愣著作甚,过来坐。” 穀雨走到床前轻轻坐了,夏姜费力地抬起手將他衣襟整了整,笑道:“难为咱们的小谷捕头了,一件事跟著一件事,累坏了吧?” 穀雨摇了摇头,將她的手抓著握在手心中,夏姜反而有些难为情,低声道:“娇娘和安生隨时会进来。” 穀雨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这一次他看得很用心,眼睛、鼻子、嘴巴:“果然瘦了,脸色也不好看,精气神也不如昨日,我怎么便没有发现呢?” 夏姜明白了过来,她轻声道:“小成告诉你了?” “嗯,”穀雨声音嘶哑,夏姜不愿他难过:“即使病了也好看,对吗?” 穀雨看著憔悴的夏姜,用力点了点头,忽地两手掩住脸,泪水顺著指缝流出:“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发现的。” 夏姜轻轻抱住他的肩头,將他揽在自己怀中,压抑的哭声自她怀中传出,夏姜的声音如同呢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能怪你?” 穀雨抱住了夏姜的腰,內疚让他痛不欲生:“我以为自己给足了关注,但是並没有,如果我好好看看你,就不至於有如今的局面。” 直到发现夏姜的真相,穀雨才意识到往日里的安慰显得那么廉价。 你好吗? 注意歇息。 按时吃药。 他可能在某个瞬间意识到夏姜的不对劲,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仍然用低廉而诚恳的安慰表达著自己的关心,好像他一直將夏姜放在心上。 但夏姜那时需要他的安慰吗?不需要,她真正需要的东西是药石。 一想到这里穀雨便心如刀割。 夏姜笑了笑,手掌轻轻在穀雨的头顶摩挲:“你有许多事要做,潘大人要救,胡大人要救,他们都是好官儿,是大明的脊樑,是无数百姓的盼头,不应因为少数人的自私成为牺牲品,內忧外患,已经足够你烦恼了,我不应该再去打扰你。” 穀雨更感羞愧,他收紧了两手,將夏姜抱得密不透风。 房中昏暗无光,夏姜满眼皆是爱意,轻声道:“我中意的男子虽不英伟,但是个十足的英雄,他有责任有担当,愿为天下公义挑战权贵,不阿諛奉承,不徇私枉法,知廉耻懂进退,我已经很满足了,便算是为了你去...” 穀雨直起身子將她的嘴捂住:“你不会的。”满脸的恐惧。 夏姜眉眼弯弯,笑得可爱:“嗯,不会的,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 穀雨抹了把泪:“夏郎中,我不如你说的那般崇高,面对小白那样家世显赫的也会心生自卑,面对仗势欺人的达官显贵也会满腹牢骚,对世间充满愤恨和质疑,但我喜欢你这件事,自见你第一面始,便从无动摇。” 他吸了口气,將要失去夏姜的恐惧让他毫无顾忌:“夏郎中,我们成婚吧。” “嚇!”夏姜嚇了一跳,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长街上,大脑袋机警地扫视著四周的动静:“这么说你將一切都告诉了穀雨?” 天津城里的夜晚比白日更加喧囂,街面上出没的人群各形各色,吵吵嚷嚷,令小成紧张万分:“小谷捕头公务缠身,眼里已没了我师傅,我若是不说,不知要等到何时他才能发觉?” “我早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大脑袋气愤地道:“似他这等无情无义之辈,便该狠狠揍上一顿。” 彭宇唯恐天下不乱,拍手道:“那我给你加油助威。” 大脑袋好笑地看著彭宇,眼中杀机一闪即逝:“说定了。” 小成抚著额头:“你们俩安生些,別添乱了。这间药铺子门脸不小,进去看看。” 三人迈步走了进去,掌柜的连忙迎接,小成早在路上便已打好腹稿,將所需药材一样样报来,掌柜的吩咐伙计配药,在算盘上拨弄一番:“五两银子。” 小成皱了皱眉:“我也是做郎中的,你故意抬价誆我不成?” 掌柜的似笑非笑地道:“天津的药铺都是从我这里拿货,怎么没见过你?” 彭宇气道:“京城东壁堂,你可听说过?关公面前耍大刀,你敢狮子大开口,信不信我拆了你的招牌?” 小成脸色微变,与大脑袋相视一眼,轻轻扯了扯彭宇的袖子:“掌柜的给个实在价钱可好?” 掌柜的不为所动:“天津卫码头多驻军多,打架是常有的事儿,所以药铺开得红火,咱们这儿就是这个价,您要是嫌贵不妨再四处转转?” 大脑袋向小成努了努嘴,小成顺著他的视线望去,见几名流氓打扮的男子正好奇地张望。 “算了,”小成不想惹事,忍著气道:“五两便五两吧。” 三人拿了药匆匆离去,几名青皮摇摇晃晃地走进药铺,望著三人背影:“外边来的?” 面对青皮掌柜的可恭敬多了,从柜檯后走出,陪著笑脸道:“可不嘛,买了好些药,古怪得紧。” 一名青皮道:“您给详细说说。” 漕帮,段西峰站起身:“看来胡家父子有缘无分呢,程大哥叨扰了。” “不著急,”程之龙隨之站起身,挽留道:“哥哥那里还有好茶。” 段西峰苦笑道:“不成了,”在肚子上拍了拍:“撑得难受。时候不早了,劳累程大哥隨我相候,想必耽误了不少要事,西峰这厢告辞了。” 程之龙放下茶盏道:“也罢...” 院门外忽地吵吵嚷嚷,一名青皮被手下带著走了进来,那青皮赶紧施礼道:“见过程大当家的。小的在张记药铺见到三名可疑的男子,一人操南方口音,一人自称是京城东壁堂的郎中,不知可是大当家的所寻之人?” 第八百六十五章 找到了 段西峰一脸震惊:“东壁堂?” 程之龙见他神色有异:“这东壁堂是做什么的,你知道?” 段西峰隨口道:“京城医馆,我常去。” 程之龙狐疑道:“你这身子壮得像头牛,常去医馆干嘛?” 段西峰醒过神:“先別管这个了,京城东壁堂的人来到天津卫,而且大量採买药品,这本身就不正常,而且那名来自南方的男子更加可疑,我怀疑是金陵当地的官员或差役。” 程之龙向那青皮道:“你可知道那些人住在哪里?” 青皮道:“我们弟兄跟著呢。” 程之龙拔腿向外走去:“走,去看看!” 客栈,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董心五走到门口:“谁?” “董师傅吗?我是漕帮程大当家的人,找到胡应麟大人的下落了。”门外的声音道。 “什么?!”胡时真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三人已做好去码头逃亡的准备,门外这一声如久旱终逢甘露降,胡时真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將门拉开,门外站著一名年轻人,穿著汗褂,一看便是码头上討生活的。 董心五疑惑道:“小伙子,你们当真找到了胡大人?” “您叫我小五便成,”那年轻人拱手施礼道:“段二哥是这么对小的说的,咱们街面上的弟兄发现一伙人的行踪,段二哥据此判断可能便是那位胡先生的扈从,但他也拿不准主意,命我知会您即刻赶赴现场,究竟是不是你们想要找的人,小胡先生自然能认得出。” 胡时真激动地指著自己:“我便是他口中的小胡。” 小五浑身透著机灵劲儿,施礼道:“见过小胡先生,段二哥还说了,今日天津街面上不太平,许多不明身份的陌生面孔出现在城內,怕是骤雨將至。无论是不是老胡先生,咱们也就不回来了,转道码头出海,各位將行李收拾了便隨我来。” 胡时真苦笑道:“段二哥这是怕我赖著不走,给我台阶下呢。” “二哥是为了你好,”陆诗柳將包袱收拾好塞到胡时真手中:“还不走?” “走!”胡时真一咬牙一跺脚,当先向门外走去。 此时华灯初上,小五领著三人出了客栈,在街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黑漆漆的城墙压迫感十足的矗立在几人眼前,小五指著巷口:“拐进这条巷子便到了...” 话还未说完,董心五忽地在他腰上一推,压低了声音:“別声张,往前走!”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胡时真跟在董心五身后,不禁疑惑道:“咱们不是该...” “闭嘴!”董心五打断了他的话:“前面有家饭馆,去那里!” 他指的是这条街上唯一的二层小楼,此刻灯火辉煌,门前车水马龙。 胡时真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陆诗柳见董心五声音急促行为怪异,便察觉到不妙,丹凤眼左右一扫,便见巷口及对面几个精壮的汉子四下徘徊,阴鷙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盯著自己这几人,压低了声音道:“听师傅的!” 胡时真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四人在注目礼下与几人交错而过,直到进了饭馆才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气,陆诗柳此时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饭馆內人满为患,四人勉强在角落中寻了个位置坐下,小五迫不及待地问道:“董师傅,方才怎么了?” 邻桌一人探过脑袋:“那巷子被人盯上了。” 陆诗柳定睛细瞧:“呀,二哥!” 此人正是段西峰,旁边坐的则是漕帮大当家程之龙。 小五这才意识到这饭馆中至少有两桌坐的都是漕帮的人:“大当家的,您怎么也到了这儿?” 程之龙心有余悸地道:“与你们一样,若不是段兄弟机警,恐怕便要进入对方的陷阱。” 胡时真急切地道:“对方是什么人?” 如今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他,没有父亲的消息还能坐得住,如今知道父亲可能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见,胡时真抓耳挠腮,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稍安勿躁。”段西峰看了他一眼。 饭馆之中人声鼎沸,四周又是自己人,段西峰提高了音量:“师傅,您怎么看?” 董心五摇了摇头:“我现在更想知道押解朝廷钦犯为何不住官驛?” “对啊,”一句话提醒了眾人,段西峰思路敏捷,迅速跟上了董心五:“既然是奉旨押解,一不见官差二不见部队,唔...难道巷子口的这些人是戒严的官兵?”紧接著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他们刀口向內,分明是向巷子內进攻的姿態。” 胡时真浑身颤抖:“难道他们要对我父亲不利?” 董心五恍然:“锦衣卫既然已经对你出手,难道便会放过胡大人吗?” 程之龙脸色剧变:“你们得罪了锦衣卫?”噌地站起身来,段西峰一把拉住他:“慢来慢来。” 程之龙冷冷地道:“西峰,我信得过你才帮你,你要害老子吗?” 段西峰眼神变了,漕帮弟兄呼啦啦站了起来,將段西峰围在当中,饭馆里的食客不明真相,纷纷向旁躲避,董心五淡淡地道:“鬆手。” 段西峰鬆了力道,程之龙一把甩开他的手,董心五拱手道:“程大当家,你顾念旧情,助我等良多,这份情我和西峰记在心里,在此谢过了。” 程之龙脸色稍霽:“不必,”拱手还礼:“我们走。” 漕帮的人瞬间走得乾乾净净,便连小五也追著去了,段西峰坐到董心五身边,压低了声音埋怨道:“师傅,你不该说的。” 董心五没好气地道:“难道你还真想誆骗他们与锦衣卫为敌不成,你这是要断人家的生路!” 胡时真也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別人愿意帮我当然感激不尽,便是不愿意帮,我也不能骗人送死,此举绝非君子所为。” “滚蛋!”段西峰火冒三丈:“我这是帮哪个王八蛋来著?” 胡时真强硬道:“如此行事不帮也罢。” “你他娘的...”段西峰压不住火,露胳膊挽袖子就要教训他,陆诗柳將两人拦下:“別闹了,有人来了!” 段西峰张目望去,但见门口涌入数人,风尘僕僕,形容狼狈,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身后跟著的汉子皆身强体健,腰悬利器,一看就不是善茬。那人似有所觉,向段西峰望来,两人视线交匯,段西峰低下头,那汉子却將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径直向二楼走去。 第八百六十六章 甦醒 饭馆的二楼,廖文生的视线牢牢盯著那所紧靠在城墙下的宅子,两进的宅子中见不到灯火,但院落之中似乎有人影在走动,离得远了看不真著。 楼梯口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回过头便看见张回大步流星走了上来。 “辛苦了。”廖文生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坐在对面。 张回坐在椅中,向身后的人马招了招手,齐全儿、任重等人依次落座,廖文生看向任重,任重一梗脖子,桀驁地看著他。 廖文生笑了笑:“这位想必就是任大当家吧?” 任重大喇喇一抱拳:“在下就是任重,这趟买卖做完就该结帐了吧?” 廖文生脸上在笑,目光中殊无笑意,像在打量一个死人:“任大当家不辞辛苦,只要今晚了结了目標,廖某人不会亏待於你。” 张回的目光透过窗户左右巡视,廖文生了解他的急切,向那套宅子指了指,张回眯起眼睛看了半晌:“何时动手?” “急什么,”廖文生笑道:“干了这么久的路该饿了吧?” 手下人领命而去。 廖文生道:“这伙人自从进了城,咱们便知道了,为什么不急於动手?” 张回想了想:“你担心田豆豆埋伏在城里?” 廖文生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咱们锦衣卫的指挥使司就在此处,田豆豆的父亲根基很深,不可不妨,另一则確是因为田豆豆。潘从右自从入城便被咱们的人盯上了,只是对方的人马始终未曾现身,我这心里总是不安。” 张回点点头:“所以你是拿对方做饵,把对方的人一网打尽。” “斩草除根,”廖文生幽幽地道:“陛下对田豆豆心怀宽宥,到头来只会酿成大祸,咱们做臣子的自该为陛下分忧。” 他清洗锦衣卫,靠屠杀同僚上位,与田豆豆乃是血海深仇,所以他执念才会如此之深。张回对他的想法瞭然於心,他自己又何尝不忌惮田豆豆,害怕对方的反扑呢,想到此处话锋一转:“那胡时真可掌握在你手里?” 廖文生哼了一声:“昨日薛承运与两人遭遇,却被不明身份人士所救,至今下落不明。我得陛下密旨星夜兼程赶到天津,立即封锁了码头及各处关隘,但凡见到两人必会將其拿下。” “哦?有人在帮他们。”张回神情严肃起来。 廖文生脸色阴沉:“不管是谁,只要与我们作对的,杀!” 穀雨端著药走入房间,在昏暗中摸索,夏姜轻声道:“谁?” “是我,该吃药了。”穀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然。 夏姜“唔”了一声,也没下文了,穀雨挠了挠头,快步走到床前,夏姜欠起身子:“我来吧。” 穀雨动作一僵,沉默地递了过去:“小心烫。” 夏姜接过碗:“怎么不掌灯?” 穀雨道:“陈谱不许,他虽未明说,但我猜咱们可能已落入包围圈了,光亮极有可能会將我们的举动暴露在监视者的视野中。” 夏姜有些紧张:“那怎么办?” 穀雨的声音却显得很鬆弛:“陈谱將胡应麟作为诱饵,自然是要吸引对方的注意,田豆豆岂能想不到,他为的是狙杀张回,却不是引颈就戮,乖乖等死,所以我猜他一定还有后招。” 夏姜点点头,一勺接一勺地喝药,穀雨也没出声,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夏姜的窸窣。 半晌夏姜放下碗:“我喝完了。” 穀雨从她手中接过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夏姜望著他的背影:“穀雨...” 穀雨停下脚步:“我知道你还没有考虑好,我...我也不够好。”他转过身,儘管知道夏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还是挤出笑容:“我不著急,我可以等。” 夏姜张了张嘴,穀雨已走出了门外,他站在院落中静静地站著,平復著自己低落的心情。他饱含深情的求婚被拒绝了,他从对方犹豫不决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妙,小谷捕头此刻很烦恼。 远处的喧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眯著眼睛望去,只见远处灯火辉煌,从大开的窗户中还能看到人头攒动,好一副热闹景象。他挠了挠头,轻轻走远了。 夏姜侧著耳朵倾听著外边的动静,直到脚步声远去,她气鼓鼓地两臂环胸,看上去好似在生闷气。 漆黑的厅之中,锦衣卫和兵丁正在吃饭,彭宇停下手:“大脑袋哥...”声音打颤。 大脑袋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吃,磨蹭什么?” 彭宇无奈地道:“你夹的是我的手指头。” 眾人噗嗤笑出声来,大脑袋乾笑两声,转移矛盾:“谁让这黑灯瞎火地呢,老陈你打的究竟是什么鬼主意?” 陈谱端起水杯漱了漱口:“这是为了保你的命。” 眾人一惊,都不笑了,闷头吃饭。 陈谱语气冷淡:“不妨告诉大家,这座宅子外想必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敌人隨时会衝进来,但咱们也並非待宰的羔羊,只要按照计划行事,谁也伤害不了你们。” 大脑袋苦恼地將筷子一扔,痛心疾首地道:“果然朝廷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嘴上说的冠冕堂皇,暗地里还是你骗我我骗你,你杀我我杀你的那一套,我们江湖人还讲究个祸不及妻儿,你们倒好,牵连多少无辜,作孽作孽啊。” 陈谱冷冷地道:“有时间抱怨,不如多吃两口饭,逃命也是需要力气的。” 大脑袋道:“我们何时离开?” 陈谱回答:“等。” “等什么?”大脑袋不放弃。 “等离开的机会。”陈谱果然武艺非凡,太极打得得心应手。 反倒是彭宇看得明白:“这老儿摆明了不说,你是问不出来的,倒不如吃完饭好生睡上一觉。” 小成匆匆走了进来:“潘大人醒了。” 潘从右睁著眼睛,眼神从迷茫渐渐恢復焦点,嘶声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阴曹地府。”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潘从右咂咂嘴:“怎么你也下来了,看来咱俩都没得好死。”他已经从对方的声音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第八百六十七章 脱身 胡应麟被潘从右噎了一记,哼哼冷笑道:“伤成这样还有心情贫嘴,潘大人果然铜皮铁骨,铁石心肠。” 潘从右无声地笑了:“没伤到你吧?” 胡应麟道:“我好得很。” 潘从右放下了心:“我们这是在哪里?” 胡应麟便將他昏迷之后所发生的种种讲了,潘从右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后才嘆了口气:“我们谋算多时,牺牲巨大,到头来还是被锦衣卫拒之於京门。”语气萧索,挫败感十足。 胡应麟不忍见他低落,调笑道:“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送我去死?” 潘从右一怔,他知道这是老朋友的调侃,但仍正经地解释道:“应麟,陛下与朝臣离心离德,以致朝堂不稳,官员趋炎附势,陛下专权独断,顛倒黑白,大明的权力中心乌烟瘴气,即便是你这样的清白官员,也被肆意污衊,你我走到今日也该明白这背后是那位陛下的授意,所以送你入京既是生死之爭,也是公义之举。” 胡应麟点点头:“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是非曲直,我定要辩个明白。” 潘从右虚弱地抬起手,胡应麟伸手抓住:“此番御前奏对,胡兄代表的是读书人的良知,是坚持公道的利剑。对我而言,不让你牺牲於少数人的阴谋,不被任何私人利益所左右,把你这把老骨头照顾好,平平稳稳入京,这便是我的职责所在。” 两只苍老的手紧紧握住,两颗苍老的心熊熊燃烧,有理想者永不老,他们仍是为捍卫理想而奋不顾身的战士。 胡应麟吸了吸鼻子:“这一路上有太多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无论是曹將军及他的將士,还是小白、小谷等人,艰难险阻,刀光剑影,没有一人放弃,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潘从右眼角泛泪,自金陵出发之时,任何一人都不会想到这一路竟走得如此艰辛,他用力点点头:“只许胜不许败。” 话到此处房门被猛地推开,丁临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大人,您醒了。” 这铁塔一般的汉子跪倒在床前,见潘从右两眼望著自己,不禁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不丟人吗?”再次见到自己的侍卫长,潘从右自然也是心潮澎湃,忍不住打趣道。 紧接著他看到了更多想念的面孔,小白、穀雨、范新城...齐齐拱卫在他的床前,这位老人的勇敢、坚韧、智慧及永不言弃让他成为了队伍的精神图腾。 人间最美是久別重逢。 潘从右率先笑了,丁临不好意思地笑了,小白跟著笑了,更多的人开始笑起来,此时房间中没有上官与下属,有的只是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石经山,山上已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 禪房周围更是由锦衣卫重兵把守,万历抬起头看著漫天繁星,陈矩小心地恭候在他身边。 “他在哪儿?”万历轻飘飘的一句。 陈矩却已知道皇上在说谁:“晚膳后就陪著太后去了。” 万历收回目光:“没有任何异动?” 陈矩道:“没有。” 万历露出疑惑的表情:“奇怪奇怪,他怎么能沉得住气?” 陈矩小心地看他一眼:“回陛下的话,田豆豆说不定与此事无关呢。” 万历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太后睡了吗?” 陈矩道:“房中的灯光还亮著。” “去看看。”万历拔腿就走,陈矩小碎步紧紧跟上。 一间独立的院落,万历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锦衣卫施礼,万历抢先一步摆了摆手,轻轻走到门前,太后的声音传来:“黑猴儿,你来看看,哀家可是抄得岔了?” 田豆豆的声音响起:“没有,您老放心吧,我给您掌著眼呢。” 太后“哎”了一声:“岁数大了,老眼昏看不真著了。” 田豆豆道:“太后美得貌如天仙,谁敢说您老。” 太后道:“贫嘴,我都老太婆了,这貌美如仙可不是说给我听的。”虽然是责备,但语气中隱含得意。 万历听得一笑,这廝惯会油嘴滑舌,哄得人开心。 房中的灯火慢慢变亮,田豆豆继续道:“分明是这油灯要燃尽了,我都看不真著,更別提您了。” 果然太后的声音隨著光亮明快起来:“还別说,果然清晰许多。” 田豆豆道:“太后不宜操累过度,不如就此歇了吧,明日黑猴儿再陪您继续抄。” 太后道:“那怎么成,这《三十七品经》我佛教圣品,世间独一无二,白天里方丈师兄对此也是大为震惊。我这厢正誊得欢喜,睡是睡不著了,你若是困了便自去睡。” 田豆豆道:“多日不见您老人家,我也是捨不得睡的,陪您说话解闷,给您端茶倒水,您身边老太监手脚可没我利索。” 太后喜道:“那也好。” 万历听到此处,轻轻笑了笑,向陈矩做了个手势,轻轻退了出去。走到门口低声交待锦衣卫:“好生守著,田豆豆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他若是去睡觉,你就在他门口守著。” “是。”锦衣卫低声应命。 田豆豆侧耳听著,脚步声的离去让他鬆了口气,太后道:“怎么了?” 田豆豆嘻嘻一笑:“我来剪个灯。” 太后好笑地看他:“你多大了?” 田豆豆笑嘻嘻没言语,抄起剪刀向油灯凑去,太后摇了摇头,注意力重新回到案前。 田豆豆的右手指肚发白,看似无意地在烛火上一抹,火焰噼里啪啦作响,爆发出腰眼的光芒,隨即恢復正常,田豆豆偷眼瞟了一眼角落中的老太监,见他毫无反应,不禁诡异地一笑。 夜色渐渐深了,太后不知何时已伏在案上,田豆豆將她指间的笔抽出放在笔架上,又起身走到老太监面前,伸手推了推,老太监的身体隨著他的动作摆动。 田豆豆长身而起,凑到门前向外窥探,门口的锦衣卫背身而立,毫无所觉。 他走到后窗前推开一缝,待確定四下无人这才推开窗户钻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走出不远眼前是一片林子,田豆豆躡足潜踪,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林中。 第八百六十八章 烟花 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街头巷尾时不时闪过的人影、偶尔响起的低声交谈让黑暗中透出一丝诡譎。 巷子中的陆诗柳打了个寒颤,儘管她披著胡时真的外裳,但黎明前的寒冷仍然让她一个弱女子难以忍耐,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董心五的声音传来:“再加上我这件。” 紧接著手里多了件东西,不用问也知道是董心五的衣裳,陆诗柳有些过意不去:“我还撑得住。” 董心五道:“穿上吧,说起来也是老夫的失误,没想到对方围而不攻,迟迟不肯动手。” 胡时真两手抱著肩膀,憋在心里的问题终於问了出来:“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段西峰半只眼睛露出来,一边观察著巷子口的动静一边道:“知道那么多干甚,最关键的是能混进去探个究竟。” 董心五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方才已在周围转过,每一条出入的巷子都有人把守,无法进入无法靠近,就连我们身处的巷子也並不安全。” 胡时真悚然一惊,回头看去,但见巷子幽深,如同噬人的黑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怎么办?”段西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目光在那些躲在黑暗中的鬼祟的身影上打转。 “等等吧,天马上就要亮了,行人一多起来,暴露行踪的风险会大大提高,到那时希望能够出现转机。”董心五从始至终绝口不提主动出击的想法,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四人已经陷入了锦衣卫的包围,这种情况下能全须全尾地逃脱也是万幸,不敢再奢求別的。 胡时真痛苦地呻吟:“还要等到什么...” 话音未落忽听城墙外一声脆响,紧接著一朵烟忽然在半空中绽放。 短暂的光明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四个人面面相覷,只能看到彼此的惊讶。 饭馆二楼,廖文生霍地站起身,张回隨他站了起来,两人同时问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烟最后一丝光亮化为灰烬,四下里又陷入黑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会在这支烟后改变。 陈谱推开门走出门,小白、穀雨等人已等在院中,潘从右趴在丁临的后背上,彭宇、娇娘、范新城,一眾锦衣卫和兵丁,眼巴巴地看著他,陈谱深吸一口气:“走! 饭馆二楼,张回聚精会神地看著宅子里的动静,黎明前的黑暗为那宅子提供了最好的保护色,张回努力地瞪大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一股没来由地慌乱让他的心砰砰直跳,半晌后试探地道:“有动静?” “不等了...”廖文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脱下外裳,將绣春刀紧紧攥在手中登登登走下楼:“杀进去!” 锦衣卫和山匪紧紧隨在他身后,街面上一瞬间多出了很多人影,廖文生一言不发,出鞘的钢刀悬在面前轻轻摆动,刀身散发著幽幽的光。嚓嚓地轻响声中,更多人抽出武器,杀气像雾一般向宅子蔓延。 廖文生走入巷子,锦衣卫聚在那宅子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刀口向门,蓄势待发。 廖文生背著手看向高耸的院墙,目光渐渐向上,巍峨的城墙在黑暗中只剩下一道剪影,沉默、冷峻,压迫感十足。 张回向齐全儿低语几声,齐全儿快步走到墙根,张回扭头看向廖文生,廖文生的表情隱在夜色中看不真著,良久后他听见对方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动!” 张回猛地跑动起来,在距离院墙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忽然弹跳起身,齐全儿早已做好了准备,眼见得张回跃至眼前,两手手掌互叠,掌心朝上,张回一脚踩在他的手掌上,前冲之势迅猛,齐全儿发出一声闷哼,猛地向上一举,张回如同一只大鸟飞入院墙之中。 少倾,大门洞开。 火把噗地燃起,將整条巷子照得亮如白昼,此刻不需要廖文生再下命令了,锦衣卫如猛虎下山一般扑进门去,像潮水一般向院子的各个角落蔓延。 “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有!” 一条条回报的消息让廖文生脸色铁青,厅中杯盘狼藉,显然在此吃过晚餐,被褥也被翻动过,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快步走向二进院子,张回的声音自厢房中传来:“这里有地道! 廖文生大惊失色,健步如飞走入厢房:“跑了?”脸色狰狞,好似要吃人一般。 架子床已被搬到一边,地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张回侧耳倾听著动静:“跑了?” “看来对方也留了一手!”廖文生两眼冒火,到嘴的鸭子飞了,他的愤怒已到了爆发边缘,张回狠狠地道:“洞里有动静,看来逃得不远,他们跑不了的! 从一旁的锦衣卫手中接过火把,当先钻了进去,身影迅速消失。 锦衣卫却齐齐看向他,事情的发展自一开始便脱离了计划,眾人心上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还等什么?!”廖文生怒喝道。 锦衣卫噤若寒蝉,爭先恐后跳入洞中。 任重瞥了廖文生一眼,看上去有些幸灾乐祸,但也並有多说什么,率领山匪钻入洞中。 那洞中约有一人之高,洞中潮湿憋闷,张回走出不远已是满身的汗水,但他似乎无知无觉,加快脚步走了约有盏茶功夫,眼前猛地一亮,他护著头脑挥舞钢刀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预计中的偷袭並没有发生,张回疑惑地放下手,眼前是一片林子,他举起火把四下查看,他呆住了:“这是?” 廖文生是最后一个爬出洞口的,所有人皆仰著头,他疑惑地顺著眾人的视线看去,黑黝黝的城墙便在自己眼前,只不过一盏茶前自己置身在城墙以里,此时却已出了城。 张回颤抖的声音近在耳畔:“他们...他们竟然挖了一条地道,逃出了城!” 廖文生全身筛动不止,脑海中迴荡的是: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敢! 天津卫是座兵城,左右两卫驻军过万,守备森严,可就是这样一座常年处於战备状態的兵城,有人竟在它眼皮子底下修了这样一条暗道,这样等级的疏漏足够让左右两卫的主官人头落地。 当下不及细想,廖文生已完全变了脸色,咆哮道:“追!一个活口不留!” 第八百六十九章 包围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彭宇背著安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成,换你。” 小成跟在他身后,两手向前伸出夹住安生的腋下將她从彭宇背上抱下,换到了自己背上,彭宇两腿发软:“不行,我得歇会。” 小成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当的哪门子捕快?不准停!” 彭宇输人不输阵,嘴硬道:“安生重得很,我坚持到如今实属不易。” 安生又羞又气,啐道:“胡说!” 大脑袋背著胡应麟,见两人碎嘴不断,忍不住在两人头上各拍了一记:“闭上嘴吧,逃命要紧!” 这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跑在山间道路上,每个人都知道身后是豺狼虎豹,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却没有一个敢停下歇息的。 星夜照归途。 这场景让穀雨毕生难忘,他背著夏姜紧紧跟在陈谱身后,忍不住问道:“老陈,田豆豆究竟在哪里,再不出现张回可就要追上来了!” 陈谱咬牙切齿地道:“我只知道出了城就往京城方向跑,至於那廝躲在何处我哪里知道?” 穀雨欲哭无泪:“你奶奶的。” 洪光跟在两人身后:“两位,不用担心。” 穀雨大喜过望:“是了是了,我倒忘了问你,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你是田豆豆的嫡系,定然知道他在哪里。” “我从金陵一路跟踪至此,田豆豆在哪里我哪里知道,”穀雨脸色一僵,洪光显得很乐观:“田豆豆为人慷慨,阵前牺牲者,他可是准备了一笔大大的抚恤金,一辈子也不完...” 陈谱和穀雨同时一惊,夏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洪光道:“要是老子不幸死了,也没什么怕的,老子本就无父无母...” “闭嘴!” 陈谱和穀雨同时嚷道,老者儿孙满堂、少年心怀希望,身后的银钱是他们最不屑一顾的。 陈谱气得眉毛立起:“兔崽子,多说一句废话,老子杀了你!” 洪光知道陈谱的能耐,见他当真生了气,尷尬一笑不言语了。 “不好了,张回追上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队伍的最后范新城压阵,朦朧的天光下,只见一只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人数有己方的三五倍之多,人人手持利器,面色狰狞,如猎食的群狼一般张了个口袋向潘从右等人兜了过来。 范新城看得头皮发麻:“跑啊!快跑!” 穀雨也看到了捲起的尘土,歇斯底里地大喊:“想活命的快跑!” 眾人嚇得面无人色拔腿便跑,穀雨两手向后紧紧箍住夏姜,夏姜则两臂搂住他的脖颈,穀雨边跑边道:“死不了的,相信我。” “不成了...”夏姜露出绝望的表情,她一直扭头观察著身后的形势,己方老弱妇孺虽占少数,但是犹如木桶上最短的木板,直接拖累了整个队伍的速度,而对方则毫无顾忌,口袋在迅速形成。 “接敌!接敌!”范新城嚎叫道,一道刀光在眼前一晃,范新城回手反撩,与身后的锦衣卫战在一处。 锦衣卫一拥而上,將范新城围在当中。 兵丁见此情景,纷纷停下脚步,转身回救。 廝杀声响作一团,兵刃交接之声迴荡在逐渐明亮的山谷间。 张回和廖文生各擎一柄绣春刀,上下翻飞,將挡在面前的兵丁砍翻在地。这两人是万历在锦衣卫中的左膀右臂,一主內一主外,皆是头脑灵活,武艺高深之辈,两厢配合之下,只杀得兵丁东倒西歪。 小白见势不妙,几个起纵来到两人面前,话也不说伸手抓来,张迴避开其锋芒,直向胡应麟扑去。 廖文生长刀一摆,迎向小白,两人一交手,心中均是大为吃惊,廖文生刀法刁钻,且应变机敏,小白的数次试探皆无功而返,廖文生刀刀招呼他的要害,反令他有些手忙脚乱。 潘从右由丁临背著,只瞧得手脚冰凉,忍不住提醒道:“小白,不可冒进!” 齐全儿斜刺里现身,狞笑道:“先顾好自己吧!”长刀一抖,刺向潘从右。 他是做暗探出身,战场之上乱做一团,他不知何时潜伏到潘从右身边,此时出其不意地一击,丁临察觉到时已经晚了,千钧一髮之际,穀雨斜刺里跳出,一刀截住齐全儿。 鐺地一声脆响,穀雨叫道:“还不快跑!” 丁临撒腿便跑,齐全儿势在必得的一击被穀雨破坏,只气得七窍生烟,长刀如狂风骤雨刺向穀雨,穀雨身背夏姜左右支絀,不禁险象环生,齐全儿也发现了穀雨的软肋,长刀一扭径直向夏姜刺来,穀雨脸色剧变:“卑鄙!” 这一刀来的迅猛,穀雨来不及多想,猛地抬起手臂硬生生接了一刀。 “穀雨!”夏姜嚇得魂飞魄散。 “唔...”锋利的刀刃自穀雨的手臂划过,疼得他翻身栽倒,夏姜也隨之跌倒在地,齐全儿哈地一声大笑,窜將上来举刀便向夏姜剁来! “不要!”穀雨目眥欲裂,嘶声大吼。 危机时分,大脑袋一脚踹中齐全儿的腰部,齐全儿惨叫一声跌飞出去。 大脑袋看了看地上的夏姜和穀雨,忽地將胡应麟扔在地上,扛起夏姜便走。 “你...你干什么?!” 穀雨和夏姜惊呆了,大脑袋脸色阴狠:“你保护不了她,我却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撒腿沿著山路跑去。 “放我下来!大脑袋,放我下来!”夏姜急得拼命挣扎,但大脑袋铁青著脸,恍若未闻。 “哈哈!胡应麟!” “胡应麟在这里!” 被扔在地上的胡应麟强撑著爬起身,被一双双狂热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一瞬间他仿佛墮入了狼窝,面对著贪婪而残忍的狼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杀了他!”张回一个箭步窜到近前,兜头便剁! 穀雨抢到胡应麟身前,挡住张回的致命一击,他右臂鲜血淋漓,右手止不住颤抖,索性两手擎刀,与张回拼杀,彭宇嚇得两股战战,下身隱有尿意,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走,但眼见穀雨深陷重围,却又迟迟拿不定主意,犹豫良久忽地发一声喊,冲入战团。 穀雨的境况並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好转,他发现自己已被锦衣卫包围了。 “啊!” 熟悉的声音令穀雨浑身一震,不远处潘从右和丁临也被围在当中,小白挡在两人身前,与廖文生打得难解难分,道袍上已是斑斑血跡,再也没了先前的瀟洒写意。 对方的人数占据了优势,兵丁被锦衣卫和山匪分割包围,逐步蚕食。 张回得意地看著战场,抹了把:“穀雨,你这贼廝负隅顽抗,想不到今日之下场吧?” 穀雨眼神中透出绝望,他忽地仰天大叫:“田豆豆,我艹你妈,你再不出现,我们都要死绝了!” 话音未落,忽听一阵马褂鑾铃声响,尘土飞扬之间远来一骑:“哪个兔崽子说我坏话呢!”话到人到,那人自疾驰的马背上飞身而起,如一只大鸟般落入战圈。 廖文生如见鬼魅:“田,田豆豆!” 第八百七十章 单枪匹马 “田豆豆!” 场间有不认识他的,也有认识他的,更有和他血海深仇的,张回和廖文生目瞪口呆地看著这名高大的男子,一股凉意自头顶直窜到脚底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张回看向廖文生。 廖文生目光呆滯,受到的惊嚇不比他轻:“你...你不是去了石经山吗?” 田豆豆嘻嘻一笑:“陛下怕你寂寞,让我下山陪你。” “陪个屁!”廖文生岂会相信他的鬼话。 “这人谁啊?”任重大喇喇地走上前,萝卜粗的食指指著田豆豆问道。 张回咬牙切齿地道:“田豆豆。” 任重道:“你就单枪匹马闯了进来?” 田豆豆打量著任重,任重鄙夷地看向张回:“这就怕了?” 张回被他说得老脸一红,他和廖文生对田豆豆的畏惧是骨子里的,闷声道:“你不知道他的厉害。” 廖文生狠狠地道:“田豆豆,你太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了,今日你孤身前来,无异於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们弟兄。” 穀雨张大了嘴:“果真一个人?” 胡时麟被他护在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待看见田豆豆的面孔,气得火冒三丈:“就是这廝那晚將我掳了去!”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穀雨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田豆豆千辛万苦谋划多时,却在决战时单刀赴会,该说他勇敢呢,还是蠢呢? 田豆豆却浑然不觉:“凭我一人足够了。” 廖文生被他的態度深深刺痛了,那股深植于田豆豆身上的傲慢与蔑视令他憎恶,同时也令他忐忑,他狞笑一声:“那倒要看看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田豆豆咂咂嘴:“你的刀不如我快,我的刀却不及任重。” “什么?” 任重二字一出口,张回脸色大变,急忙挥刀向任重砍去,只是刀至半途,忽觉喉间传来一阵刺痛。 噹啷! 张回的刀脱手飞出,他捂著自己的脖颈,鲜血自指缝间喷涌而出,他难以置信地看著任重,身子慢慢软倒。 十余名汉子窜到任重身后,將他拱卫其中。 对面的山匪惊呆了。 潘从右和小白惊呆了。 蹣跚著从草丛中爬起的齐全儿惊呆了。 穀雨眯起眼睛,这才是田豆豆的手段! “大当家的...你,你们...”一名山匪看著任重和他身边的汉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任重嘆了口气:“与虎谋皮,张回就没想留你们的性命,这钱是你们赚得的吗?” 哗! 山匪们定定地看著陌生的大当家,他们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戏謔,一丝阴沉,而这些表情从未出现在那个啸聚山林的土匪头子脸上。 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大当家。 任重板起面孔道:“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山匪们看看这厢再看看那厢,忽地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跑不掉了,锦衣卫早留有人手堵住去路,作为这场战斗的替罪羊,他们的命运是早已安排好的。 嘶喊声、惨叫声又响作一团,山匪狼奔豕突,锦衣卫如索命无常,收割著山匪的性命。 任重走到田豆豆身边施礼:“田大人。” 田豆豆看向廖文生:“你看,不止我一个是不是?” 廖文生闭上眼睛,缓缓睁开:“洪启文。” 田豆豆向廖文生嘻笑道:“启文虽不在场,作用却非比寻常,张回飞鸽传书探查任重的身份,若不是启文將假消息给他,如何能让张回死心塌地地將任重带在身边?” “他是谁?”廖文生看著任重。 “北司的无名之辈,入不得廖千户的法眼。”田豆豆道:“包括他这一班弟兄,皆出自北司,当你屠戮同僚之时,他们因为位卑权轻而侥倖逃得性命。” 廖文生一直將洪启文视为至交好友,没想到对方竟也是田豆豆的人,这一发现让他痛不欲生,狠狠地道:“他何时投了你?” 田豆豆淡淡地道:“他从来便是我的人。” 廖文生呆立在当场。 陈谱自战斗打响,便將安生娇娘护在身后,但有不长眼的前来冒犯,老陈出手即是杀招,此时见山匪死的七七八八,不耐烦地道:“罗里吧嗦,太阳就要出来了,打是不打?” 田豆豆道:“陈叔,你这坏脾气可得收敛著,否则在你那乖孙面前可討不得便宜。” “再敢提我乖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陈谱杀气腾腾地道:“你让我將人带到此处,任务完成,人情也还了,再见再见。” 穀雨忙道:“老陈,娇娘和安生...” 陈谱瞥他一眼:“让她娘俩留在此处等死吗?小谷捕头,你不过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哪顾人家的生死?”一番话將穀雨说得面红耳赤,不过他在人家的包围圈中,被一眾锦衣卫虎视眈眈地瞧著,自身尚且难保,陈谱的话说得老实不客气,倒也难以反驳。 陈谱將安生抱在怀中,向娇娘示意:“跟我走。” 娇娘早被眼前的血腥杀戮嚇得呆了,跟在陈谱身后头也不回地去了。 田豆豆咂咂嘴,目光中意味复杂:“事了拂衣去,老爷子当真瀟洒。” 廖文生看著田豆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吗?” 田豆豆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廖文生阴鷙的目光在田豆豆脸上徘徊:“你將胡应麟转移至金陵大牢时便已想好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对吗,金陵是你母亲的娘家,所以你料定我们不敢有大动作,就连当地招募的暗探也不敢以真名示人。” 齐全儿头皮发麻,此时他才知道张回为何给他改了名字。 廖文生道:“等到胡应麟暴露在张回的视野中,你便设计让陛下下旨,命潘从右押解胡应麟入京,你知道张回必定要在路上动手,所以便沿途跟踪监视,时刻掌握潘从右的动向对吧?” 田豆豆点点头:“金陵以北至京城,沿途三十六县、七十四个渡口驛站均有我的暗探。” 潘从右倒吸了一口凉气,穀雨也听得脸色大变,田豆豆这一手布置说起来容易,但半年之內遍插细作,还要融於当地生活,像陈谱、任重这样教人瞧不出破绽,对潜伏人员素养的要求极高,田豆豆手中掌握的力量非同小可。 穀雨忽地想起陈谱那日的故弄玄虚,再看看田豆豆身边的任重,终於反应过来:是了,这任重一直跟在张回身边,所以在上官船之前陈谱早已收到消息,只是那时他从没想到这凶神恶煞一般的任重竟然是田豆豆的人。 廖文生听得脸色一白:“你辛苦谋划,不过与我一样都是为了胡应麟,我把他交给你,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第八百七十一章 目標 即便倖存的兵丁加上任重的人马,人数仍然难以与廖文生的锦衣卫相当,但在田豆豆出手之前,廖文生却想要主动求和,在场眾人没有不吃惊的。 田豆豆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廖千户,要想走得远,就得看得远,做事情永远不是低头走路便可以的,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他嘆了口气:“我下这一盘棋难道仅仅是为了胡应麟吗,如果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半年前我抓到他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得到了吗,为何还要千辛万苦將他送到金陵?” 廖文生定定地看著他,忽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被抽乾,田豆豆玩味地看著他:“你与张回二人杀我朋友弟兄,踩著同僚的尸骨上位,我不杀你如何为死去的弟兄们交待?只是你自知罪孽深重,担心受到报復,所以终日龟缩在京,不肯现身,我杀一个张回又有什么用,若只单单杀他一人你还敢现身吗?所以廖千户千万莫要妄自菲薄,你,也是我的目標。” 廖文生浑身一震,田豆豆收敛起笑容:“你两手沾满同僚的鲜血,为荣华富贵不惜出卖自己弟兄,廖文生,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之辈,我田某人绝不会姑息。” “说得好听,你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搅风搅雨,这一路上死伤无数,难道就与你无关吗?”廖文生怨毒地盯著田豆豆:“想杀我,问过我手中的刀了吗?” 他环视四下,胡应麟和潘从右仍在包围圈中,这让他在彷徨之中多了一份期待:“田豆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受死吧!” 长刀一甩,径直向田豆豆扑来。 与此同时,锦衣卫闻风而动,各舞刀枪扑向目標,包围圈瞬间收缩。 任重一声令下,那十余条汉子加入战团。原先为了避免露出破绽,这十余人不敢显示真实实力,此刻无需再装,手中钢刀虎虎生风,与锦衣卫短兵相接,战在一处。 穀雨浑身是血,紧咬牙关,他右臂渐渐麻木,手中钢刀似乎重逾千斤,就连身后的胡应麟也感受到了他的异样:“小谷捕头,老头子命不足惜,赶紧跑吧!” 穀雨咬牙道:“別说丧气话,咱们定能杀出去!” 彭宇嚎叫道:“一定能杀出去...啊!” 他的武艺在锦衣卫面前不值一提,此刻遍体鳞伤,比之穀雨更加狼狈凶险,穀雨一半为迎敌,一半倒要为他解围,三人且战且退,彭宇脚底发软,噗通栽倒在地。 廖文生憋足一口气,短短一瞬连递数刀,田豆豆节节败退,直等到廖文生一口气使老,他忽地揉身而上,长刀横劈竖砍,快速、精准,仿佛那柄刀只是他手臂的延伸。 廖文生接了几招,心中惧意更甚,耳听得身边锦衣卫惨叫连连,那任重所率之人皆是亡命凶徒,悍不畏死,廖文生引以为傲的京中精锐在出城后的第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踢在了铁板之上。 他身形急转,忽地脱离战圈,身后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將田豆豆团团围住。 小白一双肉掌忽左忽右,锦衣卫纵使手持利刃又岂是他的对手,只是每当他急欲突破包围圈,便会有几人直奔潘从右而去,小白不得不救,如此三番只气得他七窍生烟,任重身影一晃,来到锦衣卫身后,手起刀落,结果两人性命。 锦衣卫大吃一惊,当即便有几人围堵任重。 这任重生得虎背熊腰,但手脚机敏灵活,於战阵之中左图右闪,小白两拳收拢腹前,迅捷推出,对面锦衣卫立足不稳,倒栽葱飞出,小白一揽潘从右:“走!”衝出重重包围。 “彭宇!”眼见彭宇摔倒,穀雨回身来救,一名锦衣卫覷到空处,一刀削中穀雨后背。 “唔!”穀雨疼得浑身一激灵,另一名锦衣卫藉机踹中他的小腹,穀雨向后栽倒,胡应麟也被撞倒在地,锦衣卫露出狰狞的笑容,如在空中盘旋的禿鷲终於发现猎物,发一声喊齐齐扑了上去。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斜刺里忽地闪过一条人影,將穀雨的后领抓住,紧接著又是一刀横扫,將扑向胡应麟的锦衣卫逼退,此人势如猛虎,刀如海浪拍岸,气势雄浑,锦衣卫下意识地后退躲避,定睛细看,此人年约三十,方脸阔口,杀气十足。 穀雨看得分明:”二哥!“ 此人正是段西峰。 “还有我!”董心五跳入战圈,將彭宇从地上拖起。 穀雨大喜过望:“师傅!” 董心五向他笑了笑,长刀一摆:”带胡大人先走!“ “是!”穀雨的回答清脆而响亮,將胡应麟背在身后,向彭宇一招手:“走!” 锦衣卫呼啦啦跟上来,段西峰横刀拦住去路:“素闻锦衣卫武艺超群,在下不才愿领教各位的高招。” 董心五站在他身前一尺:“做师傅的怎么也要站在你前面。” “不知死活,杀!”锦衣卫杀红了眼,一跃而起扑向师徒两人。 廖文生看得分明,只急得目眥欲裂,向齐全儿嚷道:“没用的废物,你千里迢迢追隨张回,难道便是当个木头的吗?” 齐全儿一个激灵,廖文生道:“杀了胡应麟,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齐全儿两眼瞬间被点燃,他发一声喊向穀雨奔去。 廖文生举步迈出,眼前人影一晃,田豆豆已来到他眼前,笑嘻嘻地看著他,廖文生霍然回头,五六名龙精虎猛的汉子已倒在血泊之中:“田豆豆...”廖文生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恼怒,两手擎刀泰山压顶劈將下去:“我杀了你!” 穀雨和彭宇逃出不远,齐全儿自后追了上来,彭宇一刀削去,齐全儿轻而易举地避开,一脚將彭宇撂倒:“穀雨,这小子你管不管?” 穀雨停下脚步:“放了他!” 齐全儿刀尖抵在彭宇的后背,露出狞笑,彭宇急道:“穀雨,快走,不要管我!” 穀雨面色犹豫,齐全儿钢刀前递,彭宇痛苦呻吟,嘶嘶吸著凉气,穀雨的脚步抬起又落下,彭宇气道:“穀雨,你这个糊涂蛋,赶紧跑!” 第八百七十二章 老子是捕快 胡应麟挣扎著从他背上跳下,眼前的一幕让他胆战心惊,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压力使他心房几近失守:“放了他,我跟你走。” 穀雨急道:“不能去!” 胡应麟甩开他的手,咆哮道:“他还是个孩子!凭什么为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白白浪费性命!” 彭宇气道:“你也是个老糊涂蛋,老子是,”说到此处,双眼明亮,声调猛地拔高:“老子是捕快!” 他声音清脆洪亮,第一次骄傲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儘管这一份骄傲带著背后的刺痛。 胡应麟两手摊开:“小捕快,你一路竭尽所能,护我周全,老夫不胜感激,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慢慢走过来。”这句话是向胡应麟喊的,但齐全儿却紧盯著穀雨,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穀雨手中紧紧攥著刀柄,凶狠地看著齐全儿,待胡应麟走到近前,齐全儿眼中杀机大作,忽地一刀劈下。 穀雨嚇得肝胆欲裂:“小心!” 胡时真从一旁的草丛中窜出,一把將父亲推开,锋利的刀刃擦著他的胸膛划下,胡时真惨叫一声摔倒地上,齐全儿双目通红,跟身进步又是一刀,穀雨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后,刀尖自他下腹捅入,齐全儿的身体痉挛般地抖动,慢慢软倒在地。 “时真!?”胡应麟跌跌撞撞地爬到胡时真身边:“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胡时真后背鲜血淋漓,他咬著牙撑起身子,面前的父亲苍老憔悴,浑身血跡,说不出的狼狈,胡时真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眼角含泪:“爹,我想您老人家了。”张开手臂,將胡应麟抱住。 胡应麟鼻子发酸,轻轻拍打著胡时真的后背:“傻孩子,爹也想你。” 齐全儿的脸颊贴著土地,呼吸渐弱,生命弥留之际他想起了他的孩子,那个在別人眼中平庸的读书人,却被他和妻子视作珍宝的孩子。他知道他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入京体会它的美好与繁华,被天下最顶尖的文人教诲,从而走上似锦前程,这是他至死唯一遗憾的事。 彭宇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和穀雨一道將胡应麟父子搀扶起身。 “你是?”胡时真抹了把泪,面前的少年让他有一种亲切感。 穀雨笑了笑:“我叫穀雨。” 胡时真一怔:“穀雨...” 胡时真欣赏地看著穀雨:“就是这位小谷捕头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你今日能见到为父,没有小谷捕头是决计不可能的。” 胡时真定定地看著穀雨,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是陆诗柳掛记在心的人,是自己追求陆诗柳最大的障碍,同时又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胡时真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哥哥们,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还是儘早跑吧!”方才命悬一线,彭宇几乎嚇破了胆子,忙不迭地催促道。 穀雨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彭宇顺著他的视线看去,不觉也是一怔。 此刻的战场犹如修罗场一般,鲜血飞溅,漫山遍野染得血红,犹如幽冥之路。廖文生和三名锦衣卫被团团包围,身上、脸上皆是刺目的鲜红,他不甘地看著田豆豆。 田豆豆淡淡地打量著他:“文生,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你衷心於陛下,我也是高兴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利慾薰心,戕害同僚。” 廖文生胸腹皆有伤口,他喘著粗气,不甘地看著田豆豆:“我恨你!” 田豆豆挑了挑眉头,没有说话,廖文生咬著牙,太阳穴高努,青筋暴起:“你是陛下的干兄弟,锦衣卫指挥使的亲生儿子,天子的信任、唾手可得的权柄,足以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天赋异稟,又有良师调教,放眼天下能在拳脚上胜过你的屈指可数。” 田豆豆面无表情地看著他,廖文生怨毒地盯著他:“你的身上每一样拿出来都能教人羡慕,但你什么也不做,终日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你浪费了每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將荣耀拱手相让,玩世不恭地对待著我们这种人珍视的一切,我恨你!” 廖文生深陷重围,此刻也不需作偽,他的每一分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我出身不及你,才能不及你,却比你懂得一个道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 廖文生环视著四周充满敌意和杀气的一张张面孔,狰狞的脸上充满了得意:“所以陛下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他不放心的人,我来抓,他恼恨的人,我来杀,与陛下的信任相比,其他都算不得什么。”他指著一眾人:“今日有一个算一个,你们敢对我动手,便是与陛下过不去,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动我?” 田豆豆嘆了口气:“你可知道任重为何要乔装作匪?” 廖文生定定地看著田豆豆:“为,为什么?” 任重狞笑道:“巡察御史潘从右押解胡应麟途中,遇当地山匪打劫,锦衣卫千户廖文生外出公干,恰好撞见此事,於山匪搏斗中不幸丧命,你说陛下会不会喜欢这个故事?” 廖文生愣住了,半晌后他喃喃地道:“这本该是我为潘从右和胡应麟准备的故事,陛下与张回一度感慨天公作美,却不知这替死鬼竟是为我和张回准备的。” “成王败寇,我认栽,”廖文生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气:“只是我至今还有一事不明,你和陛下千辛万苦,想要得到那把钥匙,究竟是出於何种目的?” 一瞬间所有人竖起了耳朵,不说穀雨,就连潘从右也忍不住好奇,紧紧地盯著田豆豆。 “你当真想知道?”田豆豆启齿一笑:“知道了真相,会没命的哦?” 廖文生一怔,田豆豆性格促狭,常常拿手下人开玩笑,那时便是这种表情。 只不过他此刻的威胁像个笑话,廖文生点了点头。 田豆豆故作神秘地道:“你且附耳过来。” 第八百七十三章 火炮 廖文生一怔,田豆豆向他招了招手,像很多年前在他手底下听差时,田豆豆不过是唤他去北司不远处那家熟悉的酒家吃酒,他缓缓地靠近田豆豆,田豆豆当真凑近了他,低声耳语。 廖文生的表情驀地变了,他瞪圆了双眼:“你,你...”忽觉小腹一痛,刀尖已深深没入肌肤,他呻吟一声,拼命地挣扎,田豆豆两手如铁钳,教他动弹不得,片刻后廖文生的脑袋枕在田豆豆肩头,停止了呼吸。 三名锦衣卫嚇得瑟瑟发抖,任重吐了口唾沫,钢刀举起。 田豆豆將廖文生慢慢放倒在地,站起身环视四周人群,段西峰抹了把脸上的血:“师傅,半年前老七生受了这廝一刀,险些丟了性命,择日不如撞日,他的仇该报了。”长刀一摆,走向田豆豆。 田豆豆不动声色地看著他,穀雨走上前將他拦住,田豆豆笑了笑:“穀雨,你若是想还我一刀,我闭眼受著。” “我不会的,”穀雨平静地看著他:“你那时是在救我,对吗?” 段西峰撇撇嘴:“你失心疯了不成?他那一刀显些要了你的性命!” 穀雨苦笑道:“那时我劫持皇子,已然犯了眾怒,想要將我置於死地的恐怕不止是皇家,便连那些忠诚於皇子的大臣也恨不得將我投入大狱,明正法典。田大人那一刀,便是给皇子和朝臣以交代,他们即便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也不再会对一个將死之人穷追猛打。” 田豆豆笑嘻嘻地道:“段捕头,你这脑瓜子跟你师弟相比可差得远了。” 段西峰正要反唇相讥,董心五道:“別说废话了,事不宜迟,趁早回京才是正办...” 轰!一声巨响在不远处的林中响起,大地剧烈地颤动,尘土迸溅。 眾人惊呆了:“怎么回事?” 硝烟瀰漫,那刺鼻的硫磺味道让久经战场的田豆豆最先觉醒,他的脸色变了:“是火炮!” “什么?!”眾人大吃一惊。 仿佛是在回应田豆豆,头顶尖啸阵阵,炮弹落在人群之中。 轰! “啊!”两名士兵站得稍近,被弹片削中,痛苦地倒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田豆豆脸色剧变,抢到路边极目远眺,只见天津方向尘土飞扬,尘雾之中隱见顶盔摜甲的骑士打马而来。 “天津守军!” 任重与洪光皆是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田豆豆。 潘从右道:“明军?是不是认错了人,待我分说清楚。” 田豆豆拉住了他,脸色惊疑不定:“你还不明白吗,这支部队正是衝著咱们来的。” “什...什么?!”潘从右这一惊非同小可。 田豆豆看起来像哭又像笑:“这该是陛下的杀招了吧,没想到他为了將咱们一网打尽,不惜动用天津守军。” 轰! 又是一炮落下。 彭宇嚇得脸色惨白,嚎叫道:“还等什么,跑啊!” 眾人从恐惧中回过神,各自背起受伤的同伴,发一声喊齐齐奔逃,田豆豆咬牙切齿地道:“不可上官道,沿著山路跑,骑兵无法追及!” 彭宇將胡应麟背在背后,忍不住破口大骂:“格老子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穀雨向胡时真示意:“胡兄,来吧。” 胡时真摇了摇头,坚持走了几步,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根本动弹不得,穀雨能明显地察觉到对方的敌意,但现下顾不得深思,只道:“胡兄,这般下去咱俩可都得死在铁骑之下了。” 胡时真这才意识到两人已落在队尾,见穀雨静静地等待著自己,不禁心生愧疚:“对不住,小谷捕头,逃命要紧,得罪了。” 穀雨將他背起身来,胡时真看著他鲜血淋漓的手臂:“你的手?” 穀雨咬著牙:“无妨!”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两人前方不远处,木头背著德全,德全右腿无力地耷拉著,鲜血顺著裤管滴滴噠噠流下,马蹄声越来越近,德全不迭声地催促道:“快点快点,追上来咱就没命了。” 木头答应一声,使足了吃奶的劲儿向前奔去,但他身材矮小,德全又长得高大,不多时便落在人后,德全气道:“没用的东西,小白道长还说你能保护老子,也不知道他瞎的是哪只眼?” 他杀敌勇猛,方才一战生劈两名锦衣卫,但身边四名交好的同伴均付出了生命。事实上在这场强者对决之中,士兵的伤亡最为惨重,从修罗场中逃下来的不足五人。德全悲愤异常,拿木头做了出气筒。 木头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是他在战场上表现不佳,只有狼狈防守的份儿,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德全言语刻薄,他却紧咬著嘴唇,不发一言。 德全的大嗓门同时吸引了小白的注意,他背著潘从右,右手搀著丁临,回头喝道:“少说两句,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都不是孬种。” 德全撇了撇嘴,將脸扭向一边。 小白踉踉蹌蹌地跟在队伍后,越往上走山路愈发崎嶇,丁临担忧地看著小白,此刻的小白浑身血渍,衣衫不整,他平日爱洁,丁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还是我来背著大人吧?” 小白果断地摇了摇头:“丁大哥,你体力尚不如我,还是顾好自己,有我在,大人不会有事。” 丁临看著他,忽地笑道:“方才我以为你会跟著老陈一併离去。” “嗯?”小白疑惑地看著他,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道:“我与他不同。” 潘从右两手箍著他的脖颈:“你的任务完成了,该和他一道去。” 小白笑道:“老爷子,您这马后炮可太过分了,现在才说已然迟了。” 潘从右也隨著笑了笑:“好小子,编排老夫的不是,难道忘了本官的身份吗?” 田豆豆从旁冒出个脑袋,小白见礼:“师兄。” “多日未见,怎么变得邋遢了?”田豆豆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抬头看向潘从右:“潘大人,田豆豆这厢有礼了。我这白师弟武艺高深,护你一路周全,你要如何谢我?” 潘从右哼了一声,不笑了:“田豆豆,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好绝情的一个人,连小白也在你的算计之內吧!” 第八百七十四章 悬崖 小白一怔,田豆豆皱起眉头:“不知大人何意?” 潘从右愤怒地看著田豆豆:“你將小白放在我身边,不止是保护我吧,他出身龙虎山,掌教之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龙虎山和锦衣卫的梁子便结下了,更可能为你所用。” 田豆豆嚇得连连摆手:“当著我师弟的面,您可不能瞎说。” 潘从右冷哼道:“对於你,我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忖度你的用意。” 田豆豆登时叫起了撞天屈:“老爷子,我帮你乃是出於公义,大乘教为祸乡里,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你將我好心当狗肺,可当真冤枉我了。” 潘从右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那我问你,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把钥匙又是怎么回事?” 田豆豆眨眨眼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潘从右语重心长地道:“你毕竟还是我大明的子民,虽居庙堂之远,但也要心怀保国安民之愿,切莫娇纵任性,给自己带来灾难。” 田豆豆点点头:“横竖不过是怕我闯祸,潘大人,你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小白忽地插言道:“怎么炮声停了?” 他一言提醒,眾人不约而同地向来路看去,果然听不见炮声,可是丛林之中影影绰绰多了密密麻麻的人影,田豆豆苦涩地道:“山中不利於火炮施展,接下来將是一段你追我赶的旅程,诸位好友可准备好了?” 眾人齐齐发出痛苦地呻吟,恨爹妈少生两条腿,卯足力气沿著山路而去。 而山后的追兵也逐渐显露出身形,满山旷野密密麻麻的士兵盔甲明亮,兵器森寒,沉默而稳定地向仓皇逃窜的队伍兜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无法再使用骑兵,两厢比较,无非是谁的肉腿坚持更久。 身后的追兵不喊不叫,也不听到呼喝號令,但距离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眾人在山路上绕了半晌,直走到面前已没了路,彭宇站在山崖旁,悬崖的风像小刀子一般颳得他的脸生疼,他却好似无知无觉,眾人面面相覷,既感到绝望又有种莫名的解脱。 田豆豆走上前来,见那山坡直直而下,陡峭异常,约有五六丈,再往下则是缓坡,可就是这五六丈的距离便有六层楼那么高,教人头晕目眩,胆战心惊,兵丁们嚇得变了脸色,田豆豆却哈哈大笑:“儿郎们,给老少爷们儿展示展示你们的手段!” 锦衣卫应一声是,將伤残的士兵背在身上,沿著陡峭的石壁向下攀去,彭宇被一名大汉背著,嚇得脸色惨白,两眼紧紧闭著,山风呼啸自他耳边刮过,身体被遒劲的风吹得摇摇晃晃,他两手死死箍著锦衣卫的脖颈,那锦衣卫艰难地道:“小子,你要是勒死我,那就是两条人命。” 彭宇带著哭腔道:“老哥,我可不是亡命徒,哪有你那泼天的胆子。” 锦衣卫的两手抓在岩石之间的缝隙,两脚下探踩在凸起处,缓慢而平稳地自悬崖下落。 田豆豆两腿搭在悬崖边,居高临下地看著悬崖的锋面上的一颗颗人头,这些都是他亲手调教的精锐,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担心,甚至还有閒情逸致地调侃穀雨:“我这些弟兄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暗杀、偽装、敌后偷袭乃是家常便饭,这山崖虽然陡峭,却也並非没有著手之处,与战场之上恶劣的环境差得远了,小谷捕头,你武艺高强,弟兄们未必打得过你,但论起歪门邪道,你可比不上他们。怎么,要不要试试?” 穀雨脸色有些苍白,山风打著旋儿呼啸而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穀雨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要。” 田豆豆看向段西峰:“段捕头定然是有能耐的。” 山下兵丁衝到近处,段西峰已能看清对方的面孔,他將下摆扎到腰间:“穀雨就拜託你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田豆豆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崖边,探头向山崖下看去,喃喃道:“这廝倒有些良心。” “什么?”穀雨没听懂。 田豆豆將他背起身,倒转过身子,穀雨整个悬在半空,脑袋禁不住嗡了一声,竟有了一丝尿意,不由自主地箍紧田豆豆的脖子,田豆豆气道:“小子,你不是说不寻仇了吗?” 穀雨吐了吐舌头,儘量放鬆身体,但那股山风似乎在围著他打转,教他胆战心惊,为了分散注意力他选择重拾话题:“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田豆豆调整著呼吸,他曾在穀雨面前展示过壁虎游墙术,但这一次身处山间,又是另一番光景,田豆豆的动作中处处透著小心,但寻找落点很乾脆果断,后发先至,逐渐超越了其他人。 “二哥?”段西峰的身影在穀雨眼前一晃而过,穀雨抬起头,目光追隨著段西峰,令他担忧的是段西峰行动迟缓,透著犹豫,与田豆豆相比更为明显。 田豆豆保持著自己的节奏:“他与你一样,拳脚功夫了得,但確实不善此道。一个不留神,很可能活活摔死自己。” 穀雨紧张地看著头顶的段西峰:“所以他选择自己冒险,而不愿拖累我,我这二哥长在贼窝,个性独特,对我和师傅却是好的。”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田豆豆淡淡地道:“他既然知道有摔下去的危险,为何不求助我的人?” 穀雨皱了皱眉:“那是因为他要强?” 田豆豆沉默了片刻,穀雨忽觉身体一顿,田豆豆已经稳稳落在了地面,此时还有半数人掛在崖上,穀雨愣愣地站在地上,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好半晌回过神,便见彭宇坐在地上,形容呆滯,穀雨仿佛踩在上,走到他面前將腰一叉,板著脸:“瞧你那点出息,至於嚇成这样吗?” 彭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你能站直了说话吗?” 穀雨露出苦笑:“那得等我缓缓再说。” 彭宇心有余悸地看向崖顶:“这腾云驾雾的感觉我再也不想来了,唔...”他的脸色变了。 穀雨顺著他的视线看去,但见崖顶探出无数颗脑袋,正是追击的天津守军,手持大石,投掷而下。 穀雨嚇得魂飞魄散,用变了调子的声音喊道:“小心,注意隱蔽!” 第八百七十五章 接住 话音未落,大石已自天而降,呼啸著砸向毫无防备的锦衣卫和兵丁。 “哎哟!” 惨叫声中,一名锦衣卫和他背后的伤员自半空中跌下,重重地跌在地上。 更多的石块落在了地上,溅起尘土飞扬。 田豆豆咬牙道:“他娘的,欺人太甚!”足尖一挑,將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从地上挑起,右手稳稳抓住,用力向崖顶扔去,那石头如离弦之箭飈射而出,崖顶一名兵丁刚刚將石块举到头顶,眼前一,被那石块击中,惨叫一声自崖顶摔下,直摔了个脑瓜崩裂。 彭宇看傻了眼:“这还是人吗?” 田豆豆膂力过人,一石夺人性命,崖顶的士兵也看呆了。 田豆豆在场中游走,將一块块石头挑起,像炮弹砸向崖顶的士兵,每一发炮弹换取一条性命,为同伴换取了片刻喘息之机。 穀雨伸手接住董心五:“师傅,小心!” 董心五踉踉蹌蹌地落在地上:“我没事,你二哥呢?” 穀雨抬头望去,脸色焦急万分:“他,他还在上面。” 一颗石头擦著段西峰的脸庞划过,在他脸上留下一条血口子,段西峰心中砰砰直跳,他挪动著身子向一旁攀去,伸手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那岩石忽地一松,竟然从土中脱落,段西峰身体急剧下坠。 “西峰!” 董心五惊叫出声,穀雨手心全是汗,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段西峰两手急抠,好容易抓住扳住岩石的缝隙,身子在空中荡来荡去,此时只有少数几人还未落地,崖顶的士兵將火力集中,一颗颗或大或小的石头对准了段西峰,当头砸下。 段西峰左躲右闪,险象环生。 一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段西峰的肩头,钻心的疼痛传来,段西峰吃不住劲,左手还未抓到固定物,右手却已疼得鬆开,身子急剧下坠,崖下眾人纷纷发出惊叫。 段西峰更嚇得魂飞魄散,右手连抓,慌乱之中崖边一颗松树被他抓在手中,此时他两脚悬空,离地丈余,唯一可借力的便是这颗松树,头顶石块簌簌而下。 段西峰出神地看著松树清脆的枝叶,他的神情变得很奇特。 董心五向他跑来:“西峰,坚持住,师傅来了!” 穀雨一把没拦住,见董心五向乱石阵跑去,不禁嚇坏了,撒腿跟著董心五而去。 段西峰听见董心五的呼唤,扭头看来,穀雨呆住了,他的神情淡然安详,嘴角甚至带著一丝微笑,他所见过的段西峰冷酷、残忍、狡猾、狠厉,却从不曾发现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一颗巨石狠狠砸在段西峰的胸口,段西峰再也坚持不住,右手鬆脱,从高空中坠落。 穀雨惊叫道:“师傅,不能!” 董心五充耳未闻,两手高举跑向段西峰,段西峰与巨石下降势能强劲,如一颗炮弹重重地砸在董心五身上。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穀雨听得分明。 一瞬间董心五的脸变得狰狞、痛苦,与段西峰双双栽倒在地。 “师傅!”穀雨疯了一般衝上去。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巨石压著两人,穀雨使劲吃奶的力气將那巨石推开,將段西峰拉起:“二哥!” 段西峰一把將他推开,转过身抱住董心五,董心五两手以诡异的姿势下垂,两眼紧闭,段西峰的声音也变了调子:“师傅...” 董心五似乎陷入了昏迷,穀雨从地上爬起,抢到董心五身边,伸手挤压他的人中,董心五呻吟一声甦醒过来,段西峰转身跪倒:“老七,快!” 穀雨绕到董心五身后,掐住他的腰上举,董心五发出难耐的呻吟,段西峰两手向后一揽,將董心五揽住自己背上,站起身撒腿便跑。 董心五两手反折,无力下垂。 穀雨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田豆豆轻蔑地看一眼崖顶木雕泥塑般的天津守军,高声叫喊:“弟兄们,跑啊!” 一眾人齐齐冲入了林子,田豆豆头前带路,挥汗如雨,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已走上了官道。 潘从右仔细地分辨著方向:“咱们这是在哪里?” 田豆豆笑出了声:“京城咫尺之遥,不远处有我为胡大人准备的礼物。” 胡应麟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什么意思?” 田豆豆正要说话,忽听远处马蹄阵阵,一眾人嚇得变了脸色,田豆豆痛不欲生:“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前方道路上杀声大作,大乘教教眾如潮水一般涌出,向田豆豆等人围过来,彭宇一直跟在穀雨等人走在最后,眼前对方来势汹汹,来歷不明,穀雨一拽彭宇:“还不快走!” 两人掉头往回跑,猛然从草丛中跳出几人拦住去路,穀雨几乎没有犹豫,长刀甩出,与那几人战在一处,彭宇藉机逃了出去,这几人长得膀大腰圆,穀雨右臂酸麻使不上力,好容易將几人放挺,身后的人已掩了上来,將他团团围住,再看彭宇已一溜烟逃得不知所踪。 田豆豆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群情激昂,服装各异,手持各色兵刃的汉子:“碰上劫道的了?” 潘从右却已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大乘教?” 宋宪在汤有亮的搀扶下排眾而出,得意地看著潘从右:“潘大人,等你多时了。” 宋宪以及大乘教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潘从右、小白、丁临、穀雨,一眾与大乘教有过交集的,此时竟然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吴承简和赵显达被人押著躲在远处,透过人群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两人面面相覷,吴承简忽地兴奋起来:“来救我们的!” 赵显达冷哼一声:“那可未必。” 潘从右率先回过神来:“你是来投案的?” 小白噗嗤笑了,宋宪脸色一滯,露出冷笑:“潘大人真会说笑,你不是要抓我吗,可惜啊,你这老贼装腔作势,瞒不过陛下火眼金睛,我奉旨拿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潘从右啼笑皆非:“宋宪,你操弄大乘教荼毒百姓,鱼肉乡里,凭什么拿我!” 宋宪苍老的腮帮子哆嗦著:“你想抗旨?” 一顶大帽子扣上,如此杀潘从右便有了说辞,一切按照他的设想进行,潘从右绝不会束手就擒:“老夫不相信陛下轻信你的谎言,宋宪,你若是问心无愧,敢不敢与我御前奏对?” 宋宪仰天大笑:“潘从右,你没这个机会了。” 汤有亮大手一挥:“將潘贼拿下!” 第八百七十六章 火炮 汤有亮一声令下,大乘教教眾如潮水般衝上来,潘从右一行人如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对方武艺稀鬆平常,但在兵器的加持下,衝击力仍然不小,尤其是人数完胜,迅速將潘从右一行分割包围,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群狼,不少锦衣卫已在教眾的包夹中受了伤。 这是个危险的信號,大风大浪闯了过来,却没想到要在阴沟里翻船,况且这可不是阴沟,而是真真正正的人海。 田豆豆忽地一跃而起,连续放翻数人,杀出一条缺口,风风火火扑向宋宪。 身后教眾见势不妙,一拥而上,穀雨斜刺里抢出,拦住去路,田豆豆对他的机敏习以为常,没了后顾之忧,刀出如匹练,身前再无一合之敌。 宋宪面色微变,在汤有亮的护持下迅速向后方退去,田豆豆目眥欲裂:“贼子,休走!” 眼看宋宪就要隱没在人群之中,田豆豆忽地旱地拔葱,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將手中的钢刀掷出! 但见寒芒一闪,钢刀如飞火流星自教眾头顶呼啸而过,径直向宋宪面门而来,宋宪可曾见过如此凌厉的手段,只觉眼前一,再躲已是迟了,汤有亮眼疾手快,在他肩头猛推一把,宋宪一个趔趄,钢刀扎入前胸,距离心臟不过寸指,饶是如此宋宪也疼得痛不欲生,这一刀势大力沉,宋宪的身子被硬生生带出丈余,跌落在地。 “大人!”汤有亮慌忙抢上前去,將宋宪扶起身。 田豆豆轻飘飘落在地上,转眼间便被教眾包围,刀枪剑戟迎面而来,田豆豆临危不乱,拳出如风。 教眾群情激昂,悍不畏死,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则取代了他的位置,田豆豆能耐再大,再想往前一步已是极难。 穀雨气喘吁吁地道:“宋宪要跑了,怎么办?!”在他的视野中,汤有亮和段亮在教眾的掩护下向东南方向的小土坡退去。 田豆豆气急败坏地道:“凉拌!我哪里知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炮响,弹丸在人群中炸开,轰! “啊!” “啊!” 惨叫声响了起来。 田豆豆和穀雨大吃一惊,紧接著又是一发炮弹炸响,轰! 惨叫声更加悽厉响亮。 四周人群开始骚动,田豆豆眯著眼,目光在山野间搜索著:“那里!”他指著官道的前方。 穀雨凝目看去,就在双方发生衝突的正北方有一片密林,官道转向东北,就在这密林边架著三门火炮,士兵正在飞快地装填弹药,三门火炮轮流射击,提供持续的火力供应,一颗颗炮弹落在教眾、官兵、锦衣卫的身边,伴隨著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嘶喊声此起彼伏。 田豆豆和穀雨互视一眼,急急从潘从右和胡应麟的方向跑去。 两人被小白丁临和任重三人推到一颗粗壮的树后,硝烟瀰漫,鲜血飞溅。 “德全!”木头趴在地上,踉蹌著向躺在地上哀嚎的德全摸去,他半条腿已在爆炸中炸飞,裤管中鲜血涔涔,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木头嚇得浑身打著哆嗦,手脚並用地凑到德全身边,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向道旁拖去。 一枚炮弹在身边炸响,锋利的弹片四散飞溅,在强大的杀器面前,传统的冷兵刃与拳脚功夫根本不值一提,人群扭曲、颤抖、挣扎,在木头的眼前绽开一团血雾,他呆住了。 德全的叫声將他重新拉回到现实中:“豹子哥!” 豹子痛苦地回过头,衣裳已被弹片划开道道口子,咽喉处点点血跡,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话,便猝然摔倒。 德全呆呆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完了,都完了...” 木头奋力將他拖下了官道:“德全,你的腿...” 轰! 又是一炮袭来,硝烟之中豹子尸骨无存。人群挤作一团,大声呼喝,狼狈逃窜,但那三门火炮却像永远不会哑火一般,冷酷而又高效地收割著生命。 德全忽地抓住木头的胳膊,两眼圆睁:“你不是说要救我们吗?你倒是救啊!” “我,我...”木头舌头打结,根本说不出话来。 德全的眼泪顺著粗糲的脸庞滑落:“我这条命不要也罢,李发、老曹生死不知,木头,把他们救回来!” “我,我不敢。”木头嚇得眼泪也流了下来,德全骂道:“废物!”挣扎著要站起。 木头连忙拦他:“別,別...” 德全吼道:“给我滚开!” 一枚炮弹呼啸而来,德全变了脸色,用尽全身力气將木头推开! 轰! 木头仰面栽倒,沙石泥土如倾盆大雨扑簌簌落下,木头两耳嗡嗡作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地上多了个土坑,烟雾繚绕,德全已不见了踪影。 “啊!”木头痛苦地跪在地上:“啊!啊!” 他忽地从地上爬起,翻身上了官道,自地上捡起一把钢刀,撒腿跑去。 在忙著后撤的队伍中,忽然多了一道逆行的身影,登时引起了小白的注意,他分辨著那个瘦削的背影:“木头!” “谁?!”任重也看到了那个飞奔的背影:“他想...坏了,他奔著火炮去了!” 话音未落,小白丟下一句:“照顾好大人!”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向木头追去:“小子,別犯浑!” 木头仿佛没有听到,浑身血液烧得滚烫,眼中只有密林边的那几门火炮。 轰! 炮弹在身边不远处炸开,木头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他手脚並用爬起身来,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迈开大步衝去,迅速缩短与火炮的距离,双方大概还有三十步之遥时,一支小队从密林中钻出,手持弓箭,从背后的箭壶中抽箭,搭在弦上。 天津守军训练有素,这一支弓箭队正是应对在火炮无法攻击的近距离中的防御手段。 “放!” 数箭齐发,尖锐的破空声中直奔木头而来。 木头嚇得魂飞魄散,脚底发软,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中的刀也摔得飞了出去,箭矢顺著头顶而过,木头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勉强支撑著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钢刀,大喝一声:“杀呀!” 他鬚髮皆张,杀意凛然,义无反顾地扑向火炮。 第八百七十七章 勇 极度的盛怒与极度的恐惧让木头爆发出较平日数倍的能量,第二次排箭射出时,双方不过十余步,木头故技重施,这一次却是主动匍匐在地,正在得意间,背后猛地传来钻心的刺痛。 战场之上非同儿戏,弓箭队又不是傻的,木头为他的幼稚付出了代价。 他迅速在地上翻滚,簌簌的疾风中,小腹和大腿各中一箭,奇怪的是他却再没感觉到疼痛,他嗨地从地上弹起,两手擎刀向那弓箭手便是一刀,那人吃了一惊,慌忙从腰间摸刀,手还不等碰到,脑袋已被木头削去了半个。 刺目的血红教弓箭手迅速反应了过来,纷纷將弓拋在一旁,各抽钢刀將木头团团围住。 木头只是凭一时急勇撑了过来,真论起武艺却也是稀鬆平常,他凶悍地挥出几刀,初时人家还懂得避让,几招过后便试出了他的成色,哪还有客气的? 一时间刀剑齐上,纷纷攻向木头的要害,木头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左右支絀,险象环生。 一名弓箭手绕到他背后,一刀扎向他后心,刀至半途,忽然头顶一团黑影袭来,小白终於杀到,足尖一点恰好点在他的太阳穴上,那弓箭手两眼翻白,登时昏了过去。 木头大喜过望:“小白道长,你来助我了!” “哼!”小白脸都气紫了:“没有金刚钻別揽瓷器活,你这不是找死吗?!” 他口中埋怨不停,动作却毫不鬆懈,拳打脚踢,一眾弓箭手纷纷中招倒地。 三门火炮旁,士兵麻利地装填著弹药,火把点燃引信。 嗵!嗵!嗵! 三颗弹丸穿过炮膛,从炮口飈射而出,闪著火星子向依然拥挤的人群拋去。 眨眼之间炮弹炸开,人群中又是一阵悽厉的惨叫。 木头两眼赤红:“我杀了你们!”钢刀一摆抽身便走,径直向火炮旁的士兵砍去。 那群士兵常年操作火炮,一个比一个强壮,见木头扑来,连忙各抽兵刃与木头打在一处,另有几人则抓紧这片刻功夫装填弹药,木头个头矮小,在这些高大的士兵前占不到便宜,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小白料理了弓箭兵,恰好將这一幕看在眼中,见那些士兵不知悔改,一个箭步窜上去,两掌探出將人打翻在地。 呲呲呲...引信冒著火,那士兵还没来得及得意,便被小白一脚踢中小腹,骨碌碌摔进草丛。 木头从地上爬起,眼见炮弹便要出膛,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蛮劲,忽地飞身而起:“罗木营没有一个是孬种!”用胸膛撞向炮口。 小白惊得目眥欲裂:“不要!”两足较力,腾空飞起。 生死一线之间,小白在半空中抱住木头,右脚在那炮神上猛踢一记,那火炮跳转了炮口。 嗵! 炮弹落在草丛之中,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两人双双栽倒在地,小白紧紧搂著木头,木头带著哭腔:“我勇吗?” 小白浑身战慄:“勇冠三军。” 木头泣不成声:“比周二如何?” 小白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旗鼓相当。”他把木头瘦削的身子抱紧,如果时光流转他也想这样抱抱周二。 人群在短暂的错愕之下忽然意识到火炮的威胁就此解除,纷纷停下仓皇的脚步,欢呼雀跃,却在下一刻发觉与自己一同庆贺的正是方才打生打死的敌人。 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屠刀再次举起,迎接眾人的又是一番苦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大乘教教眾发一声喊,再次准备发挥人海优势,忽听人群后一声喊:“乖乖,快跑快跑!” 紧接著是铁蹄阵阵,大地微微颤抖,眾人停下动作回头张望,却见彭宇慌慌张张地跑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天津卫骑兵! 彭宇跑得脚后跟打屁股蛋儿,耳听得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个猛子扎向官道旁的土沟里。 马上骑兵呼啸著向前方衝杀而来,混没將他放在眼里。 这一支骑兵队足有百人,重盔玄甲,手中腰刀明晃晃令人胆寒,眼见前方战场尸横遍野,一片狼藉,当先一员大將勒停战马,放声大喝:“某乃天津左卫指挥使朱胜,奉旨擒拿胡应麟,挡路者死!” 此人年纪大约四十上下,高大魁梧,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他將腰刀高高举起。 身后骑兵齐声应和:“挡路者死!” 大乘教教眾哪里见过这等架势,两脚不自觉地后撤,锦衣卫却在官道中央站定,毫不畏惧地看著朱胜。朱胜皱了皱眉头,他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难道就这般束手就擒吗? 所有人的心中皆有此问,千山万水走过,距离京城不过咫尺之遥了,却硬生生被人拦住去路,怎对得起一路之上付出生命的同伴? 田豆豆两指放在口中,忽地吹了个呼哨,哨声尖锐传出老远,他站起身,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弟兄们,別让胡应麟死了。” “死不了。”任重站起身,大喇喇地站在官道上。 洪光看著胡应麟:“老头儿,你我素不相识,为了你死,你说值不值?” 胡应麟怔怔地看著他:“你不必为我死。” 洪光笑道:“我也不想为你死,可是你得活,只有你活下去,才能有更多人留下性命。” 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胡应麟道:“你...你什么意思?” 洪光摆了摆手,懒得与他解释,他站在任重身边:“兄弟,今儿还是头回见面。” 任重拱拱手,满不在乎地道:“幸会幸会。”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些人,他心中有千百疑问,他们都听从田豆豆安排,却互不统属,甚至不曾见过面,以他们任何一人的身手无论黑白都能吃得开,为何甘愿为一个胡应麟撇下性命,还有洪光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田豆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边厢朱胜忽地將手一挥:“挡路者,死!” 回手將刀柄在马股上狠狠一拍,战马唏律律一阵暴叫,四蹄攒动,冲將上来。 身后骑士同时催动战马,官道之上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锦衣卫两手擎刀:“杀!”毫不迟疑地向著马阵扑来。 第八百七十八章 祸患 骑兵催动战马,毫不留情地向地面上的锦衣卫衝击而来,锦衣卫两手擎刀,劈向马头。 铁蹄踏踏、战马嘶鸣、喊杀声、嘶吼声响彻在官道之上。 大乘教教眾纷纷避让,四散奔逃。 穀雨霍地站起身,紧紧攥著刀柄,田豆豆一把拉住了他:“干什么去?”他並没有看穀雨,眼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官道上的廝杀,每一名锦衣卫倒下,他的脸便不自觉地抽搐一下。 穀雨咬牙道:“帮忙。”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田豆豆冷静地道。 一匹马奔驰在旷野中,四蹄攒动,逆风而来,此时天光碟机散了黑暗,太阳在远山之间漏出一角,那匹马扬起的鬃毛仿佛涂抹了一层金灿灿的阳光。 在眾人惊嘆的注目礼中,它一路来到田豆豆面前,打了个响鼻。 田豆豆在它的脖颈轻轻拍了一记:“带著胡应麟去京城。” 穀雨一怔:“可,可是...” 田豆豆面沉似水:“没有时间犹豫了,那朱胜也是为胡应麟而来,只要你进了京,那我们或许都能活下来,不然这里便是大家的殞命之所。” 穀雨道:“你武艺比我高得多,为何不去?” 田豆豆將手中长刀一摆,笑了笑:“因为我要与我的弟兄们在一起,”大踏步走上前去:“穀雨,我是信你的,別辜负了我,別辜负了大家。” 穀雨紧咬牙关,追隨著他的身影,胡应麟腾地站起身来:“別犹豫了,走!” “爹!”胡时真隨他站起身,面有忧色。 胡应麟脸上儘是疲態,但目光炯炯有神:“这么多人为为父拋洒热血,我岂能令他们失望,小谷!” 穀雨將他扶到马鞍上,目光看向董心五、段西峰,以及他的同伴,丁临、范新城、潘从右,远处的小白、彭宇,段西峰走近穀雨,穀雨沉声道:“二哥,保护好师傅,还有潘大人。” “放心去吧。”段西峰答得爽快。 董心五面容憔悴,两手无力低垂,见穀雨看向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担心什么,笑了笑:“师傅能照顾自己。” 穀雨一抖丝韁:“坐稳了,驾!” 那匹马似有灵性,前蹄扬起,一跃而出,高速的奔跑让穀雨头髮根生疼,喊道:“胡大人,抓紧!” 胡应麟坐在他前面,两手紧紧抱住马颈,不迭声地催促道:“快!快!” 虽然锦衣卫抵抗顽强,但步兵对骑兵的劣势却难以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在最初的迟滯之后,渐渐有骑兵突破封锁,田豆豆两手擎刀,待那骑士近了,忽地就地一躺,锋利的刀刃削中马腿,那马前冲之势不减,轰隆摔倒在地。 田豆豆还未等起身,眼前一,一骑风驰电掣自他眼前划过,追著穀雨的身影远去。 “朱胜!”田豆豆一骨碌爬起身来,咬牙切齿地道,拔腿正要去追,后方骑士又接连突破锦衣卫封锁,赶到田豆豆身边兜头便剁! “御敌!御敌!” 丁临严阵以待,董心五和段西峰则將潘从右拉到身后,一脸紧张地看著逐渐逼近的骑兵。 东南方向的土坡上,汤有亮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心有余悸地看著六神无主的教眾和官道之上的廝杀,喘了口粗气这才將宋宪放在地上。 再看宋宪脸色惨白,胸前仍旧插著那把刀,疼痛让他的脸部扭曲狰狞,声音几不可闻:“疼...” 汤有亮查看著他的伤口,片刻后如释重负地道:“幸好没有伤到臟器。” 宋宪气若游丝,颤抖著声音:“救,救我...” “快!金疮药!”汤有亮伸出手,看向教眾,战场之上条件有限,首要任务是將血止住。 段亮站在汤有亮的身后,目光阴晴不定。 教眾手忙脚乱地翻找:“这里!” 汤有亮將药瓶接在手中,打开瓶塞,段亮忽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护法,救不得。” 汤有亮一怔:“什...什么?” 段亮目光幽幽:“救了宋大人,你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周围全是汤有亮的嫡系,这话说得露骨但却坦诚,汤有亮浑身一颤,段亮的口气充满不甘:“秀雯在神教混得风生水起,教眾对她可比对您尊敬多了。她既然卖弄皮肉,与这老货睡在一处,那教主之位哪里还有您的份儿?” 宋宪圆睁二目:“你,你好大的胆子,如此狂徒,看我不杀了你,有亮,有亮...” 汤有亮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他环视著身周的弟兄怔忪半晌,缓缓將那瓶塞塞了回去,宋宪目露恐惧:“汤有亮,你,你想要做什么...” 汤有亮看著他苍老的脸庞,往日里这张脸古井不波,令他心惊胆战,此刻的宋宪却满是恐慌,汤有亮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阵快感,他充满恨意地看著宋宪:“自然是要送宋大人归西。” “你,你敢!”宋宪震惊地看著他。 汤有亮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捂住宋宪的嘴巴,宋宪大惊失色,拼命挣扎,段亮几个一拥而上,抓住他的手脚。 汤有亮將刀柄用力一扯,宋宪自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只是汤有亮的巴掌捂得瓷实,到头来只有呜呜之声依稀可闻,他全身剧烈地筛动,汤有亮充满快意地看著面目狰狞的宋宪,手中搅弄不停。 片刻间宋宪胸口已被鲜血浸染,汤有亮低声道:“大乘教是你一手扶植壮大,可惜险些被宋天阳毁了,你们老了,不中用了。等我接过衣钵,教它不止在金陵兴盛,更会开枝散叶,神教教諭传遍五湖四海,你就安心地去吧。” 宋宪的抵抗越来越小,终於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汤有亮呼呼喘著粗气,右手一抖,蝎子蛰了一般鬆开了手。 段亮的声音如同魔鬼般诱惑:“还有秀雯,留著她终究是个祸患。” 汤有亮两眼赤红,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今日大乘教就要成为我的了,哪个不开眼的拦在我面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八百七十九章 圣女 宋宪是汤有亮在军中的老长官,又是大乘教幕后真正的掌舵人,对於汤有亮来说,这位上官如同终生仰望的高山,此刻这座高山在他心中轰然倒塌,而始作俑者却偏偏是自己。 汤有亮既感到恐惧,又兴奋到发抖,段亮出言提醒,汤有亮杀心更盛:“她在哪儿?” 林中,秀雯的目光追隨著穀雨,两手紧攥,双唇咬得发白,直到再也看不到他。 在她的对面,夏姜双手反缚,望著穀雨消失的方向出了神。 大脑袋和小成同样被反绑著,官道上杀声连成了片,小成嚇得脸色惨白,大脑袋喃喃道:“若不是我带你,死的就是咱们了。” 小成收回目光,望著四周戒备的教眾,苦笑道:“若不是你,咱们也不会被逮到了。” 秀雯收回目光,静静地看著夏姜。 夏姜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扭过头看向秀雯,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秀雯率先开口:“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夏姜疑道,大乘教的出现本就令她意外,而秀雯的身份更加令她摸不著头脑:“你又怎得成了圣女?” 秀雯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世事无常,走到今天確是始料未及,比如小北的身死,比如我成为了圣女,比如你现今落在了我的手中。” 夏姜惊道:“小北死了?” 秀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大脑袋却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別的意思:“你想拿我们怎么样?” “是啊,该拿你们怎么办呢?”秀雯打量著夏姜。 夏姜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眼前的秀雯端庄清秀,但眉宇之间却有种若有若无的煞气,尤其她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眼底的成分却是极度不友善的,对於这样的秀雯,夏姜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想要说些什么,忽听林外脚步声响,汤有亮领著人闯了进来。 秀雯身边几名护卫教眾唬了一跳:“汤...汤护法,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汤有亮脸色狰狞,直勾勾地盯著秀雯:“宋大人死了。” 秀雯浑身一抖,难以置信地看著他,汤有亮恶狠狠地道:“我的意思是,你的靠山没了,秀雯,你这圣女的日子到头了。” 秀雯后退一步,声音颤抖:“你,你想要干什么?” 汤有亮笑道:“自然是送圣女回归西天。” “你敢!”秀雯色厉內荏地道,但表情骗不了人,秀雯脸色仓惶,內心的恐惧暴露无遗:“我是大乘教的圣女,你敢如此对我?” “秀雯,你是如何当上这圣女的,难道忘了吗?若不是机缘巧合,你早就死透了,別人唤你一声圣女,你便真將自己当做了圣女,我呸!”汤有亮將刀拔了出来,身后打手各擎兵刃,向秀雯围了上来。 夏姜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幕,只觉得场面要多荒唐要多荒唐,眼前剑拔弩张,三人也不敢做声,静观其变。 秀雯身边的护卫战战兢兢地对峙:“汤护法,你弒杀圣女,罪无可恕,必遭天谴!” 汤有亮狞笑道:“杀了她我就是一教之主,倒要看看老天要如何罚我?弟兄们,杀了秀雯,拿头功!” “是!” 段亮答应一声,反手一刀挥出,正中汤有亮小腹。 汤有亮对他毫无防备,待反应过来时已然迟了,惨呼一身仰面栽倒在地。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夏姜三人面面相覷,夏姜头脑急转,似乎猜到了什么,扭头去看秀雯,秀雯虽然表现得依旧很慌张,但是肢体平稳,恐惧从她身上慢慢褪去。 汤有亮捂著小腹,又惊又怒:“段亮,你疯了不成!” 段亮与同伴互相看看,忽地笑了,段亮踱步上前:“汤有亮,你谋害宋大人之时,便触犯了神教律条,以下犯上,伤人性命,按律当斩。” 汤有亮瞪大了眼睛看他,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看向秀雯:“是你对吗?是你陷害我!” 秀雯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汤有亮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但已无济於事,腹部的疼痛让他冷汗涔涔,鲜血顺著指缝流下,汤有亮看著段亮:“你也別她收买了,你们都被她收买了,是不是?咱们是同甘共苦的弟兄,你却被那小贱人的美色蛊惑...” 秀雯眼中怒火大盛,手下一拥而上將汤有亮制住,段亮上前一步踩中他的胸口,高举钢刀:“汤有亮,你身为护法,却將神教律条视同儿戏,老祖在上,我段亮为神教除此恶徒!” 一刀挥下,汤有亮人头落地,死尸栽倒。 秀雯缓缓走到尸体前,全身筛动,胸前剧烈起伏,眼泪顺著眼角留下。 段亮在靴底將血跡擦乾净,单膝跪地:“圣女,汤有亮伏诛,接下来如何安排?” 秀雯收回目光:“收拢兵马,打道回府。” “官兵不会善罢甘休的。”段亮出言提醒道。 秀雯却篤定地摇了摇头:“一切始作俑者是宋宪,帮凶则是汤有亮,官兵清算自然也是要拿这二人开刀,我们便將这两人的尸体作为礼物送给对方,若是他们识趣便不会追究,若是不识趣,他们即便派兵清缴,又哪里寻到我们的踪跡呢,”她看著远处的战场:“再说咱们大乘教日后只会虔心礼佛,又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即便抓了人又能怎样呢?” “是!”段亮回答得毫不迟疑,从腰间解下號角,领著人衝出了林子。 呜!呜!呜! 响亮的號角声为仓皇逃窜的大乘教教眾提供了方向,人马迅速收拢。 秀雯踱步到夏姜面前,背负双手以一种玩味的眼神看著她,夏姜心头砰砰直跳,不动声色地回视著对方:“圣女好手段。” 秀雯淡淡地笑了:“夏姑娘冰雪聪明,秀雯不过雕虫小技罢了,瞒不过你的。” 夏姜道:“现在大乘教教眾唯你马首是瞻,你不是想回到京城吗,现在正是机会,再也没有人胆敢拦你了?” “这里离京城很近吧?”秀雯望向远处,目光复杂难明:“不回去了,小北已经死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夏姜道:“穀雨心心念念的便是你能回去。” 秀雯点点头:“谷大哥希望我可以回到京城,可是他喜欢的终究不是我,而是你夏郎中,”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忽地笑了:“不如我將你杀了,然后回到京城,日夜陪伴著他,终有一日可教他回心转意,如何?” 大脑袋气道:“你敢?!” 秀雯对他的威胁丝毫不放在眼里,她逼视著夏姜,双目杀气充盈。 第八百八十章 两马 朱胜急催战马,小白见他已追到近前,从木头手中夺过钢刀,甩手扔了出去,那把刀如流星赶月,挟著风势直奔朱胜面门而来。 朱胜却看也不看,手中腰刀一划,將钢刀挑起,那钢刀似乎黏在他的腰刀之上,朱胜顺势甩出,那钢刀竟调转方向呼啸飞转,小白大惊失色,在木头肩膀狠推了一把,身子借势弹开。 噗! 一声闷响,钢刀直没进土中,刀柄兀自颤动。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待小白站定身子,朱胜已去得远了,官道之上尘土飞扬,小白在鼻子前挥了挥手,惊魂未定地道:“好俊的功夫。” 木头从地上爬起来:“小白道长,能得你一声讚赏,那人定是极强的,只是不知你厉害还是他厉害?” 小白嘆了口气:“小谷怕是要麻烦了。” 穀雨听得身后马蹄声急如狂风骤雨,回头看去,但见一员武將顶盔摜甲,手持腰刀衔尾追了上来,心中不禁一沉,手中钢刀猛拍马股,胯下马四蹄攒动,似疯似癲,两侧的风景逐渐模糊,胡应麟的脸被风颳得生疼,他索性闭起眼睛。 穀雨紧紧攥著韁绳,官道之上隱现人影,穀雨放声大喊:“速速避开!” 那路人嚇得脸也白了,急匆匆避在道边,穀雨还没来得及鬆口气,朱胜已追到马后,二话不说兜头便砍。 穀雨回刀格挡,只听得鐺一声脆响。 穀雨虎口发麻,手中钢刀拿捏不住,几欲脱手而飞! 他心中大骇,没想到对方膂力惊人,单论气力恐怕也只有田豆豆那廝可与之匹敌。 朱胜一刀不中,劈手又是一刀,穀雨手臂刚刚受过重伤,酸痛难忍,只得咬著牙关再次格挡,这一次直接教他伤口崩裂,血流不止。 朱胜嘴角露出冷笑,又是一刀下去,攻击的依旧是他的脑袋。 穀雨猛地一拉韁绳,同时身子下探,胯下马速度为之一滯。 朱胜“咦”了一声,两马错身,刀刃贴著穀雨和胡应麟而过,这一来他反倒成了头马,不等他回过神,穀雨一刀挥出,取的正是他的后腰。朱胜眼疾手快,手中腰刀向后反撩。 穀雨却硬生生停了刀势,向下猛砍,锋利地刀刃砍中马股! 朱胜胯下战马吃痛之下,唏律律一阵暴叫,四蹄攒动,玩命价地向前衝去,即便他猛扯韁绳,那战马几近疯狂,猛甩马头,蹄下生风,硬是不停。 穀雨催动战马,跟在他马后,忽见官道尽头人头攒动,纷纷扰扰,好似在赶大集似的。 那边厢朱胜好容易安抚住战马,韁绳一抖,战马转了个身,与穀雨来了个头对头,朱胜古井不波的一张脸上满是杀气,他猛地一磕马腹,向穀雨疾驰而来。 穀雨大吃一惊,胡应麟坐在他身前,正面衝撞是决计逃不开的。 他急急思索,朱胜已杀到眼前,两马交错,朱胜的腰刀化作匹练,直直向胡应麟而来,胡应麟嚇得惊呼一声,穀雨將他腰身抱住向旁一扯,两人双双从马背上跌落在地,这一跤叠得狠了,穀雨惨叫出声,四肢百骸好似被跌散了架子,没有一处不疼,胡应麟自他怀中爬起:“小谷捕头,你还好吧?” 穀雨只感到喉头髮甜,侧过身子噗地一口鲜血喷將出来,胡应麟惊呆了。 这口气吐出,穀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晃了晃脑袋支撑著爬起来。 那边厢朱胜兜马迴转,又如狂风一般卷了回来,穀雨推了胡应麟一把:“跑!” 两人互相搀扶著向前跑去。 对面的人群显然被官道上发现的这一场惨烈的廝杀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指指点点。 穀雨和胡应麟二人跑出不远,朱胜已追了上来,穀雨拉著胡应麟下了官道,在齐腰深的杂草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四处几无遮拦,唯有道边的一个小土坡,坡上一片林子,离那群看热闹的百姓却是不远。 穀雨喘著粗气:“去那儿!” 胡应麟比他更是不堪,气喘如风箱,话也说不利索了:“你还撑得住吗?” 穀雨恶狠狠地道:“你要撑得住,我便撑得住!”屈起两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胡应麟哭笑不得:“那马一看便不是凡品,但凡好马都是认主的,你以为学田豆豆吹个呼哨它便会来吗?” 穀雨道:“死马当活马医。” 身后马蹄声如索命鬼一般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穀雨和胡应麟听得心底打颤,回头看去,朱胜脸上的狰狞清晰可见,胯下马风驰电掣已追到近前。 “妈呀!”胡应麟一慌,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倒在地。 “胡大人!”穀雨大惊失色,伸手拉住他,忽觉眼前忽地暗了下来,抬头看去,朱胜已纵马来到身后,手中的腰刀闪动著渗人的青光。 穀雨一把將胡应麟压在身下,两眼绝望地看著腰刀挥下。 唏律律! 战马斜刺里窜出,迎头撞向了朱胜的胯下马。 轰! 马头相撞,偌大的身子齐齐摔倒,尘土四散飞扬,朱胜的身子被甩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曲线。 穀雨大喜过望,猛地窜起身,將胡应麟从地上拉起来:“天助我也,快跑快跑!” 胡应麟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穀雨拉著向那小土坡跑去。 朱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他脸色痛苦地摸了摸肋骨,隨即传来钻心的疼,方才那一跤伤筋动骨,朱胜所受创伤严重,他勉强支撑著走到马前,两马仍躺在地上,自己的那一匹四蹄挣扎,嘴角泛起白沫,朱胜又痛又气,咬著牙看向穀雨:“贼廝休走!” 穀雨回过头,见朱胜手持腰刀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忍不住痛苦地呻吟道:“这人是索命无常吗?” 胡应麟道:“管他黑无常白无常,老夫的这条命自己做主,谁也別想拿了去!” 穀雨扶著他,呲牙一笑:“有潘大人那股不舒服的劲头儿了。” 胡应麟不屑地撇撇嘴:“他学的我。” 两人踉踉蹌蹌跑上了土坡,胡应麟扶著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这一阵折腾几乎要了他的老命,气还没喘匀,穀雨猛地推他一把:“快走!” 胡应麟身子不由自主地迈前一步,还未回头便听到鑌铁相交之声,他卯足气力,拖动著沉重的脚步拼命向山坡上跑去。 第八百八十一章 你是谁 穀雨架住朱胜的刀,朱胜恶狠狠地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在他的情报中並没有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但偏偏就是此人坚韧得如一块石头,將他势在必得的追捕变得如此狼狈。他身形高大,比穀雨高了一头不止,两人近得呼吸相闻。 穀雨不发一言,抽刀便走,追著胡应麟仓惶的背影去了。 “休走!”朱胜气怒攻心,一边追一边喊:“胡应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莫做困兽之斗,害了他人性命!” “呸!”胡应麟费力地迈动两腿在林中穿行,一边反唇相讥:“你不分青红皂白,妄杀无辜,分明是助紂为虐,我劝你早早收手,免受天下人唾弃!” 朱胜脚底生风,越追越近,穀雨拦在他身前,挥手便是一刀,朱胜举刀格挡,紧接著再递出一刀,穀雨已抽身而去。三人在林中你追我赶,在粗壮的树木间穿行,沿著南面山坡渐渐爬上了坡顶,胡应麟眼见前方出现了一处凉亭,木构架黛瓦顶,质朴庄重古色古香,奋起余力不假思索地向那凉亭跑去。 “他说他是胡应麟?” “你怕是听错了吧?” “不会,我方才也听见了。” 山坡北面紧邻官道,坡顶距离地面约有丈余,却是垂直而下,极为陡峭。山坡下的人群窃窃私语,自京城早早出门的百姓不少揣著锣背著鼓被这光景吸引,人越聚越多,齐齐仰头看著,坡顶已能见到三人的身影。 胡应麟跑到凉亭之中,探头向下看去,不禁大惊失色,一惊山坡断崖,足足有一层楼高,二惊坡下人海,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官道之上仍有人在陆陆续续到来。 坡顶没了遮掩,穀雨只能与朱胜硬碰硬地拼在一处,右手手臂行动愈发迟缓,朱胜孔武有力,越战越勇,只杀得穀雨节节败退。 穀雨举刀格挡,手臂打著哆嗦,朱胜將一张脸凑到他面前,狞笑道:“你跑不了的,我一定会杀了你,但我不会让你痛快地死去,你將会亲眼看著胡应麟死去,本將再了结你。” 穀雨咬著牙抵挡,见胡应麟呆头鹅一般看著坡下,气得他大喊:“胡大人,愣著等死吗?!” 他这一声坡下百姓终是听清了,便有一人壮著胆子仰头问道:“老人家,你可是胡应麟?” 胡应麟一惊:“是我。” 坡下百姓轰地一声乱了套,伸手指著他七嘴八舌。 那人眨了眨眼,又问道:“你可莫要信口胡扯,我们要迎接的是刑科给事中胡应麟胡大人,你当真是他?” 人群忽地静了下来,胡应麟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拼死抵抗的穀雨,颤声道:“我被冤枉,被下狱,由京城辗转至金陵,过的生不如死,冒充他有什么好处?我便是胡应麟,你们可是来等我的吗?” “是他是他!” “千真万確,正是胡大人!” 百姓们欢呼雀跃,声浪迭起,穀雨和朱胜皆是一惊,穀雨忽地卯足全身力气泰山压顶便是一刀,朱胜见他来势甚急连忙举刀应挡,穀雨刀至半途忽地硬生生停住,飞起一脚踹向朱胜的襠部,朱胜身披软甲,但襠部却是软肋,饶是他反应迅速闪身后退,下体猛地一痛,仍被精確命中。 “唔...”朱胜疼得全身一激灵,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惨叫一声翻身栽倒。 穀雨见此机会岂能放过,使足最后气力跑到凉亭之中,眼前的一幕也让他大为震惊。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百姓齐刷刷跪倒在地:“胡大人忠心为国,对得起江山社稷,对得起黎民百姓,我等皆是京城庶民,对胡大人感佩於心,特地来此迎接胡大人入京。” 胡应麟嘴唇翕动,眼角泛泪。 “原来这便是田豆豆准备的礼物。”穀雨喃喃地道。 朱胜一骨碌爬起身,从地上捡起刀,杀气腾腾地向两人扑来。 穀雨早早便留意著他的举动,他力气败尽,与朱胜胜负难料,想到此处忽地將胡应麟一把抓住,向山坡下大喊:“接住你们的胡大人!”用力將他推下山坡。 胡应麟哪料到他竟出此歪招,惊叫声中在半空划了道弧线,重重地栽落下去。 百姓也看呆了眼,忽有一人大喊:“接住胡大人!” 百姓发一声喊,纷纷举起两手,胡应麟像一颗炮弹跌入人群。 “哎哟!”“哎哟!”呼声之中胡应麟与几人摔落在地,眾人七手八脚地將人扶起,却是完好无损的。 穀雨轻舒了口气,正要依样葫芦,却听背后恶风疾来,便知道那朱胜已经杀到了,连忙举刀招架,朱胜眼见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只气得七窍生烟,一刀紧跟著一刀,穀雨无奈之下只得绕著凉亭的石柱与之缠斗,偏生他气力无以为继,手臂如灌了铅,两腿因为力竭而哆嗦个不停。 朱胜刀刀紧逼,穀雨再难坚持,身体打晃一跤跌倒在地,手中钢刀也拿捏不住,脱手而飞,朱胜哈地一声笑,两手举过头顶,一招力劈华山砍將下来。 穀雨忽地一窜而起,脑袋直直撞向朱胜小腹。 朱胜这才晓得原来对方卖了个破绽,却把自己赚了进去,此时变招已是不及,身形急急后退,穀雨嗨地一声大喊,两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再次窜起,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朱胜的小腹。 朱胜身子向后急退,一脚踩空,从坡顶摔了下去。 穀雨手脚並用爬到崖边:“此人就不用接了!” 朱胜两手扎撒著,重重地落在地上,胡应麟被人簇拥著上前:“摘下他的头盔!” 眾人见是个当兵的,似乎官儿还不小,心中不免有些惧怕,但有胡应麟在一旁看著,索性將心一横,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的头盔,好在朱胜命大,没有摔死,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坡顶:“你,你究竟是谁?” 穀雨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他,朱胜仰面朝天一动不动,这一摔好似摔掉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看著坡下乌泱泱的人群,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一时促狭心起,放声大喊:“天下第一捕快,穀雨!” 第八百八十二章 用膳 石经山,禪房。 万历穿戴整齐在小太监的伺候下出了门,火红的太阳堪堪爬到枝头,万历仰起头深呼吸,陈矩凑趣道:“看来陛下昨日睡了个好觉。” 万历笑了笑,舒展著筋骨:“这山中得神佛庇佑,不比山下,朕昨夜睡得深沉,一觉醒来不觉日头竟已老高了。” 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万历眉头皱起,將手垂下,一名锦衣卫走到院门口站定:“陛下,胡应麟进了城。” “什么?!”万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快步走到锦衣卫面前:“怎么回事?” 锦衣卫被他仿佛吃人的架势嚇得直打哆嗦:“回...回稟陛下,潘从右护著胡应麟进了城。” 万历直勾勾地盯著他,眼中仿佛要喷出火焰:“他,他们是怎么入的城,张回和廖文生死哪里去了?朱胜难道没有出兵拦截?” 一个个问题纷至沓来,问的锦衣卫头昏脑涨,声音打颤:“朱指挥使奉旨监察城外动静,一俟察觉到异样,便果断出了兵,甚至连火器营也带了去,於京城城外二十里外策应张千户和廖千户的行动,可惜两位千户功败垂成,朱指挥使依计划出击,但还是被胡应麟成功逃脱,他此刻被出城迎接的百姓簇拥著,大庭广眾之下,无人再敢动手。” “该死!”万历紧攥拳头,太阳穴青筋高努,双目赤红:“该死!该死!一群废物,通通该死!” 他自顾自地发泄著怒火,那锦衣卫何曾见过如此失態的皇帝,只嚇得两股战战,身子抖若筛糠。 万历喘著粗气:“田豆豆!” “什...什么?”锦衣卫脑袋发懵。 陈矩见状,出言提醒道:“陛下问的是田豆豆可出现?” 锦衣卫面如苦瓜:“参与的锦衣卫已被杀得一个不剩,朱指挥使及所率兵丁又不认得田豆豆,再加上那时另有一股力量,战场之上多逾数千人...” 万历不等他说完,忽地拔腿而去,锦衣卫捂手无措,战战兢兢地看著万历急匆匆离去。 太后禪房院门口,万历逼视著禁军:“昨夜田豆豆当真没有出去?” 禁军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曾。” “哼!”万历怒气冲冲走进院子,在门外站定,他调整著呼吸:“太后,儿臣给您请安了。”侧耳倾听著门內的动静。 少倾,脚步声响,老太监开了门。 万历將他挤到一边,一个箭步迈了进去,太后坐在案前翻看著昨夜誊抄的佛经,而田豆豆则站在离她不远的柜旁,將那《三十七品经》小心地收拢在匣子中。 太后皱起眉头,不满地道:“怎么冒冒失失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万历一瞬不瞬地盯著田豆豆,田豆豆转过身:“见过陛下。” 万历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太后察觉到他神色有异:“陛下,你怎么了?” 万历醒过神,挤出僵硬的笑容:“儿臣担心太后爱书如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您昨夜怕是累坏了吧?” 太后笑道:“有黑猴儿在,哀家想累也难,他怕我累著,便在我睡下之后將那经书誊抄了大半,只是这样一来哀家的诚心何在。” 田豆豆笑道:“太后埋怨的在理,是我唐突了。” 太后道:“念在你一片孝心,哀家不怪你,陛下可用了早膳?” 万历仔细观察著田豆豆的神色,令他失望的是对方神色如常,毫不避讳地回视著他,万历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点了点头:“不曾,儿臣陪太后用膳。” 顺天府大牢,吴承简和赵显达戴著手銬脚镣,垂头丧气地走进了牢笼,潘从右看著两人,內心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赵显达忽地抬起头:“听说发现了宋宪的尸首?” 潘从右点点头:“胸口中刀,死的不能再透了。” 吴承简如丧考批,嘆了口气不说话了,赵显达却如释重负地笑了,潘从右奇道:“你笑什么?” “宋宪乃罪魁祸首,他不死,我不甘心。”赵显达的声音也轻快起来:“再说他不远千里追踪至此,动机不纯,不单单是要杀了你这般简单,恐怕我和吴大人也在他的名单上。” 吴承简嚇得一哆嗦,难以置信地看著赵显达。 小白咂咂嘴,潘从右嘆道:“你既然想的这么透彻,当初为何要甘心与他沆瀣一气?” 赵显达奇怪地看著他:“贪婪是人的本性,再聪明的人也无法与人性抗衡,古今比我赵显达有智慧的人多如牛毛,还不是在此道栽了跟头。” 潘从右无言以对,在小白与丁临的搀扶下走远了。 赵显达望著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吴承简哆嗦著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赵显达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一路上打打杀杀阴谋算计,是他生命最后一段旅程,却是如此精彩,他似乎再也没有遗憾了。 另一边牢门开启,胡应麟转过身:“就送到这里吧。” “爹...”胡时真双目含泪,恋恋不捨地道。 胡应麟慈祥地笑了:“怎么,怕为父再次消失吗?” 胡时真摇摇头道:“不会,有董捕头和段捕头守著,我还有什么怕的呢?” 董心五笑道:“胡公子莫要担心,令尊在顺天府,此事已传得京城人尽皆知,任何想要动胡大人的宵小之辈总得掂量掂量是否要与全京城百姓为敌。” 胡时真狠狠地点头:“时真谢过董捕头。” 牢房咔噠上了锁,望著牢笼中的父亲,胡时真的眼泪还是不可避免地流了下来,段西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人找你。” “谁?”话刚出口,看到段西峰曖昧的表情他忽然懂了,他抹了把眼泪,低头沉思片刻,忽地转过头:“爹,我有件事与你商量。” 值房,陆诗柳做得板板正正,周围站在她的对面,叉著腰鼻息咻咻,吴海潮陪著笑脸:“四哥,你消消气...” “混帐!”周围指著陆诗柳。 陆诗柳一个激灵,腾地站起身,惴惴不安地道:“我,我...” 周围道:“你为了那个劳什子的读书人,不惜甘冒大险,要是伤了自己怎么办?对方是锦衣卫,杀人不眨眼,连我都要怵他三分,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陆诗柳瞪大了眼睛:“四哥,你不怪我骗你...” 第八百八十三章 梦 周围奇怪地道:“怪你作甚,要怪也是怪师傅和二哥,拿你性命做饵,太不厚道了,”他痛心疾首地用手点指著陆诗柳:“你一个柔弱女子,若是犯在锦衣卫手里,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你还笑!” 陆诗柳笑著笑著,眼泪就流下来了,周围长得满脸横肉,一脸凶相,此刻却像个老妈子一般絮叨,像责怪惹是生非的妹子,像埋怨不省心的女儿,陆诗柳抹了把眼泪:“放心吧,师傅和二哥將我保护得很好。” “哼!”周围將脸別过一旁,吴海潮添油加醋:“要不然你把二哥打一顿吧。” “你小子挑拨离间,使的坏心眼,待我先打你一顿。”周围露胳膊挽袖子。 段西峰走了进来:“诗柳,看我带谁来了?” 胡时真缓缓走进值房:“诗柳...” 段西峰向周围和吴海潮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隨他一起出了值房。 陆诗柳看著他,情真意切,胡时真看著她,目光灼灼,情不自禁地向前各走一步,近到两人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陆诗柳轻声道:“你可受了伤?” “没有,我有董师傅和段二哥护著,怎么会受伤?”胡时真道。 短暂的沉默,陆诗柳问道:“伯父已送到了牢中?” 胡时真点点头道:“董师傅忍著疼痛陪我將父亲送到狱中,便是要安我的心,诗柳,我知道董师傅肯做这些,不止为了我,也是为的你,你是个幸运的人。” 陆诗柳笑道:“我確是天底下极幸运之人。” 胡时真笑了笑,思索片刻才道:“诗柳,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你说。”陆诗柳见他神情严肃,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收敛起笑容。 胡时真道:“我父亲如今已经知道有一位女子,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救我助我,用尽全身心力保护我,我才有父子相见的机会。” 陆诗柳咽喉发紧:“你可告诉了他我的身份?” 胡时真点点头:“一五一十,原原本本。” 陆诗柳拢在袖中的双拳紧紧攥起,指甲抠在肉里,疼痛反而让她的心不在那么难受:“胡大人如何说?” 胡时真道:“他起先是不准的。” 陆诗柳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想忍著眼泪,但还是不爭气地流了下来,她硬著嗓音:“无妨,这是我早该预见到的,梦总归有醒的那一天。”这一刻刘怀远和小茹的身影跃入了她的脑海。 她绕过胡时真,踉踉蹌蹌向门口走去。 胡时真自身后將她抱住:“诗柳,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陆诗柳歇斯底里地喊道,她挣脱开胡时真的怀抱:“放我走吧,让我保留一分尊严,可好?” 她说的庄重,却又带著一丝乞求,胡时真心疼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將她两手拉住:“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呢?我爹板正端方,对青楼女子向来不假辞色,只是当他得知你为重获自由所付出的努力便改变了想法,他知道你的不幸,理解你的坚强,更感嘆你的勇气。他让我把这句话带给你,”他將陆诗柳额头散乱的头髮別在耳后:“陆家女子,你出身虽是不幸,却不坠青云之志,有勇有谋,有义有节,巾幗不让鬚眉,胡家有你,乃是胡家之幸。” 陆诗柳听得呆住了,她颤声道:“他,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不敢有一字篡改。”胡时真轻轻地道:“我今日与我父亲分说清楚,便是不想你终日胡思乱想,你我两情相悦,廝守白头,从来不是一场梦,而你,我的诗柳,你才是我的梦之所至。” 原来他都懂。 陆诗柳抱住胡时真,放声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段西峰猛地推开门:“哎哟,非礼勿视!”慌乱地退了出去。 陆诗柳和胡时真慌乱分开,陆诗柳羞红满脸,回过头埋怨道:“二哥,你怎么也不敲门...小辣椒!” 小辣椒从段西峰的背后探出脑袋,一脸震惊地看著陆诗柳:“诗柳,你始乱终弃!” “瞎说什么?!”陆诗柳扑上去抱住小辣椒。 陆诗柳第一次隨薛承运夜探顺天府大牢,便被段西峰逮个正著,与董心五敲定计划,段西峰便悄悄尾隨,將廖文生一伙的住处摸了个清楚,待廖文生倾巢出动,他便授意吴海潮等捕快破门而入,將人救了出来。 小辣椒还处在震惊之中:“那穀雨怎么办?” 是啊,穀雨怎么办? 段西峰挠挠头:“要是穀雨战死沙场,就省去了若干烦恼,是不是?” 三堂,府尹程正谊將潘从右请到主位,潘从右坚决不受,两人好一番退让,程正谊才在主位上勉勉强强坐了,只是欠著半边屁股,潘从右讚赏地看著董心五:“我尝听人说起,董师傅乃京城定海神针,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董心五逊谢道:“潘大人过誉了。” “过度的谦虚也是种骄傲哦,”潘从右笑道:“你那爱徒穀雨一路护送本官,机智勇敢,有责任,有担当,若非你耳提面命,他不会成为如此优秀的孩子。” 董心五道:“那小子木訥少言,性情鲁钝,只是有几分傻气,希望没误了大人的大事。” “瞧瞧,”潘从右指著董心五,把脸转向程正谊:“说的都是徒弟的不好,但话里话外却满是得意。” 程正谊也笑了,凑趣道:“董捕头將这穀雨掛在嘴边,这不好只能人家说,咱们却是说不得的。” 董心五隨著笑了笑,眉头微微皱起,潘从右察言观色,连忙站起身:“董捕头,本来要与你多说说话的,但是你受了重伤,还需儘快医治,快快下去吧,別耽误了就医。” 董心五看向程正谊,见府尹点了头,这才告罪一声,急匆匆向门外走去。 一名弓兵急急走了进来:“大人,门外有一女子带著孩子,说要求见大人。” “是娇娘和安生!” 站在潘从右身后的小白顿时喜笑顏开,潘从右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那还不赶紧迎迎?” “要得!”小白如翩躚蝴蝶,飘然出了三堂,绕过天井,瞬间便没了踪影,只把程正谊看得目瞪口呆。 第八百八十四章 道理 东壁堂,郎中们因为骤然增多的伤员而变得忙碌不堪,王广和居中指挥,石云领著人忙里忙外,往日里寧静的东壁堂此刻喧闹如集市。 穀雨躺在床上,全身缠满了绷带,彭宇搬了把木凳,坐在他的床边,好奇地看著郎中们来往穿梭。 “董捕头来了!” 一名老郎中当先引路,董心五在段西峰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王广和唬了一跳:“嚯,你怎么伤得如此重?” 医馆的杂役们在穀雨的床边手脚麻利地加了张床,又扶董心五躺好,用剪子將他的衣裳剪破,董心五的两臂肿胀如圆筒,王广和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董心五疼得嘶嘶直吸凉气,脸色涨得通红,五官因为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王广和沉声道:“两臂断折,伤得极重。” 穀雨欠著身子看著师傅,眼角泛泪:“还能治吗?” “能治。”王广和哭笑不得地道,但紧跟著补充:“但你师傅年纪大了,想要完全康復並非易事,他究竟是如何伤的?” 段西峰站在他身后,闻听此言嘆了口气:“我师傅为了救我才伤的。”便隱去地点人物,將他自崖边跌落,董心五出手相救的事情讲给王广和听了。 王广和眉头紧皱:“董捕头,你要时刻记得自己已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段捕头身强体壮,又从高处跌落,下冲之势重逾千斤,你以肉臂相接,无异於找死。” 董捕头笑笑:“那道理我如何不懂,只是道理懂得再多,西峰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救他还有谁能救他?” 穀雨听得鼻子一酸,段西峰则是一愣,胸前有了明显的起伏,忽地转过了头。 王广和沉默地点点头,向杂役吩咐道:“去,打盆清水,再將我的药箱拿过来。” 董心五调整了一下姿势:“老七,你將这一路经歷,与我详细说说。” 穀雨心头一紧,他发现在这段讲述中必然会涉及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白如冬和董梦琪的死讯,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师傅这令人心碎的消息。 他从一桩雀案讲起,继而讲到大乘教,与潘从右相逢,北上的一路经歷。 在他的故事中白如冬一家生活平静,富足安康,浅浅带过,不敢多提。 董心五和段西峰听入了神,良久后董心五才道:“老七,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他眼巴巴地看著穀雨,那苍老的脸上也不免紧张起来,穀雨摇了摇头:“我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伙伴朋友家人都在京城,这里是我的家,我想保护的皆在京城,师傅,我不走了。” “好,好,”董心五如释重负地鬆了口气,费力地抬手,穀雨连忙伸手接住。 董心五喜笑顏开,有那么一瞬间穀雨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泪。 段西峰环视四周:“怎么不见夏郎中?” 穀雨神情一黯:“夏郎中、小成和大脑袋三人还未回来。” 段西峰皱眉道:“大脑袋不是早將两人带走了吗,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穀雨顿时紧张起来,战场上瞬息万变,当时各方势力纷至沓来,很难保证三人就能平安脱困,段西峰的猜测恰好击中了他的痛处,一张脸变得铁青。 董心五瞪了段西峰一眼:“胡说八道,兴许他们在路上耽误了。” 穀雨拼命点头,但脸色依旧很难看,段西峰咂咂嘴:“兴许回来了,我去四处转转。” “你也有伤。”董心五没好气地道。 段西峰摆摆手:“无妨。”向后堂走去。 后堂中的郎中忙地脚不沾地,对段西峰的到来无暇顾及,段西峰对东壁堂並不陌生,他在小路上兜兜转转,终於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嘻嘻一笑凑到那人身后:“石郎中!” 石云嚇得“妈呀!”一声跳了出来,瞧见是他,气得一脚踢中段西峰的屁股。 段西峰也不闪躲,他看著面前成排的草药架子,嬉皮笑脸道:“石郎中,我近日忧思过度,无法入眠,还要指望你的药呢。” 石云紧张地看向门外,他一把扯过段西峰,低声道:“那玩意儿不是正经东西,长期服用对人体伤害极大,你可莫要將它当做良药。” 段西峰满不在乎地道:“知道,我有分寸。”笑嘻嘻地將手伸了出来。 石云对他的態度很不满意,但架不住对方哀求:“那玩意儿不在药房,你晚上来寻我吧,我再加两味安神的百合、柏子仁,你千万记得,那东西决不可多用。” “多谢多谢!”段西峰討好地拱拱手,兴冲冲地出了门,直到他身影消失很久,石云仍静静地站著,神色中有疑惑、有担忧,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嘆息。 穀雨躺的极不踏实,每有脚步声响起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彭宇被他情绪影响,渐渐变得焦躁不安。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穀雨闷哼一声从病床上强撑著坐了起来,董心五奇怪地看著他:“踏实养伤,別乱动。” 穀雨充耳不闻,径直向门口走去。 陆诗柳和胡时真两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正与穀雨撞个满怀,待看清两人,穀雨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胡陆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陆诗柳一眼便认出了穀雨,她停下脚步,她的脸上带著喜悦,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你,你回来了?” 穀雨笑了笑:“陆姑娘,別来无恙。” 陆诗柳张了张嘴:“我很好,”看向胡时真:“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 胡时真心急火燎,打断了两人的寒暄:“小谷捕头,麻烦大了!” 当胡时真讲完他的故事,穀雨半晌说不出话来,胡时真急道:“那吊坠原本被诗柳放在点心铺子的阁楼之中,没人知道它的踪跡,可是现下却不翼而飞了,这东西至关重要,若是落在有心人手中,恐怕將祸乱无穷。” 穀雨平静地看著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晚了。” 胡时真瞪大了眼睛:“什么?” 第八百八十五章 祝福你 穀雨忽然有些沮丧,想到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困难重重,但却始终在人家的算计之中,心情更是低落,语调低沉地道:“这东西想必早已落入他人之手,便是举我顺天府闔府之力,也难以与对方抗衡。” 听话听音,胡时真惊疑道:“这么说你知道那玉佩在哪儿?” 穀雨正要答他,忽听大街上一个粗矿的嗓门传来:“东壁堂的老少爷们,老子回来了,怎么不见有人迎接啊!” 穀雨一个激灵,霍地转过身,大脑袋和小成扶著夏姜正远远走来。 穀雨定定地看向夏姜,喉头一上一下翻涌,忽地拔足飞奔向他的夏姜。 胡时真撇撇嘴:“不如在下稳重。” 陆诗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街上行人被一身绷带的穀雨狼奔豕突嚇得纷纷躲闪,不迭声地骂道:“哎哟,走路长不长眼哪!” “对不住对不住!” 穀雨面带惭愧,拱手做辑,脚下却跑得飞快。 夏姜也看到了他,眉眼弯弯,嘴角翘成月牙,娇羞地等著穀雨来到她的面前,穀雨喘著粗气挠了挠头,內心的喜悦溢於言表:“哈!” 夏姜垂下头:“傻样。” 小成將位置让了出来:“大脑袋,我带你去和王老堂主报个平安。” 大脑袋瞟了穀雨一眼,与小成向东壁堂走去。 穀雨搀住夏姜:“你受伤了?” 夏姜摇了摇头,儘管还是病懨懨的,但许是回到了家,脸上的笑容也不觉多了起来。 穀雨心有余悸地道:“你去了哪里,我等的很辛苦,生怕,生怕...” 夏姜看著他:“怕我什么,怕我出事?” 穀雨不好意思地道:“有点。” 夏姜道:“大脑袋在山中迷了方向,教我们走了许多冤枉路。” “原来如此。”穀雨笑了笑。 夏姜见他神色如常,偷偷鬆了口气。秀雯最终还是放过了她,儘管她已经表达出强烈的杀机,儘管夏姜已经通过土坡上的蛛丝马跡猜测到秀雯一定动用了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能让整个大乘教对她言听计从,杀死他们三人无异於碾死螻蚁。但在某个瞬间对於穀雨的好感,还是让她放下了蓄势待发的屠刀。 自此一別,秀雯不再是秀雯,而將是统领大乘教的圣女,她选择归隱山林也罢,选择对抗朝廷也罢,那一切都將与穀雨无关。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自寻烦恼呢? “夏郎中。”陆诗柳惊讶地看著夏姜和穀雨慢慢走近。 夏姜笑道:“陆姐姐,好久不见。” 陆诗柳看著面前互相依偎的两人,鼓足了勇气道:“这位是胡公子,是我,是我...” 胡时真道:“两位,我与陆姑娘因缘相识,一路走来互相扶持,彼此鼓励,走到今日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我是胡时真,是倾慕陆姑娘之人。” 陆诗柳眼角泛泪,把眼看向穀雨,目光中惴惴不安。在此之前她已將自己视作穀雨的人,其实何止是她,董心五、吴海潮等人对她照拂有加,皆是因为穀雨。如今她已经认清自己的內心,她对穀雨只有恩情,与胡时真才是两情相悦。 胡时真直截了当说了出来,穀雨究竟会有什么態度呢? 好奇这个问题的可不止陆诗柳。 夏姜紧抿著双唇,一瞬不瞬地看著穀雨。她早知道陆诗柳的存在,也知道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她无意与別的女孩子分享穀雨,但她又不是个爭强好胜的性子,从未对穀雨说起过,但这个念头会时不时从脑袋里钻出来:穀雨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三双眼睛集中在穀雨身上,穀雨的神情先是吃惊,紧接著笑起来:“是吗?” 那种喜悦来自心底:“陆姑娘,你聪慧勇敢,从不言弃,胡公子知书达理,乐观豁达,確是良配。” 陆诗柳的眼泪仿佛从未乾过,嘴唇翕动:“当...当真?” 穀雨不笑了:“你值得世间一切美好,陆姑娘,祝福你。” 祝福你,跌落山谷仍不舍攀登的你。 祝福你,失去翅膀仍努力飞翔的你。 祝福你,穿越泥沼抬头迎清风的你。 胡应麟如期参加御前奏对,面对万历说了什么,穀雨无从得知,但好消息不久后传来,胡应麟面临的构陷全数撤销,官復原职。民间情绪高涨,儘管最开始怂恿百姓站上街头的来自田豆豆的阴谋,但是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胡应麟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在百姓挑剔的审视下依然清白如许,官声不脛而走,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朝堂的裁决进行得如此顺利,想来与民意也不无关係。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这个夏天的尾巴的一个夜晚,穀雨將董心五接到家中,老伴和夏姜早已张罗了一桌好菜。 潘从右和小白提著礼物上门拜访,把董心五唬了一跳,一边责怪穀雨不懂事,一边將两人让到了院中。 潘从右却指著身后:“看看这是谁?” 是安生和娇娘,两人换了新衣裳,气色红润,人比娇。 “安生!”小成和彭宇双双从屋里跑了出来,欣喜將安生围住,大脑袋倚在门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段西峰和周围將桌子从屋子里搬了出来,穀雨凑上去,周围抬起脚:“滚蛋,別添乱!” 穀雨兔子似地跳开,吴海潮怀中抱著季安,幸灾乐祸地道:“你手脚不利索,还跟这儿添乱,安的什么坏心眼。” 穀雨咬牙切齿地看著他,吴海潮嘻嘻一笑,浑不在意,还要在火上添油:“你喜欢穀雨抱,还是六哥抱?” 穀雨信心十足,季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奶声奶气地道:“我喜欢四哥抱。” “嚇!”穀雨和吴海潮呆若木鸡。 周围將嘴一咧,面露得意之色。 “怎...怎么回事?”吴海潮傻傻地问道。 穀雨伸出手指在季安没来得及擦乾净的嘴边轻轻一蹭,放进嘴里,狐疑道:“甜的?” 吴海潮气道:“好啊老四,你给季安吃!” 周围脸色唰地白了,吴海潮回头喊道:“师傅,你不管管?” 董心五沉著脸快步走出来,手中拎著根木棍,周围撒腿就跑,董心五將木棍扔了出去:“混帐!” 何姐和关老头拦道:“別打坏了。” 潘从右帮著说和:“周捕头也是心疼孩子,只要控制好次数,於身体倒也无碍,董师傅就不要较真了,不过有一点我倒是佩服的,您老哥教出的一个个徒弟生龙活虎,可比丁临几个活泛多了。” 小白看了一眼穀雨:“听说小谷捕头的英名早已声名远播了。” “什...什么意思?”近些时日,董心五一直在东壁堂静养,听到小白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第八百八十六章 富足 穀雨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小白奇怪地道:“您还不知道呢,穀雨在城外大喊我是天下第一捕快,这句话数百名百姓听得真真切切,如今街头巷尾风头正盛的正是他这位小谷捕头。” “穀雨!”董心五火冒三丈,见穀雨訕訕地边笑边后退,气得他脱下鞋子,穀雨见势不妙,步周围后尘撒腿就跑,董心五气得鼻息咻咻:“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好了好了,开饭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师娘打圆场,手中的托盘散发著诱人的香气。 眾人在院中团团围坐,穀雨悄声问夏姜:“怎地不见陆姑娘和胡公子?” 夏姜白了他一眼:“冒傻气,胡大人刚从大牢放出来,人家不得好生伺候著,再说陆姑娘的点心铺子重新开张,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恐怕一时半会你见不到想念的人了。” 语带调侃,穀雨尷尬地笑了笑,不敢说话了。 夏姜將一颗虾仁夹在他碗中,轻声道:“我做的。” 穀雨看著她得意的小表情,內心忽然被填的满满当当,他整个人鬆弛下来,右臂的伤口见好,虽然略有沉重,但不影响他拿起筷子:“那定然是好吃的。” 那边厢大脑袋和彭宇已经划起了酒令,安生虽然不懂,却凑起了热闹,娇娘两眼追隨著幼女,吴承简和赵显达秋后问斩,恶人得到了惩罚,母女两人崭新的人生即將开始。 周围和段西峰自然也不肯示弱,与潘从右等人频频举杯,席间由热络转成热闹,夏姜將季安抱在腿上,季安指,夏姜夹,两人配合默契。 穀雨被灌了不少酒,两腮酡红,两眼笑眯眯地看著季安和夏姜,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穀雨跌跌撞撞地站起,拉开了门,门外是一名年轻的捕快,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小谷捕头,金陵来信。” 穀雨將信封接在手中:“我的?” 年轻捕快道:“第二封了,怕误了您的事,特意送了来。”言罢告辞离去。 “第二封?”信是白小小寄来的,他打了个酒嗝將信封拆开,取出信瓤细看,酒意一下子全醒了,他回头看向饭桌,灯影下所有人都在开怀谈笑,却独独不见董心五的身影。 他快步向后院走去,后院中没有亮灯,四下里黑漆漆的,他放慢了脚步。 呜咽而又压抑的哭声传来,穀雨定定地站在门口,泪如雨下。 他悄悄地向后退去,站在阴影之中平息著自己的情绪,良久后用手背匆匆抹了把泪,两手粗鲁地搓了搓脸,换了副表情,眼前忽地一,便见一个人影一步三晃地向茅厕走去,穀雨心中一动,向那人快步走去。 大脑袋放了水,顿觉一身轻鬆,嘴里哼著小曲繫紧裤腰带,回身便见一人戳在身后:“妈呀!”嚇得魂飞魄散,待看清那人相貌不禁皱起眉头:“怎么是你?” “王兄,辛苦了。”穀雨看著他。 大脑袋今晚喝得尽兴,脑袋晕晕乎乎,一说话酒气迎面而来:“不辛苦,保护夏郎中是我应该做的。” “你为何要如此竭力护她?”穀雨不动声色地问道。 大脑袋眼睛眯起来,语气变得不友善起来:“你想知道吗,我偏不说。” 穀雨淡淡地道:“你那日在官船上与彭宇閒聊时曾说过曾在山上过活,绿林道走南闯北的多,只有一类人才会居住在山上。” 大脑袋心中一凛:“你想说什么?” “山匪,”穀雨目光变得锐利:“夏郎中老实本分,唯一与山匪有瓜葛的便是去年被掳去朝天寨,而王兄又是本地人氏,这件事未免巧了些吧?” 大脑袋浑身一颤,断然道:“你说错了!” 穀雨摇了摇头:“去年蝴蝶案后我曾和师傅、师兄根据夏郎中提供的线索进山搜索,只是她那时身处群山之中,朝天寨又特意將她眼睛蒙住,所以她只知道大概方位,那朝天寨的所在极为隱秘,顺天府的快班了老大精力,仍是不得其门而入。” 大脑袋冷笑道:“那只能说明你们愚蠢。” “其实我们也有收穫,”穀雨笑了笑:“群山之中有一条河,名曰洗马沟,自北向南穿过群山匯入永定河,我们曾在河道两侧发现大量的生活用品。” 大脑袋听得汗毛竖起,穀雨步步紧逼:“你曾说在山下的河中捕鱼捕虾,敢问王兄那条河究竟是什么河?” 大脑袋两拳攥起,故作轻鬆地道:“你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找到我们的寨子?” 穀雨笑道:“可如今我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怕找不到吗?” 大脑袋哼道:“老子平生最恨的便是叛徒。” 穀雨幽幽地道:“夏郎中呢?” 大脑袋一怔:“她也不会做叛徒。” 穀雨信心十足地道:“朝天寨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顺天府起底的案子堆得三尺高,不將朝天寨连根拔起,在下寢食难安。我与夏郎中情投意合,她又是天性纯善的女子,自然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他说不下去了,大脑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教他知道自己的推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大脑袋冷笑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却未必知道她的身份。” “她...她...”穀雨心里翻了个个儿,竟然不敢问下去了。 大脑袋一字一顿地道:“夏郎中便是我寨中的寨主,眾望所归的大当家。” “什么?!”穀雨惊呆了。 大脑袋笑得快意:“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捨命护她吗,这便是理由。” 原来如此,往日里大脑袋和夏姜古怪的关係终於在这一刻水落石出,他终於知道夏姜为何会如此信任大脑袋,而大脑袋又为何会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这一刻他也想通了大脑袋从始至终对自己的浓浓敌意是从何而来。 他迅速地调整著自己的情绪,组织语言反击:“大脑袋,我並不是冷酷无情之人,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你为人仗义,数次救小成与彭宇於为难之中,即便是我,你也曾施以援手。朝天寨之中有你这般性情的汉子想必不在少数,我身为捕快,只抓图財害命,两手染血的亡命徒,將他们交给我,遣散朝天寨,其余人等我可以保证既往不咎。” 大脑袋定定地看著他:“此话当真?” 穀雨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千真万確。” 大脑袋低下头:“那我得想想。” “不著急,”穀雨转过身向前院走去:“今夜既有美酒佳肴,又有亲朋作伴,你我还没好好喝一杯...唔!” 大脑袋手中攥著匕首,刀刃已经深入攮入穀雨的后腰,他的声音带著浓烈的酒气和恨意:“我想好了,那些亡命徒也是我的兄弟,小谷捕头,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朝天寨了。” 穀雨的身子慢慢软倒,仰面朝天地躺著,意识在迅速抽离,渐渐变得模糊,远处的欢声笑语隱隱传来,他仔细地分辨著每个人的声音,患难与共的师兄、肝胆相照的朋友、亲密无间的家人、心心相印的爱人。 在他失去的意识的前一刻,这些人都在他的身边,此刻的他在想:原来我竟是如此富足。 第八百八十七章 更夫 秋夜,晚风萧瑟,失去了白日喧囂的京城显得寧静而肃杀,街面上更夫远远走来:“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他年纪老迈,走路蹣跚,一队官兵举著火把迎面走来,更夫踉蹌著避让。 官兵越走越近,烦躁地將他一把推开,更夫一跤跌坐在地上,待官兵走远,更夫从地上爬起,將鼓槌和铜锣捡起,愤怒但却无奈地看著官兵的背影。 可是他老了,风烛残年,没有人再將他放在心上。 更夫接受了现实,在铜锣上狠狠一敲:“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也不知今夜是怎的了,走出不远更夫再次一队官兵,看衣著似乎是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行色匆匆直面而来,更夫这次学乖了,拖动老腿靠在墙侧,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见那更夫一脸紧张,笑道:“老人家莫要怕,这两日京城不太平,你若是碰上蟊贼,记得高声示警,我们的人就在左近。” “哎,哎。”更夫小心地应道,看著士兵扬长而去。 那更夫慢吞吞地回过头,见四周空无一人,快步走入了巷子里,腿脚却不是一个老人应该有的。漆黑的巷子里更夫走得飞快,在一处高耸的院墙后停下脚步,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他心里默默估算著高度,后腿几步忽地足尖发力,箭一般飆射而出,在离高墙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他的身子腾空而起,身子顺著高墙游了上去。 他施展的是一种很高明的轻身功夫,眨眼之间便已爬到墙头,他探出半个脑袋向里窥探,这是个五进的院子,院中假山鱼池,园水榭错落有致,这不止是富贵的標誌,更代表主人家身份尊崇。 漆黑的院落中走过一队手持气死风灯的护院,领头的趾高气扬:“都把眼睛给我瞪圆了,京城这些日子不太平,都给我警醒著些!” 手下护院齐声应道:“是,誓死守护駙马爷!” 这竟是駙马府! 更夫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他舔了舔嘴唇,轻飘飘的落在了院中,安静得好像一片落叶。他望著护院离去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径直向主人所在的正房摸了过去。 这一路上接连遭遇了两次护院的巡逻,但对於他来说形同虚设,他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盗贼,不过常年在江南一带作案,这一次越过黄河,千里迢迢进入京城是为了赴一场约。 只不过进城之后乱渐欲迷人眼,登时被京城的繁华富庶撩拨得技痒难耐,约会的日子还没到,他这厢却已按捺不住。 夜深人静,四下里除了偶尔护院经过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更夫躡足潜踪摸到门口,沾唾沫黏破窗欞纸,將迷烟喷入房中,他心中盘算著时间,等待盏茶功夫站起身猫著腰將尖刀插入门缝,將门閂挑起,一点一点拨弄开来,这可是个功夫活儿,既要有手艺,又要有耐心,他的鼻尖见了汗,但內心中却更加篤定。 只听咔噠一声轻响,他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轻轻一推將房门推开一条缝,然后一只脚迈了进去。 他了一段时间適应室內的黑暗,厅宽敞异常,大气典雅。江南富贾的精致小巧,与这駙马府比起来可就上不了台面了。 他的目光从木架上的古玩再到墙上的字画,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他將另一只脚迈了进去,反手將门关上,背著两手在厅中愜意地转了一圈,將那稀罕物在心中品评一番,嘴中不断发出嘖嘖称讚,这才挑起珠帘向臥房看去,只见架子床上静静地坐著一人,膝盖上横著一把刀,一张脸隱在黑暗中,但眼光明亮如炬,目不转睛地看著他。 更夫嚇得魂飞魄散,凉意从头顶直窜到脚底板,转过身风一般向门口跑去,手还没摸到门板,身后恶风急来,更夫急忙缩手闪身躲避,同时后腰好似被巨石擂中,疼得他惨嚎一声,身子打横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痛,手脚並用爬起身来,脖颈一凉,冰冷的刀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同时数盏油灯亮起,房中登时亮如白昼,更夫仓惶抬起头,那捕快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普普通通的一名少年,仿佛刚才动若脱兔的並不是他,就这样淡淡地擎著刀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数名精壮的汉子破门而入,更夫不禁泄了气,一屁股坐回到地上,任由对方绳捆索绑。 “顺天府捕快?”更夫看著对方身上的公服。 一名满脸横肉的捕快伸手將他脸上的偽装一把撕了下来,更夫疼得呻吟出声,那捕快在手中抖了抖:“你这副鬍鬚可不衬脸。” 更夫气愤地看著他:“你是穀雨?” 那捕快揪著他的衣领子,一把將他揪了起来:“徐东亮,你被捕了。” “你究竟是不是穀雨?”徐东亮不甘地问道。 那捕快定定地看他半晌:“我叫周围,穀雨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没那个资格见他。” 徐东亮气愤地哼了一声,周围笑容收敛向他身后两名捕快吩咐道:“大脑袋,彭宇,將人带走!” 二进院,周围和穀雨站在厢房前轻轻敲了敲门,房门轻启,露出董心五的一张脸,面带询问之意,周围轻轻点了点头,董心五的脸色鬆弛下来,將油灯点起:“駙马爷,抓到了。” 秦駙马站起身,如释重负地笑道:“董捕头,这京城之中的盗贼果然没有能逃出你的掌心的。” 董心五陪笑道:“駙马爷谬讚,这是卑职职责所在,倒是教您受惊了。” “不妨事。”秦駙马大度地道,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家眷,今晚有惊无险,他心中自是高兴,甚至还有心思打趣:“这位就是天下第一捕快,穀雨吧?” 穀雨一怔,面色尷尬地点点头:“小的便是穀雨。” 秦駙马上下打量著他:“若不是你,我可没这个机会有这样刺激的体验。” 穀雨神色慌乱,满脸通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董心五见状拱手道:“都是坊间无聊的传言罢了,天色已晚,就不多叨扰駙马爷了,这厢就告辞了。” “管家,送送董捕头。”秦駙马吩咐道。 駙马府脚门,管家將一眾捕快送到门口,董心五拱手作別,管家將他手腕拉住,將一个锦绣荷包塞到他的手中:“赏你的。” 董心五脸色一怔,管家压低了声音:“駙马爷不想让人嚼舌根子,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泄露出去,可要唯董捕头是问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扬长而去。 董心五面色僵硬,周围啐道:“他妈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什么东西!” “別胡说!”董心五不满地看他一眼:“走,回府。” 第八百八十八章 打架 日上三竿,白纸坊板床胡同,穀雨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来了来了。” 打著哈欠开了门,门外站著的是彭宇,一脸的焦急:“关老头和人打起来了!” 穀雨脸上的睡意瞬间一扫而光:“走,去看看!” 离巷口不远的菜市上已经挤满了一圈人,人群之中关老头披头散髮,状似疯癲,与四五个年轻的小伙子廝打在一处,季安跌坐在地,放声大哭。 围观人群围著几人煽风点火,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穀雨粗鲁地將人推搡开挤了进去,二话不说將那几人推开,將关老头护在身后,那边厢彭宇也將季安从地上抱了起来。 穀雨看看鼻青脸肿的关老头,再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季安,两只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混帐,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你们也敢欺负!” 关老头嘴角流血,却似无所觉,喉间嗬嗬作响:“打死你们!打死你们!再让你们监视我!” 一名小伙子委屈地向穀雨道:“各位街坊都是亲眼看见的,你可不能瞎说。我和哥儿几个街上看景,也没招谁也没惹谁,是这老儿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动手,我们可没欺负他。” “是啊,是这老头儿先动的手。”人群中七嘴八舌,说的却是一样的內容。 穀雨回头再看关老头,只见他两眼赤红,面目狰狞,看上去的確有些异常,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八成是这关老头先动的手,连忙堆起笑脸连声致歉,那几人仍然不依不饶,伸手索要赔偿。 穀雨心中慍怒正待发作,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可是那天下第一捕快穀雨,你当真敢收他的钱吗?” 眾人哄堂大笑,那小伙子訕訕地收回手,嘟囔了一句:“晦气!”领著同伴扬长而去。 穀雨无法从那笑声中分辨出是讥讽还是褒奖,一张脸憋得通红,人群散去多时,他还没回过神来,彭宇抱著季安:“看把孩子嚇得,咱们先回去?” 穀雨扶著关老头回到家中,倒了杯热水塞到他手中,没好气地道:“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关老头气怒未消:“那几个都是锦衣卫的细作,亏你还是个捕快,竟然认不出来?” “前几日那买炊饼的王老六自你家门前过,你也是这般说的,人家年过三十,本分老实,隔壁巷子住了五六年,街坊邻居的哪个不认得,你二话不说便將人打了。”穀雨无可奈何的表情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关老头是被上官寻了个由头革职的,这对於一辈子在乎名声的关老头来说无异於奇耻大辱,这几年精神状態更是大不如前,多亏有穀雨、关姐从中调停,才避免了许多皮肉之苦。 关老头自知理亏,低垂下头,嘟囔道:“这廝獐头鼠目,看著就不像好人。” 穀雨忍著气道:“那也不能隨便打人,你这老胳膊老腿,能打得过谁,到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 彭宇站在门口向他努了努嘴,穀雨站起身走了出去,彭宇低声道:“关老头早上带著季安去菜市,忽然就动起手来,街坊四邻亲眼得见,这一次可真没冤枉他。” “哎。”穀雨嘆了口气:“上值吧。” “那季安怎么办?”彭宇担忧地道。 穀雨道:“关老头再如何疯,也决计不会伤害季安。” 彭宇学著穀雨嘆了口气,老气横秋地道:“何姐这些日子愈发忙了,有她在,咱们也不用为季安提心弔胆了。” 穀雨白了他一眼:“你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贺之珍府上,小姐贺秀秀欣喜地端详著手中的帕子,何姐笑道:“姑娘的手越来越巧了,这一对儿鸳鸯仿佛活了一般。” 贺秀秀笑地很靦腆,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还是何婶教得好,秀秀学到的不过皮毛而已,日后您再多做几个样,我用心学,说不定哪一日也能有您一样的巧手。” “姑娘知书达理,人美心善,女红自然也是差不了的。”何姐笑著站起身。 贺秀秀挽著她的手臂將她送到门口:“何婶,我这院子里除了小红几个少有人来,您常常陪我说话解闷,我心里欢喜得紧。”从袖中取出一支釵子塞到何姐手中。 何姐见釵子银质镶玉,显然价值不菲,惊道:“这可使不得。”连连推却,贺秀秀坚持將那釵子塞给何姐:“何婶,这是秀秀的一片心意,您便收了吧。” 何姐感动地无以復加,正要说什么,忽听远处一阵喧闹,贺秀秀竖起耳朵听了听,秀眉渐渐蹙起,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月亮门,何姐將那釵子小心地收了,跟在贺秀秀身后走了出去。 贺之珍的独子贺嘉年手中拿著藤条,用力地抽打著地上一名下人打扮的孩子,那孩子疼得满地打滚,几名年轻的男子按住他的手脚,贺嘉年手中的藤条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嘴中骂骂咧咧:“不长眼的狗东西,老子今天弄死你!” “够了,住手!”身后响起贺秀秀的声音,小红是她的丫鬟,与何姐一道紧紧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下人们连忙站定身子:“大小姐。” 贺秀秀气得脸色涨红,看著余怒未消的贺嘉年:“嘉年,他还是个孩子,你这样会打死他的...”即便气极,她的声量也不甚高。 “姐!”贺嘉年不满地扯著自己的衣襟:“这小崽子笨手笨脚,將满满一杯热茶泼在我身上,好悬要了我的命,我不给他个教训他是不会长记性的!” “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贺秀秀见地上那孩子满脸是血,畏惧地看著他,忍著怒气道:“还不快把人扶起来送医馆?” 下人们面面相覷,贺嘉年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谁敢在他面前找不痛快,何姐默默走上前蹲下身子,搀住那孩子的手臂將他扶起身来,贺嘉年气道:“老虔婆,你这是要跟老子作对吗?” 何姐身子一僵,陪笑道:“少爷说的哪里话,这孩子伤得不轻,若是延误了治疗,恐怕要给贺府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贺嘉年一怔,那孩子鼻青脸肿,血跡斑斑,他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色厉內荏道:“我贺府怕的什么?” 贺秀秀看向小红,不满地道:“还不快去?” 小红答应一声,从何姐手中接过那孩子,和另外一名丫鬟慌里慌张地去了。 贺秀秀见三人走远,这才转过身:“嘉年,现在这时辰你不该在学堂吗?” “我,我...”贺嘉年脸色一慌,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第八百八十九章 赌 贺秀秀柳眉倒竖,恼火地看著自己的弟弟:“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贺嘉年一个激灵,连忙矢口否认:“我没有...” 贺秀秀却是不信他的,扭过头看向身边的书童:“传喜,你来说。” 传喜將头如同拨浪鼓:“少爷原本是在学堂里的,可不知怎么脑袋昏沉...” 贺秀秀截口道:“你家少爷去没去过学堂,问过教书先生便知,老爷对少爷寄予厚望,若是让他知道你在帮少爷撒谎...” 传喜嚇得连连摆手:“少爷,少爷...”垂下头偷眼瞥向贺嘉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贺秀秀气道:“你果然去了赌坊,那地方乌烟瘴气,龙蛇混杂,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姐...”贺嘉年见瞒不住,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学堂的先生整日里掉书袋,我的脑袋都要晕了,不过出去放鬆放鬆,这样读书才会事半功倍,你可別告诉爹。” 贺秀秀恨铁不成钢地看著他:“嘉年,你要明白爹爹的苦心,他老人家盼你金榜高中,光耀门楣,可你心思全不在学业上,不是称病缺课便是在街上廝混,一口一个老...老子,你还记得你是读书人吗,你...你就不怕让他老人家失望吗?”气愤至极,顿了顿足转身走了。 贺嘉年张口结舌地看著姐姐远去,何姐向传喜道:“还不赶紧送少爷去学堂?” 传喜回过神来,搀住贺嘉年的胳膊,贺嘉年甩手便是一记耳光,传喜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手捂著脸颊,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贺嘉年用手点指何姐:“要你这老虔婆多管閒事,哼!”转身扬长而去。 何姐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默默地嘆了口气。 顺天府大牢,穀雨和彭宇姍姍来迟,大脑袋沉著脸:“谷捕头好大的架子,要这么多人等你。” 穀雨面色尷尬,向董心五、周围等人告了声罪,把眼看向徐东亮:“你用了刑?”那徐东亮身著囚衣,衣裳血跡斑斑,披头散髮,形容枯槁,短短一晚便憔悴得不成样子。 大脑袋露出嘴角冷笑:“这廝狡猾多端,对於所犯罪行矢口否认,你说东他便说西,你说狗他便说鸡,到底是鹰爪孙的手段好使,整治人的样五八门,倒教我开了眼。” 穀雨点点头:“你越来越有捕快的样子了。” 大脑袋脸色一僵,彭宇噗嗤笑了出来,段西峰坐在案后,將手中的两张字条递给穀雨:”这便是前几日这徐东亮向你下的战书?“ 穀雨点点头,將字条在徐东亮面前展开:“三日前城东富户李员外家中失窃,现场便发现了这张字条,挑衅顺天府,更指名道姓要我抓你。两日前户部郎中崔景家中遭贼,那贼廝在现场留下了同样的字条。两件盗案报到顺天府,我们便留意到了你。” “原来你便是穀雨。”徐东亮露出失望的神色,面前这少年太过寻常,寻常得扔到人堆里便找不到了。 “教你失望了,”穀雨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乔装更夫,趁夜深人静潜入私宅行盗窃手段,如今將你人赃並获,你还有什么好说?” “我不服。”徐东亮仰著伤痕累累的脸。 大脑袋擼起袖子:“那简单。” 徐东亮唬了一跳,面前这廝匪气十足,用刑之时下手狠辣,怎么看也不像当差的,穀雨拦住他:“让他把话说完。” 徐东亮道:“京城居民过百万,我又是几日前进的京,做的又是最不起眼的活计,你如何能迅速锁定我?” “凡走过必有痕跡,”穀雨从角落中將他的衣裳翻出:“你自以为谨慎,却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跡,我勘察李员外家中之时,在墙头发现了炭渣。” “炭渣?”徐东亮喃喃道。 穀雨將那件衣裳在他面前猛抖,尘土飞扬,眾人忙不迭捂住口鼻,穀雨从地上將细小的黑色颗粒捡起来:“喏,就是它。” 徐东亮懵了:“你就是凭这个找到了我?” 穀雨道:“南方与北方天气相差大,立秋之后南方仍是艷阳高照,但京城却已颳起了北风,尤其是晚间已能感到明显的寒意,我们倒没觉得什么,但你初来乍到自然不適应,於是便提前购置了木炭生火取暖。” 徐东亮哼道:“这也提前说明不了什么,难道京城便没有不耐寒冷的人了吗?” “自然是有的。”穀雨笑了笑:“快壮皂三班百十號人齐出,遍查京城的炭铺,根据店掌柜的回忆,除了老客之外,曾有一名操著南方口音的年轻男子来此,偏巧我家中就有一位南方人氏,火盆半个月前便已支起来,这才让我想到南北方的差异。” 彭宇忽地笑了起来,笑容中甚至带著一丝得意。 穀雨道:“通过巡城御史提供的入城记录前推十日,將长江以南来京人数缩小到百人之数,排除老人、幼儿、具有固定职业、多次来往京城的,大概也只剩下数十人。” 徐东亮咋舌道:“这同样需要极大的人力。” 周围冷笑道:“这里是天子脚下,顺天府肩负京城安寧之责,人手、劳力岂是你家乡可比的,再者说顺天府的捕快面对的江洋大盗数不胜数,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可不够看的。” 徐东亮臊得满脸通红,穀雨接口道:“这几十人中我们逐一摸过底,最后身有嫌疑,进入视野的不过只剩下几人而已。” 徐东亮道:“可我並不曾见过你们。” “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吴海潮从门外走进来,徐东亮登时睁大了眼睛:“你...你...” 吴海潮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昨日你在駙马府门前踩盘子,正是本差撞的你。” 徐东亮琢磨过味来:“你在试探我?” 吴海潮道:“你身法轻盈,动作利索,本差撞你那一下卯足了力气,却被你轻易避开,哪里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徐东亮闭上眼:“顺天府能人济济,是我托大了。” 吴海潮嘻嘻一笑道:“顺天府佛大庙深,岂是你这小王八能翻得起风浪的?” “你!”徐东亮怒视著他,吴海潮毫不畏惧地回视著他,徐东亮却忽地笑了:“我承认你们京城的捕快神通广大,但若是各路神仙齐聚於此,我倒要你们能不能抵受得住。” 穀雨一惊,与段西峰、周围互相看看,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第八百九十章 英雄会 三堂,段西峰领著穀雨、周围一眾捕快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府尹程正谊和董心五正在说著话,被这群冒失鬼的架势嚇了一跳。董心五站起身,皱著眉头道:“冒冒失失,没点规矩。” 程正谊放下茶盏:“穀雨,我都听董捕头说了,这徐东亮听闻你那天下第一捕快的名头心中不忿,这才在京中犯案留言挑衅,好歹將人抓住了,没惹出什么大乱子。” “年轻人,需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招摇了。” 他笑呵呵地看著穀雨,慢悠悠地道:“春秋时期,周室衰微,郑庄公趁机討伐许国,五月甲辰授兵於大宫。庄公手下两员爱將潁考叔与子都为爭夺战车大打出手,这潁考叔不仅聪慧多智而且极为纯孝,极受庄公赏识,风光无两,他与那子都久爭不下,索性挟輈以走,最后以潁考叔为帅,子都为副帅,此事被子都记恨在心中。攻打许国都城,潁考叔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墙,眼看便要夺得首功,哪知子都醋意大发,一箭便將他射死。穀雨,你年少有为,老夫看在眼里,但木秀於林风必摧之,往后可不能毛毛躁躁的,给自己招惹事端。” 眾人耐著性子听他掉完书袋,穀雨牙疼似地吸了口气:“晚了。” “嗯?”程正谊疑惑地看著他。 穀雨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程正谊左右看看,见几名捕快脸色不善,心中不禁一动,正色道:“怎么回事,西峰,你来说。” 段西峰拱手道:“回稟大人,方才审讯徐东亮之际,他向我等透露了一个消息,因为事关重大,还请大人早做应对,”他不敢卖关子,看了穀雨一眼道:“穀雨这天下第一捕快的名头如今已在绿林道中传开了,有那好事的江湖中人便决意齐聚京城,誓要灭了顺天府和小谷的威风。” “什...什么?”程正谊有些傻眼。 段西峰道:“这场江湖集会名为英雄会,据说江湖好手尽出,各施手段,要在京城分出个上下高低。” 董心五也听傻了:“他们...他们要大闹京城?” 段西峰苦涩地点点头:“看来是这样。” 董心五看向穀雨,穀雨低垂著头,两手不安地紧攥著,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看向程正谊:“大人,此事交给我来办吧。” 程正谊回过神来,看了穀雨一眼,这才向董心五道:“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如过江之卿,千万乱不得,此事我会呈报有司。”他站起身来:“你儘快安排人手,早做部署。” “是。”董心五应道,挥了挥手,眾捕快识趣地退了出去,穀雨没有挪动脚步:“师傅...” 董心五向外努了努嘴,穀雨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董心五向程正谊拱手道:“小徒顽劣,给大人添麻烦了。” 程正谊手捂著脑袋,呈痛苦状:“小谷捕头我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个性靦腆,沉稳持重,就连朝中不少大员也对其讚赏有加,你说他怎么就如此衝动呢?” 董心五尷尬地道:“这话他说过两次。” 程正谊一惊,董心五挤出僵硬的笑容:“第一次他是在陛下面前说的。” 程正谊两眼发直,白的鬍子一抖一抖,半晌后才訕笑道:“小谷捕头果然不同凡响。” 董心五咬著牙道:“这兔崽子行事孟浪,给顺天府带来偌大的麻烦,卑职愿意代其领罪。” “穀雨是有大志向的,我顺天府若真出了一位天下第一捕快,那宵小岂敢再在京城肆意妄为,京城安寧,百姓乐业,不失为一件幸事,”程正谊笑道:“董师傅,穀雨这句话虽然跋扈,但细究之下既不触犯律法,又不违背人伦,何错之有,责罚嘛就不必了。” 董心五鬆了口气:“谢大人。” 程正谊在他肩头拍了拍:“不过该做的防范切不可鬆懈,让三班的小伙子们打起精神来。” “遵命。”董心五施礼,转身退了出去。 程正谊坐下將茶盏端起来,又放下,苦恼地道:“英雄会,英雄会,一群山贼土匪也敢自称英雄,我呸!” 穀雨见董心五走来,连忙迎上去,小意地道:“师傅...” 董心五一见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看著心爱的小徒弟脸色憋得通红,好似要窒息一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温声安慰道:“没事,大人不怪你。” 穀雨眼角泛泪:“我以后管好嘴,再不敢说混帐话了。” 董心五想起程正谊方才的话,忽地笑了:“那不是你心中所愿吗?” 穀雨疑惑地抬起头,董心五道:“老七,师傅能等到那一天吗?” 穀雨的血渐渐热起来,他狠狠点了点头,董心五道:“那就放心大胆地说,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你有所愿,为何不能说出口。那些贼廝不是要来京城吗,他们在各地打家劫舍胡作非为,我还正愁找不到他们,这一次索性將他们包圆,让他们有来无回,还天下朗朗乾坤!” 一番话说得眾捕快热血沸腾,齐齐应道:“教他们有来无回!” 董心五算了算时辰:“各自回家跟家人知会一声,晚上在公廨会合,集思广益,拿个章程出来。” 眾人领命离去,董心五向穀雨和彭宇招招手:“你们两个,隨我来。” 值房,董心五给彭宇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中:“彭宇,跟著你师傅还习惯吗?” 彭宇斜眼看著穀雨:“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能当我师傅,我看还是给您做徒弟吧?” 穀雨站在门边,低垂著眼瞼:“我做不了他的师傅,不如將彭宇安排到二哥或者四哥身边吧。” “为什么?”董心五明知故问。 穀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法保证能护他周全。” “荒唐!”董心五气道:“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七,每个人皆有其命数,也有其想法与坚持。你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所有人的前途和命运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拿彭宇来说,他想留在京城,这是你能左右的吗?” “不能!”彭宇嚇了一跳,脱口而出。 董心五笑了:“你师傅还担心保护不了你呢。” 彭宇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还是担心自己吧,他可是个惹祸精,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还得我保护他呢。” 穀雨无奈地看著彭宇,董心五道:“你看,人家彭宇心气高本事大,何必你来保护?” 穀雨还想说什么,董心五已转向彭宇:“家中的碳用完了吧?” 第八百九十一章 生计 彭宇点了点头,委屈巴巴地道:“穀雨粗心大意地很,前两日便所剩无几了。” 穀雨尷尬地挠挠头:“你跟我说便好,我能不买给你吗?” 彭宇留京之后,穀雨便將家中厢房收拾了出来,安排他住在了自己家中,从金陵调往京城的手续难办了些,但对顺天府衙来说倒不是难事,彭宇姐姐家中的侄子也被交託给当地可靠的亲戚家寄养,彭宇见识过北方秋季的冷冽,也不愿小儿受苦,便也痛快答应了。 董心五指著角落竹筐道:“我前两日排查炭铺之时顺手买了一些,你和穀雨带回去吧。” “哎哟!”彭宇高兴地一蹦三尺高,狠狠地抱住董心五:“还是您老想的周全。” 董心五被他的热情嚇了一跳:“这孩子...”见彭宇费力地拖起竹筐,又道:“给你准备了一辆大车,去院后取来。” 彭宇答应一声,欢天喜地地去了。 董心五看了看穀雨,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忽道:“你这些日子去过朝天寨吗?” 穀雨一怔,脸色有些僵硬,轻轻摇了摇头,董心五道:“夏姑娘一个女孩家领著朝天寨的男女老少忙著种植草药,忙得昏天黑地著实辛苦,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吧。” 穀雨倚著门框不发一言,董心五嘆了口气:“她虽然骗了你,但那不过是不忍朝天寨的无辜百姓遭受无妄之灾,程大人做事公允,除身负命案者、冥顽不灵者叉查办之外,其他人等一概既往不咎。说到底这女子不过是面冷心善,为了成全乡民做了些傻事,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穀雨摇了摇头,他对夏姜的感情难以描述,正如现在的夏姜对他的態度也很难琢磨一样,在他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夏姜衣不解带地在他床前照顾,但他醒来时夏姜不告而別,所以两人这些日子竟连一面也没见过。 剪不断理还乱,穀雨面对的感情现状正是如此,他苦恼地道:“师傅,这件事一时半会解不开,您就別操心了。” 董心五知道多说无益,摆了摆手:“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夏姑娘一个机会,去吧。” 穀雨拱了拱手,走出值房不远,迎面正碰上大脑袋,他不满地打量著穀雨:“我何时能回去?” “回哪儿?”穀雨反问道,打量著他身上的公服,也许是先入为主,怎么看怎么觉得彆扭:“你如今是顺天府的差人,自当为朝廷效命。” 大脑袋冷笑道:“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我差点杀了你,你却让我做了官差,怕是那一刀让你变傻了吧?” 穀雨的伤口虽然结了痂,但想到那一夜仍感到伤口隱隱作痛,他淡淡地道:“正因为你是绿林出身,所以比我更了解案犯的门道,也正因为此程大人才会网开一面,命你戴罪立功,只要你认真做事,在牢中服刑的弟兄们也可少受一分罪责,你可莫要辜负了大人的期望。” 大脑袋得意地笑了笑,穀雨对他的称讚被他视为服软,这对他很重要,隨即笑容收敛:“山中物资短缺,眼看天气就要凉了,我採买了被和粮食,满满几大车,你给我搭把手。” 穀雨皱了皱眉:“晚上还要在公廨集合。” “耽误不了你的事。”大脑袋背著手转身离开,穀雨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跟著去了。 朝天寨,南面的山坡已被开垦出了一块块梯田,朝天寨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在田垄里弯腰栽种。朝天寨脱去贼衣,得以正大光明地示人,与夏姜的前后奔走脱不开干係。 无论是一遍一遍奔波於官府不厌其烦地陈述朝天寨的苦楚与艰难,多数人皆因为走投无路被逼上山,家家背后都有一段心酸往事,听得官老爷们惻隱之心顿起,藉此给朝天寨减少刑责。 还是积极为其联繫生路,最终由府尹程正谊牵线京城內知名的医馆,往常里京城医馆採买药材规模庞大,需依赖外地货源远程运输入京,时间周期长、路途远、损耗大,尤其是对於新鲜程度要求较高的草药更是提出了极大的挑战。朝天寨所处山麓林清水秀,对於草药的培育与种植具有先天的优势,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夏姜既要忙著採买草籽,又要和各医馆商谈价钱,忙得昏头涨脑,脚不沾地。这一会终於閒下来,却又著急忙慌地下了地,扛著锄头在田间挥汗如雨,一名年轻人端著水碗殷勤地跑到夏姜面前:“大当家的,您喝水。” “谢谢。”夏姜抹了把头上的汗,接过水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口乾舌燥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了。 年轻人憨笑著接过碗笑著跑开了。 小成凑上来,捂著嘴笑道:“寨子里原先那些不服气您的,看起来也都认您这大当家了。” 夏姜看著田间忙碌的眾人:“不用做贼,不必担心生计,谁还愿意当这山匪流寇,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我这大当家的似乎还要再做一段时日。” “就怕夏郎中变成了大当家,就此掉进了钱眼里。”小成笑道:“您现在打算盘扛锄头的时间可比您开方子的时间多。” 夏姜想了想,苦笑著摇了摇头,小成观察著她的神色:“听说大脑袋今天要回来送被和粮食。” 夏姜鬆了口气:“总不至於像去年那样忍冻挨饿,过得提心弔胆了。” 话音未落,便听山那边喧闹阵阵,夏姜侧耳听了片刻:“说曹操曹操到,还不去见见王捕头?” 小成迫不及待地將锄头放在地上:“那就托他的福,咱也歇会。” 夏姜高声招呼道:“大脑袋回来了,大家同去。” 山间作业的人们高声回应,簇拥著夏姜去了。 大脑袋半边身子软在车辕旁,累得呼哧带喘,押车的是粮行的掌柜哭丧著脸:“官爷,这山路崎嶇不平,难走得要命,你下次给多少钱我也不来了。”大脑袋採买的粮食装了满满五大车,掌柜的知道这是位大主顾,有心结交,自告奋勇送这一趟,大脑袋故意隱瞒不说,待马车出了城他才意识到不妙,但为时已晚。 原先朝天寨为了掩人耳目,並没有成型的山道,现今这唯一的一条还是朝天寨和顺天府眾多捕快在原来山间小径的基础上拓宽、加固后修筑的,勉强可容大车通行,质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大脑袋仰脸看著蔚蓝的天空,目光中充满了嚮往:“过不了多久,等草药卖了钱,还愁没有钱修路吗?” 第八百九十二章 道別 掌柜撇了撇嘴,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等路修好了,咱们再来也不迟。” 大脑袋冷笑道:“你臥房之中的那把军弩哪里来的?” 掌柜一惊,战战兢兢地道:“我...我只是爱好此道,拿来私下把玩,並没有伤人的意思。” 大脑袋阴惻惻地道:“大明律例,民间禁止私藏甲冑、弩、具装等武器,重者流放三千里,你怕是不要命了吧?” 掌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大脑袋忽地一笑:“你若是答应继续送粮,我便当做看不见,我大脑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怎么样,本官爷仗不仗义?” 掌柜笑得比哭还难看:“王捕头义薄云天。” 离车队不远处有几颗枫树,此时枫叶红透,煞是好看。彭宇和穀雨两人倚著树坐下,將大脑袋如何威逼利诱清清楚楚看在眼中,彭宇吐了吐舌头:“大脑袋哥这副做派,才是我印象中捕快该有的样子。” 穀雨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抬头便见一大群人簇拥著夏姜急匆匆走了来。 大脑袋噌地站起来,兴奋地大喊:“弟兄们,分粮食!” 笑容在每个人脸上绽放,人群中不知是谁欢呼一声:“分粮食咯!”眾人蜂拥而上,嚇得掌柜掉头就跑。 夏姜笑意盈盈地走到大脑袋面前:“大脑袋,辛苦了。” 大脑袋咧著大嘴笑道:“没教大当家失望才好。” 小成將大脑袋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这身行头穿在你身上,总觉得是偷来的。” 寨子中几个和大脑袋交好的年轻人顿时哈哈大笑,把大脑袋臊得满脸通红,咬牙启齿地道:“你別犯在我手里,本官爷对你可不会客气。” “怕什么?”小成向不远处的穀雨努了努嘴:“咱官府里有人儿。” 夏姜看向穀雨,笑容逐渐收敛,大脑袋招手:“彭宇,带你四下转转。” “哎!”彭宇向穀雨挤眉弄眼,一路小跑著去了。 枫树下,夏姜慢慢走近穀雨,拢在袖中的两手紧张地攥在一起,她挤出僵硬的笑容:“你来了。” “嗯。”穀雨移开目光。 夏姜心中更是忐忑:“师傅来过了,二哥和四哥来过了,海潮领著季安也来过了,可我最想见的人却迟迟不肯来,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说到后来声音打颤。 穀雨垂下眼瞼,脚尖踢著一块小石子。 夏姜鼻子发酸,心臟好像被人紧紧攥住:“你生气是应该的,毕竟我骗了你。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朝天寨这些无辜的人倖免於难,是你央求潘大人从中说了好话对吗?” 穀雨保持沉默。 夏姜又道:“程府尹答应牵线搭桥,卖的也是潘大人的面子吧?” 有传闻称万历有意令潘从右入阁以填补空缺,大明官场的潜规则若是想要进入內阁必须由百官推举,而由皇帝指定却是犯了忌讳的,尤其是万历与群臣离心离德,矛盾日渐激烈,官员更不敢接受皇帝的任命,逼得紧了掛冠自去的也大有人在。 而潘从右为官清廉,端方守正,官场之中有口皆碑,內阁之中已有小道消息传出,首辅杨志皋有意將其举荐入阁。 作为如今朝堂之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无论是顺天府府尹还是各位有司的长官都要给几分薄面,穀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是我认识的最大的官儿了。” 夏姜抿著嘴笑,她吸了口气:“还要谢谢你,饶了大脑袋一命。” 穀雨踢著那颗小石子,仿佛那是他眼前最好的玩具。 大脑袋那一刀险些要了穀雨的命,若不是他喝得酩酊大醉手法不稳,此刻穀雨的坟头青草早已长得三尺高了。但穀雨在甦醒之后开口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求大脑袋进入快班戴罪立功。大脑袋刺杀官差,料定绝无生还可能,在牢中听到这个消息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夏姜却知道穀雨甘愿拋下怨懟,其实是在为他寻一条生路。 夏姜苦苦等待,始终不见穀雨回应,知道他心结已深,不由地悲从中来:“你那日求我嫁你,我心中实则欢喜至极,但念及身后朝天寨百十口人命,担心一旦东窗事发必会给山寨和你带来偌大麻烦,这才狠心回绝了你,可我...我想做你的妻子。” 穀雨霍地抬起头,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涌出,这一瞬间喜悦和悲伤同时自他心底涌出,澎湃而热烈,他嘴唇翕动:“你,你...” 夏姜泪水涟涟,低声啜泣,穀雨怔了半晌:“信任,真是世间的好东西。” 这句话一出,夏姜脸色唰地白了,穀雨喃喃道:“我是个胆小的人,只把真心给了你,从不曾对你有过戒心,我又是个悲观的人,即便所有人骗我,我都不会意外並尝试著报以理解,即便梦琪姐杀我,我也可以选择原谅,唯独你...” 穀雨看著夏姜,仿佛连呼吸都是艰难的:“只有你不能。” 这一刻他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神中的委屈和乞求令夏姜的心尖打颤。 “我明白,若不是我有意欺瞒,大脑袋也不会做傻事,害你险些丟了性命,我实则...实则早已无顏见你。”夏姜將脸上泪水用力一抹,向穀雨挤出笑容:“还是要谢谢你,穀雨,你带给了我平生最美好的东西,是我亲手將它毁了。” 她眼眸深深,將穀雨的模样刻在脑海中,同时明白以后两人可能仍会成为朋友,会聊心事,甚至会结伴出游,但她还是失去了她的少年,那个看向她的目光中永远纯净的男孩。 她缓缓转身,从枫树下离开。 远处充满欢声笑语,等待著她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前方的道路依旧充满色彩,少了一个穀雨人生不会就此中断,可为何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穀雨张了张嘴,他意识到未来的他们可能仍会成为朋友,会聊心事,甚至会结伴出游,但在方才的某个时刻,两人已经做了道別。 第八百九十三章 馨园浴堂 曲家瓦,大小瓦子鳞次櫛比,瓦舍所演种类繁多,小唱、嘌唱、傀儡戏、杂剧、散乐不一而足,瓦舍外货药、卖卦、旧衣交易、探搏,更有各类吃食沿街叫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徐东亮和穀雨在人群中费力地挪动著脚步,穀雨的目光从迎面而来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徐东亮讥笑道:“小谷捕头,从面相上是看不出谁是贼的?” 穀雨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你比我想像中从容得多。” 徐东亮笑道:“既然答应了为你做內奸,便可减轻刑责,我又与那些江湖人非亲非故,那还有何犹豫,自然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 穀雨比了个大拇哥:“像你这等狼心狗肺之辈,似乎確实活得比別人更长久。” “小的就当做是小谷捕头的讚扬了。”徐东亮面不改色,饶有兴致地看著沸腾的热油锅中上下起伏的棵子。 穀雨友情提醒:“別打歪主意,这附近都是我们的人。” “想到哪里去了,吃吗?”徐东亮指著棵子问道,穀雨注视著他,缓缓摇了摇头,徐东亮向那摊主道:“这玩意儿,来俩。” 摊主用牛皮纸包了递给徐东亮,徐东亮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道:“香。” “別耽误了正事。”拥挤的人群令穀雨感到不安,曲家瓦是京城最大的勾栏瓦舍,人员密集,流动性大,龙蛇混杂,顺天府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布控,虽然快壮皂三班皆为差役,但好手都在快班,壮班和皂班分散在外围,快班则混跡於人群之中,隨时为可能出现的意外提供支援。 即便顺天府差役尽出,但散在曲家瓦庞大的人群之中犹如几滴水落入大海,对於穀雨只身入曹营的想法,董心五是极力反对的,但在段西峰和周围看来却是最有效的方法,最终在董心五的妥协下计划得以实施。 千钧担子压在肩头,穀雨不由得不小心谨慎,徐东亮却呈现出相反的神態,他颇为享受地吃著手中的棵子:“不著急,时辰还早得很。” 馨园浴堂与香皂铺子相隔不远,香皂铺子掛著“画脂杭粉名香宫皂”的招幌,自他门前走过不足五丈便是馨园浴堂的大门,门前浴客进进出出,来往不绝。 徐东亮走到门前,见两侧对联写的是:清泉沐浴精神爽,甘露润体气芬芳。 他將牛皮纸扔在地上,两手拍了拍:“我们那地方的人酷爱泡澡,讲究的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泡澡、搓背、修脚一条龙,尤其搓澡,天下一绝,京城的澡堂虽有不及,但胜在规模巨大,宽敞明净,这堂子里怕是容纳百人也绰绰有余。” 浴堂房顶水汽蒸腾,穀雨皱起眉头:“你当真要洗?” 徐东亮道:“既来之则安之。”背起两手走了进去。 伙计殷勤地迎上来,徐东亮从怀中掏出一枚珠子交给伙计,伙计一愣,看了徐东亮一眼,徐东亮点点头:“在何处更衣?” 伙计將那珠子不动声色地收入怀中,將两人引到更衣间,便在门口站定。 徐东亮伸手解衣襟,一边小声催促道:“別愣著了。” 穀雨不情愿地將衣裳宽去,嘟囔道:“神神道道,小儿把戏。”露出精赤的上身。 “嚯!”徐东亮嚇了一跳,打量著穀雨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小谷捕头,顺天府一个月给你多少俸禄,犯得著这么拼命吗?” 穀雨默不作声,快速將周身上下拖得只剩裤衩,两手下意识地挡在身前,徐东亮好笑地看著他,同时手脚麻利地將自己衣裳也脱下,放在衣格之中,与穀雨两人走到门口,伙计笑容可掬地將白毛巾递了过来,两人接在手中出了门。 那伙计见两人走远,这才向不远处的一名男子使了个眼色。 浴堂中开放了好几个池子,已经有不少人赤条条泡著,慵懒地靠在池边,热气繚绕,交谈声说笑声迴荡在堂子里。 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迈进了池子,徐东亮烫得嘴中直吸凉气,但脸上眉飞色舞,既痛苦又享受,穀雨则抿紧嘴唇,用手向身上不断撩水,以便快速地適应水温。 徐东亮將毛巾打湿垫在脑后,仰脸看著天板:“小谷捕头,我能判多少年?” 穀雨道:“我只管抓,不管审判,只要你配合得当,程大人自然会减少服刑的年限。” 徐东亮道:“我偷完那李员外家,迟迟不见官府的动静,只以为是此人身份不够格,难以获得官府的关注,便將第二个目標放在了当官儿的身上,也怪我扬名心切,冲昏了头脑,那户部郎中是几品官啊?” “从五品。” 徐东亮抬手搓了搓脸:“即便从轻发落,那我也得蹲几年大牢吧?” 穀雨一怔:“你做错了事就应该付出代价,从轻发落不代表免除刑罚,我劝你別抱有不切实际的侥倖。” 徐东亮苦笑道:“我便是隨口一说...” “东亮!”对面一人忽地凑过来。 两人同时一惊,穀雨细细打量,对面这人二十上下,方面阔口,吊脚眉三角眼,长得又凶又奸,徐东亮隨即露出笑容,那人道:“几哈些?” 徐东亮一愣,同时用土话回道:“扯拐背时,歪人...” 穀雨笑著打断他的话:“老朋友?我却听不懂了。” “他方才问我几时来的。”徐东亮醒觉,改了官话:“这位是唐虎,江湖諢號飞天虎,便是虎哥给我传的口信,邀我赴京参加英雄会。” “原来如此。”穀雨恍然,向这位唐虎抱了抱拳。 唐虎回礼,把眼看向徐东亮:“这位是?” 徐东亮压低了声音:“是我在京城结识的新朋友,名叫谷...那个大年。” “谷大雨?”唐虎眼珠转了转:“我常在京城行走,怎么没听说过兄弟的名號?” “我...”与唐虎的偶遇事发突然,穀雨急急思索託词,那边厢唐虎的神色却变得不对劲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 諢號 唐虎面露警惕,目光中杀机一闪即逝,穀雨心思电转:“京城乃天子脚下,衙门眾多,守备森严,弟兄们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过分招摇只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唐兄久在京城活动,不会不知吧?” “是这个理儿...”唐虎表情鬆动,但仍坚持追问:“谷兄弟跑单帮的?” 穀雨道:“昔年曾拜过白龙会的堂口。” 唐虎一怔:“白龙会不是被官府清缴了吗?” “白龙会虽然散了,但是弟兄们还要继续討生活。”穀雨神色不动。 唐虎点点头:“原来如此,”向穀雨齜牙一笑:“正如你所说,咱们干的买卖非同寻常,刨根问底不过是安身立命的手段,谷兄弟不会介意吧?” 穀雨暗中鬆了口气:“唐兄小心谨慎,是做大事的人。” 一句话说得唐虎眉开眼笑,神色间亲热了许多,隨口问道:“可有諢號?” “唔...”穀雨积极思索,还没来得及说话,徐东亮眼珠一转,插话道:“谷兄弟武艺卓绝,尤善使刀,舞动之时神鬼莫当,人送外號,那个...擎天一刀,对吧?” 江湖好汉出门在外,諢號是用来撑场面的东西,只不过文雅的极少,这些泥腿汉子大字识不得几个,諢號怎么俏怎么来,怎么威风怎么来,结果自然是要多土有多土,幸运的是这徐东亮认的几个大字,不幸的是他仅仅认得几个大字,那諢號起的既俏又威风,土得不能再土。 擎天一刀? 穀雨听得齜牙咧嘴,心道既然入了江湖便老老实实做个牛马不好吗,非要取个名显得標新立异,便能摆脱牛马的命运了吗? 唐虎点点头:“谷兄弟,这名头叫得响亮,愚兄倒想见识见识你的刀法了。” 穀雨訕笑道:“江湖弟兄的抬爱罢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不足掛齿。” 三人爬出池子,將热毛巾拧乾擦掉身子上的水跡,走入更衣间,快速將衣裳穿了,伙计站在门口送客:“欢迎常来。” 唐虎向不远处的巷子努了努嘴,三人穿过人群,拐入巷口,一直走到巷子深处,唐虎在周身上下翻了翻,从袖口翻出一个字条,展开细瞧,见字条上写的是:初六,王记酒楼。 “这便是英雄会召开之地了。”唐虎屈指在字条上一弹。 “不然,”徐东亮在端详著他手中的字条,穀雨凑上去看,见那字条上写的却是:初六,护国寺。 穀雨怔住了,徐东亮皱紧眉头:“怎么回事,难道说这英雄会在不同场所举行?” “有这可能,”唐虎思索道:“可能这英雄会也担心一旦事发,那天下豪杰有被一网打尽的危险。” 穀雨心中一沉,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谨慎,顺天府原本存的便是一网打尽的心思,但从字条上的信息判断,可能会场並不只有两个,如果只是动了这两处,那其他会场便会收到风声,再想將他们一网打尽可就难了。 他从徐东亮手中接过字条翻转过来:“这是...” 那字条背面刻有一枚鲜红的印章:英雄会。 唐虎想了想:“这或许便是入会的凭证。” 穀雨眉头微皱,徐东亮嗤笑一声,幸灾乐祸地看向穀雨,穀雨烦躁地看他一眼:“今日初四,后日便是英雄会举行之日,这馨园浴堂看来是一处接洽之所,负责將与会的消息分发出去,这三日內势必会有更多的...江湖豪杰来京,咱们且先不急,耐心等待便是。” 唐虎向两人身后看去:“我们被盯上了。” “什么?!”穀雨心中一紧,扮做吃惊状。 唐虎打眼向两人一扫,拔腿就走:“此处人多眼杂,即便不是官府的人,也有可能碰上仇家,跟我走!” 穀雨举目望去,但见巷子外人头攒动,莫非当真是快班的弟兄? 他的目光急急搜索,徐东亮拉了他一把:“唐虎走远了,还不跟上?” 穀雨在犹豫,徐东亮道:“他可有王记酒楼的入会凭证。” 穀雨一咬牙:“走!” 两人快步跟上唐虎,唐虎一手按在腰间,步履匆匆,在巷子中七拐八拐,出了曲家瓦,上了桥:“我带你二人回我住处。” “虎哥,你看清了没有,究竟是官差还是仇家?”徐东亮不死心地问道。 唐虎压低了声音:“哥哥我在京城是有正经身份的,一名苏州客商,从不曾引起官府关注,八成是江湖上的对头,你不消管了,只管跟我来便是。” 穀雨听得心中暗凛,心道此人谨小慎微,比这徐东亮可要难对付多了。 三人走了盏茶功夫,唐虎避在巷口,徐东亮领著穀雨走入巷子,唐虎探著脑袋看了半晌,確定没有追兵,这才鬆了口气,带著两人走到胡同尽头,在最后一户院子前站定,唐虎推门而入,徐东亮和穀雨两人紧隨其后,唐虎在身后將门关上。 穀雨打量著院落:“唐兄何时租的院子...”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恶风疾来,穀雨大惊失色,连忙趋前躲避,唐虎手中钢刃尾隨而至,徐东亮撒腿便向屋中跑去,穀雨急道:“休走!” 寒光一闪,腰间钢刀已脱鞘而出。 唐虎狞笑道:“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刀出如疾风,扎向穀雨的后腰,穀雨无奈之下只得回身格挡,鐺地一声脆响,两刀相交,火四溅,穀雨后退一步,人如猿猴,揉身而上,唐虎只觉得眼前一,慌忙应战,穀雨一刀力劈华山,唐虎举刀格挡,穀雨变换刀势化砍为削,锋利的刀刃划过唐虎小腹,唐虎疼得全身一哆嗦,怒吼一声,直取穀雨咽喉。 穀雨闪身躲避,忽听背后脚步急促,原来是徐东亮自屋中取了兵刃杀了回来,自穀雨背后砍下,穀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趋前一步,两手拖刀,封住唐虎的刀,身子一转,刀尖捅入唐虎前胸! 唐虎惨叫一声,向后跌倒,胸口处鲜血汩汩而出,脑袋一歪登时了帐。 穀雨將刀一甩,看向身后的徐东亮,徐东亮嚇得肝胆欲裂,脸色惨白,將刀一把丟在地上:“別杀我,別杀我...” 穀雨杀气腾腾地看著他,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徐东亮两股战战再也坚持不住,一跤跌坐在地。 第八百九十五章 面子 院子里,周围蹲在地上,从死去多时的唐虎身上將那张字条翻了出来,与自己手中的字条比对著,隨后站起身来,走向穀雨:“所以你的判断是不止两个会场?” 穀雨坐在门槛上,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抬头看向周围:“可能性极大。” 周围咂咂嘴:“这样一来可麻烦了,师傅从五城兵马司要了人,正是要毕其功於一役,看来他的愿望要落空了。” 段西峰背著手俯视著哆哆嗦嗦的徐东亮:“小子,你使诈?” 徐东亮两手连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穀雨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唐虎为何要杀我?”他自问並没有露出破绽,那唐虎出刀不带丝毫犹豫,招招取的皆是他的要害,这种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打法使穀雨意识到一定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紕漏:“你与他初见面之时说的土话,当真是简单的问候?” 徐东亮畏惧地看著他,穀雨凌厉的身手至今仍令他心惊胆战:“不...不是,我...我说的是他是捕快,杀了他。” 穀雨冷冷地道:“你的无知害了你的弟兄。” “你知道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那是他命数如此,怪不得我。”徐东亮挤出僵硬的笑容:“我仍然可以配合官府,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段西峰啐了一口:“为了活命,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徐东亮脸上掛著殷勤的笑:“这么说,我们还能够继续合作?” 穀雨摇了摇头:“我们还会再信任你吗?你没有机会了。” 徐东亮收敛笑容,怨毒地看著他,周围挥了挥手:“带走。” 彭宇將他从地上揪起来,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走吧,有个地方更適合你。” “怎么办?”周围扬了扬手中的两张字条:“先抄了这两处?” 穀雨沉吟道:“不行,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第三处,甚至是更多的会场,如果我们的假设成立,这两处被惊动,那其他会场的人將再无机会落入法网。” 段西峰抚著下巴边思索边喃喃道:“我现在更关心的是究竟是谁在背后主持这一切呢?” 穀雨皱紧眉头:“二哥说的是,那馨园浴堂作为中转之地,是受了谁的指令?各处会场又是由谁指挥?幕后究竟站著的是谁?这一切都还没有任何线索。” 周围道:“乾脆先將那馨园浴堂抄了!” 段西峰和穀雨同时摇头:“不行!” “为何?”周围有力使不出,脾气也上来了。 穀雨笑道:“四哥莫急,你且先听我说。我与那徐东亮进入浴堂,紧接著宽衣、入池,直到从浴堂走出,自始至终伙计从未问过我们名姓,这是为何?” 周围一怔,他思索片刻:“因为对方不想留下证据。” “有这层考虑,”穀雨道:“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究竟有多少江湖人进了京,姓字名谁,即便我们拿了浴堂,也无从知晓。” 周围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道理?对方既然邀请这些人入京,却又对他们毫不关心。” 穀雨道:“对方將那念珠散至大明各州各府,並留下馨园浴堂的地址,只要有心来京比个高低的便以念珠作为凭记在馨园浴堂中换取英雄会的信息,这样在整条信息链上都不会留下江湖人的踪跡,你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但也可以说是一种保护。” 周围摇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天下第一捕快,竟有这么大的魔力,竟驱使大明各路豪杰齐聚京城,至於吗?” 段西峰好笑地看著两位师弟:“你二人不是江湖中人,不了解他们的想法倒也不足为怪,我且问个问题,混跡於江湖什么最重要?”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但段西峰委身在白龙会经年,是名副其实的老江湖,二人倒也说不出什么,周围眨眨眼:“人生在世,义字当头,肯定是义气!” 段西峰摇了摇头,穀雨歪著头想了片刻:“那自然是卓绝的武艺。” 段西峰再次摇头,並主动揭晓了答案:“面子。” 周围和穀雨互相看看,雾煞煞的表情逗笑了段西峰:“江湖人最注重的便是名声,私底下无论行事如何,名声不能损,面子不能丟,若是面子丟了,哪有江湖地位可言?老七这金字招牌一亮,相当於在绿林道给官家立棍插旗,折了全天下江湖好汉的面子,不来找你的麻烦怎么说得过去?” 穀雨痛苦地惨叫一声,捂著脸蹲到地上,早知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何必图一时痛快信口雌黄,他心中悔恨莫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便说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年轻人没些锐气怎么成?”段西峰拍了拍他的肩头:“绿林道將你视作心腹大患,那是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咱们顺天府皆乃精兵强將,又不是吃素的,我们偏要让顺天府在江湖道上把棍立住,教他们知道我官家臥虎藏龙,没有一个好惹的。” “正是如此,”周围轻声安慰道:“天大的事儿有程府尹顶著,你怕什么?” 段西峰一激灵,定定地看著周围:“你不要脸的样子有我年轻时的神韵。” 周围摆了摆手:“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著英雄会如期举行,什么也做不了吗?” 穀雨从地上站起:“我有个想法,二位师兄参详参详。” 段西峰乐了:“看来是捨不得这块金字招牌。” 穀雨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要混入英雄会。” 周围一怔:“你一个人能抓住几个贼?” 穀雨摇了摇头:“以江湖人的身份。” 两人同时愣住了,穀雨道:“既然是英雄会,既然要比个高低,那我便扮作江湖人参与比拼,不就能一路追查,见到幕后之人了吗?” 他的想法过於匪夷所思,段西峰迴过神来,率先挑战:“不可!会场之中如龙潭虎穴,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周围紧隨其后,手指在他胸口上点动:“再者说,你面对的是贼,杀人放火绑票使千无恶不作,抓贼你在行,犯案你会吗?凭什么认为自己便能一路过关斩將,拔得头筹?” 穀雨连连后退,段西峰和周围两人步步紧逼,穀雨招架不住,一跤坐在门槛上。 第八百九十六章 开心 周围和段西峰咄咄逼人,穀雨一句话也插不进去,索性將两手抱在胸前,眼巴巴地看著两位师兄,两人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半晌后才发现穀雨看猴一般地看著自己,顿时怒火中烧,大耳帖子已经举了起来。 穀雨將脑袋一抱:“慢来,慢来,谁说我对犯案便不在行了,咱们顺天府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绿林道中的好手吗?”向门口努了努嘴。 周围和段西峰两人齐齐回头,却见大脑袋坐在对门的墙根,手中抓著两个包子埋头苦吃。 “他?”周围和段西峰互相看看,段西峰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好吃懒做的傢伙,吃饭休息的时候冲在最前,出力的时候永远见不著面。喏,又偷懒呢。” 周围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对大脑袋的做派也颇为不满。 穀雨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差,大脑袋江湖习气是有的,但他脑瓜灵活,身手又好,最重要的是常年活跃在盗窃、绑票一线,敢打敢拼,精益求精,难得的人才啊。” 周围哼了一声:“师傅若是听见你这么说,非大耳刮子抽你不可。” 穀雨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段西峰想了想:“这廝有杀你之心,我不信他。论起江湖经验,我比他只多不少,要去也是我跟你去。” 周围不满地看著段西峰:“你这么快就叛变了?” 段西峰舔了舔嘴唇:“老七这法子虽然冒险,但想要找到幕后主使,这法子却是最见效果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再多,但在偌大的京城中也不过沧海一粟,与其疲於与这些江湖人氏周旋,倒不如沉住气,直捣黄龙抓住首恶。” 周围静静地听著,半晌后才闷闷地道:“还是太过危险,最好问问师傅他老人家的意见。” 段西峰摇摇头:“师傅既然决意退下来,就不要烦他了。” 董心五的提议是在半个月前提出来的,而且是向程正谊当面提的,提议很突然,事先也没有任何徵兆,打得眾人措手不及。董心五號称京城的定海神针,乃是震慑宵小的不二法门,如今他一心求去,程正谊自然不捨得,百般挽留之下,董心五態度坚决,勉强答应过完年再走,在此之前一应事务向段西峰转移,平稳地完成过渡。 因此虽然董心五仍在顺天府,但许多事情已经交由段西峰拿主意了,他既然如此说,周围也不好反驳,只道:“此计凶险异常,还待从长计议。” 段西峰大手一摆:“就这般定了。” 穀雨却道:“二哥,你不能去。” 段西峰眯起眼:“信不过我?” 穀雨嘆了口气:“你仇家太多。” 段西峰面色一凛,倒吸了口凉气,他潜伏白龙会,將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帮派挑落马下,白龙会成名数载,根基雄厚,无论是帮內余孽还是与白龙会私下有勾连的,统统將段西峰视作心腹大患。他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英雄会广邀天下豪杰,京城作为地主,想必也在受邀之列,若是不巧与这些人照面,那乐子可就大了。 穀雨盖棺定论:“就这么定了,我和大脑袋进场,辛苦两位哥哥在场外策应,若有不测,小谷的这条命还要仰望两位哥哥呢。” 段西峰沉吟片刻,不再犹豫:“我同意了。” “同意个屁!”周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向穀雨道:“你与大脑袋各去一处,他又如何帮你?” 穀雨显然已想好了对策:“各去一处只会分散精力,我与大脑袋兵合一处將打一家,只要能拿下一处首魁,咱们的目的便达到了。” “可你们只有一份凭证。”周围鍥而不捨地刁难,但穀雨读懂了他那张大黑脸后的关切与忧虑:“这件事不难办。” 周围絮叨地像个老妈子:“你总不能以真名示人?” 英雄会正是因为穀雨这个名字而生,除非疯了才会想以真名露於人前,穀雨的脸色一下子垮下来:“馨园浴堂中徐东亮已为我取了名號,那浴堂之中难保不会有同样赴会的江湖人,看来我也只能继续將就用了。” 这倒省了心思,只不过穀雨神色古怪,周围好奇心顿起:“哦,叫什么?” 穀雨难为情地道:“擎天一刀谷大年。” 四周忙碌的捕快齐齐站起身,眼神中充满了敬仰,周围嘴角抽动,忍著没笑出来:“唔...挺威风的。” 捕快嘻嘻哈哈:“太威风了。”“教人闻风丧胆。”“闻者屁滚尿流。” 穀雨齜牙咧嘴地应著,脸色緋红。 段西峰笑了笑,向门口喊了一声:“大脑袋!” 门外的大脑袋美滋滋地將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忽听段西峰一声狼吼,嚇得一激灵从地上拔地而起,见段西峰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连忙满脸堆欢,一路小跑地进来:“段捕头,您吩咐。” 大脑袋进了公家门,把吃软怕硬那一套发挥地淋漓尽致,这段西峰杀伐决断,出手狠辣,大脑袋是看在眼里的,从这人身上能嗅到同类的气息,他知道这种人是断然不敢得罪的。 段西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交给你一趟肥差。” “哦?”大脑袋掉头就跑,段西峰吩咐左右:“给我拿了!” 两名捕快將大脑袋两臂抓住,拖到段西峰面前,段西峰问道:“跑什么?” 大脑袋訕笑道:“顺天府的官爷百八十个,有肥差也轮不到我,段捕头怕是要算我吧?” “哟,確实不傻,”段西峰指了指大脑袋,他笑吟吟地道:“不过这一次你可冤枉了我,后日確实有一桩肥差,谷捕头心地善良,有好处也不忘了你,独食不享,偏要拉你一起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你开心吶,还是开心吶?” 大脑袋见他说话阴阳怪气,笑容中分明藏著一丝狡诈,心中越发忐忑,扭脸看向穀雨,却见穀雨垂手站立,笑容可掬,他嘴中苦如黄莲,偏生在段西峰的注视下拒绝不得,只得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他娘的太开心了。” 第八百九十七章 抓贼 贺府,后园。 何姐被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吸引,循著哭声找去,只见圃角落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背著身子,两肩因为哭泣而一抖一抖的。何姐狐疑心起,放轻脚步走到那人背后,那人听得动静,慌忙站起身来,伸手摸去眼泪,何姐见这人面容稚嫩,脸上伤痕深一道浅一道,嘴角隱有血跡,看上去倒有几分面熟。 孩子抽抽鼻子,却已认出了她,颤声道:“何姐,您怎么来了?” 他正是昨日被贺嘉年殴打的那孩子,何姐道:“我来给小姐选几盆,”指著他的脸:“你,你这是...” 那孩子难为情地遮掩著:“没,没什么...” 何姐却已明白了,她的眼中燃烧著愤怒的火苗:“少爷又打你了?” 那孩子摇了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了下来,何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这次又是为何要打你?” 那孩子期期艾艾地不肯说,架不住何姐询问,才勉强道:“少爷又赌输了钱,拿我们下人撒气。” “哎。”何姐无奈地嘆了口气,贺之珍在朝为官,任事勤勉,官声一向不错,但因忙於政务,对这贺嘉年疏於管教,这位大少爷对於四书五经兴致缺缺,但吃喝玩票、斗鸡遛狗却是驾轻就熟,不久前被人带入赌坊,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他初涉此道,如痴如狂,奈何赌术不精,赌坊之中又有老千欺他年少,百般手段使出来,教这二世祖赔了个乾净。 输钱的贺嘉年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一腔邪火尽数发泄在伺候的下人身上。 何姐看著他满脸的伤痕和血跡,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路。”那孩子抹了把眼泪,抽抽搭搭地道。 何姐掏出手帕,递给那孩子:“把脸擦乾净。” 小路犹豫著要不要接过来,何姐將手帕塞到他手中:“小路啊,你听何姐说,少爷本性不坏,只是误交了坏朋友,染上了坏习惯。他是贺家的独苗苗,往后贺家是荣是损,皆繫於少爷一身,老爷对他寄予厚望,只要他沉下心来,好生读书,以他的聪慧有一日定可高榜得中。” 小路忘了哭泣,睁著大眼睛:“你说的是真的吗?” “相信何姐的话,”何姐將小路引到井旁,打了桶水,要过手帕用水打湿,示意小路蹲下身子,隨后轻轻给小路擦了擦脸:“为了少爷以后的前途,你可不能退缩,他若是安心在学堂读书还好,若是偷跑出去玩乐,那你便悄悄告诉我,小姐嘴上不说,但对少爷极为疼爱,不会让他走了歪路,你明白吗?” 小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何姐摸摸他的头,將他拉起身来:“好孩子。” 小路羞赧地笑了,他望向远处的院子,一丝阴云爬上了眉间:“少爷还在气头上,我...我怕...” 何姐想了想:“我先將送到小姐闺房,便去向少爷说和说和,等他消了气便没事了,你且在圃等著,我去去便来。” 小路喜形於色,忽地抱住何姐:“那太好了,何姐,您真是我的大救星。” 何姐惊道:“哎哟,冒失鬼,你嚇我一跳。”伸手在小路后背拍了拍,端起盆快步去了,贺秀秀正在窗前操著剪刀认真地剪著样子,见到何姐进来连忙站起身:“何姐,这些粗活让小红他们来做就好了。” “小红他们几个加起来也赶不上我老婆子力气大。”何姐已快手快脚地將盆摆在了窗前:“八月桂正是盛放的时候,还有这菊、一串红,看著喜庆。” 贺秀秀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 何姐笑了笑:“我去洗把手。” 贺秀秀的注意力仍在锦簇团上,何姐悄悄退出了房间,她径直穿过月亮门,此时已是晌午,府中的下人三三两两,与何姐打著招呼,何姐笑著应了,她在贺府做了不少时日,与大多数人照过面,她待人温柔有礼,女红又是实打实的好,贺秀秀延请的绣娘数不胜数,到头来只剩她一个,府中的下人都知道在小姐身边伺候的有这么一位人物。 贺嘉年的小院前静悄悄的,何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少爷?” 屋子里无人回应,何姐轻声道:“少爷你在吗,我进来了。”穿过院子將门推开:“少爷?” 走入厅,透过珠帘看向臥室,贺嘉年躺在床上,盖著被子睡得正香。 何姐鬆了口气,轻声道:“少爷,你可是睡著了?”边说边向床前走去,停在丈余之地便不走了,探头看著。 贺嘉年忽地一撩被子,翻身坐起,一脸诡譎地看著何姐,嘴边一丝冷笑:“抓住了。” 何姐被他的样子嚇得连连后退:“你,你说什么...”直觉不妙,一颗心砰砰直跳。 院子外忽地传来一声喊:“抓贼啊!” 何姐一个激灵,紧接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何姐忽地拔腿向门外走去,贺嘉年腾地从床上窜下来,光著脚大步流星追到何姐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还想跑!” 何姐慌了,使足力气拼命挣扎。 门外大喊:“抓贼了!”“抓贼了!”一声高过一声。 紧跟著一条小小的人影窜了进来,大喊一声:“保护少爷!”飞起一脚將何姐踢翻在地。 何姐猝不及防,只觉得腰间一痛,隨即身体打横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她惨叫出声,一眾下人蜂拥而入,將何姐围了个密不透风,小路指著何姐:“你这不守规矩的贱婢,光天化日竟然入室行窃,反了天了,將她速速拿下!” 何姐难以置信地看著小路,这孩子脸上伤痕犹在,但神色囂张,双目凶光毕露,仿佛换了个人,何姐又是吃惊又是愤怒,更多的则是害怕,她勉强撑起身子,四周大汉遮天蔽日,將她瘦削的身子笼罩在黑暗之中。 院子外,闻讯而来的家奴院工探头看著。 “小姐来了!”小红当先开道,身后跟著的则是一脸焦急的贺秀秀。 第八百九十八章 道歉 “小姐来了!”院子外的声音很快传了进来,贺嘉年不惊反喜,快步迎了上去。 贺秀秀绷著脸皮走了进来,贺嘉年挤出愤怒的表情:“姐,你可来了,何姐这老婆子偷偷溜进...” “好了,”贺秀秀打断了他的话:“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贺嘉年顺著她的视线看去,见院子外挤满了探询的脑袋。 正是要闹得人尽皆知,贺嘉年暗道,但见贺秀秀隱含怒气,他又不敢不听,走到门前向外一指:“有哪个好奇的,过来看个仔细!” 他这一声吼,所有人呼啦做鸟兽散,瞬间不见了踪影。 贺嘉年回过身来,吩咐下人:“把何姐带过来。” 两名强壮的下人將何姐如小鸡仔似地拎了起来,何姐满脸的惊恐,嚇得抖若筛糠,那样子有多狼狈有多狼狈,贺秀秀气道:“把人放开。” 贺嘉年道:“不能放,她偷东西。” “我没有,”何姐眼角泛泪:“小姐明鑑,我怎么...怎么可能行此下作之事?” “还不承认?”贺嘉年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搜她的身!” 两名下人伸手向何姐,何姐嚇得拼命挣扎,贺秀秀柳眉倒竖:“贺嘉年,何姐本本分分,你不要太过分了!” 贺嘉年见贺秀秀当真动了怒,摆了摆手让下人停手:“我的姐,你单纯善良,可不见得別人领你的情,她若不是心怀叵测,进我房间做什么?” 这话问得贺秀秀也心生狐疑,她看向何姐:“何姐,你方才不是去洗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何姐道:“是这孩子,”她指著小路:“我在圃中遇到这孩子,他被少爷打得怕了,在圃之中偷偷抹眼泪,我看他可怜,便答应向少爷说和,別难为了这孩子。” 贺秀秀看向小路:“何姐说的可是真的?” 小路摇摇头,轻声道:“我刚从医馆回来,便看到何姐鬼鬼祟祟地进了少爷的房间,几时去过圃了?” 何姐一颗心如同坠入冰窖,小路的两眼黑白分明,满脸的无辜,看起来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但只有何姐知道,这孩子的心肠比蛇蝎还要狠毒,她焦急地摇著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贺嘉年哈地一声笑:“你以为小路昨日被我打了,便会对我怀恨在心,陪著你撒谎不成,何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何姐一激灵:“我...我没有偷少爷的东西,你们...你们要相信我,大小姐?” 贺秀秀的目光在贺嘉年和何姐的脸上来回往返,一时拿不定主意,贺嘉年摇头晃脑地道:“有道是抓贼抓赃,姐若是还有顾虑,教小红搜她的身不就好了?” 贺秀秀轻咬著嘴唇,犹豫半晌后:“何姐,你说不是你偷的,我愿意信你,可別人呢,不如让小红证明你的清白。” 何姐定定地看著贺秀秀,嘴唇哆嗦著,心里一片冰凉,默默点了点头,小红走上前:“何姐,得罪了。”两手在何姐的身上抚过,何姐在眾目睽睽之下受此轻辱,不禁又羞又气,將脸別过一旁。 小红忽地停下手,自她腰间掏出一个锦囊:“这...这是?” 何姐傻了眼:“这不是我的。” 小红將锦囊打开,取出一枚足银银锭,她也呆住了,拿在手中不知所措地看著贺秀秀。 贺嘉年一声尖笑:“还说她不是贼?这便是证据!” 何姐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见对方盛气凌人,不禁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身子止不住地打著摆子,嘶声道:“我没有...”急火攻心,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两眼翻白,仰面栽倒。 贺嘉年嚇了一跳,忙不迭后退,贺秀秀急道:“还不將人抬走?” 小红几个连忙將人抬起,急匆匆走出了院子。 贺秀秀顿足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分明是她被抓了现行,你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了?”贺嘉年撇著嘴:“这婆子动机不良,覬覦主家財私,不如將她送到官府吧?” 贺秀秀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追著小红的脚步去了。 何姐缓缓睁开眼睛,两眼注视著床顶,愣怔半晌这才收回目光,床前坐著贺秀秀,手里拿著那枚银锭细细端详,神色间若有所思。何姐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小姐的床上,嚇得她连忙直起身子,贺秀秀见她醒了,赶紧將她拦住:“何姐,你好生在床上躺著。” “使不得使不得。”何姐还要下床,贺秀秀道:“我说你能躺得,你便能躺得,你方才摔得不轻,不把身子养好,我可放心不下。” 何姐眼角泛泪:“我没有偷...” 贺秀秀道:“我知道不是你偷的。” 何姐驀地睁大了眼睛,贺秀秀嘆了口气,將那钉银子举到何姐面前:“嘉年爱玩,钱如流水,这些日子又爱上了赌钱,手里有这银锭早该钻了赌坊,怎么会留到你去偷?” 何姐嘴唇翕动,哆嗦著说不出话来,贺秀秀又道:“我已想得明白,即便真想要找藉口,也断然不会拿那叫小路的孩子做挡箭牌,那种谎言一戳就穿,不是自取其辱吗?” 何姐眼泪流下来:“小姐...” 贺秀秀握著何姐的两手:“你性子软胆子小,从无害人之心,被贺嘉年设计陷害,便入了他的圈套,而我又愚笨得很,被他誆骗,教你难堪,是...是秀秀对不起你。” “小姐,您可別这么说。”何姐拘谨地道。 贺秀秀站起身来,深施一礼,何姐避之不受:“您可折煞奴婢了。” 贺秀秀直起身子:“嘉年年幼不懂事,我代他向您致歉,日后定要对其严加管教。” 何姐心中一黯,贺秀秀既然如此说,那只能代表一件事,那就是贺秀秀並不打算为她翻案了,即便她事后已得知真相,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为了维护贺嘉年的脸面,也不可能为了何姐再分说他的不是。 何姐苦涩地点点头,贺秀秀面露不忍:“我对何姐又敬又爱,此番教您受了委屈,即便心中千般不舍,但您若是执意离开,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您若是不弃,我只会更加欢喜,工钱再多付您一倍如何?” 何姐脸色纠结,尔后缓缓摇了摇头,贺秀秀伤心不已,泫然欲泣,何姐道:“我不需要双倍的工钱,贺府给的已足够我了,”贺秀秀惊喜地看著她,何姐笑了笑:“小姐宅心仁厚,是难得的主家,我又怎么捨得离去?” 第八百九十九章 初六 初六,王记酒楼。 大门敞开,两名伙计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虽然大堂中空无一人,但若是有食客上门,伙计会客客气气地告知酒楼已被一位大主顾包了场,今日不对外营业。 远处的一家客栈二楼,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从窗户缝间窥视著酒楼门前的动静。 是周围。 房间中还有吴海潮、彭宇和大脑袋,彭宇站在周围身后抓耳挠腮,等了半晌不见周围有让位的意思,便矮著身子从周围腋下钻到他身前,学著周围的样子伸长脖子向外看著:“看到穀雨了吗?” 他的脑袋才到周围胸前,边说话边晃来晃去,位置不高不低,引得周围手痒,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別胡闹。” 彭宇挠了挠头,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酒楼前:“也不知穀雨进去了没有?” “没有,”周围道:“不过有不少人已经进入了酒楼。” 彭宇左右看看:“咱们的人呢?” “散布在四周,”周围指了个方向:“李清在那儿,”彭宇眯起眼睛搜索,在一片大柳树下发现了李清的身影,周围手指横划:“看到吕江了吗?” 吕江头戴斗笠,扮做货郎,彭宇噗嗤笑了,又新奇又好玩,他点了点头,周围道:“穀雨一旦有意外会出声示警,到时咱们便衝进去。” 彭宇不笑了,小脸紧绷:“穀雨这小子鬼得很,不会出事的。” 周围听他说得严肃,笑道:“你很紧张他?” “屁!”彭宇肯定是不承认的:“我紧张他干嘛?” 床上,段西峰倚在床褥上翘著二郎腿,手中拿著另一张字条,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將那字条翻来覆去地看著,嘴中喃喃道:“护国寺,护国寺...” 他將那字条掖在怀里,翻身坐了起来,周围回过头:“你要去哪?” 段西峰伸了个懒腰:“你们的臭脚味熏死个人,我去透透气。” “老七隨时可能来。”周围皱了皱眉,提醒道。 段西峰好笑地道:“有你在,他死不了。”推门走了出去。 周围啐了一口:“晦气!” “周捕头,穀雨出现了!”彭宇忽地转过头,声音兴奋地变了调子。 长街尽头穀雨施施然走了出来,一身短打扮,腰间斜插著一把朴刀,吕江迎面走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错身而过,穀雨走到王记酒楼前,站在台阶下仰脸看著匾额。 两名伙计注意到了他,但没有做声,有意无意地观察著他的一举一动。 穀雨迈步走上石阶,一名伙计迎上前:“客官来吃饭吗?” 穀雨从袖中將那字条抽了出来,伙计接在手中看了看,露出笑容:“客官里边请。”那纸条被他攥在手中,不再还给穀雨。 穀雨点了点头走进了门去,宽敞的大堂里只坐著两人,东北角、东南角各站著一人,目光追隨著穀雨,楼梯口迎上来一名方脸汉子:“好汉爷,这厢来。”將一个精致的木匣递到穀雨手中,那木匣小巧精致,比女子的胭脂盒还要轻巧。 穀雨托在手心中,右手打开盒盖,见那木匣正中嵌著一颗晶莹的珠子,一股淡淡的清香自匣內传出,那人笑意盈盈地道:“凡是来英雄会的便是贵客,这珠子名叫天纹珠,產自西域和闐,中原难得一见,虽不值几个钱,终究是个稀罕物,聊表敬意,还望笑纳。” “太客气了。”穀雨眉开眼笑地收了,充满了不劳而获的喜悦:“下不为例。” 那人也隨著笑了:“这天纹珠有个好处,戴在身上便能逢凶化吉,京城之中龙爭虎斗,莫要让它离了身。” 穀雨一怔,那人瞟了他一眼:“好汉爷是本地人?” 穀雨心中一动:“正是,我是...” 那人摆了摆手:“小的无福知道好汉爷的名字,您到了。”作了个揖,向楼下走去。 穀雨抬眼一看登时嚇了一跳,二楼没有开窗,昏暗的环境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或坐或站,没有个出声的,穀雨的目光从眼前模糊的一张张脸前划过,心中加了小心,左右瞧瞧,见角落、靠墙的位置早被人占了,他索性坐在楼梯上,右手悄悄在袖中抠动木匣,將那颗珠子取出来放在掌心中盘弄,只觉得那珠子圆润无暇,入手沁凉,手感极佳。 他对珠宝首饰並不了解,但对方阔绰慷慨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另一方面他原本以为进入酒楼之后总归留下名姓,可是方才那人赶在他透露身份信息之前截口打断,摆明了不想知道他是谁。 对於二楼上的江湖人氏,这是个无比令人心安的做法,不少人身上背著案子,若是官府做局,只要掌握了这些人的信息再来个按图索驥,那乐子可就大了。 穀雨咂咂嘴,捕快的职业病作祟,让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的用意。 英雄会之所以在前期保密工作上做足了功夫,摆明了不想让即將发生在京城的江湖人之间的较量胎死腹中,那么他们最害怕的是什么? 暴露。 既然那字条被对方收了去,那么对方一定还有其他方式甄別参会人员。 珠子。 穀雨恍然,心里却笑了一下,笑对方的手段既笼络了人心又方便了甄別敌我,想到这主意的也是个妙人。 他正思索的功夫,陆续又有几人上了楼。 等了半晌,终於有人按捺不住:“究竟他娘的要等到几时?” 应者眾多,腔调五八门:“故意消遣大爷,搁俺们那旮沓得死好几回了!” “额赶了好几天路,饿的前胸贴后背,哪知这英雄会饭也不管一顿,额饿呀!” 眾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那方脸汉子匆匆走上楼梯,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小童,那方脸汉子抬脚上了桌子,两手下压:“诸位安静,时辰到了。” 喧闹声逐渐平息下来,那方脸汉子环视四周,微微一笑:“初六,正午,开日相逢百事昌,天开生气到生方,开门防水招財谷,荚满金银谷满仓。诸位远道而来,共襄盛举,楚某倍感荣幸,”向四周抱拳:“今有顺天府无知小儿姓谷名雨,自命不凡,信口雌黄,竟敢自號天下第一捕快,教绿林道弟兄们顏面扫地,此等奇耻大辱你们能忍得吗?” “忍个屁!” “顺天府私相纵容,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还有穀雨,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教他知道俺们的厉害!” 十句话一句咒骂顺天府,剩下九句皆是针对他的,不是扒皮抽筋便是三刀六洞,穀雨听得真真切切,一张小脸嚇得煞白。 第九百章 金叶子 方脸汉子待场间平息,中气十足地道:“天光地影定皇城,紫气东来无二地,诸位脚下这片土地乃是天子脚下,多少英雄豪杰成名立腕,皆起势於此。英雄会,英雄会,朝廷有武状元,咱们为何不能有武魁首?” “武魁首?” 眾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老楚,怎么个比法?”人群中一人问道。 老楚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又取出一片金叶子,光彩夺目,引得眾人惊呼。 老楚微微一笑,將那金叶子放入信封,小童用火摺子融了火漆递给老楚,老楚接过来將信封封了口,从桌子上跳下来,趁著火漆將干未乾之际,啪一声拍在墙上。 眾人不解其意,老楚指著那墙上的信封:“信封不能打开,不能落地,谁能取到这金叶子,便是这一场的武魁。” 眾人面面相覷,穀雨也呆住了,老楚环视四周,不见有人上前,笑了笑:“咱们身在绿林,自然比的是手艺。既然没人能取出金叶子,那便请各位各显神通,京城繁华富庶,天地广阔,不管你是偷是抢,咱们便以到手的金银財宝为数,价高者便为本场武魁。” “正合我意,我这几日早就手痒了。”人群中有人应道。 老楚道:“我有一言提醒各位,这场比试只决胜负不决生死,但若是犯在官府手中,那祸福全凭个人造化。” 穀雨听得阵阵心惊,老楚提出的条件几乎可以视为百无禁忌,如果任由对方胡闹下去,那京城岂不乱了套,但与会的江湖好汉却听得群情激越,纷纷叫好,老楚道:“三日后还是这个地方,老楚恭候各位的好消息,有件事说与大家知道,英雄会设有十处分会场,每个会场只取前三,届时便是从这三十人中决出最终的武魁首,望诸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十处?! 穀雨张大了嘴巴,规模远远超过他的预估,想到京城之中此刻便有几百危险分子,即將酝酿一场浩劫,穀雨身上不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楚抱了抱拳,走到楼梯口:“为避免引起鹰抓孙注意,各位有序出入,莫著急,莫声张。” 眾人依言三三两两走下楼梯,老楚和善地站在一旁作別,那副做派不像江湖人,倒真像个十足的掌柜,他身边站著那童子,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划过,穀雨夹在人群之中,见老楚看向自己,目光幽幽,眼神复杂难名,身边那童子直勾勾地盯著他,锐利如鹰隼,他心中忽地涌起一阵不安,假装镇定地向两人頷首示意,旋即走出酒楼,吕江蹲在不远处的墙角,目光中露出徵询之意,穀雨轻轻摇了摇头。 前方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身著短靠,脚蹬快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自从酒楼出来后左顾右盼,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穀雨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將今日所见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眼角人影一闪,大脑袋出现在他的身边:“还不下手?” 穀雨低声道:“急什么。” 大脑袋眯眼睛看著那年轻人:“什么时候动手?” 那年轻人是穀雨在酒楼之中便物色好的目標,他琢磨著心事,心不在焉地答道:“等无处人下手。” 大脑袋狞笑一声,將拳头捏得嘎巴作响,两人尾隨在那年轻人身后,见他停下脚步,望著一户高门大院发呆,尔后机警地四下瞧瞧,穀雨和大脑袋两人早已避在暗处,大脑袋道:“这小子在踩盘子,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穀雨默不作声地看著,待那年轻人走后这才从暗处现身:“跟上去。”跟著他进入了巷子。 大脑袋一愣:“人呢?” 巷子中空空如也,穀雨心中一沉,加快了脚步,大脑袋紧紧跟在他身后,转过拐角,两人同时停下脚步,那年轻人靠在墙边看著两人:“两位什么意思?”右手握著刀柄,不怀好意地看著两人,说话带著南方口音。 大脑袋嘻嘻一笑:“交个朋友。”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没兴趣,奉劝你二人走得远远的,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大脑袋两手举到两肩,边说话边缓缓走上前:“那不成,老子看你细皮嫩肉的,非要交你这个朋友。” 年轻人皱紧了眉头:“你他娘的,嘴里不乾不净,別往前走了...唔!” 话音未落,大脑袋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抓住他的腕子,那年轻人大惊失色,用力甩脱,穀雨斜刺里窜出,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上,年轻人惨叫一声,向后摔倒,再想爬起来已然迟了,大脑袋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穀雨將他两手绑住,在他身上翻找,少倾將一个木匣取了出来,在手中垫了垫:“果然。” 客栈二楼,大脑袋打开木匣:“好东西,和闐的吧?” 周围笑道:“大脑袋,你还懂这个?” 大脑袋嘿嘿一笑:“当年在朝天寨劫过一名玉商。” 周围不笑了,牙疼似地吸了口气,吴海潮站在窗边,背对著眾人,两眼仍盯著那王记酒楼,他用力嗅了一口:“好香啊。” 彭宇凑过脑袋:“大脑袋哥,这玉珠本就是香的吗?” 大脑袋还没说话,段西峰推门走了进来,周围不满地道:“你去了哪里,这么久不回来为何不打个招呼?” 段西峰从怀中掏出一支木匣,周围一惊:“你去了护国寺?” 段西峰一屁股坐在床上,气咻咻地道:“哎,失了先手。” “什么意思?”眾人不解。 段西峰道:“有人取走了金叶子。” 眾人先前已经听穀雨说起经过,闻言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段西峰挠挠头:“那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和老七差不多,体型身高,和老七也差不了多少,长得普通又猥琐...” 彭宇两手一拍,抢答道:“和老七差不多?” 眾人轰得一声笑。 穀雨紧挨著吴海潮靠在窗前,光线透过窗缝透进来,他將那枚珠子举到眼前,聚精会神地看著,仿佛没有听到似的。段西峰懊恼地道:“那人就在信封上一拂,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隨后將手一摊,那金叶子便在他手中,他娘的,老子愣著没看出门道。” 別人这么说也还罢了,但段西峰这么说,眾人皆是心头一凛,要知道这廝武艺深不见底,快班无人能望其项背,他既然如此说,可见那少年更是不凡。 周围皱紧眉头:“没人认出你吧?” 第九百零一章 玉珠 段西峰摇了摇头,周围道:“你得罪的人太多,以后还是別去了。” 段西峰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今日我已將场中各人看了个遍,没有熟悉的面孔,若能抢进三甲,那能照上面的不过三十人而已,京城百万人眾,能遇上仇家的机率能有多少?” 周围被问住了,段西峰又道:“小谷若是得手还好,若是失手怎么办?那幕后主使要不要追了,怎么追?” 他所问的周围一个也答不上来,段西峰嘆了口气,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小谷若是失手,我便是备案,总归多一成保险不是?老四,做事要考虑周全,不然怎么放心交给你来做。” 周围咬牙切齿地看著他,他知道这廝绝不是这么想的,但话说的就是让你挑不出理来,运了半天气才道:“二哥教训的是。” 段西峰嘻嘻一笑,把眼看向吴海潮:“有动静吗?” 吴海潮的目光在酒楼前的长街上游走,摇了摇头:“只见进,不见出,而且进入酒楼的看起来不过寻常食客的模样,那老楚和童子却並没有现身。” 周围沉声道:“不如將酒楼抄了,拿回来严加审问,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不著急。”开口的是吴海潮,在他的视线中李清正和另一名捕快从酒楼中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过不多久李清推门走了进来,穀雨站起身:“喝酒了?” 李清脸色微红,身上带著轻微的酒气:“两个大男人大白天去酒楼,不喝二两说得过去吗?” 穀雨笑著比了个大拇哥:“李大哥阅歷、经验丰富,不是我们这些年轻人能比的。” “拐著弯儿说我老,”李清开了个玩笑,正色道:“喝得不多,误不了事。我和杜军按照你的吩咐扮做寻常食客,並未发现异常,那老楚正是掌柜,不过却未看到你说的那名童子。” 穀雨回忆著那孩子的相貌,再次確认道:“你看仔细了?” 李清道:“大堂和二楼没发现,后来我又藉故上茅厕,將后院也查了个遍,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吴海潮咂咂嘴:“奇怪,莫非这人早先隨人群一併溜走了?” 穀雨想了想:“除非那酒楼中有暗道,否则便是混在了人群之中,他长得身材矮小,夹在魁梧的江湖汉子之间,不易引人察觉,你离得这么远,未必关注到他。” “这倒是极有可能的。”吴海潮认可了这种说法:“你说他会不会是给这老楚通风报信的?” 穀雨沉吟著没有说话,大脑袋手中托著珠子,眼珠转了转,忽道:“既然这珠子是身份的凭证,那咱们便买上几十个,分给三班弟兄,是不是便可混进去了?” 周围一扬眉:“这倒是个法子。” 彭宇惊喜地道:“甚好甚好。”他被穀雨一番描述,说得心痒难耐,若有机会凑个热闹,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不成。”说话的是穀雨。 大脑袋一梗脖子:“为什么?” 穀雨招了招手:“你来看。” 大脑袋嘟囔道:“故弄玄虚,”观察著穀雨手中的珠子:“晶莹清亮,水头好,你想告诉我这是好货?” “那是你的角度不对。”他压著大脑袋的肩,让大脑袋低下身子,迎著日光细看。 眾人大惑不解,齐齐凑了上来,大脑袋露出不解的神情:“这是?” 他发现在珠子內部有细如蝉丝的纹理,若非看得仔细是决计发现不了的,他將自己那枚珠子拿了出来,放在阳光底下细看,果然也有所发现,段西峰將木匣打开,大脑袋將珠子迫不及待地抄在手中,同样也有,只不过三枚珠子纹理各不相同。 大脑袋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穀雨沉吟道:“正如你所说,若是別有用心之人將这珠子买上几十个,他们又有什么途径甄別?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就是这珠子纹理千奇百怪,却也是唯一的印记,寻常可仿造不得。” 眾人面面相覷,穀雨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段西峰摇了摇头道:“我不同意你的看法,首先这珠子不是產自西域吗,本身就是稀罕物,一时之间上哪里去找这许多仿冒品,第二,你我並不了解玉石,说不定这类玉石天生便有纹理,纹理各不相同又如何,究竟有几人会在意,除了你这种古怪的人。” 大脑袋冷笑道:“段捕头说得在理,你这廝胡思乱想,扰乱军心。” 穀雨低头琢磨片刻:“若是有人能將分发出去的每一块的玉石纹理记住呢?” 这一次便连周围也听不下去了:“记性好的人我见过,但与会江湖人氏数百,这珠內纹理稀奇古怪,即便记性再好的人也难以记下。” 段西峰拍著大脑袋的肩头:“你这主意不错,就照你的意思办。” 大脑袋露出笑容,周围却摇了摇头:“不可。” 大脑袋气道:“为何不可?” 周围沉吟道:“对方既然用这珠子作为与会凭证,一定有其特异之处,正如原先那字条盖的章,染料极为复杂,並不是轻易敢仿冒的,这一点我是同意老七的,珠子上一定有我们还未破解的机巧。” 彭宇道:“难道是这香气?” 大脑袋眼睛一亮:“我从未听过有哪种玉石可自带香气的,说不定这便是关键所在。” 周围正色道:“无论如何,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决不可轻易仿冒,弟兄们的命再不值钱,那也是命。” 眾人应道:“是。” 大脑袋的提议接连被否,不禁有些泄气,隨著眾人蔫蔫地应了。他江湖脾性不改,在山上一呼百应,做事从不瞻前顾后,想到便去做,结果一入公门才发现处处掣肘,尤其是引以为傲的那点小聪明,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周围见他神色有异,在他粗如水桶的臂膀上拍了一记:“你新来不久,已经有个捕快的样子了,不错。” 大脑袋一怔,穀雨前番说这话明显出於揶揄,但周围的表扬却是发自真心,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彆扭,脸色古怪地含糊应了。 穀雨抬起头:“大脑袋,接下来你该教我如何做贼了。” 第九百零二章 火铺 这个夜晚註定是不平静的。 黝黑的街面上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丁手持兵刃不时出现在街头巷尾,刘永吉亲自掛帅,领著人上了街。府尹程正谊照会五城兵马司,將当下情形与刘永吉说了,刘永吉也意识到了事態的严重,召集五城各指挥使,命其率弓兵、火甲游街巡查严防死守,顺天府皇亲国戚及各司官员府邸尤其关照,务必要將骚乱控制到最小范围,只是整个安排过程並没有提及英雄会这一档子事。 这却是得到程正谊授意的,即便是在顺天府,英雄会这个名字也仅仅是在有限的数人之间流转。根据快班目前掌握的线索,很难说这幕后黑手的触角有没有渗透进官府,为避免节外生枝,同时也为了防止消息泄露,程正谊並不打算公开英雄会的秘密。 顺天府中快班灯火通明,院子里差役或站或坐,足有百人之数,各个精神抖擞,严阵以待。 段西峰坐在那颗大柳树下微闔双眼,闭目养神,吴海潮和彭宇两人分坐两侧,枕著他的肩膀,发出了微微的鼾声,董心五则与周围坐在值房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天,藉以打发睡意,说的话题却是朝天寨。 董心五道:“听老七说那条山路坑坑洼洼,走得可不易,尤其是山腰一段紧邻悬崖,稍有不慎便有车毁人亡的危险。” “那条山路我走过,”周围点点头:“听大脑袋说之所以修到崖边,一则顺应山势,减少人工,二则却是为了防著咱们进山清缴。” 董心五一怔,好笑地捋著鬍子:“那时谁也没想到想到会有官匪和解的一天,”顿了顿又道:“老七与夏姑娘?” “不知道,”周围挠挠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是他师兄,又不是他娘,这些情情爱爱的我问不出口。” 董心五一瞪眼:“我还是他师傅呢,我就问得出口吗?夏姑娘与老七天造姻缘,若是因为一点小事便就此了结实在太过可惜,他二人都有心气,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你这做师兄的也上点心。” 周围撇撇嘴:“人家夏姑娘天姿国色,又是东壁堂中赫赫有名的女郎中,听说后宫不少娘娘都找她瞧过病,只要她说句话,提亲的队伍能排到城门口,再看看老七,长相普通不说,为人处世也没个机灵劲儿,每月老老实实拿工食银,勉强解决个温饱,乾的又是苦差事,哪一样能和人家比,您觉得老七能配得上夏姑娘吗?” 董心五不假思索地道:“怎么配不上了?” 周围苦笑道:“他是自家孩子,您老便睁著眼睛撒谎是吧?” “兔崽子...”董心五扬手要打,周围笑著避开。 梆子声远远传来:梆!梆!梆! 紧接著是更夫苍老的声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柳树下的段西峰霍地站起身来,向值房內看去,董心五也站了起来,两人视线一碰,董心五微微点头,段西峰道:“子时已到,出发!” 差役齐声应道:“是。”化作一个个小分队向府外走去,奔赴各自的目的地。 顺天府人力有限,区区百人还不足以掌握整个京师各坊各巷,因此依照五城兵马司的辖区將差役分作五个分队,分別由周围、段西峰、吴海潮、李清、吕江各领一队,再从各自辖区之中选择容易成为捕猎目標的区域,分作小分队,各选队正,驻扎在该区域中心的火铺,做好隨时机动的准备。 周围站起身:“师傅,我去了。” “万事小心。”董心五叮嘱道。 顺天府东富西贵,乃是防卫之重,分由周围和段西峰率领。周围风风火火地赶到朝阳门大街。 火铺中留有两名兵马司的弓兵,已將火盆生了起来,火盆之上坐著一壶水。两人正面对面地烤著火,周围领人走了进来,弓兵急忙站起:“周捕头,好久不见了。” “你小子胖了不少,是不是偷懒来著?”周围笑著打招呼。 那弓兵叫起撞天屈:“您可冤枉我了,前段日子我隨將军去通河出公差,晓行夜宿,可是吃了不少苦。” 身后的捕快跑得气喘吁吁,两名弓兵翻箱倒柜找到几只瓷缸子:“弟兄们喝口水。” 东城的火铺大多空间宽敞,既有容兵丁休憩的床褥及生活基础用品,又有捕盗、灭火的一应设施,角落中摆著一具火龙,墙上除兵刃之外,还有不少铁鉤,牢牢地镶嵌在土墙之中。 周围从那弓兵手中接过瓷缸子,水还没喝一口,忽听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紧接著人喊马嘶,街上乱了起来。 捕快霍地围拢在周围身边,周围將那缸子在弓兵手中一塞:“来了,走!”一马当先窜出了火铺,身后捕快一窝蜂地跟在他身后,只听嚓嚓地脆响,钢刀已脱鞘而出。 周围跑得足不沾地,但见长街对面一条模糊的人影迎面而来,身后弓兵举著火把,大声呼喝:“站住!”“缴械不杀!” 那人影充耳不闻,跑得飞快,忽见前方出现数条黑影,气势汹汹直奔自己而来,不由地慌了神,犹豫片刻身子一拐,钻进了巷子里。 周围紧追不捨,待追到咫尺之遥,忽地飞起一脚,將其踢翻在地。 那人影向前抢出,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不待爬起周围已来到他身后,铁钳般的大手將他拎了起来,眼前寒光一闪,匕首锋利的刀刃径直戳向周围咽喉,周围出手如电,叼住他的腕子向外一扯,匕首应声落地,紧接著向怀中一带,那人手臂被反折,疼得哎哟一声,不敢动弹了。 身后捕快追上来,从周围手中接过將其绳捆索绑,火把亮起,对方大概二十上下,生得獐头鼠目,不甘地看著周围。 周围凑到他眼前,冷冷地道:“姓名,籍贯?” 那人不答,周围扬手便是一耳光,乾净利落脆,让捕快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周围冷冷地重复:“姓名,籍贯?” 那人畏惧地看著他,半晌后支支吾吾道:“葛志敏,山西汾州府人氏。” “带走!”周围挥了挥手,两名捕快在这廝背后推了一把,离开巷子。 “周捕头,隆福寺附近发现贼踪!”一名弓兵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周围吐出一口浊气:“跟我走!” 第九百零三章 奉公守法 子时一过,群魔乱舞。京城的大街小巷陆续传来嘶喊吵闹之声,撕破了夜晚的静謐。 五城兵马司全城大索,频频示警,顺天府差役闻风而动,出现在每一处案发现场,將盗贼绳捆索绑押到火铺,拴在铁鉤之上。至丑时,各处回报已成功抓捕二十五余人,脱逃七人。 眾人预料到今夜会很辛苦,但没想到竟会这般辛苦。 这消息惊得程正谊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披著睡衣坐在值房,听董心五將战果匯报一番,不由苦笑道:“明日早朝定然会十分热闹,”他自嘲地道:“这京师府尹之位坐得我胆战心惊,这大半年过来,连我家夫人都说我苍老了许多,做得好叫理所应当,但有差池便是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董心五道:“教大人费心了。” 程正谊看了他一眼:“老董,你可不要多心,我不过是书生矫情而已。我不过做了半年府尹,你这一辈子却都在署衙蹉跎,想必委屈比我多得多,你的筹划本官是首肯的,纵使天塌下来也有我顶著。” 顺天府的府尹如走马灯似的换,董心五伺候过形形色色的上官,却很少见程正谊这样隨和、待人平等的,內心感动无以復加:“大人体恤,乃是卑职之福。” 一名弓兵急匆匆走入值房:“大人,东城周捕头回报又抓了五人。” 程正谊倒抽了口凉气:“这么快。” 董心五苦笑道:“今晚怕是歇不下了。” 程正谊疑道:“穀雨呢,怎么不见他的战报?” 董心五咧了咧嘴:“做贼呢。” 程正谊霍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著董心五,董心五有些尷尬,想著措辞:“这孩子,脑瓜子和別人不太一般。” 呼啸声中,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弓兵如疾风般卷过巷子。 两个脑袋探了出来,分別是穀雨和大脑袋,大脑袋望著弓兵的背影消失,街上重新恢復了平静,这才收回目光:“你真要干?” 穀雨舔了舔嘴唇,紧张地心砰砰直跳:“干。” 大脑袋眼珠转了转:“即使大当家的嫌弃你,你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 “跟她没关係,”穀雨气急败坏地道,但大脑袋明显是不信的,目光中充满了揶揄,穀雨气道:“你爱信不信,我既然决意参加这英雄会,便要摸清其中的门道,幕后之人辛苦策划,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日后还会有什么样,你我都预料不到,一旦漏了陷,轻者陷入生死危机,重则行动失败。只有你言传身教,让我更加像个江湖人才不会露馅。” 大脑袋撇了撇嘴:“借用公门的一句话:贼有贼相。你再刻意模仿,那股江湖习气却也是学不来的。” 穀雨认真地想了想:“为何模仿不来?” “这个嘛...”对於穀雨这种穷追猛打的谈话方式,或者说思考方式,大脑袋从反感、排斥慢慢转变为不耐烦、再到后来平静地接受,颇了些时间,这其中夏姜居功至伟。 她告诫大脑袋静下心来,认真观察穀雨,她曾说过穀雨是一个能將事情干明白的人,她说大多数人是要经过漫长的驯化,日復一日地积累才能明白,而有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明白,只有少部分人是经过縝密的思考,还原事情的本质,便能明白的,而穀雨便是其中一个。 大脑袋对此颇不以为然,但是穀雨自从康復后便將他別裤腰带似地拴在身边,对彭宇都不曾如此上心。而长时间的接触让大脑袋逐渐摸清了一些门道,他发现穀雨总能在一堆繁复的线索中发现线头,即便每有令人摸不著头脑的举动,待水落石出之时才发现一切都有跡可循。 儘管打死他也不会承认,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已在悄悄地调整著自己的思维方式,就比如现在他现在儘管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著性子解释道:“你知道我在顺天府最忌惮的哪一位吗?”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穀雨笑了:“难道不是我吗?” “你也配!”大脑袋啐了一口,对於穀雨冷不丁的幽默,他简直是火冒三丈:“是你那二哥,段西峰。” 穀雨尷尬地收起了笑容:“为何?” 大脑袋道:“因为他身上充满了江湖气,我在他身上能嗅到同类的味道。” 穀雨有些明白过来了:“举手投足?” 大脑袋道:“在你看来他不过是性格或言行举止与寻常捕快不同,但我自小在山里长大,见惯了这副做派。那位段二哥想必是半路入的公门,在此之前绝对在江湖道浸淫多年,那副捨我其谁的匪气是藏不住的。” “原来如此。”穀雨道:“不过照你这么说,周捕头不也有些匪气吗?” 大脑袋嘿嘿一笑:“你编排周捕头的不是,他知道吗?” 穀雨嚇了一跳:“你可不能多嘴,学那长舌妇胡说八道。” 大脑袋道:“顺天府的官差平时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飞贼市霸,山匪凶犯,总会沾染些江湖习气,不说周捕头、李清、吕江这样的老刑名,便是吴海潮这样整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也有强横的一面,粗鲁暴躁与江湖人別无二致,只不过你们终日廝混在一起,察觉不到而已,至於你...” 大脑袋摸了摸下巴:“你这人沉默寡言,心防极深,受影响也是最浅的,身上半分江湖气也无。” “唔...”穀雨脸上竟有些失望。 “江湖人的手艺五八门,山川河岳教派帮会,三教九流传承千年,岂是你说学便能学到手的,就拿朝天寨来说,如何踩盘子物色合適的人选,如何悄无声息地翻墙入户,这其中的学问大了去了,便是三年五载也未必出师,若是失了手,落到顺天府或者五城兵马司手中,那可丟人丟大了,”大脑袋幸灾乐祸地道:“怎么样,还要干吗?” “干,越听你说越是心痒难耐。”穀雨沉吟道,他向巷子外那宅子努了努嘴:“我白天里已踩过盘子,这户人家乃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粮商,为人却很吝嗇,府中下人不多,正好方便我们练手。” 大脑袋瞪圆双眼,见穀雨不像开玩笑,訕訕地道:“小谷捕头,我劝你奉公守法。” 第九百零四章 翻墙 穀雨舔舔嘴唇,脸上带著跃跃欲试的兴奋,看得大脑袋心惊胆战,穀雨斜眼睨著他,语气中充满了不满与不屑:“你怕了?” “他娘的!”这句话挑战了大脑袋的职业道德,禁不住火冒三丈:“也罢,老子便带你开开荤。” 左右看看,街面上黑灯瞎火,不见人影,他站起身来猫著腰从巷子中走了出去:“跟紧了。” 当真要动手了,紧张的情绪一下子笼罩了穀雨的全身,他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隨即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知道了。”声音乾瘪嘶哑,往日里身为捕快的从容一扫而空。 这短短一瞬,大脑袋已溜到了对面的巷子里,见穀雨仍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娘的,你缠小脚了?!” “来了,来了。”穀雨忙不迭地应道,三步並作两步钻进了巷子。 大脑袋气咻咻地道:“像你这样笨手笨脚的,早就落到鹰爪孙的手里了。” “呃...”这话说得穀雨一愣,大脑袋也一愣,伸手在脑门上一拍:“被你气糊涂了,我都忘了我现在是官差。” 穀雨笑了笑没说话,大脑袋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绕到那户人家的后墙,略一盘算:“三进的院子,看起来真有几个大子儿,不过也是个怕死的主儿。”向那高耸的院墙努了努嘴。 穀雨犯了难:“这么高,便是叠罗汉也爬不上去。” 大脑袋白了他一眼:“武艺稀鬆平常的便不吃饭了吗,死脑筋,”弯腰从靴子中取出一把匕首,拔去刀鞘,用刀尖將自己的腰带上的线头挑开,取出长长的一根丝线,穀雨傻了眼:“这是...飞虎爪?” 丝线不断从腰带中抽出,被大脑袋松松垮垮地绕在左手手掌上,穀雨粗粗一算,足有两丈有余。 大脑袋道:“差不多的使法。” 穀雨疑道:“你平日里带这东西作甚?” 大脑袋满不在乎地道:“以备不时之需嘛。”將线头绑在匕首上,右手攥著丝线將那匕首像风车一般转起了圈,忽地右手一松,那匕首带著丝线直奔墙头而去,隨即在另一头消失了踪影,大脑袋缓慢地回收丝线,墙头髮出不易察觉的轻响,是匕首与墙砖摩擦的声音。 大脑袋显得很有耐心,他歪著脑袋侧耳倾听著动静,手中丝线收收停停,直到听到叮地一声脆响,大脑袋露出笑容,用力扯了扯丝线,丝线绷得笔直,大脑袋得意地穀雨扬了扬下巴:“勾上了。” “能成吗?”穀雨將信將疑地道。 对於穀雨胆敢挑战他的专业,大脑袋是极为不满的:“你知道什么,这院墙修葺之后过得一年半载,伴隨风吹雨打,墙砖之间总会有脱落,露出空隙,这大户人家便是再有钱,也断然不会有整日里补墙的,这就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他站到墙角:“知道你不会,鹏爷给你打个样。”一脚蹬在墙上,左手抓住丝线,另一只脚隨即也上了墙,左右两手交错,如此反覆几次竟真让他上了墙头,他坐在墙头,一脚墙里一脚墙外,向穀雨招了招手:“愣著作甚,还不上来?” 穀雨如梦方醒,学著大脑袋的样子拽紧了丝线,两手交替,眼看便要攀上墙头,大脑袋脚尖一勾,那匕首从墙缝之间脱落,穀雨大惊失色,自半悬空中重重栽落。 “唔...”小谷捕头的呻吟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他一骨碌爬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大脑袋!” 大脑袋一摊手:“墙土鬆动,这也是常有的事,怪不得我。你看不上绿林道,想必祖师爷也不想你吃这碗饭。” 穀雨摔得屁股生疼,知道是这廝公报私仇,却偏偏没有证据,这哑巴亏不吃也得吃了,闷哼一声:“拉我上去!” 大脑袋手中仍攥著半截丝线,从墙头续了下去,穀雨攥紧,抬起头:“大脑袋,你再敢耍我,我就告诉你娘,你在公廨溜奸耍滑,官老爷对你很不满意。” 大脑袋嚇得一激灵,穀雨道一声:“抓紧了!”两腿在墙上连蹬,窜上了墙头。 大脑袋气恼地看著他,穀雨冷笑一声,偏腿跳入了院子。 大脑袋无计可施,將丝线一头绑在墙头砖上,另一头则慢慢续到了院子里,穀雨看了片刻恍然大悟:这是给自己准备后路呢。 真不愧是行走江湖的多年经验,这些细节不实际走一遭,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他慢慢地適应著院子里的光线,目光机警地四下环视,自己落脚的地方紧靠马厩,主人家在家中养了两匹马,听到动静两匹马抬起头,发出轻微的响鼻。马厩一旁则是一辆马车,马被拴在桩子上,歪著脑袋打盹。马厩旁则有一间简陋小房,看起来像是下人居住之所,门前支著晾衣架子,几件衣裳掛在半空,隨风舞动。 不远处则是柴房,门前木柴整整齐齐罗列,看来主人家已做好了入秋的准备。 大脑袋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这是马夫的居所,其他家奴院工在一进院,今夜闹得欢腾,不能排除人家早已醒觉的可能。有钱人家多半是不信任下人的,值钱的东西一向在三进院,最可能就是在主人家的正房,咱们从后墙走,直入三进院,用时短,也避免了与下人打交道。” “言之有理。”穀雨心悦诚服地道,大脑袋歪著头看向身边那小房,悄悄走了过去,穀雨不解其意,跟在他身后,便见大脑袋伸出手来竟去推门,穀雨嚇了一跳,大脑袋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掌按在门板上轻轻推出,房门应声而开,吱呀声响在静謐的夜晚显得尖锐而刺耳。 穀雨拉住大脑袋的衣袖,大脑袋向他摇了摇头,隨后將头凑了上去,睁一目眇一目透过门缝向里观瞧,片刻后回过头,语气也变得轻鬆了:“马夫不在。” “这么晚,去哪儿了?”穀雨低声道。 “我哪里知道?”大脑袋应道,忽地诡异一笑:“说不定给夫人暖被窝呢。” 穀雨无奈地看著这廝,大脑袋却忽地脸色一变,拉著穀雨一个箭步窜到房后。 第九百零五章 花厅 大脑袋眼神望向穀雨身后,眼神忽地变了,伸手拉了穀雨一把,穀雨见他神色有异,也不细问,敏捷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齐齐藏到房后,蹲下了身子。 穀雨探出半个脑袋,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穀雨疑惑地看向大脑袋:“你搞什么鬼?” 大脑袋同样疑惑:“方才好似看到一条人影。” “莫说人影,连个鬼影也看不到。”穀雨低声道,大脑袋不確定地道:“莫非方才眼了?” 穀雨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从房后走了出来:“別耽误时间了。” 大脑袋耸了耸肩,比了个手势,两人躡足潜踪悄悄溜向前院。这一路走来,穀雨时刻夹著小心,鬼鬼祟祟反不如大脑袋从容,由此可见这廝当年到底干了多少票,才能如此驾轻就熟。 两人摸到正房一侧蹲在角落中,大脑袋伸出手指指点著:“正房为主人起居之处,金银细软多半在此,由主人或女主人掌管;跨院的厅则是主人会客之处,尤其是商贾之家,为了彰显財力与品味,也会置办些名贵字画、器物,因此这两处便是我们下手之处。而京城之中的坐贾巨富,则另闢有帐房,但一般会僱请护院看守,非到走投无路之时,朝天寨却是不碰的。” 穀雨疑道:“为何?” 大脑袋白他一眼:“朝天寨只为求財,不欲谋害人命。” “讲究。”穀雨訕訕笑道:“这户人家姓施,施员外家万历十二年由苏州迁至京城,家族做的是布商,施员外来到京城后白手起家,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粮食,不过只能算小有家產,生意没大到需要护院看护的地步...” 大脑袋歪著脑袋,蹙起眉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穀雨伸手一扯他的衣袖,大脑袋回过头,笑容颇为诡譎,压低了声音道:“你听...” 正房之中传来阵阵喘息,夹杂著男女欢好的呻吟之声,穀雨愣住了,瞬间满脸通红。 大脑袋促狭地笑道:“莫非真教我猜中了?” 穀雨皱起眉头:“正房怕是不成了,咱们去厅瞧瞧。” 大脑袋笑容不减:“机会难得,再听一会儿。” 穀雨抽身便走:“你听吧。” “哎哎,等会,”大脑袋眼见穀雨走远,只好无奈地爬起身追了上去,跟在穀雨身后嘟囔道:“床笫之事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以后便不成婚了吗,和你媳妇儿难道便不弄那事儿?多好的学习机会,你小子怎么这般没有情趣?” 穀雨充耳不闻,脚步加快,大脑袋亲眼目睹他的侷促,心里別提多开心了,存心逗他,一路上喋喋不休直说到厅前才住了嘴,穀雨的脸红得如同一块大红布,紧咬著嘴唇。 大脑袋嘻嘻一笑,闪身进了厅,认真端详著厅中的陈列,昏暗的厅中看得模模糊糊,大脑袋口中念念有词:“瓶、插牌看上去个儿大,实则值不了几个钱,但博古架上的便不同了,就比如这个...” 他绕到架子前,伸手拿下一件玉璧:“这些古玩小件说不定便是哪位名人名士的,每一件拿出来都颇有讲究,价值不菲,出手快且隱秘。”转过身向墙上一指:“还有这墙上的名人字画,只要还趁手,自然是要全数取走的...” 穀雨聚精会神地听著,大脑袋不愧是江湖老匪,说起来头头是道,今晚走这一趟,当真是不虚此行。 大脑袋端详著博古架上一件件古玩,嘴中嘖嘖有声:“这施员外虽算不上巨富,但眼光著实不错。”眼中闪动著贪婪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偷香窃玉、来去自由的江湖岁月,兴奋地心跳加速,將那玉璧悄悄放入怀中,又伸手出去,这一次拿的却是一把翡翠香炉。 穀雨忽地揪住他的腕子,大脑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反手扣住对方的脉门,脸色带著一丝狠厉:“你干什么?!” 穀雨眉毛立了起来:“嘘,有人来了。” 大脑袋回过神来,穀雨拖起他便走,迅速避在屏风之后,与此同时厅外脚步声响起,几个人影悄悄出现在了厅门前。 大脑袋惊出一身冷汗,看了一眼身边的穀雨,暗道惭愧。 一个声音响起:“没有被人发现吧?” 另一个粗獷的声音操著江南口音应道:“施员外放心,我们弟兄指著这行吃饭,自然会行事谨慎。既然收了你的钱,那贵夫人肯定活不过今晚。” 穀雨和大脑袋同时一惊,两人互相看看,均是一脸不解。 那被叫施员外的仍是不放心,追问道:“也不知怎地了,今晚街面上吵吵闹闹,颇不平静,你们没与官兵打过照面?” 那粗獷声音应道:“施员外,是你钱请咱们弟兄千里迢迢从苏州来的,怎么,是不信任弟兄们的手艺,还是事到临头害怕了?” 施员外声音打颤:“雷爷,我若是害怕就不会找你们,只不过苏州不比京城,这里是天子脚下,无论是兵是差,皆是天下精锐。我假託外出经商之名,此刻理应在外地,若是漏了破绽,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叫雷爷道:“施员外,你且宽心,今晚江湖豪杰大闹京城,无论是兵是差,无论再如何精锐,此刻也顾不得你了,哈哈,哈哈!” 此人也参与了英雄会!穀雨和大脑袋对视一眼。 施员外虽不知这英雄会是什么,但听他口气自信满满,也不禁放鬆下来:“此刻那贱人该是与那马夫廝混之时,待我去探个明白再动手。” “请便。”雷爷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带来的三人也都捡地方坐了,施员外拱了拱手,急匆匆地去了。 厅中又恢復了寧静。 穀雨此刻也大致猜到了始末:这施员外的夫人与那马夫勾搭成奸,不巧被施员外撞见,这才起了杀心,他假意外出经商,实则前往苏州僱佣了杀手,悄悄回到京城欲杀姦夫淫妇。 想到此处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他今晚本是跟大脑袋学艺来的,却没想碰到这些腌臢事。 他正想著心事,那边厢一名杀手突然笑道:“这施员外只以为请咱们兄弟四人除掉他那婆娘,却不知道引狼入室,连他自己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黑暗之中听得真真切切,穀雨登时变了脸色。 第九百零六章 狗东西 那雷爷冷冷地回道:“小冯,避上你的臭嘴,难道怕那施员外听不到吗?” “怕什么,我这厢瞧著门外,他一出现我便发觉了。”小冯不以为意地笑道:“这英雄会开得正是时候,咱们把钱挣了,再顺便做那武魁首,雷爷的名字在江湖上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时可不能忘了咱们一班弟兄。” 雷爷淡淡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英雄会广邀天下豪杰,江南一带绿林道有名有姓的高手全数来了京城,大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其他地方不知还有多少好汉,这英雄会开得著实热闹,老子也未必要那本事拔得头筹。” 屏风后的穀雨听得脸色铁青,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虽已做了十足准备,但敌在暗我在明,有心算无心,胜算能有几何?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穀雨的思索,循声望去只见那施员外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嘴中含糊不清地道:“那婊子果然在偷人,杀了她,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雷爷站起身,三名杀手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走到院中雷爷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著施员外:“我这一去你娘子便要归西,你可想好了?” 施员外一怔,脸色半是愤怒半是不忍,但回想起不久前那正房中传出的呻吟声,一股恨意自心底汹涌而起,狠狠地道:“不杀了这臭婊子,难解我心头之恨。” 雷爷点点头:“杀人的场面过於血腥,不是你能看得的。” 施员外咬著后槽牙:“不看著她和那姘头死在眼前,又如何解我心头恨!”显然恨极了两人。 “走!”雷爷不再劝,一招手,手下杀手纷纷抽出兵刃,向后院走去。 施员外亦步亦趋地跟著。 厅里恢復了寧静,穀雨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大脑袋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为妙。” 穀雨纹丝不动,大脑袋道:“你不会要管这閒事吧?” 穀雨缓缓道:“那是两条人命。” 大脑袋气恼道:“你耳朵塞驴毛了不成,方才那施员外说得明白,他夫人不守妇道,与马夫勾搭成奸,这事若是发生在朝天寨,是要被点天灯的。” 穀雨道:“那也不成,你我是顺天府官差,人命关天,岂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跟我走。”头也不回地追著去了。 “他娘的!”大脑袋气急败坏地追上他的脚步。 那边厢雷爷领著人风风火火走进后院,耳房之中急匆匆走出两名丫鬟,她二人本就睡不踏实,街面上又响作一团,两人战战兢兢,正在不知所措之时,施员外鬼鬼祟祟走进了院子,身影投射在窗欞纸上,恰被两人覷见,只以为家中也进了贼。两人慌里慌张地披上衣裳,正要去正房示警,哪知推开门却见院子中几名高大的汉子气势汹汹而来。 一名丫鬟嚇得“啊”一声叫了出来,杀手一个箭步窜到近前,挥手便是一刀,那丫鬟向后栽倒,躺在血泊之中,另一名丫鬟嚇得两腿一软,跌坐在地,颤声乞求:“別...別杀我...” 施员外狠狠地看著她:“那贱人与姘头廝混,你帮著掩护,合起伙来骗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丫鬟认出了施员外,难以置信地看著他:“员...员外,我知错了。” “去你妈的!”施员外怒不可遏,飞起一脚將她踢翻在地,那丫鬟惨叫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施员外道:“迟些再找你算帐。”快步走到门前,房中亮了一盏油灯,一名女子抖缩的声音传来:“谁...谁啊?” “索命的!”施员外双目赤红,飞起一脚踹在门上,门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剧烈地晃了几晃,施员外脚踝生疼,闷哼一声,雷爷冷笑著走到他身边,一脚踹去,门板应声而裂,向內弹出,施员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啊!”一声男子的惊呼,他浑身赤裸,手中端著油灯,被嚇得跌坐在地。 施员外的视线上移,他那容月色的妻子此时赤身露体地坐在床上,只在匆忙间捡起件衣裳遮住上身关键部位,大片春光隱隱约约露出,吃惊地看著门口的施员外。 施员外用手一指妻子:“你...”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施氏哆嗦著双唇:“你,你不是去金陵了吗?” 施员外咬牙切齿道:“你很希望我在金陵吧,这样你就可以与这廝胡天胡地,干那不要脸的事了!” 地上那男子正是施家的马夫,他蜷缩著身子战战兢兢地看著施员外。 四名杀手走到施员外身后,那小冯上下打量著施氏,眼中露出淫邪的光芒,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施氏看著几人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嚇得往床里缩:“你,你想干什么?” 施员外恼恨地道:“你问我想干什么,我要杀了你!” 施氏激灵灵打个冷战,施员外冷冷地道:“你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当初我为了娶你,不惜与家中决裂,被施家赶出了苏州,为了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在京城白手起家,纵使家中贫寒,我可有半分亏待你?” 施氏眼泪流了下来:“你待我甚好,不曾有丝毫亏欠。” 施员外两手攥紧,胸前剧烈起伏:“后来家中日子好过起来,你要风我便给你风,你要雨我便给你雨。唤奴使婢,教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便是这...”指著地上的男子:“便是这狗东西也是你想置办马车,我为你一併买来家中的,我平日里办事,能省则省,这马车买来便是为你外出之际遮风挡雨,我將你捧在手心小心呵护,你可有半分对得起我?” 施氏眼泪流得更凶了,摇了摇头:“你对我全心全意,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为什么?”施员外脸色狰狞,太阳穴青筋暴起:“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要与这狗东西...” “我不准你叫他狗东西!”施氏忽然卯足气力喊了出来,她恶狠狠地看著施员外。 施员外怔住了,半晌后回过神:“你,你说什么...” 施氏看著地上的男子:“他不是狗东西,我不准你侮辱他!” 施员外呆呆地看她半晌,忽地笑了起来。 第九百零七章 姦夫 施员外看著一脸愤怒为姘头爭辩的妻子,禁不住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忽地从雷爷手中夺过刀,用力地挥向马夫:“狗东西,狗东西!” 马夫不敢反抗,惨叫著躲避,施员外怒气更盛,右手连挥,看这架势要把他活活打死。 施氏惊道:“不要!”竟从床上一跃而下,赤条条地抱住马夫,將他护住。 “嚯!”小冯眼珠子乱转,一时不知该看哪里好。 雷爷舔舔嘴唇,调笑道:“好身段。” 施员外听在耳中,脸上火辣辣的,又见施氏拼著性命与尊严不要,也要回护她这姘头,只气得七窍生烟,他怒视著施氏,破口大骂:“不知廉耻!狗男女!” 施氏回过头:“你当年娶我,可问过我愿意吗?” 施员外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施氏泪水涟涟:“我爹贪图富贵,他知道你施家是苏州的名门望族,家资丰厚,只要与施家结为姻亲,下半辈子便再无衣食之忧。他是我们村里有名的赌棍,家中欠了一屁股债,我娘不堪重负,投河自尽。他为了钱不惜將唯一的女子卖与了施家,你施家嫌弃我的出身,自然看我不上。” 施员外喃喃道:“所以你嫁给我,只是因为你爹?” 施氏点点头:“我已有了属意的男子,若非被强迫,如何会嫁给你?”她看向怀中的男子。 施员外惊呆了:“他是,他是...你,你?”震惊之余,话也说不利索了。 施氏道:“我与他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但我爹从中作梗,將我俩硬生生拆散,隨后因你家中刁难,我隨你来京,慢慢便绝了念想,只想一心一意侍奉你,全了一世姻缘。” 施员外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施氏爱怜地看著怀中的男子:“可他对我始终放不下,千里迢迢追到京城,那一天我见到他简直以为在做梦,可他明明活生生站在我的眼前,我便知道再也舍不了他了。他在车行谋了活计,我俩便趁你外出之际偷偷私会,一直到他提出要我假借购置马车之名,將他雇入府中。” 施员外怒火攻心,咆哮道:“好,好算计,我为了这个家风里来雨里去,你却在家与这狗...与他鬼混。我,我这头上绿的洗脸都掉色,却浑然不知,我,我糊涂啊!” 小冯抿了抿嘴,想笑又不敢笑,雷爷横了他一眼,向施员外道:“別耽误时间了,你这厢鬼哭狼嚎的,要把人招来了。” 施员外抹了把脸上的泪痕,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刀:“你枉顾我的一片深情,该不该杀?” 施氏脸色大变:“是我对不起你,我该死,与他无关。”紧紧地將男子抱住。 施员外伤心欲绝:“你为他甘愿掉脑袋?” “他为我远来京城,何尝又不是一番情意,我不能对不起他。”施氏將眼一闭:“你杀了我吧。” 施员外两手擎刀,牙关紧咬,鼻息咻咻,他脸上的肌肉哆嗦著,两手举起又落下,忽地大喝一声:“我杀了你!”用力挥下,眼看著锋利的刀刃將要落在施氏头顶,心中一软,身子一扭,刀锋擦著施氏头顶滑出,重重地磕在地上。 在场眾人都呆住了,施氏心有余悸地看著他,施员外呼呼喘著粗气:“十三年前,我在石桥上见你第一面,便被你吸引,不顾父母阻拦偏要娶你为妻,我心中只想这女子嫁到家中,便是施某的良人,断不可教她受了委屈,即便与施家脱了干係也要护你一世喜乐。言犹在耳,我又如何下得去手,你走吧。” 杀手们目瞪口呆地看著施员外,施氏也惊呆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施员外向雷爷摆摆手:“放了他们,你的钱我一分不会少给。” “可惜了。”雷爷眼神阴鷙。 “可惜什么?”施员外皱起眉头,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懒得和他打哑谜,雷爷狞笑道:“可惜你也要死在我的手上!” 施员外大惊失色,雷爷目光狠厉,当胸便是一脚,施员外毫无防备,只觉得眼前一,隨即胸口如同被大石擂中,身子倒飞而出,重重地跌倒在地。 施氏尖叫著上前:“老爷!” 小冯一把將她拉住:“美人儿,你往哪里走?”在她光洁的胸前捞了一把。 “你做什么?”马夫跳起身来。 一名杀手挥拳將他撂翻在地。 施员外强撑著坐起身来,惊骇地看著雷爷:“雷爷,你要作甚?” 雷爷好笑地看著他:“看不出你这廝还是个多情种子,你那娘子流光水滑的身子都给別的男人玩遍了,你还能忍下这口恶气,老子看不过眼,替你杀了她。不过这报酬嘛咱得另谈,一百两银子太少了。” 施员外定定地看著他:“你想要多少,二百两够不够,只要你放了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雷爷和小冯对视一眼,忽地笑了出来,好似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施员外的心瞬间凉了,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开始筛动,雷爷收敛笑容,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杀了你,这一家的金银財宝不就都是我的了吗?” 施员外脑子嗡了一声,嘴唇哆嗦道:“这...这里是京城,你...你別乱来。” 雷爷狞笑道:“我在京城不过盘桓数日,街面上如今纷乱不休,官府早已忙得焦头烂额,杀了你官差未必顾得上料理。即便发现是我,我自可出城逃脱,这一本万利的买卖轻易碰不到,施员外,怪只怪你娘子水性杨不知检点,怪只怪你有眼无珠,可怪不得我。” 施员外后悔地痛不欲生:“早知道你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却不知深浅与虎谋皮,反害了自己性命,哎...” 雷爷从地上捡起钢刀指著施员外,施员外忍著疼痛一步步倒退,小冯道:“你这娘子虽然不守妇道,但身段当真是一等风流,弟兄们决意帮你,让这娘们快活快活。” 杀手们哄堂大笑,两眼淫光大作,伸手摸向施氏,施氏嚇得连声尖叫,施员外一颗心如坠冰窖,大喝一声:“尔等狗贼,我跟你们拼了!”说著翻身而起,疯了一般扑向雷爷。 雷爷飞起一脚將他踢倒,右手高高举起,明晃晃的刀刃闪著寒光,如一道匹练直向施员外头顶而来! 第九百零八章 救人 施氏嚇得心惊肉跳,尖叫道:“老爷!” 施员外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雷爷一刀劈下,嚇得全身僵硬躲也不躲,眼看便要身首异处,施氏嚇得一闭眼,千钧一髮之际,院外忽地窜进一条人影,如一阵旋风扑向雷爷。 雷爷听得身后恶风疾来,手腕一翻,钢刀变砍为削,撩向身后。 穀雨举刀格挡,鐺地一声脆响,两人虎口均是一麻,穀雨长刀一甩揉身而上。 小冯率先回过神来,刚要上前相助,斜刺里跳出个人来,劈头便砍。小冯连忙躲避,手臂已然挨了一刀,疼得他哎哟一声,將手中的女人推向大脑袋。 大脑袋將施氏抱个满怀,小冯忍痛喝道:“眼瞎了吗,宰了他!” 两名杀手如梦方醒,饿狼般扑向大脑袋,大脑袋將施氏向门口一甩:“还不跑?!” 施氏小巧的身子如陀螺般滴溜溜转到门口,脚下踉踉蹌蹌好容易站稳脚跟,惊恐地看著屋內混乱的场面。 原本宽敞的正房此刻变得拥挤不堪,闪转腾挪重重受限,雷爷一伙精通暗杀,出招既快又狠,穀雨两人偷袭未逞,反而被对方逼得险象环生,尤其是大脑袋片刻间便陷入三人包围,对方杀招频频,大脑袋隨时会有生命危险。 急得他大喝一声,手中钢刀划了个半圆,钢刀挟风直取雷爷面门。 雷爷身材小巧,步伐灵活,躲避近在咫尺的刀锋,缩短著两人的距离,穀雨知道一旦教他离得近了,接下来又是面对面的搏杀,对方经验老道,並不期望从远距离取胜,距离拉得近了才是对方下手的好机会。 方才他已施展过手段,穀雨左右支絀,好容易挣脱出来,又岂肯重蹈覆辙,眼见雷爷离得近了,忽地大喝一声:“破!”腕子一振,朴刀如金蛇狂舞。 雷爷眼前忽地多了无数刀刃的残影,他心中惊骇莫名,脚步急退,胸前忽地传来点点剧痛,如无数钢针戳刺,疼得他惨叫一声,一跤摔在地上。 施员外瞧得分明,忽地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脚不沾地跑到门口,施氏仍然目瞪口呆地看著,施员外一把拉住她的腕子:“还不逃命!” 施氏被他拉得踉踉蹌蹌跑了两步,忽地用力一甩,將他的手甩脱:“他...他还没出来...” 施员外气得破口大骂:“贱女人,与你那姦夫见鬼去吧!”撒腿便跑。 穀雨见那雷爷倒在地上,匆匆瞥了一眼,一个箭步窜到围攻的杀手背后,卯足了劲儿便是一刀。 “啊!”杀手猝不及防,身体向前扑倒。 大脑袋趁余下两人惊愕之际,钢刀前递捅向另一名杀手的小腹,小冯嚇得脸色白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撒丫子便跑,大脑袋狞笑道:“往哪儿跑!” 小冯一个箭步窜到门外,迎面正撞上施氏,想也不想挥手劈下! 施氏肝胆欲裂,想躲已然来不及了,大脑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两人相距丈余,眼睁睁地看著小冯大刀挥下,惊道:“我艹!” 千钧一髮之际,身后一个人影猛地扑向施氏,將她抱在怀里,小冯一刀砍中他的脖颈。 啊!惨叫声划破静謐的夜空。 大脑袋三步並作两步窜到近前,一脚踹中小冯,小冯身子向前抢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大脑袋飞身上前,將他兵刃踢飞,跪在他背上教他动弹不得,小冯没有挣扎,他疑惑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人:“这人是不是傻的?” 大脑袋哼了一声,目光中却流露出不忍:“当然是傻的。” 施员外脖颈间鲜血汩汩,施氏坐在地上,將他抱在怀中,泣不成声:“你...你怎么那么傻?” 穀雨將屋中三名杀手双手反绑了,走到门口,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施员外已活不成了,他瞥眼看向那马夫,马夫蜷缩在角落里,全身抖如筛糠,见穀雨向他看来,挤出个僵硬的笑容:“我们得救了,对不对?” 穀雨点点头,向门外走去。 马夫一蹦三尺高,从床上捡起衣裳匆忙穿上了,快意地向那三名垂头丧气的杀手看了一眼,又將施氏的衣物披在肩上,小跑著来到院子中。 施员外歪著脑袋,出气多进气少,眼神开始涣散,豆大的泪珠从施氏眼中夺眶而出,滴在他的脸上。 施员外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是个坏女人...我寧愿不认识你才,才好...” 施氏又羞又惭,低垂著头,將他嘴角的血跡擦掉,施员外剧烈地咳嗽,鲜血重新脏了嘴角:“我...我家中薄產折算现银,给...给了我父母,你...你一分也別想得到...” 施氏点点头,施员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我...我只把自由给了你...” 施氏浑身一颤,再看施员外气若游丝,脑袋垂下,带著无尽的遗憾与恨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爷!” 施氏大喊一声,將施员外紧紧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在此之前她不会想到与他的告別竟这样痛苦,痛得好似真正失去了心爱的人。 那个自苏州离开一路上,儘管心事重重,仍然挤出笑容逗她开心的男子,在每个夜晚喝得酩酊大醉,仍然不忘將她爱吃的绿豆糕揣在怀里带回家的男子。 马夫將衣裳披在施氏身上,兴奋地道:“小桃,听到了吗,他放过了你,也放过了我,我们,我们终於能在一起了。” 施氏定定地看著他,马夫將施员外的尸首撇在地上,大脑袋看得火大,穀雨向他摇了摇头,大脑袋將头別过一旁。 他伺候著施氏將衣裳穿起,將她两手拉起:“我们终於不需偷偷摸摸的了,你爹死了,这姓施的也死了,再也没什么能分开我们,我做梦也想著这一天...” 施氏喃喃道:“终於在一起了...” 马夫用力地点点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发过的誓言吗,我不会教任何人欺负你,谁也不能,以前是这样,以后更是这样...” 大脑袋忽地冷哼一声:“方才施家娘子被人动手动脚,拿刀砍的时候,豁出性命也要护著她的是施员外,你这位青梅竹马除了做缩头乌龟,可没见你做过什么。” “你!”马夫横眉立目地看著他,想发作却也知道对方身手了得,闷哼一声,看著施氏:“你別理他,我对你全心全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施氏缓缓离开他,缓缓转过头,缓缓蹲下身子,將施员外的尸首重新抱在怀里,脸颊埋在他怀里,好似在感受他余下的体温,他身上的味道竟是这样令人念念不忘,他还没远去,她就开始想他了。 她抬起头看向大脑袋:“你说,人何时才能知足呢?” 第九百零九章 毛茛 旭日高升,夜色褪去。 京城渐渐从睡梦中甦醒,街头巷尾间伴隨著烟火气热闹起来:“昨天什么动静,吵得我一晚上没睡踏实。”“八成是闹了贼。”“吵了整整一晚,这贼也忒多了。” 议论纷纷,穿街过巷,顺理成章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穀雨和大脑袋无精打采地坐在早点铺子,周边赶早的百姓唾沫子横飞,议论的主题已经由剪径蟊贼变为了江洋大盗,又由江洋大盗进化为蛇妖鼠怪,两人听得面面相覷,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穀雨愁容满面:“看来昨夜闹得著实厉害,也不知程府尹能不能顶住压力?” 大脑袋虎著一张脸,將碗中的稀粥舔了个乾净,將碗在桌上重重一磕:“气得老子饭都吃不下去了。” 穀雨看著他面前的三个空碗挠了挠头:“大脑袋,这顿饭是各付各的吧?” 大脑袋不满地瞥他一眼:“老子陪你忙了一宿,自然是你掏钱。” 穀雨咧了咧嘴,大脑袋伸手抹了抹嘴巴:“施氏和马夫什么下场?” 穀雨一怔,想了想道:“他二人既已去顺天府投案,剩下的就不该我们操心了,府尹大人英明决断,自然会给他们该有的惩罚,你又何苦自寻烦恼?” 大脑袋紧锁著眉头,施氏最后的眼神太复杂了,他读不懂,只是那眼神令他难受至极,想忘也忘不掉。 对於大脑袋突如其来的伤感,穀雨並没有放在心上,他困得两只眼皮打架,三两口將手中的胡饼吃个乾净,站起身来向大脑袋道:“回去歇息吧,养精蓄锐,晚上再战。” “还来?”大脑袋头皮发麻。 穀雨似笑非笑地道:“既然要做这英雄会的武魁首,自然不能鬆懈。”摆了摆手,扬手而去。 大脑袋哭笑不得:“做贼上癮吗?” 日头升高,街上热闹起来,行人渐多,大脑袋袖著手溜溜达达走到东壁堂,他在城里没有租房,而是借住在东壁堂,门前一个熟悉的面孔让他一愣:“大当家?” 夏姜正在指挥著人卸车,小成忙前忙后,热得汗流浹背。 大脑袋快步走近两人,欣喜地道:“大当家的,您怎么来了?” 夏姜笑道:“方才寻不见你的人影,我还说你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大脑袋挠挠头:“大当家说的哪里话,东壁堂是您的家,我再是胡闹也不敢丟您的人。” 大脑袋没有挠头的习惯,实在是这些日子来与穀雨形影不离,天长日久不觉间受了影响,夏姜瞧来不觉便是一怔,小成肩上搭著一条白汗巾:“你这廝混了身官皮,当真是狐假虎威,对我视而不见了吗?” 大脑袋好笑地看著他:“小成郎中的文采又精进了,让我瞧瞧你拉的什么?” 马车上是成捆的草药,看起来刚刚收割不久,枝叶上泛著水光,夏姜解释道:“这是毛茛,医者常以外敷穴位发泡的办法治疗胃病、黄疸、疟疾等,疗效不错,可是如用干品毛茛作用就差得多了,甚至发不出泡来。” 大脑袋收起嬉笑的表情,感动地看著夏姜和小成,这两人与朝天寨非亲非故,不过是徐开龙当初一句嘱託,两人便將全部心血投注在寨子里,用本就不够强壮的身躯为山寨遮风挡雨,为此夏姜几乎付出了所有,包括自己的感情。 他轻轻將枝叶上的水珠掸去:“说来惭愧,我是寨里人,却反不及你们辛苦,今早採摘草药定然起了个大早吧?” 小成眨眨眼,看了一眼夏姜,笑得很是得意:“这些都是昨日傍晚摘下的,不过夏郎中说城里人就好这表面功夫,所以命我们出发前淋了水,连你也看走了眼,不怕別人不上当。” 大脑袋啼笑皆非地看著夏姜:“大当家,有道是学坏一出溜,这才过了多久,您就有了奸商的气质了。” 夏姜也笑了:“这没办法,这毛茛质地优良,路程又短,所以即便昨夜新摘仍然十足新鲜,但若是想卖个好价钱,就要有好品相。好比说你,看起来普通,实则是缉凶捕盗,心怀庶民的好差官。” 大脑袋听得直嘬牙子,夏姜夸得他心里发虚,訕訕一笑,转移话题道:“我能做什么?” 夏姜指著马车上一筐筐的毛茛道:“这些新鲜採摘的草药要给各处医馆看看成色,劳烦你和小成一道挨个医馆拜会,如果能达到他们的標准,那这一茬就可以让山里收割了,按照谈好的价钱批量供货。” 大脑袋兴奋地道:“第一笔钱到手,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修路了?” 夏姜笑著点点头,大脑袋眼角发潮,鼻子发酸,想到这些年来在山中过的清苦日子,想到每次外出老母担忧的眼神,从此之后这一切將不復存在,欢喜得他手足无措,伸手在小白肩头重重一拍:“小成,咱们这就走!” “哎哟!”小成惨叫道,白了他一眼:“急什么,咱们东壁堂已经不分青红皂白率先买了五筐,有钱你也不赚吗?” “为何不赚?谁不赚谁是王八蛋。”大脑袋欢天喜地將一筐草药抗在肩上飞也似地跑进了东壁堂。 小成笑道:“这廝生怕咱们反悔。” 夏姜没有说话,盯著大脑袋的背影发怔,片刻后大脑袋去而復返走向马车,小成道:“好了好了,你方才送的便是最后一筐,剩下的咱们要挨个医馆送过去,记住,和气生財,不论价钱谈成什么样都不许使性子,拿你山上那套嚇人,听懂了吗?” “我省得我省得,”大脑袋嘟囔道:“你这兔崽子小我许多,怎么说起话来倒像我那老母。” 夏姜忽地插言道:“大脑袋,你多少时辰未睡了?” 大脑袋一怔,夏姜盯著他眼中的血丝:“你和...他昨夜可是有公差?” 虽然夏姜並没有明说,但大脑袋还是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京城里出了个劳什子的英雄会,绿林道各路好汉大闹京城,昨日开始京城已然乱了套。” “我说呢,”小成恍然道:“我们这一路上走来,街头巷尾听到最多的便是谁家遭了贼,谁家失了財,原来京城变成了贼窝子。” 第九百一十章 讲学 大脑袋点点头,看了一眼夏姜,犹豫著该不该开口,夏姜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我之间无需隱瞒,有话便说。” 大脑袋支支吾吾道:“这些江湖人之所以齐聚京城,搅弄风雨,所为却是穀雨。” “什...什么?”夏姜有些发懵。 大脑袋便將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她听了,夏姜听得柳眉竖起:“他,他...这臭小子当真是个惹祸精!” 她平素里冷麵示人,鲜有如此生气的时候,更何况是破口大骂,大脑袋嚇得一激灵,忙不迭退到与小成並排,夏姜鼻息咻咻,面色潮红,对穀雨惹祸的本事实在是深恶痛绝,气了半晌又不免担忧起来:“程府尹如何说?” 大脑袋訕笑道:“程正谊倒是没有责怪穀雨,只不过他自己深感压力,这几日打不起精神,若是没出乱子还好,若是当真出了乱子,恐怕那程正谊说是那般说,最终还是不免要穀雨顶罪。当官的嘴上抹了油,那心里都是黑的,可不能轻信。” 夏姜皱紧了眉头:“这些江湖人目无法纪,况且又是存心生乱,不出事端怕是不可能的。” 大脑袋道:“所以顺天府自上至下如临大敌,誓要將这些人在京城一网打尽,不仅要抓,还要抓的足够快,抢在朝廷做出反应前儘快將此事了结。” 夏姜恍然道:“所以你们昨夜乃是抓了一夜的贼?” 大脑袋腮帮子抽动:“非也,我和穀雨那小子登堂入室,乃是做贼去了。” “什...什么?”夏姜再一次愣住了,大脑袋笑容古怪,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哀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穀雨打著哈欠走进老关头的院子:“季安?” 院子里空空荡荡,半天不见人应声,穀雨转动脑袋四下环视,走进了屋里:“季安,关老头?” 房中空无一人,穀雨嘟囔道:“奇怪,人去哪儿了?”踱到书案前將一叠厚厚的文章抄在手中翻了翻又放下,规规矩矩地摆好。被革职之后关老头仍然笔耕不輟,针砭时弊,只要发现看不顺眼的化笔为刀,杀得对方灰头土脸。 关老头自幼饱读诗书,经纶满腹,骂起人来引经据典,令人拍案叫绝,尤其是他所骂的又是混乱朝局,贪赃官员,无德皇亲,句句在理,辩无可辩,日子久了竟在官场、学界闯下不小的名声,京城各大书院、学社更是对其格外推崇,时常邀其前去讲学。 穀雨熟读文仪,甚至还能背得上几篇大儒的诗文,便是关老头的功劳。 穀雨一向尊重读书人,多半也是因为这位老学究的因素,所以对他的文章从骨子里有一种自小养成的敬畏,手脚麻利地將他散乱的书案收拾利索,还是不见两人回来,心道关老头怕是又耐不住寂寞,带著季安出门玩耍。 季安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等她回来家里又是一番热闹,穀雨决定不再等了,趁两人离开时难得的平静,抓紧时间回家补个觉才是正办,他扭头要走,眼角一瞥忽地停下脚步,目光中出现一丝疑惑,慢慢走到半掩的柜门前,伸手慢慢拉开。 几件洗的发白的衣裳堆得横七竖八,往常都是何姐在帮他收拾,这几日何姐忙得不见人影,关老头的柜子原形毕露。 唯有一件衣裳关老头格外珍惜,平日里总是自己叠得整整齐齐,从来不需何姐假手,但现在它却不见了。 穀雨皱起眉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常林书院,穀雨脚步匆匆穿过仪门,远远地便看见燕居堂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学生。 穀雨悄悄绕过人群,来到燕居堂后,季安正拖著两腮坐在角落中,看著堂下的关老头慷慨陈词,他身著青色襴衫,头戴四角硬巾,巾上插笔,腰间佩戴皂絛。 他往日里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这一身衣裳却令他多了一层儒雅肃穆的气质,他挥舞著右臂,情绪激动:“锦衣卫为天子亲卫,在司法中具有独立的职权和地位,但权力过大终会导致平头百姓的权益受到肆意践踏,就如同一只猛虎出笼,没有一物可与之抗衡,甚至放虎之人更是有意放任,视而不见。” 穀雨听得心头一跳,关老头唇如刀枪,不仅指摘锦衣卫,更影射当今圣上,打眼一瞧却见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情绪已被关老头感染,关老头提高了声量:“大明两百年,凡是厂卫横肆之时,便是民不聊生之日。武宗朝八虎虽然伏法,然厂卫之毒依旧流布,当今圣上对厂卫的依恃仍然严重,授意其罗织罪状,残害忠良,横行不法!” 他说得唾沫横飞,表情却是痛苦不堪的:“小民如何与猛虎搏斗,唯有將其关在笼子中,將权力套上牢笼,才不会让这头猛虎噬人。” 台下学生群情激奋,大声喝彩。 昔年在朝为官,关老头见惯了太多厂卫诬陷谗害、为非作歹的恶事,深知唯有將其置於大明律法之下才能有效地制约,否则只会沦为皇帝或大太监的私人工具。 他知道这些话会得罪人,但他还是要说,这是一个读书人的良心。 但他情绪激动之下,言辞激烈,人群外有几名路过的助教、学正打扮的男子不由地变了脸色,穀雨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声,忽地一步窜上了燕居堂:“关老头,何姐出事了!” 季安回头见是穀雨,呆滯的两眼瞬间有了神采,一跃而起扑向穀雨,穀雨伸开双臂將她抱在怀中,关老头皱紧眉头:“你捣什么乱?” 台下学生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敌视地看著穀雨。 穀雨忍著心头忐忑,关老头今日的言论太过火,若是被有心人记下,恐怕会有灭顶之灾,无论如何也要將这场讲学搅黄不可:“何姐回到家中便寻死腻活,你管是不管?” 他脸色铁青,焦灼不安,却不是装的,关老头上下打量著他,意犹未尽地看著学生们,穀雨掉头就走。 “等等,你这心急的小子!”关老头再不怀疑,与学生告罪一声,匆匆赶了上去。 第九百一十一章 道歉 关老头跟著穀雨匆匆离了常林书院,急声问道:“小何究竟怎么了,你话也不说清楚,急死个人。” 穀雨脸色铁青,只顾闷头赶路,待远离人群这才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道:“关老头,你是要害死自己吗?” 关老头喘著粗气,皱起眉头:“你胡说八道什么?” 穀雨硬邦邦地道:“你当锦衣卫是吃乾饭的,当眾谩骂詆毁,那群学生中但有一个心怀叵测的,下半辈子你怕是要在詔狱之中渡过残生了。” 关老头愣愣地看著他,忽地笑了:“所以你方才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的不在乎彻底激怒了穀雨:“老关,我没与你说笑!你一个人疯言疯语不够,还带著季安拋头露面,她还是个小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好看!” 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气得两手打颤,唾沫星子溅到对方脸上。 季安紧紧地搂著他的脖子,小脸嚇得煞白。 关老头也被骂出了火气:“锦衣卫依仗陛下宠信草菅人命、胡作非为,你不说,我不说,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有一天当屠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就该知道害怕了!” 穀雨烦躁地道:“没有这般严重,我曾听程大人说起过,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临事谨飭,御下严整,绝非狼子野心之人。纵使手下偶尔有不听劝的,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放屁!”关老头火冒三丈:“千里之堤毁於蚁穴,你低估了锦衣卫的威力,仅凭一块腰牌便可以教一个家庭家破人亡,更为严重的是苦主求告无门,只能自认倒霉。锦衣卫遍布天下,这样的腰牌会有多少,又有多少人饱受欺辱而声张不得。况且我说的是他一个人吗,我说的是锦衣卫,只要北镇抚司的招牌存在一天,天下便不得安寧。” 穀雨冷冷地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思,你想让陛下遣散锦衣卫!” 关老头声音坚硬:“厂卫之毒,甚於流寇。不仅是锦衣卫,便连东西两厂也应废止。” 穀雨气笑了:“痴人说梦!” 关老头坚定地道:“百姓苦厂卫久矣,只是惧其淫威不敢有丝毫反抗。我偏不信这个邪,別人不说那便我来说,別人不做那便我来做,不论陛下被蒙在鼓里还是假作不知,我都要教庙堂之上听到万民之心声。今日堂下学生饱读圣贤书,便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责,星火燎原,敢叫日月变色,即便有一日我被宵小害了性命,也不愁后继无人,终有一日將这些阴毒之物扫入故纸堆,还我大明朗朗晴天。” 穀雨看著关老头,半晌后嘆道:“关老头,你已经不是官了,许久之前就不再是了。朝廷负你良多,你这又是何苦?” 关老头目光悲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公千古。” 穀雨咂咂嘴,他知道关老头性格执拗,年纪越大反而越偏激,人人谈厂卫而色变,但从没有人想过要做些什么,而眼前这老头不仅敢想,而且敢做,若他与自己素不相识,那穀雨定然要给予十足尊重,但他身边还有季安、何姐,事情到了自己头上,穀雨很难认同关老头的做法。 他放缓了语气:“这些日子你要警醒著些,先回家吧。” 关老头纹丝不动,嘀咕道:“小何这两日忙得不见人影,我还真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你可曾见过她?” 穀雨摇了摇头:“我见她闷闷不乐,做事也无精打采的,只是我不管怎么问,她都避而不谈。” 关老头抚著鬍鬚:“莫非在主家受了欺负?” 穀雨一怔:“何姐手艺好,也善良,更不是个与人爭执的性子,那贺家小姐不是对她甚为喜爱吗,怎么会欺负她?” 贺府,贺小姐的小院中传来阵阵笑闹声。 一只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两名丫鬟相对走踢,里外廉、拖枪、耸膝、突肚、佛顶珠,样繁多,瞧著眼繚乱,那毽子以铅锡为钱,装以鸡羽,轻盈灵逸,在两人脚下变换著种种姿態。 贺秀秀虽不好动,却也搬了把藤椅坐在院中为两人加油打气。 小红叉著腰,喘著粗气:“小姐,我被小青欺负得惨了,你也不说帮忙?” 对面那丫鬟叫小青,闻言啐道:“你方才不是叫得凶吗,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小红笑道:“你这膀大腰圆的丫头,人家可不能与你蛮干,小姐快来。” 贺秀秀摆摆手,看了一眼在角落中浇水的何姐,笑道:“你家小姐可没那本事,不如叫何姐帮你如何?” “她?”小红与小青互视一眼,纷纷撇了撇嘴,神情中充满了不屑。 贺秀秀板起脸:“怎么,不行吗?” “行,行。”两个丫鬟还能说什么,贺秀秀笑道:“何姐,你別忙了,一起玩吧。” 何姐双手连摆,两名丫鬟虽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还是令她倍感侷促:“我岁数大了,身子骨可不如她们灵活。” 贺秀秀还要再劝,月亮门口人影一闪,贺嘉年走了进来,两个丫鬟唬了一跳,连忙行礼:“见过少爷。” “玩呢?”贺嘉年背负两手,身后跟著小路,他施施然走到贺秀秀面前:“姐,我来看你了。” 贺秀秀从藤椅中站起身:“我有什么可看的?” 贺嘉年嘻嘻一笑,他注意到了角落中的何姐,眉毛挑了挑:“脸皮真够厚的。” 何姐紧咬著下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贺秀秀蹙起柳眉:“你来找我究竟做什么?” 贺嘉年摆了摆手,两名丫鬟识趣地施了礼退出了小院,何姐施礼正要离去,贺秀秀见她神色委屈,心中一软,將她手腕拉住,向小路道:“你也出去吧。” 小路一怔,看向贺嘉年,贺嘉年疑惑地看著家姐,缓缓点了点头,小路施礼后也退了出去。 贺秀秀道:“嘉年,你年纪大了,也该知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此间没了外人,你向何姐赔个不是。” 此话一出口,贺嘉年与何姐同时一惊,何姐连忙道:“不可...” “要你装好人!”贺嘉年粗鲁地打断了她,气得脸色涨红:“凭什么要我向这老虔婆道歉?” 贺秀秀冷冷地道:“就凭你诬陷何姐,让她受人指摘,难道还不值得道歉吗?” 贺嘉年登时变了脸色。 第九百一十二章 银鉤赌坊 贺嘉年很快反应过来,假作惊讶道:“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贺秀秀恼恨地看著弟弟:“你懂,我也懂,孰是孰非我心里自有决断。嘉年,你自小聪慧伶俐,知书达理,可自从长大后接触的人多了,了解的事多了,反倒不如小时亲近友善,何姐这两日被人指指点点,头也抬不起来,全是拜你设计,你还不知错吗?” “姐,是不是这老虔婆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贺嘉年鼻息咻咻,恨恨地瞧了何姐一眼,强自忍下怒气:“你莫信她胡言乱语,我找你有正事要办。” 贺秀秀疑道:“你想做什么?” 贺嘉年伸出手:“借你十两银子差差。” 贺秀秀拧起柳眉:“你借银子作甚?”忽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贺嘉年挤出僵硬的笑容:“姐,你就別管了,今日借你十两,来日还你二十两,你看如何?” 贺秀秀气得直打哆嗦,厉声道:“贺嘉年!” 贺嘉年一个激灵,贺秀秀道:“你沉溺赌坊,耽误学业,我屡次三番规劝於你,你却视如耳旁风,更將爹爹的教导拋於脑后,不学无术,游手好閒,真真气死我了!” 贺嘉年战战兢兢地看著出离愤怒的家姐,在他印象中贺秀秀是个温婉的性子,说话轻声细语,从不曾与人红过脸,此时怒目圆睁,脸色緋红,显然被气得不轻,他伸手拉住秀秀的手腕,討好地道:“姐,我不过是去隨便耍耍,哪敢耽误了学业,你放心吧...” “够了!”贺秀秀用力甩脱他的手:“我看你冥顽不灵,再难回头,此事我定然如数告诉爹爹,看他不重重罚你!” 贺嘉年定定地看著贺秀秀,心中无名邪火腾地点燃:“你別自以为是了,一天天就知道拿爹爹唬我,我还不稀罕你那两个臭钱呢!”说罢转身便走。 贺秀秀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你放肆!” 贺嘉年充耳不闻,虎著脸迈开大步风风火火地走出了月亮门。 贺秀秀气得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將何姐两手抓住:“对不起,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何姐仿佛能听到这女孩子心碎的声音,眼泪不由自主地隨她落下:“我知道,我都知道,小姐,难为你了。” 贺秀秀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將头轻轻靠在何姐肩头,何姐轻轻地拍打著她的后背:“少爷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相信他仍是那个纯善的孩子,小姐只要耐心规劝,只有一天能劝得他回头。” 贺秀秀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你很了解他?你对他就这般有信心?” 何姐一怔,看著怀里双眼通红的女孩子,想到她方才执意要贺嘉年向她道歉的执著,她的善良和美好让她心中阴霾一扫而光,笑了笑:“我是对小姐有信心。” 贺嘉年气咻咻地离了小院,小路顛顛地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观察著少爷的脸色:“少爷,府中待得烦闷,不如咱们出去转转?” “转转?”贺嘉年停下脚步,眼神不善地盯著小路。 小路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危险,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堆起笑脸:“正值秋高气爽,外面枫叶正红,不如赏赏风景?” 贺嘉年沉吟片刻:“这府里討厌的人太多,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去套马车吧。” “哎。”小路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不多时自后院牵出马车,贺嘉年站在门口已等得不耐烦了,丟下一句:“笨手笨脚的,教少爷好等,再不长进,早晚將你卖了。”迈步上了马车。 小路目光幽幽,看著贺嘉年的身影消失在轿帘后,这才收回目光,坐在马夫身后:“走。” 马夫甩动马鞭,在马股轻轻抽了一记:“驾。” 骨碌碌的车軲轆转动声中,马车渐渐驶离贺府,上了大街。 確如小路所说,秋日当空,天气晴好,白云疏远,贺嘉年大口呼吸,清爽空气入肺,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嘶喊声,贺嘉年探出脑袋:“怎么了?” 小路一脸紧张地盯著道路前方,行人狼奔豕突,混乱不堪,慌忙叫马夫避在一旁。 一群身著公服的官差在彪形大汉身后紧追不捨,看那方向正是向马车来的,贺嘉年慌了神,小路抓住马夫手上的鞭子用力在马股后狠拍了一记,马吃痛之下扬起脖颈,小路一扯韁绳,马车拐了个弯,向巷子中跑了下去。 身后传来阵阵廝打之声,那彪形大汉眼见逃不脱,索性將钢刀抽了出来,与官差打在一处,官差纷纷挥动手中铁尺一拥而上,三两下將那人利索地制服在地。贺嘉年伸长脖子看得分明,见状不由喝了一声彩,早將方才的恐惧忘在脑后。 马车穿街过巷不敢稍停,待贺嘉年回过神来,轻轻在踏板上踩了两脚,马夫听得动静连忙將马勒停,贺嘉年撩开轿帘,一个箭步跳了下来,一边活动著腿脚一边四下观察:“咦?怎么来了这里?” 他愣住了,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银鉤赌坊。 赌客进进出出,赌坊中传来阵阵喧囂之声,每一声欢呼和谈笑都像在贺嘉年的心尖尖上挠了一记,他露出舒心的微笑:“当真是天意,过门不入倒有些说不过去了。”背起两手走了进去,小路跳下马车向马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追著贺嘉年去了。 赌坊中摩肩擦踵,人满为患。 贺嘉年轻车熟路,挤到赌桌旁,这里玩的是摇骰子,猜大小下注,庄家看来认得他,將手中的骰盅摇了摇:“公子爷,您又来了。” 贺嘉年从怀中摸出碎银,自信地道:“我有预感,今儿是个翻盘的好日子。” 盏茶功夫,贺嘉年灰头土脸地下了牌桌,小路唤道:“少爷,少爷,您没事儿吧?” 贺嘉年回过神,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哼,定然是方才与那贼人相遇,衝撞了財运,晦气晦气,不玩了,回家!” 小路面露苦色:“我,我闹肚子...” 贺嘉年不满地看他一眼,摆了摆手,小路千恩万谢地去了,穿过后院在茅厕中舒舒服服放了水,在水盆中净了手,转过身时一名鬍子拉碴的汉子已等待许久了,笑著將手中的碎银递上来:“他这些日子可將钱得差不多了。” 小路將碎银老实不客气地收了,面无表情地道:“都输在了你这里。” 那汉子道:“他输在这里的银子,我保证你都抽了水,咱们干的是长久买卖,我不会算你。” 小路点点头,绕过他向外走去,那汉子叫住了他:“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小路犹豫半晌,摇了摇头。 第九百一十三章 嘱咐 夜色浓得像蕴不开的墨,街上行人渐少,东城文思院附近的一家酒肆,客人三三两两,小二手撑著下巴,等待著打烊。 穀雨坐在临窗的位置,手里拿著那枚玉珠一脸思索状。 大脑袋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他的对面,见桌子上两荤一素,动也没动,一把將筷子抄了起来,眼珠上翻看著穀雨,穀雨笑道:“吃吧,这一顿算在我的帐上。” 大脑袋也不客气,运筷如飞,吃得狼吞虎咽,抬头看著穀雨:“你不吃?” “晚上吃过了,”穀雨皱起眉头,看著大脑袋饿死鬼投胎一般:“你这一天忙的什么?” 大脑袋嘴里塞满食物,说话含糊不清,虽然面色疲惫,但兴奋是掩饰不住的:“山上草药到了成熟的时候,我和小成给各家医院一一看过,各位掌柜十分满意,过几日第一批草药便可以下山了。” “是吗?”穀雨已高兴起来:“皇天不负苦心人,朝天寨老少爷们辛勤耕耘,终有回报,老话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局面打开,日后生意只会更加顺风顺水,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 大脑袋点了点头,目光莹然,充满了期许与嚮往。 一桌客人站起身,歪歪扭扭地出了门,酒肆中只剩他二人,大脑袋看了穀雨一眼:“你今晚还想动手?” 穀雨笑了笑:“我现在也是要做武魁首的江湖人,目標我已经物色好了。” 大脑袋咂咂嘴,忍不住道:“大当家的嘱咐你適可而止,別拿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开玩笑。” 穀雨笑容僵住了,缓缓道:“夏郎中也下了山?” 大脑袋闷声道:“接下来要与各医馆商討草药接洽的事宜,大当家要在城里盘桓几日。” 穀雨幽幽地道:“朝天寨的生计为大,她公事繁忙,莫要再分心了,我自己的事能处理好。” “懒得管你们。”对於传话这种事,大脑袋是捏著鼻子做的,既然话传到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想了想放下筷子,用手背抹了嘴:“何时行动?” 穀雨道:“不著急,我们有整晚的时间。”他指著斜对面一家深宅大院:“此间的主人名叫赵思诚,是远近闻名的大富商,经营绸缎生意,京城、宣府、开封等地都有他的绸缎庄,不过为人奸猾,又十分吝嗇,人称铁公鸡。他前两日外出公干,隨扈皆隨他离去。家中只余一母一子,正是內防空虚的时候,这一次咱们干票大的。” 说到此处不由地面露奸笑,大脑袋打了个冷战,心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姓谷的也太入戏了吧。 一辆马车骨碌碌经过酒肆,马车后男子持械尾隨,在那广亮大门前停了下来,轿帘撩起,此间主人赵思诚走了下来。 穀雨的笑容一瞬间僵在脸上,大脑袋忍著笑道:“谷兄弟,成为江湖大盗並非一蹴而就的事情,你还有的学吶,怎么,今日还要发財吗?” 穀雨咬著牙看著赵思诚在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了门,脸上阴晴不定,犹豫半晌道:“回来又如何,以你我的身手还怕他不成?抢他奶奶的!” 后院,赵思诚的妾室如画从正房中脚步匆匆走了出来,拐过月亮门迎面正撞上醉醺醺的赵迪生。 如画连忙避在一旁:“少爷回来了。” 赵迪生打了个酒嗝,醉眼朦朧地看著如画,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若不回来,方便你找野男人了是不是?” 如画冷麵寒霜:“少爷醉话连篇,想来是喝了不少,还不带少爷去醒酒?”这后面一句却是对下人说的。 那下人名叫赵全儿,是赵迪生的伴当,连忙搀著赵迪生:“少爷...” 赵迪生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指著如画激动地道:“那老东西平生所爱只有我娘一人,即便她老人家走了你也不可能取代她的位置。你不过是那老东西排遣寂寞养的一条狗而已,奉劝你別动坏心思,否则我要你好看!” 如画一张脸通红,紧咬著嘴唇定定地看著赵迪生,末了冷冷地撇下一句:“我对老爷一片真心,日月可鑑。少爷还是管好自己的生意吧,莫让老爷发愁了。” 说罢转身就走,赵迪生被戳到痛处,腮帮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著,怒道:“生意场上变幻莫测,哪有长胜的將军,我...我不过是一时大意...”话没说完,如画已不见了踪影,他悻悻地住了嘴,气道:“是谁在这女娘们面前嚼舌根子的,是不是你?!” 赵全儿唬了一跳:“少爷,您冤枉死我了。” 赵迪生哼了一声,嘴中含糊不清:“她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嘲讽於我,反了天了!” 赵全儿见他怒气冲冲,生怕他闯出祸来,连忙將他搀到回房中,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少爷,今天既然没谈出个结果,不妨明日再试试看。” 赵迪生沮丧地两手抱住脑袋,深深地吐了口酒气:“哪有这般简单,那老东西贪財好色,但眼光却是不差的,我当初做皮货生意之时他便不同意,哎,当时就该答应他悬崖勒马,好过我盲目任性,將辛苦攒下的安身钱挥霍一空。” 他对乃父出言不逊,赵全儿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见他意志萧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赵迪生,轻声道:“那不如您给老爷认个错...” 他还没说完,赵迪生霍地抬起头:“少爷我就算死了,也不向他低头!” 赵全儿嚇得脸色煞白,点头如鸡奔碎米,再不敢自作聪明,赵迪生怒气冲冲道:“那老东西答应过我娘不再娶,转过头来便將这狐狸精迎回了家。他对不起我,更对不起我娘,我恨他!他看我不起,我便偏要做出个名堂!” 他越说越气,忽地站起身来:“那臭娘们自恃有几分姿色,將那老东西哄骗得五迷三道,混没將我放在眼里。这口气不出,少爷我今天难以入睡!” 赵全儿战战兢兢地看著赵迪生:“少爷,您...您要做什么?” “哼!”赵迪生冷笑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 第九百一十四章 郎中 赵迪生今晚喝得不少,酒意的烘托下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门心思要寻趁如画的麻烦。 赵全儿看他走路东倒西歪,脸色狰狞,便知道这位公子爷怕是要生出是非,他生意场上不顺心,今夜酒宴又被人落了面子,正苦於无处发泄,那位叫如画的二夫人出身於风月场,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针尖对麦芒,可巧赵思诚不在府上,眼看大战一触即发,赵全儿只觉得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跟在赵迪生身后,小声劝道:“少爷,冤家宜解不宜结,您不考虑別人,也得考虑考虑自己吶...” 赵迪生充耳不闻,大步迈开不消片刻已来到东跨院。 冷不丁从月亮门內闪出一条人影。 “妈呀!”赵迪生嚇得惊叫出声,定睛细看,却是如画身边的丫鬟唤做小青。此时一脸惊慌地看著赵迪生,看起来比赵迪生还要恐惧,两人大眼瞪小眼,心中砰砰直跳。 赵全儿疑道:“小青,大半夜的,你在此处作甚?” 小青回过神来,强作镇定道:“那个...我听院外有动静,出来看看是不是府中遭了贼?” 赵迪生哼道:“怕不是你那主子偷汉子,命你把风吧?” “不,不是...”小青脸色一僵,慌忙矢口否认。 赵迪生原本只是图一时口快,待见到小青变顏变色,魂不守舍的模样,登时心里一动,难不成真被自己说中了? 他的酒意一下子醒了,举步向月亮门走去,小青大惊,张开双臂拦住他去路:“你,你不能去!” “去你妈的!”赵迪生用力一搡,將她推倒在地,小青的举动印证了他的猜测,当下再不犹豫,一个箭步窜到了院中,房中还未熄灯,昏黄的光线下两个人影映照在窗欞纸上,赵迪生脑袋嗡了一声,大喝一声:“臭娘们,你敢偷汉子!” 方才脚步虚浮,走路东倒西歪,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窜到门前用力將门撞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如画惊慌失措的一张脸,在她身边则是一名身著长衫的男子,年龄大约在四十上下,如画脸色涨红:“你放肆!好歹我也是这府中的二夫人,你竟敢如此无礼!” 赵迪生愤怒地看著她:“放你的屁,你偷汉子就有礼了?!” 如画冷冷地道:“你三番五次污衊於我,可看到我与他有丝毫逾矩?” 两人衣著整整齐齐,破门之时两人同时分坐八仙桌两侧,看起来確实不像有任何私情,赵迪生嘿了一声:“怎么,难道扒光衣裳躺在床上干那事才叫偷不成?” 如画脸色涨成猪肝色,紧咬牙关全身打著摆子,那男子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赵家少爷吧,小的是济善堂的郎中,名叫於真。” “郎中?”赵迪生愣住了。 於真点点头:“二夫人近来时常头痛,城中医馆看了个遍,都没找到病根。小的祖辈行医,略有名声,二夫人看了月余,病情略有好转,今晚不巧又犯了病,便命小青將我请了来。” 他指了指桌上的几包草药:“小的这几味药也是惯常配的,便一同带了来,也省得二夫人多跑一趟。” 赵迪生脸色阴晴不定,狐疑地看著他,於真又道:“赵少爷口无遮拦,小的受些委屈不打紧,但你毁的不仅是二夫人的清白,更关乎赵家顏面,千万谨言慎行,莫要衝动行事。” 赵迪生被他一顿外圆內方的抢白噎了回去,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转,忽地哈一声笑:“你编的谎话,瞒得了別人,却瞒不了我,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门紧闭丫鬟望风,若没有见不得光的事,少爷我这些年生意场上白混了。” 他猛地窜起,一把將於真的脖领子薅住,转身向赵全儿道:“跟我去报官,这廝是不是郎中,有何阴谋,让官老爷断个是非黑白!” 於真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企图摆脱他的牵制:“小的真的是郎中,此事千真万確,做不得假,赵少爷,你何必小题大做?” 双方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远处一声喊:“老爷回来了!” 赵迪生停下动作,皱著眉头向门外看去:“谁?” 赵全儿不確定地道:“老爷,回来了?” 赵迪生撇了撇嘴:“那老东西亲口说还有半月才能回来,你脑袋被驴踢了?” 赵全儿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听院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思诚当先走入了院子,赵全儿浑身一激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赵迪生打了个酒嗝,笑道:“赵全儿,你疯了不成,那老东西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唔!” 赵思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赵迪生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赵思诚满脸煞气:“老东西这不是回来了吗?” 赵迪生喃喃道:“我...我...”震惊之余话也说不利索了,定定地看著赵思诚。 “老爷!”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如画,娇呼一声扑入赵思诚怀中:“您可回来了。” 赵思诚拍拍她的后背,和顏悦色地道:“回来了,你莫再担心了。” 回答他的是如画的哭泣声,赵思诚將她扳正,看著女子梨带雨,心中说不出的心疼,再说儿子横眉立目,不禁怒火中烧:“我不在,你便是这样对待你的姨娘?!” 赵迪生愤怒地看著自己的父亲和他的妾室,哼了一声绕过他向门外走去。 “给我站住了!”身后响起赵思诚的咆哮。 赵迪生嚇得一激灵,护院挡住了他的去路,赵迪生厉声道:“让开!” 护院纹丝不动,赵迪生心如死灰:“有种你就杀了我。” 护院看向赵思诚,赵思诚盯著儿子的背影,半晌后摆了摆手,护院让开道路,赵迪生头也不回地去了,赵全儿连忙跟在他身后,赵迪生步履匆匆,赵全儿一声不敢吭,一路小跑跟隨著少爷,路过一片坛,赵迪生忽地跪倒在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赵全儿赶到他身后,小心地敲打著他的后背。 赵迪生吐得翻江倒海,恨不得將肠子一併吐出来才作罢,浓烈的酒气瀰漫开来,熏得赵全儿直犯噁心,待赵迪生慢慢平静下来,赵全儿从袖中取出手帕:“少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赵迪生早已泪流满面,大颗大颗的泪珠止不住地顺著腮边流下,月色之下看来可怜又无助。 第九百一十五章 草药 赵思诚怒气冲冲地看著儿子远去,呼吸愈发粗重,如画担忧地看著他:“迪生不过是孩子,你莫再生气了。” 赵思诚转过头:“这小畜生目无尊长,他娘死后变得更加不可理喻,让你受委屈了。” 一句话让如画红了眼,赵思诚道:“他又如何为难你了?” 如画苦笑道:“没有难为我,只是委屈了於郎中。” 於真上前见礼:“赵老爷,幸亏您来得早,否则小的今晚怕是要见官了。” “也怪我,”赵思诚抱歉地道:“这样,赵某做东,就在家中吃个便饭,权当我给於郎中赔不是了。” 於真一惊,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的了。”赵思诚是远近闻名的大富商,於真不过一介小小郎中,身份地位云壤之別,这谢罪宴赵思诚有心提,他却没胆子吃。 赵思诚挽住他的胳膊:“哪里的话,你为贱內医治顽疾,不辞辛苦,如今又被我那不孝子出言污衊,这顿饭你不吃赵某才是不安,”他百般相劝,於真执意不肯,如画见两人僵持在一处,笑著上前:“於郎中不必推辞了,我家老爷风尘僕僕归家,路上也不曾果腹,您只当吃个便饭便好。” 赵思诚也道:“正是如此。” 两人既然如此说,於真再拒绝便是不懂礼数了,只好拱手道:“如此,叨扰了。” 如画笑了笑走到门边,向护院的首领道:“辛苦诸位兄弟了,下去休息吧。”隨后做了个请势,赵思诚与於真隨她出了门。 小院中归於平静,角落中冒出两个脑袋,大脑袋望著眾人离去的背影,咋舌道:“想不到这大富大贵之家竟然也有烦恼。” “相信我,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会有烦恼,”穀雨从角落中走出来:“人是哭著来到这世上的,想没想过为什么?” 大脑袋撇了撇嘴:“这赵家乱得很,未必有动手的机会。” 穀雨走到房中,八仙桌上摆放著於真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药包,叠得方方正正,用草绳打了结。他將那药包拿在手中凑近鼻端嗅了嗅,大脑袋站在门口,探头向外观察半晌,回头见穀雨举止怪异,有些不耐烦地道:“还不走吗?” 穀雨没有做声,他皱著眉头思索片刻,將那药包的草绳解了下来,大脑袋一愣:“那女子会发现的,动不得。” 穀雨手脚麻利地將那药包拆开,摊在桌子上,大脑袋咦了一声,露出疑惑的表情:“这草药被煎过了。” 穀雨点点头,用手指拨弄著黢黑的药材,触手湿漉漉的,他抬起头看向大脑袋:“认得吗?” 大脑袋虽然跟在夏姜身边日子不算短了,但他又没心思真箇做郎中,是以对药材並不如何熟悉,他摇了摇头,忍不住问道:“那郎中为何要將一副已被煎过的草药给那女子?” 穀雨低头思索著,门外忽地传来一声低呼:“谁?!” 厅中,赵思诚热情款待,於真酒足饭饱,见天色已晚,便告辞离去。赵思诚望著他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如画將酒席撤下,见赵思诚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忙关心地道:“老爷,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赵思诚抬起头,用手搓了搓脸:“不打紧,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你陪我说说话。” 如画点点头,向门口看去,小青正垂手候著,如画吩咐道:“去,准备一壶热茶。” 小青答应转身要走,赵思诚却叫住了她:“少爷晚上喝了不少酒,若就这么睡下,胃里势必难受,你去將羊奶一併热了,给他送去。” 小青迟疑地看向如画,如画催促道:“还不快去?” 小青嘟著嘴,不情愿地转身去了。 如画走到赵思诚身后,轻轻地帮他捶打著肩头,笑道:“老爷嘴里骂得多凶,心里就有多疼,说到底迪生是老爷的命根子,也难为您了。” 赵思诚嘆了口气:“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原本指望他能继承我的经商头脑,结果轻信他人之言偏要去做那皮货生意,他却不知这行的深浅,流入京城的皮货多出自於辽东甚至关外,做这一行的大多路子野胆子大,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不惜以次充好甚至以假乱真,哪怕是入行经年的老师傅也时常打眼,他一个涉世未深的生瓜蛋子能玩得过那些人吗?” 说到此处痛心不已:“他当初雄心壮志,还是老子给他拿的钱,一转眼便打了水漂,哎...” 如画好笑地道:“再心疼这笔钱也应该你出,迪生既然有想法,你不支持他,他又能找谁去?” 小青气鼓鼓地走了进来,如画停下手:“怎么,少爷骂你了?” 小青小嘴一撇,仿佛要哭出来:“赵全儿倒是客气,只不过还没等我走多远,那热羊奶便被少爷从屋中丟了出来,还说,还说...”说到此处看了赵思诚一眼,犹豫著该不该开口。 赵思诚眉头皱起,明知不是好话还是忍不住问道:“他说什么?” 小青道:“他说,用不著老爷假惺惺的,还说老爷,老爷是猫哭耗子...” “啪!”赵思诚將桌上的杯盏抄在手中,狠狠地摔在地上,气得浑身直哆嗦,如画惊道:“老爷...” 赵思诚霍地站起身来,咬著牙道:“混帐东西,给他脸了!” 护院听到响声,一溜小跑来到门口,赵思诚指著他:“去,把那混帐给老子叫来,我倒要当面问问他,还知道这家里是谁做主吗?!” 护院见他神色激动,应了声是,撒腿便向外跑去。 如画劝道:“老爷,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儘早去睡吧,消消气,明日一睁眼一切都好了,”转向小青,埋怨道:“你也是,少爷在气头上,说得不中听了,你忍著便是,將这些学来作甚,还嫌不够乱吗?” 小青见赵思诚气得浑身打摆子,也知道他动了真怒,两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不怪你。”赵思诚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远处脚步声起,片刻后赵迪生出现在门口,赵思诚扶著桌子吃力地站起身,赵迪生噌噌噌走到他面前,梗著脖子道:“你不是要找我吗,我来了。” 赵思诚定定地看著他,甩手便是一记耳光。 第九百一十六章 耳光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登时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赵迪生半边身子歪著,捂著脸颊难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亲,赵思诚喘著粗气,他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而如画和小青则呆若木鸡,便连护院也愣在当场。 赵迪生忽地笑了起来:“好,好,早该这样了,你有了这狐媚子,便將我和娘丟在脑后,这一巴掌你盼了许久吧?” 赵思诚难过地看著他,忽地挥了挥手:“都出去!” 小青和护院识趣地走出了门外,赵思诚转向如画:“我与他好生谈谈,你不必担心。” 如画担忧地看看两人:“好吧,我就在门外守著。”她走到门外轻轻地將门关上,房中只剩下赵氏父子。 赵迪生粗重而急促地呼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赵思诚缓缓坐下:“自从如画过了门,你便不是你了。” “你也早不是原来的你了,”赵迪生咬著牙反唇相讥道:“我爹不会打我。” 赵思诚表情一僵,苦笑道:“迪生,你娘已经离开我们好几年了,以后我们只能这样面对彼此吗,像敌人一样?” 敌人。 赵迪生浑身一颤,他冷冷地道:“你若是不贪慕美色,你我如何会走到今天?” 赵思诚苦涩地道:“你的父亲也是个男人,孤单的时候也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也有难过的时候,也想找个人做做伴,你的父亲没你想像中那么坚强。” 赵迪生张了张嘴,面前的父亲无助、羸弱,他忽然发现对方在他不经意间已经老了,他一直以为这位在生意场上纵横捭闔的男人永远都不会老,但是白髮已满半头,脸上也有了深刻的皱纹。 他定定地看著父亲,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赵思诚道:“你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我想那便让你继承家业也好,无论你是与我赌气,还是想证明自己,只要你想走这条路,我都是欣慰的,可你不听劝阻,放著铺平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蒙头走入歧途,那皮货生意岂是一个外行人便能轻易涉足的?” 赵迪生哼了一声,脸皮紧绷,赵思诚恨铁不成钢:“你那手底下的师傅欺你年少无知,高价收购的皮货其实全是以次充好的样子货,回扣早与皮货商瓜分一空,可笑你还蒙在鼓里,竟是主顾比你早先发现问题,这些人背后非富即贵,想要贏回他们的信任可不是吃一顿酒就能解决的。” 赵迪生听得面红耳赤,赵思诚的话像一把刀子似的,毫不留情地一刀一刀直中要害,听得他怒火中烧,一股淒凉之意从心底涌出,咬牙道:“所以我便算是求你,你也不打算救我了?” 赵思诚坚决地摇头:“不救。” 他看著赵迪生,沉声道:“迪生,皮货生意没你想像中的那么简单,为父尚且没有把握,更何况是你,只怕將赵家辛苦积攒的基业败个乾净,你也未必能做的明白。你还是安安生生跟在我身边,財路平平稳稳,衣食无忧,岂不是好?” 生意上的挫败教他心急火燎,如今又被父亲贬得一文不值,心中恨意大作,再也压制不住:“现在各家主顾追著我要说法,你若不出手搭救,我的声誉只会一落千丈再难抬头。你存的便是这心思吧,那狐媚子日后也会生孩子,赵家的家產属於谁不是显而易见吗?!” 他怔怔落下泪来:“我娘不在了,我不过是个累赘而已,终有一天我得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离开这个家。” 赵思诚气得浑身发抖,沉声道:“胡说!你是我的孩子,这赵家自然是你当家做主,我对你娘的感情也不会变。如画也是个体贴女子,绝不会难为你。” 赵迪生冷笑道:“说得好听,不过是谎言而已。”踉踉蹌蹌走到门口,一把將门推开,院中眾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著,齐齐看向赵迪生。 赵迪生向如画神经质般地笑了笑:“你贏了,都是你的。” 赵思诚气道:“你给我回来!” 赵迪生充耳不闻,缓缓走了出去。 赵思诚追到门口,不见了赵迪生的踪影,一瞬间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摇两摇晃三晃,险些栽倒在地,如画眼疾手快,將他手臂搀住,赵思诚半边身子摊在她身上,如画体力不支,隨著他坐倒在地,如画急道:“还不来帮忙?” 小青和护院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將赵思诚扶起身来,搀到椅中坐了,再看此时的赵思诚,脸色煞白,眼神涣散,两手剧烈地筛动,如画嚇得变了脸色,一边伸手给赵思诚顺气,一边吩咐道:“快,去找郎中!” “不必,”赵思诚一把將如画的手腕抓住,费力地喘息:“想来是气得狠了,给我倒杯热水来。” 如画向小青使了个眼色,小青慌里慌张地去了,如画皱眉道:“老爷,你与迪生谈了些什么,何至於此啊?” 赵思诚闭著眼睛摇了摇头,脸色痛苦,小青端著茶杯从门外走了进来,赵思诚接过来一饮而尽,如画捋著他的胸口,不敢稍歇,时间缓缓过去,赵思诚慢慢恢復了平静,將眼睁开:“天色已晚,去睡吧。” 如画將他扶起身,小青和护院在身后跟著,心有余悸地互视一眼。 走入正房,如画將赵思诚搀扶上了床,为他脱去鞋子,宽去外衣,那边厢小青拿著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之上各色碗碟盛著桂末、白蜜、熟肉等物,如画用小勺从碗碟中各取若干,放入碗中,热水冲泡,小勺轻轻搅动,赵思诚看著她的背影,不觉笑了:“当初便是你这一碗五味渴水,教我魂牵梦绕,思之念之。” 如画笑了笑:“不如此又如何留得住你的人。”走到床前递给赵思诚。 赵思诚接过饮了,將碗递还给如画,笑道:“迪生的娘亲离世后,我一度一蹶不振,了无生趣,若不是你贴心陪伴,柔情解语,恐怕我很难再打起精神,你的好我记在心里,那孩子不懂事,你莫要记恨他。” 如画笑了笑:“老爷为我赎身,救我於苦海,该是我记得你的好。无论迪生怎么想,我...”说到此处,忽地变了脸色,乾呕不止,赵思诚见状,连忙拍打著她的后背。 如画摆了摆手,调整著呼吸,赵思诚关切地道:“如何?” 第九百一十七章 遮掩 如画神色恢復如常:“也不知怎得了,不打紧。” 赵思诚是过来人,不禁狐疑道:“该不会是有了吧?” 如画笑了笑:“老爷为我赎身的时候不是便知道吗,妾身墮入青楼之时百般抵抗,被老鴇关入地窖长达半年,身体虚寒以致无法生育。”她虽然说得轻鬆,但眼角泪光莹然,令赵思诚无法直视。 如画却不以为意,服侍著赵思诚躺倒:“今晚就让我陪著老爷吧,若是,若是...好歹也有个照应。” 赵思诚摇了摇头:“你去吧,这大半年来我思绪繁杂,难以入睡,房里若是再有別人...”歉意地看著如画。 如画道:“我都知道,老爷,你早些歇息,如画就不打搅了。” 走到门外將门关上,向护院首领吩咐道:“老张,你警醒著些,夜间巡查听著些动静。” 老张是个强壮的汉子,满脸的络腮鬍子,显得很是粗獷,他拱了拱手应道:“二夫人放心。” 月亮门后的假山上,穀雨和大脑袋蜷缩著身子,探头向外张望。大脑袋忽地笑了笑:“这齣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穀雨道:“別顾著看戏,待赵思诚睡熟了,就该是咱们下手的时候了。” 大脑袋转回身子,倚在坚硬的太湖石上,两腿伸开:“可別怪我没有提醒你,那人已经发现你了,你哄骗他入府拿贼,不要声张,加上顺天府腰牌的力量,暂时唬住了他,那人姑且信了,可是一旦赵府失窃,那人可不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到时候人家堵在公廨门口要人...嘿嘿...” 穀雨毫不犹豫地道:“那自然是顺天府查无此人。” 大脑袋张大了嘴,半晌后喃喃道:“还是你们当差的心眼子黑。” “王捕头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穀雨瞟了他一眼,笑了笑:“权宜之计罢了,这赵思诚名声不佳,传闻中贪財吝嗇,对自家下人同样抠的很,对他下手我至少不会良心不安。待这场风波平息过后,所盗財物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可是...”说到此处,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大脑袋抚著鬍子拉碴的下巴,替他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这廝无论是对妾室,还是对儿子都著实不错,与传闻中的形象可差得远了。”他看了一眼穀雨:“你坚持留在赵府,恐怕不仅要爭武魁首那么简单吧?” 穀雨没有说话,他在沉思,一阵剧烈的咳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咳嗽声好似將腔子咳出来,隨即戛然而止。 大脑袋嚯了一声:“这人怕是要咳到死吧?” 穀雨悄悄站起身,从假山上走了下来,大脑袋压低了声音:“这么早就按捺不住了?” 穀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躡足潜踪来到院中凑到窗台下侧耳倾听,屋里的咳嗽声压抑而痛苦,只是似乎被捂住了口鼻,声音闷闷的,若不仔细听很难听到动静。 穀雨沾唾沫捅破窗欞纸,睁一目眇一目,只见昏暗的光线下,赵思诚欠著身子,右手捂住口鼻,身体剧烈地抽动,沉闷的咳声正是从他手掌中传来。 过了片刻他摊开手掌,掌心中是触目惊心的鲜血,穀雨看得心中一震,赵思诚盯著手掌愣怔半晌,在穀雨看来那並不是害怕的表情,仿佛这种事已发生无数次,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的表情中带著一丝忧伤,轻轻嘆了口气,用帕子將掌心血跡擦拭乾净,隨后引燃火摺子,將那帕子烧作一缕灰烬。 穀雨静静地看著,只觉得此人行为举止说不出的怪异,眼见赵思诚向窗边走来,连忙蹲下身子,赵思诚走到窗边,將窗户推开一角,焦糊味顺著窗缝溜了出来。 赵思诚望著天边一轮明月出了神,许久之后待他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才缩回身子躺到了床上。 穀雨蹲在墙角没有动,今晚上所经歷的种种古怪的事在他脑海中由点匯集成线,他终於有了一种猜测,心中多少有些难受。 月亮门外突兀地响起脚步声,穀雨一惊,左右瞧瞧,此时再回到假山之中已是不及,只好一咬牙拉开房门钻了进去,快走走到屏风后躲了起来。 赵迪生站在院外,望著黑黝黝的房屋发怔,赵全儿哭著脸小声劝道:“少爷,您再想想,莫要衝动啊...” 赵迪生目光纠结,片刻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將背后的包袱解下来递给赵全儿:“你且在外面等著,我去去便来。” 赵全儿还要劝,赵迪生已走入了院子,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待適应了房中的黑暗之后才缓步走到床前,床上的赵思诚仰面躺著,两眼紧闭,呼吸均匀。 赵迪生咬著牙看著熟睡中的父亲,一时愤怒,一时悽苦。 穀雨瞧得手心冒汗,悄悄將靴中的匕首抽了出来,这赵迪生性格偏激,若是衝动之下做出傻事,那自己这位梁上君子说不得也只能出手阻止了。 房中安静极了,赵迪生忽地走向床边同时將手伸到怀中,穀雨的匕首已经出鞘,跃跃欲试。 赵迪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隨后將赵思诚裸露在外的手臂轻轻掖回到被中,喃喃道:“与其相看生厌,不如就此別过,保留一丝父子的情面。” 穀雨登时怔住了。 赵迪生蹲下身子,两手拖著下巴,看著熟睡中的父亲:“今晚才发现你竟然这么老了,老得我措手不及,我原本以为要与你吵个十年二十年,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我还想让你过几年安生日子,哎...这与我的愿望相去甚远,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你与娘亲应该是永远陪著我的,可怎么有一天娘就离开了我们,怎么有一天你就又娶了如画?” 房中很静,赵迪生眼角含泪,索性坐在了地上。 屏风后的穀雨已听得满脸泪水,他想起了他的娘,想起了他的爹,在他脑海中模糊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赵迪生吸了吸鼻子:“其实你说得对,是我自私得很,你也需要有人陪,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如画年轻美貌,日后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咱们老赵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他的神情黯淡下来:“也许再也不需要我了。” 这是他的选择,拒绝与另外一个女人的儿女分享父亲的爱,他声音颤抖:“与其被你赶出家门,不如我识趣些自己离开。爹,我要走了,去一个不需要证明我在你心中有多重要的地方,”他跪在地上,轻轻磕了三个头:“儿唯愿父亲平安顺遂,福寿双全。” 他抹了把泪,还未站起身,便听得床上赵思诚说道:“你...不许走。” 赵迪生浑身一颤,抬头看去,只见赵思诚躺在床上,两眼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第九百一十八章 府內府外 赵迪生坐倒在地,仰脸看著赵思诚,战战兢兢地道:“爹,你,你...”惊慌之下,竟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赵思诚怒气冲冲地看著赵迪生:“你这忤逆子,真真气死我也!” 赵迪生嚇得一哆嗦,赵思诚气得直打摆子,从床上挺起上身:“我在外辛苦奔波,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保你锦衣玉食、安家立业,哪想到你这廝身在福中不知福,整日里胡思乱想倒也罢了,如今竟想不告而別,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我父子阴阳相隔,教人情何以堪?!” 赵思诚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嘟囔道:“你又不会真箇死了...” 赵思诚盯著他不服气的脸看了半晌,忽地嘆了口气,心中怒气化为乌有,喟嘆道:“你错了,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比如你爹,一个月之后便是大限。” “什...什么?”赵迪生愣住了,他似乎听懂了父亲在说什么,但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对他的话感到十分费解。 他傻傻的样子让赵思诚倍感难过:“孩儿啊,你爹得了不治之症,只有一个月的阳寿,往后余生怕是再也不能陪著你了。”说到此处泪如雨下。 穀雨闭上眼睛,儘管內心中已有了猜测,但是赵思诚揭晓答案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很难过。 儘管素不相识,但从赵思诚的语气中他还是能察觉到对方的不舍,诸多不舍。 一股寒意笼罩著赵迪生,他从地上爬起,膝行来到赵思诚榻前,仓惶地道:“你只不过想留下我,便编造了谎言誆骗於我,是不是?” 他抓住了父亲的手,眼巴巴地看著他,但对方眼神中的稳定让他终於確信这並不是一个玩笑,更不是一个藉口,他的父亲要在不久的未来离开他了,汹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颤抖著声音固执地道:“如果我不走了,你是不是就能好起来?” 他的孩子气让赵思诚破涕为笑:“起码我能走得安心一些。” 赵迪生將脸埋在床前,痛哭失声。 赵思诚抚摸著他的头:“莫哭莫哭,莫惊扰別人。我还有一个月好活,你可不能终日哭哭啼啼的。” 赵迪生抬起头:“发现多久了?” 赵思诚道:“半年了吧,我那些日子头疼胸闷,原本只以为操劳过度,没想到却是积劳成疾,伤了心脉,京城中的各路名医都已看过了,只可惜天不假寿,老赵的人生就要走到头了。” 赵迪生难过地道:“你那时怎么不说?” 赵思诚笑了笑:“你那时与我置气,心心念念的便是手里的皮货生意,为开张事宜忙碌,我又怎么忍心扫你的兴?日后更加不能说。” “为何?”赵迪生抹了把眼泪。 赵思诚收敛笑容:“因为爹要趁一切都来得及,为你铺平道路,不论是府內还是府外。” 赵迪生疑惑地看著他,赵思诚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见儿子还是懵懵懂懂,心中不免嘆了口气,索性將话说开:“所谓人走茶凉,爹的那些绸缎庄子经营数载,老主顾眾多,要趁我还在的时候交託於你,有这些人的帮扶,绸缎庄子便不会倒。” 赵迪生点点头:“这是府外。” 屏风后穀雨露出恍然的表情,心道:传闻中此人奸猾吝嗇,可今晚所见所闻与传言大相逕庭,恐怕也是他为此做出的努力。 赵思诚表情愈发严肃:“我会给如画留一笔钱,保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她毕竟与为父相伴多年,我不能对她不起。” 赵迪生一时不知该是什么心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思诚瞟他一眼:“如画不能生育。” “嚇!”赵迪生一惊,难以置信地看著他。 赵思诚道:“我当初將她接入赵家之时便与她说过,赵家虽富,家財却只留於你赵迪生。” 赵迪生嘴唇翕动,他已经被这段秘辛震惊了,赵思诚道:“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便是嫁与商人妇,如画年岁大了,为父缺个伴儿,我与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她幼年在青楼中遭遇不幸,无法生儿育女,赵家財大业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又不需考虑身后事,还有什么不满的?” 赵迪生已然听得呆了,赵思诚道:“所以如画从来都没有想与你爭的心思,我死之后你要好好待她,毕竟你要叫她一声姨娘,莫要欺负她。她若是为爹守节,那笔钱不允许你动分文,她若是有了再嫁的心思,你也不必拦她,但需得净身出户,此事你记下了?” 这才是铁公鸡赵思诚的本来面目。穀雨心中暗暗道。 赵迪生茫然地点点头,赵思诚交待清楚了,疲惫地向后靠去:“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京城之中商贾云集,咱们赵家財產颇丰,虽富贵不敌国,但在东城也是能排得上號的,难保不会遭人嫉恨,时刻惦记。有我在,別人不敢有覬覦之心,我若是不在了,再难有人为你遮风挡雨,所以这些事情要暗中做,徐徐做,丝毫急不得,每一家分號都要逐步过渡到你的名下,还有生意场上的伙伴要逐个打点...” 此话一出,穀雨登时便是一激灵,他隱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只急得抓耳挠腮。 那边厢赵迪生听得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他的娘亲过世之后不久,赵思诚便將如画娶进了门,掐指算来已有七八个年头,自从如画进了赵府,便再没有一天的寧静日子,赵迪生极尽折腾之能事,以略带快意的心情报復他的父亲。 而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赵思诚全心全意,一颗心全繫於己身。 而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父子两人只剩一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对。 赵思诚交待了半天,身体疲惫至极,他拍拍赵迪生的脸颊:“傻孩子,我就要见到你娘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赵迪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喃喃道:“爹,爹...”说不尽的悔恨,说不尽的痛楚。 赵思诚用手掌擦掉他的眼泪,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身体猛地一颤,两眼凸起,紧接著脸色剧变,发出一声难捱的呻吟,赵迪生被他的反应嚇坏了,从地上一跃而起:“爹,爹,你怎么了?!” 第九百一十九章 交待 月亮门外,赵全儿探头探脑地向里窥探,半晌听不到动静,正在焦急间,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嚇得他猛然回头,便见老张领著一队护院手提气死风灯走了过来。 “谁?!”老张的声音中充满了紧张,望著不远处鬼鬼祟祟的黑影,右手將棍棒举了起来:“干嘛的!”同时向身后示意,护院各擎兵刃一拥而上。 “別乱来,是我!”赵全儿被对面的架势嚇得连连后退,后背抵在墙角,两手举过头顶,哆哆嗦嗦地道。 “赵全儿?”老张摆了摆手,手下人收起武器,老张狐疑地看著赵全儿:“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躲在老爷门前做什么?” “这个嘛...”赵全儿苦笑起来,眼神向后看去:“咦?” 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张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面孔。 是如画。 她神色清冷,恰如此时的月光,自人群后慢慢走上前来。 “二...二夫人?”赵全儿纵使满腹疑问,仍然规规矩矩地行礼:“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也来了?” 如画目光眺望正房的房门,幽幽道:“少爷去找老爷了?” “是。”赵全儿老实回答,否则解释不了自己古怪的行为。 如画收回目光:“去找老爷做什么?” 赵全儿被她锐利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慌,摇了摇头道:“小的没听少爷说起过。” 如画绕过他:“不打紧,马上就知道了。” “你不能去!”赵全儿变了脸色,伸开双手拦住去路,如画沉下脸,眯起眼睛:“你怕是拦不住我。” 赵全儿往常所见,这女子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即便与赵迪生发生爭执之时怒容满面,赵全儿也不觉得害怕,因这女子天生魅容,即便生起气来也是粉面桃腮,教人赏心悦目。 此时的如画虽不疾言厉色,但美丽的面庞浮现隱隱煞气,目光幽幽暗含杀机,令他忍不住头皮发麻,但为了维护少爷,也只能豁出去了,他忍著惧意颤声道:“拦不住也要拦。” “倒是条好狗,”如画点点头:“老张!” 老张一个箭步窜上来,赵全儿嚇得张嘴欲喊,老张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嘴巴捂住,右拳迅捷挥出,在他腰眼上重重一击,赵全儿疼得全身哆嗦,两腿一软瘫软在地。 两名护院上得前来,一左一右將他架住,抬眼看向老张:“怎么办?” 老张冷冷地道:“先拖下去,待料理了这边再说。” 两名护院拖起赵全儿便走,老张望著三人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这才回过头来,望著黑黝黝的房门,舔了舔嘴唇:“二夫人,过了这道月亮门,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你怕了?”如画瞟了他一眼。 老张嘿嘿一笑:“若是害怕当初就不会答应您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弟兄们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陪你干上这一票,只希望事成之后,二夫人能兑现承诺。” 如画果断地道:“好说,我承诺给你的一分也不会少,只要今晚事成,下半辈子你和你的弟兄们锦衣玉食,再也不用过苦哈哈的日子了。” 老张將手中武器一扬:“那还等什么呢?” 如画迈步穿过月亮门:“跟我走!”当先走去,老张向身后护院示意,眾人气势汹汹扑向正房。 老张飞起一脚,將房门推开。 嘭! 巨大的声响將房中的父子嚇了一跳,如画被簇拥著走入房中,在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下,恰好能看到赵思诚的痛苦以及赵迪生的惊慌。 赵思诚抚著胸口,整个人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团,赵迪生欠著身子,一只手搭在赵思诚的肩上,他不明白父亲这突如其来的痛楚究竟为何,正在手足无措间忽见如画和护院走了进来,激动地道:“快,搭把手,送老爷去医馆!” 他拉起赵思诚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企图將父亲扶起,但是根本使不上力,急得他变了调子:“愣著作甚,还不快来!” 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动身。 赵迪生回过头,见眾人目光齐齐投向自己父子,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琢磨。 “你们...”赵迪生忽地感到一阵没来由地寒意,虽然他读不懂对面的表情,但凭空冒出个念头,没有人会来帮他。 如画从人群中走出:“老爷,你是不是胸口发紧,心跳也没了规律,身体没了气力,连呼吸也颇为艰难?” 赵思诚额头满是冷汗,痛楚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如画,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如画既然如此说,赵思诚又不是傻子,如何还不明白是这位枕边人要对自己不利。 赵迪生惊呆了,愤怒地道:“你...你究竟对我爹做了什么?” 如画冷冷地打量著两人:“图財害命。” 老张哈地一声笑,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身边的护院不禁都笑起来,扬了扬手中的武器,面前的两人愈发像待宰的羔羊。 赵迪生手脚冰凉:“我对你刻薄无礼,那是我与你的事情,跟我爹没有关係,有本事冲我来!” 如画咂咂嘴:“傻孩子,你这鲁笨脑袋,难怪生意做不好,老爷,他不明白您该明白的,对吧?” 赵思诚颤声道:“如画,是我为你赎身,远离欢场,是我让你过上唤奴使婢的富家太太的生活,想不到你竟如此恨我,恨到不惜杀了我?” “你待我著实不错,可也千般算计,外面人说你是铁公鸡,可你也是一条老狐狸。”如画冷笑道:“安排稳婆反覆试探,证明我確实生不出孩子这才肯答应为我赎身,试问哪家女子过门之前要受此等侮辱?你对我没有私情,我只不过是为你暖床或者排解寂寞的工具而已,你那蠢儿子戏弄我、污衊我,你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考虑过我的感受?” 赵思诚全身的力气渐渐消失,瘫软在床上,费力地道:“如画,我若不中意你,又怎会迎娶你过门,你是我的家人,相扶相依,坦诚相待,我待你与迪生毫无二致,你...你想多了。” 如画笑出了声:“你的鬼话也只能留著骗鬼了。老爷,我且问你,你那些绸缎庄子半数已到了赵迪生名下,可是为何?” 赵思诚脑袋嗡了一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知道?!” 第九百二十章 下跪 赵思诚自以为做得隱秘,却不料被如画当眾揭穿,不由地心头剧震,如画桀桀而笑,声音刺耳:“你以为瞒著我,我便不知道了吗,老张是跟在你身边的人,即便你瞒著他做那些事,但店掌柜只以为他是你的近人,只要稍作试探,哪个店掌柜愿意得罪他?” “哎...”赵思诚懊悔地嘆了口气。 如画道:“这便是你说的毫无二致?哈哈,哈哈,老爷,如画得你青睞,当真是三生有幸。”语气中儘是嘲弄。 赵迪生气道:“那本来便是我赵家的,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不传给我难道要给你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如画,赶紧救我爹,否则我要你好看!” 面对他的威胁,如画只觉得好笑:“便是我不救他,他又有多长时日好活,我不过是助他提前上路而已。” 赵思诚又是一惊:“你...” “我怎知道?”如画代他问了出来:“老爷买卖做得那么大,心性自然也非常人,知道这件事后首先便选择了隱瞒,藉口公务繁杂,心绪难寧,自己独居於正房,是在怕突然病发会让我发现端倪吧,我那时便也信了,直到我在你床脚偶然发现一块未烧烬的手帕,以及手帕上的血跡,这才起了疑心。” 赵思诚嘆了口气道:“疑心就像石子丟入湖心,先是一圈波纹,隨后慢慢向外扩散,一旦开始再也无法停止,这便是我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还要多谢於真於郎中,”如画冷笑道:“自从那次,你似乎更加谨慎了,我再也没发现任何线索。直到这一次你出远门,藏在正房之中的药物终於还是被我找到了,今晚上便是他为我辨认了方子。他还告诉我,你这病是治不好的。” “原来他不是你的姘头,”赵迪生火冒三丈:“他是你的帮凶!” 如画看著床上强自忍耐的赵思诚:“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我跟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著实学了些门道。” 赵思诚痛苦地呻吟一声,豆大的冷汗从鼻端流下。 赵迪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你快快放了我和我爹,否则我...我...”说到此处,忽地发现说不下去了。 老张哈哈大笑,猛地窜出:“我的少爷,你想怎么样?” 赵迪生嚇得一激灵,瑟缩著后退:“你们不敢害我和我爹的性命,否则官府定不会饶了你们。” 老张得意地道:“老爷身染重病,便是现在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的。”这显然是他们早就想好的藉口。 “我呢?”赵迪生冷冷地看著他:“我年纪轻轻,身体健康,总不会是得病死的吧?” 老张走到床边,將那封信抄起,赵迪生脸色剧变,扑上来夺信,老张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赵迪生哪是他的对手,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赵思诚看得睚眥欲裂:“莫伤我儿!” “你回到房中写这封告別信的时候,我的人早就瞧见了,”老张將那封信在手中扬了扬:“赵家公子负气离家,就此下落不明,留下书信一封,字字句句都是亲手所写,官府还会怀疑吗?” 赵迪生气得想哭,没想到自己动手给自己挖了个坑。 赵思诚看得明白,忍痛道:“迪生可以什么都不说,家中財產一切都交给你,只求放我父子一条生路。” 如画嘴角噙著冷笑:“放弃吧,老爷,你若是我,肯放人吗?” 赵思诚脸色惨白,目光从如画和老张、护院脸上依次划过,他终於確信了对方的决心。 “放了我爹,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赵迪生双拳紧攥,仍是不死心:“他这个样子,不足以威胁你们。” 如画看著这位二世祖,心火蒸腾而起:“自我过门,你便没有一天好脸色,欺我辱我,我在府中孤苦无援,每天的日子水深火热,你瞧我不起,我也只能咬牙受著,可曾想过有今日?” 赵迪生紧咬牙关,但他有求於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著她,如画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悔恨,有的只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这样的眼神令她倍感熟悉且火冒三丈,冷笑道:“想救你爹,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考虑放了他。” “你!”赵迪生脸色铁青,愤恨地看著如画,如画毫不在意地回视著他。 老张嗤笑道:“看来赵少爷的面子比他爹的命更重要。” 赵迪生两眼圆睁,太阳穴青筋暴起,呼呼喘著粗气。正如如画所说,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她,无论是作为一名紈絝子弟,还是赵家的嫡子,对於青楼出身的小妾,他凭什么给予尊重,何况以如画如今的所作所为,俯首称臣更是令他难以接受。 可是... 赵迪生回头看向痛不欲生的父亲,眼中的纠结一闪而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便是三个响头。 赵思诚淒声道:“迪生...” 如画定定地看著赵迪生,直到他仰起头来,恨声道:“解气了吗?马上將我爹放了。” “唔...”他的果断令如画感到意外。 “我只说考虑考虑,却並没有答应你要放他,”如画回过神来,向赵迪生粲然一笑:“我考虑过了,你的道歉我接受,但你们俩必须死。” “哈哈!”老张笑得前仰后合:“蠢货,她存心戏耍於你,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会上当!” 赵迪生气得鬚髮皆张,从地上一跃而起:“我跟你拼了!”扑向如画。 老张眼疾手快,抢到如画身前,右手一带赵迪生的腕子,一脚侧踹,赵迪生发出悽厉的惨叫声,身子打横飞出。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忍著痛再次扑向老张,老张狞笑著窜上前,一脚正蹬,赵迪生好似被一头蛮牛正撞胸口,身子向后便倒,摔在身后的屏风之上,屏风应声而倒。 老张扬起武器:“赵少爷,自古財帛动人心,別怪老张心狠手辣,大不了每年忌日老张给你多烧纸钱...咦?” 屏风后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在片刻的怔忪之后,老张忽地脸色剧变:“你是谁?!” 第九百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室內眾人也被屏风后的不速之客惊呆了,老张发一声喊,护院將他团团围住,穀雨缓缓站起身来,面色羞赧地环视眾人:“诸位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呢?” 老张戒备地看著他:“你是什么人?” 赵迪生上下打量著他,忽道:“听说这两日京城来了好多贼人,你莫不是来我府上偷盗的?” 穀雨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张冷笑一声:“让我来为民除害。”窜上前迎头便是一棍。 “不可!”赵迪生惊道。 穀雨静静地看著那铜棍挟著风声扑面而来,距离额头咫尺之遥,忽地一偏头闪身让过,迅捷无伦地將棍头牢牢地抓在手中,老张当即便是一惊,穀雨向他呲牙一乐,飞起一脚踹中老张的小腹。 老张怪叫一声,小山般的身子腾空而起。 穀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滑流畅,只见得老张如断线风箏在空中划出道弧线重重地摔倒在地。 嘭! 护院们大张著嘴巴,看看地上呻吟不止的老张,再看看面前好似人畜无害的穀雨,一时间竟呆住了。 那边厢老张气急败坏地道:“他妈的,还等什么呢?!” 护院如梦方醒,各擎武器发一声喊,齐齐向穀雨而来。 赵迪生嚇得连连尖叫,穀雨右脚一挑將他踢翻,骨碌碌滚到一边,横过钢刀揉身而上。 昏黄的房间中惨呼、尖叫声阵阵,不多时地上已躺满了横七竖八的人影,护院们蜷缩成一团,大声呻吟,雪雪呼痛。 一名护院哆哆嗦嗦地后退,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其貌不扬的长相,魁梧不及自己,身高不及自己,但在刀未出鞘的情况下便將一干人悉数放倒,这身手太过惊人了。 眼见穀雨步步逼近,他大喊一声,將铜棍丟向穀雨,掉头向门外跑去。 眼看便到门口,门外忽地窜出一个人影,紧接著胸口迎来撞击,倒飞进了门里,栽倒在同伴身旁。 大脑袋走了进来,不屑地道:“就这点本事,也能做个护院?” 原来他还有同伙! 如画心中凛然,战战兢兢地看著穀雨两人,穀雨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向她看来,如画便是一惊,颤声道:“两位好汉爷,既然大家都是求財,不要伤了和气,赵家家財丰厚,你我都能称心如意。” 大脑袋嘻嘻一笑:“这提议倒是诱人,”不怀好意地打量著如画:“二夫人,你长得国色天香,老子看上的不仅是钱,还有人,只要你跟了我,咱们的钱財並做一处,岂不是更好?”缓步向如画走去。 “你...你...”如画嚇得连连后退。 穀雨皱著眉头:“大脑袋。” 大脑袋悻悻地撇了撇嘴,停下了脚步。 “少爷!”赵全儿从门外跑了进来,尖叫一声扑向赵迪生,將他拉起身来,赵迪生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你怎么...怎么?” 赵全儿道:“这两位是...” 大脑袋咳嗽一声,摇了摇头,赵全儿立马改了口:“这两位都不是坏人,方才正是这位好汉爷救了我。” 赵迪生却不肯罢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穀雨淡淡地道:“乃父生命垂危,你还有心思管我们吗?” 赵迪生哎哟一声,在额头上重重一拍,与赵全儿一道將床上陷入昏迷的赵思诚扶起,又七手八脚地背到背后:“爹,爹,你坚持住,我马上送你去医馆。” 赵思诚被他这一番折腾,缓缓睁开眼,面前的一切令他大为震惊:“这...这是...” 赵迪生焦灼地道:“性命要紧,其他都不要管了。”背起他便向门外走去。 穀雨看著面色惨白的如画:“我有一事不明,还望你解惑。” 如画挑了挑眉:“你想问什么?” 穀雨道:“只要你安安生生地在赵府过活,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足够你了此一生,没必要冒此大险,你所图究竟为何?” 如画杏眼圆睁,愣愣地看著穀雨,忽然笑了笑:“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穀雨挠了挠头:“因为说不通。” 如画收敛笑容:“因为我有了身孕。” “什么?”穀雨愣住了。 不止是他,赵家父子刚走到门口,听到此话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赵思诚嘴唇哆嗦著:“怎...怎么可能?” 如画却不看他,只是盯著穀雨:“过门时我確实也有这种想法,別人说什么做什么,我也不甚在意,只想將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足够了。但这一切在我得知自己怀孕之后便改变了,”她双眼明亮,嘴角带著笑意:“这便是天意,是老天爷送了我一个孩子,我又怎能辜负了他?从此以后我考虑的不能只是我自己,我也要为腹中的生命考虑后路。如果別人不给,那我只好自己动手。” 穀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好生商量商量,也许便不用动手了呢。” 如画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他被人唤作铁公鸡,你知道是何意吗?” 穀雨默然,心中只感淒凉。 赵迪生咬著牙关,望著如画的背影,拔腿向门外走去,他侧耳倾听著父亲的动静。 沉默,只有沉默。 忽然一颗眼泪落到他脸上,热热的,湿湿的。 那边厢大脑袋已將人绳捆索绑,抬起头来看向穀雨,穀雨向外努了努嘴,大脑袋会意地离去。 穀雨看向如画:“你为財害命,罪无可恕,所幸並没有酿出大祸,日后记得走正道。” 如画淡淡地道:“你也是贼,我也是贼,你劝我向善,岂不可笑?” “什么人?!”大街上,巡逻的捕快发现了前方鬼鬼祟祟的身影,毫不迟疑地扑了上去,那身影撒腿便跑,七拐八拐进了赵府。 “衝进去!”周围厉声喊道。 捕快一拥而入,厅之中眾护院被绳子捆作一团,如画坐在角落的罗圈椅中,神色呆滯。 周围走到她面前:“府中可是进了贼?” 如画站起身:“我便是。” 周围一愣,捕快凑上来:“大人。”示意他走到一旁,將从护院身上取下的绳子给周围看,悄声道:“这打结的方式看著倒是眼熟。” 周围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兔崽子,做贼不忘抓贼,”向捕快招了招手,扬声道:“押回去!” 第九百二十二章 见面 夜色下,赵迪生脚步踉蹌,背著赵思诚一路急行,赵全儿落后赵迪生半个身位,托著赵思诚的屁股,给赵迪生指引著方向:“前方街口左拐便到了。” 赵迪生两腿酸软,全身力气消耗殆尽,咬著牙关使劲点了点头。 赵全儿看向他背上的赵思诚:“老爷,老爷,你还醒著吗?” 赵思诚歪著脑袋,两眼紧闭,一言不发,赵迪生心下愈发焦灼,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街口左拐,不远处的医馆为他疲惫的身体注入了一股新的动力,他几乎是扑到了医馆面前,赵全儿將门敲得山响。 嘭!嘭!嘭! “开门!”“快救人吶!” 饶是两人喊破了喉咙,医馆之中依然鸦雀无声,赵全儿脸色铁青:“怕是没人。” 赵迪生被抽乾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赵全儿连忙扶住赵思诚,將他轻轻放倒在地,赵思诚一动不动,在路上怕是便已昏迷不醒了。 赵迪生见父亲脸色惨白,生死不知,不禁悲从中来,哇一声哭了出来。 赵全儿嚇了一跳:“少爷,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赵迪生边哭边骂:“你这廝瞎出主意,此刻哪里还有开门的医馆,我爹这条性命生生被你害了。” “哎哟!”赵全儿又生气又委屈,但也知道少爷此刻乱了方寸,最好的方式便是闭上嘴巴。 两人正在彷徨无助之时,街边忽地窜出两个人影,正是穀雨和大脑袋。 赵迪生如见救星,跪在地上,眼泛泪向两人道:“求两位好汉救救我爹性命,两位神通广大,定然是有办法的,我给二位磕头了。”说罢磕了一个响头,抬头时额头已见了血,可见当真是急了。 大脑袋跑得气喘吁吁,看看赵迪生再看看赵思诚,忽地弯下腰去將赵思诚背在背上:“跟我来!” “我就知道!”赵迪生欢欣雀跃,从地上一跃而起,跟在大脑袋身后撒腿便跑。 四人在漆黑的街上跑得足不沾地,待来到东壁堂之时,只累得汗流浹背,气喘如牛,饶是大脑袋身强力壮,也跑脱了力,他咬著牙拍打门板:“小成,小成,开门!” “夏郎中,我是大脑袋!” 粗獷的声音在空阔的夜色下传出老远,不多时便听门內窸窸窣窣,“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小成探出脑袋,睡眼惺忪地看著大脑袋:“大脑袋,你这廝疯了不成,大半夜的闹得哪一出?” “別废话,赶紧救人!”大脑袋粗鲁地將他推开一旁,大踏步迈了进去。 身后眾人鱼贯而入,小成刚要发火,穀雨拉他一把:“救人要紧,稍后让他给你道歉。” “谷...”小成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穀雨右手抓紧他的手腕:“谷大年,没想到小成郎中记得在下。” 小成先前便听大脑袋说起过两人假扮盗贼的事情,如今又见穀雨举止异常,心领神会地道:“谷大年。” 那边厢大脑袋已將赵思诚放在了床上,焦急地抬起头:“小成,你太慢...唔?” 眼前人影一晃,却是夏姜到了。 她身披睡衣,发容潦草,一看便是从床上急急爬起身的:“让开。” 大脑袋收回目光:“大当家的。” 赵全儿一惊,向赵迪生看去,赵迪生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 夏姜冷冷地道:“后院不少病人正在將养,你大喊大叫,可考虑过他们?” 大脑袋訕笑,两手互搓。 夏姜白了他一眼:“待会儿再与你算帐。” 小成点燃了油灯,凑到赵思诚面前,夏姜撑开赵思诚的眼皮观察片刻,又诊过脉:“他服用的毒药深入心腹,怕是不好治。” 赵迪生脑袋嗡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夏姜思索片刻:“小成,取两颗鱼腥草。” 小成迟疑地应道:“作甚?” 夏姜皱起眉头:“快去。” 小成不敢再问,飞快地去了,不多时取了来,手中多了一个石臼:“兴许用得到。” 夏姜点点头:“有进步。”將鱼腥草在石臼中碾碎,汁水流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瀰漫开来。 “呕。”赵迪生做乾呕状,忙不迭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问道:“这玩意儿也算药吗?” 夏姜似无所觉,將鱼腥草碎末从石臼中挖出,左手一托赵思诚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口来,赵迪生变了脸色:“你要干什么?” 夏姜手腕一翻,鱼腥草统统塞入了赵思诚的嘴中,赵迪生噌地站起身来,伸手来拉夏姜,大脑袋捏著他的腕子:“滚一边去。”將赵迪生甩在一旁。 赵思诚喉间上下翻涌,由轻微逐渐剧烈,夏姜扳住他的肩头令他侧躺过身,赵思诚眉头紧皱,似乎也受不了这股气味,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秽物全数吐到夏姜的身上。 夏姜轻轻地拍打著他的后背,赵思诚呕吐不止,呕吐物渐渐稀少,最后则是他的胆汁。 夏姜鬆了口气,將他身体回正,仰面躺著,赵思诚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夏姜,眼前便是一亮:“想不到孟婆竟是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呸!”小成啐他一口:“你瞧清楚了,这里是东壁堂。” 赵思诚眼神缓缓聚焦,四下打量:“原来是你们救了我。” 赵迪生凑到他眼前:“爹,爹,你终於醒了。”伸手將他两手拉住,失而復得的幸运令他喜极而泣,赵思诚虚弱地笑了笑,眼泪也不觉流了出来。 夏姜让开位置,向小成道:“你再煮一副清肺汤,先將余毒排净,再行医治。” 小成点点头:“我这就去。” 夏姜低头看看衣裳上的秽物,赵思诚歉意地看向夏姜:“对不住,我一定照价赔偿。” “无妨,”夏姜淡淡地道,看向门口的穀雨:“你隨我来。” 穀雨一怔,他自见到夏姜,便將自己躲在阴影中,没想到对方早就注意到了,他指著自己:“我?” 夏姜却已转身离开,穀雨咧了咧嘴,闷声赶了上去。 第九百二十三章 酸辣汤 赵迪生抹了把眼泪,对大脑袋道:“好汉爷,你救了我爹性命,想要什么儘管开口,我赵迪生一定给你办到。” 大脑袋露出笑容:“那我就不客气...” 小成插言道:“助人乃是公义之举,算不得什么,这位少爷太过客气了。” 大脑袋不满地看他一眼,反被小成瞪了回去。 赵迪生眼珠转了转:“诸位是不是担心我將这里的秘密说出去,放心吧,我赵迪生嘴巴严得紧。” 小成听他胡说八道,不由地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赵迪生神神秘秘地道:“这里不是贼窝吗?这二位好汉正是在我家中行窃,路见不平一声吼,將我和我爹从歹人手中救下,方才我又听他叫那女子做大当家,可见这东壁堂表面上是医馆,实则却是各位好汉爷的堂口,是也不是?” 小成啼笑皆非,摇著头走开了。 大脑袋嘆了口气:“赵家少爷,东壁堂虽救了你爹一条命,却无法令他起死回生,你与他说说话吧。”转身向后院走去。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赵家三人,四下里安静下来,赵迪生脸色黯淡下来:“爹,还需要什么吗?” 赵思诚嘆了口气,眼望天板:“眼下要是有碗酸辣汤便好了。” 赵迪生一愣:“娘亲在世时,常去喝的那一家铺子吗?” 赵思诚点点头,眼中露出缅怀之意:“自从你娘过世,我再也没去过。不忍去,不敢去。我年轻时口味清淡,与你娘成婚后,被她完全改了味蕾,很多年没去过,也不知那家铺子还在吗?” 赵迪生道:“在的。” “哦?”赵思诚露出疑惑的表情,赵迪生笑了笑道:“每当我想她了,就去那家铺子吃一碗酸辣汤。” 赵思诚也笑了:“你比我更坚强。” 赵迪生摇了摇头:“你比我更爱她。” 赵思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赵迪生嘆了口气:“只是我原先並未发现罢了。我太执著於恨了,却反而忘了你的好,如画说的不错,我確实是个蠢货,人生本就不易,何必要记住那么多的恨呢。” 赵思诚欣慰地看著他:“你长大了。” 赵迪生道:“经歷过生死,总是能看开一些。” 赵思诚笑著点点头:“等我好了,我们得再去一趟那家酸辣汤铺子,叫,叫...”他拼命的回忆著。 赵迪生忍不住出言提醒:“和记。” “对,对,”赵思诚笑道:“那掌柜的儿子特別淘气,我记得和你年纪一般大。” “今年已经成婚了。”赵迪生给父亲爆料。 赵思诚瞪大了眼睛,露出喜悦的表情:“是吗,那得好好恭喜他。” 一父一子聊著家常,笑逐顏开,眼角泛泪。 大脑袋坐在后院的台阶上,看著不远处的小成將药炉前忙碌,將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他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夏姜房中,穀雨走进门来,夏姜正收拾著床上的被褥,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將门关上。” 穀雨从她平淡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依言將门关上。 夏姜走到衣橱前,將身上那件污秽不堪的睡衣解了下来,穀雨嚇了一跳,连忙回过身去,脸色涨红,背后窸窸窣窣,更增加了他的想像空间,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夏姜的声音传来:“转过来吧。” 穀雨向身后看了一眼,见夏姜已穿戴整齐,这才敢挪动脚步转过了身子。夏姜走到桌前,倒了杯热水给他:“又去做贼了?” 穀雨一怔,訕笑道:“大脑袋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我是他的大当家,他有什么事敢瞒我?”夏姜坐在对面:“假扮飞贼,亏你想得出来。” 穀雨笑了笑:“英雄会与会之人来自三江四海,能者济济,若是我不熟悉与他们打交道的方式,恐怕会露出马脚,到那时不仅达不到摧毁英雄会的目的,恐怕连我这条小命也有危险。” “你也知道有危险?”夏姜白了他一眼:“那季安如何安排?” 穀雨道:“关老头也没別的事,季安暂且借住在他家中。” “老人家手脚不便,怎能將季安照顾得妥当,你又不能时常守在她身边,”夏姜脸上写满了担忧,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还要在城里盘桓几日,你將她接来东壁堂,我来照顾她。” 穀雨心中一动,偷眼看向夏姜:“不,不妥吧。” 夏姜见他贼眉鼠眼的样子,不觉好笑道:“你我虽无缘分,但好歹还是朋友,季安也是我看著长大的,多日不见我心中也著实想念,不过若是你为难,那便当我没讲过。” 不知为何,穀雨竟有些失望,灯影下的夏姜素麵朝天,但娥眉粉黛,美丽不可方物,尤其被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盯著,穀雨只觉得心跳加速,口乾舌燥,將杯中热水仰著脖子饮尽,站起身来:“这事儿我说了不算,问问季安的意思,她也很想你,说不定会答应呢。” 夏姜见他假模假式的,莞尔一笑站起身来:“对,季安若是想我便来,若是不想便不来。” 穀雨听出了揶揄之意,心下更是慌张,拱了拱手:“天色已晚,告辞告辞。” “不送。”夏姜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穀雨给夏姜关上了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种畏手畏脚、患得患失的感觉许久之前出现过,在他刚刚结识夏姜之时,总是关注著她的一举一动,小心地揣测著她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割捨自己对夏姜的感情,甚至在过去的这半年里思念之情愈发强烈。 但同时又痛恨她的谎言,正如赵思诚说的那样,疑心就像投石入湖,一旦开始再也无法停止,他无法保证在未来与夏姜的相处中能够对对方保持始终如一的信任,正是这层顾虑让穀雨停下了脚步。 他挠了挠头,向前厅走去,大脑袋站起身:“这两人怎么办?” 穀雨探头看去,见赵家父子还在说著话,他思忖片刻:“別打扰他们了,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讲。” 大脑袋点点头,情绪低落:“是啊,一辈子的话要在一个月之內讲完。” 两人互视一眼,心中戚戚然,都有些难受。 第九百二十四章 邀请 日上三竿,穀雨鼻端酥痒,打了个喷嚏醒转过来,季安骑在他胸前,手里拿著一截狗尾巴草,衝著穀雨露出得意的笑容。 穀雨气急败坏地道:“小东西!”两手抓向季安的腋下,季安最受不了他这一招,发出咯咯的笑声,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用小屁股一起一落,撞击著穀雨的胸膛。 她没轻没重的,穀雨却好悬没被她坐断了气,他也不知道这小孩子看著小小的一只,为何皮闹起来劲儿会这么大。 腰间一使劲坐了起来,季安仰面朝天倒下,穀雨两手在半空中比划著名,狞笑道:“小丫头,投降吧!”再次向季安腋下挠去,季安像个疯丫头,笑得肆无忌惮。 关老头走进门去,皱紧眉头:“穀雨,你多大了,做哥哥的有个正形没有?” 穀雨撇了撇嘴,关老头走上前,將季安拉起身:“庄严贤淑,守节整齐,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做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小季安,爷爷说的你都忘记了吗?” 季安学著穀雨的样子撇了撇嘴,穀雨笑道:“她年纪还小,你说的这些她听不懂。” 关老头却不以为然:“你不说,她便永远不懂。” 穀雨不笑了:“关老头,这些东西我希望季安永远都不需要懂。” “你这说的什么话?”关老头有些生气。 穀雨认真地道:“我只希望她做个开心的人,善良热情,感恩知命。” “放屁!”关老头气呼呼地道:“不学女德,她如何成为大家闺秀,又如何能嫁个好人家,你这做哥哥的不为她著想,便是害了她。” 季安听两人爭执,忽道:“我要当捕快!” 关老头一愣,乾脆地道:“哪有女孩子家做捕快的,不许!” 季安一梗脖子:“我就要当。” 关老头威胁道:“那你就不要吃我做的饭。” 季安做了个鬼脸,反唇相讥:“你做的饭可难吃了。” “哇呀呀!”关老头丟了面子,登时暴跳如雷。 三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门口响起一个女子声音:“小季安,你可想念何姐做的饭了?” 季安回过头来,恰见何姐一只脚迈入了门槛,她欢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三两步扑进了何姐怀中。 “哎哟,哎哟...”何姐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型,在季安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记:“冒失鬼。看起来关老头没有亏待你,看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何姐几乎要抱不动了。” 季安在她怀中仰起脖子:“可还是何姐做的饭好吃。” 何姐挽起袖子:“小馋猫,这就给你做。” 关老头和穀雨见到何姐自然也是十分欣喜,当然不止是为她精湛的厨艺,关老头运筷如飞,两腮塞得满满当当,含糊道:“跟我做的不相上下。” 穀雨禁不住冷笑,足以让关老头心里发虚,他看了何姐一眼:“贺府这几日很忙吗,总也见不到你?” 何姐给季安碗中夹了块肉,季安偎在她怀中,两腿在空中乱晃,不等何姐落筷,已將那块肉放入了自己嘴中,美得摇头晃脑,只看得关老头鼻孔一张一合,气喘如牛,何姐道:“忙倒也算不上忙,只是事情倒也不少。” 关老头道:“我看你前几日情绪低落,可是被人欺负了?” 何姐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关老头冷哼一声:“你就是这样,受了委屈也不懂得说。要是那贺家人欺负你,你便回来,咱们还不伺候了呢,你那女红活街坊四邻哪个不知,靠手艺还愁养活不了自己吗,就算当真有困难,我和穀雨也不是摆设。” 何姐听得感动,淡淡一笑:“你说哪里去了,贺家人知书达理,欢喜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负我?” 关老头指著她,向穀雨道:“我夸她一句,她倒骄傲起来了。” 穀雨和何姐双双笑了出来,穀雨见她神色如常,也便放下心来,三人边吃边聊,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 穀雨开了门,见门外站著一名童子打扮的少年,疑道:“阁下是?” 童子道:“小的叫朱晨,不知关德海老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穀雨將他让了进来,回头道:“关老头,找你的?” 关老头探头向院中看了一眼,隨即放下筷子走了出来,劈面便道:“我不认得你,找错人了吧?” 那童子面露尷尬,施礼道:“小的无名之辈,关老先生不认得我也是正常。我家主人是国子监祭酒韩双龄韩大人,关老先生可有耳闻?” 关老头嚇了一跳,没想到这童子竟是大有来头,国子监是大明最高学府,鼎盛时期在国子监就学的生员过万,而祭酒掌师生教学、庙宇、祭祀、钱粮、经籍、宇舍、胥徒、工役之政令,正是国子监的一把手。 他连忙还礼:“不知祭酒大人寻我何事?” 童子恭谨地道:“先生文采斐然,见解独到,祭酒大人对先生推崇备至,今日国子监设宴款待文坛大儒,不知先生可有兴趣参加?” 关老头“哦”了一声,面露迟疑,童子道:“祭酒大人说了今晚出席酒宴的没有官身,只有文士,我大明文坛百家爭鸣,各有所向,若究其根本,无不是为我大明国祚思虑。所谓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只有大家齐聚一堂,才能真箇討论出真章。” 关老头听得热血沸腾,当下不再犹豫:“祭酒大人看得起我,关某不胜感激,我去便是。” 童子笑道:“如此便好,恭候大驾。”將请帖奉上,施礼退出。 关老头將那请帖展开,逐字逐行阅读,兴奋地道:“东林、西厢爭论不休,心学自阳明先生仙逝,更是衍生出七大分支,天下学派各行其是,內爭不断,若是真如祭酒大人所说,各家坦诚布公,互取所长,彼此理解,於我大明確是件大大的幸事。” 穀雨凑到他身边,看著那请帖:“你一个乡野村夫,为何要请你?”职业病发作:“不会有什么事吧?” 关老头气道:“能不能盼著我好?” 穀雨嘿嘿一笑,关老头转回头看向季安:“何姐晚上还要回贺府,季安怎么办?” 穀雨笑得尷尬:“倒是有个去处。” 第九百二十五章 教唆 贺府,管家从书房中走出,正撞见鬼鬼祟祟站在抄手游廊下的贺嘉年:“少爷,您怎么在这?” 小路站在贺嘉年身后,一脸的紧张。 “嘘!”贺嘉年自廊柱后走出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爹回来了?” 管家点点头:“您可是有事要与老爷说?” “没有没有,”贺嘉年连连摆手,吞吞吐吐地道:“我爹心情如何?” 他这话问得蹊蹺,管家皱起眉头,贺嘉年訕笑道:“有没有不高兴?” 管家狐疑地看著他,书房內传来贺之珍的声音:“谁在门外嘀嘀咕咕的,进来说话。” 贺嘉年一惊,管家忍著笑:“少爷,请吧。” 贺嘉年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贺之珍正埋头在书案上写著什么,抬起眼皮看了贺嘉年一眼,后者连忙上前见礼:“爹爹,一向可好?” “你又惹事了?”贺之珍不咸不淡地回道,他將近四十的年纪,頜下青须打理得井井有条,两眼炯炯有神,身穿燕服素雅简约,似笑非笑地看著贺嘉年。 “唔...”贺嘉年尷尬地收回手。 贺之珍看向管家:“咱家这位少爷一旦客气起来,你就得小心了,指不定又惹出了什么祸。” 贺嘉年难为情地道:“爹...” 贺之珍將笔搁在笔架上:“先生留的功课可认真完成了?” 贺嘉年面不改色地道:“完成了。” 贺之珍明显是不信的,笑著问道:“当真?” 贺嘉年挺起的胸又缩了回去,支吾道:“先生前几日还夸我来著...”他不想纠结於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爹,我都好几天没与您见过了,公事如此繁忙吗?” “还是老样子,缺人手。”贺之珍看他一眼,笑道:“不过我每日都是回家的,你倘若真想见我,一定是能见到的。” “这不是怕打扰爹休息吗?”贺嘉年大言不惭地道。 贺之珍忍不住笑了:“你把这份才智用在读书上,明年的春闈倒是有希望的。你爷爷是嘉靖朝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你爹是本朝二甲赐进士出身,若你也能金榜题名,咱们贺家一门三进士,爹也就心满意足了。” 贺嘉年倍感压力,含糊地应了,又陪父亲聊了几句家常,便假託温习功课告辞,贺之珍摆了摆手,揉了揉眼眶,再次埋首卷中。 贺嘉年轻手轻脚离开,小路正在游廊下等著他,见他出来快步迎上前:“少爷,老爷可知道了?” 贺嘉年笑了笑:“我姐姐说得狠毒,但还是心疼我的,看起来我爹並不知情。” 小路鬆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贺嘉年收敛笑容:“好个屁,要不是听了你的,少爷怎么可能把钱个精光?” 小路眼珠转了转:“少爷,你不是知道小姐把钱放在了哪里吗?” 贺嘉年变了脸色:“借是一回事,偷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贺嘉年好歹是读过书的,怎么能干这等下流事。再说了,若是被我姐抓到,那不得被她打死?” 小路脸色尷尬道:“小姐既然心疼少爷,又怎么会捨得惩罚。” 贺嘉年不说话了,小路偷眼观瞧,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您是贺府的少爷,即便犯了错,又有谁能真箇动了您。再说您也不是白拿,等贏了钱再连本带利还给她便是了。” 贺嘉年听得怦然心动,舔了舔嘴唇:“你胆子很大。” “嗯?”小路一惊。 贺嘉年目光幽幽:“比我的胆子还要大。” 小路被他看得发慌,连忙辩解:“小的全心全意为少爷排忧解难,其他的都没有考虑。” 贺嘉年的语调中听不出情绪:“我打过你,你不记恨?” 小路道:“我是奴才,做的不对少爷打我,那是让我长记性,小路感谢还来不及,何谈记恨?” 贺嘉年满意地点点头,思忖良久才道:“你先去我姐院中探探虚实,再做计议。” 小路听得一阵兴奋,点了点头快步离去,不多时回报:“小姐被夫人唤去了。” 天助我也! 贺嘉年心中砰砰直跳,走到月亮门口却又停了下来:“你在门口守著。” 小路答应一声,贺嘉年脸色紧绷地走入了院子,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这事,紧张地手脚冰凉,通体僵硬,抖抖索索地钻入了贺秀秀的闺房。 小路站在月亮门前,焦急地等待著,脚步声响起,管家走了过来,小路一惊,管家看上去有些著急:“少爷呢?” 小路心里咯噔一声:“不,不知道...” “不知道?”管家脸上不好看了:“你不是跟在少爷身边伺候的吗,少爷上哪里去了你都不知道?” 小路哪里敢说出贺嘉年的去处,哭丧著脸:“上个茅房的功夫,少爷就不见了踪影。” 管家道:“適才老爷想起还有事要问他,我去他房中找过了,也没发现。正好,你陪我一起去找。” “这...”小路为难地道。 管家伸手点指著他的鼻子:“你最好能儘快找到少爷,否则老爷怪罪下来,有你的好果子吃。” 小路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贺嘉年在贺秀秀房中翻箱倒柜,找出一只梨木盒子,打开来耀眼夺目,盒中所装儘是金银细软,另有数张银票厚厚一摞。贺嘉年看得口乾舌燥,抽出几张面额巨大的银票匆匆放入怀中。 “谁?!”门口一声轻喊。 贺嘉年嚇得汗毛乍起,哎哟一声跌坐在地,忙不迭回过头来,却见何姐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何姐看看那只木盒,再看看一脸恐惧满头大汗的贺嘉年,瞬间明白了他的目的,她急匆匆走向贺嘉年:“少爷,你疯了不成?!这只匣子是小姐攒的嫁妆,你若是偷了去,小姐能饶得过你吗,老爷能饶得过你吗?” 贺嘉年见是她,悄悄鬆了口气,从地上一跃而起,將那木盒塞入柜中,向门口走去。 何姐伸开双臂拦住去路:“趁一切还来得及,把钱还回去!” “这是我和我姐的事情,与你这老虔婆无关,把路让开!”贺嘉年色厉內荏,恶狠狠地威胁道。 “不成!”何姐態度很坚决:“除非你將钱还了,否则我死也不让!” 第九百二十六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去你妈的!”贺嘉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將何姐踹飞在地。 何姐惨叫一声,狼狈地摔倒,贺嘉年年轻力壮,又是含恨一脚,何姐瘦小的身子怎能抵得过他的力气,小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捂著小腹,嘶声道:“不能走,你会害了自己的!” 贺嘉年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闭上你的嘴,老虔婆,你若敢向我姐透露半个字,我就...我就杀了你!” 何姐一惊,嘴边的劝诫截然而止。 贺嘉年恶狠狠地瞪她一眼,逃也似地离开了院子。 何姐忍著疼痛爬起身来走到门口,却哪里还有贺嘉年的影子,她捂著小腹艰难地走出了院门,慢腾腾地追了半晌,忽见前方贺嘉年仓皇的影子。何姐咬紧牙关,衝上前去,一把拉住贺嘉年的胳膊。 贺嘉年回头见是她,气得七窍生烟,用力地挣脱:“老虔婆,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何姐伸手抓向他怀中,咬牙切齿地道:“將钱还来!” 贺嘉年眉毛倒立,一把將她推开:“这是我们贺家的钱,神经病!”撒腿便跑。 “回来!” 何姐的唤声没有让贺嘉年有丝毫停留。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何姐手里捏著一张银票,那是她从贺嘉年怀里辛苦抢下的唯一收穫。 她站在圃之中茫然四顾,疲累和疼痛让她再难坚持,缓缓坐倒在地,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贺嘉年好似天生的惹祸精,自她来到贺府,这小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染上赌癮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三天两头横生事端,如今更是发展到偷盗的地步,何姐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好。 该告诉小姐吗? 她心下纠结,直到天色完全变黑,她仍然拿不定主意,府中掌了灯,四下里灯火通明,何姐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將身上的尘土掸净,这才慢慢向回走去。 小腹的疼痛似有加剧之势,何姐嘶嘶吸著冷气,走回到贺秀秀的小院,房中亮起了灯。 何姐稳定著情绪,抬脚走入了房中,屋中的情形让她愣住了。 贺秀秀脸色铁青地坐在厅中,小红和小青站在她身后,虎视眈眈地看著走进来的何姐,那梨木盒子摆在桌上,看上去是如此的刺眼。 “小...小姐?”何姐挤出僵硬的笑容:“您回来了。” “陪母亲说了会儿话便回来了,”贺秀秀淡淡地道:“回来之后发现柜门开著,我这只盒子平日里就是放在柜子里的,打开之后才发现盒子里的银票少了许多,何姐,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何姐嚇得手脚冰凉,脑袋嗡嗡作响,颤声道:“不...不知道。” 小红冷笑道:“那你手中拿著的是什么?” 何姐举起手,那手掌中紧攥的正是方才从贺嘉年怀中抢到的银票,她惊呆了,像被蝎子蛰了一般,攸地收回了手:“我,我...” 小红一个箭步窜出,从地上將银票捡起:“一千两,何姐,你恐怕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些钱吧?” 何姐把眼看向贺秀秀,贺秀秀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何姐,这一千两哪里来的?” “我,小姐,不是我偷的...”何姐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小红横眉立目地道:“银票是从你手里找到的,还说不是你偷的,我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说,其他的银票去哪里了?” 何姐脸色涨红:“我不知道,我进来时便已是这副模样,这银票,这银票是我从地上捡的,想来是那贼匆忙之间掉落的。” 小红一把將她胳膊拉住:“还想抵赖,小青,搜她的身!” 小青將她另外一条胳膊拉住,老实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贺秀秀这一次没有阻止,她静静地看著何姐,何姐则將眼睛闭了起来,她没有反抗,任由小红与小青將自己搜了个遍,小红向贺秀秀摇了摇头,又不甘心地道:“你方才出去干嘛了,是不是將银票藏起来了?” 何姐睁开眼睛:“去追贼。” 贺秀秀开口:“追到了吗?” 她两只眼睛明亮有神,一瞬不瞬地盯著何姐,何姐心中有愧,垂下了头:“没有。” 贺秀秀將那张银票放回到木盒中,扣上了盖子:“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小姐!”小红不满地道。 贺秀秀蹙起眉头:“任何人不得声张,尤其是你,方才便是你大呼小叫,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这件事说出去不觉得丟人吗?” “小姐...”小红的语气中充满了委屈。 贺秀秀声音转厉:“我再说一遍,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外传,若是谁个多嘴教我知道了,別怪我贺秀秀不客气,贺府容不下你,我贺秀秀更容不得你!” 小红和小青同时一惊,噗通噗通跪倒在地,连称不敢。 “下去吧,我累了。”贺秀秀下了逐客令,两人不敢再说什么,施礼退出,何姐转过身,贺秀秀望著她的背影:“是不是嘉年乾的?” 何姐一激灵,回过头来,但见贺秀秀两拳紧攥,葱白似的手指已成了紫红色。 何姐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是,不是...” 贺秀秀看她半晌,眼神中情绪复杂:“何姐,我也糊涂了,看不懂究竟是谁干的。若是嘉年,他行事下流卑鄙,我爹定不会饶他。若是你,恐怕要面临被扫地出门的局面。可我不愿看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人受到惩罚,你知道吗?” 何姐眼圈红了:“小姐宅心仁厚,我又岂会不知?” 贺秀秀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好说出口,犹豫半晌终是嘆了口气:“人言可畏,我方才对小红和小青说的重了些,便是希望此事就此打住,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我总有一天要嫁出去的,这贺府由不得我做主,何姐,你好自为之。” 何姐懵懂地点点头,贺秀秀说话从未像今天这般隱晦,她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但她知道贺秀秀在平静的外表下,充满了愤怒和伤心,该怎么安慰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呢? 何姐垂下眼瞼:“小姐,我不会害你的。” 贺秀秀眼睛一亮,她定定地看著何姐,稍后她別过了头去:“我累了,你去吧。” 第九百二十七章 抓贼 东壁堂门前的长街上突然响起喧闹声,行人纷纷向道路两旁躲避。 一队弓兵追逐著一名盗贼跑得飞快,那盗贼身材瘦削,但跑动起来仿佛生了翅膀,弓兵一边骂娘一边穷追不捨,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冯志手擎钢刀放声大喊:“立即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你个瓜怂,有本事追上额,么得本事就跟额腚后吃屁!”那盗贼十分囂张,一边跑一边出言讥讽。 冯志气得哇哇大叫,招呼手下弟兄:“一定不能教这兔崽子跑了!” “是!”弓兵也被气得不轻,卯足了力气誓要將他拿下。 东壁堂中,季安已经在夏姜怀中腻歪了半天,两人数月未见,自是颇为想念。季安口齿越发伶俐,小嘴嘚吧嘚吧说个不停,夏姜一边回应著她,一边看向院子中的穀雨和大脑袋两人。 大脑袋白天里睡了个饱觉,方才又吃过饭,看起来精神不错:“今晚有目標了吗?” 穀雨摇了摇头:“没顾得上。”祭酒大人的晚宴安排在离国子监不远的酒楼,穀雨生怕关老头有闪失,便將他送了去,又把季安送到东壁堂,说了会子话,天已经黑下来了。 大脑袋皱了皱眉头:“你手中有多少贼赃?” “那是咱的红,”穀雨不满地道:“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夏姜无奈地摇摇头,儘管大脑袋不承认,他已越来越像个捕快,而穀雨却已有了贼的意识。 穀雨盘算片刻:“应该不算少了,施府和赵府咱们都已打过招呼,施氏心伤丈夫离世,无暇他顾,家中財產暂时交由我等取用,赵思诚父子也愿意支持,两厢加起来不是个小数目。” 大脑袋冷笑道:“也不知两家报了官没,到时你若是被官差抓了,你师傅不將你的腿打断才怪。” 穀雨笑了笑:“顺天府这两日咱们去不成了,快壮皂三班精锐齐出,不知抓了多少贼,这进进出出的,人多眼杂,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轻则暴露身份,重则可能毁了整个行动。” 大脑袋眼珠转了转:“明日便是约定之期,我看你我今晚就该养精蓄锐,英雄会上才好与诸人周旋。” 身体疲惫倒也罢了,心理上还要遭受巨大的衝击,大脑袋打起了退堂鼓。 “唔...”穀雨在沉吟。 东壁堂外忽地乱了起来,一阵人喊马嘶,哭爹喊娘之后,紧接著一个瘦削的人影旋风般冲入了后院,手中握著一把尖刀左右挥舞,大叫道:“都给额滚开!” 穀雨一个箭步窜到夏姜面前,手掌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夏姜则將季安紧紧抱在怀中。 大脑袋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两掌一晃冲了上去。 这人正是那被五城兵马司追击的盗贼,长街上人满为患,此人道路被阻,慌乱之间闯入了东壁堂,前厅还有几名就诊的病人,以及忙碌的郎中、伙计,被这名不速之客嚇得四处躲避。 这盗贼一路长驱直入,径直来到后院,只是还没等他喘匀了气,便见一名身材高大、长相凶横的男子抢到近前,挥拳便打,这人嚇了一跳:“你个不知死活的瓜怂!” 尖刀一晃,向大脑袋咽喉刺来。 大脑袋向旁躲避,起脚侧踹,那人身法灵活,一纵三尺高,將大脑袋来势汹汹的攻击避了开去。 趁此功夫,穀雨护送夏姜和季安两人避入房中,探出个脑袋观瞧。 那人轻飘飘落在地上,反手持尖刀,撩向大脑袋双眼,大脑袋冷哼一声撤步闪身,那人却是虚招,一记撩阴腿迅捷踢出,大脑袋抬脚格挡。 嘭! 一声闷响,那人疼得一激灵,大脑袋一脚蹬在他胸口之上,那人怪叫一声,向后栽倒。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五城兵马司的弓兵吶喊著冲了进来,那人还未站起身,冯志上前一脚踢在他脑袋上,那人惨叫一声,抱著脑袋不动了。 冯志扫视一眼:“给我拿下!” 弓兵上前抓住大脑袋的肩膀,大脑袋下意识地反手叼住弓兵的腕子用力一扯,弓兵在空中转了半个圈,重重地摔在地上,其余弓兵一拥而上,大脑袋急道:“自家人,自家人,我是...唔!” 猛地想起穀雨的话,偷眼看去,却见夏姜房门紧闭。 冯志飞起一脚,將他踹翻在地,大脑袋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捂著下腹跪在地上。 “跟官爷是自家人?你也配!”冯志一扬手,弓兵不客气地將他按翻,大脑袋脸颊贴著地,任由弓兵將其两手反绑,提將起身。 先前被放倒的弓兵不解恨,向他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冯志得意地道:“会点武艺,就敢在京城放肆,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带走!” 一行人將那盗贼和大脑袋押著,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房门打开,穀雨探出脑袋,捂著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嚇死我了。” 夏姜气冲冲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 “哎哟!”穀雨缩了缩脖子,齜牙咧嘴地回过头来:“你干嘛?” 夏姜咬著牙道:“方才怎么不去帮忙?” 穀雨嘟囔道:“这冯指挥使履新不久,我俩还没打过交道。” 夏姜气道:“那就任由大脑袋被带走?” 穀雨陪著笑脸道:“你莫著急,且听我说。我和大脑袋扮做盗贼,此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五城兵马司更是一无所知,我方才若是出手,要想脱身就不得不表明身份,况且这位冯指挥使与我不熟,未必信我。而大脑袋也是快班的新面孔,五城兵马司不认得他,此事便好办得多,待我想个法子救他出来便是。” 夏姜喘著粗气,看著他:“那还不快去?!” “我知道,我知道,”他歪著脑袋,看向夏姜背后的季安:“你乖乖听话,等我...” 嘭! 话未说完,房门已被关了起来,隨后传来季安嘎地一声笑,幸灾乐祸地成分居多。 穀雨挠了挠头,苦恼地道:“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从东壁堂急急走出,冯志离去不远,远远还能看到一行人的背影,他紧了紧腰间的朴刀,悄悄跟了上去。 第九百二十八章 谋財 大脑袋两手反缚被人押著,一路上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他低垂著头一声不吭。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面前出现了一间火铺,规模远比周围所在的那一间小得多,位置也更加偏僻。 四下里黑灯瞎火,仅有火铺门前的两盏气死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一名弓兵正在门前值守,看到冯志连忙上前见礼:“见过大人。” 冯志理也不理,將大脑袋和那盗贼押了进去,身后的弓兵走上前七手八脚將两人掛在铁鉤上。 大脑袋两脚离地,两臂以一种怪异的姿態曲折,憋得脸色通红。 冯志得意地看著两人,向那盗贼道:“偷了几家了?” 盗贼斜眼看著他,梗著脖子道:“额就不告诉你。” 一名弓兵上前便是一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中,那盗贼被打得半边身子倾斜,弓兵將他身子扳正:“小子,现在可不是你穷横的时候。” “算了算了,人家不愿意说,你用强作甚?”冯志摆摆手。 盗贼哼了一声,怒视著冯志,冯志笑了笑:“搜。” 两名弓兵走上前,伸手向他怀中摸去,盗贼拼命挣扎:“你们这是作甚?”他被反手吊著,使不上力气,怀中盗窃所得的细软银票被翻了个乾净。 大脑袋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再看看火铺门前。几名弓兵站在门口的街上,观察著左右来人。 大脑袋心中一动,隱隱地感到有些许不对劲。 那两名弓兵將赃物呈到冯志面前,冯志看了看:“嚯,有两下子。” 那盗贼也察觉到不妙:“额都不要了,只要把额放了,这些都归你。” “这就放。”冯志探手入怀,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走向盗贼。 盗贼嚇得张嘴欲喊,一名弓兵將他嘴巴捂住,冯志毫不犹豫,寒光一闪,那匕首已扎入盗贼胸口。 大脑袋又惊又怒:“艹你妈的,你干什么...唔!” 身边的弓兵眼疾手快,一拳打在他的小腹,大脑袋五臟六腑好悬没从腔子里喷出来,痛苦地蜷缩著身子。 那盗贼剧烈地挣扎却无济於事,弓兵们扳著他的身子,教他动弹不得,冯志手腕加力,盗贼的挣扎越来越弱,脑袋一歪就此了帐。冯志倒退两步:“这贼廝负隅顽抗,屡劝不降,我兵马司弟兄无奈之下將其当场击毙。” 一股寒意从天灵盖直凉到脚底板,大脑袋紧咬著牙关,嘶声道:“畜生...” 冯志將银票塞入怀中,细软之类塞到弓兵手中:“给弟兄们分了吧。” 弓兵大喜过望,便在大脑袋面前將赃物分了,冯志笑嘻嘻地走到大脑袋面前:“这位兄弟,听口音是本地人吶,瞎凑什么热闹?” 大脑袋大嘴一张,一口浓痰吐出,冯志应变再是迅速,两人相距咫尺,躲避也是不及,脸颊上登时多了一团温热滑腻的浓痰,冯志忙不迭用袖子擦了,鼻端儘是腥臭之气,气得他火冒三丈,挥拳打向他的脑袋。 他手劲奇大,三两下大脑头的额头便见了血。 冯志犹不解气,甩手又是几个大巴掌,直打得大脑袋眼冒金星,嘴歪眼斜:“王八蛋,老子好生与你说话,你倒不客气。” 大脑袋破口大骂:“妈了个逼的,你当著我的面杀人,分明便是不打算留活口,老子跟你客气个蛋!” 冯志一怔,笑道:“你这廝倒不傻,”吩咐手下:“搜!” 又是那两名弓兵上前,大脑袋左右躲闪,但被人死死抵住,他两手使不上力气,被人摸遍了全身,却只摸出两个铜板,冯志拿在手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话说得比谁都狠,却原来只有嘴巴是硬的,你这手艺也不成啊。” 大脑袋委屈地想哭,张嘴正要骂,冯志窜上前来挥拳打向他的小腹。 嘭! 沉闷的击打声中,大脑袋两眼外凸,身体像熟虾般弓起,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边厢弓兵將匕首从那盗贼胸前拔出,在靴底擦乾净,双手递还给冯志,冯志捏著刀柄,明晃晃的刀刃在大脑袋胸前游走:“你这廝有趣得紧,我都不捨得杀你了。” 大脑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嘶声道:“你要杀便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好,那我就成全你!”说到此处,目光变得犀利无比,正要结果了大脑袋的性命,街上忽地传来一声喊:“杀人了,救命啊!” 冯志嚇得一哆嗦,刀刃贴著大脑袋的胸前划开,他霍地转过头来:“怎么回事?” 门前的弓兵显然也被这一嗓子嚇得不轻,惊慌地四下张望。 紧接著又是一声:“杀人了,快来人吶!” 周围寂静无声,这人的破锣嗓子听上去分外刺耳。 冯志收回匕首,三两步走到了门外:“跟我去看看!”吩咐值守弓兵:“你小心看著,等我们回来!” 弓兵战战兢兢地道:“遵命!” 冯志领著人循著声音大步流星追了下去。 那弓兵回头看看铁鉤上的两人,一死一伤,一阵夜风吹过,油灯忽明忽暗,弓兵咽了口唾沫握紧手里的钢刀,回过头来却见一条黑影直戳戳地站在自己面前,嚇得如兔子般弹起:“嚇!” 穀雨出手如电,一掌切在他脖颈,弓兵软倒在地。 大脑袋抬起头,见到是他,心里猛地一松,嘶声道:“你个孙子,老子险些被那畜生宰了。” 穀雨从靴筒中抽出匕首,绕到他背后將绳索挑断,大脑袋身子向前栽去,穀雨连忙伸手將他扶住:“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冯志马上就会折返,快走快走!” 大脑袋活动著手腕子,看著那倒在地上的弓兵,忽地弯下腰將他扛了起来。 穀雨一愣:“你这是作甚?” 大脑袋冷冷地道:“我有话要问他。” 冯志领著人追出街口,便见前方围了一圈人,中间躺了个年轻人,双目紧闭躺在血泊中。 “怎么回事?”冯志冲入人群。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道:“这年轻人被一名少年杀了。”“那小子也够狠的,话也不多说一句,挥刀便刺。”“这年轻人死的真够冤的。” 一股浓烈的气味飘过冯志的鼻端,他皱起眉头:“嗯?什么味儿?” 弓兵提鼻子闻了闻:“酒味?” 第九百二十九章 害命 “让开,让开,官老爷给我做主啊。”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冲入人群,胸前掛著水裙,两袖高挽,肩上的汗巾已泛了黄,他是这条街上的屠夫,此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有个小子从我那杀猪铺子抢了一盆猪血便跑,官老爷可见到了?” 冯志狐疑地看著他,忽地想起了什么,脚尖挑了挑血泊之中的年轻人,那尸首忽地动了,嘴中喃喃道:“继续喝...” 眾人嚇得连连后退:“怎得又活了?” 冯志思索片刻,脸色变了,转身向火铺跑去,身后的弓兵不知何意,但见他行为有异,也不敢多言,紧紧跟在他身后。 火铺中只有那名盗贼的尸体,另一人连同值守的弓兵都已不见了踪跡。 冯志气得在大腿上一拍:“他妈的,中计了!” 啪! 巷子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弓兵呻吟一声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黢黑的身影。 弓兵瑟缩著向后,后背抵在墙上:“你们,你们是谁?” “这么快就不认得老子了?” 熟悉的粗鲁与蛮横在弓兵脑海中灵光一闪:“哦,是那个穷鬼。” “你他妈的找揍是不是?”大脑袋恼羞成怒,露胳膊挽袖子便要教训他,弓兵嚇得连连告饶:“好汉爷,是我错了。” 穀雨拦住大脑袋:“冯指挥使这么干多久了?” “昨晚才开始的。”弓兵下意识地答道,说完却愣住了:“你认得他?” 穀雨伤好后曾跟隨周围去五城兵马司公干,正巧赶上这位冯指挥使走马上任,刘永吉的亲兵黄自在陪同两人恰好路过,冯指挥使意气风发地自刘永吉手中接过腰牌之时,人群外黄自在便將此人的身份对两人大略讲了,只不过时至今日两人还没有说过话。 “回答问题。”大脑袋扬了扬醋钵大的拳头。 弓兵缩了缩脖子,他被两人劫持,孤立无援,对方听起来又是认得冯志的,因此也没必要再隱瞒,竹筒倒豆子般吐露个乾净:“前日京城大乱,忙到中夜,我东城兵马司共抓贼二十六,缴获赃物作价整整三十万两。” “嚇!” 穀雨和大脑袋听得脸色发白,大脑袋咂咂嘴:“咱们还是太保守了。” 穀雨人都傻了,呆呆地点点头:“看来还得找赵员外再聊聊。” 弓兵面露不屑:“二位以为很多吗,昨日一个白天缴获赃物直逼百万,兵马司单独辟出三间库房用於暂时保管,傍晚时分我等押送赃物,那三间库房早已堆得满满当当,眼看便要装不下了。” 儘管已经过去了,但仍然难掩激动:“我的妈呀,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说到此处声音打颤,眼神恍惚:“往日里难得一见的珍珠玛瑙没地方安置,就那么隨意丟在角落中,一整箱的金砖、银锭整整齐齐地码著,从屋子东头摆到西头,你知道屋顶什么样吗?” 他並没有期待穀雨和大脑袋回答,两手举过头顶,那时的震撼仍歷歷在目:“那屋顶反射著財宝的光泽,如彩虹一般绚烂夺目,即便是不点油灯,那房中仍如白昼般闪亮。” 穀雨沉声道:“所以你们就决定自己动手了?” 弓兵回过神来,缓缓將手放下:“从库房出来,冯大人便对我们几个说,要不要做笔大买卖。” 大脑袋不解地道:“兵马司的兵卒过千,你们和他关係很好吗?” 弓兵道:“我们几个从巡捕营便跟著冯大人,他从巡捕营擢升至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便把我们一併带了过来。” “原来如此,”穀雨冷笑道:“这掉脑袋的买卖,也不是谁都能参与的。” 弓兵摇了摇头:“现在你当然可以这般想,可那时弟兄们被那满坑满谷的財宝迷昏了眼,心中犹如点了一把火,又怎么会觉得危险?” 他吐出一口浊气:“冯大人胆子大,做事局气,弟兄们都肯跟他干,於是便选了一处偏僻的火铺作为据点,抓到贼后不再往兵马司揪送,而是押到火铺之中截取赃物,就地分了,至於人嘛,杀了了事。” 穀雨听得火气上涌:“你们杀了多少人,又拿了多少贼赃?” 弓兵舔了舔嘴唇:“杀了十多个了。”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气得全身发抖:“贼赃呢?” “这个嘛...”弓兵扭扭捏捏不想说,大脑袋好奇心起,扬了扬手中的拳头,这招儿比什么都好使,弓兵乾脆地道:“將近二十万两。” 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数字还是让大脑袋如遭雷击,他怒不可遏地道:“你们太无耻了!”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带我一个。 “冯大人当仁不让拿了大头,剩下的给我们弟兄几个分了。两位好汉爷,只要你將我放了,我便將钱全数奉上。”弓兵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討好道:“我也看得出来,二位绝非一般人物。冯大人平生最喜欢交朋友,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山不转水转,咱们总有再见面的时候。人嘛,马高凳短,谁也说不准,多个朋友多条路,您说呢?” “呔!”穀雨火冒三丈:“你们是官差,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被抓了现行还不知悔改,可见你们平日里有多囂张,老子不將你就地正法,难解我心头之恨!” 话到此处,拔刀在手。 弓兵嚇得三魂丟了气魄:“好汉爷饶命啊!” 生硬的刀鞘狠狠砸在他的脑门上,弓兵眼前金星四射,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大脑袋踩著他的胸口:“怎么办?” 穀雨思索道:“他只是个小角色,抓住他也是无济於事,只要冯志不除,他仍会故技重施,害人性命。这些江湖人虽然可恨,但总不至於冤死在冯志刀下。可是...”他脸色犹豫:“咱们不能亮明身份,要怎么將他拿下呢?” 大脑袋想了想,忽地笑了:“明日英雄会要比个武魁首,咱们用功不够,怕是要跌出前三甲。这位冯指挥使財大气粗,何不去他家光顾一番?” 穀雨一拍额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两人相视而笑,不过笑声中带著两分奸诈,两分快意,如夜梟桀桀,令人侧目。 第九百三十章 吾代取之 弓兵再次醒来的时候,巷子里已空无一人,他一骨碌爬起身来,战战兢兢地看了半晌,待確认四周无人后撒腿便跑,这一路跑得脚后跟打屁股蛋,到火铺时累得气喘如牛,全身好似水洗过一般。 冯志已將人撒出寻找,自己则在火铺中等待消息,待见到弓兵跑来,劈头问道:“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 弓兵一愣,他方才为保命將冯志抖了个乾净,这事却是说不得的:“大人,那小子还有同伴,你走之后,他那同伴偷袭了火铺將人救走了。小的受大人嘱託,岂能善罢甘休,马不停蹄地追上去,结果还是技不如人,被两人打晕了过去。” 冯志狐疑地看著他:“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弓兵回忆著穀雨的长相,一五一十地说了,冯志道:“確是街口耍诈的小子,与那屠夫说得別无二致。” 弓兵担忧地道:“他两人若是说出去可就糟了。” 冯志阴惻惻地道:“他两人是什么身份,两个贼说出的话可信,还是咱们兵马司说出去的话可信?” 弓兵心悦诚服地道:“大人说的是。” 冯志摆了摆手:“守好火铺,弟兄们挣钱去了。” 弓兵听他说得轻鬆,心里也不觉放鬆下来,拱手道:“是。”绕过冯志向火铺走去。 冯志盯著他的后背,忽地脸色剧变,飞起一脚將他踢翻在地! 弓兵猝不及防,踉蹌著扑倒在地,他又惊又怒:“大...大人,这是作甚?” “你干的好事!”冯志横眉立目,蹲下身子將弓兵的公服扒了下来。 弓兵不明所以,任由他施为,冯志將衣裳倒转过来举到他面前,气急败坏地道地道:“被人耍了还不知道,真够蠢的,看看这里写的什么?” 弓兵当即便是一惊,只见他公服后写的几个猩红大字:冯志吾儿,谋財害命,吞没巨財,吾代取之。 “这两个王八蛋...”弓兵咬牙切齿地道:“他俩怎么能是大人的父亲呢?” “这是重点吗?!”冯志气得脸红脖子粗,一脚踹了过去,弓兵不敢躲避,咬牙生受著。 冯志的脸上充满了煞气:“老子吃进去的东西,从来没有吐出来的道理,想要对我下手,哼!痴心妄想。”说到此处,忽地想起什么:“嗯?他怎知我吞没巨財?” 弓兵见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我也不知...” 冯志的眼神越发阴鷙,冷冷地道:“说实话。” 那弓兵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冯志看得火大,劈头便是一记耳光,弓兵吃痛之下,只好將被穀雨和大脑袋劫持,为求保命交待所做勾当的事情跟冯志说了,只把冯指挥使听得七窍生烟:“没骨气的东西,这么轻易就把弟兄们卖了!” 弓兵惭愧地低下头,冯志喘著粗气纠结半晌,终是放心不下,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弓兵急忙道:“您,您去哪里?” “回家。”冯志脚步不停,吩咐道:“去把弟兄们找回来,告诉他们暂时先不要做了,所抓盗贼及贼获悉数送往兵马司,另外...做好出逃准备。” 弓兵心里一惊,忐忑地望著冯志走远。 冯志虽在东城兵马司当差,但家却住在西城。 勛戚邸第在东华门外,中官在西安门外,其余卿、寺、台省诸郎曹在宣武门,官员们聚集在宣武门居住,一是为方便上朝,二是方便皇帝召见,久而久之在西城形成了大片的官员聚集区。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在京城虽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但他家的宅邸却修得雄伟气派。不为別的,只因为此间的主人姓宋,虎胆將军宋荣的宋。 赵府门前各有石狮一座,威风凛凛,栩栩如生,门前兵丁来往巡逻,头顶之上黝黑的匾额高悬。 冯志走到朱漆大门前,值守的兵丁发现了他:“姑爷回来了。” 冯志从匾额上收回目光,笑了笑:“王老弟,今儿个怎么是你亲自带队?” 那兵丁道:“这两日京城不太平,我怕有不长眼的小贼误入咱们將军府,衝撞了夫人和小姐们,那就不妥了。” “你有心了。”冯志很客气,从角门进了家,將军府中灯火通明,下人来往穿梭,向冯志礼貌地打著招呼,冯志心中再是焦急,也只好放缓脚步。 经过自己的小院,他悄悄停下歪著脑袋侧耳倾听,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挪动脚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已被能工巧匠改造过,拐过月亮门即是圃,穿过径小路则是一座东西套房,此时房中点著油灯,冯志径直走了进去。 冯母坐在床上,凑到油灯前,费力地绣著什么。 冯志走上前:“娘,我回来了。” 冯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站起身来意外地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吃过饭了?” “还没,”冯志草草答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娘,我交给你那木匣子,你放到哪里去了?” “在床底下,”冯母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儿啊,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冯志蹲下身子,果然见那木匣子放在床底深处的角落里,便將木匣子取了出来放在床上。 冯母凑上前好奇地道:“里面是什么,教你如此在意?” 冯志幽幽地道:“安身立命的东西。”取出钥匙將铜锁打开,隨后在母亲面前揭开盖子。 “这...这是?”冯母直了眼睛。 木匣子里是厚厚一摞银票,冯志从怀中將今天搜罗的银票在母亲面前一扬,隨即放进了匣子:“现下有十五万了,娘,有了这些钱,咱还愁过不上好日子吗?” 冯母拉下脸:“你就这点出息?” 冯志一怔,隨即訕笑道:“我知道母亲住在將军府中不自在,我这不是想儘早搬出去吗?” “放屁!谁说我住的不自在,”冯母言语粗鲁,说起话来硬邦邦的:“他们赵家好吃好喝地供著我,我舒服得很。” 冯志忙不迭地道:“您说话小点声,莫让人家听见了。” 第九百三十一章 大嫂 冯母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冯志默不作声地將那木匣子收起,放入了衣柜中,又加了把锁,这才稍稍安心:“娘,只要攒够了钱,我便带著您搬出去,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套宅子,相信您老人家是喜欢的。” 冯母冷哼一声,低下头將针线活又捡了起来,冯志正犹豫著要不要开口,门外传来一声喊:“相公,你可是回来了?” 冯志转过头去,便见一名年轻女子急匆匆走了进来,冯志露出笑容,眼角忽地瞥见母亲正抬头观察著他的反应,连忙將笑容敛去,待那女子走到近前,冷冷地道:“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那女子醒觉,见冯母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连忙向冯母施礼:“见过母亲。” 冯母从喉咙中含糊地应了一声:“你夫君呢,忘了规矩吗?” “见过夫君。”那女子倒也听话,乖乖地向冯志行了礼。 冯志有些尷尬,冯母表情缓和:“这样才对,你夫君便是你的天,任何时候不要忘了规矩。” “曼婷知道了,”那女子看向冯志,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听丫鬟说在府中见到了你,我还不信,没想到你当真回来了。你公事可忙完了?不是说这两日回不来吗?饿不饿?” 一连串的问题问过来,冯志一时不知该答哪个好,想了想道:“再忙也要回家看看,不过待不长久,一会儿便要回去了。” 曼婷失望地撅起了嘴,冯志看得心疼:“等忙过了这一阵,我在家好好陪你...还有母亲。” 曼婷转忧为喜,笑道:“夫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爹当年的老部下从西北回京,给他捎来了不少野味,爹喊咱们去尝尝鲜。” 冯志“唔”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地向冯母看去,曼婷眼珠转了转,这一次不用冯志提醒,便主动道:“娘,咱们也好几日没在一起吃过饭了,今晚人多,咱们也去热闹热闹。”说罢走到床前,將冯母的胳膊搀住。 冯母被她架起身子:“你们家宴请客人,老身一个外人在场不合適。” 曼婷道:“什么外人內人的,我和他是夫妻,咱们便是一家人。”不容分说架起她便走,冯母虽然嘴上仍在推辞,但是脸上已多出了些许笑容。 冯志见家中兵丁严阵以待,稍稍放下了心,料定这穀雨和大脑袋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没法在將军府中造次,对於这两人他並没有太放在心上,正如他所说,两人即便胡说八道,又有几人能信。 既然回了家,索性便吃了饭再走,冯志陪在两人身后出了门,丫鬟早候在门外,手中挑著一盏灯笼,当先引路,一行人说著话向厅走去。 还没进得门来,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 偌大的厅中高朋满座,致仕的兵部尚书、太子太保,人称虎胆將军的宋荣坐於主位,他年近五旬,长得面貌清癯,颧骨稍高,身材魁伟,主母宋氏在他身边作陪,几名身著戎装的中年汉子正与他高声谈笑。 曼婷走进门来:“几位叔伯好,曼婷有礼了。” 几名中年汉子个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浑身带著沙场的粗糲之气,见曼婷施礼纷纷將酒杯放下还礼:“这位便是老帅的宝贝闺女了吧,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大了?” 宋荣脸色酡红,衣襟敞开,看起来也喝了不少:“你们这么多年不来京城,曼婷早已嫁人了,告诉你们各家的小子別惦记了。” 曼婷羞红了脸:“爹,你说什么呢?”將身子一让:“看看谁来了?”露出冯母的一张脸。 宋荣一愣,慌忙將衣襟扣好,站起身来:“大嫂来了。” 那几名中年汉子见到她皆是大吃一惊:“大嫂,原来是大嫂!” 再看冯母胸前剧烈起伏,嘴唇颤抖,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將军府的后园中寂静无声,黑黢黢的松树林中探出两个脑袋。 “將军府这么大,咱们去哪里找冯志的踪影?”大脑袋鬼头鬼脑地道。 穀雨喃喃道:“这將军府的主人也不姓冯呢?” 俩人从后墙翻进来后便迷了路,最难受的是巡逻的不再是寻常的看家护院,而是货真价实的兵丁,穀雨知道这位宋荣可是真正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战绩彪炳,深受陛下器重,若不是旧伤缠身,陛下怎捨得允许他致仕。 这府中的士兵也是跟隨他南征北战的,组织严密,动静有序,若是正面遭遇,这两个二手蟊贼怕是有性命之忧。 两人胆战心惊,在松树林中藏了半晌,愣是不敢稍动地方。 又是一队巡逻兵丁路过,两人趴在地上,待连背影也看不到了,大脑袋才敢开口:“你认得这是谁的府邸?” 穀雨点点头,將这位宋大人的背景介绍一番,又道:“我现在疑惑的是冯志与这家是什么关係?看他行事作风囂张跋扈、心狠手辣,宋尚书怎么容忍这种人待在府中?” 大脑袋撇了撇嘴:“说不定这冯志惯会装大尾巴狼呢,又或许这宋尚书未必是清廉正直之人,与冯志狼狈为奸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里不一的人这些日子咱们见得还少吗?” 穀雨无言以对,想了想又问道:“朝天寨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付?” 大脑袋咂咂嘴:“一般会撤。” 穀雨不满地看著他,大脑袋一摊手:“关二爷走麦城,谁还没个打眼的时候,这宋家不巧就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咱们两个怕是要栽在这儿。为保小命无忧,自然是风紧扯呼。” 穀雨琢磨片刻:“不能走,这冯志绝非善类,若不將他拿下,恐怕还会有更多人死於非命。” “那你说该怎么办?”大脑袋趴在地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穀雨想了想:“当务之急,是要摸清他究竟在这府中是什么身份,与宋尚书究竟是什么关係?” 大脑袋道:“说得在理,那要如何做呢?”他一推二六五,坚决不肯出主意,看来也是真的怕了。 穀雨还在琢磨,园外忽地走进两个人影,脚步匆匆直奔大脑袋和穀雨而来。 第九百三十二章 往事 厅之中,几名中年汉子將痛哭失声的冯母扶到桌前坐了,冯志和曼婷一左一右搀住了她,曼婷被婆婆的举动弄懵了,一边低声安抚,一边把眼看向冯志。 而冯志仅是与她眼神一碰,便別过了头去。 宋荣的夫人宋氏將手帕递给了曼婷,向冯母努了努嘴,曼婷会意地点点头:“您別哭了,我给您擦擦泪。” 不劝还好,曼婷一句话,冯母哭得更凶了,抽抽搭搭地地道:“孩儿啊,为娘的心里苦啊。” 中年汉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地围拢在冯母身边,好好的一场酒宴被冯母搅闹得鸡犬不寧。 宋氏撇了撇嘴,恰与冯志眼神相对,宋氏脸色僵住了,冯志装作若无其事地別过了头,桌子底下的两只拳头却悄悄攥紧了。 冯母哭了半晌,声息渐渐弱了下去,曼婷为婆婆擦著眼泪:“娘,您这是怎么了?” 冯母声音嘶哑:“一见到几位弟兄,就想起了伤心事。” 她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你们老兄弟相聚不易,是我这老婆子不懂事,搅了大伙的兴致,实在对不住。我也没脸待在这儿了,告辞告辞。” 眾人哪肯放她走,宋荣站起身来,吐了口酒气:“大嫂,你不能走。大哥已经不在了,当初要不是他拋下自己性命,哪有我们几个的今天,要说没脸面的是我,您踏踏实实坐著。” 宋氏偷偷揪住他的衣角:“我看大嫂情绪不佳,还是让她下去歇息去吧...” “一边去!”宋荣一抖袖子,將宋氏拨拉开,宋荣身子向前一抢,重重地撞在桌缘。 “你!”宋荣眼角泛泪,一则是撞得疼了,二则是没想到当著这么多人,宋荣拂了她的面子,她未出阁前也是名门望族的大小姐,养尊处优惯了,宋荣又对她一向相敬如宾,他这一推直把她昔年的大小姐脾气激了出来:“你放肆!” 曼婷见势不妙,连忙站起身將宋氏扶起:“酒壶空了,我去给各位叔伯温酒。娘,你隨我一道来吧。”不容分说拖起宋氏便走。 宋荣一屁股坐下来:“坐,你们都坐,大嫂你也坐。咱们好生说说话,”伸手指著一名汉子:“少华,两个儿子了。” 冯母还没从情绪中缓过来,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恭喜恭喜。” 宋荣指著他身边的汉子道:“王静,做了开平的总兵官。” 冯母惊喜地道:“王兄弟年轻时便是一员虎將,战阵之中好像从不知什么是害怕,这总兵官的位置实至名归。” 那叫王静的汉子动情地道:“那年我身负重伤,眼看便要死了,是大嫂守在我身边日夜照料,才换得我一条命来,大嫂,我这条命是您给的。” 宋荣指了指冯志:“他...” 冯志一怔,宋荣醉眼迷离,略带骄傲:“大哥的遗腹子,他叫冯志,我將曼婷嫁给了他,他如今是我宋荣的姑爷。” 几名汉子打量著冯志,冯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几人七嘴八舌道:“像极了。”“尤其是这份威武英气,確有大哥的模样。” 冯母听得有了笑模样。 “多亏了大人,冯小子蒙你关爱,有了这享之不尽的富贵。” 冯母的笑容僵住了。 宋荣摆了摆手:“这一切都是大哥冥冥保佑,才有了我们的今天。”他看向冯母,语调颤抖:“大嫂,大哥恩情赵某或不敢忘,边关的弟兄们也都记著他,只要我宋荣还活著,绝不让你和志儿受半分委屈。” 冯母嘆了口气:“我们孤儿寡母的,还有什么指望?” 宋荣脸色尷尬,冯母抹了把泪:“方才老婆子失態,让赵妹子受了委屈,该当给她赔个不是。” 宋荣大喜,向冯志使了个眼神道:“还不快去將你母亲请来,大嫂你安生坐著,该道歉的是我,若是她气不过我便让她打一顿也成。” 眾人哈哈大笑。 这两位母亲不对付,最难受的莫过於冯志,此刻见母亲主动递台阶,也不由地大喜过望,站起身告了声罪,兴冲冲走出了厅。 后院正房之中,宋氏哭哭啼啼半晌,一句话也不说,曼婷急道:“娘啊,我那公公究竟是什么人,往日里从不曾听你们说起过,婆婆见了那几位叔伯为何会如此激动?” 宋氏哭道:“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那点事儿吗,至於记一辈子吗?” 曼婷顿足道:“那您倒是说个清楚啊,女儿要急死了。” 宋氏停了哭泣:“怎么,那冯志也没跟你说过?” “没有,”曼婷摇了摇头:“他那性格你也知道,终日沉默寡言的,对於过往更是只字不提。” 宋氏哼了一声:“他是怕说出来,你瞧之不起。”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好隱瞒的了,宋氏道:“你若是真箇想听,就搬把椅子老老实实坐著,省得晃得为娘眼晕。” 曼婷欢喜地点点头,搬了把椅子坐在宋氏对面,两手放在膝上。 宋氏眼睛望向屋顶,幽幽开口:“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爹受皇命宣府守御,也就是在那里结识了冯志的父亲,他名叫冯定坤,比你爹年长五岁,冯家家境贫寒,但冯定坤天分不错,人又刻苦,考中了进士,比你爹早几年进了兵部。你爹去宣府之时,冯定坤已在当地混得风生水起了。他幼年习武,又懂得人情世故,当官儿的对他评价颇高,当兵的又很认他,你爹爹家境优渥,没有什么心眼儿,与他相比可是差得远了。” 曼婷笑道:“我爹若是听了,非跟您打起来不可。” “他敢!”宋氏一瞪眼:“不过这话是你爹说与我听的,可见他对这冯定坤也是十分尊崇。那时疆场衝杀,打得激烈之时,你爹这些年轻的官员也是要上阵的,冯定坤刀马嫻熟,头脑灵活,常常能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你爹后来南征北战,鲜少败绩,据说从此人身上受益良多。” 曼婷道:“那我爹和夫君的爹关係一定不错。” “何止是不错,”宋氏道:“两人朝夕相处,同甘共苦了数年,何况在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之间,那种从血与火中磨礪出的感情不是寻常人能体会的,便说今晚,你爹何曾喝多过,几时又情绪失控过?” 曼婷摇了摇头,她印象中的父亲成熟稳重,不苟言笑,却不曾像今晚这般。 宋氏说到此处气不打一处来:“喝多了就教训我,我且等他酒醒,有他好看的!” 第九百三十三章 牺牲 曼婷抿嘴笑道:“你明知道他喝多了,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难道不会顺著他说吗,否则他何须顶撞於你?” 宋氏啐道:“死丫头,你帮他是吧?” 曼婷笑道:“我自然是帮你的,等他酒醒了我帮你揍他。好了,你快说后来怎样了?” 宋氏哼了一声,回忆道:“天有不测风云,后来韃子集合十万兵力南下攻打宣府,边关战事吃紧,你父亲奉命押运粮草,结果被韃子的军队围了,冯定坤接到急报,立即领著人驰援,双方在山谷间鏖战一日一夜,只杀得血流成河,明军更是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啊...”曼婷张著嘴,虽然知道父亲定会安然无恙,但一颗心仍是砰砰跳个不停。 宋氏道:“你爹和王静他们几个被困在包围圈深处,韃子有心消耗我军兵力,將其死死困住不得突围,以此吸引更多的明军来此驰援,冯定坤明知是计,但这人胆子大,点了五十个悍不畏死的组成先锋队冲入重围,这才將你爹救了出来。” 曼婷听得掌心冒汗,宋氏嘆了口气:“冯定坤为掩护你父亲便留下来断后,不幸被敌军包围,你父亲回到城中点齐兵马回援,將敌军击溃,却只抢回了冯定坤的尸首。” 曼婷眼角泛泪,喃喃道:“公公忠勇无双,无愧於大明军魂。” “此役过后,你父亲因战绩显赫,步步高升,三年后调回了京,在兵部一路青云直上。”宋氏声音低沉:“可是...可是...”说到此处吞吞吐吐起来。 曼婷见她神色有异,心中不动,著急道:“可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宋氏抿了抿嘴:“自从冯定坤死后,他那娘子便不告而別。那时她已將近临盆,眼看便要生了,你父亲放心不下,与王静几个发了疯似地寻找,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她。这件事成为了你父亲的一块心病,他官儿做大了,身边能使唤的人也渐渐多了,更是在大明各州府寻找她母子的下落,几年前才在她娘家六十里外的镇子上找到。原来她已改名换姓,靠收夜香过活。” 曼婷怔怔流下泪来:“原来我婆婆过得如此不易。” 宋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继续道:“你爹將人领回京城,让冯氏在府中生活,又给冯志安排了巡捕营的差事,等他安稳下来便为你们成了亲。” 曼婷吸了吸鼻子:“夫君小时一定吃了不少苦,日后我要好好待他。” 宋氏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委婉地问道:“那冯志可有欺负你?” 曼婷摇了摇头:“他对我好得很,虽然不是个爱说话的,但温柔体贴,也从不忤逆我的意思。娘,你为何要这般问?” 宋氏张了张嘴:“你知道,他们是穷苦人家出身,乾的又是下三滥的活计,这个...这个,为娘不是要说他的坏话,只是那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脾气个性、为人处世都与常人大相逕庭,即使平日里装得再温顺,但蛮横和粗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爹和娘都是大户人家出身,若不是战场之上因缘际会相识,我们怎么也不会与他们走到一起,你成婚之时我便极力反对,生怕我闺女受到委屈...” “別说了!”曼婷忽地站起身来,气呼呼地看著母亲。 宋氏被嚇了一跳:“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为娘是担心你...” 曼婷气恼道:“夫君待我很好,我没有受半点委屈,娘,一个人品性如何与出身无关,淤泥里也能长出白莲,这些话永远不要说了,我就当没有听到。” 宋氏尷尬地站起身:“为娘和你不过说说心里话,你怎么还急了,好吧,不说便不说吧。”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將房中的娘俩嚇了一跳:“谁啊?” “我。” 曼婷露出笑容:“是相公来了。”將门打开。 冯志笑道:“前面还在喝酒,你们怎么躲起来说悄悄话了,父亲要给母亲道个歉,还望母亲大人赏下面子。” “他?”宋氏娇俏地撇了撇嘴:“他还会认错?” “好了好了,”曼婷搀起她的胳膊:“有台阶自然是要下的。”向冯志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冯志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的妻子,目光中充满了宠爱。 后园中,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拖著一名丫鬟急匆匆走入了松树林,那男子急色地上下其手,丫鬟一边躲避一边颤声道:“你疯了?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那家丁喘著粗气:“怕什么,所有人都在厅里伺候著,谁有心思管咱们?”两手搂住女子的腰肢,凑过嘴去:“快,让爷们香一个。” 丫鬟按住他的脸:“香你个大头鬼!府里的兵丁是瞎了眼的吗?” 家丁道:“小点声就听不到了。咱们好久没好过了,你就不想吗?” 丫鬟慌乱地躲避著他的纠缠:“不成不成,要是被人看到了我还有脸活著吗?” 家丁满不在乎地道:“这黑灯瞎火的,哪里有人看?”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驀地出现了两条黑影,丫鬟看在眼中,嚇得手脚冰凉,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他的身后,家丁回过头,便见那两个黑影直勾勾地盯著他,其中一个甚至呲牙一笑,露出满嘴的大白牙。 “妈呀!”家丁嚇得魂魄齐飞,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穀雨出手如电,一掌切在他的脖颈,家丁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丫鬟捂著嘴,战战兢兢地看著两人。 穀雨紧张地看著她:“別喊,我们不是坏人。有事要问你。” 丫鬟颤颤巍巍地將手掌打开一条缝:“你,你要问什么?” 穀雨道:“你认得冯志吗?” 丫鬟一愣:“你找姑爷?” 穀雨和大脑袋同时愣住了:“姑爷?” 丫鬟道:“他是小姐的夫君,自然便是老爷的姑爷。” “他现在可在府上?” 丫鬟点点头:“府里来了客人,据说是老爷在西北的昔日同袍,冯大人正陪著客人吃酒呢。” 穀雨沉吟道:“他与宋小姐住在何处?” 丫鬟警惕地道:“你要做什么?” 穀雨冷冷地道:“知道的太多,会没命的。” 丫鬟一激灵,用手指著远处的一栋独立的院子:“那里便是了。” 大脑袋面无表情地道:“我们走了之后,你不会示警吧?” 第九百三十四章 醉酒 丫鬟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会呢?”她还真是这般想的。 大脑袋点点头:“谅你也不会,要是我俩被抓了,你和这小子的丑事也会传得满府皆知。” 丫鬟咬著牙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脑袋嘻嘻一笑,与穀雨两人离了松树林,躲避著巡逻队,一路上躡足潜踪来到小院。 房中灯火通明,空无一人,大脑袋一个箭步迈了进去,眼前雕樑画栋,富丽堂皇,大脑袋张大了嘴巴:“奶奶个腿吧,也不知这位宋尚书有几个闺女?” 穀雨笑了笑:“怎么,你也要给他当姑爷?” “也不是不行,”大脑袋舔了舔嘴唇:“不过想要找到冯志窝藏的赃款怕是不易。” 穀雨站在院子中,挠了挠头:“我怀疑那赃款根本就不在这屋子里,”他的目光在屋內逡巡:“以宋家的財力至於让冯志干那缺德事吗?” “倒也是,”大脑袋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赃款根本就不在府里?” 穀雨摇了摇头:“你那几句话写的挑衅意味十足,冯志发现之后立马回了家,明显是怕了,至少心中放心不下,所以赃款一定在府中。只是他既要避开妻子,又要做到保险,这种地方可不好找。” 大脑袋嘬著牙子:“將军府这么大,一时半会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穀雨眉头紧皱,一边思索一边在院中四处徘徊:“咦?”他忽地停下了脚步。 大脑袋见他直勾勾地看著后院发愣,连忙从房中走了出来,凑到他身边看去,见房侧的月亮门后曲径通幽,尽头隱有光亮。 “去看看。”穀雨紧了紧腰间的朴刀。 两人小心翼翼穿过月亮门,一股浓烈的香迎面而来,令人精神不觉为之一振。通过幽幽径,面前一座小房映入眼帘,两人躡足潜踪来到门前,屋內静悄悄的,穀雨向大脑袋使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摸了进去。 “没想到屋后竟然另有乾坤。”穀雨感慨道。 “屋內陈设一应俱全,而且不是便宜货,”大脑袋將梳妆檯上的象牙梳子扬了扬,隨即露出奸笑:“难道是这冯志背著小姐,又藏了一名娇娘子?” “怕是他家中的长辈。” “嗯?”大脑袋有些费解。 穀雨从那梳齿上揪下一根亮银色的头髮,大脑袋恍然,穀雨又道:“这位长辈还是位女子。”指了指床上的几件衣裳。 “少在我面前抖机灵,”大脑袋撇撇嘴:“你若是真有能耐,就告诉我她姓字名谁?” 穀雨失笑道:“这倒是瞧不出来,不过这里地处偏僻,又临近正房,若有不测也可立即回援,確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大脑袋眼前一亮:“有道理。” 两人便在屋中前后搜索,大脑袋忽道:“你来看看。” 他站在衣柜前,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穀雨伸手抓住铜锁,用力扯了扯,沮丧地道:“上了锁。” 大脑袋冷笑道:“衣柜而已,每天都在用,何必要上锁?” “哦?”穀雨精神一振。 大脑袋伸手摩挲著铜锁,慢悠悠地道:“分明是在告诉咱们这柜子里有贵重的东西,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 说到此处,忽听远处一阵吵吵嚷嚷。 穀雨一个箭步窜到门边,侧耳倾听,那声音乱乱糟糟,多半是喝得多了,嘴中含混不清,声音越来越近,却是向这院子来的。 他转过头来,与大脑袋相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冯母面色酡红,脚步虚浮,被王静搀著,嘴中含混不清:“嫂子今天见到你们心中高兴,我没喝多,你们回吧。” 王静虚应著,手上却丝毫不敢鬆懈:“我们这一趟来,还要在京城多留几日,既然大人让我们住在他府上,咱们少不得见面的机会。” “好,好,”冯母醉眼迷离,不迭声地道:“我见到了你们,好像就看到了我家那口子,他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在世间遭罪,这个挨千刀的东西,短命鬼...” 冯志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他今晚也被这几个叔伯特別照顾,灌了不少酒,出门一见风,脑袋好似夹了门,又疼又晕。冯母喋喋不休,骂得越来越难听,冯志偷眼看向岳父,见他面露尷尬,连忙紧走几步搀住她另一条胳膊:“娘,几位叔伯不常来京城,明天不妨带他们出去转转,您说呢?” “要转,”冯母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时在战壕里最常聊的不就是来京城吗,那么多年轻的性命就草草扔在了战场上,至死也没看到誓死守卫的京城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要仔细看,用心看。” 曼婷挽著父亲,目光却追隨著冯志踉蹌的脚步,脸上写满了担忧。 宋氏打趣道:“你的魂儿要被那小子勾走了。” 曼婷脸色羞红,求助父亲:“爹,你也不敢管管我娘?” 宋荣今晚喝得尽兴,说话也大了舌头:“怎么管,她管我还差不多。再说冯志喝点酒怎么了,他是男人,外出应酬喝酒也是常事,况且今晚又没有外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將冯母送进了屋子,冯志將母亲扶上了床,又將被子盖上,再看冯母双眼紧闭,已睡了过去。 冯志哭笑不得,回过身向眾人道:“教诸位长辈见笑了,你们且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 宋荣点点头:“各位弟兄,都回吧。”领著人迴转。 王静將窗户打开,冯志道:“王静叔,您也喝了不少,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著急,”王静吐了口酒气:“不知你母亲说过没有,你父亲还在的时候,我和他关係最是亲近,今日见到你们,实在是意外之喜。” 冯志点点头:“你和我父亲是同乡对吗?我娘时常跟我提起。”给王晶搬了把椅子。 王静端详著他的脸:“像,真像,你像极了年轻时的大哥。” 冯志张了张嘴,他对父亲的印象完全来自於母亲不厌其烦地描述,实则对於父亲这个字眼,他都感觉异常陌生。只有自己在受尽欺负的时候,才会抱怨这男人不在身边撑腰。 对於父亲,他並不能如王静一般投入太多情感。 他有些恍神,那边厢冯母舔了舔嘴唇,睁开眼睛:“水,水...” 第九百三十五章 热水 冯志端起水壶,却只倒了半杯水,冯母蹣跚著直起身子,冯志將热水递到她手中:“娘,您先润润喉咙,让我王静叔陪您说说话,我去打壶热水来。” 王静嘱咐道:“你小子也喝了不少,路上小心著些,你母亲这里有我。” “有劳了。”冯志拎起水壶走出了门去。 床底下穀雨和大脑袋並排趴著,见冯志两脚消失在门口,不约而同地鬆了口气。但是想出去依然很难,屋中还有两个大活人,除非將他们打晕,否则绝无办法无声无息地逃出生天。 再说听此人口气,似乎是边关的战將,且是在战场上千锤百链的汉子,可以想见手底下究竟有多少条人命。两人胆子攒在一起,也不会自大到以为凭武艺能轻鬆战胜对方,只要稍有不慎让他发出一声喊,府中巡逻兵丁闻声而动,两人恐怕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现实如铁,两人只得按下心头的蠢动,静待良机。 园里漆黑一片,冯志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径小路。钻出月亮门,迎头却见老王领著一队兵丁走了过来。 “王老弟,辛苦。”冯志醉意朦朧地打了声招呼。 老王从他手中接过水壶,交给手下人:“这些小事吩咐下人们去做就好了,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你也知道,我母亲不是个爱麻烦人的,”冯志摇摇头,他晃了晃脑袋:“今晚府中可是太平无事?” 老王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冯志扯了个谎:“这两日京城里被盗匪搅闹得鸡犬不寧,不少商贾、甚至官员的家中都遭了殃,你可知道五城兵马司抓了多少人?” 老王不以为意地笑道:“倒是没有不开眼的蟊贼敢偷到咱们府上,若是真来了,凭咱们弟兄的手段,只会教他有来无回。” 冯志严肃地道:“有信心是好事,但决不能托大,否则出了事情大人是要怪罪的。” 老王笑容一僵,拱拱手:“知道了。” 手下將水壶递给冯志,冯志接在手中:“去忙吧。” 老王告辞,领著人离去。 “咱们辛辛苦苦,他倒不咸不淡地说胡话,”手下撇撇嘴:“几年前还不如咱们呢,神气什么?” “闭嘴!”老王厉声喝止:“他既然是咱们府上的姑爷,那咱们便守好下人的本分,要是谁敢胡说八道,別怪我不客气!” 手下耸了耸肩,不做声了。 那边厢冯志却不忙著回去,慢慢踱步到院中,侧耳听著屋中的动静,曼婷想来是歇息了,屋中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息。 他站了半晌,神情忽明忽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一阵夜风吹过,他从恍神中惊醒,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沿著径小路走了回去,走到门前便听到母亲激动的声音传来:“若是老冯还活著,指不定谁会做那尚书大人!” 冯志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王静的声音传来:“嫂子,你也不能这般说,宋大人出身名门,家中既有京官,又有地方大员,宋夫人家中也非等閒,户部、吏部都有人家的人,宋大人既有智计又有世家底蕴更有两家帮衬,想不平步青云都难,可是冯大哥呢,他家境贫寒,朝中无人帮手,即便能打一两场胜仗又如何,嫂子,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冯母却根本听不进去:“老冯在边关深得长官器重,他脑子活,武艺又好,宋荣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你不要因为他做了大官儿就帮他说话。” “当真没有,”王静苦笑道:“你当初带著孩子不辞而別,是不是也是因为心有不甘?” “是,我就是气不过!”冯母两眼通红:“我想不通老冯那个傻子为何要搭上自己性命,想不通他明明身手了得却仍丟了性命,我更想不通的是最后领赏的是他宋荣,老冯却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声音骤然拔高,冯志心中一动,抬脚正要进门,却听王静幽幽地道:“你当真以为大哥是被韃子杀了?” 冯志脑袋嗡了一声,冯母也惊呆了,定定地看著王静:“你,你说什么?” 不止是冯家母子,床底下的两位也都大吃一惊,大脑袋呼吸陡然粗重,穀雨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脑袋耐心听下去。 王静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慌忙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冯母一把將他的胳膊拉住:“你到底有什么瞒我?” 王静慌道:“嫂子,你別这样,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和孩子都活得很好,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他越是这般说,冯母越是生疑,王静用力挣扎,冯母身子瘦削,竟被他摔翻在地。 冯志目眥欲裂,想要上前帮忙,但他知道自己只要一现身,真相就永远不会再有见白的一天,他紧咬著牙关,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 冯母合身拉住王静:“王静兄弟,你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吧,我每日每夜生活在煎熬之中,日子过得並不好。宋荣不过是为了显示他的仁义,他將我二人强行带回京城,又许了闺女给我儿,不过都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又有哪件是真心实意的?” “你大哥待你如亲弟,老婆子也救过你的命,不是吗?”泪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脸:“老冯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还要瞒我吗?”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王静闭上眼睛。 冯母哭道:“我需要一个真相。” “此事本该隨我们几个带入坟墓的,”王静咬著牙:“那日我隨宋大人押运粮草,被敌军所围,冯大哥领兵来救,双方鏖战一日一夜,战团之中我和宋大人实已到了山穷水尽,冯大哥眼看要糟便领著先锋队冲入韃子的包围,將我们救了出来。” 冯母擦了把眼泪:“这些事我知道。” “接下来是你不曾听过的,”王静面无表情地道:“韃子自然不甘心,纠集残部紧追不捨,我军人数不占优势,若是被他们追上来,只怕会全军覆没。宋大人声称所押粮草关乎前线战事,丟失將影响战局走向,提议余眾在前方树林设置埋伏,將韃子一网打尽。冯大哥欣然同意,却不知,却不知...” 冯母两眼赤红,胸前剧烈起伏:“却不知什么?” 第九百三十六章 癲狂 王静面露惭色:“却不知这不过是宋大人的谎言,他趁冯大哥与先锋队布置之时,已悄悄与我等定下计策,待他一声令下,我们便夺了他们的马衝出了密林。” “什...什么?!”冯母呆住了。 王静两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因为用力,手背青筋毕现:“我们从包围圈中脱困之时,是冯大哥拆借了马匹,一马驮两人,我们夺了他们的坐骑,他们便无马可用,转瞬间韃子便杀到眼前,冯大哥无奈之下只得率领先锋队向敌人发起衝锋,步兵打骑兵,哎...” 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冯母痴痴地道:“他,他这么做,別人便不会察觉吗,难道就任由他这么做?” 王静咬著牙道:“这便是我要说给你听的,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他朝中有人,总兵官也护著他,即便有知道的又有哪个敢触他的霉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冯母目光呆滯,瘫坐在地。 王静安慰道:“大嫂,我不是他们读书人,仅仅是战场一个卒子,与冯大哥、宋大人相差甚远,捡的一条命来已是邀天之倖,只好將这事藏在心底,此事过了一个月我忽然发现,原来对此事有不满的陆续被派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们这些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却都得到了大大小小的奖赏,便是傻子也知道了宋大人的用意,这之后便死心塌地跟著他,直到现在。” 冯母泪眼婆娑,恨恨地道:“所以我家老冯就死在宋荣的毒计之下。” 王静尷尬地道:“不如此,只怕我们一个也別想活著回来。” 冯母悲痛欲绝:“你们一个个倒是回来了,生子的生子,做官的做官,只有老冯永远留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 王静訕訕道:“嫂子,你如今锦衣玉食,过上了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日子。两个孩子更是结为连理,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宋大人虽有不对,但对你母子二人著实不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冯母怒火中烧,忽然一跃而起:“无耻,你还我老冯!”扑向王静。 王静没料到她来这一出,连忙躲避,眉角一痛,已被冯母尖利的指甲划破,鲜血唰地流了下来,王静沉著脸:“嫂子,该说的我都已说完了,你好自为之吧。” 转身便走,冯志噌地窜了进来,王静一惊:“孩子,你...你回来了...唔!” 冯志纵身而上,手中匕首寒光四射,一刀捅进了王静的胸口。王静浑身抽搐,难以置信地看著冯志。再看此时的冯志面目狰狞,两眼赤红,杀气混合著酒气,让他整个人显得阴鷙、凶残,他一手抓著王静髮髻,一手抓住刀柄,迅捷无伦地连捅数刀,王静几无抵抗之力,身子慢慢倒在血泊之中。 冯母嚇得傻了,看著浑身是血的冯志:“儿啊,你...你都做了什么?” 冯志冷冷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娘啊,这不一直是你盼望的吗?” “我...我...”冯母哆嗦著,一时间陷入了纠结。 这是她想要的吗? 她对宋荣积怨已久,这些年心中恨意难平,尤其是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更是巴不得將其碎尸万段。 但冯志乾脆利落地杀了王静,那鲜红的血却让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把他杀了又怎么样? 眼前的一切就能彻底改变了吗? 她这边厢思绪千迴百转,那边厢冯志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將她扯到身后,匕首指向床底:“出来!” 大脑袋亲眼目睹冯志暴起杀人,哪里忍耐得住,冯志听到床下有动静,不由地又惊又怒,待大脑袋慢吞吞爬出来,却不禁狞笑出声:“兔崽子,本事不小,竟然真教你摸了进来!” 大脑袋咬著牙:“冯志,你杀了人,还敢如此囂张,天不收你我来收你。” 冯母颤颤巍巍地露出脑袋:“他...他是谁,你认得吗?” “蟊贼而已,不用害怕,”冯志踩住大脑袋的后背,从床上隨手拉出一件衣裳,將大脑袋反手绑了,看著床底下:“还有一个,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他!” 穀雨沉著脸爬出,两人在床底,纵有一身武艺也无法施展,只能被冯志梅开二度,將两手绑了,与大脑袋並排跪在地上,他看著身边王静的尸首,沉声道:“你不该杀他,大明律法森严,他犯了错自有法律惩罚,你滥用私刑绝非良策。” 冯志胸腹之中怒意盈沸,烧得他几欲癲狂。昔日的恩人变成了杀父仇人,拜他所赐从小便受尽欺辱白眼,生活於贫瘠潦倒,滔天杀意让他浑身颤抖,脖颈青筋暴起,他思索片刻,嘶声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穀雨一惊,尤其见他神情,心下不禁剧震,冯志捡起一件粗布衣裳用匕首挑开,將两人的嘴巴封住,解下两人腰间的钢刀,一把掖在自己腰间,一把则塞给冯母,那染血的匕首仍是抄在手中。 他的目光在穀雨和大脑袋之间徘徊片刻,指著穀雨道:“娘,看住了这小子,我去去便来。” 又一把揪住大脑袋,將他拉起身,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跟我走。” 冯母费力地举著钢刀,嚇得脸色惨白:“孩儿啊,你要作甚...”她从冯志癲狂的表情中隱隱感到不妙。 冯志看著母亲,嘴唇哆嗦著:“把属於我们的拿回来。”在冯母目瞪口呆之中推著大脑袋走出了门。 夜风微凉,大脑袋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冯志揪著他的后脖领子:“別怕,有我在,你死不了。” 大脑袋嘴中含著破布,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有你在,我才死定了。” 冯志阴鷙一笑,匕首抵在他的背后向月亮门走近。脚步声响起,冯志拉著大脑袋贴在墙根,自后凑近他耳边:“別出声。” 巡逻兵丁举著火把渐渐远去,大脑袋只觉得这人行动处处透著诡异,越想越是不安:“你別乱来,杀了我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冯志冷冷地道:“老老实实听话,我便不杀你。”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大脑袋迈腿。 “哗啦!” 一声轻响,在静謐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冯志匕首前抵:“你他妈的找死!” 第九百三十七章 小姐快跑 四下里一片漆黑,两人藏身之处散布著几个盆,大脑袋不曾留意,一脚將盆踢翻,发出清脆的响声,冯志气得將匕首紧紧抵在大脑袋的腰侧,锋利的刀刃穿过单薄的衣衫。 大脑袋只感到腰间刺痛异常,嚇得他连连摇头:“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闭嘴!”冯志一把捂住他的嘴,歪著头倾听著四周动静,片刻后鬆了口气,用手点指大脑袋,警告意味十足。 大脑袋见他神色狰狞,一副吃人的表情,心中忐忑,再不敢惹火烧身,老老实实地跟著他出了院子。 两人走后不久,房门轻轻开启,曼婷与丫鬟双双探出脑袋,曼婷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什么动静?” 丫鬟畏缩著不敢出门:“没听真著。” 曼婷道:“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丫鬟声音哆嗦:“我听说京城大乱,不少人家都被飞贼洗劫一空,咱们府不会也被贼人惦记上了吧,小姐还是不要出去为妙。” 曼婷气道:“要是贼人真来了,咱们就该把贼抓了扭送官府,你若是害怕就在这里待著吧。”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小姐,小姐...”丫鬟著急拦道,曼婷充耳不闻,丫鬟跺了跺脚,哆哆嗦嗦地跟在她身后。 曼婷走到月亮门外,被一盏微弱的光亮吸引了目光:“咦?婆婆还没睡吗?” 丫鬟著急地催促:“咱们还是回去吧。” 曼婷自言自语道:“婆婆与相公晚上喝得不少,倘若真有贼人,两人怕是难以对付,走,隨我去瞧瞧。”左右看了看,將一支立在墙角的竹竿抓在手中,向园走去。 “小姐。”丫鬟咬著牙,见曼婷走得远了,连忙一溜烟跟了上去。 冯志在府中小径中快速穿梭,躲避著巡逻兵丁,他在府中待得久了,早对他们的行动路线和规律瞭然於心,一路之上躡足潜踪,並没有与兵丁遭遇。 大脑袋越走越是忐忑,有心逃跑,但冯志手中的匕首片刻不离他的腰身,这一刀捅下去轻则重伤,严重些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况且他真能侥倖逃脱,穀雨怎么办? 他还在那老太婆手中,自己若是逃了,只怕冯志绝不会对穀雨手中留情。 大脑袋心中对穀雨气极,若不是这小子执意管閒事,自己岂能落得如此地步,但骂归骂,又不能真箇不管他,因此空有贼心却无贼胆,老老实实地被他推著走到一座宽阔的宅院前。 “这里是?”大脑袋仰面看著。 冯志推著他走入了院子,借著月光观瞧,见宅院之中宽敞无比,鱼池假山应有尽有,东头则是一座凉亭,对面一间正房,东西耳房,左右厢房。 冯志將大脑袋推到凉亭下,將他两手倒绑在石柱上,压低了声音道:“你安生等著,事成之后我便放了你。” 大脑袋含糊不清道:“这里是哪儿?” 冯志看著他,嘴角露出狞笑:“自然是兵部尚书,我那便宜老丈人的院子。” 大脑袋猛地一惊,片刻间猜到了他意图:“你要杀了他!” 冯志不再答话,將匕首插回到靴筒,解下腰间的朴刀攥在手里,悄悄地摸向正房。 大脑袋懊悔地直跺脚,猜到了冯志的目的,也便明白他为何非要带著自己前来。这冯志虽然杀心大起,但好歹没失了理智,他早早为自己找到了脱身之计。 他和穀雨身怀利刃潜入府中,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人,冯志便利用这一点,杀了宋荣后便嫁祸给自己和穀雨两人。 如此推算下来他二人定然也会被灭口,到时兵马司那几名同伙完全可以为冯志做证,两人便是逃脱的飞贼,心怀不满入府报復,结果误杀了宋荣,两人既然已经死了,冯志自然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连杀人的凶器也是两人隨身带著的钢刀,还有比这更確凿的证据吗? 到时冯志既可除了两人,又可以报了杀父之仇,最终全身而退。这小子片刻之间便想到了万全之计,连大脑袋都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冯志悄悄走到门前,用肩头抵著一侧门板,悄悄將另一侧拉开了条缝,侧身溜了进去。 屋中漆黑一片,冯志站在厅堂中静立片刻,待適应了眼前的黑暗,这才悄悄向臥室中摸去,离那架子床越近,他的心情越是激动,一颗心砰砰地打著鼓,似乎全世界都能听得见。 宋荣和宋氏並排躺著,睡得正香。 冯志居高临下地看著两人,眼中的火苗烧得越来越旺,他將朴刀高高举起,刀刃在夜色中散发出青幽的光芒,大喝一声:“杀!” 寒光一闪,钢刀挟著风声,砍了下去! 穀雨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著冯母,冯母颤颤巍巍地举著刀,刀尖直指穀雨的胸口,眼光却瞟向血泊之中的王静。 穀雨摇晃著脑袋,企图將嘴中的破布吐將出来,冯母收回目光:“孩子,別费劲了,你好生待著,老婆子不会杀你。” 穀雨含糊道:“你不杀我,冯志也会杀我。” 冯母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道:“宋荣这老匹夫害死他爹,害得我娘俩孤苦无依,他该死!我那孩子不是坏人,他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不会真箇杀了宋荣。宋荣和他那婆子都不是好人,狗眼看人低,他们都该死,该死!”她仿佛是解释给穀雨听,又仿佛在安慰自己,说话顛三倒四,前后矛盾,却毫无所知。 穀雨面露冷笑,他已经猜到了冯志的意图,冯母见他苦苦挣扎,冷声道:“老婆子昔年跟著丈夫上战场,也是杀过人的,我劝你莫要乱动,否则老婆子的刀可不会客气...” “婆婆!” 一声喊来自门外,冯母嚇得一哆嗦,扭头看去,便见曼婷和丫鬟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曼婷...”冯母慌张应道。 曼婷看著血泊之中的王静,再看看跪在地上的穀雨,整个人都傻了。 丫鬟见冯母手中拿著刀,再看看王静,忽地发一声喊:“小姐快跑!” 第九百三十八章 明白鬼 曼婷还在怔忪间,丫鬟已率先做出反应,在她肩头推了一把,声色剧变:“还不快跑!” 曼婷浑身一激灵,转身跌跌撞撞跑出了门。 “不是这样...”冯母慌了神,提起刀追了上来。 若是教曼婷和丫鬟跑了,那她和冯志可就没得辩白了。 丫鬟百忙之中回过头,见冯母手提钢刀杀气腾腾狂奔而来,嚇得尖叫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转过身迎向冯母,企图拦下她的追击:“休得伤了小姐...啊!” 冯母没料到她跑动之间忽地停下脚步,她酒意未醒反应迟钝,脚步踉蹌,手中钢刀直愣愣扎进丫鬟的小腹! 丫鬟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冯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停下脚步看著手中的钢刀。 刀尖上鲜血淋漓,滴答滴答滴落在地。 曼婷看得分明,尖叫一声將手中的竹竿拋向冯母,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的头颅上。 “哎哟!”冯母吃痛之下变了脸色,往日里对曼婷的种种不满瞬间涌上心头:“小贱人,我就知道你没將我老婆子放在眼里!”提刀冲了上来。 曼婷嚇得肝胆欲裂转身便跑,只是她先前目睹血腥的场面,早已嚇得两腿酸软无力,哪里跑得过冯母。被她赶上前来一脚踢翻在地,曼婷狼狈地扑倒,她倒转身子,恐惧地看著冯母:“婆婆,我是曼婷啊,你...你別杀我。” 冯母凶狠地看著她,二话不说一刀扎向她的心窝,曼婷慌忙躲避,刀刃擦著她的肩头而过,鲜血流了下来,曼婷绝望地看著冯母,一步步倒退,鲜血在丛中划过。 冯母步步紧逼:“你爹是个坏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表面客客气气,骨子里瞧我不起,真当老太婆看不出来吗?你用美色诱惑我儿,教他远离我身边,可你想错了,我那孩儿清醒得很,谁对他真的好,谁对他真的差,他都记在心里边呢,你爹还有你娘马上就要付出代价了。” “你,你说什么?”曼婷只感到冰凉彻骨,浑身不自觉地打著摆子。 冯母醉眼迷离,脸上泛著残忍的光:“莫急莫怕,这就送你见他们!” 一句话说完,钢刀迎头砍下。 曼婷尖叫一声,乾脆闭起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千钧一髮之际,一个瘦削的身影窜出,合身撞向冯母,冯母猝不及防,身子向前踉蹌著抢出,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型,回过头来凶狠地看著穀雨。 曼婷睁开眼睛,茫然无措地看著少年的身影。 穀雨两手反绑,脸色阴沉地看著冯母,冯母面无表情地道:“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你要多管閒事,那也怪不得我!” 两手攥紧刀柄,向穀雨用力地劈將下来,穀雨飞起一脚正踹中冯母的胸口,冯母惨叫一声向后跌飞,落在丛之中,手中的钢刀脱手而出,穀雨调转身子,示意曼婷:“快!快帮我鬆绑!” 曼婷惊疑地看著穀雨,穀雨急得满头大汗:“我是来救你的!要这老太婆捡起刀来还有你的活路吗?” 曼婷犹豫片刻,快步走到冯母身边將刀从地上捡起来,走到穀雨身后,哆哆嗦嗦问道:“你,你不会杀我?” 穀雨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曼婷紧咬著嘴唇,將他手腕上的衣裳割开,穀雨一得自由,劈手將她手中的钢刀抢过,曼婷畏惧地看著他,穀雨將嘴中破布抽走:“呸,呸!好生看著这老太婆!” 绕过她一阵风似地向院子外衝去,曼婷看看冯母,再看看他远去的背影,忽地拔腿追了上去。 一声惨叫自房中传来,院子中的大脑袋嚇得一哆嗦。 冯志提著朴刀喘著粗气,看著对面的宋荣,宋荣捂著胸口,鲜血顺著指缝汩汩而出,他单膝跪在床上,將宋氏挡在身后,宋氏用被褥包裹著身子,战战兢兢地看著冯志,因为恐惧牙齿咯咯作响。 冯志冷声道:“原本想一刀杀了你,可我中途改变了主意,得教你做个明白鬼。” “为什么?”宋荣又惊又怒,疑惑地看著冯志,他不明白一向沉默温顺的女婿怎地变成了恶魔。 冯志狞笑道:“为什么?宋大人,我將你视作偶像,却仍学不到你的城府。你杀了我父亲,竟还能面若如无其事地问我为什么,宋大人,我学不来你的无耻!” 宋荣听在耳中如五雷轰顶,定定地看著冯志:“你,你如何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志咬碎一口钢牙,冷冷地道:“你当年贪生怕死,阴谋暗算我父亲,自己却独揽功劳,加官进爵,你可知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爹豁出性命为你换来的。” “放肆!”宋氏娇斥道,宋荣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鬢角流了下来,宋氏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忍不住插言道:“你和你娘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不是老爷心软,你们娘俩还在乡下掏粪呢,是老爷让你们见了世面,你不懂得感激就罢了,反而恩將仇报,你算个什么东西!” “恩將仇报,恩將仇报...”冯志喃喃道,呼吸越来越粗重。 宋氏浑然不觉,她看著黑暗中的冯志厉声道:“多少富家公子倾慕於我家曼婷,来我们宋家提亲的人踢破了门槛,可是老爷將她许配给了你,你配吗?即便是將曼婷那贴身丫鬟给了你,我都觉得亏欠了她,冯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配!“ 她这厢骂的唾沫横飞,酣畅淋漓,宋荣却已察觉到不对劲,截口道:“闭嘴,別说了!” 话音未落,冯志一个箭步窜到床上,伸手抓向宋氏,宋氏这才晓得害怕,尖叫连连,慌忙躲避。 宋荣拦在她身前,冯志一刀捅在他小腹。 “啊!”宋荣惨叫一声,蜷缩成一团。 冯志伸手抓住宋氏的髮髻,將她拖下床来,宋氏失声尖叫,拼命挣扎,冯志此刻盛怒攻心,粗鲁地將她扯下床来,宋氏噗通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 冯志圆睁二目,喝道:“臭婆娘,你该死!”高高举起钢刀。 宋荣嘶声道:“冯志!你,你可想到今后如何面对曼婷?” 第九百三十九章 坏不得 冯志表情一僵。 曼婷? 那个美丽单纯的女孩子,那个会在他面前撒娇的女孩子,那个给他灰暗的人生中带来唯一一抹亮色的女孩子。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迷惘,但当他看到宋氏的时候,迷惘迅速消散,只余滔天的恨意。 他恶狠狠地道:“我不配做她的夫君,你这恶婆子也不配做她的娘亲,去死吧!”长刀挟著风声砍了下去,宋氏大好头颅骨碌碌滚翻在地,冯志手一松,宋氏的尸首软倒在地,鲜血汩汩而出。 宋荣大惊失色:“啊!”目睹妻子在自己眼前被杀,两耳忽然响起震天价的轰鸣,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险些栽倒在地。他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瘦削的两腮剧烈地颤抖,他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冯志,你好狠毒的心!” “莫急,下一个就是你了。”冯志抹了把脸上的鲜血,他面目狰狞,浑身煞气,血污遍身,夜色之下直如修罗附体。 宋荣又怕又怒,目光有如实质,恨不得將他千刀万剐。 冯志狞笑一声:“你费劲千辛万苦挣来的偌大家业,在你死后我会全盘接收,包括曼婷,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她所悲伤的只是父母被两名溜进府中行窃的盗贼害了性命,我会慢慢安抚她,总有一天她会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我会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宋家的基业,我和她会生儿育女,你知道最令我满意的是什么?” 说到此处卖起了关子,宋荣一颗心极速下坠,他哆嗦著嘴唇,一副想问又不敢的样子,表情中竟多出一丝畏惧。 冯志甘冒大险为的便是此刻,他得意地笑道:“我和曼婷会生儿育女,我的孩子会出生在锦衣玉食的大户之家,接受赵家的荫护,替他那可怜的爷爷得到他本该贏得的一切,宋大人,你千辛万苦的算计最终还是留给了冯家人,哈哈!哈哈!” 宋荣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翻江倒海,彻骨的寒意將他笼罩其中,他嘴唇翕动,仇恨地看著自己的女婿:“你这畜生...” 冯志再次將钢刀举起,居高临下地看著宋荣:“去跟我爹赔个不是吧,他应该想你了。”目光之中杀气大盛,刀出如风直奔宋荣面门而来,宋荣避无可避,索性將两眼一闭。 门外忽地窜进一条人影,旋风一般卷向冯志。 冯志听得身后恶风疾来,不假思索地回身反撩,穀雨闪身躲避,一脚侧踹,冯志的腰侧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身子打横飞出,嘭地撞在墙上,隨后又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钢刀脱手而出。 穀雨看著地上宋氏的死尸,再看看奄奄一息的宋荣,两眼好似要冒出火来,他走到床前用衣裳將宋荣的伤口紧紧裹住:“你还能坚持吗?” 宋荣死里逃生,惊疑不定地看著面前的陌生人:“你是谁?” 穀雨一愣,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以告:“我是顺天府的捕快。” 冯志方才那一下正磕在后脑上,脑袋阵阵眩晕,眼前金星四射,四肢疼痛异常,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喉头髮甜,一口血喷將出来。还没等缓过神来,便听到穀雨自爆身份,心中登时一惊,手脚发软,跌坐了回去。 宋荣又惊又喜,指著冯志道:“这贼廝戕害人命,快快將他抓了,扭送官府!” 冯志躺在地上喘著粗气,闻言放声大笑:“堂堂兵部尚书也会被小贼骗了去,可笑可笑,哈哈!哈哈!” 宋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冯志好笑地看著穀雨,自以为识破了他的身份:“你是捕快?很好,”目光中充满了戏謔,嘲弄地看著宋荣:“我的罪过我来认,你贪生怕死,谋害同袍也让顺天府的大老爷审个清楚!” 宋荣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 “爹!”曼婷恰好跑到门口,將这句话听在耳中,不吝於五雷轰顶,她颤颤巍巍走到屋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几欲呕吐,忍著噁心將油灯点燃,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倒在床上奄奄一息,而母亲却已身首异处,曼婷手脚冰凉,一跤坐在地上。 冯志看著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 宋荣颤声道:”曼婷,快出去,將府中的兵丁全数叫来。“ 冯志叫囂道:“对,將他们全数叫来,让他们都看看,你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偽君子。” 曼婷难以置信地看著父亲:“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宋荣嘆了口气:“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生死皆在一念之间,只要有的选择,我又何苦拋下並肩作战的弟兄。” 曼婷眼泪流了下来,心中的丰碑悄然崩塌:“爹,你不该啊...”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宋荣轻声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来到这世上?” 曼婷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著父亲,宋荣垂下头来,穀雨將他的伤口用衣裳扎紧:“老大人,府中可有郎中吗?” 宋荣摇了摇头:“小捕头,劳烦你將我送到医馆。” 曼婷慢慢走向冯志:“我只知道夫君曾经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却不知道始作俑者竟是我爹爹,是我对不起你。” 冯志看著她的脸,目光中多了一丝温柔:“这一切与你无关,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父亲纵有千般错,但做女儿的却说不得。”曼婷泪如雨下,抚摸著冯志的脸庞:“他昔年统领兵部,虽然早已致仕,但兵部之中仍然有太多人出自父亲麾下,他不仅是我赵家的当家人,更是我大明的部堂高官,他的名声坏不得。” 冯志被她说糊涂了,呆呆地看著她。 曼婷紧咬牙关,哭得很是伤心。 穀雨俯身架起宋荣的胳膊,便听得身后一声惨叫,两人大吃一惊,转头看去,便见冯志仰面躺著,曼婷两手擎刀,锋利的刀刃已深深扎入冯志的胸口。 穀雨惊呆了,宋荣也惊呆了,嘶声道:“曼婷,你...你做了什么?” 冯志难以置信地看著曼婷,曼婷脸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对不起,爹爹的名声坏不得。”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穀雨大脑来不及思考,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曼婷,忽地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第九百四十章 自戕 冯志喉间嗬嗬作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力正在飞速地离开他的身体,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既有悲伤,又有一丝解脱,他竟然向曼婷笑了笑:“你做得对,咱们两家的帐...了了。”头一歪,没了呼吸。 噹啷! 钢刀落地,曼婷跌坐在地上,她抱住自己的脑袋,忽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啊!” 这叫声撕心裂肺,又在令人无法忍受的时候戛然而止。 她慢慢爬向冯志,隨后坐起身將他抱在怀里,眼神呆滯:“不痛不痛,恩怨已了,咱们又能做回夫妻了。” 穀雨见她自言自语举动怪异,仿佛疯了一般,也不知该愤怒还是同情,把眼看向身边的宋荣,宋荣泪眼婆娑地看著自己的女儿、他的妻子、他的女婿。 今晚明明是个美好的夜晚。 门外忽地传来大脑袋撕心裂肺地嚎叫:”姓谷的,快出来,要出人命了!“ 穀雨一惊,匆匆將宋荣放下,三步並作两步窜到门口,大脑袋嘴中的破布已被他用舌头顶开了一道缝,虽然仍勒在嘴上,但是不影响他扯开破锣嗓子大声呼救,同时疯了一般地奋力挣扎。 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假山旁,一条人影奋不顾身地撞向假山上锋利的巨石。 穀雨瞧得目眥欲裂,足尖点地飞身扑了过去,眼看便追到那人身后,穀雨伸手一揽,抓住对方的衣袖。 迟了。 那人右手奋力一甩,前冲之势未减,脑袋嘭地撞在巨石之上,鲜血飞溅,在夜空之上好似毛毛细雨,洒在大脑袋的衣裳。 穀雨前冲之势更急,眼看便要撞上,危急关头奋力扭身,整个人被拋飞,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跌入了池塘。 “哗啦!” 入水声中,那人影也同时跌倒,头颅衝著大脑袋的方向,却是冯志的母亲,她仰面躺著,额头上鲜血汩汩而出。 “艹!”大脑袋气急败坏地坐倒在地。 穀雨缓缓从池塘中爬出,浑身透湿,说不出的狼狈。 大脑袋破口大骂:“姓谷的,你这个废物!” 穀雨周身上下掛著水珠,走动之间在地上留了一条水线,对於大脑袋的叫声他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看著奄奄一息的冯母,冯母两眼圆睁,强自支撑著。 宋荣捂著伤口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哆嗦著声音道:“大嫂,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冯母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她怨毒地看著宋荣,用剩下的力气道:“你害我男人,你女儿害我儿子,我活著已没了盼头,不如做鬼,死了也不会放过你。”嘴角吐出一口气,两眼微闔,气绝身亡。 院子外一阵人喊马嘶,巡逻兵丁风大驰电掣冲了进来,火把高举,瞬间將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一队兵丁將穀雨和大脑袋围住,虎视眈眈地看著他:“什么人?!” “大人!”老王见宋荣满身是血,连忙將他搀住了。 而冲入臥室之中的兵丁则被眼前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 穀雨给大脑袋鬆了绑,默不作声地看著宋荣,宋荣疲惫地挥了挥手,兵丁迟疑道:“大人,这两人是...” 宋荣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后背佝僂著,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道:“放他们走吧,人不是他们杀的。” 兵丁缓缓让开一条路,穀雨走出包围圈,大脑袋却扭头看著房中,迈步走了进去,將自己的佩刀从地上捡了起来,看著坐在地上木雕泥塑一般的曼婷,冷冷地道:“说什么夫妻情深,不过和你爹一样真小人偽君子,我呸!” 曼婷身子一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穀雨皱著眉头:“大脑袋,废话少说!” 大脑袋提著钢刀,在靴底將血跡擦净,迈步走出了门。 宋荣避开他的目光,强打起精神向穀雨拱手道:“小捕头,若不是你出手老夫这条命今晚怕是要交待了,宋家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今日就不留你了。”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小的不敢叨扰。” 宋荣看了他一眼:“今晚的事一件接著一件,老夫年岁大了,需要时间理个明白,改日一定去顺天府拜访,给小捕头一个交待。” 他的姿態放得很低,穀雨老实不客气地应道:“大明律法老大人比小的熟稔,也比小的读得透彻,我在顺天府等著大人。”拱了拱手,向大脑袋使了个眼色,两人扬长而去。 老王气愤道:“什么东西,也敢在大人府上造次?” 宋荣摆了摆手,盯著穀雨的背影,长嘆一声:“人家给咱们留了面子。”转过身去,走到房门前,看著厅堂之中的曼婷发怔。 穀雨和大脑袋两人离了將军府,一路上仓惶如败犬,闷头赶了半天路,穀雨停下脚步:“我到家了。” 大脑袋拜了拜手转身就走,穀雨犹豫片刻,叫住了他:“我有二两酒,邀你同饮,如何?” 大脑袋停下脚步,转过身打量著穀雨,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 穀雨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大脑袋瞧得不耐烦:“你耍我呢?”语气说不上来的烦躁。 “莫急莫急,”穀雨找的满头大汗,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是在这里的。” 大脑袋噌地站起身来,穀雨伸手將他按了回去:“等著我的。”匆匆走到院子里,两脚一蹬上了墙,大脑袋走到院中,背著两手歪头看著。 翻过墙头便是关老头的家,穀雨摸著黑一顿找,尔后走回到墙边,费力地攀上了墙头,右手抓著一个酒罈子,拋给大脑袋,大脑袋伸手接住。 穀雨的身影隨即消失,片刻后再次出现,將另一个酒罈子拋向大脑袋,隨后再次消失,再出现时手中多出了一个食盒,他翻过了墙回到屋里,献宝似地揭开食盒,取出几味小菜:“尝尝何姐的手艺。” 又从怀中取出两只碗:“这是关老头藏的好酒,听说还是他多年前做官时同窗好友送给他的,平日里捨不得喝,倒便宜了咱俩。” 大脑袋抓著酒罈子,面无表情地举到穀雨面前。 穀雨一愣,將碗放下,想了想抓起另一个酒罈子,两只酒罈子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大脑袋嘴唇凑到酒罈边缘,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斯哈!” 大脑袋放下酒罈子,满意地抹了把嘴角,抬眼看向穀雨:“你不喝?” 第九百四十一章 醉酒 “哦,喝!”穀雨回过神来,学著他的样子豪气干云地將酒罈举起来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从喉咙一路向下,小腹好似著了一团火。 “嚯!”穀雨脸色憋得通红,好容易喘过气来,向大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脑袋撇了撇嘴,有心讥讽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穀雨回到家中还没来得及换衣裳,浑身湿漉漉的,头上、髮髻满是水痕,大脑袋的衣裳上还残留著冯母的血跡,两人说不出的狼狈,更有说不出的难受。 大脑袋再次端起酒罈子:“喝!” 穀雨战战兢兢地隨他举起,关老头私藏老酒,年头久劲道足,方才那一口酒直接上头,脑袋昏昏沉沉,倒是腹中火热,不觉得如何冷了。 这一次是小心翼翼地一口,大脑袋不屑地哼了一声,咕咚咕咚又是几大口下去,两腮生成红晕,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他搓了搓僵硬的脸:“穀雨,这捕快我能不干了吗?” 穀雨一愣,大脑袋目不转睛地看著他:“老子在山上也不曾这么累过,你让我去和那群大盗明刀明枪地干一场,死了我也认了,”他砰砰地捶著自己的胸口:“可现在我这里不舒服,堵得慌,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他摊开两手:“施家、赵家、宋家,一个比一个过得好,老子要是过上那样的日子睡觉也会笑醒,可我现在不会这么认为了,谁都没有老子过得好,我有弟兄撑腰,家中有老娘,大当家又为寨子里找到了出路,老天当真待我不薄。” 他自说自话,抓起酒罈子灌了几口:“我想不明白,为啥他们早已有了多数人想也不曾想过的生活,还要这么折腾?” 穀雨嘆了口气:“知道人生三苦吗?” “什么?”大脑袋皱紧了眉头。 “佛家有言:求不得、怨憎会、爱別离,是为人生三苦。”穀雨也有了醉意,扳著指头讲给大脑袋听:“施氏嫁给施员外之前,家中已有情郎,只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委身於施员外,自此与情郎再无喜结连理的可能。” 大脑袋指著他那根手指头:“这是求不得。” 穀雨伸出第二根手指:“赵思诚贪財好色,却在得知大限將至之后,全心全意为儿子谋后路,再看赵迪生儘管心中怨恨父亲,但在死亡面前还是选择原谅了他,一个月啊,这两父子的缘分便要走到尽头了...” 大脑袋醉眼迷离:“此乃爱別离。”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不约而同想到了自己的爹娘。 穀雨打了个酒嗝,伸出第三根手指,大脑袋道:“冯母对战死沙场的丈夫念念不忘,更因为宋荣如今的权势地位,而迁怒於宋家,將她的孩子教导得偏激、固执,这才有了今晚的惨剧,我想这便是怨憎会了吧。” 穀雨点了点头,大脑袋猛地一拍大腿:“他娘的,人生三大苦,都教咱们赶上了,倒霉倒霉!” 想想这三晚的经歷,穀雨也是无奈苦笑。 大脑袋气怒未消,將酒罈子的酒仰头喝了个乾净,取过穀雨面前那一坛:“这捕快不是人能干的,眼睁睁地看著悲剧发生在自己眼前,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太糟糕了。还不如做个江湖人,有话说在面上,不服就干!” 穀雨失笑,摇摇头:“可我们是捕快。” 大脑袋瞥了他一眼:“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我?”穀雨一愣,想了想认真地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如果你能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不是你和我出现,施家恐怕会被那伙强人灭门,赵思诚和赵迪生父子被如画和护院杀害,至於宋家嘛...” 大脑袋冷笑道:“救下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偽君子。” 穀雨咂了咂嘴,大脑袋幸灾乐祸地道:“大明官场上便是这等货色,祸害同僚,贪生怕死,虚偽造作,大明完了!” 穀雨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喃喃道:“大明律法森严,不怕有人犯案,重要的是犯了案就要接受律法的惩罚,教坏人害怕作恶,教好人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 “你信吗?”大脑袋嘲弄地看著穀雨,昏暗的光线下穀雨越来越模糊。 穀雨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我信。” 大脑袋一愣,他发现穀雨是认真的,他收敛表情:“我不信,否则我爹和朝天寨的叔伯就不会被迫落草为寇。姓谷的,穿著官差那身狗皮,比杀了我还难受,若不是为了狱中的弟兄,我早就不干了。捕快,不过是一帮狗仗人势的东西。” 穀雨眉头皱成了川字,噌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指著大脑袋:“你放屁!” 大脑袋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来,挽起袖子將穀雨指向门口的手指头扳正:“我在这儿呢!”脚底打晃,嘴中含混不清:“我哪里说的不对,顺天府里就没有一个好人,董心五最不是东西!” “找打!”穀雨怪叫一声,一拳挥向大脑袋。 大脑袋的大脸盘子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疼得他哎哟一声,醋钵大的拳头回敬了回去,穀雨比他更是不堪,那拳头离自己还有两丈远,穀雨两腿一软,立足不稳,跌坐在地。 大脑袋呆愣愣地看他半晌,將拳头举到眼前:“我练成了?” 他放下拳头,看著穀雨嘿嘿傻笑,不屑地道:“一合之將,何足掛齿?”他跌坐回椅中,得意洋洋地抓起酒罈子,脑海中一阵眩晕,趴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银鉤赌坊,人声鼎沸。 贺嘉年站在赌桌前,两眼通红,形容枯槁,赌徒们聚拢在他周围,神情与他一模一样,眾人大气也不敢出,两眼直勾勾地盯著半空中翻飞的骰盅。 荷官將骰盅扣在桌上,高喝一声:“买定离手!” 眾人嘶声大呼:“开!开!” 贺嘉年夹杂在当中,神情亢奋,挥舞著拳头,声音嘶哑。 小路站在他身后,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担忧。 荷官眼神在眾人脸上一溜而过,忽地將骰盅揭开。 “大!”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几家欢喜几家愁。 贺嘉年脸色苍白,眼前阵阵发黑,身子趔趄著向后便倒。 小路眼疾手快,將他托住:“少爷,今日手气欠佳,咱不能再玩下去了...” 贺嘉年一把將他推开,小路被他狰狞的面目嚇坏了,瑟缩著后退,贺嘉年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甩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九百四十二章 提议 “啪”一声脆响。 小路瘦削的身子打了个趔趄,小脸瞬间便肿了起来,他捂著脸颊畏惧地看著贺嘉年。 贺嘉年两眼喷火,手指指到了他的鼻子上:“你一晚上不停地囉嗦,哪里还会有好运气,丧门星!” 小路颤抖著辩白:“少爷,当真不能再玩了,再玩下去要输个精光了...” 赌徒们哄堂大笑,有人道:“赌输了就拿孩子撒气,算什么东西!” 也有人道:“原来输成了穷光蛋,难怪急眼了。” 贺嘉年將周遭的奚落尽数听在耳中,羞臊地面红耳赤,他正是受不得激的年纪,从怀中將剩余的一张银票掏了出来,得意地举过头顶:“谁说没钱来著?” “嚯,一千两!” 眾人看得分明,发出一声惊呼,被这位大少爷的手笔惊呆了。 贺嘉年將银票拍在赌桌上,恶狠狠地看著荷官:“这一次全押小!” “少爷!”小路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著贺嘉年押上了全部的赌本。 他有些害怕,他只不过为了少挨打便投其所好,儘量顺著少爷的意思来,並为了他能玩得尽兴出谋划策,但他也没料到贺嘉年的赌癮竟如此之大,从贺秀秀那里偷来的银票一晚上几乎输了个精光。 这件事瞒得住还好,一旦东窗事发贺嘉年不过是家法伺候,可他呢? 小路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但胆子却是不大,想到將要面临的后果他禁不住冷汗直流,如今眼见贺嘉年孤注一掷,心里更加不安,情急之下竟想从赌桌上夺回银票。 还不等贺嘉年有所反应,人群外两名壮硕的汉子走上前,一名身著锦衣的汉子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 “我,我...”小路见他满脸横肉,表情不善,嚇得舌头打了结。 “多事。”贺嘉年瞟了他一眼,转向荷官,咬著牙道:“这一次咱们一局定输贏。” 声音嘶哑,脖颈青筋毕现,与那输红眼的赌徒没有任何分別。 荷官面无表情地道:“还有下注的吗?” 眾人纷纷摇头,荷官抓起了骰盅,在空中摇起了手。 一千两。 这个消息迅速在赌坊中发酵,越来越多的人向赌桌前靠拢,围在贺嘉年身边看热闹。 壮汉鬆开了小路的手腕,小路揉著生疼的腕子,嘴中嘶嘶吸著凉气。他身边的贺嘉年则两手攥成拳头,紧咬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呼吸粗重,两眼通红地看著荷官的手。 嘭! 骰盅落在赌桌上,贺嘉年浑身一抖,荷官抬起眼皮看他:“不改了?” 贺嘉年嘶声道:“我就不信自己的运气如此之差,不改了!” 荷官点点头,揭开骰盅。 眾人凑过头去:“大!大!” 贺嘉年两眼凸起,大张著嘴巴,一瞬间被抽乾了所有力气,他的身子开始轻微地筛动。 小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荷官道:“还要继续吗?” 贺嘉年机械地摇了摇头,眼神呆滯,他环视左右,看到的是一双双或嘲弄或同情的目光,他挪动脚步挤出人群:“我,我要去茅厕。”他跌跌撞撞向后院跑去。 “少爷!”小路放心不下,紧跟在他身后。 贺嘉年冲入茅厕,两手揪著胸口,忽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小路跑到他身后,轻轻地拍打著他的后背。 贺嘉年呕吐不止,恨不得將隔夜饭也吐將出来,吐到后来两腿发软,索性跪倒在地。 小路熏得几欲作呕,强忍著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贺嘉年向他摆了摆手,扶著门框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出茅厕,在水池边净了手。 夜风徐来,浸著凉意,让贺嘉年恢復了一丝清明,他忽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小路嚇了一跳:“少爷...” 贺嘉年看著自己的右手,颤声道:“我都干了什么?” 小路带著哭腔道:“少爷,早就跟您说过,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您偏偏不听,这一晚上將钱败了个精光,原本想连本带利贏回来,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做梦罢了...” 他害怕至极,说话没了分寸,他这边厢絮絮叨叨,却不曾察觉贺嘉年已变了脸色,小路犹自不觉:“这钱又不是您的,要是被小姐发现了,那还能有个好?单单是那何姐,要是把事情说出去,那可就糟糕了...啊!” 话音未落,贺嘉年飞起一脚,正踹中小路的小腹,小路猝不及防,瘦削的身子向后便倒。 不等他爬起身,贺嘉年怒气冲冲地骑在他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你妈的,丧门星,要不是你出的餿主意,我敢去偷姐的钱吗,方才你不知道劝著我吗,就眼睁睁看著我输个底朝天,你是有多恨我,啊?!” 越说越气,不留半分力气,打在小路身上砰砰作响。 小路蜷缩著身子,两手狼狈地抱头,不敢有丝毫反抗。 贺嘉年打得没了力气,从他身上站起来,啐了一口:“做奴才的得知道什么时候闭嘴,少爷这顿算是赏你的。”两手一拍,扬长而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赌坊中乱糟糟的吶喊声远远传来,小路静静地躺在地上,过了半晌才呻吟一声缓过劲儿来,他费力地撑起身子,坐在地上,抹了把嘴角的血丝,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他已经使出了认知里所有的討好手段,为的不过是少挨顿打,可贺嘉年顽劣成性,惹恼了他更是不讲情面,让他的努力付诸流水,他的泪水中带著委屈和愤怒的苦涩,却偏偏又无能为力。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眼前,小路嚇得一哆嗦,蜷起身子:“谁?!” “別紧张,是我。”先前那锦衣汉子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小路鬆了口气:“徐老板。” 徐老板默默地看著他,从怀中取出散碎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些:“当做方才的赔罪,这些钱够你三年的工钱了。” 小路接在手中,徐老板缓缓道:“血是热的,银子是凉的,但银子却更能令你兴奋是不是?” 小路垂下头,將银子老实不客气地掖在怀里,徐老板道:“你把他带到我这里,只要他把钱留下,你就有得赚。他本来就是坏胚子,没什么好同情的。” 小路抬起头:“他输得那么惨,今后想必不会再来了。” 徐老板笑了:“是吗?” 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第九百四十三章 一枚铜钱 小路怔怔地看著徐老板,后者则道:“你赌吗?” 小路摇了摇头,徐老板道:“我和你打个赌怎么样,就赌这位公子哥还会回到我这赌场里。” 小路囁嚅道:“我没钱。” 徐老板笑道:“赌资不大,就一枚铜钱而已。” 小路疑惑地道:“你为何如此篤定?” 徐老板指著不远处的赌坊,嘶喊声、吵闹声不绝於耳:“因为我见过的赌徒比你见过的多得多,一个逼急了眼的赌徒可以把家宅卖掉,甚至可以卖掉妻子儿女,就为了在赌桌上翻盘,你家那位公子哥就是这种人。” “可是他已经没钱了,”小路摇了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徐老板凑近了小路,压低声音道:“贺家世代做官,底蕴深厚,你家少爷不是蠢人,只要豁得出去,总有赚钱的办法。” 小路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警惕:“你想干什么?” 徐老板幽幽地道:“你早该知道不是吗,只要你答应了我,將那件东西拿到手,我便许你一千两银子。” 小路心中嘭地一跳,他惊疑不定地看著徐老板。 “银子是凉的,却最能暖人心是不是?”徐老板盯著他的眼睛,笑道:“一千两,你可以为自己脱了奴籍,一千两,可以在京城置办一套宅子,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儿,一千两啊,能做许多许多事。” 小路紧咬著牙关,沉默不语。 徐老板不著急,从他第一次试探小路,这小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为他做托家,他便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即便小路表现得犹豫不定,但徐老板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东西叫做贪婪。 他继续加大筹码:“这位贺少爷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贺老爷对他宝贝得紧。即便东窗事发,只要这事是他做下的,贺老爷不会真箇对他怎样。这件事对你风险极小,收穫却是极大,想想吧,这样的机会在你的人生中不会出现几次?” 小路一个激灵,看著徐老板,眼珠急转:“我听少爷提起过,那是贺家的传家宝,少爷也不曾见过几次,显然极为重要,少爷晓得它的重要,我想他寧愿再寻些生財的法子,也不敢对它有丝毫想法。” “他输得精光,还有什么法子?”徐老板好笑地道:“即便搞些散碎银子,我那荷官稍稍动些手段,也让他有来无回。到得后来只剩下一条路,只不过这条路你要帮他想到,下不了的决心你来帮他下。” 小路还在犹豫:“不成不成,老爷再是宠他,若是行跡败露,也绝不会轻饶了他。” 徐老板老神在在地道:“那就不让贺老爷怀疑到他身上。” “嗯?”小路疑惑地看著他。 徐老板道:“你可知这几日京城变了天?” 小路点点头:“听说不少人家被盗贼劫了,老爷今日还说要请几名护院以备不测...这件事有何相关?” 徐老板呵呵笑了,小路雾煞煞地看著他,忽地打了个哆嗦。 旭日东升,王记酒楼对面的那家客栈里,周围和彭宇透过窗缝观察著酒楼的动静。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如同三天前一样,酒楼再次採取了严格的管控措施,门前的两名伙计客气地要求入门的客人出示玉珠,接在手中验看无误后方才放行,但若是拿不出玉珠的,伙计则会客气地谢绝入內。 董心五静静地坐在椅中,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老四,你也忙了半宿,去歇会吧,我来替你。” 周围笑道:“我便是一夜不睡,也比您老人家精神。” “臭小子,”董心五也不生气,淡淡地笑道:“你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师傅看在眼里。今日要为老七做策应,可惜府中人手不足,只能抽调你和彭宇几个,你再是年轻也不能连轴转,身体怕是吃不消的。” 周围笑道:“弟兄们在城內忙得焦头烂额,却无法根治大乱,关键点是在这里,早日找到幕后主使,弟兄们也能儘快脱离苦海。” 董心五嘆了口气:“按道理今日群贼回巢参加英雄会,顺天府的人手都应將重点放在王记酒楼,但三日大乱,朝堂之上早已怨声载道,对咱们顺天府不免横加指责,程大人帮我们顶住了压力,但盗案四起,他不免有所顾虑,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周围点点头:“放心吧,师傅。” 房门轻轻响起,两短一长,周围和董心五对视一眼,周围凑到门前:“谁?” “我,穀雨。”门外有人答道。 周围鬆了口气,將门打开,穀雨和大脑袋顺著门缝溜了进来。 “师傅。”穀雨警惕地打眼一扫,上前见礼。 董心五不禁笑道:“三日不见,掛了贼相。” 穀雨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董心五道:“都准备好了吗?” 穀雨笑道:“一早又去找了赵员外化缘,如今我也是京城小有富裕的员外郎了。” 周围严肃地道:“千万莫要得意忘形,今日负责策应的弟兄人手不足,一旦发现不妥,立即出声示警。” 穀雨收敛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向董心五拱了拱手:“那我去了。” “万事小心。”董心五站起身,目送小徒弟走远,这一去便是龙潭虎穴,他不免有些担心。 大脑袋向彭宇使了个眼色,彭宇会意地跟在他身后,周围见两人鬼鬼祟祟,不满地道:“上哪儿去?” 大脑袋一惊,嬉皮笑脸地道:“上茅房。” 两人出了门,客栈中走动的人不多,两人找了个僻静处,大脑袋迫不及待地道:“找到了吗?” 彭宇从怀中取出一颗玉珠,得意洋洋地在大脑袋面前一晃:“你要如何谢我?” 大脑袋一把抄在手中,对著阳光看去,果然见晶莹的玉珠內部纹理毕现,喜得他眉开眼笑,用力在彭宇肩头一拍:“好小子,你哪里寻到的?” 彭宇疼得齜牙咧嘴:“前夜我隨周捕头堵截一伙窃贼,当时场面乱得很,有个小子趁机脱逃,我追了他五条街,终是將他拿下,查扣贼赃之时找到了这枚珠子,便被我暗中收下了。”说到此处,瞥了大脑袋一眼:“大脑袋哥,你不会真的要去那英雄会吧?” 第九百四十四章 置气 大脑袋將那玉珠在掌心中掂了掂:“他们都不信我,我偏要给他们瞧瞧大脑袋的手段。” “万一被人识破了,小心你小命不保。”彭宇担忧地道。 穀雨那日以强硬的態度否决了大脑袋的提议,大脑袋心中憋著一口气,一定要这些鹰爪子刮目相看。彭宇对穀雨有著近乎盲从的信赖,见大脑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终是忍不住担心,有心劝诫一句,大脑袋却根本不领情:“怂货,和你师傅一样。” 彭宇气恼地伸出手:“还我。” 大脑袋嘻嘻一笑,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还个屁,这事成了,哥哥请你喝庆功酒。等著我的好消息吧,走了!”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彭宇回到房中,周围皱了皱眉头:“大脑袋呢?” 彭宇起先支支吾吾不肯说,周围黑下脸,董心五也察觉到不对劲,两人將彭宇围住,一个师爷一个师伯,彭宇到底招架不住,將大脑袋的计划说了,周围听得变了脸色:“你是在害他,万一被人识破马脚,他还有命活著吗?!” 彭宇脸色发白,周围气得向他屁股上猛踹一脚,快步向门外走去。 “回来!”董心五却叫住了他,透过窗缝已经看到大脑袋的身影出现在长街上,施施然向酒楼走去。 穀雨走到酒楼门口,一名伙计上前,笑容可掬地道:“这位爷,鄙店的规矩,吃饭得出示天纹珠。” 穀雨向门后的柜檯看了一眼,老楚站在柜檯后,童子將一壶泛著热气的新茶摆到他面前,老楚轻轻啜著,仿佛没有看到他,穀雨眯起眼睛:“若是没有呢?” 伙计的笑容像是镶嵌在脸上的一般,没有丝毫变化:“今儿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 穀雨点点头,从怀中取出玉珠:“老楚说这珠子逢凶化吉,万不可离身,我这三日穿堂入室,片叶不沾身,也许是这天纹珠的庇佑。” “这位爷是明白人。”伙计將玉珠托在手心中看了看,还给穀雨:“里边请。” 穀雨掖回怀中,举步正要入內,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擎天一刀谷大年!” 穀雨霍地回过头,只见大脑袋快步向自己走来。 这兔崽子! 穀雨瞳仁急剧收缩,身体绷紧,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走到面前。 大脑袋伸手將他的肩头揽住,神態亲昵:“你小子跑得这么快,是不是怕被我抢了风头?” 穀雨挤出笑容,两眼却在冒火:“抢风头的容易死,我没那么蠢。” 两人语言暗中交锋,互不相让,隨后各有机心地笑了笑,大脑袋探手入怀將那玉珠取出递向伙计。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哪里来的珠子? 这个问题在穀雨的脑海中一划而过,这个问题在此刻显得极不重要。 他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著伙计接了过去。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穀雨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臟忽然快地没了节奏,大脑袋却表现得满不在乎。 穀雨对大脑袋的自作主张气恼异常,更对他的自作聪明深恶痛绝,这廝散漫惯了,为了证明自己,顺便压顺天府的捕快一头,便將性命也豁了出去,他却不知他的行为可能会葬送了两人性命,更会令顺天府的辛苦布置毁於一旦。 或许他知道,只是他不在乎。 这一想法令穀雨更加沮丧,因为这说明大脑袋仍未將自己当做一名捕快。 也许只是瞬息,但穀雨好似经歷了漫长的永夜,那伙计將玉珠还给大脑袋:“两位里边请。” 穀雨当先便走,老楚好像才发现他一般,抬起头向他笑了笑,穀雨点点头,老楚做了个请势,没有说话。穀雨迈步向楼梯走去,踩上木质的台阶,此时才发现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 大脑袋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待上了楼,眼前不禁一亮。 二楼的窗户尽数关闭,但好在室外阳光明媚,室內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眾多江湖中人或站或坐,黑压压的一片,闹闹哄哄,好不热闹,他喃喃道:“阵仗当真不小。” 穀雨却发现比之三天前,人数已有了明显的变化,想来那天纹珠庇护不了所有人。 他哼了一声,捡了个靠墙的位置蹲下,大脑袋左右看看,蹲在了穀雨一旁,压低了声音道:“听这南腔北调的,看来天下豪杰来了不少。” 穀雨沉声道:“你哪里弄来的珠子?” “山人自有妙计,”大脑袋並不打算出卖彭宇:“你看,那伙计不是也没发现破绽吗?” 穀雨皱紧了眉头,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 大脑袋得意地道:“有时候人不能自己嚇唬自己,否则会错失良机。” 穀雨还想说什么,老楚慢慢走上了楼梯,穀雨当即闭了嘴,眾人也发现了他,闹哄哄的二楼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老楚一脚迈上了桌子,作了个四方揖:“各位好汉,咱们又见面了,三日前就在这酒楼之中定了规矩,凭本事说话爭那武魁首,今日便是揭晓的时刻,各位也別藏著掖著了,咱们当面验看,公平公开,哪一位先来?” 桌边一名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道:“我先来。”从身后的褡褳中取出金银细软托在手中向四周展示。 老楚取过交给那童子,那童子摊在桌上一件件验看,用清脆的嗓音喊道:“银十两,细软作价五两银。” “好收成。” “看来下了不小力气。” 眾人恭维道,不过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在场的都是各省有数的高手,在街上走一圈的功夫到手的恐怕都不止这个数。这男子不自量力,当眾献丑,在场的人自然不会惯著他。 他身边一名男子道:“瞧瞧我的。”將背后的包袱解开放在桌上,童子验过:“金二十两、银五十两,细软作价...一百两!” “嚯!”眾人发出讚嘆声。 先前那汉子面红耳赤,眾人奚落道:“赶紧滚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爭武魁首?” 汉子惭愧地收起褡褳,一言不发走下了楼梯。 穀雨疑惑道:“珠宝首饰玉石字画这些难以计价,为何没有人质疑?” 第九百四十五章 供奉 “那小子岁数不大,却是行家里手。”大脑袋向那童子努了努嘴,见穀雨一脸不解,好笑道:“你还年轻,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来说给你听。” 穀雨撇了撇嘴,耳朵却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大脑袋道:“朝天寨当年在京畿一带替天行道,除金银之外也会常取宝器,只不过那玉石字画不当吃不当穿,摆在寨子里倒不如换成白面饃饃来得实在,自然也要將其变卖折成现银,一般將玉石店、典当行选做出货渠道,大家不知根不知底,卖家怕贱卖,买家不仅怕买的贵了,更怕打了眼,因此便请那识货的行家鑑別真假、核定价钱,这类人被称为供奉。” “供奉?”穀雨挠了挠头。 大脑袋点点头:“由典当行、玉石店出钱养著,没事的时候人家连面也不露,但到了关键时候得有真本事。” 穀雨很快发现了疑点:“既然是被买家养著,那完全可以將价值连城的东西说得一钱不值。” “早看出来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大脑袋绝不会放过挖苦他的机会:“他可以这么做,但只要被人发现一次,他在这一行就算臭了牌子,卖家不敢信,买家不愿请,他这一辈子也就毁了。” 穀雨恍然:“原来如此。” 大脑袋补充道:“我们有暗中交好的供奉,在出货之前便已估定了大致价钱,这样才不至於被人骗。”他看著那童子熟练的动作:“这小子手法嫻熟,眼睛毒,报价之时自信篤定,绝对是有传承的。这会场之中江湖人经验老道,早將他的身份看得明白,只有你这雏儿还蒙在鼓里。” 穀雨挠了挠头,感激地道:“受教受教。” 他说的很是客气,这让本打算看他气恼的大脑袋异常沮丧,他悻悻地攥紧拳头,关节突起,咔吧作响。拇指上翠绿的扳指异常瞩目,穀雨好奇地道:“哪里来的,昨日还不曾见你带过?” 大脑袋白了他一眼:“秘密。” 两人说话间,已经有不少江湖好汉上前验过,伴隨著童子一声声清脆的估价,经常会有出乎眾人意料的数目引来阵阵惊嘆,一炷香功夫后已达到了八千两,三天时间不管是偷还是抢,都足够令人咋舌,也教人真切地感受到江湖代有才人出。 相对应的有些人的名次逐次下降,前三甲的姓名不停地被取代,直到场中只剩下十余人还未上前。 老楚看了看桌边趾高气昂的三人,那便是目前的前三甲,紧接著环视左右:“还有人要试试吗?” 穀雨站起身:“我来!”走到桌子前从怀中掏出银票,摊在桌子上,童子看了他一眼,穀雨笑道:“怎么,瞧不上?” 童子摇了摇头:“这么巧?只有银票?” 穀雨心中一跳,表面上镇定自若:“我这人胆子小,揣著金银行动不便,既不便於躲避盘查,又不利於逃脱,索性只取银票,金银还是留给其他好汉吧。” 童子盯著他的眼睛:“我很少看到有不贪財的。” 穀雨被他锐利的眼神盯著,心底竟有些发毛:“贪財的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大牢里了。” 老楚哈哈大笑:“这位小兄弟倒是个妙人,头脑清明,日后能办大事。”他將银票抄起一一看过:“一万两千两,你是第二名。” 穀雨鬆了口气,大脑袋走上前:“慢来,看看我的宝器。”从拇指上將那扳指取下来递给童子,童子眼睛登时一亮:“好物件儿!”在手中细细把玩,喃喃自语道:“象牙材质,雕刻精美,刻的是...哦,《雪山萧寺图》...嘖嘖,入手油滑、温润,主人定然常常把玩,这確是件老货!” 穀雨站在大脑袋身后盯著童子,方才这人的眼神锐利有如实质,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这不该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眼神。 童子伸出手,掌心中托著扳指:“这件扳指价值连城,作价三万两。” 一言既出,在场人都惊呆了,浑然没想到就这么一件小小的玩意儿竟然如此名贵,大脑袋显然也被嚇了一跳,他笑了笑,伸手去接扳指,童子出手如电,一把將他腕子叼住。 大脑袋大吃一惊,奋力挣脱,那童子右手成钳,纹丝不动,他幽幽地道:“这扳指全京城也没得几件,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穀雨暗道这童子果然眼光毒得很,他紧张地看著大脑袋,生怕他说错了话,全身紧绷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大脑袋面不改色:“这位小兄弟说话外道,这扳指再是贵重,老子看上了那便是老子的。” 童子眯起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大脑袋被他攥著手腕,也不见对方如何用力,但腕间好似被烈火灼烧一般火辣辣地疼,他强忍著疼痛,冷哼道:“我从一个姓赵的员外手中拿来的,你若想要,老子送给你也成。” 穀雨恍然大悟,原先便感觉那扳指颇有些眼熟,此时一想確是在赵思诚拇指上见过的。 原来这廝早有准备,穀雨想到此处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扇他两巴掌。 童子轻笑道:“这么大方?”驀地撤了手,大脑袋鬆了口气,再看手腕间已是青紫一片。 老楚哈哈大笑:“如此,前三甲便诞生了,与各位打个招呼。” 武魁首是一名身形矫健的中年男子,矜持地抱拳道:“某叫马奎,沧州人氏,人称飞天蝙蝠。” 大脑袋嘻嘻一笑:“朝天寨王鹏,京城人氏。”这是第二名。 穀雨名次顺延,屈居第三,向会场中眾人抱拳道:“擎天一刀谷大年,京城人氏。” 眾人纷纷抱拳回礼,口称恭喜,脸上流露出或羡慕、或不甘的神色,老楚扬声道:“三位技艺拔群,英雄了得,这前三甲实至名归,不过其余各位也不是再无机会,英雄大会还有两轮,在此期间若有心爭这武魁首,那便將所获金银送至本酒楼,只要比得上咱们这位马英雄,仍然可以参与后续的角逐。” 原来还有机会,眾人大声喝彩,比方才不知热烈了多少倍。 老楚又道:“无心爭武魁首的也不急著回去,京城富庶繁华,既然来了就多待几日,无论是游玩作乐还是做几桩买卖都不虚此行。英雄大会即日便见分晓,谁是这绿林道中的武魁首,难道大家就不想知道吗?” 第九百四十六章 昏迷 一人道:“有始有终,多等几日由何妨?” 很多人持相同的想法,纷纷响应。 又一人道:“在京城这三日的回报比我在当地忙活三月还要丰厚,即便不为角逐武魁首,我也愿多留几日,挣个盆满钵满。” 眾人附和道:“正有此意。” “总不能白来一趟,索性抢他个痛快。” 群情激越,振臂高呼,把气氛推上高潮。 穀雨看在眼里,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呼吸愈发粗重,恨不得立即將眼前一干人等索拿归案。大脑袋却十分享受,仿佛又回到了朝天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岁月,隨眾人热烈高呼,脖颈青筋暴起,唾沫纷飞。 老楚客气地道:“各位再闹將下去,怕是要把鹰爪子招来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下了逐客令。 眾人纷纷告辞,吵吵嚷嚷下了楼。 老楚看著眼前穀雨三人,吩咐童子道:“去准备吧。” 自己则寻了个靠窗的位置,邀请三人坐了,隨手將窗户推开,耀眼的阳光隨即洒了进来。 穀雨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老楚笑道:“三位是绿林翘楚,老楚虽不曾见过诸位技法,单凭所获金银便可见一斑。” 三人连忙逊谢。 那马奎话不多,两眼转来转去,保持著警惕与戒备。 童子再次从楼梯口走上来,身后跟著伙计,手拿托盘,托盘上各式菜餚,人还没到,香味已远远飘了过来。 大脑袋吸了吸鼻子,笑道:“正巧肚子饿了。” 老楚给每个人斟满了酒:“第一轮只不过是个开始,目的是將无能之辈筛选出去,这第二轮才要见真功夫,届时各会场的前三甲同台竞技,难度绝非这三日可比,列位可要准备好了。” 穀雨看著窗外,他看到了客栈,以及那面半掩的窗户,他很篤定师傅和眾弟兄能看到自己,想了想忽道:“你说这英雄大会共有三轮,不知后面两轮分別比的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没意思了。”老楚神秘地道,將酒杯举了起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老楚还没来及恭喜,三位旗开得胜,可喜可贺!” 三人忙端起酒杯,与老楚碰杯。 穀雨注视著清澈的酒液还在犹豫,那边厢大脑袋一仰脖子喝了个底朝天,將嘴巴一抹:“好酒好酒。” 马奎也默不作声地喝了,老楚看著穀雨:“谷兄弟,你怕有毒?” 穀雨摇了摇头,將酒也干了,亮出杯底。 还不等放下酒杯,忽觉脑海中一阵天旋地晕,视野隨即变得模糊,他心中大惊,右手撑著桌子,怒视著老楚:“你!” 话音未落,大脑袋已噗通一声从椅中摔倒在地。 那马奎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站起,似乎想要逃脱,楼梯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身形强壮的汉子,面无表情地注视著他,马奎腮帮子抖个不停,跌跌撞撞上前,一名汉子伸手抓向他的脖领子,马奎身子一歪,轻轻巧巧躲过了对方,另一名汉子见势不妙,两手平摊呈兜状向马奎抱来,马奎脚底好似抹了油,忽左忽右,那汉子只觉得眼前一,便被晃了过去。 那童子站在楼梯口,见马奎身中迷药竟还有如此灵巧的身法,闷哼一声忽地抢上前来,一脚踹中马奎的小腹,马奎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童子收回脚,看向穀雨。 穀雨再难坚持,一跤跌坐在地,向老楚道:“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一语未了,身子一歪,软倒在地,犹自不甘地看向老楚。 老楚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面向窗外,看著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伸手將窗户关了起来,转身看向童子,这童子一直以来在老楚身边伺候,看上去还像是他的僕人或帮工,但此时老楚卑躬屈膝,那童子气定神閒,哪里是下人的样子? 穀雨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此刻意识越来越模糊,什么也做不了。 童子负手於后,沉默地点了点头,老楚一摆手:“行动!” 穀雨大惊失色,他並不知道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是取了三人性命?还是劫持三人?他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无论对方做什么,自己都毫无抵抗之力。 恐惧如潮水漫上心头,他的眼皮却越来越沉,眼睛默默合上,陷入了昏迷。 客栈之中,周围与彭宇眼见江湖人离开王记酒楼后,二楼的一扇窗户隨即打开。 彭宇的视线还在人群中逡巡:“怎得没见到穀雨?大脑袋也不见了影子。” 周围没有理会他,凝神看向二楼,他很快认出了穀雨两人:“在二楼呢。” 彭宇视线上移:“怎么有心吃酒了?” 周围忽地笑了笑:“看来大脑袋没有被人识破,而且他与穀雨两人怕是名列前三甲,才被主人留下。” 彭宇摇了摇头,嘆了口气:“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穀雨这小子看来一门心思往贼路上走,没得救了。” 董心五原本在椅中坐著,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彭宇胡说八道,听得董心五一阵乐:“要是穀雨回不来,我也只能把你送到贼窝里去和他作伴。” 彭宇訕訕地笑了笑:“师爷,瞧您这话说的,穀雨能和我比吗,我可是您最爱的徒孙儿啊。” 周围没好气地笑道:“臭不要脸。” 他的眼睛片刻不离穀雨,虽然距离较远看不真著,但能看出气氛还算融洽,不会有性命之虞。 彭宇撇了撇嘴:“还喝酒呢?看来真与当贼的称兄道弟了...嗯?!” 他的脸色变了:“周捕头!”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大脑袋率先倒地,紧接著身边的男子逃脱,三下五除二被人制服,穀雨似乎还想反抗,但那楚掌柜的端著酒杯无动於衷,反倒是穀雨不支倒地。 周围从哨子捏在手中,当楚掌柜將窗户关闭的时候,他彻底慌了,运足了一口气就要吹响哨子。 “慢来!”董心五忽地喝道,他抢到床边,透过窗缝向外观察著:“不著急。” 第九百四十七章 试探 周围急道:“老七怕是被人识破了身份,他有危险!” 董心五脸色铁青,沉声道:“穀雨和大脑袋是官差假扮的,难道另一个人也是假扮的吗?” “这...”周围被问住了。 彭宇插嘴道:“可是他俩都中了人家的算计,也不知是毒药还是迷药,咱们可赌不起,师爷,吹哨吧!” 王记酒楼外围还有十余名捕快,只要哨声一响便可衝进去,將两人救出来。 董心五沉吟著,两只浑浊的老眼变得愈发锐利:“他为何要开窗呢?” 彭宇急道:“哎哟老人家,都火烧眉毛了,您还在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再不衝进去穀雨怕是要凉了!” 周围气得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师傅,您发现了什么?” 董心五大脑飞速思索:“既然要开窗,就不怕別人看对吗,却现在又將窗户关了起来...” 周围盯著那扇牢牢关闭的窗户:“关窗自然是怕被別人看到。” “楚掌柜是有备而来,既然知道接下来要算计穀雨三人,所以,”董心五道:“为何要开窗呢?” 周围循著董心五的思路想下去,忽地眼前一亮:“他在试探。” “试探什么?”董心五没有给出答案。 周围还在冥思苦想,彭宇忽地指著酒楼旁的巷子:“有马车!” 周围和董心五一惊,凝目看去,只见一辆马车从酒楼的后院溜了出来,轿帘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彭宇急道:“那姓楚的定然是將穀雨和大脑袋放到了马车里,他们要逃走了!” 董心五眯起眼睛:“老四,告诉我,他在试探什么?” “他在,他在...”周围心里乱成了一团毛。 彭宇哭丧著脸:“两位爷,都什么时候了,咱能不能先去救人?” “不著急。”董心五的沉著让彭宇忽然生出了一丝恨意。 周围在此时忽地灵光一现:“他在试探我们!” 彭宇嚇得一激灵,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发现我们了?!” “现下没有发现,但只要我们敢追上去,他们一定会发现的。”周围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彭宇雾煞煞地看著他,周围沉声道:“那楚掌柜早有提防,生怕被人察觉,因此便將窗户打开,让三人的遭遇暴露在咱们的视野之中,隨后便將窗户关上,便是想造成恐慌,我们无法得知同伴是死是活,一定会衝进去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总不能见死不救。”彭宇利索地答道。 周围眼睛追逐著那辆马车驶向巷子深处:“就算你能忍住不救,但看到马车,料定同伴就在马车之中,救是不救?” “必须救,”彭宇急道:“周捕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围缓缓道:“这四周想必早已埋伏下了楚掌柜的眼线,只要咱们的人稍有异动,楚掌柜便知道这家酒楼被人盯上了。” 彭宇张大了嘴巴,他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只漏了半个脑袋向外窥探:“你说的是真是假?” 马车在巷子里拐了个弯,失去了踪影,周围紧咬著牙关:“自从这些江湖人入京,对方便採取各种手段抹掉痕跡,这里是英雄会的会场,又怎能不妨,只是没料到对方竟如此奸诈狡猾,我们方才若是沉不住气,一切都会暴露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说到此处,心有余悸地擦了把冷汗。 彭宇沮丧地道:“那穀雨怎么办,不救了吗?” 董心五道:“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既然对手的意图是在试探可能存在的敌人,那他和大脑袋就不是目標。” 彭宇攥紧拳头:“可是接下来会遭遇什么,谁也说不准。” 董心五浑身一颤,他缓缓坐在椅中:“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做什么。” 一阵喧譁之声吵醒了熟睡的关老头,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欠起身子。 眼前的房间窗明几净,陈设典雅,尤其是空气中淡淡的木香气,来自於案子上的一鼎香炉,那香味似有若无,清新脱俗,绝非凡品。 这绝对不是自己家。 关老头轻易地给出了判断。宿醉令他头疼欲裂,他晃了晃脑袋,瞥眼看见身边睡著的女子,她虽然盖著薄被,但肩颈仍是裸露在外,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端的是一名俊俏美人。 关老头却如见鬼魅,他呆呆地看著那女子,正在惊疑不定之间,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在关老头的惊叫声中,国子监祭酒韩双平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身后则跟著几名僕人。 第二声惊叫来自於他的身边。 那女子惊醒,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傻了,忙不迭將被子拉到自己身上,遮盖了大好的身段。 韩双平指著关老头:“关德海,你干的好事!” 关老头嚇得一激灵,狼狈地从床上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赤条条的,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从地上捡起衣裳。 韩双平年逾五旬,穿一身文生长衫,常年居移气养移体,令他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的样子,只是此时的脸色却不好看,双目赤红怒意盈面,碰到这种事哪个男人也无法忍受:“关先生,你...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何与我三夫人睡在了一起?” 祭酒大人保持了足够的克制,但是他带来的下人却早已跃跃欲试,管家名叫横云,叉著腰愤怒地看著关老头:“这老货定是贪图三夫人美色才做下这等丑事,家翁,把这老货交给我们,看我们不打死他的!” 关老头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低垂著头慌里慌张地穿著衣裳。 那女子泫然欲泣,囁嚅道:”老爷,我是冤枉的,你千万要相信我...“ “住口!”韩双平怒喝道:“还嫌不够丟人吗?” “呜呜...”女子百口莫辩,嚶嚶地哭了起来。 关老头穿戴整齐,一躬到地:“这是一场误会,祭酒大人听我解释。” 韩双平一抖袍袖,吩咐下人:“都给我出去!” 横云迟疑道:“家翁,这老货不是什么善类...” “难道让我请你出去吗?!”韩双平不满的看著他,语气冰冷。 横云不敢顶嘴,领著眾下人慌忙退到门外,將门关了起来。 韩双平虎视眈眈地看著关老头:“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辩。” 第九百四十八章 辩解 昨夜群儒毕至,酒席宴间慷慨陈词各抒己见,关老头听得心潮澎湃。其实这类文坛聚会常有之,只不过他性格孤僻,从未获得邀请,这一番席间激辩,令他受益匪浅,与眾人频频举杯,不觉过了量。韩双平见他烂醉如泥,便令下人將他扶到后院歇息。 这位三夫人关老头也是见过的,她昨夜与韩双平联袂出席,美丽端庄,妙语连珠,令在座的嘉宾羡慕不已。 只是他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两人怎地睡在了一张床上,面对愤怒的韩双平,关老头既羞且惭,恨不能有个地缝就此钻进去,哆哆嗦嗦向韩双平拱手道:“在下昨晚喝得不省人事,什么也记不得了。令夫人才貌双全,蕙心兰质,在下尊敬有加,从不曾有丝毫覬覦,若有不恭之处,教我...教我天打雷劈!”情急之下发起了毒誓。 韩双平看看他,再看看三夫人:“你们就算没有发生什么,又有谁能信?” 三夫人肝胆欲裂,颤声道:“老爷,奴家清清白白,你不相信我吗?” 韩双平哼道:“你们...这个丑样子...你是我的话会信吗?” 三夫人羞得满脸通红,泪水很快打湿了脸庞,关老头听到身后抽泣却不敢回头看她一眼,心中越来越愧疚,索性將心一横伸出两手:“大人,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你报官吧,我认投!” 韩双平脸上阴晴不定,看他半晌终於下定了决心:“你走吧。” “什...什么?”关老头愣住了,他觉得自己听错了。 韩双平咬著牙,一字一顿地道:“此事决不可对人提起,你走吧。”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关老头摸不清他的意图,但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只好拱了拱手,硬著头皮推开门,下人见到他出现皆是一脸吃惊。 “让他走!”韩双平平静的语气下隱藏著快要压制不住的怒火,下人连忙让开道路,关老头颤颤巍巍走出包围,回头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横云嘲弄地道:“半截身子埋了土的人,肠子倒是不见少,无耻至极。” 关老头面红耳赤,掩面而走。 屋中,韩双平从地上將衣物捡起,丟在床上:“穿上衣服,你也不嫌害臊。” 三夫人如梦方醒,边哭边羞赧地將衣裳穿戴整齐。 这三夫人原就生得极美,此刻梨带雨,更加楚楚可怜,韩双平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可是想到方才那一幕,火气又压倒了其他一切情绪。 他对这女子实是爱极,否则也不会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要纳其为妾,眼下这桩丑事发生得始料未及,韩双平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他走到门外,横云领著下人围上来:“家翁,怎么將那老货放走了?” “不放他,难道真要拉他见官吗?”韩双平没好气地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天下皆知?” 横云一愣,韩双平冷哼道:“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要是让我知道谁敢閒言碎语,別怪老夫不客气!” 说到此处,脸上已是一片煞气,下人忙道:“小的们不敢。” 关老头失魂落魄地走出韩府,大街上阳光明媚,他却无知无觉,行尸走肉一般走在人群中,他拼命地回忆著,昨晚说的每一句话,喝的每一杯酒,越往后想回忆越是模糊,印象中最后一件事便是被人架著拖到床上,在此之后就再也记不得了。 他受韩双平之邀参会,证明终於被文界接纳,他已很久感受到那种热血沸腾的心情,但与这些文坛名宿交谈却又让他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热情,他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通过共同的努力找到一条天下大同的道路。 他由衷地感激韩双平,若不是这位祭酒大人赏识,自己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 却没想到一觉醒来情形急转直下,自己糊里糊涂与祭酒大人的三夫人睡在一张床上,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心里长了草一般乱糟糟的,回到了家便一屁股坐在床上,低垂著头髮起了呆。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关老头从怔忪中惊醒,不耐烦地道:“谁啊?” “是我,夏姜。” 这个名字关老头已经有段日子没听到了,皱著眉头站起身来开了门,夏姜裊裊婷婷站在门外,神情带著些侷促:“关老爷子,好久不见了。” 关老头皱著眉头道:“你来做什么?”满怀敌意。 大脑袋刺伤穀雨的那个夜晚,对於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是一段痛苦的记忆。 关老头看著穀雨从襁褓中的婴儿长大成人,对他的感情比別人来的更加深厚,也更加了解这小子的性格,夏姜隱瞒身份虽然事出无奈,但对穀雨的伤害和打击是实实在在的,关老头自然对夏姜心有芥蒂。 夏姜有些不自在,硬著头皮问道:“穀雨可曾回来过?” 关老头疑道:“怎么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夏姜道:“大脑袋一夜未归,穀雨也不在家中,我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你等著。”关老头回到屋中抓起钥匙,走出家门来到隔壁,將穀雨家的院门打开,率先走了进去。 夏姜跟在他身后:“唔?” 一股浓烈的气味迎面而来。 关老头走到桌前,將桌上的酒罈子抓在手中左看右看,只觉得十分眼熟,想了想忽地將酒罈子重重在桌上一顿,夏姜嚇了一跳,再看关老头火冒三丈,恨恨地道:“这兔崽子將老朽私藏多年的好酒喝了个精光。” 夏姜张著嘴巴,想笑又不敢笑。 眼角瞥到椅背上的衣裳,正是穀雨昨天穿的那件,触手湿乎乎的:“他昨天回来过。” 关老头气咻咻地道:“不仅回来过,还做坏事。” 夏姜在另一个酒罈子上拍了拍,笑道:“他有同伙。” 这两坛酒关老头平日里捨不得喝,如今却双双见了底,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这廝怎么像个贼似的?” 一句话倒把夏姜说愣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 石室 穀雨呻吟一声,醒转过来。 此刻他深处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房子里,四面高墙,宽敞异常,但是墙上不见一扇窗户,火把高悬,嗶啵作响。唯有墙角处有一扇石门,紧紧关闭。 在穀雨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数人,已有几人先於穀雨甦醒,坐在地上发愣。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穀雨的视线中,是段西峰! 穀雨先惊后喜,段西峰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穀雨一怔,缓缓坐回到地上。 段西峰避开他的目光,悄悄地观察起四周。 大脑袋在穀雨身边仰面躺著,穀雨伸手掐他的人中,不多时大脑袋缓缓睁开两眼,揉揉眼睛:“好久不曾睡得这般踏实了。” 穀雨苦笑道:“不怕別人趁机要了你的命?” “老子上对得天下对得地,全天下皆是朋友,別人怎么捨得害我?”大脑袋坐起身来:“这是什么地方?” 穀雨摇摇头,大脑袋嘖嘖称奇:“这房子修得敞亮,却一扇窗户也没有,火把烧得正旺,却丝毫不见炎热,也不觉气闷,当真古怪。” 听他如此说穀雨才意识到,心道此处定然是一处特別的所在,对方遮掩得如此严实,自然是不想暴露,这份小心谨慎委实令穀雨头疼,想到不久前王记酒楼中那惊险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压低了声音:“咱们中了老楚的暗算,好在没丟了性命。” 大脑袋气道:“这廝一点儿不讲江湖规矩,我再见到他,二话不说大耳帖子直接把他拍墙上,你负责把他揭下来。” 穀雨忍俊不禁,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脸色忽地变了,原本掛在腰间的朴刀已不知所踪,就连靴筒中的匕首也未能倖免於难。 大脑袋的兵器也被缴走了,气得他呼吸粗重,鼻孔大张,仿佛愤怒的公牛:“完逑,要是动起手来,咱们不成了案板上的肉?” 穀雨环视四周,见眾人也都没了武器,这当口又有不少人从昏迷中甦醒,骚动之声渐起,窃窃私语中透露出不安、畏惧、愤怒,更有人跑到石门前,大声叫嚷,砰砰砸著门。 穀雨轻轻摇了摇头:“对方不会和咱们动手的。” “为什么?”大脑袋挠了挠头,手指上的扳指耀眼夺目。 穀雨心中一动,伸手入怀,將银票掏了出来。 “唔?”大脑袋意识到了什么,將手从头上放了下来摊在眼前:“只劫武器,不劫財。” 穀雨將银票掖了回去:“因为他们若是想动手,早在咱们昏迷的时候便动手了。” 大脑袋撇了撇嘴:“那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捉弄人吗?” 穀雨缓缓道:“因为他们在试探。” 大脑袋扬了扬浓眉:“你猜到了?” 穀雨点点头:“他们將我们迷倒之后带到此处,我想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在试探酒楼周围是否有官府的暗探...” 大脑袋脸色变了,穀雨缓缓道:“老楚当初开窗之时我並没有在意,直到他再次关起窗子,我才想明白。不过你不需担心,我师傅若是中计,咱们活不到现在。” 大脑袋脸色稍霽:“第二个目的呢?” 穀雨指了指地面:“就是把咱们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带到这里,这样我们就无法得知他们的老巢究竟在何处。对方的保密功夫做得很有章法,绝对是专业人士。” 一阵吵嚷声传来,两人停止交谈,循声望去,只见石门缓缓开启,一名年轻人当先走了进来,身后则跟著数名手持利刃的汉子,面容整肃,杀气腾腾。 眾江湖好汉被其威势所摄,不敢稍动。 一名站在人群后的汉子喊道:“尔等溜奸耍滑,岂是待客之道!” 眾人响应:“就是,老子满腔诚意来参加英雄会,可不是受此囚困之辱的!” 年轻人二十上下,剑眉星目,身著长袍,头戴文生公子巾,他笑容可掬地听著,也不著恼,颇有些唾面自乾的自觉。 等到眾人发泄完心中的不满,年轻人作了个四方揖:“没有提前与诸位分说清楚,是小可的不是。英雄会齐聚天下英豪,將京城搅闹得天翻地覆,官府不会不察,为了保险起见便想出了这个法子,也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小可在这里跟诸位赔罪了。” 说罢一躬倒地,態度诚恳。话也说得漂亮,这法子是为了各位好,眾人自然也无法再指责於他。 年轻人环视四周,见氛围已不再如方才那般剑拔弩张,笑道:“诸位,英雄会第二轮立即开始,各位能够站在这里,说明均已进入各会场的前三甲,不过咱们英雄会高手如云,越是往后越是激烈,不想比的咱们也不强求,想走的绝不阻拦。”身子侧开,让开了位子。 穀雨暗中摇了摇头,年轻人说的客气,但明里暗里都在捧著眾人。与会的皆是法外狂徒,江湖儿女性如烈火,尤其最看重面子,自然也不做那临阵退缩的事儿。 果然眾人几乎没有犹豫,扬声道:“既然都来了,还有什么可走的?” “赶紧的吧,第二轮要比什么?” 年轻人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那就正式开始,进来吧。” 话音未落,石门外走进来一群人,大脑袋看得分明,当先一人正是先前那名童子。 大脑袋胸前剧烈起伏,两拳攥紧,那童子眼睛在人群中搜寻著,定格在穀雨和大脑袋身上,甚至有心情向两人呲牙一笑。 “他妈的!”大脑袋轻声骂道。 而穀雨紧紧盯著他,那童子感受到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回视,不知为何穀雨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童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穀雨知道他的身份並不简单,心中不由多出了一丝好奇。 屋子里更多的江湖好汉认出了他们的样子。 “妈的!就是这廝迷晕的我!”声音中夹杂著愤怒。 另一个声音应和道:“老子手脚痒了,先打一顿出出气。” 年轻人扬声道:“这十位是各会场主持,此前皆是奉命行事,各位不是想知道第二轮比的是什么吗,这就揭晓答案。” 第九百五十章 申玉 队伍中最后一人手中端著一个木盒,盒顶开有圆口,在年轻人身边站定。 年轻人道:“请各会场的武魁首上前。” 人群中一阵窸窸窣窣,走出十人,马奎也在其中,大脑袋悻悻地道:“老赵这扳指也不怎么值钱,否则武魁首该是我了,你看马奎那小子畏手畏脚哪里有个江湖大豪的样子?” 穀雨好笑地道:“枪打出头鸟,低调行事。” 那年轻人看著十人:“这木盒之中共有十个目標,每组各取一个。第二轮將以每个会场前三甲为一组,以完成任务的快慢决定胜负,这一轮將只取前九人。” 有人听明白了:“也就是前三组?” 那年轻人笑道:“是前九人。”他再次强调。 眾人皆是一愣,穀雨心中一沉,大脑袋唔了一声,低声道:“这群混蛋。”前三组和前九人是有区別的,会场中的江湖汉子有些粗枝大叶,並没有明白其中的关窍,大脑袋却已听懂了。 穀雨认真观察著那年轻人,没有出声回应。 十名武魁首从木箱中各取一枚纸团展开来,一名络腮鬍子、身材魁梧的武魁首道:“建极殿大学士杨志皋。” 穀雨浑身一激灵,大脑袋惊呼道:“我艹,內阁首辅!” 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脸上的震惊。 另一名年纪轻轻的武魁首扬声道:“兵部左侍郎张华清!”他长得高高瘦瘦,面如冠玉,任谁看了也只以为是个书生,很难想像也是绿林道上的人物。 人群中段西峰也是一惊,这是他们的目標。 马奎看了看手中的纸团:“吏部尚书王承简!” 大脑袋打了个哆嗦:“玩的这么大,”目前揭露的三人皆在三品以上:“京城要彻底乱了,姓谷的,你傻了?” 再看穀雨好似呆了,喃喃道:“王承简,王承简...怎么会是他?” 大脑袋疑道:“你认得他?” 穀雨点点头,尘封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感慨万千,大脑袋见他神神秘秘的,嘟囔道:“奇怪,你好像並不愿意见他?” 穀雨苦笑,没有做声。 余下武魁首將目標的名字一一念了,除了京城之中两位鼎鼎大名的富商之外,其余八人皆为官员,且均在从三品以上。 大脑袋早已听得麻木了,既震惊又愤怒:“这其中任何一人跺一脚,京城也是颤三颤的地位,任一家失窃也绝不吝於一场风暴,现在这十人同时遭殃,恐怕京城要变天了。” 穀雨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两耳响起剧烈的轰鸣声,感受与大脑袋如出一辙:“可惜程大人也顾不上了。” 八名官员其中一位两人熟悉无比,正是顺天府的当家人程正谊。 大脑袋道:“程大人怕是顶不住了,我现下退出还来得及吗?” 穀雨没好气地道:“你是江湖閒散艺人吗,怎么退堂鼓打得如此出色?” 大脑袋訕訕笑道:“江湖有句老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穀雨白了他一眼:“江湖上还有句老话,贪生怕死是狗熊。” 两人这边厢斗著嘴,那边厢年轻人又道:“这十人在京城、乃至天下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咱们既然是英雄会,豪杰齐聚,竞逐这天下第一的武魁首,便不能弱了场子,让顺天府那位天下第一捕快知道自己有多无知,更让朝廷见识见识我绿林好汉的手段!” 眾好汉热血沸腾,纷纷道:“老子们等的就是这一天!” “別说是个官儿,便是天王老子咱也不带怕的!” 群情激昂,乱乱纷纷。 人群中的穀雨则身体僵直,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年轻人露出笑容:“各位初来乍到,对目標人物家世、背景不甚熟悉,甚至连府邸何处也不知晓,这十名童子是跟诸位打过交道的,由他们负责引领,教大家少走一些弯路。这十人家中各有一件罕见的宝贝,也会由童子细说明白,只要將这宝物带回来便可,诸位乃是绿林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我相信对大家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小可便在此等著,静候佳音。” 大脑袋撇了撇嘴:“说的轻巧,这十人身居高位,一个比一个怕死,家中不知有多少护院,这些人若真信了他的鬼话,恐怕连命都得搭进去。” 穀雨道:“还是还关心关心自己吧,”眼见马奎向自己走来,迎上前去:“马兄弟是本场武魁首,还要仰仗你的能耐,我和王兄弟愿为臂膀,助你一臂之力。” “客气了,两位艺业不凡,相互扶持,今年的英雄会三甲逃不出咱们兄弟手掌心。”马奎脸上的兴奋是藏不住的,他看向身边那童子:“不知如何称呼?” “叫我申玉便可,”那童子淡淡地道:“往后三日我会与各位同吃同住,六扇门高手如云,切忌谨小慎微,不可擅自行动,尤其是您二位,”看向穀雨和大脑袋:“二位虽是京城人氏,但这三日之中也不可与外界联络。” 大脑袋撇了撇嘴,將头別过一旁,穀雨道:“明白了。” 申玉从袖中掏出头套递了过来:“这地方不宜让人知晓,还要辛苦三位带上这个才好离开此地。” 大脑袋哼了一声,申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戴也可以,我这里还有蒙汗药...” 大脑袋气恼非常,將两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穀雨环视四周,见其他人已將头套戴上,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別生事端,戴了吧。” 三人戴上头套,童子头前带路,身后三人並列一线,走在后头的抓著前面的衣角走出了石门,眼前的光线忽然变得强烈,走出不远,申玉说道:“面前是马车,小心了。” 三人小心摸索到马车上,靠著厢壁坐了下来。 马车启动,骨碌碌声中前行,这一段路程很长,四周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地稀少下来,最后只剩一辆马车,穀雨心中默默盘算,大概已过了半个时辰,肩头一沉,多了个脑袋,隨即响起大脑袋的鼾声。 穀雨哑然失笑,心道:这廝倒是心宽。 第九百五十一章 官印 马车又向前行了一段,渐渐有了人声。 一名女子的声音:“她婶,洗衣裳呢?” 另一名女子的声音:“全是虎子的,小孩子长得快,本就没有几件合身的衣裳,他又顽皮得紧,乾净衣服上了身,不出一天便弄得脏兮兮的,可愁人了。” 先前那女子笑道:“和我们家那个一样,小孩子好动,长大些兴许就好了。” 穀雨眼前灰濛濛的,目不视物,但两只耳朵却支棱了起来,两名女子的交谈之声渐渐远去,再往前走声音渐渐多了起来,仿佛经过了市集,叫卖声不绝於耳。 马车继续向前走,又有小半个时辰才终於停了下来。 申玉上前將三人头套一一除下:“三位,到地方了。” 穀雨眯著眼睛,適应著骤然而来的强光,大脑袋从睡梦中醒来,撩起窗帘向外看去,此时马车已身处闹市之中,他晃了晃头:“是不是该吃饭了?” 申玉淡淡地道:“正午了,是该吃饭了。” 三人下得马车,活动著酸麻的腿脚。申玉已向客栈中走去,穀雨抬头看著幌子:黄记。 他在脑海中搜罗著这家客栈的信息,可惜一无所获。 大脑袋吐了口浊气,凑近了穀雨:“这一路够远的,怕是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穀雨的神情有些古怪:“时间倒是很长,远嘛,倒不一定。” “什么意思?”大脑袋疑问道。 穀雨见马奎走了过来,没再多说什么,跟著申玉走进了客栈。 店小二迎上来:“四位打尖还是住店?” 申玉开口已是江浙口音:“住店,要一间上房,我四人同住。不过赶了一上午的路也著实饿了,你去置办四热一汤,先將肚子填饱了再说。” “巧了,”店小二炫耀道:“四人一间的上房在城內可不多见,鄙店刚好就有。您几位先坐,我给您沏茶。” 马奎眼珠转了转:“这地方也是你们提前物色好的吧?” 申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捡靠窗的位子坐了,三人分別落座,那边厢店小二提著水壶过来,给四人沏了茶。 此时店中只此一桌食客,申玉环视左右,確认四周安全后,这才向窗外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道:“看见那栋楼了吗?” 三人顺著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座三层的八角小楼在堆叠的房屋后出现在眾人的视线之中,外观修得精致雅趣,引人注目。 “那是?”马奎不解地看向申玉。 “那里便是吏部尚书王承简的府邸。”申玉道:“那八角小楼是王承简的书房。” “一座书房便修了三层?”马奎咋舌道。 申玉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吏部乃是六部之首,而王尚书又贵为天官,放眼朝堂还有能比得过他的吗?这所府邸整整六进的院子,鱼塘假山、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单单僕从已超过两百人,这位天官早些年家中遭过贼,所以对人身安全格外在乎,看家护院统统是从京城鏢局中延请的武艺高强的大师傅。” 马奎脸色白了,大脑袋舔舔嘴唇:“这王尚书的府邸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啊。”说罢奇怪地看了穀雨一眼,他这一路上的表现太奇怪了,自从知道目標是王承简之后便异常沉默,虽然他话原本就少,但是以大脑袋与他朝夕相处得来的经验,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申玉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觉得为难可以退出。” 大脑袋哼了一声,马奎道:“我们要偷的究竟是什么?” “官印。” 穀雨霍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著申玉,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马奎和大脑袋的神色告诉他,这是千真万確的消息。 “你们疯了不成?”穀雨咬著牙:“王承简身为部堂高官,挑战他无意於挑衅朝廷,朝廷不可能无动於衷,势必会进行强烈的反扑!” 申玉一字一顿地道:“想要成为英雄会的武魁首,便要有捨我其谁的气概,屈服於朝廷淫威,畏首畏尾是做不了武魁首的。” 穀雨冷笑道:“武魁首便是头脑简单,不知死活的东西吗?” 申玉皱著眉头:“这是英雄会定下的规矩,你若是不服便可自行离开,我不拦你。” 穀雨喘著粗气,怒视著申玉,申玉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穀雨发现除了生气之外,他甚至都不需要为面临的选择而烦恼,因为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毫不犹豫地走下去,一直走到终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会后悔的。” 申玉抱著肩膀,看著穀雨:“穀雨。” 一瞬间穀雨身子绷紧,大脑袋眼中杀机乍现,只有马奎若无其事:“他怎么了?” 申玉蹙起眉头:“群雄大闹京城,由头便是这位顺天府的快班捕手,但是这几日我从没听到他有所行动的消息,奇怪奇怪。” 大脑袋和穀雨对视一眼,双双放鬆下来,马奎满不在乎地道:“这穀雨定是被老少爷们嚇破了胆子,龟缩著不敢出来,看来不过是个只会吹牛的样子货。” 大脑袋眼珠一转,嬉笑道:“我也这般觉得,这廝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整日里只会吹牛,没甚的真本事。” 穀雨哑然失笑:“上菜了,各位吃饱喝足后再想想该如何拿下这王承简的官印吧,”站起身:“我去上个茅厕。” “我也去。”大脑袋隨著站起来,与穀雨一道向后院走去。 申玉的目光追隨著两人的背影忽地笑了,马奎疑惑道:“你笑什么?” 申玉看他一眼:“马奎啊马奎,你可知道那穀雨长得什么样子?” “你不对劲。”后院大脑袋凑到穀雨身边,直戳戳地道。 穀雨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没有。” “说实话,”大脑袋威胁道:“否则我就退出。” 穀雨无奈地看著他,大脑袋嬉笑道:“申玉用得,我也可以用得,”隨后板起脸:“你说是不说,不说我现在就走。” “別別,”穀雨拉住他的衣袖,他知道不说出实情大脑袋定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长出一口气:“王承简有一爱女名叫王诗涵,那一年蝴蝶唐海秋夜入王府,意图不轨...”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王诗涵那娇俏的脸庞,蝴蝶案后他选择將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怯於触及。但老天好似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两人的命运在许久的分別之后再次產生了交集。 穀雨讲到了两人的相识、与唐海秋的斗智斗勇,甚至讲到了那场背叛,故事很长,穀雨讲的很短,大脑袋越听越是严肃,待穀雨讲完他才长嘆一声:“果然女人靠不住。” 第九百五十二章 诱惑 穀雨失笑道:“这句话让夏郎中听到该伤心了。” “大当家的除外,还有我娘。”大脑袋思虑周全,绝不会让穀雨拿了话柄,他咂咂嘴又问道:“你不恨她?” 穀雨表情平淡地道:“有什么可恨的,换作是我,为了救出我爹也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大脑袋手抚下巴,瞥了穀雨一眼:“我警告你,你小子別想著和这女子旧情復燃,否则我可饶不了你的。” “哪儿跟哪儿啊?”穀雨脸色脖子粗,矢口否认。 大脑袋狐疑地看著他,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警告意味明显。 学堂,学生起身恭送教书学生走出课堂,贺嘉年无精打采地收拾著纸笔,一名年轻男子自后揽住他的肩膀:“你小子玩得乐不思蜀,连我都见不到你的影子,有这么做兄弟的吗?” 贺嘉年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將他的手甩开:“走开走开,我要回家了。” “回去这么早干嘛,去赌两把?”正是这小子带贺嘉年去的赌坊,叫王慧。 贺嘉年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不去,我要念书。” 王慧嘲笑道:“你也是读书的料子?別装了...”说到此处瞟了他一眼:“你该不是输了个乾净吧?” 贺嘉年被戳到痛处,闷哼一声,背起书袋掉头就走。 “家里做官的了不起吗,还不是没老子家里有钱?”王慧在同学面前被驳了面子,脸上有些掛不住,怨毒地看著他走远。 小路等在门口,將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接过贺嘉年递过来的书袋小心地背在背上,一路小跑著跟在他身后偷眼观瞧,只见贺嘉年一张脸阴沉地似要滴下水来,便小声道:“少爷,咱们便在家中安心读书,哪儿也不去。” “去你娘的!”贺嘉年火气很冲。 小路的脸上还掛著伤痕,闻言瑟缩了一下,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贺嘉年犹豫片刻:“你的伤...还疼吗?” 小路一怔,囁嚅道:“不疼了。” 贺嘉年道:“昨日少爷我失態了,那个...你別放在心上。” 小路诚惶诚恐地道:“您別这么说,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只是少爷闷闷不乐,小路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心里焦急得很。” 两人走出书院,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贺嘉年嘆了口气:“我现在身无分文,便是想翻盘也没有机会了。” 小路身材矮小,得用尽全力方能跟上贺嘉年的脚步,两人路过闹市,银鉤赌坊的招牌出现在眼前,贺嘉年眼中跃跃欲试,呆立半晌,小路道:“我也相信以少爷的实力不可能输,那日不过是运气不佳而已,但有本钱一定要逆风翻盘,大杀四方。” 贺嘉年沮丧地道:“哪有本钱了,家姐的钱已被我输的精光,再去哪里筹钱?” 小路瞟他一眼:“小姐的钱不也是来自老爷吗?” “嚇!”贺嘉年一激灵,霍地转过了头,小路儘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他的反应嚇了一跳。 贺嘉年声音冰冷:“我爹的钱岂是我敢覬覦的,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推。” 小路被他的眼神盯得心中砰砰打鼓,声音中带著一丝颤抖:“自然不能动现钱,不过老爷爱好古玩,家中收藏无数,若是做的隱秘,老爷未必能发现...” “別说了!”贺嘉年截口道。 小路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了。 贺嘉年望著银鉤赌坊的招牌,他仿佛能听到那里面传来的喧譁声,眼前出现了摇动的骰盅,那种希望与风险的交替的刺激,一击命中的快感麻酥酥地再次爬上心头。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上一个大子儿也没有,心头像被浇了凉水,跺了跺脚转身便走。 小路有心阻拦,但又怕举止过火,反被他怀疑,正在焦急间忽地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那人招手道:“王公子,这般巧,您也来了?” 贺嘉年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王慧和书童向自己走来。 他不满地看了小路一眼,暗怪他多事,王慧已走到面前,指著贺嘉年笑道:“好啊你,明明说要回家温书,却原来偷偷跑到赌场来,是想独自快活吗?” 贺嘉年支支吾吾地道:“那个,我...” “还装,”王慧不容分说架起他的胳膊:“走走走,做哥哥的和你一起耍耍。” 贺嘉年纠结万分,但不影响脚下隨著王慧一同迈入赌坊的门槛。 王慧比他大三岁,家中经营蚕桑生意,这小子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贺嘉年以前跟狐朋狗友天酒地,一向点到为止。但自从接触到赌钱便著了魔一般,对於他这样家底深厚予取予求的少年公子来说,很少有一种东西能同时带给他刺激感、挫败感以及直达云霄的快感。 耳听得身边赌徒吵吵嚷嚷的欢呼声、咒骂声,贺嘉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王慧让书童换了些散碎银子,向贺嘉年道:“你想玩哪个,哥哥陪你。” 贺嘉年笑容一僵,尷尬地道:“你玩吧,我在旁边看著就成。” 王慧狐疑地看著他,小路眼珠转了转,提高了声音道:“我家公子昨日玩了半晌,身体有些疲乏。” “正是,正是。”贺嘉年鬆了口气,讚赏地看了小路一眼。 却不知小路这一声吸引了周围赌徒们的注意力,有眼尖的登时將他认了出来,窃窃私语道:“这不是昨日那输掉裤衩的小子吗?” “输得那小脸比月亮还白,笑死个人,嘻嘻,哈哈。” 贺嘉年脸色变了,王慧听得真切,转瞬间已明白了贺嘉年的处境。他家中生意做得再大,但毕竟是商贾之家,在贺嘉年面前处处觉得低人一等。而贺嘉年自小被家里人惯著,还不懂得待人接物,对待王慧一向颐指气使,王慧嘴上不说,心中老大不舒服,如今见他吃瘪,心里別提有多爽了。 眼见贺嘉年脸色铁青,忙將他胳膊搀住:“既然来了,哪有不玩的道理?走走,咱们见识几个新样。” 第九百五十三章 画图 客栈,大脑袋坐在床边,光著脚丫子踩在乾净的床单上,看著对面的申玉:“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一边抠脚,一边时不时凑到鼻子下闻闻。 申玉嫌弃地皱皱眉头:“你很感兴趣?” 大脑袋冷笑道:“除了姓名,我们至今对你们一无所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別有用心?” 申玉淡淡地道:“那叫穀雨的小捕快不知天高地厚,教天下英雄蒙羞,我们只不过是为绿林豪杰鸣不平的热心人而已。” 大脑袋观察著他稚嫩的脸庞,这申玉年纪不过十二、三岁,但说话老成,举止沉稳,面上的冰冷与他的年纪实在不相称,大脑袋上肢前倾凑近申玉,神秘兮兮地道:“你费尽心机隱藏自己的身份,但瞒不过老子的鼻子,隔著八百里我也能闻到你身上鹰爪子的臭味。” 申玉一怔,穀雨原本站在窗前,透过窗缝观察著远处王府的府邸,此时也忍不住回过头,疑惑地看向大脑袋。 大脑袋冷笑道:“怎么,没想到被我识破了?” 申玉笑了,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我是没想到你想像力竟然如此丰富,不去做说书先生可惜了。王鹏,与其试探我,不如將心思放在王承简的官印上,否则这英雄会可就跟你没什么关係了。” 大脑袋怪眼一翻,撇了撇嘴:“老谷,你可有了法子?” 穀雨一怔,想了想才明白叫的是他,他看著窗外王府的方向正要开口,马奎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样?”大脑袋急不可待地问道。 马奎得意地一笑:“府中的布局已摸得一清二楚。” “哦?”大脑袋惊喜地跳下床,马奎走到桌前取过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然后逐进院落递进:“这最外面的院落东北角是下人的宿舍,王承简家大业大,家中伙夫、匠、家奴、院工计有房舍二十余间,再往里走便是女僕的宿舍,想来是王家僕从眾多,男女混居恐怕会生乱子,王家大概也是顾虑这一点,便令男女分开居住...” 他一边画一边解释,转眼间便画了两进院子,房屋布置,园小径清清楚楚地做了標记,穀雨也来了兴趣:“你是如何了解得这般详细?” 马奎也不隱瞒:“还是那句话,王府家大业大,府中数百人居住,人吃马嚼的消耗极大、採买频繁,而且像这样的人家都有固定的菜农或店家合作,城门开放之后,菜农入城,无论是由其直送或者由店家分送,大概在午时便要送到府上,否则会影响伙房备菜。” 他抓笔的姿势很笨拙,但画的很快,不求有多美观,却將屋舍、道路画地很精確:“我便在后门守著,果然见三辆马车载著新鲜菜蔬来送货,我便在一旁躲著,等到菜农们开始往府中送菜,我便趁无人注意抓起菜筐混了进去。” 胆大心细,逻辑清晰,马奎能做王记酒楼的武魁首,確有其过人之处,穀雨心悦诚服地比了个大拇哥。 马奎矜持地笑了笑,在东侧歪歪扭扭画了个鸡蛋,足有两进院子那般大。 “这是?”大脑袋奇怪地道。 “湖,”马奎淡淡地道:“人工开凿的湖。” “好傢伙。”大脑袋咋舌不已。 笔端停在后两进院落上,马奎遗憾地道:“再往里走便是王承简家眷的生活区域,门口有护院值守,將我拦了下来。只知道他有一名髮妻,一名尚未出阁的闺女,王府中的下人对待陌生人谨慎得很,我也只能打听到这些。” 大脑袋沉吟道:“王承简贵为天官,家中警卫绝非儿戏,咱们有些不自量力了。” 马奎舔了舔嘴唇:“不妨换个思路,王承简动不了,他的妻女还动不了吗?“穀雨一怔,便见马奎面露狞笑:”听说王家姑娘貌美如,天仙一般的人物,王承简对她疼爱有加,只要咱们设法拿了她,不怕王承简不就范。” 穀雨嚇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不可!” 马奎冷下脸:“为何不可?” 穀雨可没料到这马奎性格如此极端,既胆小又残酷,慌乱之中脱口而出,待见到马奎的神色便知道不妙,连申玉也眯起眼睛,露出狐疑的表情,穀雨心中一动,冷声道:“你方才说过王府之中守备森严,就算我们將她抢出来又如何,只会將自己陷入围攻之中,若真动起手来你又如何確保弟兄们全身而退?” 大脑袋歪著脑袋观察著穀雨,穀雨清了清嗓子又道:“这官印非同寻常,王承简想必会时刻带在身上。想要拿到官印,未必要在他家中,我们可在他放班途中埋伏,设法製造混乱,王承简但有鬆懈,便是咱们得手的机会。” 马奎抚著下巴,仔细琢磨著穀雨的提议,穀雨有些紧张,目不转睛地盯著他,半晌马奎抬起头笑了笑:“大年兄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在街上动手即便被人察觉,也方便逃脱。” 穀雨暗中鬆了口气,大脑袋眼珠转了转:“那就这般定了,那王府便是龙潭虎穴,我们又何必去送死。” 他倒不是认为穀雨的主意有多好,但只要穀雨和那府中的女子见不上面,对他来说便是要支持的。 马奎想了想道:“这王承简当值的衙门你们可知道在哪里?” 大脑袋自告奋勇:“皇城根下就没有我不熟的,我带你去,走著。” 穀雨拦住了两人:“你二人可知道这位王承简的长相?” 马奎和大脑袋同时一怔,穀雨淡淡地道:“既然想跟踪他摸清他的行动路线及规律,总得知道人家长的什么样子罢。” “这有何难?”申玉挑了挑眉毛:“下值之时,你们二人只管盯著从公廨之中出来的红尼小轿,那便是这位王大人了。” “原来如此。”马奎向申玉拱了拱手。 申玉却看向穀雨:“你不去?” 穀雨垂下眼瞼,在那张马奎画就的草图上屈指一弹:“我再琢磨琢磨,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申玉淡淡地看他片刻:“我陪你。” 穀雨抬起头,正撞上对方幽幽的目光。 第九百五十四章 堵门 白纸坊板床胡同,夏姜將穀雨散落在床头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柜子里,抱著肩膀四下打量,屋子里已与方才的杂乱无章迥然不同。 阳光与微风顺著打开的门窗钻进来,將屋內的浑浊之气驱散开来。 夏姜內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她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听到墙那边忽地传来一阵吵闹声。 “关德海,你为老不尊,简直是我们读书人的耻辱!” “你这样做可对得起祭酒大人吗?!” 夏姜蹙起秀眉,但听得声浪越来越汹涌,左右瞧了瞧见墙上掛著一把铁尺,便將它取了下来別在腰间,快步走出了院子。 关老头家中闯进了几名年轻的学生,几人將关老头围在正中,情绪激动地说著什么。 关老头蜷缩著身子,低垂下头,任凭对方指责而不发一言。 而他的態度却令那几个年轻学生颇受冷落,越说越是激动,不免动起手脚,將关老头推推搡搡,言辞愈加激烈。 夏姜走进院子不由地大吃一惊,她生怕关老头受伤,忙將铁尺抄在手上,大喝一声:“干什么吶!” 那几名年轻学生嚇得一激灵,回头看去却见一名绝色的女子正怒气冲冲地走来。 夏姜挤入人群,將关老头一把拉到身后,手持铁尺面向学生:“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们好不讲道理!” 学生们见她生得国色天香,目光皆是一亮,方才的激动凶狠一扫而光,其中一名年龄稍大的男子道:“这位小姐,我等都是常林书院的学生,小可名叫霍长青,这老头叫关德海,平日里满嘴的仁义道德,却不过是个奸佞小人,我们气不过找他来评评理,您可莫要误会。” 面对美人,人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夏姜气道:“关老先生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正人君子,你信口开河,还说不是欺负?” 霍长青指著关老头:“他若是正人君子,就不会趁著酒醉非礼祭酒大人的三夫人!” “什...什么?”夏姜愣住了,缓缓回头看向关老头,关老头面露尷尬,避开她的眼神。 霍长青得意道:“小可谨守孔孟之道,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耻於与这关德海为伍。” 夏姜与关老头接触得也算久了,知道这老头儿为人端方守正,並非粗鄙之辈,如今和这桃色新闻搅在一处,越想越是不对劲,只是面前有这几名激动的学生,院门外则是越来越多的街坊邻居,纠缠下去只会徒增麻烦,索性將脸一板:“你与祭酒大人很熟吗?” 霍长青一怔,下意识地摇摇头。 夏姜追问道:“那定然是你亲眼所见了。” 霍长青尷尬地道:“你这女子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与祭酒大人不熟,也不住在他家中,怎么会看得见?” 夏姜冷笑道:“那就是道听途说的了?” “唔...”霍长青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夏姜编织的陷阱中,急著辩解道:“此事已在常林书院中传遍了,大家都这么说,定然是真的。” 夏姜冷笑连连,双目如电逼视著他:“你在书院不读圣贤之书,不习治国之道,反倒热衷於搬弄是非,道听途说之下不加求证,便污衊关老先生,孔孟之道便是教你这么做事的吗?” 她一顿抢白,噎得霍长青说不出话来。 夏姜铁尺一挥:“都给我滚蛋,再在门前犬吠,別怪我不客气。” 那铁尺虽无锋无刃,却是快班擒贼捕盗廝杀保命的真傢伙,挥舞起来挟著风声,令人胆寒。 眾生嚇得连连后退,一直避到门外,夏姜的目光在一眾围观的街坊身上溜过,忽地戟指向霍长青:“关老先生刚正不阿,无论做官还是做人,处处为人称道,不是你们几个无知小儿信口雌黄,便能败坏他的名声的!” 说罢嘭地將门关了起来。 “对啊,我就说关老头不是那种人。” “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了,谁还不了解他吗?” “他虽然脾气怪了些,却绝不是你们这些外人说的那样,年轻人,我劝你们不要听信谣言。” 街坊们七嘴八舌,纷纷討伐起这些学生来,眾生面红耳赤,逃也似地离开了。 夏姜贴在门板上听了半晌,脚步声逐渐离去,她这才鬆了口气,走到关老头面前:“关老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老头期期艾艾,满脸通红,顿了顿足:“哎,一言难尽,你別问了。” 夏姜见他作態更加疑竇丛生,只是任凭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关老头仿佛锯了嘴的葫芦坚决不肯吐露,夏姜嘆了口气:“你既然不肯说,小女子便不问。”想了想將铁尺交给关老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哎...”关老头看著夏姜的身影消失,张了张嘴,终是一声嘆息。 门前已没了围观的街坊,夏姜正要走向隔壁,忽见巷子口方才那几名学生去而復返,身后则跟著更多身著长衫的书生,浩浩荡荡,耀武扬威。 她变了脸色,急忙退回到门里,伸手將门閂插上。 关老头皱起眉头:“你怎得还不走?” 夏姜没好气地道:“走不了了。” 关老头还在疑惑间,门外忽地想起脚步声,紧接著是砰砰的砸门声。 “关德海,开门!” “小娘子,別躲了,我都看到你了!” “关德海,別以为躲著不见人,你的丑事就没人知道了。” 关老头紧咬著牙关,身体打著哆嗦,迈步走向门边,夏姜一把將他扯住:“你去哪里?” 关老头恨恨地道:“我去与他们分说清楚。” “说不清楚,”夏姜紧紧地拉著他的衣袖,这老头儿脾气犟得很,情绪激动之下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这些糊涂蛋听风便是雨,他们既然敢不加考证便来兴师问罪,你一张嘴能敌得过他们十几张嘴吗?” 院子外的叫囂声越来越大,门板被撞得呼扇呼扇,仿佛下一刻就要应声而裂。 关老头又气又急:“那怎么办?” 夏姜道:“先避避风头再说,”左右看了看,跑到墙根:“这墙头你翻得过去吗?” 关老头气急败坏地道:“我,我年纪大了,再者说老夫好歹也是做官的,这等不体面的事情如何能做?” “我还是女子呢,”夏姜火冒三丈:“他们是来抓你游街示眾的,你若是不翻过这堵墙,后面可全都是不体面的事情。”情急之下也只能撒个谎,威胁威胁这个固执的老头儿了。 关老头果然被嚇住了,哆哆嗦嗦地指著柴房:“那里有梯子。” 第九百五十五章 逃脱 夏姜將梯子架在墙边,先扶著关老头漫过墙头,关老头手脚不利索,行动迟缓,夏姜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他出了意外,一直到他消失在墙头,这才鬆了口气,快手快脚攀到墙头,探头向下看去。 却见关老头歪倒在地,抱著小腿低声呻吟,夏姜连忙翻过墙头,跳到地上:“我看看。” 將关老头裤脚翻起,右手在他瘦削的腿骨上摸索,关老头疼得腮帮子直哆嗦,冷汗瞬间便流了下来,夏姜嘆了口气:“骨折了。” 关老头疼得痛不欲生,脱口而出道:“你这丫头,没个轻重,怪不得穀雨不要你了。” 夏姜一怔,隨即气得满脸通红,紧抿著双唇,站起身来向屋中走去。 关老头神色尷尬,他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妥,但为时已晚,不管她对待穀雨如何,但对自己本可以袖手旁观,但人家还是毫不犹豫地前来搭救,自己却说些疯话戳她痛处,实在不该。 夏姜去而復返,手中提著一截木板,她蹲下身子將关老头的腿固定在木板上,然后用粗绳缠了,隨后又向屋子里走去,在此过程中绷著小脸不发一言,关老头望著她的背影咂咂嘴,心道:可把这位姑娘得罪得狠了。 片刻后夏姜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身上已换了套男子的衣装,头上带著毡帽。 关老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走近,夏姜將手中的一套衣裳扔给他:“將衣服换了。” 关老头拿在手中,认得那是穀雨的衣裳,疑惑地看著夏姜:“这,这是作甚?” 夏姜的声音冷冰冰的:“自然是要逃走了。” 霍长青侧著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不禁气道:“你们两个听著,关德海行为不端,枉为人师,我常林书院要找他討个说法,你再不开门,我们就不客气了!” 半晌无人应声,他恶狠狠地向同伴道:“把门撞开!” 身边是个五大三粗的书生,兴奋地应了声是,向掌心吐了口唾沫,正要扑向门口。 隔壁吱呀一声开了门,霍长青循声望去,却见两人蹣跚著走出门,一个年轻人戴著毡帽,另一人头戴斗笠,腿脚似乎不好,走路一瘸一拐,那年轻人架著他的胳膊,两人背向而行,向巷子里走去,在巷角拐了个弯,不见了踪影。 霍长青收回目光:“別管他人,把门撞开!” 他一声令下,身边那书生猛衝几步,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门板。 门板发出震天价的响声,应声而倒,眾生如狼似虎冲了进去,搜遍了院子却不见两人身影。 “嗯?”霍长青注意到了墙边的梯子,他三步並作两步爬了上去,却见另一边的墙根散落著关老头的衣裳。 “直娘贼,上当了!”霍长青气愤地道:“还不快追?!” 眾生跌跌撞撞衝上街头,却哪里还有关老头和夏姜的影子? “啊!”一声惨叫响彻在街头巷尾。 火铺中周围从床上霍地坐了起来:“什么声音?” 彭宇睡在他旁边,揉了揉眼睛:“听岔了吧。” 捕快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下了床,周围已抄起武器,向门口走去:“去看看!” 捕快们睡眼惺忪,强打精神,隨在他身后。 彭宇哭丧著脸爬起身,嘟囔道:“这哪是人干的差事,三天加起来睡不过三个时辰,比之骡子还要惨个数倍,在干下去我这条小命就得交代了,京城凶险,不能再待了。”抓起枕边的铁尺一溜烟出了门,跟在捕快身后跑到街上。 但见巷子深处忽地窜出一个人来,浑身是血,跌跌撞撞滚入人群。 来往的行人放声尖叫,四散奔逃。 紧接著从巷子里窜出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手持钢刀迅捷地扑向那人。 那人不迭声地呼救:“救命啊,杀人了!” 他长得又白又胖,穿著一件燕服,身上血跡斑斑,眼见身后两名男人凶神恶煞一般追了过来,不禁嚇得连连尖叫,踉踉蹌蹌向人群聚集处跑去,身后两名男子穷追不捨,忽听远处一声喊:“住手!” 两人一惊,凝目望去,但见长街上一群公服的差人风驰电掣而来,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忽地齐齐喊道:“朝天寨的汉子没有孬种,徐明朗还不纳命来!” 钢刀一摆,冲入人群,挥刀便砍! 百姓猝不及防,惨叫声中如风吹麦浪,齐刷刷地倒下。 那叫徐明朗的男子嚇得魂飞魄散,这两名男子丧心病狂,无差別攻击平民,实已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转瞬间两人便杀到近前,徐明朗回过神来,撒腿便跑。 一名男子向他背后便是一刀,徐明朗惨叫一声,身子扑倒在地,身后已多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他挣扎著向前爬去,男子踩住他高举屠刀,用力挥下。 鐺! 兵刃交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周围斜刺里窜出,举刀挡在徐明朗的身前。 男子大吃一惊,挥刀便砍,周围目睹两人袭击平民的举动,只恨得两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反手便是一刀,敲在那人的胳膊上,只听一声脆响,男子手臂断折,他闷哼一声换作两手擎刀扎向周围。 周围没想到此人如此顽强,重伤之下不仅不退,反而以命相搏,他连忙闪身躲避,刀尖擦著小腹过去,两人错身之际,周围翻腕反刺,锋利的刀锋刺中他的后心。 男子跪倒在地,还不待起身,手中钢刀竟从腋下刺来,周围大吃一惊,长刀递出,砍中男子脖颈,男子四肢扑倒,气绝身亡。 “周捕头,你受伤了?!”彭宇跑到他近前,见他小腹的衣裳被划开,鲜血汩汩而出。 “无妨。”周围轻描淡写地道,撕下衣角捂在伤口之处,看向另一处战场,剩下那名男子被捕快团团围住,战圈之中打得火热,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你听清他方才说什么了吗?” 这话问的是彭宇,后者则战战兢兢地道:“好像....”他偷眼向周围看去:“好像说的是朝天寨。” 周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第九百五十六章 朝天寨 当董心五赶到的时候,现场已被周围封锁,五城兵马司手拉手隔绝了凑热闹的人群,董心五费力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女子的哭声首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妇人正趴在死者身上痛哭流涕。 董心五看了看那男子的尸体,又看了看他身边散落的金银,倒抽一口凉气:“对方终於忍不住开杀戒了吗?” 周围表情凝重:“看来是这样的。” 偷盗是一回事,杀人则是另一回事,董心五意识到事情正在向眾人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可留下了活口?” 周围摇了摇头,指著先前那名与自己缠斗的悍匪:“这人是我格毙的,另一人嘛,趁乱脱逃,如今已不知去向。” 董心五一惊,那女子抹了把眼泪,走到董心五面前一躬到地:“求董捕头给我家相公做主。” 周围疑道:“你认得我师傅?” 女子两眼红肿,声音颤抖带著哭腔:“我家相公在刑部任职,时常与我说起董捕头。” “你相公是做官的?”周围与董心五相视一眼,无比震惊。 女子点点头:“这厢来。”做了个请势,將两人引到人群之外,两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连忙上前,当先引路。几人转了两条巷子,走进了一户人家,院落乾净整洁,还有三五名僕从惊魂未定地站在屋檐下,几人身上血跡斑斑,见女子到来慌忙迎上前:“主母。” 女子摆了摆手,將董心五和周围带到臥房之中,室內橱柜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女子怔怔流下泪来:“我家相公名叫徐明朗,是刑部福建清吏司的郎中。” 周围脸色愈发难看,清吏司郎中是正五品的官员,在刑部的职权仅次於刑部尚书及刑部侍郎,確保各省司法事务的有序进行,可以说是刑部的实权人物。 那女子继续道:“我相公忙了半月有余,好容易盼得一天休沐,没想到两名恶贼强行闯入,我家中僕从不懂拳脚功夫,相公便上前与之理论,反被二贼追杀,枉丟了性命...”说到此处泪水涟涟,几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周围皱起眉头,扫视著乱糟糟的屋中:“那二贼闯入的时候,你夫妻在屋中吗?” 女子摇了摇头:“我和相公在后院,那两名贼人不知从哪里溜入了府中,正在房中翻查之际,被我府中下人发现,惊叫示警,我和相公才从后院急匆匆赶了来。” 周围蹲下身子,將首饰盒捡起,將其中的金簪手鐲展示给董心五看:“看来两人也慌了神,並没有取走所有的財物。” 女子抹了把泪:“我常听相公提起,董捕头是京城的定海神针,关於您的軼事我也听了不少,知道您是个有本事的,如今我相公惨死,还望您儘快抓到凶手,以慰我相公在天之灵。” 两人一脸沉重地从徐明朗家中走出,董心五站在巷口,沉吟道:“死了官员,品级还不低,府尹大人怕是要麻烦了。” 周围低声道:“师傅,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可知道那贼人是何处来的?” 董心五打量著他:“什么意思?” 周围牙疼似地吸了口凉气:“朝天寨。” “什...什么?”董心五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周围道:“方才那贼人自报家门,快班弟兄们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来自朝天寨。” “不可能!”董心五断然否决,朝天寨多灾多难,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若是再闹这么一出,那祸事转眼便起,连朝廷官员也敢杀,程正谊再是通情达理,也不可能保他。 “我也不相信是他们做下的,眼看日子越过越有盼头,我不相信朝天寨的老少爷们还愿意鋌而走险。不过,”周围脸色尷尬:“朝天寨名声不显,除了咱们还有谁知道他们的名號?那人即便不是朝天寨的人,想必也与朝天寨脱不开关係,再说方才街上不论是快班还是五城兵马司的兄弟,甚至是街上的百姓都听得真真切切,这件事瞒不了的,所以还是要查。” 董心五犹豫半晌,嘆了口气:“不著急上山,你先去一趟东壁堂。” 周围浓眉紧皱,疑惑地看著董心五,董心五道:“夏姜与小成两人下了山,你先找两人商量商量。” 周围疑惑更甚:“您怎么知道他俩在东壁堂?” 董心五一瞪眼:“咸吃萝卜淡操心,还不快去!” “哎哎,”周围忙不迭答应下来,一溜烟跑出了巷子:“彭宇,跟我走。”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董心五还站在巷子口,秋风打著胡璇衝进了巷子,董心五感到了一丝凉意,他紧了紧衣裳,心中琢磨著该如何向程正谊开口——正如周围所说,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周围与彭宇一路急行,来到东壁堂。 前厅里人满为患,小成在人群中穿梭,忙得满头大汗,彭宇一把抓住了他,小成烦躁地挣脱:“別闹...咦?” 他看到了周围和彭宇,哈地笑了起来:“两位怎么来了?” 周围笑道:“来看看你和夏郎中,她人呢?” 彭宇两手捧著药包,向两人一努嘴:“跟我来。” 领著两人来到后院,七拐八拐走进了屋子,周围和彭宇当即便是一愣:“关老头,您怎么在这儿?” 关老头躺在床上,夏姜正在床前小心地用剪刀剪开他的裤脚,见到两人露出意外的表情,站起身来:“四哥,你们怎么来了?” 小成將夏姜替换下来,解开药包將褐色的药物敷在关老头腿上。 周围皱著眉头:“怎么伤的?” 夏姜便將事情经过与周围说了,尔后看了关老头一眼:“我不相信关老爷子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只是任凭我费尽口舌,他就是不肯说,四哥来的正好,老人家,你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隱,对我不好说的,四哥是穀雨的兄长,总可以讲了吧,”向小成和彭宇道:“我们出去等候。” 关老头方才一直低垂著头,直到夏姜走到门口这才將头抬起来:“你留下,教两个孩子出去。” 彭宇不甘心:“我不跟別人说。” 小成揪著他的脖领子:“跟我去前厅帮忙。” 夏姜將门关上,周围看了她一眼,暂且將来意放下,走到床前道:“关老头,一切有我给你做主。” 第九百五十七章 怀疑 关老头嘟囔道:“我自己办的缺德事,又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还嫌我丟人丟的不够吗?”瞥了夏姜一眼,目光中颇有埋怨之意。 夏姜站在门口,垂下眼瞼,委屈地两眼通红。 “你既然决定要说,又何必推三阻四?”周围乾咳了一声:“夏郎中为你鸣不平,你倒端起架子来了,你不说也行,我將穀雨叫过来,你和他说吧。” “別別,给老朽留点脸面吧,”关老头忙不迭告饶,他在穀雨面前是有长辈的矜持的:“你这小子脾气跟炮仗似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改一改。” 苦嘆一声將昨夜在祭酒家中参加文会,饮酒过量以致昏迷不醒的事情说了,待说到第二天醒来之后舌头就不利索了,吭吭哧哧说完,苍老的脸像跌入了染缸,红得娇艷欲滴。 “老夫一辈子谨守本分,从未逾矩,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厚土,没想到老了老了,反倒做下这等下流无耻之事,让我如何见人吶。”说到此处悲从中来,哇一声哭將出来。 把周围和夏姜嚇了一跳,再看关老头老泪纵横,表情痛苦,忽然抬头猛力捶打自己的脑袋:“无耻的登徒子,你愧对圣人教诲,愧对祭酒大人,更连累了那无辜的女子,你怎么还有脸活著!” 周围一个箭步上前,將关老头手腕抓住,关老头拼命挣扎:“放开,让我死了算了!” 周围哪敢放手,反倒抓得更紧了:“你这糊涂老儿,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急得什么?” 夏姜回过神来,走上前劝道:“老人家,我觉得周捕头说得对,我们都相信你。” 关老头为人端方,一辈子秉持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十六字真言,自问克己復礼,从未昧过良心,这件事对他的衝击实在太大,令他竟產生了幻灭的念头。 关老头道:“是我的错便是我的错,用不著你们为我粉饰。” 周围气道:“你和那女子能发生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岁数了吗,在醉酒过量的情况下,即便有那心思,那个...也没那个力气去做那事是不是?” 关老头气急败坏地道:“兔崽子,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周围尷尬地咧咧嘴:“你可记得谁將你扶到了客房?睡下的时候可有別人在?你既然喝醉了酒,又如何能爬到人家床上?” “这...”关老头一问三不知。 周围冷冷地道:“这件事即便发生在穀雨身上,我都不会惊讶。但是却偏巧发生在你身上,我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四哥!”夏姜气得满脸通红。 周围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作势在自己嘴上拍了一记,陪著笑脸:“话说得快了,脑子没追上。”他长得满脸横肉,却小意陪笑,却也是有两分滑稽的。 那边厢关老头也不似方才那般激动,抽泣道:“即便我不记得又怎样,我和她毕竟睡在一张床上,祭酒大人说得在理,即便我信,你们信,其他人呢?” 周围板起脸:“关老头,我没亲眼得见,无法给你答案,但这件事確实有说不通的地方,因此不可妄下定论。” 关老头苦嘆一声,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 周围又安慰了几句,见关老头始终无动於衷,无奈地摇摇头,向夏姜使了个眼色:“你隨我出来。” 两人走到院子里,夏姜忧心忡忡:“四哥,你也觉得这事蹊蹺?” 周围摇了摇头:“蹊蹺谈不上,关老头昨夜醉的太厉害,连什么人扶他去歇息都不记得,因此当真有一种可能,他那时还有行动能力,喝杯水上个茅厕,回来的路上迷了方向,爬上了一张错误的床,只不过他丧失了记忆,对所发生的事情不记得罢了。” 夏姜嘴角苦涩:“关老爷子怕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真相。” 周围注视著院子里来来往往的病患和杂役,严肃地道:“这不过是一种可能性,我说过这件事里有许多说不清的地方,比如祭酒为何突然邀请关老头一个赋閒在家多年的官员,又比如关老头为何会摸到祭酒大人最偏爱的三夫人床上?” 夏姜听得心中一动:“四哥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在没有確凿的证据前不要轻易否定任何一种可能性,”周围收回目光,转过头盯著夏姜:“眼下我可顾不得关老头,这一次我是来寻你的。” “我?”夏姜惊讶地看著他。 周围从怀中取出绘影图形,画中是一名男子,脸型瘦削,双目透出阴鷙的光:“这人你认得吗?” 夏姜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认得。” 周围观察著她的神色,將第一张纸抽去,露出另一名男子的画像,吊梢眉三角眼,面相凶狠:“这人呢?” 夏姜再次摇了摇头,这一次她停顿片刻,看向周围:“我该认得他吗?” 这女子冰雪聪明,知道周围绝不会无的放矢。 周围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这两人自称是朝天寨的人,不久之前杀了一名朝廷五品官。” “什么?!”夏姜惊呆了,断然否认道:“绝不可能!” 周围屈指在那张画像上一弹:“这人已被我杀了,另一人则趁乱脱逃,你当真不认得他们?”他再次强调道。 夏姜从他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审视,心中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四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周围盯著她的双眼:“以你对朝天寨的回护,我不该怀疑你对我有所保留吗?” 夏姜呼吸粗重,胸前剧烈起伏,有心辩白,但毕竟有前科在身,使她的愤怒缺少底气,她硬邦邦地道:“朝天寨男女老少终於过上了安稳的日子,绝不可能再去干那作奸犯科之事,我熟悉朝天寨的每一个人,这两人绝对不是山寨的。” 周围沉默地看著她,她毫不避讳地回视著周围。 周围点点头:“这两个人的身份我会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就不要回山上了。” “为什么...”夏姜话一出口便明白了周围的用意,心头登时一凉。 第九百五十八章 必经之路 周围语重心长地道:“朝天寨好容易脱掉贼皮迎来新生,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不论是寨中居心叵测的人,还是覬覦寨子的外人,这一招几乎要將你前期的努力和寨子里老少爷们的希望击个粉碎。” “我,我知道...”夏姜心中打鼓,她定了定神:“四哥放心,我就在东壁堂里哪也不去,全心全力配合官府的调查。” 周围知道这聪慧的女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缓和下来:“宽心,我们弟兄也会追捕那名逃脱的案犯,还朝天寨以清白。” “多谢四哥。”夏姜將周围送走后,回到院子里,季安蹦蹦跳跳地走来,一只药罐被她拎著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 夏姜將她揽在怀中:“去哪里淘气了?” 季安不满地道:“我没有淘气,我在帮小成郎中治病。” “了不起。”夏姜心不在焉地夸讚道。 季安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正过身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抓住夏姜葱白一般的手,似模像样地绷直三指,搭在夏姜的腕间,嘴中念念有词。 夏姜歪著脑袋看著严肃的季安,一颗心不如为何缓缓落在了地面上。 最难的时候都走过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为自己打著气,嘴角露出了浅笑。 “嗯?”季安歪过小脑袋,疑惑地看著夏姜。 夏姜抚著她的脑袋,笑意吟吟地道:“谢谢你,小郎中。” 客栈中,穀雨站了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肩头,一边活动著腿脚,一边回头看向申玉。 申玉坐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抱著肩膀目光幽幽地看著穀雨。 想到这几个时辰以来,这少年就是这般纹丝不动地在背后盯著自己,穀雨只感到脊背阵阵发凉,申玉淡淡地道:“我看你盯著那图纸一直发呆,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穀雨尷尬地摇了摇头:“在下脑袋愚笨,空想半晌还是毫无头绪。” 他昨夜陪大脑袋喝得烂醉,直到现在还未醒酒,脑子里乱糟糟的,几个时辰中倒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发呆,另一半的时间则在琢磨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在既不伤害王承简的同时又能够將官印拿到手上。 这可是天官之印哪,想到这里穀雨就忍不住心里打颤。他在官场的最底层,而王承简则高高在上,穀雨仰断了脖子也难以望其项背,但现在却要覬覦人家的官印,这种荒谬感令穀雨感觉极不真实。 申玉淡淡地道:“无妨,英雄会並没有规定手段,既然暗取不成,那便试试明抢的法子。” 穀雨一惊:“这样也成吗?” 申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只要你们不怕死。” 穀雨舔了舔嘴唇:“自然是怕的。” 申玉摇摇头:“我看你不像怕死的人。” 穀雨心中一跳,申玉的目光中充满玩味:“甚至不像个江湖中人。” 穀雨心跳加速,这少年年纪比自己还小,但时而沉默淡然时而咄咄逼人,教人琢磨不透,他不由地提起小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倒寧愿远离江湖,做个寻常人。” 申玉笑了:“大年兄这话说得深了。” 穀雨总觉得这人的眼神中似乎隱藏著別的內容,房间之中的沉默让他坐立不安,他走到门前:“呆得有些闷了,申玉兄要去走走吗?” 面对穀雨的邀请,申玉当即站起身来:“我陪你。” 穀雨打开门,申玉疑道:“你不带武器?” “那玩意儿太过显眼,令人生疑。”因为他这一问,穀雨才下意识地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这才意识到这人从始至终便没有带过武器。 两人从客栈中走出,遥远的天边铺满了晚霞,色彩斑斕,绚烂夺目,金色的夕阳余暉洒在来往的行人身上,给喧闹的街上增添了一抹別样的氛围。 穀雨从远处收回目光,向申玉示意一眼,挤入了人群。 两人也没明確的目的地,便在街上閒逛,期间穀雨买了两张牛肉饼,一张分了给申玉,对方並没有拒绝,两人之间沉默地並肩而行,穀雨一边咬著牛肉饼,一边东张西望。 半晌后申玉醒觉:“你在看地形?” 穀雨笑了笑:“纸上看到的毕竟和亲眼所见有所不同,况且王家居住之地属於闹中取静的地势,周边布局复杂,这些都是从图纸上看不到的。” 申玉观察著迎面走来的行人:“有什么收穫吗?” 穀雨摇了摇头:“你有什么建议?” 申玉面无表情地道:“我不过是为你们三人提供必要的信息罢了,至於要如何动手,在何时何处动手,应该与你的同伴商量,你问错人了。” 穀雨却是不信的:“不止这么简单吧,你寧愿忍受枯燥寂寞,也要陪在我三人身边,是要监视我们吧?” 申玉眯起眼睛看向穀雨,穀雨不为所动,手中的牛肉饼占据了他全部的关注,申玉道:“难道不也是一种保护吗?” 穀雨不由地笑了:“你的身手如何,若是我等行跡败露,你有足够的把握救下我们吗?” 申玉幽幽地道:“比起王承简,你似乎对我的兴趣更大。” 穀雨悚然一惊,身边这少年的目光锋利如刀,好似要看穿他的內心,令他不由心惊肉跳。 他强迫自己毫无顾忌地回视著申玉:“京城之中臥虎藏龙,我等参加英雄会是为了扬名立万,可不是为了自投罗网来的。未虑胜先虑败,我得確保自己的后路。” 申玉盯他半晌,移开目光:“很遗憾,真到了那时候,我救不了你。” 穀雨暗中鬆了口气,被这申玉目不转睛地盯著,总有种喘上不上气来的感觉。他向路边的一家茶馆走去,申玉皱起眉头:“你干嘛去?” 穀雨头也不回地道:“吃了半斤饼,你不渴吗?” 申玉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 茶馆中人不多,穀雨捡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了,叫了一壶高碎,滚烫的热水將茶叶的清香激发出来,穀雨轻轻咂了一口,满足地点点头。 申玉手中转动著杯子:“大年兄,你是不是过於悠閒了?” 穀雨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怎么,你也要爭那武魁首?” 申玉闷哼一声,穀雨的漫不经心终於让他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略带慍怒地看著穀雨,而后者则还之以人畜无害的微笑,申玉索性別过了头。 穀雨品咋著茶水,目光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这里是王承简回家的必经之路。” 第九百五十九章 怀疑 申玉霍地转过头,穀雨缓缓道:“六部五府皆在棋盘街,离开天街折而西行上西江米巷,”他的手指在虚空中比划著名,仿佛亲眼得见:“一直走到宣武门里街,折而向北,”他的神情中带著一丝得意:“我虽然没有亲隨,但对地头熟的很,京城的每一条街巷都在我的脑子里。” 申玉默不作声地听著,穀雨的手指缓缓上移:“他定是一路直行经过象房,头髮胡同是距离他府上最近的一条路,他定是经此胡同再北行...” “胡吹大气,”申玉忽地插言道,仿佛捉到了穀雨的痛脚:“那头髮胡同临近小沟沿,乃是太平湖的一条分支,到头髮胡同时业已乾涸,臭气熏天,京中老人儿称那里做臭水河,王承简决计不会走那里...唔...”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了嘴。 “你说的有道理,”穀雨恍若未觉,手指在虚空拐了道弯:“那便前行至西长安街,经过大理寺,进入咸宜坊,直行至十字街左拐便是眼前这一条,再走盏茶功夫拐入巷子便到家了。” 这才放下手,向申玉启齿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王尚书究竟长什么样子吗?” 申玉定定地盯他半晌:“你很狡猾。” 他一语双关,穀雨自然听得明白,只是並没有点破:“已是放班的时候,咱们耐心等著便好...” 话音未落,从门外忽地走进来两名妙龄少女,当先的那名女子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她容貌清丽,如新月生晕,美玉萤光,实是个俏丽的佳人。 她跑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桌前,向申玉两人看了一眼,这才回头向身后追上来的女子道:“小红,你这丫头还不快著些。” 穀雨与她背身而坐,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穀雨脑袋嗡了一声,王诗涵! 他的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硬,申玉將他的反应看在眼中:“怎么了?” 穀雨五味杂陈,抿了抿嘴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小红两手叉著腰,喘著粗气走进了门,向小二摆了摆手:“照旧。” 小二显然和两人是老相识,答应一声快步去了,小红坐在那女子对面,咬著牙道:“小姐,这么下去怕是不成,迟早会被老爷发现的。” 王诗涵没好气地道:“你便是最大的隱患。” “小姐...”小红小嘴撅了起来:“人家陪你做坏事,整日里提心弔胆,你还这样嚇唬人家。” 小二將茶水奉上,王诗涵给小红斟了茶,笑嘻嘻地道:“小姐说错话了,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计较。” “倒也不用这么客气。”小红是个很好哄的姑娘,她喝了茶,著急地催促道:“老爷该回来了,咱们回去吧。” “急什么,”王诗涵慢条斯理地喝著茶:“咱们这般急火火地回去,只会引人怀疑,把汗晾乾了,气儿喘匀了再回去不迟。” 小红注意到了茶馆中还有另外一桌客人,她身子前倾,凑近王诗涵压低了声音:“小姐,我还是觉得不踏实,咱们儘早回去吧。” 王诗涵瞥了她一眼:“胆小的丫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小红气道:“你是小姐,你当然不怕了,人家只是个小小的丫鬟,老爷怪罪下来,我可生受不起。” 王诗涵嬉笑道:“丫鬟怎么了,咱们小红长得清秀,人见人爱,你看那小二哥自你进门便不知偷偷瞧了你多少眼。” 小红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扭头看去,却见那小二正悄悄向她看来,两厢视线恰好撞个正著,小二惊慌地移开目光,小红霍地扭回头,面红耳赤地道:“小姐,你欺负人家...”站起身来急步向门外走去。 “哎,哎,”王诗涵站起身时,小红已在门口消失了踪影,她娇俏一笑,自怀中摸出碎银放在桌上,快步追著去了。 穀雨的身体鬆弛下来,申玉却忽地站起身。 穀雨一惊,申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咱们也该回去了。”不待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走出了门。 穀雨咬牙切齿地看著他的背影,无奈地站起身,跟著他一道走了出去。 人群之中王诗涵已经追上了小红,她凑近了小红小声地说著什么,申玉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穀雨不知这申玉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能忐忑地跟在他身边,另一方面还要防备著前方的王诗涵发现自己,再也没了方才閒適的心情。 直到王诗涵拐了弯,申玉仍旧跟在她身后,穀雨才发觉大事不妙,他低声道:“不是回客栈吗?” “你很急吗?”申玉扭过头,逼视著穀雨:“莫非你与那女子认识?” 穀雨一惊:“不认识。” 申玉笑了笑扭回了头,穀雨不敢再说下去,唯恐被他发现破绽。 王诗涵与小红走向角门,家丁殷勤地迎上前:“小姐回来了?” 王诗涵道:“老爷回来了吗?” 家丁摇摇头:“还没呢。” 王诗涵点点头,与小红走入角门。 看著两人身影消失,申玉背著两手陷入沉思,穀雨观察著他的神色,这申玉超脱年龄的成熟令他不敢掉以轻心。 半晌申玉笑了笑:“王家的小姐,不正是那王诗涵吗,果然长得国色天香。” 穀雨攥起双拳,沉默以对。 “也不知道她背著王承简忙些什么,”申玉沉吟道:“相信那茶馆的小二能告诉我们答案。” 穀雨缓缓道:“她对我们用处不大,当务之急还是在於摸清王承简的行程。” 申玉不以为然:“有备无患嘛。”向回走去。 穀雨有些焦急,但一时却又想不到什么法子阻止他,正在此时,忽见街上一顶红顶官轿由远及近,缓缓而来。 这顶官轿由八名轿夫抬著,轿前及轿后各有四人,身著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却是锦衣卫! 瞧这架势也知道官轿之中的人来头不小,行人纷纷向道边躲避,让开道路。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隨著行人避在一旁,隔著人群观察著,官轿自面前经过,缓缓停在王府角门,轿帘撩起,一名身著官服的男子走下轿子,穀雨看得分明,正是那位吏部尚书王承简。 第九百六十章 千两黄金 王承简矮身从官轿中走出,锦衣卫千户黄自立虚托著他的手臂:“老大人,小心了。” 王承简连称不敢,两人客客气气走到角门,又为谁先进去谦让一番,最终还是黄自立坚持让王承简走入才作罢。 一眾人浩浩荡荡进了门,行人这才放鬆下来,七嘴八舌地议论道:“这位王大人,好大的排场啊。” “嫉妒吗?你若是当了天官,排场只会比他更大。” 其中也有懂事的:“看来是这些天满城大盗闹的,否则怎会劳动锦衣卫亲自护送?” 也有想的多的:“这锦衣卫是什么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儿,竟然也被派来做护院,足见陛下袒护之意。” 眾人议论纷纷,街上渐渐恢復了热闹,人群之中的马奎和大脑袋却已是脸色铁青。两人摸到申玉和穀雨身边,悄声道:“申玉,你他妈的是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引呢?” 申玉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转过身往回走去。四人回了客栈,马奎探头向外看了看,转身將门关上:“申玉,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申玉摇了摇头:“至少在昨晚之前,锦衣卫並没有出现。” “这么巧?”大脑袋狐疑地看著他。 大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无疑令每个人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哪个不是唯恐与他们攀扯上关係,能躲多远便躲多远,自己有几条命敢去招惹这些活阎王? 穀雨紧皱眉头,低头不语。现场之中无疑他的情绪是最复杂的,一方面因为任务中出现的意外而沮丧,另一方面却也有一丝庆幸,总算王承简一家老小不会受到人身威胁。 就在四人愁眉不展之际,门外忽地响起篤篤的敲门声,声音很轻,两长一短,三人同时紧张起来,申玉悄悄走到门边,將门开了一道缝。 老楚出现在门口,顺著门缝溜了进来。 “是你?”马奎和大脑袋的神色变了。 老楚陪著笑脸:“三位爷,又见面了。” 大脑袋扬了扬醋钵大的拳头,狞笑著逼近:“是啊,又见面了,小爷很想你啊...” “別乱来,有话好好说,”老楚瑟瑟发抖退到门边,申玉拦在老楚面前,向大脑袋道:“你不想知道他为何来吗?” 老楚鬆了口气,这才道:“我来给各位爷传个口信,今日晌午一名吏部官员被当街袭杀,陛下大为震怒,命顺天府、巡捕营、五城兵马司及有司联手追捕江湖豪杰,三品以上官员均由锦衣卫承担护卫、警戒之责。” 四人同时脸色大变,马奎声音打颤:“难道不能改改规则吗?” 老楚缓缓道:“英雄会一言既出,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不是显得我们怕了鹰爪孙,那这武魁首还有何意义?” 马奎囁嚅著,他也知道老楚说的在理,但若是这样白白送命,他又不甘心,脸色纠结地避在一旁。 老楚看著三人,神情严肃:“我来这里便是告诉各位爷,往后两天更要小心谨慎,否则不仅是被抓进大牢那么简单,锦衣卫拥有先斩后奏之权,一著不慎丟掉的可是命啊。” “不来了,不来了。”马奎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恐惧,向门口走去。 老楚淡淡地道:“各位爷不畏生死,豪气干云,英雄会也不能不有所表示,针对前三甲开具赏格,无论是谁夺得这武魁首,英雄会赏千两黄金。” 马奎的脚步攸地停下了,目瞪口呆地看著老楚。 大脑袋和穀雨对视一眼,也是一脸的震惊。 千两黄金,足够朝天寨的老少爷们过上富足的生活了。大脑袋的呼吸逐渐粗重。 老楚对於三人的表现並没有感到意外,他淡淡地道:“榜眼赏五百两黄金,探三百两,各位爷若是走我不拦著,但这泼天的富贵可就是別人的了。” 他的声音像魔鬼,撩动著三人的心弦。 穀雨生在京城,父母临终前留了套房子给他,再加上他在衙门任职,因此家境虽不富裕,但也不至於为食宿担忧,他也没有要成为富翁的野望,因此自问对银票並没有多大的渴望。可是千两黄金啊... 穀雨只感到口乾舌燥,心臟突突跳个不停,欲望自心底升腾而起。 马奎收回脚步两眼圆瞪,直视著老楚:“既然如此,那老子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拿下这武魁首。” 大脑袋哼了一声,嘟囔道:“想得倒是美,这笔钱未必是你的。” 这是自行动以来,穀雨第一次看到大脑袋如此严肃的表情,这小子认真了。 穀雨啼笑皆非地看著他,老楚將来意说完,拱了拱手悄然退去,房间里静悄悄的,半晌后申玉才道:“半路突袭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府中又有锦衣卫护卫,各位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吧。” 马奎和大脑袋一怔,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两人视线一碰,皆是一脸无奈。 申玉忽地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信息,不知各位有兴趣听吗?” “什么?”马奎和大脑袋迫不及待地问道。 申玉向穀雨瞟了一眼,不知为何穀雨忽地心头攥紧,脊背发凉。 茶馆之中,小二看著申玉面前的银子,艰难地开口:“客官,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申玉笑道:“怎么会为难你呢,我对那女子一见倾心,若是日后成就好事,你便是我们的媒人。” 四人仍坐在靠窗的位子,马奎和大脑袋眼巴巴地看著小二,穀雨则手托著腮看向街上的行人。 小二將四人看了个遍,越看越觉得古怪,嘴唇翕动脸色纠结,犹豫著要不要开口,申玉又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笑道:“我又不是让你杀人放火,不过是与同伴游玩至此巧遇佳人。你不说也罢,这些银子拿了去,咱们权当交个朋友。” 小二看著桌上的银子,足足顶他三个月的工钱,他舔了舔嘴唇,將银子拿在手中:“那女子是王尚书的爱女。” 申玉眼睛一亮,穀雨则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一股凉意迅速瀰漫到全身。 第九百六十一章 千户 王府,王诗涵匆忙將衣裳换了,正与小红说著话。家丁在门外稟道:“小姐,老爷请您去园。” 王诗涵柳眉微蹙:“我知道了。” 小红脸色微变,凑近了王诗涵悄声道:“小姐,怕不是被老爷发现了吧?” “不会,咱们外出假借入寺为爹爹祈福之名,他终日忙於公事,岂能发现破绽?”王诗涵虽然如此说,但心中仍有些忐忑,紧咬樱唇思索片刻:“瞎猜无益,不管怎样总要见过爹爹才知道。” 王府后院,湖面平整如镜,王承简身著燕服,將手中的鱼食撒向水面,鱼儿成群竞相捕食,將水面搅闹得热闹非凡,黄自立靠在栏杆旁,饶有兴致地看著。 王承简道:“自立啊,陛下今日在朝会上大发雷霆,恐怕不止是群盗大闹京城这么简单吧?” 黄自立笑了笑:“伯父见微知著,晚辈佩服得紧。” 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袭飞鱼服更令他显得威风凛凛,他与王承简是旧相识,说话並不生分:“近日边关战事如火如荼,朝xian战场更是陷入僵局,陛下忧思过甚,到底有些急了。” 王承简望著水面跳跃的鱼群出了会儿神:“六年了吧?” 黄自立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是啊,六年了,整整打了六年。” 王承简感慨地道:“六年前战端开启之时,並没有人能想到这场仗打得旷日持久,如今国库空虚,將士死伤无数,朝中对於是战是和吵得不可开交,终其原因不过都是起了厌战的念头,也不知陛下是哪般心思?” 这句话看似自言自语,其实问的却是黄自立,黄自立眼珠转了转,轻笑道:“天家的心思自立是猜不透的。” 王承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自立啊,眼下朝堂纷爭不休,僵持下去只会人浮於事,耽於爭吵,甚至可能让各衙门生了嫌隙,各部相互掣肘,以致政令不畅,那可就糟了。我与你父亲是旧相识,也算看著你自小长大,若是有伯父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可得帮我留著神。” 黄自立心中嗤之以鼻,两家虽是旧识,却也没好到那个地步,心道你何时看著我长大过,面上则露出殷切的笑容,將场面话讲到位:“伯父说的是,我主动请缨护卫您,便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 王承简见他顾左右而言他,正要再说什么,水榭外脚步声响起,王承简回头看去,便见管家四喜当先走来,身后跟著王诗涵和小红。 王诗涵走到近前,躬身行礼:“见过爹爹。” 王承简露出笑容:“丫头,我若是不唤你来,你是不是想不起还有我这个爹爹了?”他虽然在指责,但是语气中的宠溺是藏不住的。 王诗涵並不真箇怕他,娇笑道:“爹爹整日里忙,我哪敢打扰您?”见黄自立正笑意吟吟地看著自己,连忙行礼:“自立哥哥也来了?” 黄自立目光炙热地看著王诗涵:“这些日子京城不太平,陛下差我护卫伯父,若非如此我还见不到你。诗涵,一向可好啊?” 王诗涵对他的凝视颇为不自在,偏过头去看著父亲:“不知父亲唤我来,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吗?”王承简笑道。 四喜领著下人走入水榭,將果脯蜜饯各色点心摆在桌上,王承简將手中的鱼食拋掉,两手拍了拍,坐回到椅中:“今日秋高气爽,景色怡人,自立又好久不曾来过,你们年轻人多说说话。” 黄自立笑嘻嘻地道:“是啊,诗涵整日里闷在家中,想必枯燥得很,我说几个北镇抚司的趣事给你听听?”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王诗涵有些不情愿,把眼看向王承简,却见王承简从案上抄起本书来,她无奈地坐在了对面,强笑道:“也好。” 徐明朗家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徐氏神情委顿,两眼红肿,勉强打起精神看向面前美貌的女子:“抱歉,家中出了变故,招待不周,你是何人,为何指名要见我?” 夏姜换了身短打扮,显得更加乾净利索,抱拳道:“我叫夏姜,乃是朝天寨的大当家。” “什么?!”徐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厅外的下人也紧张了起来,大呼小叫便要上前拿人。 徐氏一挥手,下人安静下来,她目光灼灼逼视著夏姜:“朝天寨的大当家竟是个女子?” 夏姜苦笑道:“货真价实,的確是我,此中曲折往復不足为外人道也,此番冒昧打扰是要还朝天寨一个清白。” 徐氏气得脸色铁青:“你的人害了我相公,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真当我徐家没人了吗?!” “若当真是我做的,又何必自投罗网?”夏姜淡淡地道。 “唔...”徐氏说不出话来了,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你们又在耍什么诡计?” 夏姜不卑不亢道:“徐姐姐且听我一言,朝天寨已改邪归正,如今做的是正经买卖,绝无作奸犯科之举,害你相公的实则另有其人。” 徐氏半信半疑地看著她:“那两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朝天寨的匪徒,教我如何信你?” 夏姜脸色阴沉:“將他们抓住问个清楚,便可还我清白。” 徐氏不屑地道:“那贼人早已逃之夭夭了,连官府也寻不到他的踪跡,就凭你?”她上下打量著夏姜:“你又有什么法子能抓到他?” 夏姜正色道:“此事需著落在徐姐姐身上,”趋前半步拱了拱手:“还望徐姐姐能將二贼闯入行凶的来龙去脉详细说给小女子。” 许氏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后才轻嘆一口气:“你確实与寻常女子不同。” 夏姜苦笑道:“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朝天寨中男女老少不过是一群想方设法活下去的穷苦人,我们从无害人之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宵小栽赃陷害,使我等蒙受不白之冤,我身为大当家,总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徐氏缓缓道:“你既然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但在你没有抓到那贼人之前,我並不认为你是冤枉的。” “理所应当。”夏姜见她鬆了口,不由地暗中吐出一口长气。 第九百六十二章 拜访 徐氏闭上眼睛,痛苦慢慢爬上了她憔悴的脸庞,回忆无异於让徐氏再经歷一遍丈夫的死亡:“我和相公在后院中养了几株玉兰,这是我隨他在上峰崔大人家中做客时见过的,玉兰长於滇南一带,开如伞盖,外形高洁香气浓郁,胡大人爱不释手,在席间特意取来与眾人同赏,我便因此留了心。” 也许是同为女子,让徐氏的描述更为细腻,夏姜不明其意,雾煞煞地看著她,徐氏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那相公不屑於走门路钱打点,纵然才华满腹,也无法得以高升。我见那胡大人爱如命,便打算投其所好,托人从滇南一带几经周折带回了种养在后院,只是这也不知是天生娇贵还是水土不服,自从发芽之后迟迟不肯开,我和相公两人小心伺候,翻土、洒水、除草,处处不敢鬆懈,今日难得他休沐在家,清晨起来我们便去后院忙活,过不多时忽听前厅发出一声尖叫。” 说到此处,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我还在迟愣间,相公已经站了起来向前面跑去,等到衝进院子时,那两个贼人正在追砍我府中的下人,当时场面乱得很,等到相公出现,两贼便舍了下人,直奔我相公而来。” 说到此处徐氏已是泪水涟涟:“我相公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这两个贼人的对手,我...我那时嚇得手脚冰凉,怔愣之间相公已身中数刀,他见势不妙,撒腿便跑。我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心中只想著绝不让这二人追上,便跑到两人身前挡住去路。” 夏姜柳眉微蹙,徐氏呢喃道:“这两人並没有与我纠缠,其中一人將我踹翻在地,径直向相公追去,等我好容易从地上爬起身,衝到街上时已然尘埃落定,我相公已被那恶贼杀了...”再也说不下去,泪水迅速打湿了脸庞。 夏姜看得心有戚戚然,沉默片刻才问道:“根据你的描述,似乎徐大人自从出现后,便是那两名贼人的唯一目標。” “嗯?”徐氏的哭泣戛然而止。 夏姜的话让她事无巨细地再次回忆一番,並確认了她的话並非没有道理:“你...你什么意思?” 夏姜道:“不忙著下结论,徐姐姐能带我去你们的正房看看吗?” 徐氏迟疑地站起身:“你跟我来。”领著夏姜出了厅,穿过月亮门,走到正房门前停了下来,正房之中一片狼藉,徐氏声音打颤:“下人想收拾,我没让。我想顺天府的官爷兴许会再回来,没想到便宜了你。” “感激不尽。”夏姜抬脚迈过门槛走了进去。地上杂物散落,她小心地在空白处下脚,走到书案前,目光在书架上扫视著,徐明朗似乎很喜欢收藏些小玩意儿,摆在书架的显眼处,夏姜伸手摩挲著一件玉屏风,徐氏在她身后提醒道:“小心了,这些东西是相公的心爱之物,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相公从不许別人染指。” 夏姜点点头,转身看向书案,案子上收拾得很工整,一摞厚厚的纸张被压在镇纸下。 夏姜隨意翻动了几页,看上去都是些公文的草稿:“徐大人的书案都是徐姐姐打理的吧?” 徐氏皱了皱眉:“相公生性爱洁,是他自己在打理。” 夏姜食指在那案子上点了点:“徐大人字跡潦草,写的龙飞凤舞,虽是草纸,却也能反映出一个人的个性。”她在书案凹凸不平的边缘摩挲著:“这些伤痕都是徐大人造成的吧,说明此人不耐久坐,案前写作时也不注意,所以书案边缘才会有这么多磨损。很难说这样的人会將书桌收拾得这么整洁。” “你凭什么这般说?”徐氏脸颊微红,嘴硬道。 夏姜將那玉屏风从书架上取下来,倒转过来举到徐氏面前:“就凭这个。” 那玉屏风晶莹剔透,浑然天成,但在屏风背面一角色泽浑浊,似乎是后来补上去的,夏姜淡淡地道:“既然是徐大人的心爱之物,不应该小心把玩吗?”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徐氏瞠目结舌地看著她,喃喃道:“你,你...” 夏姜摆了摆手,向对面的架子床走去,越到床边越是散乱,几无下脚之地,夏姜蹲下身子將首饰盒捡起,正是先前周围看到的那个,她注视著盒中尚未被取走的金银,陷入沉思。 陈氏道:“这木盒周捕头也发现了,他说可能是凶手在仓促间遗漏的。” 夏姜抬起头:“有时间追砍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却没时间將金银捡走?” 徐氏愣住了。 夏姜站起身:“劳烦徐姐姐將最早发现贼人的家丁寻来。”这一次徐氏没有丝毫犹豫,唤过门外的丫鬟交待了几句,片刻后丫鬟扶著一名年逾五旬的男子走了进来。 “夫人,您找我?”男子神情悲伤,胳膊上缠著厚厚的纱布,站在门外怯生生地问道。 徐氏道:“这位姑娘有些问题要问你,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姜向他拱了拱手:“这位老丈,劳烦您仔细回忆一下当初是怎么发现这两个贼人的?” 老家人战战兢兢地道:“小的负责照顾少爷的起居,早饭做好后我便前来告知少爷夫人用膳,哪知刚走到月亮门,屋子里忽地传来一声响,像是瓷瓶碎掉的声音,小的嚇了一跳,当时只以为是老爷打翻了什么东西,並没有多想。哪知走近了细看才发现是有贼人闯了进来。” 夏姜追问道:“当时两人站在何处,你来指给我看。” 老家人在丫鬟的扶持下颤巍巍走进门来:“一名贼人就站在门边,另一名贼人当初並没有出现,那贼人手里攥著刀,长得一脸凶相,小的嚇得丟了魂,大声呼喝,一来是为了招呼其他人前来,另一则却是为了壮胆子。” 他惭愧地低下头,垂泪道:“少爷从小便是由我照顾的,后来少爷做了官,我便隨他自家乡来到京城,老爷千叮嚀万嘱咐,没想到关键时候我却连他性命都没保护好,哎...教我如何跟老爷交待。” 徐氏不禁又红了眼眶,夏姜也有些难受,却不得不继续追问道:“后来呢?” 第九百六十三章 凶手 “后来?”老家人皱著眉头回忆道:“我那一嗓子叫来许多人,胆气也壮了起来,领著人捡起板凳、砖头向房中衝去,另一人听到动静,这才探出头来,我那时才知道房中竟然有两名贼人,只是两方已然照了面,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夏姜道:“那贼人见到你之后,並没有逃跑?” “是这样。”老家人点点头:“那贼廝就在这门边看著我,那眼神像要吃人一般,我永远也忘不了。” 夏姜並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追问道:“你带著大家衝进去,两人也没有逃跑的意思?” “贼人囂张至极。”老家人恨恨地道。 夏姜乾脆换了个问法:“是不是直到徐大人出现,两人才跑出了院子?” 老家人点点头:“少爷出现得很快,不过那两名贼人功夫了得,片刻间已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我的胳膊也被刀砍中,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二贼追著少爷去了,”他声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沉默半晌才抬起头:“回头再看少爷那时不出现便好了。” “不会的,”夏姜淡淡地道:“即便徐大人不出现,最终也难逃一死。” 老家人惊呆了:“什么?” 徐氏急道:“夏姑娘,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快快与姐姐说来。” 她跟著夏姜一路分析,才发现看似寻常的细节中竟然隱藏了诸多疑点,心境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了,原本只以为是一场入室盗窃引发的血案,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不像了,眼前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但思维敏捷,洞察敏锐,令她在彷徨无助之中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夏姜还在沉吟,徐氏情急之下攥住了她的两只手:“夏姑娘,你儘管说来,我想听听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夏姜看著眼前悲伤欲绝的女子,忍不住嘆了口气:“我也不知猜的对不对,我姑且说之,你姑且听之。我怀疑那两名贼人正是奔著徐大人来的。” 徐氏眼前一黑,两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夏姜反手扶住她的手臂:“徐姐姐,那两名贼人若是为钱財而来,为何不將金银细软取了去,被人识破了行跡,为何迟迟不逃,为何要紧追著徐大人不放,非要置其於死地?” 徐氏脑袋嗡嗡作响,身体抖若筛糠,夏姜连忙扶著她在椅中坐了,又道:“除非两人並不是真正的窃贼,而是假扮窃贼,实则为杀害徐大人而来。” “不可能,不可能...”徐氏呢喃道:“他为人纯善,怎会有人想杀他?” 夏姜淡淡地道:“徐大人这官儿放在京城並不大,可却是刑部的实权人物,就算他从不与人为恶,难道就不会有人嫉妒他手中的权力吗?” 徐氏听得毛骨悚然,定定地看著她。 夏姜边思索边道:“假设这两人是谋害徐大人的杀手,这一切便说得通了,他们摸进府中,本来是想在这屋中结果了徐大人的性命,不巧的是没有发现你二人的行踪,因此便將屋中翻得乱七八糟,坐实行窃的行径,將瓷瓶摔碎,吸引徐大人的注意。可来的偏巧是您这位老家人,二人没有达到目的,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直等到徐大人出现,这才將他追上,最终要了他的性命。” 徐氏听得一时间忘了悲伤,只感到彻骨的寒意:“原来如此,那盒中的金银並没有被全数取走,並不是慌了神,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要做做样子而已。夏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看得如此通透?”看向夏姜的眼神与先前已大不相同了。 夏姜柔声道:“我是谁不重要,找到真相才是最要紧的。” 徐氏的脸色忽地变得铁青:“顺天府的官差也来看过,却草草应对敷衍了事,若不是夏姑娘,只怕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什么狗屁的捕神,不过是一群草包而已!”气得极了,一向斯文的徐氏忍不住破口大骂。 夏姜嚇了一跳,但也理解对方的心情,解释道:“这也不能怪他们,你可知道他们这几日抓了数以百计的盗贼?” 徐氏气道:“即便抓得再多,人命关天的事也不能如此敷衍。” 夏姜摇了摇头:“我想说的並不是这个,而是这几日抓贼的经歷在他们的思维里已经形成了惯性,想当然地以为这又是一起窃贼引发的盗案,在这种主观影响下便会忽略很多细节。董心五人称京师的定海神针,绝非浪得虚名。” 徐氏疑道:“你认得他?” “我这两下子还是跟他最不成器的徒弟学的。”夏姜谦虚地道:“顺天府差官夜以继日,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疲惫不堪,思考判断大打折扣,只要这场风波过后一定会有人发现此中的破绽。” 徐氏嘆了口气:“可是我们还没有凶手的线索,我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谋害相公,你们可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吗?” 这话问的是丫鬟和那老家人,两人摇了摇头:“从不曾见少爷与人发生过爭执。” 夏姜道:“徐姐姐,凶手一定是与你二人相近之人,你再好生想想。” 徐氏坚决道:“我和相公所交都是正直可靠之人,没有这样狼心狗肺的朋友,”她忽地皱紧眉毛:“你为何这般说,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夏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据实以告:“徐大人公事繁忙,已多日未曾休息,今日告假休沐,若非身边之人谁会知道?” 徐氏只觉得脑海中响过一声炸雷,整个人都傻掉了。 夏姜见她神情便知不妙,反手將她双手攥紧:“徐姐姐,这事也是小女子胡思乱想瞎猜的,也不见得对...” “你说得对!”徐氏回过神来,打断了夏姜的话。 她向门口的丫鬟和老家人扫视一眼,目光冰冷,两人嚇得一激灵,颤声道:“夫人,我们绝不会做对不起少爷的事。” “不是他们。”夏姜知道徐氏在想什么:“这二贼为何会选择在清晨行凶?此时天色已亮,行人渐多,绝非动手的好机会。”她並不指望徐氏回答:“因为他们只知道徐大人今日休沐,但对他的行程一无所知,而清晨徐大人却大概率不会出门,所以这二贼不过是选择了一个最有把握的时机而已。” 第九百六十四章 打架去 徐氏脸色茫然,显然没有跟上夏姜的思路,夏姜便將话讲白了:“如果是这府中的下人所为,他可以隨时知道徐大人究竟有没有出府,只要將这消息设法传给府外二贼,他们又何必选在清晨动手,所以这幕后主使必定不是府中之人,最有可能的是徐大人的朋友,亦或者他的同僚。” 徐氏听懂了:“你说得对,昨日出门前相公说他已將手头的事办完了,放班前便跟崔大人告假,今天好好陪我一日。晚上回来时不曾说起见过什么朋友,那便是他的同僚了?” 夏姜点点头:“那咱们便假设这人便是徐大人的同僚。” 徐氏又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在崔大人家中做客时,我也曾与他那些同僚见过面,聊过天,人人彬彬有礼,谈吐不凡,怎么会有人狠心要了我相公的命?” 夏姜与穀雨相处日久,又在金陵往京城的一路上亲眼见识过他是如何思考、如何识別凶手的,便循循善诱道:“坏人未必会把恶意写在脸上,你曾说徐大人才华横溢,会不会招致有心人的嫉妒?他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自然与受到上官赏识分不开,会不会有人拈酸吃醋?” 徐氏一愣,夏姜又道:“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商场,越往上走位子越少,徐大人往上走一步,难免会挤掉同僚的机会,被人怀恨在心,自古以来为了权力和利益闹出人命的事还少吗?” 徐氏两眼圆睁,嘴唇打著哆嗦,夏姜道:“这些人既然身在官场,自然修炼得城府极深,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你又哪里知道各人背后的机心算计...” 徐氏的身子驀地抖了一下:“夏姑娘,我想起一人来...” 夏姜眯起眼睛:“谁?” 徐氏却又不说话了,她定定地看著夏姜,忽地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对不对,不会是他...” 夏姜被她神经质般的举动弄懵了,定了定神才道:“那人是谁?” 徐氏张了张嘴,囁嚅道:“那人其实我也只见过一面,胡大人待人亲和,时常在家中宴请下属亲眷,那人从未出现过,今年过年是我第一次见他,他叫做杨...好像叫杨晨来著,那一晚临近年关,大家颇为尽兴,酒酣耳热之际,相公特意邀我与那人郑重其事地同饮了一杯,话也说得客气,言语间表达的儘是感激之情,那人回应得也很客气。我那时便觉得奇怪,回家路上问起此事。” 她皱起眉头,在脑海中苦苦思索著那一晚的细节:“相公说那杨晨与他同科,又是同一年进了刑部,为人孤僻但是聪慧博学,胡大人知人善用,对他颇为赏识。前年刑部清吏司官员递补时,他两人都出现在候选名单中,杨晨的呼声比相公似乎还要高一些,就在这紧关节要的时候,杨晨却被匿名揭发与刑部一名官员之妻有染。” 夏姜一愣,徐氏道:“杨晨因为此事丧失了递补的机会,最终这郎中之位便落於相公。” 她说得很平淡,但言语之中隱有一丝得意,瞥眼看向夏姜,却见对方面色古怪,她稍一转念便明白了夏姜所想,不禁哼了一声,拉下脸:“相公为人正直,那检举之人並不是他,那晚我向他求证,他曾向我保证过绝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夏姜尷尬地笑了笑,这件事发生的不早不晚,实在令人生疑。 徐氏又道:“事发后不久由那名当事官员澄清,此事子虚乌有,还了杨晨的清白,但他因为此事错失良机,相公心中终是过意不去,所以才会有晚宴上的那杯酒。相公做人光明磊落,唯有此事令他耿耿於怀。” 夏姜点点头:“这杨晨遭人污衊,官位旁落,確是有动机的。” 徐氏一惊,夏姜又道:“可也不能说明幕后主使便是他。” “正是。”徐氏忙不迭地道:“那晚我见杨晨神情平静,並无怨懟之意,想来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夏姜直起身子,向她拱拱手:“徐姐姐,你助我良多,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將真正的凶手揪出来才能告慰徐大人的在天之灵,我这厢告辞了。” 徐氏隨她站起身,竟有些捨不得她离开:“夏妹子,对方敢谋害朝廷官员,想来也不是好相与的,你千万小心。” 夏姜郑重地道:“我心里有数。”想了想又道:“若徐姐姐再想起些什么,可去东壁堂寻我。” “东壁堂?”徐氏一愣,东壁堂誉满京城,她又岂会不知。 夏姜笑了笑:“小女子是东壁堂的郎中,告辞。” 徐氏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喃喃道:“真乃奇女子也。” 夏姜离了徐府,將种种线索重新在脑海中梳理一番,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若徐氏告诉她的都是实话,那杨晨性格孤僻又遭受如此境遇,说不定真有可能买凶杀人,但是却又解释不了两名贼人为何会栽赃朝天寨,为今之计只有见到这位杨晨当面问个清楚,但是对方与她素不相识,要如何接近他呢? 她边走边想,不觉已回到东壁堂,刚走进后院,小成急匆匆地跑出来:“师傅。” “怎么了?”他焦灼的脸色让夏姜意识到不妙。 小成气急败坏地道:“老关头不见了!” 夏姜心里咯噔一声,快步走进屋中,浓重的草药味仍在空中徘徊,床上却已空空如也:“这老头儿!” 夏姜有些生气:“何时发现的?” 小成忐忑地道:“一炷香的功夫,师伯喊我去前厅帮忙,片刻功夫他就失去了踪影,天马上就要黑了,他还带著腿伤,能跑到哪里去?” 夏姜细细思索,眼前一亮:“我知道他去哪儿了。”当先向门外走去。 “我陪您去!”小成跟在她身后。 夏姜却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双目在屋中扫视,小成疑道:“怎么了?” 夏姜的目光落在床头,將从穀雨家中顺来的一把铁尺抄在手中,小成嚇了一跳:“您这是做什么?” 夏姜没好气地道:“还能干什么,打架去!” 第九百六十五章 投案 国子监祭酒韩双平府邸,关老头候在门外,腿上传来的刺痛令他连站立都十分费劲,但他仍规规矩矩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外,豆大的汗珠顺著额头鬢角留下,他咬牙坚持著。 “吱呀。”大门开了道缝,管家横云將脑袋探了出来。 关老头凑上前,横云脸若冰霜:“祭酒大人说了,回去吧,他不想见你。”说著便要关门,关老头急了,侧著身子挤了进去。 横云猝不及防,用力顶著关老头的身子:“你干什么?!” 关老头使劲全力抗衡,脸色憋得通红:“放我进去见祭酒大人!” 横云气道:“大人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快来人啊,將这老货扔出去!”身后下人挤上来,七手八脚將关老头往外推,关老头扳住门板坚决不撒手,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横云背后忽地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横云悚然一惊,却见韩双平怒气冲冲地站在身后。 下人们连忙停下动作,韩双平咬著牙:“放他进来。” 关老头一个箭步钻了进来,横云悻悻地反手將大门关上。 韩双平怒视著关老头:“关德海,你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何要纠缠於我韩家?” 关老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著脸道:“大人,这事传出去了。” 他一句话出口,韩双平的脸登时黑如锅底,愤愤地道:“你还有脸说?!” 韩大人今天过的並不比关老头轻鬆,他早上安顿好家中便急急赶往国子监,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韩大人心中纷乱至极,手中的公文捧了一上午,愣是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 直挨到中午才悚然发现这件事早已不脛而走,在国子监传的有鼻子有眼,老师还能忍住好奇假作不知,但头脑简单的学生却已经衝动地当面问起他来。 虽然学生们本心是为了帮韩大人出气,严惩那位不知好歹的老匹夫,但就这么直戳戳地问到脸上,教韩大人情何以堪。 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韩大人自然矢口否认,原本以为可以息事寧人,但传闻在下午愈演愈烈,甚至传出关老头用强侮辱了三夫人,事情败露后雇用地痞流氓恐嚇祭酒的版本。 面对不断上门求证的学生,韩大人哭笑不得,但他已经解释过一次,若是三番五次重申难免有越描越黑之嫌,眼见学生越来越多,韩大人不堪其扰,最终只能选择提前回家躲个清净。 他一回到家中便將下人召集在一起挨个审问,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关老头,便是这些清晨自己带去的这几名下人,消息也只能是这几人传出去的。下人们即便有私下嚼舌根的,又有哪个敢承认是自己乾的? 韩双平自然是不信的,想到这些人中便有一个不顾自己的警告,將丑事抖搂出去,让自己顏面扫地的,韩双平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赌咒发誓一定要將这名可耻的叛徒揪出来,正在此时下人来报关老头上门了。 韩双平一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食指指著跪在地上的关老头:“关德海,你干的好事,教我韩某人如何出去见人,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他仇视地看著关老头,將他当成了生死大敌。 关老头以头抢地:“大人说得对,是姓关的畜生不如,枉为人子!”骂得比韩双平还要狠。 韩双平一愣,剩下的话反而骂不出口了。 关老头抬起头,额头上鲜红一片:“大人,指望谣言自己平息,眼看已是不可能了,请大人带我去国子监和书院,我愿意当眾讲出真相,还大人清白,”他咬著牙,恨恨地道:“若是大人还不解气,我愿意投案自首。” 韩双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关德海,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挑衅老夫?” “大...大人何出此言?”关老头懵了。 韩双平咬牙切齿地道:“无论你讲的是不是真的,都会坐实了我夫人失德之举,我早上放过你,並不是真的原谅了你,仅仅是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出去,有损我韩家的名声,真相...並不重要。” 关老头怔怔地望著他,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韩双平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往后我韩家再不想与你有丝毫瓜葛,横云!” 横云一激灵:“老爷!” 韩双平一甩袍袖:“让他出去。”扭头往回走去,懒得再看关老头一眼。 横云擼起袖子,向身边家丁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两人一左一右將关老头从地上架起身,强硬地拖向门口,关老头目不转睛地盯著韩双平远去的背影,毫无反抗之意。 横云將门打开:“动作快,別让人看见。” 家丁口中答应著,手上加力將关老头拖了出来,横云指著关老头:“给我丟出去!”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一群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从街口转出,浩浩荡荡而来。 家丁们被这架势嚇傻了,横云反应得快,低喝道:“快回去!” 两名家丁运足了气力,將关老头丟出,关老头如破麻袋重重地摔在街上。横云领著人仓皇逃回到门外,嘭地將门关上,吩咐道:“快,去通知老爷!” 家丁惊慌地跑著去了,横云眼珠转了转,將大门打开一缝,睁一目眇一目向外观瞧。 学生转眼间便走近了韩双平的府邸,关老头被摔得七荤八素,颤巍巍地爬起身,与这群人正面撞个正著,一人指著他大叫:“关德海,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竟在这里逮住了你!” 关老头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定睛细看不禁大吃一惊。 那一脸兴奋地向他走来的正是早先將他堵在家中的霍长青。 得知他就是关德海,其他学生不禁振奋精神,將关老头团团围住,关老头气道:“让开!” 霍长青冷笑道:“不要脸的老东西,你竟敢来祭酒大人家中找不自在,真是无耻至极,诸位可不能让他再跑了!”一声令下,学生们一拥而上,將关老头按倒在地。 第九百六十六章 营救 门后的横云见起了衝突,心中愈发忐忑,索性將大门关上,又悄悄拿过门閂顶住,尔后贴耳在门后,倾听著门外的动静。 关老头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但如何抵得过这些龙精虎猛的年轻人,更何况腿上传来阵阵剧痛,令他根本无力反击。 霍长青见得了手,兴奋地三步並作两步窜到韩府门前,將大门敲得震天响:“祭酒大人,关德海这无耻淫贼已被我们拿住了,快快开门!” 门后的横云嚇得面无人色,正在手足无措间韩双平去而復返,横云哆哆嗦嗦地道:“老爷,门外至少有二三十名学生,怎么办?” 韩双平气得浑身打颤:“这是哪个蠢材出的餿主意?” 越是想让这件事平息,反而越闹越大,韩双平颇有种无力感,他站在门口,耳听得大门框框作响,沉默不语。 门外传来鼓譟声:“大人,开门哪!” “是打是杀,大人给句话!” 横云凑到韩双平身边,低声道:“要开门吗?” “开个屁!”韩双平脖颈青筋暴起,咬著牙狠狠地道:“还嫌不够丟人吗?咱们按兵不动,等他们自行退去。” 横云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门外的霍长青喊破了嗓子,也不见有回应,回身看向同窗,眾人也在眼巴巴地看著他,霍长青有些下不来台,看了关老头一眼,眼珠转了转:“看来祭酒大人也不愿见此淫贼,这老匹夫品行不端轻薄无行,竟还有胆子在我书院中讲学,真真是误人子弟,祭酒大人端方君子,不便出面,咱们做学生难道不该体谅他老人家的难处吗?” 在场的学生各有机心,一部分是听信谣言义愤填膺的头脑简单之辈,而大部分则是想藉机拍祭酒的马匹,若是在这场为韩大人討回公道的行动中表现抢眼,说不定便能落入他的法眼,得他赏识无异於一步登天。 霍长青的提议,不论怀有哪种目的,无不纷纷响应:“对,將此贼扭送官府,大刑伺候!” 门后的韩双平气道:“胡闹!”情急之下不觉声音大了些,霍长青听得门內有动静,嘴角露出一丝奸笑,街上的动静闹得这么大,他不信韩家的人集体失聪了,却原来是躲在门后不敢现身,他忽地大喝一声:“扭送官府之前,给我打一顿为祭酒大人出口气!” 眾生皆是一愣,霍长青窜到近前举起手掌向关老头挥去,啪的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关老头两臂被人攥著,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身子趔趄栽倒在地。 他摇晃著艰难爬起,他恶狠狠地看著霍长青,要不是这小子,自己的腿也不会受伤,压抑的火气蓬勃而出,嗷地一声扑向霍长青。 霍长青怪叫一声:“还敢还手,揍他!” 眾生如狼似虎,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关老头个性强硬,被一群毛头小子欺负了一天,投降是决计不肯投降的,他越是反抗,越是激起眾生的怒火,原本见他是老人还收著力,此刻去他奶奶的吧,揍死他这老淫贼! 横云听得门外廝打声此起彼伏,颤声问道:“老爷,再不出去就要闹出人命了。” 韩双平已由方才的愤怒转为惊讶,继而是害怕,要是关老头真被打死在自家门口,那事情可就无法收拾了,他的手伸到门閂上,却又犹豫起来,他不开门还可以扮糊涂,这门一开自己就不得不和这场闹剧扯上关係了。 他这边厢举棋不定,街上忽地传来一声女子明亮的斥责:“都给我住手!” 夏姜打眼一瞧,正与霍长青的目光撞个正著,那人群中被殴打的还能是哪个? 她从腰间抽出铁尺,快步迎了上去。 小成也被眼前的架势嚇坏了,左右悄悄从墙角捡起一截砖头紧紧跟在夏姜身后。 外围的学生听到喊声,回头看去却是一名绝色的女子,而在人群之中打得正欢的几个小子却没有听到,夏姜两眼通红,奔到近前,手中铁尺毫不迟疑地挥下,一人惨叫一声,向前扑出。 夏姜看也不看,又是一尺挥下,另一人喊叫著弹跳开来。 她这雷霆两记,登时嚇坏了一眾学生,霍长青指著夏姜:“你这女子和那老东西是一伙的,先前被你使计逃脱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识相的赶紧给我滚开!” 夏姜紧咬牙关:“放屁,当街殴打老人家,你们还是大明的读书人吗?!” 霍长青狞笑道:“他罪有应得,这女子也不是好货,把人拿了,一併扭送官府!” 小成衝到近前,举著那半块转头,目光凶狠:“我看哪个敢动!”作势向霍长青劈去,霍长青嚇得妈呀一声,向后退去。 小成转了个方向:“是你不要命了吗?” 与他照面的是个半大孩子,嚇得两手举到面前向人群外挤去。 “还是你?”小成再次折转方向。 凶狠的样子嚇得眾生向潮水般后退。 露出包围之中的关老头,此时的关老头两头护著头,身子蜷缩著,浑身是血,生死不知。 夏姜蹲下身子,一手举著铁尺,一手向关老头鼻端探去,呼吸微弱。 夏姜又惊又怒,环视著眾生,眼里好似要喷出火来:“尔等不问是非,殴打良民,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眾生被这两人威势所摄,不敢稍动。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呼喝:“什么人?!” 霍长青一惊,向声源处看去:“坏了,官差来了!” 眾生登时乱了起来,霍长青心底发凉,大叫一声:“还不快跑!”当先窜了出去,眾生慌了神,跟著他一溜烟跑没了影。 彭宇领著两名五城兵马司的军卒跑到近前:“夏郎中?!” 夏姜见是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彭宇看著地上的关老头:“咦,这位是?” 夏姜急声道:“快,把人送到东壁堂!” 彭宇將朴刀插回到腰间,將关老头背在背上,军卒一左一右托著他,三人急急跑远了。 小成坐在夏姜身边,惊魂未定地拿著那半截转头,两手止不住地颤抖。 夏姜转过头看向韩府的大门,门开一缝,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向外窥视,见夏姜看来又悄无声息地关闭了,夏姜只感到一阵疲惫,她扶著两膝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一片乌云悄悄浮上心头。 第九百六十七章 指责 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韩双平又等了半晌才悄悄將门打开,门前空无一人。 横云站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关德海也不知是死是活。” “跟我们已经没有关係了。”韩双平明显鬆了口气,他吩咐横云將门关上,自己则向厅走去,一名丫鬟在路上等著他,见他走近连忙迎上去:“老爷,三夫人有请。” 三夫人在家中提心弔胆等了一天,知道老爷回来了,她自己不敢出门,便派丫鬟前来请人。 韩双平眼色铁青,当先走去,丫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转过月亮门,便看到三夫人正在院中翘首等待著,这位三夫人年方十八,秀眉凤目,玉颊樱唇,此时夕阳西斜,天边唯留浅浅的余暉,三夫人站在光晕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韩双平眼中流露出痴迷之意,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三夫人战战兢兢上前,轻声道:“老爷,您回来了。” “哼!”韩双平回过神来,当初有多爱慕,现在便有多憎恶。 三夫人见他神色,脸现淒婉之色:“您还不肯原谅我吗?” 韩双平冷声道:“原谅你?你可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国子监中传遍了,甚至已在各个书院越传越凶,过不多久相信京城便会知道咱们韩家这档子事。” “怎么...怎么可能?”犹如晴天霹雳,三夫人浑身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傻掉了,豆大的泪珠顺著腮边扑簌簌落下:“怎么会传出去的?” 韩双平经过一天的折磨,精神几近崩溃,他恶狠狠地看著三夫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守妇道在先,难道人家就传不得吗?” “我没有!”三夫人伤心欲绝,既愤怒又委屈,向韩双平咆哮道。 韩双平心头火起,甩手便是一耳光。 三夫人猝不及防,尖叫声中栽倒在地,可见韩双平这一巴掌並没有留力。 三夫人捂著脸,难以置信地看著韩双平,两人年纪悬殊,韩双平的年纪都能做她的爷爷了。自从过了门韩双平对她疼爱有加,宠溺放任,从不曾有半句重话,哪知飞来横祸,韩双平不光骂了她,更是对她大打出手。 韩双平也呆住了,他盛怒之下出手完全便是下意识的动作,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三夫人紧咬下唇,泪如泉涌,韩双平声音打著颤:“你说没有便是没有了吗,我说没有便是没有了吗,三人成虎,现在京城有几千张嘴、几万张嘴说有,你有办法说服他们吗?” 三夫人听得万念俱灰,韩双平想要將她拉起身,但最终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丫鬟將三夫人扶起来,將她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三夫人似乎丟了魂,直勾勾地看著韩双平离去的方向。 那边厢,彭宇与两名兵卒轮流背著关老头,风驰电掣赶到东壁堂。 夏姜招呼郎中將关老头接了过去,彭宇三人瘫软在地,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关老头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小成和另一名郎中將他架到床上,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见眼瞼处血丝密布,心中咯噔一声,夏姜手里提著药箱,將两人粗鲁地推开:“让开!” 跪在床前將关老头衣裳一一除下,露出瘦削的身子,胸、腹、腰、大腿侧已红肿起来,连已上好的夹板也崩裂开来,鲜血洇透了纱布,小成双拳紧攥:“对这么个老人家拳打脚踢,这些读书人满嘴的仁义道德,当真该死!” “別废话了,去把药炉取过来。”夏姜从药箱中找出银针。 小成动作飞快,將药炉取了来,炉膛中火烧得正旺,夏姜將银针在蓝莹莹的火苗中消了毒,左手在关老头的头顶找著穴位,右手毫不迟疑地刺下去,她一边轻轻捻动一边小心地观察著关老头的神情。 彭宇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小成身后:“伤得这么重?你可看清楚那施暴之人的长相?”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小成目不转睛地盯著关老头的脸。 过了不知多久,关老头眉头一皱,两眼猛地睁开,夏姜鬆了口气:“醒了。” 哪知关老头大叫一声,挥手打来,夏姜大惊失色,连忙后闪,肩头猛地一痛,身子被他这一记老拳打得向后跌出,摔倒在地。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关老头面部狰狞,从床上噌地坐起,一拳向小成打来,彭宇一把將小成推开,紧接著右手呈鉤状,抓住关老头的腕子,用力一扯,將他从床上扯了下来,隨即向怀中一带,关老头关节被制,身体不由自主地栽进彭宇怀中。 关老头身体极力挣扎,嘴中含糊不清:“打死你,打死你!” 彭宇绕到他身后,挥拳便打。 夏姜急道:“慢著,別动手!” 彭宇看她一眼,放下拳头,两手反折关老头的关节,將关老头上半身压到平贴地面,小成和夏姜两人翻箱倒柜找出了绳子,將关老头重新拉回到床上,手脚用绳子固定在床脚。 关老头两眼赤红,凶狠地挣扎著,嘴里喊的是:“想冤枉我,不是我乾的,打死你!” 彭宇看向夏姜:“夏姐姐,这,这是...” 夏姜脸色铁青:“他蒙受不白之冤,遭人指指点点,又被人殴打,情绪大起大落,以致心绪滯塞,行为失常,便是寻常人说的失心疯。” “他疯了?!”彭宇脸色剧变。 小成也惊呆了,夏姜脸现戚容:“我曾听穀雨说过,关老头在官场上屡遭排挤,最终以开革狼狈收场,自那时起便时常出现精神混沌,举止怪异的情况,想不到今日旧症復发,竟然如此严重。” 她咬著樱唇想了想,又取出两根银针扎在关老头太阳穴两侧,右手探到他颈后,找准了穴位轻轻按揉挤压,关老头的挣扎渐渐小了,眼皮沉重,渐渐睡了过去。 夏姜道:“小成,你去煎一副清心退热散。” 小成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彭宇咽了口唾沫:“关老头如今这副样子,要告诉其他人吗?” 夏姜反问道:“穀雨现在在哪里?” 彭宇挠了挠头,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夏姜从他脸色上发现了异样:“你老实说,穀雨去哪里了?” 第九百六十八章 第二次 夜色渐浓,离茶馆不远的一家饭馆之中,穀雨四人坐在靠窗的位子,吃饱了饭並没有急著离开,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天。 眼看要入冬了,夜风凛冽好似刮骨刀,酒楼之中食客不多,穀雨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切入正题:“我还是认为劫持王诗涵,逼迫王承简交出官印,此计风险太大,断不可行。” 申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大脑袋手中端著一杯热茶看著街面,马奎则皱紧了眉头:“有何不妥?” 穀雨斟酌著道:“那小二不过是知道王诗涵近日来每日外出,但並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我们在无法掌握她的行踪的情况下,便决定要劫持於她太过草率,我的想法还是趁著夜色潜入王府,悄悄將官印偷出来。” 大脑袋扭过头,嗤笑道:“王府戒备森严,甚至有锦衣卫担当护卫,你怎么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进去?” “这个嘛...”穀雨面露难色。 马奎也道:“相比於绑架王诗涵,某家也认为进入王府的风险更大。虽然未与锦衣卫照过面,但某家还是听过他们的凶名的,两位弟兄,钱固然重要,也得有命。” 穀雨心中嘆了口气,大脑袋先前极力赞成他的计划,目的也是避免他与王诗涵接触,但此刻连他也倒戈,足以证明大脑袋对锦衣卫的忌讳颇深,想了想又道:“劫持王诗涵,风险同样不小。” 马奎笑了笑:“却也不难,明日绑架王诗涵,將她右掌切下,封存在木匣之中,若是有其他可以明確表露其身份的,也可一併放入木匣,咱们三个马不停蹄赶到那棋盘街,將那木匣托人送给吏部衙门,只要王承简看到了,他不想让闺女死的话只有將官印乖乖交出来。” 穀雨吃惊地看著他,这小子的狠毒令他对於江湖人有了新的认识。 大脑袋想了想:“不妥。” 穀雨暗中鬆了口气,没想到此时大脑袋主动跳出来制止马奎,大脑袋眉头紧皱:“锦衣卫既然今日能在私宅护著王承简,明日上值说不定也会贴身保卫,要是看到了木匣,锦衣卫会袖手旁观吗?” 穀雨一愣,这才知道大脑袋口中的不妥指的是什么,禁不住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恼怒地看著大脑袋。 马奎顺著他的思路想下去:“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大脑袋兄在京城土生土长,那必然对京城的布局熟得很,咱们可以找一处利於逃脱之处,命王承简只身前来,他若是听话,我们自然可以拿到想要的东西,若是锦衣卫帮他,咱们也可以提前发现,及早抽身。” 大脑袋晃动著脑袋,完全进入了角色:“抽身等於前功尽弃,那可不是我们的目的。眼下就有个好地方,你还记得咱们如何与英雄会搭上线的吗?” 马奎想了想,登时眼前一亮:“馨园浴堂!” 大脑袋嘿嘿一笑:“天气越冷,那地方的生意便越是红火,人多正好利於我们逃脱,我们指名他入內相见,等他和锦衣卫脱个乾净,咱们便趁机拿了官印迅速离开,即便他们发现了,难道光著腚追出来不成吗?嘿嘿,哈哈!” 马奎心悦诚服,比了个大拇哥。 连穀雨也不得不承认,大脑袋在犯罪这一方面特別有天赋,这份天赋令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他恼火地道:“咱们三个都出去了,那王诗涵谁来看著?” 马奎和大脑袋奇怪地看著他,好似是在嘲弄他为何会问出这般简单的问题,穀雨不由地心中一紧,马奎淡淡地道:“咱们要对付的是当朝大官儿,这样塌天的案子自然是不能留下丝毫破绽,怎敢让王诗涵活著?”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他定定地看著马奎,呼吸粗重。 大脑袋眼看不对,连忙打圆场:“大年兄弟多情惯了,见这小娘子生得美貌,起了回护之心,不过这一票非同小可,咱们可不敢大意,对吧?” 三双眼睛盯著穀雨,穀雨艰难地点了点头:“你们说得对。” 马奎收回目光:“既然主意打定,那咱们就回去歇息,养足了精力明日便干一票大的。” 三人起身,申玉盯著端坐在椅中的穀雨:“你不走?” 穀雨心中烦乱至极,淡淡地道:“我还不困,那客栈中闷得很,我去四处转转。” 申玉盯他半晌,向大脑袋两人道:“你们两人且回吧,我陪谷兄。” 穀雨瞥了他一眼,径直向外走去,马奎眯著眼睛注视著他的背影:“奇怪奇怪,谷兄弟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大脑袋见他生疑,便装作满不在乎地道:“他胆子小,但拳脚功夫著实不错,咱们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马奎舔了舔嘴唇,看他一眼:“实话说若不是你,我几乎要怀疑这人和咱们不是一路的。” 大脑袋嚇得一激灵,转念一想禁不住啐道:“老子怎么了?” 马奎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夸你呢,大脑袋兄想多了。” 穀雨沉默地走在夜色下的街上,与白日里相比,夜晚的街道要冷清得多,要说与往常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时不时从远处传来的大呼小叫,提醒著他英雄会造成的混乱仍在继续,想到如今弟兄们仍在夜以继日,抓贼捕盗,他心中便又多了几分焦灼。 盗抢案子与日俱增,自己这厢又迟迟打不开局面,而这十组目標一个比一个分量大,教他心里如何不急。 申玉在身边不紧不慢地跟著,两人的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绕著王府打转,穀雨想著心事,申玉却在偷偷观察著穀雨,他的眼底带著复杂的情绪,穀雨虽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但他已经没有兴趣和他进行心理的交锋,他只想要找到救王诗涵的法子。 一名卖胡饼的小贩挑著扁担与两人擦肩而过,穀雨停下脚步,申玉紧了紧衣裳,吸了吸鼻子:“该回去了。” 穀雨扭头看向那小贩的背影:“第二次。” 申玉一愣:“什么?” 穀雨缓缓道:“咱们与这小贩第二次相遇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 意中人 申玉没有回头,只是皱了皱眉头:“你看错了吧?” 穀雨摇了摇头:“半个时辰前在饭馆门口,这人也曾从门前的长街经过。”他狐疑地看著申玉:“英雄会只派了你来吗?” 申玉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穀雨咂了咂嘴:“难道还有另一股势力?” 他对英雄会忌惮颇深,以对方的谨慎,原本以为除申玉在明处,另外布置有暗线监控三人的一举一动。但看申玉的表情不似作偽,心中不由地忐忑起来,申玉回身看了那人一眼:“街上人来人往的,你说不定看错了呢?” “我不会看错的,再说这黑灯瞎火的,谁还会买胡饼?”穀雨沉吟著,抬起眼皮:“当真不是你的人?” “不是。”申玉皱了皱眉:“我看你从晚上便心神不属,不是心中有鬼,就是嚇破了胆子。” 穀雨一怔,申玉冷哼一声当先走去,穀雨伸手將他拦住,申玉不满地看著他。 “还有一种可能。”穀雨沉吟道:“那人是锦衣卫放在王府外围的暗哨。” 申玉一惊,迟愣地看著穀雨。 穀雨低声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回去吧。”掉头往回走去。 申玉望著不远处的街口,转过街口便是王府正门,街面上黑黢黢的,阴影中似乎藏著某种未知的危险,申玉只感到心底一股凉意,转身追著穀雨去了。 两人匆忙回到客栈,店中也没有多少客人,两人轻手轻脚上了楼將门推开,没想到房中已有客人在等待了。 穀雨见马奎和大脑袋神情委顿如丧考批,不由地心中奇怪,老楚向穀雨一拱手:“最新消息,英雄会二轮比试,已有一名好汉爷顺利入围。” 穀雨张了张嘴,愣在远处。 王府之中,用罢晚膳的王诗涵回到房中,静静地坐在窗前发著呆。 小红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凑上前:“那位黄千户究竟是为了老爷来的,还是为了小姐你?” 王诗涵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黄家哥哥是咱们家的故交,自然是为了保护爹爹的安全而来。” 小红撇了撇嘴:“小姐,小红虽然笨,耳朵不聋,眼睛却也不瞎。既然是为了保护老爷,方才饭桌上为何会句句不离小姐?” 王诗涵嘆了口气,平静的脸色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愁苦和烦恼。 黄自立对自己倾慕日久,她冰雪聪明,一早便看出了端倪,只是落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对这位黄自立半分爱意欠奉,只得假作不知,这黄自立往日里低眉顺眼,不知这一次如何竟像换了个人,变得咄咄逼人,教她好生苦恼。 小红见王诗涵脸色阴鬱,既心疼小姐,又气恼於黄自立的无礼:“他当著老爷的面说的什么混帐话,说小姐及笄之年,亭亭玉立,不知有多少男子为小姐倾心不已,又说不知哪个男子有这等福气能娶了小姐,话里话外层层试探,连我都听得出来,我看他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王诗涵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才是鸡呢。” 小红“哎呀”一声抱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小红口不择言了,还不是关心则乱嘛,小姐,我看老爷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我想...我想老爷不会是想让你嫁给他吧?” 王诗涵冷哼一声:“要嫁他自己嫁吧。” 话虽如此说,想到下午的那一幕,她还是颇为不舒服,父亲有意给两人留空间,她是感觉得到的,尤其是晚宴时父亲的態度,更是令她有些恼怒。 父亲平素对这黄自立观感一般,谈不上什么欣赏,但此时態度曖昧,放任两人发展,王诗涵初时委屈,到得后来却有些忐忑。她生於官宦之家,嗅觉比之常人敏感,事出反常必有妖,王承简之所以放低姿態,很可能是遇到了难事,不得不有求於黄自立。 王诗涵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在父亲坦白之前,她决定顺著父亲的心意,静观其变。 但这样就能代表自己便可以坦然面对黄自立的攻势了吗? 王诗涵心中乱糟糟的,窗外忽地传来脚步声,紧接著黄自立的声音响起:“诗涵妹妹,睡下了吗?” 王诗涵和小红同时一惊,两人对视一眼,王诗涵定了定神,轻声道:“还没睡,自立哥哥可是有事?” 黄自立道:“伯父安全为重,我已吩咐手下人在府中警戒,天色尚早,我便在府中四下走走,若是有险情也可及早排除,绝不令乃父伤到分毫。” 他这样说,王诗涵不可能不有所表示,从床上捡起一件绵袍罩在外面,隔著窗子道:“夜深风寒,我给哥哥倒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叨扰了。”黄自立欣喜道。 小红无奈地看了王诗涵一眼,快步走上前將门打开,黄自立腰挎绣春刀走了进来。 王诗涵裊裊婷婷地站在面前,眉目如画,肤如凝脂,明艷不可直视。 他心中砰砰直跳,呆愣愣地看著王诗涵。 王诗涵將热茶递给黄自立,黄自立这才醒觉,忙不迭端在手中,坐在了王诗涵对面:“诗涵妹妹太客气了,你我两家相识已久,早如一家人一般,保护伯父的安危,无论於公於私,都是分所应当之事。” 王诗涵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自立哥哥是我们王家的客人,又身兼皇命,小女子自然是要懂规矩的。” 王诗涵的话像里包了枪头,黄自立嘴巴张了张,訕訕一笑,转移话题道:“第一次见你还是个小丫头,一转眼便出落成大姑娘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听他故作老气,小红撇了撇嘴,王诗涵剜了她一眼,小红吐了吐舌头,王诗涵笑道:“是啊,自立哥哥也是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黄自立矜持地笑了笑:“多亏骆大人赏识,否则我便是天纵奇才,又哪有出头之日。” 王诗涵见他一本正经,忍不住抿嘴一笑:“自立哥哥受委屈了。” 黄自立脸色微红,眼前这女子虽然说得平淡,他却总感觉有一丝讥讽之意,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轻咳了一声:“诗涵,寻常像你这般大的女子娃娃都已经生了两个了,可你如今仍然待字闺中,不知你可有意中人,哥哥帮你参详参详。” 王诗涵脸色一白,笑容慢慢收敛。 第九百七十章 银壶 黄自立话说得鲁莽,小红不觉便是一惊,再看自家小姐已是脸色苍白,暗道:坏了坏了,这姓黄的,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诗涵定了定神,勉强笑道:“说笑了,诗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相中的男子呢?” 黄自立狐疑地看著她,眉目间多了一丝审视。 几个月前张回、廖文生等在陛下面前的红人忽然暴毙,锦衣卫內部派系林立,为了获取陛下的青睞私底下大肆倾轧,各施手段,打得好不热闹。 黄自立资质平庸,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乃是世袭锦衣卫带俸正百户,原本以为升官的事儿与他八辈子够不著边儿,哪知锦衣卫副指挥使骆思恭却点了一干小將,多是无靠山、无背景,久坐冷板凳之辈,其中之一便有黄自立,百户擢升千户,直把他美得做梦也要笑醒。 几个月做下来,甚至小有成就,骆思恭当面夸讚其聪敏机智,黄自立的內心获得空前膨胀。他对王诗涵垂涎已久,只不过官卑人轻,他也知道王承简看不上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可是北镇抚司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不久后便要进入大內侍卫陛下,迎娶王诗涵还不是易如反掌? 偏巧锦衣卫受皇命卫护朝中大员,黄自立毛遂自荐,他为的不可是王承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黄千户誓要將王诗涵拿下。 只是他屡次试探,王诗涵心思机巧,淡而化之,既没驳了他的面子,又让他晓得厉害,黄自立不仅不以为忤,反而更加爱煞了这个小女子。不过眼见谈到意中人,王诗涵反应异常,黄自立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追问道:“即便不常出门,那身边呢,就没有个看得入眼的吗?” 王诗涵脸色僵硬地摇了摇头:“没有。” 黄自立两眼紧盯著她,循循善诱:“眾里寻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莫要眼高手低,说不定神仙伴侣便在你身边呢。” 王诗涵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说笑了,爹爹整日忙於公事,家中老母体弱多病,诗涵侍奉老母,只求她老人家万事隨顺,其他事没有心思想,也不敢想。夜色深沉,小女子疲累至极,就不送了。”说罢站起身来。 黄自立慌忙隨之站起,王母確实身子虚弱,但远不到王诗涵贴身照料的程度,这番说辞明显是搪塞於他。 见王诗涵起身送客,不禁心下恚怒,哼道:“诗涵妹妹一片孝心感动日月,但婚姻大事轻率不得,莫视同儿戏,错失良缘。” 王诗涵不动声色地福了福,向小红使了个眼色:“代我送送自立哥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小红站在门口做了个请势:“黄大人,请吧。” 黄自立转身便走,小红將他送出了门,王诗涵出了会儿神,在窗台前缓缓坐了下来,从梳妆盒中取出两只银壶,她小心地摩挲著,轻咬樱唇,脸上浮现出缅怀之意。 小红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轻轻地走到王诗涵身后。 王诗涵柔声道:“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她虽然没有说出名字,小红却知道那个“他”是谁,撇了撇嘴:“看来天下第一捕快是做不成了,那黄自立不是说了吗,近日来京城大盗群集,为的便是对付他。想不到那位靦腆的小捕快,竟然也有张狂的一面,那时却是看不出来的。” 王诗涵嘆了口气:“人总是会变的。” 小红笑了笑:“这两天可是听到不少关於他的传闻,有的说他治好了夹神蛊,拯救了京城的黎民百姓,也有的说那位大名鼎鼎的胡应麟便是被他所救,抗衡皇子、忤逆陛下,一桩桩一件件,传的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真是假?” 王诗涵紧咬双唇,不发一言,小红意识到什么,悄悄吐了吐舌头:“小姐,我是不是多嘴了?” 王诗涵將银壶轻轻放入了梳妆盒中,淡淡地道:“我累了。” 小红见她神情落寞,不敢再多说什么:“忙了一天,是该早早歇息了。” 黄自立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双目幽幽地注视著窗台上王诗涵的剪影,双拳紧攥呼吸粗重,他忽地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这一晚风平浪静,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王承简用完早饭,在黄自立的护卫下出了门。 王诗涵见父亲出了门便急急回了自己的小院,搓著冰凉的两手,凑到嘴边哈了口气。小红为难道:“咱们还去吗?” “去,为何不去?”王诗涵换了件粗布衣裳,將一个包袱背在身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著日头升起。 小红咬著嘴唇:“小姐,我想了半夜,还是应该告诉老爷。” “梦里想的吗?”王诗涵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的呼嚕震天响,吵得我半晌睡不著。” “小姐...”小红羞得面红耳赤,伸手过来捂王诗涵的嘴,王诗涵嘻嘻哈哈,灵巧地避开:“我要是说出去,看哪个男人敢要你?” 小红羞恼异常,眼珠转了转反击道:“小姐睡不著,是被吵得没了睡意,还是心里想著哪个小捕快?” “哎呀呀...”王诗涵被人戳中心事,两颊腾地红了,两手向小红腋下抓去,小红最是怕痒,忙不迭躲避。 两主僕笑闹了一阵,反而不觉得冷了。天光大亮,远处渐渐传来人声,京城在慢慢甦醒。 小红快手快脚地將衣裳换了,隨在王诗涵身后,两人出了月亮门,捡石径小路鬼鬼祟祟摸到大门边,登时便是一愣。 两名锦衣卫把守正门,已將前路堵住:“见过小姐。” 王诗涵皱眉道:“你们没跟我爹走吗?” 一名锦衣卫客气地道:“黄大人说了,他会贴身保护王尚书,然盗贼狡猾猖獗,家眷也要小心护卫,便命我二人就在府中守著,提防贼人来犯,外面乱得很,小姐还是不要出去了。” 王诗涵冷冷地道:“你要拦我?” “不敢。”那锦衣卫並不怕他:“不过黄大人说了,小姐金贵得很,除非他亲自前来,否则任何人不得放小姐出去。” 小红听得来气:“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锦衣卫眯起眼看著她,小红畏缩地站到王诗涵身后,王诗涵道:“自立哥哥爱护之情,小女子铭感五內,只是我已与林家的姐姐约好在护国寺祈福上香,岂能无故失约?” 第九百七十一章 隨行 这两名锦衣卫一个三十多岁,另一个看上去十五六的年纪,闻言满不在乎地道:“派人前去知会一声便是。” 王诗涵蹙了蹙眉,对方摆明了要將她扣留在府中,黄自立事先並未与她商量,採取的手段又很强硬,王诗涵心中不满,压抑著火气道:“林姐姐是我的朋友,毁约已是不尊重,若还不能当面致歉,那便是我王家不懂礼数了。” “这样吧,”她瞥了那年长的锦衣卫一眼:“林姐姐我今日是见定了,你们两个若是不放心,可以跟著我,咱们快去快回,绝不教你们为难,如何?” 两名锦衣卫互相看看,那年长的锦衣卫道:“可以,我只给你半个时辰,无论去哪儿,我们哥俩儿都得跟著。”护国寺距离王家並不远,半个时辰足够打个一去一回。 果然是冲我来的!王诗涵原先便对黄自立的“好心”持怀疑態度,他这句话说出口王诗涵登时明白那黄自立果然存著別的心思,也不知是不是昨晚那场不愉快的对话得罪了他。 想到此处王诗涵不由地怒火中烧,她垂下眼瞼点了点头,拉了小红一把:“我们走。” 两名锦衣卫紧紧跟在她身后,四人出了门。拐入长街后,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路过那家茶馆时王诗涵忽地心中一动:“天寒地冻的,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当先向茶馆中走去。 锦衣卫一愣,心道这位大小姐当真娇贵,两人隨之走入。 在两人身后,马奎和大脑袋堪堪从门前走过,两人眼角在王诗涵的身上一扫,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走出老远这才停下脚步,面目僵硬地回首向巷口看去,穀雨和申玉站在一名货郎面前,装模作样地挑选著,眼角却瞟向茶馆。 四个人清晨就在左近埋伏,当王诗涵的身影出现的时候,至少有三人欣喜若狂,知道押对了宝,可看清她身后的锦衣卫倒有四人面如土色。 虽然从人数上占优,但是谁也没那个胆子挑战凶名在外的锦衣卫。 马奎和大脑袋慢慢游动到穀雨和申玉身边,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马奎率先开口:“娘的,不就是两个锦衣卫吗?只要咱们行动够快,他们未必能察觉到我们的身份。” 大脑袋紧咬牙关,犹豫半晌牙缝里崩出一个字:“干!”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在骂人。 申玉看向穀雨:“你认为呢?” 穀雨背著身子,眉头紧皱,神情间浮现出一丝疑惑,含糊地应道:“就照马兄的意思办吧。” 大脑袋站在他身边,著意地观察著他的表情。与他相处久了,穀雨的异常瞬间引起了他的警觉,穀雨的目光並没有像其余三人集中在茶馆门口,而是看向茶馆一旁的巷子。 他心思电转,忽道:“这王小姐閒的发慌吗,家中有茶不喝,非要领著两个陌生人大清早去茶馆坐著?” 穀雨霍的回头看向他,神情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大脑袋自知理亏,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马奎和申玉同时脸色一僵,他们从大脑袋的话中听到了別的意思,马奎问道:“大脑袋兄,你说得清楚些。” 大脑袋道:“那些锦衣卫昨日才进入王府,今日便由家中的小姐领著出来逛街,这件事合理吗?” 马奎摇了摇头:“王家小姐再是胡闹,但到底是大家闺秀,总该懂得男女有別。” 大脑袋道:“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人是王家小姐的隨行,贴身保护她的安全。” 马奎飞快地转动著脑筋:“可也没有大清早去茶馆坐著的道理。” 大脑袋冷笑道:“说不定这位小姐並不喜欢两人跟著呢,你还记得昨天申玉跟我们说过的吗,这位小姐眼下办的事连亲爹也瞒著,怎么肯让两个锦衣卫知道。” 申玉听大脑袋左绕右绕,偏偏不肯说正题,忍不住问道:“所以呢?” 大脑袋笑道:“她想逃。” “怎么可能?!”马奎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补充道:“对方可是锦衣卫,她逃不掉的。” “那可不一定,”大脑袋笑容收敛:“你別忘了王家小姐可是这家茶馆的常客。” 马奎和申玉呆愣愣地看著大脑袋,两人目光再次看向茶馆的门口。 小二正拿著鸡毛掸子在柜檯上清尘,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看见王诗涵和小红进来,神情明显一呆,隨后才满脸堆欢迎上来:“小姐,今儿来得早啊?” 王诗涵笑道:“怎么,不欢迎吗?” “瞧您说的,快请快请。”小二放下手中的鸡毛掸子,殷勤地抹乾净桌子,目光落在身后两名男子的飞鱼服上,嚇了一跳:“两位爷喝点什么?” 王诗涵在桌前坐定:“招待客人自然要上好茶。” “知道了。”小二弓身退下,不多时將热茶奉上。 王诗涵客气地道:“两位昨晚累了一宿,还要陪著我去护国寺走一遭,小女子心中过意不去,以茶代酒敬二位。”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又是黄大人属意的女子,两名锦衣卫没必要开罪她,忙也客气地接过茶杯:“职责所在,分所应当,小姐不必客气。” 王诗涵手一滑,热茶洒在前襟,她气恼地將茶杯嘭地放在桌上,向小红怒目而视:“死丫头,毛手毛脚的,你说该打不该打?” 小红懵了,方才她可没碰到王诗涵,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古灵精怪的主子想些什么,忙扮做诚惶诚恐状:“小姐,是奴婢错了。” 锦衣卫不疑有他,玩笑道:“看来天要留人,小姐怕是去不成了。” 王诗涵在包袱上拍了拍:“幸亏我带了衣裳,你们且等著,我去趟茅厕。”挑起包袱站起身来。 那锦衣卫站起身来,王诗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莫非你要与我一起?” “这...”锦衣卫为难地道。 王诗涵莞尔道:“有你两位精明强干的军爷,还怕我跑了不成,况且这茶馆拢共这么大点的地方,我能逃到哪里去,连丫鬟也不要了吗?” 第九百七十二章 脱逃 锦衣卫看了眼小红,缓缓地坐了回去:“那就不打扰小姐了。” 王诗涵道:“你们三个安生喝茶,我去去就来。”提著包袱匆匆走向后院。 小红提起茶壶:“小姐惯常喝的碧螺春,清香扑鼻,败火静气,是需要用心品的。”给两名锦衣卫斟了茶,那名年长的锦衣卫深深嗅了一口,愜意地將茶水喝了,用手抚著茶杯发起了愣。 同伴大声称讚道:“好香好香,端的好茶。” “那就再来一杯。”小红很殷勤,那年长的锦衣卫將手盖在杯口,小红疑惑地看著他。 锦衣卫缓缓道:“入寺祈福,带著衣裳做什么?” 小红一惊,那人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脸色沉下来,一瞬间杀机盈面,小红心神为之所摄,话也说不利索了:“这个,这个...” 那锦衣卫哼了一声,长身而起向后院走去。小红见势不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別打扰小姐。” 那锦衣卫用力一扯,小红立足不稳,噗通一声前扑倒地。 小二一个箭步拦住他去路,大喊一声:“弟兄们,还等什么!” 后院噌噌噌跳出三人,都是伙计打扮,气势汹汹站到小二身后,那锦衣卫一愣,隨即沉下脸:“我是锦衣卫,你敢动我?” 小二愤怒地看著他:“兀那贼廝,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们以为穿著飞鱼服便真的是锦衣卫了,乖乖待著別动,王小姐已经去报官了!” 那锦衣卫挥拳便打,小二怪叫一声:“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乒桌球乓,片刻功夫四人躺在地上,锦衣卫情知定然出了变故,毫不犹豫地冲入了后院,院中空无一人,茅厕中也不见人影,唯有后院大门紧锁,他回到前厅,同伴已令四人跪成一排,小红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哆哆嗦嗦站在一旁。 那锦衣卫伸手扯过小二的衣领,反手便是一记耳光,只把他打得口歪眼斜,从怀中取出腰牌一晃:“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认得这是什么吗?” 小二见那牌子通体黝黑,材质非凡,嚇得一哆嗦,才知道眼前两名汉子並不是西贝货,磕头如抢地:“大人饶命,是小的走了眼...” “怎么回事?”那锦衣卫问道。 小二哭丧著脸:“王小姐方才假借去茅厕之名来到后院,茶师傅正在煮茶,她谎称自己被两名假扮锦衣卫的贼人劫了,令我打开后门,將她放出门去报官,走之前嘱咐我们几个莫要打草惊蛇,哪知道是王小姐誆骗於我,大人冤枉啊...” 年轻的锦衣卫急道:“老赵,怎么办?” 那年长的锦衣卫姓赵,与同伴相比他要沉稳得多,面无表情地道:“带上他跟我走。” 年轻的锦衣卫將小二如小鸡仔般提溜起来,跟在老赵身后走到后门,老赵伸出手:“钥匙呢?” 小二手忙脚乱从腰间解下钥匙,老赵开了锁,走到巷子中,左右看看:“朝哪个方向去了?” 小二哆哆嗦嗦指了个方向:“那边。” 老赵咂咂嘴:“小张,你往这边追,我往那边追,咱们兵分两路,务必找到人。” 小张咬牙切齿地道:“这小娘皮胆子不小。”事到如今哪还不知道被王诗涵耍了。 老赵阴沉著脸:“废话少说,赶紧行动。” 两人急急离了巷子,小二见两人走远,忙不迭將门关上,捂著红肿的脸颊回到前厅,见三人仍旧胆战心惊地跪著,小红则面色痛苦地坐在一旁,她那一跤摔得著实不轻。 “姑娘,没事吧?”小二凑上前献殷勤。 小红向他身后看了看,不见老赵两人身影,急道:“小姐当真逃走了?” “那还能有假?”小二得意地道:“我们弟兄也不是吃素的,哎哎...你去哪儿?” 小红理也不理,急急走出了门。 小二推头丧气地坐倒在地:“得,那一巴掌白挨了。” 王诗涵挤入人群,心惊胆战地走了半晌,小意地回头看看,不见两名锦衣卫追上来,不禁得意地笑了出来。 幸亏那茶馆的小二认得她,也知道她的身份,才心甘情愿地相信她的话,並且愿意配合她演这一齣戏,否则平白无故地得罪锦衣卫,借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呢。 不过王诗涵倒也没有骗老赵,此去方向正是护国寺,她在附近的药店中买了几服药,又买了些吃食,隨著人流挤入了护国寺,大脑袋和马奎挤在人群之中,身后则跟著穀雨和申玉。 马奎向大脑袋比了个手势,赞道:“大脑袋兄外表粗豪,实则心细如髮,某家佩服得紧。” “好说,好说。”大脑袋眉开眼笑地应承道,偷偷看一眼穀雨,见他脸色黑如锅底,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穀雨此刻的心情很不好,甚至是愤怒居多。他小瞧了大脑袋,並最终为此付出了代价。 大脑袋外表粗狂,言语粗俗,一看便是个粗人,但其实却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穀雨吃过他一刀,险些丧了命,自然不会掉以轻心,但事实证明这廝还是被低估了,他从对穀雨的了解出发反向推导出他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机灵劲儿的。 而另一方面,穀雨低估了这廝的欲望。 自从得知千两黄金的赏格后,大脑袋的贼性慢慢被唤起,变得冷酷无情,唯利是图,他知道自己和王诗涵的往事,但还是毫无顾忌地出卖了那名无辜的女子,穀雨心中多了一层忌惮。 而两人身在敌营,一旦產生了不信任的情绪,最终的结果可能会同时毁了两个人。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马奎和大脑袋却跟著王诗涵的脚步走向了后殿,此处临近寮房,是专门提供给香客休憩之地。拐了个弯,王诗涵消失了身影。 马奎停下脚步,看向大脑袋:“怎么办?”事到临头,马奎不禁又怕了起来。 大脑袋眯著眼睛看向王诗涵消失的方向,沉吟片刻:“王小姐必定在其中一间房中,我和你摸进去,除她之外全数杀了。” “什么?”穀雨惊呆了。 大脑袋瞟他一眼,淡淡地道:“大年兄是个怜香惜玉的,你和申玉就在外面把风吧。” 第九百七十三章 把风 穀雨意识到大脑袋並不想让自己参与其中,想必他也是心有顾忌的,刚想要说什么,申玉道:“也好,只要你们得了手便儘快撤出,护国寺香火鼎盛,人多眼杂,绝非久留之地。” 大脑袋从靴中取出一把牛耳尖刀藏在袖中,向马奎使了个眼色:“马兄,现在可不能退缩啊。” 马奎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他狠狠地道:“为了黄金。” 大脑袋面容整肃:“为了老少爷们儿不再受苦。” “什么?”马奎瞪大了眼睛,大脑袋却不再理他,躡手躡脚向寮房摸去。 穀雨两眼幽幽冒著鬼火,愤怒却又无奈地看著两人的背影,忽地一咬牙向两人追去,申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哪里去?你的任务是把风。” 穀雨挥手企图挣脱他的控制,一挣之下却未挣脱,他冷冷地道:“鬆手。” 申玉冷笑道:“谷大年,你究竟藏著什么心思?我快要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穀雨一惊,他的眼神驀地变得锋利无比,身子弓起,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马奎和大脑袋走近院子,院子两侧一排排寮房紧闭,两人凑上前隔著门板倾听著屋中的动静,直到其中一间寮房之中传出了王诗涵的动静:“大牛哥,这副药已经在药房中煎好了,我稍晚些让寺中的师傅热了给大娘服下,你千万莫要担心。” 一名男子虚弱的声音传来:“多谢妹子,你当真是好心人。” 大脑袋向马奎比了个手势,站起身来一脚向门板上踹去。 “嘭!”地一声巨响,门板向两侧弹开,伴隨著女子的尖叫声,马奎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入眼处是一名绝色的少女,正是王诗涵,此刻嚇得容失色,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马奎飞扑到她面前,掌中短刀一翻,尖刀准確地王诗涵大腿上划过,王诗涵吃痛之下,摔倒在地。 身边人影一闪,大脑袋揉身窜了上来,寮房之中唯一的那张床上,躺著一名白髮苍苍的老妇人,两眼似睁非睁,病懨懨地半倚在被褥上,床的另一头则坐著一名壮年汉子,长得虎背熊腰,只是精神委顿,看不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大脑袋愣了愣,牛耳尖刀在腕间一转,径直扑向那名汉子。 那汉子反应极快,竟从腿边抽出一把雁翎刀,铜质鎏金装具,高浮雕龙纹饰,嚓地抽掉刀鞘,露出明晃晃的刀身,大脑袋看得分明,惊叫道:“边军!” “好眼力!”那汉子已然变了脸色,整个人杀气腾腾,长刀一甩,如流星赶月直奔大脑袋而来,大脑袋只见眼前黑影一晃,情知不妙连忙偏头躲过,锋利的刀刃贴著脖颈而过,大脑袋嚇得“妈呀”一声跌倒在地。 那汉子面沉似水,跟身进步兜头又是一刀,马奎斜刺里抢出,手中的短刀扎向汉子后心。 那汉子闻听身后恶风不善,刀隨身转,直奔马奎而来。 他两腿似乎有些不便,转动之间略显略趔趄,但用刀老辣,没有半分多余的俏。 大脑袋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只嚇得三魂丟了七魄,忙不迭站起身来,加入战团。 那边厢王诗涵终於从地上爬起来,腿间鲜血汩汩而出,眼见那汉子深陷两人夹击,不由急道:“牛大哥!” 室內狭窄逼仄,三个大男人贴身搏斗,可供闪转腾挪的空间不大,生死就在一瞬之间,那汉子尚有余暇喊一声:“妹子,快跑,这里有我!” 王诗涵踉蹌著转身便跑,哪知刚跑到门口,左近寮房嘭地一声巨响,大门洞开,两名短打扮的青年汉子拦住她去路,上前来抓王诗涵。 王诗涵嚇得容失色,忍不住一声尖叫,转身向回跑,一名青年男子三两步上前將她腕子抓住,右掌在她颈间一切,王诗涵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那青年男子將她抗在肩上,在同伴的掩护下转身便跑。 屋中的三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片刻的沉默后,大脑袋忽然发一声喊,夺门而出。 那年轻人扛著王诗涵大步流星衝出院子,正与穀雨和申玉撞了个正著,两人方才听到异响立即放下爭执,向寮房的方向跑来,两厢一照面,申玉当即便是一惊:“你?!” 这人正是昨天晚上卖胡饼的那名小贩,他冷冷一笑,转了个方向,向寺外的方向逃去。 穀雨身体紧绷正要发力,眼角扫到一条黑影,如离弦之箭直奔那人而去,那年轻人理也不理,身后的同伴抢到申玉面前,挥刀便砍,申玉硬生生止住脚步,两掌一晃,与那人斗在一处。 穀雨足不点地,追著那年轻人去了。 大脑袋和马奎抢出门来,但听得四周寮房忽地砰砰响个不停,大门洞开,五、六名矮小精悍的男子跳到院中,手中长刀一摆,向两人扑了过来。 两人大惊失色,原本想做捕猎山羊的恶狼,没想到却成了黄雀覬覦的螳螂。 对方刀出如风,下手皆是杀招,看来没打算放过自己,大脑袋与马奎勉强拼得两招,周身上下阵阵刺痛,鲜血转眼间染红了两人的衣裳,大脑袋眼前刀光剑影,只嚇得一颗心透凉,大喝道:“退回去!” 那房中的中年汉子有心追出去,但是房中还有老娘,正在犹豫的当口,忽见马奎和大脑袋去而復返,嘭地一声將门关了起来。 “直娘贼!”大脑袋欲哭无泪,用力拍打门板。 “来不及了,翻墙跑!”马奎见对方转眼便杀到眼前,一扯大脑袋的袖子,两人向东边围墙跑去,大脑袋大喝一声,卯足力气弹跳起身,一脚蹬在墙体上,身体借势跃起,右手攀住墙头,他骑到墙头,向马奎伸出手。 马奎背后一痛,已然被对方刀刃削中,他闷哼一声,根本生不起抵抗的心思,身体高高跃起,右手被大脑袋接住,用力向怀中一扯,两人双双向墙头跌落。幸而围墙后是厚厚的草丛,两人踉蹌著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跑。 大脑袋边跑边道:“不管他俩了吗?” 马奎嚇得面如土色,声音打著颤:“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大脑袋兄,性命要紧!” 两人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地沿著墙根逃了下去。 第九百七十四章 阻拦 穀雨一路急奔来到前殿,此时旭日高升,香客已多了不少,那年轻人一出现登时引起了人群的骚动,人们纷纷躲避,以防殃及池鱼,那年轻人肩扛王诗涵,手握长刀跑得飞快,穀雨紧咬牙关奋起直追。 那年轻人频频回首,眼看穀雨越追越近,一个箭步抢出寺门,飞身下了台阶,还没落到地上,地面上已陡然多出了道人影,穀雨身在半空,长刀在谣耀眼的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芒,挟著风势劈向那年轻人的后脑。 那年轻人想也不想,背身便是一刀,锋利的刀刃像长了眼睛般直奔穀雨小腹而来。 穀雨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得变砍为划。两刀在他身前相交,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鐺! 穀雨闷哼一声,虎口已然崩出了血跡,对方虽然年轻,但用刀老成,极狠且快,攻敌之不得不救之处,这份造诣实在令人震惊。他重重地落在石阶上,不待喘口气又是一刀劈了过去。 那年轻人身子向前抢出,意外地看了穀雨一眼,似乎並没有预料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会给他製造出偌大的困难。他足尖像装了弹簧,嗖地弹出数丈,向人群中挤去。 穀雨一刀走空,再看他诡异的身法不由地大吃一惊,大喝一声:“休走!”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 护国寺前登时人仰马翻,嘶喊阵阵,穀雨边跑边將长刀在空中挥舞:“杀人啦,快跑啊!” 人群更加惊惧,纷纷向道旁避开,穀雨留意著周围的动静,他这番拿腔作势,却是希望人们能儘早报官,顺天府官差排兵布阵,护国寺乃是闹市所在,又是在西城,达官贵人云集,必定是重点关照。只要官差听到动静赶来增援,王诗涵或许便能留住性命。 但眾人远远避开,探头探脑,存的是看热闹的心思,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报官,他不由地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加快脚步向那年轻人衔尾追去。 等申玉追出来时,街上已不见了穀雨的身影。 大脑袋和马奎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不过他二人衣服上鲜血淋漓,登时又引起了一阵骚动,两人向申玉看了一眼,转身便走。三人前后脚避入小巷,大脑袋急道:“谷大年呢?” 申玉脸色僵硬:“不见了。” 大脑袋一惊,三角眼在申玉和马奎脸上溜过,故作生气地道:“这小子不是想吃独食吧?” 马奎惊魂未定地道:“什么意思?” 大脑袋道:“別忘了,英雄会只取前九人,可不是咱们整组人。” “娘的!”马奎这才明白过来,气了半晌又不禁有些沮丧:“人都找不到了,要是他真带著那王家小姐去找王承简要官印,我们也拦不住啊。” 大脑袋转过头看向申玉:“方才袭击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人?” 申玉冷哼一声:“他们也想要我的命,怎么可能是英雄会的人?” 大脑袋疑惑地道:“难道是保护那汉子的?”想到那汉子凌厉的身手,以及当时他一脸的错愕,自己先摇了摇头:“看起来也不像。” 马奎想到方才的惊险,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对方凶狠得很,出手便要取人的性命,与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申玉从背后抽出一把刀:“看看这是什么?” 大脑袋见那把刀刀身挺直,刀尖处有明显的弧度,惊道:“雁翎刀?不对不对,雁翎刀刀身较为宽厚,而这把刀比之雁翎刀前窄后宽,更为轻薄,这是...”顺天府藏有各式稀奇古怪的兵刃,大脑袋好奇心胜,又是个爱好此道的,所以对兵器的熟稔反倒比穀雨更甚。 “太刀。”申玉面沉似水。 大脑袋懵了:“倭人的刀?怎么,怎么出现了京城?莫非方才那些人是?” “倭寇!”马奎狠狠地道。 此言一出,三人同时变了脸色,申玉稚嫩的脸上已是一团煞气,他冷冷地道:“天子脚下,岂容这帮虫豸胡作非为,方才只杀了一人,倒是便宜了他们。” 马奎一惊:“你空手杀了那人?” 对方的武艺他和大脑袋是亲身经歷过的,两人不出几个回合差点丟了小命,申玉单凭一双肉掌便能结果了对方,两人虽未亲眼得见,但似乎对申玉有了新的了解。 申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得色,他將太刀別回腰间:“回去吧,要是遇上那伙人,我可没兴趣救两位的性命。”说罢转身便走。 大脑袋和马奎立即紧张起来,跟在他身后向巷子深处走去。 积水潭,那劫持王诗涵的年轻人走下长街,他回头看了一眼,穀雨已然不见了踪影。 穿过嘈杂的人群,水气越来越重,船上的桅杆在视野中愈发清晰,他不敢掉以轻心,脚步匆匆,片刻功夫走上了一座石桥。 桥下流水奔腾,桥上只有一人,静静地等待著他。 那年轻人將王诗涵轻轻放在地上,长刀一甩,走近穀雨:“你是个执著的人。” 穀雨紧紧地攥著刀柄:“你是谁,为何要劫持王家小姐?” 年轻人笑道:“原因大抵和你是一样的。” 穀雨一愣,他显然没有作为一个绑架者的自觉,年轻人道:“不如你我都將秘密藏在心里,礼貌地道个別,我可以不杀你。” 穀雨沉声道:“那要问过我手中的刀。”暴喝一声,揉身而上。 年轻人不慌不忙,举刀招架,两人战在一处。 穀雨心中对这位身法奇特的对手暗自警惕,刀出如风,不等使老便即变招,那年轻人瞧得眼繚乱,两手握住刀柄,“嗨”地一声喊,身子窜出丈余,穀雨眼前一,锋利的刀刃向胸口刺来。 他大惊失色,连忙后退躲避,那年轻人手中所使同样是一把太刀,他抖动手腕,轻薄的刀身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如毒蛇吐信片刻已到穀雨的面门,穀雨再退,年轻人跟身进步,刀刃擦著穀雨的胳膊而过。 “唔!”穀雨疼得浑身一激灵,骨碌碌滚翻在地。 第九百七十五章 拜访 那年轻人身量不高,但身手敏捷,残忍好杀,眼见穀雨跌倒在地,他冷哼一声,窜到穀雨面前,根本不给他一丝喘息之机,两手擎刀用力劈下。 穀雨就地翻滚,避开他的攻击,刀刃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年轻人得势不饶人,不等他站起又是兜头一刀,穀雨左右支絀,疲於应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似乎有些狗屎运,眼看便要掉脑袋,但偏又在生死攸关之际堪堪躲开,那年轻人屡屡错失良机,心中杀意大起,手中钢刀如秋风扫落叶,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不消片刻功夫穀雨身上增添了不少血痕,他抵著栏杆喘气如牛,两手擎刀前指,提防著对方的下一轮进攻。 与他的如临大敌相比,年轻人则显得从容得多:“能坚持到现在,你很令人吃惊。” 穀雨紧紧盯著他,不敢有丝毫鬆懈,年轻人缓缓举刀:“很不幸你遇到了我,別做无畏的抵抗了,乖乖凑上来让我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双目凶光毕露,长刀直取穀雨面门。 “那穀雨就是往这个方向来的!”一声大喊自远处传来。 “绝不能让他跑了!”更多人的声音呼应。 那年轻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但见一群顶盔摜甲的兵丁急匆匆直奔石桥而来。 “你?!”年轻人看向穀雨,穀雨呲牙一笑,年轻人明白过来:“你在刻意拖延时间!” 穀雨沉下脸,一瞬间大开大合,刀出如风,年轻人偏头避开,耳边风声呼啸,冰冷的刀刃擦著他的头皮而过,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冷哼一声转身向王诗涵跑去。 穀雨好容易撑到援兵到来,岂容他跑了,大喝一声赶上前来,此时刀势大变,如长虹贯日,寒风颯起,刀刃之上寒星闪闪砍向他腰间。 攻敌之不得不救,穀雨现学现卖,新鲜热辣,那年轻人无奈之下只得硬生生止住脚步举刀格挡。 兵丁已看到了缠斗的两人:“在那里!” 年轻人脸色焦灼,但穀雨將一把钢刀舞得密不透风,根本不给他靠近王诗涵的机会。眼睁睁看著兵丁呼啦啦跑上了桥头,將王诗涵围了,年轻人知道大势一去,咆哮一声恶狠狠地向穀雨劈来,穀雨闪身避过,年轻人趁势向他身后逃去。 兵丁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长戟將穀雨围了:“你是穀雨,我认得你!” “是我。”穀雨將刀一丟,瘫软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兵丁虎视眈眈地看著他,神色绝对谈不上友好,但穀雨甘之如飴,向兵丁齜牙一笑软软地靠在栏杆上。 刑部衙门,几名科员正在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昨天徐大人被贼人当街砍死了。” “太猖狂了,这里到底是大明京师还是山野乡村,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还有人管没有?” “今早刚听到的消息,杨阁老家中失窃,陛下赏赐的《武侯高臥图》被贼人摸了去,听说老大人又是气又是怕,一病不起,今早连朝会都没有上。” “我看吶,还是怕的成分居多,那可是陛下赏赐,他说弄丟就弄丟了,这事可大可小,若是陛下追究下来,嘖嘖...” 杨晨板著脸走了进来,科员们连忙止住话头,坐得端端正正,奋笔疾书。 杨晨哼了一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银子养你们,是让你们传閒话的吗?” 眾科员噤若寒蝉,將头深深埋在文牘之中不敢回嘴。 杨晨坐在案前,在砚台上舔了笔,窗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杨晨看向窗外,几名刑部官员说著话从他的窗前匆匆经过。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杨晨迎著明媚的阳光出了会儿神,这才低下头,洁白的纸上已多了一个墨点。 他皱了皱眉,將那张纸团起,门外忽地响起脚步声,一名弓兵走了进来:“杨大人,顺天府的捕快求见。” 杨晨一愣:“顺天府?” 弓兵向旁一闪身,將身后两人让了出来,一人身著公服,面相稚嫩,正是彭宇,另一人站在他身后,唇红齿白,面容俊美,正是女扮男装的夏姜。 彭宇走上前,客气地道:“杨大人,在下是顺天府快班的彭宇,因为徐明朗徐大人昨日横死街头,顺天府勘验过后仍有诸多疑点,想找您了解一二。” “我和他不熟,”杨晨冷冷地拒绝道:“找別人吧。” “唔...”彭宇碰了个钉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夏姜。 夏姜盯著他:“杨大人和徐大人是同科,又是同一年进了刑部,比起其他人自然更为相熟,顺天府不过循例盘问,杨大人若是感觉不便,我们也可以向刑部公文提请,相信胡大人会同意的。” 杨晨脸色沉了下来:“你在威胁我?” “不敢,”夏姜不卑不亢地道:“我二人只不过向大人求个方便。”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底线之后再给个台阶。 杨晨沉吟片刻,从案后站起来:“不要影响公事,隨我来吧。”当先向门外走去。 夏姜偷偷鬆了一口气,向彭宇使了个眼神,两人紧紧跟在杨晨身后走出了门。 科员们见几人走远,互相看了看,极有默契地凑在一处:“什么情况?” “还看不出来吗,顺天府肯定是知道了杨大人和徐大人那档子事,怀疑是杨大人所为唄。” “嚇,別瞎说!杨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你平白无故编排谣言,若是传开了有你好果子吃!” “那个...那个,我不也是瞎猜的吗?” “那也不能平白冤枉好人,不过这杨大人平素日沉默寡言,就是咱们这些手底下人也不知道这位杨大人爱好什么,家里几口人,还真说不好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这些乱纷纷的討论杨晨没有机会听到,他带著两人在刑部衙门里七拐八拐,越走越是僻静,直到走入后园,杨晨见四下无人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两人,神情中带著愤怒:“你们好大的胆子!” 第九百七十六章 吊坠 杨晨在刑部官声不显,但面对彭宇这样的小卒子还是有十足威慑力的。他面露愤怒,不满地看著彭宇,只把彭宇嚇得小脸紧绷,结结巴巴地道:“杨大人,我...我们不是有意衝撞您...” 夏姜皱了皱眉头,著意地看了彭宇一眼,彭宇察觉到她的不满,心下更是慌乱,话也说不利索了:“那个,那个,希望杨大人不要介意...” 杨晨嫌恶地看著他,夏姜已夺过话头:“杨大人,你平素与徐大人关係如何?” 杨晨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著夏姜:“顺天府何时有女捕快了?” 夏姜不假思索地道:“顺天府徵召女捕快並非没有先例,去年盘查西南奸细便早已启用过女子作为盘查、追捕的干力,杨大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杨晨冷冷地道:“你为何要这么问,你在怀疑我?” 夏姜面无表情地道:“在没有锁定犯人前,顺天府不会漏过任何一条线索,大人与其他人一样,皆是在配合我顺天府的调查。” 杨晨眉毛扬了扬:“你们掌握了线索?” 夏姜从怀中拿出一枚吊坠:“大人认得这东西吗?” 杨晨凑近了细看:“並不认得,这是何物?” “大人怎么会不认得?”夏姜观察著他的神色。 杨晨一怔,冷哼道:“你是什么意思?” 夏姜收回手,將那吊坠在葱白的掌心中掂了掂:“大人误会了,这是男子身上所佩戴的吊坠,常用来做腰间作为装饰,与大人腰间那件相仿,或者作为扇坠等饰品,我的意思是大人怎么会不认得这东西是何物呢?” 杨晨愣愣地看著她,夏姜道:“大人不必紧张,这吊坠是我们在凶案现场发现的,此物经过徐氏辨认,並非徐大人所有。所以顺天府猜测是其中一名案犯在匆忙间遗失的。” 杨程皱了皱眉:“你把这东西拿来给我看是何意?” 夏姜道:“此次邀大人相助,是因为您二位同一个衙门里走动的比较多,是否发现徐大人近日来有无异常举动,接触过什么特殊的人?” 杨晨沉吟半晌,缓缓开口:“我与他並没有那么亲密,原本我与他平起平坐,后来他升了官,我便更无和他亲近的机会,所以第一个问题你算是问错了人,不过你何以肯定那凶手便是衙门中的人,我看过公文,行凶的凶手似乎来自於朝天寨,该是山匪所为。” 夏姜摇了摇头道:“並不十分肯定,据徐氏回忆徐大人性格开朗,从未与人交恶,这究竟是盗贼侵財还是蓄意谋杀,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嘛...” 杨晨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我个人更倾向於蓄意谋杀,”夏姜仿佛要吊足他的胃口一般,看上去她並不打算隱瞒:“因为作案时间不符,凶手大清早入室作案,堂而皇之杀人,事后更是报出自家名號,生怕別人抓不到他似的,哪里有这么蠢的贼?” 杨晨点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夏姜继续道:“所以顺天府决定从徐大人身边的人开始查起,二来嘛便是碰碰运气,劳烦大人再仔细看看,兴许衙门中有什么人佩戴过这种纹饰的吊坠?” 杨晨沉吟半晌,似乎在思索:“並没有见人佩戴过。” “看来我的运气並不好,”夏姜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这枚吊坠纹饰复杂,尤其是编绳似麻非麻似丝非丝,快班那些大老爷们儿看不出来,女孩儿家却非常敏感,我已邀请京城的玉匠前往顺天府辨认,只要確认是在哪家铺子购买的,兴许便能锁定凶手的身份。” 杨晨点点头,没有说话,夏姜看了他一眼,笑道:“杨大人,您是刑部的官员,虽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但也是直属衙门,这些事原本就不该瞒您的,但毕竟案件特殊,烦请您保密则个。” “另外我也有私心…”夏姜抿著嘴唇。 杨晨有些意外,夏姜笑了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也是希望大人体恤我们这些小吏的难处,冒犯之处不要介意。” 杨晨也笑了:“尔等不辞辛苦,任劳任怨,本官又怎会怪的。” 夏姜和彭宇告辞离去,出了衙门走上棋盘街,彭宇观察著夏姜的神色:“夏姐姐,我,我...” 夏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彭宇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够好,给你添了麻烦。” 夏姜注视著棋盘街上来来往往的官吏:“你是做的不够好,但不是给我添麻烦。” 她昨晚寻找关老头,恰与彭宇相遇,待安顿好关老头后,她注视著彭宇忽地灵光一闪,便教他今日寻个由头脱离周围的队伍,与自己一道假借顺天府之名拜访杨晨,但彭宇慌里慌张,在杨晨面前漏了怯,若不是夏姜在场,很可能会漏了陷。 彭宇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夏姜嘆了口气:“你身著公服,腰揣铜牌,代表的是顺天府,你奉命问案,无愧於心,既不能因对方比你位高权重便心怀畏惧,更不能因对方比你身份卑微而心生慢待,此谓公正。你师傅进入六扇门时便是你现在这个岁数,我可从没见他前鞠而后恭,要想做个合格的捕快,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一番话说得彭宇面红耳赤,夏姜缓和了脸色:“京城不比金陵一县,此处藏龙臥虎,权贵云集,首先跟你师傅要学的是如何面对他们。” 彭宇对夏姜的话是信服的,他缓缓点头:“夏姐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改的。” 夏姜笑了笑:“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热心帮助,我是没有机会见到杨晨的。” 彭宇脸色微红,挠了挠头:“自家人,客气什么。” 夏姜一愣,好笑地道:“还是要谢谢你,这里交给我了,你且回吧。” “要不,我还是陪著你吧。”彭宇看上去有些不放心。 夏姜看著对面的一家茶馆,回头看了看刑部衙门,心中已有了计较:“不必,周四哥找不到你,该著急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这是困扰在彭宇心中的问题。 夏姜眯起眼睛,沉吟片刻才道:“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在没有確凿证据之前,我不想麻烦四哥。”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她知道周围对她疑虑未去,曾严令她减少活动,为了避免引起周围不必要的猜忌,暂时还是隱瞒得好。 她等待著彭宇走远,这才走入茶馆,捡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壶清茶,两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衙门口,她已设下了诱饵,现在就要看鱼儿上不上鉤了。 第九百七十七章 重逢 积水潭,漕军军营,牢房。 王诗涵呻吟一声,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四下里昏暗一片,头顶上一扇两尺见方的小窗,阳光透过间隙钻进大牢。即使已近正午,但牢房之中却如傍晚,视野模糊,看不真著。 “你醒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腿边响起,他將自己的衣角撕下为王诗涵受伤的大腿完成了简单的包扎,大半个身影隱藏在昏暗之中。 王诗涵一惊,瑟缩著身子:“你...你是什么人?” 男子收回手抬起头,王诗涵定睛细看,登时怔住了:“谷...穀雨?” 穀雨笑了笑,王诗涵眉目如画,纵使云鬢散乱仍难掩其清丽:“王小姐,好久不见了。” 王诗涵杏眼圆睁,定定地看著他,嘴唇翕动:“我一定是死了,要不然怎会有与你重逢的一天?” 穀雨好笑地道:“你没死,我也没死,你我此时身处漕军大牢之中。” 王诗涵茫然地环视左右,牢中除了两人之外再无他人,铁门紧闭,门外隱有喧譁声,头顶上的阳光为她提供著稀少的温度,光线打在穀雨脸上,连他唇边的绒毛也看得异常清晰。 王诗涵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摸向穀雨,直到触碰到他的脸,穀雨脸色有些僵硬,一动不动地看著王诗涵的动作,而后者直到感受到穀雨的温度才终於確信自己確实还活著。 穀雨笑道:“现下信了吗?” 王诗涵定定地看著穀雨,忽地“哎哟”一声捂住了脸,穀雨嚇了一跳:“怎...怎么了?” 王诗涵的声音闷闷地从掌中传来:“我险些害了你的性命,再也没有脸见你了。” 穀雨愣住了。 是啊,她险些害了他的性命。 在此之前,他坚信与她能走到天荒地老,他为她著迷,她为他倾心,初识爱情滋味的少年有著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自信能打败任何挡在两人面前的一切怪兽。 而老天不会绕过轻率的年轻人,轻许的誓言也会隨风瓦解。王诗涵在生死面前做了逃兵,让穀雨险些死於敌手。 他也曾想过两人相遇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甩她一个耳光,或者冷酷地告诉她,她已经不再出现在他的梦里了。 而这些怨气,却隨著王诗涵的一句话瞬间消失了,他定了定神:“诗涵,你我身处险境,现下绝非閒聊的时候...”伸手抓住王诗涵纤细的腕子。 王诗涵羞得两手紧紧捂住脸庞:“你走吧,你走吧,我不要见你。” 穀雨听得门外时有时无的脚步声,心中不免有些急了。 他尾隨著那年轻人直到积水潭,知道此处人员复杂,若是护国寺中那些人也在其中,接下来少不得一番苦战,自己孤身一人实在难当敌手,正在焦急间却在人群中发现了漕军的身影。 当下心生一计,三两步走到一名漕军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甩手便是一耳光,叫囂道:“老子叫做穀雨,你家王把总想要报仇的,便来找我。”撒腿便跑。 那漕军莫名其妙挨了顿打,气得火冒三丈,正要拔腿追去,同伴望著穀雨逃窜的背影,脑海中一个模糊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忽地將他拉住:“快,快去稟报把总!” 穀雨使计拖住那年轻人,直到漕军赶来將两人押入大牢,迟迟不见王把总前来,他与这位大人可不是多么愉快的关係,赶在他到来之前脱身才是正办,可是王诗涵却羞於见面,两手掩在脸上死死不放,穀雨心中愈发焦急,手中渐渐加了力道。 王诗涵忽地哇一声哭了出来,穀雨像被蝎子蛰了一般放了手,王诗涵两手缓缓垂下,早已泪流满面。 穀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弄疼你了吧,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王诗涵哭得更凶了:“你就是故意的!你怪我为了父亲放弃了你,怪我薄情寡义,你心中还是恨我的,是不是?” 穀雨哭笑不得,两手放在胸前连摆:“我没有...唔!” 话没说完王诗涵一把搂住了穀雨,穀雨全身僵住了,他两手张著,悬停在王诗涵身体两侧,女孩儿家身上的香粉脂气若有若无地飘进鼻子,穀雨心中砰砰直跳,越来越不自在。 王诗涵的声音从他胸前闷闷地传来:“该说对不住的是我,你怪我是应该的。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知道你就在顺天府当值,每当我鼓起勇气去见你,走到顺天府门口我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我好想见你...” 穀雨静静地听著女孩儿的呢喃,心中的那张面孔却越来越清晰,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能够坦然地面对王诗涵,那个不涂脂抹粉,身上有淡淡草药味的女孩儿才是他的底气,她的寧静、宽容、善良,让他从懵懂的少年变成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子,那颗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轻轻抓住王诗涵的胳膊,將她推离开自己的身边,看著王诗涵梨带雨的脸庞:“我早就原谅你了。不对,应该说我没有资格怪你,你將父亲的性命看得极重,不正是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吗?” 王诗涵双眼通红,轻轻抽泣著,看著穀雨,她从对方的表情中並没有看到戏謔和嘲讽,穀雨吐出一口气:“诗涵,我们都长大了,也为自己的草率付出了代价。翻篇了,好不好?” “翻篇了?”王诗涵喃喃地道。 穀雨点点头:“当务之急是儘快找到脱身之法,不然你我將要面对的仍然是生死未知。” 王诗涵一惊,她坐直了身子,右手抚摸著腿上的绷带,神情逐渐冷静下来:“你为何会出现在护国寺中?” 穀雨被问得一愣,王诗涵抹了把眼泪,直勾勾地看著穀雨:“闯入寮房的第一伙贼人是你的同伴?” 穀雨尷尬地咧了咧嘴,王诗涵瑟缩著身子:“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穀雨看著王诗涵的眼睛:“我们准备挟持你来著。” 王诗涵呆住了,表情变得既恐惧又愤怒:“你,你心里果然还是恨我的,是不是?” 第九百七十八章 王家小姐 穀雨挠了挠头,他知道眼前的女子聪慧过人,若是编谎话被她看出破绽,那两人再无合作的机会,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据实以告,遂將假扮江湖人混入英雄会的过程与她大略说了,直说到三人在申玉指示下接近王诗涵,企图劫持她逼迫王承简交出官印。 王诗涵脸色大变,气道:“岂有此理,穀雨,你身为官差,不但不加以阻拦,更是助紂为虐,难道疯了不成?!” 穀雨看著王诗涵因为愤怒而涨红的小脸,沉默半晌后才道:“我假扮盗贼潜入英雄会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便是揪出幕后黑手,不会真的伤害王尚书,更不会伤害你。” 王诗涵哼了一声,指著大腿上的伤口:“这个你要如何解释?” “唔...”穀雨百口莫辩,尷尬地看著王诗涵。 王诗涵小嘴一撇,泫然欲泣:“你的同伙险些杀了我,你就袖手旁观吗,还说对我心中没有怨气...” 说来说去又绕回到原点,这女子往日里的机灵劲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她钻著牛角尖,反反覆覆地只想確认穀雨仍旧怀恨在心。 穀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王诗涵见他不答,心中更是悲苦,两行清泪流了下来,正在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一声粗獷的声音:“穀雨那王八蛋在哪儿呢?” 穀雨一惊,王诗涵也停止了抽泣,两人齐齐向门口看来。 哗啦啦一阵锁响,大门隨即被人踢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那位王把总。 他快步走到穀雨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將他提起身来,王诗涵瑟缩成一团:“放...放开他...” 门外的兵丁里三层外三层,將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眼神狠厉,不怀好意地打量著牢中的两人,王诗涵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牙齿打颤,勉强压抑下心头恐惧,哆哆嗦嗦地道:“他...他是顺天府捕快,你们不能...不能害他。” 王把总充耳不闻,甩手便是两记耳光,穀雨毫无抵抗之意,沉默生受著,嘴角流下鲜红的血来。 王把总凑近了他的脸:“王八蛋,你好大的胆子,老子不去寻趁你的麻烦,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那就別怪我不客气了。” 穀雨嘆息一声:“王把总,孙瀧之死,並非我顺天府的错。” “放你妈的屁!”王把总黝黑的脸上满是杀气,他外甥孙瀧去年在顺天府衙盘查白龙会之际,被少东家赵银环的手下棒槌劫持,双方在船头对峙之时,棒槌误將其杀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对这个外甥视如己出,寄予厚望,没想到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不光是他伤痛难抑,结髮妻子更是天天以泪洗面,家中再也没了欢声笑语,王把总满腔悲愤,认定是顺天府惹的祸,原本以为再没復仇的机会,却没想到穀雨主动在积水潭现身,王把总当即红了眼。 他咬著牙道:“若不是你顺天府来积水潭搅风搅雨,孙瀧又怎会被贼人劫持,若不是尔等搭救不利,他又怎会丟了性命,穀雨啊穀雨,不杀了你我出不了这口气。” 穀雨平静地看著他:“王把总,你不能杀我,”指著王诗涵道:“知道这是谁吗?” 王把总看著抖若筛糠的王诗涵:“你姘头?” 穀雨一怔,王诗涵唰地红了,穀雨沉声道:“休得胡说,这女子是当朝吏部尚书王承简的爱女王诗涵。” 王把总哈哈大笑:“你为了活命,竟想出如此可笑的藉口,別费心机了,今日你必须死。” 穀雨皱紧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王诗涵气道:“小女子王诗涵,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王尚书之女,你若是不信自可通知王府前来认人,你救了我和穀雨,我父亲不会亏待於你。” 王把总一开始並没將她放在眼中,此时细看之下,但见王诗涵娇俏可爱的外表下,自有一股高贵的气质,那是养尊处优惯了才会有的从容和气度,不由地心中一动,穀雨不失时机地道:“王把总,我正在办一件十万火急的案子,还请你高抬贵手,將我二人放了。” 王把总脸色纠结,看看穀雨,再看看王诗涵,哼道:“你说是王小姐便是了吗,穀雨,你莫要骗我。” “不敢相瞒。”穀雨拱了拱手。 王把总咬著牙看他半晌,转身离去。 牢门嘭地关上,脚步声远去,穀雨用手背將嘴角鲜血抹掉,王诗涵颤声道:“他,他为何还不放人?” 穀雨坐下身来,想了想道:“他一心想杀了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份,自然无法再下手,给他点时间吧,他会做出正確的选择。” 王诗涵向穀雨身边靠了靠:“但愿如此吧。” 穀雨扭头看她:“那个劫持你的年轻人,你认得他吗?” 王诗涵摇了摇头:“我不认得他,他...他究竟是什么人?”眼珠转了转:“会不会也是参加英雄会的贼人?” 穀雨想了想,否定了这个可能:“目標皆是由英雄会指定,截胡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对方人数眾多,非三人一组,所以绝非绿林道所为。” 王诗涵小脸苍白,身子轻微筛动,穀雨知道她的想法,柔声安慰道:“不论他们是什么人,我都不会教你受到伤害。我看王府之中有锦衣卫守卫,等你回府之后將此事稟告王尚书后,就不要再隨意出门了,我会帮你找到凶手。” 王诗涵眼神复杂地看著他,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穀雨被她瞧得不自在,缓缓別过了头,王诗涵轻轻地道:“你那时也曾承诺过我,保护我免於唐海秋的魔手,你做到了,可是我却没做到。” 穀雨皱了皱眉头,岔开话题:“你瞒著王尚书,甚至甩脱锦衣卫,偷偷进入护国寺,为的是哪般?” 王诗涵一怔:“我不能说。” 穀雨冷笑道:“闹了这么一出,你以为那护国寺中的人还能逃得了吗?” 王诗涵霍地看向穀雨,穀雨扭回头,面无表情地回视著她。 眼神中透露出的冷静和锐利让王诗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眼前的穀雨忽然变得陌生了。 第九百七十九章 不会 “丟了?!”黄自立火冒三丈地看著气喘吁吁前来报信的老赵和小张。 老赵和小张低垂著头,侷促地站在他面前,面对黄自立的怒火,两人嚇得大气也不敢出。老赵囁嚅道:“是,王小姐藉口在茶馆中饮茶,从后门溜走了,我和小张在四周找了半晌,也没找到她的身影。” 小张嘟囔道:“这位王小姐太狡猾了...” 黄自立两眼冒火,甩手便是一记耳光,小张猝不及防,身子趔趄地转了半圈,捂著脸颊战战兢兢地看著黄自立。 黄自立冷声道:“连个小女子都看不住,还敢当著老子的面大放厥词,小张,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小张嚇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是小的错了。” “起来,这里是吏部衙门,也不嫌丟人。”黄自立背著手冷冷地打量著他。 小张连忙从地上爬起身,低垂著头,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黄自立想了想,转身便走。 老赵看著小张张皇的表情,轻声道:“你小子便是嘴贱,王小姐是大人的心上人,也是你能说的?” 小张不服气地道:“她就是狡猾透顶,咱们才著了她的道。” 老赵摇了摇头:“哎,你小子,你还是没懂黄大人究竟为何要打你。” 王承简正在值房与几名官员说著什么,黄自立走了进来:“大人,有事稟报。” 王承简皱了皱眉,他知道黄自立並不是个鲁莽的性子,挥手將官员遣退:“何事?” 黄自立走到他面前:“诗涵不见了。” “什么?!”王承简霍地站起身,脸色已然变了。 黄自立將老赵和小张隨王诗涵出府,后被甩脱的经过与王承简说了,又道:“大人可知她去了哪里?” 王承简摇摇头:“诗涵性格乖巧,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何会去护国寺,为何又要甩脱锦衣卫,老夫也感到困惑。自立,你说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黄自立摇了摇头,王承简抚著胸口:“京城闹得鸡飞狗跳,凶险重重,偏巧又出了这档子事,诗涵这是怎得了?” 黄自立观察著他的神色:“大人不必自己嚇唬自己,既然诗涵说与林家小姐入寺祈福,自立便去护国寺一探究竟。” “林家小姐?”王承简疑惑地看著他:“哪里来的林家小姐?” 黄自立一愣,隨即好似明白了什么,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他向王承简拱了拱手:“我这便去,大人稍安勿躁。” 王承简心急如焚,並没有察觉到黄自立情绪上的变化:“辛苦了,自立。” 黄自立放下手,转身向门口走去,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却又回过头来:“大人,诗涵会不会去见情郎了?” 王承简一怔,一张少年的脸驀地跳入了他的脑海,在那件事发生后的大半年里,王诗涵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变得沉默寡言,时常被噩梦惊醒,莫名其妙地流泪,王承简知道原因,但这原因却是不方便与夫人细说的,只是嘱咐她贴身陪在女儿身边,直到王诗涵渐渐恢復,这件事对王家父女的影响极大,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迴避了,仿佛这是一道伤疤,没人再愿意揭开。 黄自立忽然提起,王承简心中驀地一慌:“不会。” 黄自立点点头:“伯父莫急,我去把诗涵带回来。” 王承简颓然坐倒回椅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赵和小张见黄自立急步走来,连忙迎上前,黄自立吩咐道:“教其他弟兄守在王尚书身边,你两个跟我去护国寺。” 老赵和小张连忙应道:“是。”紧紧地跟在黄自立向门外走去。 老赵偷眼观瞧,总觉得黄自立平静的外表下仿佛蕴藏著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心中不由地忐忑起来。 他猜的不错,此时的黄自立胸腹中的怒火蒸腾,烫得他喉咙乾涩,浑身颤抖。 王承简给他的答覆是:不会。 而不是:没有。 联想到昨晚王诗涵异常的表现,黄自立的猜测得到了模糊的印证,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心中杀意大作,领著老赵和小张急急赶到护国寺,但见寺门前已被五城兵马司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兵丁见到他一身飞鱼服,面容一凛:“这位锦衣卫大人是...” “滚蛋!”老赵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兵丁趔趄著闪开了道路。 黄自立甚至懒得瞥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寮房,黄自在和周围站在院中,戒备地看著房中的男子以及床上躺著的那名老妇人,此人正是被王诗涵唤作大牛哥的汉子,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沉默地看著院子里的一眾捕快和兵丁。 先期赶到的官差,任何人试图靠近,那汉子皆是以大刀伺候,乾脆利落,毫无俏。 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黄自在和周围匆匆赶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是大为挠头,吩咐將受伤的官差送去医治,周围看了看那汉子手中的刀:“兄弟是边军?” 那汉子道:“你们走吧,我不想杀人。” 黄自在嗤笑一声,指著院子外的一具尸体:“可是有人死了。” 那汉子面无表情地道:“不是我乾的。” 黄自在道:“你说不是你乾的,可有证据吗?那被劫持的是什么人?那床上的老妇人又是什么人,跟我们去衙门分说清楚。” 那汉子道:“我哪里也不去。”他看著周围:“这位大人,把你的人带走,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周围沉吟著没有说话,他察觉到这汉子並没有敌意,黄自在按捺不住:“周大哥,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拿了了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黄自在扭头看去,不觉便是一怔:“堂哥?” 说话间黄自立已走到近前,向那汉子扫了一眼:“怎么回事?” 黄自在皱了皱眉:“只知道有个女子被劫走了,这汉子似乎与此事有关,只是怎么问都不说。” 黄自立疑道:“被劫走了?” 莫非是王诗涵? 这个念头不期然闯入黄自在的脑海,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直到他的头顶,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第九百八十章 求助 那汉子也正打量著他,他从对方的穿著意识到了黄自立的身份,黄自立感受到了某种挑衅的意味,跟自家堂弟说话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你这般客气,他如何开口,这个人交给我们锦衣卫了。” 黄自在一怔:“堂哥,不合適吧?” 黄自立看也不看他,拔出绣春刀指向那汉子:“锦衣卫查案,把刀扔了。” 那汉子长刀一摆,眾人纷纷紧张起来,尤其是见识过他武艺的,更是如临大敌。周围和黄自在也不约而同地摸向了腰间。 那汉子直勾勾地盯著黄自立,嘆息一声將刀扔在了地上。 这一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束手就擒。 黄自立得意地一笑,吩咐道:“將人绑了,押回詔狱。” 老赵和小张一拥而上,將那汉子从椅中揪起,压倒在地,那汉子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甚至配合地將手背在身后,老赵飞快地將他绑了,向房中看了一眼:“那老妇人怎么办?” 那汉子急道:“不要动我母亲!” 黄自立走进房中,站在床边看了看,但见那老妇人双眼紧闭,脸如金纸,呼吸微弱,房中瀰漫著浓重的草药味,他撇了撇嘴走出了门:“半死不活的老妇,於我有何用,只將这廝押了,我们走。” 老赵在那汉子背后一推:“还不走?” 那汉子一步三回头看向房內,走到周围面前,忽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周围被他的举动嚇了一跳,那汉子磕头不迭:“救救我母亲,她全靠药石吊著,没了我的照顾,她...她会死的。” 周围愣住了,那汉子面色痛苦,泪水流过粗糙的脸庞:“求你了,我看得出来,你是好人。” 方才他固守门口的原因此时在周围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看著那汉子,心中一软,沉默地点了点头,那汉子如释重负地站起身,被老赵押著走远了。 黄自在看著堂哥远去的背影,彭宇看著他的神色,幸灾乐祸地道:“小黄將军看起来並不喜欢这位兄长。” 黄自在回过神来,咧了咧嘴,看起来並不想多谈。 他看向周围:“你当真的?” 那汉子身份不明,况且还被锦衣卫带走,人人避之不及,没想到周围竟然答应下来,周围沉吟道:“这人武艺超群,若是真想动手,咱们恐怕没有一个是对手,可我查看过弟兄们的伤势,大多只是击打伤,並无刀伤,这说明什么?” 彭宇眼珠转了转:“这说明他手下留情了。” 周围点了点头,走入房中,黄自在和彭宇隨在他身后,周围环视四周:“无论他有罪无罪,但老人家总归是无辜的,”他走到床前,观察著老妇人的神態:“彭宇,搭把手,送到东壁堂。” 彭宇嚇了一跳,眼珠急转:“你和小黄將军还要抓贼,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周围想了想:“你能行吗?” “小瞧人。”彭宇躬下身子,周围笑了笑,將老妇人轻轻从床上扶起,又在黄自在的帮助下將她架到彭宇的背上,彭宇用手托住她的两腿:“我这就去了。”快步走出了门。 黄自在笑道:“这小子不是懒得很吗,怎么这么勤快了?” 周围面无表情地摸了摸下巴:“是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黄自在幸灾乐祸地道:“这惫懒的性子,小谷捕头怕是很苦恼吧。” 王把总很苦恼,仇人就在眼前,但是因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王家小姐,他却无法报仇,这种感觉好像在围猎笼中的猎物,看得到吃不著,百爪挠心。 亲兵眼巴巴地看著王把总铁青著脸左右徘徊,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小心翼翼地道:“把总,要不这件事就算了吧,有那王家小姐在,我们就无法悄没声地干掉穀雨。” “他妈的!”王把总两眼赤红,呼吸粗重:“难道就这么便宜地放过他了?” 孙瀧死后王把总又从家族中挑选了一名聪明伶俐的年轻人充当亲兵,这人十七八岁的年纪,名叫王德正,按辈分叫王把总做大伯,他知道孙瀧之於王把总不亚於儿子的存在,自然也能理解他心中的恨意,只是现在並非报仇的时机,正斟酌著说辞,堂下一名兵丁稟道:“大人,有人求见。” 王把总烦躁地挥手:“不见不见。” 那兵丁咽了口唾沫:“对方说要与大人商討穀雨之事。” “嗯?”王把总瞪圆了眼睛,与王德正互视一眼,对方是如何知道的? 王把总想了想:“把人带进来。” 过不多时那兵丁领著五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的那人是个中年男子,身穿青色长衫,面容俊朗,文质彬彬,像个书生,王把总面露疑惑,背著两手看著一行人走近,躬身行礼:“草民赵一航拜见王把总。” 王把总冷冷地打量著他,目光向后看向身后四人,那四人皆是二十上下的大小伙子,打扮精干脚蹬抓地虎的快靴,腰间挎著兵刃。 他心中一动,沉声道:“赵一航,你与穀雨什么关係?” 那叫赵一航的男子抬起头,笑了笑:“把总,我和穀雨是什么关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此行的目的。” “有屁放!”王把总对他故弄玄虚颇为反感,说出的话自然不好听。 赵一航也不以为忤,仍是笑著道:“我知道大人心烦意乱,那穀雨害死了孙瀧,明明仇人就在眼前,可是大人却报不了仇,若是放任他离去,却又心有不甘,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王把总惊呆了,他看了看王德正,看到的也只是对方脸上同样的吃惊。 王德正见王把总向自己望来,右手在腰间一摸,嚓地一声钢刀出鞘,抵在赵一航的背后,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四名年轻人陡然抬起头,目光中杀机四射,王德正唬了一跳,赵一航道:“大人听我说,赵某和你一样对这穀雨都有些冤讎未解,或许我能提供一些帮助。” 王把总对年轻人的异动视而不见,甚至於不屑一顾,他不相信对方会蠢到在漕运衙门里动手,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著赵一航:“穀雨如何得罪你了?” 赵一航眼中凶光乍现:“他杀了我的兄弟,我便要他血债血偿。” 王把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所以你便大喇喇地向我要人?赵先生,我看你像个读书人,但做起事来可一点都不讲孔孟之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便会將人交给你,嗯?” 第九百八十一章 诚意 赵一航笑了笑:“我是带著诚意来的。”伸手入怀,取出厚厚一沓银票。 王把总撇了撇嘴:“我且不问你为何会在穀雨落入我的掌握之后如此凑巧地出现,你是如何得知我和穀雨的过节?” 赵一航道:“码头上人多嘴杂,没有真正的秘密。” 王把总轻蔑地笑了笑:“你指望我相信你蹩脚的藉口吗?” 赵一航笑道:“我知道大人对我的身份仍有疑问,我理解大人的想法,换作是我也绝不会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合作,不过请大人放心,我们的目標是一致的,穀雨必须死,”他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恨意:“我不肯透露身份,实在是有难言之隱,不过也是为了大人著想,”他扬了扬手中的银票:“这里是二十万两,足够大人在京城置办一套上好的宅子,赵某是生意人,大人只当做一笔买卖,其他的都不需大人操心,如何?” 王德正舔了舔嘴唇,二十万两,天哪,几辈子也挣不到,这人一定是做大买卖的,出手阔绰,让人难以拒绝。 王把总看著赵一航手中的银票,目光中果然多了一份炙热,他沉吟半晌道:“本官又不是土匪流氓,穀雨虽然与我有仇,但罪不至死,我看赵先生你是找错了人。”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王德正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呆愣愣地看著王把总。 还是赵一航反应得快:“是赵某唐突了,大人遵纪守法,违反大明律条的事儿定然是不会做的。” 王把总好似自言自语道:“穀雨和王家小姐被一伙贼人追杀至此,恰好被我的手下人救了,我得儘快將人家送回去,半个时辰后我將会派手下將人送出漕运衙门。” 其他人听得雾煞煞的,赵一航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別样的信息,他试探地道:“码头上三教九流,大人务必要做好防范。” “那还用你放屁?”王把总瞟了他一眼:“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码头上最不缺的便是亡命徒,你说先前追杀两人的那伙贼人会不会隱藏在人群之中?” 赵一航终於明白了王把总的意思:“那可说不定,要是那伙人当真存在,打將起来,错手將穀雨杀了,也是有可能的。” 王德正露出恍然的表情,看了看赵一航,又看了看自家大伯,心道:都不是省油的灯。 王把总凶狠地道:“要是贼人出现的话,老子的兵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是要全力反击,但穀雨若是命中有此一劫,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正是此意。”赵一航笑了。 王把总瞥了他一眼:“那王家小姐怎么办呢?” 赵一航的笑容慢慢收敛,他不確定先前漕军是否看到了劫持王诗涵的那一幕,小心地试探道:“那便放了她?” 王把总皱了皱眉头:“刀剑无眼,不杀了她怎么行?” 王德正嚇得一激灵,难以置信地看著王把总。 赵一航先是一愣,但当他看到王把总玩味的表情时便知道这並非王把总的真实想法,那险些脱口而出的“好”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王把总露出一丝狞笑:“那伙贼人突袭穀雨和王家小姐,穀雨不幸身死,贼人转而攻击王家小姐,本官身为漕军把总,身负维安缉盗之责,生死关头定然要出手相助,打退贼人救下王家小姐。” 赵一航这才恍然,原来这廝想將便宜占尽,不仅要穀雨的命,还要在王尚书面前卖个大大的人情。王承简是吏部天官,这搭救爱女的恩情,还起来可比真金白银有价值得多。 但王把总绝对想不到的是,自己此行的目的正是为王诗涵而来,而穀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他笑了笑:“希望一切如大人所愿。” 王把总皱了皱眉:“荒唐,咱们方才所说不过是为了保障护送之行顺顺利利,哪个神经病盼著贼人闹事的?” 他三言两语便將自己撇清了,赵一航假意恭维道:“大人说得极是,各位军爷平安顺利,也是小人所愿。” “借你吉言。”王把总虚应道。 两人心照不宣地碰了下眼神,赵一航將银票板板正正摆在地上,行礼告退。 一直到五人不见了踪影,王德正蹲在地上將银票捡起来毕恭毕敬地交到王把总手中,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赵一航出手阔绰,绝非寻常人的手笔,关键处在於他始终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份,大伯,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王把总將那银票一张一张数过:“怕什么,他若是依计行事,不仅可以杀了穀雨,解我心头之恨,还可以藉此结交王尚书,他是吏部天官,日后少不了好处。他若是行动出了差池,我什么也没说过,他又没办法抓到我的把柄。再说了,”他扬了扬手中的银票:“他的身份可能是假的,但是这银票可是货真价实的,无论成与不成,这钱进了我王某人的口袋,任谁也拿不回去了。” 王德正方才切实感受过那一摞子银票的重量,眼热地追隨著王把总的手,王把总好笑地道:“去安排吧,让咱们自己人上阵,只要做得好,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王德正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穀雨与王诗涵僵持了片刻,见王诗涵小嘴紧闭就是不说,穀雨忽地伸了伸胳膊,向后躺在墙边:“看来王小姐还是不信任我,毕竟已形同陌路,王小姐警醒著些也是应该的。” 王诗涵料不到他会如此说,樱唇紧咬,脸色纠结:“穀雨,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副惫懒的样子让她感到陌生,穀雨嬉笑道:“人都是会变的,你不说,我也不问,咱们友好共处,相敬如宾。” “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王诗涵白了他一眼。 那娇俏的小模样可爱极了,穀雨索性將眼睛闭上,王诗涵纠结半晌,凑上前揪著他的衣袖:“这件事说出去会害了大牛哥,也会害了他娘,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 穀雨眼也不睁:“是了是了,秘密嘛,不能教外人知道。” 第九百八十二章 逃兵 王诗涵脸色涨得通红,摇晃著他的衣袖:“你这人...你为何执意纠缠此事呢...” 穀雨睁开眼,正色道:“我那时被同伴拦在门外,不允许进入,所以对內里的情形並不知晓,我並非有意探查你的隱私,只不过无法断定此事是否与劫持你的贼人有关,你说给我听,兴许能有帮助。” 王诗涵定定地看著他,忽地嘻嘻一笑:“所以你是想要帮我找出凶手是吗?” “那是自然,我是顺天府的官差,缉盗抓贼责无旁贷。”穀雨严肃地点点头:“事成之后,辛苦王尚书將官印借我一用便可。” 王诗涵杏眼圆睁,脱口而出:“休想!”想了想又补充道:“官印丟失,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我父亲的官儿当不成,可能还要连累家小。” 穀雨咂咂嘴:“不过是权宜之计,打个商量?” 王诗涵气道:“你去跟陛下讲权宜之计,问问他同意吗?” 穀雨被噎得不轻,王诗涵用手在他脑门上一戳:“胆大妄为,必受其害,我劝你少打歪脑筋。” 穀雨嘆了口气:“此事容后再议,你先与我说说那大牛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诗涵看他半晌,这才道:“这人也是我前不久遇到的,说来也巧,那日我隨家人出城散心,爹爹和娘亲临时有事先行离开,我回城的时候,车夫又迷了路,在郊外发现了这人。他当时昏迷在道旁,人事不知,右腿还受了严重的伤,我见他可怜,便命下人將他抬上了马车,送到城內医馆中救治。” “第二天我心中惦念著此事,与小红那丫头悄悄从府中溜了出来,那汉子醒来之后坚决要离开,医馆郎中见他伤势严重当然不允,那汉子情急之下竟然动起手来,我见他身高力强,转眼之间连伤数人,便想要报官,哪知那汉子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郎中叩头不止。” 穀雨听得直皱眉:“这汉子当真奇怪。” 王诗涵道:“我也觉得蹊蹺,便出面將那汉子保了出来,答应一切损失由我赔付,这才哄得医馆作罢。本想再给他寻个客栈住下,可那汉子坚决不肯,我不常在城內走动,离家不远的护国寺却是时常陪母亲去的,也曾在寮房之中歇过脚,无奈之际便將他安置在了护国寺。” 穀雨道:“看来这汉子身份可疑,你若是当初报了官,可能就不会被那伙贼人盯上。” “若是报了官,恐怕大牛哥的命就没了。”王诗涵脸色紧绷:“我將他安置在护国寺的寮房之后,他见我三番两次救他性命,便毫无保留地跟我讲了,原来他是从朝xian战场上逃下来的。” “逃兵?!”穀雨的脸色变了。 王诗涵小脸紧绷:“他名叫牛大力,原本是京营的兵,后来前方战事吃紧,他被抽调混编进入战场。他父亲过世的早,家中仅有母亲一人,不久前大牛哥收到家中来信,说他母亲在家中干活时不慎摔了跤,老人家自此之后高烧不止,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邻居帮忙照看多日,见其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得修书一封寄往前线。” 王诗涵眼角泛起泪:“前方鏖战不休,长官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大牛哥回家。他打了几次报告均被驳回,无奈之下只得选择做了逃兵,自辽东一路逃回到宣府,却又遇上山贼,险些丟了性命,若不是我碰巧经过,他母子二人可能再也见不上面了。” 穀雨舔了舔嘴唇,他能理解牛大力的心情和举动,也能理解为何王诗涵守口如瓶,坚决不肯吐实了。 王诗涵道:“我便按照他提供的地址,將他母亲悄悄接入护国寺之中,我同情他的遭遇,却对他的处境无能为力,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便是照顾好他们的身体,我与小红每日假借入寺祈福之名,实则是为两人置办饮食、延医问药。大牛哥说等他母亲病好了,他会主动投案自首,承担一切罪责。可是今日之后,他的计划恐怕再难施行了。” 穀雨嘴角苦涩:“是的,这下可麻烦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两伙贼人大闹护国寺,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差一定会火速前往处置,牛大力带著昏迷不醒的母亲能逃到哪里去? 他是个逃兵,即便是个孝子,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等待他的將是严厉的制裁。 穀雨想了想又道:“你这么干有多久了?” 王诗涵稍作回忆:“有大半个月了。大牛哥的腿伤好了许多,但他母亲的病情却不见好转,一天之中大半时间都在昏迷之中。” 穀雨道:“也许那伙贼是在这个过程中盯上你的。” 王诗涵脸色一紧,隨后摇了摇头:“不会,若是动手早就该动手了,为何要等到今天?” 穀雨“唔”了一声,王诗涵所说的可能性同样存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他们为何要对我动手?”王诗涵脸色沉重。 穀雨点点头,王诗涵似乎恢復了往日的机灵,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对王诗涵直抒己见:“可能你並非他们的目標,或者说他们劫持你,只是將你当做钳制某人的工具。” 王诗涵心念电转,已然明白了穀雨的意思,脸色剧变:“你是说他们是想对我爹动手?” 穀雨边思索边道:“王尚书出行必定有隨扈,如今更是有锦衣卫护卫,想要直接对他动手並非容易之事,但是如果对你动手可就简单多了。我们几个不也是出於同样的心思,才会舍了王尚书...唔...” 他住嘴不说了,缓缓抬起头,却见王诗涵杏眼圆睁,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穀雨尷尬地笑了笑,王诗涵忽地凑近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偷香窃玉的小贼,当真该打。” 穀雨霍地扭过头,正迎上王诗涵別有意味的眼神,桃腮粉脸,两道柳眉细如春山,他心中一盪,连呼吸也没了节奏。 他垂下眼瞼,清了清嗓子才道:“不管怎样,咱们应该儘快出去,漕军王把总与我曾有嫌隙,一定不会轻易饶了我,而那伙贼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知是不是在四周埋伏著,你可有什么法子逃离此地?” 王诗涵看著他的侧脸,忽地幽幽道:“我倒觉得这牢中不错,咱们永远不出去了才好。” 她语气婉转,如诉如慕,穀雨心中砰砰作响,他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穀雨与王诗涵对视一眼,慌张重新爬上了王诗涵的脸庞,穀雨缓缓站起身。 第九百八十三章 做戏 王把总出现在门口,背著两手沉默地注视著穀雨,强壮的兵丁簇拥在王把总身后,充满敌意地看著穀雨。 穀雨不为所动,只把眼看向王把总。 王把总目光移向王诗涵,表情似乎有所鬆动:“女娃娃,你当真是王尚书的闺女?” 王诗涵紧张地咬著嘴唇,点了点头:“千真万確,绝不敢欺骗將军。” 王把总沉吟半晌,忽道:“既然你是王尚书之女,本官也不难为你,你可以走了。” “当真?”王诗涵大喜过望。 王把总瞥向穀雨:“但是他不能走。” 王诗涵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为何?” 王把总冷哼道:“他和我的梁子,可不是这般容易就能解的。” 王诗涵眉毛立起来:“你想干什么?” 王把总只是冷笑,並不答话,威胁的意味明显,王诗涵缓缓道:“我不准你伤害他。” 王把总眯起眼睛:“王家小姐,我放你走,给足了王尚书的面子,你可不要不识好歹,穀雨害死我外甥,我岂能轻易饶了他?” 穀雨心中一沉,万没料到这人竟如此囂张。 王诗涵两拳紧攥,仰脸看著王把总,王把总走入牢中,向她伸出手:“你若是懂事的,就不该再次耽搁。” 王诗涵看看她,再看看穀雨,伸手將王把总的手打落,王把总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王诗涵气鼓鼓地道:“穀雨不走,我也不走。” 穀雨一愣,王诗涵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一张小脸铁青,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退缩,她转向穀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放心,这一次我不会丟下你不管了。” 她脸色晶莹,肤光如雪,昏暗的光线难掩其娇美,穀雨的心臟好似被什么轻轻撞了一般,他清了清嗓子:“你先走...” “住口!”王诗涵却不再理他,直勾勾地盯著王把总:“要么两人一起离开,要么双双死在你这牢里,你放是不放?!” 王把总沉下脸,半晌不说话。 王诗涵的脸色渐渐涨红,她抱著必死的决心向王把总下了最后的通牒,但同时也將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王把总若是不答应...... 穀雨瞬也不瞬地盯著王把总,对方离他不过咫尺之遥,如果他想做些什么的话也不是没有机会。想来这位王把总身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免托大,明知道穀雨身手非凡,仍只身入內,穀雨虽然武器被收缴,但单凭手脚也足够让对方吃尽苦头,尝一尝粗心大意的后果。 王把总看看两人,目光定格在王诗涵脸上:“放,既然小姐一心要保下此人,本官就给你这个面子。” 王诗涵愣住了,穀雨也鬆开了紧握的拳头。 王把总目光复杂地看著穀雨:“你很意外?” 穀雨回过神:“你有胆子杀我,却没胆子將王小姐一併杀了。既然决意放了她,你就不敢再杀我,我有些意外,但你的心思並不难猜。” 王把总轻蔑地笑了笑:“自作聪明,下一次你未必有这般幸运了。”说罢掉头就走。 王诗涵抬起头,愣愣地看著穀雨:“我们得救了吗?” “看来暂且保住了小命,”穀雨笑道:“多亏王小姐的救命之恩。” 王诗涵晕红双颊,她伸出手:“那还放任救命恩人坐在地上吗?” 她的手纤细修长洁白红润,穀雨犹豫片刻伸手將她小心从地上扶起,轻声道:“能走得动吗?” 王诗涵抓著他的手臂,轻轻挪了一步,疼得浑身一激灵,哭丧著脸:“我怕是走不成了。” 话音未落,牢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著王德正走了进来:“请王小姐上轿。” 王诗涵一愣,在穀雨的搀扶下走出了大牢,却见院子里停著一顶小轿,两名轿夫一前一后俯首等候。 穀雨托著她的手臂將她引到轿前,这么几步路王诗涵已疼得冷汗直流,嘴中嘶嘶吸著冷气,忙不迭坐进了轿子中。 王德正將朴刀递向穀雨:“这是你的兵刃。” “多谢。”穀雨淡淡地道,走到轿旁。 王德正吩咐轿夫:“起轿。” 两名轿夫一较力,小轿平稳抬起,转了个方向向大牢外走去。 王诗涵撩开轿帘,见穀雨寸步不离地守在轿旁,笑道:“小谷捕头名震寰宇,號称天下第一捕快,却来给小女子当保鏢,这让小女子可如何承担得起?” 穀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自己也笑了。两人死里逃生,心情自然好得很,王诗涵本就天性烂漫,拿穀雨打起了趣。 王德正走在轿子的另一侧,躬身道:“王小姐,大人知道您受了伤不便行动,特意带著小的一路將您一路护送回去。” 王诗涵抚摸著屁股下的软垫:“王把总外表鲁莽,原来却也是个细心的。” 是吗? 穀雨收敛笑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德正。这支队伍大概十五六人,皆是军卒打扮的年轻男子,前有两人开路,左右各有护卫,最后则是王把总领著八九人不疾不徐地跟著。 他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这王把总看来要把功夫做足,一顶轿子是远远不够的,为了让王承简承他的情,王把总这次竟要亲自出马。他忽又想到自己也算是救了王诗涵,不过以王承简对他的观感来说,他是不指望获得回报了。 他一边想著一边机警地观察四周的动静,那身法诡异的那年轻人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即便他通过示弱迷惑对方为自己和王诗涵贏得了宝贵的时间,但也不过是以有心算无心,若两人堂堂正正打一架,未必说得准谁胜谁负。 虽然至今仍然闹不清为何要劫持王诗涵,但对方势在必得的架势令他不得不怀疑他们肯善罢甘休。 出了漕运衙门拐上了街,眼前的景象不禁让穀雨皱紧了眉头。 积水潭的街面本就混乱不堪,此时正值中午,街上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擦踵,一行人走在其间,只能强行挤开人群,前面两名军卒越来越不耐烦,高声呼喝命令行人避开道路。 穀雨回头看去,只见王把总已远远落在人后,他隱隱有些不安,右手紧紧攥住刀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轿子靠去。 第九百八十四章 袭击 儘管有两名军卒开路,但毕竟街道狭窄,四周行人来往穿梭,与小轿相距不过咫尺,穀雨扭头看去,但见人头攒动,远处的王把总已不见了踪影,他微微蹙起眉头,隱隱感觉有些不对劲。 王诗涵一直留意著他,见他几乎贴著轿子行走,便小声问道:“怎么了?” 穀雨还没来得及答话,眼角忽地瞥到一条人影急急如闪电从人群中奔了出来,饿虎扑食一般扑向自己! “小心!”穀雨汗毛乍起,手中钢刀毫不犹豫地出鞘,高喊一声:“保护王小姐!” 那人影手中一把太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挟风裹雨劈向穀雨。 穀雨想也不想举刀迎驾。 鐺! 金属交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与此同时,数名身著劲装的男子从人群中跳出,挥刀砍向毫无防备的士兵。 头前开路的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人削中脑袋,话也来不及吭一声,仰面栽倒,两颗大好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鲜血如舞,在半空中拋洒。 眾人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眾人这才回过神来,哄一声四散奔逃。 穀雨也被刺客残忍的袭击嚇了一跳,他一边牢牢地盯紧对面的刺客,一边放声大叫:“还不带王小姐走!” 两名轿夫嚇得抖若筛糠,王德正比两人好不到哪里去,他在王把总的庇护下做了亲兵,平常见得最大的阵仗也只是码头工人打架斗殴,何曾见过脑袋满地乱滚的场面,胸腹之中剧烈翻涌,他一手捂著胸口,强自压抑著呕吐的衝动,举刀在一名轿夫背后狠命一抽,大喝道:“还等什么?!” 那轿夫疼得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两人手忙脚乱抬起轿子,在王德正的指挥下向前方跑去。 穀雨气道:“蠢货,往回跑!” 王德正脸色一红,惊慌之中脑袋好似装了浆糊,前方不知还有多少杀手埋伏,只有往回跑才好方便王把总的救援。 王诗涵在轿子中瞧得分明,街面上瞬息之间人仰马翻,而穀雨已被两名刺客咬住,脱身不得,急得她放声大喊:“穀雨!” 穀雨充耳不闻,对方出招凌厉,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奋力抵抗。 人群后的王把总听得前方人喊马嘶,再见行人狼奔豕突,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心中不惊反喜,暗道:爷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护送王诗涵的士兵与他不沾亲不带故,死了他也不心疼,而身边却是悉心培养的精兵悍將,眼见前方如计划乱了套,王把总心中砰砰直跳,振臂急呼:“二郎们,隨我杀!” 从腰间拔出钢刀,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手下儿郎知道王把总的策划,知道此刻若是表现得好,那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人人如出栏猛虎,边向刺客衝去边纷纷大喊:“王小姐別怕,我来救你了!” 王把总一愣,啐道:“妈的,心思比我还要多!” 自己只想著当官,有人却想著当姑爷。 不管怀的什么心思,但气势如虹,直奔刺客而去,而对方也毫不犹豫,长刀一摆,战在一处。 “嗯?”王把总从后方追上来,他毕竟是老將,瞬间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刺客不过七八人,但驍勇善战,悍不畏死,面对数倍於己的士兵毫无撤退迂迴之意,仅仅一个回合,便有数名士兵倒下,惨呼不止。 “这场戏未免太过逼真了。”王把总心中暗自责怪赵先生,但见穀雨深陷重围,因此並没有往別处想。 那顶小轿在王德正的掩护下急急向王把总而来,斜刺里两名刺客杀出,扑向王德正。 王德正嚇得手脚冰凉,脸色苍白,急道:“干什么?!” 两名刺客也不答话,太刀在阳光下闪烁著森森寒光,直奔王德正面门而来。 王德正避无可避,大喝一声,举刀格挡,一名刺客右腕翻转,太刀缠向王德正的钢刀,王德正连忙缩手,另一名刺客抢上前来,锋利的刀刃在王德正的手臂上一划,王德正惨叫一声,险些將手中的钢刀扔了,身体向后靠去,重重地撞在轿子上。 “啊!”王诗涵尖叫一声,身子蜷缩,抖成一团。 穀雨回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刺客在解决了轿旁的几名士兵后纷纷扑向轿子。王德正倚著轿子,面对刺客的袭击左右支絀,身上鲜血斑驳,犹如血人一般,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他紧咬牙关,手中钢刀忽如梨绽放,两名刺客顿觉眼繚乱,一时竟分辨不出穀雨身在何处,短暂的愣怔之际,穀雨右臂一振,刀刃如毒蛇吐信,点中刺客的下顎及胸口,隨后抽刀便走。 两名刺客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鲜血自身体喷涌而出,猝然倒地。 “德正!”王把总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直到此时他才终於意识到:上当了! 对方的目標根本不是穀雨,而是那位如似玉的王大小姐! 王德正是他兄弟家的孩子,原本跟在他身边是要混个好前途的,可是现在几乎要连命都丟了,王把总又急又怒,放声大喝:“兀那贼廝,还不住手!” 刺客充耳不闻,杀招频出,王德正勉力站著,迎敌的钢刀越挥越慢,刺客一刀递出,直取其咽喉。 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一条人影斜刺里抢出,挥刀將那人的刀刃打歪,紧接著一脚將王德正踢翻在地。 王诗涵惊叫道:“穀雨!” 此时的穀雨面色铁青,眼中杀意大作,挥刀抵抗著四人的攻击。 街上行人已跑得一个不剩,王把总领著人拉了个鬆散的包围圈,王诗涵喜道:“得救了...穀雨!” “唔...”锋利的刀刃钻入穀雨的小腹,穀雨疼得浑身一激灵,他挥刀打开对方的刀,紧接著更多的刀锋扑面而来,每一刀的意图都在他的背后,但每一刀都被他拦截下来。 王诗涵向王把总急声道:“王把总,快救人!” 王把总答一声:“王小姐勿要担心,我们来了!”他答得响亮,但脚下纹丝不动,手下兵丁各擎兵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王诗涵打眼一瞧,见每个人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心中不由地一寒。 第九百八十五章 阻挡 “啊!”一名刺客小腹中刀,脚步趔趄向后跌倒。 三名刺客仿佛毫无所觉,手中刀刃齐出,寻找著突破的角度,在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目標,就是轿中的女子。 穀雨则像一块惹人厌的狗皮膏药,他总能出现在刀锋所指的方向,像在疾风骤雨中保护一朵牡丹的油纸伞,虽然伞面千疮百孔,但伞骨仍然勉强维持著挺直。 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与前一刻的王德正並没有什么两样,而最令他心惊的是快速流失的体力,刺客的坚韧与精湛的武艺让他根本生不出其他的念头,心中所想仅是杀光眼前的敌人! 王诗涵捂著小嘴,眼泪簌簌而下:“救人呢...为何不救人...” 她的声音变成了呢喃,因为她逐渐意识到呼救已是徒劳,王把总就是想让穀雨死,由这伙来歷不明的刺客出手,王把总手不沾血,便可以除掉仇人,只要刺客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王把总是决计不会动手的。 穀雨並非没有生还的机会,很简单,他只需要把道路让开,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一声闷哼自轿外传来,轿子微微颤动,穀雨再次中刀,压抑的呻吟声从他的喉间传来,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他抓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前递,钢刀捅入对方的胸口。 眼看著刺客仰面栽倒,王把总脸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身边的兵丁面色发紧,目光渐渐变得复杂,看向穀雨的眼神也渐渐多了一丝其他的情绪。 王诗涵抹了把眼泪,愣愣地看著穀雨的背影,她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骄傲:因为曾经被他喜欢。 她咬著牙纠结片刻,好似下了老大的决心,忽地从轿中站了起来,撩起轿帘走了出来,向王把总道:“王把总,你再不出手,怕是连我也没得性命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一突然的变故惊呆了,王把总眼珠子瞪得如铜铃,难以置信地看著王诗涵。 王诗涵感受到全场所有人目光的注视,恐惧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两手紧攥抖若筛糠,脸色全无半分血色。 穀雨惊道:“胡闹!”又气又急,扑向王诗涵,眼角人影一闪,一名刺客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擎刀杀至。 王诗涵见那刺客二十上下的年纪,浑身杀气腾腾,手中钢刀明晃晃慑人胆魄,尖叫一声一跤跌坐在地。 王把总回过神来,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还不去救人!” 的確如王诗涵所料,王把总手下尚有十余名精锐,对付两个刺客绰绰有余,因此並不急於將之缉拿归案,而是打定了主意放任刺客取穀雨的性命,只是没想到这王诗涵抽的哪门子风,竟主动將自己暴露在刺客的视野之內。 即便穀雨身死,王诗涵当真说些什么,但並无真凭实据,只要她安然无恙,他在王承简面前便是实实在在的恩人,但若是王诗涵有个三长两短,那说什么也不中用了,王把总人老成精,拎得清轻重,眼见王诗涵转眼间便要深陷重围,王把总一口钢牙咬碎,也不得不率眾来救。 那刺客来势甚急,来到王诗涵面前举刀便剁,穀雨两眼赤红,卯足力气竟然合身撞了上去,那刺客身体失衡,硬生生略过王诗涵的头顶撞在墙上,穀雨身子趔趄,与他撞在一处。 这一记不讲究章法,露出好大的破绽,不伦不类好似市井流氓打架,乃是他情急之下的举动。那刺客回肘反击,穀雨一刀捅在他小腹,飞起一脚將他踢翻在地。 还没等喘口气,王诗涵蜷缩在地上,一手护住脑袋,惊恐万状地指著他身后,发出尖厉的叫声,穀雨猛地回身,一条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到他怀中,穀雨手中的钢刀脱手而飞,紧接著腹部传来剧痛,一张狰狞的脸紧贴著他的脸,露出狞笑。 穀雨疼得浑身筛动,刺客拔刀砍向王诗涵。 王诗涵仰脸看著,已经忘记了挣扎。穀雨伸手抓住他的腕子带向怀中,刺客用力甩脱,穀雨再次缠上,左脚插入他的两腿之间,脚尖勾住对方的脚后跟,用力一扯,那刺客翻身倒地,但手中兵刃仍紧紧攥在手中,挥刀再次砍来。 王诗涵深陷在两人缠斗的范围內,任何一次攻击都可能波及到她,情况险之又险。 穀雨合身压下,一手嘭地抓住刀刃,鲜血唰地一下流了出来,对方力道不减,刀刃前递,穀雨喉间嗬嗬作响,疼得五官扭曲,他屈起一条腿,压在对方持刀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抠向刺客的眼眶。 那刺客疼得大叫失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穀雨五指加力,噗地一声闷响,拇指硬生生抠入了他的眼眶,浑浊的液体夹杂著鲜血流了出来,那刺客放声乾嚎,手上失了力道,穀雨抢过他的太刀,一刀刺中他的胸口,那刺客脑袋一歪,登时了帐。 王诗涵看看那刺客血腥的一张脸,再看看穀雨,忽地扭头哇一声吐了出来。 穀雨冷冷地看她一眼,身上力气尽失,虚弱地趴在地上,右手紧紧攥著刀柄,回头看向王把总。 自从王诗涵从轿中钻出,直到刺客毙命,说起来好似发生了好多事情,但兔起鶻落,其实不过短短瞬息之间,战场之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待王把总领著人扑到近前,一名刺客身受重伤倒地不起,一名刺客已被结果了性命,而穀雨半边身子歪倒在地,浑身上下血跡斑驳,两眼失神,已是奄奄一息。 王诗涵手脚並用爬到穀雨身边,將他抱在怀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穀雨,穀雨,你还好吗?” 穀雨勉强挤出笑容:“我好得很...”声音乾涩嘶哑。 王把总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穀雨两眼戒备地盯著他,王把总对他的敌意报以轻蔑地一笑,將王诗涵从地上搀起来:“王小姐,让您受惊了。” 王诗涵甩脱他的手,两眼冒火地逼视著他:“王把总,你好狠的心哪。” 王把总面无表情地回视著她,向左右吩咐道:“带王小姐离开险地。” “带上他,否则我哪儿也不去。”王诗涵坚持道。 第九百八十六章 偷袭 王把总瞟了地上的穀雨一眼:“他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招致祸端,王小姐还是儘快离开为妙。你们还等什么?”这句话却是对手下人说的。 士兵抢上前来,不容分说將王诗涵搀住便走。 “你们想干什么?!”王诗涵勃然变色,但士兵只听命於王把总,对她的斥责充耳不闻。 王把总蹲下身子,王德正仰面躺著,浑身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嘴中的呻吟声似有若无,王把总轻轻將手搭在他的肩上,王德正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艰难地在他脸上聚焦,痛苦地出声:“叔父...” 王把总脸上的肌肉抽动著:“好孩子,撑得住吗?” 王德正身体绷紧:“撑得住...” 王把总点点头,唤过两人,將王德正背起身,快步向漕运衙门走去。 王把总眼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三人拐过街角消失了踪跡,这才收回视线,他背著两手,居高临下地看著穀雨,表情有些复杂,他知道方才若不是穀雨及时出手,王德正定然死死无救了,犹豫半晌才道:“我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穀雨艰难地挤出一丝冷笑:“不劳大人掛心,我死不了。” 王把总把嘴一撇:“嘴硬可救不了你的命。”说罢扬长而去。 穀雨吐了口血沫子,大量的血液流失令他脑袋昏昏沉沉,心跳紊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齜牙咧嘴地將衣裳扯成条状,包扎在腹间的伤口处。 街上不见行人,唯有王把总一行仓惶离去的背影,王诗涵裹挟在其间,在士兵的护卫或者说押送下走在正中。 穀雨缓缓呼吸,崩住一口气踉蹌著站起身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著数人,既有漕军的兵丁,也有刺客,他的视线从一具具尸体上划过,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王把总走在王诗涵身边,见她一张小脸紧绷,全无血色,笑道:“王小姐莫要担心,有我和手下儿郎们在,绝不会教你有事。” 王诗涵回头,身后兵丁魁梧高大,挡得严严实实,她心中充满了焦急,知道用强不成,换了种语气道:“王把总,穀雨身负重伤,留下他只怕会凶多吉少,不如你將他救下,小女子念著你的好,爹爹面前也会记住您的恩情。” 王把总心头一热,想了想还是把头摇了摇:“王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与穀雨虽然有仇怨,但不至於见死不救,实在是那小子平白招惹祸端,那些刺客八成便是奔著他来的,带著他只会给王小姐带来莫大的危险,若是您有个什么意外,下官实在是没法向尚书大人交待。我看不如这样,待您安全回府,我便回来救他如何?” 王诗涵知道这是他的託词,心中不免著急起来,正想要说什么,一道身影忽然自街边一家酒楼的二楼如闪电般跃下,长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光芒,王把总只觉得眼前一,情知不妙,右手下意识地在王诗涵的肩头推了一把。 锋利的刀刃劈中他的肩头,王把总疼得一哆嗦,那人影轻巧地落在地上,王诗涵跌跌撞撞栽进一名兵丁怀中,定睛细看不禁变了脸色:“是你!” 王把总也將他认了出来,不禁大喝一声:“畜生!”右臂一振,钢刀颯颯,砍向那名刺客。 那人正是先前追击王诗涵的年轻人,眼见王把总一刀砍到面前,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狞笑,太刀前递,撞中王把总的小腹,王把总吃痛之下,立足不稳,登登登后退两步,还没等缓过神来,那年轻人刀出如风,直取王把总面门。 王把总嚇得脸色惨白,身边兵丁回过神来,吶喊著衝上前,挡住年轻人的攻势。 王把总急速后退,直到退到人群后,才终於將那口气喘了上来,抬头望去,只见那名赵先生正在二楼的窗台面无表情地看著自己,王把总情知中计,萝卜般粗大的食指指著赵先生,破口大骂:“赵一航,你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老子定要將你碎尸万段!” 王诗涵望向窗台,但见一名中年男子,神采俊逸,风度翩翩,但是不知为何,与他视线一碰竟平生出一股寒意。 啊!啊! 一阵阵惨叫让王把总止不住哆嗦,回头看去,只见那年轻人孤身一人,在重重包围中如入无人之境,砍瓜切菜一般將兵丁一一斩杀在地,转眼便要杀出来。 王把总瞧得目眥欲裂,他方才领教过这人的本事,知道不是对方的对手,在王诗涵的肩头推了一把:“小娘们儿还不跑,等著死吗?!” 王诗涵猝不及防,踉蹌著后退,王把总两眼通红:“走!” 话音未落,那年轻人一刀砍来,王把总挥刀招架,咧开大嘴:“想要王小姐的命,得问过我手中的刀。” 王诗涵紧咬牙关,转身便跑,转过街角斜刺里一条人影抢出,王诗涵嚇得魂飞魄散,两手拼命扑打,紧接著被对方揽入怀中:“是我,是我,別打了。” 王诗涵一怔,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穀雨正齜牙咧嘴地看著自己,她的脸色一红,紧接著道:“王把总...” 穀雨沉下脸,扯住她的袖子:“他好容易爭取到的时间,咱们不能浪费了。”踉踉蹌蹌地钻入了巷子。 王诗涵眼角泛泪:“他会死吗?” 穀雨每走一步,便会感到钻心的痛,他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王诗涵的声音近在耳边,又好像远在天际,王诗涵半晌听不到他的回答,扭头看去只见穀雨脸色灰败五官因忍受疼痛而变得扭曲,尤其是脚步虚浮,仿佛隨时会跌倒,她心中一沉,將穀雨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穀雨几乎是下意识地將半边身子压在王诗涵的肩头,王诗涵吃力地扶著他,脸色越来越红,眼前的巷子崎嶇不平,蜿蜒逼仄,走不多远已然失去了方向,穀雨虚脱地抬起手指,指了个方向,两人趔趄著在巷子里东拐西拐,前方人声渐渐响亮起来,这一次不用穀雨指点方向,王诗涵托著他向声音来处而去。 第九百八十七章 躲藏 街上行人鼎沸,摩肩擦踵,阳光耀眼夺目,为深秋的午后增加了一丝暖意。 在码头上討生活的大多是穷苦汉子,穿著襤褸,蓬头垢面,在街上来往穿梭。 巷口穀雨和王诗涵踉踉蹌蹌走出来,穀雨几乎已到了强弩之末,王诗涵肩上的负重越来越沉,让她意识到穀雨糟糕的身体状况,而她自己则满头大汗,脚步虚浮,两腿又酸又软,禁不住地打颤。 匯入人群之中,身边走动的行人让她多少有了些安全感,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漕运衙门。”穀雨轻声道。 王诗涵攸地停下脚步:“不行!” 她说得斩钉截铁,穀雨一愣:“漕运衙门是你最好的避风港。” “对我来说是,”王诗涵板著脸:“对你来说,那里却是你的死地。王把总不杀你已是邀天之倖,还指望他能救你的性命吗?”方才长街上的那一幕犹在眼前,王把总的冷漠更是令她不寒而慄,怎么可能再让穀雨以身涉险? 穀雨皱了皱眉:“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积水潭三教九流,本就混乱,更何况那些刺客阴魂不散,凭你我之力如何与之抗衡?” “我不去!”王诗涵截口道:“我不会丟下你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穀雨半张著嘴巴,又是感动又是生气,佯怒道:“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简直是幼稚至极,听我的,必须去!” “那我寧愿回去被那刺客杀了!”王诗涵放著狠话,转身欲走,忽地又转过头来,脸色已是白了:“追来了!” 穀雨扭头看去,只见身后不远处那年轻人领著人挤入人群,正向自己的方向急急追来。 “唔...”穀雨心中一沉,左右看了看:“隨我来!” “去哪儿?”王诗涵纵使害怕,可还是不忘了確认目的地。 “码头,咱们坐船逃。”穀雨没好气地道。 王诗涵露出微笑:“这还差不多。”在穀雨的指引下挤出人群,拐入了街边的巷子里。 穀雨曾与白龙会的余孽在积水潭纠缠良久,对其中的布局方位有个大概印象,两人急急向码头的方向走去,拐过几条巷子便能看到高大的桅杆,脸上也隱隱感到一丝潮气。 王诗涵露出喜色,穀雨一把將她揽向墙边,王诗涵猝不及防,脑袋嘭地撞在他的下巴,两人不约而同闷哼一声,王诗涵恼火地看著他,穀雨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贴在墙角,向身后的巷子指了指,王诗涵好奇地探出头去,却见两名年轻人手持太刀背身而立。 王诗涵瞳孔急缩,攸地收回身子,穀雨向来路指了指,王诗涵会意地点点头,这一次王诗涵不敢大意,时刻留意著周遭的动静,两人沿著来路走出不远,但听得脚步声阵阵,王诗涵露出惊慌的表情,穀雨脸色铁青,两人不敢再往前试探,只能又折了回来。 前狼后虎,王诗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条巷子里只有两扇后门,穀雨从王诗涵肩头抽回手,以刀杵地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前推了推,纹丝未动。王诗涵快步跑向另一扇门,一推之下竟然推开了一条缝。她惊喜地向穀雨招了招手,穀雨奋起余力走了过去。 两伙刺客在巷子里照了面,互相摇了摇头,一人声音沙哑:“有发现吗?” “没有,”另一人的语调有些奇怪:“不过野间大人说方才发现了那两人的踪影,正是往这个方向来了,相信不会跑远的。” “说不定已经跑了。”先前那人道。 “跑不了的,赵先生见点子扎手,已从城內火速调来了两支人马,將积水潭的去路封住,接下来便是...那个...赵先生怎么说的?” “瓮中捉鱉。” 几人散去,穀雨和王诗涵躲在门后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再也听不到墙外的动静,两人缓缓坐倒在地。 “野间?”穀雨脸上阴云密布:“倭人?” 王诗涵错愕地看著他:“我不认识什么倭人,为何执意要我的性命?” 穀雨摇了摇头:“听上去京城中还潜伏著不少倭人,动机不纯,另有企图。” 王诗涵心底打了个突,向穀雨身边靠了靠:“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穀雨沉吟著:“这些人借著英雄大会之机,在京城之中搅闹风雨,绝不会只是为了你一个小女子,最可能的目標还是王尚书,他身边有锦衣卫扈从,所以很难下手,於是便想用你逼迫大人就范,可是他们究竟想从大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王诗涵茫然地摇了摇头:“朝堂上的事爹爹从不与我和娘亲说起,”她想了想,忽道:“不过,方才那几人说的赵先生,我倒是知道。” “什么?!”穀雨霍地扭过头。 王诗涵咬著下唇:“那张脸我曾在家中见过。” 穀雨定定地看著她,王诗涵回忆道:“我第一次见他大概是八九年前,那时是过年,我爹爹在家中宴请同僚,那赵先生是被一名户部官员邀请同来,第二年他再次出现,却是与一名兵部的官员结伴而来,第三年出现时身边的同伴又换了一个,我曾与他照过几面,是以认得他的模样,大概三、四年前吧,这人便没有再出现,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遇到了他,更没想到便是他设下了毒计,一心想杀我。” “赵先生...赵先生”穀雨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两人身处的位置在人家的后院,院子角落中杂物堆积,后门紧闭,屋子里窸窸窣窣。一股隱隱约约的刺鼻气味传到鼻端,王诗涵皱了皱眉,用手捂住了口鼻。 穀雨低垂著头正在思索间,忽听一阵咕咕的声响,他茫然地抬起头,王诗涵满脸通红,忽地用手捂住了脸。 穀雨忍不住笑了,用手拍拍自己的肚子:“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可逃不出贼人的掌握,劳驾王小姐隨我去找找吃食。” 王诗涵这才放下手,穀雨马上一本正经地看著她,丝毫不敢流露出取笑之意,王诗涵心中多少好过了些,小嘴一撇:“真是个馋鬼,本小姐被你所累。” 穀雨绷著脸点点头,正想说什么,那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九百八十八章 撞见 自门后走出一名浓妆艷抹的女子,衣著单薄,手里提著一只水桶。她大喇喇將门推开,作势要將水泼向院子里,眼光却覷见院门口两个少年男女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两人衣著襤褸形容狼狈,最扎眼的是那名少年,手中擎著刀,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他蹣跚著站起身,向自己扑了过来。 这女子嚇得尖叫出声,手中的水桶噗通摔落在地,污水崩洒而出。 穀雨一把捂住她的嘴,狠声道:“別说话,否则杀了你!”靠近后才发现这女子头髮湿漉漉的,身上散发著皂角的香气,显然是刚刚洗过澡,穀雨登时觉得浑身不自在,手也下意识地鬆了。 女子只觉得背后刺痛,穀雨手中的钢刀已然抵了上来,女子嚇得魂飞魄散,將头点得如鸡奔碎米。 “牡丹,怎么了?”屋里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穀雨鬆开手,刀刃前抵,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绪:“你叫牡丹?” 女子手脚冰凉,颤声道:“正是奴家。” 穀雨声音嘶哑:“牡丹,你知道该说什么吧?” 女子点点头,提高了声音:“妈妈,院子里有耗子。” 屋中的女子道:“我还以为家中遭了贼呢,你说你大惊小怪的,要嚇死妈妈吗?” 王诗涵慢慢走到穀雨身后,探头向屋中看了看,只见其中乌漆嘛黑的,看不真著,但依稀可见不时有人影走动,似乎十分热闹,她有些好奇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穀雨看了她一眼:“暗娼。” 牡丹蹙了蹙眉,显得十分不满,王诗涵蹙起秀眉:“什么是暗娼?” 穀雨一怔,他牙疼似地吸了口气:“暗地里做皮肉生意的妓院。” “嚇!”王诗涵嚇了一跳,震撼地看著牡丹。 牡丹颤著声音道:“我没供出两位好汉,將我放了吧,你们从后门走,我就当没见过两位。” 穀雨定定地看著她:“我们原本只想在此处稍事歇息,便悄无声息地走掉,只是现下是走不成了。” 牡丹道:“为,为什么?” 穀雨嘆了口气:“你那一声尖叫不知会引来多少有心人的注意,我们此刻出去凶多吉少,只能劳驾你给我二人寻个去处。” 牡丹表情有一丝难过,穀雨右手前递:“走!” 牡丹清晰地感受到冰凉的刀刃穿过单薄的衣衫,抵在自己腰间的肌肤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不迭挪动脚步走进了门內,王诗涵好奇地跟在两人身后,穿过一条黑漆漆的狭长甬道,眼前忽地多了些光亮。 走廊两侧是一个个房间,有的房门紧闭,有的则开著,迎门是一张床,床上或躺或臥一名浓妆艷抹的女子。王诗涵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这走廊修得十分奇特,似乎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圈,走出不远便是拐角,拐个方向又是一段走廊,两侧仍是或关或开的房间,又拐了一个弯,牡丹在紧闭的门前停下脚步,犹豫著。 “进去!”穀雨勉强走到现在,眼前已是金星闪闪,他在牡丹身后粗鲁地推了一把。 牡丹紧咬牙关,將门推开。 穀雨拉了一把王诗涵,自己走在最后將门反关,只是这门没有门閂,穀雨有些傻眼,想了想背身靠在门后,打量著这间逼仄的房间。 一张简单的床,床头摆著一张梳妆檯,台子上一支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亮,床的对面则是一张柜子,柜子旁是一支落地衣架,即便仅有这些,也让这间房间显得拥挤不堪。 牡丹倒显得习以为常,自己坐在床沿,向王诗涵示意道:“好汉奶奶將就坐吧。” 房间中涌动著一股难言的气味,感观最强烈的是浓郁的脂粉香气,但若仔细分辨,仍可闻到一股混杂著汗味、酸腐气、潮气的刺鼻气味。 王诗涵自出生起锦衣玉食,何时来过这种地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待听到牡丹的称呼登时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好笑地道:“你叫我什么?” 牡丹战战兢兢地道:“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王诗涵嚇了一跳:“你如何知道?” 牡丹脸色紧绷道:“我虽然不常出门,却也知道有个什么英雄大会,全天下的大盗齐聚京城,要挑战那天下第一捕快穀雨...” 王诗涵抿起嘴角,看向穀雨,穀雨两腿酸软,依靠在门上,见王诗涵向自己看来,眼神中充满了戏謔之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那牡丹又道:“这些日子以来大盗们將京城闹得天翻地覆,我不聋不瞎,多少也有些耳闻,两位好汉爷这身打扮,又是遭人追杀,我想,我想你们便是话本小说里常说的雌雄大盗是不是?” 王诗涵杏眼圆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你话本看得太多了,我们是...” “我们便是雌雄大盗,你说得不错,”穀雨忽地截口道,向王诗涵使了个眼色,阴惻惻地盯著牡丹:“实话告诉你罢,我们已在京城杀了不少人,方才不巧与仇家遭遇这才大打出手,你若是不听话,我不介意手中再多条人命。” 牡丹噗通跪倒在地,全身抖若筛糠:“好汉爷饶命,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要奴家怎样,奴家便怎样。” “起来说话。”王诗涵將她从地上拉起身,將她按在床上坐著,气恼地看了穀雨一眼,她明白他的用意,但这般嚇唬一个小女子,王诗涵忍不住心中不满,轻声安慰道:“你不要怕,你一个如似玉的美娘子,只要乖乖听话,我们绝不会滥杀。” 牡丹见她容貌娇美,气质超凡,与门口那位凶神恶煞一般的男子大相逕庭,心下稍缓,感激地看她一眼:“好汉奶奶说得是,你也坐吧。” 王诗涵一愣,自从知道这女子是暗娼,只想与她敬而远之,见那床铺皱皱巴巴,实在不想坐上去,那牡丹惯会察言观色,见她神情便知其心中所想,將嘴撇了撇。 穀雨淡淡地道:“你一天做几笔生意?” 牡丹抬起头,看了眼王诗涵,矜持地道:“看时候,最近秋粮入京,码头上忙碌异常,我们这地方生意便清淡地多,每天,那个,八九个吧。” “嚯!”王诗涵脱口而出,说不出是惊讶还是讚嘆。 第九百八十九章 胞弟 牡丹挺了挺饱满的胸膛,脸红的反而是王诗涵,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疑问,想不通这女子为何不以为耻,反倒有种骄傲。 穀雨继续问道:“以往这个时辰接的恩客多吗?” 牡丹道:“倒是不多,这里接待的往往是码头上的劳力,大中午的除了那閒不住的汉子,大多窝在家中、船坞睡午觉。” 穀雨打量著她:“你方才接过客人?” 牡丹一愣,穀雨淡淡地道:“否则洗澡干嘛?” 牡丹恍然:“这位好汉爷是个细心人儿,那汉子力气大得好似一头牛,把我折腾得快散了架子,出了一身汗...” “別说了!”王诗涵截口道,小脸红得如熟透的苹果,责备地看了穀雨一眼:“你...你问这些腌臢事做甚?” 穀雨皱了皱眉,向牡丹道:“你的下一个恩客想必短时间不会来了是吗?” 牡丹这才知道他绕了一圈,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是话已说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得闷闷地点了点头,脸上的难过更明显了。她在穀雨面前连续吃亏,不由地对这个年纪轻轻的江湖大盗多了份忌惮。 穀雨向王诗涵道:“坐著歇歇吧,咱们恐怕要等些时候。” 王诗涵想到方才牡丹的话,面前的床上仿佛出现了翻滚的赤裸身影,只感到又腻歪又嫌恶,牡丹哼了一声:“我这床也不是谁想坐便能坐的。” 王诗涵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在牡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摆在床沿,隨后坐了下去,嬉笑道:“小女子出身江湖,四海为家,屁...屁股哪里都能坐得下。”她体力消耗殆尽,穀雨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要想逃出生天,必须儘快恢復体力,大敌当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牡丹出神地看著王诗涵:“你当真是江湖中人吗?”眼前这位美貌的少女让她很不舒服,这种感觉更甚於穀雨,她身上带著一种贵气,那是家世累积下的底蕴,举手投足方圆自成,令牡丹不由地自惭形秽。 王诗涵还没来得及说话,牡丹却变了脸色,看著她身后的穀雨:“你要做什么?!” 王诗涵回头看去,只见穀雨缓缓將衣裳一件件脱掉,露出精赤的上身,他用衣裳擦拭著身体上的血跡,彻骨的疼痛让他五官紧缩,嘴中嘶嘶吸著冷气,王诗涵的视线隨他的手游走,两手紧张地攥在一起,这些伤多半是为她受的,可是如今她却什么都做不了,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狭窄的屋子里多了一丝血腥味,牡丹皱眉看著,见他走向墙角的衣柜,目光中出现了焦灼,但不敢出口阻拦。 那衣柜中儘是女子的衣裳,他挑了两件手起刀落,那衣裳转眼变成了布条,牡丹心疼地直打哆嗦,穀雨用布条將伤口包扎好,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眼角一撇,却见柜底的几件衣裳似乎是男子衣裳,伸手取了出来,见那衣裳不过是五、六岁小童的尺寸,转过身看向牡丹:“这是?” 牡丹脸色大变:“这...这是...” 支支吾吾还没说出口,屋门被嘭地一把推开,一名梳著小辫的男童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姐,我饿了。咦?” 他环视著室內三人,笑容凝固,露出胆怯的神情,牡丹卯足力气,大喊道:“快...唔!” 快字刚喊出口,王诗涵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借势压在了她的身上,低声道:“闭嘴!” 牡丹奋力挣扎,那男童嚇得撒腿往回跑,穀雨已窜到门口將门推上,隨后將那男童放翻在地,用剩余的布条將手脚绑住,为防止他发出声音,索性连嘴巴也一起封了,倒提著扔到床上。 牡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任由王诗涵压在身上,穀雨拍了拍王诗涵的肩膀:“没事了。” 王诗涵鬆了口气,坐起身子,不放心地盯著牡丹,牡丹將头看向一旁的男童,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穀雨低声道:“他是谁?” 牡丹喃喃道:“你们別伤害他。” 男童恐惧地看著穀雨和王诗涵,挣扎著凑到牡丹面前:“姐,我怕...” 牡丹將他揽在怀中:“不怕不怕,姐姐在。” 王诗涵离那男童不过咫尺之遥,见他半边脸上却是黑的,额头的位置长著一个酒盅大小的肉瘤子,瞧上去狰狞可怖,王诗涵嚇得从床上弹跳起身,伸手將穀雨抓住:“他,他...” 穀雨也被那男童的模样嚇了一跳,反手將王诗涵拉到身后,向牡丹道:“他和你是什么关係?” “他是我同母胞弟,名叫宏达。”牡丹紧紧地搂著那男童,生怕穀雨两人出手:“他生来便是这样,其实温顺善良,与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穀雨咽了口唾沫:“原来如此,可这里毕竟做的是半掩门的生意,你...你这姐姐好不晓事,竟让孩子来这种地方。” “这里便是他的家。”牡丹淡淡地道。 王诗涵惊呆了:“你,你让孩子住在这种地方?” 牡丹悽然一笑:“这是我们两人的家,不住在这里难道露宿街头吗?” 王诗涵嘴巴张了张,牡丹道:“每当有恩客来访,我便让宏达在外玩耍,我从不让男子留宿,便是让他晚上有张床可以睡,你说这样的日子他该不该知足?” 若非亲眼所见,王诗涵很难想见面前这姐弟俩是与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她很难去找到一种情绪或者一种语言去描述自己的感觉,穀雨看著牡丹:“给我们弄口吃的。” 牡丹站起身来,穀雨用手一指宏达:“这孩子留下。” “別伤害他。”牡丹再次哀求。 穀雨道:“不会的,只要你不耍样。” “不会的。”牡丹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她拍了拍宏达的脑袋瓜:“安生待著,姐姐去去就回。” 宏达沉默地点点头,牡丹推门走了出去。 王诗涵慢慢坐了回去,看著蜷缩著身子的宏达,那怯生生的稚嫩脸庞让她心底泛酸:“宏达,我们是你姐姐的朋友,你不要害怕。”见宏达仍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王诗涵眼珠转了转:“既然是你姐姐的朋友,自然也是你的朋友,你有一起玩耍的朋友吗?” 宏达摇了摇头:“他们害怕我,不跟我玩。” 王诗涵哑然,隔了半晌才道:“我们愿意陪你玩。” “真的?”宏达表情鬆动,手脚並用爬到床沿,自床底取出一物,拍在王诗涵手中:“陪我玩。” 此物乃是长如手掌的圆柱,柱体凹凸不平,柱端粗如伞盖,入手沉重,由木头所制,王诗涵好奇地抄在手中用力挥动了一下:“这是什么?” 穀雨瞧在眼中,不由地变了脸色,从她手中抢过,扔在了地上。 第九百九十章 角先生 王诗涵被穀雨的举动嚇了一跳,又见宏达嚇得蜷缩起身子,畏惧地看著穀雨,不由心中来气:“你嚇唬孩子做什么?” 穀雨忍著怒气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诗涵眨了眨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穀雨道:“这是角先生。” “什么?”王诗涵的眼神雾煞煞的。 穀雨挠了挠头,咧了咧嘴,斟酌半晌才道:“你还小,等大了就知道了。” 王诗涵听他说得老气横秋,气得哼了一声,但也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穀雨又道:“总之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宏达,你平素里便是玩的这些玩意儿?” 宏达被他锐利的双目盯得直发毛,垂下头:“没人陪我玩,我便只能自己跟自己玩儿。” 穀雨一怔,心道:他比王诗涵还小了许多,自然更加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就连自己若不是乾的衙役这一行,也见不到那么多光怪陆离,於是放缓了语气道:“是哥哥不对,不过那东西是大人的玩意儿,以后你可千万別碰了。” 宏达囁嚅道:“姐姐也是这般说的。” 王诗涵问道:“你喜欢住在这里吗?” “不喜欢,很吵。”宏达摇了摇头,但很快一丝笑容爬上了他的脸:“不过姐姐说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哦?”王诗涵来了兴趣:“你姐姐发財了吗?” “小孩子乱说的。”屋门推开,牡丹走了进来,手中提著一个食盒,放在了梳妆檯上:“这里有伙夫提供一日三餐,饭菜並不如何可口,但起码能吃得饱,二位请便吧。”拨出一份到空碗里,递给宏达:“不要掉在床上。” 自己则走了出去,少倾提著木桶迴转,在地上一顿:“二位浑身血污,洗洗吧。” 王诗涵喜出望外:“谢谢。” 牡丹淡淡地道:“不必客气,我怕你们脏了宏达。” 王诗涵被硬生生噎了一记,知道这女子报復的是方才那不坐之嫌,她咧咧嘴,嘟囔道:“小心眼儿。”迫不及待地將手在水桶中洗了个乾净,又痛痛快快洗了把脸,牡丹手持毛巾等候,王诗涵从她手中接过来,牡丹道:“不嫌脏吗?” “我何时嫌过了?”王诗涵笑嘻嘻地道,將毛巾递给穀雨。 穀雨先將毛巾打湿,將身上的血污擦乾净,又將脑袋埋进水桶,等擦洗乾净,水桶中已是鲜红一片,那毛巾红艷艷的,再也用不得了,他歉意地看向牡丹:“抱歉。” “无妨,我的小命还要指著两位好汉爷,吃饭吧。”牡丹满不在乎地道。 四个人挤在屋中,不多时气闷异常,一顿饭吃下来,穀雨早已汗流浹背,牡丹见他仍然打著赤膊,便走到衣柜前在底部翻出个麻布包袱,鼓鼓囊囊的,从中抽出一件灰色衣裳,扔给穀雨:“穿上吧。” 穀雨拿在手中,这次却是一件成年男子的衣裳,他疑惑地看向牡丹,牡丹道:“码头上三教九流,混乱得很,我出门都是换男装的,倒便宜了你。” “谢谢。”除了道谢,穀雨也说不出什么。 牡丹歪著脑袋打量著穀雨和王诗涵:“你二人当真古怪,女子气质不凡,男子彬彬有礼,若天下的贼都像你们一般,那就太平了。” 穀雨张了张嘴,他闹不清这牡丹平静的语气下是贬还是扬,低头三两口吃完了饭,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底朝天磕出几个铜板,还有一锭碎银,这是他所有的钱財,他往牡丹手中一拍:“够做你的恩客吗?” “你...”牡丹傻了。 王诗涵柳眉倒竖,一巴掌拍在穀雨的脑门上,穀雨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你做什么?!” 王诗涵气道:“饱暖思淫慾吗?穀雨,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牡丹將铜钱在手中垫了垫:“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付得起钱,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穀雨苦笑道:“牡丹,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下午要继续做生意,可我二人深陷重围,无处可去,想在此处待到晚上再行动,这期间的损失,我来赔你。另外老鴇若是不见你接待客人定然也会生疑,闹將起来只会对我们不利,这笔钱对她至少有个交待。” “原来如此。”牡丹和王诗涵暗道一声。 牡丹见王诗涵明显鬆了口气,笑道:“真遗憾。” 王诗涵眉毛再次立起来:“你遗憾什么?” 牡丹不理她,向穀雨道:“我去將这钱交给妈妈。”將水桶提起,推门走了出去。 王诗涵气结:“她遗憾什么?” 穀雨好笑地摇了摇头,王诗涵打眼一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笑什么笑,你也遗憾是不是?” “哪儿跟哪儿啊?”穀雨走到墙角缓缓坐下来,两腿盘起,两眼闭上:“歇歇吧,如果你想活著出去的话。” 王诗涵打量著他,拳头举起来,在半空中狠狠晃了晃。 屋子里多了饭菜的味道,午后阳光热烈,屋內的气味浑浊不堪,直往鼻孔里钻,王诗涵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胸腹气闷,她在屋中转了两圈,见那宏达已贴著墙根睡著了,不觉也有些犯困,歪在床上等待著牡丹,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皮越来越沉重,身子一歪沉沉睡去。 牡丹揣著银子,提著水桶走出不远,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紧闭的屋门,她的脸上阴晴不定。 片刻后她走向后门,將门轻轻推开走到院中,先將水桶放在门侧,穿过小院走到院门口,然后走了出去,后巷中空无一人。她沿著墙根快走几步,在另一扇院门后停下,那门忽地打开了,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他探出头来向左右看了看,这才走出来,反手將门带上,低声道:“那两个贼走了吗?” 他年纪与牡丹相仿,长得膀大腰圆,络腮鬍子看起来不常打理,显得有些凌乱,露出的右臂纹著一只虎头。 牡丹摇了摇头,那男子气道:“方才便与你说过,这件事早该交给我,他们是贼,哪有善罢甘休的时候,我领著弟兄过去,量他们也不敢反抗。” 牡丹道:“四郎,你別衝动,那男子带著刀呢,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第九百九十一章 赏格 那叫四郎的男子咧嘴道:“怕什么,你问问积水潭的老少爷们儿,谁个不知聚財赌坊的大名,弟兄们帮东家照看著生意,什么人没遇到过,那两个小贼老子还没放在眼里。” 牡丹顿足道:“那也不成,你若是將我放在心上,就不该鲁莽行事。” 见她著急,四郎强壮的身躯佝僂下来,脸上掛著諂媚的笑:“自然將你放在心上,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婚姻要看门当户对,比较双方的优势与劣势,衡量未来的潜力和造化,理性得很。爱情则不然,它从不讲道理,也不遵循规律,让两个毫不相同的人相互吸引。 赌坊紧邻妓院,一个赌场的打手和一名妓院的暗娼,彼此倾心,始於爱情。 牡丹道:“你说大户们私下开具赏格,可是真的?” 四郎笑道:“千真万確,听说是大户们对官府办事不力大为不满,说起来这件事倒是冤枉人家了,城里那么多贼,当差的能有多少,况且敌在暗我在明,更是不易抓捕,不过大户们可不这么想,毕竟人家的命更金贵,由京城中数得著的財主联合发了赏格,抓住一贼便可赏十两银子,临近晌午的时候已有人领了银子,这事在赌桌上说起,那领赏之人却也有赌客们认识的。” “两个人便是二十两。”牡丹幽幽地道。 四郎沉下脸,两眼露出炙热的光芒:“所以只要抓住他们,那二十两便是咱们的。” 牡丹沉吟不语,四郎道:“你我便是没日没夜地辛劳,又能挣几个大子儿。即便咱们远走他乡,又要靠什么过活,不过有了这二十两,那就不一样了。送到眼前的机会,咱们可不能白白丟了。” 牡丹缓缓开口:“我没说不干。” 四郎兴奋地道:“这就对了,待我叫上兄弟...” 牡丹气地拉住他,扬起巴掌在他粗壮的胳膊上拍了一记,四郎疼得齜牙咧嘴:“臭婆娘,你打我作甚?” 牡丹绷著脸道:“那男子你没见过,虽然年纪不大,但那眼神可不得了,尤其是那一身的伤,新伤叠著旧伤,密密麻麻,没有个完好的地方,想来也是个打架斗狠的主儿。他手中还带著刀,你要拿什么跟人家拼命?” 四郎不服气地道:“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我们弟兄有多少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 牡丹恼怒地看著他,四郎醒觉:“听你的,听你的。” 牡丹道:“我原本以为这两人马上便走,咱们黑不提白不提,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但是方才那男子提出要在我屋中待到晚上,天色一黑,咱们的胜算便能多了几分。我已设法与他缓和了关係,他二人如今对我几乎不再设防。不过这事不能咱们出马,咱们要挑个合適的时候告诉官差。” 四郎瞪圆了眼睛:“你要將大好机会拱手让与別人吗?” 牡丹缓缓道:“咱们埋伏在四周,等官差將两人抓住,咱们便趁机將人抢了,码头上地形复杂,小巷纵横,寻常人走上一炷香的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了,那些官差哪里找到的我们?” 四郎狐疑地道:“这法子能行吗?” 牡丹道:“我们抓那两贼,那两人定是要跟我们拼命的,但是你要从官差手里抢人,那胜算又多了几分,你想想这几日官府抓贼不分昼夜,早累得精疲力尽,咱们熟门熟路,他们岂是咱们的对手?” 四郎还是不放心:“那官差累得跟狗似的,能打过那小贼吗?” 牡丹道:“打不过又怎样,那小贼受伤不轻,再经过与官差一番廝打,还有多少体力,你那时再出手,是不是更加有把握了,即使打不过也能跑得过,不至於丟了性命。” 四郎听得眉开眼笑,在牡丹腮旁用力地亲了一口,牡丹猝不及防:“哎哟!”忙不迭將他推开,用手背在脸上一抹,擦乾净口水:“死东西,就不怕有人看见吗?” 四郎嘿嘿笑道:“两家门挨著门,咱俩的事儿谁不知道,有必要藏著掖著吗?” 牡丹正色道:“我与你是真心想过日子的,不是你拿来说嘴的谈资。” 四郎敛去笑容,一本正经地道:“我不过是赌坊里的一个烂仔,又有什么资格轻视你,慢待你?离开京城后我便娶你过门,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咱们门当户对,半斤八两,蛇鼠一窝。” 牡丹初时听得感动,听到最后忍不住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四郎笑了笑,牡丹想了想又道:“你將弟兄们撒出去,在四周留意观察著,那小贼曾说过他是在与人爭执之中受的伤,由此可以推断追杀他的人必是另一伙贼,看那小贼的伤势也知道,这伙人皆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不是咱们寻常人能惹得起的,我们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能让这伙人牵扯进来。” 四郎想了想:“我这就去跟弟兄们交待下去,咱们寧愿不挣这个钱,也不能把命丟了。” 牡丹笑了:“榆木脑袋终於开窍了。” 其实平心而论牡丹离开此地的愿望更加强烈,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做暗娼,那间以尺计量的终日昏暗的屋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地狱,如果有机会能逃离,牡丹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但为了四郎的安危,她还是决定耐下心来,就算这次走不了,离开的日子想必也很近了。 她带著兴奋与憧憬走到后院,將穀雨交给她的碎银摊在掌心,这些钱足够睡她百次。这里经营的是半掩门生意,明面上是被律法禁止的,所以掌柜要被官府索贿,而提供服务的对象为码头底层的苦力,青楼那些活一概没有,仅仅是出卖身体解决生理上的需求,嫖资本就不高,给到牡丹的则更少。 她掌心中的银子渐渐地变得烫手,这些银子本就是我的。 眼角余光瞥到墙边的木桶,木桶之中的血水还没有泼掉,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烁著妖冶的光,她左右看了看,確定无人之后竟然开始脱起裤子。 第九百九十二章 老鴇 老鴇是个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的女子,打扮得枝招展,浓妆艷抹,站在门口倚著门框招徠生意,妓院不敢开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而是深藏在巷子中,但是並不妨碍寻问柳的男子造访。 只是巷子里忙碌的时候大多从日落时分开始,消遣的方式因人而异,有些人选择赌一把,有些人则选择女人,眼下这个时辰码头的苦力此刻大多在午休,是以巷子里的人並不多。 老鴇嘴中磕著瓜子,听牡丹把话讲完,回过头来不满地看著她:“月事怎地又来了,前阵子不是才过去吗?” 牡丹的神色有些尷尬:“咱园子里的姑娘有几个是规律的?” 老鴇斜睨著她:“我看你最近可不怎么上心,別是想偷懒吧?” “怎么会?”牡丹毫不迟疑地否认道。 老鴇撇了撇嘴:“当初你和那孩子露宿街头,险些饿死在路边,是我好心收留的你,你若是对不起我,会遭天打雷劈的。” 牡丹悽然一笑,老鴇的收留,让她掉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復,但不管老鴇当初的收留是出於好心还是別有用意,最终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也怪不得別人:“我哪敢骗您吶,实在是身子不利索,怕扰了生意。” “当真?”老鴇狐疑地走上前,一把扯住她,便要扒她裤子。 牡丹有些难为情,两手提著裤子挣扎道:“別这样,这是在门口。” “怕什么,看见了能掉得了你一块肉吗?”老鴇满不在乎地道,牡丹脸色潮红,將脸別了过去,老鴇撑开她的褻裤探头看去,果然见裤底鲜红,撇了撇嘴:“晦气。”缩回了手。 牡丹忙不迭將裤子系好,老鴇阴阳怪气地道:“得了,来了月事的姑娘都是祖宗,我得好生供著,您回去好生歇著吧。” 牡丹暗中鬆了口气,告了声罪匆匆迴转,一路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强行忍著,站在门前给自己打了打气,这才悄悄推开了门。 床上的宏达和王诗涵睡得正香。 “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声音来自门侧。 牡丹一惊,扭头看去,却见穀雨盘膝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牡丹的瞳孔猛地一缩。 棋盘街,茶博士打著瞌睡,夏姜坐在靠窗的那一桌等得百无聊赖,茶博士从睡梦中惊醒,见夏姜仍在,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忍不住上前:“您等的人还没来吗?” 夏姜有些尷尬,她自怀中摸出铜板:“劳烦再帮我沏一壶新茶。”她在左近买了件男子的长袍,午后的阳光热烈,她將长袍脱了放在桌边。 茶博士將铜板揣起来,看著夏姜欲言又止,转身慢腾腾去了。 夏姜回过头来,看著棋盘街上稀疏的行人,此时仍在午休的时间,各衙门里鸦雀无声,阳光耀眼令夏姜昏昏欲睡,茶博士將新茶奉上,夏姜拍了拍脸蛋,端起茶杯轻轻啜著。 难道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杨晨迟迟未出现,让她渐渐开始怀疑起自己。 但杨晨是目前唯一有嫌疑的人,也有买凶杀人的动机,眼下实在也没更好的法子,她只能说服自己多些耐心,她揉了揉两腮,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向窗外望去。 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出了刑部衙门,向自己的方向远远走来。 夏姜心中一动,等了片刻,那人影越走越近,脚步匆匆,边走边四下张望,正是那杨晨。 夏姜心跳地没了节奏,心道:真能沉得住气! 这杨晨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在衙门里的官员午休之时外出,选择的时间点让夏姜產生了无数的遐想,可转念一想,若人家当真有私事,又不想影响公务,此刻也是最佳的时机。 她这边厢左思右想,杨晨已走到茶馆前的长街上,拐了个弯径直向东而去。 夏姜站起身向那茶博士打了个招呼,將那长袍穿在身上,悄悄地走出了门跟了上去。 此时街上行人不多,杨晨脚步匆匆,不时地四下观察,夏姜不敢跟得太近,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慢慢走下了东江米巷,杨晨並没有注意到夏姜的存在,转而北行走向崇文门里街,城门洞仍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杨晨瞥了一眼,钻进了明时坊。 夏姜见他身影消失在坊门,连忙三步並作两步追了上去。 等她走近坊门,杨晨却不见了踪影,夏姜登时停下了脚步,由於靠近崇文门,街边的食杂店、茶馆、客栈开得鳞次櫛比,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之间却独独少了杨晨。 夏姜心里有些焦急,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一条巷子里杨晨的身影一闪即逝。夏姜急切地走入了巷子,四下里安静下来,夏姜喘著粗气却不敢再动了。 此时炙阳当空,在前方的拐弯处,一团模糊的黑影投射在地面上。 那里分明有个人正隱藏在拐角处,等待著夏姜自投罗网。 夏姜心念急转,忽地转身便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夏姜的心不禁地揪紧,她跟踪的人,身背买凶谋害同僚的嫌疑,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此时最明智的选择便是回到人多的地方。 几丈的距离忽然变得很漫长,当她重新回到街上的时候不由地鬆了口气,但身后的脚步声並没有停止的跡象,摆在她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西拐,被身后的人狼狈地赶出明时坊,但杨晨前来此地目的不明,自己恐怕再没机会知道,所有的念头都是在她几个脚步中形成的。 她银牙紧咬,忽地向东拐去,她终是不忍心线索中断,选择了与之继续周旋,硬著头皮走了一段,不知道身后那人还在不在,她心中没了底,瞥眼看见不远处有一家酒楼,她慢悠悠地走了进去,店小二殷勤上前:“客官一位吗?” “两位,我朋友还没有来。”夏姜边说边向里走:“茅厕在后面吗?” “是。”店小二下意识地应道。 夏姜点点头当先走去,店小二挠了挠头:“这么急吗?”向夏姜消失的方向看去,回过头来时眼前已多了一人。 “嚇!”店小二嚇得一蹦三尺高,忍不住埋怨道:“你要嚇死人吗?” 杨晨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方才那位去哪儿了?” “你是...”店小二露出恍然的表情:“你便是他的朋友吧,您二位前后脚,可说是来巧了。” 杨晨笑容不减:“不错,那位是我的朋友。” 第九百九十三章 水缸 那店小二向后院的方向指了指:“您那位朋友去茅厕方便了,您不妨选个合適位置,边叫菜边等...” “我去看看。”杨晨不容分说,向后院走去。 店小二挠挠头:“什么情况?” 杨晨一个箭步窜到后院,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藏在袖子中,缓缓走到茅厕旁,並排三个坑,木门遮挡。他伸手用力一推,木门打开,没有人,他挪动脚步推开第二道门,仍然空空如也。 第三道门紧闭,推之不开,杨晨脸色铁青,攥紧了匕首,左右看看见茅厕旁有个水缸,便悄悄躲在了水缸后,他身材偏瘦,被水缸遮挡地严严实实。 耐著性子等了片刻,茅厕的门轻轻推开,杨晨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袖中的匕首扬起,向那人的脑后挥了过去。 不对! 杨晨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意识到了不对劲,忽又將匕首收了回去。 从茅厕中走出来的是个中年男子,身著青色圆领袍,文生打扮,听到身后恶风疾来,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男子右手紧紧插在怀里,跌跌撞撞向自己扑来。 “哎哟!”两人撞个满怀,双双跌倒在地。 “对不住,对不住。”杨晨一骨碌爬起身,右手仍插在怀里。 “你谁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那中年男子坐在地上一把將杨晨的右臂抓住,用力之下將他的手扯了出来,手掌里牢牢攥著一把匕首。 中年男子脸色剧变,攸地收回了手:“你...你是什么人?” 杨晨脸色黑如锅底,转身便走。 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看著他远去,不敢稍动,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中年男子回头看去,见那口水缸的木盖慢腾腾挪开,钻出个人来,浑身水淋淋的,披头散髮,直如鬼魅。 “妈呀!”中年男子两眼一翻,仰面栽倒,竟是被嚇晕了。 那从水缸中狼狈爬出来的正是夏姜,她脸色僵硬,打著哆嗦一步步走到那男子面前,將自己湿淋淋的衣裳脱了,又將那中年男子的衣裳脱了,穿在自己身上。 那男子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眼前一个绝色佳人,如清水芙蓉超凡出尘。 “好美的女鬼。”男子心驰神往,两眼泛起桃。 夏姜嚇了一跳,手掌下探托住他的脖颈,食指在其风池穴上轻轻挤压:“是梦。” “但愿长醉不復醒。”男子缓缓闭上眼,再次陷入昏迷。 夏姜撇了撇嘴,她的贴身衣物並没有换,贴在身上仍湿漉漉的,深秋的阳光再如何炙热,此时也不觉得有多暖和了,尤其秋风打横而过的时候,伴隨著彻骨的凉意,让夏姜极不舒服,她將身上的碎银揣进怀中,靴筒脱了,靴筒中的匕首也一併拿了出来,穿上那男子的鞋,將匕首袖了,站起身急匆匆向前院走去。 店小二拦道:“这位客官,您不吃饭吗?” 夏姜摆了摆手,话也不说走了出去,店小二破口大骂:“娘的,饭也不吃酒也不喝,原来只是为了借俺们的茅厕。” 夏姜回头看去,见这店家的幌子写的是:肯德记。 她左右张望,在人群中找到一名步履匆匆的男子,看穿著、背影正是杨晨无疑,她几乎毫不犹豫,咬牙追了上去。 这一次打起了十二分小心,放开了监视的距离,躲在人后小心翼翼地咬著尾巴,再往前走不远便是鞍轡局,门口重兵把守,门前还有兵丁巡逻,森严的气氛令行人望而却步。 陶记瓷器店距离鞍轡局只有两个街口,楼高两层,装潢考究,杨晨走入店中,柜檯上的小二正懒洋洋打著瞌睡,门前人影一闪,小二习惯性地站起身:“客官里边请,本店款式丰富,童叟无欺,您里边瞧里边看...” 待看清杨晨的相貌后不觉便是一愣,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一剎那的愣怔之后小二很快恢復了职业的笑容:“客官要看点儿什么?” 杨晨面无表情地道:“找你们掌柜的。” 小二淡淡地回道:“掌柜的不在,客官还是请回吧。” 杨晨哼了一声:“这么快就想撇清关係,不怕我將你们的事情捅出去吗?” 小二脸色微变,略作踌躇:“楼上请吧。” 杨晨背起双手走向楼梯,小二从柜檯后绕出来,走到门边,警惕地向外张望著,在確认身后並没有跟踪的尾巴后,他坐回到柜檯上,神情再没先前的懒散。 杨晨上了二楼,在古色古香的木架上陈列著各式瓷器,尽头则是一面屏风,杨晨绕过屏风,便见到一张宽如桌面的茶海,掌柜的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正独自啜著茶水,头也不抬地道:“你怎地来了?” 杨晨脸色不好看:“我被人盯上了,刘掌柜,你得给我善后。” 那刘掌柜放下茶杯,眯起眼睛看著杨晨:“什么意思?” 杨晨声音打颤,恐惧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你跟我拍著胸脯保证,手下的杀手个个都是顶尖的水平,可真箇动起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你...你可害苦了我。” 刘掌柜皱起眉头:“你究竟在说什么,杨大人莫慌,老刘收钱办事,和卖瓷器一样都讲究个童叟无欺。” 杨晨在他对面坐下,缓了缓才道:“顺天府的捕快上午找上了我,询问我与徐明朗的关係。” “哦?”刘掌柜挑了挑眉:“我的手下办事精细得很,绝无可能留下把柄,说不定是诈你来著,你是如何说的?” “精细?”杨晨火往上撞,用手在茶海上重重一拍:“你的手下若是精细,捕快怎么会追到我头上!” 刘掌柜抬起眼皮,冷冷地打量著杨晨,一瞬间杨晨好似被毒蛇盯上,背后一凉,冷汗隨即顺著脊背流了下来。刘掌柜淡淡地笑了笑:“杨大人,发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如你详细说与我听听,老刘从不坑主顾,我能帮你除了徐明朗,自然也能帮你善后。” 杨晨暗地里鬆了口气,他也不敢当真惹怒了刘掌柜,就坡下驴道:“那徐明朗为了官位污衊於我,得了好处还卖乖,这口气我咽不下,他是死有余辜。” 第九百九十四章 离京 儘管徐明朗已经横死街头,但杨晨提及他时依旧愤愤不平,眼角眉梢皆是彻骨的恨意:“徐明朗这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装得仁义道德,实则欺上瞒下,嫉贤妒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他的能力给我提鞋都不配,只会在背后使手段泼脏水,事发之后更不曾有丝毫悔改之意,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刘掌柜道:“你出钱,我出力,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自从答应了你的提议,你我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杨晨瞥了他一眼:“不过我至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我和他的矛盾並未公开示人,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刘掌柜笑道:“我这人专管天下不平事,哪里不平哪里就有我的身影。” 杨晨对他的话是决计不信的,那天晚上这人贸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將隱藏在自己心底的仇恨大言不惭地说出来,对杨晨的衝击简直如晴天霹雳,他为人內向,又没有什么朋友,自从徐明朗擢升之后,他对徐的仇恨与日俱增,刘掌柜当著他的面揭穿,杨晨在震惊之余竟隱隱有些宣泄的快感,短暂的迟疑之后居然当真应了下来。 杨晨冷哼一声,知道刘掌柜不肯说实话,也没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继续道:“今日早上顺天府来了两名捕快,询问我和徐明朗的关係,我与那廝有个屁的关係,这一点我便照实说了,那捕快不依不饶,將一件现场遗漏的证物展示出来让我辨认。” “证物?”刘掌柜一愣。 杨晨不满的火气噌地窜了上来,语气硬邦邦的:“是一枚吊坠,据那捕快说杀手打斗期间遗落在现场的,那吊坠质地极好辨认,不日便可查到杀手的身份,刘掌柜,你和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这件事若是出了差池,你和我都得掉脑袋!” 刘掌柜缓缓摇头:“不可能,这吊坠决计不可能是我的人掉落的。”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杨晨恨恨地道。 “因为我並没有这枚吊坠。”声音来自身后,杨晨霍地转过头,一名健壮的汉子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他的身后,年约二十,短打扮,看上去十分干练,目光幽幽盯著杨晨。 杨晨声音打颤:“你,你是哪个?” 那汉子道:“刺杀徐明朗的有两人,一人不幸身死,一人逃脱,”指了指自己:“便是在下,我们二人执行刺杀行动,身上从不留表露身份的证据,那吊坠既不属於他,也不属於我。” 直面杀手的恐惧令杨晨头皮发麻,他避开对方的眼神:“那会是谁的?” 刘掌柜端起茶杯凑到唇边,他陷入了思考,沉吟半晌后忽道:“是那名捕快的。” “什...什么?”杨晨瞪大了眼睛。 刘掌柜眯起眼睛:“好狡猾的捕快,他定是將你视作凶嫌,但手中並没有证据,於是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目的便是诈你一诈,若你不是凶手,自然不会往心里去,若你当真心里有鬼,说不定便会露出马脚。” 杨晨嚇得一激灵:“那女子竟有这般心计?” “女捕快?”刘掌柜惊讶地道,杨晨缓缓点头,刘掌柜道:“你这一路上可曾察觉到有人跟梢?” “唔...”杨晨表情微变,刘掌柜准確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杨晨不確定地道:“应该没有,我路上很小心,期间曾以为被人跟踪,还施行过反制手段,但不过是认错了人,虚惊一场。” “你確定?”刘掌柜並未放鬆警惕。 杨晨点了点头,刘掌柜盯他半晌,缓缓开口:“京城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出去避避风头吧。” “什么?”杨晨吃惊地看著刘掌柜。 刘掌柜道:“既然顺天府將你视为凶嫌,那接下来必定会有后手,你能应付得了吗?” 杨晨反驳道:“那也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否则只会加重我的嫌疑。” 刘掌柜道:“你现在本就有嫌疑,或多或少而已,只要顺天府掌握不了確凿证据,就断然不会治你的罪。如果你仍留在京城,以顺天府的手段总会教你露出马脚。” 杨晨强辩道:“我会小心应付。” 刘掌柜冷笑道:“別忘了正是因为你沉不住气才来寻我,若是此时顺天府盯梢,你我前程难料,这一切都是拜杨大人所赐。” 杨晨脸色微红:“我,我...” 刘掌柜摆了摆手:“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回去收拾行李,然后去衙门告个假。” “这么急?”杨晨目瞪口呆。 刘掌柜面沉似水:“顺天府的快班虽是由差役组成,但藏龙臥虎,不可小覷,你从未与他们打过交道,晚了可就走不了了。” 杨晨仍然是官员思维,快班差役在他这个刑部官员的眼中不过螻蚁一般,可刘掌柜的话点醒了他,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然是一名凶犯了,这种身份的转换令他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刘掌柜看向那名杀手:“罗庆,你护送著杨大人,一定要將他安然护送出城。” 那叫罗庆的杀手拱手道:“遵命。” 杨晨站起身,刘掌柜隨之站起:“放心吧,善后的事情交给我,待风头过了你继续回来做你的太平官。” 杨晨不甘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罗庆看向刘掌柜,刘掌柜頷首微笑,罗庆紧了紧腰间的钢刀隨著杨晨走下楼梯,出了瓷器店,小二伸长脖子看著两人离去的方向,刘掌柜走到他身后:“加强戒备,做好隨时撤离的准备。” 小二张大了嘴:“我们暴露了?” 刘掌柜沉吟著:“不好说,杨晨对我等信不过,说话不尽不实,说不定顺天府的捕快已经摸到咱们家门口了呢?” 小二一惊:“掌柜的,我胆子小,你可別嚇我。” 刘掌柜目光沿著长街延伸:“怕什么,这是我们的使命。” 小二眼神变得整肃:“我明白了,就算顺天府的捕快出现,他也抓不到我,或许他可以抓到我,但必將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第九百九十五章 收拾 教忠坊与顺天府衙相距不远,不少在京的中低阶官员在此居住,杨晨也是其中一员,他並未成亲,家中只有一名老家人照顾著他的起居。 杨晨走进门来的时候,老家人正佝僂著身子清扫著院中的落叶,他將手中的扫帚放下:“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杨晨勉强挤出笑容:“临时有些事情要办,出门几日。” 老家人看到了他身后的罗庆,慢腾腾地施礼:“原来有客人到了。” 罗庆点了点头,嘴角似笑非笑。 老家人道:“我来帮少爷收拾收拾。” “不用了,我自己来。”杨晨摆了摆手,走向正房。罗庆搬了把木凳坐在院中:“儘快。” 杨晨不耐烦地道:“我知道。”头也不回地迈入门槛,將门反手关上。 老家人走到罗庆面前,颤颤巍巍递上水杯:“家里没什么好茶,您將就著喝吧。” 罗庆伸手接了过来,注视著老家人皱纹堆垒的一张脸,忽地笑了。 院门外,夏姜贴在门板上凝神倾听,隱隱听到谈话之声传来,隨后再无动静,她紧咬著下唇,忐忑的情绪渐渐强烈起来。方才她跟踪杨晨直到陶记瓷器店,这一次她並没有冒进,而是远远盯著,將这家店的名字和位置牢牢记住,等不多时见杨晨走了出来,身后跟著一名劲装汉子。 看样子杨晨並不打算迴转衙门,那他要去哪里呢? 夏姜犯了嘀咕,思忖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那身份不明的汉子反跟踪意识极高,夏姜虽然也经歷过丰富的对敌斗爭,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情知那汉子不好对付,便放开了跟踪距离,此时日头往西转,街上行人渐多,夏姜藉由人群遮蔽,好容易跟到了杨家。 只是杨家院墙高耸,大门紧闭,无法探知院中的情况,夏姜在对面的巷子里等得焦急,忽听身后传来爭吵声,她走到巷子里,拐了个弯便见一户人家前,一名卖梨的小贩正与主家面红耳赤地吵作一团。 那主家手心里摊著两枚梨子:“我说你这梨子坏了两颗,给我换两颗好的,哪里不对?” 小贩手从他手中夺过一颗,面红耳赤地爭辩道:“哪里坏了,哪里坏了,这不过是霜冻而已,这些都是我清晨从园子里现摘的,一颗颗验看无误这才装了筐,”他指著脚边的竹筐:“我敢说这筐里没有一颗是坏掉的梨子。” 那主家道:“好好,我不说它是坏的,这两颗我没看上眼,能不能给换?” 小贩眨巴眨巴眼睛:“既然没坏,为何要给你换?” 那主家定定地看著小贩,他兴许是吵得累了,苦著脸一声嘆息,將那两颗梨子默默放回兜子里,转身往回走。 小贩却又一把拉住了他:“慢著。” 那主家转过身,拧眉瞪眼道:“怎么,我都不换了,你还想干什么?” 小贩思索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一本正经地道:“这两颗梨子虽然没有坏,但毕竟影响口感,我便折价卖给你好了,这枚铜钱给你。” 那主家怪异地看著小贩:“你也不容易,算了算了。” “那不行,”小贩很较真:“是你的便是你的,是我的便是我的,这钱你必须收回去。” “我收!”那主家被小贩磨得火冒三丈,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从他手中抢过铜钱气愤地走回家门,用力將门关上。 嘭! 小贩嚇了一跳,嘟囔道:“好好说话不行吗,凶什么凶嘛?” 夏姜瞧著好笑,正要迴转忽又停下脚步,她招手唤过那小贩:“你来。” 小贩挑起扁担,顛顛跑到她面前:“您是要买梨子吗?” 夏姜点点头,向他筐里看了一眼:“你这些不够。” 小贩先惊后喜,知道来了大主顾:“您要多少?” 夏姜道:“满满一筐,有吗?” 小贩愣住了,夏姜的要求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隨后忙不迭点头:“有,我平素里拉著板车进城后,便挑著扁担沿街叫卖,各坊都有我相熟的店东,我便將板车寄存在人家那里,现今就在坊门旁的德兴饭庄后院。” 夏姜指著杨家的大门:“那户人家姓杨,家里是做官的,我父亲被地痞打伤,是这位杨大人为我家討回了公道,我本想重金谢谢恩公,哪知恩公却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儿,从不收人好处。我见你卖的梨子不错,便想聊表存心,深秋乾燥多风,多吃些梨子润肺润嗓、去火降燥,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小贩赞同地道:“你这主意不错,送梨不算送礼,那位杨大人也不算违反道义,”说著挠了挠头,为难地道:“可是满满一筐,我这身板有些勉强了。” 正要如此,夏姜暗喜,表面则不动声色地道:“不妨,杨大人家中有粗使院工,你只消把梨筐送到巷子口便是。” 小贩想了想:“勉力还是能做到的,那就这样说了,银子嘛...”看向夏姜。 夏姜从怀中掏出散碎银子塞给小贩,小贩翻了个白眼:“可不止这个数。” “这是定金,”夏姜笑了笑:“我要是把钱全数付了给你,你跑了怎么办?” “瞧不起人。”小贩撇了撇嘴,对夏姜表达著不满,但又实在舍不下这笔大订单,只好委委屈屈地应了。 夏姜笑了笑,又道:“有一点你要谨记,决不可透漏我的存在,否则杨大人知道了,定是要將梨子退回给我,我家中只有我和老父两人,吃不了几颗,剩下的我可要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你。” 小贩嚇了一跳:“那不能,我保证不说。” 又上下打量夏姜一番:“我看您穿著打扮,也不像是个骗人的主儿,不过很少有人从我这里买这么多,您当真不是在戏耍我吧?” 夏姜没好气地道:“我吃饱了撑的,快去吧。” 小贩走得一步三回头,神情又是兴奋又是踌躇,待终於消失了身影,夏姜三步並作两步,回到杨家门前,纠结片刻终是忍不住走上前来贴著门板探听,短暂的沉寂之后忽听院子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听声音仿佛是杯碟破碎之声。 夏姜听在耳中,不由便是一惊。 第九百九十六章 送梨 屋子里的杨晨也听到了声音,他正在床前將衣物收拾进包袱里,金银细软也翻腾了出来,看起来对未来不可预知的生活做出了悲观的准备。院中传来的动静让他停下了动作,他露出狐疑的神情,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罗庆站在门口。 “出了什么事?”杨晨问道,透过罗庆的肩头,他看到老家人不知何故已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两眼紧闭不知生死,茶碗呈碎片状散落在他身体周围。 “你?!”杨晨脑袋嗡了一声,震惊地看向罗庆。 罗庆狞笑一声,一个箭步窜了起来,同时右手伸出,一把捂住杨晨的嘴巴。 杨晨嚇得魂飞魄散,两手平推,企图脱离对方的控制。罗庆身子一转,已绕到了杨晨的背后,水桶般粗大的右臂箍住他的脖子,杨晨呼吸为之一滯,心中的恐惧尤甚,手脚並用拼命挣扎,罗庆不为所动,右臂收紧,杨晨呼吸更加艰难,两腿一软坐倒在地。 罗庆的呼吸就在他耳边,仿佛来自地狱:“知道我们为何会找到你吗?因为你若是死了,不会有人关心的。” 杨晨一惊,艰难地道:“你...你什么意思?” 罗庆狞笑道:“徐明朗必须死,但真正的死因却不能教人察觉到,你和他素有嫌隙,正好可以稍加利用,顺天府能注意到你二人的关係,將你列为凶嫌,也正说明我们的计划不错:你正是完美的替罪羊。” 杨晨惊呆了,原来並不是想要徐明朗死,而是对方想要他死,他挣扎著道:“他...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们,竟让你们不惜取他的性命?” 罗庆目光阴鷙,冷冷地道:“你不需要知道,但你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你要杀我?!”直到此时杨晨才確信对方真的要下死手。 罗庆跪在他身后,喘著粗气:“你雇凶杀害徐明朗,被顺天府抓到把柄,担心事態败露,畏罪自杀,你没有家人和朋友,同僚关係疏淡,即便是你死了,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便是院中那老头儿,也可以解释为你在癲狂之下错手杀人,此刻在我的怀中便有一封你懺悔罪行的书信,杨大人,你该上路了。” 听到此处杨晨登时心如死灰,人家是有备而来,早就算计好了由他做替死鬼,可怜自己毫不自知,还妄图让人家给善后,他现在才琢磨过味来,他不去那陶记瓷器店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他这一去分明是催促对方儘早动手的信號,自己把自己又往绝路上推了一把。 杨晨万念俱灰,一阵淒凉划过心头,此时明白过来又有什么用,头脑越发昏沉,四肢也渐渐没了力气。 咣咣咣! 门外突兀地响起砸门声,罗庆一惊,扭头向门口看去。 “杨大人,开门,你要的梨给你送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 罗庆没有动弹,沉默地盯著门口,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那男子扯著嗓门喊:“杨大人,我知道你在家,我不给你送礼,我是来给你送梨的!” 罗庆紧皱著眉头思索片刻,鬆开手臂,將杨晨三下五除二绑在床腿上,又从床上捡起件衣裳塞到他口中。隨后走到院中,將老家人的尸首搬到灶房之中,角落中柴禾堆得小山一般高,此时来不及掩盖,只能將他丟在门边,这才急急向门口走来:“来了来了,別吵了。”上前將门打开。 门前站著一名瘦削的年轻男子,脸型上宽下窄,下巴尖尖,如一枚倒置的图钉,面色潮红,大汗淋漓。见到罗庆走出便停止了吵嚷,歪著脑袋看他:“你是杨大人什么人啊?”正是那送梨的小贩。 罗庆道:“我是他侄儿,你不是送梨吗,梨呢?” “侄儿?那也是一样的,”小贩身后空空如也,向巷子外努了努嘴:“跟我走吧。” 罗庆疑道:“怎么,还要我自己取?” 小贩指著自己脸上的汗珠道:“我好容易搬到巷口,劳您大驾辛苦一趟。” 罗庆道:“梨我不要了。”说罢转身往回走。 小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什么叫你不要了,我不教別人占便宜,也不能自己占便宜,咱们做的小本买卖,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既然收了钱,那梨子便是你的了。”他生怕眼前这男子反悔,当真不要了,於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拖起便走。 以罗庆的武艺,只消一用力,便可將他制服,但那样只会引来更大的注意和麻烦,只能任由他拖著走到巷口。 那满满一筐梨子静悄悄地摆在巷口的角落,罗庆吃惊地道:“这...这么多?” 小贩得意地道:“不光多,而且个个水灵饱满,甘甜充沛,乃是我不辞劳苦,一手栽植所成。”蹲下身子抓住竹筐的把手,另一只手拖著筐底:“瞧你五大三粗的,不会搬不动吧?” 罗庆闷哼一声,俯下身子,小贩提醒道:“托著底,莫教竹筐漏了。” 罗庆冷冷地看他一眼,足底较力,一抬手竟將那竹筐举了起来,小贩目瞪口呆,两手仍保持著方才的姿势,就见罗庆转过身,健步如飞地去了。 小贩直起身子,咽了口唾沫,紧走几步站到巷口,却见罗庆的身影在杨家门口一闪便走进了门,小贩惊得下巴好悬没掉下来,心道此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罗庆將那竹筐放在地上,回身关上了门,穿过院子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了:原本被绑在床脚的杨晨竟然不见了踪跡! 罗庆快步走到床前,將绳索拿在手中,见断裂处乃是齐根而断,明显是被利刃割裂,他霍地站起身来,將房中各处看了个遍,哪里还有杨晨的影子,他站在院子中叉著腰呼呼喘著粗气,目光瞟到那一筐梨子,忽地明白了什么,將腰间的太刀抓在手中,大踏步走了出去。 巷口已不见了小贩的踪影,罗庆目眥欲裂,心中邪火腾腾燃烧,忽听巷中有人高呼:“小姐,有钱的小姐,你在哪里?” 罗庆心中一动,钻入了巷子,循著声音找去,片刻功夫便见人影一闪,正是那小贩,罗庆急步上前抓住他的后脖领子,用力向地上一摜! 第九百九十七章 买凶 “哎哟!” 小贩被摔得七荤八素,仰脸看去不觉一怔:“这位大爷,你这是作甚?” “作甚?”罗庆面色铁青,嚓地一声轻响,太刀脱鞘而出,指向那小贩。 小贩被嚇得傻了,两手高举,忙不迭后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罗庆冷冷地道:“那筐梨子是怎么回事?” 小贩便將夏姜找他送梨的事情与罗庆说了,隨后哭丧著脸道:“说好了要给我尾款,但那小姐却不见人影,呜呜,果然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要不大爷您...”小贩向罗庆伸出了手。 “去你妈的!”罗庆目露凶光,太刀一抖,刀背磕在小贩太阳穴,小贩疼得哇哇大叫。 罗庆收刀入鞘,扬长而去。 他站在杨家门前,大脑飞快运转。 又是女人,这个女人会不会便是先前杨晨提到过的上门盘查的女捕快? 想必她正是趁小贩上前叫门,自己隨他去巷口取梨的空档偷偷溜进了杨家,將杨晨救走了,如此想来两人必定没有逃远,他目光在巷子左右逡巡,东侧是他方才取梨的方向,他转身向西边追了下去。 杨家灶房,柴火堆下两双眼睛惶恐不安地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走了吗?”声音打战,是杨晨的声音。 “再等等吧,那杀手绝非粗疏大意之人,若是二度落在他手里,不会再有逃生的机会。”回答他的正是夏姜。 眼前的柴火微微筛动,夏姜微微扭头,只见杨晨脸色紧绷,身子哆嗦成一团,方才濒死的体验让他即便死里逃生,仍然无法摆脱那极度的恐惧。她蹙起秀眉:“杨大人,现下能说实话了吗?” 杨晨嘆息了一声:“不错,是我买凶杀了徐明朗。” 果然!夏姜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印证,兴奋地攥紧双拳:“你为何要杀他?”想了想道:“可是你在竞爭中输给了他便因此怀恨在心?” “输?”杨晨冷笑一声,心中的怒火窜了起来:“论能力他哪能比得过我,若不是他耍手段泼脏水毁我声名,如何能做得了清吏司的郎中?” 夏姜冷冷地道:“我与徐明朗的妻子曾谈过此事,徐明朗並没有使手段,那造谣之人也並非出自他的授意,一切不过是你的猜度而已。” 杨晨怔了怔,片刻后咂了咂嘴道:“反正人都死了,无论他是否做过,说再多也是毫无意义。” 夏姜一愣,想不到此人竟如此冷酷,涉及多年的同僚,他竟还能如此平淡地谈论人家的生死,更何况徐明朗的死亡正是由他造成的。 杨晨瞥她一眼:“我虽雇凶杀了徐明朗,但徐明朗却並非因我而死。” 一句话把夏姜说糊涂了,她雾煞煞地看著杨晨,杨晨便將方才罗庆所说一五一十地將与她听了,这才道:“徐明朗若真如他內人说得那般好,又怎会招致那刘掌柜的暗杀?” 夏姜想不到竟还有这样一层缘由,她思索片刻忽又问道:“那嫁祸朝天寨之举是你的主意,还是他们的主意?” 杨晨道:“我哪里知道什么朝天寨,是那刘掌柜的主意,他说朝天寨也是在顺天府掛了名的匪帮,那叫罗庆的杀手在大庭广眾之下自报朝天寨,便是明目张胆的嫁祸。” 夏姜又问道:“那刘掌柜一伙究竟是什么人?” 杨晨想了想:“表面上经营瓷器店,实则专干不法的勾当,在此之前我也只见过刘掌柜一人,至於他这一伙究竟有多少人我却一无所知,只听他吹嘘过手下个个身怀绝技,皆是行刺、技击的好手。事实上,那陶记瓷器店我也是第一次去,刘掌柜曾嘱咐道若遇紧急情况,可去瓷器店寻他。” 夏姜看了他一眼:“你平素交游非广,又是如何结交到他这样的人物?” 杨晨深吸了口气:“是他主动找到我的,京城骚乱一起,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精锐齐出,上街缉盗捕贼,案卷上呈有司,量刑、覆核、监察,哪个环节也少不了,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不得不跟著连轴转,第三日晚上忙至深夜回到家中,梳洗已毕正要上床休息,刘掌柜却登门造访。” 在那个夜晚刘掌柜重新点燃了他压抑许久的怨气,儘管他也觉得荒唐,但还是同意了刘掌柜的提议,杨晨目光疏离:“也许是在我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徐明朗以一个上官的姿態走过我的窗前放班归家,也许是连日来的疲劳让我疏於防范,或者自甘墮落,但我总归是答应了下来,刘掌柜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件事绝不会攀扯到我。五十两...”他喃喃道:“你敢相信吗,五十两一条人命,也许我那时只是对这个数目感到荒唐,並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並非一个玩笑。” 夏姜冷冷地道:“你是刑部的官员,身兼审判、量刑之责,做的每一个决定事关大明土地上的一条条生命,大明律例是你行事的唯一准绳,因此在答应他的一瞬间你便已经將大明律法置於脑后,你既无私德,又无公心,德不配位说的便是你这种官儿。” 杨晨被她毫不留情地揭穿,忍不住怒火中烧,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过了半晌才道:“他出现得突兀,我答应得仓促,第二天等我醒来之后徐明朗已经被当街刺死,我心中惶恐至极,又不敢贸然去找那刘掌柜,只得利用职权调阅了陶记瓷器店的资料,只查到那店东叫赵一航,名下还有几家铺子,底子很乾净。” “赵一航?”夏姜细细思索道,一个念头忽地闪过脑际:“赵先生?!” 她与朝天寨阴差阳错结下如此深的渊源,这位赵先生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若隱若现,甚至她坐了朝天寨的头把交椅,都与此人有莫大的关係。 既然是赵先生,那朝天寨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设计陷害朝天寨也有了某种解释,眼前最大的一个谜团终於说得通了。 杨晨见她神情有异,问道:“你知道他?” 夏姜点点头:“我想到了一个人,此人身份神秘,与朝天寨有不解之缘。” 杨晨目光幽幽:“这么说,你也知道这朝天寨?” 夏姜一惊,正撞上杨晨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也只是听说。” 杨晨嘴角的冷笑意味不明:“上午你走后,我做了些调查。” 夏姜心中砰砰直跳:“调查什么?” 杨晨幽幽地道:“顺天府並没有女捕快。” 夏姜脑袋嗡了一声,杨晨玩味地看著夏姜,与方才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已是截然不同了。 第九百九十八章 恩仇 夏姜到底还是低估了杨晨,他性格內向,不搞人际关係,还能被上峰看好,全靠业务精熟,心思縝密,工作完成得超乎上峰的预期。他久在刑部,终日研判案卷,见识过的案子形形色色,岂是夏姜几句话便能唬住的? 夏姜与彭宇走后,他便寻了个由头调阅顺天府在编官吏,顺天府上至府尹,下至胥吏、衙役查了个底儿掉,却没找到一名女捕头,不过那叫彭宇的却榜上有名,杨晨当即便生了疑心,只是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去顺天府核实情况,没想到两人这么快见面。 夏姜被人揭穿身份,神情凝重,她不知对方掌握了多少底细,是以不敢轻易开口,唯恐漏了马脚,杨晨察言观色,忽地冷冷一笑:“原来当真是个西贝货。” 夏姜轻轻吐了一口气,即便对方识破她假冒差官,但对於夏姜而言,她知道了该知道的一切,冷冷地道:“那叫罗庆的杀手找不到你绝不肯善罢甘休,唯一能保住你命的地方知道是哪儿吗?” “哪里?”杨晨饶有兴致地问道。 夏姜郑重地劝道:“只有去顺天府衙投案自首方可保全你的性命,赵先生其人身份莫测,在京城搅风搅雨,实为大奸大恶之徒,你据实以告,將功补过,府尹大人定可网开一面。” 杨晨点点头:“其实还有一条路。” “嗯?”夏姜疑惑地看向杨晨,却见杨晨如一头饿狼扑了过来! 柴禾堆在一瞬间四散崩开,夏姜目瞪口呆地看著杨晨如一只凶狠的野兽扑向自己,过度的惊讶让她失去了反抗的意识,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然晚了,杨晨合身扑到她身上,擎著双手掐住夏姜的脖子,双眼赤红,恶狠狠地道:“只要你死了,还有哪个会怀疑到我身上!” 夏姜呼吸艰难,两手拼命地抓向杨晨,杨晨躲避著她的阻挠,两手加力:“我承认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但你同样很愚蠢,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相信自己的脑袋可以敌得过我的拳头。” 夏姜两眼金星四溅,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她的挣扎在身为成年男子的杨晨面前无济於事,意识逐渐模糊,一股恐惧伴隨著凉意自心底涌起,生死攸关之际,夏姜崩住一口气,右手摸到腰后,抽出一支匕首来,不顾一切地向杨晨腰间捅去! 杨晨啊地一声惨叫,翻身从夏姜身上滚落,夏姜狼狈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嗽,眼泪也被咳了出来。 杨晨的腰部被捅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他疼得五官抽搐,一手捂著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夏姜从地上挣扎著爬起来,她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举著红彤彤的刀子走近杨晨。 杨晨挪动著屁股,战战兢兢地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比起你的拳头,我更相信我手中的刀子。”夏姜死里逃生,面对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忍不住讽刺道,她示威似地將那把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方才夏姜冒著生命风险潜入杨家,將他身上的绳索割断,用的也是手中的这把刀子。 夏姜冷冷地打量著痛不欲生的杨晨:“看来你是杀不了我了。奉劝你一句,如果还想有个善终,最好收起你那些歪门邪道的想法,不要自作聪明,越陷越深,反误了卿卿性命。”说罢將刀身上的鲜血在鞋底擦乾净,將刀子袖了,看也不看他,径直走了出去。 杨晨疼得浑身打哆嗦,冷汗瞬间打湿了他的脸,望著夏姜的背影淒声求救:“救救我...我会死的...”夏姜仿佛没有听到,片刻间不见了身影,杨晨艰难地站起身挪动著脚步,求生的欲望让他缓慢而坚定地向院门口移动,喉间含混不清地道:“小娘皮貌美如蛇蝎心肠,你不救我,我便只能等死吗?我偏不如你的愿,我要远走高飞,让你们抓不到我。” 院门人影一闪,杨晨惊喜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拋下我不管...唔!” 罗庆反手將门关上,阴惻惻地看著他,杨晨汗毛竖起,惊骇之下两腿发软,一跤坐在地上:“你...你...”结结巴巴,与罗庆冰冷的目光一碰,心头不由地打颤,话也说不出来了。 罗庆拔出刀,一步一步向杨晨逼近,狞笑道:“杨大人这是跟我躲猫猫呢。” 杨晨魂飞魄散,绝望地道:“你不要杀我,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你不想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罗庆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她是谁?” 杨晨咽了口唾沫:“那女子叫夏姜,虽然我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今早她与顺天府的捕快联袂前来,两人定然关係匪浅,那小子叫彭宇,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罗庆点点头:“谢谢,不用了。”右手闪电般挥出,杨晨咽喉多了条红线,罗庆慢悠悠地將刀收回到刀鞘,杨晨捂著脖颈,喉间嗬嗬作响,齿缝间艰难地奔出几个字:“为什么?” 罗庆冷漠地看著他:“只有死人才能保守我们的秘密。” 杨晨忽然感到很后悔,若是当初听了夏姜的,跟著她一道投案自首就好了,说不定真能留下一条命来,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划而过,他的身体慢慢软倒。 罗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摇头晃脑地念道:“不孝子杨晨,在朝为官数载,无友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可怜可悲。因嫉恨同僚命家中老僕秘密勾结恶匪致人性命,丧心病狂罪不容诛,每念及此悔恨交加,无顏面对二老,更愧对於死去同僚,唯有与老僕共死以谢罪孽。须知常怀善念,方得始终,留书一封,以警世人。”他將那封信得意地扬了扬:“这其中每个字都是从你在衙门中往来公文中摘录而来,笔跡绝不教人挑出破绽,杨大人可愿意过过目?” 罗庆的声音越来越远,但他说的每个字却如铁锤击石一般,凿进了他的心里。他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这封遗书当真出自自己的手笔。 悔恨的泪水从杨晨的眼眶中流出,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直至停止。 罗庆將他抬到灶房门口,与那老家人面对面坐著,从靴筒中掏出一把匕首捅进老家人的心口,又將那匕首塞入了杨晨的手中,做出先杀害老家人又畏罪自杀的假象,这才將那封信扔到杨晨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了一口气,目光看向紧闭的院门口:“彭宇?夏姜?唔...看来我还得再辛苦一趟。” 第九百九十九章 消息 黄记客栈,三条人影枯坐无语,昏暗的房间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马奎长吐一口气,站起身將窗户推开,夕阳余暉撒了进来,他转过身,低声咒骂了一句:“难道咱们便等著不成?” “那你倒是拿出个更好的法子。”大脑袋斜睨著他,语气同样不善。 马奎被他不轻不重地懟了一句,抿紧嘴不说话了,大脑袋不依不饶地道:“要不是老子,你还有命在吗,你倒跟我装起大尾巴狼了,有法子就想法子,没法子给我把嘴闭上,省得惹老子不痛快!” 马奎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脸上却堆起笑容:“我这不是著急吗?大年兄弟如今生死不知,偏偏咱们什么也做不得,再这样耗下去恐怕这英雄会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那个王八蛋!”大脑袋气地在桌子上重重锤了一记。 穀雨这廝行事出人意料,教大脑袋措手不及,他是这场行动的主心骨,现如今倒不见了踪影,大脑袋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法子破解眼下的僵局。 申玉面无表情地道:“求人不如求己,两位还是早做打算。” 大脑袋眯起眼睛:“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放任不管了?” 申玉似笑非笑地道:“他的生死与我何干,王兄不会以为我英雄会是开善堂的吧?” 大脑袋一下子泄了气,人家先前便说得清清楚楚,参加这英雄会全凭造化,落到官府手中的,丟掉性命的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可是真的要对那廝的生死放任不顾吗? 大脑袋紧咬牙关,呼吸粗重,思索半晌忽地抬起头:“王承简那老儿还不见人影吗?”问的是马奎。 马奎倚著门框,看著夕阳下的街道,他摇了摇头:“怪哉怪哉,他早该放班了...咦?回来了回来了!” 大脑袋凑到他身边,在那扇半开的窗子的空档里,他看到了那顶熟悉的官轿,马奎舔了舔嘴唇,视线隨著官轿移动。 “嗯?”大脑袋睁大了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那锦衣卫的官儿呢?” 马奎一愣,经过大脑袋的提醒他才发觉隨扈的锦衣卫似乎少了几人,昨日所见那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大人並不在行列之中。官轿拐了个弯,在巷子中消失了踪影。 两人对视一眼,马奎忽道:“不如今夜?” 大脑袋有些意动,他想了想:“不著急,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再等等看,若锦衣卫当真降低戒备,说不得,今晚便走它一趟。” 北镇抚司,身著飞鱼服的锦衣卫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將暗探在京城中走街串巷收集来的情报报与堂上的黄自立。 黄自立翘著二郎腿坐在罗圈椅中,倾听著探子回报,他脸色深沉,食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著。 一名小旗官趋前稟道:“稟报大人,积水潭发生械斗,漕军把总王奇瑞遭遇不明人物袭击。” 黄自立皱了皱眉:“难道不是京城盗贼所为?” 三品官员已有两人家中遭窃,在京城中掀起轩然大波,但对於黄自立来说,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唯一让他心急火燎,如坐针毡的只有一个人。 小旗官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应该不是。据说他们是护送王尚书家中的千金小姐时发生的意外。” “什么?!”黄自立变了脸色,霍地站起。 小旗官嚇得一哆嗦:“小的也是听潜伏在漕运衙门中的暗探说起的...” “什么时候的事儿?”黄自立截口问道。 小旗官一愣,慌忙应道:“晌午时分...” “去你妈的!”黄自立飞起一脚,將那小旗官踹翻在地,指著他怒不可遏地骂道:“晌午发生的事儿,太阳快落山了才报给本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旗官嚇得魂飞魄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容稟,那王把总对护送王小姐一事守口如瓶,知道此事的不超过二十人,袭击发生后士兵死的死,伤的伤,乱作一团,那王把总是从街上被人抬回来的,救回来时只剩了一口气,暗探有心打探,却无法接近。他多方打探,直到从大牢的狱卒口中得到蛛丝马跡,便马不停蹄地將消息传了回来,片刻没敢耽误。” 黄自立狠狠地盯著他,转过身:“傻站著等死吗?” 老赵和小张忙不迭走到他身边,黄自立抽身向门外走去,小旗官哆哆嗦嗦地道:“大人,那暗探还说,还说...” 黄自立用力在腰间的刀鞘上一拍,小旗官不再犹豫,竹筒倒豆子利索地道:“听说与王小姐一道被关的还有名年轻的男子,此人叫穀雨,是顺天府的一名捕快。” 黄自立愣怔片刻,眉宇间逐渐被黑云笼罩,忽地仰面笑了一声:“很好。”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老赵和小张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以他二人对黄自立的了解,此人已动了杀心。 黄自立走出北镇抚司的门槛,身后紧紧跟著八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各个身著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煞气十足,黄自立马不停蹄,一路直奔积水潭。直到看见万寧桥时,夕阳只在天边残留一角,华灯初上,照射在忙碌一天的码头工人脸上。 他喘了口气:“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八名锦衣卫奇道:“是!” 锦衣卫凶名在外,一现身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们纷纷向四周躲避,人群后一名短打扮的男子慢慢合上嘴巴,他盯著黄自立的脸看了片刻,向不远处的另一名男子招了招手,那人在他耳边悄声交待了几句,男子会意地点点头,快步离去。 黄自立紧攥著刀柄,胸腹之间烈火充盈,那是一种交杂著愤怒、狼狈的复杂情绪,多日来的疑惑似乎在这一刻终於有了答案,王诗涵表面上客客气气,可背地里早已与情郎暗通款曲,把自己当猴儿耍。黄自立险些气炸了肺,而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竟然败给了一个顺天府的贱役,他配吗?! 黄自立环视四周,向前狠狠一挥手,八名锦衣卫从他身后绕出,如狼似虎冲入了积水潭。 第一千章 二十两 当隔壁房间中开始传出一阵阵难以言表的声响时,穀雨已然预感到不妙,王诗涵再是单纯,此时也有了察觉,她羞得满脸通红,垂头不语。穀雨同样尷尬,他喉头髮紧,侷促地盘膝坐著。 宏达躺在床上,睡得半梦半醒,牡丹轻轻拍打著宏达的肩头,玩味地看著穀雨:“想不到雌雄大盗却是两个少不更事的娃娃,说出去怕是没人肯信。” 穀雨经过下午的休息,体力有所恢復,但伤口仍像钝刀割肉,有种迟钝的疼痛,他吸著凉气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王诗涵匆忙站起来,看也不看穀雨,低著头向门口走去。 牡丹轻声道:“慢著。” 穀雨看向她,牡丹的心臟砰砰直跳,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忍不住掌心生汗,她走向门口:“你们这么冒冒失失地出去,不怕被人发现吗?” 穀雨疑惑地看向她,牡丹假作镇定地道:“既然收了你的银子,我也不想你出事,不如我在前打头阵,你二人在身后跟著。” 穀雨露出意外的表情,他抿嘴了嘴唇,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著牡丹,牡丹心中忐忑,但是脸上则表现得很平静,片刻后穀雨点了点头,牡丹暗中鬆了口气,走到门前:“跟我来。” 她伸手推开门,走廊上隱有人声,间或有男女擦肩而过,幸而有牡丹在,遇到相熟的三言两语支应过去才不致引人生疑,牡丹推开后门,让两人走了出来,反手又將门关上。 直到此时王诗涵才长出了一口气,她在暗无天日的房中待了好几个时辰,陌生诡异的环境,来自周遭的污言秽语,更有那些不可名状的曖昧,无不令她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秋风渐凉,她不由地靠近穀雨,小心地穿过院子,牡丹一个箭步窜到门前,將门閂抽下来,门开半扇,探出脑袋瞧了瞧:“没人。”將身子让到一旁。 穀雨点点头:“多谢。” 一脚跨出门外,眼前疾风忽至,一条人影斜刺里抢出,大喝一声:“兀那蟊贼,投降不杀!” 牡丹心中大喜:“妥了!” 忽然意识到那声音十分熟悉,心中登时翻了个个儿:“坏了!” 那人影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正是四郎,他手持一把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金丝大环刀,气势汹汹地扑向穀雨,穀雨如猿猴般窜出,四郎势在必得的一刀走空,穀雨抢出门外,伸手將门嘭地一声关上。隨即袖底一翻,將一柄短刀抓在手中。 昏暗的胡同中忽地燃起灯秋火把,四下里亮如白昼,二十多名身材各异的年轻人將胡同两侧围了个水泄不通,手中兵刃更是千奇百怪,有刀有剑,甚至还有人拿著菜刀、火钎,看向穀雨的神情跃跃欲试。 四郎狞笑道:“有两下子,不过接下来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穀雨背靠著门,倾听著门內的动静,冷冷地注视著他:“不想死的滚蛋。” 四郎比他高了半个头,不屑一顾地道:“你挺狂啊小子,不愧是绿林道上的,我们弟兄这么多人,你再有能耐能打几个,二十两必须是我的,弟兄们给我上!”说罢又是兜头一刀,他一声號令,手下打手嚎叫著齐齐向穀雨涌了上来。 穀雨见机得快,在衝突发生伊始便將院门关上,门內的两名女子面面相覷,在片刻的愣怔之后,牡丹忽地腾身而起扑向王诗涵。 王诗涵灵巧地躲过,向后门的方向跑去。 牡丹势在必得,岂容她跑了,她咬牙切齿快跑几步追到王诗涵身后,伸手拽向王诗涵的腕子,哪知王诗涵向旁一闪,甩手便是一记耳光,牡丹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在脸上,疼得她“哎哟”叫出声来,眉间一痒,用手一抹,只抹得一手血。 原来王诗涵指尖已在她眉间划了道口子。 牡丹气道:“他妈的,小贱人,你找死!”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扔向王诗涵。 王诗涵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才该死,你才是小贱人,我们给了钱,你却害人,你好汉奶奶在江湖上鼎鼎大名,今日教你晓得我的厉害!” 她平日里被要求知书达理,哪里像现在这样如市井泼妇般撒过泼,此时恼恨牡丹的背叛,將下午听来的污言秽语全数想了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只觉得痛快异常,闪身躲过飞来的砖头,见身旁有个木桶,不假思索地抄起,费力地扔了出去。 两人一边骂一边互相攻击,正打得不可开交,院门忽地被推开。 王诗涵骂得起劲:“你这小浪蹄子,活该挨打...”陡然瞧见门口的穀雨,就像做坏事被人抓了个现行,“哎哟”一声將手中的砖头丟下,两手捂住了脸。 穀雨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窜进门来,牡丹脸上血跡斑斑,反將他嚇了一跳,牡丹看看他,再看看门外,颤著声音问道:“你...你对四郎怎么了?” 穀雨没理她,走向王诗涵。 牡丹哆哆嗦嗦走到门外,但见胡同中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呻吟声此起彼伏,四郎歪在墙边,牡丹抢到他面前,摇晃著他的两臂:“四郎,四郎,你怎样了?” 四郎睁开眼,疼得齜牙咧嘴:“那王八蛋偷袭我。” 牡丹鬆了一口气,扬手给了四郎一记耳光,四郎吃痛,愤怒地看向牡丹,牡丹气道:“定好的计策呢?官差呢?” 四郎哼哼唧唧,表情羞赧。原来他回到赌坊將牡丹的计划说给手下兄弟听了,哪知却被大大嘲讽一番,笑他胆小怕事,竟被两个小蟊贼嚇得慌了手脚,还要听信牡丹一个小娘们儿的计策向官差求助,你一言我一语,將四郎说得老大没面子,当即便临阵变卦,纠集兄弟们候在胡同中,要给两贼好看,没想到却栽了个大跟头。 牡丹见他神色忸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想到二十两本可以让自己立即跳脱苦海,辛苦谋划一场,到头来鸡飞蛋打,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向那四郎又是一记耳光。 穀雨走到王诗涵面前:“好汉奶奶,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第一千零一章 不甘 王诗涵面色涨得通红,手开一缝,眼睛透过缝隙嗔怪地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向门口走去,穀雨咧了咧嘴,紧紧隨在她身后。 王诗涵走到门外,登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敌人说不定就在左近,闹出那么大动静,此地不宜久留。”穀雨在她身后提醒道。 王诗涵看向牡丹,两人视线交匯,王诗涵露出得意的笑容,扭头便要走。 牡丹身体筛动,呼吸粗重,忽地嗷一声扑向王诗涵,抱住了王诗涵的右腿,大叫道:“我抓住她了!” 王诗涵万料不到这女子竟这般难缠,猝不及防被她拿个正著,身体陡然失衡,趔趄著向后便倒,穀雨站在门內,见王诗涵栽过来,连忙伸手將她扶住,右脚抬起便要往牡丹踹去,王诗涵在他怀中厉声道:“你做什么?!” 穀雨一激灵,右脚攸地停住,那四郎发一声喊,忽地飞扑而来,將穀雨的右脚抱住,向怀中一扯。 穀雨连带著王诗涵一併摔在地上。 四郎大喜过望,叫嚷道:“弟兄们,二十两到手了...唔!” 穀雨不等身子在地上落实,左脚闪电般弹射而出,准確地蹬在四郎的肩胛骨,四郎惨叫一声两手鬆脱,穀雨抽出脚来,將王诗涵从地上扶起,牡丹兀自抱著她的腿死死不肯鬆开:“二十两,二十两,抓到你们便有二十两。” 王诗涵一怔,牡丹抬起头,两眼赤红,恶狠狠地盯著王诗涵,王诗涵打了个冷战,拼命挣扎,在穀雨的帮助下终於拔出腿来,牡丹扑倒在地。 王诗涵嚇得有些傻了,穀雨扶住她的两肩:“走!” 牡丹回头看看地上翻滚的四郎,再看看王诗涵的背影,难以名状的怒火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更加炙热,她挣扎著站起身来,扑向王诗涵:“不准走!” 嗖! 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弩箭在巷子的另一头飈射而出,在火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妖冶的光线,直奔王诗涵后心而来。 王诗涵恰在此时扑到王诗涵身后。 噗! 沉闷的利刃入体之声,四郎看得分明,惊叫一声:“牡丹!” 牡丹瘦削的身子被带飞,撞到王诗涵身上,幸而有穀雨眼疾手快,將她扶定,两人回过头来,只见牡丹面容痛苦,身子像被抽掉了骨头,摔倒在地,她显然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身体痛苦地在地上扭动,表情中透著疑惑,喉间发出深沉的呻吟之声,不甘地看著王诗涵。 王诗涵嚇傻了,木然地看著地上的牡丹。 三名短打扮的年轻男子从黑暗的巷子中走出,当中一人平端弩机,两人一左一右,各擎太刀,快速向穀雨逼近。 “妈的!”穀雨咒骂一声,一扯王诗涵,王诗涵呆傻地看向穀雨,对於对面的危险视而不见,穀雨急了,抓住她的腕子:“还不快跑?!” 王诗涵踉踉蹌蹌地跟在穀雨身后,忍不住回头看去,牡丹圆睁二目,一动不动。 “牡丹!”四郎大惊失色,蹣跚爬向牡丹,將她抱在怀中,牡丹已然气绝身亡。 “啊!啊!”四郎放声大叫,他和牡丹所憧憬的未来止步於一个贪婪的念头,从此再没有彼此,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陷入巨大的悲痛和癲狂之中,巷子里的弟兄们也都被嚇呆了,眼睁睁地看著那三人穿行而过,根本生不出任何抵抗之意。 那三名年轻人面无表情,似乎方才不过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四郎抄起地上的金丝大环刀,嚎叫著扑向那名端著弩机的男子:“我杀了你!” 男子將弩机拋在地上,从腰间抽出太刀,寒光在巷子中一闪而逝,他绕过四郎,和两名同伴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噹啷! 金丝大环刀坠落在地,四郎隨之倒地,身下鲜血汩汩而出。 巷子里静悄悄的,宏达推开门,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从门口捡起那把弩机,小嘴中发出“哇”地一声,牡丹和四郎趴在地上,纹丝不动,宏达坐倒在地,將弩机放在腿弯,两手轻轻拍打著四郎和牡丹的肩膀:“四哥,你瞧瞧这是什么?姐姐,我有新玩具了。” 大街上热闹非凡,辛苦了一天的码头工人结束了工作,上街觅食寻乐,组成了一天里最为喧囂的时刻。街上走动的各个身型强健,嗓门粗獷,即便在深秋里也只穿著汗褂,显得十分彪悍。 穀雨拉著王诗涵从巷子里匆匆走出,挤入了人群之中。 王诗涵还没有回过神来,魂不守舍地跟在穀雨身后,穀雨面容焦灼,忽地將王诗涵拉到自己近前,右手老实不客气地在王诗涵娇嫩的小脸蛋上拍了一记,王诗涵吃痛之下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地看著穀雨,穀雨咬牙道:“自己都要丟了小命,还有空为別人难过吗?” “你,你说什么?”王诗涵被他恶狠狠的表情嚇住了。 穀雨指著前方:“想活命的话一直往前走。” 王诗涵惊道:“你不与我一起吗?” “往前走,不准回头!”穀雨冷冷地交待一句,掉头向回走,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王诗涵又是吃惊又是著急,更多的则是害怕。 难道他丟下自己逃走了? 王诗涵一颗心直往下坠,望著人群发愣。 巷口三名年轻人走出,视线与不远处的王诗涵碰了个正著,王诗涵嚇得魂飞魄散,掉头便向前走去。 三名年轻人齐齐露出狞笑,经过一下午的搜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於发现了猎物,这一次他们有十足的把握,三人挤开人群快步向王诗涵追去,那个在人群中若隱若现的背影显得孤单又无助,但是另一个身影並没有出现在她身边,三人提高了警惕,一边搜寻著穀雨,一边加快了脚步。 “坏蛋!胆小鬼!”王诗涵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奋力推开人群,她口乾舌燥,后背绷直,心臟砰砰打鼓,那是被饿狼窥伺的恐慌感所致。她越来越害怕,仿佛能听到身后赶上来的脚步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三名年轻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断拉近著与王诗涵的距离。 落在最后的那名男子忽地感觉背后异样,还不等回过身来,腰间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张嘴欲喊,一只手掌捂住他的嘴巴,腰间紧接著被连刺数刀,他的身体软了下去,身后那人托住他將他丟到墙边,抬了抬毡帽,正是穀雨。 第一千零二章 码头 街上行人如织,歪在墙边的男子並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穀雨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鲜血,喘了口气挤入人群,他锚定了第二名男子,加快了脚步,向著他的背影追去。 身前的男子注意力全在前方,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的临近。穀雨脚步灵活,不消片刻功夫绕到他背后,那男子忽地转过头,穀雨连忙低下头。 那男子狐疑的目光在他毡帽上转了一圈,警惕之心渐去,將头转了回去,离著两个身位便是自己的同伴,而王诗涵就在同伴的举手之遥,眼见他伸出了手抓向了王诗涵,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对! 他的脑海中不期然地闪过身后男子的形象,他虽然带著毡帽,但那身行头並没有来得及换,分明便是那王诗涵的同伴! 这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一剎那,他的身子忽地向右前方闪出。 晚了! 穀雨袖中尖刀一翻,追著他的身形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腰! 那人惨叫一声,右手抽刀,穀雨一把握住他的腕子,尖刀自他喉间抹过! 穀雨一脚將其踢飞,眼角寒光一闪,原来是王诗涵身后的那名男子见机得快,顷刻间拔刀回救,穀雨闪身躲避,身边一名路人中刀,猝然倒地。 轰! 人群登时乱作一团,四散奔逃。 王诗涵被裹挟在人流之中,跌跌撞撞向前跑去,在影影幢幢的人群间隙中,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少年,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那男子刀出如风,眨眼之间连砍数刀,穀雨连连后退,后腰撞在木车上,那木车上卖的是一坛坛老酒,摊主早已逃得无影无踪,穀雨不及思索抓起一坛酒向那男子扔了过去,男子偏头躲过,穀雨拔刀出鞘,左手抓起酒罈扔出,隨即腾身而起。 那男子一刀劈去,酒罈在头顶爆开,酒水四溅,水帘背后一条人影窜出,穀雨两手擎刀一招力劈华山,男子匆忙招架。 鐺地一声脆响,男子虎口发麻,手中刀脱手而飞,穀雨跟身进步,一刀刺中其胸口,右肩顺势撞了过去。 那男子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又被反弹到地上。 王诗涵静静地站在街上,目光追隨著穀雨,穀雨长刀一甩,向她走来,虎著一张脸:“还傻站著作甚,不怕死吗?” 王诗涵甜甜一笑,任由他抓著腕子跑去。 穀雨知道四周定有其他贼人,原本想悄无声息解决三人,到头来还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夜恐怕不能安然脱身,向狼奔豕突的人群看了一眼:“走,去码头!” 黄自立皱著眉头看向惊慌而来的人群,伸手將一人薅住:“怎么回事?” 那人见他一身官服,气喘吁吁地指著来路:“前,前面打起来了!” 黄自立眉头立起,將那人推到一边,拔出绣春刀:“老张、小赵,去看看!” 老张和小赵连忙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向事发现场而来。 眼前忽然变得开阔,王诗涵指著高耸天际的桅杆兴奋地道:“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码头上一条条体型庞大的船只静静地停泊在岸边,在此停靠的大多为供给京城的粮船,遮天蔽日,震撼十足,也有来往於京城与各地的商船,大小各异,灯秋火把將岸边照得亮如白昼,三三两两的装卸工通过艞板將货物搬下船来,漕军往来巡逻,指挥著工人:“时候不早了,快著些!” 穀雨和王诗涵两人的出现立时引起了漕军的注意,当即便有一支小队举著长戟迎面走来:“什么人?!” 穀雨喘著粗气:“我们是王把总的家人。” 队正歪著脑袋看他:“哪个王把总,来这儿做什么?” “这个嘛...”穀雨抹了把头上的汗。 嗖! 熟悉的破空声自背后传来,穀雨汗毛乍起,一把搂住王诗涵蹲下身子。 一支弩箭正中队正的前胸! 强大的惯性將他的身子向后拋出,飞出丈余后才狠狠落在地上。 “什么人?!”漕军如临大敌,纷纷向对面看去。 十余条人影倒拖著太刀,自码头的四面八方如旋风般向穀雨的方向匯集! 太刀在地上划出激烈的火,耀眼夺目又凶险异常。 穀雨大叫一声:“我二伯是王奇瑞,被贼人追杀至此,弟兄们救命啊,我二伯不会亏待了各位!” 漕军听得一怔,漕运衙门的军卒皆由王把总统管,他家人遇到危险,那还有见死不救的?漕军大声呼喝,高举长戟迎了上去,穀雨护著王诗涵快步后退,装卸工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地四散奔逃,码头上登时乱了套。 漕军虽名为军,但首要职责则是维持码头治安,平素处置的多是码头上的爭执、打斗,疏於战阵衝杀,两厢一照面,高下立判。 贼人沉默、冷酷,手起刀落,人头翻滚,鲜血冲天而起,漕军哪曾见过这个,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嚇破了胆子,纷纷丟盔弃甲,落荒而逃。 穀雨看得目眥欲裂,大喝道:“你们是兵,不准退!” 漕军置若罔闻,逃得更欢了。 贼人舍了漕军,向穀雨和王诗涵捲来。 穀雨已退到岸边,湖水在夜色下呈现出黝黑而苍凉的质感,隨著凉风盪起层层秋波,一艘商船静静靠在岸边,船上的装卸工已跑得无影无踪,货物散落在地上。 转瞬间贼人已赶到面前,兜头便砍。 穀雨用力將王诗涵推向艞板:“上船!”右手举刀招架。 鐺! 月色下一声脆响。 王诗涵踉踉蹌蹌倒退数步,一脚踩在艞板,见穀雨片刻间已陷入重围,急道:“穀雨!” 穀雨面前忽地多了几把刀,心下骇然,放声大叫:“给我上船!” 王诗涵心中一颤,颤颤巍巍地踩过艞板,一手扶住船帮,落在甲板上。 穀雨左右支絀,边打边退,忽地转身一脚踢飞艞板。 王诗涵嚇得心惊胆战,颤声道:“穀雨!” 艞板在半空之中翻滚,落入水中,穀雨鬆了口气,向她齜牙一笑,回身举刀劈砍。 王诗涵两腿一软,噗通跌坐在甲板上。 第一千零三章 偷袭 “唔...!”尖刀入体,穀雨疼得浑身一哆嗦,刀头前递,面前那人腹间中刀,狼狈后退,跌坐在地,不待喘口气,他的缺口立即被另一个人补上。 穀雨脚步游走,寻找著突破口,但对方明显协作精熟,丝毫不给他可趁之机,眨眼功夫身上已多了几道鲜红的口子。 他紧咬牙关,即便疼痛难当,也不敢有丝毫鬆懈。 双方相距咫尺之遥,他能看到面前几名年轻人的面孔,冷漠、残酷,双目不带丝毫鲜活的生气,论起武艺他们未必是最高的,但一定是最难缠的,双方的战斗沉默而凶狠,穀雨腹间中刀,发出一声呻吟,这一刀入体三分,穀雨身子抽动,再难支持,登登登连退三步,半只脚踩空,身子骤然失衡,向湖水中跌去! 王诗涵惊叫道:“小心!” 群贼覷得空处,呼啸声中齐齐向穀雨砍来,正在这生死攸关之际,斜刺里忽地一条人影抢出,手起刀落將一名贼人劈翻在地。群贼大惊,穀雨趁此功夫,一把抓住胸前的刀柄,劈手就砍,那人肩头中刀,惨叫一声,穀雨將他拽向自己怀中,擦身而过,那人半空中翻了个跟头,跌入湖水中。 穀雨则向前迈出一步,跌入群贼阵营之中,双方肩肘相接,几无腾挪空间,穀雨抬脚从靴筒中抽出短刀,锋利的刀刃攮进了一人的胸口,那人应声倒地。 穀雨向那偷袭者看了一眼,见他身著飞鱼服,面容周正,威风凛凛,竟有几分面熟,心念电转间忽地脱口而出:“是你!”正是先前在王承简家门前见过的那位锦衣卫將领。 王诗涵也认出了他,惊喜地叫道:“自立哥哥!” 黄自立面色铁青,並没有回应,挥刀招架贼人的回击,老赵和小张各擎兵刃加入战团,双方混战在一处,穀雨的压力骤然减小,他暗中喘了口粗气,却见其中一名贼人跳出战团,从怀中掏出一支窜天猴,用火摺子引燃,窜天猴屁股呲呲冒火,直奔天际。 啪! 一声脆响,窜天猴在空中爆炸,散发出一团红色的烟雾。 “坏了!” 黄自立意识到对手在求援,小张也看出了贼人的意图,急道:“大人,我们要不要鸣鏑招呼弟兄们前来?” 黄自立面沉似水:“用不著了,动静闹得这么大,他们会看不到吗?”將长刀一甩:“趁敌人援军未至,儘快解决战斗!” 老赵和小张呼啸应和,向敌人杀去。 黄自立看著战团之中的穀雨,嘴角抽搐,就是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鬼吗? 甲板上的王诗涵目光一瞬不瞬,跟隨著穀雨在场中游动的身影,关怀与担忧清晰地写在了脸上。 黄自立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名贼人高举太刀向他而来,黄自立刀出如风,寒光闪烁间將他劈翻在地。 黑暗的角落中人影影影幢幢,如鬼魅般现出身形,皆是短打扮身形强健的年轻男子,手擎太刀直奔战场而来。 “来得好快!”黄自立瞪大了双眼。 新加入的敌军增援好像波浪般迅猛地捲来,穀雨又惊又急,左右看看忽地撒腿便跑。 一根粗粗的缆绳从船头延伸到岸边的缆桩,穀雨一刀砍將下去,缆绳应声而裂,商船开始剧烈摇晃,穀雨正要追加一刀,身后恶风忽来,穀雨暗道不妙,回手格挡。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鐺! 穀雨转过身来,却不禁愣住了,那偷袭他的正是黄自立。 “你...你要杀我?”穀雨难以置信地道。 黄自立声音阴冷,脸上杀气腾腾,挥刀又是一记,穀雨大怒,横刀拦截,两刀相架,穀雨改变刀势,竖刃劈砍,將黄自立逼退,回手又是一刀,绳索终於断开! 穀雨飞身跃出,抓住绳头,商船顺著水流渐渐离岸,穀雨落入水中,冰凉的湖水激得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將钢刀別回腰间,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两手交错攀上了船。 落在甲板的瞬间,便见黑影一闪,紧接著王诗涵的惊呼传来:“小心!” 一把钢刀挟风而至,穀雨就地翻滚,险险避开这夺命的一刀,他蹲在地上抬头看去,正是那黄自立。 原来他挥刀砍断缆绳时,黄自立便已猜到了他的意图,趁商船尚未离岸之际平地飞跃,攀在船帮之上先於穀雨一步上了船。他不给穀雨任何反抗的机会,见一刀走空便又跟身进步再补一刀,穀雨紧咬牙关,滚到货箱一旁,那货箱堆叠,还未卸下船,足有两层楼高,他脚步飞快,转身绕到货箱之后。 黄自立面色狰狞,擎著钢刀紧隨其后,绕到货箱后却不见穀雨踪影:“出来!”他喊得咬牙切齿。 半空之中人影一闪:“来了!” 穀雨从箱顶跃下,黄自立大惊失色,举刀招架,穀雨脚上头下如一颗炮弹撞进他怀中。 黄自立好似被一头蛮牛迎面撞上,身子打横飞出,重重地摔在甲板上,手中钢刀脱手而飞,他迅捷地翻身站起,凶狠地指著穀雨,忽地脑袋一阵眩晕,噗通一声再次摔倒在地。 穀雨如饿狼般扑了上来,將他翻转过身子,两手反缚,隨后便一跤坐倒在地,身上再没了力气。 “穀雨!”王诗涵从船那头绕了过来。 穀雨呲牙一笑:“我没事...唔!” 王诗涵扑入他怀中,將他紧紧抱住,泪如雨下:“我以为你会死。” 穀雨本能地便想將她推开,但两人肌肤相贴,他感到这女子身体的筛动,那一瞬间他的心忽地软了,在她背后轻轻拍打:“没事了,咱们两个不是逃出生天了吗?” 黄自立渐渐恢復意识,入目正是两人相拥的一幕,他恶狠狠地看著穀雨和王诗涵,呼吸粗重。 穀雨看向他,两人视线交匯,穀雨扳住王诗涵的肩头,將她稍稍推开:“扶我起来。” 王诗涵依言將他的手搭在肩上,卯足力气撑起身子,扶穀雨走到船帮。 商船已离开岸边有段距离,岸上的锦衣卫和贼人扭头行注目礼,显得如呆头鹅一般。 “漕军在此,速速投降!”码头外忽地大军开道,漕军顶盔摜甲涌了进来。 “撤!”目標既然逃遁,贼人再纠缠也毫无意义,一声呼哨四散奔逃,漕军化整为零,动手抓人,又是一番热闹景象。 老赵和小张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到的只有惊慌。 第一千零四章 坦白 漆黑的水面,仿佛水底下可能隨时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商船隨著秋风摇晃,四下里看不到尽头,好像世间只有这一艘孤零零的船而已。 “接下来怎么办?”王诗涵右手扶著船帮,声音打颤。 穀雨疼痛难当,但还是强行忍著:“扶我去驾驶舱。” “你会开船?”王诗涵好奇地道。 穀雨露出苦笑:“我曾在船上待过数日,与船夫朝夕共处,多少了解一些,如果迫不得已,倒是可以一试。” 王诗涵恍然:“便是你护送胡应麟胡大人的那一次?” “你怎的知道?”穀雨一惊。 王诗涵笑道:“你小谷捕头的事跡传得比秋风还快,天下第一捕快,很荣幸与你结识。” 穀雨尷尬地咧了咧嘴,心头忽地闪过一团阴影,正要细细琢磨,王诗涵忽然“啊”的一声尖叫,缩入他怀中。 黑洞洞的驾驶舱中一条人影窜出,穀雨动作迅捷,將短刀抄在手中,戒备地看著那人影。 岂料那人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呼饶命。 穀雨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我是这船的船老大。” 穀雨短刀指著他:“把灯点上,別耍样。” 那人应了声是,走入驾驶舱將一盏气死风灯点燃,四下里登时亮堂起来,那人是个年逾五十的老者,皮肤黝黑粗糙,脸上皱纹堆垒,头髮白,战战兢兢地看著两人,硬挤出一丝笑容:“两位,我不是坏人。” “可也不是什么好人!”王诗涵气道:“是不是我一上船,你便將灯熄灭了?” 那船老大面露尷尬:“我不知道二位的来歷,那个,不得不防著些...” 王诗涵虽然生气,却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哼了一声,將头扭向穀雨:“我们是要乘船出城吗?” 穀雨好笑地道:“敌人纵使凶恶,却也不是不能对付,咱们在京城尚有支援,但若是出了城,优势不再,反而更容易给敌人可趁之机。”王诗涵定然是怕得紧了,才会想到出城的法子,但敌人身为倭寇,异地作战,便利远远不如穀雨这种坐地户,所以穀雨决不能將优势拱手相让,他想了片刻,向船老大道:“我是顺天府的捕快,老丈无需害怕。” 船老大点点头,也看不出信是不信,穀雨也不在意,安排道:“你来操船,记住不要靠岸。” 船老大瞪大了眼睛:“不靠岸吗?” 穀雨强调道:“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岸。” “是,是。”船老大回过神来。 “我们去货舱。”穀雨向王诗涵道。 王诗涵扶著他出了驾驶舱,跌跌撞撞走在甲板上,忍了半晌才道:“那些贼人根本料不到我们去往何处,趁他们来不及反应,我们不该上岸逃走吗?” 穀雨没有回答她,指了指货舱,在王诗涵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穀雨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巴大张吐出一口血来,王诗涵大惊失色:“穀雨,穀雨,你怎地了,別嚇我...” 穀雨摆了摆手,爬起身来,靠著货箱坐了,王诗涵左右环视,站起身来走到墙边,点燃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下,穀雨浑身伤痕累累,湿透的衣裳血跡斑斑,他浑身湿漉漉的,有气无力地耷拉著脑袋。 王诗涵將外衣脱下,跪在穀雨一旁,从他袖中翻出短刀,將外衣劈成布条,又將他上衣脱下,露出赤裸的上身,旧伤未愈,又增新伤,身上几无一块完整的好肉,王诗涵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穀雨胸腹间排山倒海,喉头髮甜,强自压抑下呕吐的衝动,同时脑袋传来一阵阵眩晕,这是个危险的讯號,他紧咬牙关,指甲掐进肉里,藉此换来清醒。 王诗涵將布条缠在他伤处,穀雨打了个激灵,五官因为疼痛变得扭曲。 四下里只有水流的声音,船只的摇晃,船舱中昏黄的光线,自甲板打横而过的夜风,每一个细节都令穀雨感到熟悉,不远的过去他也经歷过这一幕,他想起了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那个陪伴自己一路同行的女孩,今日一次次命悬一线的遭遇让他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王诗涵的指肚在穀雨的肌肤轻轻摩挲著:“你不该回来救我的。” 穀雨勉强笑了笑:“即便是只小猫或者小狗,我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王诗涵目光幽幽地看著穀雨:“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我愿那个人是你。” 穀雨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浓烈的情绪,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诗涵,我有喜欢的人了。” 王诗涵的手攸地停下,呆呆地看著穀雨。 穀雨被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避开了她的目光,王诗涵缓缓放下手:“她是谁?”儘管装得平淡,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內心。 穀雨道:“东壁堂的郎中,她叫夏姜。” “夏姜...”王诗涵默默地念著,胸前起伏:“她好看吗?” 穀雨的脑海中出现了夏姜的身影,咧嘴一笑:“好看极了。” “啪!” 王诗涵扬手给了穀雨一记耳光。 穀雨被打懵了,愣愣地看著王诗涵,王诗涵淡淡地道:“上船之前,你曾打过我一记耳光,这一下算是还你的。” “倒也公平。”那时王诗涵如丟了魂,穀雨不得以给了她一记耳光,虽是无奈之举,如今人家还回来,却也无可厚非,穀雨笑了笑:“咱们算是扯平了。” 王诗涵扭过了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委屈,泪水顺著腮边流下。 穀雨咧咧嘴,想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王诗涵扭过脸:“你別自作多情,我...我是心伤牡丹之死,说到底她...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宏达被赶出家门,她能义无反顾地肩负起家姐的重担,她很了不起。”穀雨嘆了口气:“至於她沦落为娼妓,那毕竟是她的选择,我们无权评判。” 王诗涵回想到那间昏暗的房间,仍有些不自在:“孤苦无依生活在那种环境下,將宏达抚养长大,若换作是我,必定不会有她那样的勇气。可她最终却为了区区二十两齣卖了我们,人性怎会复杂如此?” 穀雨淡淡地看她一眼:“二十两很少吗?” 第一千零五章 真相 “唔...”王诗涵被问住了。 穀雨道:“你听来的那些苦难,是牡丹一步步走来的,你只在那间房中待了一天,牡丹却已在那里待了好几年,你偶然间泛滥的同情,却是牡丹从早到晚的生活,二十两可以带她离开那个地方,脱离苦海,二十两,足够她豁出命去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王诗涵却在他淡淡的语气下感到了一丝针对,那种感觉像鞋里的一颗石子,让她极不舒服:“我同情她有错吗,你对她就很好吗?” 穀雨瞟了她一眼:“你对她很好吗?” 王诗涵感受到了冒犯,气道:“至於不会像你那般粗鲁。” 穀雨冷冷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你拦著我,我便將她制服了,她不会再有出手的机会,也就不会死在你面前。” 嗡! 王诗涵脑子好似炸了一般,她从没以这个角度思虑问题,穀雨一句话点出,王诗涵登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处,喃喃道:“难道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穀雨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又见王诗涵神情大变,连忙道:“怎么是你害死了她?她是因心中贪念蒙蔽了双眼,才会三番两次纠缠,以致丟了性命。” 王诗涵霍地站起:“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的错!”拔腿向船舱外跑去。 “诗涵!”穀雨两手撑地想要起身,哪知眼前忽地金星四射,脑海中阵阵眩晕,嘭地跌坐在地,视线越来越模糊,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王诗涵一口气跑到船头,心中砰砰跳个不停,两耳忽地传来尖锐的耳鸣,她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捂著耳朵,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甲板上。 在此之前她自信於自己的聪慧,那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她也认为饱读诗书,已经从书本中汲取了足够的善意和宽容,可残酷的真实却嘲弄著她,让她在棚里营造出的那个理想中的自己土崩瓦解,她自以为的善良反而害了別人的性命。 这对於一向心高气傲的王诗涵几乎不吝於致命的打击,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顛簸的船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无论是善意还是同情,她的姿態始终是俯视的。 真正的平等来自於平视,来自於感同身受,而绝不会说出:你们失去了一切,但却收穫了自由。 王诗涵坐下身子,抹了把眼泪,夜风吹拂著她精致的小脸,她了很久的时间平息著自己的情绪,夜风透体让她感到寒冷,忽又想到货舱之中的穀雨仍然赤裸著身子,他全身湿漉漉的,又被凉风乾吹,纵是铁打的身子也打熬不住。 她自责地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记,慌忙爬起身来,向货舱走去。 临近桅杆时,她忽地停下脚步,眼光看向高耸的货箱,想到黄自立还被绑著,她虽然目睹了黄自立追杀穀雨,但自己与他並没有仇怨,家中甚至还有几分交情,也不能放任不管,思忖片刻向货箱走去。 甲板上並没有黄自立的身影,王诗涵眉头皱起,她分明记得他正是被穀雨绑在此处,如今怎么不见了踪影? 王诗涵狐疑心起,绕著货箱打转,慢慢蹲在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段绳子,她將那绳子抄在手中,借著月色细细端详,见那绳端断裂处整整齐齐,仔细想了想忽地变了脸色,將那绳子拋在地上,快步向货舱跑去。 顺天府角门,夏姜快步走近,黑暗中探出个脑袋:“夏姐姐。” 夏姜定睛细瞧:“彭宇!” 彭宇嘻嘻一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等您多时了。” 夏姜道:“四哥没发现吧?” 彭宇摇了摇头,苦著脸道:“我只说身体不舒服,四哥將我好生骂了一顿,倒也没有起疑心。” 夏姜笑了笑:“难为你了,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与四哥分说清楚。” “这倒不用,反正我也被骂习惯了。”彭宇无所谓地道。 两人在灯火通明的顺天府中穿行,因为骤然增多的盗贼,三班六房没有个轻省的,路上隨处可见行色匆匆的官吏。彭宇当先领路进了案牘库,走进门来只见成排成排的木架,一股淡淡的霉味迎面而来,一名年轻的胥吏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听见脚步声从公文堆里抬起头:“小彭,等你多时了。” 彭宇拱拱手,笑道:“多谢马哥,要不是周捕头要得急,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別这么说,大家都是为公事。说来也巧,上午刑部差人提取卷宗,我便誊了副本送交上去,这原件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倒省了许多功夫。”那胥吏向夏姜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將厚厚一摞卷宗交给彭宇:“卷不出府,明白吗?” 彭宇双手接过:“晓得,我们就在这里看。”向夏姜使了个眼神,两人走向靠窗的木桌前,点燃油灯,將卷宗摊开凑近了细看。 四家车行、一家瓷器店、两家青楼,分布在京城各处,唯一相同之处便是拥有共同的东家:赵一航。 夏姜盯著手中的卷宗,陷入了沉思,彭宇轻声道:“这位赵財主有问题?” 夏姜纤细的食指在赵一航的名字上点了点:“此人便是杨晨的帮凶,他利用杨晨与徐明朗之间的私怨,將一场刺杀偽造成怀私报復的仇杀,其背后的原因却並不为外人知晓,事败后將杨晨推至台前,成了名副其实的替罪羊。” 彭宇道:“下午杨晨和他那老家人的尸首运回了顺天府,据说是邻里报的案,从他怀中搜出一封遗书,字跡鑑別与本人相符,照你所说,乃是这赵先生偽造的?” 夏姜抬起头:“他为何要杀徐明朗呢?” 彭宇摇了摇头,夏姜並没有指望他回答,她沉思半晌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嘱咐彭宇將卷宗还了,两人出了案牘库,彭宇道:“还是不打算告诉周捕头吗?” 夏姜犹豫起来,按理说案情已有了重大突破,起码能证明朝天寨確係贼人栽赃陷害,而且以她手头掌握的信息足以说明这位赵一航在京城中趁群贼闹京之时浑水摸鱼,另有谋算。 可苦恼的是没有確凿证据,杨晨身死无法提供人证,那瓷器店也无明显破绽,即便强行查抄,也不一定能找到对方参与谋害杨晨的证据,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她正在犹豫的当口,已走到月亮门口,迎面匆匆走来两名捕快,两厢险些撞在一起,夏姜连忙避在道旁,见两人身著公服,心下忐忑:“抱歉抱歉...” 两人头也不回:“无妨。”向三堂走去。 夏姜皱眉看著两人走远,彭宇轻声道:“这两人面生得紧...” 夏姜心头忽地一跳。 第一千零六章 府中贼 夏姜望著两人背影:“你也不认识?” 彭宇忍不住发牢骚道:“夏姐姐,快壮皂三班衙役加在一起足有百人之巨,我们快班的又整日外出办案,我连快班的弟兄们都认不全,更何况还有壮班、皂班的人呢。” 夏姜笑道:“那你果然忙得很。” “便是这样穀雨还时常说我惫懒,在师爷面前说我的坏话。”彭宇气咻咻地道。 夏姜见他小脸气得通红,愈发好笑:“那一定要打他的板子。” 彭宇眼珠转了转:“他可是师爷手中的香餑餑,谁敢打他,也只有夏姐姐能帮我出了这口气,他最听你的,你若是打他,他决计不敢还手。” 夏姜面色微红,啐道:“瞎说八道,他又与我何干?” 彭宇嘿嘿一笑:“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彭宇,”夏姜沉下脸色,彭宇不敢再贫嘴了,夏姜指著两人消失的背影:“再往后走便是三堂了吧?” 三堂是府尹程正谊与僚属私下议事的地方,再往后走便是程正谊与家眷生活起居的私邸。彭宇皱了皱眉头:“怕是要去拜见府尹大人吗?” “不经过老爷子?”夏姜反问道。 “唔...”彭宇被问住了,呆头鹅一般看著夏姜。 夏姜心思急转:“走,跟上去看看!” “啊?”彭宇傻了眼,被夏姜拽了一把,这才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远处灯火通明,越往里走则越是安静,夏姜放轻了脚步,沿著两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绕过天井走到堂前探头张望,一灯昏黄如豆,堂中却空无一人。 夏姜心中一沉,向彭宇比了个手势,两人继续向后绕行,三堂后原本有门子把守,用以护卫府尹家眷的安全。 夏姜躡足潜踪,潜到近前,却不禁大吃一惊。 两名门子仰躺在地,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这,这是...”彭宇嚇得心惊肉跳,颤声问道。 夏姜大脑飞快运转:“你速速稟报董捕头,记住,必须要当面告诉他。” “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守著,等待你的支援,”夏姜转过头,厉声道:“傻愣著作甚,还不快去!” 彭宇一个激灵,转身便跑,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將腰间的钢刀解下塞到夏姜手中:“你留著防身。”也不待夏姜回答,撒腿跑远了。 夏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口钢刀入手沉重,以她的臂力勉强能提起,若是用来伤人可就痴人说梦了,她將钢刀轻轻放下,自靴筒中抽出匕首,紧紧攥在手里探出头向院中张望。 院子占地宽广,院中树木掩映,鹅卵石铺就的曲径,假山凉亭镶嵌其中,再往后则是半弧形的二层小楼,房屋十余间,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哪处是程正谊的房间。 夏姜心下焦急,却不敢妄动,忽听那小楼中传来一阵桌椅翻倒之声,似乎还有人说话,隨即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夏姜面色纠结,犹豫片刻,终於按捺不住迈入了院中。 她小心地穿过小径,慢慢靠近小楼,见当中的房门留有一缝,便矮著身子欺近,尝试伸手轻推。 那房门无声打开,夏姜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从腔子里跳出一般,战战兢兢迈进门去,藉助微弱的光线勉强看清这间房中似乎是厅,厅中陈列井然有序,两排桌椅分列东西,东侧则有楼梯延伸至二楼,声音正是从那里来的。 夏姜悄悄靠近楼梯,侧著耳朵倾听,此时万籟俱静,楼上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你...你们究竟是谁,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传来。 紧接著是一个粗獷的声音:“老孃儿,这里不就是顺天府署吗,要不是老子们背时,也不会冒此大险,你们两个乖乖听话,將么儿交给我,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夏姜一怔:西南官话?听这人口音,似乎来自四川一带。 隨后一个雄浑的声音道:“放肆!尔等既然知道此处是顺天府署,还敢在此造次,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听声音正是程正谊。 先前那人满不在乎道:“你个宝器,老子就站在你面前,还有何敢不敢的,听清楚了,拿你么儿实非我所愿,乃是那英雄会的进阶筹码,你也莫要担心,等我得了黄金便將他原封不动地还你便是。” 程正谊膝下三子,长子和次子已在外做官,小子年方六岁,留在身边,与夫人视作珍宝,这贼人说得好似生意般轻描淡写,程正谊气得鬍鬚发抖,狠狠地看著对方:“那英雄会伤天害理,尔等助紂为虐,可恶可恨可杀!本官绝不会將孩子交给你,我顺天府精兵强將无数,绝非尔等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奉劝你放下凶器,速速就擒!” 他將妻子和孩子护在怀中,面对著黑暗中的两条身影,义正言辞地训斥道。 对面两贼一高一矮,手中擎著明晃晃的利刃,闻听此言相互看了一眼,忽地哈哈大笑,那矮贼道:“你这糊涂官儿,手无寸铁,倒威胁上老子了。趁我好言好语,趁早將孩子交出来,否则別怪我心狠手辣!” 府尹夫人瑟缩了一下身子,將孩子紧紧抱著,那孩子似乎嚇得傻了,在她怀中一动不动。 府尹夫人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向丈夫道:“绝不能这帮恶贼得逞了!” 程正谊冷冷地应道:“休想!” “他妈的,你莫不是个耙耳朵吧?”那贼人讥讽道,提著短刀逼近:“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也不想杀官,是你逼我的!” 他一脸狰狞地看著程正谊,將短刀举过头顶,作势欲劈。 程正谊呼吸粗重,运足气力做好了拼死相搏的准备,对方夜闯顺天府衙,其心性与猖狂绝非凡人,可令人胆寒的是两人竟然还成功混了进来,联想到两人身上的公服,可能已经有差役遇害。 狡猾奸诈,心狠手辣,程正谊內心中生出一股恐惧,眼神中也多了一丝绝望。 “咣当!”“咣当!”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响动,好似被打翻的餐桌,杯碟破碎之声令楼上眾人齐齐一惊。 矮贼向身后努了努嘴,高贼会意地点点头,悄悄向楼梯摸去,一步步下得楼来,却见一楼厅漆黑如墨,原来不知何时窗帘已被人放了下来,他提高了警惕,一脚踩下楼。 “哎哟!”疼得他一蹦三尺高,缩回到楼梯上,捧著脚细看,脚底上贴著一块破碎的瓷片,边缘锋利被他一脚踩中。 “他妈的!”他眼中火光四冒,杀机迸现。 第一千零七章 府中医 四下里一片安静,高贼小心翼翼地探出脚,等踩实了才落在地上,將四周散落的瓷片贴地踢至一旁。厅中光线微弱,虽不至伸手不见五指,但视野模糊,丈余之外便看不真切。 高贼抽刀在手,小心戒备,冷笑道:“你不会武艺对吗?不然趁方才我受伤之际早已刀剑招呼了,俺们在山里那旮沓打过虎猎过狼,收拾你不成问题,收起你的伎俩,乖乖出来,我可饶你不死。”將脚边的瓷片踢开。 右手边忽地传来轻微的响动,高贼嘴角露出狞笑,擎著刀子摸索过去:“你藏不了多久的。”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木架,高贼眯起眼睛,仔细地搜寻著,一条人影在木架上攸地一闪,隨即消失了身影,高贼喜形於色:“抓住你了!”步步进逼,將那身影不断向角落中压制。 此处瓷片已不如楼梯口那般多,高贼目光锐利,终於再次捕捉了那个瘦削的人影,他矮下身子悄悄向那人影背后绕去,那人影並未发现他,脑袋探出紧张地观察著,高贼心中暗笑,紧攥刀子悄悄逼近。 嚓! 一声轻响,脚下不经意踩中了一块瓷片,身前那人影动如脱兔,猛地窜了出去,合身撞向身侧的木架,那木架发出一声脆响,向那高贼当头压了过来! 直到此时那高贼才反应过来,散布在厅之中的瓷片並非想要伤他,而是通过踩踏的声响判断出他的方位。 “狡猾!”高贼低声咒骂道。 只是明白得晚了,那木架便是陈列主人收藏的博古架,用料考究,架宽势沉,闷响声中將他压在身下。 轰! 尘埃四起,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碎的碎,崩的崩。 夏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捂著肩头蹣跚爬起,她方才那一记撞击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肉身撞硬木,只疼得她死去活来,右肩鬆脱,怕是受伤不轻,她还不待喘口气,眼前那木架忽地向上一拱,高贼较力之下竟然撑开了一道缝隙,身子如游鱼般窜了出来。 夏姜大惊失色,那柄短刀在方才也摔脱出去下落不明,无奈之下只得猛扑上去,趁他还未翻转之际,扑到他身上勒住了他的脖子。 高贼右手一翻,手中明晃晃的刀子迅捷无伦地向夏姜刺去! 夏姜嚇得肝胆欲裂,躲避已是不及,只能將眼一闭,千钧一髮之际门口忽地窜入一条人影,如饿狼般扑向高贼,钳子般的大手嘭地抓住了高贼的腕子,高贼奋力反抗,力气之大竟让对面那人左右趔趄,把持不住,夏姜紧咬牙关,用力收束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高贼呼吸受阻,力气减弱,那人影右拳挥出,打在高贼的太阳穴上,那贼呜呼一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夏姜鬆开手,痛苦地呻吟一声,肩头的疼痛让她甚至没有气力去擦拭头上豆大的汗珠,她看向那人影,小嘴一撇,委屈地道:“四哥...” 来人正是周围,他向夏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向楼梯口,悄悄站起身来。 夏姜无力起身,两眼噙泪,眼巴巴地看著周围。 周围回过头来,长满横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是让你在东壁堂安生待著吗,你果然是个不听话的,”伸手在她脑瓜上揉了揉:“安生待著,一会儿找你算帐。” 在那声巨响发生之时,二楼的矮贼显然被嚇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向楼梯口看去,正是这片刻的疏忽,给了程正谊可乘之机,他忽地窜起身来扑向矮贼。 矮贼猝不及防,被程正谊扑倒在地。程正谊心中大喜,挥起拳头便打。 那矮贼两腿猛蹬,身子呲溜滑出,程正谊一拳打在地板上,疼得他哎哟一声,矮贼飞起一脚將他踢翻在地。 程正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只疼得五臟六腑好似要吐出腔子,蜷缩在地上呻吟不止。 “老爷!”府尹夫人嚇得手脚冰凉,蹣跚著爬向程正谊。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矮贼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將那程家的小儿提在手中,那孩子此时才回过神来,嚇得哇哇大哭,府尹夫人魂飞魄散,蹣跚著爬向矮贼:“放了他,放了我的又佳!” 矮贼冷冷一笑,將小又佳抗在肩头,不顾他的踢打,缓缓走下楼梯。 周围恰好走到楼梯口,两厢照面皆是一惊,周围抽刀在手,指著那矮贼:“放了孩子!” 矮贼短刀架在又佳的脖颈上:“退!” 董心五领著在府中待命的四五名捕快衝进门来,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夏姜,向彭宇吩咐道:“带她出去!” 彭宇跑得气喘吁吁,將夏姜搀扶起身,两人避向门外。 周围咬著牙,仇视地看著矮贼,矮贼冷笑连连,作势向又佳脖颈扎去。 “我退!”周围万般无奈,选择妥协。 矮贼走下楼梯:“四下里黑灯瞎火的,是你们的伎俩吧,看来我那同伴还是大意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也觉得他是个累赘。辛苦捕头把灯掌上,老子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著了道。” 董心五吩咐人將灯点上,骤然的光亮令眾人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周围站在离那矮贼不过丈余的距离,他虎视眈眈地看著对方,矮贼目不转睛地回视著他:“你杀过人?” 周围冷冷地道:“皆是十恶不赦之徒。” 矮贼嘖嘖出声,听不出是讚赏还是讽刺:“我不过是来求財,不想闹出人命。诸位手持利刃,我怕得很,把兵刃扔了!” 周围喘著粗气,矮贼紧了紧手中的刀子,董心五沉声道:“趁事情还有转机,我们可以商量著来,放下那孩子,也为自己留条生路,各位把刀放下!” 眾捕快不得不將兵刃解下扔在地上,周围两手一摊:“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孩子是府尹大人的爱子,你若是掳了他,整个顺天府都不会放过你。” 矮贼嘆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实在是因为那英雄会出手阔绰,千两金哪,足够老子豁出命来了。这孩子我得带走,用完了还给府尹大人便是,你们看如何?” 周围冷笑道:“痴心妄想。” 矮贼道:“那就是没得商量了。”他刀子一翻,在又佳的后背划了一道,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第一千零八章 府中差 “啊!”又佳尖叫一声,疼得浑身打颤,涕泗横流,双手双脚拼命踢打,但在那矮贼面前无济於事。 “你他妈的!”周围两眼冒火,恨不得生撕了他。 董心五看得心惊胆战,眼前这矮贼其貌不扬,但出手狠决,毫不拖泥带水,尤其是区区两人便敢乔装进入无异於龙潭虎穴的顺天府衙,这份胆识绝非常人所有。 矮贼面不改色地道:“英雄会只让我把孩子带回去,可没说是死是活,我不介意,你呢?” 周围攥紧了醋钵大的拳头:“我草你妈!” “老子的妈和老汉儿早死了。”矮贼冷笑连连,缓缓走下楼梯,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周围虽然气炸了肺,但投鼠忌器不得不步步后退,出人意料的是董心五拦住了他的去路,矮贼眯起眼睛:“老东西,你要拦我?” 董心五看著又佳:“我知道你不在乎这孩子的死活,我们在意,若我们放开阻拦也行,起码將他的伤口包扎好。” 矮贼歪著脑袋看他:“你想耍什么样?” 董心五举起两手:“我手无寸铁,你认为我会耍什么样?” 矮贼沉吟不语,目光幽幽,董心五淡淡地道:“那门外的女子是个郎中,你看她可是个会武的?” 矮贼看向门外的夏姜,撇了撇嘴:“看起来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娘皮,老子不欺负女人,即便她会武,我也让她三分。” 董心五转向夏姜:“別怕,你可带了金疮药?” 夏姜点点头,费力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她这两日隨时带著,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想了想又从怀中取出纱巾,一併交给了董心五,董心五將两样东西摊在掌心,慢慢向矮贼走近:“我只给这孩子做简单的包扎,血止住就放你走。” 矮贼往后退了一步,董心五心中咯噔一声,果断地停下脚步。 矮贼狐疑地打量著他,又看向他身边虎视眈眈的周围,隨后將目光落在门外的夏姜身上:“你,过来。” “我?”夏姜指著自己的鼻子。 矮贼面无表情地道:“这老头儿看上去不好惹,你不是郎中吗,你来包扎。” 董心五在经过短暂的愣怔后,忽地將夏姜的手抓住:“夏郎中,这孩子是府尹大人的爱子,从小视为掌上明珠,一切拜託你了。” 夏姜忽然觉得手中多了件细长的物事,边缘锋利,扎得手心生疼,她皱了皱眉,正迎上董心五意味深长的目光,心头跳得乱了节奏,她努力压抑著不安的情绪,沉著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来:“把孩子给我。” 矮贼冷笑道:“你当我是瓜皮吗,交给你我还要得回来吗?就这样治吧,包扎伤口而已,不费什么功夫。”他身材比夏姜略高,微微屈起身子,与夏姜平齐,他肩头的又佳屁股向外,背部已被鲜血染红。 夏姜也不爭辩,在又佳的屁股上轻轻拍了拍:“小子,忍著点疼,很快就好。” 她將瓷瓶打开,將药粉磕在掌心中,用手指细细研磨,然后轻轻侧起手掌,按压在又佳背后,又佳疼得一激灵,矮贼早有防备,左臂將他下肢环绕,令他动弹不得,右手仍紧攥刀子贴在又佳脖颈之后,两眼戒备地看著夏姜的一举一动。 夏姜並没有理会他,她专注於手中的工作,掌心仍旧牢牢压著又佳后背,稍停了片刻这才抬起手掌,药粉已粘连在他后背上,白色与红色混杂一处,显得触目惊心,夏姜紧锁双眉,又將瓷瓶中的药粉磕到掌心之中。 矮贼咂了咂嘴:“太浪费了。” 夏姜冷冷地道:“用在这孩子身上,我捨得。” 矮贼狞笑道:“说不定用了也是白搭...唔!” 夏姜张大嘴猛吹一口,药粉如雾扑向面门,矮贼一时不备,两眼在一片白色粉雾中感到灼烧和刺痛,他情知中计,大喝一声:“小贱人,好狡猾!”右手擎刀向夏姜挥去! 夏姜面容大骇,二指一翻,一条狭长的瓷片原本夹在掌背,此时被她捏在手中,向那矮贼的手臂划了过去。 那矮贼目不视物,左臂一痛,登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啊!”矮贼吃痛之下,疼得一个哆嗦,左手將又佳往地上狠狠一摜。 “小心!” 夏姜大惊失色,飞身扑向又佳,將他抱在怀中,嘭地摔在地上。 矮贼情知不妙,右手一摆,尖刀直戳夏姜后背。 此时夏姜夹在矮贼与捕快之间,想要阻止矮贼,必须得绕过夏姜,但电光火石之间哪有那个功夫,生死关头周围猛地窜出,將夏姜和又佳护在身下,尖刀如寒星忽至,转瞬间扎入周围后背。 董心五弹射而出,一脚踹中矮贼的侧腰,矮贼怪叫一声,跌飞出去,眾捕快一拥而上,將那矮贼按压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待程正谊与夫人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下来之时,只见董心五將周围扶起,在他身下露出夏姜,夏姜站起身,如小狗一般蜷缩著身子,已经嚇傻了的那孩子正是他们的爱子又佳。 “我的孩儿啊!”府尹夫人从楼梯上踏空滚落,她蹣跚著爬起,將又佳抱在怀中。 又佳好似恢復了意识一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孩儿啊!”身上的尖刀仍插著,周围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董心五的怀中,董心五老泪纵横,轻轻拍打著周围的脸,周围吐出一口血沫子,挤出笑容:“师傅,我...我没事儿。” 董心五用手抹掉他嘴角的血,点著头:“你从来不是让我担心的那个。” 夏姜跪在周围面前:“师傅,让我看看他。” 董心五泪眼婆娑地看著她,想给,但是怕给出去,这丑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夏姜略显蛮横地从他手中抢过了人,她的声音很冷:“快,让他趴著,四肢放平!” 彭宇跌跌撞撞闯进了门,他帮著夏姜费力地將周围转过了身子,在这个过程中周围紧绷牙关,始终不发一言。 夏姜伸出手:“刀。” 彭宇慌忙递过了刀子,夏姜接在手中,手忙脚乱地將周围的衣裳剪除,赤裸的背部只有一把刀子,准备地扎在了他的后心上。 第一千零九章 急救 彭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我师叔要死了!” “闭嘴!”夏姜愤怒地看著他,嚇得彭宇一个激灵。 夏姜的金疮药方才已经用光了,咬著牙想了想,將除下的衣裳抵在刀口处,颤声道:“四哥,你忍著些。” 周围没说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夏姜伸手抓住刀柄,运足了力气,但那手不停地打著摆子,根本不听使唤,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忽地甩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记。 “我来。”董心五凑到她身边,伸手抓住刀柄。 夏姜脸颊上多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她紧咬著牙关看向董心五,后者则向她点点头,夏姜深吸了一口气:“来!” 董心五飞快地將刀拔出,鲜血隨之汩汩而出。 夏姜將衣裳覆盖在伤口之上,片刻间便被洇透。 “用我的!”一名捕快脱下了衣裳,夏姜毫不犹豫地伸手接了过来。 “还有我的!”其余几名捕快有样学样,將衣裳脱了下来,夏姜看向董心五:“扶他起来。” 董心五架起周围的两臂,让他站起身子,趴在自己怀中。再看此时的周围脸如白灰,快速的血液流失让他连嘴唇也变得发白,两眼迷瞪,仿佛失去了焦点。 夏姜將衣裳绕过他胸前牢牢固定住,向捕快示意:“快,抬到值房,把火生起来。” “知道了!”一名捕快飞跑著去了。 另外两名捕快拆下门板,將周围抬上去,脚步飞快地向值房跑去。 彭宇也想跟著去,被夏姜一把抓住:“去附近的药房,要金疮药,所有的金创药!” 彭宇拔腿便跑。 夏姜赶到值房的时候,火炉已经生了起来,炉膛之中的火焰烧得正旺,门板被放置在了床上,周围则趴在门板上,没有人敢移动他。赤裸的上身包扎得里三层外三层,看上去有些滑稽,只是没有人笑得出来,程正谊走到门边,站在捕快的身后,脸上浮现出自责的表情,將董心五的手拉住:“老董,是我对不住你,要不是为了又佳,小周不会出事。” 董心五强打精神:“大人说得哪里话,换另一个人也会这样做的。”话虽这样说,看著陷入昏迷的周围,他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夏姜在水盆中净了手,揭开衣裳一角,但见鲜血仍止不住地往外洇,一颗心不停地下坠。 “药来了,药来了!”院子外忽然传来彭宇的大呼小叫。 眾人纷纷让出道路,彭宇如一阵旋风跑了进来,身后背著一个包袱,手中则拽著一个年逾五十的老者,衣衫不整,脚上只穿著一只鞋,彭宇气喘吁吁地將身后的包袱放在桌上摊开:“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一併取了来。” 那老者战战兢兢地看著一屋子的官差,直到现在还在状况外,彭宇在他肩头推了一把:“这人救下来,饶你不死,若是救不下来,你也跟著陪葬!” 那老者嚇得哆嗦成一团,夏姜气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记,彭宇捧著脑袋不敢说话了。 夏姜安慰那老者道:“老人家,深夜叨扰实属无奈,你跟我来。”將他引到床前,老者嚇了一跳:“嚯,伤得不轻,那包袱里有金疮药、碘酒、银针,正好用得上。” 夏姜大喜过望:“多谢老人家。”將金疮药交给老者:“你负责上药,我来封住他经络。” “你?”老者面露不屑。 夏姜麻利地將周围身上的衣裳揭开,取银针在手,右手如蜻蜓点水在周围肩胛一拂,那银针已点在周围的肩井穴,入肉三寸,既快又准。老者咽了口唾沫,不再说话,將金疮药抹在周围的伤口处。 两厢配合,各司其职,屋中眾人眼繚乱,眨眼间周围后背已多了十几根银针,伤口处则被金疮药完全包裹,流血好歹止住了。 夏姜抹了把汗:“我这里有个方子,包袱里少了几味药,辛苦老人家帮我补齐。” 老者一一记下,忍了半天才道:“您是?” 夏姜道:“东壁堂,我姓夏。” 老者一惊,目光中流露出敬仰之意,比了个大拇哥。 董心五千恩万谢地將人送到门外,向彭宇使了个眼神,彭宇会意地跟了上去。 程正谊望著两人离去的背影:“周捕头脱离危险了吗?” 夏姜面沉似水:“熬过今晚...大人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唔...”床上一身呻吟传来,夏姜三步並作两步赶到床前,周围眼神迷茫,在人群中寻找著:“夏姜。” “我在。”夏姜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周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没事,四哥相信你。”这个糙汉子有著细腻的一面,他先前纵是痛苦万分也强忍著不肯发出一声,便是怕夏姜乱了心神,从昏迷之中甦醒后念兹在兹的还是这件事,轻轻握了握夏姜的手掌,脑袋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夏姜一怔,瞬间泪如雨下。 银鉤赌坊,王慧得意地將银票在贺嘉年的面前晃了晃:“还赌吗?” 贺嘉年面红耳赤地看著对方,他今晚输了足够多的银子,但看著王慧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的心里好似有团火在熊熊燃烧,一介商贾之子而已,也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贺嘉年麵皮子紧绷,儘管不屑於对方,但五毒俱全的王慧牌技却是实实在在的好,贺嘉年还在犹豫,王慧又道:“我看就別继续了吧,你这牌技还是回家找你姐姐再多练几日,怎样?” 贺嘉年气炸了肺,在桌子上狠狠一敲:“继续!” 王慧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有银子吗?” 贺嘉年扭头看向小路,小路战战兢兢地道:“没,没了...” 贺嘉年忽地伸手向他怀里摸索,小路不敢抵抗,小声道:“真没了,少爷。” “哈,这是什么?”贺嘉年果然从他怀中掏出了几两散碎银子。 小路苦著脸:“从徐老板那里赊来的银子,如今只剩下了这些。” 贺嘉年一怔,他犹豫起来,扭头却见王慧面露嘲讽,火气腾地撞上了脑门:“怕什么,少爷今儿就给你贏回来!” 第一千一十章 赊帐 王慧將银子袖了,施施然站起身,看著对面如丧考妣的贺嘉年:“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明日再玩儿。” 贺嘉年充耳未闻,耷拉著脑袋,连表面上的客套也免了。 小路望著王慧趾高气扬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看向贺嘉年:“少爷,咱们也该回去了。” 贺嘉年两手搭在牌桌上,半晌无语,四下里赌徒仍然玩得热火朝天,贺嘉年打眼望去:“难道少爷我天生就没贏的命?” 小路偷眼观瞧,见贺嘉年意志消沉,忙道:“老人说十赌九输,那是因为剩下的那一次,只要贏一次便能翻本了,少爷您只是还没等到那一天。” 贺嘉年道:“这王慧在一天,我便永远不可能贏。” 小路皱了皱眉头:“王少爷最近怕是迷上了赌。” 贺嘉年点点头:“这王八蛋整日里往赌坊里钻,好似转了性子。他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出言放肆,令人生厌!”说到后来,又渐渐有了火气。 正是因为王慧在牌桌上频频挑衅,挑拨得贺嘉年又是恼怒,又偏要和对方爭个胜负,一来二去,越陷越深,贺嘉年霍地站起身来:“回家!” 背后两名膀大腰圆的汉子挡住了去路,贺嘉年嚇了一跳:“你,你们要干什么?!” 一名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道:“贺少爷,徐老板请您过去一趟。” 贺嘉年一怔,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闭上嘴巴一声不吭地隨在那汉子身后向后堂走去。 徐老板半躺在椅中,微闭双眼,翘著二郎腿,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贺嘉年和小路走了进来,徐老板停止了摇头晃脑,睁开眼笑了起来:“贺少爷,今晚玩得可还痛快?” “还行。”贺嘉年淡淡地道。 “那就好,”徐老板打量著他:“贏了多少?” 贺嘉年难堪地道:“没贏,倒是输了不少。” 徐老板淡淡地道:“你可知道输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贺嘉年硬著头皮道:“多谢徐老板慷慨解囊,等我贏了钱一定还你。” 徐老板哈哈大笑:“贺少爷,你找我赊钱,姓徐的从没拒绝过你,您父亲是兵部的大官儿,家底厚实,这点钱按说您不放在眼里,但银鉤赌坊经营的是小本买卖,把钱还了吧,有道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贺嘉年听他提到他父亲,顿时有些生气,他不满地看著徐老板:“还,等我下个月有了月钱便还你。” 徐老板点点头:“可以。”將桌子上厚厚一摞帐本扔在地上:“一共三千两。” “什么?!”贺嘉年脑袋嗡了一声,从地上將那帐本捡起来,入手油腻他也顾不得了,只见那帐本上一行行记录得清清楚楚,九月初六赊五十两,十月初七赊九十两......他两手颤抖唰唰翻过几页,到得后来已是十月初一三百两,初九一百八十两...... 他抬起头看向小路:“这,这都是真的吗?” 小路低垂著脑袋,微微点了点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贺嘉年如遭雷击,两眼空洞,喃喃道:“怎么...怎么可能?”他只管玩得痛快,从来没认真看过,没想到积少成多,竟欠下了足足三千两。 徐老板不知何时也將脸沉了下来:“贺少爷,这每一笔赊帐都有你的签字,难道姓徐的骗你不成?”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贺嘉年面部僵硬,硬生生挤出一丝討好的笑:“这些钱嘛,也不是什么大钱,您再宽限多些时日,我一定全数还了。” “可以,”徐老板仍然很好说话,痛快地答应下来:“咱们赌坊的规矩,凡赊帐皆是三分利,这个月还三千两,下个月还便是三千九百两,再下个月便是五千两...” 贺嘉年又惊又怒:“你放肆,哪有这样赊钱的?!” 徐老板沉下脸:“贺少爷,我可没逼著你,当初可是你求著我的,怎么,现在还不上便想赖帐了?”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贺嘉年头脑混乱,口不择言,见徐老板当真生气了,他倒有些后悔起来。 徐老板站起身:“这钱你还是不还?” 贺嘉年颤声道:“求徐老板再宽限些时日,我贺嘉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断然不会短了你的。” 徐老板讥笑道:“有头有脸就別当缩头乌龟,这钱我不借了,请贺少爷把钱连本带息还了,否则我便將这帐本送到贵府上,让贺大人好生瞧瞧,他如何生了个好儿子。” “你敢!”贺嘉年嚇坏了,若是让贺之珍知道了,不打断自己的腿才怪。 徐老板笑道:“世家子弟果然不同凡响,欠钱不还居然还有脸叫囂,不给你点教训,恐怕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弟兄们,招呼著。” 那两名汉子一直抱著肩膀守在门口,徐老板命令一下,一名汉子转身將门关上,两人气势汹汹直奔贺嘉年而来。 贺嘉年哪曾见过这种场面,颤声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一名汉子狞笑道:“咱俩玩玩。”伸手薅住贺嘉年的衣领子,將他放倒在地。 两名壮汉露胳膊挽袖子,挥拳便打。 贺嘉年蜷缩著身子,嘴中发出尖锐的惨叫。 小路紧贴著墙边,一动不敢动。 少顷,两名壮汉停了手,將贺嘉年薅领子拽了起来,贺嘉年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两手护胸战战兢兢地看著徐老板。 徐老板用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这个月把欠老子的钱还了,否则有你好看的。” 贺嘉年点头如啄米,徐老板挥了挥手:“滚吧。” 贺嘉年如蒙大赦,转身向门口走去,小路见状,连忙跟上。徐老板叫住了他:“小子,你能逃得了吗?” 一名汉子掐住了他的脖子,小路小脸憋得通红,向贺嘉年求救:“少爷...” 贺嘉年看了他一眼,隨后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跌跌撞撞衝出了门。 那汉子將小路放下,小路整了整衣领,望著贺嘉年消失的方向发怔,徐老板笑道:“你还欠我什么,记得吗?” 小路收回目光,小脸紧绷,从怀中掏出一个铜板交给徐老板:“你不该动手打他,会引起人注意。” 徐老板笑道:“我两个兄弟有数,打的是他的身体,脸上却是没敢动的,不嚇唬住了他,他又如何乖乖听话,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小路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会如你所愿的。” 第一千一十一章 误会 商船之上,王诗涵匆忙跑回货舱,在舱门口攸地停下脚步。 一个男人的身影背身而立,手中钢刀在昏黄的灯火下散发森森寒光。而在他的对面,穀雨倚著货箱耷拉著脑袋,陷入了昏迷。 王诗涵心下大骇,颤声道:“自立哥哥,別...” 黄自立没有回头,眼神幽幽,盯著穀雨发愣,似乎他是一副画儿或者难解的一道题。 王诗涵缓慢挪动脚步走入货舱,绕到黄自立对面,两手虚张拦在穀雨身前,防止黄自立突起暴动:“自立哥哥,他是好人,你们之间想必有误会...” 黄自立视线被阻,皱了皱眉头,他盯著王诗涵:“你喜欢他,是误会吗?” 王诗涵一怔,黄自立攥紧刀,手上青筋毕露,情绪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王诗涵心头打鼓,黄自立的心事瞒不了她,对她的心意更是洞若观火,但是在她心里这位仅仅是一位相熟的兄长,仅此而已。 她紧抿著嘴唇,黄自立呼吸逐渐粗重:“回答问题。” 王诗涵回头看了看穀雨,昏迷之中的小捕头眉头紧缩,似乎身上的疼痛已经追到了梦里,她心中忽地柔情无限,转过头:“不是误会,我喜欢他。” “你糊涂!”黄自立怒喝道,脸颊打著哆嗦,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他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他配得上你吗?!” 王诗涵睁大了眼睛,相比於黄自立,她显得平静多了:“我爱他,与他身份有何关係?” 黄自立气急败坏地道:“没有关係吗?你可曾考虑过令尊令堂,他们若是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对你?” 王诗涵明亮的眼睛飘过一朵乌云,她神情变得黯然:“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我和他不会再有什么,他...他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说到此处再也忍受不住,泪水顺著腮边流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黄自立又是生气又是嫉妒,偏偏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儿,他呼吸粗重,以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著王诗涵。 王诗涵抹了把眼泪,转过身將外衣脱下披在穀雨身上,穀雨身子缩了缩,王诗涵坐在了他身边,向黄自立道:“他不值得你动手,坐下歇歇吧。” 黄自立冷哼一声,就在舱门口坐了下来,两眼死死盯著穀雨:“你今早出门便是与他幽会吧,那后来刺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王诗涵摇了摇头:“我与他久未联繫,今早乃是另有要事,与他相遇乃是...乃是巧合。” 黄自立观察著她的神色:“既然不是为他,便是为了那牛大力吧?” “什么?!”王诗涵汗毛乍起,惊恐地看著黄自立。 黄自立冷笑道:“诗涵妹妹,想不到你表面斯斯文文,背地里却很不老实,看来我要重新认识你了。” 王诗涵却不理会他的嘲讽:“你把大牛哥怎样了?” 黄自立沉下脸:“他擅自脱离战场,有什么下场,你会不知道吗?” 他將牛大力带回詔狱,施展刑讯手段,牛大力纵使是千锤百链的汉子,但在锦衣卫阴险恶毒的逼供手段面前也打熬不住,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了,黄自立摸不清王诗涵的意图,便暂且將他收监,瞒下不报。 王诗涵闻听此言,便知道黄自立当真拿了牛大力,她双拳紧攥,颤声道:“你...你不可將他交於兵部,否则他母亲只有死路一条。” “妇人之仁!”黄自立声音冰冷:“他擅离职守,军法无情,定是要他脑袋落地的。你拎不清轻重,私相干涉,犯的也是包庇罪,若是兵部发现了,也不会轻饶了你,我是在救你知道吗?” 王诗涵乞求道:“你可知他家中再无其他亲人,大牛哥远赴战场,家中只余老母一人,她现在又身负重伤,若无大牛哥悉心照料,恐怕时日无多,你就忍心见他母子阴阳两隔吗?军法无情人有情,自立哥哥,你高抬贵手放过了他好不好?” “人有情,说的真好,”黄自立幽幽地道:“我对你的情意,你可看到了?” “你...你...”王诗涵没想到他又將话题绕到了男女私情上,思路一时没跟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对我的好,妹妹都记在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自立哥哥。” 黄自立背部倚著舱板,冷冷地看她半晌,索性闭上了眼睛。 王诗涵气恼地在腿上轻轻地锤了一记,向黄自立做了个鬼脸。 穀雨的脑袋歪向她的肩头,王诗涵身子一僵,穀雨缩了缩身子,脑袋向她肩头拱了拱,王诗涵有些痒,心里也痒,好像有只不安分的小鹿横衝直撞。 等到穀雨的脑袋拱到了她的脖颈上,滚烫的额头让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探手在穀雨的额头上摸了摸,炙热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惊,穀雨牙齿打架,口腔中发出微弱的格格声,两腮潮红,呼吸极不均匀。 王诗涵慌了神,將穀雨的脑袋扳正,噌地站起身来。 黄自立听到动静睁开眼来,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王诗涵急急思索,忽地走出了货舱。 驾驶舱中船老大打了个哈欠,他单手操持舵轮,两眼有些失神,穀雨先前嘱咐过他不得靠岸,在目睹了岸边那一场惨烈的廝杀后,尤其是穀雨以一当十地凶劲儿后,丝毫不敢忤逆这位爷的意思,只管把船在同一片水域中放行,始终不敢靠岸。 倦意袭来,船老大张开嘴,王诗涵像一阵风似地捲入了驾驶舱:“船老大,有热水吗?” 船老大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有,有。” 王诗涵两手捧著一只海碗回到了货舱,蹲在穀雨面前:“穀雨,喝水。”將碗沿凑到他嘴边,穀雨在模糊中探出脑袋,王诗涵轻声道:“小心烫。”凑到碗边吹了吹。 穀雨几乎是下意识地啜了几口,喉间发出深沉的呻吟声,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王诗涵转过头:“自立哥哥,你隨身带著刀伤药是不是?” “没有。”黄自立面无表情地道。 “你有,”王诗涵面色焦灼,此时也顾不得客套了:“那日在家中与我父女二人谈起你办的案子,你曾说起办案辛苦凶险,大伤小伤不断,所以那药石总是隨时带著,我记得不会错,还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施以援手。”將葱白般的掌心摊在黄自立的面前。 黄自立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第一千一十二章 求药 黄自立愤怒地看著王诗涵,这一刻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好不晓事,王诗涵不为所动,绷著小脸道:“自立哥哥,就当诗涵求求你了,穀雨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我能眼睁睁地看著他死吗?” 黄自立双目赤红,太阳穴高努:“我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那我就和他一起死。”王诗涵脸现悲容,颤声道。 “你!”黄自立火冒三丈,王诗涵的態度让他妒火中烧,恨不得將穀雨碎尸万段。 王诗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黄自立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怔怔地看著王诗涵,一时间乱了方寸:“你...你...”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王诗涵会跪倒在自己面前,更没想到她会为了另一个男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王诗涵眼角泛泪:“救救他,求求你了。” 黄自立咬著牙道:“他已有了別的女人不是吗,他並没有选择你,你又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王诗涵神色一黯,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这是我欠他的,”她俯下身子:“诗涵並非忘恩负义之人,只要你肯救他,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黄自立冷冷一笑:“当真什么都肯答应吗?” 王诗涵似乎早已预料到他有此说,甚至没有抬头:“诗涵言出必行。” 黄自立气怒攻心,冷哼一声:“这可是你说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王诗涵抬起头,脸上掛著泪痕,將那瓷瓶迫不及待地抢在手中,打开木塞將白色药丸磕出,凑到穀雨唇边餵他服下,穀雨低垂著脑袋,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王诗涵坐在他身侧,费力地扳过他的肩膀,將他慢慢仰面放倒,脑袋枕著自己的大腿,她腿伤未愈,忍著痛將穀雨蓬乱的头髮理了理。 黄自立看得又是愤怒又是酸楚,想到王诗涵的承诺,露出一丝冷笑,坐倒在对面將眼睛闭了起来。 王诗涵对他的举动一无所觉,她静静地看著穀雨的面庞,远处是木船划水的声音,四下里安静极了,穀雨一动不动地枕在她的腿上,浑身伤痕累累,两眉微微蹙起,仿佛有心事,也可能是疼痛所致,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一种脆弱感。 他的两肩似乎更宽阔了,脸庞看上去也更加成熟了。 王诗涵双眸中闪过一丝柔情,她轻轻地道:“还没来得及说,再次遇到你我很高兴。” 穀雨呻吟一声从昏迷中醒来,四下里一片黑暗,只有船舱外的月光洒了进来,他的眼神慢慢聚焦。 “你醒了?”王诗涵的声音传来。 穀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姑娘家的腿上,挣扎著要爬起。 “別动!”王诗涵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命令的口吻。 穀雨初醒昏头涨脑,又被王诗涵按住,只得老老实实地躺著不动,王诗涵道:“你服了自在哥哥的药,可感觉好些了?” 穀雨捏了捏拳头,感觉气力恢復了些,不由喜道:“比之方才好多了,唔...”一只泛著凉意的小手摸到了他的额头上,穀雨嚇得一激灵,浑身瞬间变得僵硬,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诗涵自言自语道:“不烫了。” 穀雨舔了舔嘴唇:“什么时辰了?” 王诗涵看向舱外的天色,隨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穀雨喃喃道:“看来要等等了,好在我们还有时间...”他不再说话,一股飢饿感涌了上来,他索性闭上了眼睛,船体劈水之声隱约而来,加重了他的困意。 “她对你好吗?” 静謐的氛围中,王诗涵忽地轻声问道。 “谁?”穀雨问出口的瞬间已经明白了王诗涵嘴中的那个“她”是谁,他发现王诗涵是个执著的女孩子,耐著性子道:“她很好。” “对你好吗?”王诗涵执著地问道。 穀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后才道:“好。”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王诗涵似乎对两人很感兴趣。 这话把穀雨问得有些恍神,他与夏姜经歷了许许多多,得些功夫才能想到相识的起点,那个充满暖意的午后,想到两人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有个叫季安的小孩子,我將她弄丟了,夏郎中救下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讲述了两人因为季安结识,一路相识相知,直至相互倾心。 夏姜像一颗种子种在他的心里,有一天破土而出,有一天成长为小树苗,渐渐成长,等他发觉的时候已在心中枝繁叶茂,支撑著他面对那些生命中灰暗的时刻。 王诗涵听得出神,待穀雨讲完,她许久不曾出声,末了才道:“你身体还虚弱,再睡会儿吧。”语气中带著意兴阑珊。 穀雨咂咂嘴,他闭上了眼睛,內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想念那个姑娘。 黄自立虽然闭著眼,却將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他悄悄睁开眼睛,表情复杂地看著穀雨。 远处的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穀雨再次睁开眼,他缓缓爬起身来,走到货舱门口,抬头看向天边,黄自立抬起头,穀雨收回目光,两人短暂对视,穀雨轻声道:“我们该上岸了。” 他走出货舱,找到船老大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 船老大转动舵轮,商船向对岸驶去,穀雨站在船头,观察著岸边的动静,黄自立和王诗涵出现在他的身后,穀雨头也不回地道:“黄大人,小心戒备,一旦有情况,你护著诗涵先走。” 黄自立抽出刀,紧盯著岸边。 商船缓缓靠岸,穀雨飞身下了船,黄自立和王诗涵跟在他身后。 商船离了岸,沿著岸边缓缓离去,黄自立目送船影:“你让船老大吸引敌人的注意?” 穀雨缓缓道:“他只要不靠岸便不会有事,敌人的凶狠你昨晚不也是亲眼得见,凭咱们两人只会成为对方的盘中餐。” 黄自立道:“他不怕死吗,这么听你的?” 穀雨呲牙一笑:“他不怕我,但是怕你。” 黄自立皱了皱眉头:“我?” 穀雨道:“我告诉他你是锦衣卫,以后若是还想在京城做生意,那便要依我之言行事。您这一身行头耀武扬威,由不得他不信。” 黄自立冷冷地道:“小聪明而已。” 穀雨对他的讽刺並不在意,紧攥钢刀当先向前走去,王诗涵向黄自立道:“管他是不是小聪明,能保命便足矣。”快步跟在穀雨的身后去了。 第一千一十三章 调虎离山 清晨万籟俱寂,河边泛起了浓浓的雾气,穀雨和黄自立手持利刃一前一后,將王诗涵包夹在中间,沿著河边穿过浓雾向前方摸索。 仿佛在前方的浓雾之中隨时可能跳出什么,未知的恐惧让王诗涵的脸色煞白。 穀雨忽地停下了脚步,侧著耳朵倾听,王诗涵紧张地心臟直打鼓,颤声问道:“怎,怎地了...” 穀雨左手向后一摆,示意她不要出声,黄自立凝神听去,前方发出嚓擦之声,是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的脸色微变,恰好穀雨在此时回过头来,两人视线一碰,穀雨向斜前方指了指,黄自立皱眉看去,却见不远处有个独门小院,门向湖面。 黄自立会意地点了点头,三人向那院子悄悄摸了过去。 那院子围墙不高,穀雨摸到墙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上窜起,他不用力气还好,这一使劲忽然觉得浑身酸软,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喉咙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擦著围墙跌落回来。 黄自立讥讽道:“软脚虾,没有那本事就別丟人现眼了。” 穀雨脸色涨得通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黄自立舌尖顶住上牙膛,身体如皮球般弹射而起,穀雨仰头看著,赞道:“好俊的功夫。” 黄自立轻飘飘地落在墙头,转瞬间消失了身影。 穀雨向王诗涵指了指门口,两人走到门外静静等待著,浓雾渐深,四下里脚步声杂乱,王诗涵不由自主地向穀雨的身边靠了靠。 木门悄悄打开,黄自立探出脑袋,穀雨拉起王诗涵挤入了门內,黄自立立即將门关上。 几乎与此同时,几名强健的男子从浓雾里走出来,手中揣著明晃晃的兵刃。 一名男子停下脚步,狐疑地看著四下:“你们方才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他身边几人齐齐摇头:“野间大人,可能是野兔也说不定。” 那叫野间的是个身材矮小,但是体型健壮的汉子,右手虚搭在腰间的一把太刀上,刀尾几乎要拖到地上。手下的回答並没有打消他的顾虑,他摸著唇边的鬍鬚:“方才那条船看到了吗?” 手下们点点头:“好像是昨夜逃出的那条船,大人不是派人去追了吗?” 野间眯起眼睛道:“可我担心那条船上並没有我们想要的人。” 一名手下脑筋反应得快:“大人是怕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的汉话字正腔圆,比其他人的怪腔怪调顺耳多了。 野间沉吟道:“如果他们想逃命,昨晚便可靠岸,可咱们在岸边蹲守这么久,为何那条船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此时才靠岸,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小次郎,你有什么看法?” 那叫小次郎的眼珠转了转:“他们也怕我们在岸边埋伏,所以便在水中游荡,也可藉此修整。挑选这个时辰靠岸,便是料定咱们已鬆懈下来,如此一想,既然他们已经料到咱们可能候在岸边,那条船便也有可能是在调虎离山。不过嘛,”小次郎挠了挠后颈:“也许咱们想多了,那三人也许就在船上,咱们不过白忙一场。” 野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我身在大明,身负主公使命,决不能有失。” 小次郎神色一凛,拱手应是。 穀雨在门內侧耳听著,將这一切听在耳中,不免心中疑竇丛生,看向黄自立,黄自立早已是二目圆睁,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两人相视一眼,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穀雨向黄自立比了个手势,黄自立这才回过神来,三人躡手躡脚向正房走去。 穀雨一马当先,他伸手轻轻推门,那门悄悄向里打开,穀雨探头探脑地摸了进去,一股浓烈的脚丫子味迎面而来,王诗涵和黄自立作势欲呕,忙以袖子掩住口鼻,穀雨却似乎毫无所觉,迅速向床边逼近。 一名男子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穀雨一个箭步窜到床上將刀拔了出来,那男子惊醒,一睁眼便看到一名年轻的男子两脚岔在自己胸前两侧,手中的钢刀抵在自己颈间,正居高临下地看著自己,嚇得他魂飞魄散。 “別出声!”穀雨恶狠狠地道。 那人头髮蓬乱,胸怀大敞,身上散发著酒气,他哭丧著脸,果然不敢作声,眼角瞥到一旁的黄自立和王诗涵,登时愣住了。 几人衝破浓雾跑向野间,气喘吁吁地稟道:“没有发现那女子的身影。” 小次郎笑道:“恐怕咱们多心了,那人仍在船上。” “也可能是发现了我们,提前躲了起来。”野间的眼睛转向一旁的院落,下巴扬了扬。 手下拉了个口袋,向那门口悄悄摸了过去,野间伸手推门,门却上了閂,他伸手捶门:“开门!” 屋內的四人嚇了一跳,王诗涵浑身筛动,颤声道:“他们...他们追来了。” 黄自立紧紧握住刀柄:“怕什么,有我在,不会教那些贼人伤害了你,大不了我就跟他们拼了。” 穀雨道:“对方人多势眾,又悍不畏死,你即便拿命去拼也未必能討得了好处。” “哼!”黄自立横眉立目地看著穀雨:“你有什么好法子?” 穀雨环视四周:“你是自己住的吗?”这话问的却是身下那名男子。 那男子慌忙点点头,穀雨指著黄自立:“认得他身上的飞鱼服吗?” 那男子钢刀加身,嚇得六神无主,哪有心思去看人家的衣裳,此时听穀雨提醒这才看清黄自立身著飞鱼服,那此人的身份必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传说中的存在,一瞬间他如见鬼魅,牙齿打战咯咯作响:“锦...锦衣卫...” 门外敲门声大了起来:“官府办案,开门!” 男子嚇得一哆嗦,不知所措地看著穀雨,穀雨牢牢地盯著他:“既然知道他是锦衣卫,那便好说了,门外可不是什么官差,而是一伙贼人假扮,要是被他们抓到了,我们估计就活不成了,不过你也小命不保。” 那男子脸上的肌肉跳动,好似痉挛,被穀雨的话嚇傻了,穀雨收回钢刀:“你若听我的话,不仅你能保全性命,还能得到锦衣卫的赏赐,你想活吗?” 第一千一十四章 醉酒 那男子忙不迭地点头,穀雨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六。”男子声音打颤。 穀雨將钢刀扔在地上,动手將头髮打散:“小六,照我说的做,兴许能活下来。” 黄自立与王诗涵面面相覷,穀雨怪异的举动令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王诗涵怯生生地问道:“你,你这是作甚?” 穀雨边动手边应道:“他们已经起了疑心,再不应门下一刻便是要闯进来了,我去会会他们。” 黄自立错愕地看著他:“你疯了?!” 王诗涵也道:“万万不可,万一被发现了,岂不是命丧当场?” 穀雨已经开始动手脱他的衣裳了:“怕什么,横竖都是一刀,与其被人堵在屋中,不如冒险一试。昨夜黑灯瞎火,那些人未必识得我的面孔。”將鞋子脱掉,从床底找到一双家鞋穿一半留一半,脚后跟踩著鞋跟。 黄自立被他的大胆,或者说愚蠢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六慌忙穿衣裳,穀雨一把抓住他:“不要穿了,这样就挺好。”从床角將一个酒罈捡起来,晃了晃听到酒罈中的水声。他揭去木盖,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递向小六:“喝。”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小六战战兢兢接了过来。 院子里的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还不开门!我们要不客气了!” 黄自立一个箭步窜到屋门后,紧张地看著院子里的动静。 穀雨充耳不闻,头髮蓬乱,透过额头前的碎发盯著小六,小六一咬牙:“豁出去了,喝就喝!”举起酒罈饮了好大几口,两颊瞬间酡红。 穀雨从他手中接过酒罈,丟在一旁,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向门外走去。 王诗涵跟在他身后:“穀雨...” 穀雨回过头看她一眼:“有黄大人照顾你,放心吧。”边向门外走去边凑到小六耳边低声交代著。 “疯子。”黄自立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將王诗涵揽到身后,两人缩到门內。 “来啦来啦!吵什么!”声音自院中传来。 门外的小次郎已做好了强行衝撞的准备,闻言收回了腿,一挥手,杀手们分列大门两侧。 野间走到门前:“官府办案,开门!” “大清早的,办的什么案子,打扰人家睡觉...”伴隨著一名男子的抱怨声,院门应声而开。 一个披头散髮的脑袋露了出来:“谁啊?”正是小六。 隨著他说话,一股浓重的酒气迎面扑了过来,野间皱了皱眉头,后退了一步:“顺天府的,来抓贼。”这时他才看清这人身后跟著另一个人,与他勾肩搭背,低垂著脑袋,两人站得歪歪扭扭,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小六嘿嘿一笑:“我家里穷得叮噹响,贼来了怕是也要哭著走。” 野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身著內衣敞胸漏怀,脚上的鞋只穿了半截,头髮遮著脸看不真著:“是吗,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小六身后的正是穀雨,他舔了舔嘴唇道:“听到了。” “哦?”小次郎精神一振。 穀雨一指小次郎:“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不也被吵醒了吗?” 野间心中一凛,与小次郎对视一眼,穀雨的话让两人多了层忌惮。 穀雨见野间虽然犹豫,脚下却纹丝不动,不免焦急起来,一狠心伸手拽住野间的袖子:“来来,你们不是要抓贼吗,各位官爷儘管搜,我们哥俩还得睡觉呢。”说著便把野间拖进了院子里。 黄自立在屋里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暗骂这廝太过胆大妄为,手中的钢刀攥紧,手心中已不觉汗津津的。 野间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眉头直皱,走了两步忽地停下了,用力甩脱他的手:“不用搜了,我看那贼早跑得远了,”转身走出了院子:“我们走。” 小六鬆了口气,穀雨再次揽住他的肩膀,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磕,男子醒觉,绷著脸皮將门关了起来,穀雨向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在门口静待了片刻,这才转身走了回来。 等穀雨將屋门关上,小六扑通一跤跌坐在地,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黄自立从门后走出来:“穀雨,你好大的胆子。” 穀雨晃了晃脑袋,方才的饱饮让他晕晕乎乎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儘快离开为妙。”在小六肩头拍了拍,笑道:“朋友,还不向锦衣卫大爷请赏。” 小六抬头看向黄自立,想开口又不敢开口,但脸上的得意是遮不住的,方才一番作態他也没想到能矇混过关。 黄自立被三双眼睛瞧著,尤其是王诗涵当面,实在吝嗇不得,只能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拿著吧。” 小六喜不自胜,忙不迭將银子收了。 穀雨手脚麻利地换好衣裳,三人走出院子,小六站在门边,挥手作別:“常来玩啊。”看上去很不舍,他这一早上的经歷丰富多彩,犹如坐跟斗云,一忽儿上一忽儿下,落幕时性命得保,还挣了一大笔银子。 王诗涵纵使担惊受怕,可看到他这副恋恋不捨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 穀雨推开院门探出脑袋,外面天光大亮,但依旧浓雾重重,日头在远处的天边露出一角,四下里静悄悄的,他迈腿出了门,向身后两人一招手,三人脚步飞快迅速冲入了浓雾之中。 小六走到门边,望著三人身影消失,他倚著门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次郎望著天边的金黄:“野间大人,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收队吧。” 野间神色木然,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小次郎奇怪地看著他:“野间大人...” 野间缓缓停下脚步:“昨夜打斗之时,对面的人你可看清了?” 小次郎摇了摇头:“我不是和大人在一起吗?”战斗打响之时,野间与小次郎几人正在茶肆中搜查,听闻码头嘈杂之声才迅速驰援,结果落在锦衣卫之后,因此几人並没有深入至战场核心,黄自立向穀雨突起发难,穀雨迅捷反制,一切发生的电光火石,等眾人回过神来时,三人已上了船,因此二人並没有看清穀雨的长相。 野间不答反问道:“即便喝了酒,睡了一宿脸色还是酡红的吗?” “什...什么?”小次郎被问懵了。 野间脸色微变:“不对,不对,再回去看看!”说罢掉头就走。 第一千一十五章 天意 穀雨三人脚步匆匆,走出不远,对面衝出一人,穀雨忽地停下脚步,那人年逾三十,身著朴素,手提木梆,是个更夫。 他被面前的三人嚇了一跳,见穀雨虎视眈眈地看著自己,缩了缩脖子,强挤出笑容:“大爷,早啊。” 穀雨鬆了口气,笑道:“辛苦了。” 那更夫陪笑道:“挣的便是这份辛苦钱。” 黄自立见两人一来一往竟然攀谈上了,焦急地走上前,凑到穀雨身边:“废什么话,赶紧走!” 穀雨充耳不闻:“大雾这么大,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好不好走,万一碰到人就不好办了。” 那更夫赶紧道:“天色早得很,前面没什么人,大爷儘管放心。” “多谢老哥。”穀雨拱了拱手,那更夫连忙回礼,拔腿便走,似乎不想和这几个瘟神有片刻瓜葛。两人错身而过之际,穀雨笑著頷首,手中钢刀嚓地出鞘,那更夫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刀劈翻在地! 穀雨这一刀快如疾风,毫无徵兆,王诗涵嚇得轻呼一声,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望著面无表情的穀雨,哆嗦成一个儿:“你,你...” 黄自立也嚇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你疯了?!” 穀雨一言不发,將那人翻转过来,胸前鲜血淋漓,两眼翻白,被穀雨一刀毙命,他伸手探入尸体怀中,掏出一把长约一尺的短刀。 黄自立傻眼了:“这廝也是他们的人?” 穀雨冷冷地道:“至少不是更夫。”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黄自立缓了缓神:“你是如何发现的破绽?” 穀雨站起身:“破绽太多了,不合身的衣裳,像是从別人身上借来的,根据他的穿著可以推断出有一名更夫可能已经遭遇了他的毒手,目的无非便是行走低调,少些麻烦。更重要的是对待你的態度...” “我?”黄自立一愣。 穀雨指了指他身上的飞鱼服:“还记得小六看到你的反应吗?” 黄自立蹙眉想了想,当时小六被穀雨所制,本就恐惧至极,待看到他时更是嚇得魂飞魄散,锦衣卫声名不佳,闻之令人丧胆,那副鬼样子黄自立见得多了:“你想说什么?” 王诗涵却已反应过来:“可这更夫...这人见到你时却安之若素,並不害怕,这便是他最大的破绽对吗?” 穀雨点点头,將她从地上拉起来:“他既然早就预见到可能会遭遇我们三人,又怎么会害怕。但是这廝心思灵活,知道孤身一人与我二人相抗並不能討到便宜,於是便假意安抚,为的便是儘早脱身,找同伴求援。” 王诗涵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是我...是我误会你...” 穀雨摇摇头:“无妨,前方不知还有没有敌人,多加小心总不是坏事,快走吧。”一马当先向前走去。 王诗涵扭头看向黄自立:“还说他是疯子吗?”言语间带著得意。 黄自立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哼了一声:“狡猾的疯子。” 那边厢野间领著人脚步匆匆赶到院门前,飞起一脚踢向门板,院门应声而开,原来根本就未上锁。野间脸色变了,大踏步走进了院子:“搜!” 小次郎如狼似虎扑进了屋子里,屋中一个人也没有。 他傻了眼:“怎...怎么回事?” 野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八嘎,被人骗了,赶紧追!”转身向院子里跑去,小次郎狠狠一顿足,追著他的身影去了。 王府外的黄记客栈,老楚急匆匆走了进来,大脑袋和马奎站起身,两人相视一眼,內心中多了一份忐忑,果然老楚一开口便是坏消息:“又有六人得手。” 两人一算帐,登时掉了脸子,这英雄会只决九人,加上先前那人,已有七人得手,剩下的只有两个名额。 老楚的坏消息还在继续:“有十二人失手,或被捕,或身死。” 马奎跌坐回床上,显然被嚇得不轻,老楚道:“是走是留,老楚都能理解,消息带到了,就不打扰二位了,好好想想吧。” 老楚离开多时,房间之中鸦雀无声,申玉好似睡著了一般,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上,两眼微闔,不知在休憩还是已进入梦乡。 马奎望向大脑袋:“你咋想?” 大脑袋撇了撇嘴:“那是他们学艺不精,怪不得別人,那三千两黄金是我的。”有了这笔钱,朝天寨的父老乡亲就不需在田间忙碌,大当家的也无需低声下气地求人。 儘管知道其中一定有阴谋,但大脑袋算计得精,他如今也算有官身的人了,即便被擒获,也可假借办案之名搪塞过去,有顺天府给他做背书,横竖他都不亏,还怕什么? 马奎还没回过神来:“是...是吗?” 大脑袋眼珠转了转,忽地笑道:“马兄怕是被那些人嚇破了胆吧?” 江湖中人最受不得激,马奎一梗脖子:“这是说的什么混帐话,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事要从长计议,小心规划,才不会走了那些人的老路。” 大脑袋嘻嘻一笑:“如今谷大年下落不明,偏偏名额又只剩两个,不正是为咱们兄弟俩准备的吗,一切皆是天意。依我看此事需快刀斩乱麻,再晚可便错失良机了。三千两呢,有了这笔钱,世间万物可有一样买不得的?” 马奎被他说得热血沸腾,舔了舔嘴唇:“以你之言,此事还可干得?” “富贵险中求,”大脑袋揽住他的肩膀:“刀山火海,兄弟我陪你一起闯。” 马奎感动地道:“好兄弟,你说怎么办吧?” 大脑袋心思急转,缓缓道:“昨晚你我在王府四周走动,我见府中下人出得门来便尾隨在后,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马奎问道。 大脑袋道:“王承简心忧爱女,便將公事推了,一门心思要找回王家小姐,他托关係在各衙门口求救兵,那两人正是去巡捕营的,他今日便在府中等待消息,哪里也不会去,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 马奎皱紧了眉头:“我昨晚也见到王府下人进出频繁,原来是这个原因。” 大脑袋继续道:“王承简爱女心切,心思烦乱,正是咱们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马奎想了想,確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將右拳在左掌中狠狠一拍:“富贵险中求,你说得不错,就这么干了!” 第一千一十六章 回府 王承简在夫人的啜泣声中醒来,他睁开眼睛,夫人不知什么时候醒来,坐在床边低头抹著眼泪,王承简嘆了口气,爬起身来,夫人回过头,两眼红肿:“惊扰老爷了。” 王承简將她揽在怀中:“没有照顾好她,是为夫的错。” “不怪老爷,只怪那群贼人狼子野心,只怪诗涵那孩子命苦...”夫人在他怀中再次流下泪来,她抹了把眼泪:“老爷一晚没休息,趁著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 “睡不著了。”王承简披上衣裳,从床上走下来:“日头快出来了,想必一会儿各衙门该有消息了。” 夫人服侍他洗漱:“公事怎么办?” 王承简道:“诗涵是我的命根子,公事暂且放放吧。” 夫人正犹豫著要不要开口,院子里脚步声响起,管家四喜匆匆走了进来:“老爷,锦衣卫来人了。” 来人是老赵,王承简一见到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唔...自立呢?” 老赵看上去很疲惫:“昨夜黄大人率领我等追查至积水潭,与贼人遭遇,经过一场廝杀,大人与王小姐不见了踪影...” “什...什么?!”王承简这一惊非同小可。 王夫人更是听得心惊肉跳,抓住王承简的胳膊,声音已经变了调子:“老...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老赵继续道:“我和弟兄们在四周搜查至今,仍旧一无所获,天一亮我便回了北司召集人马,恐尚书大人心焦,这才顺道来此一趟,您放心,这天底下就没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人。” 王承简强自按捺心头恐慌,拱手道:“多谢,你可知道凶徒究竟是什么人?” 老赵摇了摇头,想起昨夜那一场激烈的廝杀,仍觉得不寒而慄:“暂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那些贼人各个凶悍残暴,勇猛善斗,不瞒大人,小的在北司当差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敌人。” 一番话说得王承简脸色大变,送走了老赵,他站在庭院中发了半天愣。 王夫人悲从中来,泪水涟涟:“我那苦命的孩儿...” 出了这档子事,王府之中压抑异常,下人们不敢上前,只有四喜陪在身边,低声安慰道:“既然没有找到小姐,那说明还没有落到贼人手中。” 王承简点点头:“四喜说的是这个理,诗涵那孩子平素聪明伶俐,自立又武艺高强,他两人一定不会出事,夫人,你且安生在后院等待。” 王夫人见他向外走去,忙道:“老爷去哪里?” 王承简面沉如水:“今天要有很多事要忙。” 王承简贵为吏部尚书,京城哪个衙门也都会卖他几分面子,听说王府千金被人掳走,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顺天府齐齐动了起来,天色亮起,回报消息的人络绎不绝,但令人遗憾的是並没有王诗涵確切的消息。 旭日初升,浓雾散去,穀雨三人悄悄出现在长街上。 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冷清的街道上热闹起来,喧囂之声此起彼伏。王诗涵激动地道:“我们逃出来了是不是?” 离王府不远了,想到父母近在咫尺,由不得她不激动。 穀雨和黄自立脸上却並没有喜色,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既然敌人处心积虑绑架王诗涵,那会不会在王府附近布置埋伏呢? 所以在进入王府之前,两人並没有放鬆警惕。 王诗涵脸上的轻鬆显而易见,她看了看穀雨,忽道:“我知道你想要父亲的官印,定然是有大谋划,可是强取豪夺只会让本就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复杂,並且我父亲官印失窃,势必会受到牵连。” 穀雨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王诗涵抿紧了嘴唇思量片刻道:“不如我向父亲分说清楚,只要他老人家同意,便將官印借给你又何妨?” 穀雨没想到她有此说,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黄自立眉毛立了起来:“胡闹!那官印乃天家所授,绝非私用,你这是要让王世伯深陷牢狱之灾吗?” 王诗涵道:“只要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黄自立被她噎了一句,怒气更甚:“黄某乃天子近卫,绝无察而不报之理。” 王诗涵硬邦邦地回敬道:“你尽可以做你的清白官儿,我和爹进大牢又何妨?” “你!”黄自立气得火冒三丈,偏生又发作不得。 穀雨细细思索一番,既然自己的计策败露,再想对王家父女下手势必难如登天,王诗涵的提议固然异想天开,却也是摆在面前为数不多的解法:“你当真有把握?” 王诗涵笑笑道:“你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爹不是恩將仇报的人,你隨我入府吧,我还你一个好消息如何?” 穀雨摇了摇头:“我那几个同伴说不定此时正在附近走动,若是不巧遇上,那西洋镜可就被拆穿了,不如你二人先行回府,我自后门悄悄进去。” 王诗涵已看到了家门口,喜悦已占据了她的面庞:“好,我等你。”激动之下抓著他的手:“谢谢你救了我。” 黄自立皱起眉头,正欲出言喝止。 穀雨一怔,蝎子蛰了一般收回手:“应该的。”停下脚步,王诗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向他摆了摆手,与黄自立向门口走去,还没走到近前,门子已认出了她,惊呼一声:“小姐!”撒腿便向门內跑去。 王诗涵眼眶发热,等走进角门,前方脚步阵阵,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著向自己而来,正是父亲王承简。 王诗涵喉头髮紧,只叫了一声“爹”,泪水已打湿了面庞。 王承简將她抱在怀中:“我的儿,你去了哪里?” 后方王夫人踉踉蹌蹌而来,三人聚在一处,抱头痛哭。 黄自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著。 “大人!”老赵和小张急匆匆赶来,双双跪倒在地:“小的叩见大人。” 黄自立面无表情地道:“起来吧。” 那边厢王承简抽出身来,抹了把眼泪:“自立啊,你辛苦了。” 黄自立挤出笑容:“诗涵妹妹有事,自立义不容辞。” 王诗涵替母亲擦掉眼泪,转向父亲:“父亲,我有下情回稟。” “哦?”王承简见她神情严肃:“跟我去书房说吧,”看向黄自立:“自立,也一起来吧。” 王诗涵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必须要拉黄自立入局,没有他的首肯此事断不可为,否则便是埋了不稳定的引子,便向黄自立点了点头追著父亲去了。 黄自立眼珠转了转,招手唤过老赵:“昨天与我一同上船的穀雨,你可记得他?” 老赵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昨晚廝杀,他与黄自立並肩作战,对穀雨有印象,黄自立道:“此刻这小子就在后门,你去將他抓了,直接押送詔狱。” 老赵一怔,黄自立又道:“此事决不可让诗涵知道,悄悄地做,知道了吗?” 第一千一十七章 入府 老赵见他目光幽幽,神色说不出的诡譎,以他对此人的了解,便知道他举动怪异,必然別有居心,连忙弓身应了,向小张使了个眼色,两人急匆匆向后门走去。 黄自立看向王诗涵,见她紧跟著王承简,並没有察觉自己的安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快步跟了上去。 王府后门,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上满载著新鲜的蔬菜瓜果,用毡布盖著。老板姓秦,是个年逾五十的男子,在城郊经营著一家菜店,每日里菜农果农將货物送至店中,他便捡著最新鲜的送到王家。 这是他在城中最大的主顾,自然享受最贴心的服务。便是送货这种粗活,也不假於伙计之手,每日不管颳风下雨皆亲力亲为,只不过往日里笑容可掬地秦老板,今日却是愁眉苦脸的。 马奎坐在他旁边:“秦老板,多笑笑,要是被人瞧出了破绽,我倒霉,您也免不了遭殃。” 秦老板好悬没哭出来:“好汉爷,小的不过是个送菜的,上有老下有小,您又何苦为难我呢?” 大脑袋坐在他另一边,伸手一拍秦老板的肩头:“秦叔,我们和您都一样,来王府都是求財,您帮我们的忙,我们绝不会忘了您老的大恩大德,等我们哥俩发了財,也不会少了您的好处。” “您可別害小的了。”秦老板脸色越发难看。 马奎淡淡地道:“我盯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家中几口人摸得一清二楚,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不瞒你说,我们哥俩乾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这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绝不会难为你,但若是有別的心思,那可就別我们哥俩不客气了。”说罢,威胁似在腰间拍了拍,发生邦邦的铁器撞击之声。 “哎哟。”秦老板又是生气又是害怕,话也说不利索了。 这两人一大早便埋伏在菜店附近,待秦老板领著店中伙计出了门,两人便从暗处现了身,將伙计拖下马车一顿拳脚招呼,將秦老板夹在当中赶著马车扬长而去。 秦老板情知不妙,但拳脚远不及这两个汉子,待走到王府不远,大脑袋才道明来意,秦老板这才知道这二贼竟將主意打到了王家,这一惊非同小可,秦老板只嚇得手脚冰凉,但在拳头和利刃面前那拒绝的话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转眼间便到王府后门,此时正是忙碌的时候,王府吃穿用度除却府中下人採购外,有合作日久的店家也会送货上门,如秦老板这般,藉此博取主家的好感,此时已有两辆货车停在门前,伙计和府中下人正在交接货物。 秦老板將马车停下,一名年轻的下人迎上前:“秦老板,辛苦。” 远处的巷子口,申玉不知何时出现的,他半边身子隱在墙后,探出脑袋远远地看著。 “小丁哥,你娘身体好些了吗?”秦老板別无他法,硬著头皮下了车,挤出笑容,向那小丁哥拱了拱手。 “托您的福,好多了。”小丁哥拱拱手:“还要感谢您送的瓜果,我娘昨儿个还说,要不是秦老板,咱们寻常人家可吃不上。” 秦老板笑道:“顺手的事儿。” 小丁哥眼光瞧向秦老板身后的马奎和大脑袋:“这两位看著面生啊。” 马奎和大脑袋下了马车,大脑袋回头看去,视线正与申玉相撞,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秦老板见小丁哥看向自己,目光中露出狐疑,紧张地几乎忘了呼吸:“这两位是...唔...是我的本家侄儿,这两天忙不过来,只好让他们来帮忙。没规矩的东西,不会叫人吗?” 马奎和大脑袋露出笑容:“向小丁哥问好。” “好说。”小丁哥点点头,打量著马奎和大脑袋,又看向秦老板:“老样子,先过称。” 马奎和大脑袋將毡布揭开,一人抬著一筐,向墙根走去。 过称后又在秦老板的带领下走进了后门,將菜筐放在伙房隔壁的仓库中,他二人前脚走,老赵和小张后脚赶了来,小丁哥认得两人,连忙上前见礼:“两位大人有何见教?” 老赵根本就不正眼看他:“有陌生面孔吗?”他们是天子近卫,若不是陛下开恩,命令锦衣卫保护群臣,这些家奴院工便是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和他们说上一句话。 “那个...”小丁哥一怔,驀地想起秦老板那两个侄儿:“唔...” 小张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问你话呢。” 小丁哥更加紧张,这两人目光阴冷,让他背后生寒,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老赵点点头:“你好生看著,若是有...唔...”他抬眼看向远处,巷口的人影一闪而逝,他皱了皱眉头,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小张见他神情有异:“怎么了?” 老赵缓缓摇了摇头:“没事,看眼了。” 马奎和大脑袋两人走出仓库,秦老板见四下无人,催促两人道:“两位爷,咱们该走了。” “急什么?”大脑袋呲牙一笑。 秦老板哭丧著脸:“这王府之中人来人往,你们两个生面孔不管求財还是害命,都会被人察觉的,还是听老朽一句劝,儘早离开为妙。” 马奎虎著脸道:“秦老板,钱没到手,我们是不会走的。你去寻个安静的去处躲起来,一会儿闹將起来你还能留一条命。” 秦老板听他说得郑重其事,脸色当即变了,震惊地看著马奎:“你...你想干什么?” 马奎阴惻惻地道:“我要是告诉你,你现在可就活不了了。” 秦老板嚇得后退一步,马奎沉下脸:“还不走?” 秦老板额头鬢角冷汗直冒,定定看他半晌,忽地拔腿便走。 “站住!”马奎在他身后道。 秦老板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看著他。 马奎幽幽地道:“也別想著告密,这王府是你带我们进来的,我们要是被抓了,便说你是同谋,要是逃了,你和你家里人一个也活不了。” 秦老板紧咬牙关,太阳穴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和两人拼命。 马奎却不怕他,两人目光碰撞出火星,片刻后秦老板发出一声长嘆,掉头走了。 马奎冷冷一笑,看向大脑袋:“干活。” 大脑袋攥了攥拳头,许久不曾做贼,那种久违的兴奋和刺激重新占据了他的心头:“干活!” 第一千一十八章 求情 书房之中,王承简在书案后坐定,看著王诗涵道:“诗涵,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王诗涵摇了摇头,王承简沉吟道:“那贼人处心积虑,怕是冲我来的。” 王诗涵道:“父亲的猜测,恰与穀雨一致。” “谷...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王承简不禁一愣,黄自立在旁察言观色,暗道: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王诗涵道:“將我救下的,正是穀雨。” 王承简瞟了黄自立一眼,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与我细细道来。” 王诗涵便將在护国寺中遭遇埋伏,危急时刻被穀雨搭救,一天一夜的经歷原原本本与父亲说了,王承简听得变顏变色,等王诗涵说完,半晌沉默无语,王诗涵道:“父亲,穀雨深陷虎穴,借用您的官印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也是將城中的绿林大盗一网打尽,还望您能帮帮他。” 王承简看向黄自立:“自立啊...” 黄自立站起身:“世伯。” 王诗涵见王承简顾左右而言他,心中不由一沉,便知道事情必不会如想像中那么顺利。 王承简面沉似水:“那牛大力如今在詔狱之中吗?” “是,”黄自立拱手道:“那牛大力擅离职守,如今已被收押在詔狱之中严加审讯,待案情核查清楚便移交有司。” 王诗涵惊道:“不可!你若是將他交出去,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还不等黄自立开口,王承简勃然大怒:“住口!这件事也是你能管的?你明知他从战场脱逃,按律当斩,便该及时將他交由有司处置,可你知情不报,甚至窝藏包庇,若是被人查实,咱们王家难逃罪责,自立这是救了咱们,知道吗?!” 黄自立连忙逊谢:“这是小侄应该做的。”面有得色,看向王诗涵。 王诗涵又气又急,声音打颤:“爹,牛大哥家中尚有病重老母,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他母亲如何活下来?” “诗涵,你怎地糊涂了?”王承简压抑著怒气:“是那牛大力目无军法才惹下的祸事,他早知有这样一天,当初就不该任性妄为,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与你再无关係了。”后半句是对王诗涵说的,眼睛却看向黄自立。 黄自立点点头:“小侄已將这件事料理清楚,绝不会连累伯父一家。” 王诗涵双拳紧攥,紧咬牙关,她知道父亲是个心思深沉之人,既然这句话说出来便轻易不会改口。她深深吐了一口气:“那官印之事?” 王承简看著书案上的官印,伸手取了过来,拿在手中摩挲著,迟迟没有开口。 如今京城之中盗贼横行,搅动得人心惶惶,京中权贵也未能倖免於难,顺天府作为京城治安的首要衙门,近日来遭受口诛笔伐,即便全员上街抓捕,仍然收效甚微,只是没想到暗中竟下了这么一步大棋。 深入敌营查探幕后主使,这一招充满著凶险,但若是成功,便可將京中群盗一网打尽,而负责这件事的,是一个他认为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的名字,穀雨。 往事歷歷在目,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凭藉著机敏与灵活的身手救了诗涵的性命,但是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绑架中王诗涵为了自己的性命,將穀雨出卖给了敌人。 这是一段孽缘,王诗涵自责於自己的背叛,心伤於感情的终结,费了好长时间才走出来。 其实於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对於穀雨,王家父女心中总有著那么一份愧疚。 自己该不该帮他呢?王承简一时举棋不定,迟迟不肯开口。 黄自立察言观色,插言道:“依小侄愚见,此事万万不可,世伯官印乃是天家所授,岂有私相授受之理,那些贼人指名要世伯的官印,分明有更深的阴谋,穀雨身边群狼环伺,一旦將官印交出去,惹出事端来那便是大祸临头。” “你胡说!”王诗涵急得抬高了声调:“穀雨心思灵巧,绝不会让父亲出事。” 王承简摩挲著官印,眼睛並没有看两人,对於两人的爭吵更是充耳不闻,黄自立道:“那穀雨胆大妄为,竟想出这么危险的法子,当真是损人害己,世伯千万莫要心软,否则一著不慎,把柄落於他人之眼,对世伯可大大不利。” “嗯。”这句话说到了王承简的心坎,官印丟失非同小可,无论是官场攻訐,或者陛下怪罪,都绝非他能承担得了的。 王诗涵眼见要糟,情急之下扑通跪在地上:“爹,诗涵求求你了。” 王承简皱紧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王诗涵憋得小脸通红:“爹,穀雨做事一心为公,虽然做事大胆,但所为不过是穷锁凶徒,为民除害,您是大明的官儿,兢兢业业为的不也是百姓安居乐业吗,这件事您该帮他,另外...”她抬起头,咬著嘴唇踌躇片刻:“这是咱们家欠他的。” 王承简嘆了口气,王诗涵心结难解,他一直是知道的,这孩子心思纯朴,从未做过亏德之事,那件事对她不吝於沉重的打击。 他將官印放了回去,从书案后绕了出来,將王诗涵扶起身:“诗涵,我知道你的心意,但官印之责非同小可,这一点自立说的並没有错。这样,你容为父再好生想想,你担惊受怕了半天,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王诗涵看著父亲,她知道她和黄自立的意见已不再重要,王承简的纠结她心知肚明,见父亲口风软下来,也不敢过度相逼,福了福道:“那女儿便退下了。”向黄自立狠狠剜了一眼,缓缓退出了书房。 黄自立苦笑道:“诗涵妹妹这一次可恨上我了。” 王承简隨著笑了笑:“自立,素闻锦衣卫中不少能工巧匠,可能偽造官印?” 黄自立一怔,不过很快便明白了王承简的意思:“我倒不曾听说过,但即便可以偽造,如今也来不及了。” 王承简点点头:“老夫还要感谢你搭救诗涵,若不是你,她也不会安全回来。” 黄自立意味深长地看著王承简:“我早將诗涵妹妹看作家人,她出了事我又岂会袖手旁观,世伯,您客气了。” 王承简一愣,在他肩头拍了拍:“你也劳累半晌,去歇息歇息吧。” 黄自立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王承简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坐回到书案后陷入了沉思。 第一千一十九章 去哪儿了 黄自立走出书房,见王诗涵站在院落中望著天边发愣,他嬉皮笑脸地走上前:“诗涵妹妹,怎么还不去歇息?” 王诗涵收起焦灼的神色,恼恨地打量著他,隨后將头转了过去。 “小姐!”一声尖厉的女子声音传来,小红如一阵风般跑了过来,转眼间便扑入了王诗涵的怀中。 “哎哟,傻丫头,我这腿还伤著呢,你小心著些。”王诗涵被撞了个满怀,退了两步才勉强站住。 小红泪眼婆娑:“小姐,幸好你没事,否则小红也不活了。” 王诗涵给她擦掉眼泪,轻声安慰道:“傻丫头,我哪有那么容易死。”要说这府中压力最大的莫过於小红,她在茶馆之中与王诗涵分別之后,不多久便收到了小姐被挟持的消息,小红当即便嚇得傻了。 即便王承简併没有怪罪於她,但小红又是害怕又是自责,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今见到王诗涵安然回来,情绪难以自控,哭得稀里哗啦。 王诗涵想到这一日一夜数度陷入绝境,每一次都是绝处逢生,好容易捡回一条命来,眼角渐渐泛起泪,將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 黄自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著两人,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小红抽出身来,福了福:“见过黄大人。” “唔。”黄自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王诗涵捏捏小红的脸颊:“去忙吧。” 小红生怕她离开自己似的:“让小红陪著你吧。” 王诗涵笑道:“你也熬了许久,眼圈黑得像猫熊。” “小姐。”面对王诗涵的取笑,小红羞得满脸通红,將王诗涵的手挡了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去歇息,小姐有要紧事要做。”王诗涵收起笑容。 小红无奈地道:“那好吧。不过小姐您可別再出门了。” “去吧。”王诗涵扬了扬手,小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黄自立走上前:“诗涵妹妹,准备去哪里?” 王诗涵冷冷地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黄自立收敛起笑容:“穀雨那小子绝非善类,你为了一己私情,便要將王家拖下水,后果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诗涵,你不是糊涂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好?” “我知道,”王诗涵点点头:“穀雨也知道,如果他那时只为了自己好,那我早就没命了。” 黄自立一怔,王诗涵转头走了。 黄自立喃喃道:“很可惜,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王诗涵绷著脸走到前头,黄自立不紧不慢地跟著她。她回来的消息顷刻间在府中传遍了,每个遇到她的家奴院工皆露出欣喜的表情,纷纷上前见礼,王诗涵脚下一刻不停,摆摆手便算是应过了,风驰电掣向后门走去。 大脑袋和马奎从房中走出来,两人换了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裳,边整理边嘀咕,恰在此时王诗涵如一阵风似地迎面而来。 大脑袋脸色微变,马奎急中生智,一扯大脑袋,两人双双跪在道旁。 王诗涵见两人低头跪著,只道两人情绪激动所致,这一路下人们见到自己形色各异,举止较往日不免夸张,所以她並没有往心里去,道了一声:“起来吧。”话没说完,人已经去得远了。 马奎和大脑袋这才施施然站起来,黄自立在两人身上溜了一眼,跟著王诗涵去了。 马奎鬆了口气,低声道:“没想到这王诗涵竟然大难不死,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大脑袋神情凝重:“既然她都回来了,那谷...谷大年呢?” 一句话把马奎问懵了,大脑袋摇了摇头:“算了,正事要紧。” 马奎忙不迭地道:“正是正是。”只有两个名额,大脑袋又与谷大年私交甚密,马奎是断然不允许那姓谷的横插一槓,搅了到手的机会的,他向黄自立的背影看了一眼:“那人是锦衣卫,他的手下想必也在府中,咱们需得谨慎行事,我寧愿死也不愿落在他们手里。” 大脑袋淡淡地道:“我也一样。” 两人在府中穿行,绕过竹林忽觉潮气铺面而来,一面湖出现在眼前。 虽然之前听马奎说过,但真正见到仍觉得大为震撼,湖面广阔,平整如镜,凑近了细看,湖水清澈见底,水面下的水藻与游鱼清晰入目。 大脑袋看得咋舌不已,对权贵的理解更加具象。 马奎低声道:“湖水穿过三进庭院,再往里走便是內宅,王承简的臥室与书房临湖而建,他今日告假在家,不在臥室就在书房,那官印必在其中一处。” 大脑袋想了想:“现在日头爬得那么高,他这么大的官儿,想必有不少公务要办,咱们先去书房。” “正合我意。”马奎露出一丝笑容,比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沿著湖边向內宅摸去。 后院门口,小丁哥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扭头看去只见小姐正风风火火走来,连忙迎上前:“小姐,您回来了?” 王诗涵掐著腰,呼吸有些喘,她的目光看向远处:“有个叫穀雨的来找我吗?” 小丁哥摇了摇头,王诗涵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会?” 黄自立的表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疑惑中夹杂著一丝不满,老张和小赵有些不敢接触他的眼神,最后还是老张低声道:“並未发现穀雨的踪跡。” 王诗涵霍地转过头,盯著老赵和小赵,目光转到黄自立身上:“他们为何在后门守著?” 黄自立不动声色地道:“自然是为了迎接穀雨。” “是吗?”王诗涵冰雪聪明,见到他两人便明白了黄自立的心思。 事到如今黄自立只能扮糊涂:“正是。” 王诗涵冷笑一声:“不劳烦两位了,小丁...” 小丁哥看看黄自立和王诗涵,从两人神色间已察觉到不妙,心中正犯嘀咕,冷不丁听王诗涵唤他一声,慌忙应道:“小姐,您吩咐。” 王诗涵道:“你就在这里守著,有个叫穀雨的男子若是要见我,你便亲自將他领进门。要是有人横加阻拦,给我打將出去,这里是王家,轮不到別人做主,我的话你听明白了?” 这句话不仅说给小丁哥,同时也说给黄自立听的,小丁哥头皮发麻,在几双眼的注视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僵硬地点了点头。 王诗涵长袖一甩,扬长而去。 小赵看向黄自立:“大人,咱们还盯著吗?” “盯个屁!”黄自立火冒三丈,恨不得踹小赵的屁股,他喘了口粗气,两手叉腰看向巷口,神情间疑惑不减反增:“那廝究竟去了哪里?” 第一千二十章 现身 日上三竿,阳光照射在湖面,一阵秋风吹过,湖水泛起皱纹,阳光在湖面跳跃,璀璨而耀眼。 王诗涵站在湖边,抚著受伤的腿,望著湖面出神。 黄自立走到她身后,王诗涵缓缓转过身,愤怒地看著他,黄自立被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著,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默默移开了目光,王诗涵道:“我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黄自立点点头:“我在保护王家的安危。” 王诗涵咬著牙看他半晌,黄自立不为所动,王诗涵扭过头:“我要休息了,希望你不要打扰我。” 黄自立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心中著实不忍,自后搀住她的胳膊:“我扶你。” “省省吧。”王诗涵撇开了他的手。 黄自立有些恼怒:“別忘了在船上说过的话。” 王诗涵脚步顿了顿:“你想要的,我会给你。”头也不回地向內宅走去。 她是王承简的爱女,住处独门独院,还没走到月亮门,已有一阵香隱约而来,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精神为之一松,她加快了脚步,腿上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吸冷气。方才在与父母见面之时,她强忍著没有表露出疼痛的表情,坚持到现在终於有些受不住了。 穿过月亮门,院落中鸦雀无声,她放轻脚步穿过院子推门走入了正房。 小红已等她多时,正在焦灼地打著转转,见王诗涵走进来,连忙迎上去:“小姐,你可回来了。” “人呢?”王诗涵反手关上门,急不可待地问道。 “我在这儿。”声音从臥室传来,紧接著一脸侷促的穀雨出现在她的面前。 “呀,小红!”王诗涵的脸腾地红了,那可是她的闺房。 小红委屈地道:“我这不是怕人闯进来,看到小谷捕头嘛。”將王诗涵扶住:“您,您受伤了吗?”將她扶到桌边坐了,见她裤子上已被鲜血洇红,脸色当即变了。 王诗涵摆了摆手:“不打紧,先办正事。” 穀雨见她小脸因为疼痛而紧缩成一团,忙道:“治伤要紧,小红,先给小姐包扎伤口。” “不用。”王诗涵显得比他还要著急:“黄自立还在府中,他是不会放过你的,先前便派人在后门埋伏,分明是要將你先行扣押,不让你与我再次照面。” “最终还是没有瞒过你的眼睛。”穀雨笑道,將一方绢帕放在桌上。 王诗涵一怔,隨后琼鼻翘起,得意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他狡猾得很,咱们不得不防。这便叫做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小红將她搀到內室,动手解她的裤子,王诗涵两手抵挡:“哎,你这妮子,怎地如此粗鲁...”偷眼向外观瞧,门帘外穀雨的身影隱约可见,两颊登时飞起两团红晕。 穀雨听得窸窸窣窣之声,连忙將身子背转,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小红手脚麻利地將她裤子解开,但见她大腿上刀伤醒目,鲜血淋漓,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小姐,是奴婢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王诗涵疼得嘶嘶直吸凉气,声音也打著颤:“傻孩子,对方有备而来,杀人不眨眼,你在现场又能济得什么事,我只庆幸你那时不在。” 小红两眼泛红,低声抽泣,將王诗涵的伤口重新做了包扎。 王诗涵紧锁双眉,待小红包扎完毕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妈呀,疼死我了。” 小红找了新衣裳替她换了,偷眼向外瞧了一眼穀雨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王诗涵得意地一笑:“山人妙计,你这糊涂蛋自然是不懂的,废话少说,扶我起来。” “小姐...”小红嘟著嘴將王诗涵扶起身,穀雨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连忙转过身。 王诗涵在桌前坐下来:“府中的锦衣卫全部听命於黄自立,他是什么態度,想必你也瞭然於心,如何躲过他面见爹爹,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穀雨心有余悸地道:“他既然能想到在后门埋伏,那便是铁了心不让我见王大人。先前多亏你留了一手,否则我此刻早被他拿了。” 这黄自立翻脸不认人,即便並肩作战过,但他对穀雨的敌意並未减少。穀雨险些著了他的道,此时说来仍然有些后怕。 王诗涵盯著他的侧脸,声音轻轻地:“不著急,慢慢想。” 她同意帮助穀雨,一则出於公义,另一则不易宣之於口的是只有这样她才能与穀雨保持著联繫。即便知道他已有了爱人,开始新的生活,与自己越走越远,但还是忍不住想站在他身边。 这其中的情绪复杂,王诗涵一时难以分辨是遗憾、是愧疚,还是留恋。 穀雨满脑门子官司,並没有注意到王诗涵的神情,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王府之中群狼环伺,稍有不慎满盘计划便输个乾净,如何想个稳妥的法子面见王承简呢。 王诗涵见他对於自己的话无动於衷,正感到气馁,忽听身边小红噗嗤一声轻笑,抬头看去正迎上小红揶揄的眼神,脸色不禁红了,气道:“有什么好笑的。” 穀雨也隨之抬起头,看著主僕两人,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忽道:“辛苦你们两人演一场戏。” “演戏?”王诗涵盯著他,猜测著他的意图。 穀雨笑了笑:“一场黄大人不得不上鉤的好戏。” 王诗涵见他直勾勾盯著自己,心念电转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两颊飞起红晕,一时不知该羞还是该怒,重重地哼了一声。 小院外,几名锦衣卫陆续向黄自立回报:“大人,没有发现穀雨的踪跡。” 黄自立盯著小院外奼紫嫣红的朵,眉头立起:“奇怪,那廝究竟在府中,还是仍在府外?” 锦衣卫道:“后门既然没有发现他,或许他並没有悄悄潜入府中,大人是不是多虑了?” 黄自立摇了摇头,他见识过穀雨的手段,以此人心性绝不会乖乖待在府外,既然后门没有发现,难道?! 黄自立猛地回过头,难道他是从前门堂堂正正走进来的? 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王诗涵误导了,因为两人约定从后门进府,所以他便想当然以为穀雨必在后门等待王诗涵,而前门把守森严,穀雨单凭一张嘴是绝无可能进来的。但是如果穀雨用了某种方法从前门进来呢,府中外紧內松,只要进得门来,以穀雨的手段悄无声息地接近某些地方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正想去前门核实情况,忽见一条人影自小院的月亮门仓皇跑出。 “黄大人,不好了,小姐晕倒了!” 黄自立一惊,凝神看去,正是丫鬟小红。 第一千二十一章 生病 小红跌跌撞撞跑到黄自立面前,黄自立一把將她拉住,急道:“怎么回事?!” 小红神色惊惧,哆哆嗦嗦地道:“黄大人,快救小姐的命,她方才好端端的,忽然便倒了下去,晕厥前只来得及叫您前去,您快隨我去看看吧!” “走!”黄自立不容分说,拔腿便走。 小红一路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脚步,黄自立走进院子,见正房房门大敞,王诗涵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煞白,连忙三步並作两步走入门,將她抱起放在床上:“诗涵,诗涵,你怎么了?” 王诗涵的身体隨著他的手臂摇晃,黄自立急道:“她是怎么晕倒的?!” 小红站在他的背后,哆哆嗦嗦地道:“小姐回到房中换了衣裳正准备就寢,忽然感到头疼不適,她说这必是贼人对她下了药,说您有锦衣卫专研的解药,包治百病,她正要寻您,走到门口却一个跟头栽倒了,奴婢嚇得要死,您快救救小姐吧。” 黄自立气道:“哪里有包治百病的神药?”穀雨服药后之所以能立竿见影醒过来,也不过是外伤加上浸泡凉水所致,说到底也不过是寻常的症状,而王诗涵无端发病,病灶不知,哪里是他能治得好的? 如果真如王诗涵所说,被贼人下过药,那他更不敢將药丸给她,否则適得其反,病上加病,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神情焦灼,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事不宜迟,快,將人送医馆!”说罢俯下身子便要去抱王诗涵。 “自立哥哥...” 黄自立一惊,抬头看去,便见王诗涵双眼微张,正定定地看著他:“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晕过去了。”黄自立紧张地盯著王诗涵:“感觉怎么样?” 王诗涵紧绷著脸:“脑袋昏昏沉沉的,心口疼。” 黄自立沉声道:“你说那些贼人给你下了药。” 王诗涵两手在被窝里攥成一团,黄自立的眼神锐利,好似要看穿她的掩饰。这便是穀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场戏,黄自立介入得太晚,即便在船上王诗涵曾跟他讲了个大概,但他仍然无法知道在这一天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利用信息的不对称製造一个虚假的藉口,即便黄自立想求证也无从著手。 她嗓音僵硬:“或许是在我们的饮食中掺进了不乾净的东西,我那时便觉得噁心头晕,只是不久后症状便消失了,我便没有放在心上。” 黄自立观察著她的神色:“別怕,咱们去看郎中。” 王诗涵点点头,颤颤巍巍地爬起身,脸色一变又坐了回去,黄自立眼疾手快,將她搀住,王诗涵定了定神:“我心跳得厉害,稍等片刻。” 黄自立轻声安慰道:“不著急,我陪著你。” 小红若不是事先知道实情,定是要被王诗涵以假乱真的扮相骗了,她偷眼向外观瞧,但见院中人影一闪,隨即消失了踪影。 內宅外那几名锦衣卫候著,等待黄自立的差遣,穀雨低著头脚步匆匆,顷刻间脱离了几人的视线,目光投向东南角,王诗涵已將书房的位置告诉了他,一路上只有寥寥几名僕人,奇怪地看著他,但並没有阻拦。 这两日府中人马混杂,但因为有锦衣卫的存在,內宅中伺候的下人反而没那么警惕,毕竟锦衣卫神通广大,能突破其防线的贼人怕是不多,见穀雨身著便服,只以为他也是其中一员,只是黄自立曾嘱咐手下无故不得进入內宅,见到穀雨不免感到疑惑。 穀雨也不答话,擦肩而过时頷首致意,快步向东南方向走去。 “什么人?” 声音苍老,从前方冷不丁传来。穀雨嚇得一激灵,连忙闪身避在墙侧。 “我们...我们是府中下人。”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含糊的声音。 穀雨鬆了口气,原来不是冲他来的。 “知道我是谁吗?”那苍老的声音道。 “不...不知道。”还是那年轻的声音答道。 “我是这府中的管家,任何一个在府中当差的都认得我的面孔,你们究竟...唔...”话音未落,那苍老的声音闷哼一声,紧接著是沉重倒地之声。 穀雨一惊,难道府中来了贼人? 他沿著墙根慢慢向前摸去,转角处探出脑袋,却见两个身著下人服饰的男子背影一闪而逝,穀雨悄悄摸过去,在冬青树后发现了四喜的身影,他身子佝僂著,若不是认真搜索,还真轻易发现不得。 坏了,王府中果然进了贼人! 穀雨心中大惊,从靴底將匕首抽了出来,紧紧攥在手中。进府之时为了避免引起误会,他將钢刀寻了个稳妥之处隱藏,此时手中仅有这一把匕首防身,他定了定神,追著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去了。 大脑袋向前指了指:“书房?” 马奎从怀中抽出匕首:“方才那人既然是管家,又是从这个方向出来的,说不定王承简便在这里,管他是不是书房,只要他在,官印就在。” 大脑袋也抽出匕首,舔了舔嘴唇:“马兄果然是个聪明人,看来最后两个名额非咱们兄弟莫属了。” 两人矮著身子摸到房门口,马奎伸手推门入內。 王承简埋头在书案前写著什么,听得门响头也没抬:“四喜,你回来得正好,方才忘了嘱咐你,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和巡捕营各备一份厚礼,小姐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麻烦人家了,几家衙门你亲自跑一趟...” 说到此处抬起头来,便见一名陌生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攥著一把匕首。 王承简大惊失色:“你...你们是什么人?!来...”正要大声呼救,马奎窜上前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 王承简嚇得魂飞魄散,手脚並用拼命挣扎,马奎左手较力將他从案子后扯將出来,用力摜在地上!可怜王尚书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粗鲁的待遇,身子狠狠地撞在地上,一时间摔得眼冒金星,肝胆欲裂。 第一千二十二章 感谢 大脑袋站在门口望风,听得身后一声闷哼,回头看去,只见王承简蜷缩在地,面色痛苦,嘴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马奎从书案上將官印拿在手中,在掌心中垫了垫,向大脑袋得意地一笑:“这官印可不轻,到底是官家的东西,不过嘛,现在是咱们弟兄的了。” 大脑袋摆了摆手,催促道:“出了门再嘚瑟。” 马奎將官印掖在怀中举步要走,王承简忽地一把拽住他的腿:“贼廝,胆敢入府盗窃,这官印授於天子,岂是尔等轻易动的?!” 马奎嚇了一跳:“妈的!”用力甩脱王承简的纠缠。 王承简卯足了力气大喊:“来人吶,抓贼吶!”同时两手较力,將马奎的大腿向怀里一揽死死抱住,任凭马奎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得。 他那一句喊如石破天惊,听在大脑袋耳中不吝于晴天霹雳,眼见得王承简死死纠缠,纠结片刻忽地一个箭步窜出,抓住王承简的手臂向外便扯。 王承简又惊又怒:“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大脑袋气道:“鬆手,老头儿,否则別怪我们不客气了!” 王承简收拢手臂,固执地抱住马奎的大腿。 马奎三番两次挣脱不得,又怕耽搁下去便要大事不妙,忍不住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手掌一翻將那匕首攥在手中:“这可是你逼我的!” 大脑袋惊道:“马奎,你要做什么?!” 马奎面目狰狞,双目赤红,对大脑袋的话充耳不闻,右手一挥,匕首寒星闪烁直奔王承简而来。 王承简被两个年轻男子夹在当中,眼见凶器直扑自己面门却避无可避,心中苦嘆:我命休矣。 就在这间不容髮之际,门口人影一闪,迅捷无伦地扑向马奎。 马奎一直留意著门口的动静,匕首转了弯直奔那人影而来,那人矮下身子右拳击打在马奎的小腹,马奎怪叫一声,向后便倒,怀中的官印甩脱在地。 大脑袋反应迅速,手中匕首直扑那人影,却被人家嘭地叼住了腕子:“大脑袋,你疯了?” 来人正是穀雨。 大脑袋嚇得一激灵,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两腿一软瘫软在地。 王承简死里逃生,抬头看向穀雨,不禁便是一愣:“小谷捕头,怎地是你?” 穀雨连忙將他搀起:“王大人,您受惊了。” “小谷捕头...”马奎翻身从地上弹起,两掌一晃就要与王承简拼个鱼死网破,哪知对方当眾揭穿了穀雨的身份,听在他耳中不吝于晴天霹雳。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就在此时书房外的院子里响起急促的奔跑声,黄自立的声音传来:“贼廝,纳命来!” “叛徒!”因为愤怒马奎的腮帮子肉哆嗦著,飞身扑向穀雨。 穀雨匕首横在胸前,待马奎如一阵旋风般欺至眼前,忽地一记鞭腿,正中马奎的侧腰,马奎身子打横飞出,重重地撞在书案上,轰地一声巨响,马奎连同书案双双歪倒在地。 黄自立如饿虎扑食窜进了书房,瞧见屋中乱象,大喝一声:“將人绑了!” 身后的锦衣卫扑了进来,將穀雨、大脑袋和马奎绳捆索绑按压在地,黄自立则將王承简扶起身:“世伯,没有伤到哪里吧?”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承简併没有理会他,他狐疑的目光在面前的三人身上打转。 黄自立冷哼一声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两人定是受穀雨的指使,誆骗不成便打算强抢官印。” “你信口雌黄!”王诗涵恼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方才王承简一声喊,黄自立听得分明,立即领著人向书房驰援,王诗涵也是一愣,穀雨来见父亲她是知道的,但一声喊声嘶力竭,显然她父亲处於危急边缘,难道穀雨用了强? 她心中忐忑,紧隨其后追到书房,打眼一看便明白了,穀雨身旁那两人与她在护国寺照过面,纵使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见穀雨也被绳捆索绑,黄自立在旁扇阴风点鬼火,生怕父亲生了误会,情急之下扑通跪倒在穀雨身边,向父亲道:“爹,这两贼那日想要劫持我,幸亏穀雨將我救出生天,他是无辜的。” 马奎听得火冒三丈,两眼凶狠地逼视著穀雨:“好啊好啊,枉我当你兄弟,你竟是个天煞的鹰爪孙,我要杀了你!” 穀雨平静地看著他:“道不同不相为谋,马兄,国法森严,回头是岸。” “我呸!”马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身后锦衣卫手臂用力,將马奎压得头颅触地,冷笑道:“希望你进了詔狱,还能保持硬气。” 马奎心中一寒,想到这群人的身份,四肢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锦衣卫將书案扶正,黄自立將王承简搀到椅中坐了,將墙角的官印放在书案上:“世伯,这三人无法无天,衝撞天官,罪不容恕,將他们交给小侄处置吧。” “不可!”王诗涵一惊,穀雨落在他手中还能有个好吗? 王承简默默地注视著穀雨,穀雨淡淡地回视著他,两人视线交匯半晌,王承简道:“你们都出去吧,小谷捕头,你我多日未见,敘敘旧如何?” “求之不得。”穀雨点点头。 “爹...”王诗涵猜不透王承简的用意,父亲城府极深,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王承简摆摆手,扭头看向黄自立:“自立,劳烦你將两名人犯带走。” 黄自立挥了挥手,手下人將大脑袋和马奎押了出去,王诗涵走在最后,她担忧地看了穀雨一眼,將门反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穀雨和王承简两人,良久的沉默后,王承简率先开口:“没想到我们还有再次相见的一天。”他的语气中带著一丝感慨。 穀雨点了点头,舔了舔嘴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静听对方的下文。 王承简见穀雨半晌不说话,颇有些不习惯,他位高权重,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敬著,奉承著,眼前这个小小这个捕快却连场面话都懒得说,王承简不得不自己续道:“之前那件事幸亏有你的搭救,我和诗涵才能全身而退,我想我们父女欠你一句感谢,对吗?” 第一千二十三章 决定 穀雨摇了摇头:“形势所迫,逼不得已,怪不得谁。如果大人和王小姐因我而遭受不幸,於我而言更是过意不去。” 王承简笑了笑,是那种洞悉一切的笑容:“你真如此想?” 穀雨点了点头,王承简从案子后走出,站在穀雨面前,將他身上的绳索解开:“难道不是为了我那一方官印,曲意討好我吗?” 穀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多少有些原因。” 王承简哈哈大笑:“小谷捕头,多日不见,还是那个坦诚的小伙子。” 黄自立和王诗涵在院子里等候著,听到书房中传来的爽朗笑声,两人相视一眼,露出疑惑的表情。 穀雨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王承简,被他槓铃般的笑容弄得有些摸不著头脑,而王承简则从他愣怔的神色中感受到少年的真实,那是他在官场中久未体会过的一种情感。 他让穀雨坐在椅子上,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將官印展示给他看:“我朝吏部尚书官印为银质直纽方印,三寸见方,印文九叠篆“礼部之印”,代表礼部机构职权,这天官人选更迭无数,官印却歷久弥新。” 见穀雨好奇地打量著,一副想伸手又不敢的样子,不禁莞尔道:“这官印说到底不过是一块別致的石头罢了,而这块石头背后的意义却举足轻重,是为『印隨官设,权归於朝』。”说到此处,脸色严肃了起来。 穀雨攸地坐直了身子,他听懂了王承简的意思,喃喃道:“王大人,我並非对这官印有覬覦之心...” 王承简將官印递上前,穀雨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接在手心,沉甸甸的:“大人,您这是...” 王承简沉声道:“说这些不过是要告诉你,礼部之印並非我个人私器,乃是代表礼部职权的象徵。你为京城百姓甘冒大险,不惜置身龙潭虎穴,而且这一点从我认识你那一天开始便从未改变,我虽不是你的直属上官,却也是大明的官员,早日肃清京城逆贼,还天下以朗朗乾坤,王某责无旁贷。” 穀雨听得热血沸腾,他將那官印托在掌心:“谢大人。” “不著急谢...”王承简摆了摆手:“小谷捕头,这官印给了你,你身上便多了一份枷锁,无论何时何地,你必须要保障这官印不落於敌手,事后更要原璧归赵,不得有失。” 穀雨將官印小心收在怀中,郑重地道:“定不负大人所託。” 王承简点点头:“去,將自立和诗涵叫进来。” 穀雨打开门,將两人让了进来,王承简开门见山,將决定告知二人。王诗涵听得心怒放,而黄自立脸色则不好看了。 王承简道:“诗涵险些因为我丟掉了性命,如果不儘快將贼人拿住,谁能担保此事不会再次上演?只要能將这群贼一网打尽,我可以用任何手段,自立,你能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吗?” 面对黄自立,王承简用的是另一套说辞,动之以情,以黄自立的立场很难说出个不字,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王承简又道:“我知道自立身为天子近卫,秉公执正,这件事决不会教你为难,待我安顿好家里,便向陛下陈奏详情。陛下若是责罚,也决计不会牵连於你。”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黄自立只得道:“陛下那处且先不急,待谷...捕头有了眉目再说不迟。” 王承简道:“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儘快放小谷捕头离开。”將此事轻描淡写地划了过去。 王诗涵察言观色,见黄自立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样子,暗中撇了撇嘴。父亲话里话外都留足了口子,这黄自立志大才疏,在父亲这种千年老狐狸面前还是太稚嫩了,被他两三句逼得就范,谅这黄自立日后也不敢胡说八道,否则自己就成了共犯。 穀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门外那大脑袋,是我在顺天府的同僚,大人將他也放了吧。” “他?”不等王承简说话,王诗涵已瞪圆了眼睛,指著门外:“那日绑我的,他是其一!” 王承简也不可思议地道:“他方才还要杀我。” 穀雨心中对大脑袋恼恨之极,只得硬著头皮道:“他叫王鹏,是...是我的左膀右臂,此番潜入英雄会,他居功至伟。只是这廝行为鲁莽,脾气火爆,出手没个轻重,衝撞了大人和王小姐,我代他赔个不是。” 王诗涵杏眼圆睁,定定地看著穀雨,显然对那日遭受的粗暴待遇仍旧耿耿於怀。 穀雨被她瞧得阵阵心虚,將头低了下去,王承简长出一口气:“算了,这人行事过火,长此以往必將引起祸端,你要严加管教才是。” 穀雨鬆了口气,咬著牙道:“必须管教。” 大脑袋眼巴巴地看著书房內,他被人抓个现行,说不心虚那是假的,直到穀雨將他唤进去,才確信性命无忧,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王诗涵这才消了气:“算了吧,你是穀雨的朋友,想必也不是坏人,这次且不与你计较了。” 大脑袋眉开眼笑地道了谢,王承简道:“小谷捕头,你职责在身,去忙你的吧。” 穀雨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大脑袋揪住了他的衣角,穀雨恼他肆意妄为,更感到难为情,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大脑袋期期艾艾地道:“我和马奎先前潜入下人居所盗取衣裳,不巧遇上了两人,便將人打晕,那个...”他尷尬地看向王承简,王承简冷哼一声,招手唤过下人嘱咐了几句,下人正要往外走,大脑袋向院外指了指:“草丛里,还有您的管家。” 穀雨將头垂得更低了,根本没脸看王家父女,王承简难以置信地看著大脑袋,挥手將下人挥退,脸色已经不对了。 穀雨忍著怒气道:“可以走了吗?” 大脑袋神情有些扭捏,让穀雨有不好的预感,他的脸色涨得通红,以质问的口吻向大脑袋道:“你还做了什么?” 大脑袋道:“申玉在巷子外监视著我们的举动,如果咱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不免漏了陷,所以还得做足一场戏。” 黄自立噌地跳出来,手中绣春刀一摆:“此事我可以代劳。” 穀雨见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第一千二十四章 做戏 申玉站在巷子口,等了半晌仍然不见马奎和大脑袋的踪影,他很有耐性,稚嫩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慌或者焦灼的表情,这份沉静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少有的。 远处的街上车水马龙,巷子里却安静得很,王府的后门关闭,恢復了往日的寧静。他半边身子仍然隱藏在墙后,探出半个脑袋窥视著。 “不想死的,都给我闪开!”一声暴喝在王府內响起。 申玉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 紧接著传来刀剑相击之声,吶喊声、廝打声响作一团。 “嘭!”后门门板被人猛力打开,一个人影窜了出来。 是穀雨! 申玉呆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瘦削的身影在几名强壮的汉子之间闪转腾挪,大脑袋紧跟在他身后,双方刀剑相加,打得不可开交。 穀雨脚下不停,飞也似的在巷子中穿梭。 锦衣卫咄咄相逼,一副吃定了他的样子。 一群人风风火火自申玉身边卷过,王府下人自后门涌出,向一干人的背影指指点点,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呵斥道:“凑什么热闹,还不赶紧滚回去!” 后门“嘭”的关上,申玉从隱身之处走了出来,向穀雨逃窜的方向追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等他追上大街,穀雨早已不见了踪影,人群心有余悸地向同一方向观望,显然被方才的骚乱嚇得不轻。申玉加快了脚步,追到十字路口,便见那几名汉子东张西望,大声呼喝:“往哪儿跑了!” “你二人,往东追!” “你二人,往西,剩下的人跟我走!” 几人呼啸而散,申玉隱身在暗处,直到锦衣卫不见了踪影,他想了片刻转身往回走去。 黄记客栈,申玉推门走入房间,穀雨正给大脑袋裹著伤,地上散落著猩红色的纱布,一股血腥味隱隱约约传来,大脑袋坐在床上,胳膊上缠著厚厚的绷带。 申玉將门关上,一言不发地看著两人。 大脑袋从怀中將官印取了出来,得意地道:“看来英雄会仅剩余额非我弟兄莫属。” 申玉看了看穀雨:“你如何在王府之中?” 穀雨转回头看著他,面无表情地道:“王家小姐被劫持后,我追著两人来到积水潭,那凶徒早有同伴在此等候接应,我自知不是对手,便没有强求。不过王小姐被劫,家中定然混乱无比,我寻机潜入府中,待到时机成熟便將官印抢了来,锦衣卫到底非等閒之辈,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大脑袋观察著申玉的神色:“马奎被他们擒了,老子虽然受了伤,但好歹捡了条性命,只可惜马兄落入鹰抓孙之手,锦衣卫凶名在外,马兄怕是要糟。” 申玉冷笑道:“即使他受不住大刑,又能招出来什么呢?” 他说的不错,不仅马奎,就算穀雨和大脑袋,连对方的身份、老巢在哪里一无所知,又从何招起呢? 申玉道:“儘快处理好伤口,两位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便隨我回去復命吧。” 穀雨与大脑袋对视一眼,神情中既有放鬆,又有一丝兴奋,他们知道这一关总算是顺利通过了。 顺天府衙,周围倚著墙,虚弱地张开嘴,董心五將一勺稀粥餵进了他的嘴里。周围闭上嘴,小口地抿著,艰难地下咽。 董心五却很高兴:“昏迷了一夜,看来饿得紧了,有师傅餵你,不著急。” 周围將口中的米粥咽了下去,轻声问道:“夏姜呢?” 董心五一怔:“她说府衙药材短缺,和彭宇回东壁堂取药了。你受伤严重,能这么快甦醒过来已是邀天之倖,可再容不得半点闪失了。” 周围皱紧了眉头:“您怎么就放她走了呢?” “什么意思?”董心五疑惑地道。 周围道:“您可知她昨晚为何会出现在府衙?” 董心五一怔,自从周围受伤,他一颗心放在了徒弟身上,哪有心思关注夏姜,经他一问才察觉到不妥:“说不定是找咱们来的呢?” “那既然我已脱离了危险,她又反而离开了呢?”周围琢磨著。 董心五沉下脸:“那还不是掛心你的安危,回去取药了吗。老四,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周围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她出现的时机不对。” 董心五道:“別瞎想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有分寸。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乖乖把粥喝了,养好身体才是正办。快壮皂三班弟兄都去街上抓贼去了,府尹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偏偏你这主心骨又受了伤,哎...” 周围想了想道:“二哥呢?” 不提段西峰还好,一提起他董心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兔崽子几天不见人影,我怀疑他也掺和了进去。” 东壁堂,小成將药箱交给彭宇:“除了周捕头用到的,我又多准备了一些,专治跌打损伤,这些时日你们辛苦,千万保重身体。” 彭宇將药箱接在手中,却把眼看向夏姜:“夏姐姐,你隨我回去吗?” 夏姜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情要办。” 彭宇道:“那我陪你去。” 夏姜皱了皱眉:“不用,顺天府的公事要紧。” 彭宇小脸紧绷:“我知道你不想给师爷添麻烦,所以打算先行查出个眉目,但对方武艺高强,夏姐姐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跟著穀雨学习拳脚棍棒,也是下了番功夫的,关键时候还能护你周全。” 小成嗤笑道:“就你那三两下,真箇和对方打起来也是白给吧。” 彭宇气得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打你绰绰有余。” 夏姜知道彭宇的心意,安慰道:“我又不是蠢的,绝不会和他们硬拼,只要拿到证据我便会告知董捕头,剩下的事情交给顺天府,敌人的刀再锋利,也伤不到我分毫。” 彭宇咬著嘴唇想了半晌:“还是不行,昨天晚上发现二贼之时,你也是这般说的,越漂亮的女子越会骗人,我不能信你的话。” “什...什么?”夏姜张大了嘴巴。 小成噗嗤笑了出来。 夏姜无奈地道:“彭宇,这一次我是认真的,绝不会孤身犯险...” 彭宇眼珠转了转:“那更不会让我陷入危险了,我便是跟著,也没有大碍吧。” 夏姜苦恼地看著他,意识到自己搬起石头不小心砸了自己的脚。 第一千二十五章 陆风 穀雨下了马车,蹣跚著走了一段,眼罩被人揭开,又是那间熟悉的密室。 老楚笑容可掬地迎上来,申玉从怀中掏出官印,递给老楚,老楚验看无误后方道:“恭喜二位,早先见两位英雄气度不凡,果然非池中之物。” 大脑袋嬉皮笑脸地道:“老子也没想到你这么有眼光。” 穀雨適应著密室中昏暗的光线,见门口站著两名强壮的汉子,除了老楚和身后跟隨的申玉之外再无其他人,偌大的密室显得愈发空旷,他不禁疑惑道:“其他人呢?” 老楚道:“回谷爷的话,另外七人正在陆续赶来,这一轮比试结束,紧接著便是终局,二位稍事休息。”对穀雨的称呼也变了。 他两掌交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几名下人打扮的男子走进来,方桌座椅摆放整齐,又有瓜果梨桃,点心香茗奉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大脑袋喝了口茶,向穀雨嬉笑道:“待遇也不一样了,看来大丈夫还得建功立业才有安身之本。” 穀雨瞟了他一眼:“小心为上,万一这茶中掺了迷药...” 大脑袋一怔,隨即撇了撇嘴:“少嚇唬我,要是他们想对老子不利,早就下手了。”他转回头看向老楚消失的方向:“那官印...” 穀雨心中同样惴惴,这官印被老楚收走之后,便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谁知道对方会拿来做什么。他颓然地摇了摇头,两手环抱靠在椅背上,一阵疲惫感涌来,他打了个哈欠,微闔双眼。 老楚的话在他脑子里又转了一圈,终局?他提心弔胆了这些时日,终於迎来终局竟然有些鬆一口气的感觉。 但隨之而来的则是一个大大的疑问。 就这样吗? 难道这英雄会仅仅是因为意气之爭而触发的一场闹剧? 但穀雨知道並不是这样,英雄会背后的身影若隱若现,就像此刻身处的密室,若只是一群乌合之眾共襄盛举,那为何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人知道举办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对方將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目的究竟是什么? 穀雨百思不得其解,倦意一阵阵袭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直到大脑袋伸手拍了他一记,穀雨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密室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影,穀雨定睛细瞧,见这几人服色各异,高矮胖瘦各有千秋,坐在桌前低声交谈,还有几人明显落了单,闷头喝著茶,或者默默等待著。 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穀雨的眼帘,是段西峰。 两人互视一眼,悄悄移开目光。 穀雨暗道:我这位二哥神通广大,確非常人可比,瞧他的样子定然是得手了,也不知哪家遭了殃。 与穀雨的谨慎相比,段西峰则显得老神在在,身处暗室毫不掛心,手中的一串葡萄吃得只剩下了梗,他將籽儿吐在地上,门口人影一闪,第九人姍姍来迟,段西峰见那人面熟,细细一瞧顿时变了脸色。 领头的也是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向室中眾人作了个揖:“各位久等了。” 他身后则是一名身穿玄色长衫的年青男子,瓜子脸,柳叶眉,长得很是秀气,像书生像世家公子,就是不像贼。 他刚在桌前坐定,门口又是一片喧譁,一队人马风风火火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先前那名年轻人,身后跟著几名男子,人人手持利刃,面容肃穆。 眾人停止了交谈,齐齐向他看去。 这年轻人长袖一甩,朗声道:“恭喜各位英雄好汉再下一城,小可有幸见识各位超凡技艺,实在佩服得紧。” 大脑袋身边一人道:“少扯淡,那千两黄金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这一说,里边便有人应和道:“对啊,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誆我们去送死,小子,爷爷虽然不贪恋钱財,但若是你敢骗我,老子保证打得你满地找牙!” 眾人纷纷鼓譟,大脑袋挥拳吶喊:“那黄金究竟是不是真的?!” 年轻人面不改色,两手虚压,场间重新安静了下来,他笑了笑:“诸位都是江湖中的狠角色,小可纵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存心欺瞒。”探头向门口看去:“进来吧。” 话音未落,一队人马鱼贯而入,四名壮汉抬一口大箱子,步履蹣跚,十分吃力。箱子连著箱子,足足有二十余箱,將偌大的密室挤了个满满登登,眾人齐齐站起身来,目露好奇之色。 年轻人无意吊眾人胃口,吩咐道:“打开。”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金光四射,整间屋子变得耀眼夺目,穀雨眯起眼睛,目光贪婪地在金元宝上打转,心臟砰砰直跳,眼前的一切太震撼了,在此之前他自问是一个淡泊银钱的人,但这一刻即便是他也不淡定了。 千两黄金在此之前是数字,但此刻实实在在摆在面前,闪烁著刺眼的金光,催发出无数幻想,让一切遥不可及的梦想变得唾手可得。 大脑袋双目幽光闪烁,舔了舔嘴唇闷声道:“都是老子的,谁跟我抢,老子就乾死谁。” 年轻人將眾人反应尽收眼底,他並不感到意外,清了清嗓子道:“小可名叫陆风,诚意待客,不敢相欺,诸位大可放心。本届英雄大会尽揽天下英豪,唯有魁首方可获得千两黄金,榜眼五百两,探三百两。三甲自在座九人之中胜出,各位英雄报个万儿,互相认识认识如何?” 先前那名率先挑衅的男子道:“俺叫史大可,江湖上的朋友抬爱,称我一句金翅鸟,给各位弟兄抱拳儿了。” 眾人回礼,大脑袋嘻嘻一笑:“我叫大脑袋,千两黄金非我莫属,各位还是早回吧。” 段西峰用的是化名:冯西端,乃是將名姓掉了个个儿。 最后是那名俊俏的年轻人,他斯文地向眾人行礼:“在下姓胡,单字冲,有礼了。” “胡冲?”大脑袋皱紧了眉头。 穀雨问道:“你认识?” 大脑袋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江湖上有他这一號人物,据说这人身手了得,天下万物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只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竟然是个俊俏的后生,”说到此处嘿嘿一笑:“跟个大娘们儿似的。” 胡冲作了个罗圈揖,目光最终著落在段西峰身上。他向段西峰笑了笑:“冯兄,我们又见面了。” 段西峰脸色很难看,在座九人避无可避,他深深地看了胡冲一眼:“天下之大,好巧不巧,胡老弟,咱们真是有缘吶。” 第一千二十六章 退出 陆风双掌合击,將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檯面上:“诸位远道而来,將京城搅闹得天翻地覆,闯下了好大的名头,顺天府和有司忙得手忙脚乱,却连诸位的影子都抓不住,终於教这些鹰爪孙知道了绿林好汉不是好惹的。” 眾人面现得色,京城乃军事重镇,又是天下衙门匯集之地,能在京城走一趟且毫髮无伤,確实值得他们骄傲,且江湖上日后传颂,这也將是莫大的荣耀。 陆风又道:“今晚便是终局之战,这一局可是要各自为战的。” 那史大可是个急性子,站起身急不可待地道:“废话少说,怎么个比法?” 陆风微微一笑:“京城权贵之家纵使防备重重,但对於各位如入无人之境,这样的比试也分不出个胜负,要说这天下还有一处值得挑战的,那便是大明天子所在之地——皇宫。” 穀雨驀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陆风。 史大可咚地跌坐回椅中,一句话不说,已经被嚇得呆住了。 陆风缓缓道:“要想成名立万,在江湖上叫得响噹噹,那就在顶峰相见。皇宫乃天下戒备最为森严之处,还有比这更好的试金石吗?各位莫不是怕了吧?” 史大可喃喃道:“老子早该猜到千两黄金不是轻易就能动手的。” 没有人回应他,四下里鸦雀无声,与先前群情激昂的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穀雨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这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紧跟著是更大的疑惑,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刺杀皇帝?还是另有所图? 不管哪一种,都足够让穀雨汗毛直立。 陆风静静地观察著眾人的反应,他知道这个消息有多骇人听闻,无论有怎样的情绪他都可以理解,一人缓缓站起身:“我可以退出吗?”这是个络腮大胡的汉子,眼窝深陷,看起来並不像中原人士。 陆风扬了扬眉:“你不想要黄金?” “想。”男子面沉似水:“可是我更想要命。” 陆风笑了笑:“理解,请便。”做了个请势。 这人身后跟著一名童子,闻言走上前向那汉子道:“请吧。” 那汉子面露惭色,向眾人拱了拱手,快步离开了。 大脑袋望著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舔了舔乾涩的嘴唇,穀雨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大脑袋,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你也该离开了。” 大脑袋扭过头,讥笑道:“你嫌我碍事了是不是?” 穀雨一怔,大脑袋確实不再適合这场游戏,一则是因为这廝被那千两黄金勾走了魂,对於穀雨的三令五申屡教不改,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可能会生出事端,二则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对方所谋甚大,潜入皇宫一旦被发现,哪怕並非出於私心,皇帝也不会轻饶,这是掉脑袋的罪过,穀雨不想牵连到大脑袋。 可是大脑袋並不领情,他心心念念的便是那千两黄金,谁想要阻止他便是和他过不去,甚至不介意刀剑相向。 他冷冷地道:“我也是这九人之一,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我劝你不要挡我的路,否则咱们便是敌人。” 穀雨接触到他的眼神,心中驀地一寒,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最后只是道:“你好自为之吧。” 那边厢陆风又道:“还有其他人要退出吗?” 没有人回应他,陆风笑了笑:“人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没有金刚钻別揽瓷器活,没有什么好丟人的。不过各位是刀口上討生活,自然也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皇宫乃是大明天子的地盘,能在宫里走一遭,这天下英雄还有哪个不信服的?” 还是没有回应,但呼吸声粗重起来。 陆风继续道:“各位技艺精绝,於数百位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汉中脱颖而出,绿林道中恐怕再难出其右,皇宫纵使重兵把守,皇帝老儿不过肉身凡胎,以各位的修为难道还怕他不成?” 他提高了声音:“好男儿自当一往无前,成就不世功业,今晚便是各位功成名就之日,盛名及財富便在眼前,各位还在等什么?!” 在座的汉子都是绿林道上成名日久的人物,淡漠生死,性情刚烈,把面子看得比生死还要重要,陆风一番话如春风吹野火,撩拨得每个人心中烈焰腾腾,即便心中有顾虑的,此刻也已消失无踪。 史大可咬牙切齿地道:“干他娘的,老子也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怕他个逑!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人死鸟朝天!” 另一个汉子也道:“那千两黄金是老子的,谁也抢不走!” 有人应和道:“老子若是死在皇宫里,江湖上必定留下一號,徒子徒孙跟著沾光,死了也值!” 史大可道:“姓陆的,究竟怎么个比法,你把道划下来。” 陆风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是个把握人心的好手,似乎每一次眾人情绪的起伏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仍然像第二轮一般,每个人一个目標,最先完成的便是本次英雄会的魁首,次之为榜眼,再者为探,以上三位的名姓、事跡我们会传抄至各省,定教天下晓得诸位的名头,再往下虽不记名次,但另有厚礼相赠。” 史大可哈哈大笑:“那老子可要天下闻名了。” 眾人群情激越,蠢蠢欲动。 穀雨听得暗自咋舌,他往常接触的大贼越是有本事,越是低调得很,生怕別人发现了自己。像场间眾人这般,却是他未见过的另一番光景。但转念一想,人各有志,所追求的东西自然也不同,各省府接受到邀约的不在少数,有的人选择来京城,有的人选择避之不应,恐怕那时各人的命运便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陆风招手將老楚唤了上来,老楚手中托著一只银质托盘,托盘上共有八个木盒:“除去方才的兄弟,一共有八处目標,各位任选一个,天黑前会由人將各位统一接入宫中,天亮时无论完成或者完不成,都需要撤出来,否则各位是没机会再活著走出来的。”眼光转冷,瞳仁中一片肃杀。 穀雨瞧在眼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一千二十七章 抽籤 史大可恶狠狠地道:“老子既然决定走进去,不成功便成仁,我先来!”从桌子后绕出来走到老楚面前,手指在托盘的纸条上点动著:“点兵点將,骑马打仗,点到你跟我走,不跟我走是小狗。”指头停了下来。 大脑袋撇撇嘴:“什么乱七八糟的。” 史大可將那纸条抄在手中,展开细看,尔后將纸条交给陆风,陆风向眾人展示:“钦安殿。” “这是啥地方?”史大可满脸的疑问。 不光他有疑问,场间眾人皆面露疑惑之色,显然都是第一次听说。 陆风笑了笑,给这群大老粗答疑解惑:“钦安殿始建於永乐年间,殿为重檐盝顶,坐落在汉白玉石须弥座上,黄琉璃瓦顶,殿前出月台,四周围以穿龙纹汉白玉石栏杆,龙凤望柱头,惟殿后正中一块栏板为双龙戏水纹,周围四脊环绕,殿顶安放渗金宝瓶,这便是你的目標。” 史大可傻呆呆听著,犹如一只呆头鹅,末了才缓缓道:“这宝瓶倒是不难取,但皇宫这么大,我要哪里寻它?” “不著急。”陆风卖了个关子:“下一位。” “额来。”一名身形矫健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此时已近深秋,他还只穿著一件单衣,说话中气十足,令人不得不重视,方才自报家门时他自称肖其瑞,山西人氏。 他抽中的是御用监,雾煞煞地问道:“这又是哪里?” 陆风解释道:“皇室成员规模庞大,为照顾皇族的饮食起居,特设置十二监二十四衙门,这御用监便是其中一处,专门负责製造和准备皇帝御前所使用的各种物品及玩赏器物。眼下太后寿辰在即,皇帝便命御用监特意打造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髻,这支髮髻由金丝穿绕、镶嵌八宝支撑,世所罕见,价值连城,肖英雄,可有信心拿到手?” 穀雨听到此处,心头不禁一紧,皇家秘事,这陆风为何信手拈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肖其瑞听得两眼放光,信心十足地道:“那有何难?” 大脑袋听得百爪挠心,扬了扬手:“我来。”迫不及待地跳將出去,他抽中的是万春亭。 陆风像个教书先生一般,博学而有耐心:“万春亭位於御园之中,由一座方亭各面出抱厦形成。四面抱厦前各出白玉石台阶,周围白玉石栏板,绿色琉璃槛墙饰黄色龟背锦纹,槛窗和隔扇门的槅心都是三交六椀菱,梁枋施龙锦彩画。亭內天板绘双凤,藻井內置贴金雕盘龙,口衔宝珠,这颗珠子乃是西域朝贡之物,大脑袋兄弟,相信以你的身手定然胜券在握了。” “那是自然。”大脑袋挺直胸膛,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胡冲走上前抽籤,纸条上写的是皇史宬。 陆风笑了笑:“胡英雄一脸的书卷气,没想到下手之处也是皇家藏书之所,此处用於存放大明朝歷代重要典籍,包括实录、圣训,石室金匱,保守严密,其中《大明混一图》由太祖皇帝下令绘製,描绘世界版图,不仅有我大明疆域,更有西洋诸国风貌,此图只闻其名未见其实,在下好奇得很,辛苦胡英雄带出来,给在下好生瞻仰一番。” 胡冲垂下眼皮,並没有像其余几人表现得那般激昂慷慨。 段西峰冷冷一笑,走到托盘前,隨手取了一个看也不看交给陆风,陆风展开念道:“武成阁,位於太和殿前广场西侧,两层之间设腰檐,出平座,屋顶为单檐廡殿顶。武成阁收存金、银、制钱、珠宝、玉器、金银器皿等,皇帝皇后筵宴所用金银器皿均由其预备,只要冯兄將皇帝所用金碗取了来,便是此行的目的。” 穀雨抽中的则是慈寧宫的一副字画,乃是皇太后视若珍宝的如意轮观音像。 待八人抽完,陆风才道:“皇家禁地,对各位来说陌生得很,在下明白其中难处,故此便將各处位置讲与各位听了,不过其中方位怕大家记得乱了,招惹祸端怕是不美,”说著话向老楚比了个手势,老楚將托盘收起,自背后拿出一副捲轴,在眾人面前摊开:“诸位认真记了,今晚用得到。” 穀雨只看了一眼,脑袋嗡了一声,但觉眼前天旋地转,如坠冰窟,战战不能自已。 那展开在眼前的分明便是皇宫的布局图。 午门、金水桥、太和门,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穿过乾清门便是內廷,乾清宫、交泰殿、坤寧宫、东西宫、御园,一笔一划勾勒得清清楚楚,甚至於城池侍卫也做了標记,禁城四门及宫內重要宫门两旁的值房或连房等歷歷在目。 史大可又惊又喜:“嚯,这可是宝贝东西!” 肖其瑞放声大笑:“有了此物,何愁大事不成!” 陆风的手指在图纸上指指点点:“这里便是钦安殿。” 手指下移:“十二监因由各监职责由中心向外扩散,日常侍奉的离得近,御用监则离得稍远些,在这里。” 他边说边移动手指,將八人的目標一一点明,大脑袋吸了口凉气:“目標分散,遍布內廷,哥几个怕是各自为战,自求多福了。” 陆风道:“今晚我会安排各位英雄统一入宫,入宫之后大傢伙各施所长,百无禁忌,只要能达成目標,什么手段都儘管拿出来。”说到此处,他著意地看了穀雨一眼。 在此过程中,穀雨一言不发,与其余几位態度迥异,他似乎在听,但无论是大脑袋的声音还是陆风的声音,离自己似乎都很远。恐惧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淹没了他。 段西峰冷眼旁观,忽道:“马上便是中午了,老子肚子饿了,你们管不管饭?” 陆风向他笑了笑:“不吃饱喝足,哪有力气办大事,自然是要管的,各位隨我来。”他走到门口,做了个请势。 眾人隨他走出密室,面前是一个缓坡,走上缓坡穀雨当即便是一怔,面前是一片竹林,莹莹绿绿,遮天蔽日,回头看去这密室竟然建在地下,被茂密的植被覆盖,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似乎到了某个宅院的后园,绕过照壁便见房屋幢幢,沿途洒扫得乾乾净净。 陆风领著走入厅,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眾人分宾主落座,大脑袋问道:“咱们究竟是在哪里?” 陆风並没有正面回答:“一处安全的所在。” 第一千二十八章 休息 大脑袋撇了撇嘴:“切,故弄玄虚,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史大可不待陆风谦让,夹起筷子便吃,其他人也没有客气,餐桌上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唯独没有酒,大战在即,也没有人找不痛快,正吃得火热,听到大脑袋这么问,眾人纷纷向陆风投去疑问的目光。 儘管没有人说出口,但能走到这里的都不是傻子,陆风一伙对皇宫了如指掌,只要不是个傻瓜都能察觉出不妥。 史大可咽下嘴中食物:“咱们五湖四海齐聚於此,为的是给绿林好汉爭口气,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府,可不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的。” 他这一句话出口,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陆风面不改色,环视眾人,尔后缓缓道:“我家主人乃是朝中做官的。” “什么?!”史大可腾地站起身来,脸上的震惊夹杂著愤怒。 眾人在片刻的迟愣后也都紧张起来。 陆风又道:“他虽在朝中为官,但素来仰慕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年轻时候也是游侠儿,私下里更是倾心相交,与不少绿林道上的名宿成为至亲好友。顺天府衙的捕快出口不逊,天下豪杰无不愤慨万分,江湖上的不少朋友给我家主人递了话,说要让顺天府吃些苦头,我家主人感同身受,他这个人仗义任侠,於是便揽下了此事,广邀天下英雄同赴京城,教天下人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这便是英雄会的由来。” 史大可道:“你家主人既然是官府的人,老子怎么相信他不是和顺天府同气连枝,故意设下陷阱,好將我等一网打尽?” 陆风道:“这便是我家主人不愿公布身份的缘由。他知道各位英雄都是直爽的汉子,最受不得这些弯弯绕绕,试想如果我家主人心怀歹意,那在第一轮的比试中趁各路英雄齐聚,来个前堵后截岂不是一了百了?” 史大可一怔,陆风继续道:“即便他与顺天府共谋,那二轮比试中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也是共谋吗?他们捨得万贯家財吗,甚至人命呢?” 肖其瑞想了想:“就算如此,但你家主人躲著不露面,可不是待客之道。” 陆风笑了笑:“您说的是,待今晚过后分出胜负,我家主人在此设宴款待各位。这些话以及主人的身份本可以不说,但交朋友真心最重要,在下並无半点隱瞒,”他环视眾人,沉声道:“毕竟那千两黄金可是做不得假的。” 史大可坐回到椅中,与眾人眼神交流,最后还是肖其瑞道:“我们江湖人讲究个直来直去,你诚心交朋友,咱们便是朋友,但你若是心怀鬼胎,弟兄们抓到你必定三刀六洞,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陆风拱拱手:“谨记肖英雄的教诲。” 眾人这才抄起碗筷,恢復了谈笑。穀雨吃得不多,显得有些心神不属,大脑袋笑嘻嘻地给他布菜,穀雨抬眼看著他,眼神冷冰冰的,大脑袋不以为意,悄声道:“如果我死了,你就当作不认识我。” 穀雨瞳仁紧缩,这才知道大脑袋这廝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转念一想心中驀地一酸,大脑袋並不是蠢人,他是个机灵的傢伙,行动之初他表现出的畏难情绪,其实是比穀雨更早一步察觉到行动的危险,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推諉了事。 但后来之所以对於穀雨的话置若罔闻,说到底还是那千两黄金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他知道有了这笔钱,对於朝天寨的老少爷们意味著什么,儘管夏姜劳心戮力打开局面,但谁也没办法对未来保持篤定的乐观,尤其是像大脑袋这种从小见惯苦难的人。 前方的道路究竟还会有多少坎坷,会不会再次发生意外。 在此之前大脑袋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坚定地站在夏姜身边。 但当他发现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时,心思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那千两黄金是真的,那么他的所有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朝天寨的每一个人都將以最快、最稳定的姿势摆脱山匪的烙印,开启新的生活。 为此他愿意选择性地忽略在这场行动的阴谋,以及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的风险。就像一个飢饿的人,哪管到手的包子有没有毒,先吃下去再说。 一阵风捲残云过后,陆风又道:“在下给各位安排了住处,太阳下山之前各位就在此好生歇息,天黑后一同出发。” 几名童子出现在门外,申玉向大脑袋和穀雨比了个手势,两人走出厅跟在申玉身后。 这座宅子占地极大,亭台楼榭,应有尽有,只是路上见不到下人,四下里安静极了,大脑袋好奇地道:“这里是哪里,咱们还在城內吗?” 申玉头也不回:“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大脑袋笑了笑:“是啊,对皇宫了如指掌的朝堂高官,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你们不会放我们走的。” 申玉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著大脑袋,大脑袋冷下脸,毫不介意地回视著他。 申玉缓缓道:“你想多了。”继续向前走去。 大脑袋咂咂嘴,跟著申玉进了院子,左右各有两间厢房,申玉努了努嘴,大脑袋推门走了进去,穀雨尾隨在他身后,却被申玉拦下了:“你的房间在那边。”却是在大脑袋的对面。 穀雨心中翻了个个儿,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地走入了房间,申玉道:“两位安心休息,留著些力气,莫要胡思乱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们,这宅子里为防贼人设置得机关重重,没事不要瞎溜达,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戌时一到,咱们准时出发。” 穀雨关上了门,想了想又將房门上了閂,转过头来探查一番,客厅的桌子上摆放著吃食,角落中有兵器架,架子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走入臥室,水盆中打了清水,被褥崭新,转过屏风,角落中还有一只马桶,看来是不打算给客人任何的藉口走出房门。 窗户外传来了脚步声,同样的嘱咐,隔壁传来了关门声,復归於平静。 穀雨收回目光一屁股坐在床沿,脑子里乱鬨鬨的,他抱著自己的脑袋,身体在轻微地筛动。他被陆风一伙的疯狂嚇到了,潜入皇宫,盗取宝物,只要被抓到便是人头落地的后果,而最可怕的是他至今仍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 咚,咚咚。 轻响忽然自背后传来,穀雨猛地抬起头,扭头看去。 第一千二十九章 字条 咚,咚咚。 轻响自架子床后持续传来,一短两长,穀雨听得再亲切不过。 那是快班在必须保持静默的状態下用来联络的暗语,除了对面的大脑袋,能敲出这种节奏的只有一个人,段西峰。 穀雨移到墙边,轻轻敲击。 咚,咚咚。 墙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穀雨转过身子,背倚著墙,原本冰凉的心渐渐有了些暖意,他呆愣了片刻,隨后用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他开始静下心来回忆起这些天来的经歷,事后再回想起来,陆风一伙的设计不可谓不精细。 他布置了一轮又一轮的比试,一则將能耐差的排除在外,二则却也是一场人性的试验。但凡有所畏惧,有所质疑的都已经退出了大会,只有那些技艺超群,为功成名就或攫取財富而不择手段的被留了下来。 所以陆风才会毫无顾忌地公布了终局的比试內容,乃至將他那主人的身份和盘托出。因为他篤定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面对名利诱惑之时只会愈加兴奋,而不是畏惧退却。 对方下的好大一盘棋,不惜在京城搅闹风云,没想到最后落子处却是在皇宫。 陆风以及他背后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意气之爭吗,还是说隱藏著其他的目的? 穀雨的脑筋飞快转动,如果对方真的另有所图,那么一种可能就是在这皇宫之中浑水摸鱼,这八人有极大可能被摆在明面上,成为背锅的棋子。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在宫外,如果潜入皇宫之事败露,京城之中各衙门都会向宫城驰援,城防力量一定有所倾斜,在短时间內会出现监管的空缺,更方便对方下手。 而无论哪一种假设,自己这八贼都不可避免地要成为替罪羔羊。想到晚上將要面对的死局,穀雨忍不住头皮发麻。 敲门声传来,穀雨一怔,他跳下床来走到门边,隔著门板警惕地道:“谁?” “送热水。”门外是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穀雨下了门閂,將门打开一条缝,门外站著一名下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低垂著头,手中捧著一只水壶:“谷爷,给您备了茶和热水。” “进来吧。”穀雨上下打量著他,侧过了身子。 下人走到桌前,將茶具用热水冲洗,热气腾腾中下了茶叶,再用热水冲开:“您请用茶。”將水壶留在桌上,施礼退了出去,静静地站在门前等待著,穀雨只得將门关上,重新上了门閂。 也不知他泡的是什么茶,满屋子里茶香四溢,令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穀雨舔了舔嘴唇,坐在桌前,將茶杯端起凑到嘴边,正要喝下去。 “咦?”他的动作停住了。 茶杯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字条,他將那纸条抄在手中,只见那上面写的是:危险,速去。段 是段西峰留给他的字条! 穀雨呼吸急促起来,也不知他这位二哥使的什么手段,竟然让那下人偷偷为其传信。 “危险...速去...”穀雨喃喃道,段西峰一定也发现了其中的危机,传信命自己速速离去。论起江湖经验,自己与这位二哥根本没得比,虽然对其为人处世多有忌惮,但若说起真本事,穀雨还是极为佩服的。既然他冒险传信,那就代表此事已极为凶险。 穀雨將那张字条翻来覆去地看著,陷入了沉思。 顺畅车行门前进进出出,闹闹哄哄,作为南城远近闻名的车马行,不仅租赁车马工具,同时也提供运输服务,京城货物南下或北上,不论是鲜货或者手工艺品,顺畅车行大多可以承接。此时正是生意忙的时候,有的伙计忙著套车,有的则忙著卸货,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负责接待的伙计笑容可掬地迎来了一位新主顾,他贪婪的目光在面前这位美丽的少女身上上下打量著,对她身边的彭宇则视若无睹,嘴里是不假思索的客套:“这位是哪家的老板娘子,您可是要租车吗?” 夏姜点点头:“你们车行中有多少马车?” 伙计一怔,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问的:“算上路程中的,有个三四十辆吧。”言语中带著自得,作为成立不久的车马行,短短几年便在京城中站稳了脚跟,规模还在逐渐壮大,由不得伙计不骄傲。 夏姜淡淡地道:“不够,我至少要八十辆。” 伙计大张著嘴,被夏姜的气势嚇到了,他狐疑地打量著夏姜:“敢问老板娘子,您做的是什么生意?”要是乱开玩笑,他是不介意出手教训教训这位小娘子的。 夏姜掉头就走:“这趟活你接不了,没必要知道了。” 彭宇跟在她身后,嘴里嘟嘟囔囔:“京城之中还得是赵家、王家的车马行,其他车马行纵使便宜,可也没本事接了咱们家的活儿。”赵王两家占据了京城车马行的半壁江山,行业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伙计怔怔地看她走远,仿佛还在分辨著对方的意图,下一刻则动若脱兔,拦在夏姜和彭宇面前:“等等!”呼吸粗重,眼睛也红了。 彭宇不耐烦地道:“別耽误我们正事。” 伙计脸上笑开了,显得既真诚又浮夸:“两位不忙著走,赵王两家运价贵在行內人尽皆知,我们家保证可以给您最合適的价格。至於用车方面您也不用担心,那个,那个...我们一定凑出八十辆。” 夏姜根本不看他,伙计只得把眼神直勾勾看向彭宇,彭宇砸了咂嘴:“你说话好使吗?” 伙计一拍脑门:“我们掌柜的就在后堂呢,您二位跟我来。”拖住彭宇的袖子,生怕他跑了,彭宇得一路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一到了后堂,伙计放声大喊:“掌柜的,来大买卖了!” “兔崽子,鬼叫什么?!”隨著一声浑厚的咒骂,一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夏姜面前,他长著一对眯眯眼,挺著大肚子,脸上掛著市侩的笑容,两手虚抱向夏姜拱了拱:“一看便是位大老板,不知鄙店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第一千三十章 试探 彭宇两手背在身后,高仰著头,鼻孔看向中年男子:“伙计说你能做主是吗?”气焰囂张的令那中年男子不禁一愣。 夏姜想笑又不敢笑,但她的確也需要彭宇做足姿態,於是沉默不语,四处观瞧,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 那中年男子迅速收拾表情,堆起满脸假笑:“鄙姓吴,是这家车马行的掌柜,店里的事都是我做主,小官人有什么要求,但请吩咐。” 彭宇伸手比了个八,咧著嘴道:“我们要八十辆车,能凑出来吗?” 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著实不少,敢问小官人做的是什么生意?” “草药生意。”彭宇不假思索地道。 中年男子的脸上仍旧看不出表情:“京城之中各大医馆倒是经常委託鄙號从外地转运草药至京,从来没听说过往外地贩运的,小官人的生意做得这么大,鄙人倒是从不曾听过,敢问小官人的总號在哪里?” “唔...”彭宇被问住了,这位吴掌柜人老鬼精,可不是那伙计那么好对付的。 “吴掌柜有所不知,这草药习性与地域有莫大关係,温度、水份、光照皆是影响其生长因素,比如长白山冷凉湿润,適合出產山参,而鱼腥草偏好温暖潮湿,云贵一带则为其提供良好的生长环境,”关键时刻还是夏姜出言解围,她侃侃而言道:“京畿一带则有拳参,根茎入药有清热利湿,凉血止血,解毒散结之效,这种草药喜凉爽气候,耐寒又耐旱,正適宜在京畿生长。我们是京郊的药农,由乡民自发组织,栽种的多是京畿独有的草药,生意做得虽然不算大,但南七北六十三省皆有人定时採买。” 她边说边观察著吴掌柜的神色,从他狭长的眼缝中难以看出对方的情绪。 吴掌柜沉吟片刻:“既然与赵王两家的车马行合作得好好的,又为何要另寻他家呢?” 夏姜知道这人不好说服,想要让他卸去心防,这理由需编得似模似样:“这草药储存方式各异,有的可以长期保管,有的则不然,需得赶在水份流失前去净茎、叶及鬚根,淘洗乾净,儘快入药。这个相信吴掌柜定然是知道的吧?” 吴掌柜点点头:“鄙號草药生意做得少,却也听託运的老板们说起过。” “拳参因为无法长期存储,所以在採摘后需得儘快处理,前后不超过一个月,”说起药材,夏姜自然是如数家珍:“我们当初与赵王车马行合作,便是看上了两家运力充足,时效稳定,但价钱也贵得很,每车实载四百余斤,运至天津卫便要收取十两银子。” “十两!”伙计听得咋舌,激动得脸色潮红。 夏姜的表情中透著无奈和愤慨:“正是,乡民虽知运输价格昂贵,但一时半会儿却也找不到同等运力的车马行,只能默默承受。这拳参分为春秋两季採收,前些日子我们收了草药,赵王两家却通知我们每车涨到十二两银子。” “十二两...”伙计呼吸粗重,眼睛也红了,迫不及待地看著吴掌柜。 吴掌柜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也不免热了起来,需知运输过程中保鲜成本固然大,却也不至於到十两的程度,他心中粗粗算了一笔帐,沿途车马、人员,加上耗损也不过三两银子,赵王两家欺负人家药农终日在深山老林耕种不通世故,便狮子大开口给人家开了个昧良心的价格。 夏姜悽然一笑:“更换车马行实非所愿,但草药生意原本利润微薄,若是当真依了赵王两家,恐怕我们將更难过活,事出无奈才不得不另寻他家,不过看起来贵號也难以在短时间內组织起八十辆车马...” “谁说的?!”吴掌柜终於忍不住了,截口道。 “他。”彭宇一指伙计。 吴掌柜气得三尸神暴跳,飞起一脚:“他妈的。” 伙计臀部挨了重重一记,揉著屁股齜牙咧嘴,抬头正碰上彭宇幸灾乐祸的笑容,气得闷哼一声別过头去。 吴掌柜换了副表情,諂笑著向夏姜道:“这位老板娘子,您有所不知,鄙號虽然运力有限,但东家却不只有这一家產业,实不相瞒,咱们在京城可是有好几家车马行的,八十辆车不在话下。” 夏姜心中猛跳,脸上则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价钱嘛...” 吴掌柜眼珠转了转:“价格好说,这赵王两家欺负您不懂行市,任意哄抬,咱们只会比他便宜,决不能挣那黑心钱。”说到此处大义凛然,颇有种替天行道的豪情。 夏姜终於露出喜色,迫不及待地道:“既然如此说,那就请吴掌柜备齐车马,咱们这便启程。” “慢来慢来,”吴掌柜好笑地道:“几家分號协调出马,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这事至少要店东点头答应才是。” 夏姜暗自鬆了一口气,她法螺大吹做足排场,正是要引出幕后的店东,却见吴掌柜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右手两指在夏姜面前搓了搓:“鄙人信得过老板娘子,但是毕竟劳师动眾,我也得给店东有个交代不是?” “理当如此,”夏姜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这原本是打算支付给赵王两家的定金,现在转给吴掌柜了。” 吴掌柜接在手中定睛细瞧,足足有三百两,喜得他面色红润,掖在怀中:“老板娘子,我家店东也是位豪爽热情之人,我当面介绍二位认识。”向身边的伙计一瞪眼:“还不去准备车马!” 伙计一溜烟儿地跑走了,彭宇望著他的背影舔了舔嘴唇,別看夏姜方才那三百两掏的瀟洒,却是从东壁堂的老堂主那里借来的,要是这钱打了水漂,夏姜怕是难以交代。 夏姜则没有他那样顾虑重重,与吴掌柜閒谈几句,伙计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回来:“掌柜的,车马备齐了。” “请。”吴掌柜当先引路出了车马行,一辆马车正在门前静静等候。 夏姜与彭宇上了马车,吴掌柜放下轿帘,坐在两人对面,吩咐一声:“走吧。” 马车缓缓而行,伙计伸头看著,嘟囔道:“这露脸的事儿也不知道带我一起...”眼前一,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嚇了他一跳:“哟,您怎的来了?” 第一千三十一章 入府 马车轰轰隆隆,在大街上急速穿梭,夏姜心里焦急,但面上则古井不波:“京城的车马行我大多听说过,贵號经营时间不久,买卖却已经不小了,吴掌柜財商通达,实非一般。” 吴掌柜逊谢道:“哪里哪里,老板娘子谬讚了,吴某不过是在行內打混多年,对其中的门道略知一二。”他是有心爭取这位大主顾的,定然不会只是贬低自身,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要说顺畅车行之所以有今日成就,与店东分不开关係,这可是位大財主,当初四家车行齐开,平日也不见如何张罗,但伙计、帐房、车夫、载具置办得整整齐齐,都是了大价钱的。只是这位店东神龙见首不见尾,鄙人一年里也见不到几次。”言语间颇感遗憾。 夏姜眉头一皱:“这么说,您也不常见他?” 吴掌柜摇了摇头:“平日里盘帐都是他手底下的人,若非必要我们是轻易见不到人的。每年新春佳节团拜之时,东家设宴款待我们几个掌柜的,我们才有缘得见一面。” 夏姜淡淡地道:“还不知道这位店东如何称呼?” 吴掌柜瞟了她一眼,看得夏姜心臟缩紧,但她毫不避讳地回视著吴掌柜,吴掌柜倒没有多想:“姓赵,赵一航。” 果然是他! 夏姜拳头攥紧,轻轻点点头:“这位赵员外既然生性低调,你带我去见他不会冒昧吗?” 吴掌柜大度地摆摆手:“不打紧,您可是我们的大主顾,哪有嫌钱多的。”他是有私心的,这四家车马行互不统属,隱隱存在竞爭关係,吴掌柜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拿出点实实在在的成绩。 夏姜所需八十辆马车,以这四家的规模没有任何一家可以独立支持,想要消化这笔单子,则必须由四家联手,中间的协调统筹需要人手,从中主持大局,而这个人非发起者吴掌柜莫属。 听说赵员外財势丰厚,產业庞大,如果日后想在车马行选出一个当家的。有了这次的积累,吴掌柜想更进一步,可就容易得多了。 马车骨碌碌行驶半晌,攸地停了下来,吴掌柜推开轿帘看了看:“到了,两位请吧。” 夏姜下了马车,左右查看,见自己身处一条宽敞的巷子里,巷子中只有一户人家,深宅大院,马车停在石阶下,吴掌柜上前叫门,过不多时门子推门而出,看到吴掌柜登时一愣:“这不是吴掌柜吗,您怎么来了?” 吴掌柜收起肚囊,满脸堆笑:“有要事求见,东家在吗?” 那门子向他身后的夏姜彭宇瞧了一眼:“家翁出门了。” 吴掌柜露出遗憾的表情,想了想凑近门子嘟囔了两句,门子迟疑片刻:“进来吧。” 吴掌柜笑容满面,忙不迭邀请道:“夏姑娘,咱们里边等。” 夏姜点点头,隨吴掌柜走了进去,此地身处东城,左邻右舍皆是大富商,四周清寧安静,喧囂之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宅子里佣人不多,夏姜三人在门子的带领下走入厅,下人奉上香茗点心,客气地道:“我家老爷外出有事,相烦各位稍候片刻。” “多谢多谢。”吴掌柜显得有些拘谨,待下人出去后才向夏姜邀道:“喝茶喝茶。” 夏姜眼神看向门外,见厅外空无一人,正在暗自合计,那边厢彭宇探过身子:“嚯,风消饼!” 原来夏姜身边的案子上有一盘刚上的点心,彭宇瞧在眼中,探手抓来,夏姜心念急转,一手抄过那盘子,口中道:“急什么,早上没吃饱吗?”一边向彭宇递了过去,盘沿碰到茶杯,只听噹啷一声脆响,茶杯倾覆,滚烫的茶水溅了夏姜一身。 “哎哟!”夏姜站起身来,忙不迭地抖索。 彭宇傻了眼,吴掌柜也隨著站起,扭头唤道:“来人啊。” 下人急匆匆走了进来,看到面前的情景也不禁一愣,吴掌柜道:“愣著作甚,还不带夏姑娘换身衣裳。” 下人傻呆呆地道:“这宅子只有老爷居住,没有女眷。” 吴掌柜一时间也不知所措,夏姜道:“算了,劳烦小哥给我拿一条乾净毛巾,另外可有空的厢房?” “您隨我来。”下人这次没再犹豫,扭头走去。 夏姜歉意地看向吴掌柜:“给掌柜的添麻烦了。” “不打紧。”吴掌柜摇了摇头,將夏姜送到门口,待两人拐过月亮门,这才回过头来,却见彭宇手中捏著风消饼,已经吃上了。 “小官人,真是...真是...”吴掌柜哭笑不得,斟酌半天才道:“心大。” 夏姜走入厢房,回头道:“劳烦小哥帮我打一盆清水。” 身后跟隨的下人迟疑片刻,转身去了。夏姜手扶著门框,待那人身影消失,隨即將门关上,左右环视片刻便向后宅走去。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夏姜步履匆匆,心跳加速,走不多时忽地停下脚步,不远处正是主人的正房。 她放慢了脚步,躡足潜踪走了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迎面是正房,东侧一间耳房。夏姜快步穿过院子,走到正房前,强忍心中忐忑推开房门,房中宽敞明亮,陈设考究,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是一名单身男子的房间。 夏姜在房中打转,走到书案前翻查著,面前厚厚的一摞大多为帐本,桌角则摆放著几本经史子集,看起来这位赵员外还是位爱文之人。 夏姜翻查半晌一无所获,她气馁地在桌上重重一锤。 啪嗒! 一本书的夹页中掉出什么,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夏姜蹲下身子將那物事抄在手中,原来是一张摺纸,叠得方方正正。 倒是个文雅的人。夏姜苦笑道,將那摺纸展开,恢復原本样貌。 下一刻夏姜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如触蛇蝎,忙不迭將其扔在地上,厌恶且恐惧地看著它,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呆立半晌,她忽然回过神来,用力將眼角的泪痕抹掉,將那摺纸捡起来掖在怀中,快步走出了门。 她走近厢房时,但见大门敞开,心中不觉一紧,那下人听得脚步声,从房中窜了出来,狐疑的目光打量著夏姜:“您去哪儿了?” 第一千三十二章 吸引 面对下人审视的目光,夏姜假作羞赧道:“方才腹中疼痛难忍,那个...给你添麻烦了吧?” “老爷的规矩大,我们做下人的不敢有半分忤逆,但有做错或他看不过眼的,轻则打骂重则驱赶出门,要是让他看到了,有我的好果子吃。”夏姜点头道歉,脾气好得很,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那下人倒不好再说什么,缓和了脸色道:“水放在屋里,你快些吧。” “辛苦辛苦。”夏姜走进房门匆匆洗了把脸,用手巾擦乾净。 那下人就在门外候著,看来是生怕夏姜再乱跑,夏姜心中急如焚火,不欲与他纠缠,快步回了厅,向吴掌柜打了个招呼,正要想个託词告辞离去。正在此时,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脚步声。 吴掌柜喜形於色:“东家回来了。” 夏姜脸色唰地白了,吴掌柜看向门外:“两位稍后,我去迎迎东家。”说罢迈步走向门外。 夏姜一把拉住彭宇,从怀中掏出摺纸塞给他,脸色说不出的凝重:“去找顺天府...不,去北镇抚司,找叫田豆豆或周青柏的人,这东西只能交给他们锦衣卫,然后领他们来此。” 彭宇被她的神色嚇傻了,愣愣地道:“夏姐姐,你怎么了?” “別问那么多了,”夏姜拉著他的胳膊走到门外,指著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在空厢房里躲著,我会为你爭取时间。” 彭宇嚇得声音打颤,声音里带著哭音,他从夏姜的脸色预感到大事不妙。 夏姜用力揪著他的胳膊,彭宇疼得齜牙咧嘴,夏姜咬著牙道:“你师傅就是把你教得这般拎不清轻重吗?彭宇,你给我记著,你我的得失在朝廷面前算不得什么,走!”使劲推了他一把。 彭宇听得云山雾罩,但夏姜从未这般措辞严厉地跟他说过话,她把话说得这般重,显然也是真急了。他咬著牙,太阳穴青筋鼓起,將摺纸塞入怀中,向夏姜道:“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我相信。”夏姜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笑了笑。 彭宇转头就走,不知为何心头酸楚,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夏姜听得脚步声渐近,吴掌柜的声音隱隱约约传来:“女子...大主顾...可与赵王两家比肩...”她左右看看,从案子上抄起那点心盘子走到门口,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碎片飞溅,果子四散。 她向远处看了看,待听到骚乱声起,才扭头向与彭宇相反的方向跑去。 吴掌柜离厅已不远了,正在绘声绘色地向赵员外介绍这位大主顾,以及自己是如何辛苦才將人留下来的,他边说边观察著这位赵员外,与他见过的大多数富翁相比,这位赵员外可说非常年轻了,四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宜的面庞,一身书生的打扮,怎么看也不像生意人。 而在他身后紧紧跟隨的那几名强健汉子,则与赵员外温文尔雅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吴掌柜投去怀疑的一瞥,不过他並没有放在心上,这位东家神秘得紧,身边出现什么人他都不会感到奇怪,唯一让他关心的便是眼前的这单生意。 而赵员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吴掌柜心中惴惴,越说越没有底气,赵员外脚步不停:“他们在厅?” “是,是...”吴掌柜点头如啄米。 赵员外淡淡地道:“怎么把人带到了我府上?” 吴掌柜心头一跳,隱隱察觉到对方有怪罪之意,他有些慌乱地应道:“这位夏姑娘做的是草药生意,那便不是一锤子买卖,只要咱们拿下这单生意,日后合作源源不断咱们既可以稳赚不赔,又能从赵王两家撬走大主顾,机会难得,小的不敢自作主张,这才不得不上门叨扰东家。” 赵员外停下脚本,缓缓转过头盯著吴掌柜,眸子中闪烁著意味不明的情绪:“我想问的是,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宅子在哪里的?” 吴掌柜脑袋嗡了一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赵员外的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任何情绪:“平素里我若是有交代,自然会在盘帐时通过手下人通传,你我一年里只在过年时见得一面,我可记得从没邀请过你来府上做过客。” 吴掌柜被他的眼睛盯著,后背登时起了一层冷汗,这人盯著自己似乎在看一个死物,吴掌柜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感觉,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我...小的前年在酒宴散后,仍觉得有许多经营之道尚未与东家谈得尽兴,便跟隨马车来到府前,只不过东家那时已进了门,小的...小的这才察觉失礼,没敢...没敢造次。”腮帮子上的肥肉哆嗦成一团,显然怕得厉害。 赵员外不动声色地看著他,吴掌柜挤出僵硬的笑容,正要说什么,忽听前方一声脆响,声源处正是厅的方向。 眾人扭头看去,吴掌柜脱离开赵员外的视线,偷偷鬆了口气,竟有种虎口逃生的错觉。 赵员外皱著眉头向身后看了一眼,那群汉子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见他看来当即便有两人闪身而出,正是原本在积水潭边追踪穀雨三人的野间和小次郎。 两人握住刀柄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赵员外向前努了努嘴:“別紧张,去看看。” “哎哎。”吴掌柜除了答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紧紧跟在赵员外身后向厅走去。 门口瓷盘碎屑散落、点心摔出了瓤,地上一片狼藉,却独独不见夏姜的身影,吴掌柜眼睛瞪得如铜铃,两腿发软,喉头髮干:“怎...怎么回事?” 赵员外的声音幽幽地在他耳边响起:“你带来的主顾,问我吗?” 吴掌柜嚇得一激灵,再也说不出话来。 又是一声脆响传来。 野间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夏姜听得脚步声渐近,心中鬆了口气,也愈发紧张,她向著后宅的方向走去,忽地前方出现了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戟指道:“做什么的?!” 夏姜一惊,折而向西,前方便是一片松林,在秋日里仍然保持著绿色的枝叶,她蹲下身子从脚边费力地搬起盆,卯足力气摔在地上。 啪! 夏姜头也不回地钻入松林,枝节横生,自她头髮、脸庞划过,疼得她咬紧牙关,踉踉蹌蹌地穿过松林,前方便是一堵墙。 没路了! 第一千三十三章 新娘子 夏姜慌不择路,竟走入了死胡同。 身后脚步声匆匆,夏姜转过头,野间和小次郎一个箭步窜出,堵住其退路,看清夏姜的相貌,两人同时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是个天香国色的姑娘。 “你是谁?”野间问道。 夏姜双拳紧攥,沉默以对。 小次郎嘻嘻一笑,目露淫光,伸手扯向夏姜的袖子:“別管她是谁,这么绝色的佳人送上门,我先收下了。” 夏姜一动不动任他扯住,小次郎见她逆来受顺的模样,不禁见色心喜,左手在她下巴上轻佻地一勾:“美人啊美人,別怕,太爷疼你。” 夏姜袖底一翻,一把匕首被她抓在手中,迅捷无伦地向他右眼扎去! “小心!”野间离得稍远,將她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出言提醒。 小次郎万料不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一上来便要取人性命,他应变奇速,右手原本抓著夏姜的手臂,此时顺势向怀中一扯,夏姜身体骤然失衡,向小次郎倒来。小次郎左手运指成拳,在夏姜小腹上便是重重一击。 夏姜闷哼一声,身子倒飞而出,摔在墙上,又被反弹回来,她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只觉得五臟六腑仿佛要从腔子里吐將出来,疼痛令她蜷缩成一团。 小次郎飞扑过来,骑在她身上,左手薅住她的头髮,右手抓著匕首,脸色狰狞,狠狠地道:“是死是活,对我都是一样的。” 夏姜听得又惊又怒,面前这张脸令人作呕,气怒之下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 小次郎不以为意,两眼闪烁著火焰,高举匕首:“亚希斯托。”刀光一闪,直取夏姜咽喉。 夏姜自知无望,闭目等死。 破空声传来,小次郎的手腕被击中,疼得他哎哟一声,手中匕首应声而落,一颗石子落在地上,骨碌碌打著滚。 小次郎两眼泛红,回首看去,却见赵员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著他。 小次郎一惊,缩了缩脖子站起身来。 赵员外施施然走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向吴掌柜努了努嘴:“是她吗?” 吴掌柜哪见过这种场面,只嚇得两股战战,生了尿意,见赵员外露出徵询之意,只得强忍著不適走上前,夏姜经过一番折腾,早已披头散髮,脸上血跡斑斑,吴掌柜畏惧地看向赵员外:“是她。” 小次郎抓住夏姜的髮髻,逼她扬起头来:“看仔细了。” 夏姜发出痛苦的呻吟,仰著头,五官扭曲。 吴掌柜快哭出来了:“是她,是她。” “嗯?”赵员外缓步趋前,歪著脑袋看著夏姜。 夏姜冷冷地回视著他,赵员外忽地眼睛一亮,咧嘴笑了笑:“这不是朝天寨的新娘子吗?” “什...什么?”夏姜雾煞煞地盯著他,脑海中忽地闪过初上朝天寨之时,被姚中慧乱点鸳鸯谱,与姚井儿成婚之时,这件事她早就忘却了,可没想到却被此人点了出来,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她的嘴唇哆嗦著:“你...你...” 赵员外摇了摇头:“哦,现在该叫你夏当家的了吧。” 夏姜如遭雷击,心思电转间忽地想起一人:“赵...赵先生,你是赵先生!” 赵先生拱拱手:“不错,便是在下。” 夏姜定定地看著他,身体开始轻微的筛动。 朝天寨的生死存亡与此人有著莫大关係,就连夏姜现在的身份也有他背后推波助澜之效。若不是他从中作梗,徐开龙和姚中慧夫妇也不会身亡,徐开龙也不会在临终之际將大当家之位让给她来坐。可以说这赵先生身上沾染著无数朝天寨百姓的鲜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夏姜尖叫一声向赵先生扑来。 小次郎將她弹压在地,抬眼看向赵先生。 赵先生笑容收敛,从他手中接过匕首,居高临下地看著夏姜。 夏姜恨恨地道:“我早该想到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朝天寨的名號,还会有谁处心积虑构陷朝天寨?” 赵先生眯起眼睛:“朝天寨是我一手扶植壮大,他们能活到现在皆是拜我所赐,我借用一下朝天寨的名头怎么了?夏大当家,论起与朝天寨的渊源,我可比你深多了。” 他看向夏姜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夏姜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她恼恨地看著对方,令她绝望的是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刀光一闪,锋利的刀身没入胸口! 吴掌柜愣愣地看著胸前的匕首,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臃肿的身体摔倒在地。 夏姜呆住了,她看著不远处吴掌柜的尸体,大张著眼睛,死不瞑目。 赵先生也在打量著吴掌柜:“欲望是会害死人的,下辈子要懂得知足。此处苍松翠竹,皇天后土,埋你简直可惜。” 夏姜虽然利用吴掌柜,却並没有打算害他,如今他不幸身死,夏姜既愤慨又惭愧,拳头在地上重重一锤,眼眶隨即红了。 “还是个刚烈的女子...”小次郎嘻笑道,右手掐住夏姜的后颈,阴惻惻地道:“你为何会找到此处,究竟有什么目的,说!” 夏姜吃痛,两手紧攥,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赵先生观察著夏姜的反应,忽地转身向林外走去。林外一名下人正在探头看著,只听人群中吵吵嚷嚷,看不真著,忽见老爷向自己走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赵先生面沉似水:“与这女子同来的有几人?” “还...还有一名男子。”下人哆哆嗦嗦地应道。 赵先生恍然大悟,转过头道:“她在为另一人打掩护,此人还在府上,搜!” 夏姜霍地抬起头,赵先生的反应太快了。 野间一惊,向手下人比了个手势,从林中窜了出去,分向府中各处而去。 小次郎將夏姜从地上拉起,反缚双手押著走到赵先生面前。 赵先生看著夏姜走近:“你既然要躲,绝没有製造声响的道理,唱了一场戏,不过是要你的同伴製造机会对不对,夏大当家,我小瞧了你。” 夏姜垂下头,不愿让赵先生看到她眼中的惶恐。 第一千三十四章 逃命 厢房中的彭宇还没喘匀了气,汗水自鼻洼鬢角涔涔而下,他揪住领口呼扇著,见一旁水盆上搭著白巾,想也不想抄在手中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隨手搭在自己肩头。便听到厅的方向一阵人喊马嘶,他心中打鼓,一颗心好似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待喧闹声一远去,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跳到院子中,心中到底记掛夏姜,探头探脑地向厅走去,离得近了恰看见两名身材健壮的男子从厅中走出来,嚇得他一个激灵,慌忙躲到假山后,待那两人去远了,这才敢走出来。 这一次他不敢再耽搁了,脚步匆匆直向大门的方向而去。 眼看大门在即,忽听身后有人道:“什么人?!” 彭宇原本就心惊胆战,背后这人一嗓子好歹没把他的魂儿嚇丟了,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僵硬地转过身来,却见一名下人捂著胸口张著大嘴,显然被彭宇嚇得不轻,正是先前厅中伺候三人的那个,他没好气地道:“小官人,人嚇人,会嚇死人的。” 彭宇哆嗦著嘴唇,没有说话。 那下人好奇地道:“您这是去哪里?” “唔...”彭宇好容易回过神来,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我出恭。” 下人指了指身后:“茅厕在那边。” 彭宇声音发虚:“我出外恭。”不待下人发问便向大门走去。 “外恭...”下人显然不理解,挠了挠头,將嘴撇了撇:“我还外婆呢,神经病。” 彭宇急匆匆走出大门,这才鬆了口气,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扭头向巷口走去,一只脚迈出去却僵在原地,一名陌生的男子正从巷口的方向向里走来,双目阴沉地打量著彭宇。 这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那人走进巷子,唯一的目的地便是赵家。 两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敌意和审视,彭宇看著那男子强健的身形,不觉咽了口唾沫。 如果是夏姜在场,便会认出此人,正是先前一番缠斗过的罗庆。他自早上便在顺天府衙附近蹲守,目睹夏姜与彭宇两人离去,大庭广眾之下难以动手,直等到两人走进了顺畅车行,罗庆隱隱察觉到夏姜是在探查赵一航名下的產业,不过他並不担心夏姜会查到什么。 赵一航心思縝密,虽然名下產业眾多,但所僱佣的掌柜、伙计大多都是清白之身,就连家中伺候的下人也皆是牙行介绍的,这样即便官府搜查也不会发现任何破绽,真正属於他的人马除了陶记瓷器店之外,其他人如野间、小次郎等人大多潜伏在暗处,这样即使被抓,也不会查到他的身上。 他躲在车马行外,一直等到夏姜上了马车,这才现出身来。 那伙计却是认得他的,赵一航为避免与人打交道,甚少与各掌柜照面,为防止有人中饱私囊,对於各號的帐目盘查得极为仔细,这件事不能交给外人去做,罗庆每月来车马行清点库银、誊录帐本,以便赵一航核对帐目,与那伙计打过多次照面。 伙计一见是他,便毫无保留地將夏姜与店掌柜的谈话讲了,罗庆听得暗自心惊,待听到店掌柜领著夏姜去了赵府,心中更是惊诧,撇下伙计急急追了出去。 只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夏姜到底先於他一步赶到赵家,他跟了彭宇一路,此时见到他出现在门口,便知道府中一定发生了变故,两眼目不转睛地盯著彭宇。 彭宇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他三两步下了石阶,將韁绳从拴马桩上解了下来,自己跳上了马车,马鞭轻挥,马车骨碌碌而动。 罗庆已走得近了,彭宇紧张得掌心冒汗,两眼也不看他,只管盯著前方。 双方擦肩而过,罗庆忽地动了! 他探出五指,迅捷无伦地抓向彭宇的肩膀:“给我下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彭宇怪叫一声:“去你大爷的!”他余光一直留意著罗庆的动静,对方一动他便有所察觉,急急调转身子,同时右手狠狠地扬起马鞭向马屁股抽去! 罗庆出手刚猛,势在必得,一把抓在彭宇的肩头。 彭宇的肩上还搭著手巾,罗庆触手湿滑便觉得不妙,彭宇吃痛之下惨叫一声,急力向反向挣脱。 马唏律律一阵怪叫,四蹄攒动,疯了一般窜了出去。 罗庆只来得及將那手巾抓在手中,电光火石之间,两厢交错而过。马车如一阵风似的向前衝去,彭宇歪倒在门框边,无力抽动马鞭,好在这马机灵,经过巷口时转了个弯,迅速消失了踪影。 罗庆恨恨地將手巾扔在地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野间和小次郎出现在门口,看到门外的罗庆不觉一愣,罗庆指著巷口,气急败坏地道:“跑了!” “追!”野间和小次郎跟著罗庆追了出去。 彭宇呼呼喘著粗气,眼泪自眼眶边滑落,罗庆那一掌全力尽出,颇有裂石开碑之势,彭宇肩头好似被火炙烤,又辣又疼又麻,他边哭边骂:“直娘贼,老杆子,险些害老子丟了性命,臭穀雨,老子跟你来京城尽受罪了!” 他转过头来,却见身后数名汉子紧追不捨,这一眼只嚇得他魂飞魄散,强自撑起身子用力抽打马股。 马车在巷子里横衝直撞,眼前豁然一亮,衝上了长街。 街上行人被这一变故嚇得连连尖叫,匆忙躲避,彭宇尖叫道:“闪开了,出人命了!” 前方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走在路中央,车中坐著一对青年夫妇,撑开窗帘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有说有笑,车夫听到彭宇身后尖叫,回头看了一眼,嚇得变了脸色。 彭宇也发现了他,这马车拦在路中央,避无可避,急得他声音变了调子:“快闪开!” 那对青年夫妇察觉不妙,透过窗帘向外观瞧,只见身后十几丈外一辆马车疯了一般冲向自己,女子嚇得尖叫一声扑进男子怀里,男子急声吩咐下人:“老王,快躲开!” “哦!”车夫对少爷的话言听计从,答应一声从马车上一窜而下,健步如飞向道旁躲去。 男子望著他的背影傻了眼,回头再看,身后马车已近在眼前,軲轆声轰鸣,如炮弹一样向自己撞来! 第一千三十五章 急追 男子眼见身后马车如炮弹撞来,而妻子已嚇得面无人色,眼见危险迫在眉睫,那男子只好一咬牙,將妻子紧紧揽在怀中,弯下腰去將她护在身下。 彭宇见那车夫竟然弃马车於不顾,只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胆小鬼!”抓住韁绳使劲向左一带,马奋力地挣脱著,但身子被拉得左偏,如一阵风似地从那马车旁边呼啸而过。 嘭! 两车车轮相撞,彭宇的身子腾空而起,他大声尖叫,紧紧攥住车辕,硬生生將自己拉了回来。 巨响声中,两车交错而过。 彭宇的屁股重重摔回到车板上:“哎哟!”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好容易爬起身子,来不及喘口气,双手连摆:“避开了,都不怕死的嘛!” 前方行人连连向道旁躲避。 罗庆追到那马车旁,忽地飞身跳了上去,右手捡起马鞭,空中打了个胡璇,发出一声脆响,紧接著狠狠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马仰头唏律律一阵暴叫,四蹄乱刨,疯了一般追著彭宇的方向去了。 轿厢中那对青年夫妇还没来得及从方才的混乱中回过神,紧跟著便见一道人影上了自己的马车,男子霍地站起身来,指著罗庆的背影向前走了两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半句,马车便疯跑起来。男子立足未稳,身子骤然失衡。 他那娇贵的妻子坐在软塌上,双目愣怔,男子仰面后仰,不偏不倚,一屁股坐在她身上。 女子惨叫一声,两人滚做一团。 男子听得马车外呼呼风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只得將妻子紧紧搂在怀中,颤抖著道:“出门没看黄历,我这个命啊...” 彭宇听得身后车轮滚滚,回头看去,只见罗庆已驾车追了上来,车前骏马高大雄壮,跑动之间俊美流畅,一看便不是寻常的脚力,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他连连抽动马鞭,沿著长街如一阵狂风卷过,他来京城不久,对於城中街坊並不熟悉,只知道北镇抚司在距离正阳门不远的西江米巷,按方向来说是在自己东南方向,只管驱赶马匹向正阳门而来。 只是越走街上行人越是密集,彭宇只喊得嗓子冒烟,青筋暴起,穿过西长安街十字街口,速度愈发滯涩,彭宇绝望地看著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如果他不控制马速,將会造成不可避免的伤亡,再回头看看越追越近的罗庆。 他咬了咬牙,忽地两手勒住马韁,马仰头长嘶,急急停了下来。彭宇一个箭步跳下马车,踉踉蹌蹌地挤入人群。 罗庆见他不往顺天府衙逃窜,初时还感到好奇,追到此处却已然明白了,承天门外御街两侧衙门林立,这才是彭宇的目的地。他將太刀抓在手中,勒停马车,追著彭宇的身影去了。 彭宇身形消瘦,在人群中如泥鰍一般挤来挤去,不住地回头观瞧。终於他在此起彼伏的脑袋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到底还是追来了! 他嘴中发出一声沉痛的呻吟,恼火又恐惧地看著罗庆,罗庆目光冷冽,蛮横地挤开人群,眨眼之间距离彭宇不过丈余,他抽刀在手,作势欲扑。 彭宇嚇得肝胆俱裂,两股战战,扭过头来两手粗鲁地推开人群:“闪开,杀人了!” 人群发出一阵骚乱,齐齐向旁避开,彭宇趁著这空档,连滚带爬挤上了西江米巷。 这是一条寧静的巷子,青绿的石板路铺就的宽敞道路上不见多少行人,只因为这里坐落著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北镇抚司。 衙门口耸立两座石狮子,石阶上力士手持利刃值守,街面上还有人巡逻,这种肃杀的氛围教人绝不敢接近半步。 彭宇却大喜过望,高叫道:“救命啊,杀人了!”甩开两腿跑了过来。 罗庆已追到他身后,见门口的锦衣卫已被彭宇吸引了注意力,齐齐向两人看来,他双目杀意大盛,太刀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直取彭宇的后颈。 彭宇听得身后恶风不善,嚇得魂飞魄散,两腿一软,扑通摔倒在地。 刀尖划著名他的衣裳而过,一刀走空,罗庆跟身进步,向地上的彭宇再次举起钢刀。 锦衣卫大声呼喝:“府衙重地,不得造次!” 罗庆自然晓得锦衣卫的厉害,但是这彭宇决不能放过,是以对锦衣卫的喝止充耳不闻,右手猛劈,锋利的刀刃捲起一股狂风向彭宇的脑袋而来。 彭宇武艺与他相差悬殊,面对他全力一击根本无从躲避,两手抱头將眼一闭。 千钧一髮之际,忽地自人群中抢出一条人影,如猿猴一般窜到罗庆身后,飞起一脚踹向他的后腰。 罗庆应变奇速,太刀一摆,削向那人的大腿。 那人攸地將腿收回,滴溜溜打了个转,在罗庆身前落定,一招铁山靠合身向他怀中撞来,罗庆一刀使老,根本不及回救,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身子如断线风箏一般腾空而起,飞出足足数丈,隨后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翻身站起,一扭头抢入人群之中。 那人负手於后,望著人群中的骚乱,冷冷地道:“还不快追!”正是黄自立。 老赵和小张抱拳道:“遵命。”挤入人群,一忽儿没了踪影。 彭宇放下两手,缓了缓神,忽然大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人。”巡逻的锦衣卫跑到黄自立面前,躬身行礼。 黄自立点点头,转身向衙门口走去。 “等等!”彭宇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黄自立头也不回:“滚吧。” 彭宇见他要走,三步並作两步赶上去:“你知道田豆豆吗?” 黄自立停下脚步,缓缓转回头,眯起眼睛盯著彭宇:“谁?” 彭宇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那个,田豆豆你认识吗?或者周青柏?” 黄自立上下打量著彭宇,趋前一步:“找他们做什么?” 彭宇下意识地后退:“我...我有要紧事稟报,十万火急,再晚就要出人命了。” 黄自立看看远处围观的人群,不由地皱了皱眉:“跟我来吧,我带你见他。” 彭宇高兴坏了,向黄自立比了个大拇哥:“你是好人。”跟在黄自立身后走向衙门,值守锦衣卫冷冷地打量著他,彭宇被盯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冷漠与敌意交织的態度,令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来自自己的臆想还是对方真的可能隨时会將自己大卸八块。 坊间那些嚇死人的传说一个个从彭宇的脑海里经过,他有些反胃,勉强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走了片刻,忽地伸手扶住道边粗大的松树,弯下身子乾呕不止。 黄自立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著。 彭宇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直起身子,向黄自立一笑:“大人,我没事...唔!” 话音未落,脖领子一紧,黄自立將他整个举起,彭宇嚇坏了,手脚扑腾:“你...你要干什么?!” 第一千三十六章 求见 黄自立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谁?如何知道田大人和周大人的名字?” 且不说田豆豆,周青柏是锦衣卫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家世、实力、地位都不是黄自立这种新晋红人可比擬的,面前这个半大孩子不是北司的人,却能直接说出两人名字,结合方才遭人追杀的一幕,黄自立不得不生疑,索性將他唤进衙门里盘查清楚。 彭宇手短脚短,用尽全力也对黄自立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他一边扑腾一边央求道:“赶紧放我下来,我有正经事找他们!” 黄自立不为所动,他渐渐收紧拳头,彭宇顿时感到一阵窒息,耳边听到黄自立平淡的声音:“说实话,否则我杀了你!” 他与穀雨、王诗涵折腾一夜,今天早晨在王家又被人一阵摆布,又是疲惫又是憋屈,藉口回府衙处理公事,没想到恰好遇到这一档子事,一腔邪火全数发在了彭宇身上。 彭宇艰难地开口:“说不得,夏姐姐让我只能说给他们两人听。”他倒牢牢记著夏姜的话。 黄自立愈加恼火:“什么夏姐姐,別再跟我胡搅蛮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彭宇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传来,濒死的恐惧使他不顾一切地挣扎,右脚正蹬在黄自立的鼻樑骨上。 “唔!”黄自立吃痛之下鬆开了手,彭宇扑通摔倒在地,见黄自立捂著鼻子,痛苦不堪,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娘贼,先前看你像好人,原来竟是个骗人的狗东西!”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 黄自立一脚踢中他的后心,彭宇向前抢出扑倒在地,他这一脚势大力沉,彭宇趴在地上,不住口地呻吟,再没了挣扎的力气。 黄自立走上前踩中他的后背:“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右手摸向腰间的绣春刀。 “黄大人!”驀地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黄自立攸地缩回了手,透过树林向那人看去,不禁一愣:“曹大人。” “多生分,还是叫德忠亲近。”那人大约三四十岁,说话嬉皮笑脸的,边说边绕过树林走来:“咱俩前后脚,我看著背影分明是你,没想到还真是...哟!”这才看清地上还躺著一位。 黄自立若无其事地道:“这小子身份不明不白,要见你们周大人,我见他形跡可疑便將他拦下了?” 彭宇霍地抬起头:“你是周青柏的人,快救我,这廝要杀我!” 那人长著一张瘦长脸,身子像竹竿一般高挑,脸上坑坑洼洼,凶相毕露。他看看彭宇,再看看黄自立,尷尬地笑笑:“您二位唱的这是哪一出啊?”他比黄自立大著不少岁,但看上去没什么威严。 黄自立冷笑道:“这小子信口雌黄,你莫要信了他的...” 彭宇气急败坏地截口道:“我叫彭宇,乃顺天府衙的捕快...”从腰间一阵摸索,伸手递了过来:“我说的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 那叫曹德忠的接在手里看了一眼,递给黄自立。 黄自立见果然是顺天府的腰牌,皱了皱眉头:“你既然是官差,为何方才不说?” “你让我说了吗,”彭宇委屈地道:“老子险些死在你手上。” 曹德忠见黄自立面色有些尷尬,便向彭宇道:“顺天府有顺天府的规矩,锦衣卫有锦衣卫的讲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哪来的回哪去。” 彭宇急了:“是夏姜姐姐让我来的,他让我把东西教给周青柏。” 黄自立冷笑道:“又是劳什子的夏姐姐,怎的不见她来,怕是你杜撰来的吧?” “夏姜?”曹德忠收起不耐烦的表情,看了黄自立一眼:“我隨周大人远征chao鲜之时,夏姜是我们斥候队的军医。” 黄自立当即住了嘴,他没有上战场,在曹德忠这些战场上下来的面前总感觉气短,曹德忠嘻嘻一笑:“这位夏郎中可是位冰山美人,从来也不与我们有过多交集,怎么忽然想起我们了,小子,你要是敢说谎,我会亲自把你送到詔狱。” 彭宇嚇得一哆嗦,但是瞥了一眼沉默的黄自立,两眼火星四溅,双手一抱,高声道:“绝不敢相瞒。” “那这人...”德忠指了指彭宇,眼睛看向黄自立,带著徵询的意思。 黄自立观察著彭宇,顺天府官差、夏郎中、西江米巷的骚乱,这些因素的叠加让他意识到面前这小子可能並不只是胡闹,脸色缓和下来,向曹德忠道:“这小子被歹人追杀,看来別有隱情,我若是迟了半步,恐怕这小子的狗命便交代了,既然他有事向周大人通稟,那便不要耽搁了,”一手抓住彭宇的胳膊:“小子,你若是敢胡言乱语,某家可不会放过你。” 彭宇被他捏得生疼,但也不敢挣扎,曹德忠一扬手,当先走去:“周大人也有日子没见你了吧?” 黄自立道:“周大人身负重任,哪有空见我?” 曹德忠笑道:“过度的谦虚便是虚偽了,黄大人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我们周大人坐足了冷板凳,岂是能跟你相比的?” 黄自立一怔,哪有当面说自家长官的,他连连摆手:“这话可说不得,周大人年轻有为,是久在帝心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平步青云,走到镇抚使的位置。我不过是走了些运气,这才被陛下看见。”话虽如此,但脸上的得意终究难以掩饰。 两人边说边走,彭宇跟著两人小心观察著四周,听久了坊间的传说,在他的想像中北镇抚司一定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挤满了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的凶神。但走了半晌,却也没发现与顺天府衙有何特异之处,相比之下顺天府更加热闹,人员穿梭,往来公干。而北镇抚司则安静地多,遇到的官员、校尉大多行色匆匆,面无表情。 曹德忠引路走入独门小院,房门大敞,一个年轻人正从房间走出来:“哟,老曹回来了。” “大人在吗?”曹德忠和他打了个招呼。 年轻人指了指房內,向黄自立拱了拱手:“黄大人。”绕过三人向院外走去。 曹德忠抬高了声音:“大人,德忠求见。” “进来吧。” 曹德忠向黄自立做了个请势,向彭宇努了努嘴,彭宇迈步走了进去。 周青柏正坐在书案后写著什么,黄自立恭敬地行礼:“大人。” 周青柏抬头:“哟,自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笑容满面地从书案后站了起来,瞥眼看见彭宇正鬼头鬼脑地看著自己,扬了扬眉:“这位是?” 彭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夏姐姐快要死了,求周大人救命!” 第一千三十七章 救兵 周青柏嚇了一跳,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看向黄自立和曹德忠:“这...这什么情况?” 彭宇边哭边从怀中取出那张摺纸递给周青柏:“这是夏姐姐让我给你的,她说你看到后就明白了。” “哪个夏姐姐?”周青柏不去接,皱著眉头看他。 彭宇有些急了:“夏姜,笨蛋!” “夏郎中啊...”周青柏眉头皱得更紧了:“可她不是笨蛋啊。” 彭宇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曹德忠听这两人驴唇对马嘴,咧了咧嘴没有说话,那边厢黄自立向彭宇一瞪眼:“小子,你说话没头没脑的,哪个听了能明白,你若是真心想救你那夏姐姐,便从头到尾好好分说。” 彭宇抹了把眼泪:“我和夏姐姐抓坏人,抓到了他家里,夏姐姐將这东西偷了出来,自己却被坏人抓住了,”將那摺纸向前一递:“她说你看了这东西,便会跟我去救她。” 周青柏这才將摺纸接在手中:“夏郎中为何要找我?”边说边將摺纸展开,脸色登时变了。 “这是?”曹德忠凑上前,与周青柏对视一眼,满脸的震惊。 黄自立见那摺纸展开之后仿若剑形,顶部则是球形的圆片,圆片下方带有空洞,剑柄直插入空洞之中,好似孩童把玩的小玩意儿,不知这两人为何脸色会如此难看。 周青柏喃喃道:“剑玉。” 曹德忠点点头:“是,这玩意儿许久不曾见过了。”他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黄自立忍不住问道:“周大人,这东西看著眼生,您怎么知道?” “这是倭人的玩意儿,我们在战场之上见过。”周青柏將摺纸递给黄自立:“这东西叫剑玉,原本该是孩童把玩的玩具,木头做的,剑柄和圆球之间有细绳连接。我们清缴战场时见过不少,这东西放在寻常百姓眼里,不过是个寻常玩意儿。” “什,什么?”黄自立愣住了,他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这么巧? 他不由地想起昨晚至今的经歷,追杀王诗涵、穀雨的不正是倭人吗? 周青柏將彭宇从地上扶起来:“小子,这人是夏郎中发现的?” “是,他们造谣朝天寨的叔伯,夏姐姐为了还以清白,这才决心追踪歹徒的下落...”从徐明朗被杀案引出,说到夏姜设计杨晨,追踪到陶记瓷器店,一直讲到潜入赵宅为止,末了哭哭啼啼地道:“夏姐姐为了换我安全,自己留在了府中,那些人凶神恶煞似的,多半会出危险,还望周大人施以援手,救救夏姐姐。” 周青柏的表情愈发阴沉,曹德忠道:“大人,倭人来京肯定不怀好意。” 周青柏没好气地道:“废话,缩头藏尾的,能是什么好饼?这群鼠辈在京城潜伏有些年月了,如今战场之上激战正酣,这些人所图非小啊。” “老黄,你带人去一趟。此事非同小可,我得进宫见皇上。”周青柏冷冷地道,看向黄自立:“自立,辛苦你了。” 黄自立正聚精会神地听著,他发现自己与周青柏这种人物相比,业务上还是有明显的差距。自己也不是没与倭人遭遇,更听穀雨提起过,却没將这些人的出现联想到北方的战场,由此可见周青柏的敏锐。 如果能將这件案子办下来,那皇上必定另眼相看,到时候... 他打量著周青柏,这位北镇抚司的当家人,內心中的小火苗轻轻撩动。自从张回等人殉职后,周青柏被擢升为镇抚使,年纪轻轻却已做到了从四品,一时可谓风光无两。 但黄自立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能接触到旁人无法知道的消息。 周青柏因为与田豆豆渊源甚深,实则被皇帝明升暗降,手中掌握的力量被下放至各千户,嫡系之中更有不少人被迫离开了北司。像曹德忠这样的老伙计,往常哪会看自己一眼,现在不也是陪著笑脸,说著好话? 他分明感觉到周青柏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多少时日,不仅来自於皇帝的猜忌,还有北司如狼似虎的千户、百户,虽然名为他的属下,但想要將他拉下马取而代之的可不在少数。 如今他误打误撞,竟然发现了倭人的细作,当真是老天给的机会,如今见周青柏想要赶人,立即道:“大人,不如我和德忠一起去,倭人狡猾多端,悍勇非常,人手多一些,也是个保障。” 周青柏玩笑道:“说得你好像与他们打过仗似的,去吧,一切小心。” 这话说得黄自立心头一紧,出於自己的小心思,他並不打算將昨晚与倭人的遭遇说出来,当下与曹德忠拱手道:“遵命。” 周青柏指著彭宇,向曹德忠吩咐道:“给这小子置办一身软甲,打起来记得跑。”后半句是向彭宇说的。 彭宇呆愣愣地点点头,周青柏在他脑袋上一拍:“傻小子。” 曹德忠三人出了房间,周青柏站在原地思索半晌,换上官服出了北司。 慈寧宫,万历皇帝陪太后读了会儿经书,见她面有倦色,便將经书一合,向太后道:“母后,孩儿身子有些乏了,不如咱们出去走走。” 太后笑了笑:“你去吧,我去歇歇。” 万历吩咐宫女伺候太后,自己则活动著手脚出了大殿。 “陛下,周青柏求见。”老太监陈矩从院子外急步走来。 “哦?”万历回头看了看:“別影响母后歇息,出去说。” 凉亭下,万历端起茶杯,见周青柏毕恭毕敬地垂手站著,便將茶杯递给他:“喝吗?” 周青柏苦笑著摇摇头,拱手道:“陛下,臣发现京城中似有倭人活动。” 万历慢条斯理地喝著茶,半晌后忽地一笑:“三年前朕受沈惟敬那廝誆骗,宣諭杨方亨携使团前往日本,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你还记得这老货说的什么吗?” 周青柏一愣,万历並没有指望他回答,而是啜了一口茶,缓缓道:“吾掌握日本,欲王则王,何待髯虏之封!且吾而为王,何以对天皇!”收敛笑容,目光阴沉地盯著周青柏:“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老货狼子野心,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智计叵测,竟將手伸到了大明的京城,镇抚使,你直到今日才发觉吗?” 周青柏被他阴狠的目光盯著,驀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千三十八章 想 万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锐利地逼视著周青柏,四下里陷入到令人窒息的安静,周青柏额头见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臣失职。” 万历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起来吧,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错。不过锦衣卫是朕的眼睛,是朕手里的刀。如果连敌人都看不到,又如何能干掉他呢?” “陛下教训的是。”周青柏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起来吧。”万历瞥了他一眼:“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周青柏蹣跚著站起,斟酌语句道:“我已派人前往倭人老巢。这些贼廝在京城隱忍日久,恐怕另有阴谋,眼下战场与日军交战陷入焦灼,不问个清楚,臣寢食难安。” 万历点点头:“朝堂上也爭得厉害,主战的、主和的各执一词,將朝堂当做了市井集市,吵得朕一个头两个大。” 周青柏小心地道:“那陛下可有决断?” 万历摇了摇头:“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英武决断,断不会教倭人得逞,一切当然要看陛下的意思。”周青柏与万历意味深长的眼光一碰,心中突地一跳。 万历懒散地道:“你从小护著朕长大,还有什么顾忌的?” 周青柏舔了舔嘴唇,他不知道这真的是一次閒谈还是来自这位帝王的试探。 万历似乎看穿了他內心的想法,笑了笑,脸上出现了一丝萧索:“朝堂內外声响不一,李如松、邢玠一派认定丰臣秀吉狼子野心,封贡只会让助长日军气焰,吏部王承简更是主张倭不可信,和不可恃,前两日主战的官员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增加援军,驰援战场,將日军一举赶出朝xian。 而以石星、宋应昌为首的主和派则认为战爭旷日持久,国库空虚,辽东边防削弱,封贡是立即终止战爭的不二之选,朕既不忍伤害黎民百姓,又不愿给倭贼可趁之机,思来想去委实难决,朝中百官各有机心,只有你们几个伴朕长大,是朕的体己人,我愿意听听你们的想法。” 周青柏呼吸粗重,胸前有了明显的起伏,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道:“臣只希望儘早结束这场战爭,仗打了八年,辽东的兵、江浙的兵、川贵的兵,一批批上了前线,一批批地死去,臣以为我军不能再分股投入兵源了,而是毕其功於一役。日军倾巢而出,国內几无作战兵力,只要我们...”他攸地停了下来。 万历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周青柏心中一颤:“陛下聪明绝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万历將茶杯放下,嘆了口气:“大国纷爭,牵一髮而动全身,岂是像你想的那般简单。青柏,我知道你的父亲如今还在战场上,朕又何尝不想让將士们回来,容朕好好想想吧。” 还要想多久? 久到所有人都不相信战爭会结束。 周青柏心中嘆息一声,沉默地点了点头。 万历向他笑了笑:“看来是想爹了?” “是。”周青柏垂下头。 “那你想田豆豆吗?” 周青柏霍地抬起头,见万历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脑袋嗡了一声,对方的目光如深海、如浓雾,让他看不到底。 “没有!”周青柏几乎是下意识地答道,同时脑袋嗡嗡作响。 一瞬间万历目光中杀机四盛,周青柏惊得头皮发麻,他有些抵受不住地低下头,令人窒息的安静仍在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万历才呵呵一笑:“朕不过隨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周青柏声音嘶哑:“臣...臣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万历坐直身子,沉吟半晌后才道:“黑猴儿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谁知道他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朕这些时日心绪不寧,你竟然进了宫,就不要走了,陪陪朕吧。” “是。”周青柏拱手应道,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赵府,曹德忠和黄自立在彭宇的带领下悄悄潜了进来,身后各领一队人马,各持利刃,神色冷峻。 “是这儿吗?”曹德忠指了指黑漆漆的大门。 彭宇点了点头。 “老张、小赵!”黄自立低声吩咐道。 “得令。”两人从腰间解下飞虎爪向墙头拋出,攀著绳子跳进了墙內,少倾大门从內洞开。 曹德忠一个箭步迈了进去,高声道:“莫放走了一个!” 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了进去。 安静,出人意料的安静,彭宇紧紧跟在曹德忠身后,向后院走去。 “大人,有发现!”一名锦衣卫的声音响起。 曹德忠和黄自立加快脚步,绕过厅走入了树林,一名锦衣卫踩了踩地上的土:“新填的土。” “翻开!”曹德忠目光冰冷。 锦衣卫拔刀掘土,不多时一只手臂露了出来,彭宇嚇得啊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 曹德忠面沉似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继续挖。” 锦衣卫手耕不輟,四具尸首被翻了出来,皆是府中的下人。 一名锦衣卫从树林外走进来,稟道:“大人,全府上下搜遍了,没有发现一个人。” 彭宇一屁股跌坐在地,全身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气,喃喃道:“夏姐姐,夏姐姐...”哇一声哭了出来。 黄自立皱紧眉头:“闭嘴!你夏姐...夏郎中又没有死,你哭个屁!” 彭宇抽抽搭搭地道:“就算现在没死,可是人也找不到了,多半是凶多吉少...” 曹德忠將他一把拉起来:“倭人还不清楚咱们究竟掌握了多少秘密,不会轻易教她死的。” 彭宇站起身,抹了把眼泪:“我得回去跟师爷说一声,穀雨那小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回来!”黄自立听得心中一跳:“你和穀雨是什么关係?” “你认识他?”彭宇疑惑地看向他。 黄自立含糊道:“听说过。” 彭宇也没往心里去,抽抽搭搭地道:“勉强是我师傅,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该要他知道。” 黄自立却是知道穀雨去了哪里的,只是这消息他也不打算讲出来,想了想又问道:“那赵一航苦心孤诣在京城蛰伏经年,手下產业並不只有一处,其他地方你都知道吗?” 第一千三十九章 交易 彭宇点了点头:“四家车行、一家瓷器店、两家青楼,全都在这赵一航名下。” 黄自立冷冷一笑:“你和夏郎中来得突然,这姓赵的走得匆忙,未必能知会到所有人,现在最重要的是...” “时间。”曹德忠眯起眼睛:“只要我们快过传信的人,便能抓到他们的尾巴。彭宇,劳烦你带个路。” “我?”彭宇指著自己的鼻子:“不行,我还要回去见师爷。”说著就要绕过黄自立向树林外走去。 曹德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彭宇好似被铁钳夹住,疼得一哆嗦:“你干什么?!” 曹德忠冷冷地道:“知道夏郎中为何让你找周大人,而不是去顺天府衙搬救兵吗?” 彭宇愣住了,夏姜让他这么做他便这么做了,却没想过究竟是为什么,曹德忠道:“因为她知道让顺天府的差官去,无异於去送死!” 彭宇一怔,曹德忠继续道:“如果你还想救你的夏姐姐,就不应该耍小孩子脾气。” 彭宇嘴角抽了抽,他耷拉下脑袋:“我跟你走。” 曹德忠鬆开手,向老张使了个眼神,老张会意地向前,將彭宇带出了树林。 曹德忠望著他的背影,咂咂嘴:“行事老道,不留任何破绽,如果不是夏郎中和这小子,即便我们和这位赵先生面对面,也未必能察觉出对方的身份。” “是个行家。”黄自立赞同地道,隨即话锋一转:“不过我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他敢在京城犯事,教他有去无回。” 曹德忠瞥了他一眼,笑了笑:“还得仰仗黄大人的神机妙算。” 日头西沉,天边的云彩一半白色,另一半则像被大火烤过。 赵先生迈步走入厢房,手里捏著半颗梨子,夏姜两手反缚,坐在椅子上,身后站著一名健壮的汉子。 听到脚步声,夏姜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赵先生笑了笑:“我不杀你,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夏姜恨恨地道:“不过是想从我嘴里知道我对你们的秘密掌握了多少。” 赵先生比了个大拇哥:“你看,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少费口舌。” 夏姜冷冷地道:“我劝你还是杀了我,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赵先生道:“你长得如似玉,用刑我可捨不得,这样吧,我和你做笔交易如何?” 夏姜揣度著他的用意:“什么意思?”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赵先生咬了一口梨子:“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 “交换?”夏姜一愣。 赵先生一摊手:“如实以告,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夏姜想了想,答应下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於她先发制人,赵先生並不意外,他三两口將剩下的梨子吃了个乾净,隨手丟在一边,搬了把椅子坐在夏姜的对面:“我叫加藤隆正,乃日本国太閤丰臣秀吉的幕僚,汉名叫做赵一航。” 夏姜脑海中一阵响雷炸过,但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她全身禁不住哆嗦起来:“你们来大明做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赵先生笑了笑:“夏姑娘,你如何发现我们的踪跡?” 夏姜双拳紧攥,她的心情还未平復,说话时语带颤音:“你嫁祸我朝天寨,寨民们好不容易换回的清白容不得你污衊。通过拜访徐明朗的遗孀,得知他的同僚杨晨嫌疑颇大,便冒顺天府官差之名试探於他,这杨晨胆小如鼠经不住嚇,他前往陶记瓷器店求援之时,我便远远跟著。” “原来如此。”赵先生点了点头:“这种事原本该我们做才万无一失,只是因为不想暴露我们的身份,便寻了个局外人做替死鬼,出现这种局面也是无可避免的,只是没想到瞒过了顺天府,却被你这小女子覷到了破绽。”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夏姜毫不客气地道:“你们为何要杀徐明朗?”知道了赵一航的身份,另一个疑问紧接著浮现在她的脑海。徐明朗是刑部郎中,与这倭人远日无怨近日无愁,为何偏偏要他性命呢? 赵先生放下双臂,向前探出身子:“因为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目光炯炯,逼视著夏姜:“他在朝中鼓动对我军用兵,致使两国混战不休,百姓不得安寧,便是我日本国的敌人。凡是我们的敌人,必须杀死!” 夏姜从他的目光中分明看出了锋利的杀机,她终於明白了为徐明朗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 赵先生语调平缓,好似在说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大明已经不是以前的大明了,它的富庶、繁华需要有更加强大的君主保护。” “你的主公?”夏姜冷冷地道。 赵先生坐直了身子:“通过太閤检地、惣无事令与刀狩令,我的主公藉此统一了日本,真正的英雄又岂会偏安一隅,大明这样的长袖之国,必將臣服於身为弓箭之国的日本。”他的眼睛中放射出虔诚而狂热的光芒,声调也不禁高了起来。 夏姜一时不知该愤怒还是该恐惧,她咬紧牙关:“可是这场仗打了六年,死了很多人...” “一切都是值得的!”赵先生断然道:“主公雄才大略,志在天下,首先需席捲明国,合三国为一,届时大明的子民便可依附在主公翼护之下,再也无需担心战祸、疾苦。” 夏姜冷笑道:“倭土的贫瘠养不出大明灿烂的,尔等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赵先生怒目相向,夏姜毫不畏惧地回视,片刻后赵先生笑了笑:“你不过是弱质女流,我又与你置什么气呢?不过朝廷之中那些主战的蠢货则不可原谅,原先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不过天佑圣主,到底还是让我掌握了机会。” “什么机会?”夏姜问出口的一瞬间,忽地反应过来:“难道,难道...”惊讶令她说不出话来,她开始剧烈地颤抖,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赵先生不动声色地看著她:“夏大当家,你知道了什么?” 夏姜面部僵硬,声音打战:“那个机会便是英雄会,是也不是?” 赵先生食指在膝头点动:“说下去。” 第一千四十章 用处 夏姜知道自己猜对了,却没有半分喜悦,一颗心如坠冰窟:“刺杀朝廷大臣,任你们再丧心病狂也难以做得出,但是英雄会引得京城大乱,无论达官显贵无一倖免,尔等正好浑水摸鱼,狙击主战派的官员,將罪名顺理成章地嫁祸给江湖人士。我说得对是不对?” 赵先生两掌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讚许地道:“当初夏郎中做了大当家,胡佳对你心生不满,我將其招至麾下,他那时便向我建议杀了你,我没有答应,现在多少有些后悔了。” 夏姜怒视著他:“你仍然有机会。” 赵先生两手一摊:“你这般著急,是不是害怕诸般手段使到你身上,你会抵受不住?” 夏姜不作声,逼视著赵先生,而后者则好整以暇地道:“你我的交易还未结束——你是如何识得剑玉的?” 夏姜的声音已听不出情绪:“我上过战场。” 赵先生终於露出意外的表情,他认真地打量著夏姜:“一个弱质女流如何上得战场?”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夏姜淡淡地道:“你们何时会收手?杀掉所有主张应战的官员吗?” “我们又不是嗜血如命的刽子手,”赵先生笑了:“前不久朝廷主战派联名上书向皇帝请求增援战场,这份名单上最大的那个知道是谁吗?” 夏姜摇了摇头,赵先生道:“吏部尚书王承简。” 夏姜惊呆了,那可是正二品的官员:“你...你们疯了。” “你们汉人的话,擒贼先贼王,只要杀了他,主战派群龙无首,中坚力量又被我借混乱之机除了数人,再也难成气候。”赵先生摇了摇头:“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夏姜定定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东壁堂的郎中在战爭初期便应召入伍轮转,为伤员提供救助、医治,我身为东壁堂的一份子责无旁贷,曾在前线待过两年有余。行伍之中虽没有女郎中,但是锦衣卫中却有女子医官,战时同样被抽调入伍,我与她们被编在一队,奉命在前线活动。” “原来如此。你的沉著和冷静虽有个性使然,想必跟这一段行伍经歷也分不开,”赵先生沉默片刻:“你还有问题吗?” 夏姜抬起眼皮:“你的孩子知道你做的事情吗?” 赵先生嗤地笑了:“我以身许国,无儿无女。”他站起身来,眼睛仍盯著夏姜:“我应该去哪里找那个叫彭宇的捕快?”他已经从罗庆那里知道了夏姜和彭宇的身份。 夏姜浑身一震,垂下眼瞼:“我问完了,要杀要剐隨你的便。” 赵先生目光阴鷙:“他去哪里报信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夏姜將眼一闭,银牙紧咬,再也不说一个字。 小次郎从门外走进来,目光在夏姜周身上下贪婪地打量:“把人交给我吧,我有一千种方法让她开口。” 赵先生皱了皱眉头:“小次郎,说过多少次了,大明乃礼仪之邦,收起你那套做派,莫教人看扁了。” 小次郎撇了撇嘴,悻悻地转过了头。 赵先生背负双手,默默地看了夏姜半晌,这才道:“我不会杀你。” 夏姜將眼睁开,目光中透出一丝疑惑。 赵先生呲牙一笑:“因为你对我还有用处。” 夏姜想了想,坚决摇了摇头:“能说的已全部告诉了你,我又非权贵出身,於你再无利用价值。” “非也非也。”赵先生显得胸有成竹,这份自信让夏姜十分不安,她在心中急急思索,却无半分头绪,赵先生却不肯细说,转而翻起旧帐:“夏大当家,你我的交易讲究的是公平,到头来你还是欠了我一个问题,这笔帐我给你记下了。” 夏姜嘴巴张了张,她知道赵先生接下来一定另有图谋,那究竟是什么呢? 啪嗒! 一颗石子打在窗棱上。 “谁?!”穀雨从桌前一跃而起,狸猫般窜到了门后,左手抵在门板后,右手按在刀柄上。 门外鸦雀无声,让穀雨恍惚觉得方才的声音只是他的幻觉。 他左手加力,门吱呀一声开了。 穀雨懵了,他定定地看著那道狭窄的门缝,夕阳余暉透过缝隙钻进来,也將暖意带了进来。 他探出脑袋向门外看去,院子外空无一人。 谁打开的门? 穀雨猛地想起那张段西峰留下的字条,而隔壁的门紧紧关著,门锁闭合。 段西峰去了哪里?穀雨抬脚向隔壁走去。 与此同时,院子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穀雨攸地收住了脚步,目光环视一圈,快步向东北角跑去。 矮墙下,穀雨垫步拧腰,身子弹射而起,稳稳地落在墙头,墙外是茂密的松林,他深吸一口气,自墙头跳了下去。 在他身影消失的剎那,申玉走进了院子,他静静地站在月亮门边,目光在东西厢房环视,视线落在穀雨的房门。 穀雨並没有跑远,他静静地蛰伏在树影之间。 他虽然不知道段西峰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悄无声息地放自己走脱。但是真的要如他之言离开此地吗?穀雨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肉眼可见的凶险,但是如果自己走了,那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英雄会幕后主使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伙人將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抢劫金银,害人性命,可谓无恶不作,自己若是这样一走了之,那便前功尽弃了。 他这边厢前思后想,纠结万分。 松林外却响起了脚步声,穀雨一惊,连忙避在树后,透过枝叶缝隙向外观瞧,见两名少年远远走来,穿著打扮与申玉无异。 两人走得近了,谈话之声隱隱传来,一名少年道:“过了今晚咱们也该回去了吧。” 另一名少年道:“你在害怕什么?” 先前那少年立即道:“我哪里有怕?”过了片刻声音低了下来:“若是上面发现咱们出了营,恐怕绝不是打一顿板子那么简单。” “发现了又怎样,大人手眼通天,自有安排。”另一名少年嗤笑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两人逐渐远去,穀雨站在原地,仍保持著原来的动作。 营地?大人? 穀雨忽地又想起了申玉,那个沉稳的不似这个年龄的少年,他总能从他稚嫩的脸上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现在这张脸在昏暗的松林间愈发清晰,一个念头猛地跳出来,將他嚇了一跳。 第一千四十一章 出发 紧接著他开始筛动,呼吸逐渐粗重起来,脸上掛著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而变成了愤怒。 脚步声去而復返,穀雨回过了神,扭头向矮墙看去,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申玉再次走进月亮门的时候,身后跟著老楚和几名下人,他打开大脑袋的房门走了进来,大脑袋仰面躺在床上,发出微微的鼾声,申玉伸手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大脑袋一骨碌爬起身,鼻翼抽动:“吃饭了?” 申玉避在一旁,老楚从身后的下人手中取过托盘,將两荤两素笑容满面地放在桌上:“晚饭就在各自房间吃,管饱。” 大脑袋揉了揉眼睛走下床来,坐到桌前抄起筷子,斜眼看向申玉:“吃了这顿饭就该行动了吧?” 申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大脑袋便不再多说什么,运筷如飞,吃得两腮鼓起。 隔壁房间是史大可,客套几句便埋头苦吃,甚至连何时出发都懒得问了。 申玉走向对面的房间,段西峰穿戴整齐坐在桌前,显然方才已听到了动静,他笑嘻嘻地从老楚手中接过托盘。 申玉静静地看他半晌,段西峰停了筷子,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一起?” 申玉摇了摇头走出房门,打开穀雨门前的锁头將门轻轻推开。 穀雨自桌前站起身来,老楚將托盘置办妥当,穀雨拱手道:“多谢。”將人让了出去,然后抄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碗中的菜,然后在水盆中洗了把脸,走到门口。 申玉和老楚站在院子中央,有添饭的老楚便差下人去伺候,等几人用膳完毕,老楚领著人將碗筷收了下去,申玉仍静静地站在原处,片刻后天色黑透,院子外响起马车骨碌碌的声音。 来了! 穀雨瞳孔急缩,心臟也忍不住跳得厉害。 老楚领著人去而復返,向四人做了个揖:“各位,此去皇宫非同寻常,还要辛苦大家受些委屈。”从身后拿出面罩在手中扬了扬。 “我先来。”史大可主动请缨,走到老楚面前,老楚道一声:“您老辛苦。”將面罩套在他头上,一名下人上前搀住史大可向月亮门外走去。 紧接著是大脑袋,段西峰和穀雨相互看了一眼,段西峰率先走向老楚。 穀雨落在最后一个,老楚將面罩套上,穀雨登时眼前一黑,热气打在面罩上,呼吸之间已觉得闷热不堪,鼻洼鬢角慢慢冒了汗,右臂被人拖著向外走去,片刻之后听那下人道:“好汉爷上马车,小心脚下。” 穀雨摸索著抬起脚上了马车,那下人在后托扶,將他送入车厢。 穀雨小心地坐了,对面一人道:“谷大年?” 听声音是大脑袋,穀雨道:“我在,冯兄在吗?” 段西峰懒洋洋的声音自身边传来:“死不了。” “哟,感情三位认识?”史大可的声音来自段西峰的对面。 穀雨稍稍放下心来,马车的安排似乎与房间的排布相似,那就是说马车並不只一辆,其余几人另作安排。 马车一晃,穀雨只觉得面前黑影一闪,申玉的声音传来:“各位,第三轮比试自此开始。” 车头前一人道:“各位坐稳了!” 一声鞭响,马车滚滚而动。 穀雨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腰间的刀柄,那边厢史大可压低了声音:“不紧张吗?” 段西峰嗤笑道:“有机会去皇宫大闹一场,去阴曹地府也有的吹了,紧张个屁。” 段西峰离经叛道,穀雨与他接触日久,对此感受颇深,不过说得这么直白,仍然出乎他的意料,他甚至怀疑这便是段西峰的真心话,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了。 大脑袋则幸灾乐祸地道:“那叫胡冲的看起来与你不对付,怕是不会让你如愿。” “他?”段西峰顿了顿:“他倒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与我有一桩旧事未了。不过今晚倒是个机会,嘿嘿。” 穀雨正侧著耳朵留意著外部的动静,一阵軲轆声响自身后传来,另外几人乘坐的马车已紧隨其后跟了上来,只是一时分辨不出身后有几辆马车。 段西峰有恃无恐,混没將入宫之事放在心上,听他的话音,即便那胡冲不来找他,他还要寻趁人家的意思,听得他不由地暗自皱眉,这段西峰胆大包天,谁也说不准他能做出什么来,语重心长地道:“皇宫之中戒备森严,能逃得性命已是幸事,千万不可再无端生事。” 段西峰冷笑一声:“兄台,你教我做事吗?” 穀雨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觉一阵微风自车门处刮来,让车厢中多了几分凉意。 穀雨闭上了嘴巴,他不欲和段西峰做口舌之爭,索性连眼睛一同闭上养精蓄锐。 身边的段西峰也没了动静,车厢之中陷入了安静。 在马车有节奏的摇晃中,穀雨甚至多了一丝倦意,就在他將睡未睡之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紧接著一名男子的声音道:“大內禁地,不得擅闯!” 马蹄得得,离马车越来越近。 到了! 穀雨的心悬了起来,既希望对方拦住自己又害怕对方真的得逞,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他这厢还在纠结,轿帘已被撩了起来,申玉一个箭步下了马车。 那男子正是城门守將,此时顶盔摜甲,手持利刃,率领眾兵將马车团团包围,看著面前的申玉厉声道:“你是何人?” 申玉不答,將轿帘撩起。 穀雨只觉得左侧人影一晃,一个高大的身影站起身来。 穀雨嚇得一激灵,这人一直就坐在他身边,可是他却一直没察觉到! 冷汗瞬间將穀雨的后背打湿。 那守將顺著轿帘向里看去,一名高大的男子探出头来,火把掩映之下那面孔看得分明。 “大人!”守將慌忙行礼。 那男子摆了摆手,將头缩了回去。 守將向手下比了个手势,手下领命而去。马车上了桥,穿过宽阔的广场,车軲轆滚动的声音在此时听上去沉重、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宫门开启,马车鱼贯而入,宫门再次关闭,仿佛这几辆马车从未出现过。 守將的视线仍旧停留在高耸的宫门上,兵丁一路小跑著过来:“將军,人进去了。” 守將將视线收回来,看著兵丁年幼的脸:“家里安排好了吗?” 兵丁年纪不大,但是很沉稳,轻轻点了点头:“弟兄们早就做好准备了。” 守將拍拍他的肩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一丝惭愧,兵丁察言观色,忽地笑了:“多谢將军成全。” 第一千四十二章 没有如果 透过面罩,穀雨死死盯著身边模糊的阴影,心中充满了不安。他自认六识敏锐,於腥风血雨之中摸爬滚打,也著实培养出了些许直觉,但即便是这样,他对身边这人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竟然毫无察觉。 若是他想动手,恐怕自己早就死於非命了。他甚至怀疑视野里的那团黑影早已不是那个人,而仅仅是月光在车厢中投下的一块浅浅的阴影。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申玉率先下了车,压低了声音道:“各位,面罩可以取下来了,下车吧。” 穀雨迫不及待地將面罩取了下来,可身边空空如也,哪还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悻悻地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看,入眼处便是高大的宫墙,此处该是个小园,明明已深秋,园之中团锦簇,空气中瀰漫著幽香。远处的灯火勉强將园中照亮,穀雨此时才发现身后还有两架马车,其余人依次下了车,將那陆风围在正中。 陆风环视眾人,微微一笑:“诸位如今已进了宫,此刻身处之地乃是御园,平素皇帝休憩的所在,这世间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触达。” 八人的表情既有兴奋,又有紧张。 陆风又道:“诸位英雄各有去处,事不宜迟,陆某祝各位旗开得胜,我就在这厢等著,等待诸位的好消息。”说罢一拱手。 八人拱手还礼,道一声“去也”做鸟兽散。 穀雨咬著牙看著大脑袋一溜烟消失在了黑暗中,再想寻找段西峰时,发现他也没了踪影。他落在人后,怔忪片刻才回过神来,回忆著白日里看到的那张地图,与四下里的建筑印照著,此时別无他法,唯有儘快拿到宝物,並且在此过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才能走到最后,见到幕后之人。 只是希望不是那个人。 穀雨的心情有些凝重,他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將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了脑海。身处龙潭虎穴,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復,唯有保持足够的专注才能全身而退。 养心殿,周青柏手里拿著白子,犹豫半晌仍是不敢落子。 万历坐在他的对面,怀中抱著暖炉,好笑地看著他:“你是下棋呢,还是相面呢?” 周青柏尷尬地咧咧嘴:“微臣棋力和您差得远著呢。” 万历笑道:“那也得分出胜负,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朕还要睡觉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周青柏掷子投降:“那臣认输。” 万历將黑子丟在棋盘上:“一局十两,你今晚欠了朕三十两,何时给我?” 周青柏收拾著棋盘:“现在还没到最后,说不定我转了运气呢。” 陈矩將托盘递了上来:“万岁爷,您的参汤。” 万历喝了一口,看著周青柏道:“你棋力不差,只是每到关键处常常犹豫不决,想贏怕输,这才被我爭取到先手。《棋经十三篇》曰寧输数子,勿失一先。教我掌握了先手,你可再没翻身的机会了。” 周青柏嘿嘿一笑:“陛下智计无双,算无遗策,乃大国手风范,输给您不丟人。” 万历听得大乐:“周將军的马屁愈发炉火纯青了。” 周青柏將棋罐摆好,笑道:“寻常人只听得到恭维,但陛下却知道我是实心称讚。” 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一声喊:“抓贼啊!” 周青柏变了顏色,腾地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门前向外眺望,只见远处亮如白昼,喧闹之声乱作一团,他霍地回过头:“陛下...”他的话戛然而止。 万历很平静,脸上仍带著笑意,似乎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早有预料。他安静地坐在棋盘前,將棋罐抄在手中,两指夹起黑子,抬眼看向周青柏,笑道:“来了。” 周青柏心里咯噔一声,显然万历早有计划。 万历淡淡地道:“愣著做什么,既然宫中来了贼,难道还要朕亲自去抓吗?” 周青柏一惊,回过神来:“陛下放心,有臣在,宫中便出不了乱子。” 万历道:“朕相信你。” 周青柏一个箭步迈出门槛,左右锦衣卫和禁军聚拢了来,周青柏吩咐禁军:“保护好陛下!” “是!”禁军的脸上带著一丝慌乱,宫中多少年没有出过这种事了。 周青柏拔刀出鞘,向手下的锦衣卫道:“去看看!” “遵命!” 眾人呼啸而去。 陈矩的目光追隨著周青柏的背影,万历道:“你在担心他?” 陈矩躬身道:“我只是怀疑他会不会猜到什么?” 万历將黑子落在棋盘之上,笑了笑:“不论是否猜到,他都已经进了棋局。” 陈矩道:“奴才的意思是若他猜不到,总得提前告诉他,让他有个应对。” 万历想了想:“这个时机你来掌握。” “奴才遵旨,”陈矩顿了顿,观察著万历的神色:“如果他不打算听陛下的...” “没有如果,”万历打断了他的话,陈矩浑身一震,躬下身子,万历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陈矩,没有如果。” “奴才知道了,”陈矩垂下眼瞼:“没有如果。” 寧静的皇宫中忽然热闹起来,四下里皆是脚步声,周青柏越走越是心惊,他知道今晚一定有大事发生,而养心殿中的皇帝是其中的一名始作俑者,他心中忐忑不寧,烦躁地催促手下:“快著些,平素里自吹自擂,关键时刻谁给我掉链子,我要谁的好看。” 景仁宫外,灯火通明,眾人已打作一团。周青柏身材高大,透过此起彼伏的人头见包围圈中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手持朴刀,正与禁军杀得难捨难分,他冷哼一声,身体拔地而起,如一只大鹏鸟般飞过眾人头顶,足尖在禁军肩头连点,一个鷂子翻身落在场中,钢刀嚓的一声轻响,脱鞘而出,化作一道匹练,直向那男子面门而去。 那男子武艺高强,面对数倍於己的禁军丝毫不见慌张,面对周青柏的袭击沉著的撤步闪身,右腕一翻手中长刀如毒蛇吐信递了过来,周青柏刀一出手不等使老,身子一矮变砍为挑,两刀在夜空中相碰,只听鐺的一声响,火星四溅。 两人心中不由地同时一凛,各使手段,復又斗在一处。 第一千四十三章 暴露 景仁宫外的宫墙下禁军越聚越多,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那男子不由地露出焦灼之色,周青柏察言观色,右脚猝然踢出,直取对方前胸,男子举刀来挡,哪知周青柏攸地收回腿,掌中钢刀狂风卷落叶,砍向他的脖颈。 男子收刀回救,周青柏那只屈起的腿猛地弹出,嘭的一声闷响踹中他的胸口。 男子惨叫声中向后跌倒,再想爬起来已是晚了,禁军一拥而上,利刃加颈,一名锦衣卫弹身而起,將他手中的刀踢飞,足尖在男子腹股沟处一点,男子只觉得酸麻难忍,一口气泄出来,再没了站起的力气。 周青柏收了刀,居高临下地打量著他:“你是谁?” 男子仰脸看著他:“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太原府乔冠霖。” 周青柏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叫乔冠霖冷笑道:“皇宫,老子冒险入宫,宝物没盗到,那英雄会的状元不指望了,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当真可惜。” 周青柏皱起眉头:“英雄会?” 这伙盗贼借英雄会之名在京城搅闹风雨,他也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然猖獗如此,把贼手伸到了宫中,转念一想忽地变了脸色:“不好!”转身向禁军吩咐道:“快,召集人马宫內尽索,贼人已经进来了!” 禁军也反应过来,进入皇宫的不仅这钱冠霖一人,嚇得面如土色,抱拳领命仓皇而去。 周青柏看著地上的男子:“你们一共有几人?” “八人。”乔冠霖回答得乾脆利落:“老子落在你手里,自认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由不得你。”周青柏挥手:“带下去,好生看押。” 他转过身,看著瞬间热闹起来的皇宫,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同一时间,穀雨停下脚步,他望著远处景仁宫的方向,那里人喊马嘶,灯火通明,种种跡象无不证实一件事,有人暴露了行踪,他紧紧攥紧了拳头,看来这一遭在劫难逃。 “什么人?!”身后响起的一声断喝,几乎嚇破了他的胆子。 穀雨如兔子一般向前窜出,身后恶风紧隨而至,穀雨向旁扑倒,锋利的刀刃挟著风势紧贴著他的后背划过,他一骨碌爬起身,向偷袭者看去。 只见身后三名锦衣卫,年龄均在二十上下。一人扑到他面前,泰山压顶举刀便砍,穀雨匆忙躲避,另一名锦衣卫一跃而起,迎面劈来。穀雨就地一滚,躲开刀势,连滚带爬站起身来,向后便跑,不知何时第三名锦衣卫已横在道路中央,將他后路断了。 穀雨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长刀一摆向那人衝去。 那锦衣卫暴喝一声,如蛮牛一般向穀雨撞来,穀雨见他身强力壮,轮廓比自己足足大了两圈,不敢硬抗,又是一招懒驴打滚,向旁避开。三名锦衣卫如跗骨之蛆,紧紧缠住穀雨,几人叮叮噹噹打在一处。 这三人配合相熟,进退有序,穀雨左右支絀,疲於应付,数招之间身上已处处斑驳,落满血跡,他知道拖得越久情况只会越糟,大吼一声长刀猛挥,三人撤步回防,但穀雨刚向前迈出一步,三人又再次逼近,不给穀雨丝毫逃脱的机会。 穀雨面如死灰,正在无可奈何之际,身后的宫墙墙头上出现一个人影,向穀雨喊道:“傻小子,抓住了!” 穀雨抬头看去,见一物自头顶垂下,他不及多想,反手挥刀逼退三人,左手將那物抓在手中,墙头那人猛一较力,穀雨的身子腾空而起,跃上墙头。 三名锦衣卫气急败坏地道:“贼廝,给我下来,饶你不死!” 穀雨不答,与那人双双落在宫墙那一侧。 “二哥!” “闭嘴!”段西峰从他手中將腰带抽回系在腰间,他脸上蒙著半片布,將口鼻遮住,恶狠狠地道:“生怕別人不认识你吗!” 穀雨笑了笑,这廝在马车上说得猖狂,没想到进宫后却如此谨慎小心。 两人生怕锦衣卫追来,快速向幽暗的巷子里避去,兜兜转转走了半晌,喧闹之声离得远了,穀雨才停下脚步,扶著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二哥,你得手了?” “得手个屁!”段西峰观察著周遭的动静:“这事从开始便是个局。” 穀雨愣住了:“什么意思?” 段西峰道:“我见到那胡冲便知道了,此事绝非狗屁英雄会那么简单。” 穀雨越发费解:“为何?” 段西峰狠狠地道:“那胡冲早已隱退江湖,绝无出山的可能,所以他的出现便是最大的疑点。” 穀雨越听越是糊涂:“金盆洗手难道便不能再次出山吗,或许是因为生活所迫呢?” 段西峰看著穀雨好奇的目光:“人命关天的时候,逃命要紧,你难道就不能信我一次吗?” 穀雨挠了挠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段西峰:“二哥,这是你写给我的吗?”正是先前那张出现在穀雨房中,命他速速撤离的字条。 “什么玩意儿?”段西峰一把抄在手中,凑在眼前藉助月光逐字看过:“不是我写的。” 穀雨收回字条,向段西峰道:“此事蹊蹺异常,我心中疑惑未解,还望二哥指点迷津。” 段西峰无奈地看著穀雨,见穀雨紧抿双唇,一脸的坚持,知道自己不说清楚这位小师弟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嘆了口气道:“这胡冲是江南人氏,出生在当地有名的富庶人家,他自小不爱读书,却对拳脚把式情有独钟,家中便延请名师悉心教导,他天赋又极高,年纪轻轻便学到了一身好本事,只可惜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当地官员覬覦胡家家財,诬陷其父私营盐铁,下了大狱。胡家由此败落,胡冲流落街头。” 穀雨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后来呢?” “胡冲担心官员报復,便远走他乡,辗转至漳州时,意外与当地一名江湖前辈结识,那人练的是妙手空空的本事,穿房过屋,飞檐走壁,来无影、去无踪。胡冲为生存计,便拜在那人门下。他本就根基不错,又加上勤学苦练,渐渐便在江湖上有了名號...” 穀雨有些焦急,粗鲁地打断了他:“说了这么多,与你又有什么干係?” 第一千四十四章 不知死活 “心急的小子,”段西峰白了他一眼:“你听是不听?” “听,听。”穀雨咬著牙说道。 段西峰道:“胡冲十七岁那年,师傅病故,他只身一人来到京城,发誓要闯出个名堂,自入京之后一连做下十二桩案子,下手的目標皆是在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京城黑白两道无不震惊,自此江湖中便认得了这號人物。说来也巧,他夜入白龙会从赵书僧那里盗得淡水珍珠一对,赵书僧大为恼怒,命我索拿胡冲,我与他交手数合才將他围了,这人一不怨天而不怨地,身处重围硬气不减,我见他是个铁骨錚錚的汉子,便也没有为难他,还代他向赵书僧说情,赵书僧便將其招致麾下,我二人不打不相识,成为了至交好友。” 穀雨耳听得远处响作一团的喧闹声,太阳穴青筋暴起,但段西峰的故事还没讲完,只急得他抓耳挠腮,闷声道:“后来呢?” 段西峰却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地道:“胡冲少年英气,一表人才,本事又大得很,自加入白龙会后便受到格外青睞,赵书僧有个弟弟,隨他南征北战,在一次帮派火拼中丟了性命,只留下个满月的闺女,唤作喜儿,赵书僧將其抚养长大,视若己出,那女子豆蔻年华,一见胡冲便情根深种,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两人朝夕相处,不知何时走到了一起,待赵书僧发现之时,喜儿已珠胎暗结,有了身孕。” “啊...”穀雨轻呼一声,隱隱感到不妙。 段西峰撇了撇嘴:“赵书僧大为光火,这种败坏自家闺女名声的丑事,即便再如何看重胡冲,也是容不得他的。他悄悄將我招来,授命將胡冲暗中处决。我也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不知分寸,便点齐弟兄约在他家中喝酒。没想到...没想到啊...” 说到此处忽然变得惆悵起来,穀雨奇怪地看他一眼,段西峰吐出一口长气:“我那浑家偷偷將此事告诉了喜儿。” 穀雨张大了嘴:“你浑家...好不晓事。” “放你妈的屁!”段西峰勃然大怒,拂袖便走。 “別,別,”穀雨连忙拉住他,陪著笑脸:“是我不晓事。” 段西峰狠狠瞪他一眼,这才道:“她不过是念及喜儿腹中胎儿,不忍这对年轻人阴阳两隔,才想暗中帮助两人逃出生天,她啊...是个爱多管閒事的傢伙,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穀雨安静下来,他愣愣地看著段西峰,在他印象中这位二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 段西峰顿了顿,才道:“喜儿那时已被软禁,她已身怀六甲,眼看便要临盆,由专人守著。她知道此事后如疯了一般打出门来,任谁也拦不住,在我那浑家的搀扶下急急赶往胡冲家中,弟兄们早得我吩咐,一俟察觉不妙,立即抽出兵刃斩杀胡冲,这一番打斗十分惨烈,胡冲身受重伤,弟兄们也都掛了彩,喜儿恰在此时进了门,胡冲情急之下竟拿我浑家相挟,逼迫我等停手。” 他的语气中渐渐有了怒气:“这廝以刀口相向,却不知我那浑家前不久也查出了喜脉,我那浑家是个练武的,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爭斗之中胡冲失手將她推翻在地,我那群弟兄趁机一拥而上,眼看胡冲便要了帐,喜儿却从旁窜了出来...” 穀雨的心揪了起来,段西峰缓了缓情绪,才道:“那时场面混乱至极,待大家冷静下来,喜儿已倒在血泊之中,弟兄们都惊呆了,愣在当场不知所措,那胡冲见喜儿已气绝身亡,扑在她身上嚎啕大哭,我虽然奉命杀他,对他却一向赏识得很,眼见如此惨景,心中也著实难受,那胡冲哭罢,將刀抄在手中,划开了喜儿的肚子...” 穀雨驀地瞪大眼睛,段西峰迴忆著当时情景,仍感到不寒而慄:“那胎儿被血淋淋地取出,放声大哭,胡冲向我道:'西峰大哥,这孩子是我和喜儿的骨肉,我带不走喜儿,却可以带他走,念在兄弟一场,你莫要追我,胡冲给你磕头了。'跪在地上向我和弟兄们磕了三个头,说罢便將孩子抱起,他轻身功夫好,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唯有新生稚子的哭声延绵不绝,教我至今难忘。” 穀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他去了哪里?” 段西峰摇了摇头:“不知道,江湖上自此便没了他的动静,我那浑家惊嚇加上受伤,回到家中大病一场,腹中胎儿也没保住,为此难过很久,等到她终於养好了身子,有一日忽然告诉我又有了身孕,我俩便盼著瓜熟蒂落那一天...嘿!” 穀雨忽然察觉到他眼中好似有泪光,但段西峰眨眨眼就消失了。 哦,是月光吧? 他寻思片刻,忽地点点头:“这样的人確实不会再回到京城,他巴不得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好。” 段西峰面无表情地道:“自从见到他,我便开始怀疑他的动机,若不是有人逼他出山,他是绝不会拋头露面的。因此我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说不定这场戏便是为他而做的。” “你是说...”穀雨心思电转,忽地明白了段西峰的意思:“只有他的目標才是真正的目標,而我们七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替死鬼!” 段西峰道:“话虽难听,极有可能。” 穀雨呆住了,猜测叠加猜测,让他在迷雾之中终於找到了一丝光亮:“难道,难道...” 段西峰皱起眉头:“你想到了什么?” “我,我,”他看著段西峰,忽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还记得那胡冲在哪里下手吗?” 段西峰任他抓著:“当然记得,那廝的一举一动我都留意著。” “带我去!”穀雨语气焦急,加紧了手上的力度。 段西峰不动声色地看著他:“不逃命吗?” 穀雨狠狠地道:“眼看一场大祸近在眼前,岂能落荒而逃?” 段西峰忽地笑了:“就知道你小子不知死活。喏,看那里!”他用手一指,穀雨顺势看去,只见远处一座建筑,砖石砌筑,巍峨高大,正是文渊阁。 第一千四十五章 內阁大库 一队禁军手持火把急匆匆从文渊阁前的金水石桥前跑过。 阴影处胡冲闪了出来,他警惕地注视著禁军远去的背影,又转过身看向文渊阁屋顶的琉璃瓦,目光在黑暗中幽深而复杂难名,隨后转身向东边走去。 文渊阁以东是一片建筑群,砖木结构,外包砖石,不露木植,库顶復以黄瓦,正是紫禁城中最大的藏书之所——內阁大库。大库从南向北,共二十间,开有四门,每间深四丈。其中西库十间,楼上楼下,皆贮红本、典籍,关防亦贮其中。东库十间,存贮实录、史书、录疏、起居注、前代帝王功臣画像、书籍、三节表文、表匣及外藩表文等。 借著淡淡的月光,胡冲步履匆匆,过西库而不入,直奔东库而来。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大门开了道缝,胡冲闪身走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霉味迎面而来,胡冲不由地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火摺子引燃。 昏黄的光线下,勉强能看得清四周,室內堆满了成排的书架,书架上则是整整齐齐的文献以及档案。 胡冲擎著火摺子,在书架间狭窄的过道中匆匆而过。虽然大库中藏书、文牘汗牛充栋,但胡冲脚步篤定,对周遭看也不看,向深处走去。 四下里安静极了,胡冲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心中不知为何竟多了一丝忐忑。 他久不在江湖,如今重操旧业却毫无兴奋可言,有的只是愤怒、无奈以及悔恨,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將对方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否则自己的孩子怕是性命不保。 没有看到想要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走出屋子,走向下一间。 一直走到第七间,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在书架上翻查著,寻找著,远处的呼喝声传来,胡冲的脸上多了一丝焦灼。他將手中的典籍放下,四下打量著,角落中的一个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快步走近,將那盒子抄在手中,藉助火摺子的光线细细打量,见这盒子材质似铁非铁,似铜非铜,拿在手中著实有些分量,他心中不由一喜,暗道:便是它了! 就在此时,忽听门外嘭的一声响,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扑了进来! 胡冲大骇,甩手將火摺子熄灭,黑暗中寒光一闪,锋利刀刃直扑他的面门。 胡冲足尖一点,身体倒飞而出,刀锋紧贴著他的鼻端而过。 门外忽地亮起灯秋火把,映照得室內犹如白昼,周青柏擎刀在手,面无表情地注视著他:“你是谁?” 胡冲见面前一员小將,身材高大,威风凛凛,便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当下也不答话,足尖一蹬,如离弦之箭向前窜出,周青柏早已有所防备,横刀在手,拦他去路。 眼看两人便要短兵相接,胡冲纤腰急扭,身子贴地打转,绕过周青柏势在必得的一刀,向门口抢去。 眼看便要到门口,忽觉身后恶风不善,一刀突兀地自他身侧出现,他若是再往前跑,刀刃势必要砍在他腰上,胡冲应变奇快,硬生生止住脚步,向后倒飞而出,半空中滴溜溜打了个转,轻飘飘落在地上。 周青柏嘆道:“好俊的功夫。” 胡冲面色铁青,揉身而上。 周青柏不敢怠慢,喝一声:“把门守住了!” 门外眾兵齐声应道:“是!” 胡冲甩手便是一记突刺,周青柏不躲不闪,举刀格挡,一长一短碰在一处,只听鐺的一声脆响,两人战在一处。 周青柏武艺高强,手持长刃,说来更具优势,奈何室內空间狭窄,身周皆是成排的书架,闪转腾挪皆受限制,大开大合的身法施展不开,胡冲武力虽不及他,但胜在机敏灵巧,两人缠斗多时,竟难以分出胜负。 饶是如此,胡冲越来越难以支撑,周青柏身法如电,刀刀致命,胡冲只有疲於应付的份儿,哪有还手的时机,眼看对方步步紧逼,胡冲只感到阵阵绝望。 便在此时,忽听院外一声喊:“胡冲,我来助你了!” 紧接著院子外一片大乱,打斗之声响作一团。 胡冲一愣,他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仇敌,段西峰。他心中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忽地大喝一声,向周青柏扑来。 周青柏冷笑道:“来一个抓一个!” 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矮个子男子手持利刃扑向周青柏。 周青柏身处一前一后的夹击中,丝毫不见慌乱,足尖发力扑向胡冲,一刀横划直取胡冲面门,胡冲眼见对方排山倒海而来,硬生生接他一记,鐺的一声,胡冲只感到虎口酸涩难忍,手中的短刀再也拿捏不住,脱手而出。手臂被周青柏的刀锋划过,刺拉拉流下血来。 周青柏头也不回,左手抓住刀鞘,向后急摆。 身后之人已追至身后,眼看胜利在握,哪料到周青柏忽出奇招,连忙左手护住头面,刀鞘挟风声而至,嘭的一声闷响,那人好似被扇了一个大大的耳光,脑袋轰鸣,眼冒金星,即便这样他仍將手中刀挥出。 周青柏向旁避开,伸手摸向下腹,只摸得一手血,他恶狠狠地看向偷袭者,却不觉一愣:“你?” 穀雨跌跌撞撞抢出好几步,身体失衡倒在地上,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周青柏,也愣住了:“你?” 周青柏勃然大怒:“好小子,你干的好事!”饿狼一般扑了过来。 穀雨大惊失色,把脚狠狠踹向书架,书架失衡向前倒来,周青柏怒道:“贼子敢尔!”只来得及向前窜出两步,轰隆声中被书架压倒。 一切发生得太快,胡冲还没回过神来,穀雨从地上爬起身,怒道:“还不快跑?!”当先窜出门去。 门前已乱成一锅粥,段西峰孤身在锦衣卫的包围圈中游走,锦衣卫儘管人多势眾,兵强马壮,但段西峰身形如鬼魅,出手似闪电,双方打了个起鼓难当,他蒙著半边脸,別人认不出,胡冲又如何识不得他? 他胸前剧烈起伏,呆呆地注视著段西峰。 穀雨急道:“二哥,走!”伸手在胡冲肩头推了一把。 段西峰答应一声,掌中刀忽如烟绽放,锦衣卫只见千万片刀影,大骇之下忙不迭后退,段西峰抢出包围圈,向宫墙跑去。 胡冲飞身上了墙头,將穀雨拉了上来。 段西峰跑到墙下,穀雨將他的手抓住,段西峰稳稳落在墙头,向胡冲扬了扬头:“小胡,又见面了!” 胡冲表情复杂地看著他,张嘴刚要回答,眼角忽地瞥见寒光一闪,直奔段西峰而来,他忽地狠狠向段西峰推了一把,紧接著腰侧传来剧痛,闷哼一声跌下墙头! 第一千四十六章 幕后 一柄利剑擦著胡冲的腰侧而过,胡衝倒栽葱跌下墙头。 “小胡!”段西峰惊叫一声。 胡冲身子极速下坠,眼看便要摔在地上,他足尖连勾,身子如陀螺一般转了半圈,踉踉蹌蹌地落在地上。 段西峰瞧得面色铁青,暗道:不好! 穀雨一扯他的胳膊:“走!” 两人双双跃下墙头,搀著胡冲狼狈离去。 周青柏两手背负身后,冷冷地打量著三人离开,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想跑,可没那么容易。”正要下令追击,一阵脚步声响起,陈矩在禁军的护持下来了。 “陈公公?”周青柏心里咯噔一声,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本该陪伴在皇帝身边,莫非陛下出了什么事? 陈矩喘著粗气走到他面前:“周將军,陛下托我带句话。” “公公请讲。”周青柏毕恭毕敬地道。 陈矩向左右看看,禁军识趣地避开,唯有禁军统领何必正留在他身后。 周青柏疑惑地道:“您这是?” 陈矩注视著他:“周將军,你可知道这些夜入皇宫的逆贼受何人指使?” “难道公公晓得內情?”周青柏疑道。 陈矩看著面前高大的年轻人,心底嘆息一声,趋前一步走到周青柏切近:“田豆豆便是幕后主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什...什么?!”周青柏瞪圆了眼睛:“绝无可能!” “你又如何知道不是他?”何必正攥紧了手中的钢刀,两眼紧紧盯著周青柏,只要他稍有异动,手中的钢刀將毫无迟疑地出鞘。 周青柏脑袋阵阵轰鸣,这个消息不吝于晴天霹雳,震得他整个人都麻了:“因为,因为...总之,不会是他。” 陈矩沉声道:“陛下神通广大,哪里都有他的眼睛,他既然说是,那便是千真万確的。周將军,幕后之人正是田豆豆,他大胆包天,敢在宫中搅闹风雨,罪无可恕,陛下命你將他缉拿归案,你可听清楚了?” 周青柏心里咯噔一声,他立即反应过来田豆豆身边一定有人被陛下策反。 他压下心头恐惧,闷声道:“臣遵旨。” 陈矩又道:“禁军统领何必正武艺高强,衷心任事,他可助你一臂之力。” “谢陛下体恤。”周青柏拱手道,何必正虎视眈眈,他又如何看不出,这哪里是来帮助自己,恐怕只要他稍露出对皇帝的质疑或者不满,何必正下一刻便要將自己人头砍下,想到这里冷汗瞬间打湿了他的后背,他向何必正一拱手:“有劳何將军了。” 何必正似笑非笑地道:“都是为陛下分忧,何谈个谢字。” 周青柏深吸了一口气,环视左右禁军和锦衣卫:“还等什么,难道要放任逆贼逃走吗?!” “追!”眾兵山呼海啸,追著穀雨三人消失的方向去了。 胡冲发出一声闷哼,脚步也慢了下来,穀雨见他脸上豆大的汗珠,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右手捂住腰侧,血水自指缝中渗出来,便知道他伤得不轻,但此刻身后便是追兵,停下来无异於自寻死路,催促道:“胡大哥撑住了。” 胡冲看著段西峰:“白龙会一向低调得很,你怎捨得拋头露面了?” 段西峰舔了舔嘴唇:“白龙会早就覆灭了。” 胡冲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咬牙道:“好,好,灭得好,唯有此方可解我心头之恨。赵书僧棒打鸳鸯,害死我的喜儿,教我夫妻阴阳相隔,这便是报应。” 段西峰淡淡地道:“赵书僧死了,死在他的刀下。”向穀雨努了努嘴。 胡冲张了张嘴,看向穀雨:“小友,做得好。” 穀雨尷尬地摇了摇头,胡冲又看向段西峰:“燕子姐还好吗,她对我很好,对喜儿更加好,那时我年少无知,情急之下打伤了她,每每想来追悔莫及。” 段西峰腮部神经质地一抽:“她也走了。” “怎...怎么会?”胡冲惊呆了。 段西峰自嘲一笑:“世事无常,想必老天是在惩罚我吧。小胡,你可知道我是谁?” 胡冲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什么意思?” 段西峰道:“我从来不是白龙会的人,我是顺天府的捕快,奉命潜伏在白龙会便是为了缉拿赵书僧。” 胡冲攸地停下脚步,他震惊地看著段西峰,段西峰道:“小胡,此刻沉陷重围,我也不瞒你了,京城英雄会广揽江湖豪杰,看起来似乎是出於公义,实则是场不折不扣的阴谋,幕后之人心怀不轨,所图非小,你是解答这一切的关键,还望看在昔日的情面上不吝相告。” 胡冲傻傻地看著段西峰:“唔...”他皱了皱眉头,捂在伤口的右手不由地收紧。 “站住!” 一声暴喝传来,三人悚然回头,只见周青柏领著人从远处如旋风一般捲来。 “有命逃得走再说吧。”胡冲足底发力,率先冲了出去。 段西峰和穀雨紧隨其后,跟在胡冲身后。 锦衣卫和禁军如狼似虎,越追越近,周青柏边追边道:“穀雨,兔崽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还不束手就擒!” 穀雨听得一哆嗦,他知道自己完了,撒丫子跑得更欢了。 可他到底不是周青柏的对手,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周青柏追到他身后,挥刀便砍:“敬酒不吃吃罚酒,留下吧!” 穀雨听得身后恶风疾来,將脖子一缩,回身格挡。 “鐺!” 两刀相接,发出清脆的响声。 锦衣卫一拥而上,將穀雨围了,段西峰抢出几步,回头见穀雨瞬间便已深处重围,锦衣卫刀出如风,包围圈在渐渐缩小,急得他大骂一声:“妈的!”垫步拧腰,身子拔地而起,落入包围圈,长刀一挥,逼退锦衣卫。 穀雨急道:“胡大哥呢?” 段西峰气道:“早他娘的跑没影了!” 周青柏狞笑一声:“还是担心自己吧!”长刀急如匹练劈向段西峰。 段西峰不避不让,硬生生接他一刀,右腿攸地弹出,势大力沉抽向周青柏腰侧。 那边厢何必正两手擎刀,一招泰山压顶劈向穀雨,穀雨举刀招架,混战在一处。 “咦?” 段西峰眼角稍到不远处人影一晃,胡冲竟然去而復返,身后则是一队锦衣卫,他哈哈大笑:“忘恩负义,活该!”右臂一振,刀尖化作万点梨,向周青柏笼罩而来。 周青柏唬了一跳,连连后退,段西峰扯住穀雨:“走!” 第一千四十七章 可惜 大內之中盛况空前,入宫的八贼无不现了原形,有资格拱卫皇家的哪个不是武艺超群,日常又经受严格的训练,八贼纵使天大的本事,也只有仓皇逃命的份儿。 被擒的有之,被当场格毙的有之,刺目的鲜血仿佛是莫大的嘲笑,笑这群蟊贼竟然有入宫的勇气。 一名禁军匆匆跑进景仁宫:“陛下,又有一贼被擒。” 万历微闔双眼,脸上没有表情,禁军舔了舔嘴唇,声音压低:“只是还没有田豆豆的踪影。” 陈矩摆了摆手,禁军识趣地退下。 万历睁开眼,听得宫內喧囂如闹市,嘆了口气:“你说田豆豆会现身吗?” 陈矩道:“那东西对他至关重要,他会现身的。” “那东西对我同样重要,”万历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他的瞳孔之中闪动著幽幽之火:“只是没想到眾里寻他千百度,那东西竟然就藏在大內。冯大伴当真是有心之人啊。”语气转而变得怨毒。 陈矩知道他嘴中的冯大伴便是昔日权倾朝野的冯保,这位世间少有的太监因为他的聪明、自负悽惨收场,始作俑者便是眼前的皇帝,他不敢多谈,只是道:“周青柏得知幕后之人便是田豆豆之时震惊不语,可见他事先並不知情。” 万历不置可否地道:“周青柏是他的生死之交,也暗中帮他做了不少事。但从胡应麟那里拿到了钥匙,並且得知那东西的下落之后便將他排除在计划之外,所以白天里周青柏说他不知田豆豆的下落,確实没有骗朕,只是...”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陈矩静待他的下文,过了片刻万历才道:“何必正得朕嘱託,只要见到田豆豆现身,务必將其诛杀,但凡有人迟疑或有异动,格杀勿论!” 陈矩垂下眼瞼:“何將军对陛下忠心耿耿,与田豆豆又没有私交,此事自可水到渠成。” 万历皱了皱眉:“陈矩,你是在怪朕吗?” 陈矩脸色唰地变白了,扑通跪倒在地:“老奴不敢。” 万历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陈矩双眼噙泪:“老奴对陛下绝无二心,日月可鑑,若有谎言天打五雷轰。”跪伏在地连连磕头。 万历看著大殿门口顶盔摜甲的侍卫,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口气也缓和下来:“朕是无心之言,你倒矫情起来了,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是我至亲至近之人,朕岂会怀疑你,起来吧。” 陈矩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万历嘆了口气:“田豆豆自小伴我长大,与朕情同兄弟,若非他走火入魔,朕又怎么忍心杀他,”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这廝大逆不道,妄图动摇朕的千秋基业,你看看他现在做的什么,指使逆贼搅闹京城,更丧心病狂到放任群盗入宫作恶,这等大逆不道的蠢行,与乱臣贼子有何异?为大明江山稳固,朕不得不杀他,你知道了吗?” 陈矩低声道:“他做得確实过分了,这是他罪有应得。” 胡冲与段西峰、穀雨两厢撞在一起。 禁军和锦衣卫虎视眈眈,像驱赶羊群一般撵得三人狼奔豕突,狼狈不堪。 三人一边与人缠斗,一边逃窜,吃尽了追兵的苦头,身上鲜血淋漓,一时也难以分辨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穀雨左小臂中刀,幸而伤得不深,段西峰前胸一片红,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伤在哪处,最教他担心的却是胡冲,这位昔年威名震惊京城的神偷轻身功夫虽然了得,但他被周青柏刺中的那一刀深入骨髓,对方人多势眾,又苦无脱身之机,拖到此时脚步愈发沉重,反而落在了最后。 三人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死胡同,再想往回跑已是迟了。 段西峰望著身后的追兵,气道:“混帐东西,你带的断头路!” 穀雨又气又急:“这是皇宫,又不是我家!” 眼前宫墙高耸,足有丈余,两人纵有天大的本事也跳不过去。 胡冲从怀中掏出那只盒子,塞到穀雨手中,穀雨愣愣地接住,再看胡冲已是面色惨白,有气无力,身下鲜血淋漓,脚步虚浮,不由地惊道:“胡大哥!” 胡冲声音打战:“將这东西带给他们。” 穀雨急道:“一起走,我和二哥护你出去。” 胡冲苦笑道:“我怕是不成了。”將手掌从伤口处微微拿开,鲜血汩汩而出。 穀雨的脸色也变了,胡冲看向段西峰:“段大哥,他们拿了我的孩儿,我不得不听他们的,只有这东西才能换得他的性命。” 段西峰两眼通红,抿紧了嘴唇,紧紧地握紧了刀柄,他早已看出胡冲已在强弩之末,他的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咱们一起走!” 胡冲咬著牙道:“我对不起喜儿,没保护好她的孩子,段大哥,那一次我求你放我走,这一次我恐怕要留下来了。” 段西峰喉头髮紧:“都是为了那个孩子?” 胡冲沾满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那孩儿聪明活泼,饱读诗书,你见了他定然也是喜欢的,”泪水夺眶而出:“好好待他,每天替我亲亲他。” 段西峰腮部肌肉剧烈抖动,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周青柏领著人出现在巷口。 “走!” 胡冲忽地伸手抓住两人的胳膊,奋力將两人推向墙边。 穀雨和段西峰几乎是下意识地蹬在墙上,身子高高跃起,不过两人轻身功夫稀鬆平常,只能够到墙腰,就在两人身子下坠之际,胡冲忽地冲天而起,双脚在墙面连蹬,抵达两人身下,两手探出托在两人的脚底。 何必正眼见此人轻功了得,袖底一翻,亮出军弩,毫不迟疑地抠动扳机,弩箭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胡冲半空之中两腿平伸一字马堪堪避开。 哚! 弩箭入墙,牢牢地钉住! 他的足尖在箭杆上轻轻一搭,身子借力弹出,如大鹏,似纸鳶,在夜空之中仿佛便要御风而去。 周青柏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赞道:“好俊的身手!” 胡冲却无暇听他的讚扬,他青筋暴起,双手猛地向上一推,口中大喝一声:“走!” 穀雨和段西峰高高越过墙头,段西峰伸手下探,抓住胡冲的衣领:“一起走!” 咻! 破空之声传来,第二支弩箭到了! 胡冲身子一趔趄,弩箭透体而过。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將段西峰推开,身子软软地栽向地面。 “小胡!” 段西峰撕心裂肺的喊声消失在宫墙另一侧。 浮土四起,胡冲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前、腰侧鲜血淋漓,两眼无神地看著头顶的天空,周青柏走到近前,不无遗憾地看著他:“这一身漂亮功夫世间罕有,奈何为贼,可惜可惜。” 第一千四十八章 现身 景仁宫,何必正与周青柏跪伏在地,万历静静地磨砂著棋罐的边沿,何必正一席话说完,万历没有任何反应。 偌大的殿內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寧静,何必正颤颤巍巍地道:“请陛下儘早定夺...” “啪!” 万历长身而起,將棋罐狠狠摔在地上,棋子向四处迸溅,大珠小珠落玉盘,啪啪之声不绝。 何必正嚇得肝胆欲裂,头抵青砖不敢稍动。 万历呼呼喘著粗气:“连禁军都被收买了,田豆豆啊田豆豆,好大的手笔,我看这皇宫之中他来去自如,倒是和自己家没有区別了!” 何必正嘶声道:“是臣失察,请陛下责罚。” 万历微微眯起眼睛,看著何必正的天灵盖,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此时已是一团煞气,五官狰狞如吃人一般,他缓缓转向周青柏:“周將军,这一切该是你盼望的吧?” 周青柏面如死灰:“陛下,臣並不知道田豆豆猖狂如此,今晚没有將他拿下,是臣的罪,臣愿受一切处罚。” “处罚?”万历哈哈大笑,笑声之中说不出的怨毒:“朕是不会处罚你的,否则便是辜负了田豆豆的一番美意。” 周青柏张大了嘴:“陛下,陛下这是何意?” “田豆豆知道那盒子的下落居然在宫中,自那之后便不肯再与你联繫了,因为自那时候起他便准备借那劳什子的英雄会之名,在宫中大闹一场。”万历目光幽深:“田豆豆天资聪颖,他只是胆大,却並不鲁莽,他知道这一切的后果,所以便將你隔绝在外,唯此才能保你周全。” 周青柏听得呆了。 万历幽幽地道:“听到这些,你还会与田豆豆作对吗?” 周青柏心中一凛,毫不迟疑地道:“即使他与我交情甚篤,但此人无法无天,罪无可恕,臣与他不共戴天。” 万历坐回到椅中:“必正啊,宫里的烂摊子收拾好了吗?” 何必正连忙抬起头:“回稟陛下,八贼入宫,三贼被抓,一贼格毙,其余四贼,四贼...下落不明,想来...想来是跑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万历嘲弄地道:“呵,这便是拱卫我大明皇室的好统领。” 何必正听得魂飞魄散,叩头不止,万历烦躁地摆摆手:“下去吧,把宫中的烂摊子收拾好。” 何必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 万历將视线转回到周青柏身上:“那穀雨又是怎么回事?” 周青柏摇了摇头:“臣也不知。” 万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煞气:“当皇宫是市井之地吗,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去顺天府衙拿人,朕倒要问问清楚,是谁给他泼天的胆子!” 周青柏心中一寒:“遵旨!” 他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万历又叫住了他:“青柏,是非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莫要妇人之仁,走错了路。你父亲已在回家的路上,別让他为你难过。” 周青柏霍地回头,正撞上万历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紧紧地攥紧拳头,一颗心缓缓坠入谷底。 马车缓缓停下,申玉睁开眼睛,看著横眉立目的史大可:“史爷,你多心了。”率先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將轿帘拉了起来:“诸位入深宫探宝物,智勇双全,英雄无两,黄金和荣耀皆已为三位备好,请吧。” 史大可將包裹重新背在身后,將鬼头刀攥紧,向申玉冷冷一笑,昂首阔步下了车。 穀雨和段西峰则跟在他的身后走下车来,马车已停在了一处宅子的后院,正是傍晚出发之地。院子中静静地站著几名少年,申玉向几人打了声招呼,从车夫手中接过火把:“小心脚下。” 三人跟在申玉身后,沿著径小路一直走到厅之中,桌子上已摆上了美酒佳肴,香味迎面而来。 “嚯!”史大可一眼便瞧见角落之中堆积的箱子,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穀雨见身后的少年们只是停在院外,不再进来,这才扭回头看向申玉:“田豆豆呢?有种的別做缩头乌龟,给我站出来!” 仇恨的火焰在他心口熊熊燃烧,此刻的他双眼泛红,目光锐利而充满杀气。 “我若是不做缩头乌龟,早就被皇帝杀了,哪还有性命站在你面前说话。” 声音自身后传来,穀雨和段西峰悚然回头,便见那车夫摘下斗笠,正是英雄会的幕后主使田豆豆。 “直娘贼,耍的我们好苦!”段西峰擼起袖子便要动手,穀雨將他死死拦住。 田豆豆將斗笠扔在桌上,捡了把椅子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声恭喜,三位艺高人胆大,今夜之举必定名扬四海。” 史大可见三人剑拔弩张,似乎另有隱情,眼睛滴溜溜在几人身上打转,向田豆豆拱拱手:“这位爷想必便是英雄会的幕后金主了,说实话您老是哪位,老子並没兴趣知道。”他指了指自己:“鄙人史大可,英雄会的探郎,”將身后的包袱放在桌上,將包袱皮解下,露出渗金宝瓶的真身,但见瓶身流光溢彩,夺人双目,端的是一方好物,他洋洋自得地道:“此番入宫取宝,大费周章,更险些丟了性命,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宝物奉上,完璧无损,您老给掌掌眼...” 田豆豆拱拱手:“史爷是做大事的人,您在宫中出生入死,智勇无双,在下有幸与你结识,实乃三生有幸。” 史大可真实目的却不在此:“智勇无双谈不上,出生入死倒是实打实,为的不过是名和利嘛。”眼角瞥向角落中的木箱。 田豆豆哈哈大笑:“这才是快意江湖的人物嘛,哪像这两人,苦大仇深,当真无趣。”向申玉做了个手势。 申玉走到角落打开木箱,黄澄澄、金灿灿,看得人目眩神迷,口乾舌燥。他从木箱中捡出几只金锭走到史大可面前:“史爷,三百两黄金,一分也不会少您的。” 史大可接在手中,欣喜若狂,在灯光下看了又看,田豆豆嘴角噙著笑意观察著他的一举一动。 穀雨紧张起来,谁也说不好田豆豆下一步要做什么,以这人的胆大妄为,即使八贼没有死在宫中,也极有可能死在他的手中。他右手按向腰间,眼睛紧紧地盯著田豆豆。 第一千四十九章 变故 史大可將金锭放在包袱中,郑重其事地打包好,向田豆豆抱拳道:“这位金主果然豪气干云,吐唾沫是个钉儿,老史敬你是条汉子,山高水长,但有需要老史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田豆豆一愣:“在下已备好美酒佳肴,如今胜负已分,何不坐下来一同庆贺?” 史大可看看一脸怒意的穀雨和段西峰,再看看田豆豆,砸吧砸吧嘴:“我看各位还有话要说,就不打扰了。在下仍需在京城盘桓几日,英雄会但有吩咐,可去原来客栈寻我。” 抄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田豆豆,一杯自己端著,举杯相邀道:“今日之喜,一贺死里逃生,二贺江湖扬名,干!” 田豆豆举杯一碰,便將酒杯往唇边送去。 忽听穀雨惊呼一声:“小心!” 史大可已变得满脸杀气,目光锐利如刺,右手迅捷地抽出鬼头刀,风捲残云般向田豆豆小腹砍去! 田豆豆手腕一翻,杯中酒直直泼向史大可的面门,同时撤步闪身,史大可慌忙躲避,酒水大半淋在了脸上,势在必得的一刀偏了方向。 他应变奇速,变砍为削直击田豆豆肋下,田豆豆一记鞭腿,抽向史大可侧腰,这一记势大力沉,史大可嗷地一声惨叫,身子腾空飞出,重重地撞在椅子上。 史大可狼狈地翻身站起,申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袖底一翻,亮出一柄短刀,架在他的脖颈间。 史大可心中一寒,手中的鬼头刀噹啷落在地上。 田豆豆嘆了口气:“好端端的黄金不要,何必要多生是非呢?”他缓缓走到史大可身边,居高临下地看著他:“你是什么人?” 史大可吐了口嘴中的血沫:“落在你手上,老子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田豆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了吗,皇帝命你混入英雄会,真正的目的便是杀了我,可惜在下早看穿了你的身份,你任务失败如何向皇帝交待呢?” 皇帝! 穀雨一惊,与段西峰互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 史大可显然也没料到,张了张嘴才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以为杀了那真正的史大可,冒充他的身份,我便不知道了吗?”这话说得史大可一怔,田豆豆捡了张椅子坐下:“英雄会这么大的阵仗,想要悄无声息地运作几乎是毫无可能的,事关大事成败,在下也不得不妨別有用心的人渗透进来。” 穀雨心念电转:“那珠子!” 田豆豆看了他一眼:“没错,凡是参与英雄会的,皆有一枚天纹珠相赠,西域盛產珠玉玛瑙,唯独这天纹珠有个特点,珠內纹理各不相同,分发给每个人,便是身份印记。” 穀雨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天下真有如此博闻强记之人。” “天赋加上后天的训练,一样也不可或缺。”田豆豆向申玉努了努嘴:“比试开始之日,申玉来报有两人的珠子被换了去。” 穀雨闷声道:“大脑袋和这位史大可对吧?” 田豆豆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我这才知道顺天府衙的捕快也掺和了进来。” 穀雨从怀中掏出那张白天里收到的字条:“这也是你给我的对吗?” 田豆豆撇了撇嘴道:“本想让你置身事外,可偏偏你不识趣。” 穀雨尷尬地皱了皱眉,田豆豆转向史大可道:“除了那顺天府差官,另一位冒名顶替之人便是尊兄了,自我从胡应麟那里拿到钥匙,陛下便展开猛烈的反扑清缴,落入他视线的弟兄我不敢再用,但英雄会准备之繁杂,调配之繁复,没有人是不行的,因此我又在锦衣卫郊外大营启用了幼虎营,我与周青柏年少时便是从这个营出来的。” “果然。”穀雨心中暗道,锦衣卫与顺天府协防之时,锦衣卫曾为顺天府的捕快们提供武器、火药及盘查、缉捕方面的培训,那时穀雨曾与幼虎营的娃娃兵交锋过,是以每次见到申玉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出发前他正是从申玉身上联想到田豆豆的,而他返回房中时,锁头无法从房內锁上,申玉並没有揭发这一点,由此更加確定了穀雨的猜测。 史大可撑著半边身子,冷笑不止:“我不需要你的卖弄,有种的杀了我。” 田豆豆笑道:“你为何一心求死?你怕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史大可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阵阵发虚,垂下了眼瞼,反而是穀雨一直在跟著田豆豆的话思考,轻轻摇了摇头:“不对,若是他一早便知道呢,就如同我抓了徐东亮,在他进入京城之初还未来得及与英雄会照面就將他的珠子取而代之,那时你如何分辨出是谁在假冒...唔...” 当他接触到田豆豆的眼神时却又停了下来,对方的篤定让他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难道,难道...试探?!” 田豆豆哈哈大笑,脸上的讚赏溢於言表:“我在锦衣卫中著实有些好弟兄,但陛下手段了得,重压面前站在哪一边当真不好说,兹事体大不得不妨,因此那珠子还有另一个作用,我將执行此事的人分作几组,各自负责一个环节,哪个环节出了事,那就证明负责的人有问题,如果收到珠子时好好的,但下一次却换了人,你说哪里出了问题?” 穀雨呆呆地道:“第一次接触这珠子是在酒楼之中,那酒楼中有的人,那便是...”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申玉。 申玉的脸唰地白了。 史大可的脸也白了。 田豆豆站起身,走到厅门口。 门外少年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大人,我们是冤枉的。” 田豆豆嘆了口气,表情悲伤地道:“弟兄们,是做哥哥的怠慢了你?还是许下的承诺没有兑现?” 田豆豆挥了挥手,少年们身后驀地出现了几名精壮的汉子,穀雨惊道:“田豆豆,你要做什么?!” 田豆豆不置可否,少年们出现了骚动,但不敢抵抗。 汉子们上前將少年们绳捆索绑,套了头罩,田豆豆道:“尔等是锦衣卫中的明日栋樑,此间事了做哥哥的一定给各位赔罪,你们的使命结束了,下去好生歇息吧。” 一名汉子上前將史大可绑了,向申玉呲牙一笑:“请吧。” 申玉两拳紧攥,呼呼喘著粗气,片刻后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第一千五十章 疯子 厅中只剩下三人。 田豆豆转过身,看向穀雨:“小谷,许久不见...”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 田豆豆揉了揉脸,苦笑道:“多日不见,人也变粗鲁了,这是问候的方式吗?” 穀雨冷冷地道:“我问候你全家老小。” 田豆豆嘟囔道:“怎么能骂人呢,不文明。” 穀雨气道:“你用我的名义將京城搅得天翻地覆,难道我还要谢谢你吗?拿来!”將手伸向田豆豆。 田豆豆放下手:“黄金吗?急什么,都是你的。” “放屁!”穀雨气急败坏地道:“王尚书的官印!” 田豆豆鬆了口气:“我想你也不是贪財的人。”走到门口招呼一声,不多时一名汉子捧著王承简的官印走了进来交到穀雨手中。 穀雨將那官印看了又看,一颗悬著的心终於放了下来。 田豆豆学他的样子將手一摊:“我的东西呢?” 穀雨將桌上的包袱皮解开,將黄金拿了出来,將官印包好背在背上,然后坐了下来:“二哥,你饿吗?” 段西峰嘻嘻一笑,坐在他身边,抄起筷子,抬起眼皮看著呆愣的田豆豆:“你作为东道主,不做陪吗?” 田豆豆挠了挠头,坐在了两人对面:“不怕我下毒吗?”笑著看看两人,抄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在自己嘴中,三两口咽下了肚子,將桌上的菜餚夹了个遍,这才向两人示意无事。 穀雨这才动筷子,田豆豆换了双筷子,给二人殷勤地布菜,目光在他们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打转:“伤势不轻,我叫郎中给二位包扎。” “受不起,”穀雨狼吞虎咽,说话含糊:“田大人,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究竟为的什么?” 田豆豆放下筷子:“我要结束一场战爭。” 穀雨一怔,联想到他的身份,恍然大悟:“援朝战爭?” “靠你一个人?”段西峰撇撇嘴:“痴心妄想。” 田豆豆注视著他:“那是你不够聪明。” 穀雨將那盒子拿出来放在手边:“就凭这个?” 田豆豆眼睛登时直了,目不转睛地盯著那盒子,穀雨疑道:“这里面究竟装著什么,竟让你不惜闯下塌天大祸?” “一个你不能知道的秘密。”田豆豆舔了舔嘴唇:“谣言虽然无锋无刃,却是世间最难以抵抗的凶器。它隨风而行,无孔不入,可以腐蚀人的心灵,扭转人的思想,毁掉人的基业,但你却无法战胜它,因为你永远不会找到它,面对它,你甚至不知道手中的刀该往哪个方向挥舞。” 穀雨听他说得玄乎,眉头不禁扭到了一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豆豆两手按在案上:“我的意思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得死。” 穀雨左手按在盒子上:“那我明白了。” 田豆豆眉头一挑:“你明白了什么?” 穀雨冷冷地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在你的手里,否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田豆豆笑了笑,目光却殊无笑意:“那你走不出这道门。” 段西峰手腕一翻,手中筷子激飞而出,直奔田豆豆面门,田豆豆身子急急向后撤去,穀雨站起身,抄起椅子向他扔去,向段西峰道:“二哥,走!” 他知道田豆豆神鬼莫测的功夫,丝毫不敢怠慢,飞身扑向门口,眼前人影一闪,田豆豆已出现在他的眼前。 穀雨大骇,手中钢刀脱鞘而出,向田豆豆身上砍去。 田豆豆向旁避让,反手叼他的腕子,那边厢段西峰拔刀而出,跳到田豆豆背后一招泰山压顶劈了下去。 田豆豆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右脚后踢,踢的却是段西峰的襠部。 段西峰无奈之下只能撤步回防,田豆豆两指呈鉤,迅捷无伦地掏向穀雨的手腕,穀雨岂容他欺近,手腕一翻切他的手指,田豆豆二指驀地伸长,穀雨何曾见过这样诡异的功夫,嚇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地回防,田豆豆膝盖撞在他的小腹。 穀雨闷哼一声,身子打横飞出,摔落在院子里。 “老七!”段西峰脸色剧变,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田豆豆出招千变万化,深不可测,他知道今晚绝对討不了好去,两手擎刀大喝一声劈將下来。 田豆豆听得身后恶风不善,袖底一翻將一把短刀抄在手中,回身刺去。 段西峰不闪不避,任凭那短刀扎在小腹,田豆豆怔住了,眼前寒光一闪,他急忙躲避,肩头隨即传来钻心的疼痛,右脚攸地弹出,蹬在段西峰胸口。 段西峰在宫中便被人削中胸口,这一脚正蹬在伤处,疼得他虎吼一声,身子向后跌飞。 田豆豆疼得齜牙咧嘴,在肩头摸了一把只摸得满手血,咬牙笑道:“够劲儿!” 穀雨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见田豆豆向段西峰走去,只嚇得手脚冰凉,一个箭步窜进厅,向田豆豆身后扑去,田豆豆忽地转过身,狞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就留下吧。”他正是要骗得穀雨回来。 段西峰见穀雨去而復返,气得火冒三丈:“废物东西,回来作甚!” 穀雨紧咬牙关,手中钢刀化作夺命寒星直扑田豆豆,田豆豆短刀掷出,穀雨只见得眼前寒芒一闪,慌忙躲避,紧接著胸前便有一只手抓了过来,田豆豆已欺至身前,抢夺他怀中的盒子。 穀雨一边挥刀,一边忙不迭后退,身体失衡向后跌去。 田豆豆两眼通红,恨声道:“是你逼我的!” 穀雨眼前所见却是一只穷凶极恶的猛虎,杀气莹然,他周身上下仿佛僵住了,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意识,眼睁睁看著田豆豆向自己刺了过来。 段西峰忍痛爬起,见穀雨如死了一般,急得他放声大喝:“兔崽子,等著受死吗?!”合身扑向田豆豆,情急之下竟一跃跳到田豆豆的后背,两腿锁住其下肢。 田豆豆身子趔趄歪倒,穀雨一骨碌爬起身来,段西峰双目圆睁:“跑!” 穀雨哆嗦著嘴唇:“二哥...” 段西峰咆哮道:“草你妈的,跑啊!” 穀雨嚇得一激灵,拔腿向外跑去。 田豆豆与段西峰同样都属於身材健硕之辈,但不同的是段西峰早先受过伤,田豆豆在地上一番挣扎,段西峰渐渐控制不住他,见穀雨刚刚抢到院子里,不远处脚步声响作一团,他將心一横,手腕翻转,刀口向內,狠狠扎了下去! 第一千五十一章 抓人 段西峰刀口向內,这一招若是扎的实了,田豆豆固然受伤,但是刀尖透体,连自己也得赔上性命。 田豆豆嚇得哇哇大叫,眼见那锋利的刀口向自己胸口而来,他忽地擎起一掌,径直向刀刃伸出。 段西峰一怔,这田豆豆不闪不避,竟將自己手掌主动凑上去,这是什么怪异的打法? 但见田豆豆迅捷伸掌,掌心轻轻贴在刀刃之上向左一带,段西峰只觉得手腕一沉,竟被他带得向左偏离,他悚然大惊,急忙向右扳正,但田豆豆手掌仿佛有巨大的吸力,纵然全身力气使出也挣脱不得。 那刀刃隨著他手掌的摆动而摆动,待抵达胸口时已失去了力道,田豆豆伸手一把抓住,左手闪电般向后挥出,正撞在段西峰的太阳穴。 段西峰眼前一阵火四溅,天地旋转,向后便倒。 田豆豆站起身来,將刀扔在地上,掌心鲜血滴滴噠噠,他在身上擦了一把,看向门外。 院子里已没了穀雨的踪影,一群汉子赶来:“怎么回事?” 田豆豆指著穀雨消失的方向:“人跑了,追!” 他转过身看著地上的段西峰,神情充满了疑惑:“你我第一次见面,你便是这种打法,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方才若是我反应得慢,此刻地上已是两具尸体了。” 段西峰躺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气,他知道逃跑无望,索性將眼闭了起来。 田豆豆挠挠头:“我该杀了你,但是你若是死了,小谷一定很伤心,那孩子不错。” 段西峰疑惑地看著他,田豆豆放下手,琢磨片刻,走到门口唤了一声,不多时脚步声响起,一名汉子抱著一个孩子走了过来,段西峰意识到了什么,嘴唇翕动:“这,这是...” 田豆豆道:“这是胡冲的孩子。” 段西峰看著那孩子,见他六七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怯生生地看著四周,他的眼睛湿润了,田豆豆让那汉子將孩子放下来,摸著他的头道:“放眼大明,能顺利拿到那盒子还能全身而退的,唯有胡冲一人。我好容易在凤阳府的灵璧县找到了他,许下重利央求他入宫盗宝,他独自带著孩子长大,家中过得清苦万分,却偏偏不肯答应我的请求,我便只能出此下策。”说到此处,脸现愧色。 段西峰的眼中好似冒出火来:“任你如何狡辩,也掩盖不了卑鄙的行径。” “世事难料,如今说什么也晚了,”田豆豆深吸了口气:“这孩子交给你了。你便在此处安生待著,等一切事了再放你出去,说这些不过是告诉你不要耍心眼,老老实实的,否则我不会留你。” 厅中剩了两人,那孩子更加紧张,段西峰有些不知所措:“孩子,你叫什么?” 那孩子两只手绞在一起:“我叫喜儿。” 段西峰怔住了,他颤抖地伸出两手:“喜儿,喜儿,是个好名字。”將那孩子揽在怀中。 喜儿抬起头:“伯伯,我父亲怎的还不来接我?” 段西峰紧紧收缩两臂,下巴在喜儿头顶摩挲:“他...他去做事了。伯伯...伯伯陪你等他。” 喜儿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传来:“伯伯你在哭吗?” 段西峰抹了把腮边泪水:“见到喜儿,伯伯很高兴。” “其实我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是不是?” 段西峰一惊,他將双臂鬆开,看著怀中的喜儿,却见这孩子已泪流满面,说不出的痛苦,原来他什么都明白,一瞬间段西峰泪如雨下:“你的父亲为了救伯伯...” 他发现正如胡冲所说,喜儿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 穀雨狼狈地在巷子中奔逃,身后的追兵由远及近,此处黑灯瞎火,唯有淡淡月光照亮前路,穀雨只能瞪大了眼睛,在巷子中逃窜,跑了不久忽地停下脚步:“咦?”脸上多了丝疑惑。 身后脚步声不绝,穀雨折而向南,跑到巷子口又是一声惊疑。 此地的巷子似曾相识,越跑越是熟悉,他卯足了气力急奔而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东西方向的大街出现在眼前,不远处便是东直门,巍峨的城墙在夜色下显得愈发冷峻、肃杀,原来自己已经站在了东直门大街上。 想到此处,穀雨欢喜得心里好似开了一朵。沿著大街自西向东不过里许,便是顺天府衙。 “站住了!”身后一声暴喝。 穀雨一个激灵,看也不看撒腿便跑。巷子里瞬间涌出数名汉子,追著他的脚步而去。 空阔的大街上一时间多了几条慌张的影子,脚步乱乱纷纷,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穀雨已能看到顺天府衙衙署的檐顶,胜利的喜悦让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与疲惫,奋起余勇跑到巷子口,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 顺天府衙门口灯火通明,一队队锦衣卫出出进进,好不热闹。 门前一员大將看得分明,正是周青柏,只见他两手叉腰,冷冷地对面前的锦衣卫道:“將董心五、周围、吴海潮一干人等锁了,拿回詔狱,其余相关人等就地隔离,连夜审查,务必问清穀雨的下落。” “是!”锦衣卫如狼似虎扑入顺天府衙。 穀雨看得肝胆欲裂,身后的汉子也发觉不对头,纷纷停了下来,喘著粗气隔远看著。 穀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紧紧地握著手中的钢刀。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自己在宫中漏了行藏,皇帝岂有放过自己的道理?只是自己闯祸却將师傅及师兄们害了,这让他悔恨万分。 他两眼冒火,胸前剧烈起伏,回头看了看身后远处的汉子。 显然他们也知道穀雨的窘境,为他的反应留足了空间,往前走迎接穀雨的便是绳捆索绑,皇帝一怒之下,人头落地也並非没有可能,如果他想活命,那便要落入自己的掌握。 穀雨纠结万分,又是生气又是难过,鼻息咻咻两眼泛红,右手紧攥刀柄,忽地足底发力,径直向前衝去,人影在巷口一略而过。 “妈的!”身后的汉子见穀雨鋌而走险,气急败坏地从后方追了上来。 周青柏霍地转过头,盯著空无一人的街口,锦衣卫走上前:“大人。” “去看看!”周青柏审慎地吩咐道,领著人走向街口。 那群汉子恰在此时也赶了来,两厢照面,双目相对,周青柏表情痛苦,厉声暴喝:“抓人!” 第一千五十二章 耍 周青柏一声令下,十字街口一时大乱,周青柏的人也认出了对面便是昔日的弟兄,这些年来隨著田豆豆离开北镇抚司,如一阵风失去了踪影,没想到此时见面,竟已是敌我相对。 儘管表情错愕,但大家都是精锐的战士,出刀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嘶喊声、惨叫声一瞬间响起来。 周青柏转过头,恰见一个瘦削的背影如兔子般越逃越远,他只看一眼便认了出来,厉声喝道:“是穀雨!他妈的,给我追!” 衙门门口的锦衣卫呼啦涌了出来,在周青柏的带领下追著穀雨去了。 “师傅,他们好像说的是...老七?”吴海潮探头探脑地道。 锦衣卫用担架抬著周围,董心五和吴海潮两手被反绑,走在担架一旁。董心五向远处张望,脸上写满了紧张。 吴海潮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不是去抓贼吗,怎么惹上了锦衣卫?” 董心五摇了摇头:“看这架势事情小不了,你们两个知道什么便说什么,千万不可隱瞒。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盘查,老七也不会作奸犯科,现在想必出了误会,只要咱们保全自己,耐心等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知道了吗?” 吴海潮紧张地脸色紧绷,默默点了点头。 周围躺在担架上,仰脸看著董心五:“师傅,你也莫要担心。” 董心五將他的手握住:“好孩子,只是难为了你。” 周围虚弱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穀雨边跑边抹眼泪,委屈和悔恨盈满了心头,有一瞬间他忽然想停下来,將所有的东西统统扔在地上,然后向所有人喊一声:“去你妈的,爷不伺候了!” 可他同时也知道这一切只能发生在想像之中,他进入公门以来学到了许多,唯独没有学会放弃。 身后脚步声渐渐追了上来,穀雨仓惶回头,一眼便看见横眉立目的周青柏,疼痛和疲惫同时涌上他的心头,痛苦地呻吟一声,扭身拐进了巷子里。在昏暗的巷子里东跑西窜,渐渐迷失了方向。 更糟糕的是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知道体力已到达极限,勉强撑著跑了片刻,阴影中忽地一条人影窜出,穀雨下意识地挥刀便砍。 那人轻巧地躲过,手起掌落切在穀雨后颈,穀雨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著穀雨,月光下依稀看清他的面目,却是野间。 小次郎和罗庆从阴影中走出,野间蹲下身子快速地解除穀雨的衣裳並换在了自己身上,小次郎则將穀雨的包袱、细软一应物品抄在手中,罗庆將穀雨抬起背在身后,小次郎道:“野间,需要帮助吗?” 野间冷冷地道:“锦衣卫又如何,且待我耍上一耍,你们去吧。” 小次郎和罗庆答应一声,背著穀雨向巷子深处走去,片刻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野间整理好衣襟,走出巷子,一名锦衣卫发现了他:“穀雨在这儿!” 野间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足底发力向反方向跑去。 “站住!” 锦衣卫的吵嚷声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 怡香苑门外车水马龙,来此消遣的宾客络绎不绝,丝竹管乐之声隱隱传来。 曹德忠坐在对面的茶馆,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哈欠。 一人醉醺醺地从怡香苑被搀出来,上了马车,曹德忠努了努嘴,一名锦衣卫悄然跟了上来。 老张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大人。” 曹德忠道:“后门有动静?” 老张摇了摇头:“没有,黄大人派我来跟您商量商量,若是前门也没动静,不如咱们衝进去將所有人锁了,带回去慢慢审。” 曹德忠皱了皱眉,黄自立太心急了,他望著怡香苑门口:“再有一个时辰便要打烊了,待小赵回来確认这怡香苑的消息,就按黄大人的意思办,你看如何?” 老张也是老人儿,心中更倾向於曹德忠的意见,但面上不能显出来:“我回去问问,一切由黄大人定夺。” 曹德忠笑了笑:“去吧。” 老张领命而去,彭宇望著他的背影忽地站起身来,曹德忠看著他:“你干什么?” 彭宇伸伸懒腰:“再坐下去屁股就要开了。” 曹德忠撇了撇嘴:“臭小子,坐不住板凳,是做不成大事的。” 彭宇好奇地道:“这话怎么说?” 曹德忠摇头晃脑地道:“你不想想,那些衝锋陷阵的大將军哪个不是坐在马鞍上大杀四方的,朝中的王公大臣,一封书信便可决人生死,左右朝廷兴衰,哪个不是坐在板凳上发出的指令,像你这样坐不住的,只能做个跑腿的小二,或者...”指了指怡香苑:“迎来送往的大茶壶。” 身边的锦衣卫噗嗤笑了出来,彭宇这才知道被曹德忠拐著弯骂了,气得脱口而出道:“那你妈生你的时候定是坐著生的了,难怪你的脸又平又方,想来被压得不轻。” 一名锦衣卫正喝著茶,噗一声喷了出来,四下里锦衣卫哈哈大笑,茶馆里洋溢著快乐的氛围。 曹德忠生得国字脸,五官不显,不过倒也没彭宇说得那般不堪,他訕訕地笑了两声,彭宇毕竟是个半大孩子,他也不如何著恼,只是向彭宇指了指:“顽皮。” 彭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缓缓坐下来:“老曹,咱们抄了赵一航名下的四家车行、一家瓷器店、一家青楼,该跑的跑了,不该跑的一问三不知,唯独这怡香苑不见丝毫异常,为何不乾脆打將进去?” 曹德忠笑容敛去:“不见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 彭宇道:“兴许是没来得及通知他们呢?再或者这里的人都不重要呢?” 曹德忠和黄自立在京城之中东奔西走,將赵一航的產业一一清除,但可惜的是一无所获,眾人车马劳顿,心情更是灰丧,本来对这最后一家青楼已不抱任何希望,哪知道这怡香苑灯火通明,一切如常。 黄自立当即便要进去拿人,曹德忠经验老道,生怕其中有诈,便將黄自立拦住,命小赵回北司调取怡香苑的底细,自己与黄自立则分守前后门,防止异动。 此时情况不明,曹德忠遂採取盯梢的方式,只要有人从怡香苑离开,先派人拿了再说。 曹德忠道:“你说的都有可能发生,若是人想跑早就跑了,所以咱们也不必急於一时。” 彭宇皱紧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傻蛋,我的意思是安全第一。”曹德忠撇了撇嘴:“只要他们在京城一天,咱们便总有遇到的时候,但若是中了他们的埋伏,白白豁出性命,可就一翻两瞪眼,所有都白搭了。” 彭宇听得两眼圆睁,曹德忠的道理他隱隱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直勾勾盯著曹德忠,目光清澈又愚蠢。 第一千五十三章 活著 曹德忠见彭宇呆愣愣得好似一只呆头鹅,便將手在他眼前一划:“傻了吗?” 彭宇將他的手打开:“別闹,我在成长。” 曹德忠见他稚嫩的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將笑憋住才道:“哦,那的確是人生大事,听你口音该是江浙一带的?” 彭宇道:“我是应天府人氏,流落到顺天府,立誓要做天下第一捕快。”他初时对锦衣卫畏惧如蛇蝎,但半日相处下来,发现也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的普通人,脾气大了一些,对自己倒还算和善,言谈之间也便没那么拘谨了。 曹德忠听得一愣一愣,末了才道:“你这话听得耳熟,我记得还有个人这么说过。” “穀雨。”身边的锦衣卫提醒道。 “是了!”曹德忠做恍然大悟状,继而疑惑道:“那小子不是你师傅吗,这么快便要欺师灭祖了?” 彭宇对这件事最为敏感,脸红脖子粗地爭辩道:“屁,他武艺稀鬆平常,怎么能做了我的师傅!” 曹德忠却摇了摇头:“我看不然,那小子身手不凡,你该是配不上他。”明显是逗小孩的口吻。 一眾锦衣卫凑趣道:“你那两下子给穀雨提鞋都不配,还是先跟王寡妇学两天吧。” “我看不然,人家彭宇也不弱,哭起鼻子来那也是箇中好手,你们谁能比得过?” 这些锦衣卫皆是土生土长的京爷,嘴皮子耍得比刀片子利索,彭宇气得哇哇乱叫,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怡香苑中一声喊:“杀人了!” 曹德忠噌得跳了起来,挥手制止眾人笑闹。 “杀人了!” “救命啊!” 转眼间怡香苑中已喊声震天,曹德忠脸色变了:“坏了!”將桌上的绣春刀抄在手中,一溜烟跑了过去。 锦衣卫不敢怠慢,紧紧追著曹德忠而去,彭宇慌里慌张地追著眾人屁股,没头没脑地跑著。 曹德忠刚刚迈上台阶,大门中人群如海浪一般涌了出来。 曹德忠脸色大变,绣春刀脱鞘而出,他高举钢刀,放声大喝:“锦衣卫办案,不准动!” 人群中既有男子又有枝招展的女子,惊慌失措间將他的话视作无物,脚步始终不肯停歇,眼看便要撞上曹德忠,彭宇看得分明,嚇得一缩脖子。 曹德忠目光中杀气大作,抓过跑在最前的一名男子,劈手將其砍翻,鲜血四溅! 眾人嚇坏了,硬生生地止住脚步,战战兢兢地看著眼前如杀神一般的中年男子。 曹德忠抹了把脸上的血跡,恨声道:“胆敢再往前一步,便如他一般的下场!” 那倒地的男子胸前一片血红,鲜血不断溢出,向四周流去,眾人忙不迭退让。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曹德忠的命令简单明了:“救人,设卡,任何人不得离开,彭宇,你隨我来!”迈步上了台阶,人群哗地闪开一条道路。 彭宇道一声:“来了!” 曹德忠大步流星,三两步背影便消失在门后,彭宇不敢怠慢,从人群中穿过,终於迈上台阶,眼前的一幕让他傻了眼。 怡香苑宽敞的堂子中狼奔豕突,乱作一团,不管男女,尽皆四散奔逃,嘶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堂子正中,一名披散头髮的男子手持一把长刀像发了疯一般见人便砍,身上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他双目赤红,嘴中嗬嗬作声,如同野兽一般。隨著他一次次长刀抬起落下,倒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 曹德忠分开人群,向那男子走去。 那男子攸地转身,与曹德忠来了个面对面,那男子左手掐了个剑诀,口中大喊:“兀那泼猴,这凌霄宝殿也是你能来得的,待我三太子收了你,看剑!”右手持剑,向曹德忠劈来。 曹德忠见那柄剑使得歪歪扭扭,侧身避开飞起一脚,踢中男子的小腹。 男子惨嚎一声,骨碌碌滚出老远,脑袋一歪,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话到人到,黄自立急匆匆走了上来,脸色阴沉似水。 曹德忠指著男子道:“不知道这人发了什么疯?” 黄自立蹲在那人面前,伸手探其脉搏,脸上一松,向老张道:“把人带到包厢,单独审问。”又唤过一名锦衣卫道:“去,把所有人带到堂子中,严加看管。” 那锦衣卫看著地上横七竖八躺著的人:“那这些人...” 黄自立皱眉道:“沿街找就近的郎中,该医治医治,这些小事还用我教吗?” 锦衣卫见长官语气不善,连忙领命而去。 曹德忠走上前:“黄大人,稍安勿躁,好在没有人逃出去...” 黄自立横了他一眼:“老曹,若是当初听我的立即进来拿人,也不会横生枝节。” 曹德忠被狠狠噎了一记,哂笑道:“是在下思虑不周,黄大人消消火,当务之急是清点死伤人数,儘快救治。另一方面,那男子为何暴起伤人,需要问个清楚。” 黄自立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去清点,我来盘问。” “是。”曹德忠痛快地领命而去,黄自立不屑地撇撇嘴,走入一楼的包厢。 曹德忠走上二楼,见其中一间房內鲜血淋漓,桌前倒毙两人,看衣著好似一对主僕,血跡自桌前一直延伸至屋內,转过楼梯下了楼,最终在堂子中形成了一片散乱、稀疏的血泊。 他的视线沿著血跡延伸,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彭宇押著一名枝招展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这人便是老鴇。” 曹德忠点点头:“你叫什么?” 老鴇面容姣好,岁数大概在四十上下,画著浓妆,嘴唇红得像喝了血:“奴家叫彩云,敢问贵人是?” 曹德忠道:“我是北镇抚司的差官,”將腰牌在老鴇眼前一晃:“房中这两人是?” 老鴇看向屋內,“哎哟”一声叫了起来:“我的百合哟,你...你怎的就死了呢?”脸上不见悲伤,只有可惜。 曹德忠道:“你院子里的姑娘?” 老鴇点点头,指著那女子身边的小女孩:“那是她的使唤丫头,方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楼下一阵脚步声,锦衣卫喊道:“郎中来了!” 彭宇在楼上招手:“上来!” 曹德忠向老鴇道:“你先去一旁待著,稍后我有话问你。” 老鴇老老实实避在一旁,那郎中噔噔噔上了楼,曹德忠向房中一指:“先救人。” 郎中探头一看,被眼前鲜血淋漓的一幕唬了一跳,硬著头皮上前,把了把脉,喜道:“两人都还活著。” 第一千五十四章 脱掉 郎中们陆续到来,验看一番后上报:一死十三伤。死的是个来此消遣的客人,而伤的既有欢客又有堂子里的人,有男有女,显然是一场无差別的屠戮。 曹德忠气得火冒三丈:“这个畜生。” 郎中为难地道:“此处並没有救治条件,老朽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施救。” 曹德忠想了想,唤过一名锦衣卫:“去,把医馆中的郎中、伙计尽数找来,先带至医馆救治,每个医馆排人看守,不可走脱了一人。” “明白。”锦衣卫急步去了。 彭宇看著堂子里惊魂不定的人群:“他们怎么办?” 曹德忠道:“我们的人会將客人和这里的姑娘、伙计单独分开,那十几个伙计交给你,记住分开盘问,那男子何时动的手,才哪里开始动的手,因为何事动的手,都要问个清楚。” 彭宇望著黑压压的人群,嘟囔道:“这么多人问到天亮也问不完,那黄自立不是將行凶者抓了去吗,等他问出来不就好了吗?” 他对黄自立既有惧怕,又有厌恶,言谈之中也不客气。 曹德忠向他屁股蛋子上狠狠踢了一脚:“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此刻人手不够,能用上的都派了上去,否则也不会徵用彭宇这种乳臭未乾的孩子。曹德忠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与他们追捕的赵一航有没有联繫,面前的嫌疑人数以百计,想要短时间查出真相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一件事让他格外关心,他再次將老鴇招来:“这怡香苑的东家你可见过?” 老鴇淡淡地道:“不敢相瞒官爷,东家姓赵。” 曹德忠追问道:“可是叫赵一航?” “正是东家的名讳,官爷可是认得他?”老鴇扬了扬柳眉。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曹德忠撇了撇嘴:“不认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连个面也不露吗?我要寻他,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老鴇好笑地道:“东家的住处,奴家如何知道,官爷说笑了。” 曹德忠隨她笑笑,心里却不自觉地收紧,他已向这老鴇表明身份,可看这女子的態度分明有恃无恐,他越来越吃不准对方的来头,向旁边看了一眼:“咱也是照章办事,该问的总要问的,有些话不方便说,咱们找个僻静地方,我还有事请教您。” 老鴇顺著他目光看去,笑了笑:“请教谈不上,您是官爷,当然隨您,请吧。”当先向包厢走去,拉开门向曹德忠做了个请势。 曹德忠施施然走进来,坐在椅中,待老鴇將门关上,这才笑道:“你当真不知道那赵一航在何处?” 老鴇抄起桌上的酒壶,给曹德忠斟满酒杯,縴手递到曹德忠手中,嫵媚一笑:“我若是知道,哪敢不告诉官爷。不过能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得这种销金窟,想必您一定知道东家绝非凡夫俗子,起码也是一位交游广阔,手段了得的人物。此事若是处置不当,不止怡香苑名声受损,只怕別人也要吃掛落。” 曹德忠笑了笑:“这个別人只怕说的是我了。” 老鴇轻笑道:“那可不敢,我说的是我们这些苦命人。” 曹德忠將酒杯放下,笑容敛去:“跪下。” 老鴇呆住了:“你...你说什么?” 曹德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煞气,整个人变得阴鷙且危险:“跪下,这是我跟你说的第二遍。” 老鴇惯会看人脸色,她敏锐地察觉到曹德忠的变化,身上汗毛乍起,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强笑道:“官爷,您瞧您开的什么玩笑,奴家是个弱女子,可禁不住嚇...” 曹德忠声音阴沉:“將衣裳脱了。” 老鴇一怔,嘴唇打著哆嗦:“你,你...” 曹德忠慢条斯理地將绣春刀放在案上,一只手轻轻搭在刀柄上,面无表情地看著老鴇。 老鴇又是气愤又是恐惧,两眼散发出怨毒的光芒,恨不得站起身来拂袖而去,但两腿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曹德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只是上下打量著老鴇,老鴇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呼吸急促,终於哆哆嗦嗦將衣襟扯开,露出內衫。 曹德忠一字一顿地道:“我说的是都脱掉。” 老鴇无奈,只得解开內衫,除下肚兜,片刻间上身不著片缕,姣好的身段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曹德忠面前。 屈辱的泪水自老鴇的腮边滑落。 曹德忠冷冷地道:“你在堂子里迎来送往,说话不尽不实,本官听得厌气。如今咱们坦诚相对,没什么好遮掩了,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吗?” 老鴇抹了把泪:“知道了。” 曹德忠道:“怡香苑是谁的產业?” 老鴇道:“先前便已说过了,东家叫赵一航。” 曹德忠冷笑道:“咱们锦衣卫的名声不好听,说起来没有不怕的。你一个卖身子的见了我不仅不怕,言谈之间毫不客气,赵一航不过是区区一介商贾,没有如此大的能量。再不说实话,我就扒光了你扔將出去,让门外的老少爷们开开眼。” “你敢!”老鴇又惊又怒,曹德忠越说越难听,激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冷笑道:“奴家不是不愿说,只怕你知道了兜不住。” 曹德忠不动声色地道:“那便是我的事了。” 老鴇被曹德忠撩拨得失去理智,赵一航千叮嚀万嘱咐的话丟在了脑后,张口说了个名字,曹德忠听得心中剧震,暗道:原来是他! 厢房外人声鼎沸,彭宇懒洋洋地靠在墙边,看著面前的伙计,那伙计躲著脖子不敢抬头,彭宇问了几句,那伙计不知是嚇得傻了还是脑筋不好使,往往答非所问,彭宇顿时失去了耐性,这盘问工作枯燥无聊,与他好动的性格实在相悖。 正在难耐之际,瞥眼看见一名锦衣卫领著一名郎中从门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招手道:“齐大哥!” 那锦衣卫是曹德忠的人:“怎么了?” 彭宇眼珠转了转:“你怎么才回来,曹將军有令,命你审问这些伙计,问清楚那男子何时动的手,才哪里开始动的手,因为何事动的手。”將曹德忠的话学了一遍。 锦衣卫为难地道:“我还得回医馆。” 彭宇一拍胸脯:“小弟代劳。” 锦衣卫不疑有他:“德成医馆,出门往东走,第二个街口右拐便能看到了。” 彭宇笑道:“我不认得道儿,郎中大哥也该认得。”和那郎中抬起一名血泊中呻吟的患者,兴冲冲地去了。 第一千五十五章 破绽 包厢內,那行凶的男子两手反剪绑在椅背上。 老张抄起水盆兜头浇去,男子激灵打个冷战,醒了过来,他甩了甩脸上的水,映入眼帘的是几名魁梧的汉子,身著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 “你...你们是...”男子嚇得面如土色,待发现自己被绑,更是怕得要命:“官爷,你们要干什么?” 老张沉声道:“你为何要杀人?” 男子呆愣愣地看著他:“杀人?我好端端地喝酒取乐,为何要杀人?” 老张劈脸便是一个耳光,男子的身子被带得歪在一边,他费力地扭过头,哭丧著脸:“官爷,我真的没有杀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老张將他的脖颈一把掐住向外拖去,推开房门指著地上的血跡以及血泊中的伤者:“这他娘的是误会吗?!” 那男子被眼前的一幕嚇得惊叫一声,委顿在地。 门外的视线瞬间被他所吸引,男子察觉到那些目光中带著恐惧、愤怒、憎恶,男子懵住了,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回过头,注视著黄自立:“小的叫姚宏。” 黄自立道:“你在哪里喝的酒?” 姚宏看向楼上,黄自立吩咐道:“带我们去看看。” 老张揪住他的后脖领子,一把薅了起来,姚宏如一滩软泥,任凭他施为,如提线木偶一般上了二楼,走到出事的那间厢房,屋內血跡斑斑,姚宏颤声道:“百合,百合也出了事吗?” 老张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姚宏踉蹌著进了屋,畏惧地避开血跡,黄自立站在门口:“方才一场大乱,怡香苑一死十三伤,全是拜你所赐。” 姚宏的身体如秋风中的树叶剧烈摇摆,一跤摔在地上,喃喃地道:“不会的不会的,这...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老张喝道:“怡香苑百十双眼睛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这一声怒喝,彻底击溃了姚宏的精神,他喉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不是我!”脖颈间青筋毕露,面色涨得通红。 老张为之一愣,姚宏浑身瘫软,摇头呢喃:“不是我,不是我...” 黄自立低头打量著他,见这姚宏大概二十上下的年纪,衣著谈不上富贵,倒也不寒酸,皮肤略黑,但细皮嫩肉,不像是个干劳力的,他冷冷地道:“姚宏,你今日为何会来这怡香苑?” 姚宏低头呢喃,充耳未闻,老张上前揪住他的髮髻,迫他仰起脸来,正反又是两记清脆的耳光,直打得这姚宏两颊红肿,不过好歹醒过了神,他哆哆嗦嗦地道:“小的是做小买卖的,平日里没个什么爱好,就喜欢听堂子里的姑娘们唱个曲儿。今儿个谈成了一笔买卖,心中欢喜得紧,本想著喝酒庆祝,哪知道,哪知道...”说到此处泪水涟涟,说不尽的委屈。 黄自立冷冷地截断他的话:“你是从何时失去意识的?” “何时?”姚宏停顿片刻,才意识到黄自立在说什么,蹙眉想了想:“小的喝了一壶杏露便有些上头,不过高兴之余便没有在意,又要了一壶,喝到一半,一半之后...”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半晌后伸手在额头重重一锤:“之后便记不得了。” 黄自立走了进来,见桌上杯盘狼藉,酒壶倒在桌底,酒水流出將猩猩红的地毯洇湿。他蹲下身子將酒壶捡起,凑近瓶口轻闻:“嗯?” 老张见他神情有异:“大人?” 黄自立將酒壶递给他,他接在手中,鼻端刚刚靠近瓶口,便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似乎是某种迷药。若是掺在酒中,在酒香的掩盖下或许察觉不出,但此时酒气挥洒大半,那香味拙劣刺鼻,显得尤为明显。 老张皱起眉头,小拇指勾住瓶沿一抹,放在嘴中抿了抿,片刻后心跳猛地加速,眼前金光大作,竟有种说不出的亢奋,嚇得他立马吐出来,抓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只觉舌尖刺痛异常,他嘶声道:“这酒壶有问题!” 黄自立神情一凛:“谁给你送的酒?” 姚宏想了想:“是个叫赖头的伙计。” 黄自立看向老张:“查!” 老张晃了晃脑袋,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姚宏追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战战兢兢地看向黄自立:“官爷,我是冤枉的,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黄自立笑了笑:“想要我信你,那便说清楚那把剑哪来的?” 姚宏脸唰地一下白了,黄自立笑容收敛,目光如刺:“那伙计兴许给你下了药,但若是堂而皇之地把剑交给你,那百合又不是傻子,难道不会跑吗?姚宏啊姚宏,你未免太轻看本官了。”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锦衣卫走上前来,姚宏色变道:“你...你要做什么?” 锦衣卫狞笑道:“教你说实话。”薅住姚宏的脖领子,重重摜在地上,姚宏力气不及他,一声呻吟还未来得及出口,便感到两腿一紧,锦衣卫擎刀在手,將他鞋袜除掉,锋利的匕首贴在他的脚踝。 冰凉的刀锋让姚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道:“我说我说,別动手,”他抿了口唾沫,抬头看向黄自立:“小的祖上做的瓷货生意,从福建德化的名窑中採办,京城的达官贵人喜好风雅,生意还算过得去。家父过世后便將铺子留给了我,小的经商本事稀鬆平常,眼见得生意一落千丈,心中著实焦急,就在此时我舅舅寻上了门。” “我这舅舅经营另一家瓷器铺子,和家父常有生意往来,他这一次却是告诉我,在德化寻得一位老匠人,能烧釉下五彩。” 黄自立奇道:“嚯,那可不多见。” 姚宏著意看他一眼:“官爷是懂行的,烧瓷的技法走到今日业已十分成熟,土瓷转向精瓷乃大势所趋,多少绘瓷高手梦寐以求的便是烧出釉下五彩,但至死都难以达成所愿。是以小的听说之后欣喜异常,便隨我舅舅南下去寻那老匠人。” 黄自立道:“难怪你如今的生意做得好。” 姚宏不听还罢,一听之下忽地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第一千五十六章 灭口 黄自立被他突然的举动嚇了一跳:“什么毛病?” 姚宏畏惧地看著他,渐渐停下哭泣,抽抽搭搭地道:“我那舅舅带我出去半月,连老匠人的影子都没寻到,回到家时却发现家中的铺子也过给了舅舅。” 黄自立张了张嘴,事態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姚宏道:“事后我才知道舅舅事先找到我母亲,將我说得一无是处,若长此以往下去,只怕家中的生意会毁在我手里,他假装为我们母子考虑,其实图的是我姚家的產业。”说到此处泪水涟涟:“舅舅保证只要铺子给了他,我母子俩便由他照顾,吃穿用度有求必应,我母亲被他嚇住了,便瞒著我將铺子过给了他。可是这老匹夫翻脸不认人,许下的月钱从没兑现,我们失了財源,日子过得一天紧似一天,母亲知道上了当,又急又气,一个月前病逝。” 他抹了把眼泪,狠狠地道:“父母双亡,我从此成了孤家寡人。而舅舅接了我们家的铺子,父亲多年经营的老客也全数被他截了去,生意越做越大,出入车马,锦衣玉食,我越想越气,將心一横,就...就...” 黄自立冷哼一声:“所以你就想杀了他?” 姚宏硬著头皮道:“是了,他不顾亲情,害我沦落至此,即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这怡香苑本就是父亲和他常来谈生意的地方,我掌了家之后也常来此处,今日白天我与朋友吃酒,席间又谈起此事,心中怨恨再也压抑不住,那朋友原本是鏢局的,当年来往福建京城之时,多是托他行鏢,索性扯了个谎骗了他的宝剑直奔舅舅家。” “你杀了他?”黄自立蹙眉道。 “他不在家中,”姚宏惨笑一声:“下人说他在怡香苑宴请客人,我追到此处,这才知道他確曾在此摆下酒宴,不过两个时辰前已离开京城南下了。” 他仰头看著黄自立:“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官爷,我这一遭怕是砍头的罪过了吧。” 黄自立这才知道原委,感情姚宏喝得不是庆功酒,而是借酒浇愁,结果却被有心人利用,闯下这塌天大祸,他冷冷地道:“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摘轻罪责,是非曲直全凭你一张嘴,锦衣卫的爷们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姚宏急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你把那叫赖头的伙计抓住一问便知。” “大人!” 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走进房间,在黄自立耳边低语几句,黄自立脸色变了:“什么?!”看了姚宏一眼,隨那锦衣卫走了出去。 后院,两名锦衣卫围在井边,费力地转动绞盘。 隨著绳索收紧,一具水淋淋的尸体慢慢升了起来,一名锦衣卫抓住绳头,和同伴一起將尸体卸了下来,端端正正摆在地上。 一名伙计被押著上前,哆哆嗦嗦凑近,脸色瞬间变得比那死者还要白:“是赖头!” 黄自立嫌弃地避在一旁,直到此时才走过来,蹲下身子端详死者的相貌。 这人大概十五六的年纪,身量不高,脸色发白,最显眼处在胸口,一条血口子触目惊心。 老张挑开他衣衫,手举火把验看伤口,片刻后稟道:“一刀毙命,大人,凶手是个行家。” “找到凶器了吗?” 一名锦衣卫上前,手中拖著一把带血的匕首:“在井旁找到的。” 黄自立面色阴鬱:“杀人灭口。” 老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隨即露出一丝疑惑:“可是为什么呢?若他当真是赵一航的人,为何不早些离开?为何要给姚宏下毒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生怕別人注意不到吗?” 黄自立沉吟著,事情发生得太过蹊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自己准备拿人的时候出事,未免太过巧合了,只是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呢? 他这厢还在冥思苦想,曹德忠急匆匆跑了过来:“大人,不好了!” 黄自立一惊,怪他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没好气地道:“老曹,你被狗撵了不成?” 曹德忠急道:“我的黄大人,您还有心思说风凉话呢,快走快走。”搀住黄自立便要往外走,黄自立莫名其妙地道:“怎地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前厅中人声喧闹,黄自立火冒三丈:“我看谁敢寻趁你家爷爷不痛快!”甩脱了曹德忠的手向前走去。 一队人马冲將进来,锦衣卫打也不是避也不是,正在僵持间黄自立赶到。 领头一人身材魁梧,两手负在背后,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黄將军,好大的威风!” 黄自立见这群人头戴尖帽,脚穿白皮靴,身著褐衣,腰间系有小絛,正是东厂的番子。而领头那人年逾四十,戴圆帽穿皂靴,满脸横肉,正是掌刑千户孙连珍。 黄自立愣在当场,曹德忠追了上来,在他身后低声道:“他便是怡香苑的幕后老板。” 黄自立暗道一声:苦也。脸色变了几番,硬著头皮上前见礼:“下官见过掌刑大人。” 东厂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厂公由大內秉笔太监担任,这孙连珍手握实权,生杀予夺,乃是东厂的二號人物。 东厂属官多由锦衣卫拨给,因此两个衙门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孙连珍在北司官至镇抚使,后被东厂厂公选中做了贴刑官,那时曹德忠和黄自立不过是个小旗官,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黄自立怎么也不会想到抓贼抓出了一尊神,慌得心中突突打鼓,拼命挤出僵硬的笑容。 孙连珍沧桑的脸上不见悲喜,两眼直勾勾地盯著他:“黄將军,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黄自立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属下...属下知道。” 孙连珍声音低沉:“既然知道,还有胆子上门捣乱,是和我作对吗?” 黄自立遍体生寒,话到嘴边哆哆嗦嗦说不出来。 曹德忠从旁稟道:“大人,我二人办的是陛下交待的案子,本不想多事。哪知怡香苑中杀声大作,原来出了人命案子,场面一时难以控制,再不阻拦恐怕死伤更多,职责所在,大人莫怪。” 孙连珍眯起眼睛,曹德忠脸上掛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她?”向老鴇努了努嘴。 老鴇穿戴整齐,从厢房中走出来,见眾人望向自己,尤其是曹德忠一脸笑意,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只气得她三尸神暴跳,两眼射出熊熊火光,恨不能將其生吞活剥。 曹德忠瞧在眼中,暗道:要糟要糟! 第一千五十七章 关係 厢房之中,孙连珍大喇喇地坐著,四名精壮的番子护其左右,老鴇站在下垂首。 黄自立和曹德忠如鵪鶉般站在对面,在孙连珍的注视下不敢多说一句。 老鴇看了看曹德忠,咬牙道:“两位將军说的確是真的,大人,咱们院子里出了一桩祸事。”当下將怡香苑晚上发生的惨案与孙连珍细细说了。 孙连珍浓眉蹙起:“谁干的?”问的却是黄自立。 黄自立暗中鬆了口气,知道方才那一关算是过了,忙將审问姚宏、赖头被人灭口毕恭毕敬地讲给孙连珍听了,隨后才道:“属下不知这怡香苑是大人的產业,那...那赵一航又是怎么回事?” 孙连珍疑道:“嗯?老赵不在吗,便是他约我商谈要事。” “什么?!”黄自立和曹德忠齐齐变了脸色,难道这赵一航此刻就藏在怡香苑某处? 孙连珍见两人神色诡异,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怎么回事?老赵出了什么事情?” 黄自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同时也知道眼前这人和赵一航关係非同一般,若没法说服他,恐怕自己一帮人將寸步难行:“大人,赵一航是倭国细作!” 曹德忠听得心中咯噔一声,再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果然孙连珍像被蝎子蛰了一般霍地站起身,脸色变得很难看,看看黄自立,再看看曹德忠:“你可有真凭实据?” 黄自立急道:“属下抄了他数处產业,但此人狡猾如狐,没留下丝毫线索...” “那便是没有了。”孙连珍截口道。 “这...”黄自立被问得哑口无言。 曹德忠心中嘆息,这黄自立中人之姿,若不是陛下清洗锦衣卫引发北司內斗,一大批能力出眾的军官或死或退,怎么也不会轮到他上位。此人好大喜功、爱出风头,越想极力证明自己,犯的错误反而越多。 但自己与他坐同一条船,只得硬著头皮道:“大人,此事虽无明显证据,但陛下得知此事后大为光火,命我等儘速追查,如今他老人家仍在宫中等待消息。” 孙连珍瞳仁急缩,喃喃道:“陛下...知道了?” 曹德忠將他的表情看在眼中,只是假作不知:“正是,赵一航身份暴露,下落不明,我等多番查探,仍是毫无收穫,若有大人襄助,真相必能水落石出。” 孙连珍坐回到椅中:“本官自当为陛下分忧,用你废话不成?”话虽说得强硬,但气焰已大不如前。 他看了看黄自立和曹德忠:“东厂身兼监察朝野之职,为保耳目畅通,於市井之中招揽密探,青楼聚集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正可为我东厂所用。赵一航为人世故,配合东厂行事態度积极,著实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锦衣卫与东厂师出同门,所用手段大抵相同,曹德忠理解地点点头:“这么说大人认识赵一航之前,他便已將这怡香苑开起来了?” “正是。”孙连珍懊悔地道:“只是没想到这廝狼子野心,竟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本官疏失大意,有负朝廷啊。” 黄自立听他急著撇清自己,心中极为不屑,嘴上却道:“这哪能怪大人,分明是赵一航狡猾奸诈,蓄意矇骗,大人光明磊落的人物,不免著了他的道。唔...如今赵一航隱藏行跡,大人可知还有其他藏身之处吗?” 孙连珍思索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我和他相见不过是为了交接情报,私人关係稀鬆平常。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既然教我知道了,姓孙的便不能坐视不管。” 黄自立按下心头失望,向孙连珍拱了拱手:“多谢大人。” 孙连珍站起身:“这院子里说不定还有赵一航的走狗,我的人留下一半给你差遣,务必將每个人盘问清楚。” 黄自立喜出望外:“谢大人。” 孙连珍摆了摆手:“那凶手为何暴起伤人,说不定也是赵一航的阴谋,尔等不可不防,走,带我去看看他。” 黄自立欠身道:“大人,隨我来。”当先领路,带著孙连珍走向二楼。 姚宏瘫坐在血跡旁,好似木雕泥塑,见孙连珍走了进来,他略微抬起头,孙连珍迈步上前,右手高举,狠狠抽了一记耳光,黄自立和曹德忠只见人影一晃,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姚宏扑倒在地,痛苦呻吟,孙连珍凑到他面前,一把薅住他的髮髻,双目凶光大作:“兔崽子,谁给你下的命令,是不是赵一航?” 德成医馆,郎中和杂役忙做一团,一盆盆血水从病房中端出。 锦衣卫共寻得三家医馆,將十三名伤者分散救治,德成医馆共有两名郎中,四名杂役,收容两女两男,仍然忙得不可开交。彭宇和另一名叫於四的小旗官在旁打打下手,忙了半晌,四名伤者总算止住了血。 彭宇一屁股坐在墙角,只觉得两腿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他揉著腿肚子向那小旗官道:“於大哥,咱们可以走了吧?” “走个屁!”於四笑道:“曹大人那边厢处置不完,咱们就得在这儿守著。” 彭宇想到怡香苑中黑压压的人头,嘴角抽搐道:“怕是天亮也结束不了。” 於四乾脆地道:“那咱们就守到天亮。” 彭宇咧咧嘴:“谁能想到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原来也是一群苦命人。” “哪个容易?”於四向不远处仍在病房进进出出的郎中努了努嘴。 彭宇嘆了口气,不过忽地一笑:“万幸这四人活了下来。” 於四探头道:“待他们病情稳定下来,看看哪个甦醒了,咱们还是要问话的,曹大人说那凶手直接加害这一十三人,有可能是倒霉意外,也有可能与那凶手隱含恩怨。” 彭宇点点头:“穀雨曾说天下之事没有绝对的巧合,尤其是干咱们这一行的。” 於四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促狭心起:“我看那穀雨只会胡说八道,故弄玄虚,离那天下第一捕快差得远了。” 彭宇喜道:“正是,正是。” 於四轻飘飘一句马屁:“我看还不如小彭捕头有见地。” 彭宇喜上眉梢:“於大哥是个明白人哪。” 於四笑道:“那就有请小彭捕头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千五十八章 推理 於四笑嘻嘻地看著彭宇,彭宇前脚刚被夸完,少年人好面子,那是绝对不肯服输的,他装模作样地道:“这个嘛,事情很复杂...” 於四存心逗孩子,追问道:“究竟如何复杂,愿闻其详。” 彭宇咂咂嘴,一脸便秘状:“咱们追查的车马行、瓷器店,乃至另一家青楼,即便有人偷偷溜走,那也是恨不得没人发现才好,哪像怡香苑闹得这么大动静,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蹊蹺。” 於四一愣,但还是玩闹的心態:“那必然是有蹊蹺,小彭捕头明察秋毫,一定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彭宇挠挠头,硬撑著道:“那是自然,要我看这蹊蹺何止一处,比如,比如...怡香苑中登记在册的伙计共有二十六人,但我著意数过,在场的只有二十五人,那个人去了哪里?” 於四蹙眉道:“兴许在咱们到达之前已经跑了呢,这么重大的事你如何不稟报曹大人?” 彭宇摇摇头:“命案发生前一刻钟,还有人见过他。那个时候咱们已在前后门蹲了大半个时辰,跑不了的。” 於四鬆了口气道:“难道去茅厕了?” 彭宇再次摇摇头:“不在。” 於四紧张起来:“莫非怡香苑中有暗室?” 彭宇嘻嘻一笑:“是不是很蹊蹺?” 於四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这孩子还不知道个轻重,只得將头点了点:“小彭捕头日后必成大才。” 彭宇被他夸得眉飞色舞:“那消失的伙计想必便是真正的凶手,在堂子里行凶的倒霉蛋不过是被他下了蛊。真正的目的嘛,不过是想製造混乱,自己才会趁机逃出去,哪知道咱们来得如此及时,那伙计见走投无路,便用了遁地之术,静静地等待风波过去,等咱们一走他便现出原形,溜之大吉。” 於四咧咧嘴:“下蛊?遁地?” 彭宇毫不迟疑地道:“他虽然道行深,但小爷法眼如炬,到底还是看穿了他。” 於四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揉搓了几下,站起身来:“瞎说八道。” 彭宇懊恼地横他一眼:“不信吗?看我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废话少说,先办正事。”於四指了指病房,郎中正躬身候著,待两人走近连忙稟道:“有人醒了。” 甦醒的是名男子,头上和胸腹间缠著厚厚的绷带,两眼无神地望著房梁,於四站在床边,耐心地等待著,少倾那男子嘶声道:“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小人完全没做防备,我和朋友在雅间吃了不少酒,出来上个茅厕便摊上了这样一档子事儿。” 於四问道:“你是在哪里遭到袭击的?” 那男子回忆片刻:“我们的雅间在二楼,出门之时还没有任何异常,待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忽听身后脚步急促,隨即便是许多人的尖叫声,小人酒喝得多了,反应迟缓,待发觉时已然迟了。小人后脑袋挨了一记,脚下一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不过也幸好这一摔,才险险捡回条命来。” 於四追问道:“从楼梯上摔下来后,你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 男子道:“初时是清醒的,我还记得那凶手从楼上跑下来,冲入人群,他手里有一把长剑,来怡香苑的多是来饮酒作乐的,哪里是这人的对手,小人当时怕得紧,生怕他贼心不死,要將我置於死地,便將眼睛一闭,再睁开时便是这里了。” 於四想了想道:“那人是会武的吗?” 这个问题让男子思考得更久:“小人没学过武,也不知真把式是个什么样子,不过那男子脚步踉蹌,毫无章法,好几次长剑险些掉在地上,我想他要么和我一样喝得多了,要么便是寻常人的身手。” 於四撇撇嘴:“寻常人会杀人吗?” 男子抿了抿嘴,不敢说话了,於四从他身上没有获取到任何一丝有价值的信息,將头扭向郎中:“他何时醒来?” 另外一名男子躺在邻床上,两眼紧闭,脸色苍白,浑身鲜血淋漓,郎中为难地道:“他伤得更加严重,小的尚不清楚他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要问他何时醒来,您可当真难为我了。” 於四又问道:“那两名女子呢?” 受伤的两名女子被安置在邻房,两人的病床並肩排列,於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向彭宇道:“小彭捕头,你看出了什么?” 彭宇手抚下巴,摇头晃脑观察半晌:“模样长得都挺俊。” 於四有些无奈地看著他,彭宇没理会他的目光,指著其中一名女子道:“她年岁稍大了些,穿得上好绸缎,看起来像个富家太太,而这个呢?”指著另一边的女子道:“穿著朴素,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倒像是个小丫鬟。” 於四蹙眉道:“这女子叫百合,是怡香苑中的姑娘,长相自然不俗。你小子多大年纪,学的肠子,人家尚且还在昏迷著,你便对人家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可太没正形了。郎中,这两人的伤势重吗?” 郎中摇了摇头:“一个伤在肩头,一个则伤在后背,刀口比较深,却並不致命,昏迷主要因为失血过多,將养些时日便可甦醒。” 於四冷冷地道:“哪有那么多时日,你可有特殊的法子將两人唤醒?” 郎中一怔:“这...不瞒官爷,可將决明子与纤梅熬煮成汤,这味药可提振中枢,增强心脉,刺激之下病人大多可以甦醒。只是...只是...”他偷偷看了於四一眼,支支吾吾地道:“这味药刚猛毒辣,病人体质又各有不同,若是用得岔了,病情甚至可能由轻转重,严重者怕是连命也保不住。” 彭宇斩钉截铁地道:“这法子可有损阴德,不用也罢。” 於四却道:“当务之急,便是儘快获得有利的证据抓捕赵一航一伙,不论什么法子,是不是有损阴德,都不重要。” 彭宇急道:“你怎的胡来?” 於四冷冷地道:“锦衣卫的案子,用你来多嘴多舌,再多说半句废话,將你索拿入狱,大刑伺候!”转身向郎中:“今晚务必让两人醒来,我要问话。” 郎中畏惧地缩缩脖子,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彭宇愤怒地看著於四,於四恢復嬉笑的面目,仿佛方才那凶神恶煞的並不是他。 第一千五十九章 重逢 穀雨在昏黄的光线下醒来,床前的人影让他嚇了一跳,身子向墙角急缩。 “你又闯了什么祸?”那人问道。 穀雨攸地停下了动作,眨了眨眼睛,视野变得清晰,背光而坐的人儿恰是他日思夜想的夏姜。 他嘴唇翕动,眼眶中渐渐多了一层雾气,伸手揽过夏姜,將她紧紧搂著。 夏姜感受到了他的力道之大,但她没有说话,伸手將他回抱住。 这对歷经波折的少年男女终於再次相遇,这一次没有偽装,没有抱怨,只有对彼此的关切以及深深的思念。 “打扰了,两位。”门口传来赵一航的声音。 夏姜鬆开手,目光中充满了敌视:“这便是我的用处?” 赵一航笑容可掬:“以小谷捕头对你的感情,我难道不该好好利用吗?” “你是谁?”穀雨疑惑地看看赵一航,再看看夏姜。两人之间剑拔弩张,让穀雨意识到对方可能並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般简单。 “覆灭朝天寨之人。”夏姜咬牙切齿地道。 “嗯?”穀雨眼睛眯了起来。 赵一航道:“小谷捕头忠肝义胆,英雄无畏,赵某神交已久,你虽不认得我,但我们却是老相识了。” 穀雨冷冷地打量著他:“你抓了夏姜,又设计锦衣卫,究竟想要做什么?” “毕竟是我救了你,何必这么大的敌意,你屡次三番坏我好事,我也不曾怪过你,你我或许能够成为朋友呢。”赵一航对两人的態度似乎毫无所觉,脸上笑容不减:“你身受重伤,今晚还需好生修养,咱们的事情慢慢谈。”拱了拱手,退出房去。 穀雨呻吟一声,躺回到床上。 疲惫和疼痛如涨潮自脚底徐徐涌上,蔓延至全身,夏姜柔柔地看著他:“你全身上下伤口十余处,心脉失序、肝气不足,我重新为你上了药,这条命是保住了,但是想要恢復如常,恐怕要些时日。” 穀雨回视著她,懒懒地不想说话,夏姜伸手整理著他额前碎发:“穀雨啊穀雨,这次又是为了哪般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是冤死的百姓还是骚乱的市井?” 穀雨被她逗笑了,夏姜扯住他的腮帮子,將眼一瞪:“命都要没了,还好意思笑吗?” 穀雨有些羞赧地將她的手扯开:“这里是哪里,你又如何落在他们手中?” 夏姜轻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说与你听。”便將徐明朗被杀,朝天寨被人陷害,自己一路追查的过程说了,穀雨听得眼睛一眨一眨,显然疲乏至极,隨时可能陷入昏睡,待听到周围身受重伤之时,眼睛一下子瞪圆,再无睡意。 夏姜知道这人最重感情,宽慰道:“四哥经过一夜煎熬,已然醒了过来,虽然身子骨仍旧虚弱,但只要静心修养...你,你怎么了?” 穀雨两眼泛起泪光:“四哥、师傅、海潮已被锦衣卫拿了,若他去了詔狱,还能活著回来吗?” 夏姜惊呆了:“他们在顺天府好生待著,如何招惹了锦衣卫?” 穀雨定定地看著她,忽地嘆了口气:“此事说来同样话长...” 两人各述经歷,这才知道情形有多危急,穀雨迟疑道:“我如今身份败露,连皇帝都要下旨拿我,那赵一航还想让我做什么呢?”以他的判断夏姜落入赵一航之手后,以赵一航狡诈的个性,绝不会留下她的性命,那唯一的可能便是通过她牵制自己。 夏姜低头沉思片刻,抬头看向穀雨:“那王大小姐不惜为了你顶撞锦衣卫,看来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 穀雨一怔,夏姜的眼睛好似会说话,穀雨有些不自在,訕訕地笑了笑:“那姑娘聪慧机敏,无论出於私情还是公义,都想要將这伙贼人一网打尽。” 夏姜却不上他的当:“王尚书身为朝廷命官,做这些理所应当,至於王大小姐嘛...人家是大家闺秀,明事理讲分寸,若不是心有所属,绝不会与其父发生爭执的。” 穀雨张了张嘴,看著小脸紧绷的夏姜,忽地笑了笑:“是啊,那王大小姐毕竟是大家闺秀,被她属意的男子定然也是极其优秀的了。” 夏姜哼了一声,甩手便要走,穀雨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夏姜跌入他怀中,穀雨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大脑袋捅我那一刀,却意外揭开了你的身份,那时我才知道你不嫁给我的缘由。我恼过你,怨过你,却不曾恨过你。因为从见你第一面起,我眼中再无別人,时到今日也从未改变。夏郎中,你医术高超,即便能治得了天下所有人的病,却治不好我的相思病。” 夏姜听得心中一暖,她数次濒临死亡,危难之际闯入脑海的都是这个面相普通,个性靦腆的小子,哪还不知道自己泥足深陷,情不由己,穀雨一路走来,凶险之处比她只多不少,更加明白珍惜眼前人的重要。 她在穀雨怀中扭了扭身子:“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穀雨无声笑了笑,笑容渐渐收敛:“赵一航一伙趁乱狙击朝中命官,可谓丧心病狂。而英雄会土崩瓦解,田豆豆行跡暴露,他不惜搅闹京城,夜入深宫,真正想要的东西却被我夺了去...”顿了顿,重重嘆了口气:“如今恐怕是落在了赵一航手中,前狼后虎,凶险更胜以往,夏郎中,我定会护你周全。只求你一件事,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他几乎是在乞求夏姜,夏姜听得心碎不已,她用力地点点头,坐直了身子,两眼深深望著穀雨:“赵一航也好,田豆豆也罢,都不是我关心的。你能平安无恙,才是我唯一所愿。” 年少轻离別,好在他们懂得足够早。 穀雨与她两手紧握,两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都不是健谈之人,眼神交匯一刻,却觉得什么都不消说了。过了半晌夏姜才道:“我认识的田豆豆虽然胆大狂妄,手段非常,但所做之事莫不是利国、利民、利君,此番冒天下之大不韙,你可知道那盒子中究竟是什么?” 穀雨摇了摇头:“他没有说,”想起田豆豆前不久神神叨叨的一番话,又补充道:“不过似乎与什么谣言有关?” 夏姜思索道:“那盒子藏在深宫之中,又取自內阁大库,想必是实录、表文、起居注之类,可以用来破解谣言,正本清源。” 穀雨眼前一亮:“是了,莫非田豆豆或者他身边的人受了冤枉?” 第一千六十章 大头鬼 夏姜脸色深沉:“无论哪一种,內阁大库所藏乃朝廷机密,断不可示之於人,尤其是赵一航一伙,他们在大明京师潜伏日久,所图深远,若是泄露朝堂机密,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穀雨懊恼地在头上捶了一记:“哎,我拼尽全力跑出来,到头来给別人做了嫁衣。早知如此,当初我便將这东西给了田豆豆便是,也胜过在此刻担惊受怕。” “以你之脾性,想要拋下不管怕是难了,”夏姜笑了笑,又道:“緹骑四出,想必是受皇帝之命追查那盒子,可见那东西至关重要,我只怕赵一航强行破拆,你纵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穀雨舔舔嘴唇:“没那么容易。” 夏姜扬了扬眉,穀雨冷笑道:“你还记得胡时真丟失的那枚吊坠吗?” 夏姜皱了皱眉:“难道...” 穀雨点点头:“田豆豆费尽周章,牺牲了那么多人,所求的不过是那吊坠之中的钥匙。我那时还不知道他的用意,今晚看到那盒子便全明白了。我曾听胡公子说过,那钥匙是昔年的大太监冯保赠与他的,所以由此可知那盒子可能也跟冯保有关,当今陛下年幼之时,首辅张居正把持朝政,李太后主掌內廷,据说两人自嘉靖朝时便相识,一外一內相得益彰,那时坊间还盛传两人的腌臢事,而真正伴隨在皇帝身边,內领二十四衙门,外通朝堂行政的便是这位冯保大太监。” 夏姜喃喃道:“深宫內院,不比朝堂平静,这位冯保內外兼修,绝非等閒之辈。这件事如果与他攀扯上关係,事情未必简单。” 穀雨沉默地点点头:“那盒子我认真看过,材质似铁又不似铁,似铜又绝非铜,入手沉重冰凉,却是我从未接触过的。若是寻常手段能打开,田豆豆为何要费尽心思偷了胡时真的吊坠,取一把宝剑来劈开了事。” 夏姜鬆了口气:“总算给了我们一些时间,”见穀雨一脸深沉,有心逗他:“找回盒子,或者潜逃大明。” 穀雨两眼一突,被夏姜的建议嚇得不轻,转念一想忽地乐了:“你是要与我私奔吗?” “哎呀!”夏姜这才发觉话中的语病,羞得满脸通红:“你这登徒子,我这厢与你好生计议,你却拿话来羞我。” 夏姜平素里冷冷冰冰,一眼看去便是不好亲近的主儿,此刻娇羞无限,宛如黎明中盛开的海棠,穀雨又想看,又不敢看,轻咳一声:“总有机会拿回来的。” 他躺回到床上,两眼望著架子床顶:“那个,夜深了...” 夏姜摸了摸发热的脸颊,见穀雨微微合上双眼,疲惫与疼痛慢慢爬上他的眉间,心中多了一丝心疼,她轻轻掀开被子,身子钻了进去。 “你,你干什么?”穀雨嚇得往墙角缩。 夏姜压抑著心头羞意:“赵一航將我俩锁在房中,你教我在哪里睡觉?” “那...那我去地上...”穀雨已能闻到女子悠悠体香,心跳得没了节奏,既刺激又兴奋且害怕。 “得了吧。”夏姜將他按了回去,將被子盖在他身上,轻轻在他胸前拍打:“你我身处龙潭虎穴,哪里来的讲究,你好生歇息,我...我唱歌给你听。” 穀雨一愣,那边厢夏姜檀口轻启,唱的是: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御膳房一片漆黑,小太监们围在灶台周围,手中各抄菜刀、木棍,严阵以待,老太监们则躲在小太监身后,远处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太监们嚇得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渐渐没了动静,老太监打了个哈欠:“孩儿们,还没有哪个贼人能在这大內討了便宜,將心放在肚子里,回去歇了吧。” 小太监战战兢兢放下武器,见老太监走得远了,这才七嘴八舌討论起来:“听说了吗?进来的可不止一个贼。” “好像唤作八贼,各个身怀绝技,有通天彻地之能。”有人卖弄起了內幕消息。 “那还能有假,我听锦衣卫说,有人能喷火,有人能吐水,有人长得三头六臂。”吹牛谁不会,可是这条小道消息过於劲爆,当即便有人反对:“胡说八道,你说的是贼,还是妖怪呢?” 先前那小太监尷尬地笑笑,但仍强硬道:“咱们大內封锁得铁桶一般,若没有个飞天遁地之能,怎么能进得来?” “崔四儿,你小子真是叭啦狗掀门窗——全靠一张嘴,小心祸从口出,那三头六臂的妖怪找上门来將你带走。”有人讥讽道。 小太监们哈哈大笑,笑声中对崔四儿並不友好。 这小子年纪不大,说起话来每作惊人之语,惹人厌气,小太监们也有自己的小团体,这小子又不是会为人处世的,遭人排挤已是家常便饭。 “走咯,回去睡觉了。”眾人招呼著。 崔四儿撇撇嘴,落在人群之后,將菜刀放在案板之上,抬头看见黑黢黢的灶房,眼睛中闪过一丝害怕,想了想又將菜刀別在腰间:“管你喷火还是喷水,长得三头六臂还是长舌鬼,都得死在小爷的刀下。” 御膳房的太监起居处就在御膳房后的一排低矮的房中。待崔四儿转过墙角,眾人已走入房中,將门紧紧闭了。 崔四儿看向角落中的房间,踌躇良久还是走了进去,这房间靠近茅厕,茅厕旁又是处理泔水的地方,潮湿阴冷,味道又冲,没有谁愿意住,乃是崔四儿独享。 “直娘贼,一个个狗眼看人低,待小爷有一天做了管事太监,有你们的好看。”崔四儿嘴里嘟嘟囔囔,在黑暗中摸到床沿,一条腿上了床,另一条腿刚刚抬起,冷不丁脚腕子被人抓住,隨即身子被人一把扯下床来。 崔四儿嚇丟了魂,仓惶间向腰间摸去。 床底下钻出一人,长得五大三粗,將他手腕抓住反扭,崔四儿吃痛,手中的菜刀应声落地,隨后一个箭步骑到崔四儿身上。 崔四儿借著朦朧光线,只见面前黑影如山如岳,脑袋又圆又大,如皇宫屋檐下悬掛的灯笼,只嚇得他魂飞魄散,脑海中突地冒出三个字: 大头鬼! 第一千六十一章 妖怪 崔四儿年纪尚小,於鬼怪之说更是深信不疑,黑暗中只见得一个硕大的脑袋,心道: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大头鬼。下身一凉当即尿了裤子。 黑暗之中只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鬼...鬼爷,你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他身上那人正是大脑袋,八贼暴露行跡,大脑袋也不例外,只不过这廝武艺称不上一流,但脑筋转得飞快,一俟发觉异常,脚底抹油便要溜之大吉,只是禁军盘查严密,贸然在宫中乱闯,极有可能陷入人家的埋伏圈。 他在逃窜的过程中也受了伤,更加不利於强行脱逃,是以瞅见空子便躲入崔四儿房中,只待风平浪静后再找脱逃的机会。 他將崔四儿制服后,正奇怪这小子为何突然失去抵抗的力气,紧接著便听到他祈求饶命,心道:原来是將我当作了鬼。 他原本已將钢刀攥住,正要结果了这小子性命,微弱的光线下只见这崔四儿惊恐万状,两眼中却满是求生之意,忽地心中一动,夹著嗓子道:“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小子,跟我上路吧。” 崔四儿嚇得肝胆欲裂,还未等他动手便不迭声地道:“鬼爷,凡事好商量,我把银子都给你,还望你留我一条贱命。” 大脑袋不为所动:“阴曹地府用不著你那阿堵物,阎王爷硃批飞签火票拿你性命,我来问你,你姓字名谁?” 崔四儿哆哆嗦嗦地道:“回鬼爷的话,小的叫崔四儿,保定人氏,父母双亡,娘舅在宫中当差,见我无依无靠,让我净身进了宫。” 大脑袋听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哪有这样將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的道理,两眼一瞪:“不说实话,鬼爷对你的身世心知肚明,存心考校你来著,哼,不说实话,那就没办法了!”两手伸出掐住崔四儿的脖子。 崔四儿只感到他那两手冰凉刺骨,没有丝毫温度,身子嚇得哆嗦成一个儿:“小的在外头没有亲人,没有生计,只能活活饿死,我舅舅在宫里帮我安排一份差事,虽然绝了子嗣,但好歹有片瓦遮身,衣食有著,总比饿死得强,鬼爷,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欺骗。” 原来也是个可怜人。 大脑袋本就是穷苦出身,这小子声泪俱下,讲的虽然是自己的故事,却让大脑袋恍若回到年幼之时,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谁问你这些了,我说你不老实,只因为你对你那舅舅的身世闭口不提,是怕我知道他做下的丑事吗?” 崔四儿忙道:“我那娘舅姓李,年轻时候家乡闹土匪,乡亲们活不下去,只能外出寻找出路,我舅舅进宫早,算下来得有二十个年头了。不过他可没做过坏事,一辈子老实巴交,现在只是神宫监一名粗使太监,负责太庙各庙洒扫、香灯等事。” “怎么不將你安排在神宫监?”大脑袋疑道。 崔四儿苦笑道:“他若是有那个本事,我还会受到別人欺负吗?能教我在皇宫里谋个缺,已使尽了浑身本事。鬼爷,小的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一定是阎王爷搞错了,您与他说说,饶了小的贱命可好?” 大脑袋心中暗笑,从他身上站起:“饶了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那我便向阎王爷给你求求情,还你十年阳寿。” 崔四儿眼珠转了转:“小的今年才十四,要不您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把剩下的一併还了我如何?” 大脑袋啐他一口:“你跟他做生意呢!去,给我打盆水,再找些乾净纱布,若是有金疮药也取来给我。” 崔四儿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你要这些作甚?” 大脑袋將眼一眯:“减一年...” “我去,我去。”崔四儿嚇了一跳,从地上噌地跳了起来,推门走了出去。御膳房整天与火油、利刃打交道,受伤是常有的事儿,找这些东西並不困难,崔四儿在灶房中走一圈便置办停当,狗撵兔子似地跑了回来。 “鬼爷。”房中黑漆漆的,崔四儿缩著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在这儿呢。”声音来自身后,崔四儿霍地转头,墙角走出一条黑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转瞬间便来到自己面前。 崔四儿嚇得脊樑沟直冒冷汗,壮著胆子伸出手:“您要的东西。” 大脑袋见他果然没有引人来,知道扮鬼这法子对眼前这小太监行之有效,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將东西接在手中:“你去墙角待著,没我的吩咐不准转身。” 崔四儿这次没有丝毫犹豫,走到墙角两眼目视前方,大脑袋咧嘴一笑,疼痛又让他瞬间拧起眉头,他將身上的衣裳除下,在黑暗中摸索著洗了身子开始上药。 崔四儿舔舔嘴唇:“鬼爷,您可是伤了?” 大脑袋疼得直打哆嗦,闻言没好气地道:“废话,难道我拿金疮药当酒喝吗?” 崔四儿道:“你们做鬼的也会受伤吗?”明显是质疑的语气。 大脑袋心里咯噔一声,不过他扯谎乃是家常便饭,张嘴就来:“不怕告诉你,你们这宫里坏人多,妖气重,大妖小怪遍地皆是,你鬼爷不小心著了道,以致法力有损,这金疮药虽是凡间俗物,却也能治疗外伤。” 崔四儿恍然大悟:“今夜闯入深宫的贼人便是妖怪幻化而成的对不对?” 大脑袋咧了咧嘴,闷声道:“你小子还不笨。宫中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却能教贼人杀得天翻地覆,凡人哪有这个本事?” “原来如此。”崔四儿鬆了口气:“鬼爷原来確非索命恶鬼,下一次你除妖之时,小的愿鞍前马后,祝你一臂之力。” 大脑袋將纱布缠绕在身上,杀机在眸底一闪即逝:“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宫去,这小太监可是留不得的。 崔四儿毫无所觉,向大脑袋毛遂自荐道:“平素宫中无事,小的就喜欢看话本,济公降妖除魔、包青天日审阳夜断阴的故事小的倒背如流,做梦都想做个侠士,您就成全了小的吧。” 第一千六十二章 抢人 怡香苑,姚宏被一个巴掌抽歪了身子,孙连珍怒目相向,恨不得生吃了他:“小子,是不是赵一航派你来的?” 姚宏被眼前的大汉嚇得面无人色,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官爷,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任凭孙连珍如何追问,他来来回回便只有这一句。 “还不说实话?”孙连珍看得来气,扬手要打。 “大人,”曹德忠趋前一步,扬声喝止:“此人与本案干係重大,我看他神志不清,还是让他冷静片刻,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 孙连珍斜眼睥睨著他:“用你们的法子,他招了吗?” 黄自立神情有些尷尬:“除了被灭口的赖头,还不曾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孙连珍冷哼一声:“此人无缘无故为何会发了失心疯,其中必然有诈。” 曹德忠解释道:“他酒中被人下了药,如今赖头身死,此事处处蹊蹺,大人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孙连珍冷笑连连:“再拖下去赵一航畏罪潜逃,责任你来担吗?” 曹德忠被噎得不轻:“我...” 孙连珍冷冷地道:“锦衣卫看家的本事放著不用,兜兜转转查不出真相,哎...也不知道你们这群年轻人从老一辈那里学到了什么?”他这番话倚老卖老,偏生两人拿不出个像样的结果,吭吭哧哧无言以对。 孙连珍薅著姚宏的脖领子站起:“人是苦虫,不打不成。將人带回东厂,本官要亲自上手段。” “这...”黄自立脸色一变,孙连珍分明想抢人,情急之下拦在他面前:“大人,这人是我们拿下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著落在他身上。” “大胆!”四名番子拔刀出鞘,向黄自立逼来。 这四人长得人高马大,这一走动,杀气四溢。 黄自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曹德忠见势不妙,一扯黄自立的衣襟,孙连珍这才转过头:“我方才便已说过,抓捕赵一航一事东厂责无旁贷,我从这廝嘴里问出的,会差人通知你。” 曹德忠向孙连珍拱手道:“多谢大人。东厂与锦衣卫皆是为陛下分忧,同气连枝不分你我。” 孙连珍启齿一笑:“你小子是懂事的。儿郎们,咱们走。”领著人呼啸而去。 黄自立咬牙看著孙连珍出了门,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妈的,给没卵子的伏低做小,却在我们面前逞威风,我呸!” 曹德忠的目光停留在孙连珍消失的方向:“这孙大人恐怕不想我们继续查下去。” 黄自立恨恨地道:“他是想自己查,否则陛下追究下来他担待不起。” “也许,”曹德忠歪著脑袋,思索著:“他另有所图?” 黄自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怀疑他与那赵一航是一伙的?他方才说自己与那赵一航仅仅是公事往来,难道是在说谎?可是...”他说得自己迟疑起来:“孙连珍知道锦衣卫的能力,只有咱们有心查,迟早会发现他的谎言。” 曹德忠摇了摇头:“如果我们查下去,一定会发现事情正如他所说,东厂与怡香苑確有往来,且是直工直令的官商合作,也许还会发现怡香苑通传的消息成为东厂破获大案的关键。” 黄自立不耐地道:“你想说什么?” 曹德忠淡淡地道:“因为他在知道赵一航的身份后,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黄自立的脸唰地红成了一块红布,曹德忠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听懂了,方才正是因为自己面对孙连珍时进退失据,泄露了真实的抓捕目的,孙连珍自然知道该说什么才对自己有利,他掩饰地哼了一声:“这廝忒得狡猾...” “大人!”一声响自门外传来,正是离去多时的小赵回来了,他气喘吁吁跑到黄自立面前:“大人,这处怡香苑与东厂有关联,您怎地不等我消息便进来了?”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黄自立飞起一脚踹向小赵,邪火尽数发泄在他身上。 小赵“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莫名其妙挨了黄自立一记,还不敢反抗,黄自立仍不解气,挥拳打在小赵脑袋上,小赵捂著脑袋不敢吭声。 黄自立喘著粗气,停下手想了片刻:“孙连珍动机不纯,或者只是想自己將案子截了,又或者確与赵一航有染,而姚宏身上疑点重重,尚未得到答案,决不能教他落入对方之手,老张!” 老张从远处跑来:“大人。” 黄自立指著他:“方大人今夜值岗,你去北司速速请他前往东厂。” 老张一愣,这方大人名叫方广野,乃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在陛下面前举足轻重,黄自立平步青云,节节高升,便是走了此人的门路。孙连珍官至东厂掌刑千户,说到底也不过正五品。黄自立这次发了狠,誓要为自己找回面子,做到这一步他仍然不放心:“老曹,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本官要追踪孙连珍,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曹德忠嚇了一跳:“这可使不得。” 赵一航的下落还没有眉目,两个衙门倒先打起来了,这事要是闹將起来都没有好果子吃。 但黄自立怒火攻心,哪肯听他的:“此事就这般定了,老张,还不快去!”老张撒腿便跑。 黄自立向小赵一瞪眼:“你跟我走!”风风火火向大门走去。 小赵捂著生疼的脑袋,飞也似地追著去了。 曹德忠哭笑不得地看著几人离去的背影,隱隱觉得事情开始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但他人微言轻,左右不了局面,只能听之任之。那方广野可不是等閒人物,周青柏在他面前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此人若同意出面,说不定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 院子里锦衣卫和孙连珍留下的番子仍在默默地对峙,气氛谈不上融洽。 曹德忠轻咳一声:“既然东厂的弟兄愿意帮忙,我等求之不得。天色不早,各位依命行事,不要再耽搁了。” 第一千六十三章 甦醒 德成医馆。 “官爷,人醒了!” 彭宇蹲在角落中,任凭於四如何逗他也不做回应,於四正感到无趣,郎中健步如飞从病房中跑出,来到於四面前邀功。 於四淡淡地道:“人没死吧?” 郎中一愣:“没死,小的减小了药量。” 彭宇眼巴巴地盯著郎中,闻言不自觉地鬆了口气,於四將他神情收在眼底,跟著郎中向病房走去,彭宇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后。 最先醒过来的是那名年少的女子,门外的脚步声让她神情慌乱,身子打战,惊恐万分,两腮则带著一丝潮红,额头分布著细密的汗水。 彭宇看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情知这必是郎中用药所致。 於四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著她,少女更显惊恐,於四面无表情地道:“你的事儿发了。” 一句话出口,彭宇当即惊呆了。 那少女更加惊慌:“什...什么?” 於四冷笑道:“装得很无辜,不过爷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你却瞒不过我。尔等在怡香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企图瞒混过关,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那同伙漏了马脚,架不住锦衣卫的手段,早將事情交代了,你还要隱瞒吗?” 彭宇张大了嘴巴,这於四说得胸有成竹,好似当真查到了真相,但只有他知道这廝与自己形影不离,连行凶者姓甚名谁都还不知道,又如何知晓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同伙。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表情略有些紧张地观察著那少女的反应。 那少女惊惧地看著於四:“官爷,你...你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於四嗤笑一声:“到底是青楼女子,扮得真像。” 那少女脸色潮红,胸前剧烈起伏,於四语含侮辱,她自然听得懂,两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不过於四却是不在乎的,冷下脸道:“你来给官爷讲讲,为何怡香苑中死伤无数,偏偏是你最先醒了过来?” 郎中一怔,有些心虚地看了那少女一眼。 那少女却不知道她的甦醒便是拜眼前的郎中所赐,她茫然地摇摇头:“奴家不知。那位姚公子平素便是怡香苑的常客,他与我家姑娘是旧相识。有段日子不曾来过,今夜点了我家姑娘吃酒,我在旁伺候,酒过三巡,也不知那姚公子发了什么失心疯,忽地抄起宝剑便向我们二人刺来。” 她声音轻柔,软软绵绵,听得彭宇心中痒痒的,又见她面容较好,眉目可爱,病痛又让她带著一丝娇弱,当真我见犹怜。 於四皱起眉头:“他发疯之前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 那少女想了想:“不曾有任何异常。姚公子看似心情不佳,我家姑娘出言宽慰,陪他聊的是风雪月,喝的是美酒佳酿,姚公子纵有千般愁思,也尽数化解在温柔乡里。” 於四追问道:“他平日里便隨身带著剑吗?” 那少女道:“姚公子是生意人,怎么会带著宝剑招摇过市。我和姑娘见到那把剑时也同样好奇,姚公子说是从朋友处借来赏玩的。他与我家姑娘相处之时斯斯文文,平素里还写些诗文,所以我二人便也没放在心上,哪知...”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角,显然想到了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幕:“哪知那把剑险些要了我们的命。” 於四的下一个问题紧接著拋了过来:“他最先向你动的手,还是向百合动的手?” “向我家姑娘动的手。”少女几乎没有犹豫,她两眼望著房梁,回忆道:“我家姑娘离他最近,姚公子伸手將宝剑拿起,我和姑娘那时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姚公子便举起宝剑向我家姑娘刺来。” 於四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直刺来?” 少女答得也乾脆:“正是。” “伤到了哪里?” “我站在姑娘身后,见势不妙忙扯了她一把,姑娘摔在了地上,所以那一剑並没有伤到她。” “身手不错。”於四嘴角掛著一丝冷笑,看似讚赏,实则嘲讽。 少女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皱了皱眉:“姚公子心事重重,著实喝了不少,身子虚晃,奴家又不曾喝过酒,在院子里又常做些粗使活儿,论起力气未必便输给姚公子。” 於四不置可否地道:“说下去。” 少女心中慍怒,缓了缓又道:“姚公子一击不中,又举剑来刺,我拉起姑娘便向门外逃命,姚公子追到身后,一剑刺中奴家的后背...”想到当时命悬一刻的凶险,少女声音打战:“奴家痛得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我家姑娘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跑了,转回头拉我起身,姚公子已追得近了,一剑刺中姑娘的手臂...” “错了!”於四像终於抓到了她的痛脚,露出兴奋的表情:“百合的伤处明明在肩头。” 少女淡淡地看著他:“官爷,我家姑娘手臂受伤之后也跌坐在地,姚公子又是一剑刺来,姑娘怕我受伤,合身压在我身上,剑锋刺中她的肩头,那时剑尖离我眼睛不过寸尺,这一幕是奴家平生仅遇,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於四看向郎中,郎中尷尬地道:“那百合姑娘手臂处確有一处剑伤,只是些皮肉伤。” 於四舔舔嘴唇:“然后呢?” 少女道:“然后他便走了。” “没有杀了你们?” 少女脸色一白:“官爷很希望他杀了我们吗?” 於四被噎了一记,这女子年纪不大,但词锋犀利,让他好不自在:“我是说既然你二人已失去抵抗能力,为何他却放弃大好机会,没有再难为你们?” 少女冷冷地道:“那就要问姚公子了。” 於四哈哈大笑,声若洪钟,倒把彭宇嚇了一跳。於四笑罢,忽地拔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刃架在少女脖颈间,彭宇惊道:“於四,你做什么?!” 於四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道:“任你编得如何圆满,但假的始终是假的,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还是露出了破绽,本官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究竟是哪里出了紕漏,你主动交代,还是官爷替你说?” 第一千六十四章 病发 於四手腕一抖,锋利的刀刃在那少女脖颈间轻轻一触,鲜血如同溪流顺著少女白皙的颈间流了下来。 那少女疼得一哆嗦,恐惧地看著於四。 彭宇抢上前来:“於四,你疯了不成?” 於四不为所动:“小子,怜香惜玉也要分人,她一个青楼里出来的贱女子,能是什么好种了。竹叶青儿口,黄蜂尾上针,小子,莫被她的皮囊骗了。”將彭宇一把拉开,身子向那少女逼近:“谎言终究是谎言,你可想明白哪里漏了马脚?” 那少女又惊又怒又怕,两手紧攥床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於四狞笑道:“说是不说?” 那少女忽地两眼圆瞪,五官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两眼紧闭,右手抓住自己的胸口。 “嗯?”於四一惊。 “你干的好事,滚蛋!”彭宇扑上前,將他推开:“郎中!郎中!这是怎么回事?” 那郎中慌慌张张上前,翻开那少女眼瞼,但见眼白已占了大半,脸色剧变:“坏了!”向彭宇道:“快,取我的针来!” 彭宇撒腿便向门外跑去,郎中手忙脚乱地固定住少女的双手,揭开她身上的薄被,向於四道:“这女子之所以能甦醒,便是因为老朽用了虎狼之药,刺激其心脉,方才官爷一番逼迫,令她气血衝撞,伤势加重,恐有性命之忧。” 於四心中咯噔一声,攥著刀柄的右手忽地一抖。 那边厢彭宇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將针筒塞到郎中手中,恶狠狠地道:“她若是醒不过来,你也得陪葬!” 郎中嚇得一激灵,从针筒中取出银针固定在那少女头顶百会穴的位置,太阳穴两侧各施一针,最后一针在神庭穴,他轻轻地捻动针尾,少女慢慢停止颤抖,仿佛陷入了昏睡。 彭宇注视著少女的脸庞:“大夫,她怎么样了?” 郎中慢条斯理地道:“老朽应该不需要与她陪葬了。” 彭宇自知理亏,连忙作揖:“是小子情急之下胡言乱语,老丈切莫见怪。” 郎中知道他是官家的人,自然也不敢真箇与他置气,打了个哈哈,隨即又道:“不过她何时能醒来,这事老朽可说不准了。官爷若是想问话,还是耐心等等吧。” 於四挠挠头,遗憾地道:“真不禁折腾。” 彭宇愤怒地看著对方,他没有愧疚,没有不安,只有遗憾。於四比他不过大了两三岁,但行事作风却迥然不同,他看著对方身上的飞鱼服,忽地意识到也许是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性格,心中不由对他多了一层忌惮。 彭宇在一天之內接触了锦衣卫的各种位面,在与曹德忠、黄自立等人的相处中,逐步拼凑出锦衣卫的真实面目。 他面无表情地看著於四:“你一番惺惺作態,不过是想誆她露出破绽,对吧?” 於四嘻嘻一笑:“到底是小彭捕头,发现了我的真实意图,只不过功亏一簣,什么也没问出来。” 彭宇吸了口气:“但你为此却差点害死了她。” “你小小年纪怎么学得如此多愁善感,”於四嘆息道:“作为一名除暴安良的同行,我有必要提醒你,怀疑一切。” 彭宇一怔,於四伸出手指,在他鼻端点了点:“怀疑一切,假设你面前的都是坏人,这是你作为捕快应该具备的常识,不要让感情左右你的判断。你那师傅连破大案,幕后黑手无论藏得多么深,总能被他找到,若没有过人的机警,超常的警惕是做不到的。你可曾见过小谷捕头真正开心过?” 彭宇愣怔地看著他,穀雨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西洋片闪过,在他的记忆中穀雨永远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少有放纵情怀的时刻,明明还是个少年,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他忽然有些同情起穀雨来。 “官爷,官爷...”两人说著话,郎中轻声唤道,指了指对面的床上,彭宇和於四齐齐扭过头来,床上的百合已缓缓睁开眼睛,两眼无神地看著房梁,她慢慢转过头,目光恰与於四撞个正著,於四呲牙一笑走上前去。 彭宇远远地看著,並没有跟上去,他在想於四究竟还有什么手段呢? 於四向女子轻声道:“百合姑娘,总算是醒了。” 百合看向对面的少女,目光中透出关切:“小草...小草怎样了?” “她是叫小草吗?”於四一拍大腿:“幸亏我將她送到医馆,郎中医治及时,才救下她一条命来。” 彭宇眼睛驀地瞪圆了,与那郎中面面相覷。 百合鬆了口气:“多谢官爷搭救,小女子给您磕头了。”说著话便要爬起身。 “慢来慢来,”於四殷勤地上前拦住,与方才凶神恶煞般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叫於四,是锦衣卫的勾当官。您比我大得多,我该叫声姐姐才是。” 彭宇如呆头鹅一般看著於四表演,心中暗暗感慨,一时也说不清是该讚美还是该鄙视。 百合见於四年纪轻轻,说话和和气气,忙道:“使不得,我是什么身份,您又是什么身份,莫折煞了奴家。” 於四道:“眼下锦衣卫仍在怡香苑中审问凶手,姐姐是当事人,还记得事发的经过吗?” 百合心有余悸地道:“奴家差点死在当场,怎么会不记得。” 她长嘆一声,將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常言道春困秋乏,奴家近些日子食不知味,坐臥不寧,大夫说这是寒主收引,要多歇息。今晚唱了两支曲儿,原本打算早早休息,姚公子却找上了门,我与他是旧相识,做我们这行的岂有將恩主拒之门外的道理?” 於四道:“他在厢房中逗留了多久?” 百合回忆片刻:“大约有一个时辰。” 於四又问道:“这一个时辰里,小草姑娘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百合一愣:“是,院子里每个姑娘都有贴身伺候的丫头,小草一直跟在我身边,这孩子手脚勤快,我陪客人吃酒聊天,她便在一旁伺候,从没有懈怠的时候。官爷为何要问起她,可是有哪里得罪了您?”问的小心翼翼,显然对这丫鬟关切得很。 於四连忙摇头:“那凶手最先伤害的便是你和小草姑娘,我担心他与您二位有过节。” 百合嘆道:“我们巴结还来不及。” 於四道:“他是如何伤的你们?” 第一千六十五章 暗室 百合轻启檀口,將姚宏暴起伤人的事情说了,彭宇在旁听的聚精会神,脑海中將她的陈诉与小草的描述互相印证,几无出入,心中不由鬆了口气,他实在不忍心这两位如似玉的娇娘子牵扯其中,见两人证词互相吻合,便知道八成是真的了。 於四耐心听罢,向百合道:“您重伤未愈,好生歇息。”向彭宇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出了病房。 於四向彭宇道:“听出了什么?” 彭宇咬著嘴唇琢磨片刻:“无论是小草,还是这位百合姐姐,对於那姚公子暴起伤人的经过描述一致,两人並没有撒谎。” “我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於四看看天色:“这两名女子是凶手最先伤害之人,对於还原现场至关重要,我要把审问所得回报曹大人,由他再做区处。你在此处守著,任何人不得进入医馆,我去去就回。” 彭宇攥紧了手中钢刀,脸色有些紧张,於四笑道:“小彭捕头也有怕的时候?” “扯淡!”彭宇將眼一瞪:“小爷天不怕地不怕,若有宵小不自量力,我便將他斩於马下!” 於四在他肩头拍了拍,脚步如飞出了医馆。 彭宇眼巴巴望著於四走远,咽了口唾沫,走回病房,郎中打了个哈欠,见彭宇走进来,上前道:“官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小的们身子骨不比官爷,方才一番折腾,早乏得很了,若是没有其他差遣,小的便退下了。” 彭宇点点头:“辛苦了。” 郎中拱拱手:“小的和伙计们就睡在东头,若是有什么状况,您尽可以招呼。” 彭宇左右瞧瞧,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门边,两手环抱倚著墙边。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彭宇一怔,说话的是百合,躺在床上歪著脑袋看他。 彭宇愣愣地点头:“我来自应天府。” “四海流通,万国交会,舟舶继路,商使交属的南京城啊,”百合流露出艷羡之情:“我常听人提起。” 她说起话来柔柔软软,与那小草倒有些相似,但相较於小草的青涩,百合更加成熟、嫵媚,彭宇颇为不自在,眼睛瞥向墙角:“百合姐姐,你的家乡在哪里?” 百合回过头,眼睛看著房梁:“姐姐四海为家,早已没有故乡了。” 彭宇听她语气萧索,忍不住宽慰道:“京城繁华富庶,在这里生活倒也不错。” 百合淡淡地道:“你我虽然同在京城,但所认识的京城並不相同,你可以拥有快乐的生活,姐姐身处欢场,却不见得开心。” 彭宇皱了皱眉头:“既然不开心,为何不离开?” 百合道:“是啊,我的年纪老得和你的母亲大概相仿,迟迟不去,惹人笑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彭宇情急之下,站起身来。 “姐姐逗你呢,”百合见彭宇著急分辩的样子,噗嗤一笑:“青楼的规矩你不懂,想要赎身绝非易事。今晚生死一线,姐姐心中不寧,与你说说话,切莫嫌我烦。” 彭宇挠挠头:“怎么会?姐姐生得容月貌,我还从未见过像你一般美丽的女子。能与你说说话,已是我的福气了。” 百合好奇地道:“锦衣卫威名赫赫,小官人身边也缺女人吗?” 彭宇难为情地道:“我可不是什么锦衣卫,他们穿的是飞鱼服,使的是绣春刀,我不过是顺天府的一名差役,萤火如何与日月竞辉?” 百合不假思索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十年后是个什么样子。” 这话说得彭宇眼中一亮,狠狠点了点头。 百合又道:“锦衣卫与顺天府互不统属,你怎么为他们办起了差?” 这话不说还好,百合一句话出口,再看彭宇表情痛苦,重重地在大腿上拍了一记,气急败坏地道:“人若是倒起霉来,连喝水都塞牙缝。我不过是求援去了,结果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復回,真真气死我了。” 说的没头没脑,百合忍俊不禁:“说的乱七八糟,教人理不清头绪,不著急,慢慢说。” 彭宇留著心眼,不敢將事情说得太细,只是说道误闯贼窝,结果同伴落入陷阱,他侥倖逃出去北司求助,结果反被曹德忠扣住,一路追查至今的经过大略与百合说了,百合听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才道:“那贼人竟然如此狡猾,以锦衣卫的手段也一无所获。” 彭宇忍不住抱怨道:“我们自那贼人老巢出来后片刻没敢耽搁,但对方好似脚下长了风火轮,每每比我们先一步到达,该逃的人全数逃了,留下的人与本案又毫无关联,辛苦一天我脚上生了水泡,却连人家的影子也没见到。” 百合蹙眉道:“可你们究竟是如何断定怡香苑中也有他们的人?” 彭宇道:“我从府衙之中调阅贼首的案牘,发现他在京城中广布產业,我们一家一家查过来,这怡香苑原本也没抱希望,只是发现门前一如往常,锦衣卫的大人起了疑心,便在前后门拉了暗哨,不查进只查出。” 百合肩头有伤,仰躺的身子稍稍侧臥,避免碰到伤口,她想了想又道:“自怡香苑离开的人都在锦衣卫的掌握之中?” 彭宇点点头:“问了个遍,没有发现可疑。” 百合逐渐跟上锦衣卫的思路:“这么说那坏人现今还在怡香苑中?” “我们的人將怡香苑围了,那人决计逃不出去,”彭宇信誓旦旦地道,他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姐姐可知道怡香苑中有什么暗室或者地道吗?” 百合一怔,脸色当即变了,她撑著身子坐起看向彭宇,彭宇被她的举动嚇了一跳:“姐姐...” 百合斩钉截铁地道:“怡香苑中確有暗室。” 彭宇傻傻地看著她,表情似哭似笑,忽地两手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著啊!原来我的推测不假,原来当真有暗室,那贼人必定是躲在其中,我看於四还有什么话好说,哈哈!哈哈!” 第一千六十六章 同门 百合皱紧了眉头,看看一旁的小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埋怨地看向彭宇:“可不能再吵醒了她。” 彭宇喜道:“对不住,对不住,哈哈,”喜悦之情溢於言表,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他兴奋地搓著手:“这件事要儘快告诉曹德忠,否则他审再多人也是白费工夫。” 百合好笑地看著他:“贼人跑不了,你好生坐著,听姐姐给你说。” 彭宇好奇地道:“为何逃不了?”但还是依言坐下了。 百合伸出一根手指:“其一,这暗室为怡香苑所设,目的是为了监视院子里的姑娘有没有偷懒或者冒犯客人,是否与客人有私下交易或者银钱往来,所以並没有设置外逃的通道。” 彭宇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要锦衣卫守住前后门,那贼人定然是逃不了的。” 百合再伸一指:“其二,那暗室的入口在妈妈的房中,只要锦衣卫的大人有心思,妈妈自然不敢隱瞒,发现暗室是迟早的事儿。” 彭宇听得眼珠乱转,等百合说完,咬著嘴唇琢磨片刻:“那要是你娘不说,是不是代表她便是贼人或者同伙?” “什么我娘...”百合气得柳眉倒竖:“青楼中的妈妈便是老鴇的意思,你这小子怎么做的捕快,说话也没个把门的,呸!” 彭宇慌张地站起身:“我不是有意冒犯,穀雨也没带我去过那地方...唔,总归是我的不对,小弟给您赔个不是。”说罢两手抱拳一躬到地。 百合见彭宇神情严肃,並无冒犯之意,知道错怪了他,轻轻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不知者不怪,不过日后说话要过脑子,不能什么话张嘴就来,会得罪人的。” 彭宇嘻嘻一笑:“受教了。” 百合撑著身子,渐渐感到吃力,索性又平躺下来:“我不是捕快,懂的什么断案?不过你说得倒也合乎情理,妈...老鴇统管青楼,对院子里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自该向锦衣卫的大人们分说清楚。” 彭宇抚著光滑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百合道:“不过你也不需著急,既然贼人逃不了,等你那同伴回来再让他稟报也不迟。” 彭宇仿佛没有听到,百合不见他回应,歪头看他一眼,却见彭宇老神在在地倚著墙,两眼看向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莞尔一笑。 怡香苑,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仍在挑灯夜战,院子里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此时夜已经深了,曹德忠盯了半晌,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甚至有些怀疑赵一航的人早已逃之夭夭了,可是...可是既然早已逃了,又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曹德忠说服不了自己,他静静地站在角落,將傍晚的事一幕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从怡香苑门前的蹲守,到惨案发生,再到孙连珍的出现,姚宏的陈述以及那叫赖头的伙计的死亡。 他悄悄来到后院,井旁的尸首有一名锦衣卫看守,坐在墙角打著火把,困得上眼皮直打下眼皮,见到曹德忠连忙打起精神迎上来:“前边还没审出个结果?” 曹德忠摇了摇头:“你將那凶器再给我看看。” 锦衣卫將那柄匕首递过来,曹德忠凑在火光下端详,那匕首自柄至刃满是鲜血,又挪到尸首旁,验看胸口的伤处:“还真是一伙人做的...” 锦衣卫奇道:“什么一伙人?” 曹德忠翻个白眼:“赵一航宅子中那几名被灭口的下人还记得吗?”手指凑近伤口:“看这里的创口,形態、大小、深度几乎一模一样。” 锦衣卫恍然:“这么说杀死那几名下人的,和杀死赖头的是同一批人。” 曹德忠的视线回到手中的匕首上:“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锦衣卫神情一凛:“这个人出刀乾脆利落,一刀致命,绝对是行家里手,你认为这人还在怡香苑中吗?” 曹德忠沉默片刻:“不好说。方才已將这院子里里外外搜过了,连个鬼影也没搜到。这人要么是隱藏在人群之中,还没被揪出来,要么就是插翅飞走了。” “我看你是癔症了。”锦衣卫噗嗤一笑:“既然这件事人家东厂要管事,咱们又何必强出头?別给自己找不自在了,咱们都是周大人的人,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东厂把这烫手山芋接了去,厂卫不分家,咱们会的人家也会,咱们懂的人家也懂,办的未必比咱们差了。” 曹德忠咬著牙站起身:“说得对,天塌了还有黄自立那廝顶著,他想捞一份功劳那就让他捞去...”话到此处,忽地定住了,撅著屁股,一手扶著膝盖,两眼滴溜溜打转。 锦衣卫笑道:“你出恭呢?” “滚蛋,”曹德忠站起身子:“去,把老鴇喊来。” 锦衣卫见他神情严肃,答应一声快步去了,没多久脚步声响起,那老鴇跟在锦衣卫身后走来:“见过大人。”语气冷冰冰的,不肯给曹德忠好脸色。 曹德忠笑嘻嘻地道:“怎么见了老相好这般冷淡?” 老鴇啐了一口:“大人说话请自重。” 曹德忠笑容收敛:“那好,咱们聊些正经的,不正经的关上门再说。” 锦衣卫笑了出来,老鴇敢怒不敢言,气得胸前剧烈起伏,抿紧了嘴不回应,曹德忠道:“东厂窃听消息的手段五八门,既然与怡香苑合作,那手段自然也少不了,你与本官说说都是如何做的?” 既然幕后正主现身,老鴇也不需要再隱瞒,痛快地道:“院子里的姑娘、丫鬟和院工杂役都参与其中,只要提供有价值的消息,赏纹银十两。” 曹德忠道:“这些都是常规手段,我要听那见不得光的。” 老鴇麵皮子一紧:“怡香苑没有见不得光的手段。” 曹德忠两眼闪烁著复杂难明的光芒,似笑非笑地看著老鴇:“老相好,你有所不知,东厂与锦衣卫虽然面上互不统属,但东厂的骨干便是由锦衣卫中抽调的,若论起窃听的法子,锦衣卫是东厂的祖师爷,你若是隱瞒不报,別怪本官不客气!” 第一千六十七章 身世 曹德忠將手中绣春刀在老鴇面前一晃,冷冰冰地道:“本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若是说实话,本官便网开一面,若是不肯说实话,那就休怪我铁面无情了。” 老鴇畏惧地后退一步:“奴家说的句句属实,”色厉內荏地道:“你要是敢动手,孙大人不会放过你。” “他会管一个妓女的死活?”曹德忠冷笑连连:“老相好,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向那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那锦衣卫就站在老鴇身边,抬起右脚,脚尖在老鴇腿弯轻轻一点,老鴇吃痛,扑通跪倒在地,她嚇得容失色:“你大胆!你...”声音戛然而止,曹德忠手中的刀不知何时架在了她的肩头,老鴇心中一寒,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曹德忠居高临下地打量著老鴇,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锦衣卫在民间搜集消息,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得多了,这娼馆鱼龙混杂,是消息交匯流通之所,锦衣卫又怎会可能放过,也正因为此我才知道有的院子为方便监视,修造夹壁墙、私建暗道,这怡香苑中有是没有?” 老鴇嘆息一声,知道这曹德忠是內里行家,乾脆地放弃抵抗:“大人明察秋毫,怡香苑中確有暗道,不过此事若是传將出去,那怡香苑的生意怕是也做不下去了,並非奴家有意相瞒。” 曹德忠收了刀,仍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怕什么,你是本官的老相好,自然要帮你隱瞒下去,还能害了你不成?” 锦衣卫將老鴇扶起,曹德忠有意无意地扬了扬刀:“头前带路,这一遭可不兴耍样了。” 二楼,老鴇推开房门:“大人请进,这是奴家的住处,暗道的入口只有奴家知道,所以决不会有人藏匿其中。” 曹德忠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老鴇无奈之下只得领著两人走到里间,墙角衣橱一人多高,老鴇將衣裳拨开,露出橱背,伸手在木板上轻轻一推,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来,森寒阴气迎面而来。 “嚯!”锦衣卫吐了吐舌头。 曹德忠探头看了看,见洞口处有木梯向里延伸,只是再往里便看不真著了,也不知道这暗道有多深。 他点燃火摺子,在老鴇肩头推了一把:“劳您带个路。” 老鴇不情愿地拧了拧身子,但也无计可施,当先钻入洞口,曹德忠嘱咐锦衣卫:“你在门口好生看著,別被人抄了后路。” 锦衣卫拔刀在手:“放心吧。” 曹德忠点点头,跟在老鴇身后一级一级踩著木梯向下走去,暗道中潮湿阴冷,曹德忠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脖子:“这暗道是赵一航所设,还是东厂改造?” 老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赵老板建造怡香苑之时並没有暗道,后来一日忽然宣布关停,说是要扩建,奴家有银子拿还不用干活,也没多问。直到重新开业之后赵老板才说了缘由,那时也是我第一次见孙大人。” 她停下脚步,右手在墙面上摩挲,只听咔噠一声轻响,墙上开了个拇指大小的孔洞,一束强光照射进来,老鴇侧身让开:“官爷请上眼。” 曹德忠凑上前睁一目眇一目,透过孔洞向里观瞧,目之所及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厢房,从他这个位置看去,厅、床笫看得一清二楚,若是有人说句话,透过孔洞便能听得清清楚楚。 曹德忠收回目光,注视著逼仄的暗道:“前方通到哪儿?” 老鴇道:“这怡香苑呈合围结构,暗道一路向前,便能將每个厢房照顾到,其间並无岔路,环绕一圈便能回到起点。” 曹德忠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走,左手擎著火摺子,右手紧攥刀柄,两眼机警地扫视著四周,一旦发现异动,他得確保及时应变,老鴇在他身前一尺的距离,曹德忠跟得不紧不慢:“姚宏常与百合姑娘见面吗?” 老鴇想了想道:“以前倒是常来,不过这些日子来的少了,今晚见他奴家也稀奇得很。” 曹德忠道:“他与百合有没有过节?” 老鴇哼了一声:“她倒是敢,奴家不扒了她的皮!”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曹德忠眼珠转了转,忽地嘿嘿一笑:“这百合岁数也不算小了,虽然姿色不俗,但放眼整个院子里也不算多么出眾,她可是在床上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语气中充满了揣测和不怀好意。 老鴇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火气:“百合是清倌人,官爷可不要瞎说。这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客人多是仰慕她的才情而来。咱怡香苑可不是专做皮肉生意的娼馆,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若姑娘们见识浅薄,只懂得以色娱人,只擅长床上那一套,是留不住这些有身份的人物的。” 曹德忠嬉笑道:“床上也可以做文章念诗文嘛,劳逸结合,方是正道。” “你!”老鴇气得脸色通红,停下了脚步。 “走。”曹德忠两眼环视四周,剑柄在老鴇身后捣了一记,老鴇醒觉,乖乖地向前走去。 曹德忠又道:“她是何时来怡香苑的?又是何时与姚宏结识?” 老鴇仔细地回想:“怡香苑开设的第二年,算起来距今也有十年的时间,至於那姚宏嘛,大概是五、六年前来怡香苑的。院子里的姑娘最忌与恩客发生纠葛,不过这姚宏彬彬有礼,出手也阔绰,百合又是个知解语、善解人意的,两人相处融洽,后来姚宏不常来,听百合说是家中生意出了问题,连这种事姚宏也不避讳,可见两人並无过节。” 曹德忠喃喃道:“难道百合真的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可那姚宏呢?”他是否也被人暗算了? 他换了个话题:“百合身边的使唤丫头,她可与姚宏有过节?” “小草吗?”老鴇不假思索地道:“那孩子决计不会轻易得罪人。” “哦?为什么?”曹德忠听她说得如此篤定,不禁起了好奇之心。 老鴇笑道:“那孩子是个孤儿,被父母扔在碧云寺门前,百合恰好在寺中上香,那姑娘心善,便將孩子领了回来,养在身边。小草这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她长在怡香苑,从小到大,都是我教的规矩,她绝不会衝撞客人。” 她说的轻巧,但是在这种地方长大,与地狱又有什么区別,曹德忠甚至能猜到所谓的规矩,绝不是和顏悦色之下的教导。 他这边想著,前方黑暗之中忽地一动,一瞬间曹德忠眼中寒光大作,钢刀出鞘,喝道:“谁?!” 第一千六十八章 兔崽子 老鴇也看到了黑暗中的人影,嚇得“啊”一声两手护头蹲在地上。 曹德忠从她头顶噌地跨了过去,抽刀在手,如猛虎下山扑向那人影。 “別,是我!”那黑影也嚇了一跳。 曹德忠转瞬已扑到那人面前,听到他的声音,连忙剎住脚步:“兔崽子,怎么是你?” 正是先前那名锦衣卫,他两手高举:“你那么长时间不上来,老子怕你有事,特意下来寻你,怎的不知好歹呢?” 曹德忠收刀入鞘:“齐冰啊,你个兔崽子,好悬没被你嚇死。”抬头看见木梯就在咫尺之地,將老鴇揪起身来:“你可莫要骗我,这暗道里再没其他岔路?” “没了,”老鴇还没从刚才的惊嚇中回过神,身子微微打著哆嗦:“你方才不也是一路走过来的吗?” “妈的。”曹德忠低声咒骂道,他原本怀疑那凶手躲在暗室之中,眼下猜测落空,他不禁有些焦急。 三人回到房中,曹德忠將绣春刀搁在桌上,沉著脸一言不发。 “大人!” 门外忽然传来於四的喊声,紧接著人影一晃,於四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曹德忠没好气地道:“不是教你好生看守吗,医馆里是不是没咱们的人了?” 於四察言观色,知道曹德忠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道:“彭宇还留在现场。” 曹德忠皱了皱眉:“他不是在审问伙计吗,怎的去了医馆?” 於四傻了眼:“不是您叫他去的吗?” 曹德忠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气得他两眼冒火:“兔崽子!” 齐冰下意识地应道:“我在。” 曹德忠看著他,眼睛眨巴眨巴,嘴角一抽一抽,右手在额头上狠狠拍了一记:“哎,我太难了。” 齐冰也反应过来,这一次的兔崽子並非他这个兔崽子,尷尬地向於四笑了笑,於四心中有事,无心与两人说笑:“大人,德成医馆中醒了三个,百合姑娘和小草姑娘也在其中,我逐一审问,获取了一手的供词,想著对大人有用,便留下彭宇在医馆看守,特意回来向大人通报。” 曹德忠听得精神一振:“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你让郎中使了手段?” 他经验丰富,知道两人受伤严重,又是柔弱女子,很难在短时间內甦醒过来,於四嘿嘿一笑,避而不谈:“根据两人陈述,案发之初並没有什么异常,姚宏与百合相识已久,今晚算是两人久別重逢,席间言谈甚欢...”结合两人的讲述给曹德忠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齐冰道:“姚宏、小草、百合三人陈述並无出入,可见说的都是实情,果然有人想要嫁祸姚宏...老曹?” 曹德忠低头沉思,半晌后抬起头:“你將姚宏伤人一段再细细讲来?” 於四不敢怠慢,从姚宏刺向百合的第一剑说起,直说到小草中剑倒地,曹德忠忽地拦住道:“就是这里,你说小草当时疼痛难忍大叫出声,百合这才回身救她是不是?” 於四愣愣地点头:“她是这般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唔...”曹德忠皱起了眉头。 “老曹!老曹!”楼下忽地响起一阵响声,声音中透出焦灼。 曹德忠噌地站起身走出房间,却见黄自立去而復返,三步並作两步上了楼梯,风风火火向曹德忠而来。 曹德忠见他脸色铁青,心里咯噔一声:“黄大人,你怎的回来了?” 黄自立沉声道:“姚宏不见了!” 德成医馆,房中鸦雀无声,浓重的血腥味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草药味。 彭宇自来到京城之后,除了府衙之外,便是东壁堂去的最多,这股熟悉的味道厚重、浓烈,能让他安静很长时间。 百合换了几个姿势,还是睡不著,把眼望向一旁的小草,神色间充满了关心,抬眼却见彭宇正眼巴巴地看著她。 她年纪在二十八九,但长相俏丽,难见岁月痕跡,隨著年龄的增大,眉宇间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韵味,欢场男子无不趋之若鶩,她对这种倾慕的眼神司空见惯,即便在她眼里,彭宇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在想什么?” “在想一个案子。”彭宇小脸一红。 百合道:“方便说吗,就当解个闷儿?” “这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彭宇满不在乎地道:“前不久菜市大街出了个人命案子,穀雨带著我办的。穀雨便是我那便宜师傅,本事稀鬆平常,也不会为人处世,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百合乐了:“哪有这样说自己师傅的?你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可知道有句话叫兵熊熊一个將熊熊一窝,你是他的徒弟,又能好到哪里去?” 彭宇张大了嘴,他对穀雨不服气,找到机会便要在人前將他贬损一番,並为此沾沾自喜,百合的一番话却让他恍然大悟:“哎呦,原来曹德忠那伙人存心看我笑话来著,可气死我了。” 百合笑道:“我还等著听故事呢。” 彭宇回过神:“说的是菜市大街一户人家,家中四口人,两口子成婚三五年,与父母住在一起。丈夫前一晚吃酒回来得晚,清早起床时妻子发现丈夫死在了床上,郎中验看过並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男子平素体弱多病,因此只当病发身亡了事。不过那男子的父亲却不这般认为,將儿媳告上了堂。” 百合奇道:“这是为何?” 彭宇道:“老头儿怀疑儿媳妇与人通姦,谋害亲儿,却又拿不出十足的证据。人命关天,府尹大人也不敢轻易定论,便差穀雨领著人查办此案。穀雨盘查左邻右舍,並没有发现儿媳通姦的证据,即便是府衙的仵作也没从尸体上看出什么不寻常,按说这案子就该结了,但穀雨却仍觉得事有蹊蹺,迟迟不肯答覆府尹大人。不巧那阵子他事情又多,便將此案委派给一名叫唐永的捕快,命我跟在唐大哥身边学习。一天两天过去了,案情始终没有进展,唐大哥折腾多日,心中难免有些埋怨穀雨。” 百合笑道:“你那师傅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怪人家埋怨。” 第一千六十九章 双钉案 彭宇幸灾乐祸地道:“他这是自作自受,”忽地想起百合先前的话,连忙將脸拉下来:“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坚持,事情才有了转机。那唐大哥回到家中,忍不住向妻子抱怨,明明只是个急病夺命的案子,却非要查来查去不肯罢休,害得自己白白辛苦,他妻子听后便提醒道,若真是凶杀案,那伤处也许並不在明面上,头髮、腋下、甚至下身、幽门都可能置人於死地。” “唐大哥听后也觉得是这个理儿,第二天请仵作再验,扒开死者头皮,果然见一枚细长的钉子自颅骨而入,取出后测量足足有成人食指的长度。” “嚇!”百合嚇得脸色惨白。 彭宇道:“那丈夫正是被他妻子趁酒醉之时害死,原因也正是因为与隔壁男子通姦,只是两人做得隱晦,从不曾败露行跡。” 百合回过神来:“好歹毒的女子!不过也多亏了你那位唐大哥的妻子,聪慧过人,这才將案子破了。” 彭宇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唐大哥破了案子,兴高采烈地找穀雨邀功,期间將妻子大加讚扬,很是自豪。不过穀雨听完,脸色都变了,他只向唐大哥说了一句话,你妻子有问题。” 百合愣住了,彭宇舔舔嘴唇,回忆著当时的情景:“唐大哥听完勃然大怒,当场便要和穀雨动手,好歹被人拦下了。府尹大人对穀雨信任有加,將唐大哥妻子拘捕归案,唐氏坚称自己並无过错,府尹大人便动了刑。” 百合气道:“好端端的一个女子,不过是心疼丈夫,却遭受了无妄之灾。” 彭宇幽幽地道:“我和你一样气愤,恨不得將穀雨狠狠打一顿,为唐大哥夫妇出口恶气,”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神才道:“哪知大刑过后,唐氏打熬不住,终於开了口,原来她曾以相同的手段杀了自己的前夫。” 百合嚇得一激灵,定定地看著彭宇,彭宇似乎是想笑,但嘴角耷拉著,表情显得有些怪异:“唐大哥坚决不信,府尹大人派人去唐氏前夫坟塋之处开棺验尸,棺材之內白骨森森,头顶上赫然插著一枚长钉,直贯入脑。” 百合呆呆地听完:“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彭宇声音乾瘪,脸色还没恢復过来:“唐氏供述,前夫暴力成性,对其非打即骂,唐氏抵受不住,才想了个阴损的法子,既能將他除了又可保自身无虞。时过境迁,此事原本不会翻起风浪,哪想到....哎...” 百合吐了口长气:“这女子若不是心疼丈夫,也不会暴露自己。”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彭宇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百合脸色一僵,强笑道:“是啊,即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良心上更要一辈子受到谴责。这案子曲折离奇,若不是在顺天府衙当差,是决计见不到的,你还有什么新奇故事,也说来给姐姐听听?” 彭宇挠了挠头:“天子脚下,光怪陆离,什么新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案子见过不少,姐姐可知道我为何独独想起这一件?” “为何?”百合好奇地道。 彭宇放下手,两手枕在膝盖上,眼睛盯著百合:“人不应该知道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对不对?” 百合错愕地看著他,片刻后明白过来:“是了,唐氏若是先前没做下案子,那確实不应该知道头顶贯钉之法。” 彭宇点点头:“是啊,正如小草姑娘原本甦醒过一次,但那时姐姐仍在昏迷之中,本不应该知道的对不对?” 百合脑袋嗡了一声,彭宇的眼睛明亮、锐利,脸上带著一丝她看不懂的表情,彭宇笑了笑:“姐姐说得对,我不应该嘲笑穀雨,他是我见过最狡猾的捕快,也是我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人,任何歹徒在他眼前最终都会现了原形。若不是他带著我见识各种案子,我又怎么能联想到这一点呢?方才你对我说,莫要再吵醒了小草姑娘,难道姐姐先前没有昏迷?” 一阵秋风穿堂而入,带来一股寒意。 百合嘴唇翕动:“你...你...” 彭宇站起身来,慢慢走向百合,百合身子抖了一下,眼神中带著一丝惧意:“你...” “咳咳!” 就在此时,小草却忽然醒了过来,她眼睛还未睁开,嘴里已止不住地咳嗽,鲜血自嘴角渗出。 彭宇一怔,拔腿向门口跑去:“大夫!大夫!人醒了!” 怡香苑,黄自立失魂落魄地上了二楼,张嘴便是一句:“姚宏不见了!” 曹德忠当即变了脸色:“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了?”见黄自立脸色惨白,可见出的事情定然不小,左右看了看,见楼下的锦衣卫、番子和客人仰头看来,他扯住黄自立的袖子將他拉到了屋中。 齐冰在外反手將门关上,看向那老鴇,嘻嘻一笑:“说说,方才你和老曹孤男寡女身处暗室,难道没发生些什么?” 老鴇气得满脸通红,心道:锦衣卫难道都这个德性吗? 房中则是另一种光景,曹德忠沉著脸:“黄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黄自立平素极为注重形象,派头拿捏得足足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总是衣襟齐整,一尘不染,此刻却跑得衣冠歪斜,上下不接下气,额头见汗也顾不得擦,语带颤抖地给曹德忠讲了经过。 原来他带著小赵沿著孙连珍离去的方向急急追了上去,追出不远便见到孙连珍的高头大马,身边围绕著十余名精壮的番子。黄自立不敢靠得太近,只与小赵远远尾隨,跟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黄自立便察觉到不对劲,那孙连珍走的路根本不是回东厂的方向。 这个时候的黄自立兴奋还是大过震惊的,暗自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果真发现孙连珍的秘密。又走了盏茶功夫,孙连珍转过街角,向对面的酒楼而去,他偏腿下了马,低声交待了身边的番子几句,便领著被五大绑的姚宏进了酒楼,身后只有两名番子跟著,其余人则散布在门口小心警戒,一半人向外,另一半人看架势竟是提防著酒楼的动静。 黄自立看得稀里糊涂,如果孙连珍真的与赵一航勾连,又何必这般如临大敌? 第一千七十章 五尺二 他和小赵缩在街角探头张望,过不多时忽听酒楼中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紧接著便传来剧烈的廝打声,与此同时门外戒备的番子一拥而入,酒楼之中乒桌球乓乱作一团。 不少仍在酒楼之中饮酒作乐的食客四散奔逃,大街上人喊马嘶好不热闹,黄自立情知不妙,当下也顾不得许多,领著小赵冲入酒楼,地上横七竖八躺著不少人,一半是陌生的面孔,一半则是东厂的人,冲入酒楼的番子竟没一个活著。 二楼的雅间中孙连珍浑身是血倒在地上,而姚宏则不翼而飞。 曹德忠听到此处,不由地皱紧了眉头:“大人可仔细搜过了,那酒楼中可有后门?” “这个嘛...”黄自立尷尬地道:“事发突然,我著急回来招呼弟兄,没在酒楼中多耽搁...” 曹德忠皱了皱眉头,黄自立官职毕竟比自己高,也不好当面指摘上官:“我去叫弟兄们,小赵呢,还留在现场吗?”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那个...”黄自立更加尷尬:“小赵也失踪了。” 曹德忠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著黄自立,黄自立表情羞赧,移开了目光,曹德忠吐出一口浊气:“也罢,总归是要去现场瞧瞧的。”將门打开,向那老鴇道:“去给大人打盆洗脸水去。” 老鴇见他脸色铁青,哪敢托大,答应一声快步去了。 他又向齐冰道:“出事了,召集弟兄们即刻出发,另外...”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去跟东厂的人也说一声,出事的就是他们的孙大人,这是捅破了天的大事,决不能瞒著。” 齐冰抱拳道:“是...唔...”曹德忠向他比划了个口型,齐冰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一脸为难地道:“咱们弟兄我能说得动,东厂的人嘛,我的脸可那么大。” “废物!”黄自立惊怒交加,心情激盪之下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伸手抓起桌子上的绣春刀,就要向门外走。 老鴇去而復返,手中端著水盆。 曹德忠接在手中:“大人洗把脸再去,莫教东厂的人轻看了咱。” 黄自立讚赏地看他一眼,心道还是老人儿想得周到,將绣春刀放回到桌子上,凑近水盆狠狠洗了把脸,齐冰將洁白的手巾递到他手中,黄自立三两下將脸擦乾净,齐冰站在他身侧,恭维道:“还得看大人,您请。” 那副諂媚的样子和曹德忠几乎一模一样,怎么周青柏的手下都是这副德行,看起来春江水暖鸭先知,眼看周青柏位置不保,手下人心思也活络了。 “哼。”黄自立收起心中鄙夷,昂首挺胸迈步出了门。 曹德忠飞快地抓起桌上的绣春刀,轻按绷簧,嚓地一声轻响,刀身脱鞘而出。 门外的黄自立习惯性地向腰间一摸,只摸到了一手空,脸色当即变了,攸地停下脚步。 曹德忠自身后跟了上来:“大人,您的刀。” 黄自立看他一眼,將绣春刀接了过来掛在腰间,匆匆走下楼梯,在院子中央站定:“锦衣卫和东厂的弟兄们听了,孙大人有紧急任务交给诸位,需要立即出发,速速將手中的活计停了。” 听到是孙连珍的命令,番子也没有质疑,黄自立点了四名锦衣卫留下来维持秩序,其余人整备队伍,在怡香苑外集合。黄自立眼看四周再无他人,这才向东厂番子说明,出事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家大人,掌刑千户孙连珍。 这话一出口,番子们当即炸了锅。 曹德忠站在黄自立的身后,看著他的背影,眼前阵阵发黑。 黄自立说谎了! 若他和小赵两人逃回来,他不会生疑,但只逃出了他一个,这件事便有些古怪了,如果此时他仍只是怀疑的话,那么在看到黄自立绣春刀上的血跡时,怀疑便转为了肯定。 黄自立一定与对方发生了衝突,双手可能还动了手,只是不知道他刀上的血属於哪一方的。 小赵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跟黄自立有关? 一个又一个疑问衝击著曹德忠的大脑,令他难以抉择,齐冰唤了他几声,才让他回了神:“大人叫你呢。” 曹德忠茫然扭头,正撞上黄自立不满的眼神,不由地一惊:“大人。” 黄自立冷哼一声:“眼下波云诡譎,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曹德忠凛然应道。 番子们知道是自家大人出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黄自立一声令下,番子们迫不及待地冲在最前,后面则是锦衣卫,不过有不少人倒是瞧笑话的心態居多,曹德忠则落在最后,他瞥眼看了看队伍前方的黄自立,招手唤过齐冰和於四:“你们两个赶紧回德成医馆,將那叫百合的看住了。” 於四迟疑道:“她,她怎的了?” 曹德忠脸色铁青:“说不准,这女子不对劲。” 於四疑道:“可她是受害者。”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拿捏不准,”曹德忠狠狠地道:“来不及细说了,赶紧走。现在姓黄的也靠不住,別让他发现了。记住我的话,看住了她。” 齐冰对老兄弟知根知底,见这廝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知道事情绝不简单,忙不迭应了:“你急个屁,我们走就是了。若是被黄大人发现,我们就说是你唆使的,你別想攀扯到我身上。” “滚你妈的!”曹德忠火冒三丈。 此时队伍转过街角,齐冰揪著於四的后脖领子,两人闪身避入巷子里,躲在暗影之中,待队伍远远去了,这才敢现出身来,於四颤声道:“大人,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曹大人要避著黄大人,为何要我们看住百合姐姐,她若是坏人,会自己砍自己一刀吗?” 齐冰舔了舔嘴唇:“你问我,我问谁去?” 於四看了看他:“你们是不是要改换门庭了?” 齐冰一怔,看向於四,却见这少年眼中有一丝敌意,他嘻嘻一笑:“大树底下好乘凉,周大人眼看要倒了,那就换一颗大树,树挪死人挪活,懂不懂?” 於四在彭玉面前是个大人,在齐冰眼里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他仇视地看著齐冰:“我还懂人要有骨气。” “骨气能当饭吃吗?”齐冰翻了个白眼:“小四,你身高五尺二,竟操一丈八的心,吃饱了撑的吗?”在他脑门上狠狠拍了一记,扬长而去。 第一千七十一章 东壁堂 德成医馆,彭宇正在门口翘首张望,郎中领著几名杂役慌慌张张跑来,彭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拖到屋中。 郎中衣衫不整,嘴中说著:“慢来,慢来...”快步走到床前,但见小草双目圆睁,剧烈咳嗽,嘴角血沫堆积,郎中在她寸关尺上轻轻一搭,但觉脉象虚浮,乱得不能再乱,顿时也慌了:“糟糕,就说不该给这姑娘用药,如今她心脉尽乱,怕是无力回天了。” “小草!”百合听到此处,竟然从床上挣扎著爬起,扑向小草的病床。 彭宇连忙將她拦下,扶著她的手臂回床坐下:“百合姐姐,你也受著伤,可不能撕裂了伤口。” 百合脸色惨白,她用力抓住彭宇的手腕:“救救她,只要你能救得下她,不论你想知道什么,姐姐绝不瞒你。”情急之下两行清泪顺著腮边流下。 那郎中手足无措:“这药石如狼似虎,她一个小姑娘未必能承受得住,老朽先前便说过的,我...我也没辙啊,你们还是儘快送到別处去吧。” “东壁堂!”彭宇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郎中见终於找到下家,激动得两手一拍:“正是,东壁堂中名医云集,可不是鄙店能比得了的。” “可是...”彭宇看向百合,迟疑道。 百合晓得他的心意,一翻身下了床,扑通跪倒在彭宇面前:“小彭捕头,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小草的性命就拜託你了。” 彭宇连忙將她扶起:“小草有你这样的主子,也算有福气了。” 他將小草从床上拉起,杂役们七手八脚帮衬著將小草架到他的背上,彭宇拖住小草的两腿向上抬了抬,向那郎中道:“百合姐姐就拜託你了。” 又向百合道:“有我在,小草不会有事的。” 百合瘫坐在地,眼巴巴地看著他背上的小草:“有劳了。” 彭宇向几名杂役嘱咐道:“我走后就將门关了,只有於四到了才能放人进来,知道吗?”將小草向上託了托,匆匆忙忙向门外跑去。 那郎中看著彭宇的背影在黑夜中消失,急不可待地招呼杂役:“快快!將门锁了!” 杂役们慌里慌张將大门锁了,那郎中道:“今夜怕是轻省不了,大傢伙也別睡了,老老实实在病房里看著吧。” 杂役们连声抱怨,但郎中既然说出了口,他们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不情愿地分作两组,看守两个病房。 郎中回到房中取了一件长褂子披在身上,又折返回来,病房中的百合已被人扶到床上,她身子向里,眾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微微耸动的双肩和抽泣表明她此刻的內心並不平静,郎中暗嘆一声,捡了把凳子在门口坐了,他岁数大了,又折腾了半宿,身子骨打熬不住,后背往墙上一靠,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正在朦朦朧朧之间,忽听院中一声响,似乎是瓦片破裂的声音。 郎中晃了晃脑袋,探头向门外一看,顿时嚇得魂飞魄散,只见院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条人影,每个人身著黑色短靠,黑纱蒙面,手持明晃晃的钢刀。 郎中嚇得没了睡意,惊叫道:“都醒醒,来贼了!” 话音未落,一人如离弦之箭窜了进来,飞起一脚踢中郎中的胸口,郎中惨叫一声向后跌倒。 杂役们被眼前的一幕嚇得蜷缩在地,不敢稍动。 这几人都是精壮的汉子,一窝蜂涌了进来,杀气腾腾地逼视著眾人。 百合慢腾腾翻了个身,一名汉子上前:“跟我们走吧。” 百合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小草。” 那汉子回头看了看空病床:“怎么回事?” 百合脸现戚容:“她伤得极重,已被人送去了东壁堂。” 那汉子琢磨片刻:“无论如何,你不能待在这里,小草交给我们了。” “不行,”百合果断地拒绝:“我答应了他,要在这里等著小草。” 那汉子冷哼一声:“东家交代的事情,可由不得你。”伸手抓向百合。 百合急道:“放开我!”一边说一边忍著疼痛向墙角缩去,那汉子不由分说將她抓住,举到肩头扛著,向同伴比了个手势,杀手们如潮水般退去。 郎中和杂役战战兢兢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全身发软,生不出半分力气,更別提阻止了。 那汉子拉开院门,眼前寒光一闪,那汉子大吃一惊,但他反应奇快,连忙后撤闪身,將这一刀避了过去。 齐冰一刀走空,毫不迟疑地再补一刀,於四则趁机抓向那汉子肩头的百合:“放人!” 那汉子也不接招,足尖连蹬,退后丈余。 就是这间不容髮的功夫,已为他的同伴爭取到了机会,齐冰再想往前进,几名汉子已將他去路拦住。齐冰面对数倍於己的敌人,脸上不见丝毫慌张,他將绣春刀一摆,厉声喝道:“锦衣卫办案,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杀了他!”杀手们一拥而上。 於四矮身欺到那汉子面前,刀锋如匹练一般,在月光下散发出点点寒光,直取那汉子的面门。 那汉子稳住退势,单身抽刀格挡。 鐺! 两刀相交,火星四溅,於四闷哼一声,虎口好似被火灼烧过,他两手擎刀接连劈砍,均被那汉子轻描淡写地化解。正在焦灼间,忽听身后疾风呼啸而至。 偷袭! 於四正要回身格挡,那汉子面露冷笑,逼得於四不得不防,前后夹攻之下,於四根本来不及思考,只得硬生生架住面前汉子的一刀,后腰处猛地传来撕心的痛楚,疼得他惨嚎一声,跪倒在地。 齐冰那边也不好过,这伙人各个打法凶猛,悍不畏死,医馆中空间狭窄,两方短兵相接,几个回合下来都掛了彩,耳听得於四撕心裂肺的惨叫,齐冰瞥眼看见那小子已跪倒在地,而对面的汉子钢刀高举,便要向他脑袋砍下,忽然大吼一声逼退杀手,一个箭步跳了过去,砍向那汉子。 那汉子眼见齐冰如恶虎扑向自己,嘴角露出冷笑。 齐冰离他只有咫尺之遥,见他表情诡异,心中登时翻了个个儿,便在此时黑暗中忽地跳出一人,一刀扎向齐冰的胸膛! 第一千七十二章 乘凉大树 双方爭斗激烈,生死均在一线之间,谁能想到角落中竟还藏了个人。 齐冰再躲已是不及,奋力在於四肩头推了一把,於四身子如断线风箏向一旁跌去。 与此同时,那偷袭者一刀捅入齐冰前胸,齐冰大喝一声,卯足最后力气踢向那人的胸膛,那人料不到此人竟然如此悍勇,死到临头还能伤人,他正在洋洋得意,胸前好似被巨石擂中,怪叫一声跌倒在地。 那汉子收起刀,看向奄奄一息的齐冰:“锦衣卫,不过如此嘛。” 將刀丟到偷袭者面前:“兄弟,对不住了。” 那偷袭者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胸口处塌陷,呈现出怪异的凹状,显然齐冰含恨一脚也將他伤得不轻,他忍痛將刀捡起:“应该的。”刀柄翻转,明晃晃的刀片在颈间一抹,那人仰面倒下,登时了帐。 那汉子面无表情地將肩头的百合託了托,领著人扬长而去。 於四从地上费力地爬起来,后腰的疼痛令他冷汗直冒,他蹣跚著走向齐冰,齐冰胸前血流如注,进气少出气多,眼看已是不活了,於四將他抱在怀里,痛哭失声:“你们这些老帮子不是都要改换门庭了吗,还用得著拼命吗?” 齐冰努力挤出笑容:“周...周大人说我们这些老兄弟已经走到头了,是他要我们换个大树乘凉,可我们这些老兄弟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危难之际怎能舍他而去?你还是个娃娃,和我们大不相同,未来还有广阔前途。” 於四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匯在一起:“我也是周大人的兵。” 齐冰嘻嘻一笑:“以后不是了,下个月我和老曹就提请调到黄大人麾下,你和志豪、平安几个跟我们一起走。” 於四咬著牙道:“改换门庭,你和曹大人会被別人戳脊梁骨的。” 齐冰嘻嘻一笑:“但你不会。” 於四脑子嗡了一声,他呆呆地看著齐冰,往日里曹德忠齐冰面对黄自立时諂媚的样子、被嫌弃也忍气吞声的样子不期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齐冰像逗孩子似的:“以后跟我吃香的,喝辣的...”声音逐渐小了,脑袋一歪,就此了帐。 於四垂下头,泪水如泉涌。 片刻后他抹了把泪,將齐冰轻轻放在地上,看向另一边的杀手,鲜血自那人的颈间汩汩而出,再无搭救的必要,於四站起身来走到病房。 郎中这才扶著墙站起身:“大,大人...” 於四趴在病床上:“给我治伤。” “是,是。”郎中哆哆嗦嗦取过工具,將於四的衣裳剪开,但见后腰处一个血淋淋的口子,郎中皱紧了眉头,招呼杂役打清水。 於四忍著疼痛问道:“百合是不是骗了我们?” 郎中斟酌著措辞:“百合姑娘见到这伙人並没有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 於四在床板上重重一锤:“这个臭婊子!” 曹德忠的判断是对的,他察觉到百合身上有问题,只是他和齐冰紧赶慢赶还是迟来一步。可笑自己审问了百合那么久,装腔作势旁敲侧击,竟还是被她给糊弄过去,自己连个破绽都发现不了,於四不仅在生百合的气,更是在气自己的愚蠢。 郎中清创后开始缝合伤口,於四闷哼一声,两拳紧攥,额头上冒出冷汗,但他强忍著不肯发出声音。 身边的病床空空如也,他又问道:“小草呢?” 郎中咧咧嘴:“小草姑娘病发,小彭捕头带著她去了东壁堂。”想了想又补充道:“百合姑娘是不答应的,执意要留下来等小草姑娘,但那伙人说绝不会善罢甘休。” 於四瞳孔急缩:“彭宇危险了。”霍地爬起身子。 “慢点,慢点,伤口...”郎中慌得手足无措。 “等不及了。”於四凶巴巴地看著他,郎中分明感受到一股煞气,三下五除二將伤口缝合,又取过白纱布围著他腰部绑了厚厚一层,这才道:“大人,凡事要讲究个安全,我看那伙人杀人不眨眼,还是搬救兵来得妥当。” “若是讲安全,齐大人也就不会死了。”於四穿上衣裳,表情黯然:“彭宇凶多吉少,隨时可能有危险,搬救兵已经来不及了。” 郎中宽慰道:“小彭捕头离开已有些时辰了,那伙人未必能追得上他...” 於四截口道:“他死不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小草,百合那贱人这么著意她,甚至为了她不肯离开,主僕之间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吗?” 郎中张大了嘴巴,细细想来百合的反应太过激烈,確实不像普通的主僕关係。 於四抄起绣春刀,静静地看了看,一言不发地走向门外。 酒楼外已被锦衣卫和番子封锁,酒楼內横七竖八躺著数具尸首,一名番子指挥著搬动尸体,在大堂里足足排了两排。 后院门大开,曹德忠目光阴鬱,举著火把在巷子里寻找著什么。 忽然他停下脚步,蹲在地上,手指在地上一抹,凑近了火把细看,是血跡! 他回身看去,此处距离后院门约莫三丈,按照他的猜测,后巷里也发生过打斗,越往前走血跡越是凌乱,在巷子口却尽数消失。 他叉著腰游目四顾,目光扫过去又扫回来,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左手抽刀,右手擎著火把,转向东边巷子,这是一条断头路,巷子不深,左右各有七八户人家,走到巷子尽头,那户人家门口躺著一人。 曹德忠將火把凑近,但见这人周身上下鲜血淋漓,没有个完好处,颈间伤口深可见骨,稚嫩的脸上掛满了血跡,正是小赵。 曹德忠眼睛闭了闭,一股疲惫感和愤怒自心底涌起。 黄自立果然说了谎,他和小赵与敌人交过手,结合小赵惨烈的死状和黄自立毫髮无伤的结果来看,很可能在战斗打响的一瞬间,黄自立便放弃了小赵,任由他自生自灭。也正因为此,黄自立才要说谎,他要掩盖自己弃战友於不顾的真相。 以后要跟在这种混蛋上司的身后吗? 曹德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从没有半句怨言,面对再凶险的境地更不曾有过迟疑,但在这昏暗的后巷之中却犹豫不决。 “方同知到!” 一声高喊打乱了他的思绪。 方广野来了! 曹德忠一惊,连忙向巷子外跑去。 第一千七十三章 方同知 锦衣卫都指挥同知方广野翻身下了马,在老张的引领下步履匆匆走入酒楼。 锦衣卫和番子连忙停下手中活计,给方大人请安。方广野今年四十余岁,古铜色的皮肤,方正的脸型,不怒自威,他一边走一边道:“孙千户如何了?” 黄自立稟道:“回大人的话,孙大人伤势严重,已被送到临近的广济堂救治。” 广济堂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医馆,由朝中致仕的医官创办,堂里坐诊的大夫医术超凡,资源得天独厚。 方广野点点头:“可发现了敌人的踪跡?” 黄自立尷尬地摇了摇头,方广野皱起眉头,不满地看了黄自立一眼,对方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当著眾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换了个问题:“怡香苑的事情处理好了?” “唔...”黄自立被问得张口结舌,瞥眼见曹德忠从门外走进来,心念电转间有了计较,招手唤过曹德忠:“老曹,本官差你审讯怡香苑,事情办得如何了?” 曹德忠快步上前,向方广野躬身行礼:“见过大人。下官確有下情回稟。” “免掉虚礼,咱们直入主题,”方广野看看左右,指了指把东头的雅间:“屋里说话。” 三人进了雅间,曹德忠这才道:“回稟大人,怡香苑中嫌疑人犯过百,审问起来颇为浪费时间。不过综合今晚桩桩不同寻常的事件,下官与黄大人之间倒有一个猜测。” 方广野睥睨著他:“我大半夜被你们使唤出来,为的仅仅是一个猜测?” 黄自立心中一紧,他不知道曹德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七上八下,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曹德忠。 曹德忠面无表情地道:“一个可以被验证的猜测。” “说说看。”方广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捡了把椅子坐下。 曹德忠道:“我和黄大人追索赵一航一伙,他名下的產业查了个遍,唯独这怡香苑一如往常,並无丝毫异动,仿佛这怡香苑与他没有任何关係...” 方广野截口道:“这些我已知道了,说些我不知道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曹德忠顿了顿,语速比先前快了:“我和黄大人担心其中有诈,便决定在前后门设置暗哨,查出不查进,凶案也是在此时发生的。姚宏持剑在怡香苑逞凶,造成一死十三伤,这一场惨剧引起客人恐慌,纷纷逃离,所幸被我等拦下。下官那时便隱隱觉得这场骚乱可能是赵一航的人马刻意引发的,只有这样,他们才可夹在人群之中趁乱脱逃。” 方广野不置可否地道:“难道不是吗?” 曹德忠摇了摇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其后锦衣卫封锁怡香苑,抓到姚宏后得知他被一个叫赖头的伙计下了药,才导致神智失常,错手伤人,可是诡异的事情出现了,赖头被人杀死,沉尸井中。” 方广野道:“想来是被人灭了口。” “大人明鑑,”曹德忠不失时机地恭维一句:“所以下官和黄大人便猜测真正的凶手仍留在现场,只是唯一拿不准的便是姚宏说的是真是假,正在此时孙大人闯入怡香苑,强行將姚宏带走,黄大人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並没有选择与之正面衝撞,而是选择尾隨监控,这才发现孙大人与一伙神秘人在酒楼中相见。” 方广野看了黄自立一眼:“锦衣卫和东厂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凡事以和为贵,这件事你做得对。” 黄自立鬆了口气:“有赖大人平素教诲。” 曹德忠道:“孙大人与这伙人起了衝突,姚宏不翼而飞,孙大人生死未卜,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否与赵一航有勾连,甚至那伙神秘人是否就是赵一航一伙,这一切只能等孙大人醒了再说。不过怡香苑中发生的事情,下官倒是有些想法。” “说说看。”方广野后背贴向椅背,两手环抱看著曹德忠。 曹德忠道:“引起我怀疑的是下官手下的一名小旗官,他叫於四,负责看守转运医馆的伤者,其中最先受伤的便是与姚宏在厢房之中饮酒的百合和她的丫鬟小草。这两人甦醒后,於四进行审讯,其中一节提到姚宏追击两人之时,小草曾因疼痛而呼叫。此描述与另一名伤者的陈述存在差异。” 方广野眯起眼睛:“说下去。” 曹德忠道:“那名伤者在案发前与同伴在隔壁厢房吃酒,席间尿急如厕,据他说从出门到遇袭之间,並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方广野疑道:“他不是喝了酒吗,可当真听清了?” 曹德忠道:“这件事令下官生了疑心,却並未真箇確定,不过下官又想起初见百合和小草之时,两人倒在厢房之中,浑身鲜血淋漓,伤势极为严重,下官那时只想到救人,其他並没有多想,可是事后於四回报,经郎中验看,两人一个伤在后背,一个伤在手臂,除此之外並没有发现其他伤处。” 黄自立眼前一亮:“避开了致命伤?” 曹德忠讚许地看他一眼,这人迅速把握到他话中的重点:“正是,虽然看著唬人,但其实並不致命。两厢叠加,不由下官不怀疑,这百合和小草身上確有疑点。” “嗯?”黄自立反应很快:“这么说姚宏也有问题?” “什么?”方广野皱紧了眉头。 曹德忠深深吸了口气:“既然百合和小草有问题,那么姚宏作为下手的凶犯又如何脱得了干係?也许他才是本案的关键。” 方广野疑道:“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曹德忠道:“因为只有如此百合和小草才能脱身。” 方广野彻底糊涂了:“伤了两人,是为了让两人脱身?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黄自立眼前一亮:“大人不妨这样想,如果不伤这两人,便没法脱身,事情是不是就容易理解了?” 曹德忠鬆了口气,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黄自立已真正了解了他的想法。他先前的陈述中一直捎著黄自立,便是要与黄自立绑在一起,荣辱与共,唯有此这位黄大人才会甘心情愿地办这案子。 方广野看看曹德忠,再看看黄自立,被两人的对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第一千七十四章 以和为贵 黄自立见方广野眼睛里雾煞煞的,显然搞不清楚状况,他是不会让自己的上司难堪的,更不会放过表现的机会,主动牵过话头:“先前我们的判断中存在一个误区,那便是赵一航手下的杀手或者细作一定是男子。正是因为这个假设,限制了我们的推测。大人不妨再想想,我们去的是什么地方?” 方广野道:“怡香苑还能是什么地方,自然是男子寻欢作乐之处。” 黄自立道:“天色已晚,从怡香苑离开的只会是男子,如果两名女子走出怡香苑,不显得太突兀了吗?” 方广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黄自立向曹德忠一笑:“我想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等从赵一航家宅中出来后片刻不敢耽搁,通风报信的贼人也仅仅是比我们先行一步,两方不过是前后脚罢了,等锦衣卫赶到怡香苑之时,对方还没来得及將人带走,此时无论是从前门还是后门离开,两名女子的出现一定会引起锦衣卫的警觉。那么怎么將两人送走呢?” 方广野此时也回过味来了:“製造一场混乱。” “正是,”黄自立此时已將思路理得顺了,侃侃而谈道:“姚宏假装被人下药,失去理智,在怡香苑中仗剑伤人,锦衣卫再如何封锁,但面对伤者也不会见死不救,这样百合和小草便能安然离开怡香苑。” “那姚宏呢?”方广野疑道:“你们赶到时,他不是还在行凶吗?一刀劈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黄自立道:“姚宏很可能便是那名通风报信的贼人,他为了保百合小草不惜牺牲性命,可见两人的重要性。” “但若是他活下来呢?”方广野追问不舍。 黄自立眼神闪烁:“那便是孙千户的事情了。” 方广野神情一凛:“你是说?” 黄自立冷冷地道:“孙千户绝非他自己所说那样无辜,怡香苑突发惨案,他为何这么快知道?分明是有人知会他前来救人,所以他才那般蛮横,將姚宏抢了去。” 方广野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在没有十足证据前,谨记以和为贵。” “是,属下省得。”黄自立泄气道。 虽然说厂卫不分家,但两家也都別著苗头,万历是个极其聪明的皇帝,精通制衡之术,不会任由一家独大,若是谁贸然挑起爭斗,以万历的秉性,还真说不准谁要遭殃。方广野说得含糊,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不要指望去审问孙千户。 方广野缓缓道:“你方才说猜测都可以被证实?” “是,”曹德忠道:“齐冰旧伤復发,疼得受不了,我让於四陪他回医馆救治,顺便看守百合小草,我和黄大人的猜测便要著落在这两人身上。” 黄自立一怔,似笑非笑地看了曹德忠一眼。 方广野点点头:“这事办得稳当。” 曹德忠知道黄自立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明说,又换了个话题道:“眼下还有几个疑点,百合小草究竟是什么身份?酒楼之中伤害孙千户的究竟是不是赵一航的人?”他艰难地道:“最重要的,赵一航这廝究竟藏在了哪里?” “这些疑问要交给你们来寻找答案了。”方广野站起身。“孙千户既然受了伤,这些番子不在上官身边陪著,黏著锦衣卫作甚?” 黄自立喜道:“我这就將他们赶走。” “注意態度。”方广野嘱咐道。 “以和为贵。”黄自立拱手退下,推门走了出去。 方广野打了个哈欠:“孙连珍在东厂之中举足轻重,此番遭受重创,东厂这条疯狗不知会咬谁,咱们要早做准备,莫教他们攀扯上,你和自立抓紧把案子破了,我记你一份功劳。”意味深长地在曹德忠肩头拍了拍,骑上高头大马扬长而去。 曹德忠站在门口,看著方广野的背影渐渐走远,撇了撇嘴,神情中充满了不屑。 黄自立在街口喜滋滋地送別东厂番子,回过头来却见方广野一行人已走得远了,不由地埋怨道:“老曹,风寒露重的,也不留大人喝碗热汤,你说说你...”话虽是批评,但透露出一股子亲密劲儿,曹德忠笑嘻嘻地回过头:“你看我这脑子,大人教训的是。” “大人,大人...”老张慌里慌张地跑了来。 黄自立皱紧眉:“怎地了?” 老张几乎要哭出来:“巷子里发现了小赵的尸首。” “啊?”黄自立显得很震惊。 这副震惊的表情在昏暗的巷子里则转变成了悲伤,他看著倒毙在人家门口的小赵,嘴唇翕动:“贼人心狠手辣,竟连个半大孩子也不放过,小赵,你安心地去吧,本官答应你,必將为你討回公道。” 老张和小赵相处时间最久,见他浑身是血,皮开肉绽,说不出的惨烈,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將小赵紧紧抱著,心中一酸掉下泪来,哽咽道:“好孩子,你定然受了不少苦,老哥哥没保护好你,给你赔罪了。” 曹德忠站在不远处,目光在老张和黄自立脸上打转,忽地冷冷一笑。 黄自立揉了揉眼睛,走向曹德忠,曹德忠毕恭毕敬地请示道:“下一步该如何走,还请大人定夺。” 黄自立道:“怡香苑中难说便没有其他细作,审讯工作不能停,你的人留一半在酒楼善后,另一半则全数拨过去,加快审讯进度,凡身上有疑点者,不需详询,一律押往詔狱,慢慢料理。这一轮审问不求质量,只求速度。务必在天亮前完成,隨后在北司待命。” “明白了。”曹德忠知道黄自立这样安排是想儘快將怡香苑的工作收尾,才好集中力量对付赵一航,果然黄自立又道:“我手下人马,立即赶往德成医馆抓捕百合小草,待审出赵一航下落,你我二人联手,將此贼及其党羽一举拿下。” 曹德忠拱手道:“一切全凭大人定夺。” 两人点齐人手赶回来,此时月满中天,子时已过,两队在门口分道扬鑣,曹德忠领著人匆匆进了怡香苑,黄自立则领著人浩浩荡荡直扑德成医馆,离得近了但见医馆大门敞开,门口却无一人值守,黄自立心中一沉,急匆匆赶到门前,眼前的一幕让他脚步如灌了铅,再也抬不起腿来。 第一千七十五章 小草 寂静的长街上,彭宇背著小草跑得飞快,深秋的黑夜凉意沁骨,可彭宇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此刻的他能想到的只是背上的女孩,他一边跑一边扭头道:“小草,小草,你可莫要睡了。” 也许是他的声声呼唤起了作用,小草逐渐从昏迷中醒来,她晃晃昏沉的脑袋:“咱们去哪里?” 彭宇大喜过望:“去医馆,去一个能让你活下来的地方。” 小草嘆了口气,下巴枕在彭宇的肩头,小小少年身材瘦削,连肩膀都有稜有角,枕得极不舒服,小草虚弱的声音传到彭宇的耳中:“算了吧,有什么好活的?” 彭宇心中一沉,急道:“胡说八道,京城风情如画,看一辈子也看不完,你小小年纪便將死掛在嘴边,真是岂有此理!” 小草笑了笑,跑动中的彭宇身子一颤一颤,肩头顶得小草下巴生疼,她不得不尽力仰起头:“你一个小小衙役,不入品也不入流,没吃过山珍海味,没见过荣华富贵,我在怡香苑里一个晚上接触过的,怕是你到死也没机会触碰到,说得倒是一本正经,好不知羞。” 她的牙尖嘴利,彭宇倒是见识过的,气得冷哼一声:“很好,你还有心思斗嘴,看起来不像要死的。” 小草眼睛眨巴眨巴:“生气了?” 彭宇不说话,肺里乾涩难忍,两腿酸软,体力快速消耗,小草屈指在他脸颊上颳了一下:“好男不跟女斗,你的度量怎么这般小?” 彭宇气得哇哇大叫,卯足了力气发狠似地在长街上狂奔。 小草嚇了一跳,两手箍在他的脖颈间,闭上眼睛连连尖叫。 “闹鬼呢!” “不睡觉啊!” 咒骂声从坊间传来。 月光下的东壁堂静謐而沉静,隨著夜色一同进入了梦乡,彭宇一路嚎叫著衝到堂下,再也坚持不住,两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他身子向前抢出,小草尖叫一声栽了下来,彭宇往地上一趴,小草摔在肉垫上,挠挠头:“咦?不痛。” “起来!”彭宇將她搡开,几乎是爬到漆黑的大门前,奋力砸门。 “来了,来了,別敲了!” 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大门洞开。 “小彭哥!”那男子是东壁堂的杂役,却是认得彭宇的。 彭宇心臟突突直跳,捂著胸口痛苦地道:“快,快救人!” 男子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的小草,一脸的疑问:“救你还是救她?” 彭宇气急败坏地道:“两个都救!” “快来人啊!”杂役向后喊道,身后冒出几人,將彭宇和小草七手八脚抬了进去,刚在病房安顿好,石云慌里慌张跑来,衣襟上的扣子都没扣好:“彭宇在哪儿呢?哟,小兔崽子,你怎么成了这副德行?” 彭宇勉强撑起身子,指著邻床的小草:“先救她。” 石云见这小子脸色惨白,呼吸间隱有破败之声,表情中夹杂著一丝痛苦,伸手在他腕间一捞,不觉便是一惊,脸上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先救她对不对?” 彭宇急道:“那你还不去,唔...” 石云左手自他背后托住后脑勺,两指在他颅骨两侧一挤,彭宇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小草叫道:“你为何要杀他?!” 石云沉声道:“他若是不睡一觉才真的会死,这小子喜欢你?” 小草的脸颊酡红:“我今日才见到他,他又怎么会喜欢我,看你一脸猥琐相,果然心里也不乾净。” 石云被噎了一记,訕訕道:“这小子差点跑断了气,若是不喜欢你至於这么拼命吗?”走到小草面前仔细打量著她:“你也是,明明快死了,小嘴还叭叭的,也不知道歇著。” 小草惊讶地看著他:“你看得出?” 石云伸出两手扳著小草的两肩將她轻轻放倒,小草的身体反应是抗拒的,石云低声安慰道:“別怕,彭宇与我熟络得很,我不会害你。”这么一说小草才放鬆了身子。 石云號了號脉,砸吧砸吧嘴,小草经过一路顛簸,只感到胸腹翻江倒海,一阵阵的发冷,眼前金星四射,忽明忽暗,暗道自己大限將至,缓缓抽回手,黯然道:“方才郎中已经看过了,我没救了。” 石云道:“你有救。” 小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胡吹大气。” 石云道:“我说你有救,老天绝对不会收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但是不曾有过一丝犹豫,仿佛这件事本身就不值得討论,小草从没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强烈的自信和篤定,她呆呆地看著眼前这个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中年人。 石云从杂役手中接过针包,依法施针,手法轻盈,仿佛蝴蝶翩躚,不消片刻功夫,脑袋上已扎了密密一排,石云屈指弹中针尾,银针剧烈筛动,小草感到阵阵噁心,歪著脑袋哇地一声吐將出来,早有杂役手捧水盆在旁候著,接住她的呕吐物。 盆中血水已成黑色,一股浓烈的腥臭瀰漫在病房之中。 石云似无所觉,將银针一一起出,慢条斯理地放回针包,又让小草翻过身来,检查著她的伤口:“嘖嘖,乱七八糟,庸医害人。”將杂役驱散,重新上了药,这才向小草笑道:“老老实实睡一觉,明日一早便没事了。” 小草嘴唇翕动:“谢...谢谢大夫。” 石云摇摇头:“不用谢我,谢他吧,迟来半刻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向彭宇努了努嘴,扬长而去。 杂役进门来递了杯热水给她,在床头点起一盏油灯,便悄悄退了下去。 那热水喝起来微微发苦,回甘却带些甜,一杯热水下肚,小草腹中渐渐暖和起来,她躺回到床上,將薄被紧紧盖在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盯著房梁发怔。 “小草!小草!”彭宇在睡梦中阵阵呼喊,小草慌得一把掀开被子,忍著痛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捂住彭宇的嘴巴:“闭嘴,丟死人了!” “唔...”彭宇迷迷瞪瞪醒了过来,在看清小草的一瞬间,紧绷的神色放鬆了下来:“你没事了?” “没事了,连后背的伤口也不似原先那般疼了,”小草脸上掛著不可思议:“那人究竟是谁,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 彭宇是不会放过吹牛的机会的:“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 小草噗嗤笑了:“你为何要为了我拼命,是不是喜欢我?” 彭宇嘻嘻一笑:“不喜欢你,干嘛要为你拼命?” 小草不笑了,定定地看著彭宇,看得彭宇发慌:“这个...怡香苑有规定不许喜欢你吗?” 小草刚要说话,忽听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急迫地喊道:“救命啊,快救救我的孩子!” 第一千七十六章 一伙儿 寂静的夜色下,东壁堂外忽地响起阵阵敲门声。 先前那名杂役打著哈欠嚷道:“別敲了,今儿个怎么这般热闹?”一路小跑著来到门前:“谁啊?” 一名女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大夫,我家孩儿突发热病,求求你救救他吧!” 杂役卸下门閂拉开门,门前是个年轻的女子,见到门开那女子急忙避在一旁,一名精壮的汉子闪身进来,嘴角掛著一丝冷笑。 杂役大吃一惊:“你是...” 那汉子抽刀便砍,杂役嚇得“妈呀”一声惨叫出声,两手下意识地举起抱住头面,那汉子一刀正砍在他的手臂上,杂役惨嚎一声,滚翻在地,他放声大叫:“杀人了!” 一声悽厉的惨叫响彻夜空。 彭宇噌地跳起来,一手拉住小草:“走!”不容分说拉起她便走。 小草挣扎著:“你做什么?” 彭宇拉著她向后院跑去:“跑了再说。” 自那汉子身后涌出数条人影,手持利刃扑向东壁堂內,冲入病房和郎中、杂役的宿舍,留诊的病人、值班的郎中纷纷惊醒,目瞪口呆地看著闯入门来的不速之客。 杂役上前理论,无不被乾脆利落地放倒在地,一时间闹得东壁堂鸡犬不寧。 石云闻讯而来,见杂役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身上血跡斑斑,惊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名汉子收刀:“小草在哪里?” 石云恍然,原来竟是彭宇招惹的祸端,脸上不见波澜:“什么小草,没听过。” 那汉子根本不听他废话:“给我搜!” “你敢!”石云拦住他的去路,两手刚刚张开,眼前寒光一闪,小腹如被巨石擂中,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扑通跌坐在地。 那汉子收回刀柄:“再挡路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石云捂著小腹,五官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 那汉子绕过他,领著人向后院走去。 彭宇对东壁堂轻车熟路,即便黑灯瞎火的也不妨碍他在东壁堂中七拐八拐,拉著小草悄悄来到后门,见门环上掛在铜锁,倒转钢刀用刀背在铜锁上连敲数记,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铜锁落在地上。彭宇兴高采烈地推开后门,伸手去拉小草。 小草忽地大喊:“我在这儿!”掉头向回跑去。 这一声如戛玉敲冰清脆动听,落在彭宇耳中却不吝晴天霹雳。 他惊讶地看著小草的背影,忽地发足狂奔,三两步追到小草身后,一把拉住了小草的胳膊,急道:“你疯了不成?!” 小草不管不顾,放声大喊:“我在这儿,速来救我!” “妈的!”彭宇终於反应过来:“小娘皮,你与他们是一伙儿的!”屈起拳头,在小草的太阳穴上拍了一记,小草两眼一翻,委顿在地。彭宇將她背到背上,忽听不远处草丛中窸窸窣窣,人影闪动,如疾风般向自己扑来。 彭宇大惊失色,背起小草从后门一溜烟逃了出去。 “在后门!” “追!” 几名男子的声音在东壁堂中彼此呼应,彭宇听得头皮发麻,卯足力气跑到巷口,前方忽地跳出一条人影。 “妈呀!”彭宇嚇得惊叫一声,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別出声,是我!”那人影压低了声音。 彭宇定睛一看:“於四!” 来人正是於四,他看到彭宇背上的小草,略一沉吟:“躲起来,我引开他们!”当下来不及细谈,彭宇转身要走,於四拉住他:“彭宇。” 彭宇转过头,於四指了指小草:“她与百合是赵一航的人,看住了她,將她平安交给曹大人。” 彭宇懵了,於四一脚踹来:“还不走!” 彭宇像被兔子咬了一般,撒腿跑向巷子深处,黑暗迅速吞噬了他的身影。 於四看向东壁堂,但见人影闪动,他咬了咬牙,刀鞘在墙上一磕,向反方向跑去。 “在那儿!”几名汉子听到动静,恰见人影在巷口一闪,齐齐追了上去。前方人影极为狡猾,在巷子中兜兜转转,几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堵在胡同里。 “嗯?”当先那名汉子皱紧了眉头。 於四转过身来,累得满头大汗,但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蠢货,你要瞒天过海,我却张冠李戴,还你一记。” 那汉子气极反笑,两眼闪动著幽幽鬼火:“你不怕死?” “怕。”於四笑了笑:“但更怕没种。” 那汉子点点头,抽刀在手:“岁数不大,口气不小,我敬你是条汉子。” 於四笑容收敛,两手擎刀:“某,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官於四,奉旨查案,尔等勾结倭国细作,罪同谋反,还不速速就擒!” 那汉子缓缓逼近,他的影子在月色下被拉得很长,渐渐覆盖了於四瘦削的身影。 於四紧咬牙关,他从那汉子身上察觉到一丝危险,紧紧盯著对方的一举一动,足尖蹬地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受死!” 那汉子不躲不闪,待於四近到眼前忽地拔刀刺出,手法急如迅雷,於四大惊失色,连忙举刀格挡,耳轮中只听得鐺的一声脆响,手中绣春刀险些拿捏不住,虎口在两刀接触之际乾脆崩裂,鲜血直流而下。 他急忙回撤,那汉子根本不给他喘息机会,跟身进步搂头便剁,於四无奈只得咬牙硬接,对方刀背挟风,劈將下来,於四闷哼一声,肩头挨了一记,钻心的疼痛还未过去,那汉子变砍为削,锋利的刀刃自於四前胸横划而过。 於四再也坚持不住,蹬蹬蹬后退几步,后背已抵住了墙。 那汉子狞笑一声,长刀舞动,如密不透风的雨点,於四左右支絀,周身上下顷刻间被血染红,那汉子手腕一翻,钢刀在空中转了个,径直向於四面门而来。 於四將眼一闭,心道:我命休矣。 正在此时,巷子外忽地传来一声暴喝:“贼子敢尔!” 黄自立如一阵风卷了过来,身后锦衣卫如潮水蔓延,拉了个口袋阵向杀手们兜来。 “撤!”那汉子眼见不妙,收住刀势,放声大喝。 第一千七十七章 逞能 杀手闻令而动,向巷子东西两侧散逃。 那汉子抽身要走,忽地脚底一紧,低头一看,於四已合身將他大腿抱住,抬头向他齜牙一笑,被鲜血模糊的一张脸上却已看不清表情。 黄自立转眼间赶到,绣春刀呼啸而出,直取那汉子咽喉, 那汉子瞳仁急缩,一脚踹向於四面门,於四闷哼一声,两手仍不放鬆。 黄自立一刀递到他面前,忽地手腕一转,刀背狠狠敲在那汉子面门。 那汉子连同於四身子跌飞而出,他挣扎著爬起,眼见黄自立如下山猛虎扑到自己面前,刀尖在自己鼻前一尺,便不肯再向前,摆明了要抓活的,他冷冷一笑,右手抓住前襟,张嘴咬去。 黄自立瞧得分明,一脚踢向那汉子下巴。 嘭! 一声闷响,那汉子满嘴是血,上下牙齿打落,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黄自立撕开他前襟,一颗药丸掉在地上,黄自立蹲在地上捡起药丸凑近鼻端闻了闻,冷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於四!” 於四勉强睁开眼,便见曹德忠跌跌撞撞而来。 “曹大人...”於四想要爬起,但是身子再无半分力气。 曹德忠扑到他面前,將他一把抱住:“臭小子,你逞什么能?” 於四四肢百骸无一不疼,身上被血染红,像从染缸里捞出来一般,他平静地看著曹德忠,两眼肿如桃子,努力地看著他:“齐大人死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曹德忠两眼泛红,身子打颤,抱住於四的手不由地收紧。 於四的眼泪流了下来:“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曹德忠声音嘶哑:“那他就死得值。你以后不能再逞强了,要对得起他。” 於四艰难地摇头:“我跟周大人虽不久,却也学得骨头不软,你们也不能软。” 他说得很轻,曹德忠一字一句听在耳中,不由地怔住了。这个七尺汉子看著怀里的少年,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寂静的街上狼奔豕突跑来一人,彭宇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却始终不见有人追来。但他脚下不敢稍停,生怕那些杀气腾腾的杀手冷不丁从街角跳出来给他致命一击。 小草在顛簸中醒来,开始挣扎:“放我下来,你这个臭东西!” 彭宇一边冷笑一边挑衅:“你叫吧,看看叫破喉咙有人救你吗?” 小草气急败坏,张口咬在彭宇的肩头。 “啊!”彭宇吃痛,惨叫一声停下脚步,將小草扔在地上,擼起袖子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草“哎哟”一声,半边身子歪倒,她勉强回过头,作势欲扑。 彭宇抓住她的胳膊甩到一边,趁势又是一记耳光。 小草不干了,捂著脑袋嚎啕大哭:“你欺负人。” 彭宇恶狠狠地道:“你害得东壁堂老小险些丟了性命,他们刚刚救了你的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小草哭泣不止,也不应答。 彭宇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威胁道:“再哭我就扒光你的衣裳!” 小草嚇了一跳,哭声攸地停了,抬起头:“你敢?!” 彭宇凑到她面前,狞笑道:“你倒是试试看。” 小草嚇得瑟瑟发抖,见他跃跃欲试哪敢造次,彭宇居高临下地看著她:“那伙人是赵一航的人吗?” 小草抽泣道:“是,他们是来救我的。” “他妈的,於四说得对,我竟被你给骗了。”想到自己以后是要成为天下第一捕快的,人生的第一个污点竟然发生在一个小娘皮身上,彭宇气得三尸神暴跳,咬牙喝道:“这么说你也是赵一航的人,想不到啊想不到啊,你小小年纪竟做了倭国的细作,恬不知耻,噁心噁心!” 小草被他骂得来了气:“他是我爹,我帮他有什么错了?!” “什...什么?”彭宇愣住了:“那...那牡丹?” “她是我娘。” 彭宇愣愣地看著她,脑筋仿佛不转了:“他...他让你们娘俩做妓女?” 小草脸色一白:“我们没有卖过身子。” 彭宇嘴角抽动,似乎碰到了滑稽事,但內心却如坠冰窟,小草观察著他的表情,辩解道:“我爹让我和我娘安安静静待在怡香苑之中,他做什么从不肯告诉我们,我和我娘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傍晚时分姚宏来报信,要我二人儘快离开。” 彭宇回过神:“姚宏是你们的人?” 小草道:“我爹很少和我们见面,有事情便是交託姚宏去办。” 彭宇嘆道:“你们演的好大一齣戏啊。”他沉下脸看著小草,小草畏惧地迴避著他的眼神。 彭宇上前抓住小草,小草剧烈挣扎:“你要干什么,我要找我爹和我娘,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彭宇沉声道:“你那老子潜伏在京城杀人放火,图谋不轨,放走了你,我又如何抓得住他?”他拍了拍腰间的钢刀:“小草,你別逼我,姓彭的在衙门里当差,虽不入品不入流,但抓贼乃是天职所在,你若是敢逃,我就杀了你。” 小草嚇得一激灵,任由彭宇背起:“你...你要送我见官吗?” 彭宇紧咬牙关,不发一言,走出不远却又犯了难,究竟要將小草送到哪里呢?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回顺天府衙,跟著锦衣卫行动一天,他已渐渐意识到形势已远远超乎他的想像,各路神仙打架,小鬼总是战战兢兢的那个。回到顺天府,將人交给董心五和师伯,由他们再做区处,这已是他想到的最为稳妥的法子。 但当他回到顺天府衙时,就不再这么想了。 顺天府衙门前灯火通明,周青柏听到锦衣卫的回报,气得脸色铁青:“跟丟了?” 锦衣卫难堪地道:“那人引得弟兄们在巷子里团团转,一不留神便跟丟了,而且...而且...” 周青柏不耐烦地道:“有屁就放。” 锦衣卫道:“那人虽与穀雨差不多个头,但脚步扎实灵动,根本不似疲於奔命的人的步態,事后想来那人虽穿著穀雨的衣裳,但体型更加健壮,咱们...咱们怕是被耍了。” 第一千七十八章 无家可归 “他还有帮手?”周青柏脸色铁青:“原来他早有准备,穀雨啊穀雨,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看著从角门走出的另一名锦衣卫:“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那锦衣卫见上官面色不善,小跑著上前:“稟大人,属下率人在府衙中搜过了,独独不见那穀雨的徒弟彭宇的踪跡!” 周青柏冷笑道:“看来早得了信,躲起来了。” 那锦衣卫道:“穀雨的师傅及师兄均已被抓获,唯独这小子不见了,怕是做贼心虚,抓到他或许可以问出穀雨的下落。” 周青柏沉吟片刻:“顺天府的差役与穀雨、董心五等人交情匪浅,依仗他们抓人是靠不住的,让北司在各坊的密探动起来,另外你立刻前去知会五城兵马司,一定要將这小子揪出来!” 不远处的巷子里,彭宇嚇得浑身一震,耳边传来小草的声音:“小彭捕头,你大限之日已到,怕是比我先倒霉。”幸灾乐祸,喜不自禁。 彭宇回过头,小草正戏謔地看著他,他抽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悄悄向巷子深处退去。 小草不放过挖苦他的机会:“看来你无家可归了,我倒是能给你提供一个安生歇息的地方,你要不要去?” 彭宇反唇相讥:“怡香苑吗,那种脏地方我可住不习惯。” “你!”小草气呼呼地道:“我咬死你!”张口咬住他的肩膀。 彭宇不为所动,脚下生风,走得飞快,小草好奇心起,鬆开了嘴:“你去哪里?” 彭宇喃喃道:“我的家是去不成了,但有个地方却是他们决计想不到的。” 关老头家中,彭宇摸著黑踅摸到床边,小草跟在他身后,捂著鼻子嫌弃地道:“这里是哪儿,真够味儿的。” 彭宇闷声道:“有的睡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从床边摸到一件关老头的汗褂,抽刀砍成碎布条,绑住了小草的手脚,扔在床上。 小草大惊失色:“你...你別过来,我要喊了。” “那咱俩就一块死。”彭宇毫不示弱,拉过被子盖在小草身上,自己则从衣柜里翻出件厚袄穿在身上,坐在门后,倚著门板微闔双眼。 小草见他並无不轨之心,撇了撇嘴:“官府回不去,你又不让我去找我爹,难道咱们就老死在这里吗?” 彭宇盘起两腿,钢刀架在腿间,自来到京城之后他从未像今晚这样绝望过,穀雨下落不明,师爷师伯尽数被锦衣卫抓了去,东壁堂因为自己遭受横祸,而夏姜姐姐因为救自己脱身而落入敌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而身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忽然想起穀雨,想到和於四的那一场对话,心中对穀雨终於有了一丝感同身受,也许是这位便宜师傅经歷过无数这样的夜晚,所以才会显得老气横秋。 他用力搓了搓脸:“小草,赵一航將你们娘俩丟在青楼,你不恨他吗?” 小草一怔:“为什么要恨他?他一定有自己的难处。” 彭宇扭过头,夜色下只能看到小草模糊的身影:“你竟这样想?” 小草笑了笑:“你知道吗,我是六岁那年才知道自己有父亲的,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孤儿,世间已无亲人,受到欺负没有人帮忙,有心事了也没人诉苦。六岁时我娘告诉我不是那样的,你有娘,还有父亲。我那时欢喜得要疯了,原来我並不孤单,彭宇,我不在乎我的出身,我也不在乎我爹我娘是做什么的,对我来说,只要他们在,我心里就踏实。” 彭宇听得鼻子一酸,真诚地道:“你真是个活得通透的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小草笑道:“错了,我是个懂得糊涂的人。世间那么多人喜欢扮聪明,但都没有我快乐。” 彭宇怔忪半晌,喃喃道:“若是早些时候认识你该有多好。” 小草有些好笑:“在哪里认识我?在怡香苑吗?” 这个问题著实不好回答,彭宇挠挠头,信誓旦旦地道:“不管在哪里遇到,我都会喜欢你。” 小草轻啐一口:“油嘴滑舌的男子我见得多了,像你这样小小年纪便十足轻浮的倒是少见。”儘管如此说,但语气中仍难掩喜悦。 彭宇沉默下来,小草有些不安:“彭宇,官府既然要抓你,不如你跟我走,我爹神通广大,不管要什么他都能答应你。” 彭宇轻轻地道:“他为何要你们离开呢?” “什么?”小草蹙起了眉头:“我虽然不介意,但怡香苑是什么好地方吗?你说的什么混帐话。” 彭宇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他既然能让你们母女俩留在怡香苑任人轻薄、受尽欺负,这么多年放任不管,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要你们离开呢?” “废话,那自然是怕被你们抓到。”小草不假思索地道。 “你这是由果推因,”彭宇边思索边道:“但假设姚宏没有闹这么一出,我们又怎么会发现你们的身份?” “唔...”小草答不上来了。 彭宇脑筋飞速转动:“他可有说过,要带你们去哪儿?” 小草神情一凛,向彭宇瞥了一眼,彭宇的身子隱藏在黑影中,看不真著,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不曾说过。” 彭宇想著心事,並没有留意到小草的动静,他静静地揣度著赵一航的动机,最大的可能便是这廝担心在锦衣卫的严密盘查之下百合母女会露出马脚,所以乾脆先下手为强,通过製造一场混乱將两人营救出来。如今百合成功逃脱,小草被自己扣留,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巧的是又被锦衣卫缉拿,前狼后虎,真真令人头痛。 他又想到曹德忠,要不然將小草交给他呢? 可他是周青柏的人,最坏的结果是小草落入他手中,而自己受穀雨牵连也被投入大狱,那夏姜又由谁来救。 彭宇不敢赌,他用力地在脑袋上锤了一记,脑海中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呢? 彭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左右权衡之下却又觉得唯有此法才能救得了夏姜。 他抬眼看向小草,目光中带著一丝歉意,更多的却是决绝。 第一千七十九章 別无选择 天刚蒙蒙亮,屋子里朦朦朧朧,看不真著。 夏姜的脑袋钻到穀雨的怀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穀雨侧著半个身子,伸手揽在她的后背,眼睛盯著房梁出神。 “唔...”夏姜从睡梦中醒来,她抽离开穀雨的怀抱,见穀雨正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嘴角带著若有似无得笑意:“呀...”她羞红了脸,忙不迭爬起身,掩饰地扭过头:“什么时辰了?” 穀雨伸手將她重新揽入怀中,在她洁白无瑕的额头上轻吻一口:“卯时刚过,不著急起床。” 夏姜挣扎著,但穀雨紧紧抱著她不放,夏姜白他一眼,放弃了抵抗,將脸埋在穀雨的脖颈间:“你何时醒的?” 穀雨道:“醒了小半个时辰。” 夏姜轻轻地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穀雨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果我现在要你嫁给我,你还会拒绝吗?” 夏姜噗嗤笑了出来,两颊飞起红晕,她霍地直起身子,看向穀雨的眼中水汪汪、亮晶晶,她轻轻地点头:“我会嫁。” 穀雨的心中瞬间被幸福充盈,他两眼泛红,望著咫尺的夏姜,这个从他第一次见面便深深喜欢的女孩儿,在清晨模糊的晨光中虽然满脸倦容,不施粉黛,但依旧如明月般闪亮,尤其眉眼弯弯,可爱至极。 他重新抱紧了她,在她耳边呢喃道:“夏郎中,一言为定。” 夏姜任由他抱著,两手绕到他背后轻轻拍打:“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得此刻的约定。” 穀雨用力地点点头,两人身处龙潭虎穴,但夏姜从没说过一句泄气的话,儘管穀雨已经习惯了孤身作战,但夏姜的话仍然如春风化雨,浸润在他的心田。 两人默默拥抱,近到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门外脚步声起,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惊,方才的温存荡然无存,穀雨轻轻拍了拍夏姜的胳膊,从床上走下来。 敲门声响,穀雨道:“进来吧。” 赵一航施施然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地道:“两位昨晚睡得可好?” 夏姜走到穀雨身后:“比不上自己的家。” “只要小谷捕头帮我做一件事,两位都会平安无事。”赵一航笑道:“我为两位准备了早餐,咱们边吃边说。” 厅中,赵一航慢条斯理里喝掉了碗中的粥,从果盘中拿了一颗梨子:“吃吗?” 穀雨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赵一航咬了一口,愜意地向椅背靠去:“京城的果子滋味万千,胜在新鲜多汁,尾张是不曾吃到的。” “你与丰臣秀吉是同乡?”夏姜疑道。 赵一航吃惊地看著夏姜:“你竟然知道?” 夏姜淡淡地道:“我曾听锦衣卫的先锋队说起过。” 赵一航点点头:“我父亲是关白的家臣,自天正七年跟隨他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至今將近二十个年头了,我是加藤家最小的儿子。” 夏姜皱紧了眉头:“你的汉话说得字正腔圆,几乎以假乱真,看起来了不少功夫。” 赵一航道:“我自年少时便仰慕中原文化,早些年被父亲送到大明,寄养在一名江南富户家中,吃住同行,早已与大明的百姓无异。” 穀雨一惊,和夏姜互相看了一眼:“你们对大明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赵一航哈哈大笑:“我先前便说过,大明是世间明珠,风华无两,可看看你们的皇帝是怎么对待它的,搜刮民脂民膏,闹得怨声载道,明珠蒙尘,太过可惜,只有在关白手中才能安定繁荣。” “做你的春秋大梦!”穀雨可没夏姜那样的涵养,气得將桌子一拍,跳起身来。 赵一航將梨核放在桌上,用手绢擦了擦手:“急什么,小谷捕头,上別人家里做客,要懂得礼貌。” “艹你妈,这里是我家,不欢迎你这样的狗东西!”穀雨火冒三丈,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两名健壮男子走入厅,冷冷地注视著穀雨。 赵一航摆摆手,收敛笑容:“小谷捕头,我没期望能与你达成一致,不过这也並不妨碍你我合作。”从怀中掏出木匣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这是?”夏姜不认得,他却是认得的,將木匣打开,一枚官印映入眼帘。 穀雨迟疑地看向赵一航。 赵一航一摊手:“物归原主。” 穀雨將官印收了起来:“你想做什么?”他不相信赵一航那么好心。 “这枚官印是吏部尚书王承简的对吗?”赵一航並没有等待穀雨回答,而是继续道:“我要你將这枚官印还给王承简,等你见到他的时候杀了他!” 穀雨登时一激灵:“放肆!” “王承简身边有锦衣卫护卫,出事之后防卫更加严密,若是有人能教他放下戒心,那便是你了。”赵一航目光幽幽地打量著穀雨:“夏姑娘在我手中,你如果不去我就在你面前杀了她。在她死之前,我还会將她送给门外的弟兄们,关白派到京城的密探明令不允许近女色,他们可熬得很久了....” 话到此处,夏姜忽地抄起餐桌上的盘子狠狠摔在桌沿,啪地一声脆响,盘子四分五裂,夏姜手中仍握著一截残片,毫不迟疑地向自己颈间抹去! “夏姜!”穀雨嚇得浑身冰凉,当下不及思索,右手下意识地伸出。 “唔...”穀雨的右手挡在夏姜的颈前,紧紧地抓在残片上,锋利的稜角刺破了他的手心,鲜血如涓涓细流沿著手腕流下。 夏姜睁开眼睛,穀雨沉声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夏姜哇一声哭了出来:“我...我不能成为你的累赘。”她终於意识到赵一航留著自己的性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穀雨將残片扔在地上,抱紧了她:“傻丫头。” 赵一航饶有兴趣地歪著脑袋看著两人,穀雨回视著他,眼中的火苗腾腾燃烧:“你真是个下三滥。” 赵一航两手一拍,野间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托著穀雨的刀,赵一航將刀拿在手中掂了掂,递向穀雨:“看来你是同意了。” 穀雨仇视著他,脸上的纠结让他的五官扭曲,僵持半晌,他缓缓將钢刀接了过来。 他知道他已別无选择。 第一千八十章 机会 景仁宫,万历微闔双眼,好似睡著了。 陈矩看看门外的天色,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毯子轻轻走到万历面前,躬身盖在了他身上。 万历睁开双眼:“还是没消息吗?” 陈矩摇了摇头,看著他眼中的红血丝,忍不住心疼道:“陛下,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能不眠不休。有老奴在这里守著,保管误不了事。” 万历双手在脸颊上轻轻拍打,藉此驱赶困意:“没有田豆豆的消息,我哪里能睡得著?” 陈矩心中嘆息一声,田豆豆手中掌握的秘密太凶险了,令万历寢食难安。 “陛下。”一名小太监匆匆走了进来。 万历霍地站起身来,激动地道:“可是有消息了?” 小太监怔怔地道:“锦衣卫周大人求见。” 万历脸上的兴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他悻悻地坐了回去:“让他进来吧。” 周青柏急步走入殿內,万历睥睨著他:“你可找到了田豆豆的下落?” 周青柏一脸疲惫,显然也是一夜未休,他拱手道:“启稟陛下,微臣已將穀雨的师傅和师兄们尽数索拿入狱大刑伺候,据董心五交代顺天府衙几日前破获一起连环盗窃的案子,从案犯嘴中得知英雄会將在京城召开,打的旗號就是要挑战自號天下第一捕快的穀雨,灭灭顺天府衙的威风。” 说到此处偷眼观瞧,见万历眼瞼下垂,不置可否,周青柏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顺天府衙得知此事之后便筹划將这伙贼人缉拿归案,但那贼人对英雄会知之甚少,为了彻底摸清幕后黑手,穀雨便乔装混入了英雄会,自此之后董心五等人便失去了穀雨的音信,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陛下,依微臣之见,顺天府衙一心为公,所使手段虽显鲁莽,但並非全无可取之处。穀雨所为,怕是中了英雄会的圈套...” 万历抬起头,双目冰冷锐利,周青柏心里咯噔一声,当即住了嘴,万历冷冷地道:“他们说什么,你便信什么?董心五和田豆豆打过交道,他难道不会是田豆豆的同谋?穀雨可是成功从宫中逃脱的,背后也许是田豆豆暗中襄助呢?” 周青柏听得汗流浹背,低伏著身子不敢分辨,万历盯著他的脑门,幽幽地道:“你如果问不出真相,那就换个人来问。” 周青柏一惊,忙道:“是微臣失察,微臣千般手段使出来也要为陛下问出实情。”他犹豫地道:“还有一件事...微臣在顺天府抓人时,曾遇上穀雨,那时他被人追杀,与微臣撞个正著,追杀他的人是...是田豆豆的人...”將双方廝杀,穀雨被人所救的详情说了。 万历脸色阴沉地似乎能滴下水来:“乱得好啊,不闹这么一出,怕是朕至今还不知道竟有这么多妖魔鬼怪。”向周青柏摆了摆手:“去忙你的事吧。” “遵旨。”周青柏躬身告退。 万历却又叫住了他:“你手上也有了他们的血,与田豆豆再难回到当初,青柏,你与他不同,朕不想看到你误入歧途,知道吗?” 周青柏哪敢说个不字,咬牙道:“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鑑。” 万历目光阴沉地看著周青柏走出门,他站起身来舒展著筋骨慢慢走到门边,旭日在琉璃瓦上露出一角,他两手背起陷入了沉默,一阵脚步声响將他的视线拉了回来,何必正匆匆走到他面前:“陛下,史大可失踪了。” 万历眼前一黑,身子摇三摇晃两晃,伸手扶住门框。 “陛下!”陈矩站在他的身后,连忙伸手搀住他的胳膊。 万历粗鲁地將他推搡开,眼睛充血,虎视眈眈地盯著何必正,何必正心底打颤:“我在陛下指定的约定地点候著,直到天亮也没有看到史大可出现。” 万历忽地神经质般笑了笑:“他暴露了。” 何必正咽了口唾沫:“兴许是有事情耽搁了,臣在四周埋了暗哨,只等他出现...” 万历摇了摇头,截口道:“那就是你小瞧了田豆豆,那廝粘了毛比猴儿还精。”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给何必正再说下去的机会:“朕要洗把脸。” 陈矩连忙吩咐小太监打水,万历精神萎靡,站在水盆前,水面热气氤氳,他深吸了口气,將脸埋进了水盆里。 “陛下。”陈矩担忧地凑上前,万历一向注意仪態,且城府极深,他的古怪行为恰好说明了心防失守,陈矩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生怕陛下想不开伤害了自己。 良久后万历抬起头,紧闭著眼睛接过陈矩递过来的手巾敷在脸上。 “不过那匣子未必便在他手中。”万历的声音从手巾下传来。 何必正一愣,万历將手巾扯脱,脸颊上渐渐有了红晕,他沉声道:“穀雨为何会逃到顺天府衙,田豆豆的人既然已经拿到了匣子,为何还会追杀他呢?” 他的脑筋飞快转动著:“穀雨从內阁大库中逃出时,一定拿走了匣子,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並没有交给田豆豆,这才是田豆豆对他穷追不捨的缘故,”他是个精明的皇帝,仅凭周青柏的只字片语便將真相推断出个八九不离十:“当务之急便是儘快找到穀雨。” “如何找?”何必正问出口便知道不妥,果然万历脸色不愉,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不满和嘲弄,不过万历並没有多说什么:“你是禁军统领,找人不是你的强项。” 何必正难堪地拱手道:“遵旨。” 陈矩道:“难道就放任穀雨不管吗,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可就麻烦了。” 万历目光幽幽:“这件事不该我操心,如果他真的心向於朕,会给我答案的。” 这个“他”是谁,万历並没有明说,陈矩却已经反应过来:“这...万一他脑袋愚钝,想不出答案呢?” 万历目光转冷:“那就不能怪朕没给他机会了。” 何必正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睛里雾煞煞的。 第一千八十一章 身份 御膳房离景仁宫有些距离,天色將明,尚膳监的小太监们从床上爬起身,紧张地穿戴整齐出了门。 监工洪福站在院子里,两手叉腰喝道:“都麻溜儿的,耽误了贵人进食,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小太监们一边应是,一边从他身边挤过。 临近茅厕的屋门紧闭,洪福皱了皱眉头,隨手逮住一个小太监:“去,把崔四儿给老子抓过来。” 小太监答应一声,脚步飞快跑到门前,砰砰砸门:“崔四儿,你小子是不是又在睡懒觉?” 片刻后门开一缝,崔四儿从门缝中如黄鱼呲溜挤了出来:“来了来了!” 小太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幸灾乐祸地道:“你小子要倒霉。”不容分说將他拖到洪福面前,討好地道:“洪监工,把人给您带来了。” “去吧。”洪福一摆手,小太监瞬间没了踪影。 洪福不怀好意地看著崔四儿:“崔大爷,您昨晚睡得可好?” 崔四儿缩了缩脖子,避开他的目光:“洪监工,小的起来晚了,给您赔罪了。” 洪福哼了一声,扬手巴掌便是一记耳光。 崔四儿不敢躲,脸颊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洪福揉著手腕:“这一巴掌是让你涨涨教训,你服是不服?” 崔四儿看上去像哭,又拼命挤出笑:“小的心服口服。” “滚蛋。”洪福得意洋洋地一摆手,崔四儿向屋门看了一眼,飞快地跑掉了。 院子里很快恢復了平静,大脑袋挤出门缝,左右瞧了瞧,见不远处的御膳房渐渐有了烟火,猜测太监们都已上了工,他琢磨片刻,將钢刀藏在了床底,隨后走出门来捡了靠近院门口的一间房走了进去,翻箱倒柜搜出一件窄袖曳撒,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小相差无几,便將自己沾满血跡的衣裳脱了,独留下一面腰牌,將衣裳踢到床底,换上曳撒,一股浓重的胭脂粉味让大脑袋皱了皱眉。 他强忍著不適又找到一顶三山帽套在头上,將腰牌掛在腰间,正了正衣冠走出门来,三两步便要出院子。 哪知眼前人影一晃,正与一人撞个满怀。 “哎哟!”那人尖叫一声,向后便倒。 大脑袋一手扯住他腕子,那人將他的手甩脱,指著他的鼻子道:“孙子,你跑到我房中做什么?!”正是洪福。 大脑袋一惊,他方才从门缝中便已看到此人的囂张跋扈,没想到还被人抓了现行,洪福满脸戒备,只要一嗓子下去,那他大脑袋的脑袋片刻间就要搬家了,大脑袋心念电转,萝卜粗的手指架在了对方的手指上:“你可是洪福?” 洪福一愣:“是我。” 大脑袋梗著脖子:“找的就是你。昨夜皇宫里招了贼,你可知道?” 洪福目光有些迟疑:“听说过。” 大脑袋道:“那伙贼人入得宫来,伤了不少人,宫里四下里都缺人手,那个...胡公公派我来给你们搭把手,省得耽误了贵人进食,你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洪福心道:这话怎么这般耳熟? 戒备之心未去,狐疑地打量著大脑袋,见这廝傻大憨粗,颇有粗豪之气,硕大的脑袋上一顶三山帽仅能罩住天灵盖,好似戏文里的丑角,要多滑稽有多滑稽,他试探地道:“哪个胡公公?” 大脑袋心头一紧,装模作样地道:“胡公公都不知道,难怪整日里与锅碗瓢盆打交道,没出息...喏!”將腰牌递给他看。 洪福被他气得够呛,將腰牌抄在手中细看。 大脑袋心中砰砰直打鼓,他昨夜被人连番堵截,很快便意识到硬抗绝不是保命的办法,唯有乔装打扮混出宫去才是明智之举,因此伤人后便將人家的腰牌顺手牵羊一併带走,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洪福嘟囔道:“御马监,白福银,你十七?”抬起头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大脑袋一瞪眼,愤慨地道:“瞧不起人是不是?” 洪福忙道:“白兄弟想得岔了,咱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分明...分明是说你老成持重。” 大脑袋抢过腰牌:“知道就好。”心中却暗自嘀咕:为何这廝像变了个人似的?御马监御马监,不过是个养马的而已,在宫里这么吃得开吗? 他却有所不知,这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实为內廷“枢府”。 洪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哪个胡公公,但御马监的太监眼高於顶,是他高攀不得的,胖脸挤出笑容:“白兄弟就把这里当做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儘管吩咐。” 大脑袋瞥了他一眼:“好大的口气。” 洪福得意地道:“不瞒白兄弟,提督光禄太监是小的堂哥,咱们尚膳监別的手艺没有,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只有你想不出,却没有大师傅做不出来的。” 大脑袋舔舔嘴唇,正要答应,眼角捎到院外人影一闪,却是那崔四儿正鬼鬼祟祟地观察著自己,大脑袋心中一凛,將眼睛一瞪:“胡公公派我来是协助你们的,把我当什么人了?” 洪福一怔,心道:御马监的架子果然不小,腆著脸道:“可不敢劳动了白兄弟。” 大脑袋把高风亮节装到底:“別玩那些虚头巴脑的,咱家来了就是要干活的,否则胡公公可饶不了我,你安排差事给我吧。” 洪福嘬嘬牙子,面前这位衷心任事,勤勤恳恳,他再一味示好巴结反而显得不妥,犹犹豫豫道:“那就辛苦白兄弟那个...將菜蔬清洗乾净。” 大脑袋一摊手:“我不会。” 洪福好悬没被他闪个跟头:“那...那...” 大脑袋嘻嘻一笑:“不会可以学嘛,”指著院外的崔四儿:“小子,过来。” 崔四儿离开不久,终是担心大脑袋,悄悄折返回来,正巧撞见这位“鬼爷”与洪福聊在一处,此时天光大亮,大脑袋一身装扮看得分明,崔四儿心中生疑,正在暗自琢磨,冷不丁被大脑袋点了名,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洪福眯起眼睛:“你小子又偷懒了是不是?” “这...这个...”崔四儿眼睛瞥向大脑袋。 大脑袋背起双手看向崔四儿:“你会洗菜吗?” 崔四儿点点头,大脑袋大手一挥:“成,你就是我师傅了,请吧。” “白兄弟,还是我来...”洪福拦道。 大脑袋挥起的大手落在他肩头,洪福疼得一哆嗦,大脑袋捏了捏他肩头:“就这么说定了。”与崔四儿扬长而去。 第一千八十二章 御马监 洪福疼得齜牙咧嘴,揉著肩膀一直等到大脑袋转过墙角不见了踪影,眼珠转了转拔腿跑了。 一群小太监身背竹篓在提督光禄太监洪春的带领下走进尚膳监,庞春年逾三十,白面无须,表情阴鬱地指挥著小太监走入仓库,將背篓中破碎的杯碟倒入一口大缸。 洪福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哥!” 洪春皱紧眉头,看了看洪福肥大的肚子,一拂袍袖:“出去!” 洪福尷尬地退了出去,在门外擦了把汗,毕恭毕敬地道:“小的拜见提督大人。” 洪春像没听见似的,待小太监收拾停当走出了仓库,这才回过头:“进来吧。” 洪福躬身施礼,看向那口缸,好奇地道:“哥,您一早忙什么去了?” 洪春不耐烦地道:“昨夜遭了贼,搅得宫中大乱,人呢是死的死伤的伤,东西也被打坏了不少,一大早二十四衙门便被唤了去,要求正午前將一切恢復如初,这些打坏的杯杯碟碟没处放,暂且收到仓库里,等掌印大人回来再行处置。你给我老老实实守在御膳房,贵人们火气大得很,你要小心伺候,可不能给我出乱子。” 一番话说得洪福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竟...竟这般严重,宫里几时出过这样的乱子...” “住口!你小子管好自己的嘴,现在是什么时候,也敢胡说八道。”洪春截口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来找我做什么?” 洪福缩了缩脖子:“哥,御马监可是派了人来监工?” “嗯?”洪春一惊:“他们派了人来?” 洪福疑道:“没有知会你吗?” 洪春摇了摇头:“二十四衙门接到旨意后哪个有胆子怠慢,紫禁城房舍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那天煞的贼人也不知哪来的造化,足跡遍布各处角落,各个衙门忙得天昏地暗,焦头烂额,我天不亮就在宫里打转,哪里顾得上这些。”他沉吟半晌:“御马监是內廷的大管家,手握兵柄,宫中大乱他们自当有肃清之责,想来是怕各衙门敷衍应事,这才派了人来。” 洪福討好地道:“此人口口声声来我尚膳监帮忙,幸亏被我撞上了,安排了些轻省活计给他。一会儿我回去暗中嘱咐手下,断不能教他瞧出破绽。” 洪春一瞪眼:“放你娘的屁,什么叫瞧出破绽!你给我老老实实干活,要是让我知道你耍滑头,老子扒了你的皮!” 洪福被他骂得缩紧脖子,忙不迭应道:“是,是。” 洪春想了想,又嘱咐道:“他要什么你便给他什么,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只有一节,给我看住了他。” 洪福道:“您就瞧好吧。” “哼!”洪春手指在他鼻子前指了指,警告意味明显,大步走出仓库招呼小太监们急急去了。 时近晌午,王承简走到凉亭下,活动著身体。 “给爹爹请安。”王诗涵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 王承简回过头来,笑了笑:“你爹爹难得休沐,最怕別人打扰。” 王诗涵知道父亲在与她玩笑,隨著笑道:“您怕的是公事扰人清閒,若女儿陪您聊聊坊间趣事,爹爹定然不会感到烦恼。” 王承简坐下来,从管家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你这孩子天性要强,有了心事从来不肯表现在脸上,总是拉著爹爹东拉西扯,这习惯自小到大,不曾改过。” 王诗涵沉默地坐在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毛巾,王承简观察著她的神色:“你可是在担心小谷捕头?” 王诗涵轻嘆一声:“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王承简一本正经地道:“他可是天下第一捕快,能有什么事?” 王诗涵噗嗤笑出了声:“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傢伙,就因为一时衝动鲁莽,却將这諢號传遍了京城內外。” 王承简笑著摇了摇头,感慨道:“木秀於林风必摧之,他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惹祸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是个聪明人,別看平日里焉不拉几的,但脑筋灵活,主意拿得正,身手矫健,想要给他製造麻烦的人,下场只会更加糟糕。” 王诗涵听得洋洋得意,仿佛受到称讚的是她一般,末了娇俏地白了王承简一眼:“您才蔫不拉几的呢...” 王承简哭笑不得,正准备说些什么,凉亭外走来一名锦衣卫:“老爷,门外有人投书。” “嗯?”王承简皱了皱眉:“什么人?” 锦衣卫道:“是穀雨。”他是黄自立的手下,前日穀雨入府之时,黄自立的人曾与他打过照面。 王承简向他身后看了看:“人呢?” 锦衣卫道:“他將这封书信交给我便匆匆离开了,临走之时嘱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中。”他將手中的信封递给王承简。 王承简与王诗涵互相看了看,目光中充满了疑惑。王承简拆开信封,王诗涵凑近了细看,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原来信上写的是:昨晚潜入贼巢,惊见朝堂官员投日,贵府已遭细作渗透,此事干係重大,为避人耳目请至府外详谈,在下於护国寺旁聚福酒楼恭候大驾。 “还有这个。”锦衣卫將一个木匣递了过来,王承简仍处於极度的震惊之中,王诗涵接过木匣打开,却是父亲的官印。 “爹...”王诗涵声音打颤。 王承简收起信,向锦衣卫道:“去忙吧。” 锦衣卫躬身告退,王诗涵手托官印,不知所措地看著王承简。 王承简脸色铁青,沉吟不语。 王诗涵定了定神:“北方战事如火如荼,大明將士在前线拋头颅洒热血,朝中真的会有人与倭贼勾结吗?” “怎么不会?”王承简坐了下来:“朝中主和的大有人在,正是有这些人不停諫言,陛下才会在打与不打之间举棋不定,你敢说这些人里全是出於公心?” 王诗涵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父亲,王承简思索片刻:“你所认识的穀雨是轻浮的人吗?” “不是!”王诗涵脱口而出:“他遇事沉稳,明辨是非,而且还是个重然诺的人。”將官印递给王承简。 王承简接过来,手指在官印上摩挲著:“所以我该信他?” 第一千八十三章 信他 王诗涵犹豫片刻,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尤其是穀雨过家门而不入的行为太值得玩味,尤其是他所透露的两个消息,一则是官员投日,二则却是自己家中出了细作,无一不是举足轻重的指控。 可是她所认识的穀雨小心谨慎,若没有十足证据,断不会横加指责,她稳住心神,左右思量再三,终於还是將头狠狠点了点:“您该信他。” 王承简不再纠结,他也更加倾向王诗涵的判断,將官印放回匣子里,郑重地交给王诗涵,站起身向凉亭外的管家道:“四喜,隨我走一趟。” 王诗涵惊道:“您不带著锦衣卫吗?” 王承简道:“你忘了穀雨所说吗,咱们府上已被细作混了进来,你敢保证锦衣卫便是乾净的吗?”见王诗涵一脸紧张,他笑了笑:“放心吧,你爹爹也不是傻子,一会儿让四喜给我仔细打扮一番,换个行头从后门悄悄溜走,神不知鬼不觉,保证连你娘也发现不了。” 王诗涵嘴角抿了抿,似乎想笑,但小脸僵硬,两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王承简的动作很快,从书房中走出来时已换了另一幅模样,与管家两人悄悄来到后门,回身嘱咐道:“我走之后你便派人在书房门口守著,若是有人登门拜访,便说我今日研习佛经,不见外客。你莫要担心,我去去便来。” 王诗涵轻声道:“女儿省得。”目送两人离开,她关上后门,头抵著门板,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片刻后她转身走了回来,招呼两名下人到书房外:“老爷在书房里研习佛经,他不叫你们,你们莫要打扰他。” 下人躬身应了,一左一右站在书房前。 她快速回到自己的小院,小红正在院中洒扫,只见人影一闪,钻入房中,將小红嚇了一跳,手里举著拖把挪到房中,却见小姐正从柜中翻出一身男装,小红讶道:“小姐,你这是要出去吗?” 王诗涵快速將衣裳换了,嘱咐道:“別让任何人发现。” 小红將扫帚一丟:“我和小姐一起去,这一次要是有坏人,我可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別添乱。”王诗涵白了她一眼,按住小红的两肩將她按在床头:“我有件秘密要与你分享,这府上有倭人,你给我找出来,但不能教他察觉。” “嚇!”小红嚇得面无人色。 王诗涵离了房间来到后门,悄悄將门打开。 “王小姐,您这是去哪里?”门外站著的却是黄自立。 护国寺门前的广场上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早起的小贩慢慢向广场中央聚集,秋日里的晨光与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眼前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离广场不远的聚福酒楼装潢得富丽堂皇,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穀雨和野间走到石阶下,野间戴了顶毡帽,他注视著招牌,笑了笑:“此间作为王尚书的埋骨之地,我保证他能走得风光热闹。” 穀雨注视著远处热闹的广场,没有做声,野间回过头来,看著身后十余名精壮的汉子,右手食指伸出画了个圈,杀手们分作鸟兽散。 野间背起双手走向聚福酒楼:“走吧,小谷捕头,我请你吃顿好的。” 小二正在忙碌,抬头便见两人走了进来,笑道:“客官倒是来得早。” “去二楼,视野好。”野间早已提前侦查过此处。 小二比了个请势:“您请。” 两人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野间饶有兴致地看著广场上热闹的人群,穀雨盯著他:“让我进得府去结果了王承简的性命,岂不乾净利落,何必要將他约出府来?” 野间回过头,嘲弄地看著穀雨:“小谷捕头,赵先生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他將一切安排得好了,不该你操心的事情不必操心。”他將两只胳膊支在桌上,挑衅地看著穀雨:“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穀雨一怔,野间凑上前:“王承简府中有锦衣卫时刻戒备,你即便能近得了他的身,又如何能保证一击成功,况且我们和锦衣卫在积水潭便已照过面,恐怕还没等靠近王承简便会被锦衣卫识破,我们的目的是杀了王承简而不是送死,”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你却不是这么想的,你寧肯牺牲自己,也不愿杀了他对吗?” 穀雨意识到对面这个矮小精壮的汉子並不像他的外表那般粗鲁,他有著一名细作该有的素养,机警、谨慎、多疑、狡猾。 他面无表情地道:“为了夏郎中,我不介意杀掉任何人。” “最好是。”野间像看穿了他的內心。 穀雨伸手按在刀柄上:“你想以一封书信诱骗王承简,只会带来更多的变数,他是朝中大员,家中爱女刚刚遭受大难,若是他足够敏感,便不会以身涉险,更何况官印早早还了他,他更没有理由理会我。” 野间看上去毫不介意:“如果是別人倒也罢了,可是你不同。他本就极为赏识你,否则不会將官印借与你,那官印如同他的身家性命,你將其完璧归赵,王承简对你的信任在此刻无以復加。若是以官印为饵诱他出府,反倒会引起他的警觉。” 穀雨怔怔地看著他,按在刀柄上的手忽地抽动了一下:“这些话都是赵先生告诉你的?” 野间笑了笑:“赵先生是关白的撒手鐧、夺命枪,天下之大难有与之匹敌的人物,尔等自詡天朝上国,不过凡夫俗子而已。能为他效力,不枉我远渡重洋,来中原这几年。” 穀雨疑道:“你们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吗?” 野间脸色不善:“大明的厂卫狡猾得很,我们的人稍有不慎便会落在他们手中,关白只能增派人手,我兄长来到京城,就此蛰伏下来,暗中为赵先生效命,不过他在一年前死於一场行动之中,我被从战场上调下来顶了他的缺,这笔血债我会找你们討回来的。” 他恶狠狠地看向穀雨,穀雨却不理他,目光在窗外的一张张面孔上滑过:“他来了。” 野间霍地转过头,只见长街尽头,王承简的身影终於出现了。 第一千八十四章 刺杀 王承简虽然化了妆,但穀雨和野间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了他。穀雨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右手猛地攥紧了刀柄,一阵心悸让他表情变得很痛苦。 王承简还是来了,出於对他的信任,但他绝对想不到就是这份信任將把他带到万劫不復的境地。 野间眼中寒芒大盛,他舔了舔嘴唇:“小谷捕头,你好大的面子。” 穀雨眼底的杀机一闪而逝,野间握紧手中的太刀,戒备地回视著他:“別衝动,想想夏郎中。” 穀雨登时泄了气,野间进一步威胁道,他知道若此时弹压不住穀雨,那接下来的场面会很难看:“这四周都是我的人,別想耍样。小谷捕头,接下来是你出风头的时候了,听闻你武艺高超,斩杀王承简不过是你一刀的事儿,別让我失望。” 他恶狠狠地说完,走到窗前晃动著手臂。隨即离开了座位,走到角落中的一张桌旁坐下,將毡帽拉低,像一名猎手在等待著他的猎物。 而在酒楼外一张大网慢慢收缩。 穀雨看著王承简穿过人群向聚福酒楼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的心头。 他该怎么做呢? 穀雨从未像此刻这样惊慌失措,时间从未像现在这样慢,时间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快,他目不转睛地盯著王承简,直到能看清他衣服上的褶皱。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似乎终於下了某个决定。 就在此时,他在远处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王诗涵! 走在她身边的则是黄自立,黄自立身后跟著行色匆匆的锦衣卫,都是熟悉的面孔。 两人刚刚转过长街,与王承简人海相隔,王诗涵面容焦灼,双目在人群中搜索著。 穀雨怔怔地看著她,等回过神来时王承简已走到了石阶下。 穀雨心念电转,忽地抄起手中的茶杯从窗口扔了下去。 “啪”的一声,茶杯在台阶上炸开,碎屑四散迸飞! 野间脸色骤变,藏在身下的太刀悄然出鞘,身子微微弯曲,他提防著穀雨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敢出声示警,那野间手中的刀下一刻便会出现在他的脖子上。 楼下的王承简和管家被嚇了一跳,王承简抬头看去,视线与穀雨碰个正著。 他微微頷首,向穀雨摆了摆手,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穀雨指了指他,再指了指自己,示意他上楼来。 王承简迈步上了台阶。 野间鬆了口气,手掌悄悄脱离刀柄,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小二殷勤地迎上来:“客官,您要吃点什么?” 王承简总觉得穀雨有些古怪,但古怪在哪里却又说不清楚,心神不属地道:“我约了朋友。” 小二恍然大悟:“楼上那二位吗?” “两位?穀雨带了人来,难道是证人?”王承简眉头皱紧,转身向管家道:“方才你可看清了穀雨身边有人吗?” “没有吧,”管家犹豫地摇了摇头:“看不真著。” 王承简停下脚步,方才那一幕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窗户后的穀雨一脸严肃地看著自己,他先是指向自己,缩回手再次指向他自己,那动作分明是说上楼来。 古怪在哪里呢? 王承简的注意力慢慢集中在穀雨的手上,忽然意识到穀雨为何会让自己觉得古怪了。 穀雨指向王承简时是一根手指,待指向自己时却是两根手指,这是穀雨在示警呢,还是自己多心了? 小二好奇地道:“客官,您不上去吗?” 王承简抬起头,意识到自己已经让穀雨等待了许久,连忙道:“这就上去。” 野间眼巴巴地看著楼梯口,半晌不见人上来,心中登时警铃大作,霍地站起身来,怒视著穀雨,擎刀在手便要大开杀戒,便在此时忽听脚步声响,王承简拾级而上,走上了二楼。 野间机警地坐下,低头端起茶杯。 穀雨在见到王承简的那一刻,表情是迷茫且痛苦的,发出的声音乾涩嘶哑:“草民穀雨见过王大人。” 王承简一怔,他露出和煦的笑容:“小谷捕头,你我算是老相识了,何须客气。” 穀雨胸膛剧烈起伏,眼角泛起泪。 听上去不过是寻常问候,但在两人耳中却有著不同的感受,一年前在那间民宅之中,王诗涵为搭救父亲,將穀雨誆骗至此,两人第一次正式照面,说的便是这两句。 穀雨握紧手中的钢刀:“大人,草民今日邀你府外相见,你可知为了什么?” 王承简的视线绕过穀雨的肩头,看向角落中的男子,只是可惜的是那人一直低著头,看不清他的长相:“倭贼祸乱朝廷,某身为大明之臣,誓要將这群狼子野心的贼寇一网打尽。你既然知道內情,快快与我讲来。” 穀雨暗中蓄力:“若是贼寇负隅顽抗,不知悔改呢?” 王承简一怔,神情变得坚毅:“怕什么,我大明有精兵强將,有忠臣义士,还怕他宵小作恶不成?” 穀雨目光中杀气腾腾:“为此不惜牺牲你的性命?” 王承简惊呆了,他看著面前的穀雨,这是一张陌生得让他有些畏惧的面孔,但他仍然用力在胸口拍了拍:“牺牲我一人,换得大明江山太平又何妨?” “那你就去死吧!”穀雨暴喝一声,钢刀出鞘如风捲残云,半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一瞬间王承简脸色变色惨白,他惊讶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如猛虎下山,又似饿蟒出笼,杀气腾腾地扑向自己,只是短短一瞬,穀雨的钢刀挟著风势落下。 王承简不及闪避,啊的一声惨叫,胸前鲜血如簇般绽放,身子向后跌飞而出。 野间噌地跳起身来,掌中钢刀脱鞘而出,径直扑向王承简,穀雨抢在他身前,飞起一脚踢向王承简的小腹。 王承简的身子撞在窗台之上,一个趔趄竟跌出了窗子。 王诗涵与黄自立恰在此时追到聚福酒楼,二楼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跌飞而出,王诗涵看得分明,正是自己的父亲,嚇得肝胆俱裂,尖叫一声扑向王承简。 黄自立一把將其推开,两手高举,王承简挟著风声下坠,栽倒在黄自立怀中,黄自立闷哼一声滚落在地。 王诗涵跌跌撞撞跑来,但见王承简胸前鲜血淋漓,双眼似睁似闭,脸色惨白如纸,进气少出气多,眼见已是不活了,嚇得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黄自立一骨碌爬起,指向二楼:“兀那狗贼,你敢行刺朝廷命官!” 王诗涵霍地扭头看去,只见穀雨静静地站在窗台前,手中钢刀已被鲜血染红,他是凶手! 王诗涵打了个冷战,目光凶狠地看向穀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黄自立如一头捕食的豹子窜上了石阶,还没来得及进门,斜刺里一个人影抢出,抡起太刀向他便砍! 第一千八十五章 离世 黄自立应变奇速,立即抽身闪避,长刀一摆,架住那人的攻势。 人群之中一忽儿冒出数名精壮的汉子,各持利刃向锦衣卫扑了过来。 锦衣卫迅速组织反击,各施其能,战在一处。 穀雨和野间从楼上下来,几个小二嚇得缩在角落不敢阻拦。 黄自立挥刀逼退杀手,向穀雨喝道:“小子,你刺杀朝廷官员,罪不容诛,还不束手就擒!”话音未落,身形一闪扑向穀雨。 穀雨面无表情地注视著他,野间出刀封住黄自立的绣春刀,黄自立惊道:“是你!” 他在积水潭与对方激烈廝杀,领头的就是野间,黄自立轻而易举地认出了他。 一名杀手抢上前来將黄自立逼退,穀雨和野间抽身便走。 王诗涵望著穀雨的背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向锦衣卫咆哮道:“愣著作甚,还不救人!” 黄自立反应过来:“先救人!” 杀手们挤入人群四散奔逃,黄自立不及追击,吩咐手下人將奄奄一息的王承简抬起急急送往医馆。 郎中们见锦衣卫送来一个血人,手忙脚乱地將人引到病房,將其余人等驱散,房中只余下郎中和黄自立、王诗涵几人。 王诗涵反手將门关了,望著病床上已被鲜血染红的父亲,两脚一软跌坐在地。 郎中们七手八脚剪开王承简的血淋淋的衣裳,却不禁呆住了:“这...这是?” 医馆外人头攒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乔装打扮的罗庆站在人群后,紧盯著医馆门前戒备的锦衣卫。 过不多时,紧闭的大门內忽地传来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紧接著哭声震天,连绵不绝。 一名锦衣卫走了出来,向同伴摇了摇头,低声交代了几句。 片刻功夫后,从门內抬出一副担架,王承简白单覆体被四名锦衣卫抬了出来,旁边则是已哭得几近虚脱的王诗涵。 锦衣卫分开人群:“有什么好看的,通通避开!” 罗庆望著一眾人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暗道:妥! 詔狱,昏暗的石室中没有窗户,只留有拳头大小的出气口,四周墙上掛著两支火把,偶有秋风吹过,火焰摇曳,更显出其间的阴森。 董心五被五大绑,身上片片血跡。 他的对面坐著周青柏,看上去审讯已经结束了,但是周青柏並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把弄著手里的鞭子,看著对面委顿的董心五,他知道从这名老捕头身上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事实上在审讯之前他也並不期待能问出什么。 他和董心五打交道不算少了,知道这名老捕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残酷地对待他,只是要做给其他人看,儘管他满怀不忍,但挥出去的鞭子一下比一下更狠。 曹德忠走入石室:“大人。” 周青柏扬了扬眉:“回来了?” 曹德忠抹了把脸:“齐冰死了。” 周青柏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著他,曹德忠便將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道:“於四那孩子生死未卜,是我老曹没有照顾好他,甘愿受罚。” “怪我。”周青柏淡淡地道:“怪田豆豆。” “田大人...” 周青柏痛苦地道:“我一直怀疑田豆豆背著我暗中另有图谋,却没想到他竟然引贼人入深宫,搅闹得天翻地覆。”在原本的计划中该是他在明,田豆豆在暗,两人携手找到匣子和钥匙,再以此达成目的。可自从拿到钥匙之后田豆豆便不告而別,与之相关的人也全数失去了踪影。 现下他才意识到田豆豆竟然布下了这样大一盘棋局,他早在战场上便见识过田豆豆的狠辣手段,只是没想到面对皇帝时也毫不逊色,一时间周青柏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狠狠骂他一顿。 曹德忠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一切竟是田大人的手笔。” 周青柏气笑了:“听口气,你还挺讚赏。” 曹德忠挠了挠头:“反正我没这个胆子。” 周青柏沉吟道:“陛下以我父亲性命相要挟,田豆豆势必要捉拿归案。但赵一航一伙在京城闹出的阵仗也著实不小。两个战场左右支应,以咱们的人手难以为继,可眼下却有个更大的麻烦...”说到此处重重嘆了口气。 曹德忠一惊:“还有?” 周青柏向董心五努了努嘴:“昨晚入宫行窃的八贼之中有一个便是他的徒弟穀雨。这小子误中了贼人圈套,將陛下最为珍视之物偷出宫外,陛下雷霆震怒,要求我將其捉拿归案。” 曹德忠打量著双目紧闭,耷拉著脑袋的董心五:“他不说?” 周青柏摇了摇头:“这並不是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陛下在等著我见他。” 曹德忠糊涂了,雾煞煞地看著周青柏,后者面对自己的老兄弟,並不打算卖关子:“虽然穀雨为何会出现在顺天府,我们还不能抓住他问个清楚,但是我有理由推断田豆豆並没有拿到那本起居注。” “起居注?”曹德忠愣住了。 周青柏咂咂嘴:“先帝在世时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冯保负责管理皇家起居记录,但这本起居註册却並非內侍正式手笔,而是由冯保私人所写,其中记录了大量的皇室秘辛,有些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曹德忠打了个激灵:“难怪陛下铁了心要追回来。” 周青柏道:“这本起居注想来仍在穀雨身上,所以田豆豆才会穷追不捨,当今圣上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岂会想不到,但是他並没有明说。” 曹德忠眼珠转了转:“是来考校你的?” 周青柏嘆息一声:“说到底,陛下仍然不信任我。田豆豆行踪未定,但只要找到穀雨,田豆豆自然就会现身,这便是陛下想要的。我若是装糊涂,陛下只会以为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保不齐要对我父子动手。” 曹德忠皱起眉头:“可京城百万人眾,想要找到穀雨无异於大海捞针。” 周青柏將头摇了摇,目不转睛地盯著董心五:“咱们去找自然找不到,但若是让他主动来寻我,却简单得多。” 曹德忠愣住了:“什么意思?” 周青柏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脚步声响起,门口人影一闪:“黄大人,可让我找到你了,老曹,原来你也躲在了这里。” 话到人到,来人却是黄自立。 第一千八十六章 睡会儿吧 周青柏一怔:“黄大人,你不是追查赵一航吗,怎么,有眉目了?” 黄自立微微喘著粗气,额头豆大的汗珠子,他抹了把汗看向对面的董心五:“这是?” 周青柏略一沉吟:“昨夜有强贼深入皇宫,这件事黄大人怕是不知道吧?” “啊?”黄自立张大了嘴巴,显然被这消息嚇得不轻,他全部注意力放在赵一航一伙,还不曾听过。 周青柏道:“幕后主使是咱们北司昔日同僚田豆豆。” “啊?”黄自立的嘴巴里已能看到小舌头了。 周青柏又道:“顺天府衙差穀雨也参与其中。” “唔...”黄自立心里咯噔一声。 他將王承简尸首匆匆送回王宅,便马不停蹄赶回北司,一则回来求援,二则也是跟进曹德忠的进展,却没想到从周青柏嘴里探听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联想到不久前与穀雨的遭遇,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周青柏心事重重,並没有多加留意:“陛下命我捉拿穀雨,此事急不可待,我的人得从赵一航的案子上撤下来,黄大人,接下来的重任就要交给你了。” 黄自立怔住了,周青柏难为地道:“对不住,皇命所差,实非所愿,黄大人多见谅。” 黄自立嘆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周青柏一抱拳:“就这样说定了。我要进宫面稟皇上,失陪了。”命人將董心五收押入监,领著曹德忠脚步匆匆地去了。 黄自立目光复杂地看著两人远去,走出詔狱,在北司里兜兜转转,走进一间独立的院子。 值守的锦衣卫很客气:“黄大人,方大人在忙,您且稍候。” “不著急。”黄自立百爪挠心,但也得拼命忍著。 房中隱约听见方广野的声音:“那人还有喘息之机,既然决心扳倒他,就不要给他任何翻盘机会。” 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依小人的意思,將他做了吧。” 方广野冷哼一声:“他昔日被人托著捧著,如今好容易摔下来,你若是杀了他,岂不是让人怀疑到咱们头上?做事要记得动脑子。” 那男子道:“是小人愚钝。” 方广野道:“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那男子答应一声,推门走了出来。黄自立看得分明,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身著飞鱼服,显得威风凛凛,他避在一旁,向那人笑了笑。 小伙子抱拳施礼:“见过大人。”旋即走出了院子。 “是自立来了吗?”门內传来方广野的声音。 黄自立连忙应道:“正是下官!”正了正衣襟,迈腿进了门。 厅中,夏姜在门前来回走动,时不时看一眼门口的方向,赵一航坐在上垂首,双目微微闭合。 脚步声响,夏姜霍地扭过头。 小次郎走了进来,向赵一航道:“门外来了一人,自称是黄记绸缎庄的伙计,说是您订的劳什子浙江布到货了。” 赵一航睁开眼睛,笑了笑:“那是湖丝名品『辑里丝』,什么浙江布,你来京城也有一年了,却没学会半分风雅。” 小次郎撇了撇嘴:“无论是大明的辑里丝,还是阵羽织,都不如武士身上的一套麻衣。”阵羽织的材质多以绢类丝织品为主,图案丰富,式样精美,乃高级武士所穿服饰。 赵一航看著眼前的少年笑了笑:“你不试一试,如何知道自己便不喜欢呢?”站起身向厅外走去:“看著夏姑娘,我去去就来。” “好啊。”小次郎看向夏姜的眼神变得跃跃欲试。 赵一航停下脚步:“如果我发现你敢对夏姑娘不轨,你这辈子別想再看到故乡的樱。” 小次郎一惊,耷拉著脑袋应了。 夏姜目送赵一航离开,耳边忽然响起小次郎粗獷的呼吸声,惊得她一把將其推开,小次郎嘻嘻一笑:“我又没拿你怎么样,你可不兴污衊我。” 夏姜两手攥拳,恶狠狠地看著他。 脚步声响起,两人齐齐扭头。 穀雨出现在夏姜的视野中,夏姜如蒙大赦,三步並作两步走出厅,伸臂抱住了他:“幸好你没事。” 穀雨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好了。” 他牵起夏姜的手,淡淡地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野间面无表情地道:“急什么,等赵先生回来再说。” 穀雨点点头:“我累了,需要休息。” 野间將两人带到昨晚那间房,穀雨一路精神不佳,夏姜心中担忧,但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只是默默地將房门关了,回头再看,穀雨已经躺在了床上,衣裳和鞋子都没有脱,他脸衝著墙,只向夏姜留了个后背。 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传了出来。 夏姜放轻了脚步,穀雨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夏姜坐在床沿,將他轻轻抱住,穀雨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夏姜的心好似碎了,当她看到穀雨平安回来,便已经能猜到结果,只是看到此时穀雨痛苦彷徨的样子,眼泪依旧顺著腮边流了下来:“你是被迫的,要怪就怪我吧。” “野间,赵先生呢?”院子外响起罗庆的声音。 野间道:“出去了,你可探听到了消息?” 罗庆哈哈大笑:“王承简身受重伤,已然不治身亡了。这廝是关白的头號敌人,却被自己人砍死在闹市,这叫什么,天命所归!哈哈!哈哈!” 穀雨身子忽地打起摆子。 “穀雨!穀雨!”夏姜慌忙將他扳正了身子,再看穀雨脸上已呈青紫色,额头青筋暴起,两眼翻白,喉间嗬嗬做声,仿佛被人攥紧了脖子,马上便要窒息一般。 夏姜嚇得手脚冰凉,一骨碌骑到他身上,两膝压住他的两手。 穀雨应激性挣扎,夏姜哪是他的对手,眼看就要弹压不住,她伸手摸到穀雨的太阳穴,屈起中指,指节在其太阳穴上轻轻击打,穀雨本能地反抗,但在他模糊的意识中,眼前的人不可伤害,就这么迟疑片刻,眼前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夏姜抹了把头上的汗,侧身躺下將穀雨拉到自己怀中,拍打著他的后背:“睡会儿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穀雨没有反馈,眼泪却自腮边流了下来。 第一千八十七章 发誓 黄自立心事重重地从方广野的值房出来,老张迎上来:“大人,方大人怎么说?” 黄自立摇了摇头:“方大人答应再拨给咱们二十人,但眼前还是一片黑,穀雨和那伙贼寇怎么混在一处了?想不通啊,难道他真投了敌?” “现下怎么办?”老张为难地道,事情复杂得超出了他的能力,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眼前这位黄大人。此人缺点不少,但素有智计,否则也不会从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入得方广野的法眼。 黄自立嘆了口气:“王家一团乱,诗涵和她母亲毕竟是妇道人家,哪里再有力气办丧事,你们继续追查穀雨的线索,我先去趟王家。” 老张呆住了,他没想到大敌当前,黄自立在意的却是这件事,心中禁不住的失望,忍住捕快左右看了看:“大人,说句您不爱听的,王承简既然身死,王家中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您又何必再去热脸贴人家那个...” 黄自立截口道:“我中意诗涵,与她家是贫是富有什么关係?” 老张噎了一记,不敢再说了,两人走出北镇抚司,黄自立道:“王大人身为天官,他身亡的消息传出去后少不得前来弔唁的人,俗话说倒驴不倒架,不能因为礼数不周,教人看轻了,我去请几个懂仪程的先生,你领著弟兄们加紧排查,若是有了进展,自去王府寻我...咦?” 老张顺著他的视线看去,长街尽头一个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两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追了上去。 那身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走下长街,拐入了巷子,黄自立两人加紧步伐,转眼间追到那人身后。 那人回过头来,两手护在胸前,戒备地看著两人:“你们不能抓我。” 正是彭宇。 黄自立冷笑道:“你那混帐师傅潜入大內,惊扰皇家,一个脑袋怕是不够砍的,你也跑不了。” 彭宇小脸紧绷,敌视著他:“我知道赵一航的下落,你还抓我吗?” “什么?!”黄自立脸色剧变,他狐疑地打量著彭宇:“小子,你当我好骗吗?” 彭宇冷冷地道:“百合已经逃了,但是小草落在了我手里。” 黄自立两手一拍:“果然被你掳走了,挟持人犯罪加一等!” 彭宇两颊涨红,气咻咻地看著黄自立:“那你就永远別想知道赵一航的下落。” 老张见两人针尖对麦芒,连忙打圆场:“黄大人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你若是能带他找到赵一航,穀雨或许便能减轻罪责,你对破案大有助益,说不定还能升官发財呢。” “鬼才信你的话,”彭宇丝毫不肯放鬆:“我只要求顺天府衙这些人平平安安的,你能答应吗?” 黄自立太能答应了,他在周青柏面前隱瞒大半真相,不就是想独占其功吗?眼下事故频发,线头一个又一个,但只有他掌握得最为全面,不禁感慨:老天爷睁眼,这份泼天的富贵自己不接,还有哪个能接? 他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彭宇却已等不及了,气鼓鼓地转身就走:“就知道你这廝靠不住。” “慢来慢来,”黄自立伸手拦住了他:“我答应你。” 彭宇指著黄自立向老张道:“你可听见了?” 老张咧咧嘴:“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黄大人绝非出尔反尔之人,说话算话,吐唾沫是个钉儿。” “天地为证,他若是说话不算话怎么办?”彭宇不依不饶,他根本不信黄自立,这些话都是向老张说的。 老张看了一眼黄自立,彭宇转身要走,老张骑虎难下,彭宇哼了一声:“我代他起个誓,要是骗我,那就死全家!” 这毒誓发得黄自立一张脸登时黑如锅底,老张訕訕地不敢应声,只把目光看向黄自立。 黄自立憋得脸色通红,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老张鬆了口气:“黄大人应下了,有我见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彭宇满意地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我將小草藏了起来,你们隨我走吧,这女子是赵一航的闺女,只要將她掌握在手里,不怕赵一航不来救。” 黄自立听得一哆嗦:“她...她是赵一航的女儿?” 彭宇得意地欣赏著他的震惊,刻意轻描淡写地道:“那又如何,百合还是他媳妇儿呢。” 黄自立如遭雷击,木雕泥塑似地站立半晌:“他...他將媳妇和闺女安置在青楼之中,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彭宇转身向巷子外走去,小脸变得深沉:“所以说他是个畜生,畜生就该下地狱。”领著两人来到白纸坊板床胡同,掏出钥匙径直走进了关老头家中,推开房门便见小草被五大绑绑在床尾,嘴巴也被破布封上了。 黄自立走上前,在她后脑勺解开绳结,將嘴中破布取下:“你认得我吗?” “呸呸!”小草忙不迭吐出几口唾沫:“你是锦衣卫。” 黄自立观察著她的表情:“你知道赵一航藏在哪里吗?” 小草恶狠狠地看向彭宇:“原来你將我卖了。” 彭宇愧疚地移开目光:“夏姜姐姐待我如亲如故,又是穀雨心爱之人,只好委屈你了。” 小草冷笑道:“装得凛然大义,不过是个胆小鬼、窝囊废。你这副嘴脸我在怡香苑里见得多了。” 彭宇被她一阵抢白,脸色变得通红,张了张嘴旋即又闭上,背转了身子。 小草望著他的背影,眼眶里慢慢蓄满泪水,只是咬著牙不让它掉下来,黄自立瞧得不耐烦,伸手抓住她的下巴,小草吃痛,哎哟一声,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与黄自立双目对视。 黄自立冷声道:“你们漏了行藏,就没什么好抱怨的,识相的將赵一航的藏身地告诉我,否则別怪我不客气。” 小草气道:“早先便说过了,我不知道!” 黄自立摇了摇头:“我不信。无论是谁在怡香苑策划的这一切,你、百合、姚宏每个人都有被锦衣卫识破的可能,这种情况下只能抱最坏的打算,能逃得一个是一个,赵一航再是愚蠢,也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 小草的眼神开始闪烁,彭宇闷闷地道:“你这女子嘴里没有实话,三番五次骗我,真当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赵一航手段高明,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官府视线之后便命姚宏通传消息,姚宏逐店通知,为了抢在我们之前,势必不会亲自送走他们,想来是他將潜逃路线告诉细作,隨后便赶往下一家,怎么到了怡香苑便隱瞒了呢?” “你!”小草又气又惊。 彭宇面无表情地道:“这些道理我都能看得出,你却一本正经地撒谎,当真不是好人。”他转过身,定定地看著小草:“我不问你,是不忍伤害你。但无论是穀雨还是夏姐姐,於我都是亲人一般,还望你收起侥倖,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第一千八十八章 验货 一本正经的彭宇让黄自立颇感意外,他將小草身上乱糟糟的绳子扯了扯:“这活儿干得真糙。” 彭宇咧咧嘴:“別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便是好猫。我又不绣,绑那么好看作甚?” 黄自立笑了笑,彭宇说话夹枪带棒,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但是他並没有太在意,慢条斯理地解著绳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连一根绳子都绑不好,如何做一名好捕快?” “瞧把你厉害的,”彭宇嘲弄道:“你倒是给我绑个蝴蝶结看看?” 黄自立將绳子捏在手中,双目转冷:“小小的一根绳子能编出什么来,咱们要的是实用。”一手探出將小草推得伏下身子,另一只手反折她的小腿。 小草嚇坏了:“你要做什么?!” 黄自立蹲在身子,右膝抵住小草的后腰,腾出一只手来將绳索套在她小腿上,一拉绳头,绳子嗤嗤束紧,小草趴伏在地,小腿却像蝎尾一般反折过来,隨著黄自立手中不停加力,小草的小腿逐渐向下弯曲。 这姿势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小草紧咬牙关,强自忍耐,但豆大的冷汗掛在她的鼻洼鬢角。 彭宇不由自主地迈步上前,老张伸手拦住了他。 黄自立面无表情继续加力,小草再也难以忍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彭宇一把推开老张的手:“小草!” 老张再次伸出手:“莫要妇人之仁。” “我不要你装模作样,”小草两手扣住地面,狠狠地道:“想要我说出我爹的下落,你们別做梦了!” 黄自立笑了笑,这句话无异於承认了小草確实知道赵一航的藏身地,右手猛地一提,只听得咔咔几声脆响,小草的身体关节好似碎裂一般,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 黄自立淡淡地道:“你若是坚持不说,这条腿碰到你后背那一刻,你也便瘫了,这辈子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我倒要看看你能强项到几时?” “小草!你放开我!”彭宇挥拳猛击老张的面门。 老张反手將他制住,足尖在他脚踝处一挑,彭宇身体失衡,扑通跌倒在地,老张右膝跪在他后腰,反折他右手关节:“別动!” 彭宇一边挣扎一边向小草移动:“放开她!” 黄自立充耳不闻,右手保持著高度,小草的脸部因为用力,条条青筋透出,瞧上去狰狞可怖,再也没有先前俏丽的样子,彭宇瞧得目眥欲裂,嘴中乾號不止。 “我说,我说...”小草再难忍受,嘶声求饶。 彭宇的抵抗一瞬间停止了,眼巴巴地看著小草。 黄自立仍然保持著姿势,他在等小草回答,小草含泪道:“姚宏告诉我们,若是有机会逃出来,就去黄记绸缎庄,那里有人接应我们。” 黄自立站起身来:“老张。” 老张鬆开了彭宇:“属下在。” “去调人。”黄自立吩咐道。 老张答应一声匆匆走出了门。 彭宇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蹌蹌扑到小草面前,將她身上的绳子扯脱:“对不起,对不起...”他愧疚地道著歉。 小草翻身坐起来,挥手便是一记耳光。 彭宇捂著脸,坐倒在地,不知所措地看著小草。 小草怔怔看他半晌,哇一声哭了出来。 厅中,罗庆將他在医馆外的所见所闻向赵一航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赵一航端详著面前的几匹锦缎,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等忙完这件事,给你们几个做件上好的衣裳,湖州出產的绸缎无论从样、色彩、技艺来看,天下难出其右,你们跟著我出生入死,不能只是流血流汗,做得好了咱们也要嘉奖。” 罗庆连忙称谢,野间虽然对吃穿並不热衷,但上官奖赏,哪有拒绝的道理,也笑著应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一航笑吟吟地道:“王承简身死,主战派群龙无首,只要关白再打几个胜仗,明廷压力陡增,將不得不主动求和,这份功劳是在座诸位的。” 罗庆和野间等人笑逐顏开,与有荣焉。 小次郎走进来:“穀雨求见。” 赵一航將锦缎收在匣子內:“让他进来。” 穀雨在夏姜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他无精打采,脚步虚浮,仿佛大病了一场,向赵一航拱了拱手:“赵先生,你要办的我办到了,该放我们走了吧。” “著什么急呢?”赵一航向身旁的座位指了指。 穀雨却不就座:“你要食言?” 赵一航笑道:“小谷捕头,赵某说话向来算数,只不过王承简究竟是死是活,谁又亲眼见过?” 罗庆一愣,与野间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没有做声。 穀雨皱起眉头:“你不是安排人盯著吗?” 赵一航道:“王承简尸首被抬出时,身上蒙了白单,我哪知道那里面是不是他本人,或者有人故意存心欺骗也说不定呢?” 穀雨呼吸渐重,两手紧攥,敌视著赵一航。 赵一航笑了笑:“你做买卖,就不许我来验货吗?” 穀雨冷冷地道:“你想怎么验?” 赵一航垂下眼瞼:“时间还长,坐下说话。” 夏姜扶著穀雨在下垂首落座,赵一航命人找来纸笔,摆在穀雨面前。 “这是?”穀雨疑惑道。 赵一航收起笑意,面无表情地道:“你曾出入王承简官邸,对宅子里的布局构造一清二楚,我要你画出来。” “你...”穀雨心念电转,脱口而出道:“你想进王家?” 赵一航点点头:“王承简尸首已被运回王府,不日发丧,我要派人入府探查,待確认过他確实死了,才能將你二人放走。你我钱货两讫,从此再不相欠,如何?” 穀雨狐疑地打量著他,似乎在猜测他究竟有什么阴谋。 赵一航好笑地道:“我与王承简併无私仇,实乃公怨。既然他已死了,我也没必要害他家人。” 穀雨犹豫半晌,终是將笔抄起来:“王府中其他人皆是良善之辈,与你並无瓜葛,望你说话算话,高抬贵手。”將脑海中的王府布局一一画了出来,又在图纸上画了个圈:“这里是內宅,王大人的遗体大概会安置在这个范围內。” “放心吧,王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动。”赵一航信誓旦旦地保证。 夏姜抢在赵一航之前,將图纸两手揭起,將墨跡吹乾,收在怀中。 赵一航不解地看著他。 夏姜看著桌上的匣子,忽然开口道:“这可是黄记绸缎庄的辑里丝?” 第一千八十九章 辑里丝 赵一航扬了扬眉,笑道:“姑娘也是个中行家?” 夏姜淡淡地道:“女儿家哪有不喜欢打扮的,倒是你赵先生,喜欢的倒与寻常男子不同。” 赵一航道:“大明地大物博,钟灵毓秀,千古诗句、山川河岳、诱人美食、前朝物件,只要是好东西,我都喜欢。” 夏姜站起身道:“我能看看吗?” 赵一航露出欣喜的表情:“知音难求,当然可以。”將匣子打开热情地放在夏姜面前:“辑里湖丝繅丝工艺独特十足,土丝具有细、圆、匀、坚、白、净、柔、韧诸多优点...” 夏姜背著手凑近了细看:“富於拉力、丝身柔润、色泽洁白,的確是上品,不过我曾听说湖丝素有『唯七里尤佳,较常价每两必多一份』的说法,七里村人所繅的七里丝想来质量更加上乘。” 赵一航两手一拍:“这正是七里丝!” 夏姜点点头:“不过从繅丝到一件完整的衣裳还要经过纺线、染色、製造、裁剪、整烫重重环节,看起来你要下不少功夫。” 赵一航笑了笑:“夏姑娘有所不知,我在京城经营多年,生意场上认识不少朋友,找个染坊、成衣店还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七里丝品质优良,出產却少,真正难得的是这蚕丝。” 穀雨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夏姜哪里来的閒心。 野间咧了咧嘴,实在看不得赵一航一脸沉醉地与夏姜討论些女儿家的话题。 夏姜伸出手,指肚在绵软的蚕丝上划过:“看来这黄记绸缎庄当真有门路,我和穀雨商量好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们便要成婚。我可以借你的名义在这绸缎庄里选上一两匹好布吗?” “什么?”愣住的不止是赵一航,穀雨也听得目瞪口呆。 赵一航眯起眼睛:“夏姑娘想做什么?” 夏姜淡淡地道:“你將我关押至今,直到现在还不得自由。王承简已然死了,你偏要再去探个究竟,我哪知道你何时给个答覆。不如趁此閒暇给自己挑块好布,做一套好嫁衣。” 穀雨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夏姜为人一向沉稳,这么做必有深意,只是盯著赵一航的反应。 赵一航笑了笑:“不急在这一时,等你们重获自由,我將那黄记绸缎庄的掌柜介绍与你认识又何妨?不光如此,你为关白大业付出良多,赵某铭感五內,两位成婚之时,我还要备一份大礼呢。” 夏姜冷笑道:“说的好听,看来赵先生根本没打算放我们出去。穀雨,我们走。” 穀雨霍地站起身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慢著!”说话的是赵一航,他无奈地看著夏姜:“夏姑娘还真是固执的人,看来不让你走这一遭,咱们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夏姜绷著脸:“想要我信任你,就要拿出诚意。” 赵一航看向小次郎:“你带著人,陪夏姑娘走一遭。” 小次郎应了声是,挠著头问:“这劳什子的绸缎庄在哪里?” 赵一航说了位置,夏姜倒比他先记下,赵一航想了想,取过纸笔刷刷点点绘了张草图,將位置標记清楚,交给小次郎。又取过一张纸来写了行字,从腰间取出印章盖上名字,交给夏姜:“將这张纸交给掌柜,他便知道你是我赵某的朋友,绝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夏姜收在怀中,手掌拿出来时已將穀雨先前绘製的王府布局图夹在指间,递给了赵一航。 赵一航接过,看向穀雨:“我看小谷捕头也不是此道中人,不如陪我喝茶閒话,如何?” 问的却是夏姜,夏姜没有犹豫:“我自己便成。”向厅外走去。 赵一航向小次郎道:“保护好夏姑娘。” “是。”小次郎和另一名杀手追著夏姜的背影一溜烟去了。 穀雨若有所思地看著厅外的院子,深秋的阳光即便再刺眼也始终带著一份凛冽,院子里泛黄的树木即便沐浴阳光,也不会令穀雨感到丝毫暖意,半晌后才意识到赵一航在聚精会神地观察著他,他皱了皱眉头:“赵先生不该派人去王府吗?” 赵一航摇了摇头:“此刻王府已被锦衣卫包围,白天去无异於送死,只能在夜晚潜入府中一探究竟。” 穀雨嘆了口气,表情变得痛苦不堪。 赵一航忽地笑了:“原本以为小谷捕头能享尽齐人之福,但经此一事你和王小姐再无可能了。” 穀雨嘴角神经质般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渐渐被仇恨填满。 皇宫,周青柏快步走入御书房:“参见陛下。” 万历將手中的书合上,看向一旁的陈矩,陈矩读懂了万历目光中的意思,抿嘴笑了笑。 万历的视线落在周青柏的头顶,不知为何暗中鬆了一口气,轻声道:“起来吧。” 周青柏早在路上便已组织好措辞:“微臣回去后严格审讯董心五一干人等,但对方始终没有透露穀雨的下落,不过微臣倒是因此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哦?”万历的目光中意味深长。 周青柏看到万历的表情便明白了,这位聪明的皇帝果然已將线索拼凑了出来,心道万幸:“为何田豆豆的人要对穀雨穷追不捨?” 万历仿佛很感兴趣:“你倒是说说看?” 周青柏提高了声音:“微臣怀疑穀雨根本就没把东西交给田豆豆,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人,想必穀雨也是在皇宫中才察觉到幕后主使便是田豆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手里的东西若是交给错误的人,只会酿出塌天大祸,所以便从田豆豆的掌握中溜走。” “所以呢?”万历不置可否地道,他拥有的智慧可以將任何人轻易玩弄於骨掌,这无疑让周青柏的压力剧增,他舔了舔嘴唇:“既然田豆豆的目標是穀雨,那我们只要抓到穀雨,田豆豆自然也会出现,咱们只需张开口袋,便能教这廝自投罗网。” 万历身子前倾:“听起来倒是可行,只是京城这么大,穀雨不过沧海一粟,怎么找到他呢?” 周青柏垂下眼瞼:“董心五。” 第一千九十章 风风光光 万历皱了皱眉:“他?” 周青柏吐了一口长气:“穀雨虽然初衷是好的,但擅入大內,仍旧是死罪一条,董心五教授不严,理当同罪。定於三日后菜市口处斩,將这消息散布於各街各坊,穀雨是个重情义的人,不会置之不理,到时他自然会现身。” 万历点点头:“而田豆豆一定也会到场。” 周青柏脸色僵硬:“如此便可一举將两人缉拿归案。” 万历定定地看著周青柏,忽地站起身来抚掌大笑:“不愧是朕的青柏,我便说你是有办法的,果然没教朕失望。” 周青柏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当他想到这个主意时,便註定了一切已回不了头。 万历想了想:“三日太久,夜长梦多,还不一定横生多少枝节,依我看一天的时间足够消息遍布全城了。” “一天?”周青柏失声道,万历太著急了,他斟酌著措辞:“若是穀雨误了消息或者无法脱身,那董心五一条人命,可就...可就...” 万历嘆了口气:“董心五是京城的定海神针,朕又如何不知道,但是他教导无方,惹出大祸,朕也只能挥泪斩马謖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周青柏听得阵阵寒意,正想要说什么,殿外脚步声响,一名小太监匆匆走进来,匍匐在地,声音因为急迫而变了调子:“陛下,吏部尚书王承简遇刺身亡了!” 万历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了很久才消化掉这个消息:“你...你说什么?” 小太监声音颤抖:“锦衣卫传来消息,顺天府捕快穀雨於护国寺外刺杀王承简,王大人伤势过重,不幸离世!” 万历缓缓转向周青柏,周青柏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属下不知。” 万历双目圆睁,身子剧烈筛动:“穀雨,穀雨...他疯了吗?” 周青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在他的印象中穀雨靦腆內向,但內心如同一团火,始终坚持本心,对一切不公与不平毫不手软,除非发了癲,否则怎么会將朝廷重臣刺死? 万历跌坐回椅中,两手捂脸:“这不是真的,这,这怎么可能...”王承简是他极为看中的肱股之臣,不仅因为其做事精细,更因为王承简精於人情世故,从不曾与万历有过衝突。万历朝官员互相攻訐,与皇帝作对的也不在少数,王承简知情识趣,让万历內心得以宽慰,对他依赖日深。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王承简的离世对他的衝击太大,以致让一向不动声色的万历也少见得失態了。 周青柏跪在地上,脑子里满是疑问,脑筋转得飞快,试图破解其中的蹊蹺。 万历放下手,双目隱见泪痕,脸色铁青地道:“穀雨背后究竟还有什么势力,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查,给我狠狠地查!” “是!”周青柏连忙应道。 陈矩从震惊中回过神:“那王大人那边...” 万历半晌无语,御书房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安静地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他重重嘆息一声:“咱们这位尚书大人兢兢业业,为朕分忧,从没出过岔子,前些日子京城闹贼,朕已经调拨锦衣卫护其周全,到头来却仍然不能保他无虞,是朕疏失大意了。” “陛下!”陈矩惊道。 万历摆了摆手:“陈矩,我累了。王家的丧事要办,要大大地办,让他风风光光地走。” 陈矩知道这句话的分量,躬身道:“奴才记下了。” 万历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陈矩连忙赶上去,搀住他的胳膊,一瞬间万历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脚步踉蹌地出了门,周青柏呆呆地跪立半晌,这才自己爬起身来,走到御书房外,喃喃道:“他娘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穀雨啊穀雨,纵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御膳房,大脑袋蹲在水池旁,笨拙地淘洗著菜叶,崔四儿蹲在他旁边,时不时地纠正两句:“黄叶挑出来,根须掐掉,哎哟,我的爷,您怎么整颗扔了?” “娘的!”大脑袋干得咬牙切齿,偷眼观瞧不见洪福的踪影。他眼珠转了抓,將崔四儿一把薅起来:“累得我腰酸腿疼,陪我出去逛逛。” 崔四儿嚇了一跳,一边挣扎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可使不得,眼下已是晌午了,要是耽误贵人用饭,那麻烦可就大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大脑袋满不在乎地道。 崔四儿心道:就是有你在,我才害怕。 果断拒绝道:“鬼爷,你在阴间不明白我们阳间的规矩,这宫中除了陛下还有各位娘娘、皇子,什么时辰用膳、菜品如何定、先送哪一家再送哪一家都是有成例的,决不可马虎。就拿陛下来说,他老人家向来在午时到未时用膳,咱们就得提前备下,只待陛下吩咐一声传膳,御前太监就会將命令传到殿外的太监,一道门一道门地传,直到传到御膳房。” “接到指令后,御膳房的各位需在一刻钟备妥,將膳食送到陛下所在的地方,再由御前侍卫传膳,备膳的太监会提前摆好桌椅,等皇帝落座后,由四名侍膳太监负责布菜。” “皇帝的规矩这般大?”大脑袋听得惊嘆不已。 “这侍膳的太监中有一名就是来自御膳房,你別看用膳繁琐,却是无数太监梦寐以求的。”说到此处,崔四儿眼中流露出钦羡之意:“鬼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就和我老实待著吧,这样,我来帮你干。” 说著將大脑袋面前的水盆搬到自己面前,大脑袋揪住他的手腕將他扯起:“你们的皇帝再大,也管不了我阴间的鬼,跟我四处转转。”崔四儿还要挣扎,大脑袋警告道:“你闹出动静来,被人发觉了,可怪不得我。” 崔四儿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几名小太监向自己的方向看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他心中一惊,打了个哈哈:“茅厕离此不远,我带白大哥去。”慌里慌张地向外走去,大脑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崔四儿脚步匆匆,直走到四下无人这才停下,气急败坏地问道:“您想去哪里?” 大脑袋道:“你们出宫通常走哪个门?” 崔四儿惊道:“您要出宫?” 大脑袋翻了个白眼:“难道我真箇要做太监?” 崔四儿苦著脸:“您走便走了,何必要拉上我呢?” 大脑袋在他额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废话,我认得路吗?前面带路,不许耍样,我走之后你也能安心不是?” 崔四儿訕笑道:“我巴不得与您做个长久的伴儿呢,他们也不理我,起码我能与您说说话。”话是这样说,但脚步已往前迈了。 大脑袋冷冷一笑,跟在他身后去了。 第一千九十一章 共犯 大脑袋和崔四儿贴著墙边走得小心翼翼,沿途太监和大內侍卫行色匆匆,大脑袋低垂著头,屁股夹紧,低声问道:“娘的,这皇宫怎得这么大,走了半天功夫还没到,你小子不是故意誆我的吧?” 崔四儿走在他前面,畏惧地看著对面走来的一队禁军,双方擦肩而过,禁军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溜过,崔四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待一行人远去,崔四儿才敢说话:“我的鬼爷,我哪敢骗您呢,前面不远就是东华门了。” 两人走出不远,果然见前方视野开阔,宫墙高耸,厚重的城门前禁军正在对出入的太监进行盘查。 大脑袋收回脚步,视线定格在何必正的脸上。 他昨晚与这廝照过面,向何必正努了努嘴:“那人是谁?” 崔四儿仔细瞧了瞧:“大內禁军统领何必正,鬼爷,您认得他?” 大脑袋点了点头:“我昨晚不是说过吗,皇宫之中妖孽横行,这人便是最坏的那个。” 崔四儿惊恐地看著何必正,舔了舔嘴唇:“那怎么办?” 大脑袋拳头紧攥,內心充满了不甘,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只是道:“昨晚恶斗被他所伤,现下硬碰不得,咱们撤!” “是了是了。”崔四儿迫不及待地点头,走得比大脑袋还快,两人无功而返,灰溜溜地回到御膳房。 崔四儿道:“您去哪儿?” 大脑袋没好气地道:“上茅房,拉个屎你也要管?”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崔四儿知道这位鬼爷脾气大,性子差,只能目送大脑袋扬长而去,忽又想到自己中途开小差,可莫要被人抓了现行,一溜烟跑了回去。隔著老远便见洪福两手叉腰,站在院子里。 崔四儿暗道一声:苦也。 硬著头皮上前:“洪大人,那个...” 洪福不容分说,上前一脚將崔四儿踢翻在地:“妈的,你竟学会偷懒了,今儿个不打你一顿,还不知道你日后要如何猖狂!”骑到崔四儿身上,两只肥大的手掌雨点般落了下来。 崔四儿著急分辨:“是鬼...白公公安排的...哎呦!”他双手护住头面企图阻挡洪福的攻击,但洪福势大力沉,哪是他能抵挡住的? 结结实实挨了几拳,崔四儿疼痛难当,眼冒金星,再难说出话来。 周围的小太监看得傻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伸长脖子看热闹,却没有哪个敢出来阻拦的。 这洪福仗著堂哥的关係,在御膳房中作威作福,对小太监非打即骂,如今见洪福正在气头上,只嚇得瑟瑟发抖,鵪鶉一般缩了起来。 大脑袋边系裤腰带边走过来:“什么事,这般热闹?”只见一个肥硕的背影骑在另一个人身上,却没看到两人的长相。 崔四儿已被打得晕头昏脑,大脑袋的声音传入耳中,不吝於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奋力喊道:“鬼爷,快救我!” 大脑袋已走得近了,这才看清那被骑在身下的正是崔四儿,脸上见了血也不敢还手,他的邪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三两步窜到洪福身后,飞起一脚向他后心狠狠踹了过去。 洪福没料到这御膳房中竟有人敢对他动手,惨嚎一声身子跌飞出去。 大脑袋是习武之人,这一脚出去重逾千钧,洪福还没明白过来,身子已被摔出丈余,重重地落在地上,这一下只把他摔得七荤八素。 他挣扎著要站起来,却见眼前人影眼前一晃,大脑袋已赶到他眼前,醋钵大的拳头举起,挟著风声重重地打在洪福的下巴上。 洪福痛呼出声,鲜血顺著嘴角流下,眼看大脑袋再次举起拳头,他连忙缩起肥胖的身子,两手连摆,求饶道:“別打了,別打了,我知道错了。” 大脑袋收起拳头,向他吐了口浓痰,走到崔四儿面前將他拉起身,崔四儿被打得皮开肉绽,齜牙向大脑袋笑了笑,向四周的小太监炫耀道:“这是御马监的白公公,以后谁要是欺负我,他就扒了你的皮!” 大脑袋皱了皱眉,但是不知为何看到崔四儿脸上的血跡,他没有出言反驳,在崔四儿肩头推了一把:“去把脸洗乾净。” 小太监爭先恐后將洪福扶起身:“洪大人,你没事儿吧?” 洪福摸了把嘴角,只摸到一手血,他將血沫子吐到地上,望著两人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仇恨。 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洪公公唤您过去。” “我哥回来了?”洪福大喜过望,跟著小太监一溜烟赶到仓库。 洪春正在指挥著小太监们进进出出,洪福见到亲人,眼泪好悬没掉下来,巴巴赶到堂哥面前:“大人,白福银打我...” 岂料洪春更是火冒三丈:“你还敢跟我提他!” 洪福被他的反应嚇了一跳,眼泪唰地收住了:“怎...怎么?” 洪春將他拉到僻静处,左右看看才道:“我打听过了,御马监根本就没有什么胡公公,那叫白福银的倒是有这么个人,只是昨晚上已被盗贼杀了!” 洪福嚇得傻了:“这...这怎么可能,难道见了鬼不成?”青天白日的,嚇出了一身白毛汗。 “你才是鬼呢,討债鬼!”洪春气急败坏地道:“御膳房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他的身份了?” 洪福抽动著嘴角:“是。”向御膳房的小太监们引介这位白公公的正是洪福本人,他惊慌地道:“难道这人便是入宫的大盗?咱们得马上通知禁军!” 洪春气得浑身哆嗦:“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人是你领进来的,你若是这个时候暴露他的身份,那你是什么?共犯!” 洪福两腿一软,扑通跌坐在地,他仰著头看向洪春:“怎...怎么办?” 洪春紧张地思索著:“你去盯著他,注意不要被他发现。他现在肯定想混出宫去,你便由著他,將这瘟神送走,你我才安全,懂了吗?” 洪福点头如鸡奔碎米,洪春一瞪眼:“还不快去!” 第一千九十二章 自尽 东壁堂,石云领著人收拾著一地狼藉,小成走了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这是遭了贼吗?”他昨天回了朝天寨,今日一大早风尘僕僕赶回,累得脑门见汗。 石云苦笑道:“正是遭了贼,幸好你不在,否则一起遭殃。”將昨晚发生的事情与小成讲了,小成听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道:“没报官吗?” 石云一脸紧张,將小成拉到后院:“我今早去报官,得知锦衣卫昨晚抄了府衙,將董师傅和他手下一干人等带走了。” 小成惊呆了:“他们犯了什么事?” 石云摇了摇头:“锦衣卫的事儿谁敢打听。” “他们都是好人,相信只是一场误会。”小成从震惊中回过神:“关老头好些了吗?我这次回山上又带了几味药,兴许会有帮助。” 石云表情黯淡:“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你这些天也在外头跑,既然回来了就看看他吧。” 小成点点头,两人推开病房的门,却不约而同地傻了眼。 病床之上空空如也,关老头已不知去向。 小成急道:“人呢?” 石云拍了拍额头:“想来是早上大家忙得团团转,这老小子趁人不备跑出去了。” “会去哪儿呢?”小成抓耳挠腮,与石云眼神一碰,两人忽地齐齐变了脸色。 国子监祭酒韩双平府邸,关老头在巷口徘徊良久,始终无法鼓足勇气敲门。 他想向韩双平解释自己什么也没做。 他想向那位莫名失去清白的三夫人道歉。 儘管他什么也没做,但是还是止不住的愧疚,因为这场伤害是他带来的,在他清醒之后这件事成为他唯一心心念念的事。他给自己打著气,一步步迈上石阶,叩打门环。 片刻后门子开了门,见到关老头先是一愣,紧接著愤怒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关老头努力挤出笑脸:“韩大人可在府上吗,劳烦小哥代为通传,就说我关某负荆请罪来了。” 门子更加愤怒:“你来请罪?哈哈!” 关老头不解地看著他:“怎地?韩大人不在吗?” 门子提高了声量:“韩大人在府上,不过他却顾不得你。” “为,为何?”关老头呆呆地问道。 门子一脸悲愤:“三夫人今早上上吊自杀了,韩大人忙著处理后事,哪有功夫听你胡扯!” 关老头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如被施了定身法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的脸色慢慢涨红,忽地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让我进去看看,我不信!”说著话竟要强行挤入府门。 “老东西,你別乱来!”门子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眼见关老头不讲道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向外推搡:“还有脸来,滚蛋吧!” 关老头脚步虚浮,噔噔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子趔趄便要向石阶下滚去。 “小心!”小成眼疾手快,自他身后扶住:“快起来!” 关老头奋力推开他:“怎么可能,她怎么就死了呢?”悲愤交加,仰天大哭。 石云和小成一上手,他便撒泼打滚,弄得两人劝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纠缠间,忽听门內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却是韩双平到了,门子赶紧让开道路,解释道:“老爷,我正要將这廝赶走,省得您看了厌气。” 关老头一骨碌爬起身,抽泣道:“韩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双平看了看巷子口聚集的人群,嘆了口气:“进来说吧。” 三夫人的房间,一张椅子歪在地上,房樑上高悬著一条白色的被单。 昔日里貌美如的三夫人静静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首,脖颈间一道触目惊心的泪痕。 韩双平两眼含泪:“她这几日过得不好,整日窝在房中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我还没缓过气,明知道她受尽冷落和指点,仍对她不闻不问。今日丫鬟送早饭,却发现她已经悬樑自尽了。这女子心事重,我却还晾著她,我八成是疯了。” 关老头呆呆地注视著三夫人,喃喃道:“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这般傻呢?” 韩双平声音似乎飘在半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关老头鼻子发酸:“她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让她付出代价?老夫要为她討回公道。” 韩双平摇了摇头:“你已然自身难保了。我今日让你进府並不代表原谅了你,只是人死灯灭,此事无论孰是孰非,都该告一段落了。”做了个手势,让下人送客。 “且慢!”出声的却是小成,韩关两人说话时,他悄悄走到床尾,打量著三夫人,越看越是蹊蹺。 韩双平目光转冷:“你是哪个?” 小成硬著头皮道:“我叫小成,是东壁堂的伙计。我看三夫人颈间肋痕有些古怪,似乎不像自尽所致。” 一石激起千层浪,韩双平冷冰冰地道:“你凭什么这般认为?” “我,我...”小成被他凶狠的眼神逼得发慌:“我不是仵作,仅是感觉。” “感觉?”韩双平怒道:“东壁堂便是凭感觉治病的吗?” 小成连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双平咄咄逼人:“我知道你是何意,你想指控我韩府里有人杀害了三夫人是不是?” 小成傻了眼,他仅仅从从医之道提出了疑问,却没想到这个论断提出后自然而然便会指向韩府的人,韩双平生气是理所应当的,石云连忙打圆场:“对不住,韩大人,这小子学了几天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我代他向您道歉。” “送客!”韩双平一句话也不想与两人多讲。 石云向小成使了个眼色,两人搀住关老头走了出去,身后传来韩双平的声音:“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教授无论学识如何,德行为先。以后京城的书院、学社,你就不要去了。” 关老头闭了闭眼睛:“德海愧疚难当,哪还有脸去。” 他在这一刻被剥夺了所有的荣誉和骄傲,整个人像失了魂,任凭小成和石云架著出了府门。 小成气呼呼地向石云道:“你难道看不出那肋痕有蹊蹺吗?” 第一千九十三章 绸缎 石云摇了摇头:“难说,你又不是仵作,如何轻易下结论?” 他说的在理,小成也无从辩驳,皱起眉头道:“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石云嘻嘻一笑:“那你得赶快,这个天尸体放不久的,等这位三夫人入了土,你可再没机会了。” 小成看著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你当真不管?” “我能管得了吗,东壁堂里多少等待救治的病人,我今日陪你出来,已是仁至义尽了。”相比於小成的焦灼,石云则显得云淡风轻:“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不如將心思放在如何让这老头儿恢復健康,你看,走道都打晃,过个几年怕是连床都下不了。” 小成忧心忡忡地道:“可是不解了他的心病,身体再如何康健又如何?” 石云知道这小子钻了牛角尖,苦笑著摇了摇头。 黄记绸缎庄门面开阔,来往客人络绎不绝,夏姜信步走了进来。 掌柜是个四十多的男子,长得又高又壮,白白净净,笑起来两眼眯成一道缝,拱起两手迎上来:“姑娘,有日子没来了?” 夏姜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回礼道:“最近家里事儿多,脱不开身。” “隨便看看,看上的儘管招呼我,保证给姑娘一个心动的价格。”掌柜见她身后跟著两人,手持利刃,显然不是容易打交道的主儿。 不过掌柜却是不怕的,走到两人面前:“两位,店里儘是些软料子,可不能磕著碰著,您要么放下兵刃入店,要么店外等候,请吧。” 小次郎仰头看著他,目光中充满挑衅。 同伴在他耳边道:“別惹事。”拉著他退到门外。 掌柜拱了拱手,见一名女子迈步进了店,三两步迎上前:“姑娘,有日子没来了,这几日店里新进了不少好货,保证您能挑到满意的。” 夏姜抿了抿嘴,这位掌柜虽然人高马大,但精明市侩,果然人不可貌相。她平日里虽不善装扮,但女儿家面对精致的绸缎、靚丽的布料哪有不见猎心喜的。 店里成排的货架陈列得琳琅满目,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客人也越少,夏姜似乎很感兴趣,一排一排逛过去,忽见尽头有一扇木门,她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走到门前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夏姜紧张得心臟砰砰直跳,闪身走了进去,回身將门关上。 她努力张大眼睛,在昏暗的室內搜寻著,这里似乎是一间仓库,货架上的绸缎摆放得整整齐齐,一股潮湿的味道迎面而来。她放轻脚步,沿著货架走出不远,忽听一阵隱约的说话声传来。 她缩起身子,见身旁的货架上放著把剪刀,想也不想便將它抄在手中,矮著身子向前摸去。 再往前走光线变得明亮,视野变得开阔,一道木门大敞著,门外却是已经到了后院。 她悄悄抵近门后,探出脑袋向外观瞧,只见院中停著一辆马车,两名健壮的男子正在將地上的箱子搬到马车上,另一名男子则在车厢中忙碌著,时不时拉开轿帘,將箱子接进去。 “你是谁?”身后忽地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 夏姜一个激灵,全身毛孔收紧,好似嚇得要背过气去,她霍地转过头,却见背后站著的是名俏丽的女子,年纪在三十左右,她戒备地看著夏姜。 夏姜缓了缓神:“你认识赵一航吗?” 女子一惊:“你是?” 夏姜的脑海中炸开一道响雷,果然是她! 她不动声色地掏出那张纸条:“赵一航让我来接你。” 那女子正是百合,她將信將疑地接过纸条,脸色立即变了:“他不是已经安排我去天津了吗?为何还要派你来?” 夏姜指了指门外:“这些人中出了细作,要將你交给官府,赵先生派我將你悄悄接走,莫要惊动了他们...”她说不下去了,百合的脸色方才是狐疑,此刻却如千年寒冰,她淡淡地道:“你且稍候,我去收拾东西。” 夏姜不知哪里说错了,正在忐忑间忽见百合拔腿向外跑去,夏姜大惊失色伸手扑向她。 百合闪身躲避,放声大喊:“来人吶!” 夏姜抓到她颈间的丝巾,用力向怀中一带,百合身子失衡向后便倒,夏姜扳住她肩膀向后拖去,只拖得两步,院子外三名男子齐齐涌了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从腰间摸出利刃向夏姜扑来。 夏姜將剪刀向百合大腿上狠狠刺来,在百合的惨呼声中落荒而逃。 “她是谁?!”一名男子將百合扶起,向马车上走去。 百合痛苦地直打哆嗦:“不知道。” 夏姜身影三晃两晃,消失在了货架之中,那男子向两名追击的同伴喝道:“別耽误时间了,快走!” 两人齐齐折返,窜上马车。 车夫猛挥鞭子,马车骨碌碌驶出了院子。 夏姜从货架的空隙中观察著,车子风驰电掣失去了踪影,夏姜懊悔地在脑袋上拍了一记,还没等喘匀气,忽听店门前一声喊:“锦衣卫办案,谁都不许动!” 夏姜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兴奋之情溢於言表,只是笑容刚出现便迅速僵在脸上,那掌柜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距她不过丈余。 两人视线相交,夏姜发一声喊:“我在这儿,夏姜在这儿!”转身便跑。 那掌柜如猛虎捕食,迅捷扑了上来。 夏姜在货架间游走,利用身型优势兜著圈子,那掌柜放开大步,越追越近,夏姜眼见要糟,忽地抓住货架用力拉动。 嘭! 货架倾倒,货物从天而降,那掌柜被压在货架之下。 冲天的尘土飞起,夏姜捂著口鼻乾咳几声,转身向木门跑去,哪知尘烟之中现出两个人影,小次郎窜上前来,一拳击中夏姜小腹,夏姜只觉得胸腹一阵痉挛,疼痛难忍不得已弯下腰去,小次郎將她扛起,与同伴衝出了后院。 “夏姐姐!” 彭宇一个箭步窜进仓库,眼前一片狼藉。 “你听错了吧?”黄自立站在他身旁。 “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她的声音,夏姐姐!夏姐姐!”彭宇急得在仓库里团团转。 “嗯?”他停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张纸条:“这是?” 黄自立在赵一航的印章上点了点,脸色也变了:“赵一航!” 彭宇激动地道:“夏姐姐果然在附近,快追!” “急什么?”黄自立回过头,看向从倾倒的货架中蹣跚站起身的掌柜:“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第一千九十四章 假惺惺 一群锦衣卫向掌柜扑来,那掌柜挥起肉掌迎敌,但是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又能如何招架得住,转眼功夫便被弹压在地,他张嘴向衣领咬去。 黄自立想起昨晚在东壁堂与这伙人的遭遇,边向他跑来边喊道:“小心,他要自尽!” 说时迟那时快,那掌柜一口咬住衣领,牙齿咬碎药丸。 锦衣卫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吐出来!” 来不及了,那掌柜全身抽搐,嘴角泛起白沫,待黄自立赶来,掌柜已停止挣扎,两眼无神地看著黄自立,嘶声道:“你们別想从我嘴里知道赵先生的下落。”这既是挑衅,又是一种嘲弄。 黄自立皱了皱眉:“你是汉人?” “是。” 黄自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可知道赵先生是日军安插在我大明的细作,他在京城阴谋作乱,涂炭生灵,你身为汉人竟助紂为虐,难道不知羞吗?” 那掌柜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大明逼得我险些没命,赵先生好歹给我口饭吃,你说我该不该帮他?” 黄自立被问得怔住了,掌柜冷冷一笑,毒发身亡,他永远也得不到黄自立的答案了。 彭宇气急败坏地道:“现下怎么办?人也死了,夏姐姐也丟了,都怪你!” 老张拦住他:“別捣乱,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出赵先生,將小草带过来。” 小草被一名锦衣卫押著,走到黄自立面前,表情颇为得意。 黄自立忍著怒气:“你还有什么线索没有告诉我?” 小草揶揄道:“你的手段如此厉害,我哪敢隱瞒?” 黄自立好容易找到线索,却依旧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心中又羞又怒,小草的態度成功激怒了他,扬手便是一记耳光,小草的半边身子歪倒,鼻血流了出来,黄自立道:“把人带回詔狱。” 又向老张吩咐道:“绸缎庄里有一个算一个,分开审,看看和赵先生有没有瓜葛?” “是!”老张领著人去了。 彭宇走到小草面前,掏出手巾將她鼻端的鲜血轻轻擦拭乾净,小草鼻翼翕动,眼神中再也难见鲜活的生气:“我进了詔狱,是不是再也出不来了?” 彭宇心里难受极了,嘶声道:“你若是还有什么线索就告诉我,我会帮你求情。” 小草別过了头去:“用不著你假惺惺的。” 那名押解小草的锦衣卫嘻嘻笑道:“你若是捨不得,来詔狱与她做个伴。” “那我可不去,”彭宇缩了缩脖子,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几文钱:“我身上就这么多,帮我照顾好她。” 锦衣卫咧了咧嘴:“你打发叫子呢。”在小草肩头一推:“走吧。” 小草看了彭宇一眼,彭宇才意识到女孩子的眼睛会说话,那眼神中包含了千言万语,令他心如刀割。 他走到后院中,望著刺眼的阳光出了会神,视线慢慢落回到地上的车辙上,他皱了皱眉头,沿著车辙慢慢走出了后院,来到巷子里,车辙变浅但依稀还能看到,他弯下腰仔细分辨著,车辙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直到上了长街才终於失去了痕跡。 彭宇直起腰,看著街上如织行人,重重嘆了口气。 夏姜既然出声示警,却又消失了踪影,想必正是被这辆马车载走了,车上不知还有什么人,目的地又是何处? 他又將那张纸条翻了出来,纸上墨跡斑斑,他摊开手掌,只见手指上沾了不少墨跡,他厌恶地在裤腿上抹了抹。 一个念头穿过脑际,彭宇忽地停下了动作,他再次举起手举到眼前,伸鼻子闻了闻,依旧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墨香,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 “夏姜!”穀雨从椅中一跃而起,怒视著小次郎:“你对她做了什么?!”从小次郎手中抢过夏姜。 小次郎冷冷地道:“那就要问她了。” “夏郎中!”穀雨见她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嚇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探手摸到她的脉搏,却发现脉象平稳,他伸出拇指掐住夏姜的人中:“夏郎中,醒来!” 夏姜嚶嚀一声,睁开眼睛。 穀雨一屁股坐倒在地,长出了一口气:“你可嚇死我了。” 赵先生背著手站在两人身后:“看来夏姑娘不仅是个固执的人,还是个不甘於屈服的人对吗?” 小次郎嘴角露出狞笑:“她想跑,不过我们发现得及时。”他两人在绸缎庄外监视,半天不见夏姜的动静,心下自然生疑,不容分说提刀便闯,两人衝到仓库之时,正赶上货架倾覆,夏姜急於脱身,哪还敢迟疑,当即便將人拿下。 他將事情描述一番,末了又疑惑地道:“你为何与绸缎庄的人起了爭执?唔...那绸缎庄也有些古怪。” 赵先生笑道:“那就要问夏姑娘了。” 夏姜低头无语,不作回应。 穀雨將她扶起:“我们可以去歇息了吗?” 赵先生做了个请势:“稍安勿躁,时候到了我便放你们两人重归自由。” 穀雨淡淡地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野间望著两人离去的背影:“那绸缎庄离此远吗?” “怕什么,我和那掌柜不过泛泛之交,官府再是精明也查不到咱们头上。”赵先生掏出那张王府布局图,递给了野间:“记住,小心行事,一旦发觉有何不妥立即撤退,咱们兵行险著,走的都是独木桥,容不得半点闪失。” 野间接了过去,向罗庆使了个眼色,两人向门外走去。 回到房间穀雨將夏姜放到床上,关切地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夏姜將他拉住:“你別捣乱,安静坐著。” 穀雨挠挠头,狐疑地打量著夏姜。 面前的姑娘灰头土脸,衣衫散乱,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闹不清这夏郎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有个长处,他可以安安静静地陪著她等。他坐在夏姜身旁,两手环抱,不多时竟有了睡意,脑袋一点一点,像个磕头虫。 夏姜瞧得好笑,扬起巴掌在他额头上拍了一记。 穀雨当即便是一激灵:“贼来了吗?” 门外脚步声响起,夏姜笑容收敛,沉声道:“贼来了。” 第一千九十五章 一个人离开 门吱呀一声推开,出现在两人视野中的正是赵先生。 夏姜鬆了口气,赵先生回身將门关上,脸上看不出表情:“看来你在等我?” 夏姜点点头:“你该知道我在等你。” 赵先生嘆了口气,他捡了把椅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穀雨看看夏姜,再看看赵先生,不知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两眼雾煞煞的。 夏姜紧盯著赵先生的反应:“我在发现剑玉的时候便有了疑问,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从故乡捎过来,或者找京城当地的木匠做出来,但你还是用纸做了一把,那时我只认为你生性谨慎,不愿在居所留下任何蛛丝马跡。但事后想来如果你睹物思情时常拿来把玩,却又不对了,那把剑玉纸张崭新,根本就是新折不久。於是我便有了一个猜测。” 赵先生从桌上拿起一枚梨子,咬了一口:“说来听听?” 夏姜蹙起眉头,赵先生的反应太放鬆了,根本没任何紧张的情绪:“那剑玉的摺纸是要送人的,而且对方很可能是个孩子。但我曾跟车马行的掌柜打听过你的情况,你一向独来独往,没有家室。我也曾在你家中搜寻,同样没有发现支持你有家室的证据。直到今天那黄记绸缎庄让我起了疑心。” 赵先生嘆道:“时机確实不够好,却也是无可奈何。” 这句话等於承认了,夏姜两拳紧紧攥在一起:“百合,那名叫百合的女子是你的妻子,对吗?” 赵先生点点头:“是。” 穀雨看向赵先生的眼神中充满震惊,看向夏姜的眼神却充满了敬意,夏姜浑然不觉,她只是越来越感到不对劲,赵先生的反应太平淡了,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而赵先生在刻意引导她得到一个错误的结论? 她继续道:“很可惜,你的孩子不在马车上,看起来出了岔子对吗?” 赵先生嘆了口气:“我昨夜派人突袭医馆,只救出了百合一人,我那闺女名叫小草,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却没逃出来。她如今下落不明,听说是被一名顺天府的捕快带走了。” “小宇?!”夏姜张大了嘴巴。 赵先生转过头:“百合跟我说过了,这个叫彭宇的小捕快有个大名鼎鼎的师傅,便是你了吧。” 穀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茫然地点点头。 “夏郎中,我忽略了你作为一个女子的敏锐,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赵先生將梨核拋在桌子上,两手搓了搓:“你在小次郎面前什么话也没说,不就是等著与我单独谈条件吗,说说看?” 夏姜忽然有些紧张,她儘量表现得平静:“放我们两个离开。” 穀雨也紧张起来,他在观望著对方的反应,赵先生道:“我只能放一个人离开。” “不行,两个人!”夏姜果断地拒绝道:“否则我便將你的秘密说出去。” 赵先生眯起眼睛:“我可以在那之前杀了你们。” 夏姜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正是那条从百合颈间扯脱的:“那你就得跟你的手下解释这条丝巾的来歷,野间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她拋出了自己的砝码。 赵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夏郎中,你永远在给我製造惊喜。” 夏姜的紧张终於表露出来:“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穀雨舔了舔嘴唇:“夏郎中...” “闭嘴!”夏姜精神紧绷,她迫切地需要赵先生的答案,而后者的答案出人意料:“请吧。” 夏姜驀地瞪圆了眼睛,幸福来得太快了,很不真实,她惊喜地转过头,想与穀雨分享这一份快乐,但穀雨欲言又止,神情古里古怪,夏姜愣住了。 赵先生笑道:“天色尚早,不留二位吃饭了。” 夏姜一拉穀雨的胳膊:“我们走。” 穀雨轻轻將她的胳膊按住,艰难地开口:“你忘了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吗?” 夏姜脑袋嗡了一声,她终於知道赵先生气定神閒的底气究竟来自哪里,他早早便看穿了穀雨的底牌,也看到了夏姜想要的东西,而这两者之间存在著巨大的矛盾。 赵先生脸上还掛著和煦的笑容:“如今我要放你走,你也不肯走了是不是?” 穀雨將夏姜拉到身边坐下,露出苦涩的笑容:“现在说说你的条件吧。” 赵先生道:“虽然我很想知道那匣子里是什么让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甘冒大险,但是我更关心小草的安危。把她救出来,我便將匣子还给你。彭宇是你的徒弟,这对於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穀雨嘟囔道:“这小子属犟驴的,未必肯听我的话。” “这就是你的事了,”赵先生站起身:“还要麻烦夏姑娘留下来做个保障,否则你引了人来,那我怕不是要全军覆没了。” 穀雨无奈地点点头,目送赵先生走出门去。 夏姜低垂著头,看不到表情,穀雨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现下的结果已经很好了,赵先生原本就没打算留我们的活口,是你为我们挣得一线生机。” “哇!”夏姜放声痛哭,穀雨瞧得心疼,將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著她的后背。 夏姜是个聪明女子,她和穀雨一样早就猜到了赵先生的心思,他两人掌握了太多的秘密,对於一个在京城潜伏多年的异国组织而言,无异於致命的威胁,所以两人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被灭口的命运。 当她在找到赵先生的破绽之后,一步一步小心经营,终於让自己占得先机,本以为便可以逼迫赵先生就范。但当赵先生拋出杀手鐧后,她便知道以穀雨的秉性定然是不肯离开的。 满怀希望最终还是功亏一簣,这种感觉犹如天上到地狱,心情激盪之下痛哭失声。 穀雨轻声安慰道:“只要那条丝巾在咱们手中,那你我的命就算保住了,只要咱们不放弃希望,日后一定会迎来转机。” 夏姜哇哇大哭:“做你的新娘子太辛苦了。” 穀雨哑然失笑,收束两臂將夏姜紧紧抱著:“现在后悔也晚了,夏郎中,你我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逃不了你。” 夏姜抹抹眼泪,在穀雨肩头轻拍一记:“说的什么玩意儿,小谷捕头,多读书吧。” 第一千九十六章 悬针纹 马车停在巷子口,赵先生亲自將穀雨送上了马车:“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小谷捕头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交代了吧。” 穀雨摇了摇头:“夏郎中是无辜的,你別动她。” 赵先生笑道:“我又不是个刽子手,为何要伤她?” 穀雨想了想:“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赵先生扬了扬眉:“说。” 穀雨问道:“你究竟会不会武艺?” 赵先生好笑地道:“你看呢?” 穀雨打量著他:“我看不出来,你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练拳的拳峰粗糙,指节宽大,练腿的下盘沉稳,脚步坚实,使兵刃的虎口生茧,”他摊开手掌,让赵先生看到他虎口的老茧:“我认真观察过,这些特徵你一个也没有。我很好奇如果你不会武艺,如何能够震慑住手下人,遇到危险如何脱逃?” 赵先生伸出两手看了看,皮肤细腻乾净,与穀雨差异明显:“如果你是我,你会发现比拳脚功夫有力量的东西有很多,至於我会不会武艺嘛,”他收回手:“恐怕只有你亲自试过才会知道。” 穀雨眯起眼睛:“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就是將你绳之以法的那一天。 赵先生听懂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我很期待。” 穀雨撩起轿帘,见车厢中的角落已坐著一人,他放下轿帘,坐在那人对面,车夫扬起马鞭:“驾!” 马车骨碌碌驶出巷子。 穀雨向那人道:“我们去哪儿?” 那人道:“到了地儿你自然便会知道。” “兄弟是顺天府人?”穀雨皱起眉头,他从对方的口音中听出了乡音。 那人面无表情地道:“我叫魏强,白龙会的。” 穀雨心头一凛,魏强目光阴鷙,盯著穀雨:“白龙会拜小谷捕头所赐,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弟兄们没了生计,仇家寻机报復,伤的伤,死的死,眼看已没了活路,是赵先生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穀雨咬牙道:“你可知道这赵先生是什么人?” 魏强冷笑道:“无论大明还是日本,谁给我一口饭,我就给谁卖命,哪管得了那么多。” 穀雨火气上涌,將头扭到一边。 马车七拐八拐从巷子里拐出,彭宇正站在巷子口,车夫將马鞭举起,半空里打了个胡璇,发出清脆的响声:“闪开了。” 彭宇侧身让过马车,向巷子里探头看了看,挠了挠头,向巷子里走去。 大街上热闹起来,马车从人群中挤过,前方不远处正是小时雍坊,坊门前五城兵马司的军卒隔开人群,一名锦衣卫正在张贴告示,百姓们好奇地围拢来。 “哟,这是谁啊?” “岁数不小了,犯的什么事?” 那锦衣卫转过身来叉著腰喝道:“各位老少爷们看准了,这人叫董心五,原本在顺天府衙当差,此人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皇帝亲自下旨拿了他,定於三日之后菜市口斩首!” 人群外,马车缓缓驶了过去。 穀雨愣愣地看著魏强,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锦衣卫明明白白,说的正是董心五。 他胆大包天?胡作非为? 穀雨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他要用董心五的死换回那个匣子。 魏强露出意外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长刀出鞘遥指穀雨:“小谷捕头,这叫做恶有恶报。” 穀雨垂下眼瞼,右手紧攥刀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 愧疚与愤怒如同海浪一波又一波狠狠拍打在礁石之上,打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他两耳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喉间如猛兽般发出嗬嗬之声。 魏强刀锋前递,眉间浮现出一丝隱忧,此刻的穀雨太危险了,虽然他知道这辆马车周围跟著自己的同伴,但穀雨一旦失去理智,对於他们的行动无异於增加了巨大的变数。 穀雨缓缓抬起头,双目赤红,面目狰狞,仿佛下一刻便要扑將过来。 魏强心头一紧,刀尖直戳戳刺向穀雨面门! “你叫什么名字?”人群中,小草扭头看向那锦衣卫。 那锦衣卫年纪和於四相仿,向小草一瞪眼:“別跟我套近乎,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小草好奇道:“我不过问你的姓名,你不说便不说罢,凶什么凶?” 那锦衣卫不屑道:“你以为靠著两分姿色,四两胸脯便能迷惑了我,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小草羞红了脸,啐道:“你年纪不大,嘴里却像吃了大粪,说话怎地如此脏!” 那锦衣卫得意地道:“离走前我师傅跟我说了,你这种女子惯会骗人,让我小心提防。於四和彭宇便是不长心眼,著了你的道,於四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生死难料,我可不想和他一般待遇。” 小草神色一黯,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怒:“你师傅是哪个?” “老张。”那锦衣卫顺口答道。 小草柳眉倒竖:“老张,他自身都难保了,还想拉你一起送死,真真可笑。” 那锦衣卫气道:“你敢骂我师傅?小娘皮,我看你一个弱质女流,没有难为你,你可別得寸进尺!” “谁说我骂他,”小草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畏惧地缩了缩身子,但她在斗嘴上却是从来不肯认输的:“我...我是见他印堂乌云罩顶、巷路气暗、祸患风云,恐有血光之灾。” “嚇!”那锦衣卫一惊:“你还会看相?” 小草一本正经地道:“出入怡香苑中的三教九流,不仅达官显贵,还有能人异士,与他们接触的多了,自然能学到些皮毛。我看那人印堂悬针,乃是凶纹,相士说悬针纹不止会招灾,而且会刑妻克子,到了中年,还会有破败不测之祸。” 那锦衣卫更加惊诧:“我师娘確实死得早,你...你这也能看得出?” 小草矜持地点点头:“皮毛而已。”眼前浮现出彭宇的身影,昨夜他与於四在德成医馆看护,这小子閒不住拉著於四扯东扯西,於四也没瞒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小草醒来已有段时间,只是担心穿帮並没有著急惊动两人,恰將这些閒言碎语听在耳中。 那锦衣卫哪里知道其中缘由,一脸紧张地问道:“你方才说他自身难保,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千九十七章 杨大满 小草见唬住了他,当下也不著急,淡淡地道:“不能说不能说,折损阳寿的事儿我可不干。” 那锦衣卫更加焦虑,眼珠转了转:“你可知道那詔狱是什么地方?从来只见人进去,却从不见人出来。” “为什么?”小草好奇地问道。 那锦衣卫道:“因为进去的人都是躺著出来的,死了!” 小草被他陡然拔高的厉喝嚇得一激灵,那锦衣卫继续施压:“詔狱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因此戒备森严,地处暗室,人多地窄,疾疫易生,癘气所传,鼠虫肆虐。更恐怖的是刑罚残忍,便是刑具都有一十八种。”说到此处,见小草的脸色已嚇得惨白,这才话锋一转:“只要你乖乖告诉我,詔狱那边我自然会关照一下,教你不会丟了命去。” 小草战战兢兢地点点头,两腿一软坐在地上。 那锦衣卫忍著笑將她扶起:“我叫杨大满,最是知恩图报,你若是告诉了我,我便有法子救我师傅。我师傅安全康健,难道不会念著你的好?你在詔狱之中吃得舒坦、住得舒坦,比自己家也没什么两样。” 小草扶著杨大满的胳膊:“大满哥,你说得太嚇人了,我...我心里慌得很。”半边身子压在了杨大满身上。 杨大满感受著女子柔软的腰肢,不由地心中一盪。 小草指著不远处的茶馆,柔柔问道:“奴家是个弱女子,跟隨你们东奔西走,两腿酸得像麵条,我跟大满哥討一碗水,可行吗?” 杨大满闻得到小草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小草黯然道:“奴家一入詔狱生死难料,也不知还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杨大满知道她是被自己嚇得狠了,宽慰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唔...不过是碗水嘛,你大满哥还是能请得起的。” 小草惊喜地看著杨大满,將他的胳膊抱得更紧:“我便说杨大哥知情达意,绝不会为难我这弱女子。” 她虽然年少,但眉眼如画,已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杨大满色授神与,与小草一道在茶馆里坐了,招呼老板上茶。 小草捧起茶杯:“大满哥,你们查不到我爹的下落,是不是再不会放我出来?” 杨大满挠挠头,他不过是个校尉,跟在老张屁股后面做些粗使活儿,老张指东他不敢往西,老张赶狗他不敢撵鸡,脑子不甚灵光,是以有些要紧事老张寧愿自己费些功夫,也是决计不肯交给他办的。 至於接下来案子如何发展,锦衣卫又要採取什么样的措施,杨大满又如何说得准,吭哧半天只道:“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不好混做一处谈。但黄大人既然让我押你入狱,必然是因为不肯放弃你这条线索,想从你嘴里问出些什么,若是答案无法令人满意,唔...” 小草低头喝了口茶:“可是我的確不知道我爹的下落,那该如何是好?” 杨大满再次挠了挠头:“这个嘛...只要你老老实实答话,他必不会为难你。” 小草抬起头:“方才你不是说黄大人问不出我爹的下落,绝不会善罢甘休嘛。” 杨大满两眼圆睁,努力回忆:“我是这么说的嘛?” 小草嘆了口气站起身来,杨大满紧张地道:“你做什么?” 小草道:“我肚子不舒服,去茅厕方便。” 杨大满狐疑地打量著她:“你可別耍样。” 小草苦笑道:“我既不会武艺,身上又没有兵刃,如何逃脱得了?若是你不信任我,便跟我一起去。”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那倒是可以。”杨大满站起身,与小草穿过前厅向后院走去。 推开茅厕的门,小草咬著嘴唇,羞涩地道:“你与我远著些。” 杨大满回头看了看,站到门口,小草坚持道:“你背转了身子去。” 杨大满咧咧嘴,神情有些尷尬,依言转过身子:“这下好了吧。” 小草露出焦灼的表情,匆忙环视四周,见茅厕边靠墙的位置被砖石垒成半圆,栽了十几株鲜,只是枝叶凋零,半数早已泛黄,显然主人也不如何刻意打理,几枚巴掌大的鹅卵石隨意摆在坛之中。 小草眼前一亮,悄悄迈了一步。 “你不去尿尿吗?” 小草嚇得一激灵,杨大满已回过了头,满腹狐疑地打量著她。 小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强笑道:“这就去。”在杨大满的注视下进了茅厕,回身將门关上。她抵著门板侧耳倾听,果然听见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显然杨大满起了疑心。 小草脸色变换,终於横下心来,咬著牙猛地撞向坚实的砖墙。 嘭! 一声闷响,鲜血登时流了下来,小草痛楚难当,惨叫出声。 “怎么了?”杨大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草打开门,一手捂著额头,鲜血从指缝间涔涔而下,唬得杨大满连连后退:“你...你怎么伤的?” 小草嘶嘶吸著冷气:“茅厕中湿滑,我又两腿无力,一个没站稳栽了上去...你再不救我,我就要死啦。” 杨大满如梦方醒,摇晃著脑袋左右巡视。 小草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將衣裳脱了下来递给杨大满:“撕成布条。” 杨大满答应一声,两手较力,使出吃奶的劲儿却撕不开。 小草恨得牙根痒痒,无奈地道:“用刀啊。” 杨大满一拍脑袋:“对啊。”抽出绣春刀,三两下將衣裳砍成布条。 小草从他手中抢过,缠绕在额头:“不行,我头晕。” 杨大满四下搜索,这后院之中仅有坛一处高台,扶著小草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在坛上坐了。 小草痛得眼泪直流:“詔狱也不用去了,我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杨大满好笑地道:“哪儿那么容易死,不过磕破了皮而已。” 小草在腰间一摸,脸色变了:“我那玉佩呢?” 杨大满疑道:“什...什么?” 小草提高了音调:“就在我衣裳里的,你方才没看到吗?” 杨大满见她神情焦灼,不似作偽,嘟囔道:“你给我时也没说,我哪里看得到?” 小草眼泪夺眶而出:“那玉佩是我娘给的,你给我弄丟了,你赔!” 第一千九十八章 小姐 杨大满连忙道:“先別急,说不定掉在了地上,我帮你找找。”说著矮下身子查看:“前后也就走了几步,哪儿那么容易丟?” 耳后疾风忽至,一枚巴掌大的鹅卵石直砸脑后! 杨大满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闷哼一声趴倒在地。 小草两手捧著鹅卵石,止不住地哆嗦,院子里静悄悄的,前院的谈笑声远远传来,小草將鹅卵石拋在地上,伸出颤抖的食指靠近杨大满的鼻下,湿热的呼吸让她鬆了口气,她咬著牙將杨大满的两只胳膊拽住,倒退著拖行至茅厕,將门掩上。 忙完这一切小草累得满头大汗,她两手合十向茅厕里的杨大满拜了拜:“大满哥,那詔狱再如何舒坦,也不如自己的狗窝,实在不是小女子该去的地方,小草是个可怜人,身无分文,只有爹和娘。我要是见不到他们,会伤心死的。我要去找娘亲了,你在这里安生待著,等人家一泡尿把你浇醒,嘻嘻。”说到此处喜笑顏开,裊裊娉娉走到前厅。 店老板瞠目结舌地看著她,小草手指向后:“那位锦衣卫大爷付钱,人家那么大的官儿能短了你这几文钱吗?”话到此处,人已经走上了大街,挤入人群片刻间不见了踪影。 她一路马不停蹄,抬眼已能看得到高耸的城墙,心中砰砰跳个不停,脚步虚浮,两腿酸软难当,尤其是额头阵阵作痛,她停下脚步,叉著腰望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既有逃出生天的喜悦,又很想大哭一场。 这已经是她体力的极限,却还没走出京城。 她歪著脑袋瓜想了想,挪动著沉重的脚步走到宣武门宽敞的广场前,注视著城门里进进出出的人群,儘管內心焦急,但她必须沉下心来等待。 广场边一间医馆,前来就诊的病人来来往往,一架马车停在门前,一名年轻的女子被丫鬟扶出,那丫鬟手脚灵活,引著女子进了医馆:“有没有长眼的,也不知道帮忙吗?” 她是大嗓门,一开腔顿时吸引了周遭人的注意,那小姐娇滴滴的,被这么多人上下打量,登时羞红了脸,悄悄伸手拽著那丫鬟的衣角。 伙计迎上来:“两位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不等小姐开口,那丫鬟在胸前一拍:“你看我像生病的吗?是我家小姐,她一路上腹泻不止,吃的没有拉的多,想来是水土不服...” 话没说完,那小姐一把將她的嘴捂住,脸色红得如同一块大红布。 周遭的人想笑不敢笑,纷纷別过脸去,伙计是个会看眼色的,连忙將小姐连同这位丫鬟领了进去,待两人见到郎中,他便悄悄退了出来,走到门口时恰见小草一脸痛苦地走进医馆。 伙计见她额头包扎的布条上已洇出鲜血,连忙迎上前:“姑娘,你这是怎么伤的,可著实不轻啊。” 小草含糊道:“不小心磕在了墙上,麻烦您了。” 伙计连忙唤出郎中,將她额头上的布条扯下,重新清洗伤口,那郎中是个长著白鬍子的老者,一边忙碌一边隨口问道:“小姑娘,怎么不见你的家人?” 小草疼得全身绷紧,她吸了吸鼻子:“我爹我娘没在家,是我不小心磕在了墙上。”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著隔壁那位小姐,那位姑娘说话慢条斯理,大夫问一句,她便老老实实答一句,那丫鬟站在她身后,待著无趣,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恰好与小草的视线撞个正著。 丫鬟哼了一声:“你看我作甚?” 小草见她膀大腰圆,畏惧地缩了缩身子:“我看您与我们女孩子长得不一样。” 丫鬟浓眉皱起,呼吸粗重:“怎么不一样?” 小草双手比了个碗状,然后用力向两侧一拉:“比我们女孩子宽。” 那小姐噗嗤笑了出来,两名郎中忍俊不禁,气得那丫鬟满脸通红,她长得五大三粗,平日里既是小姐的伙伴,又能护卫她的安全,否则家里人也不放心让两人独自来京。 只是即便这样,那丫鬟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小草看上去天真浪漫,但说出的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句句刺痛她的神经,气得她破口大骂:“放你的屁,你才宽呢!” 小草收回手抱在胸前,畏惧地看著她,那小姐拦道:“行了,別多事。” 那郎中也忍不住数落:“小姑娘,你这张嘴也没个把门的,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儿家,哪能这样说话?” “对不起,”小草低下头,向那丫鬟道:“我说错话了。” 丫鬟眨巴眨巴眼,人家诚心道歉,又不是存心讽刺,再纠缠下去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瓮声瓮气地道:“没事。” 小草低垂著头,沉默不语,那郎中给她包扎好伤口:“行了,咦...你怎地哭了?” 小草抬起头来,脸上掛满泪水,那郎中回过神,不禁好笑道:“你说说你,明明是你的不是,你倒委屈了。” 小草咬著嘴唇,泪水涟涟。 那边厢那小姐也结束了问诊,正要起身离开,见小草哭得梨带雨,心中著实不忍,向丫鬟埋怨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丫鬟一脸无辜,无奈地道:“小姐,我可没欺负她,明明是她自找的...” “还说!”小姐狠狠剜了她一眼,向小草走来:“小妹妹,这廝虽然性子差,但不是坏人,你可別往心里去。” 不劝还好,这一劝小草哭得更凶了,小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地看了看小草,將她的手轻轻握住:“你莫哭,姐姐给你报仇。”引著她出了诊室,寻了个僻静处,坐在长椅上,掏出手帕递给小草。 小草伸手再缩回来:“脏了姐姐的手帕。” “瞧你说的,不过一条帕子而已,有多金贵了。”小姐不容分说塞到她手里。 小草將眼泪擦了擦,囁嚅道:“给你弄脏了,我赔给你好不好?” 小姐好笑道:“不必了,”见眼前这小姑娘柳眉杏眼,娇俏可爱,不由得多了几分欢喜:“你若是喜欢,我便送给你了,不过答应姐姐可不许再哭了。” 小草定定地看著她,忽地伸手將小姐抱住,小姐一惊,丫鬟也变了脸色。 第一千九十九章 路引 小草喃喃道:“姐姐,你对我真好。” 小姐回过神,伸手摆了摆,丫鬟收住脚步,小姐回手抱住小草,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你长得天真可爱,谁忍心对你不好呢。” 小草鬆开手:“姐姐要去哪里,我对京城熟得很,愿意给姐姐带路。” 小姐笑道:“我家在昌平,每年来京城看舅舅,这一路走得熟了,不必麻烦你。”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付了两份诊资,向小草道:“你要去哪里,可要我送你吗?” 这便是要告別的意思了,小草恋恋不捨地起身:“我家就在附近,我...我送送姐姐吧。”与小姐携手出了门,丫鬟去招呼车夫,小草再次抱了抱她:“姐姐,你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车夫赶著车停在医馆门前,丫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伸长脖子看了看:“那小丫头呢?” 小姐笑道:“怎么,想她了?” 丫鬟撇了撇嘴:“爱哭鬼,谁会喜欢她?”將她搀到车上,在轿厢里坐了:“您可別忘了夫人的嘱咐,那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方子,小仙居做的是南北药材生意,品类齐全,货真价实,吃不了亏上不了当,两副药吃下去保准舅舅来年抱个大胖小子。” 小姐嘟囔道:“还用得你说吗,我一直贴身放著,我们先去小仙居,再回舅舅家...”她伸手入怀,动作如同静止了一般,脸色唰地白了。 “停车!”小姐忽地喊道,声音变了调子。 丫鬟见她神情有异,疑道:“怎么了?” 小姐伸出手,手中空空如也:“不见了,方子、路引、银两,通通不见了...” “那小丫头!”丫鬟回过味来,愤怒地道:“被她骗了!” 小姐犹自不信:“她一个小姑娘,有如此心计?” 丫鬟气不打一处来:“她小小年纪,便將咱们耍得团团转,心计可不是一般人可比擬。老王,往回走!” 车夫答应一声,一扬马鞭,马车在大街上调转了头,风风火火杀了回来。 她二人一上车便发现不妥,马车实则驶出不远,车头一调转,小草立即察觉异样,她躲在胡同里本想等马车走远再离开,没成想人家杀了个回马枪。她背后是个断头胡同,若是被人发现,只能落个瓮中捉鱉的下场。她咬了咬牙,忽地自胡同中窜出,向长街的反方向跑去。 丫鬟站在车头,看得分明:“在那儿呢!” 小草回头看来,那丫鬟如山头蹲踞的猛虎,一副要生吃了她的样子,嚇得她寒毛直竖,挤入人群拼命向前跑去。 马车行驶不便,丫鬟是个急性子,回身从车厢中取出一支匕首藏在袖子里,小姐惊道:“不可伤人性命!” 丫鬟虎著脸道:“那得看她表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挤入人群向小草奔去。 小草眼见丫鬟越追越近,心中砰砰直跳,好容易挤到十字街口,左右看了看,见西街人群稀少,扒开挡在身前的人,撒腿便跑。 丫鬟从人群中挤出,向小草追去,她身高体长,大步迈开,虎虎生风,片刻功夫便追到小草身后,两人相距不过丈余。 巷子里缓缓驶出一驾牛车,驾车的是名老汉,手中擎著鞭子,身后的草垛高高堆垒,摇摇欲坠,小草瘦小的身子从牛头前呲溜钻了过去。 牛车横在道路中央,丫鬟急道:“闪开了!” 老汉吃了一惊,慌里慌张挥动鞭子驱动老牛,草垛失衡,从天而降,挟著风声落在丫鬟面前。老牛缓慢移动,丫鬟乾瞪眼,急得直跺脚,等车子好容易顺过来,却哪里还有小草的影子? 丫鬟恨恨地看向老汉。 老汉浑然无觉,莫名其妙地回视著她。 待车夫驱赶马车追上了丫鬟,小姐挑帘走了出来:“人呢?” “跟丟了。”丫鬟气急败坏地道。 小姐上下打量著丫鬟:“你没受伤吧?” 丫鬟喘著粗气,摇了摇头:“那小丫头欺负咱们老实善良,可不能轻饶了她。” 小姐上前拉住丫鬟:“是咱们识人不明,怨不得別人。不过是些散碎银两,丟了便丟了,药方母亲还可以再求,那路引嘛...” 那丫鬟忽地笑了:“她最好扔到水沟里,否则拿著您的路引出城,无异於自投罗网。” 马车停在墙角,魏强撩开窗帘,静静地看著茶馆门口。 两名伙计打扮的男子將浑身是血的杨大满抬出了茶馆,店老板走出店门,驱赶著人群:“別看了,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见无热闹可看,悻悻离去。 魏强放下窗帘,向对面包扎伤口的穀雨看了一眼:“这鹰爪子伤得不轻,看来小草姑娘丝毫没有留情。” 穀雨將绳头打结,后背倚在轿厢:“他伤在脑后,显然是被偷袭所致。小草若是不留情,这一下子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魏强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穀雨两手放在腿上:“你似乎对小草很熟悉。” 魏强淡淡地道:“赵先生產业眾多,交由广阔,接触的人上至朝堂,下至市井,总有些麻烦他不方便出面,那就是我们弟兄的活计了。有些不长眼的好欺负百合母女,自然也是我们料理。” 穀雨恍然道:“所以你和野间一伙並不认识。” 魏强嘴角露出冷笑:“你早该想到了不是吗?野间是赵先生的左手,那我们便是他的右手。左手伸出去打人,右手就得防备著被人打。” 穀雨后脑勺抵著轿厢:“赵先生野心膨胀,他既然出身名门,自然不甘心只做丰臣秀吉的一条狗。所以那几家车行和青楼不过是他摆在明处的障眼法,而自身的根基並没有受到损失。左右两手相互补短,这位赵先生心计之深,世所罕见。” 魏强比了个大拇哥:“不愧是小谷捕头。不过有件事你却是说错了的。” 穀雨一怔,魏强身子前倾,两只巴掌拍在一起,神神秘秘地道:“明的做不了暗,两手也会互搏。” 穀雨从他不怀好意的笑容中感受到一丝异样,魏强得意地道:“那些人跟在赵先生身边,保不齐便会有那机敏之辈发现他的秘密,赵先生另开炉灶,日主肯定不会容他,为免事跡败露,从来都是弟兄们出马。” 穀雨身上泛起寒意,魏强直起身子,笑容诡譎:“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是不是?” 穀雨定定地注视著他,忽地打了个寒颤。 第一千一百章 追踪 魏强道:“这些人是倭贼潜伏在大明的细作,我们动起手来毫无顾忌。” 穀雨哼了一声:“这么说,你们还是心怀故国、铲奸除恶的好汉了?” “你说皇帝是不是该谢谢我们哥几个,”魏强脸上笑嘻嘻的,似乎感觉不到穀雨的嘲讽:“小谷捕头,京城能人辈出,衙门云集,可是只见他们欺负老百姓,或者忙於內斗。赵先生潜心耕耘,產业之巨超乎想像,人家搞的阵仗那么大,你们却没有一个发现的,到头来解决他们的,竟然是我们这群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小谷捕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起我来了?” 穀雨听得脸上火辣辣的,魏强说的没有错,赵先生这厢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京城里內廷外廷多少衙门竟没有一个发现的。 面对著魏强的挑衅,穀雨慌张加惭愧,別过头去:“倭贼也不是单打独斗,同伴被杀,他们不会生疑吗?” 魏强一拍大腿:“终於问到点子上了。” 说到此处,一名男子走到马车前,在窗侧敲了一记:“我找到了王华留下的记號。” 穀雨只能透过窗帘看到对方的剪影,魏强好似早有预见:“跟上去。” 窗外的男子答应一声,也不上马车,徒步挤入人群。 马车追著他的步伐,魏强的上半身隨著马车行进的节奏晃动,穀雨疑道:“你们是怎么发现小草的?” 魏强得意地道:“黄记绸缎庄可不是普通的据点,赵先生的指令全靠绸缎庄中的掌柜居中调度,是以在庄外设有暗桩,锦衣卫抄了绸缎庄,但隱藏在人群之中的暗桩他们却发现不了,鹰爪子想靠小草抓到赵先生,却也將小草暴露在暗桩的视线之中。本来嘛,若是小草被收押入监,我们得费些功夫才能找到她,没想到她竟然主动送上门来,那就不能埋怨我们不劳而获了。” 穀雨痛苦地嘆息一声,黄自立急於求成的老毛病又犯了。 魏强享受地看著穀雨的纠结:“小草甩脱了押解的锦衣卫,却没甩脱我们的人,此刻就在她身后跟著,卫护她的安全,只等我们赶上去接了她逃出京城。” 穀雨皱了皱眉头:“你要出京?”赵先生只说救出小草,並未向他提及出城的事情。 魏强指了指穀雨,纠正道:“是我们。小谷捕头武艺高强,怎么能少得了你?” 穀雨听得心中一沉,这与先前的计划南辕北辙,原本赵先生是想通过他的身份接近锦衣卫找到小草,却没料想到这位小草姑娘狡猾如狐,脱离锦衣卫的控制,反而落在魏强一伙的掌控之中,自己的作用本就被大大削减,如果再將小草送走,自己手中再无依仗,那时赵先生出尔反尔,他和夏姜岂不成了案板上的肉? 她这边厢苦苦思索,那边厢魏强也在上下打量著穀雨:“小谷捕头,我希望送別百合姑娘时,你可以將那条丝巾还给她,那毕竟是赵先生亲手送她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穀雨抬起眼皮,淡淡地道:“你怎么知道那丝巾就在我身上?” 小草钻入胡同,还没喘匀气,一个年轻人斜刺里窜了出来。 小草眼角捎到一条黑影扑来,只嚇得魂飞魄散,张嘴便喊:“啊...” 那人一把將她嘴巴捂住:“別喊,我是赵先生的人。” 小草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那人放下手,小草转过身来,上下打量著他:“我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目光中充满审视。 那人年纪在二十上下,长脸尖下巴,眉间一颗黑痣,腰间挎著朴刀:“赵先生不知道你在这里,若不是锦衣卫將你带到绸缎庄,我们还不知道去哪里查找你的踪跡。” 小草鬆了口气:“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苦著脸:“我们在赵先生手底下做事,讲求的是神不知鬼不觉,你又怎会见过我。小草姑娘,你就別试探我了,若非我让那老农拦路,此刻你已经是那丫鬟刀下的鬼了。” “原来是你。”小草这才知道是他救了自己,白了他一眼:“你才是鬼呢。” 那人訕訕地笑了笑:“鄙人叫王华,你可以叫我华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早早出城为妙。” 小草望著高耸的城墙:“我娘已离京了是不是?” 王华看了看天色,默默算了算才道:“比咱们早了一个时辰,若咱们一路不歇,兴许能追得上他们。” 小草收回目光:“不著急,我昨夜受了伤,今早又是一番折腾,体力难以支撑,咱们去租一辆马车,岂不更快?” 王华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临近城门口有不少车马行,小草身上揣著那位小姐的银子,起钱来毫不心疼,租了一辆豪华马车,王华自告奋勇做车夫,两人的行程本来也不想让外人知道,小草乐得同意,见王华挥动马鞭似模似样,不绝口地赞道:“华子哥,你若是不愿意跟著我爹了,凭这赶车的手艺也能混口饭吃。” 王华咂咂嘴:“你这是表扬吗?” “夸你多才多艺呢,別多想。”小草重获自由,脸色也好看起来。 王华打量著她:“你不是被锦衣卫拿了吗,哪里来的银子?”能在赵先生手中做事的,大多是生性多疑之辈,小草出手大方,登时让他起了疑心。 他审视的目光让小草有些得意:“你猜方才那疯丫头为何会追我?” 王华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偷了人家的钱。” “怎么能叫偷呢,是借,”小草纠正道,伸手入怀掏出几样东西:“不止借了银子,还有这个。”举起路引得意地在王华眼前一晃。 王华接在手中,定睛细瞧:“李幼婷,家住昌平回龙观,父亲名叫李汝林,此番来京是为了探亲,唔...” 小草指了指自己:“那小姐比我大不了几岁,模样又是我千挑万选的,与我一般天生丽质,我就不信城门官还能看出破绽。她的身份我已背得熟了,唔...不过路引上为何要写父亲的名姓,真箇奇怪。” 王华看了半晌,將那路引一把撕了,小草惊道:“你干什么?!” 王华面无表情地道:“这路引你用不得。”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路引 小草捧著被撕碎的路引,又是愤怒又是不解:“为何我用不得?你若是不说清楚,我...我也撕了你!” 王华缩了缩脖子:“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你当城门官是吃乾饭的,那女子体態丰腴,相貌成熟,你呢,柴火棍似的,瘦得只剩把骨头,若是这样还看不出,那城门官就是个瞎子了。” 小草羞怒交加,伸手要打:“你胡说八道,人家怎么就比不上她了?” 王华忙不迭跳下车来:“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马虎,我是为你著想,你...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小草气呼呼地停了手,王华说得也不无道理,她叉著腰:“那现在怎么办?” 王华伸长脖子向车马行里看了看:“你的法子倒是行得通,不过那女子与你形貌出入太大,方才有一个小鸡崽子似的姑娘进了车马行,你且在马车里等著,我去去就来。”一溜烟跑了。 小草嘟囔道:“小鸡崽子?那又与我何干...啊,我呸!” 小草反应过来,一张俏脸气得通红,缩在车厢里喘著粗气,等了片刻功夫王华迴转,將路引拋了进来,扬手挥动马鞭。 小草捡起路引一看,那名女子名叫王春,年纪与她相近,瘦长脸大眼睛,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有些侷促,与方才那位落落大方,贵气逼人的李幼婷形成鲜明的对比。 王华赶著车,回过头来道:“那李幼婷不过是你眼中的自己,而这位王春才是路人眼中的你。城门官要是能看出破绽,我剜了自己的一对眼珠子去。” 小草咬著牙道:“那你趁早剜了去。”怔怔地看著王春的肖像,鼻子一酸,驀地落下泪来。 巷子里,魏强和穀雨下了马车,一名年轻人守候在墙边,向魏强指了指:“华子留下的记號,出城了。” 魏强皱了皱眉头,黄自立奇袭黄记庄,此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庄子里躲的躲,跑的跑,乱作一团。而王华在庄外暗中监视,无意中发现小草的行踪,留下暗记便追了上去。 直到魏强清点人马时这才发现不见了王华,悄悄折回到绸缎庄外这才发现他的去向。 两方一前一后,完全依靠暗记识別,所能获得的信息有限,而王华並没有在城中等待自己,魏强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看起来小草一行並没有想像中的顺利。 穀雨察言观色:“他既然出了城,那便摆脱了锦衣卫的控制。你还担心什么?” 魏强思索片刻:“王华既然没有选择等待,那便说明小草的身边不安全,威胁始终存在,看来我们得儘快赶上去了,否则怕是会横生枝节。” 穀雨看著墙上的记號:“去天津的官道不止一条,你知道他走的哪一边?” 魏强摇了摇头,但脸色並不如何著急,他很快为穀雨揭晓答案:“城外三十里有一家聚福客栈,乃是赵先生的產业,王华既然出了城,那便是要在客栈之中等我们。” 穀雨脸色铁青,魏强笑了笑:“进出京城的,在城外歇脚是常有的事儿,在客栈安插暗探,自然能听到天南海北的消息。赵先生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魏强上了马车:“走吧,小谷捕头,百合姑娘说不定便在聚福客栈,咱们走得快些,说不定能与她们两母女共进晚饭。” 穀雨听出了对方的揶揄,嘆息一声別过了头。 城门下的长队中,王华牵著马车隨著人流挪到了前排,转回头:“小草姑娘,下车吧。” 小草低垂著头下了车,看也不看王华一眼,走向了车尾。 王华撇了撇嘴,拒马后的兵卒向他摆了摆手,王华脸上挤出諂媚的笑容,牵著马小碎步走上前,將路引递了上去。 小草神情浮现出一丝紧张,虽然恼极了这廝,但是两人同坐一条船,自然也不希望他出事。 好在那兵卒並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摆了摆手让王华通过,小草紧隨其后,將路引递了上去,兵卒审视的目光將她从头看到脚,小草哪见过这种场面,一颗心七上八下,乱得没了节奏。 “王春?”兵卒的眼光从路引的上方撇来。 小草僵硬地点点头,紧张地两手冒汗,不自觉地抓著衣襟。 那兵丁將路引往小草怀中一塞,摆了摆手,指向她身后的男子:“下一个。” 王华在不远处等她,见她安然无恙地出来,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小草又羞又怒,气急败坏地白他一眼,迈步上了马车。 王华將马鞭一扬,马车缓缓而动,小草闷声道:“我们往哪里去?” 王华机警地观察著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去聚福客栈。” 小草疑道:“我们不去天津吗?” 谈到正事,王华脸上没了戏謔:“我原本只是绸缎庄外的暗桩,发现你的行踪实属偶然,也不知道弟兄们有没有察觉,你母亲走的哪条路,在哪个码头上船,这些我都一无所知,聚福客栈是赵先生布置的据点,你母亲说不定也会在那里落脚,咱们兴许能追上她。即便追不上,也可以在客栈中喘口气,等待后面的弟兄。” “暗桩?”小草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故作不屑地道:“原来你也是个无足轻重的。” 王华哑然失笑,这姑娘报復心挺重:“若不是我,小草姑娘恐怕就要在詔狱中以泪洗面了。那些有本事的护送你母亲离开京城,剩下我们这些没什么大本事的留守,不过在下做的事虽然不起眼,但也著实救了你的命。” 小草不肯承他的情:“你连我娘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要在人家面前摆出恩人的谱,分明是想让我感恩於你,许你些好处。告诉你,你得罪我了,我会告诉我爹,让他打你的板子。”说到此处,琼鼻皱起,一脸凶巴巴的样子。 王华笑了笑,探头向马车后看去:“不劳小草姑娘费心,赵先生可不像你这么忘恩负义。” “你!”小草柳眉倒竖,王华总能轻易点燃她的怒火。 王华收回目光,脸色严峻起来:“小草姑娘,我们被人盯上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插队 城门前人声鼎沸,长龙依旧。 魏强撩起窗帘向外窥视,脸色多了一些焦急,穀雨观察著他的神色,魏强回过头来:“赶到聚福客栈,恐怕要到傍晚了。” 穀雨默默估算著时间:“若是不打算在客栈中歇脚,最早也要明日上午赶到天津,將百合母女送出海去。” 魏强下意识地点点头,忽然停住,抬起头正撞上穀雨明亮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他笑了笑:“想必小谷捕头早已猜到了。”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赵先生家族在日本势力庞大,將她母女接回本土才可保证高枕无忧,这道理想想便也清楚了,並不难猜。” 魏强舔了舔嘴唇:“可惜,我们去不了。广阔天地,说不定哥几个去了,也会有一番作为。” 他挪开屁股,將软塌掀起,掏出一沓信封,抽出信瓤展开,看了穀雨一眼,摇了摇头,又换了一个信封,如此操作几次,终於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將那信瓤递给穀雨:“你以后就叫牛子钱了。” 穀雨一怔,信手接过,却发现哪里是什么信瓤,分明是一封路引,肖像与自己倒有七八分相似,落款处有顺天府加盖的大红印章。他吃惊地看向魏强,视线挪到他手中厚厚一沓还没有来得及展开的信封。 魏强得意地在手中晃了晃:“这些人並不真实存在,但是每个身份如假包换,用的都是顺天府的官印。” 穀雨喘了口粗气,他如何看不出来那官印是真是假,只是想不到府衙之中竟也有人被收买。 魏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赵先生没有在公廨之內安插眼线,顺天府衙本就有倒卖路引的黑路子,只要价格合適,三班六房无论什么样的文书都可以偽造,赵先生根本无需冒险。” 穀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再看看手中的路引,沉默半晌化作一声沉重的嘆息。 魏强笑嘻嘻地看著穀雨,挑了个合適的身份,將剩下的信封放回到软塌之中:“老牛,出了城就是我说的算了,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若是教我发现你有什么异动,可別怪我不客气。” 穀雨眯起眼睛:“方才我问过你,你们击杀日本细作,他们也有同伴,难道就不曾发现过吗?” 魏强撩起窗帘观察著窗外:“赵先生生性多疑,若是发现手下人不对劲,便寻个由头单独派这人执行任务,这趟任务有去无回,便是兄弟们布置好埋伏,將他亲自送上黄泉路。” 他放下窗帘,忽地笑了笑:“单说那野间,他的兄长便是死在我手上。” 穀雨一惊,难以置信地看著魏强。 就在此时,马车外忽地传来一声喊:“闪开了,锦衣卫办案!” 人群不见其影但闻其声,锦衣卫三字听在耳中,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人群左右一分,哗地让开一条道。 一队锦衣卫骑著快马快速穿梭而过,径直走向城门。 魏强半边身子避在车厢后,窗帘微开一缝,恰好见锦衣卫擦著马车走过。 “黄自立!”穀雨站在魏强身后,將领头那人看在眼中,脸色登时变了。 黄自立领著人浩浩荡荡绕过拒马,兵卒慌忙参见,黄自立理也不理,一磕马腹率领眾人穿过城门扬长而去。 魏强转过头看向穀雨:“你猜他出城是为了谁?” 穀雨一怔:“难道是为了小草姑娘,不该啊,他又是如何知道她的行踪?”这是最先跳出来的想法,黄自立的出现同样出乎他的意料。 魏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穀雨转念一想又道:“或许是百合姑娘漏了行踪?又或许是绸缎庄的人抵受不住锦衣卫的盘问...” “够了!”魏强厉声喝止:“不管是哪种,小草和百合姑娘都有麻烦了。” 即便两人再如何著急,但是都无法像锦衣卫那样横衝直撞,只能按捺下不安,老老实实地排队,眼看前方的人越来越少,队伍后再次乱了起来,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官服,领著一队人马自后赶来。 魏强看得两眼冒火:“这廝又是谁?”索性从马车中走出来,与穀雨两人下了马车,探长脑袋观察。 城门官见男子到来,慌忙站起行礼:“大人,您怎的来了?” 来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巡城御史崔好,他脸色焦灼,说话硬邦邦的:“查,幼婷出城了没?” “谁?”城门官战战兢兢地道:“幼婷小姐吗?” 崔好抢过登记册往前翻查,城门官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也不敢多问,眼角一捎却见那李幼婷站在人群后,登时懵了,指著她道:“这...这不是幼婷小姐吗?” 李幼婷被丫鬟扶著走上前,脸色难堪,施礼道:“好教您知道,小女的路引被一名小廝盗了,舅舅担心那人借我的身份做坏事。” 崔好將登记册扔在桌上:“没有,”他两眼冒火,咬牙道:“难道还没出城?” 那丫鬟向城门官道:“那小廝年纪不大,身型消瘦,这般身高...”平掌在肩头一比,將小草的相貌说了。 城门官摇了摇头,徵询地看向兵卒,兵卒尷尬地道:“今天从我面前经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的...小的哪里记得住?”避开他的目光。 崔好气道:“反了天了,竟还有人偷到本官头上。你们记住了,但凡有人拿著幼婷的路引前来,一定是居心叵测之辈,给我当场拿了!” 城门官与兵卒齐声应是,崔好转头就走:“走,去报官!” 李幼婷吃了一惊,急步跟上:“舅舅,不过丟了些钱財而已,至於那路引,有您的关係,再给孩儿补办一张不就好了?” 崔好语气沉重:“这几日京城不太平,五湖四海的大盗入了京闹得天翻地覆,我就怕有那贼人用你的路引做文章,到时候...哎...” 两人边说边走,顷刻间去得远了。 穀雨若有所思地看著两人的背影,兵卒不耐烦地道:“下一个,瞎了眼吗?”指的却是魏强。 魏强换了副笑脸,顛顛凑上前:“军爷辛苦。” 穀雨紧隨其后,两人平安过关,魏强向官道尽头张望,早已不见了锦衣卫的踪影,他跳上马车,急不可待地吩咐车夫:“儘快赶到聚福客栈,无论那些锦衣卫的目標是不是小草和百合,咱们都需儘早与她们匯合。” 车夫点点头,扬手一鞭抽在马股:“驾!”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弃车 “是锦衣卫吗?”小草忍不住向后看。 “別紧张,试试便知道。”王华扯动韁绳,马头一甩,车軲轆变了方向,走下官道,沿著土路跑了下去。 小草惊道:“咱们不去聚福客栈了吗?” 王华咬著牙道:“那也得有命去。”从靴筒里抽出一支短刀递给小草:“一会儿要是真箇打起来,別手软,往心窝里扎!” 小草彷徨地接过刀,王华的话让她浑身一震,她想將短刀扔出去,但是又捨不得,身子蜷缩在地上,两手捧著短刀,车速加快,小草的身子开始剧烈摇晃,她出了会儿神,忽道:“要是打不过,你会撇下我吗?” 王华一边抽打马股,一边时不时回头观察著,隨口道:“放心,赵先生给的钱就是让我卖命的,他们要想抓到你,除非从我尸体上迈过去。” 小草怔忪片刻:“我不信。” 王华嗤笑道:“我也不信,我若是死了,那么多钱不出去该有多难受。” “前不久我认识了一个人,那人口口声声为了我可以付出生命,不过转头便將我交给了锦衣卫,”小草后背倚著软塌,幽幽地道:“我都有些喜欢他了,可他...可他是个只会胡说八道的王八蛋,你也胡说八道,你们都是王八蛋!” 小草忽然激动了起来,將车板拍得啪啪作响。 王华收回目光:“有人跟上来了。” 小草的动作戛然而止,她撩起窗帘向车后看去,果然见到几名健壮男子跟在马车不远处,两厢目光碰撞在一起,小草忽地放下窗帘,一颗心嚇得砰砰直跳:“怎...怎么办?” 王华道一声:“坐稳了!”右手扬鞭,在半空中划了个胡璇,啪地一声抽在马股上。 那匹马唏律律仰天咆哮,四蹄攒动,猛地窜了出去。 小草身子后仰:“哎哟!” 王华脸色铁青,鞭鞭抽在马股之上,马车风驰电掣跑了下去,车后尘土飞扬,那几名男子拔足狂奔:“別让他们跑了!” 小草在顛簸的车厢中好容易站起身来,紧紧地扳住扶手,嚇得大气不敢出。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道路收窄,路面上崎嶇坎坷,越走越是顛簸,小草腹中翻江倒海,强忍著没有吐出来,再行一阵王华忽地將韁绳勒住,小草迫不及待钻出车厢。 王华跳下马车:“没路了。” 小草的视野中满是枯黄杂草,草丛中几条羊肠小道各自延展向路的尽头,马车却是难以通过的,她哀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王华將车套从马身上卸下来,又从车厢中翻出软塌,箍於马背之上:“凑合著用吧。聚福客栈在正南方向,咱们走的正是西南,与客栈越来越远,一旦出了事情孤立无依,连个帮手也没有。” 他指著其中一条小道:“咱们折而向东,既可以避开那群人的追赶,又可以回到官道上。” 小草急道:“那还等什么?”伸手抓住韁绳,便要跳上马背,只是她身材矮小,折腾半晌,那马不耐烦了,屁股用力一拱,將小草拱倒在地。 王华噗嗤乐了。 小草坐在地上,两眼泛泪:“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著吗?” 王华將她扶起,矮下身子揽住她的大腿用力一托,小草惊叫一声,身子被拋飞出去,落在马背上,那软塌並不如何牢固,小草眼看要栽下来,忙不迭伸手揽住马颈,那姿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王华跃起身子落在她身后,两手抖动丝韁,小草心有余悸地看向来时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王华冷冷地道:“还能是谁,鹰爪子唄。” 皇宫,御膳房。 洪春回到住处,將湿透的衣裳解下,走到水盆前打湿毛巾洗了把脸,洪福急匆匆走了进来。 洪春抹了把脸,不满地道:“不会敲门吗?” 洪福尷尬地笑了笑:“方才我听小太监说您回来了,这不赶著给您匯报那廝的动向吗?” 洪春一边用毛巾擦拭著身体,一边指了指角落:“將沉香点上。” 洪福取过火摺子,將香炉中的沉香引燃,扇去火苗,一缕青烟扶摇直上,香气瀰漫开来,清醇、幽雅,沁人心脾,洪福吸了吸鼻子,这才道:“哥,那白福银上过两次茅厕,去伙房偷了五回嘴,其他时候便靠在角落,也不与人攀谈。” 洪春皱起眉头道:“就这些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洪福哭丧著脸道:“我每次看到他,这心里就像吊了一桶水,总也不踏实,咱们什么时候能送走他?” “那怪得谁来?”洪春不满地剜了他一眼。 洪福甩手给了自己一耳光:“都是弟弟的错,弟弟以后给您当牛做马,好生赔罪。关键是眼前这道关怎么过去,哥,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洪春烦躁地摆摆手:“我又有什么办法了,现在也只能盼著禁军不会查到这里,等风头过去再將人送走,”他换了身乾净衣裳,將那香炉抱在手中端端正正坐在椅中:“好了,我想那廝也不敢造次,你先回去看住了他。过不多久贵人们便要进晚膳了,待我忙完了再来找你商议对策。” 洪福走到门边,不甘心地回过头:“哥,昨夜不是死了很多人吗,再多死一个也不奇怪是不是,要不然咱们哥俩將他哄骗到无人处,悄悄料理了他...” 洪春见他面露狰狞,但肥胖的腮帮子仍旧忍不住地打著哆嗦,轻蔑地一笑,將眼闭上:“那廝在皇宫之中横衝直撞,杀人如砍瓜切菜,你要是有那个能耐,尽可將他宰了。” 一瞬间洪福如泄了气的皮球,訕訕笑了笑,见洪春不愿意再搭理他,臊眉耷眼地出了门,恰见大脑袋从伙房出来,手中端著一盘龙眼,那本来是广东进贡给宫中贵人享用的。 不过大脑袋前些时候对洪福拳打脚踢,又顶著御马监的名头,倒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小太监敢拦他。 洪福舔了舔嘴唇,双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暗记 儘管魏强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但这一路上再也没见到黄自立的身影。他失去了和穀雨攀谈的兴致,时不时撩开窗帘向外窥视。 穀雨两眼微闔,不知在想什么。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夕阳余霞洒满天际,官道旁出现了一座二层建筑,占地约有五亩,房舍百十余间,门前车水马龙,更有摆摊卖货的货郎招徠生意,儼然一方热闹天地。 马车停在门口,穀雨下得车来,三两孩子嬉闹著从身前经过。他抬起头来,望著漆黑匾额:“这便是聚福客栈?” 魏强感慨道:“这规模便是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吧。” 穀雨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没想到赵先生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 小二殷勤上前招呼:“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穀雨下意识地看向魏强,魏强淡淡地道:“住店,不过爷们赶了半晌路,也著实饿了,捡几个拿手菜,给爷们尝尝。”边说边迈上石阶,穀雨紧隨其后走了进去。 偌大的大厅中央架起舞台,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戏班子在台上唱念做打,台下食客围成一圈,边吃边欣赏。 穀雨看得瞠目结舌,魏强道:“聚福客栈前食后宿,格局分明,吃完了饭得从边门转出,后进才是住宿之所。不论你是想睡单人间还是大通铺,或者想要个独门独院,聚福客栈应有尽有。” 他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客栈里不仅提供食宿,若你想消遣消遣,可以在这里看戏,若是想赌两把,或者想搂著大娘们儿睡觉,店里也都能安排,城门外不远倒是也有客栈,但能做到有求必应的没有几个,是以来往客商寧愿捨近求远,在此住下。” 穀雨坐在他的对面,忍不住环顾四周,心中对赵先生竟起了佩服之情,即便他只做个普通商人,以此人的手腕和心计也必是富甲一方的富豪。他喃喃道:“这些人喝得尽兴,玩得爽快,交谈之中究竟能透露出多少秘密?” 魏强冷笑道:“小谷捕头是聪明人,真正赚钱的是消息。” 他抄起桌上的两支筷子,筷头交叠斜搭在碗沿。 小二端著茶壶走过来,笑意盈盈地道:“远来是客,您喝口茶水润润嗓子。”一眼瞥见魏强面前的筷子,眸中精光一闪即逝,向魏强道:“这位爷,小店里新进了一批洞庭湖的碧螺春,您老可否赏个光,隨我品鑑品鑑?” 魏强长身而起,穀雨跟在他身后,三人绕过屏风,走向后进。 此时夕阳余烬高悬天边,院子里的细竹染上一层金黄色,三人在林间兜兜转转,面前出现了一扇木门,小二推开门將两人让了进去,反手將门关上,静静地守在门口。 魏强领著穀雨穿过院子,房门打开,两人迈过门槛,一名中年男子正在案后写著什么,他放下笔抬起头来,视线与魏强撞个正著,魏强抱拳道:“都是赵先生的人,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敢问百合姑娘可曾来过?” “你可以叫我瘦竹,”中年男子面相沉静:“百合姑娘確实来过,一个时辰前已然离开,听那位壮士的意思,离开时匆匆忙忙,人手不足,我从客栈中调给他四人差遣,马不停蹄直扑天津卫,兴许能赶在城门落锁前进城。” 魏强拱手道:“我叫...” 瘦竹一摆手:“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魏强尷尬地放下手:“那我再问你,可曾有锦衣卫来过?” 瘦竹皱起眉头:“不曾,”他想了想补充道:“也许他们隱瞒了身份。”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魏强沉吟道:“小草姑娘可曾来投店?” 瘦竹疑道:“她也出了城?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魏强听得心中一沉:“她原本被鹰爪子抓了去,我们的人无意中发现了她的踪跡,將她救了出来,按照脚程来算,她该比我们早一步到客栈,难道...难道他们遇到了危险?” 瘦竹道:“要我派人出去找吗?” 魏强摇了摇头:“不必了,锦衣卫既然出了城,你更应该小心行事,避免將客栈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况且漫天撒网,咱们也没这么多的精力,你在客栈中小心留意,遇到可疑之人千万莫要漏了行藏。我领著人沿途追上去,说不定能查到她的行踪。” “你是说小草姑娘已经离开了?”瘦竹领会到魏强话中的意思。 魏强道:“有这种可能,我的人如果出了事,小草姑娘未必能找到客栈。情况不明,一切只是猜测,你不知道小草的长相,我说给你听,若是在店里遇到了,千万將人留住,待我回来料理。” 说著將小草的相貌描述给瘦竹,后者抓起笔,在面前的白纸上信手点画,待魏强说完,他將笔放下,將白纸向前一推:“是这样吗?” 魏强探头一看,墨跡虽然潦草,但小草的脸型眉宇惟妙惟肖,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赞道:“好功夫。” 瘦竹走到门口,將小二唤了进来,將小草的肖像交给他,低声交代了几句,转过身向两人道:“坐下歇歇吧。” 魏强脸色焦灼:“不敢歇,我们这便走...” 瘦竹伸手將他拦住:“我已交代伙计私下传阅,但凡有见到小草姑娘的,立即通知我。你们此去天津卫,披星戴月,舟车劳顿,饿著肚子可不行,我已吩咐人炒几个热菜,你们就在我房中凑合一顿。” 魏强拱拱手:“听您的便是。” 穀雨打量著房间,视线落在瘦竹身后的书架上,他很快注意到瘦竹也在观察他,笑了笑:“您喜欢看书?” 瘦竹不动声色地道:“瞎看而已。” 穀雨收回目光,和魏强坐在桌前等了片刻功夫,饭菜端上,两荤两素,瘦竹道:“你们安心吃饭,我去院子里转转。”撩长袍走了出去。 穀雨憋了半天才道:“原来你们竟然不认识。” 魏强运筷如飞,塞得两腮鼓起,含混道:“老实说,像我们弟兄这样搭伙给赵先生办事的究竟还有多少人,没有人说得清楚,大家办事时以暗记甄別身份,事了再不相见。” 穀雨想起魏强先前用两支筷子摆出的那个特殊造型,恍然大悟:“这位赵先生城府似海深,当真不好对付。” 魏强冷笑一声,还未及答话,院子里脚步匆匆,瘦竹去而復返,魏强见他脸色阴沉,心中咯噔一声,涌起不好的预感。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遇上 瘦竹匆匆走入房门:“我方才吩咐小二给各房添水,趁机察看,果然见几人形跡可疑,怕是你们说的鹰爪子。” 穀雨和魏强皆是一惊,穀雨暗道:难不成是黄自立? 瘦竹沉声道:“我已命人时刻留意他们的动向,你们吃完了饭便儘快离开。” 魏强神情凝重:“那小草姑娘...” 瘦竹截口道:“有我在呢,放心吧。你们从后门走。” 魏强將筷子一扔,与穀雨两人站起身来,两人匆匆走出院子,在瘦竹的带领下来到后门,马车已在门外等著,魏强上了马车,瘦竹又道:“这附近有你的人对不对?” 魏强道:“要留下帮你吗?” 瘦竹摇了摇头:“难保天津卫没有鹰爪子的人,百合姑娘的安危要紧,你將人一起带走。聚福客栈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真箇打起来,他们未必是对手。” 穀雨缩在马车角落,此刻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黄自立是怎么追上来的?他为何偏巧在客栈中住下?他究竟掌握了什么线索?一个个谜团涌入脑海,让穀雨头胀欲裂,他狠狠在额头锤了锤。 “是你透露的消息?” 穀雨抬起头,正撞上魏强审视的目光。 “我?”穀雨哑然失笑:“我一直处於你们的监视之下,又怎么能向锦衣卫传递消息?” 魏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那他又是如何发现的客栈?” 穀雨边琢磨边道:“也许仅仅是巧合呢?也许他在办另外一件案子?” 魏强冷笑道:“小谷捕头智计百出,这话说出来可太有失水准了。” “我和你虽然不同路,但都不想让黄自立找到小草姑娘。”穀雨沉吟道:“因为他绝对不会用小草来换我和夏郎中的性命,甚至我怀疑他会很乐於看到我死在你们手中。那个王华...可靠吗?” 魏强用手点了点穀雨:“真有你的,怀疑到我头上了,你想说是这王华向锦衣卫泄了密?”他嘲弄地看著穀雨:“王华父母是被当官儿的害死的,赵先生愿意收留他,便是因为他宰了县里的主簿,只能远走他乡。这种人被官府抓到,只有死路一条,他会投了鹰爪子?” 穀雨倒吸一口凉气,这种亡命之徒可不像能为锦衣卫带路的。 魏强脸色阴沉:“那王华武艺稀鬆平常,所以只在绸缎庄外做个暗桩,我们的人不在身边,只有他和小草两人,若是不巧遇上鹰爪子,正面硬拼他未必是对手,哎...” 穀雨点点头,脸上出现一丝隱忧:“他们难道是属狗的吗,闻著味便追上来了?” 魏强嗤地笑了出来:“你有这閒心逗闷子,还不如仔细想想如何找到小草他们两人。” 穀雨呆呆地看著他没有应声,魏强的话让他隱隱感到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很难受。 马车离去不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瘦竹命伙计掌了灯,客栈门前灯火辉煌,与大堂里的谈笑声相映成趣。 官道上马蹄得得,小草和王华的身影从黑暗中走进了光里。 小二笑著迎上去:“两位是打尖哪,还是...还是...”走到近处,不觉便是一怔,小草经过一路顛簸,累得披头散髮,衣衫不整,但模样却看得清晰,与画中的肖像慢慢重叠。 王华偏腿下了马,將小草扶了下来,因为没有马鞍,小草大腿內侧磨得生疼,站之不稳,王华托著她的胳膊,向小二道:“先吃饭。” “得来。”小二头前带路,將两人带了进去,挑了个角落中的位置坐了。 戏台上锣鼓喧天,台下鼓掌叫好,热闹非凡,王华笑道:“没想到一个客栈里样还不少。走的渴了,上壶好茶。” 小二答应一声,却不离去,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王华嘴角掛著淡淡笑意:“怎么,怕我不给钱?”顺手將两支筷子交叉,一上一下搭在碗沿。 小二如释重负:“不是怕您付不起,本店龙井、碧螺春应有尽有,就是不知您老喝什么样的,不妨跟我去看看。” “那倒要见识见识。”王华站起身来,小草隨著站起。 王华却一把將她按了回去,小草摔了个屁股蹲儿,疼得齜牙咧嘴:“你...” 王华坐在她身边:“別回头,锦衣卫!” 小二悚然一惊,向屏风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名身形健壮的男子从后院走了出来,人人手持利刃,面色阴沉,与旅客脸上的放鬆显得格格不入,他脸色有些僵硬:“你认得他们?” 王华咬著牙,压低了声音:“废话,绸缎庄前正是此人领队,拔了咱们的据点。我看得分明,决计不会认错的。”他与小草两人背对著锦衣卫而坐,小草身体颤抖,脸色惨白,但两腿酸软,挪不动半分。 王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右手將她托起向外便走,小二紧隨其后,拔腿要跟著,王华道:“停下,你想暴露客栈吗?” 小二一惊,连忙收住了脚。 小草两脚好似踩在上,眼看就要走到门口,她终於忍不住回过头去,昏黄的光线下只见黄自立两手叉腰,鹰隼般的目光在场中扫视,小草脑袋嗡了一声,那种刻骨的恐惧瞬间吞噬了她,令她迫不及待地要走出门去。 黄自立看向门口,目光落在小草的背影,忽道:“站住了!” 小草一个激灵,浑身绷紧,王华手上加力,硬生生將她拖了出去,客栈门前车水马龙,小草急道:“怎么办?” 王华左右看看:“找个地方躲著,我引开他们!” “不行!”小草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你会死的!” 王华气道:“难道咱们两个一起死?別说傻话!”见自己的马还拴在木桩上,三两下解下韁绳,纵身上了马,狠狠一抽马屁股,马唏律律一阵咆哮,拔足狂奔。 黄自立领著老张几个追出门来,恰见黑漆漆的官道上烟土飞扬,一骑绝尘而去,冷笑道:“煮熟的鸭子能让你跑了不成?!”上了自己的马,沿著官道追了上去。 小草从瓜果摊前的人群中回过身,战战兢兢地看著一行人离去,直到官道上再也看不到人影,这才向客栈走去,哪知走到门口,背后忽地赶来一人,伸手按在小草的肩头:“別动!”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小草和小花 小草冷不丁被人按住肩头,耳边响起一名男子的声音:“別动!”只嚇得她心惊肉跳,霍地回过头,眼前是一名中年男子。 “你...你是?”小草声音打颤。 那中年男子便是瘦竹,他温声道:“我是聚福客栈的老板,你可以叫我瘦竹,赵先生是我的东家。” 一瞬间小草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两腿一软便要跌倒,瘦竹將她扶住:“此处耳目眾多,並非讲话之所,跟我来。”两人走入黑暗之中,瘦竹轻车熟路,领著小草从后门悄悄潜了进来,走入那间独立的院子。 小草一屁股坐了下来,泪水涟涟:“王华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是为了我...” 瘦竹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看到了,大傢伙豁出命去,便是保你一个平安。还没吃饭吧?” 小草点点头,可怜巴巴地看著他。 瘦竹的瞳仁中浮现出一丝暖意,吩咐小二將饭菜端了上来,小草喝了口热汤,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瘦竹坐在她的对面,掏出手帕递过来:“孩子,不用担心,我会將你平安送出去的。”將百合的脱逃路线详细说给小草听了:“只要你听话,我保证最迟明天便可见到你的母亲。” 小草两腮塞得满满的,含混道:“你知道我爹是什么人?” 瘦竹点了点头,小草好奇地道:“那你还帮他做坏事?” “哪有这样说自己父亲的。”瘦竹哑然失笑:“他做的事情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並不介意。十五年前,我恩师被东厂构陷,冤死於大狱。从那一刻起我的心便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比他又能强得了哪去?” 小草听得毛骨悚然:“那你的家人呢?” 瘦竹惨澹一笑:“都死了,一个也没留。东厂做事,斩草除根,若不是赵先生救我,我也该隨他们去的。”他眨了眨眼睛,见小草愣愣地看著他,饭也忘了吃。他露出和煦的微笑,將碗碟推向小草:“嚇到你了吧,再不吃便凉了。” 小草嘆了口气:“十五年前的你,一定是个温良谦和之人,真希望你能和家人在一起。” 瘦竹听得一愣,他看著小草:“想不到怡香苑那样的地方,养出了你这样一朵小。” 小草嘻嘻一笑:“吃了你的饭,当然要奉承你,放下筷子骂娘的事儿我不干。” 瘦竹哈哈大笑,继而摇了摇头。 小草低下头,黯然道:“也不知道王华怎么样了,有太多人因为我和我娘遭遇了不幸,有时我想乾脆放弃好了,这样就不会有更多人受伤,可我实在太想和我爹我娘在一起了,我还没有活够,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瘦竹把握到她的情绪,笑容收敛:“世间千般苦,只因太执念,我们虽然出身不同,境遇迥异,却都是受过赵先生恩惠的,早將这条命给了他,我们都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耿耿於怀?孩子,我也祝福你能与家人团聚。” 小草吸了吸鼻子:“我还能追上我娘吗?” 瘦竹想了想:“说不准,不过咱们在码头隨时备著船,即便你娘先行离开,也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儿。前路不明,你且在这里住下,待我探明虚实再走不迟。” 小草紧张起来:“锦衣卫不是都离开了吗,难道还会有危险?” 瘦竹咬牙道:“前不久我派人假借添水入房查探,他们大概有十几个人,可是追出去的人有多少?” 小草细细一想,登时变了脸色:“大概有...有五六人吧,这么说其他人还留在客栈?” 瘦竹补充道:“而且並不在房中,想必已散在各处角落,为的便是找到你。” 小草呆呆地看著他,忽地打了个嗝,两手捂著嘴,痛苦地伏低身子,瘦竹安慰道:“我这房中修得暗室,不怕对方发现,你先避避风头,顺便歇息歇息,何时能走我会告诉你。” 小草食慾全无,战战兢兢起身,瘦竹在床头抠动机扩,书架后赫然出现一道暗门,瘦竹当先走进去,介绍道:“虽然简陋了些,但床铺、食物一应俱全,每半月一换。火摺子给你,但不要轻易点燃,知道吗?” 小草点点头:“你若是有了王华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瘦竹好笑地道:“那人不是欺负你吗,你怎得对他念念不忘?” 小草顿足道:“哪有,你別瞎说。他救过我,我希望他也能平平安安的,仅此而已。” 瘦竹沉吟片刻:“我答应你。但你不要抱多大希望,如果你离开时他还没回来,你要接受。” 小草的脸色唰地白了,贝齿紧咬樱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漆黑的夜色下,穀雨望著远处朦朧的城墙,嘆了口气:“怕是进不了城了。” 几个月前他千里迢迢將胡应麟护送回京,一路上坎坷险阻仍歷歷在目,途经天津卫时眾方势力交织,多轮鏖战后宛如修罗场,正是他不愿意回忆的痛苦。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故地重游,心情依旧沉重、彷徨,心中仍然是那个疑问: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魏强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疲惫与倦怠,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前方:“按照脚程推算,百合姑娘未必能赶到码头,天色已晚,我们与其费力找她,不如找个靠近武清筐儿港的地方安营扎寨。” 得益於瘦竹的情报,魏强循著百合行进的方向沿路追索,虽然没有查到对方的踪跡,但总不至於像无头苍蝇那般乱窜。 林间,车夫在背风处生了火,与魏强和穀雨围在一处。 此时秋冬交换,寒风吹过,林间树梢颯颯而动,穀雨打了个冷战,伸出两手凑近火堆:“还不打算让你的弟兄们现身吗?” 魏强捡起石块堆在火堆旁:“急什么,该出现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现。” 穀雨翻动两掌:“赵先生为何会將妻女藏在青楼之中?” 魏强淡淡地道:“既然你都觉得不可思议,寻常人又哪里会想到?” 穀雨摇了摇头:“可青楼是风月场所,对於女子而言无异於阿鼻地狱,他怎么狠得下心来?” 魏强嗤笑道:“他能在大明蛰伏这么多年,布置了这么大一张网,心性非同一般,像他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穀雨撇撇嘴:“我看这赵先生未必真心疼爱这对母女。” 魏强与他观点不同:“能冒著暴露的危险也要將她两人接走,如果这都不算真心,那什么才算?” 穀雨露出沉思的表情:“这件事困扰我很久了,如果她两人不动声色地偽装下去,锦衣卫未必能发现她们的破绽,有什么理由必须要在那一晚离开?”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另一种可能 魏强满不在乎地道:“关心则乱嘛。” “或许,”穀雨抬起头:“那百合姑娘有什么秘密,如果一旦暴露,將是赵先生不可承受之重,容不得半点疏失。” 魏强一摊手:“感情的事我不懂,说不定赵先生王八看绿豆,动了真情,就非百合不可了呢,况且两人已经有了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难道还真能撇下娘俩不成?” 穀雨却是不信的,相信赵先生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有真心,不如相信铁树会开:“那就还剩一种可能了?” “还有吗?”魏强一怔,不屑地道:“我下午可算是见识到天下第一捕快的实力,谁能想到天下英豪齐聚京城,死的死,伤的伤,抓的抓,一切都是为了你,而名震天下的小谷捕头不过是个绣枕头,头顶虚名的大草包。” 穀雨被他一顿埋汰,脸色涨红,像一块大红布,难为情地別过头去。 魏强揶揄道:“哟,还懂得害臊,来,说给爷们听听,小谷捕头还有什么高见?” 车夫嗤地笑了,幸灾乐祸地瞧向穀雨,穀雨挠了挠头,垂下眼瞼:“你有没有想过赵先生可能要离开大明了。” 一阵夜风吹过,火苗子扑腾扑腾乱窜。 魏强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穀雨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掰断,將火中的柴禾挑了挑:“这也许就是赵先生的不可承受之重,他已决意离开京城,所以坚决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允许她们母女出事。其实从夏郎中识破车马行的秘密,闯入赵先生家宅的那一刻,他在京城的潜伏任务便已宣告失败了。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可不是吃乾饭的,既然他们介入,將赵先生布置的关係网一网打尽仅仅是时间问题。也就是从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要离开了...” “別说了!”魏强厉声喝道。 穀雨不为所动:“他不惜將你们暴露在我的视野中便是明证,他了解锦衣卫的能力,所以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你们迟早会浮出水面,就算不出现在我眼前,也会被锦衣卫一个个揪出来...” 魏强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甩將他掀翻在地,右手举起来:“老子叫你別说了!” 穀雨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思,躺在地上仰脸看著他:“你在慌什么,这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我是绣枕头,还是个大草包,你信我作甚?” “我...”魏强的右手忽地失去了方向,他的拳头在颤抖,却迟迟落不下去,只是呼吸声越来越重。 正在此时,林间忽地传来嗖嗖两声轻响,直奔魏强而来。 穀雨一脚踢在魏强的膝盖,魏强扑通摔倒在地,两支鵰翎箭擦著他的后背而过,他一骨碌爬起身,抽刀在手:“敌袭!” 聚福客栈戏台子上空无一人,曲终人散,留下喝酒吃饭的还剩四五桌。 小二匆匆忙忙跑进了店:“掌柜的,他们回来了!” “慌什么?”瘦竹將帐本合上:“谁来了?” 话音未落,门外马蹄声响,呼隆隆走进一群人,为首的身形高大,威风凛凛,正是黄自立。 瘦竹心中一惊,向几人身后看了看,独独没有看到王华的身影,他匆忙从柜檯后逃出来:“这位爷,您,您这是...” “那名女子呢?”黄自立喘著粗气,恶狠狠地问道。 瘦竹將慌乱和疑惑表现得恰到好处:“什么...什么女子?” 老张径直走向黄自立,薅住他的领子:“你跟老子装糊涂是不是?” 瘦竹语调颤颤巍巍:“小的,小的一直在店中忙碌,眼前走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不知您说的是哪个?” 黄自立冷笑道:“她进过你的店,又是在你的店中走失的,你会不知道?”將腰牌在瘦竹眼前一晃:“当著锦衣卫也敢撒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瘦竹扑通跪在地上:“原来是官爷当面,小的有失远迎,罪该万死。那个,那个...您说的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样子,您不妨说出来,待小的仔细回忆回忆。” “还不说实话,”老张冷冷地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已將你前后门封了,若是將她搜出来,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两人说话含混不清,做事却蛮横无理,勾起了瘦竹久远的回忆,一股无名业火直撞脑门,他忍著怒火道:“小的不知您说的是哪个,即便找到了也是那女子的过失,小的对此毫不知情。” 黄自立手指到了他的鼻樑:“你还敢嘴硬?” “与他废什么话?”老张一挥手:“弟兄们,给我搜!” 锦衣卫如狼似虎,扑向那几桌毫无防备的客人。 黄自立一把將瘦竹从地上薅起来:“跟我走!”剩下的人跟在黄自立气势汹汹直奔后院,从黑暗中走出几人,向黄自立抱拳:“大人。” 黄自立面无表情地道:“派你们几人留守,可查到什么?” 一人道:“並没有什么异常。” 黄自立手指摇了摇:“去,挨门挨户地搜,记住动静要小,莫惊了贼人。” 独门小院,黄自立一脚踢开,揪著瘦竹走了进去,老张抱著肩膀站在门口戒备。 黄自立从怀中取出白纸在瘦竹面前展开:“绘影图形,看得懂吗?” 那画上赫然便是小草,瘦竹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书架,暗自庆幸早做了准备,脸上则茫茫然问道:“这...这便是官爷说的那名女子?” “不错,”黄自立冷冰冰地道:“这女子很可能潜伏在你的店中,怎么,你难道没有见过?” 瘦竹想了想,一脸歉意道:“恕小的眼拙,確是不曾有印象。” 黄自立眼中杀机一闪而逝:“我给过你机会了,本官很少看到你这样冥顽不灵的,老张!” 老张在门外应道:“在!” 黄自立道:“找个弟兄带掌柜的去店外松松筋骨,注意不要惊扰了店里的客人。夜已经深了,误了人家的美梦,可不是君子所为。” 老张走出院外喊了一名锦衣卫前来,那锦衣卫长得五大三粗,手臂粗如水桶,將瘦竹拎起身,黄自立吩咐道:“这人脑筋不好,爱忘事,你帮他仔细想想,注意分寸,不要闹出人命。” 那锦衣卫应道:“標下晓得轻重。”迈步出了门。 老张走进来,见黄自立若有所思地在桌面上叩击著手指,轻声道:“大人,咱们追了一路,好容易追到小草,却偏偏教她跑了,这般空手回去可不好交待啊。” 他却不知心心念念的小草正躲在书架后的暗室內,將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偷听 暗室中的小草还没有睡,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坐在那张简易的床上,蜷缩起双腿,两手抱住膝盖。来自室外的每一处响动都让她如临大敌。 当瘦竹和黄自立走进来后,她便悄悄下了床,摸索著来到暗室的门前,两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用手咬著指肚,心臟在砰砰打鼓,黄自立的声音传来:“咱们在各城门口安插暗桩,便是防备他们出城,那小丫头和同伙一现身,咱们便盯上了,只是没想到她那伙伴也是个机警的,竟提前发现了咱们的行踪。” 老张冷笑道:“机警又如何,还不是被咱们宰了?” 小草脑袋嗡了一声,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黄自立不满地道:“你看到他的尸体了吗?” 小草一怔,老张訕訕地道:“从那么高的山坡连人带马摔下去,岂有他的活路?” 黄自立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对老张敷衍的態度极为不满,想了想道:“虫豸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既然知道那小子是故意將咱们引下官道,那咱们偏偏不上当,赶在他们前面守株待兔,果然与那小丫头碰个正著,虽然这一次教她逃了,不过却证明一件事。” 老张恨恨地道:“那丫头到底还是骗了咱们!” 黄自立抱著肩膀,目光投向院子里的竹林,过了半晌才道:“咱们的思路没有错,这丫头知道与百合的匯合之处,沿著官道往前走,你猜到了哪里?” 老张回过神:“天津卫,大人的意思是?” 黄自立沉吟道:“若两人约定了匯合地点,以脚程计算只可能是天津卫,咱们今夜就赶过去,在城內布好口袋,待两人出现,咱们便將其一网打尽!” “就依大人之计,”老张喜道:“那客栈掌柜如何处置?” 黄自立面无表情地道:“那丫头出现在客栈中,可能是偶然,但也可能不是,我们不能心存侥倖,留下两人继续审,若是还不说实话那就上手段。” 老张疑道:“大人要走?” 黄自立向门外走去:“天津卫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脚步声远去,小草缓缓坐倒在地,她头枕著门板,怔怔地出了会儿神,院子外隱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逐渐远去。不知过了多久,小草才站起身,轻手轻脚打开暗室门,走到院子里向外张望。 客栈里早已恢復了寧静,远处柴房里的光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脸色纠结,最终还是躡手躡脚走出了院子,向柴房摸索过去。福聚客栈中绿竹掩映,在月色下投下细长且朦朧的影子。 小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走出不远前方忽地出现两条人影,小草嚇得一哆嗦,连忙避在暗处。 那两人身量不高,走路时鬼鬼祟祟,小草瞧得心生疑竇,悄悄尾隨在两人身后,直到他们走进伙房。小草愣了愣,这两人究竟是不是锦衣卫的暗桩? 好奇心的驱使下小草悄悄摸到窗户下,侧著耳朵倾听。 只听伙房內两人窸窸窣窣,隨即传来咀嚼的声音,一人道:“娘的,饿死我了,你也不知道给老子预备下吃食。” 另一人狡辩道:“咱们原本约好了在客栈里见面一同起程,你小子挨到现在才来,我哪知道你是活著还是死了?我大半夜不睡觉,带著你找吃的,你还不知足,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把酱牛肉拿过来,不给你!” 小草这才听明白,竟碰上两个偷东西吃的硕鼠,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惦念瘦竹,正琢磨著要离开,伙房中先前那人道:“你以为我故意的不成?今儿我一早便去城门排队,哪知有个大姑娘的路引在城內被偷了,城门官收紧盘查,每个出城的人都要详加盘查,核对得那叫一个仔细。” 小草瞳孔放大,收回了脚步。 另一人好奇道:“不过是偷了路引而已,犯得著这么大阵仗吗,还是你小子编了个理由誆骗你爷爷的?” 先前那人叫起撞天屈:“我是什么人,兄台难道不知吗,你这么说可冤枉我了。听说被偷的那个姑娘大有来头,乃是巡城御史崔好的外甥女,闺名唤作李幼婷。” 小草听得一个激灵,原来那李幼婷大有来头,不仅是官宦之女,而且偏巧正是城门官的顶头上司。若不是王华阻止,她定会拿著李幼婷的路引出城,且不论她与那李幼婷长得几分像,城门官与她每月朝面,难道还会认不出来? 想到此处两眼泛红,王华虽然损她气她,到头来还是救了她的命。 另一人道:“后来查到了吗?” 先前那人气道:“查个屁!折腾半天连个鬼影也没查到,大半数都没来得及出城,我还算幸运的,否则兄台怕是要几天后才能见到我了。” 两人吃了一阵,將嘴一抹,悄悄出了伙房。 小草从阴影中走出来,抹了把眼泪,想了想走入伙房,借著微弱的光线摸索到案板上,將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抄在手中,走出伙房直奔柴房而来,潜到窗下侧耳倾听。 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道:“掌柜的,你还是不说吗?” 瘦竹虚弱地应道:“说什么?我不认识那女子。” 小草蘸唾沫抠破窗欞纸,睁一目眇一目向里观瞧,只见瘦竹上半身依在柴禾垛上,双手双脚均被绑住,浑身鲜血淋漓,两眼红肿,艰难地看著对面的男子。 一名锦衣卫手里提著短刀,刀锋上掛著鲜红的血跡,他不依不饶地道:“兄弟们陪你这么久,可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掌柜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女子是锦衣卫缉拿的重犯,可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轻飘飘说一句不认识,就能撇清关係了?真当我们是吃乾饭的?” 另一人则蹲在地上,不怀好意地盯著瘦竹:“我们到现在还留著你的性命,便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你和客栈里的伙计都干过什么,与那女子究竟是什么关係,今晚都要交代清楚。即便你能扛得住,你手下那些伙计能扛得住吗,如果教我们从別人嘴里听到真相,那你可就离死不远了。” 两人背对著门的方向,小草並不担心会发现自己,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瘦竹因为疼痛而暴起的青筋,只是他紧紧咬著牙关,平静且坚定地注视著两人。 小草浑身打著哆嗦,攥紧了手中的菜刀,她悄悄摸到门口,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抵在门板上。 身后一条人影掩上,一手掐住她的腕子,小草大惊失色,嘴巴还没张开,便被人一把捂住!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不悦 皇宫,陈矩走到门前偷眼观瞧,只见万历手里捧著书,但是两眼无神,过了半晌不见他翻动一页。 他心中嘆息,迈过门槛轻手轻脚走近万历:“陛下,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饿著怎么行?” “朕吃不下,”万历手指摩挲著手中的书,嘶声道:“承简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陈矩知道这是皇帝关心的头等大事,忙道:“奴婢已著人赶赴王家,与他的家眷一同处理,停灵、治丧、出殯、下葬,一切都在按计划准备,傍晚时分回报,王大人已入棺停灵,明日便可將灵堂搭起来。” 万历懒懒地道:“他们若是遇到困难,你要尽心处理,不可推諉了事。” 陈矩躬身道:“王大人忠君爱国,如今遭遇不幸,奴婢心中也难过得很,岂会糟蹋了他的葬礼?” 万历半晌没有说话,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 陈矩默默地等待著,果然万历將书合上,嘆了口气:“陈矩,朕想起了爷爷,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天下名士四海云集,朝堂之上熠熠生辉,朕和他老人家一比可差得远了,老师、王锡爵、申时行,一个个肱股之臣先后远离朝堂,更多的则与朕貌合神离,让朕伤透了心。” 陈矩不知万历想说什么,但他有个聪明处,那就是看不明白的绝不会轻易插嘴:“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过境迁,人事多变,陛下切莫掛怀。” 万历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道:“王卿不仅胸有经纶,而且知情识趣,深得朕心,我原本指望与他君君臣臣,再相处个几十年,成就一段佳话。却没想到他竟比我先去了,哎...”说到此处鼻头一酸,两眼泛红。 陈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在他的印象中万历已经有数年未曾落过泪,没想到王承简的离世对他打击这般大,他慌了手脚,取过帕子递给万历:“王大人是老天爷派下来的文曲星,如今见我大明盛世太平,国泰民安,老天爷便让他回了天庭。” 万历嗤地笑了:“你这廝胡说八道什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陈矩鬆了口气,笑道:“一切皆是天数,王大人那里有我操持著,陛下大可放心。您是天下共主,翼护万千子民,可不能伤了身子。” 万历喘了口粗气,笑容收敛,沉默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朕饿了。” 陈矩大喜,安排小太监:“快传御膳房,陛下要用膳!”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一声吩咐下去,御膳房登时忙碌起来,大脑袋从角落中噌地站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看著面前行步如飞的小太监:“怎么了?” 崔四儿站在他身边:“陛下要用膳了。” 大脑袋咧咧嘴:“排场够大的,用咱们帮忙吗?” 崔四儿摇摇头:“早就给陛下预备著了,都是用慢火煨著,等待上面发令...只是今夜著实晚了些。” 大脑袋探头看了看,果然伙房中紧张而不慌乱,大师傅有条不紊地在灶上忙碌,一道道散发著热气的汤、菜便被拾掇出来放入食盒。早有候在门口的小太监拎起食盒,排著长队快步去了。 大脑袋打了个哈欠:“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去睡觉了?” 崔四儿苦笑道:“您想的美,谁知道宫中的贵人还有什么吩咐,咱们得在这里候著。”他指了指院子里的小太监,大脑袋哀嘆一声,目光与洪福撞个正著。 洪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大脑袋嘻嘻一笑,混没將他当成事儿。 且说传膳的小太监在皇宫之中兜兜转转,那边厢陈矩已命人布置起来,万历净了手端坐在桌前,四名侍膳的太监分列两旁,洪春从盘盏中各取一勺,当著皇帝和陈矩的面吃了下去。 他作为御膳房的大管家,一直承担著为陛下试毒的重任,也正因为此不需上级嘱咐,他也会严格把守菜食安全,否则第一个倒霉的便是自己。 待確认没毒后,另一名太监才为万历布菜,陈矩则为他盛了一碗汤:“深秋夜寒,一碗热汤下肚,正好去去寒。” 万历的精神比方才好了一些,笑道:“朕身强力壮的,整日价补来补去,你可有些小瞧我了。”话是这么说,舀了一勺送至嘴中,脸色当即变了,扬手將勺子狠狠摔在地上。 啪! 碎屑四散迸溅,一屋子太监哗地跪在地上。 陈矩不明就里:“陛下,怎...怎么了?” 万历脸色阴沉,將汤碗向外一推:“洪春,朕请你喝汤。” 洪春脑袋嗡了一身,哆哆嗦嗦地爬行到万历身边,將汤碗端起来,一入口只觉得舌尖发麻,咸得不像话,洪春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磕头如捣蒜:“陛下息怒,想必是熬得久了,才变成这副样子...” 万历冷冷地打断了他:“看来是朕不该这么晚吃饭,给你添麻烦了?” 洪春嚇懵了,万历的眼神太可怕了,在他褐色的瞳仁中仿佛有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隨时可能將自己吞噬,陈矩见势不妙,他已经察觉到万历的情绪不对头,先前好容易扭转过来,不巧又被洪春触了霉头,旧怒新火加在一起,让万历变成一座隨时可能会喷发的火山,连忙打圆场道:“呆愣著作甚,还不快换掉?” “是,是...”洪春慌忙爬起身。 “等等。”万历叫住了他。 洪春停下脚步,见万历直勾勾地看著自己,他头皮一阵发麻,咽了口唾沫,万历指了指汤罐:“留著给我吗?” 洪春恍然,慌里慌张將汤罐抱在怀中,汤罐表层灼烫无比,洪春丝毫不觉,眼巴巴地看著万历:“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万历面无表情地道:“这碗汤我喝得不舒服,今晚怕是很难睡著了,我等著御膳房给我一个惊喜。” 洪春浑身抖若筛糠,颤声道:“奴婢这就去办。”他一路小跑著回到御膳房,小太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上司狼狈不堪,便知道大事不妙,一个个僵在原地,噤若寒蝉。 洪春將汤罐在案上重重一顿,面目狰狞地喝道:“这是哪个龟孙儿干的好事?!”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触霉头 一名大师傅战战兢兢上前:“回提督大人的话,汤是小的做的。” 洪春一蹦三尺高,扬手便是一耳光,那大师傅被打得半边身子歪了过去。 满院子的小太监登时傻了眼。 那大师傅捂著脸不敢还手:“大人,怎么了,为何无缘无故打人?” “怎么了?无缘无故?”洪春眼珠子都红了,扬起巴掌雨点般落向那大师傅,大师傅比他高了半头,又是整天顛勺的,比力气洪春自然也不是对手,但是形势所迫,只能两手护头,连连躲避。 一时间御膳房改了武行,洪福首先回过神,尖叫道:“还不快拦著!” 哪个小太监有那个胆子? 洪福只能咬牙从背后抱住洪春:“大人,有话好好说!” 洪春气道:“这廝险些害得我丟了性命,我恨不得杀了他,你尝尝这汤,可是人喝的?!” 那大师傅哆嗦著上前,只喝了一口,脸色当即变了,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大人饶命!” 洪春从洪福怀里挣脱出来,整了整衣襟,指著院子里的小太监:“我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小太监哄地乱了套。 洪福见洪春已完全失了態,下一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连忙站出来:“都先给我回屋待著,不准隨意走动,也不准到处乱说!” 小太监如蒙大赦,一窝蜂跑出了院子。 大脑袋隨著崔四儿回到屋中,反手將门关上,手抚著下巴搓了搓:“娘的,那廝患了失心疯不成,看来这御膳房也待不下去了,老子该早走为妙,免得受了牵连。” 洪春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这下全完了。眼下不光是位子不保,连脑袋能不能留得住都是个问题。” 大师傅哭丧著脸:“那...那怎么办?” 洪春將眼一瞪:“做汤!这一次再出问题,我的脑袋恐怕真的要搬家了!” 大师傅一骨碌爬起来:“大人放心,不会出问题的!”衝进灶房忙碌起来。 洪福將洪春扯到院子里,压低了声音:“哥,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大师傅,你想想陛下何时这么晚用过膳,咱们准备不足也情有可原,不过是一碗汤的事儿,陛下不会这般斤斤计较的,你也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洪春抹了把眼泪:“你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陛下今天十分不对劲,整个人看上去很...”他想到万历盯著自己的眼神,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很可怕。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洪公公可在吗?”院子外传来一声喊,隨著声音走进一名小太监,洪春却是认识的,正是陈矩的乾儿子。 他心中一惊,挤出小脸迎上前:“小陈公公,您怎么来了?” 小陈公公道:“陈公公派我来知会您一声,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就不要去了。” 洪春脑袋嗡嗡作响,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洪福拉住小陈公公:“您给小的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哎,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小李公公苦嘆一声,话音未落,手里已多了一锭银子,沉甸甸的,洪福挤出笑脸:“那就长话短说。” 小陈公公手掌一翻,將银子袖了:“谁让我是个善良的人呢。”当下將王承简遇袭离世,陛下大动肝火的事情草草说了,末了又道:“陈公公说陛下正在气头上,此事绝对不肯善罢甘休,陛下多半已记恨了你,若是你再出现,多半还会找你的茬儿,你们好好商议商议,寻个稳重机灵的。咱家还得回去伺候,不敢耽搁太久。” 洪福將他送出了院子,回过头来寻洪春,洪春已被嚇得傻了,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就这般倒霉?” 洪福也一筹莫展,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陈矩常在皇帝身边伺候,他既然这般嘱咐,正是出於对万历秉性的了解,由不得哥俩儿不信,谁都能想到这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却一时又找不出个合適的人选。 洪春忽地一把抓住洪福:“弟弟,眼下只能你来帮哥了。” “啊?”洪福傻了眼,像被蝎子蛰了一般撒开手:“哥,我笨手笨脚的,皇上看了定然不喜,你得给咱老洪家留个后啊。” 洪春气道:“你七根清净,留个屁的后!哥平素对你照顾有加,现在哥有难了,你就要撒手不管了是不是!” 洪福欲哭无泪,再推脱下去若日后洪春翻了身,自己岂不里外不是人,心念电转间忽地想起一人,他反手抓住洪春:“哥,我倒是想起个人来,比咱们可合適多了。” 洪春吸了吸鼻子:“谁?” 大师傅走出灶房:“两位大人,我给陛下做了最拿手的八珍汤,用天津宝坻家养的老母鸡吊的汤,还要配上其他的老鸭、老鸡、老凤爪和各种海鲜,陛下曾大加讚赏,称其浓汤厚味又不失软糯清雅,保管这一次让陛下满意。” 洪春的腮帮子神经质般抽动了一下,心道:你的汤再是出色,只要我让陛下不满意,还是逃不开掉脑袋的下场。 洪福道:“你辛苦了,下去歇著吧。”將大师傅打发走,压低了声音道:“让那姓白的去送。” “什...什么?!”洪春嚇得一激灵。 洪福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咱们还在发愁送不走这尊瘟神,机会不就在眼前吗,只要陛下生了气,还能留他吗?” 洪春傻傻地看著他,咽了口唾沫:“说下去。” 对於自己的机智,洪福自豪极了:“摆在那白福银眼前的不过两条路,一个是认罪,被陛下砍了脑袋,另一个则是拼死反抗,不过皇帝身边遍布大內高手,只要他敢动手,必定死死无救。他身上揣著御马监的牌子,若是日后追究起来,咱们一问三不知,只管推到御马监便是。” 洪春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还是不妥,你怎么担保陛下会生气,若是让那姓白的矇混过关,与咱们就更加脱不了干係。” “这还不简单。”洪福淡淡一笑走进灶房,灶上的汤罐咕嘟咕嘟冒著热气,灶房之中香味縈绕,不愧是那大师傅看家的本领,他抄手取过调味罐,將一颗拇指大小的盐粒丟入汤罐。 “你干什么?!”洪春嚇坏了,一把將洪福推开,盐粒冒了个头,旋即融化在滚烫的汤里,洪春声音打颤:“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差事 洪福阴惻惻地道:“哥,你说陛下喝到这碗汤,会不会生气呢?” 洪春嚇得两腿酸软,用手指了指洪福:“我竟没看出你胆子这般大。” 洪福换了副面孔:“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要是不同意,我便將汤倒了,让大师傅重新来过,弟弟我亲自给陛下端上去,以后我爹就指望著你了。” 洪春定定地瞧他半晌,终是嘆了口气:“你去將那廝叫来。” 洪福大喜过望,安慰道:“哥,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就放心吧。” 洪春望著他的背影离开:“就是交给你,我才不放心。” 洪福兴匆匆赶回住处,走到离茅厕最近的一间,飞起一脚將门踹开。 大脑袋坐在床沿,抱著肩膀出神,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便已察觉,洪福一个箭步抢进来,黑暗中一个人影扑向自己,嚇得他妈呀一声跌坐在地。 “这不是洪公公吗?”大脑袋笑嘻嘻地將他扶起。 洪福將他的脏手甩开,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別跟我嬉皮笑脸的,咱俩的梁子还没过去。提督大人唤你,跟我来吧。”掉头就要往外走。 崔四儿上前一步,犹豫地问道:“不知大人找他什么事?” 黄鼠狼给鸡拜年,崔四儿料定这廝准没好事儿,不问清楚了他担心大脑袋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洪福眼珠子一转:“你既然那么想知道,那就跟我一起来吧。”人影一闪出了门。 崔四儿啪地给自己一耳光:“教你多嘴!” 洪春已换了副表情等著,看到大脑袋和崔四儿走进院子,他挤出笑脸迎上前:“白公公,今天辛苦你忙了一天,可惜我俗务缠身,直到现在才见了面,抱歉抱歉。” 大脑袋拱拱手:“咱们御马监的出来办事,讲究的是什么,局气。我固然辛苦,不过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崔四儿咧了咧嘴,这位爷在御膳房见著什么都稀罕,活儿没怎么干,吃的却一样儿没落下。 洪春心中焦灼,寒暄过后直入主题:“白公公既然在御马监,那定然是常常见到陛下了。” “啊...”大脑袋张了张嘴,脸上显得云淡风轻:“是了,陛下虽然国事繁忙,不过我们倒是常常能见个面,聊聊家常。”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出现的是夏姜的面孔,这皇帝和大当家的该是差不多吧。 洪春心中冷笑,不过仍旧一本正经地道:“那敢情好,陛下刚刚传旨下来要用膳,顺便找个人了解了解御膳房的修整进度,白公公正是合適的人选。” 大脑袋愣住了,洪福不失时机地添了把火:“白公公在咱们御膳房辛苦一天,自然也会有一番感悟,您不用替咱们藏著掖著,陛下说了不怕说坏话,只怕说谎话,您儘管批评,咱们虚心接受。” “这个嘛...”大脑袋心中苦涩无比,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洪春已將汤罐用锦布包好,从灶房取出递到大脑袋手中:“白公公,您快去快回,咱们在这里等著您的消息。” “好说,好说。”大脑袋愣愣地接过汤罐。 洪福向崔四儿一瞪眼:“崔四儿啊,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伺候好白公公,万一摔著可怎么办?”將气死风灯递给崔四儿:“给白公公掌著眼,可莫要摔了碰了,否则有你好看的。” 两人在洪家兄弟的目送下出了院子,一阵夜风吹过,大脑袋忽地停下脚步:“这事儿不对劲啊。” 远在天津卫,荒野林间,穀雨一脚將魏强踢翻在地,躲过偷袭的箭矢。魏强抽刀在手,大喝一声:“敌袭!”一个箭步窜进了林子。 穀雨一骨碌爬起,他的朴刀放在火堆旁,他三步並作两步抢上前,车夫按住刀柄:“你做什么?!” 穀雨咬牙道:“那就看著魏强死!” 车夫狠狠地瞪他一眼,鬆开了手,穀雨弯腰捡起,追著魏强的身影去了。林中枝叶茂密,黑暗中人影幢幢,穀雨看得心惊肉跳,忽听鐺的一声脆响,前方的魏强已与人打在一处。 暗处忽地跳出三四个人影,网兜状收紧包围圈。 穀雨二话不说,挺身上前,一刀劈向一名黑衣人,那人反应也快,回身格挡,两刀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人也使一把朴刀,势大力沉,穀雨旧伤未愈,碰撞之下只觉手臂疼痛难当,忍不住后退一步,避开对方的反击。 两人不过打了一个照面,自林中又接连跳出四五人,径直向穀雨扑来。 穀雨大骇,连忙举刀招架。 他和魏强顷刻间便被分割包围,若是纠缠下去,只怕两人连百合的面儿都没见过,就要身首异处。他虚晃一刀,抽身便跑。黑衣人紧追不捨,穀雨利用林间地势迂迴,冷不丁回身抽刀,黑衣人的进攻节奏被打乱,阵型愈发散乱。 穀雨放声大喊:“你的人再不出来,咱们怕是要死了!” 魏强听在耳中,一声呼哨,自对面的山坡下忽地窜出数条人影,跃过火堆向林间扑了过来。 这一来形势逆转,漆黑的林中顷刻间喊杀声震天,只见刀光剑影,寒芒四散。 此时穀雨几人已跑到林边,见那车夫守在马车旁,他眼珠一转,意识到这是逃脱的好机会,身形一转向那车夫跑去。 一条人影斜刺里抢出,尖刀寒芒一闪,直奔穀雨小腹而来,穀雨身形急转,膝盖顶在那人侧腰。 那人惨嚎一声,身子如断线风箏跌出了林子。 穀雨飞身上前,钢刀高举,便要落下,火堆上的火苗明明灭灭,昏暗的光线下车夫看清了那黑衣人的相貌,惊道:“小程!” 这一声石破天惊,穀雨心中一沉,硬生生停了手,身后紧追不捨的黑衣人也停下了脚步。 便是林中激战正酣的魏强等人也收了刀。 眾人林外相见,魏强气得一拍大腿:“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险险害了自己人性命!” 为首一人络腮大胡,长得虎背熊腰,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是啊,再晚一刻,你的狗命怕是要折在我的刀下了。” “放你娘的屁!你那是偷袭,胜之不武!”魏强暴跳如雷。 那人道:“当著百合姑娘的面儿,说话可不能没把门的。” 穀雨一惊,顺著那人视线看去,只见林中走出一名女子,年纪约在三十左右,黑纱罩面,只露出眉眼,在两名汉子的护持下走到火堆旁:“百合有礼了。” 魏强摆手道:“好说,你们怎的在此处扮起了强盗?”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用心 两伙人终於匯集在一处,魏强指挥著分成三组席地而坐,穀雨仔细数了数,两厢加起来足足有十七人之多,且这些人明显对野外作业驾轻就熟,各自选了背风处,用泥土围成一个圈,將火生了起来。 看其坐臥行止,竟没一个生手。他不禁暗自头疼,如何要从这群人中討到便宜。 那彪形大汉坐在穀雨的对面,他注视著穀雨,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魏强指了指穀雨,得意地道:“杨大海,別看这人一副怂样子,可是顶著天下第一捕快的名头,如今京城被绿林豪杰搅闹得翻天覆地,始作俑者便是眼前这位。” 杨大海一拍额头:“穀雨?是不是!” 他这一嗓子登时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这廝便是穀雨?”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我一根小手指头便要戳死他。” 眾人嘻嘻哈哈,看向穀雨的目光中充满了跃跃欲试。 穀雨被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又有些难为情,从地上捡起一根乾柴用手掰断,丟入了火堆。 杨大海挠挠头:“不对啊,这廝不是官府的人吗?” 魏强笑道:“赵先生神通广大,已將他收入帐下了。你们从绸缎庄离开的匆忙,却没看到小草姑娘就在庄外,她被锦衣卫抓了,赵先生命小谷捕头寻回小草。” “小草...小草找到了吗?”百合霍地站起身,眼巴巴地看著魏强。 魏强脸色沉下来:“我们的同伴与她一同出了城,但是锦衣卫发现了小草姑娘的踪跡,我们沿路追踪至此,还未与小草姑娘照过面。” 百合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我那可怜的孩儿...”泪水顺著腮边流下。 穀雨抬起头看著她,百合的悲伤情真意切,不似作偽,他怎么也想不通这女子忍心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在怡香苑那种地方长大,当她与恩客谈天说地时,一旁伺候的小草究竟是什么心情? 魏强安慰道:“百合姑娘放心,小草有我的人护著,不会有事的。当务之急便是將你安全送出海。” 百合態度坚决:“不成,见不到小草我是不会走的。” 魏强皱了皱眉头,那杨大海嘆了口气:“我们出城后片刻不停,日落前已赶到码头,不过百合姑娘坚决不肯上船。码头上守军眾多,我怕引起怀疑,这才领人退出十里外,却偏巧与你们遇上了。” 魏强琢磨片刻,向百合道:“百合姑娘,从昨晚到现在咱们弟兄为了救出你们母女已经死了不少人,你该相信我们並不会害你。鹰爪子追得紧,稍有闪失,便连你也走不脱了。眼下情形危急,能走的一个是一个,小草那厢我们弟兄当然也不会放弃。” 百合油盐不进:“小草是我唯一的依靠,见不到她我是不会走的,你不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情,也不必费口舌再劝。” 魏强太阳穴青筋毕现,呼吸也粗重了,运气半晌才道:“这样罢,咱们双方各退一步,且等到天亮,小草姑娘若是还不出现,咱们先走,咱们奉赵先生之命护你们周全,也別让我们为难。” 百合垂下头,沉默不语。 魏强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天色不早了,大家睡个足觉,明天还有大事要忙。” 眾人將土撒向火堆,火苗瞬间小了下去,但又不完全熄灭,余烬明明灭灭提供著热度。不远处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三五人分散向各处,消失在黑暗里。穀雨知道对方是去布置暗哨,不免心中一沉,这是一伙经验丰富的江湖人,黄自立真箇与他们相遇,会是这些人的对手吗? 聚福客栈,小草伸手抵在门板上,两眼赤红,她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一个人影悄悄摸到她身后,不容分说缴了她的械,右手捂住她的嘴巴。 小草嚇得容失色,正要挣扎,那人影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是我!”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小草瞬间失去了抵抗的意志,那人影迅速將她拖到院外,蹲在阴影中。 “吱呀!” 柴房的门打开,一名锦衣卫探头向外张望。 小草一动不敢动,盯著锦衣卫的一举一动,那锦衣卫没有发现异常,回身將门关上。 小草鬆了口气,起肘捣向身后那人的小腹,那人影闷哼一声:“姑奶奶,你真捨得下手!”却是那已在小草心中宣布死亡的王华,他揉了揉生疼的小腹:“那两人可是正经八百的锦衣卫,你一个弱女子,能在人家面前走上一招吗?” 小草眼泪汪汪地看著他,这廝虽然说话討厌,却是唯一能让她有安全感的人了:“那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著瘦竹叔叔被他们折磨。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救他出来。” 王华冷哼一声:“只怕他救不出来,你又陷进去,听说过肉包子打狗吗?” 小草气道:“你才是肉包子,你才是狗,我咬死你!”抓起王华的胳膊张嘴便咬,王华没有反抗,小草一口银牙,正咬在他凸起的青筋上,王华皱了皱眉头。 小草鬆开嘴,脸色有些红:“你怎么不躲?” 王华淡淡地道:“闹够了吗,咱们该走了。” 小草看著柴房,脸色纠结万分,王华沉声道:“你该想想他受尽折磨,坚决不肯透露你的行踪是为的什么,可对得起他的用心吗?” 小草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王华拖起她便走。 后院门口,王华道:“我原本指望在聚福客栈问出你母亲的下落,可是没想到鹰爪子抢先一步抓了瘦竹,未来要往哪里走可不是我能说得准的,你要做好准备,莫要再任性了。” 小草小嘴一撅:“瘦竹先生已將我母亲离开的路线告诉我了,接下来你要听我的指挥。” 王华大喜过望,小草又道:“我叫你往东你便往东,我叫你往西你便往西。” 王华嘻嘻一笑:“你叫我去死,我便去死。” “瞎说!”小草脱口而出,王华的话触及到她敏感的神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喝止道。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面圣 皇宫,大脑袋在前,崔四儿在后,两人走出御膳房,大脑袋忽地停下脚步,四下里瞧瞧,將那汤罐放在地上,伸手將木盖掀开。 崔四儿大惊失色,抓住他的腕子:“我的鬼爷,您再是嘴馋,也不能连命也不要吧?” “爷们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大脑袋啐了他一口:“我来问你,那洪家兄弟为什么让我去见那皇帝老儿?” 崔四儿眼珠子转了转:“给您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唔...这是有心与您交好?” “放屁!”大脑袋目光幽幽:“他前些时候抱著这罐子回来,那慌里慌张的样子像是被人走了旱道,这个时候给我露脸的机会,糊弄鬼呢?” 崔四儿细细一想,脸色也变了:“他想害你?” 大脑袋將他的手甩脱,凑近了汤罐细闻,只觉浓香扑鼻,丝毫不见异常,但他是决计不肯相信洪家兄弟没有阴谋诡计的,咬著牙將手深入热汤之中,崔四儿瞧得倒吸一口凉气,大脑袋掌心中拖著乳白色的汤汁凑到唇边,吸溜吸溜吞进肚去,两眼一突,噗地吐了出来。 “他妈的!”大脑袋这才明白对方的毒计,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这一碗咸汤呈给皇帝老儿,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他虽然知道两人想要算计自己,但是却也不能真箇和对方爭辩,洪福不比洪春,闹將起来倒霉的只会是自己,忍著怒气思索片刻:“哪里有水?” 崔四儿舔了舔嘴唇,目光望向来时路:“御膳房。” 大脑袋在他额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再想!” 崔四儿咬著手指头想了半晌,眼前忽地亮了。 大脑袋望著凉亭旁的石井,再看看崔四儿,崔四儿訕笑地看著他:“行吗?” 大脑袋一拍大腿:“喝汤的又不是我,怕什么?”取过井旁的木桶缓缓放入井中,將水取出来小心翼翼倒入汤罐,崔四儿蹲在地上,眼睛凑到罐沿,不迭声地道:“太多了,慢些慢些。” 大脑袋再是胡闹,掉脑袋的事儿也晓得轻重,被崔四儿的嘮叨弄得一阵心烦,见凉亭另一侧有几颗柿子树,已经掛了果,半红半青,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他向崔四儿努了努嘴:“给我摘几颗柿子去。” 崔四儿不解道:“鬼爷,您饿了?” 大脑袋一瞪眼,恶狠狠地道:“废话真多,你若是再多嘴,鬼爷现出真身,一口將你吞下去,骨头渣儿也不剩!” 崔四儿撒腿就跑,踮著脚尖摘下几颗柿子举到大脑袋眼前,大脑袋將木桶放下,两手接过柿子运足气力向內挤压,汁水顺著指缝流到汤罐之內。 崔四儿看得眼前阵阵发黑,大脑袋將压瘪的柿子隨手拋掉,將汤罐恢復原样,深深吐了口气:“成不成的,也就这一次了。” 崔四儿语调虚浮:“我还没见过皇上呢。” 大脑袋这才意识到他马上要见到大明的君王,由脚底升起一团热意直衝脑门,全身出现轻微的颤抖,他晃了晃脑袋,拔腿便走。崔四儿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走近大殿,门外禁军森严,虎视眈眈地看著两人。 大脑袋心道:若是这其中有一个与老子昨夜照过面,这条命便算交代了。 陈矩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大脑袋捧著汤罐走过来,三步並作两步赶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怎得现在才来,洪春这个不知死活的,哎...陛下已等得不耐,你说话可要注意了。” 大脑袋愣愣地点点头,隨陈矩迈入殿內,他张目看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端坐桌前,玉面朱唇,气韵非凡,不过此时眉头紧锁,一瞬不瞬地盯著走进来的大脑袋。 大脑袋浑身一抖,脑海中响起强烈的轰鸣,眼前金星四溅,一时不知该迈哪条腿。 陈矩在他背后一推:“混帐东西,劳累陛下等待许久,不知该说什么吗?” 大脑袋如梦方醒,將汤罐嘭地放在桌上,向万历扬了扬下巴:“你饿不饿?” 陈矩傻眼了,一旁侍立的眾太监呆若木鸡,万历显然没料到大脑袋闹这么一出,原本阴鬱的脸上轻微抖动,大殿中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噗嗤! 万历却笑了出来。 陈矩彻底懵了,他看向万历,惊讶地发现整日里陷入阴鬱的皇帝在这一刻神情出现了鬆动,像绷紧的皮筋儿逐渐收缩,慢慢恢復到鬆弛的状態。 万历的笑意如曇夜放,转瞬即逝,但眼中的杀机淡了下去:“朕饿了。” 陈矩鬆了口气,向大脑袋狠狠瞪了一眼:“一边候著!”又向侍膳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回过神来,凑到桌前打开木盖,为万历盛了汤毕恭毕敬放在他面前。 万历舀了一勺送入嘴中,眉毛登时立了起来。 崔四儿没有资格入殿,在院子里候著,偷眼观瞧看见万历脸上出现怒意,嚇得两股战战,只道这一遭怕是逃不过去了。 一勺汤入喉,万历马上察觉到嘴中的汤已有了凉意,他心中涌起被戏弄的愤怒,他的怒火本已酝酿良久,此时再也弹压不住,正要吩咐將大脑袋拿下,谁知汤汁入喉,回甘竟是又酸又甜,令原本的浓香变得清亮。 “唔...”万历將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不是八珍汤吗?” 他又喝了一口,这一次细细品咂,愈发觉得香甜,一口接一口喝了个精光。 陈矩看得心喜:“陛下,要不要再来一碗?” 侍膳太监为难地道:“陈公公,这不合適吧?” 陈矩摆了摆手,他当然知道规矩,但难得万历肯吃饭,哪还顾得上宫里的成规,见万历点了点头,便亲手盛了一碗,万历却不著急喝,看向大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大脑袋呆呆地看著万历,方才发生的一切瞬息万变,这廝聪明归聪明,虽然察觉到气场的变化,但以他的眼界却是看不清的,哪还敢再乱说话,陈矩见这廝傻大憨粗,还以为他被嚇得呆了,连忙道:“陛下问你话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鲁莽 大脑袋回过神来:“我叫白福银。” 万历的指尖摩挲著碗沿:“洪春怎么不来?” 大脑袋张了张嘴,陈矩不知这廝还会说出什么,忙道:“洪春触怒天顏,自知罪孽深重,有负陛下期望,回到御膳房闭门思过,免得陛下看了厌气。” 万历冷笑连连:“他是怕我厌气吗,他是怕掉脑袋。陈矩,自从你隨太后礼佛之后,可就愈发仁慈了,朕身边有你,是朕的福气。”他既然如此说,便是猜到了陈矩的所作所为。 陈矩听得遍体生寒,扑通跪倒在地。 大脑袋咧了咧嘴,心道:那皇帝对你讚赏有加,瞧你嚇得那样,怂货! 万历看向大脑袋,提高了声调:“白福银。” 大脑袋一激灵:“在!” 万历用手指了指大脑袋:“洪春恃宠若娇,惫懒懈怠,不堪大用,令朕失望透顶,革去其尚膳监提督光禄太监之职,你暂代其位,统领御膳房!” 大脑袋听得眼前一黑,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尚膳监的掌印太监姓庞,因年事已高多年前便已不参与监內事务,这提督太监虽为二把手,实际却是尚膳监真正的掌权人物。 天降富贵,殿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大脑袋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万历,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但他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尤其他还是一颗偽装成大树的仙人掌,吹一风就露馅了,那等待他的只有两个下场,要么砍大头要么砍小头。 万历饶有兴致地看著他,眼前这廝长得高大生猛,尤其是头大如斗圆圆滚滚,头顶的三山帽紧紧绷在脑门上,仿佛隨时可能崩裂,万历的注意力被它牢牢吸引,见他腮帮子上的肉打著哆嗦,还以为他激动过甚,揶揄道:“怎么,这个时候不知道要说什么吗?” 陈矩一脸紧张地看著大脑袋,大脑袋支支吾吾道:“我...小的没当过官儿,也不晓得这官儿应该怎么做,您还是找別人吧。” 陈矩心道:果然。他现在最怕的便是大脑袋这张嘴。 万历显然没料到大脑袋会推辞,眉头蹙紧,不悦地道:“白福银,你要抗旨吗?” 大脑袋欲哭无泪:“陛下,您还是饶了我吧,这苦差事我干不得。” 万历眉宇间浮起一层淡淡的煞气:“別人梦寐以求的,你当做苦差事,哼,伺候朕苦了你吗?”说到此处心中驀地一痛,脑海里不知为何出现了王承简的身影。 大脑袋额头冒汗,他能察觉到万历的情绪在起伏,甚至在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可他有苦难言,若做了那劳什子的提督太监,眾目睽睽之下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那是决计不肯接受的,哆哆嗦嗦地道:“俺们能见皇上一眼,便已是祖坟冒了青烟,更何况能天天见到陛下,那简直...简直是坟地著火,噼里啪啦。” 心中一慌,嘴巴便没个把门的,说话顛三倒四、乱七八糟,陈矩听得太阳穴青筋凸起,恨不能將他的嘴缝起来。 万历目光幽幽,透露出些许玩味,大脑袋愈发胆寒:“俺们能伺候陛下乃是天经地义,何来辛苦之说。只不过有些人伺候您时间长,有些人伺候您时间短,一切皆是缘分使然,您又何必强求呢?” 万历心头一跳:“你...你说什么?” 大脑袋被他的反应嚇了一跳,黝黑的脸上变得煞白:“小的意思是这世间除了老天爷便是您老人家了,大明的男女老少无一不是您的臣子,哪有不盼望您平安喜乐,吃嘛嘛香的。只是有人造化浅,没有那个福气陪您老人家走下去。小的好吃懒做,没什么能耐,老老实实做个厨役便已知足了,御膳房何等重要,陛下还是另选能人吧。” 他一番话说出来全是为自己脱身做狡辩,但听在万历耳中却是另外一件事,他心伤王承简身死,痛苦不能自已,任凭陈矩如何劝也难以释怀,可大脑袋这些话在他听来,好似王承简站在面前,向他倾诉衷肠。 缘起缘灭,再无福分陪陛下走下去,臣俯首涕零,在此別过。 万历湿了眼眶,深深垂下头。 陈矩担忧地看著万历,现在连他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情,大脑袋咧咧嘴,心悬到了嗓子眼。 嘭! 万历狠狠捶在案子上,大脑袋嚇得一激灵,再看万历圆睁二目,面色不善,大脑袋胆怯化作凶性,足尖撑地,双拳紧攥,做好反扑的准备。皇帝虽然大,却也不能大过自己的性命。 万历噌地站起身,指著大脑袋:“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不过还是推諉罢了。告诉你,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的道理,要么做提督太监,要么做刀下之鬼!” 大脑袋仰脸看著激动的万历,咽了口唾沫:“小的做便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火呢?” 万历原本以为他还要推辞,没想到这廝转变得这么快,这一下闪得不轻,听他言下之意还是自己的不是,万历火冒三丈,同时又涌起被冒犯的新鲜感,狠狠一拂袍袖:“出尔反尔,什么东西!”绕过陈矩向殿外走去。 陈矩连忙爬起身,吩咐道:“愣著做什么,还不快收拾!”追著万历迈出门槛,见大脑袋还直挺挺地跪著,心中拿捏不准万历的真实態度,凑到万历身边道:“陛下,这廝言语粗鲁,性格执拗,伺候陛下实非良选。” “这廝何止粗鲁,简直是一个鲁莽的混帐!”万历虽然说得严厉,但语调戏謔,看起来並没有方才表现得那么生气:“不过这廝鲁莽的可爱,比那溜奸耍滑的洪春顺眼多了。” 这句话出口,陈矩便知道洪春再无翻身之日,暗嘆一声,躬身道:“老奴知道该如何做了。” 大脑袋跪了半晌,殿里只剩下值守的禁军,大脑袋挠了挠头,爬起身来,揉著酸疼的膝盖,见禁军盯著自己,大脑袋轻咳一声,正了正头顶的三山帽,向禁军拱了拱手,嘻嘻一笑:“哥儿几个要是站得饿了,自去御膳房找我,那片儿我说了算。” 禁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来没看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大脑袋强装镇定,小心翼翼走出大殿,却不见了崔四儿的踪影,他正在嘀咕间,阴影中跳出一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大脑袋嚇得魂飞魄散,“妈呀”一声叫了出来。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听你的 大脑袋定睛细看,那人却是洪福,身后跟著崔四儿。 大脑袋抹了把头上的白毛汗,白他一眼:“洪大人,您这是晚上吃撑了,出来遛弯呢?” 洪福扯著他的袖子,顾不上他的揶揄,定定地问道:“白兄弟,陛下没有生气吗?” 大脑袋眼珠子转了转:“陛下生气得很,责怪那位洪大人为何不来?” 洪福脸色灰败,声音打著颤:“那...那白兄弟怎么说?” 大脑袋嗤地一笑:“你想知道啊?” 洪福见他卖起关子,气得牙根发痒,忍著气道:“想。” 大脑袋却把眼看向崔四儿:“你这兔崽子躲到哪里去了?” 崔四儿表情尷尬:“禁军將我赶了出来,正巧遇上洪大人。” “他可是欺负你了?” 崔四儿胆怯地看向洪福欲言又止,大脑袋冷哼一声,一把將他的手甩开,揽住崔四儿的肩头扬长而去。洪福又气又急,眼下却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得跟著大脑袋一溜小跑,腆著脸问道:“白兄弟,误会了,我或许语气急了些,可当真没欺负他。那个...陛下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大脑袋脚步飞快,只当做没听见,三人赛跑似地回到御膳房,洪福累得汗流浹背,呼呼喘著粗气,他坚持不懈地问道:“白兄弟,姓洪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何必为了个半大孩子与我置气,你好生与我说说,陛下问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回答的,怎么...怎么你就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大脑袋探头向里一看,笑道:“你这些问题倒是可以问他。” 洪福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御膳房的太监,自家大哥洪春跪在地上,陈矩不知何时已领著人先他们一步赶了来。 洪福瞳孔猛缩,胖腮帮子抖动起来:“这...这是?” 大脑袋却不答他,施施然走近,陈矩扭头见是他,笑道:“小白,看你长得人高马大,脚力却连我这老人都不如。” 大脑袋嘻嘻一笑:“老公公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御膳房串门吗?” 陈矩先前通知洪春,却被精明的万历识破,陈矩便知道万历心中的邪火怕是要烧到自己身上,正自惶恐不安,哪知道大脑袋这混不吝出言顶撞,將万历撩拨得欲仙欲死,反倒为他解了围,因此一节陈矩对大脑袋好感倍增,言语间多了份亲热。 院子里的太监们不知內情,看得瞠目结舌,心道:这位白公公原来与掌印太监如此相好,难怪人家芝麻开节节高。 陈矩笑容收敛:“白福银,跪下接旨。” 大脑袋乾脆利落地跪在地上,仰著脑袋眼巴巴看著陈矩。 洪春和崔四儿慌不叠跑上前,跪在大脑袋一旁。 陈矩手捧圣旨,清了清嗓子,將皇帝的任命又念了一遍,太监哄得一声,乱作一团。洪福看向洪春,只见昔日里威风八面的洪春此刻趴伏於地,双肩微塌,看不清表情。 陈矩收了圣旨,两手下压,眾人的议论声才小了下去,陈矩向大脑袋嘱咐道:“小白,你是陛下钦点的將,自该谨小慎微,衷心任事,莫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大脑袋提高了音量:“谢陛下隆恩。姓白的保证伺候好陛下的五臟庙,决不能教他老人家和各位娘娘饿瘦了。” 陈矩哭笑不得:“跟你的人说句话吧。” 大脑袋噌地从地上爬起来,叉著腰看著院子里百十號人,从今天晚上起这些人就是自己的部下了。 太监们也在回望著他,目光中有羡慕、有嫉妒,不一而足。 “我有三个规矩,”大脑袋伸出一根手指:“谁再敢欺负人,老子大耳刮子抽他!” 太监们哄地又乱了起来,陈矩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出言阻止。他不得不承认万历看人很准,这人確是个鲁莽的混帐。 大脑袋又添一根手指:“第二,我只懂洗菜,对於做饭煲汤却是一窍不通,所以我不会干涉你们,我只要求各位做事小心,將陛下和娘娘伺候舒服了,出了任何事来找我,我帮你扛!” 太监们的脸色渐渐变得激动。 大脑袋扭头看向陈矩:“我可有月钱?” 陈矩笑道:“还不少呢,五两银子。” “嚇!”大脑袋这笔巨资嚇了一跳,心道:要不然乾脆一狠心...啊? 他三根手指凑齐在眾人面前晃了晃,提高了声音:“从今以后每个月我那五两银子拨出三两,事情做得好,赏银子!溜奸耍滑的,打板子!” 太监们呼吸粗重,三两银子分一分也不少了,足够让他们坚定地站在大脑袋一方。 大脑袋右手叉腰,左手三指划了个半圈:“听我三条规矩的,咱们是兄弟,不听的赶紧滚蛋,老子话说完了,你们给句话!” “听你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听你的!”“听你的!” 陈矩看著院子里群情激越的太监,再看看大脑袋的背影,既无奈又好笑,扭头向一边的小太监低声道:“赶明儿起,从司设监抽个人来,咱们这位白大人说话粗鲁,行为冒失,若是御前这般疯癲,可是要挨板子的。” “记下了。”小太监应道。 大脑袋將陈矩送出了院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还生气吗?” 陈矩白了他一眼:“方才不是豪气万千的吗,陛下面前也没见你气短,怎么知道后怕了?”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也不想稀里糊涂掉了脑袋不是?”大脑袋缩了缩脖子:“陛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也琢磨不透,就怕睡得正踏实,陛下那厢回过味来,要我狗命。” 陈矩抿了抿嘴,语重心长地道:“放心吧,陛下金口玉言,言出法隨,只要你在尚膳监好好做事,陛下不仅不会罚你,还会重重有赏。” 大脑袋点点头,试探地道:“那个...陛下没闹肚子吧?” “嗯?”陈矩停下脚步。 大脑袋訕訕笑道:“吃饭时最怕动气嘛。没闹肚子便好,好得很。” 院子里洪福將洪春扶起身,洪春好似没了骨头,脚步虚浮地隨洪福进了门,一屁股坐在床上,喃喃道:“完了,一切全完了。” “没完!” 洪福满脸煞气,恶狠狠地道:“这廝不仁,那就別怪咱们不义。他是什么东西,是贼!咱们只要將真相告诉陈公公,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洪春霍地抬起头,定定地看著洪福,目光逐渐变得阴狠,好似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他不能 天刚蒙蒙亮,穀雨被一阵窸窣的声响惊醒,他微微睁开两眼,朦朧的天光下只见百合悄悄从马车上走下来。 车夫倚在车轮旁,睡得正沉。 百合观察半晌,確认他没有醒来的跡象,这才轻手轻脚走下马车,一边向散落在四周,仍处在睡梦之中的杀手张望,一边向树林中走去。 穀雨心生疑惑,悄悄爬起身,一旁的魏强被惊醒,瞥了他一眼:“干什么去?” 穀雨淡淡地道:“尿尿。” 魏强含糊地道:“快去快回。”闭上了眼睛。 穀雨答应一声,向百合消失的方向摸了过去,绕过林间茂密的枝叶,不远处百合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轻手轻脚地向树林深处摸去。 穀雨隱隱意识到不对劲,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百合的身影在枝节横生的林间若隱若现,丛林掩映使得光线更差,穀雨將前方模糊的身影牢牢锁定在视线之內,生怕稍有疏忽前者便会失去了踪影。 啪! 一声脆响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脚步。 百合回头看来,脸上的恐惧与惊慌,即便在昏暗的林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穀雨则显得很尷尬,他挪动脚步,露出脚下被踩断的枯枝,挠了挠头走近百合:“百合姑娘,干什么去?” 百合在看清穀雨的那一刻,表情鬆弛了下来,她儘量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肚子不舒服,总不能在那些大男人身边方便吧。” 穀雨摇了摇头:“你跑了这么远,若是有危险,那些人可来不及救你。” 谎言被戳穿百合丝毫不见慌张,反而笑了笑:“我知道你。” “我?”穀雨已走到她面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百合微微有些气喘,伸手扶在身边的树上,调整著呼吸:“小宇是你徒弟?” 穀雨一怔:“你是如何认得他的?”先前夏姜將她追查赵一航线索的过程与穀雨说了,但是她掩护彭宇从赵宅中逃出后便被赵先生囚禁,一直到黄记绸缎庄遭遇锦衣卫偷袭,才隱隱约约猜到彭宇做过什么,於其中的细节却是无从知晓。 百合便將怡香苑所发生的一切挑重要的与穀雨说了,末了笑道:“我原本想名震江湖的小谷捕头该是个经天纬地的奇男子,却没想到竟是个普通的少年,以彭宇那样的性子难怪不服你。” 穀雨尷尬地道:“让你和他失望了。” 百合莞尔一笑,明媚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帮赵先生寻找小草,但既然咱们拥有相同的目標,那你就不该阻拦我离开。”魏强一伙人对赵先生唯命是从,而穀雨与他们不同,百合决定开诚布公。 穀雨想了想:“你担心小草?” “你做了父亲就会知道这种心情,”百合脸色沉静,穀雨的回答让她看到了希望:“小草是个跳脱的性子,虽然有三分小聪明,但是遇到真正的危险怕是应付不来,她在路上耽搁越久越是危险,我见不到她又如何放得下心,魏强和杨大海关心的仅仅是赵先生交代的任务,小草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任务失败,对我却是...” 穀雨砸吧砸吧嘴:“你与赵先生不是夫妻吗,怎的如此生分?” 百合一怔,对於穀雨的疑问她没有丝毫准备,惨然一笑:“当初我和他在青楼相遇,他是意气风发的生意人,我是万人瞩目的魁娘子,如果他为我赎身,我嫁作商人妇,或许也是一种美好的结局。不过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表面是江浙的生意人,实则关白派往大明负责情治的细作,我嘛...”说到此处声音小了下去:“我母亲原本生活在嘉兴县一个渔村,那里时常遭受倭寇袭扰,我母亲还未出阁,便被一名见色起意的倭贼污了身子,这才生下了我。” 穀雨一惊,难以置信地看著百合,百合缓了缓又道:“我母亲不忍害了我性命,生產不久后便瞒著家人偷偷將我送了出来。此后顛沛流离,误入红尘。正因为有这样的身份,赵先生將我当做同乡人,与我感情与日俱增,情到浓时便將真实身份据实以告。” 穀雨艰难地开口:“他对你如此信任,为何不为你赎身,要你和小草两人在怡香苑那样的地方待了这些年?” 百合苦笑道:“他为了接近官面上的人,命我以姿色相诱,藉此笼络人心,编织关係网,官大的便权財合作,鬱郁不得志的就为人家跑官,纵使钢筋铁骨的人,在他的金钱与美色诱惑下,也少有逃脱得了他精心算计的。他对我確有真情,却也將我视为延揽他人的工具,我该如何称呼他?爱人吗?还是同僚?怕是只有一句赵先生最为合適了。” 穀雨这才明白两人的关係,安慰道:“眼下他的人马被官府追索,这般凶险的局面下还能腾出人手安排你们母女撤离,可见对你们是真情实意的。” 百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对我確有几分真情,但若不是我执意要求,小草恐怕就要留在怡香苑了。” 穀雨愣住了:“这...这是为何?” 百合面带淒凉,缓缓开口:“我在青楼中陪了许多人,那些人衣冠楚楚,私下里玩的手段却不及畜生,直到有一日我怀了身孕,赵先生竟无法分辨出这孩子究竟是他的,还是那些人的。”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定定地看著百合,百合紧紧地抓住树干,嘶声道:“不过他城府极深,將这笔糊涂帐痛快地认了,从此小草便是他的亲生骨头,至於他心中如何想,那就只有老天知道了。我从青楼中离开,躲在乡下生了小草,不久便被他再次派到怡香苑。金屋藏娇的我听过,將妻女藏在青楼的,你之前可曾听过?” 穀雨艰难地摇了摇头,百合道:“那是因为我仍然需要为赵先生收集消息,一些在京城中掌握实权的人物他不放心交给別人,还是要由我亲自出马的。人道是百合姑娘是个清倌人,却不知私下里仍旧是个予取予求的荡妇。” 她的话说完,穀雨很久没有反应过来,好似傻了一般,百合调整著情绪:“小谷捕头,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小草是我的命根子,也只有我才会真心实意顾全她的性命,我听过你的很多故事,知道你並非冷酷无情之人,我作为母亲求求你,你能帮帮我吗?”话音未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 “使不得。”穀雨连忙上前搀扶,百合反手抓住他的衣袖,泪水涟涟地道:“你能帮帮我吗?” “他不能!” 回答她的声音来自穀雨的身后。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生病 穀雨和百合没料到林中竟然还有第三人,那人冷不丁出声,嚇得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去。 魏强从树后走出来,阴惻惻地看著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天都快亮了,我想我们也不必耽搁了,这便起程吧。” 百合面露惧色,伸手抓住穀雨的胳膊:“帮帮我。” 穀雨咬著牙看向魏强,魏强却是不怕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朴刀。 穀雨长长吐了口气,伸手扯脱百合的手,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向魏强缓缓走去。 百合绝望地看著穀雨的背影,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但穀雨几乎没有留给她任何转圜的机会,她不知道这一走是否还能与小草相逢,一时间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穀雨脚步顿了顿,他双拳紧攥,加快了脚步经过魏强身边向林外走去。 魏强冷笑一声,走近百合:“小草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一定有办法逃得出来,况且姓魏的又没有骗你,但凡她有事我绝不会不管,百合姑娘,你究竟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压根不相信我们这帮弟兄?” 百合面容悲戚,哽咽著摇了摇头:“我...我相信你们。” 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贺之珍府上,贺嘉年紧张地在房中踱著步。 吱呀一声门悄悄打开,小路闪身溜了进来,回手將门关上,贺嘉年快步迎上来,声音乾涩:“怎么样?” 小路將手中一沓纸交给贺嘉年:“少爷,府前府后都搜过了,就发现这些。” 贺嘉年劈手从他手中抢过,展开一看,猩红的大字写的是:贺家少爷,欠债不还,不要脸皮,丧尽天良。 “哎哟!”贺嘉年脸色惨白,一屁股坐下来,嘴巴一撇恨不得要哭出来:“这帮混帐,难道就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吗?” 小路將纸从他手中拿过来放在桌上,桌上已经累积了厚厚一摞,却是小路昨天傍晚在府前的巷子里的墙上发现的,贺嘉年还没见过追债的下三滥手段,此处官员私邸聚集,万一被谁看到了,传到贺之珍耳中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他慌里慌张从家中跑出来,与小路沿街搜索,尽数扯了去。回到家中仍然惶恐不安夜不能寐,挨到天蒙蒙亮,便將小路再次打发出去,果然不出所料,贺嘉年知道徐老板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不打算放过他了。 小路咬牙道:“欺人太甚,少爷是官宦子弟,他姓徐的是个什么东西,少爷咱们报官吧!” 贺嘉年气道:“报个屁的官!真要是官府知道了,我爹也就知道了,他能饶得了我吗?” 小路偷眼观瞧,见贺嘉年惧意已生,便假惺惺地问道:“少爷说的是,对方是流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既然欠了钱,咱们还了便是。” 贺嘉年苦恼地道:“我要是有钱,还躲著作甚。” 小路道:“跟小姐或者老爷借呢。” “我姐恼了我,定然是不肯借的,至於我爹,更加不可能,他那么精明的人,只要我一张嘴,他八成便要猜到了,哎...”他抓著自己的头髮,脑筋飞快转动。 小路蹲在他身边,目光幽幽地道:“老爷平素最爱收集古玩字画,听说那些东西值钱得很...” 贺嘉年霍地抬起头,逼视著小路:“你想说什么?” 小路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慌,咽了口唾沫道:“要是少爷借个一件两件的,老爷一时也发现不了...”他不敢再往下说了,贺嘉年双目灼灼,令他感受到潜在的威胁。 贺嘉年抿紧嘴唇,喃喃道:“不成啊,那都是我爹的心肝宝贝,若是被他发现了,少爷我这条命得还他一半。” 小路一怔,贺嘉年並没有因此动怒,听他话中的意思还真的动了念头,只不过没有那个贼胆。 小路心中冷笑,他想起徐老板曾经说过欲望像面前的一颗,不怕你不吃,只怕你走不出第一步。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怎么说了:“少爷,您是牌桌上的高手,如今不过是缺少一笔翻身的本钱,难道还怕贏不回来吗?” 这句话让贺嘉年怦然心动,他定定地注视著小路,呼吸逐渐变得粗重,小路紧张地手心冒了汗,他在观察贺嘉年的反应。 过了半晌,贺嘉年嘶声道:“我爹走了吗?” 小路心头一松,贺嘉年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走了,我方才回来的时候正巧遇到老爷出门,不过我没敢让老爷看到我。” “那些古玩字画都在我爹书房之中,他宝贝得紧,平日里都是上了锁的,那钥匙就放在他房中。你去將我娘支开,便说...便说我姐寻她有事。”贺嘉年脸色僵硬,边思索边道。 小路却摇了摇头:“小姐院中有丫鬟老妈子,偏我去请夫人,这道理说不通。” “唔...”贺嘉年抚著光滑的下巴,一脸认真地想了想:“那就说我请她。” 小路乾脆地道:“夫人看不到您,岂不是更加生疑?” 贺嘉年泄了气,烦躁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 小路笑道:“少爷莫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有个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去向夫人这般说,少爷这两日读书读得疲倦,也没了胃口,想吃夫人亲手做的菜,夫人最是疼少爷,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著啊!”贺嘉年喜形於色,在大腿上猛地一拍:“就这般说,我娘保管亲自下厨。小路啊小路,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机灵。” “还是少爷教得好。”小路將贺嘉年扶起:“我这便去了,少爷早做准备。” 他转身出了门,向后院走去,正巧丫鬟在院中洒扫,他说明来意,丫鬟入內通稟,片刻后贺氏急匆匆走了出来:“嘉年怎么了,可是害了病?走,带我去瞧瞧。” 小路赶紧道:“少爷还在睡觉,他昨晚入睡前念叨著想吃您做的菜,小的便记下了。” 贺氏顿了顿足:“这可怜的孩儿,定是被他爹爹催得紧了。也罢,我这就去厨下烧两个可口的菜,待他醒了我再送过去。” “小的给您打打下手。”小路道。 贺氏点点头,招呼丫鬟:“既然这样,你也一道去吧。”领著丫鬟当先走去。 小路跟隨两人脚步走出院子,撇眼一看,贺嘉年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地探著头。小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隨两人迅速走远。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惊喜 贺嘉年望著母亲三人离去的背影,这才从树后现身,快速走进院子,大步流星走入正房,拉开床头的五斗柜,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一边侧耳听著院子里的动静,那心臟砰砰作响犹如鼓声轰鸣。 抽屉尽头躺著一串钥匙,其中一把钥匙上拴著红绳,贺嘉年大喜过望,將那串钥匙抓在手里,急不可待地出了门,转而向东。 正房旁边的耳房被贺之珍充作书房,贺嘉年手心冒汗,钥匙插不进锁眼之中,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勉强定了定神,这才打开铜锁推门走了进去。 贺之珍的书房平素里都是管家打扫,寻常人禁止入內,贺嘉年虽然未被限制,但是一年里迈入这道门槛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走进来但见博古架上古物器皿,排列得整整齐齐,擦拭得一尘不染,心道:父亲果然又收了不少好物。 他的目光在架子上逡巡良久,始终拿不定主意。 父亲对这些玩意儿宝贝得紧,少了一样极有可能察觉到,他咬著拇指在书房之中游目四顾,见书案后靠墙立著一排书架,摆放著典籍文献,墙角则是一个半人高的书柜。 贺嘉年皱了皱眉,这个书柜却是之前不曾见过的,走近了细看竟然还上著锁。 贺嘉年看著手中的钥匙串,不觉心中一动,他捡起一把插入锁眼,不见有丝毫动静,又换了一把用力扭动,只听嚓地一声轻响,那锁竟然开了。 贺嘉年將铜锁卸下打开柜门,柜中分了两层,上层摆满了文牘,而下层则摆放著几只形状各异的匣子,贺嘉年打开其中一个,眼前登时一亮,里面竟是颗晶莹的珠子,在幽暗中散发著夺目的光彩。 贺嘉年即便再不懂行,也知道这是好货。將剩下的匣子一一打开,儘是些不同凡响的稀奇物件。 他心中大喜,这几件东西看起来价值不菲,又被藏在这么隱蔽的地方,即便丟了父亲也不会立即察觉,只要自己贏个大满贯,便钱赎回来完璧归赵,神不知鬼不觉,父亲又哪里会察觉得到? 他嘴中念念有词:“点兵点將,点到谁便是谁!”手指在那几个匣子上依次点动,口诀念完,手指也停了下来,指的却是一只不知哪个朝代的虎符,大约巴掌大小,通体黝黑,气势雄浑。 贺嘉年道:“就是你了!”將虎符用手绢包了掖在怀中,將匣子原样摆正,外表看不出一丝破绽。 他心满意足地关上柜门,正要站起,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响:“嘉年,你在母亲房中做什么?” 这一声石破天惊,贺嘉年心臟骤缩,仿佛雷击一般,他霍地转过头,贺秀秀正一脸警惕地看著他。 “我...我...”贺秀秀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的计划,令他在短时间內无法组织起谎言。 贺秀秀却已经看到了半开的柜门,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嘉年,你做了什么?” “我...我来看母亲...”贺嘉年结结巴巴地道。 贺秀秀並不买帐,她从弟弟的神色间捕捉到了强烈的惊慌,被人抓到把柄的惊慌,她將贺嘉年一把推开,走向书柜。贺嘉年知道完蛋了,拉住贺秀秀的衣袖:“姐,姐,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欠了钱,欠了很大一笔钱。那债主逼上了门,这件事若是闹大了,恐怕咱们贺家的声名便毁了。” 贺秀秀气道:“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我...”贺嘉年语塞,他眼巴巴地看著贺秀秀:“姐,我不过是拿了父亲一件宝贝,等我有了钱便还给他。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钱还给债主,您当没看见,便是救了弟弟的性命。” 贺秀秀恨铁不成钢地看著自己的弟弟:“你这混帐东西,这件事也是你能瞒过父亲的?把东西交出来,跟我去找爹分说清楚!” “不行!”贺嘉年眉毛立起来:“要是让爹知道,我会被他打死的!” 贺秀秀伸手抓住他的腕子:“你和地皮无赖打交道,下场只会更惨,这件事只能交给爹处理。” 贺嘉年甩脱她的手,气道:“见死不救,你还是我姐吗?” 贺秀秀生怕他跑了,两手扳住贺嘉年的胳膊:“就因为我是你姐,才不能教你走了歪门邪道。” 贺嘉年双臂被制,知道姐姐是动了真格的,他又惊又怒,拼命挣扎,贺秀秀更不敢放他,两手收紧,气道:“跟我去见爹!”两人撕扯半晌,贺嘉年愈发慌张,猛地一较力,右手脱离了姐姐的控制,见书案上一方砚台,想也不想便抓在手中,狠狠向姐姐砸了过去。 贺秀秀尖叫一声,摔在地上,鲜血自额头汩汩而出,她难以置信地看著贺嘉年,呼吸急促而短暂,两眼无力地闭上。 贺嘉年喘著粗气,呆呆地看著仰面躺倒的姐姐,他看了看手中染血的砚台,慌忙扔了出去,此时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愤怒与害怕的情绪在支配著他的躯体,他两眼血红,嘴中喃喃道:“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跌跌撞撞跑出了门。 院子外人影一闪,与贺嘉年撞个满怀。 “哎哟。”那人跌倒在地,却是何姐。 贺嘉年瞥了她一眼,何姐接触到他的眼神,身体瞬间寒意遍布:“少...少爷...” 贺嘉年拔腿便跑,片刻间消失了踪影。 何姐费力地爬起身,向后院里看了看,院子中寂然无声,房门大开。 “老爷?夫人?”她壮著胆子喊道,半晌听不到回復,战战兢兢走进门里,眼前的一幕令她大吃一惊。 贺秀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鲜血自脑后流了满地,她哆哆嗦嗦上前,伸手在贺秀秀鼻端一探,脸色唰地白了,她霍地站起身,急匆匆向门外走去。 “何姐?”小青手里端著托盘,用红布罩著,她望著何姐的背影在树后一闪而逝。 小红从她身后走出来:“看错了吧。” “別管她了,”小青急匆匆走入院子:“这可是小姐精心绣了一个月的香囊,她要给夫人惊喜,咱们可別搞砸了。” 小红吐了吐舌头,跟在她身后:“小姐淘气得很,她自己不送,偏要哄骗夫人说是亲手做的银耳羹。” 小青看著托盘上的红布,笑了笑:“不这样做,怎么算得上惊喜?” 两人齐齐进了门,托盘啪嗒落在地上,小红和小青失声惊呼:“小姐,小姐!来人吶,快救人呢!” 香囊骨碌碌滚翻在角落,旭日晨光给它描了一层金边。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要求 小草和王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两人累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满脸的疲惫。 小草手中拄著一根棍子,那是王华砍断了树枝为她製作的简易拐杖。她望著身边翻涌的河水一路咆哮,直到远处喧闹的码头,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低声抽泣。 王华抹了把脸上的汗:“总算到了,希望能赶得上。” 小草擦擦泪,给自己打气道:“一定能赶得上。”她强撑著站起身,用力搓了搓脸,拄著拐杖向山坡下走去。 王华跟在她身边:“咱们这一路上也没看到鹰爪子,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那码头上鱼龙混杂,说不定便有他们的眼线,你可要小心了。” 小草脚步不停:“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吗?” 王华撇了撇嘴:“小草姑娘,你什么时候对我这般有信心了,小的这三两下子唬得了外行,碰见真把式可就漏了陷,您啊,遇到危险赶紧跑,可別指望我。” 小草摇了摇头:“我看不然,那些官差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你还能从他们手中逃出来,那本事可不一般。” 王华一怔,他吸了口凉气:“要不是那山坡深不见底,鹰爪子不愿冒险探查,哪里还有我的小命在。那山底鲜有人跡,树丛遮天蔽日,杂草一人多高,小的险些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能活下来便已是老天爷开眼了。” 小草抿紧嘴唇想了想,又问道:“你这么没本事,我爹为何要留你?” 王华苦笑道:“没本事的人也得吃饭不是?你爹用人不讲究出身、不在乎武艺,只要能为他所用,总有差事能派到你头上。” 小草道:“那你在绸缎庄外蹲了多久?” 王华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回忆:“有三年了吧。” 小草嘻嘻一笑:“那有本事的坐在绸缎庄內,风吹不著雨淋不著,银子挣得不少,又是吃香又是喝辣,你整日里在庄外游荡,冬凉夏暖,心里难道就没有怨言?” 王华哼了一声,小草的小嘴跟淬了毒似的,句句戳他心窝子,气道:“那也比被鹰爪子砍了头好。” 小草笑道:“跟你开玩笑,怎么还生气了,心眼忒小了。咱们走了一晚夜路,都是我在说话,问你一句还爱答不理的,人家心里气不过嘛。” 王华冷笑道:“你那张嘴比林间的秋蝉还聒噪。” 两人斗嘴间下了山坡,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码头上热闹非凡,既有靠岸的,也有离港的,成排的车队夹杂在拥挤的人流之中来来往往,道路上乱糟糟一团,两人夹著小心贴著道边行走,王华的手更是一直摸在刀柄上,时刻保持著警惕。 武清筐儿港派驻有天津卫所的守军,在码头的入口设有关卡,小草越走越近,已能看得清士兵身上明亮的鎧甲了,她脸色变得僵硬,脚步越来越慢,王华轻声道:“放轻鬆,那些人好应付。” “可是我们的路引...”小草有些担忧。 王华却不以为意,领著小草挤到人群,伸手將路引递给军卒,那军卒皱了皱眉:“嗯?”眼睛瞟向王华。 王华压低了声音:“军爷少看了一张。” 军卒將路引在指间一抹,那路引下露出银票一角,那军卒小指一勾,银票弹入袖底,军卒撇了撇嘴,將路引往他手中一塞:“过!” 王华一拉小草:“这是我妹子。” 军卒不耐烦地道:“过!”对小草的路引查也懒得查了。 “军爷辛苦。”王华拉起小草便走。 小草傻傻地跟著他走了半晌,这才道:“他们就不怕有坏人混进来吗?” 王华冷冷地道:“他们眼里只有银子,就算你是良善乡民,他照样有的是办法挑出毛病,任意盘剥敲诈,但只要有了银子,纵使你江洋大盗,也照样畅通无阻。不说这个了,那瘦竹可曾告诉过你去哪条船上找你母亲?” 他极目眺望,只见一条条栈桥从岸边直通河水深处,每条栈桥两侧密密麻麻地停泊著大小船只,载客的,载货的,旅客、搬运工、水手拥挤往来,吵吵嚷嚷。 小草张著小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水面宽阔,秋风扫过,带来大片的潮气,她定了定神才道:“我和娘逃离京城,实属突然,並没有精细的计划,瘦竹先生也只知道她们撤离的路线,可码头上有什么船,我娘又能上得了哪条船,瘦竹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 王华望著纷乱的码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可糟了,只怕咱们白白费工夫,你母亲早就出海了。” “不会的,我娘不会丟下我不管的!”小草激动地分辩,小脸涨红。 王华静静地看著她,安慰道:“別怕,就算百合姑娘已经离开也不打紧,只要找到我们的人,也能立刻送你走,你和你娘会相遇的。” 栈桥上两名强壮的搬运工肩扛著扁担从船上走下来,扁担上绑著一个五尺见方的木箱,隨著两人的走动左右摇摆,两人脚步沉重,一边走一边喊道:“小心了!” 水面上船挨著船,栈道上同样也是人挨著人,杨大海將百合拉到身后,让过两名搬运工,不耐烦地向船老板道:“还有多少?” 船老板站在他身边,尷尬地道:“不多了不多了,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好。” 杨大海冷冷地道:“船老板,你这船是赵先生租下的,租金从未短缺,也不曾一日迟付。他只向你提了一个要求,是什么?” 船老板额头见汗:“將船停在码头,好生保养。” 杨大海的声音中夹杂著怒气:“你做到了吗?” 船老板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这个...这个...大爷有所不知,这船是松木船,终日泡在水里船板容易沤,咱们也是为了让船能用得久些,顺便跑跑临府的货。” 杨大海听这廝信口开河,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重重地在船老板肩头拍了拍:“让他们快些,我们著急赶路。” 船老大点头如啄米,向搬运工大声呼喝:“都没吃饭吗?拿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利落,干活的时候跟死了爹似的!” 搬运工见船老板动了怒,登时紧张起来,一个个使出力气,脚步明显加快。 杨大海望著船老板的背影,幽幽地道:“行船还要指望著他,等靠了岸定要他好看。” 百合躲在杨大海的身后:“也不知小草到了哪里?” 杨大海回头看著她正要说话,忽听远处惊呼连连,紧接著是扑通扑通落水之声,杨大海循声望去,不觉吃了一惊。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落水 栈桥上人满为患,穀雨又没有上船的打算,便在栈桥旁找了个角落蹲著,魏强的人散布在人群中,提防著四周动静。 魏强站在穀雨身后,见他怀抱朴刀,望著水面出神良久,伸脚踢了踢他,穀雨转过头,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魏强道:“杨大海带著百合姑娘出海,等船离岸,你便可跟著我回去请功领赏。” 穀雨沉默地点点头:“希望赵先生言而有信。” 魏强冷笑道:“你拿著他的把柄,他想强行留人,也得为自己的后路考虑考虑。” 穀雨转回头,看著水面波光:“那你猜猜,那丝巾在我身上吗?” 魏强收起冷笑,眯起眼睛盯著穀雨的后脑勺:“我猜在你身上。”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那你可以杀了我,不过若是那东西在夏郎中身上,只要她看到我没有平安返回,便將真相告诉野间,那场面一定好看得紧。” 魏强自出城后便千方百计地试探,穀雨便知道赵先生定然不甘心,暗中早已嘱咐魏强探明那丝巾的下落,只要那丝巾落在赵先生手中,那穀雨和夏姜再无依仗,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魏强忽地笑了,穀雨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不解,魏强道:“从来只见赵先生算计別人,难得在你小子面前吃了瘪,人啊都有走背字儿的时候。” 穀雨摇了摇头:“他作恶多端,如今不过是报应到了。” 魏强笑道:“年轻人胡吹大气,你不知道赵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这么说。凡是与他作对的,下场通常很惨,就拿那廝来说吧,”他向栈桥上的船老大努了努嘴:“那廝將赵先生的嘱託当了耳旁风,偏偏又耽搁了百合姑娘离港的行程,赵先生定是不会留他了。” 穀雨舔了舔嘴唇,心有戚然,顺著他的视线看去:“看来还要耽搁下去...咦?”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却见两名搬运工在船老板的驱使下急急忙忙走来,眼看便要下了栈桥,人群中忽地窜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名年轻的男子,打扮得枝招展,手中摺扇轻摇,身后跟著几名僕从打扮的男子,提著点心匣子。 那男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看起来很是著急。 两名搬运工本就慌里慌张,两厢碰个正著,收势不及,前面的搬运工大喊:“小心了!”向右一避,身后的同伴视线所限,並没有注意到那男子,待反应过来时已然迟了。 货箱嘭地撞在男子身上,那男子“哎哟”一声,身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扑通落入水中。 穀雨霍地站起身来,魏强右手一挑,刀鞘在穀雨后背一磕:“別多管閒事。” 那男子从水面上露出头来,两手举到半空挣扎,惊慌失措地喊道:“救命啊,我不会水!” 先前那名搬运工放下扁担,纵身跳了下去,一落入水中便向那男子的方向快速游动,从身后抵近那男子张臂箍住他的脖颈,空出的那只手拼命划水。 那男子的僕从这才醒过神,挤开人群衝下栈桥跑到岸边,待两人划得近了,齐齐伸出手来薅住两人的衣裳將其拖上了岸。 那男子跪在地上,乾呕不止。 搬运工脱下汗褂,拧了把水:“这位少爷,你没事吧?” 那男子腾地站起身来:“我有事!老子差一点就死了,你看不到吗?” 那搬运工尷尬地致歉:“对不住,你走得太急了些,咱们也没防备...” 那男子抹了把脸上的水,破口大骂:“你这廝害我性命不说,还诬陷於我,按你的意思倒是老子的不是了?” 身后的僕从衝上来为男子助威:“你这廝要不要脸?” “大傢伙来评评理,是不是这廝將我家少爷撞到水里的!” 那搬运工被围在当中,面对著数张嘴巴的围剿,不禁又急又气,伸手在那男子身上推了一把:“去你妈的,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那男子仰面栽倒,气道:“你敢打人?”他索性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大傢伙快来看呢,杀人了!” 杨大海看得火冒三丈,这一闹腾不仅耽搁行程,更吸引了人群的注意力,眼见事態愈演愈烈,他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走下栈桥,挤入看热闹的人群,长臂一挥隔著僕从抓住那搬运工的肩头,硬生生將他从包围圈中拉了出来。 那少爷得理不饶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哪个不晓事的,还敢救杀人凶手...唔...” 面前站著的是一名铁塔般的汉子,那少爷气势登时短了:“你...你是作甚的,那廝是杀人凶手,你要救他,便是帮凶!”一顶大帽子先扣过来。 杨大海按捺心头火气:“对不住,他是我的伙计。方才著急卸货,伤著您了,我给您赔个不是。”左掌压右拳,行了个礼。 少爷將嘴一撇,指了指透湿的衣裳:“道歉有个屁用,能抵我的损失吗?” 杨大海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当然不能,您这身衣裳我来赔。” 人群里议论纷纷:“嚯,够大方的。” 穀雨和魏强站在人群后方,两人对视一眼,魏强低声咒骂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真他娘的倒霉。” 穀雨没有做声,他的目光在搬运工和那少爷身上打转。 那少爷瞥了那锭银子一眼,丝毫没有出手要接的意思,他指了指上衣:“合盛记的,蚕丝绒。”又指了指裤子:“德义祥的,香云纱,你的银子够买一条裤脚。” 杨大海呼吸粗重,伸手入怀,將银子全数掏了出来,向前一递。 那少爷还是不依不饶:“有银子便能买到吗,我这件衣裳等了两年,合盛记才做出一件。我不要银子,你赔我衣裳。” 杨大海的太阳穴腾腾直跳,他挤出僵硬的笑容:“少爷,您就別为难我了。您都说了两年出一件,我哪里再去寻另外一件,这些银子虽不入您的眼,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要是您还不解气,”伸手將那搬运工从身后揪出来:“那便打他一顿。” 选择权回到那少爷手中,他满脸纠结,沉默不语。 杨大海心急火燎,忽地將手中的朴刀举了起来,抠动绷簧钢刀脱鞘而出。 那少爷慌了神:“你...你莫要乱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王华 杨大海冷哼一声,將刀柄倒转塞到那少爷手中:“若是还不解气,那就宰了他!”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登时惊呆了,便是那少爷也傻了眼。 他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朴刀,神情迟疑:“这...这...” 那搬运工赤裸上身,神情不见慌张,反而向前迈了一步。 那少爷畏惧地退后一步,尷尬地看向人群。 穀雨两手环抱肩膀,不动声色地看著,他隱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这种感觉如同鞋底的一粒石子,虽不致命却让人极不舒服,他忽地意识到这种不舒服似乎持续了一段时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试图回忆起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赵先生將他送上马车,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魏强,车夫在大街上循跡追踪,直到小草甩脱锦衣卫的那间茶馆。 穀雨的回忆定格,他隔著马车的窗帘看到满头是血的锦衣卫被两名伙计送出了门,他的目光追隨著受伤的年轻人,一直消失在人群后方。 是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穀雨似乎抓到了线头,他两眼紧紧盯著那人群中的少爷,在某个时刻两人的目光似乎曾交匯在一起。 那少爷环视周遭的人群,除了少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多数面露愤怒,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杨大海这一手看似將搬运工的性命交到他手中,却也將他架在了火上。这人群中十有七八都是在码头上討生活的,打架拌嘴早已习以为常,但这少爷仗著財势飞扬跋扈,对他人性命视若草芥,还是触动了底层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那少爷缩了缩脖子,將朴刀还了回去:“少爷是读书人,可不会舞刀弄枪。咱们耽搁这么久,船家该等得著急了。”连银子也不敢要了,领著人匆匆走上栈桥。 杨大海吐出一口浊气,在那搬运工肩头拍了拍:“赶紧干活。” “谢谢大爷!”搬运工拱手道,人家与自己素不相识,还能仗义相助,黝黑的一张脸上满是感激。 杨大海將钢刀还鞘,向空中举了举:“都散了!” 围观人群纷纷作鸟兽散。 杨大海回身走向栈桥,搬运工殷勤地跟在身边道:“大爷莫著急,咱们弟兄手脚利落,船舱里不过还有几个箱子,转眼便好。”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杨大海表情鬆动:“有劳大哥。” 魏强向穀雨道:“时辰不早了,百合姑娘该起程了。” 穀雨一怔:“不等小草姑娘了吗?” 魏强望著栈桥的方向,手指在半空中摇了摇:“迟则生变,不等了。待百合姑娘离港,寻找小草便是咱们这些人的任务,你该不会忘了赵先生对你的交代吧?” 穀雨摇了摇头:“我去与百合姑娘道个別。” 魏强嗤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的小子。” 穀雨想到早些时候百合那绝望的眼神,心中老大不好受,冷冷地看了魏强一眼,向栈桥上走去。 魏强望著他的背影,连连冷笑,身边一人抵近,魏强吩咐道:“告诉弟兄们收缩防线,人马全数聚到栈桥入口以防不测,马上便登船了千万不能出岔子。唔...穀雨也要留意,这小子话不多,心眼儿著实不少,现在还不知转著什么念头,我有些担心。” “是。”那人应下了,转身离开。 两人说话的当口,小草和王华从他身后走过,魏强一无所觉。 小草步履匆匆,將挡在身前的人蛮横地推开,穀雨正要落脚,余光忽地瞥见人影一闪,他心中一惊,右手摸到刀柄,闪身避让,却见一个小姑娘行色匆匆挤到了自己前面,他鬆了口气,苦笑著摇了摇头,脑海中忽地划过一个念头,他霍地抬起头,目光追向小草的背影。 小草和王华在码头上一番好找,始终不见百合的踪影,正在焦灼间王华却发现了岸边的热闹,两人急步走来,人群却已散了,小草从间隙中覷得一张熟悉的面孔,激动得汗毛乍起,小脸涨红,颤抖著声音道:“找到了找到了...” 王华仍在张望:“找到了谁?在哪?” 小草向栈桥上一指,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好似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推开人群奋力前挤,对身边的抱怨与咒骂充耳不闻,她走上栈道,离那人更加近了,心情激越放声大喊:“杨叔叔!” 这一声清脆悦耳,杨大海听得清清楚楚,霍地回过头来,却见小草隔著几人,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小草!” 小草抹了把眼角泪:“杨叔叔,是我!” 穀雨急步追赶,听到小草一声喊,登时呆住了,果然,这便是小草! 小草喜形於色,向旁边一指:“王华,是他救了我,杨叔叔可要重重打赏。” 杨大海看向王华,脸色忽地变了:“他不是王华!” 小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缓缓转过头,却见王华面露狞笑,袖底一翻,將匕首抓在手中,狠狠地向小草刺来! 小草一动不动,仿佛已嚇得傻了。 杨大海瞧在眼中,忍不住大喝一声:“贼子敢尔!”右手抠动绷簧,忽觉眼前一,喉头猛地一痛,一口气吸不进来,鲜血自他喉头喷涌而出。 噹啷! 手中钢刀落地,他捂著脖颈转头看去,那搬运工手持寸许长的匕首面露冷笑。 杨大海呼吸艰难,咬著牙向前走了一步,左手伸出似乎想要抓向搬运工,搬运工不闪不避,杨大海一步迈出轰然倒地。 栈桥上的船只阻挡了百合的视线,先前的那一场衝突她並不知道,心急火燎地等了半晌,才见杨大海出现在人群中,这人常年负责百合和小草的安全,与百合颇为熟稔,看到他出现,百合不觉鬆了口气,小草的那声喊她也听在耳中。 那熟悉的声音从稚嫩到清脆,是伴她入梦的良药,又岂会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她浑身一抖,转眼便看到了小草的身影,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向身边的杀手道:“看,是小草,我终於等到她了!” 她拔腿便要向小草跑去,一名杀手拦住她,笑道:“不著急,他们还能跑了不成...糟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变故 小草眼睁睁地看著王华扑向自己,仿佛被嚇傻了一般纹丝不动,眼看匕首当胸刺来,斜刺里一条人影抢出,长刀一卷砍向王华小腹。 王华猝不及防,连连后退。 他身周满是行人,这一退恰好撞在人家身上,只听得惊叫声声,三两个倒霉鬼扑通扑通跌入水中。 穀雨一把抓住小草的手,厉声道:“走!” 小草的眼睛盯著王华,泪水在一瞬间模糊了双眼:“你...你不是王华,你是谁?” 穀雨气道:“傻女子,还看不出来吗,这人是锦衣卫!” 远处的百合看得分明:“快,快救人!” 话音未落,身边的几条船上忽地冒出数条人影,从船板上纵跃而下。 行人大惊失色,纷纷走避。 一条高大的身影稳稳落在地上,手中长刀一挥:“锦衣卫办案,抵抗者斩!”声如洪钟,人如龙马,正是此前不知所踪的黄自立。 老张落在他身边,长刀嚓地出鞘,他足底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飈射而出,挥刀將一名杀手砍翻在地。 杀手们这才醒过身来,连忙举刀还击。 魏强分布在人群中监视动向的手下约有五六人,其余十几人全数聚在客船附近戒备,而锦衣卫约有二十余人,栈桥之上原本就逼仄,双方大打出手,无辜百姓可遭了殃,避无可避之下只得跳水保命。 但闻扑通扑通声响不绝,水面之上犹如下了饺子。 魏强目眥欲裂,將刀拔出,大喝一声:“回援!”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地冒出数名顶盔摜甲的军卒,手持利刃呈网兜状包抄而来,其中一员小將,长得人高马大,將长枪在地上重重一顿:“天津卫所守军奉命擒贼,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魏强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十拿九稳的局面怎么顷刻间土崩瓦解,锦衣卫从哪里来的?军卒又是如何识破自己的行藏? 问题一个接著一个,不断衝击著他的脑海。 栈桥上的嘶喊声让他回过神来,望著不断逼近的军卒,他放声大喝:“决不能让鹰爪子拿了,弟兄们隨我救人!”当先向栈桥上衝去。 码头上杀声震天,百姓们四散奔逃,水中脑袋上下浮沉,明媚阳光下却仿佛置身於修罗场。 百合身边的杀手以一当百,虽然人数不济,但悍不畏死,与锦衣卫打了个旗鼓相当。 黄自立看得来气,放声道:“贼人全数杀了,只留那女子一人!” 百合当即便是一惊,身边的杀手將她合力推到船上:“是死是活,就看你的命了!” 百合惊慌失措地摇摇头,强敌环伺,凭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杀出重围? 那杀手厉声道:“还不走,留下来陪我们一起死吗!” 百合嚇得一激灵,站在船头左右看看,踉踉蹌蹌爬到船帮,奋力一跃,跳到了隔壁一条船上,那杀手笑道:“果然是聪明的女子。”他抹了把嘴角的鲜血,面对著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弟兄们早就是该死的人了,是赵先生给了咱们一条命。保护好他的女人和孩子是弟兄们的责任,江湖人说话,吐唾沫是个钉儿,怎可说话不算话!” 杀手们响应:“杀!” 那人狞笑道:“面前的可是锦衣卫,杀一个赚一个!” 杀手们嚎叫著衝上前,与锦衣卫陷入缠斗,这些人个人武艺超群,得益於栈桥空间逼仄,锦衣卫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队形,对方只能捉对廝杀,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黄自立抬头望著百合仓皇的身影,她已经接连跳过几条船,眼看便要离开包围圈。 他目光冷厉,如即將扑向猎物的饿狼,大喝一声:“老张!” 老张虚晃一招,退出战圈,黄自立抬脚踹向他的小腹,老张闷哼一声,怔怔看向自己的上司,黄自立向百合指了指,老张会意,两手一托黄自立的脚底板,气沉丹田大喊一声:“去!”两手较力,向上猛举。 黄自立借势上跃,攀住船头,翻身跳上甲板,追著百合的背影跑去。 百合回头一看,嚇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她顾不上疼痛,蹣跚著爬起,鼓足余力跃出船帮,落在隔壁船上。 王华从地上一跃而起:“既然知道我是锦衣卫,还不快快受死!”挥动匕首扑了上来。 百合偏头躲过,一记鞭腿踹向王华侧腰。 王华惨叫出声,手中匕首脱手而飞,身子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跌入水中。 穀雨左右看看,栈桥这头是魏强和军卒,另一头却是余下杀手和锦衣卫,他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小草抓住他的手,张嘴狠狠咬去,穀雨闷哼一声,撒开了手。 小草脱离他的控制,撒腿便跑,穀雨看了看腕子上整齐的牙印和血跡,三两步追上去,再次抓住小草:“去送死吗?” 小草拼命挣扎,急得眼泪直掉:“我娘有危险!” 穀雨抬头看去,百合蹣跚的身影在船上起起伏伏,身后的黄自立越追越近,他抓著小草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顾好自己吧。” 小草急欲甩脱他的手:“不行,你不是杨叔叔的人吗?快救我娘,这是命令!” 穀雨冷冷地道:“我是官差。” 小草霍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著他,穀雨沉声道:“我是彭宇的师傅。” 小草呆住了,穀雨道:“在下没有三头六臂,咱们能不能活著离开还不知道,哪里还能顾得上你母亲?” 小草泪如雨下:“她若不是等著我,此刻早该远逃海外了,我怎能弃她而去,你叫穀雨是不是,你是官差是不是,我娘是无辜的,你就放任歹徒行凶吗?” 穀雨呼吸急促,此刻百合离得近了,脸上的惶恐看得愈发清晰。她张目望来,视线与穀雨碰个正著,目光中的绝望像一记重锤击中了他的心臟,他从地上捡起王华跌落的匕首递给小草,嘟囔道:“你这张小嘴开过刃是不是?” 跳上身边的舷梯,噔噔噔向船上跑去。 小草咧嘴一笑,犹如雨后彩虹,她將匕首紧紧攥在手中,追著穀雨的脚步快速跟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救救她 百合耳听得身后脚步声急促,越追越近,嚇得容失色,拼了命地向前跑去。 栈桥旁停泊的船只体型各异,百合连著跨过几条矮船,眼前忽地出现一条大船,船帮约有两个成人的身高,即便百合站在邻船的船帮,距离对面还有些距离,她纵身跳跃,却始终无法攀上去。 正在焦灼间,忽听身后黄自立的冷笑传来,她霍地回头,却见对方已追到咫尺之遥。 百合肝胆欲裂,回头拼命跳起身,继续徒劳的挣扎。 黄自立追到她身后,扯住她的脖颈向后丟去。 嘭! 沉闷的响声中,百合如同破布麻袋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黄自立擎著明晃晃的钢刀,狞笑著逼近百合:“百合姑娘,尔等机关算计,却没想到被人识破的一天吧?” 百合摔得七荤八素,她艰难地撑起身子,畏惧地后退。 黄自立一步步紧逼,眼神中充满了得意。 “百合姑娘,我来救你了!”那名杀手不知何时攀上了船,他浑身是血,额头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半边脸已被鲜血染红,瞧上去狰狞可怖,他踉蹌著脚步赶到近前,將百合护在身后。 长刀一摆扑向黄自立,黄自立举刀招架。 鐺! 两刀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黄自立冷冷一笑,从方才两刀撞击的力道,他已能判断出对方的斤两,那杀手於重重包围之中侥倖逃出,实已到强弩之末,恐怕即便自己不出手,这人也活不成了。 他右腕一翻,矮下身子,刀柄直直撞向杀手的小腹。 杀手闷哼一声,向后跌倒。 黄自立跟身进步,两手擎刀,便要结果了他的性命。眼前人影一闪,百合挡在那杀手身前,两手张开挡住黄自立的去路:“別杀他!我对你有用,我跟你回去!” 黄自立哈地一声笑,忽见那杀手从百合身后站起,明晃晃的钢刀在半空中寒光一闪。 噗! 鲜血入体,百合扑倒在地。 “娘!” 小草站在大船上,恰见那杀手將百合砍翻在地,脑袋嗡了一声,不顾一切地向下跳去。 “小心!” 穀雨没想到这姑娘说跳就跳,脸色一变,纵身隨她跳了下去,半空中將她抓住,往自己怀中一带,两人身体失衡,摔在甲板上。 小草从穀雨怀中挣扎著起身,惊慌失措地向百合跑去。 百合的后背已被鲜血染红,疼痛让她的五官扭曲,她艰难转过身:“为什么?” 杀手面色惨白:“对不住,赵先生说若是不能救你出去,那也不能留你的活口,相信我,我並不想这么做。”他这些年跟著杨大海,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守卫百合母女安全,亲手杀死保护良久的目標,他的疼痛並不比百合少。 百合惨然一笑:“早该想到的。” 杀手踉蹌著向小草走去,小草收住脚步,百合咬著牙:“不要伤害她...” 黄自立一刀將那杀手劈翻在地,向百合得意一笑:“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小草扑在百合身上:“娘...” 百合虚弱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娘对不住你。” 小草拼命摇头,泪如雨下:“不等我,你就不会受伤,娘,是我拖累了你。” 百合也流下泪来,她费力地抬起手抚摸著小草的一头秀髮:“你是我的宝,拋下你我一个人离开,我的心也就死了。” 穀雨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將起来,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脚步虚浮,走向百合。 黄自立拦在他面前,冷冷地道:“小谷捕头,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穀雨摇了摇头,看著抱在一起的母女,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我欠百合姑娘一个交代。” “交代?”黄自立冷笑道:“你要交代的事情很多,比如为何要杀了王承简大人?” 穀雨的脸唰地白了,他战战兢兢地看著黄自立,黄自立从他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恐惧,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抿起嘴唇,沉默片刻:“待此间事了,我会投案自首。” 他想绕过黄自立,黄自立横跨一步,钢刀已指向穀雨的咽喉:“这两个人不是你能带走的,陛下已经知道了赵先生一伙的存在,对於京城中出现这样一支潜伏经年的敌国细作组织,陛下大为光火,此刻那赵先生下落不明,事情的真相及赵先生的落脚点全数著落在这母女...不对,是这小草身上。” 百合时日无多,如今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穀雨的心头愈发沉重:“夏郎中还在他手上,你带走了小草,夏郎中就活不成了。” 黄自立冷笑道:“我管你夏郎中还是冬郎中,小草我必须带走。” 百合抬起头,看向穀雨:“小谷捕头,你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小草...小草这孩子进了锦衣卫的大门,生死难料。她是无辜的,对赵先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黄自立转过头,眉宇间浮起一丝戾气:“临死的人了,废话这么多!”飞起一脚踢向百合,在小草的惊呼声中,百合猝然倒地,她眼角掛著泪,向穀雨轻轻吐出三个字:“救救她...” 她只来得及说出这三个字,两眼渐渐合起,停止了呼吸。 穀雨脑袋嗡了一声,喉间像被人抓住,喘不动气,他浑身打颤,耳边迴荡著百合的临终嘱咐:救救她,救救她... 在她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家姑娘的性命。 “我杀了你!”小草面目狰狞,紧攥匕首扑向黄自立。 黄自立长刀高举,迎头劈下,小草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带著血跡的刀锋挟著风声转眼便到,激起身上一层鸡皮疙瘩。 说时迟那时快,穀雨抽刀在手,一个箭步窜上前,擎刀向黄自立后脑勺劈砍:“小心了!” 黄自立回刀招架,两刀碰在一处。 穀雨闷哼一声,咬牙道:“收手吧!” 黄自立冷笑道:“该收手的是你...唔!” 小草从他背后跃起,跳到他的后背上,两腿夹在他的侧腰,一手蒙住他的眼睛,另一手手持匕首向他咽喉便刺!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跳水 黄自立先前挥向小草的那一刀,主要是以阻遏为目的,並没有下死手,穀雨想的明白,是以出刀前大声提醒,迫使黄自立收刀,避免伤害小草。 两人的第一个照面是聪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 小草却是不懂这些的,母亲身死令她如癲如狂,失去理智,一心要黄自立以命抵命。她趁黄谷两人爭斗之际,覷到空子窜到黄自立背上,一手蒙其眼睛一手刺下,直取黄自立的咽喉。 这便是以命相搏了,黄自立的两眼被小草紧紧蒙住,又惊又慌,长刀一甩逼退穀雨,手腕翻转,刀刃向后扎向小草! 穀雨脸色剧变:“不可!”揉身而上,长刀向黄自立的刀刃挑去。 鐺! “啊!”小草惨叫一声,黄自立的刀刃贴著小草的小腹擦过,手中的匕首失去准头,锋利的尖刃刺中黄自立的肩头。 “小贱人!”黄自立偏头挣脱小草的控制,眼前迎来刺眼的阳光,朦朦朧朧间便见穀雨已到身前。 此刻他的背上是穷凶极恶的小草,眼前是武艺高超的穀雨,稍有不慎便会死在当场,此情此景令他大惊失色,双眼杀机大盛,扬手逼退穀雨,腾出手来抓住小草的一条腿向下一扯。 小草咬著牙刺出一刀,刀刃在他的脸颊横划而过。 小草重重地摔在地上,疼痛让她蜷缩起身子,黄自立伸手在脸颊一抹,只抹得一手的血,他恼恨地看著小草,跟身进步挥刀便剁! 穀雨看得分明,知道黄自立动了杀机,惊呼道:“不可!”提刀来救。 黄自立卖了个空子,待穀雨赶到身前,忽地背转刀头,扎向穀雨胸口,穀雨慌忙抵挡,心下已明白了黄自立的用意。 在黄自立背上的小草比穀雨危险,所以黄自立首先解决的是首要威胁,將小草制服后最危险的便换成了穀雨,他算准了穀雨必定要救小草,便故意卖个破绽,待解决了穀雨这个麻烦后,便可慢慢料理小草。 他在瞬间便能想明白其中的利害,確实无愧於方广野力荐的青年才俊。 穀雨想到此处,目光变得锋利无比,向后撤步,躲过黄自立势在必得的一击,足底发力,如猿猴般窜起。黄自立横刀砍来,穀雨却矮下身子,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抱向黄自立的大腿。 黄自立大惊失色,抽身后退,穀雨刀尖自下而上挑起,黄自立手忙脚乱,再次后退,穀雨猛地窜起,脑袋狠狠地撞在黄自立的小腹,黄自立疼得大喝一声,噔噔噔接连后退。 他恼羞成怒,再也不留半分情面,向穀雨猛劈,穀雨奋力反击,呼吸之间两人连出数招,身上片片血跡,一时也分不清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 小草何曾见过两名技击高手之间的过招,只觉得两人一招快似一招,一招险似一招,生死便在呼吸之间。她看得心头狂跳,两手紧攥,忽听船头响动,扭头一看,但见锦衣卫已攀上了船。 她嚇得失声大叫:“快跑!”她挣扎著起身,向穀雨跑来。 穀雨喝道:“別过来!” 这一分神的功夫,黄自立变砍为刺,直取穀雨咽喉。穀雨匆忙闪避,刀头刺中肩胛骨,穀雨脸色大变,左手抓住他的刀背,右手持刀砍向黄自立胸口,黄自立抽刀不及,胸前血流如注。 穀雨飞起一脚,踹中他的小腹。 黄自立倒飞而出,跌入水中。 “大人!”老张嚇得两腿发软,领著锦衣卫飞奔而至。 穀雨抓住小草向船尾便跑,锦衣卫紧逼而至,两人被逼到角落,小草泪如雨下:“我还小,就要死了...” “闭嘴!”穀雨望著深不见底的水面:“你会水吗?” 小草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將头如同拨浪鼓:“我不跳,我寧愿死了。” 穀雨脸色铁青:“吸气!” “什...什么?”小草声音打著哆嗦。 “吸气!”穀雨一把將她推下船,自己也纵身跳了下去。 老张攀在船帮上,探头向下寻找著黄自立的身影,终於黄自立的脑袋从水面钻出,他紧闭双眼,不知死活,身子软如烂泥,隨著水面波浪上下沉浮,老张看得心惊:“快,快捞人!” 守军也赶上了船:“张大人!” 老张回头,看著他盔甲上的血跡:“你那厢怎样了?” 守军一拍胸脯:“不辱使命,跑了一个,已经派人去追了,剩下的尽数歼灭。怎的不见黄大人?” 老张急得两眼冒火:“黄大人为歹人所害,失足落水,你將人手分作两组,一组隨我救人,一组追捕水遁的歹人。” 守军不敢怠慢,將人分派出去,好奇地道:“究竟是谁能將黄大人伤成这样,还有余力逃走?” 老张火气上涌,拳头在船帮上重重一锤:“穀雨!” 眾人七手八脚將黄自立打捞上来,平放在甲板上。老张跪在他身边,两手在他胸前挤压:“大人,醒来!” 黄自立周身上下伤痕累累,尤其胸前的伤口血水不断渗出,隨著老张的挤压,他的嘴角淌出浑浊的口水,只是两眼紧闭,脸色惨白,不见丝毫甦醒的动静。 老张嚇得手脚冰凉:“快,將人抬起来,送到就近的医馆救治!” 发生在码头的这一幕持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待人们回过神来时战斗已接近尾声。栈桥上横七竖八躺著数具尸体,河面上除了仍在挣扎的无辜百姓,便是已经失去生命体徵的浮尸。 血水染红了水面,隨著波浪渐渐向远处扩散。 栈桥上远远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军卒驱离人群,两名锦衣卫抬著黄自立,再往后是受伤的锦衣卫,相互搀扶著走得缓慢,走在最后的是两名锦衣卫,抬著百合的尸首。其他尸体暂时不应,留待守军慢慢打理。 这一场战斗下来,逃了三人,其他贼人全部授首,而锦衣卫仅付出了一死五伤的代价,可谓战果丰硕。 但是老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走下栈桥,再次回首看去,哪里还有穀雨和小草的影子,他重重地嘆了口气,快速追上了队伍。 码头一角停著一辆辆货车,除了少数用於载人,多数用於运货。 一辆马车上货箱堆垒,魏强躲在货箱的夹缝中,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水,透过间隙向外窥探著。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条件 银鉤赌坊,徐老板两手抱肩,笑吟吟地看著贺嘉年走进屋来:“什么风把贺少爷吹来了?” 贺嘉年咬牙切齿地道:“你真卑鄙!” 徐老板放下两手:“欠债还钱嘛,天经地义。你躲在府中做缩头乌龟,以为我们就没办法了?贺少爷,你可把我们想得简单了。” 贺嘉年两眼通红,气冲冲走到他面前:“你把我逼到绝路上了!” 徐老板淡淡地看著他:“咱们做的是开门生意,你欠债不还,不也是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了吗?” 贺嘉年火气上涌,喘著粗气凶狠地看著徐老板。 徐老板则毫不畏惧地回视著他。 半晌后最终还是贺嘉年败下阵来,他垂下眼瞼:“我家中有件宝贝,暂且用来抵债,待我凑够了钱,再赎回来可行?” 徐老板伸出手:“那得看是什么宝贝。” 徐家碾从怀中取出手绢,將手绢一层层打开,露出那件虎符。 徐老板眼前一亮,將虎符抄在手中细细端详,嘴中发出嘖嘖之声,末了他抬眼看向贺嘉年:“早听说贺大人酷爱收藏,家中藏品珍奇稀有,价值连城,果然名不虚传。” 贺嘉年一怔:“你是如何听说的?” “从哪里听说的並不重要,”徐老板將虎符重新放在手绢里,一层层包好:“这件宝贝送了我,咱们之前的债一笔勾销如何?” 贺嘉年听得心中火热,挣扎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这东西我父亲视若珍宝,我...我是万万不能送与他人的。” 徐老板將手绢掖入怀中:“我也不强人所难,不过这宝贝既然不能用来抵债,那该还的利息还是要还的,姓徐的再给你三天时间,凑齐了钱来赎,否则这东西就归我了。” 贺嘉年失声道:“三天?” “谁让姓徐的心地善良呢,”徐老板站起身:“时间有限,贺少爷该去忙了。” 贺嘉年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脚步好似灌了铅,走到门口时忽地转过身:“你在算计我!” 徐老板嘴角一撇:“贺少爷说笑了。我这银鉤赌坊可是八抬大轿请你来的吗?” 贺嘉年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老板目送贺嘉年离开,將那虎符拿了出来,目光中的贪婪再也无需遮掩,喃喃道:“撒网捞鱼,没曾想捞出了金饭碗,有这东西足够老子一辈子吃香喝辣,还开赌坊作甚,”他向门口看了一眼,忽地冷笑出声:“既然这东西入了我手,岂有还回去的道理?贺少爷啊贺少爷,这宝贝可再也不姓贺了。” 正值晌午,日头爬高。长街之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贺嘉年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机械地走了半晌,发现又回到了家门前的那条巷子,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哭声从院中传来。 他如遭雷击,傻傻地站著,两腿好似再也站不住,恐惧慢慢爬上了他的面孔,他哆嗦著迈出一步,身后一人忽地拉住了他。 贺嘉年嚇得汗毛乍起,猛地回头看去,那拉住他的却是何姐。 “是,是你。”贺嘉年话也说不利索了。 “跟我走。”何姐表情僵硬,拉起他向巷子外走去。 贺嘉年反抗道:“不,我要回家,我要看看姐姐怎么样了?” 何姐一句话让他停止了挣扎:“小姐已经死了。” 贺嘉年的猜测终於得到了证实,他如同行尸走肉,任由何姐拽著走出了巷子。 天津卫,离港口不远的山坡上,穀雨背著小草费力地爬到山腰,在一棵树后將她放了下来,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跡,透出树木的缝隙向码头的方向观察著。 小草跪在地上,乾呕不止。 穀雨的视野有限,但也足以让他看到码头已被戒严,除了少数船只离港之外,其他的一律被扣了下来。 大队官兵涌入,將每条栈桥控制起来。 河水里的死尸和倖存者也被捞起,等待著进一步处置。 码头的入口堵得水泄不通,短时间內难以恢復。 穀雨这才迴转身来,疲惫地坐倒在地:“小草姑娘,咱们暂时是安全的...”他的话戛然而止,小草跪在地上,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地落在草丛中。 她抬起头看著穀雨,嘴唇轻微筛动:“我再也没有娘了。” 穀雨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百合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暗道:你可能也没了父亲。 不过这句话却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他想了想才道:“码头被封,从这条路你是出不去了,你可知道还有其他出海的路线吗?” 小草摇了摇头,穀雨道:“那瘦竹可知道?” 小草再次摇了摇头,停止了抽泣:“我不走了。” “什...什么?”穀雨一怔。 小草的表情显得很严肃:“没了娘,我出海又有什么意义?我...我要去找我爹。” 穀雨咧了咧嘴,他寧愿將小草送出海:“赵先生此刻已无暇他顾,你的出现只会拖累了他。小草姑娘,听我一句劝,除死无大事,无论你日后想要见到谁,想要做什么,前提是保全自己的性命。” 小草皱了皱眉:“你囉里囉嗦的,不过是不想带我去找他对不对?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给爹添麻烦。” 穀雨哭笑不得,若以官差的立场,他巴不得小草给赵先生添麻烦,不过面对著眼前这个无辜的少女,他与赵先生之间的齟齬,两方势力你死我活的爭斗,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小草见他犹豫,凑上前道:“只要你带我去见他,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穀雨身体后仰,与她重新拉开距离:“什么秘密?” “告诉了你,你还会带我去吗?”小草审慎地打量著他:“我娘临死前告诉我的,她说只要你送我离开大明,这秘密便告诉你。不过我不打算回去了,这秘密却仍然奏效。” 究竟是什么秘密让百合如此有足够的把握,保证自己能送小草离开? 穀雨的表情严肃起来:“我答应你。” 小草站起身,看向码头的方向,目光幽幽:“我能信你吗?” 穀雨一怔,小草表情僵硬,转过头看著他:“所有人都在骗我,我已经分不清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了,你要是骗了我,我也不一定发现的。” 穀雨想到栈桥上的王华,大约猜到了小草的想法,嘆了口气:“我虽然猜到是锦衣卫主导了这一切,但还有诸多疑点未解,你且与我说说,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编故事 小草在他身边坐了,两手环膝:“我想我被骗了,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听彭宇那臭小子说过,你是他的师傅,还是劳什子天下第一捕快,那本事定然是大的。” 便將被彭宇出卖,黄自立率人剿灭黄记绸缎庄,直到自己使计脱逃,这一路上的歷程详细说给穀雨听了,末了才道:“我对那王华抱有警惕,但他为了救我多次陷入危机,却是做不得假的,怎么他又不是王华了呢?怎么他又成了锦衣卫了呢?他既然保护了我,为何又要杀我呢,我想不通,想不通...”神色间充满了恐惧与茫然。 穀雨淡淡地道:“那是因为从头到尾不过是锦衣卫安排的一场戏而已。” 小草的描述为他补足了逻辑中的盲点,让他得以看到事情的全貌,对黄自立又增加了新的认识:“你有没有想过那场茶馆之中的脱逃是对方故意为之?” “嚇!”小草嚇得一激灵,她没想到穀雨一张嘴便为她提供了一个令她无法接受的答案,她不服气地道:“这怎么可能?若不是我聪明伶俐,从那锦衣卫手中逃脱,此刻该在詔狱之中受刑了。” 穀雨被她的话逗笑了:“那你可想过锦衣卫中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要一个新手押解你?” 小草硬邦邦地道:“不过瞧我是弱女子嘛,狗眼看人低。” 穀雨道:“你是弱女子,可那绸缎庄是赵先生老巢,锦衣卫追击之时还教人逃了出去,难道不怕周围留有余孽吗?” 小草张了张嘴,被穀雨问住了,不过嘴上却是不承认的:“那些锦衣卫可没你这般老奸巨猾。” 穀雨比她年长几岁,打嘴仗可比人家差得远了,他挠了挠头道:“说不过你,那我闭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別啊,”小草不肯罢休:“哪有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我...我想听听你再要如何编?” 两人浑身透湿,即便艷阳当空,河面上秋风徐来,仍让穀雨有些难受,何况他与黄自立一番生死搏斗,身上创口遍布,疼痛难忍,他扶著朴刀站起身:“此处可不是讲话之所,我伤了黄自立,锦衣卫定然不会饶了我。官军的搜索会从码头向外延伸,在他们到达这里之前我们得儘快离开。” 说到黄自立时,穀雨的神色变得阴鬱,方才命悬一线,为了自保他没有再留后手,那一刀砍得实实在在,至於黄自立是死是活已不是他能左右的。 平心而论,穀雨並不喜欢黄自立,他自私、狭隘、急功近利,公器私用,但是另一方面穀雨也不得不惊讶於对方的成长,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敌我交锋中变得越来越成熟,甚至是狡猾,假以时日他能达到的高度不见得比那些穀雨接触到的老前辈低,换另一个角度来看,在面对穷凶极恶的案犯时,锦衣卫需要这样的人,大明需要这样的人。 两人绕到南面山坡,为避开官差耳目,穀雨並没有选择官道,而是沿河道的方向北行,直走到正午时分,眼前忽见炊烟裊裊,人声依稀可闻。穀雨凝目望去,只见得前方石瓦石墙,约莫十余户人家,河水分岔,一支溪流绕行而过,流水旁苍松翠柏,生意盎然。 他强忍著疼痛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脸色惨白如纸,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心中暗惊,咬著牙好容易走到溪水旁,再也坚持不住,扑通坐倒在地。 小草也比他强不到哪去,她昨晚彻夜赶路,得不到休息,今日又是连番折腾,身体好似散了架,她隨著穀雨坐倒,將鞋袜脱下来,露出青葱的脚丫。 穀雨皱了皱眉,尷尬地別过头去。 “生了泡。”小草疼得泪水涟涟,將脚丫放入清澈的溪水中,冷冽与舒適联袂而至,小草舒坦地打了个哆嗦。 “你们做啥的?!”林间忽地冒出一人,把两人嚇了一跳。 林间走出一名中年男子,身穿汗褂,皮肤黝黑,肩扛锄头,正一脸戒备地看著穀雨,他身后跟著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梳著两只朝天辫,从那中年男子的腿后探出脑袋。 穀雨连忙道:“大哥,我们不是坏人。那个...她是我妹妹,我们去京城寻亲,路上遇到歹人劫財,我两人拼死逃脱,在山里迷了路。” 那男子半信半疑地打量著两人,擎著锄头走近:“可有官凭路引?” 穀雨苦笑道:“我们捡回条命来已是老天爷开眼,哪里还顾得上那些身外之物?” 小草匆忙將鞋袜穿上,可怜楚楚地看著那男子:“大哥,我们兄妹两人逃无可逃,能在你们家討碗水喝吗?” 那男子犹豫半晌:“跟我来吧。” 穀雨大喜过望,正要站起,忽觉天地旋转,又一屁股跌坐下来,他晃了晃脑袋,那阵眩晕还未消退,小草连忙搀住他的胳膊,假意责备道:“咱们慢慢来,大哥一看便是心地良善之人,你又著什么急,难道会不给你饭吃吗?” 一碗水变成了一顿饭,小草很懂得为自己爭取利益。那男子倒没有留意,他的目光在穀雨身旁的朴刀上徘徊,將手一摊:“拿来。” “什...什么?”小草顺著他的目光看去,登时反应过来,將朴刀递到了男子手中,又使劲將穀雨拖起,隨在男子身后走进溪水旁的院子,那小孩笑嘻嘻地绕著三人打转。 院子中一名中年妇人正在煮饭,灶上热气滚滚,散发著迷人的香味。 “当家的回来了。”中年妇人见到男子回来,站起身迎接:“这...这二人是?” 男子將锄头放在墙角:“碰到贼了,也是可怜人。” 中年妇人怯生生地看著穀雨和小草,男子不耐烦地道:“愣著作甚,给他们找件乾净衣裳。” 中年妇人这才醒过神,走入堂屋为两人一人找了件衣裳,小草比那中年妇女矮了不止一头,穿上她的衣裳,袖子和裤脚长了不少,小草便將之挽起,下摆塞入裤子,这才勉强合身。 穀雨就麻烦得多,他將湿衣裳脱下,赤裸的上身伤痕累累,他正苦恼间,门却忽地被推开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不情之请 小草端著一个石臼走了进来,穀雨急道:“你怎么进来了?!”將那湿衣裳重新捡起来遮在身前,脸色涨得通红,忙不迭催促道:“出去出去!” 小草反手將门关了,她本来有些羞赧,但看见穀雨窘迫的神情,却噗地笑了出来,將那石臼在桌子上重重一顿,冷哼道:“我出去了,谁给你上药?” 穀雨气道:“那也不需要你,赶紧出去!” 小草却不肯听他的,在桌上拍了拍:“坐过来。” 穀雨眉头紧锁,他抿紧了嘴唇,企图以沉默对抗小草的鲁莽,小草气定神閒,比他从容多了:“这草药是於大哥拜託自己娘子调配的,人家知道咱们是兄妹,便让我进来给你上药,你以为我愿意吗?” 穀雨有些尷尬,舔了舔嘴唇,小草又道:“我可没认你做哥哥,是你自己胡说八道,穿了帮可怪不得我。”说著便站起身,作势向门口走去。 “算了算了,”穀雨艰难地拦住她,在桌前乖乖坐了下来,小草琼鼻轻哼,將那石臼抄在手中:“你忍著点疼。” 穀雨打眼一看,那石臼中的草药已被碾压成末,不知兑了什么东西,好似糊糊一般,红绿相间看起来好不嚇人,他还从没见夏姜或东壁堂其他郎中配过这种草药,心里多少有些牴触,但身上疼痛难忍,只得將眼一闭,咬牙道:“来吧。” 小草將草药涂抹在穀雨创口上,穀雨初时只觉得刺痛无比,待刺痛稍稍退去却又感到一丝清冽,他双拳紧攥,直到小草结束也没吭一声,小草感慨道:“你与彭宇那臭小子不太一样。” 穀雨睁开眼,与小草明亮的眸子碰个正著,他忙不迭站起身,忍著痛將衣裳穿上,这才道:“你说那人姓於?” 小草道:“何止他姓於,这村子里大多数都姓於,咱们已到了香河县。” “原来如此。”穀雨呼吸粗重,额头髮烫。 两人走出房门,於大哥一家已在院中支了张桌子,看见穀雨走出来,於大哥嘴巴一咧:“合身。” 穀雨拱拱手:“有劳於大哥。” “无妨,”於大哥露出憨厚的笑容:“咱们这地方以庄稼和打猎为生,时常在山间走动,免不了磕著碰著,时间久了便知道些土法子,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穀雨在他旁边坐下。 於大哥张罗著,两人吃了顿饱饭,穀雨有些不好意思,但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想了想便將那把朴刀拿起来:“於大哥,这把刀是我从那歹人身上抢来的,原本用来防身的,我將它送给你了。” “使不得,使不得。”於大哥推脱著,目光却留在刀身。 穀雨笑了笑:“再往前走离京城已不远了,天子脚下我还怕那剪径蟊贼吗?这利器带著进城,说不定还有麻烦,不如就给於大哥,上山下山也可用得。” “那多不好意思。”於大哥勉强收下了。 小草眼珠转了转:“於大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於大哥痛快地道。 小草看了穀雨一眼:“我哥哥被歹人所伤后,不幸失足落水,我担心他著了凉,路上再生危险,此处可有医馆吗?” 穀雨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他先前强忍著没说,但小草还是从他的脸色看出了端倪,推辞道:“不了,咱们还是儘快赶路。” “那怎么行?”於大哥一把將他按住:“深秋风重,若是邪气入体,恐怕有性命之灾,咱们这里医馆没有,三里外的镇上倒是有一家药铺,我和店老板相熟,你兄妹两人赶了半天路,也该累了。你且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去去就回。” 將小草和穀雨不容分说让到屋中,和妻子打了声招呼,抄起朴刀兴冲冲地出了家门。 穀雨望著屋中唯一的一张床,怒视著小草:“你干的好事!” 小草小嘴一撇,委屈得险些掉下泪来,穀雨有些后悔,小草毕竟是出於好意,放缓了语气:“我浑身上下痛得很了,脑袋也昏昏沉沉,两腿乏力,確实不適於赶路,既然这样咱们便在此处歇歇吧,待用了药咱们便上路。”京城中亟待解决的事一件接著一件,每一件都让他备受煎熬。 小草嘟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赌气般在炕沿坐了下来。 穀雨咧咧嘴,在另一侧坐了,小草转过头:“你的故事还要不要编下去?” 穀雨一怔,小草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他反应过来,笑了笑:“我编的故事你可不一定喜欢听。” 午后阳光透过窗欞照射进来,穀雨身体渐渐起了暖意,他注视著半空中漂浮的微尘:“黄自立对你始终心存疑虑,在突袭黄记绸缎庄后,他也一直没有忽视你的存在,此时他有两个假设:一、假设你没有如实交代,二、假设绸缎庄周围还有赵先生的残存势力,无论哪种假设,他都可以將你变成棋子。安排一名新手押解,给你製造逃脱的机会。” “那廝可不像个机灵的样子。”小草嘟囔道。 穀雨淡淡地道:“他並不知道详情,黄自立是不会告诉他的。” 小草瞪圆了眼睛,穀雨眯起眼睛:“也就是说如果你那时起了杀心,那锦衣卫恐怕真的会死在你手中。” “那黄自立真够狠的,”小草艰难地道,忽地冷笑一声:“这么阴毒的人活该被你杀了。” 穀雨吸了口凉气,心里变得七上八下,他並没有接小草的话茬,而是继续道:“那真正的王华一直跟在你的身后,黄自立既然要做戏那一定要做得真,王华见到你从锦衣卫手中逃脱,便迫不及待地现身,这一来便暴露在黄自立的视野中。” 小草喃喃道:“原来如此,那王华为了我被锦衣卫拿了是吗?” 穀雨点点头:“我想那王华武艺稀鬆平常,確是边缘人物,远离赵先生的组织核心,因此对他的忠诚远不如魏强和杨大海那伙人,在面对锦衣卫的重压之下选择了乖乖合作。” 小草並没有愤怒,她的语气中带著一丝萧索:“可他毕竟是为了我才遭此毒手的对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真相 穀雨意外地看著小草,他从这孩子的神情中只看到了悲伤:“是,但他仅是绸缎庄外的一名暗哨,接触不到核心机密。能遇到你乃是机缘巧合,若是真的王华,此刻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將你带回绸缎庄,可那里已经被锦衣卫包围,回去等於自投罗网。那他还剩下一个选择。” “出城!”小草跟上了他的思路。 穀雨点点头:“聚福客栈是他们的紧急联络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接触到赵先生的人。於是那名锦衣卫便扮作王华,继续实施下面的计划。” 小草喃喃道:“他不怕我识破了他吗?” 穀雨道:“你对绸缎庄熟悉吗?” 小草摇了摇头:“我从不过问父亲的事儿,那绸缎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穀雨道:“虽然看上去是一步险棋,但是分析下来贏面还是很大的是不是?” 小草嘆息一声:“这么大胆的计划我想也不敢想,最终还是著了他的道。” “我想他们的计划是这样,先由那假王华出面救你,获取你的信任,这样一来就可以通过你顺藤摸瓜找到百合,从而將你母女二人一网打尽,那赵先生既然如此著意你二人,黄自立便可以此为饵吊出赵先生。”穀雨瞥了她一眼:“其实你是有机会识破他的。” 小草一怔,穀雨道:“你还记得他为你换了路引吗?” 小草目光茫然:“他说那李幼婷长得漂亮,我...我像个丑八怪。” 穀雨噗嗤笑了,小草愤怒地看著他,她的自尊心被那声笑刺痛了:“有什么好笑的!我...我確是不如她,但人家也不是,不是...” 穀雨摆摆手:“你想到哪里去了。那假王华之所以要换了你的路引,並不是你与那李幼婷长得如何不同,而是因为他在看到李幼婷的路引时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如果你拿著这份路引给城门官,会有什么后果?” 小草顺著他的思路说道:“那城门官是认得李幼婷的,他定然知道我是西贝货,那还不將我就地正法...哎哟!”她终於反应过来,气得两手拍打著大腿。 “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带你去聚福客栈?”穀雨好笑地看著她:“所以他才將你的路引换了,两人平安出城。但下一个问题隨即出现,你们二人是走在黄自立前面的,那聚福客栈究竟是什么样子,埋伏了多少杀手,最重要的是会不会有认识王华的人。” 小草道:“是了,若是杨大海留下人接应,那一见面便穿了帮。” 穀雨道:“所以黄自立派人追赶,將你二人赶下官道,自己则率人快马赶到聚福客栈,待你二人赶到时,他已做好了布置。” 小草回忆著当时的情形:“他做过什么布置了?我们刚一到客栈,便被他们发现了踪跡,咦?”她的眼睛驀地一亮。 阳光晒得穀雨懒洋洋的,他调整著坐姿,后背倚在墙上:“你们刚一现身,黄自立便將假王华赶了出去,並藉口追查逃犯,將瘦竹和他手下的伙计全数拘押,正是为了避免假王华和他们照面!” 小草听得呆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但他很快发现了穀雨的破绽:“不对,如果他们都被抓了,我躲在暗室中不肯出来,他们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她说不下去了,穀雨的表情没有出现一丝变化,甚至主动向她发出邀请:“不著急,想想看。” 小草心念电转想到了一种最可怕的可能性:“他们,他们难道知道我躲在暗室?这怎么可能?” 穀雨淡淡地道:“我昨夜曾在瘦竹的房中待过片刻功夫,在那段时间里我便对那书架起了疑心,只是没有功夫辨別。更何况黄自立先前已派人暗中查探,標记出几个疑似的位置並不困难,他只不过是把那段话分別复述一遍,总有一个地方是能传到你耳中的。” 小草嘴唇翕动:“怎...怎么可能,你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穀雨道:“瘦竹原来是做官的,房中有书架在你眼中很寻常是不是?可是你別忘了他如今是赵先生手下的细作,以赵先生谨慎的態度,只会令其隱藏身份,所以那书架只可能是瘦竹自作主张安放的。这不过是我的判断而已,对於黄自立来说可容易得多,你別忘了他可是先於你到达客栈的,想必早在周围布下眼线,你被瘦竹带走送入暗室,这一切很可能发生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 小草痛苦地呻吟一声,穀雨的语调仍然平缓,但听在她的耳中却忽然变得刺耳起来:“等你从暗室中走出,只需要再让假王华出现在你身边即可,那时你戒心已去,自然对他不再有保留。” 他顿了顿又道:“我甚至怀疑即便瘦竹没有来得及告诉你百合姑娘的逃离路线,他们也有办法安排你们再次相遇,別忘了那间柴房中被严刑拷打的瘦竹,假王华大概会领著你杀进去,將瘦竹营救出来。他伤得极重,也是锦衣卫刻意为之。因为他无法陪你们及时赶到码头,最终上路的仍然是你和假王华。” 小草已经听得呆了:“这...这便是令天下人闻声丧胆的锦衣卫?” 穀雨脸色沉静,想到每一次和锦衣卫打交道的情景,由衷地点了点头:“他们是大明最尖锐的一把刀,是天子维持江山稳固的底气,高手云集,无论是智力还是武力,皆非常人与之抗衡的。” 小草醒过神来:“不对。” 穀雨皱了皱眉:“怎么不对了?” 小草看著穀雨:“你从未参与过他们的计划,仅凭我提供的只言片语,便能將整件事想明白,他们如何计划、如何施行,说得好似亲身经歷一般,你才是真正的可怕。” 穀雨挠了挠头:“我说的也不见得对,方才说过了,我不过给你编了个故事。” 小草脸上的震惊並未消失,她无法將彭宇嘴中那个窝囊师傅和眼前这个淡定自若的穀雨联繫在一起。 屋中鸦雀无声,穀雨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忽听院子外一声喊:“那两个人可是在这里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逃跑 於大哥兴匆匆带著朴刀出了村,走了约莫小半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大的镇子。 於家村不过三四十户,这里却有两百余户,乃是三村匯集之地,那药铺就在村口,於大哥走进药铺,將那柄朴刀往柜檯上一拍,倒把掌柜的嚇了一跳,待看清了来人后这才笑骂道:“老於,你庄稼不种了,改行做强盗了吗?” “这是別人送我的。”於大哥得意地道:“你帮我抓两副风寒药。” 那掌柜的答应一声,利索地抓了药,包的四四方方递给於大哥,於大哥道了声谢走出门。 街上忽地乱了起来,於大哥一惊,但见尘土飞扬,一队顶盔摜甲的士兵呼啸而来。他这人老实胆小,见到这副场景不由得腿肚子转筋,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眼见那队人马气势汹汹,心中恐惧难耐撒腿便跑。 此时已是午后,街面上的人本就不多,在士兵的呼喝声中乖乖避在道边,於大哥虽然离得远,但是他这一跑仍然显得十分扎眼。 队伍中的小旗官发现了他:“站住!跑什么!”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听在於大哥耳中不吝于晴日惊雷,撒开脚丫子跑得更快了。 “追!”小旗官大手一挥,手下军卒如狼似虎,一边高声叫喊一边追了上去。 於大哥闻听身后声潮如浪,回头一看只见七八个人在身后紧追不捨,嚇得两腿一软,绊倒在地,身子骨碌碌滚了几滚,药包和朴刀统统丟在了地上。 待他哼唧哼唧爬起身,追兵也已到了眼前,那小旗官飞起一脚踹在於大哥下巴,於大哥闷哼一声仰面栽倒,只觉得嘴中腥甜异常,在嘴边抹了一把,只抹到了一手的血。 他嚇坏了,两手抱著胸,声音打颤:“军爷饶命,我不跑了。” 那小旗官喘著粗气,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直娘贼,你做的什么亏心事,还不从实讲来?” 於大哥將头如同拨浪鼓:“我没做亏心事,军爷误会了。” “我误会了?你没做亏心事,我干嘛要跑?”小旗官虎视眈眈地逼视著他。 於大哥更加慌了:“我...你们追我,我害怕。” “大人!”一名军卒將地上的朴刀捡了起来,递给小旗官,那小旗官看著刀鞘,哈地一声笑,將朴刀举到於大哥面前:“这是你的刀?”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於大哥不知他有何用意,颤巍巍地点头:“我的。” 小旗官恶狠狠地道:“这口刀出自顺天府公廨,乃是衙门口专用的形制,你跟大爷说说,你是姓快还是姓皂啊?” 於大哥两眼发直:“我姓於。” “跟我装糊涂是不是?”小旗官抓住了他的把柄,愈加兴奋:“今晨在武清筐儿港发生了一件大案子,有多大呢,死了十几口子!”指头点著於大哥的鼻子:“十几口子!其中一名凶手便是顺天府的官差,你再给大爷说说,这把刀既然是你的,我是不是该把你抓起来呢!” 於大哥被嚇丟了魂,忽地跪在地上向小旗官连连叩头:“军爷军爷,我招了,那人现在就在我家中,我...我带你们去找他!” 他忙不迭爬起身,引著军卒翻过山头直奔自家而来,进了院子只见房门大敞,那小旗官一个箭步窜了进来,室內空无一人,穀雨和小草早已不知所踪。 “人呢?”小旗官恶狠狠地揪住了於大哥的衣领。 於大哥欲哭无泪:“我...我也不知道,方才还在的。” 那中年妇人领著孩子走出门,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当,当家的,这是怎么了?” 小旗官伸手在床沿抹了一把,余温尚在,他望著屋后的山坡:“追!他们跑不了多远!” 穀雨拨开挡在眼前的枝叶,向小草嘱咐道:“慢著些,小心脚下碎石。” 小草伸手扶著粗壮的树干,小心翼翼地迈开腿:“可惜了你的刀。” 穀雨观察著四周的动静:“丟了一把刀,捡回了一条命,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我没想到天津卫所反应如此迅速,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怕什么,”与穀雨的谨慎相比,小草显得从容多了:“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穀雨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没想到你竟比我乐观。” 小草嘻嘻一笑:“你那么有本事,我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了有个儿高的人顶著。” 穀雨神情一滯,他可没料到小草之所以如此淡定竟是因为对他的绝对信任,他不禁有些好笑,加快了脚步登上山坡,手搭凉棚向四周张望,抬头看了看日头,心中飞快计算著。 小草站在他的身边,学著他的样子:“咱们要去哪里?” 穀雨放下手:“回福聚客栈。” 小草一怔:“瘦竹先生和他手下的伙计已被锦衣卫拘押,咱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穀雨瞥了她一眼:“你可有官凭路引?” 两人落入河中,官凭路引被河水冲刷得不成样子,想要回京城没有身份证明却又是不行的,穀雨知道瘦竹一定有办法。 小草痛快地答应下来,两人商议停当,却听山坡下传来脚步声,穀雨回头看去,原来是官兵追了上来。 那小旗官有些头脑,並没有採取正面追击,而是领著人悄悄摸上山坡,呈口袋状向两人包抄而来,见两人已察觉,那小旗官高喊一声:“尔等已经被包围了,缴械不杀!” 穀雨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向小旗官扔了过去,伸手一扯小草:“快走!” 两人匆匆忙忙向山坡下跑去,小旗官偏头闪过,勃然大怒:“还等什么,追!” 那山坡虽然不算陡峭,但怪石嶙峋,极不好走,小草走得踉踉蹌蹌,好几次险些摔跤,穀雨不得不回过头来,三两步跑到她身边:“得罪了!”扯住她的腕子。 他这一来一回,追兵已追到眼前,一名士兵手中钢刀急如奔雷砍向小草。 穀雨大惊失色,將小草向自己怀中一带,脚出如风將那士兵踹翻在地,士兵惨叫著骨碌碌滚下山坡。 小草气道:“摔死你!”一脚踩在石头上,她的脚底本就磨出了水泡,这一脚不偏不倚,踩得实实在在,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那小旗官一个箭步窜上前,长刀劈砍,刀落处正是穀雨的手腕。 穀雨一惊,此刻小草歪倒在地,想要救她已是不及,只好撒开了手。 那小旗官大喜过望,又是一刀將穀雨逼退,扬刀喊道:“抓住那女的!” 军卒们发出阵阵嚎叫,径直向小草而来,穀雨急得两眼通红,便要上前抢人,那小旗官见他拳脚了得,忙不迭喊道:“弟兄们,快来帮忙!”当即便有两名士兵赶到他身后,乱刀齐飞再次將穀雨逼退,小旗官心有余悸:“妈的,嚇死老子了!” 穀雨手无寸铁,正自焦急间,山坡上又有一队人马出现,那小旗官回头一看,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咱们的援军到了!” 穀雨见山坡上足足有二十余人,登时面如死灰,再看看陷入包围的小草,忽地撒腿向山下跑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爆竹 小草原本指望穀雨能大显神威,哪知道此人见到援军赶到,竟然弃自己於不顾转头就跑,只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破口大骂道:“窝囊废!胆小鬼!见死不救,我错看了你!” 此时山坡上的援军赶到,队伍中的小旗官急道:“老四,你倒是派人追啊!” 那叫老四的小旗官与他同属一个百户所,向小草努了努嘴:“老五,那男的不好对付,让给你了。这个是我的俘虏,可不兴和我抢。” 那老五气急败坏地道:“就你鬼心眼子多。” 穀雨没了小草拖累,脚下如生了风,转眼间已跑到坡底,眼看便要消失在林间,老五明白机不可失的道理,长臂一挥:“弟兄们,跟我冲!” 老四走向包围圈,將军卒拨到一边,看著中央的小草:“小姑娘,我看你也不会什么武艺,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莫要试图抵抗。弟兄们也是奉命行事,和你没有私怨,况且还要指望著你升官发財。你听话,弟兄们便不会为难你,懂吗?” 小草气咻咻地看著他,老四两手叉腰,神情放鬆,小草败下阵来:“我没劲儿了,你们得背著我。” “可以。”老四指著一名中年士兵:“老刘,就你了。” 一群半大小子不乐意了:“大人,我年轻,让我来吧。” 老四指著他们的鼻子:“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忍不住了是不是?告诉你们,想都別想!” 那叫老刘的中年士兵將小草背起,一队人马沿著山腰迂迴向南,小草仍旧不解气,嘟嘟囔囔道:“胆小鬼,王八蛋,別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有你好看...” 京城,羊蝎子胡同。 一名男子挑著扁担,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主人家打量著他:“你谁啊?” “鲜枣,自家地里摘的。”男子將扁担放下,挑了几颗双手递上,热情地推销著:“个儿大水多,不甜不要钱。” “生意怎么做到家里来了?”主人家接过去,尝了尝:“还行,与我少秤一些。” 男子脸色黝黑,皮肤粗糙,一看便是田里討生活的:“行市不行,只能多使些力气,您好人有好报。” 主人家付了钱,將门关上。 男子扛起扁担,走向下一家,胡同里挨家挨户敲门推销,著实费了些功夫,好在收穫不错,筐中的鲜枣十去其二,他走出了胡同,转了几道弯,一棵大柳树出现在眼前。 那柳树粗壮异常,足够四人合围,彭宇正在树下等著他。 男子小心地凑上去:“官爷,有两户没有人在,还有一户在我说明来意后,门也没开便將我打发走了。” 彭宇从身后掏出纸笔:“给我画出来。” 男子笨拙地抓起笔,在纸上將那三户人家的位置標记了出来。彭宇看了看:“画了好几张,愣是没有长进,以后怎么考状元?” 男子咧咧嘴:“下辈子一定好好学。官爷,这一片我都问遍了,您就放过我吧。” “走吧,別耽误我正事。”彭宇將手中的纸翻来覆去地看,向那男子摆了摆手。 男子敢怒不敢言,將扁担挑起一溜烟跑了。 没有应门的共有十二户,家中有人却未开门的共有三家,彭宇做了重点標记,即使知道这些人家中可能藏著夏姜,但是总不能大摇大摆走进去搜查吧,他与那些人照过面,万一被识破,只会落得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他嘬著牙子,犯了难。 “啪!” 一声爆响嚇得他一哆嗦,孩童的嬉闹声远远传来。 彭宇站起身来循著声音走去,只见五六个幼童既兴奋又恐惧地点燃一支爆竹,在嗤嗤的青烟中几人仓皇逃跑,並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哈哈大笑。 此时距仲秋节已过去半月,孩子们好玩的天性,將那晚没有放完的爆竹悄悄藏了起来,留著与小伙伴一同分享。 仲秋节那晚是彭宇过的最开心的一晚,东壁堂早早便掛起门板,在院子里支起好几张大桌,顺天府的师爷、师伯,东壁堂的郎中,朝天寨的小弟兄,关老头、何姐,坐得满满当当。 团圆节嘛,总得整整齐齐的。 穀雨没有出现,据说因为在蹲一伙东北来的土匪,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个蹩脚的藉口。 彭宇並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感到遗憾,他很高兴,也很满足,他同时拥有了家人和朋友。 只是他那时並没有想到团聚是这个世间最脆弱的东西,当你说再见的时候,並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真的到来。 他吸了吸鼻子,看著那几个笑得能露出后槽牙的孩子,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他悄悄撤回脚步转头要走,忽地又停了下来,他再次扭回头,原地思索片刻便走了过去。 “真没出息。”他向几个孩童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几个孩子同时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谁没出息了?” 彭宇的嘴巴撇到了后脑勺:“说的就是你们这几个小毛孩子。巷子里点个炮仗就乐得不行,这种游戏我们那里只有开襠裤的孩子才会玩。” 孩子们感到对方的轻视,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揍他一顿。 彭宇嘴欠的功夫炉火纯青,一字一句撩拨著孩子们心中的怒火:“我看你们也没开襠裤,莫非是女娃娃不成?” “打他!”孩子们將他围起来便要动手。 “慢来慢来!”彭宇嚇了一跳,退到墙根道:“知道真正的男子汉应该玩些什么吗?” “你说!”孩子们急於证明自己。 “就怕你们不敢玩,”彭宇伸手从一个小胖墩手中拿过炮仗和香头:“看我的,只要你们敢玩,我就敬你是条汉子。”將香头凑近炮仗点燃,扬手丟入了墙那头。 “啪!” 清脆的爆破声在院子里炸响。 片刻后一声尖厉的女子声音响起:“哎哟,是哪个杀千刀的,不想活了吗?” 彭宇在那小胖墩脑袋瓜上拍了一记:“还不跑吗?”说著撒腿便跑,几个孩子嚇得傻了,下意识地跟著他跑去,几人刚转过巷角,便听到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女子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哪个混帐敢寻趁你姑奶奶的麻烦,给我滚出来!” 几人躲在巷角不敢现声,等那女子污言秽语叫骂一通回了院子,几人探头出去,隨后缩回脑袋,互相看看,哄的一声笑了出来,心中的刺激与成就感油然而生。 彭宇將香头塞到先前那小胖墩手中:“该你了。” 那孩子笑容僵在脸上:“啊?”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现身 彭宇將脸一板:“行不行啊?” 小胖墩看看小伙伴,却见同伴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他咽了口唾沫,虽然有些胆怯,但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壮著胆子道:“行,怎么不行呢?” “果然是条汉子!”彭宇比了个大拇指,自告奋勇道:“跟我来。” 將孩子们领到一处人家,走到紧闭的大门前:“就这家了。” 小胖墩表情僵硬,但他不愿在同伴面前露怯,哆嗦著將香头凑近炮仗,引信点燃发出嗤嗤的响动,小胖墩的腮帮子抖个不停,迫不及待地將扔入墙內,撒腿向巷子外跑去。 这一次不消彭宇提醒,所有人都追隨著小胖墩的脚步一窝蜂跑了出去。 院门隨即打开,一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娘的,谁拿炮仗嚇唬老子?” 彭宇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见这男子穿著一件汗褂,看上去刚睡醒的样子,他咂了咂嘴,缩回脑袋向孩子们道:“下一个是谁?” 他像个教唆犯,引诱著孩子们心里的恶。 巷子里不时地响起炮仗声及咒骂声,到得后来彭宇乾脆不露面,只躲在暗处遥控指挥,孩子们玩得忘乎所以,一边向同伴证明自己,一边享受著刺激与成就感。 当然也有跑得慢的时候,被主人家逮个正著,孩子们大呼小叫,狼奔豕突,恐惧的同时又带来十足的兴奋。 彭宇將纸上標记出的院落一家家试过,仍旧一无所获,他有些气馁,一度怀疑自己想的岔了。手中还剩最后一张纸,正是那卖枣的標记出的三家,如果这三家再没有发现,那他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找到夏姜了。 他把孩子们领到巷子口:“这一次咱们玩把大的,你们三个同时扔。” 这法子新鲜,点到名字的三个孩子不待吩咐便跑到巷子中,点燃引信后,一脸兴奋地互相看看:“一、二、三,扔!”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啪!” “啪!啪!” 爆炸声此起彼伏,三个孩子撒腿便跑。 “吱呀!”一户人家院门大开,一个妇人手持扫把跳將出来,从后方追了上来:“兔崽子,给我站住了!” 孩子们大惊失色,慌忙逃窜。 那妇人大腹便便,追出不远累得气喘吁吁,孩子们斗爭经验丰富,竟回过头来齐齐向她做鬼脸。 那妇人气急败坏,抄起扫把便打。 她们家斜对面的大门悄悄打开,一名矮个男子走了出来,望著巷子里鸡飞狗跳的场景,低声咒骂了一句,將大门重新关上。 他並没有注意到巷子外的彭宇。 在他出现的一剎那,彭宇好似被蝎子蛰了一般缩回了脑袋,他的心臟剧烈跳动,仿佛下一刻便要跳出腔子,他身体挺直,后背倚著土墙,一动不敢动。一直到孩子们的笑闹声渐近,他掉头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中。 小镇,军卒去而復返,那叫老四的小旗官走入一家饭馆,招呼老板上菜。 中年士兵忙不迭將小草放在地上,自己齜牙咧嘴地扶著腰坐到老四旁边,老四瞅了瞅他,嗤笑道:“怎么著,腰不行了?” 中年士兵苦笑道:“大人,你就別坐著说话不嫌腰疼了,那小姑娘看著不重,走了三里地却也似石头沉。” 老四抄起筷子:“得了吧,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清楚?老刘哥奋勇追敌,不辞辛苦,苏百户面前我一定好好分说,明年我这位置你来坐。” 中年士兵嘿嘿一笑道:“就这般说定了,明年你坐总旗,我还跟著你混。” “你老小子还没死心,果然是个官儿迷。”老四笑了笑,见饭菜上桌,招呼手下:“弟兄们赶紧將饭吃了立即回营,老五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咱们不能让他捷足先登。” 小草坐在他的对面,老四將盘子向她面前一推:“別愁眉苦脸的,多吃点,下午还要赶路。” 小草看了他一眼,抄起筷子埋头苦吃。 门外一阵人喊马嘶,老五领著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走了进来:“老四,跟我去救人!” 饭馆中的人皆是一惊,老四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老五急道:“我的人追著那廝跑到河边,两厢打了起来,那人拳脚不弱,但是手中没有长刃,眼看便能將他抓住,哪知那人竟是个亡命之徒,想要与弟兄们拼个鱼死网破,结果双双落水!” “什么!”老四惊呆了。 老五伸出四个手指头:“我们四个弟兄被捲入水中,顺著下游而去,我是回来搬救兵的!” 小草脑袋嗡嗡作响,穀雨落水了? 他还活著吗? 老四想了想,忽地转头吩咐道:“弟兄们別吃了,你们几个跟老五走,老刘,你背上那女子,隨我回营!” 士兵们纷纷站起身来隨老五走了出去,老刘则將小草背起跟著老四折而向北,这一路上两人不再说笑,走得匆匆忙忙,约莫半个时辰后视野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一所军营,依山而建,北向则坚壁清野,辕门前岗哨林立,戒备森严。 老四验过腰牌进入军营,將小草锁入大牢,急匆匆向苏百户匯报,苏百户一喜一惊,喜的是自己中了头彩,他接天津左卫飞马通传,要求缉捕逃犯,他不敢怠慢,立即安排下去,但他的百户所所辖多处山区,是以並未抱多大希望。 惊的是贼人凶悍如此,弟兄们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立即唤过总旗官,便是老四的顶头上司,那总旗官张罗人马,领著人衝出了营去。 苏百户见老四也要跟去,便將他连同老刘喊住,老四不解其意,与老刘面面相覷。 苏百户绕过案子,大手在老四肩头一拍:“傻小子,人要救,功也要报。你骑我的快马,速速去往天津城,千户大人和锦衣卫的人在等著呢。” 老四大喜过望,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按著自己的腰紧皱眉头:“大人,我將那女子一路背回来,累得腰酸腿疼,可不能再在马背上顛簸,老刘!” 老刘走入帐內:“大人。” 老四指著他:“听到大人的吩咐了吗?赶紧去,別耽搁了正事!” 老刘一怔,老四作势欲踢:“愣著作甚,还不快去!” 老刘向苏百户看了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之意,向老四施礼道:“属下遵命!”兴冲冲走了出去。 苏百户哼了一声:“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文移 老四捶打著腰部,挤眉弄眼道:“腰不好,我要是瘫了,您得给我养老。” 苏百户指著他的鼻子:“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那点小九九,真以为能瞒过我吗?你想把这份功劳让给老刘是不是?” “还得是我叔。”老四比了个大拇哥恭维道,他收敛笑意:“老刘岁数不小了,再没个机会,一辈子怕是就这样了,他心里也急,整晚整晚睡不著觉,做兄弟的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苏百户冷哼一声:“你把他当兄弟,他把你当自己人吗?”转身走回到案后:“知道我为何要留下他吗?” 老四心里咯噔一声:“可是他的案子有了结果?” 苏百户將案上的文移丟给他:“自己看看吧,这就是你那好兄弟做的事情!” 老四拿在手中当即便是一惊,苏百户道:“今夏天津左卫兵马齐出,剿灭横行京畿的福寿教,拔除据点近百,这本该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收网半月后人家苦主把官司打到了京城,老刘借剿匪之名掠夺財物,甚至玷污妇女,此案已经查实,公文是五军都督府快马加鞭送来的,你还有什么好说?!” 老四难以置信地看著苏百户:“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苏百户冷冷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他的上官,他不敢对你如何,但面对平民百姓却如狼似虎,禽兽不如,咱百户所世代保家卫国,何曾出过这样的败类,奶奶的,老子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老四既吃惊又气愤,更多的则是痛心。他比老刘小了十来岁,入伍之时老刘已经是个老兵油子,平素里溜奸耍滑是有的,但对自己一向不错,而且丝毫不藏私,老四能迅速从新兵中脱颖而出,多半得益於老刘的传授。 两人相处十余年,老四视其为师为友,却从没想过他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想到当初剿匪之时,老刘主动请缨单领一队,老四只以为他一心上进,不假思索地应允了,现在想来不过是他为了便宜行事而已。 苏百户没好气地道:“方才便是想著人拿了他,结果你却让他去领功,你啊,这不是添乱嘛。” 老四垂下头:“大人,是我错了。” 苏百户看著手下爱將,不忍苛责太多:“记住了,等老刘回来先將人扣了,此事上达天听,绝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老四抬起头:“老刘...会砍头吗?” 苏百户冷哼一声:“你说呢。” 皇宫,大脑袋一脸憔悴地回到御膳房,崔四儿端茶倒水,伺候得著实殷勤。 大脑袋好似丟了魂:“陛下传膳了吗?” “还没呢,”崔四儿摇了摇头,望著大脑袋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免好奇道:“您不是一早被司设监请去了吗,可是那边的人刁难了你?” 大脑袋心有余悸:“何止刁难,简直是虐待。” 崔四儿眉头拧成一团:“他们敢欺负鬼爷?” 大脑袋錶情呆滯:“教你如何说话,如何行礼,走该怎么走,坐该怎么坐...” 崔四儿这才明白大脑袋为何这副鬼样子,笑道:“皇宫里住的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群人,没有规矩约束还不乱了套?后宫礼仪复杂,忌讳又多,是以新入宫的太监都要经受训练,坐臥行止皆有成规,学得精了起码不挨板子。不过像鬼爷这么大的官儿还要回司设监回炉重造的,怕是第一个。”说到此处忽地变了脸色:“那个...您没露馅吧?” 大脑袋撇撇嘴:“老子...不是,人家於阴阳两界游走自如,岂是他一个小小太监便能拿捏的?他若是教得简单,我便跟著学几手,若是繁复,我便將手背到身后,跟他说本官堂堂尚膳监提督太监,还需你教吗。” 崔四儿將拇指一竖,奸笑道:“还得是鬼爷。” 一名小太监急急走入院子:“陛下传膳!” 大脑袋噌地跳起来,向伙房嚎叫道:“弟兄们准备好了吗?” 崔四儿的拇指还竖著,有些难为情地收了回去。 书房,万历净了手端坐桌前,向跪在地上的周青柏道:“还是没有消息吗?” 周青柏惭愧地道:“有负陛下所託,微臣已经加强人手,但还是没有找到穀雨。” 万历皱了皱眉:“田豆豆呢?” “同样没了消息。”周青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万历又问道:“董心五斩首示眾的布告总该办妥了吧?” 周青柏脸色发胀:“已贴满了大街小巷,微臣派人混在人群中有意扩散,如今在京城中除了聋子,怕是没有不知道的了。” 大脑袋走到门前,见万历还在与人说话,便探头向里看了看。 万历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有些好笑,向周青柏道:“朕要用膳了,一边站著去,省得朕看了厌气。” 周青柏忙不迭爬起身,后退几步到门边躬身站著。 一眾小太监走进来,美味佳肴流水价似的送上了桌,侍膳太监左右站定,大脑袋当著眾人面挨个盘子试过,证明饭菜无毒,万历这才开始用膳,他向大脑袋笑了笑:“白公公昨夜睡得可好?” 大脑袋一愣,心道:不是说食不言寢不语吗? 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还行,陛下睡得好不好?” 陈矩站在万历身后,大脑袋开口一句话便让他神经绷紧,他身居內廷之首,对后宫运筹帷幄,只有这位白太监行事说话超乎意料,令他感到久违的刺激。 万历何尝不是如此,他张了张嘴,忍著笑道:“我也还行。”便低头吃饭,此后再未说话。 用膳结束,大脑袋领著眾小太监告退。 万历將周青柏唤到面前,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明日午时,董心五押往菜市口,行刑之时只怕乱象环生,务必做好十足准备。你今日抓不到穀雨和田豆豆不打紧,若是明日再失手,那便是你的不对了。” 周青柏悚然应命。 “承简家中可准备妥了?”万历走到院子里,红墙挡住了秋风,暖阳照得人通体生热,万历眯起眼睛,望著蔚蓝色天空下的一轮明日。 陈矩毕恭毕敬答道:“一切准备就绪。另外阁部已在著手研究王尚书的諡號,过几日便呈给陛下。” 万历收回视线,望著墙边的坛,目光中涌出一丝落寞:“还记得这几株吗?”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芙蓉 坛中团锦簇,阳光下显得生意盎然,唯有几株芙蓉耷拉下脑袋,枝叶凋零,瓣破败。 陈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这几株芙蓉该是去年王尚书回乡省亲之时,从湖南千里迢迢带回呈送陛下的,他那时曾说这芙蓉晚秋开放,初开时为白色或淡红色,秋意越深则色渐变为深红,开如海,活色生香。” “他说朕处理公文若是倦了,从窗口望出去便能看到枝招展的芙蓉。”万历的语气中充满了缅怀。 陈矩轻声道:“王尚书担心南北迁,水土不服,曾私下暗中嘱咐过奴婢小心照看,哎...当真被他说中了。” 万历收回目光,神情间满是不悦:“去上林苑监寻个有真本事的,务必把这几株芙蓉给我救活了。” 陈矩连忙应道:“遵旨。” 百户所外,老四正在岗哨旁焦急地等待著,远处一阵人喊马嘶,老五领著士兵们慌慌张张地跑来,老四连忙迎上前:“怎么样?” 老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救回来一个。” 老四看向队伍中的担架,见那名士兵两眼紧闭,脸色惨白,他回头大喊道:“大冯,快来救人!” 大冯是百户所的军医,跟著老四在门前等待多时,久不见人来便倚著墙睡著了,老四一嗓子將他嚎起来,背起医药箱慌慌张张跑出来,老五抓著他的衣领子:“你他娘的偷懒是不是?!” 大冯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嚇得缩了缩脖子,把眼看向老四。 老四从老五手中抢过人:“先救人。” 大冯抢到担架旁,將那士兵的眼皮翻起,又將手掌平伸到他胸口上:“有救,抬进去!”领著士兵穿过辕门,一窝蜂似的去了。 老五腿肚子转筋,一屁股坐倒在地。 老四伸手要扶他,老五將他的手打开,没好气地道:“你这廝太贼了,对付那小姑娘有本事,却將难啃的骨头丟给我。” 老四勉强笑了笑:“左卫的移文是如何说的,天津左近的百户所、千户所倾巢而出,只为了追捕两个人,並且特別交代配备长枪短器,由此可知追捕之人必定身怀绝技,你这傢伙立功心切,非要与那人硬碰硬,我能拦得住吗?” “好你个老四,原来你早就预见到了,偏要看我的笑话!”老五气急败坏地道。 老四也不著恼,伸手將他拉起:“我可是嘱咐过你的。” 老五狐疑地道:“你立了功不该高兴吗?怎地了,苏百户可是说了你?”他看出老四的情绪不对劲。 老四嘆了口气,將老刘的事情说了,老五听得皱起眉头,老四不满地道:“你倒是帮我出出主意,老刘再有不是,也是我的好弟兄,难道我真要眼睁睁看著他掉了脑袋?” “是你御下不严,朝我撒的哪门子气?”老五没好气地道,他看了老四一眼:“既然他的事坐实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听手下人说,这老刘行事狠辣,时常在卫所附近的山道中埋伏,扮作剪径强盗,袭击来往客商,杀人越货,姦淫妇女。” 老四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著老五,哑然失笑道:“这些话你也信?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营地周围作案?既然是私下所为,旁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老五乾笑道:“我也觉得匪夷所思。我一说,你一听,言过隨风,哪说哪了,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断不了真假。” 辕门內士兵去而復返,老五压低了声音:“要我留下帮你吗?” “救你的人去吧,”老四摇了摇头,好笑地道:“卫所十旗,还差你一个吗?” 老五嘟囔道:“糟糕,这个热闹怕是看不成了。” “滚吧!”老四虚踢一脚,目送老五离开,他把眼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是老刘归来的道路。纠结再次爬上了他的脸庞,心里感到一股寒意,脑袋却是火热的,怔忪良久化作一声沉重的嘆息,转身回了军营。 岗哨里的几名士兵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互相看了看,为首一人道:“弟兄们多留点神,卫所怕是要出事。” 另一名士兵向老五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已经出事了。” 为首那人两手虚空一划,老神在在地道:“要出大事!” 士兵紧张起来:“什么大事?” 为首那人正要说话,草丛中忽地窜出一人,几名士兵嚇得大惊失色,纷纷握紧手中兵刃,再看那人身著戎装,浑身透湿,披头散髮,满脸淤泥,衣服上血跡斑斑,向几人张开手,嘶声道:“救我...”扑通栽倒在地。 为首那人首先反应过来:“哎哟,自己爬上岸的,真箇命大!大冯,你他娘的在不在?!” 转眼大冯便到,抢到士兵面前將人翻转过来:“还有气,哥几个帮把手,抬进去!” 两人將昏迷的士兵抬起,隨在大冯身后急匆匆冲入军营。 老五所在的总旗全数去往河边救人,营盘里五座兵舍静静悄悄,大通铺上除了先前那个倒霉蛋仍然昏迷不醒之外再无他人,大冯指挥著將人抬到大通铺上,將士兵的衣裳除净。 两人向大冯打了声招呼,迴转岗哨。 大冯摆了摆手,没空理会两人,在水盆中打湿毛巾,又將士兵的头髮拢起:“咦?”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士兵忽地睁开眼,大冯嚇得浑身一颤,张嘴欲喊,那士兵出手如电,指节在大冯的喉结上如蜻蜓点水般叩击,大冯的喉咙好似被火烧过,再也发不出声音,脸色涨得紫红,跪倒在地。 那士兵翻身站起,绕到大冯身后膝盖一屈,膝头顶在大冯后背,將他压得四脚贴地,动弹不得。 那士兵冷冷地道:“我便是你们要抓的人。” 原来这人正是穀雨。 大冯嚇得手脚冰凉,闷声道:“我不动,你別杀我。” 穀雨目光溜向门口,留意著院子里的动静:“这要看你老不老实。我来问你,你们今日可俘获了一名女子?” 大冯乾脆地应道:“是。” “你可知那女子现在何处?” 大冯犹豫未答,忽觉喉间被人锁紧,呼吸变得艰难无比,嚇得嘶声道:“已锁入大牢,我可以带你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谜团 穀雨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打量著大冯:“你敢耍样,就莫要怪我不客气。” 大冯哆哆嗦嗦地道:“不敢。” 穀雨从衣柜中找了套乾净衣裳换上,从兵器架上找到一把钢刀抄在手中,回头却见大冯仍然保持著原来的姿势,不禁有些好笑:“起来吧。” 大冯这才敢爬起身,脸色惨白,显然怕得要命。 穀雨向门口示意:“头前带路。” 大冯两个拳头紧紧攥著,战战兢兢走到门口。 “大冯!大冯!你跑哪儿去了?”门外忽地传来老四的声音。 屋中的两人大吃一惊,穀雨一个箭步迈上了床,躺在那士兵的里侧,钢刀出鞘抵在他的腰侧,向大冯恶狠狠地道:“不想他死的话就別乱说!” 大冯麵皮发紧,老四窜到门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找你帮忙!”不容分说拖起便走。 大冯嘟囔道:“什么事这般著急?” 每旗有一间宿舍,老四拖著他走入自己屋中,铺上、柜子里一片狼藉,大冯嚇了一跳:“你这屋中招了贼吗?” 老四脸色焦灼,无心理会他的调侃,指著角落中的衣柜:“搭把手,给我挪开它。”那衣柜是营中眾兵砍林中柳树亲手打造,敦厚沉重,坚硬异常。 大冯不明所以:“弟兄们平日里换洗的衣裳都放在柜子里,你动它作甚?” 老四以肩抵在橱板上,脸色不善:“哪那么多废话,这屋中我搜遍了,还是没有找到证据,不解开这个谜团,我心中过不去。” “究竟出了事?”大冯走到衣橱另一侧,两手抓住橱沿。 此刻的老四像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他咬著牙身体加力:“你只管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二、三,推!” 大冯同时发力,脸色涨得通红。 衣柜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嘎吱嘎酸涩的声响,后墙渐渐露了出来。 大冯喘著粗气,凑到老四身边:“什么也没有,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 老四皱著眉头,脸上看上去有些疑惑,后墙因为潮湿而变得斑驳,靠下的位置甚至长了青苔,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回过头看著地上摩擦出的浅浅印跡,大冯那句话说得对,閒得没事谁会动衣柜呢? 老刘孤身一人,吃住皆在营中。如果他真如传言所说,那这军营中一定有其藏匿赃物的地方。 但这宿舍中已被老四搜了个遍,却一无所获。若说可疑之处,也只有衣柜旁被搬动的痕跡,这一屋子大老粗,睁眼操练,闭眼睡觉,谁也不会注意衣柜下多出了一条不起眼的划痕。 没有任何发现,老四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 也许传言仅仅是传言呢? 他这边厢发怔,大冯却也心下惴惴,度日如年,眼睛向门口看了看,鼓足勇气道:“老四,我有件事情要说与你知...” “怎么,你那孩儿不是亲生的?”老四隨口应道,目光在衣柜后一溜忽地定住了,那衣柜后的木板上钉著根钉子,一个巴掌大小的褐色包袱掛在其上。 他伸手穿过狭窄的缝隙,將那包袱取了下来,只觉得沉甸甸的,极有分量。 大冯看愣了:“这是?” 老四將包袱打开,大冯看呆了眼:“金条?!”包袱中共有八根金条,拇指粗细,大小一致。大冯脸色变了:“这是谁的?” 老四定定地看著他,身体开始轻微筛动,末了左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了出来:“老刘那个混帐的!” 大冯喃喃道:“当兵可挣不了那么多钱。” 老四抹了把脸上的泪痕,恨恨地道:“这不是钱,是他的催命符。” 大冯从老四的语气中预感到事情不妙,心情变得更加糟乱,强大的压力让他脱口而出:“你们追击的那人此刻就躲在营中!”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老四脸色更加阴沉:“你说什么?!” 大冯哭丧著脸:“他手中有人质,我不敢告诉你,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四抄起钢刀夺门而出,一个箭步窜入屋中,大通铺上除了那名依旧昏迷的士兵,穀雨早已不见了踪跡,大冯紧隨其后,探头进来,哆哆嗦嗦地道:“那人方才还在的。” “大牢!”老四咬牙切齿地道,转身便走。 牢房前兵丁把守,见老四杀气腾腾而来,忙不迭迎上前:“大人。” 老四透过铁柵栏看到木雕泥塑的小草,疑惑地道:“方才没有人来。” 兵丁茫然地摇了摇头。 大冯懵了:“怎么回事?” 老四沉吟不语,脑筋飞快转动,忽听远处一阵人喊马嘶。 老四向兵丁嘱咐道:“这女子是重犯,你们严加看管,切莫大意!”快步向军营门口走去,走得近了但见尘土飞扬,五六人勒停胯下马,翻身跳了下来,为首一人正是老刘,身后几人身著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却是锦衣卫到了。 苏百户得人通报,一身戎装走了出来,口称辛苦。 锦衣卫领头的却是老张,他勉强挤出笑容,回礼道:“苏百户旗下能人辈出,没想到那二贼狡猾多端,挑了条不常走的路,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教他们落入苏百户手中。” 苏百户目光在他身边的老刘身上一溜,客气地道:“若不是北镇抚司安排及时,也不会这么快落网,”看见远远走来的老四,招手將他唤到近旁:“这便是生擒贼人的小旗官。” 老张上下打量著老四:“便是你抓到了那女子?” 老四点点头:“那一男一女警觉性极高,我们勉强抓到那女子,至於那男子...唔...身手非常了得,在抓捕过程中落水,百户大人已安排人沿途搜索,务必要將其绳之以法。” 大冯听得一愣,但他知道老四是个聪明人,这么说自有其用意。 老张想到此刻仍旧在抢救中的黄自立,心中的恼恨排山倒海:“我已听老刘说过了,出发前左卫已向下游加派人手,与你们的人相对搜索,弟兄们要救,贼廝也要抓!” “如此甚好。”苏百户喜道:“那女子现下已被押入大牢。老四,你带大人將她提將出来。” 老四答应一声,做了个请势:“大人这厢请。”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摊牌 小草见一群人如狼似虎而来,禁不住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老张隔著柵栏看著她:“穀雨呢?” 小草嘴唇翕动:“他將我拋下一走了之,听说不幸落水,我又哪里知道他是死是活?” 老张冷笑道:“放心吧,他很快会来陪你的。”转身向辕门走去。 老四迟疑道:“大人不將她提走吗?” “不急在这一时,”老张向老四道:“营盘之中还有多少人?” 老四一怔:“尚有五旗兵马。” 百户所满伍一百一十二人,苏百户为长,下属两名总旗官,一名总旗领五名小旗官,一旗十人。目下已有一名总旗官领五旗前去救人,剩下半百留守营盘。 老张点点头,老实不客气地道:“除了必要留守人员,其余人等全部跟我走。” 老四惊呆了,老张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將这女子好生看管,我领著人沿河搜捕穀雨,你们落水的兄弟既然已经有被救起的,那就证明河水並不如何湍急,穀雨此时可能已经上了岸,那小子诡计多端,狡猾如狐,不是我信不过诸位,但他胆敢袭杀锦衣卫,这笔帐我是要亲自与他算的。” 老四牙疼似地吸了一口气,老张瞥眼看著他:“放心吧,左卫的人马拉了个口袋阵,不断向上游收缩,抓到他只是时间的问题,別看我带来的人不多,但与这那小子都打过交道,对他的想法也能猜到一二,即便抓不到他,也能將他往包围圈里驱赶。” 老四这才知道他的用意,喃喃道:“动用左卫数千兵马,只为了他一人,唔...看来这人惹下了塌天大祸。” “此人胆大妄为,十恶不赦,不將他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老张满脸煞气,领著人走出辕门:“將那女子看好了,某家去去就回。” 苏百户望著一眾人离开的背影,回首看看空荡荡的营盘,颇有些哭笑不得。 老刘腆著脸上前:“回报百户大人,幸不辱命。” “唔...”苏百户脸上掛著笑,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他把眼看向老四。 老四走上前:“大人,末將有一事稟报。” “说!”苏百户两手背在身后,眼神幽幽,含义不明。 老四脸色僵硬:“那穀雨此刻便在营中!” “嚇!”苏百户两眼瞪得溜圆:“你...你说什么?” 老四將大冯拉到身边,大冯战战兢兢將事情经过讲了,苏百户气得火冒三丈:“当著锦衣卫你怎么不说?!” 老四苦著脸:“怎么说,说咱们被人家偷了营?” “这...”苏百户被噎住了。 老四沉声道:“若是抓住了那廝还好说,可是如今他下落不明,若是教锦衣卫知道了,只会办咱们个防卫疏漏,搜查不力,这件事万万说不得。” 苏百户回过味来,老四说得不无道理,他思索片刻,忽道:“那还等什么,封锁大门,点齐人马,咱们来个瓮中捉鱉!” 营中所剩不过十余人,苏百户隱去旁枝末节,只说营中有贼廝潜入,眾军卒听闻登时如临大敌,按照苏百户吩咐各执兵刃,在偌大的营盘中细细搜索。 老刘手握钢刀,跳入兵舍,屋中空空如也,身后一条人影欺近。 老刘大吃一惊,回手便砍,那身后之人正是老四,他忙不迭收刀:“怎么跟猫似的,也不知道言语一声。要是將你一刀劈作两半,我该对哪一半说对不起?”脸上带著掩藏不住的得意,此番他快马赶到左卫,在各位大人物面前露了脸,有此一功日后升迁指日可待。 老四面沉似水道:“你的事儿犯了,老子是来拿你的!” 老刘一怔,脸上仍然带著笑:“开什么玩笑呢,我岁数大了,可禁不得嚇。” 老四紧握手中钢刀:“你会害怕?依我看你胆子大得很,你假借剿匪之名打家劫舍,姦淫妇女,扮作绿林悍匪夺人財物,害人性命,哪个不是干得得心应手!” 老刘的神色已然变了,他兀自嘴硬道:“你说的什么胡话,我听不懂...” “够了!”老四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道:“上面將你查得清清楚楚,证据確凿,你逃不掉的,老刘啊老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今日我便要拿了你,为咱们百户所除此祸害!”话到人到,一刀劈將下来。 老刘大惊失色,举刀招架,老四却是虚招,刀到中途忽地便砍为削,老刘面目狰狞,呼吸急促,匆忙变招,老四一刀走空,老刘矮下身子砍向老四的大腿,老四撤步闪身,刀尖擦著衣角划过,老四单腿蹬地,身子猛躥而起,抬脚踹向老刘的胸口。 老刘惨呼一声,身子向后跌飞,重重地撞在墙上,再想爬起来已然迟了,颈间一凉,刀尖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他怔怔地看著老四,凶狠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仓皇和恐惧。 老四痛心疾首,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我与你相交十余年,怎么看不出你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人是会变的。”老刘惨然一笑:“咱们生来是军户,至死是军户。如果你像我一般数十年如一日,升官无望,发財无望,免不了生出別的想法。” “那也不能去祸害別人!”老四压低的声音像野兽的嘶吼,两颊涨得通红,目光好似要喷出火来。 “我別的不会,只有手中这把刀勉强使得。”老刘咽了口唾沫:“我这般岁数,还未娶亲,一辈子只怕是一个人了,等我老了怎么办,我得活著啊,这些年风里雨里落下一身病,靠当兵挣的仨瓜俩枣,便是汤药费也承担不起。” 他仰脸可怜巴巴地看著老四,眼角的沧桑异常醒目。 那副样子好像一只雨夜中討食的老狗,老四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著腮边流了下来。 老刘將眼一闭:“既然案子发了,我便认。心中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你了,老刘不教你为难,给我个痛快吧。” 良久的沉默,屋中只有两人粗重而急促的呼吸。 “你走吧。”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人情 老刘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老四。 老四抹了把泪,將头別过一边:“以后百户所没有你这个畜生。” 老刘缓缓站起身,绕过老四走到门口,老四纹丝不动,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老刘咬著牙跪在地上,朝老四的背影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爬起身来走出了门。 他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上,脑袋里嗡嗡作响,偏又空空荡荡,眼看便要走到辕门,忽又停下脚步。 背负罪名穷尽手段所得的八根金条仍留在兵舍中。 他方才命悬一线,能捡回条命来已感到侥倖。但念及身家所有却又心生不甘,咬著牙纠结半晌,掉头往回走去。 途中遇到两人,皆是行色匆匆,心思全在那潜入兵营的贼廝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老刘那阴沉的脸色。 老刘脚步飞快,一个箭步窜到屋內,却见那衣柜已被推开,他脑袋嗡了一声,跌跌撞撞扑到衣柜前,探头向墙內张望,却哪里还有那包袱的影子? “老刘,你还想逃到哪去?” 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听在老刘耳中不吝於炸雷。 他霍地转过身,苏百户拦在门前,手握钢刀,虎视眈眈地看著自己:“老四虽有些头脑,却也是个优柔寡断的,如山铁证就在眼前,还妄想放你一条生路,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老刘眼见逃生无望,內心凶性被激起:“求百户大人给条生路。” 苏百户面露讥讽,沉声道:“你枉顾军法,戕害平民,註定死路一条!” “那我就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老刘拔刀出鞘,身体飈射而出,刀背寒光如匹练一般直奔苏百户面门而来。 苏百户大怒,当下也不多言,横刀招架。 只听鐺的一声脆响,两刀相交一处爆发出刺目的火。 苏百户虎口发麻,禁不住后退半步,老刘刀势一变,横切其咽喉,苏百户大惊失色,匆忙回刀招架,老刘沉肘提腕,刀尖刺中苏百户的胸口。 苏百户疼痛难当,身子向后跌飞,血喷將出来,在老刘面前形成一道血雾。 老刘抹了把脸上的血跡,恶狠狠地道:“是你逼我的!” “大人!” 老四的声音来自门外,老刘呆住了,他看著老四跌跌撞撞地扑到跟前,將苏百户抱在怀中,苏百户胸前鲜血汩汩而出,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老刘:“莫要將此獠放走!” 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此了帐。 老四放声大哭:“大人,是我害了你!”要不是他一念之差,苏百户也不会身亡,此刻他的心中无比悔恨,將苏百户尸身轻轻放倒在地,拔刀出鞘一步步逼近老刘:“你做的好事!” 老刘步步后退:“是他逼我的,与我无关!” “纳命来!”老四恨意滔天,劈手便砍。 老刘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一边招架一边后退:“老四,放过我。” “休想!”老四刀刀进逼,所出皆是杀招。 老刘奋力招架仍然无济於事,被老四弹压在角落。 正在此时,门外脚步声响,五六名士兵出现在门口,老四回头张望,见是自己的人,招呼道:“回来得正好,与我拿了老刘!” 眾兵齐声吶喊,挤入门內,手中兵刃高擎,迅雷般砍將下来。 老四听得身后恶风疾来,回头看去,恰见寒光一闪直奔自己后脑勺,惊得他急忙撤刀回防,肩头猛地一痛,结结实实挨了一刀。趁眾兵还未合围之际,就地向侧方一滚,这才堪堪躲过。 他狼狈地爬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著几人。 老刘排眾而出,冷冷地道:“杀人劫財靠我一个人怎么行得通,真正的兄弟就该上刀山下火海,同富贵共患难,我们几个上无爹娘,下无子嗣,不过是谋个后路,怎么就那么难?!”身后眾兵面色冰冷,再无平日里的和善与恭敬,看向老四的眼神中带著跃跃欲试。 屋门被轻轻关上,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老四仿佛置身於狼群之中,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机感刺激得他汗毛乍起,顷刻间后背已被冷汗打湿,他强自镇定:“没用的,军营里尚有十余人,杀了我你们便跑得出去吗?” 一人冷笑道:“都已不在了,我方才谎称在林中发现了那贼人的踪跡,引得他们出营追击,此刻军营中除了咱们几个,怕是没了別人。” 绝望的苦涩在老四口腔中慢慢散开,他艰难地开口:“我早该想到,那衣柜我一个人搬不动,老刘便能搬动了吗?” 老刘面色阴沉:“把路让开,念在昔日情分,我留你一条性命。” 老四望著地上的苏百户,態度坚决:“想要我放了你,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老刘额头青筋毕露:“你別逼我!” 老四两手擎刀,左腿弓右腿绷,拉开拼命的架势:“老刘,咱们的情分已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话音未落,身体飈射而出,眾兵將其团团围住,攻防交替,组织有序。 老四只觉得眼前人影憧憧,身体处处传来刺痛,顷刻间便已伤痕累累。 满心怒火却无力杀贼,他绝望地发出一声惨嚎。 就在此时,角落中的衣柜嘭的一声响,自內向外猛地弹开,一名身著戎装的年轻人跳了出来,挥刀將一名兵丁砍翻在地。 老刘看得分明:“是你!” 来人正是穀雨,他向老四呲牙一笑:“我来帮你打架!”手腕一翻,钢刀上下飞舞,两名兵丁惨呼声中摔倒在地。 老四见此机会哪肯放过,如猛虎出笼揉身而上。 老刘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识到穀雨神乎其神的身法,便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大喝一声:“弟兄们,扯呼!” “往哪儿跑?!”老四却是不肯放过他的,追著他的脚步抢到门前,长刀递出,將老刘扎了个透心凉。 噹啷! 长刀落在地上,老刘两手扎煞著,身体软软倒地。 老四呼呼喘著粗气,右脚踩在他的后背,將钢刀拔了出来,回头看去,却见穀雨已放倒最后一个敌人。 老四眯起眼睛看著他:“为什么要帮我?” 穀雨擎刀在手:“我只是不想放过这些坏人。”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老四怔住了。 大冯离开后穀雨並没有急於去营救小草,他不知道大牢的位置,却知道大牢外一定有人看守,自己已被大冯发现了,他並不能確保大冯不会向別人透露他的行踪,更加不能確保干掉大牢外的守兵,將小草营救出来的时间足够他们逃脱。 因此他在大冯离开后便躲在了柜中,等骗过了两人后便从屋中走出,换了个兵舍悄悄藏起来,只不过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他始料未及,阴差阳错下救了老四的性命。 他定了定神,向老四道:“不过既然我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人情?” 老四看他半晌,冷笑一声:“不能!”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我怕 穀雨提起刀,眉头皱成一团:“我方才好歹救了你的命,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赖呢?” 那种少年的孩子气与杀气腾腾的样子判若两人,老四有些好笑:“你是朝廷捉拿的钦犯,我是拿贼的军人,岂可因为私情罔顾国法?” 穀雨不满地指著老刘:“你不是放了这廝吗?” 老四眉梢耷拉下来,穀雨心中泛起歉意,嘴唇翕动:“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有要事在身,拖延不得。你想要交差,我答应你只要京城事了,一定会向你投案自首,只要...只要我还有条命在。” 老四听他说得古怪,上下打量著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穀雨。” 老四咂咂嘴:“这名字倒是熟悉...咦?有个小子號称天下第一捕快,莫非便是你?” 穀雨臊眉耷眼地认了,奇怪地道:“你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又如何能够抓到我?” 老四道:“这穷乡僻壤的,八百年里来不了一个生人,我们只要问问今天里有没有陌生面孔,你们还有逃脱的机会吗?” 穀雨发现这人有种能力,能將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的能力,他很少遇到这样思路如此清爽的人,由衷赞道:“你这法子可省事儿多了。” 老四摆了摆手,认真地看著穀雨:“你这小子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所做之事某家略有耳闻,说你贪財好色私德有亏我倒是信的,但你公然刺杀锦衣卫,除非患了失心疯,否则我也只能认为事出有因...跟我来吧。” 穀雨挠了挠头:“你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老四推开门走了出去,穀雨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警惕地观察著四周的动静,但见营盘之中空空荡荡,鸦雀无声,才知道那兵丁所言非虚。 大牢前守兵仍在,狐疑地打量著走近的穀雨。 小草蜷缩著身子,脸衝著墙,两肩一耸一耸,依稀能听到抽泣声。 老四向那守兵要了钥匙將铜锁打开,走入牢內。 小草抹了抹眼泪回过身来,两眼哭得红肿:“你要带我走了吗?” 老四向旁边一让,穀雨走上前来:“是我要带你走。” 他背光而立,小草眯起眼终於看清来人,气得她两腮涨红,腾地窜起身,挥拳便打:“原来你拋下我不管,竟是投了官军!” 穀雨见她来势汹汹,不敢直攖其锋,一边绕著老四打转一边解释道:“我手无寸铁,与他们打起来无异於送死,只能暂且逃跑从长计议,咱们逃脱之时我曾观察过水势,河道绕山而行,不足一里处拐了大弯,河床收窄,露出浅滩,若在此处落水,被河湾承托,不至於有性命之忧,只有牵制住官军,我才有机会救你。哎呀,你这小姑娘怎么如此蛮横呢?” 老四听得真真切切,这才知道穀雨的心思,心中暗道败在他手中著实不冤,这小子面对官兵的围追堵截还有心思寻求搭救同伴之法,便是这份定力寻常人也难以企及。 將手一摊,拦住小草:“莫要闹了,牢中很舒服吗?” 小草收住脚步,兀自气咻咻地盯著穀雨,穀雨从老四身后探出脑袋,埋怨道:“不识好歹。” 老四走出牢门,向守兵道:“这两人我带走了。” 守兵为难道:“这...怕是百户大人不同意吧。” 老四脸皮绷紧:“便是他交代我办的,你莫要管了,出了事情我来负责。”领著两人走出大牢,眼看便要走到辕门,门外一阵人喊马嘶,竟是老张领著人去而復返了。 穀雨和老四同时一惊。 贺嘉年被何姐一路拽著走入巷子,停在一户人家前,何姐推开门,贺嘉年抬起头,目光呆滯:“这是哪里?” “我家。”何姐走入院子,示意贺嘉年走进来,將门反手关上。 贺嘉年四下打量著,小院不大,收拾得紧陈利落,他定了定神:“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何姐脸色阴沉:“少爷,你知道自己惹祸了吗?” 贺嘉年机械地点点头:“我害死了我姐姐。”此刻的他像极了行尸走肉,脑袋和心都是空的,他看著何姐,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何姐,我该怎么办?”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何姐回视著他,目光中既有愤怒,又有同情:“你的父亲已知道了此事,他此刻正在气头上,你此时千万不能回去。” 贺嘉年嚇得傻了,他绝望地看著何姐,用近乎乞求的口吻道:“何姐,你救救我,行不行?我...我有很多银子,只要过了这道难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何姐被他捏得生疼,但强自忍耐著:“你先在我家中躲著,待我回府去探个究竟。” “也好。”贺嘉年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道:“兴许我姐姐没死呢?” 何姐將手抽脱开来,向门口走去,贺嘉年却又叫住了她:“何姐,你快些回来,我...我怕...” 何姐冷冷地看他一眼走出门去,她一路小跑著回到贺府,后院的哭声喑哑,贺夫人已哭断了魂:“我那可怜的孩儿啊...” 郎中尷尬地站在一旁,他到的时候贺秀秀已然死透了。 贺之珍抹了把眼泪,在管家的搀扶下將郎中送了出去,唤过僕从问道:“小姐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僕从哪里分说得清楚,见主家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嚇得两股战战,话也说不利索了:“回...回老爷的话,自从京中大乱,咱们便按照夫人的吩咐分作三班,在府中巡逻值守,即便锦衣卫的大人入府保护老爷,咱们也不曾有过偷懒,只是...只是並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贺之珍双眼红肿,脸色却黑如锅底,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他难以承受,那奉命保护他的锦衣卫名唤孙哲,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生得人高马大,长得细皮嫩肉,听了半晌才幽幽地道:“那害死秀秀小姐的人会不会是府中之人呢?”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丟失 贺之珍官秩从五品,这样的官员在京城一抓一大把,本来轮不到锦衣卫护卫,只不过他任职兵部,掌理全国军事地理与武职官员事务,主要承担舆图编绘、军制调度、城防修缮等职能。 自赵一航的组织暴露在朝廷的视野中,周青柏便提高了警惕,经万历允准特別为朝中身处机要衙门,掌握敏感信息的中低级官员同样提供贴身卫护。 只不过锦衣卫眼高於顶,这份差事干得心不甘情不愿,能拖得一天便是一天,这位孙哲直到今日晌午才找上门来,没想到两人还未聊的熟络,贺家下人匆忙稟报小姐被害,孙哲暗道倒霉,隨贺之珍匆忙赶回家中,听了半晌这才开口提醒。 贺之珍一愣,斩钉截铁地道:“我府中从未有过奸佞之辈,大人多虑了!”语气硬邦邦的,对孙哲任意指摘隱含不满。 “不过是条破案的方向而已,大人莫要多心。只因线索太少,难以轻易圈定凶嫌,不过我也更倾向於府外强盗作案的可能。这几日城中群盗四处作乱,杀的人还少吗?”孙哲尷尬地道:“贺大人书房中藏有奇珍异宝,正是贼人垂涎的目標,兴许是秀秀小姐撞见了贼人,贼人为防事机败露灭口也是有可能的,贺大人,你可发觉书房中少了什么?” 贺之珍面色一沉,急匆匆向书房走去。 贺之珍走入书房四下里张望,博古架上一切如常,他绕过地上的血跡,走向书案,同样没有发现异常。 孙哲走到门前,抱著肩膀观察著贺之珍的一举一动。他本是奉皇命保护贺之珍,怎么也不会料到贺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此时飞来横祸,若真箇追究起来,上官办他一个玩忽职守也无可厚非。 贺家上下悲痛欲绝,他的心情同样十分沉重。尤其贺秀秀一案发生得太过蹊蹺,府中那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发现行凶者,太也说不过去,他隱隱觉得有些不对劲。 贺之珍的指头在书案上摩挲著,目光下意识地盯紧地上鲜红的血跡,他的眼眶再次泛红,喘了几口粗气转向角落中的书柜。 “嗯?”他终於发现未关紧的柜门,迟疑地走上前。 在最后一层他意识到那些视若珍宝的匣子被人动过,他心中咯噔一下,伸手取过一只匣子打开,匣子中原本装的便是那枚虎符,此时已不翼而飞! 一声炸雷在脑海中响起。轰! 贺之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霎时变得面如人色。 “贺大人,可是丟了东西?”孙哲在门外等了半晌,贺之珍动也不动,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孙哲心下生疑,放下手臂走了进来。 贺之珍回过神来,飞快將匣子合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这贼人的確可疑,房中没丟过任何东西,却偏要了秀秀的性命,难道与她有私仇吗?” 孙哲停下脚步,想了想:“她可与人结了仇吗?” 贺之珍隨手將柜门关上,坐回到案后:“那孩子温柔淑寧,从不曾与人发生过爭执,又怎么会与人结仇呢?” 孙哲看向门外:“怎么不见贺少爷?” 贺之珍有些尷尬:“方才下人回报,学堂中不见其踪影,八成又是出去赌了,我已命他去赌坊寻找。” 孙哲眼神古怪,欲言又止,贺之珍更加羞惭,恨恨地道:“这小廝不思进取,整日里胡天胡地,我早该教训教训他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何姐进得府来,便被锦衣卫押到前院,院中已跪了几人,大多是平日里与贺秀秀有接触的家奴院工,她心下惴惴,不等锦衣卫吩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一个锦衣卫一笑:“倒是懂得规矩,你叫什么?” 何姐老老实实地答了,那锦衣卫笑容收敛,问明她的籍贯身份,与贺家的关係,又开始盘问她今日行踪。 何姐一路上早已想好理由,谎称自己曾得小姐吩咐,一早出门去外面买了两刀纸,说著从背后拽出个包袱,展开给锦衣卫看了,锦衣卫眼珠一转:“买纸而已,需要一个多时辰吗?” “小姐只用墨云轩的纸,说他家的纸光滑细腻、色泽均匀,”何姐不紧不慢地道:“那墨云轩在城北角,我腿脚不及你们年轻人,自然走得慢一些。” “是这样吗?”锦衣卫看向小青。 小青跪在何姐不远的地方,向她看了一眼才道:“小姐说何姐做事精细,又懂得人情世故,那墨云轩的掌柜每每交与何姐的皆是上乘纸张,久而久之便不再让我们去了,这事只教何姐去做。” 锦衣卫挨个问过,不见有丝毫破绽,便吩咐眾人回房等待,不得隨意走动。 小青跟在何姐身后,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红手肘捣了捣她:“看什么呢?” 小青摇了摇头,两人回到院中,望著空荡荡的房间,它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红悲从中来,两行清泪滑向腮边,小青捡了把木凳倚著墙坐了。 小红哭了半晌,这才抹了把眼泪,见小青仍然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抽泣著走到她面前:“你不对劲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嘛。” 小青抬眼看著她,嘴巴张了张。 小红急了,顿足道:“你倒是说啊。” 小青轻声道:“清早咱们进夫人院子前,我曾依稀见得一个人影离开。” 小红回忆起早上的情形:“你说那人像何姐...唔...你,你想说什么?”她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小青。 “我也不確定那人是不是何姐,只是脑子里止不住地想。”小青瞳孔中透露出恐惧之色,声音打颤:“你说若真是她,她去夫人房中做什么,与...与小姐的死有没有关係...” “別说了!”小红厉声打断了她,红肿的两眼愤怒地逼视著多年的姐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何姐是什么样的人,別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她那样的性子,走路恐伤螻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怎么可能害死小姐!” “我...我知道...”小青同样难过,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小红:“小红,我好害怕,我也不愿去想,但是那个背影一直在我脑海里打转,怎么办?怎么办?” “我来教你怎么办。” 一个阴惻惻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 两人嚇得魂飞天外,齐齐向院外看去,却见那锦衣卫孙哲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投店 百户所,几名锦衣卫簇拥著老张匆匆走入营门,老张忽地停下脚步:“怎么回事?” 岗哨前空无一人,顿时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抽刀在手,向几人道:“小心有诈。”话音未落,只见一条人影从营盘中慌慌张张低跑来,正是老四。 老张见他身上血跡斑斑,意识到不妙:“怎么回事?!” 老四跑到近前:“敌人袭营!” 锦衣卫大惊,老四脸色铁青:“不少兄弟受了伤,苏百户....苏百户不幸身亡!” 老张迟疑道:“究竟是什么人做下的?” 老四摇了摇头:“约莫十余人,各个武艺高强,闯入营中见人就杀,將那女子掳了去!” 老张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赵先生的人马神出鬼没且无所顾忌,闯军营劫走小草也不是不可能。 老四道:“他们离开已有一炷香的功夫。” 老张打量著他:“你难道没有去追吗?” 老四脸色一凛,结结巴巴道:“他们有十几个,末將...末將只有一人,抢又抢不了,打又打不过。” “哼,可看清了对方逃跑的路线?”老张不满地道。 老四指了个方向:“末將看到大人回来,便有了靠山,我愿做大人马前先锋追击贼寇。” 老张脸色阴沉,向军营深处走去,老四神情一慌:“怎么,不追吗?” “不急在一时半刻,”老张边走边打量,营盘中空空荡荡,让他总感到哪里不对劲:“你说这里曾发生过战斗?” 老四跟在老张身后,他知道这个中年锦衣卫是个老手,不敢放鬆丝毫警惕,小心地答道:“大人走之后,有前去搜救的弟兄们回报在林中发现那男子的踪跡,苏百户便將营中所剩不多的人手加派出去,营中所剩不过几人,这才被贼人钻了空子。”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著老张的反应,但老张的脸上古井不波,不见丝毫情绪波动。 兵舍中横七竖八地躺著数人,老四面容悲戚道:“苏百户和我的弟兄为贼人所害,此仇不报非君子,大人,咱们还是儘早出发,莫让对方跑远了。” 老张眯起眼睛,转过头道:“为何岗哨前没有死人,大院儿里没有死人,所有的人却都死在了兵舍里?难道没有人警戒巡逻吗?” 老四被他锋利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慌,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偽造,只能硬著头皮道:“苏百户召集弟兄们商议后续的安排,谁能想到贼人如此大胆。” 老张冷笑道:“是啊,很大胆。” 老四咽了口唾沫,老张转身向大牢走去,值守兵丁嚇得脸色惨白,老张望著完好的铜锁:“是你將钥匙交出去的?” 兵丁颤声道:“是,是...” “给我拿了!”老张厉声道。 一名锦衣卫抓住兵丁的脖颈,脚尖自后一勾,兵丁仰面栽倒,锦衣卫拔出钢刀:“畏战退缩者,杀!” “慢著!” 老四惊慌失措,扑通跪倒在地:“是我做的,与他无关!” 老张冷冷地道:“小草在哪里?” 老四脸色纠结,那锦衣卫钢刀直逼兵丁胸口,兵丁嚇坏了,眼巴巴地看著老四:“大人,救救我...” 老四长嘆一声,指向兵舍方向,老张抽刀在手转身便走。 穀雨和小草眼见避无可避,只能退回到兵舍里,藏身之处正在事发之地的隔壁。 老张一个箭步窜入,却哪里还有小草和穀雨的影子? 他恶狠狠地道:“跑不远,追!” 小草和穀雨躲在山坡上,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向外观察著,军营中忽地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老张,老四则被五大绑,被人押著急匆匆向北而去。 直到一行人身影消失,两人这才鬆了一口气,小草忧心忡忡:“那人怕是要糟了。” 穀雨站起身来:“他死不了,我会救他出来的。” 小草撇撇嘴:“谁知道你究竟是逃跑,还是救人呢?” 穀雨见她揪著先前的事情不放,苦恼地挠了挠头:“把鞋袜拖了。” “干什么?”小草缩了缩身子,一脸的戒备。 穀雨面无表情地道:“难道你的脚不疼了吗?” 小草一怔,她没想到穀雨还记得,但见他將手中钢刀举起,还是有些胆怯地问道:“你不会要杀了我吧?我爹见不到我,那夏郎中你就別想再见到了。”话虽如此说,还是老老实实將鞋袜拖了,露出洁白无瑕的脚丫。 穀雨纠结半晌,还是伸手將她脚丫扳正,小草下意识地缩起大腿。 穀雨將刀尖抵近水泡的位置轻轻一擦,小草皱起眉头:“嗯?”脚底传来异样的感觉,却不如何疼。 穀雨两指抵住刀口,用力向內一挤,脓水顺著刀口流下。 小草疼得五官抽搐,伸手抓住穀雨的头髮。 “唔...”穀雨倒抽凉气,但手下动作不停,將水泡一一处理乾净,这才扯下內衣一角仔细將伤口包了,又让小草將鞋袜穿上,將她背了起来,仰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得去?” 明日正午时分便是董心五的大限,他必须赶回去阻止这一切。 夕阳落山,福聚客栈门前依旧车水马龙,伙计迎来送往,手脚勤快,態度殷勤。 可却没有一个是小草认识的,两人躲在远处观察半晌,小草惊疑道:“莫非这些全是锦衣卫?” 穀雨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起小草向客栈走去:“八成是了。” 小草惊道:“你做什么?” “难道你想宿在荒郊野外吗?”穀雨脚步不停。 小草望著迎上来的伙计,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穀雨不满地道:“只要你闭上嘴巴,他们就不会发现咱们的身份。” 小草气得揪住他的耳朵,穀雨吃痛:“放手!” 伙计迎上来,露出討好的笑容:“这位军爷,您打尖还是住店?” 穀雨身上还穿著先前从营盘里找到的那件戎装,他將胸脯挺了挺:“住店。” 伙计在两人身上打转,露出狐疑之色:“这位是您夫人吧?” 穀雨將脸一板:“放你娘的屁!她是我妹子,我们长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瞎了你的狗眼,这都看不出来吗?”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看戏 伙计被穀雨一顿抢白,看看他再看看小草,哂笑道:“像...那个不愧是亲生兄妹,一样的眉清目秀...”面对著相貌平平的穀雨实在夸不下去了。 穀雨不依不饶地提醒道:“老子不器宇轩昂吗?” 伙计咧了咧嘴:“是。” 穀雨倒转刀鞘,刀柄在他胸前一点:“老子不风度翩翩吗?” 伙计的神情变得一本正经:“风度翩翩。” 穀雨又道:“我妹子难道不是美若天仙吗?” 伙计根本不看小草,只把眼盯向胸口处的钢刀,回答得虔诚无比:“何止美若天仙,简直是倾国倾城,闭月羞,沉鱼落雁。” 小草被夸得很受用,向那伙计嘻嘻一笑:“我喜欢你的诚实。” 穀雨放下手:“还不给我备一件上房?” 伙计鬆了口气,知道这位军爷总算放过了自己,忙將两人让了进去,穀雨掏出腰牌递给掌柜,这位掌柜长得白白胖胖,一脸的和气相,他接过腰牌仔细验看:“谢洋?军爷是天津左卫的?” 穀雨点点头,对方虽然客气,但他依然能从他的眼神中发现隱藏的刀锋,如同里的一根针:“怎么,不接待?” 掌柜的笑了笑:“军爷误会了,您的身份该住官驛。” 穀雨一指小草:“这是我妹子,她能住官驛吗?” “这个...”掌柜的一愣。 穀雨冷哼一声,忽地將掌柜的衣领揪起,气势汹汹地道:“你誆老子,存的是什么居心?!” 掌柜的胖腮直抖,推搡著:“是小的错了,军爷饶命。” “先给老子准备些吃食。”穀雨鬆开了手,掌柜的迫不及待將腰牌还了,飞快地办好入住。 穀雨將腰牌掖回怀里,由伙计领著挑个角落坐下来。 台上唱念做打,演得正热闹,台下的食客听得兴高采烈,似乎並没有意识到客栈已变了样子。 小草见四下里无人注意,凑到穀雨身边低声道:“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穀雨观察著四周的食客:“黄自立的人马跟著他去了天津卫,这些人八成是他昨夜紧急从京城调出来的暗探,那时他对整个计划胜券在握,无论是百合还是你,都已被他视作囊中之物。因此不会再心思嘱咐后续的人马,这些人中途介入,对咱们並不熟悉。” 小草想了想:“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她注视著在大堂中穿梭来往的伙计:“瘦竹先生和他的伙计已被锦衣卫扣押,为何还要接手客栈?”见到手边的杯碟碗筷,忽地想起一事,向穀雨神秘一笑:“说不定我们还有未落网的伙伴呢?” 將桌上的两支筷子抓在手中,筷头交叠斜搭在碗沿,得意地道:“瘦竹先生教的法子,这样就能找到自己人。” 穀雨脸色微变,劈手將筷子抢过:“你疯了?!” 小草被他的举动嚇了一跳,皱紧眉头:“你做什么?” 穀雨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想知道黄自立为何要多此一举,调人接管客栈吗?” 小草一怔:“为什么?” 穀雨见伙计端著盘子走过来,便不再继续说下去,指了指戏台:“看戏吧。” 小草顺著他的目光看去,见台上武生起手翻了个筋斗,台下掌声雷动,那武生身形灵动,好似陀螺般一个筋斗紧似一个筋斗,她被吸引了注意力,喃喃道:“这是什么戏?” 穀雨伸筷子夹了口菜,淡淡地道:“好戏。” 小草自小在青楼长大,於戏乐韵律最为熟稔,听得摇头晃脑,待回过神来桌子上的菜已被穀雨吃了大半,她气得柳眉倒竖,將盘子揽在自己面前,没好气地道:“你是饿死鬼脱生吗?” 穀雨两颊微鼓,含混道:“谁叫你不吃的?” “我吃!”小草赌气似地扒了两口菜,穀雨將筷子尖在桌子上轻轻磕了磕,指向不远处的一桌。 小草顺著筷子尖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桌两名男子相对而坐,看那风尘僕僕的样子好像刚刚落座,其中一人面前摆著一只空碗,两支筷子交叠搭在碗沿。 小草一惊,紧接著便是一喜:“自己人!”说著便要站起,穀雨一把將她按了回去:“別动!” 小草急道:“他们是自己人,我得去找他们!” 穀雨冷冷地道:“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小草停下了动作,难以置信地看著穀雨,穀雨道:“这便是他们接管客栈的原因。赵先生手下人马皆隱在暗处,锦衣卫想要找到他们无异於大海捞针,所以黄自立命人假扮掌柜与伙计,便是要守株待兔。” 似乎是要验证他的话,伙计走到两人面前,矮身说了句什么,两人隨即起身,在伙计的引领下绕过屏风向后院走去。便在那一瞬间,黑暗中跳出几个人影,两人还未做出反应,便被人挥拳放倒拖入后院,一切发生的神不知鬼不觉。 小草绝望地看著事情的发生,但却无能为力。 穀雨道:“赵先生设计的这一套规矩,各方人马各不照面,京城內依靠黄记绸缎庄分发消息,城外依靠福聚客栈作为联络之所,虽然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各方的安全。但是一旦作为承上启下的据点被攻破,那损失將是致命的,如今即便是赵先生亲临也无济於事了。” 戏台上的热闹离小草越来越远,穀雨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赵先生的势力正在被一步步蚕食,他苦心营建的组织眼看便要分崩离析,我很愿意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小草愤怒地看著他,穀雨懒懒地靠在墙上:“快吃吧,饭菜凉了。” 两人吃罢饭后转入后院,当熟悉的竹林映入眼帘,小草两眼泛红,有种想哭的衝动。 伙计引著两人在院中穿梭,四下里静悄悄的,道路两旁的客房中传来窃窃私语,夜幕下显得寧静而祥和,唯有穀雨和小草知道这里已变成了一只噬人的猛兽,静悄悄地等待著猎物到来。 两人穿过小院走进屋子,伙计將热水壶放在桌上转身告退,小草將门反锁:“咱们...咱们还是逃吧...” “噤声!”穀雨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鶯粟 皇宫,御书房。 万历放下书,皱著眉头探头向外看去:“陈鐸,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陈鐸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中大脑袋正与两名禁军面红耳赤地爭论著什么,一名禁军將大脑袋往外推:“不行就是不行,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乱来的?赶紧走赶紧走。” 大脑袋不依不饶:“再不救它,眼看便死了。” 另一名禁军道:“那也跟你没关係,赶紧走吧,莫让陛下看见了。” “发生了什么事?” “陈公公。”禁军见陈鐸走过来,指著大脑袋告状:“白公公偏要將这几株移走。” 陈鐸皱了皱眉头:“白公公,晚膳已毕,怎么还没走?这里可不是你遛弯的地方。” 大脑袋手里捏著一把巴掌大的锄头,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我白日里便见这几株芙蓉败了,说不定我能救活了它。” 陈鐸好笑道:“我已经找上林苑监的匠看过了,人家都束手无策,你又能济得什么事?少在这里胡吹大气了,你们在院中说话,打扰了陛下的清净,再不走可是要吃板子的。” 大脑袋脱手將锄头扔在地上,掉头就走:“那我可不管了。” “慢著!” 陈鐸霍地回头,只见万历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连忙道:“陛下,是白公公,他这就回去。” 万历却不理他,向大脑袋道:“你说能救得活?” 大脑袋一番好意被辜负,没好气地道:“我可救不了,陈公公说了,救活了它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我几时这样说了?”陈鐸急道。 “你闭嘴,”万历横了他一眼,向大脑袋道:“有朕给你做主,救不了不怪你,救得了重重有赏。” 大脑袋歪著头想了片刻:“赏什么?” 两名禁军有些愣怔,从没见过与皇帝说话如此隨意的。而且没见这廝有什么惊人的手段,却已经开始与陛下討论起奖赏来了。 陈鐸则显得有些无奈,现在大脑袋一张嘴,他便后脑勺发麻。 万历垂手看著他,好笑地道:“你想要什么?” 大脑袋再次陷入思索:“陛下能赏我丹书铁券吗?” 万历一怔,陈鐸浑身一抖,乾脆將眼睛闭上了,大脑袋腆著脸笑道:“就是戏文里那种无论犯了多大的罪过,都能避免砍头的免死金牌。” 万历从错愕中回过神:“若能救得活,朕便赏你五十...唔十两银子,怎么样?” 大脑袋听得一愣,心道:坊间传闻这位皇帝小气得很,如今看来传言非虚。说的重重有赏,却不过十两银子,那说的不怪罪,只怕也有变数,想到此处心里开始忐忑起来,哂笑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眼看这芙蓉已是大限將至,能不能活下去全凭命数。那个,陛下...您信老天爷吗?” 万历沉默半晌,忽地长嘆一口气:“我信。”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让他觉得冥冥之中自由定数。 大脑袋小心翼翼地道:“那能不能救得活,都是老天爷的意思,可与小的无关。” 万历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救不活也不怪你,是老天爷的意思,你只管放心大胆地说。” 大脑袋这才鬆了口气,走到坛前指著芙蓉旁边道:“陛下可认得这是什么?” 万历见那瓣如伞,鲜艷娇媚:“这该是虞美人吧。” 大脑袋赞道:“陛下博学多识,竟认得虞美人,不过只差了一点儿。这名叫鶯粟,確与虞美人同种,陛下弄混了倒也情有可原。” 万历怔住了,大脑袋掐下一截展示给他看:“虞美人植株柔弱,茎秆长有细毛,而鶯粟茎秆光滑无毛,往往带著粉霜,显著处则是它的瓣和叶子相较虞美人则要宽大得多。” 万历见他侃侃而来,不禁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连上林苑监的匠都看不出,大脑袋如何懂得这些,陈鐸也不免好奇起来,大脑袋被万历问了个措手不及,脑筋一转应道:“小的家里原先便是採药为生的。这鶯粟既可作为观赏,却也可以入药,是以小的便认了出来。” 他隨夏姜走南闯北採集草药,曾听夏姜细细讲过。 若说起对草药的研究,天下医馆恐怕再没有一家比写出《本草纲目》的李时珍亲手创办的东壁堂更具权威的,而夏姜的师兄年事已高,这些年天南海北收集药材的重任落在了夏姜的头上,对各型卉、药草的了解少有人能与之比肩,大脑袋虽不是郎中,但耳濡目染之下比寻常的郎中恐怕还要更加了解。 “原来如此。”万历这才瞭然:“不过这鶯粟开娇艷欲滴,却也是难得的佳品,朕喜欢得紧。” 大脑袋正色道:“正是因为这鶯粟,才害的芙蓉失去了生命力。” 万历怔住了,大脑袋道:“这鶯粟朵鲜艷,四季不败,正是由於它从土壤与露水之中源源不断地攫取养分,种在四周的草打不过它,所需的养分被逐步吞噬,再也难以支撑自身生长,过个三年五载根茎溃烂,只能慢慢死掉。这芙蓉乃是湖南所產,比之其他草更加娇弱,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若是再不將那鶯粟移走,只怕...” 万历听明白了,喃喃道:“竟是如此。” 大脑袋弯腰將锄头捡起:“想要芙蓉活下来,这鶯粟便非要移走不可。” 万历点点头:“这活儿便交给你了,朕还是那句话,干得好了,重重有赏。” 大脑袋答应一声,向那两名禁军看了看:“陛下,將鶯粟移走仅仅是第一步,芙蓉想要救活,还要施药、施肥、浇水,我一个人怕是做不来,让这两人帮帮我可以吗?” “范波、陆良。”万历转向两名禁军。 两人齐齐下跪,万历指向大脑袋:“此刻开始,你们两个,归他管。” “啊?”两人互相看看,苦了脸。 万历拉下脸:“不愿意吗?” 两人既然能身处大內拱卫陛下,自然是皇帝极为信任的世家子弟,家中不是做官的,便是皇亲国戚。现在要跟在这太监手下做事,恐怕要被同伴笑掉大牙,不过面对万历也不敢说不,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败露 何姐並非贺府中籤过红契的僕从,在锦衣卫確认过她的清白后便命她离开贺府,不过同时也要求她不得离开京城。 何姐走出贺府的大门时已是傍晚时分,街上行人如织,酒楼茶肆顾客盈门,热闹非凡。她瘦削的身影在人群之中穿梭,行进的脚步透露出焦灼。 锦衣卫的盘问比她预料得更久,想到还在家中等待的贺嘉年,何姐不免心中忐忑,生怕那位少爷忍耐不住再惹出什么事端,或者乾脆一走了之。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在路上买了青菜,甚至破天荒地称了二两牛肉。 赶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她拿出钥匙开了门,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跨进门槛。 身后忽地抢出一人抓住她的手臂,將其关节反扭按到墙上! 何姐大惊失色,拼命挣扎:“救命啊!” 灯秋火把忽地亮起,三名彪形大汉闯进门里,如秋风卷落叶,扑向各处角落。 何姐身后那人正是孙哲,他吩咐手下弟兄:“仔细搜!”推著何姐走进了院子。 何姐一声不吭地站在院中,看锦衣卫將家里每处角落翻了个底朝天,一名锦衣卫走到孙哲面前:“大人,什么也没发现。” 孙哲扭头看向何姐:“你將血衣藏在了何处?” 何姐咬著牙道:“官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要装下去吗?”孙哲却是不信她的,嘴角噙著一丝冷笑:“有人看到你从夫人房中离开,分明是你杀害了贺秀秀。” 何姐浑身一颤,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强忍著不安矢口否认:“先前便说过了,我一早便离开了贺府。” 孙哲向那锦衣卫使了个眼神,后者足尖轻挑,踢在何姐的腿弯,何姐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两手隨即便反绑,孙哲蹲下身子,从怀中慢条斯理地拿出一个布包,轻轻展开:“出门急了,没带几件趁手的傢伙,凑合著用吧。” 何姐见那布包中是几件小巧的铁器,通体黝黑,一股莫名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她惊恐地看著孙哲:“官爷,我与贺家无冤无仇,贺家小姐对我更是情深义重,我为何要害她呢?无论是谁说见过我,分明是存心构陷,大人可莫要上了她的当!” 孙哲目光阴鷙,冷冷地道:“好一张利嘴,看来不好好侍弄你,怕是很难听到实话了。贺秀秀的致命伤乃后脑遭人袭击所致,形成喷溅型血跡,也就是说行凶者身上也必然染了血痕。我命人遍搜贺府,尚未发现那件血衣,你將它藏在哪里了?” “我没有杀人,哪来的血衣?”何姐一愣,脑海中灵光一闪:“那人既然说曾在案发时见过我,那她该知道我並没有换衣裳!” 她著急地分辨著,自以为找到了破绽,孙哲面无表情地打量著她:“这便是你的计划吗?” “什...什么?”何姐呆住了。 孙哲缓缓道:“不妨告诉你,这件事便是贺秀秀贴身的丫鬟小红和小青告发的,你只顾得杀了贺秀秀,却全然没有留意到这两人吧。可惜的是小青那丫头嚇得傻了,我曾命她回忆,但最终她仍然无法確认你早上的穿著。” 他隱下一截没说,小青惊嚇过度,对早上所发现的身影也不再確定。 孙哲对何姐连番施压恐嚇,便是要诈出她的实话:“不过你却不打自招了,你下手的时候便想到了这一点,一旦被官府抓了,便可以此为藉口摆脱嫌疑对不对?” 何姐欲哭无泪,她意识到孙哲会將她的每一句曲解成他想要的答案,乾脆住口不说。 孙哲將她一只手从背后拽出来,何姐拼命挣扎,孙哲牢牢攥著,从那布包中取出一根五寸长的银针,何姐嚇得几乎要哭出来:“你要做什么?!” 身后锦衣卫屈膝顶在何姐的后背,何姐的上身向下弯曲,呼吸渐渐变得艰难,孙哲冷冷地道:“我要听实话。”將那银针顶在何姐的拇指指盖下。 细微的刺痛传来,何姐打了个寒颤,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官爷,我是冤枉的。” “这句话可不是我爱听的。”孙哲將银针用力一顶。 “啊!” 悽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 何姐家的隔壁便是关老头的家,两家隔著一堵矮墙,贺嘉年蹲在矮墙下,身子蜷缩成一团,他两手捂著嘴,身子因为恐惧而抑制不住地颤抖。 关老头身体状况不佳,穀雨和她都有关家的钥匙,以便隨时照顾。 多亏何姐留了个心眼,她並没有將贺嘉年直接带到自己家中,这才避免被锦衣卫抓个现行。 贺嘉年躲在关家惶惶不可终日,在床上枯坐到天色黑透,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骚动,哆哆嗦嗦走到墙下,將院中的对话听个正著,这才知道查办此案的竟然是锦衣卫。 想到对方的凶名,贺嘉年嚇得丟了魂,想要逃跑但两腿乏力,尤其是何姐一声又一声悽厉的惨叫,仿佛重锤一般敲击在他的心臟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何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五指鲜血淋漓。 孙哲皱紧了眉头,寻常人第一记便已承受不住,而何姐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莫非凶手当真不是她? 孙哲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他从小青嘴中察觉到何姐的异常后,便嘱咐两名丫鬟不可將此事泄露出去,而是选择暗中查探。一则为免打草惊蛇,二则对小青含糊的证词心中也没底,如果大张旗鼓地將何姐扣了,结果发现查错了人,对贺之珍更加难以交代。 他望著院子中面露尷尬的手下,这才转向何姐:“这几日乖乖待在家中,更不能擅自离开京城。案情一日不明朗,你始终脱不了嫌疑。听懂了吗?” 何姐低声抽泣,並不理会他。 孙哲向手下扬了扬手:“回贺府。” 一群人灰溜溜走出院门,何姐费力地从地上爬起身,走到门前將门閂上了,耳朵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直到听不到任何动静这才迴转身子,从地上捡起一把木梯,颤颤巍巍上了墙,一咬牙从墙头跳了下去。 “嚇!”落地的瞬间她便察觉到不妙,落脚处分明踩中了一个人的身子!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心声 福聚客栈,小草將房门关上,心有余悸地道:“咱们...咱们还是逃了吧...” 穀雨脸色大变,一把將她的嘴捂住,小草本能地反抗,一肘子捣在穀雨的小腹,穀雨吃痛,五官皱成一团,但嘴中却道:“逃...逃到哪里去?你父母既然知道了咱们的亲事,怎么可能放过咱们?” 小草不知道穀雨抽了哪门子疯,两只明亮的眼睛中透出疑惑,穀雨自顾自地道:“你也莫要害怕,只要你按我的计划来,先去京城暂避时日,待得你父母气消了,我再好好与二老分说。两家祖辈便在一个营里共事,那是过命的交情,相信他们会成全我们的。” 嘴中不停,手指却指向窗边。 小草在短暂的愣怔后,忽地明白过来,后背登时出了一层冷汗,她回过神来,忽地踮起脚尖凑到穀雨耳边,嬉笑道:“兄妹扮腻了,开始扮夫妻了吗,小谷捕头,看不出来你长得老实巴交,样著实不少。” 穀雨感受到她唇边热气,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向小草瞪圆双眼。 小草清了清嗓子:“你长得丑,脑筋笨,关键那东西还短,我父母看不上你,也是情理之中。” 穀雨听她胡说八道,气得胸前剧烈起伏,鼻孔一张一合犹如怪兽:“什么短?你...你又在说怪话了!” “身高短嘛,百户所里矮於你的怕是只有树墩了。”小草目光中充满狡黠,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却是不在意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全心全意呵护我,令我免於灾祸、凌辱与欺瞒,坦诚相待,相互尊重。你在身边我便心安,不在身边我便想你。纵使我父母百般阻扰,我也坚决不与你分开。” 穀雨呆呆地看著她,心思电转间忽地明白过来,这才是小草真正的心声。 这个姑娘在怡香苑中成长,见惯了情色欢爱,但內心中却仍然保有对感情,或者说对生活最虔诚的热爱与期许。 他鼻子有些发酸,放开了捂在她嘴巴上的手,认真地看著她:“那一天很快会到来,放心吧。” 窗外的竹林中,那伙计矮著身子侧耳听了半晌,忽地笑道:“原来是对狗男女。”失去了听下去的兴致,悄悄从林中退了出来,回到前院向那掌柜稟道:“打听清楚了,与贼人无关。”將听到的详细讲来。 掌柜的鬆了口气,望著场间兴高采烈的食客,忍不住抱怨道:“黄大人安排的好差事,连夜將咱们调过来,事情也不讲清楚便安排抓人,老子饭也没顾得上吃。” 伙计笑道:“黄大人乃是北司风头正盛的青年才俊。他吃肉,咱们跟著喝汤,累便累些。” 掌柜的摇了摇头,捡起桌上的白巾在胖脸上抹了一把:“谁让人家官儿大呢,熬著吧。” 穀雨推开窗户探头看了看,確认伙计离去,这才重新將窗户关上,回过头来向小草一笑:“你反应倒也不慢。” 小草嘻嘻一笑:“我师傅是天下第一捕快嘛。” 穀雨一怔,隨著她笑了笑,因为这句话忽地想起另一个人:“彭宇那傢伙不错,或许能成为你的那个他。” 小草两手抱著肩膀,在床沿坐了,恼恨地道:“那臭小子骗了我!” 穀雨张了张嘴,沉吟半晌才道:“他是一名捕快,你有意欺瞒,究其原因不过世事无常,形势所迫。你不要怪他,若心里真箇过不去,我代他向你道歉。” “你应该向我道歉,但只代表你自己。他不行,”小草撇了撇嘴,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惆悵:“你不是他。” 这句话穀雨听懂了,彭宇这小子在小草心中是一个特別的存在,任何人也取代不了。 他忽然想到了夏姜,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嘴角露出笑容,抬眼却见小草鬼头鬼脑地观察著自己,两颊唰地红了,將头別了过去:“睡吧。” 小草將被子拉到身上,倚著墙:“我和你一起去?” “不过偷两张路引而已,本人技法超群,你莫要担心了,”穀雨故作轻鬆地道:“等你明早醒来,咱们便可以走了。” 小草知道穀雨是在安慰自己,如今的福聚客栈里危险重重,说不定四周早已遍布暗哨,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两人当初做出重回福聚客栈的决定时,並没有意识到黄自立还有后手。 她惴惴地看向穀雨:“那瘦竹先生...” 穀雨打断了她的话:“不行!无论瘦竹是否还在客栈中,从此以后他便与你无关了。” 小草抿紧了嘴唇,她知道穀雨的意思,但瘦竹毕竟是为了她母女才暴露了身份,想到瘦竹遭遇的非人折磨,她只感到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她吐出一口长气,侧过身子將后背留给穀雨:“我睡了,你...你要小心。” 穀雨坐在桌前,怀抱钢刀静静地等待著。 明月当空,秋蝉嘶鸣,疲惫的旅客睡得香甜,鼾声此起彼伏。 穀雨站起身来轻轻將门推开一道缝,睁一目眇一目向外观瞧,片刻后他挤出了房门,反手將门板关上,躡足潜踪穿过院子,直奔前院而来。 方才吃饭时他便已標定了目標,正是一男一女,年纪与自己相仿,由一名老家人陪同。两人住在前院的厢房之中,穀雨在脑海中將厢房位置记下,只待此刻动手。 夜风徐来,竹叶摩挲,发出沙沙轻响。 穀雨忽地矮下身子钻入竹林。 一个黑影从对面鬼鬼祟祟地走出来,他走两步停两步,显得极为小心。 黑暗中忽地传来一声轻响:“口令!” 那黑影道:“观风,回令!” 在穀雨身后的阴影中转出一个黑影:“听海。” 两人小心走近,月光下终於看清对方的面容,“观风”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不是下半夜值守吗?” 此时两人与穀雨只隔了片竹林,双方相距不过咫尺之遥,穀雨嚇得大气不敢出,手中攥紧钢刀,隨时做好出击的准备。 “听海”道:“老张要將人连夜押回京城,我替他的班。” “观风”道:“今日抓了多少人?” “听海”的语气中透出得意:“二十七人!” “观风”咋舌道:“我的乖乖,这么多人。” “听海”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部都是进城的,竟没一人出城!”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刺青 天津左卫大营,风吹火把猎猎作响,老张疲惫地走入营帐,郎中慌忙站起。 老张三步並作两步抢到床边,惊喜地道:“大人醒了!” 黄自立半睁著眼,脸色惨白:“怎样了?”声音虚浮嘶哑,有气无力。 老张惭愧地道:“教那小子跑了。” 黄自立半晌没有说话,他半身赤裸,胸前已做了包扎,但隨处可见的血跡仍然刺目,老张脸色难看:“是老张的错,大人治我的罪吧。” 黄自立费力地道:“治了你的罪,还有谁为我干活?再说穀雨那廝不仅心狠手辣,行事更是阴险狡诈,连我都著了他的道,更何况是你了。” 老张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黄自立笑道:“不认识了吗?” 老张回过神,忙道:“不是,只是感觉大人有些陌生了,更加,更加...”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合適的词来。 黄自立望著帐顶道:“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要不是你拼死將我救了出来,恐怕早被阎王爷收了去,老张,你辛苦了。” 黄自立被穀雨一刀劈中,正值命悬一线的当口,码头上却堵得水泄不通,最后还是老张將黄自立背在身上,发了疯般找到就近的医馆做了止血处理,一直坚持到左卫的人马赶来,隨之而来的还有数名军医,眾人齐心协力才將黄自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老张嘴唇翕动,眼眶泛红,过了半晌才道:“大人没事便好。” 黄自立笑道:“我既然没死,你就不要哭了。” “谁哭来著?”老张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黄自立笑容收敛:“给你看样东西。”向那郎中努了努嘴。 那郎中快步出了营帐,一会儿功夫两名兵丁抬著担架走了进来,老张不明所以探头看去,只见担架上却是百合的尸首,浑身上下一丝不掛。 老张皱了皱眉,扭头看向黄自立:“大人,这是?” 两名兵丁將担架放在地上,一人抓手一人抓脚,將百合尸身翻转,老张一惊:“这是什么?” 但见百合尸身背后纹著一朵绽放的百合刺青,朵硕大无朋,占据著她整个后背,色彩艷丽,却隱隱透出妖冶之气。老张收回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黄自立。 黄自立沉吟道:“哪个良善女子会做这种事,其中一定有古怪。” 老张迟疑道:“大人是说这百合中隱藏著秘密?” 黄自立点点头,目光看向那朵百合:“赵先生千方百计將百合母女从怡香苑营救出来,所付出的代价极为沉重,难道当真是为了保全他的妻女?我是不信的,此人心机深重,阴险狡诈,是我从未见过的,对待此人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百合身上的任何疑点我们都不应放过。” 老张欣慰地道:“大人说的是。” 作为黄自立的手下,对於上司的蜕变,老张的感受最为深刻,他在和对手打交道的过程中,急於求成的作风渐渐转变,他的思考更加专注,布局则更加沉稳。 以往有那么多优秀卓越的年轻人挡在黄自立面前,让他少有参与大案的机会,更何谈经验的积累。但因为牵扯到田豆豆一派的內斗,那些年轻人如流星坠落,让原本不显山不漏水的黄自立走到台前。事实证明,只要给这些资质平庸的年轻人机会,他们也能迅速成长,独当一面。 想到此处又不禁佩服起方广野,心道不愧是身处高位的人物,他一定是在年轻一辈中看到了黄自立的某种特质,才对他大加栽培。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那边厢黄自立却向两名兵丁比了个手势。 两人早得吩咐,嚓地將刀抽出,对准百合的后背。 老张一惊,但见两人刀尖刺入百合肌肤,嘶嘶轻响声中,竟將百合后背的肌肤硬生生剥了下来! 老张纵然见多识广,胃里也禁不住翻江倒海,他震惊地看著黄自立,黄自立淡淡地道:“我们还要赶回京城,时间紧迫,將这人皮带回去再细细破解。” 老张看著士兵递过来的鲜血淋漓的人皮,咽了口唾沫,伸出两根手指接了过来:“大人,我去包裹起来。” 黄自立望著老张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阴沉。 胸口忽地传来刺骨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伸手轻轻按在伤处,嘶声道:“穀雨,你活到头儿了!” 福聚客栈后院,先前那两个人已失去了踪影,竹林之中同样不见了穀雨。 一个黑影从前院绕过屏风走入后院,一旁的竹林中穀雨透过枝叶缝隙向外观察著,人影走过后院子里暂时陷入了寧静,穀雨的食指在大腿上一下一下地点动著,五百下后一条人影走了出来。 他的食指依旧有节奏地点动,第一千下时前院又走来一人。 他心中有了数,从林中悄悄走了出来,悄悄向前院摸去。前院之中黑灯瞎火,看不著任何光亮,与不久前的热闹可谓天壤之別。他两手探出摸索著,沿著桌沿摸到角落中蹲下身子。 视线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適应后终於有了改观,他已经可以依靠稀薄的光线模糊看清场中的布置。 中心舞台上空空荡荡,散布在舞台周围的桌椅明显也做过收拢,椅子倒置在桌面上,地面上被擦拭得一乾二净。 穀雨心中暗道:这些锦衣卫培养的暗探还是有真本事的,或许人家本来便是经营饭馆的,经营能力似乎比瘦竹一伙人还要专业。 他耐心地等待著,晚上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因此並不如何著急,视线顺著木梯向上来到二楼,前院人声嘈杂,但价钱相比后院实惠得多,黑暗中各个房门紧闭,房內鼾声阵阵,穀雨打了个哈欠,他的目光如犁地一般搜索著,辨认著。 夜色更加深沉,后院的风绕过屏风吹了进来,穀雨晃了晃脑袋,额头又开始热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摸了摸额头,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正要站起身来,忽见前方的戏台上一个脑袋一闪而过。 穀雨心中一惊,瞬间攥紧了手中的钢刀!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盗窃 穀雨瞪圆了眼睛,盯著前方的戏台。可是那个脑袋却再没漏过头,穀雨揉了揉眼睛,难道是自己出幻觉了? 他定了定神,將钢刀绑在腰间,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匍匐前行,他小心地伸展著手脚,保持著缓慢且稳定的节奏,穿过两张桌子,视线已能看到戏台的前方。 一个模糊的人影躲在戏台下的布幃之中,只探出个脑袋,藉助戏台的掩护將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穀雨死死地盯著他,额头冷汗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暗哨! 如果他方才早一步行动,便会暴露在这个人的视线之中。这些人並不是散兵游勇,而是得到锦衣卫的真传,精通乔装、刺探、隱藏、攻击的专业队伍。 穀雨的目光变得专注,他咬著牙藉助桌椅的掩护慢慢向戏台抵近。 那人的身子藏在戏台下,脑袋缓缓扭动,扫视著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他需要克服生理上的疲劳与精神上的倦怠,可他做得一丝不苟,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 唯一令他不满的是方才在扭动脖颈的过程中,由於长久的机械活动,脖筋在一瞬间如被电击般,传来酸麻的刺痛感,他下意识地抬了一下脖子,这原本只是生理反应,但他仍然很自责。 他手中攥著一把匕首,这是用来防身的。 他一度认为今晚不会用上,没想到下一刻便感到下身一凉,他向后院口看去。 没有风? 他忽地意识到是有人从戏台下摸了进来,瞳孔驀地收缩,右手一翻向身后便刺! 就在他醒觉的剎那,两腿已被人自身后紧紧攥住,隨即向后一拖,他的脑袋缩回到戏台下,布幃笼罩下,这里几乎是个密闭的空间。他一刀走空,不敢再动,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敌人的位置。 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自己的呼吸格外清晰。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累了一夜,你该休息了。” 敌人说得轻风细雨,听在他耳中不吝於一声炸雷,他急忙反手回刺,还没等碰到敌人,太阳穴被狠狠地拍了一记,眼前驀地出现刺眼的白,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他忽地想到:这人想必在戏台下蛰伏良久了。 他的判断很专业,穀雨摸进戏台下,刻意停留了一会儿,待適应了光线后才突然发动进攻,对方因为环境转变,视线適应需要时间,这就为他提供了成功的机会。 穀雨探手在他鼻间试探,呼吸温热,他鬆了口气,把人家的匕首毫不客气地捡起插入靴筒,这才从戏台下摸了出来,沿著木梯摸上了二楼,矮著身子走到房间前。 掏出匕首伸进门缝,抵在门閂上轻轻拨动,他做的很仔细,也很有耐心,直到听到咔噠一声轻响,他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笑意,悄悄摸了进去。 片刻后他手中提著一个包袱原路退了出来,將房门轻轻掩上,然后快步下了楼,矮身钻入了戏台下,那人仍然昏迷不醒,他將那人踢到一边,然后露出半个脑袋。 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躡手躡足走上二楼,在每个房间前驻足,侧耳倾听后並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转身下了楼向后院走去。 穀雨鬆了口气,从戏台下爬起身向屏风走去。 他了很长时间才摸清了对方巡逻的规律,这一路上走得成竹在胸,眼看便要回到自己的院子,忽地眼角瞥到一个人影在小径中打晃,穀雨大惊失色,矮身避入林中。 这个人出现得太过突兀,他不属於任何一条被穀雨掌握的巡逻路线,他心跳如打鼓,死死盯著那人影,越看越是熟悉。 是小草! 穀雨又惊又怒,但下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转为恐惧,小草再往前走不远,便要遭遇巡逻至此的锦衣卫暗探! 穀雨再也顾不得其他,从林中钻出来,向小草飞快地跑去。 哪知他不跑还好,他这一跑前方小草听到动静,回头只见一个人影正在飞快地接近自己,嚇得魂飞魄散,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穀雨气急败坏地跑动起来,眼看便要追上小草,前方驀地出现一条人影。 “什么人?!”那人眼前两条人影,著实一惊,抽刀在手,低声问道。 “妈呀!”小草眼见前狼后虎,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穀雨心思电转,脱口而出:“观风!口令!” 那人神情一松:“听海!”视线投向地上的小草:“你是谁?” 穀雨赶到他跟前:“自己人!”手指併拢在他喉间切了一记,那人哪料到“同伴”会向自己动手,根本毫无防备,脸色涨得青紫,弯下腰费力地喘息,穀雨绕到他身后,右手箍住他的脖颈持续加力,那人慢慢软倒,穀雨將他拖向林中:“快来帮忙,不省心的东西!” 小草这才认出穀雨,眼泪不爭气地流了出来。 她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拽著那人的裤脚,与穀雨一道將他抬起拖入林中。 她抓住穀雨的衣角乞求道:“让我看看瘦竹先生可以吗?我就看一眼。” 穀雨嘆息一声:“头前带路。” 小草大喜过望,她认得柴房的位置,领著穀雨在后院中七拐八绕,直走到东南角,眼前终於出现了熟悉的小院。 虽然只过了一个晚上,但小草却感到离开了好久,身体战慄,两眼泛红:“瘦竹叔叔兴许还在。” 穀雨嘬了嘬牙子,对於这场莫名其妙的营救,他实在难以说服自己这么做的必要性,但是两人好不容易摸到了门口总不能再回去吧,他用手拍了拍脸颊,將情绪排除出脑海,向小草冷冷地道:“门口等著。” “我听你的。”小草笑嘻嘻地道。 穀雨解下长刀攥紧刀柄,悄悄摸到窗下,他听了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便挪动脚步走到门前,伸出將门推开,屋中空无一人,锦衣卫、瘦竹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他去了哪里?”小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穀雨想了想:“他们不是將人统统送回了京城吗,瘦竹怕是也在押送的队伍中。” 小草吸了吸鼻子:“锦衣卫会如何对他?” 穀雨张了张嘴,忽听脚步声走近,回手將小草揽进门来,门板悄无声息地合上。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成长 京城,夜色已晚,行人归家,街上渐渐没了人影,店家收起幌子,掛上门板,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顺天府衙的捕快开始了夜间的巡查,与以往不同的是队伍之中夹杂著锦衣卫的人马。 八贼闹皇城的那个夜晚之后,坊间出现了一些变化,平民百姓感受不深,而作为触角延伸至街头巷尾的三个衙门,却能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首先便是城內盗抢案的发生断崖式下滑,相较於前些时日的超负荷运转,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的官差已经能够有时间吃口饱饭了。但案子仍旧时有发生,人的慾念一旦被激发,没有那么容易平息,只能等待时间淡化,或者被官府拿个正著。是以各衙门口没有鬆懈,仍然將班值安排得满满当当,力求穷锁群盗。 另一个则是八贼搅闹大內的故事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传开,並在以惊人的速度发酵。关於各位英雄如何潜入大內、如何遭遇大內高手,如何捉对廝杀,最终盗得宝物载誉而归,传得有鼻子有眼。 本朝皇帝在民间名声不佳,这个故事在民眾间很有市场,不仅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书坊、说书艺人、戏班子鋌而走险,大肆传播。这个事情当即被周青柏察觉,事態发展如星火燎原,不出几天功夫传得妇孺皆知,他隱隱猜到背后便是那位多年挚友的手笔,急忙从北司中调派人马上街抓人,又命全城暗探倾巢而出,在街面上搜罗消息。 田豆豆在造势,此刻全民的情绪已被他调动起来,马上便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周青柏坐立难安,將锦衣卫也打发上街,全力搜查田豆豆的下落。 又是一队巡逻人马过去,彭宇从暗处探出头来,手抚光滑的下巴,喃喃道:“五城兵马司怎地和锦衣卫混在一处了?难道还是为了我和穀雨不成?” 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噤,他缩回到巷子里望著那扇紧闭的大门挠了挠头,明明知道赵先生和夏姜极有可能藏在里头,但是他如今孤家寡人,苦无援军,靠自己这三脚猫功夫,如何能战胜得了如狼似虎的敌人。 这种感觉犹如猫抓耗子,耗子却在笼子里,看得见吃不著,急得抓耳挠腮。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设法让自己沉下心来:“冷静,彭宇,穀雨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令他沮丧的是他知道穀雨最可能的做法是利用高明的武艺潜进去探个究竟,可是自己这两下子...他忽地用力在自己脸上拍了一记,这一下又狠又准,抽得自己齜牙咧嘴,喃喃道:“人家穀雨用心教,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学呢?哪怕他再討厌,可学来的本事终归是自己的。彭宇啊彭宇,你以后可不能再偷懒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饺子下了锅才想起买醋,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成长,彭宇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夜晚中也学会了许多。 他蹲在巷口苦思冥想,一队巡逻兵丁从大街上走过,他探出脑袋看著,直到队伍走远,他眼睛渐渐亮起来:“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捨不得彭宇套不著流氓,就这么干了!”他下了某种决定,脸上坚毅而悲壮。 福聚客栈后院,穀雨和小草躲在柴房的门板后,大气也不敢出,脚步声不断靠近,最终停在了院子中。 一名男子声音浑厚,又压低了声音,好似一口闷钟:“你怎地来了,黄大人有信儿了?” 穀雨听得心中一跳,另一名男子声音则显得尖利,听声音是个年轻人:“黄大人醒过来了。” 穀雨身子一颤,那颗悬著的心稍稍落了地,那年轻人又道:“黄大人吩咐我连夜赶回告诉掌柜的提早准备,他明早便要回京城,晌午时分在福聚客栈落脚。” 穀雨恍然,原来先前那男子便是掌柜的,不用说另一人便是店中的伙计了。 杨掌柜狐疑道:“黄大人不是身受重伤吗,他能挺得住?” 伙计也是个健谈的,向杨掌柜绘声绘色地描绘道:“这位大人端的龙精虎猛,听营中將士传言,那伤口从左胸直到下腹,深可见骨,险些落个肠穿肚烂的下场,即便这样强拖病体也要赶回来。” 杨掌柜惊道:“真是个狠人。” 伙计咂咂嘴:“他可不止对自己狠。营中已传遍了,他將落水的一名女子后背的肌肤生生剥了下来!”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什...什么?”杨掌柜胖腮一抖。 小草蹲在穀雨身边,听到那伙计的话摇三摇晃两晃,险些摔倒在地。 穀雨连忙扶住了,担忧地看向小草,小草的脸色在夜色中白得嚇人。 穀雨疑惑地看著她,小草牙关紧咬,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那边厢杨掌柜从震惊中回过神:“这些事也是你能传的,祸从口出,你给我把嘴闭紧了!” “明白,我也只是跟你说说。”伙计缩了缩脖子:“黄大人还有一事吩咐,他判断那穀雨一定要赶在他之前回京,所以命我等留意客栈中的可疑人员,他授予我们便宜行事之权,无论对方什么身份,先將人扣住了...喏,这是张大人提供的画像。”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接著火摺子亮起。 “咦?”那杨掌柜轻呼一声:“这不是那军官吗,叫...叫做谢洋的!” 伙计愣住了:“什么谢洋?” 杨掌柜气急败坏地道:“这谢洋正是穀雨假扮,他多半是识破了咱们的偽装,与一名女子假扮夫妻,骗过了我们的监视。他妈的,这小子狡猾多端,连我也著了他的道。叫上弟兄们,跟我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四下里陷入了安静。 穀雨见机不可失,伸手打开柴房门,矮身钻了出去,小草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紧紧地跟在穀雨的身后,两人身无长物,正是离开的好机会,小草跟在他身后走了半晌,忽地停了下来:“怎么,你不逃吗?”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还给我 京城,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军卒从长街那头远远走来,深秋时节朔风北来,眾兵一边走一边抱怨。 走在前头的那名士兵忽见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他背后背著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块布条將半边脸蒙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迈著轻快的步伐喜滋滋地从巷子里走出来,与眾兵撞个正著。 短暂的对峙后那人撒腿便跑,士兵大喊:“跑什么,站住了!” 嘹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下传出老远,那人脚打屁股蛋反而跑得更欢了,眾兵高声叫喊,穷追不捨。 奔跑间那人身后的包袱掉在地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已追得近了,那人懊恼地在脑袋上拍了一记,继续向前跑去。 一名士兵將包袱捡起来,打开一看:“嚯,这么多!” 包袱中金银细软不计其数,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士兵大喜,招呼同伴们:“盗贼,莫放跑了他!” 眾兵巡逻时懒洋洋的,但真箇遇到了贼,各个犹如打了鸡血,狗撵兔子般越追越近。 前面那人见势不妙,哧溜钻进了巷子里,七拐八拐不见了踪影。 “跑不了!”眾兵尾隨而至,吆喝著將巷口堵了,巷子中不过七八户人家:“挨家挨户地搜,不信找不到他!” 厅中,赵先生和野间正在说著什么,小次郎等人坐在下垂首,他听得有些不耐烦,想到不远处便住著夏姜,脑海中又浮现出美人靚丽的倩影,禁不住浮想联翩,他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见赵先生和野间两人討论得入巷,眼珠转了转悄悄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去哪儿?”赵先生却仿佛生了三只眼。 小次郎捂著肚子转过头:“闹肚子,去方便。两位商量个结果,在下只管干活便是。” 赵先生沉声道:“下一步计划牵扯巨大,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復的局面,我需要你们的绝对忠诚。” 小次郎满不在乎地道:“我的命是关白的,无论是高天原还是黄泉国,杀的是面足尊还是惶根尊,在下心无所惧,一往无前。”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他话中所涉皆出自故土神话,可以理解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意,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对关白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 赵先生放眼看去,一张张虔诚的年轻面孔,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热切地回视著他,这是关白送给他的最忠诚的勇士,他忽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小次郎提溜著腰带从茅厕中走出来,绕了个弯来到夏姜的院前。 一名杀手从黑暗中走出来,小次郎道:“赵先生命我寻她,这里有我看著,你去歇息吧。” 杀手答应一声,向小次郎道:“你可別胡来。”显然是对他有了解的。 小次郎看著他的背影远去,在襠部搓了一把,走到门前伸手推开:“夏小姐,可是在想我吗?” 夏姜坐在梳妆檯前,两手托腮,一副沉思的模样,小次郎走进来的瞬间,她从怔忪中回过神,站起身子一脸戒备地看著小次郎:“你想做什么?” 小次郎眼见夏姜朱顏红唇,清丽脱俗,宛如人间仙子,目光中慾火大炽,嬉皮笑脸地道:“自然是想与你亲近亲近。”边说边向夏姜走近。 夏姜与他眼神一碰,便知道这廝起了歹意,心中升起一片寒意,她退到床沿,指著门口:“给我滚出去!” 小次郎不为所动,他快速地欺近夏姜,两手张开:“莫怕,在下陪你快活!” 夏姜退无可退,握紧拳头道:“难道你就不怕赵先生知道吗?” 小次郎目露淫光:“管他作甚,明日便算是死,我也知足了。” 夏姜心中一凛:“什么意思,赵先生不是说结束了吗,怎么,你们还有阴谋?” 小次郎得意忘形之下说漏了嘴,眼看夏姜起了疑心,狰狞一笑將夏姜一把抱住:“与其自寻烦恼,不如风流快活。在下器大活好,好评如潮,自从来到中原后刀枪入库,忍得著实辛苦,来来来,美人,咱们耍耍!” 夏姜感到这廝两手在自己身上不停乱摸,嚇得魂飞天外,同时又感到分外噁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张嘴欲喊,小次郎早有准备,一手捂住了夏姜的嘴巴,另一只手在夏姜的腰眼上狠敲一记。 夏姜如遭雷击,又酸又麻丧失了所有气力,被小次郎推倒在床,合身压了上来。 夏姜拼命挣扎,却哪里是小次郎的对手,只听刺啦一声响,身上的薄衫被撤下半截,夏姜大惊失色,紧咬牙关拳打脚踢,忽觉小腹一凉,小次郎那只手竟摸进了褻衣。 夏姜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脚正蹬在小次郎的襠部。 “哎哟!”小次郎倒退著滚落到地上,捂著襠部嘶嘶吸著凉气,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在一起,他哆哆嗦嗦地爬起身,扬了扬手中的丝巾:“这是什么?” 夏姜脑袋嗡了一声,奋不顾身地扑上前:“还给我!” 小次郎嬉笑著躲开,像猫逗引老鼠:“想要吗,你对我好些,我便给你。” 夏姜银牙紧咬,恨不得亲手杀了这混蛋,小次郎见夏姜气势汹汹,便知道手中的东西对眼前的女子至关重要,便腆著脸上前:“容在下尝尝中原女子的味道。”嘟起臭嘴向夏姜脸庞蹭来。 咚咚咚! 一阵紧似雨点的敲门声忽地传来。 “开门!” “官府查案,速速开门!” 叫喊声此起彼伏,声声震耳。 夏姜和小次郎同时一惊,小次郎撒腿便向外跑去,夏姜急道:“还给我!” 小次郎脚步不停,將那条丝巾掖在怀里,笑道:“我会回来的,等著我。” 夏姜身子一颤,脚步攸地停下,眼睁睁地看著小次郎走出门去,她定了定神,眼中忽地一亮,拔腿向门外跑去,一条人影横在门口,正是先前那名杀手:“想跑?” 夏姜大张嘴巴,还没等发出声音,那杀手出手如电,击中夏姜的小腹。 夏姜软软倒下,那杀手將夏姜背起,快速走出了院子。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孬种 福聚客栈,小草跟在穀雨身后走了没多远,忽然意识到他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疑道:“我们不走吗?” 穀雨指著身上的鎧甲:“穿这一身进城太扎眼了。”他借著月色分辨著道路,指了指前方的院子:“我去借身衣裳。” 小草只觉得十分眼熟,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正是瘦竹先前住过的那间屋子。 穀雨和小草两人匆匆走入院子,穀雨向门口一指:“你帮我留意著动静。”迈步进了屋,小草则蹲在门口,警惕地观察著四周。 秋风將轻微的声响送到小草的耳边,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登时紧张起来,伸长脖子看去,只见黑暗中影影幢幢,分不清哪里是枝头,哪个是脑袋。 气氛压抑而紧张,小草心臟砰砰直跳,两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著那片竹林,仿佛那团黑暗中隨时会跳出野兽或杀手。 “走了。”穀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小草鬆了口气紧紧贴著他,获取短暂的安全感。 两人从后门偷偷溜出,钻入了树林。 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天空,月光透过间隙洒下来,两人提心弔胆走了盏茶功夫,小草脚踝被粗壮的藤蔓勾住,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穀雨回头看看,不见追兵的踪影,这才伸手入怀,竟掏出一枚火摺子,得意地道:“看我发现了什么。” 嗤的一声轻响,刺目的光亮让穀雨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他带著些许炫耀举到小草面前:“有了它,咱们还怕赶夜路吗...嗯?” 小草低垂著头,两肩耸动,嚶嚶啼哭。 穀雨的笑容僵在脸上:“怎...怎么了?” 小草抬起头,腮边已被泪水打湿:“那被活剥了人皮的女子,正是我的母亲。” 穀雨听得傻了,小草泪如泉涌,咬牙道:“那姓黄的为何如此残忍?” 穀雨脸色冷了下来,蹲下身子將小草的脚踝从藤蔓中抽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从背后取过包袱展开细细查看。 小草哭了半晌,情绪终於平静下来,她望著穀雨手中的光亮发呆,穀雨翻出路引,嘴中念念有词,小草回过神:“是兄妹还是夫妻?” “夫妻,”穀雨尷尬地笑了笑:“接下来又要委屈你了。” 小草缓缓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真箇嫁给你好不好?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穀雨不笑了,他垂下眼瞼,將路引郑重其事地收好:“黄自立手段狠辣,我也不喜欢,但让我因此与之为敌,我下不了手。” “孬种!”小草两眼喷火,仿佛和她不共戴天的是眼前的穀雨。 穀雨將包袱重新背在身后,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砍掉枝杈调转身子蹲在地上:“我们要连夜赶回京城,要不要我背你?” 小草老实不客气地跳上了他的背,穀雨熄灭火摺子,手握树枝向前摸索。 一滴泪珠滴在他的脖颈间,穀雨心中一颤,那滴泪如火般灼热,但他只能假装不知。 京城,何姐的家中,贺嘉年笨拙地將青菜在水盆中淘洗一番端进了灶房。 何姐正在生火,贺嘉年將水盆一顿:“洗完了。” “少爷辛苦了。”何姐从灶前站起来,走到水盆前看了看,噗嗤笑了。 贺嘉年有些心虚:“怎么,洗得不乾净吗?” 何姐摇了摇头:“何止不乾净,这些根茎上还带著泥,”她用手將泥点搓了下来,又捡起几颗:“泛黄的菜叶更是吃不得,否则要生病的。算了,还是我来吧。” 贺嘉年从她手中抢过来,一股脑丟入水盆:“我能行,你受了伤,还是歇著吧。”快步走出了灶房。 何姐好笑地看著他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清水,挽起袖子二次淘洗。 她坐了下来,在炉膛里添了一根柴火,火势渐高,將她几无血色的脸庞映得红彤彤的。 贺嘉年再次走入灶房,这次没敢说洗完了,而是小心翼翼地道:“你看我这次洗的怎么样?” 何姐仔细看了看,比了个大拇哥。 贺嘉年得意极了,嘴巴咧到了后脑勺。 何姐道:“饿了吧,少爷且在院中歇息歇息,这几样青菜废不了多少功夫,等等便能吃饭了。” “我...我能在这里陪著你吗?”贺嘉年难为情地道。 何姐点点头:“再给我打盆水来。” 贺嘉年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小跑著去了,何姐將青菜在水盆里涮了涮,抽丝掐根如行云流水:“少爷第一次做便能做得如此细致,实属难得,老身都要刮目相看了。”儘管在帮贺嘉年收拾著烂摊子,但还是不吝表扬。 贺嘉年脸色红了红,知道何姐给他留了面子。 何姐手脚利落,叮叮噹噹在案板上切了,忽地手掌一顿,眉头皱了皱,吸了口凉气,很快又恢復如常。 贺嘉年看得神情一黯,抿紧了嘴唇。 灶上的水烧得滚热,何姐架好竹篦,將青菜、主食放在竹篦之上,落下锅盖。隨著温度渐高,蒸汽自锅沿溢出,灶房之中充满了诱人的香气,贺嘉年抑制不住地咽了口唾沫,靠近灶台,深深吸了口气。 何姐笑了笑没有做声,又等了片刻將锅盖掀起,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贺嘉年忙不迭后退,何姐將饭菜盛到碗中,在堂屋中支了桌子,贺嘉年直勾勾地盯著牛肉,想下手又有些不好意思,何姐將牛肉向他面前一推:“专门给你买的。” 贺嘉年大喜过望,筷子也不拿,伸手抓起放在嘴中,舒坦地打了个哆嗦,见何姐手里端著一碗高粱麵糊,五指伤痕累累,血跡犹在,他有些难为情地道:“你也吃。” 何姐闻声道:“老身年纪大了,晚上吃不得油腻的。你多吃一些,吃光了才好呢。” 贺嘉年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暖意,內心的忐忑渐渐平息,运筷如飞,咀嚼有声,吃了个肚儿圆,他抹了把油乎乎的嘴,打了个饱嗝,那边厢何姐慢条斯理地將碗中麵糊喝完,放下筷子,静静地看著贺嘉年。 贺嘉年两手垂在桌下:“何姐,你为何要救我?”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哪里来的 “来了来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赵先生笑容可掬地候在门后。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门外围了一圈,不满地道:“叫了半天门,尔等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窝蜂涌了进来。 野间站在赵先生身后,见此情景两眼一瞪便要发作,赵先生向野间横了一眼,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这才向队正道:“这大冷的天儿,小的们早睡下了,不知官爷有什么吩咐?” “查案子!”队正绕过赵先生,指挥兵丁如狼似虎扑向府內各角落。 赵先生心中一凛:“不知是什么案子,与小的有什么关係?” 队正斜睨著他:“怎么,心虚了?” 赵先生见这人语气不善,皱了皱眉,语气冷淡下来:“在下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可心虚的,大人夤夜造访,大肆搜索,总得给个理由吧?” “你也配!”队正连搜数家,那贼人却好似肋生双翅,平地飞升了一般失去踪跡,不免又气又急,前几家畏惧他的身份,纵使他行事恶劣也只能忍著,偏偏这赵先生不开眼,竟敢出言顶撞,队正的火气腾地烧起来。 “我配。”赵先生淡淡地道:“你闯的是南城兵马司指挥庞跃进的私宅,难道在下便问不得吗?” 队正的气焰顿时熄灭:“你...你与庞指挥认识?你怎么住进了他的宅子?” 赵先生面无表情地道:“我家正在翻修,吃酒时无意中说起了,庞指挥这宅子原本放些杂物,空著也是空著,索性便借给了我。我倒是不介意大人搜查,但莫要打碎了瓶瓶罐罐。” 寥寥数语,可供玩味的信息可太多了,尤其这庞指挥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那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不是没有想过质疑赵先生话中的真偽,但对方既然能说得出庞指挥的名姓,便已证明他不是个寻常角色。 若真箇得罪了庞指挥,自己的小日子也该到头了,队正本著寧可信其有的原则,挤出僵硬的笑容:“那贼人狡猾多端,钻入巷子里便不见了。我担心他已悄悄潜到府里,钱丟了倒是小事,怕的是那小子狗急跳墙伤了人。” 赵先生蹙起眉头:“多久之前的事?” “路上遇到的,”队正见他面色不愉,心中不免忐忑,討好地道:“看情形那小子刚刚得手,不巧的是赶上我们巡逻至此。” 是穀雨? 赵先生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但他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双方各有软肋捏在对方手里,除非穀雨想鱼死网破,又或者他有强大的外援,否则不会单枪匹马做出这种蠢事。 那会是谁呢? 或者仅仅如这队正所说是个巧合? 他这厢陷入沉思,队正观察著他的脸色,越看越是没底,正在迟疑间搜查的兵丁回报:“没有发现那贼人的身影。” 队正就坡下驴:“如此一来我也放心了。”忙不迭告辞离开,一行人灰溜溜出了门,队正懊恼道:“他娘的,那小子究竟跑去哪儿了?” 方才那名兵丁凑到他身边:“这家人古怪得很。” 队正停下脚步:“怎地?” 兵丁压低了声音道:“家中没有一个女眷,全是大老爷们,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一般,看起来...唔...不像好人。” “扯,长得丑就不像好人了,那我看你多半也是个土匪流氓。”队正没好气地道。 兵丁尷尬地道:“倒也不是说长相差,就是觉得...唔...”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道:“像被饿狼盯上,心里发毛。”没想到这一说出来,竟得到了大多数兵丁的认同。 队正咬著牙琢磨片刻:“回去,查查究竟是不是庞指挥的宅邸?” “是的话?”兵丁虚心求教。 队正一副便秘样:“我知道过年去哪里送礼了。” 兵丁窃窃而笑,追问道:“不是呢?” 队正顿时来了精神,大手一摆气势汹汹地道:“办他丫挺的!” 赵先生將门关上,手抵在门板上,似乎在思索,过了半晌才转过身,野间等人不知何时已聚拢到他身后,赵先生面色阴沉:“府里说不定进了老鼠,去查!” 手下人一鬨而散,赵先生回到厅中时,夏姜已被人押著等候多时了。 赵先生坐在椅中,表情阴沉一声不吭,夏姜冷冷地道:“你只要待在中原一天,这样提心弔胆的日子便是常態。” 赵先生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为了关白的大业,在下甘之如飴。夏姑娘,你现在仍然是我的客人,如果再想动摇军心便要成阶下囚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后悔成为我的敌人。”向手下努了努嘴,那人在夏姜背后推了一把,两人走出了厅。 前院,野间忽地拉住小次郎,从他怀里扯出那件丝巾:“这是什么?” 小次郎一惊,阻拦已是不及,眼珠转了转笑道:“买给家乡的爱人,不行吗?” 野间表情冷峻:“新买的不会有胭脂香。说,你做了什么?!” 小次郎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慌了手脚:“这个...这条丝巾是我从夏姜身上抢来的。” “你又去骚扰她?”野间双眉锁成川字,脸上杀机浮现:“记不记得赵先生说过什么?” 小次郎了解此人秉性,扑通跪倒在地:“我不敢了,你別告诉他!” 对於屡教不改的属下野间深感头痛,但毕竟是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好容易將火气压下去,语重心长地道:“小次郎,我们的前辈在中原潜伏,哪怕流血丧命也毫无怨言。日出东方,升於扶余,一切因由皆是为了日出之光照耀大明,为此我们不怕死更多人,吃更多的苦,我的哥哥被明人杀死了,有一天或许我也会被他们杀死,只要大明的人不肯屈服,我们永远也不会放弃。” 小次郎惭愧地低下头,野间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嘆了口气又道:“赵先生精明能干,规矩虽然苛刻,却是在极大限度地保证我们的力量。再者说中原的女人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我们扶桑的樱,只要你忍得片刻,大事一成,我们便可以回到家乡,你可以找到你心爱的女子,生很多的娃娃,让他们成为关白的勇士,隨关白建立不世之功。” 小次郎低声道:“我明白了。” 野间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离去,杀手们仍在院中各处搜查。 野间悄悄绕到后院推开门,夏姜霍地站起身,戒备地看著他,野间扬了扬手:“这条丝巾是从哪里来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身世 京城,贺嘉年忍了半天,终於还是按捺不住,问道:“你究竟为何要帮我?”他的目光中一半是困惑,另一半则是警惕。 何姐目光温柔,看孩子时的那种温柔:“怕我害你?” 贺嘉年囁嚅道:“我陷害过你,对你很不好,可你仍然帮了我,锦衣卫那般害你,你还是没有说出我的名字,我...我不相信你有这般好心。”何姐悽惨的叫声犹在耳边,贺嘉年只是用想的便觉得痛,更何况亲身经歷,捫心自问如果换做是他,恐怕早就招了。 何姐愣了愣,她没想到贺嘉年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她把眼看向院子里,昏黄的光线跨过门槛,只在近门处留下一处光亮,飞蛾便在这片光亮里扑扇翅膀,何姐的目光追著它的身影:“你年纪与我儿子相仿,看到你时常会想到他。” 贺嘉年一怔:“从没听说过你有个儿子。” “死了。”何姐淡淡地道。 “什...什么?”贺嘉年张大了嘴,何姐的回答让他猝不及防。 何姐声音很轻,带著江南乡音:“我家在杭州府海寧县,父母是庄稼人,九岁那年父亲生了大病,我娘为筹措药费將我嫁入夫家做童养媳。他们家嫌我家穷,对我著实不好,嫌我做的饭难吃,嫌我睡觉声响大,嫌我没有眼力价,有时生气了便用擀麵杖打我,还不准喊疼,就是这样也不能耽误伺候他们吃饭,为二老铺床,你与他们相比可善良多了。”说到此处不忘打趣贺嘉年。 贺嘉年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狠狠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何姐轻笑道:“后来我那丈夫饮酒过量,失足掉入湖中,被捞上来时人已经断了气,我守完孝便离开夫家,与邻村一户男子成了亲。那时节我父亲已经病重难受过世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追隨著他老人家双双离世,我那婆家自然再说不出什么。那男子姓武,比我大了十三岁,人老实又体贴,我们夫妻相处和睦,第二年生了个男孩,取名叫武二郎。” 贺嘉年噗嗤笑了出来:“敢情还是位打虎的英雄。” 何姐也笑了:“他说孩子长大了要做忠肝义胆的武二郎,坚决不做恩將仇报的豹子头。”藉助说书先生的演绎,《水滸》风靡京城,故事中的人物个个耳熟能详,何姐笑容收敛,沉默半晌又道:“二郎两岁那年,老武的哥哥自京城省亲,他们兄弟两个多年不见,哭得昏天黑地,我们夫妻两个盛情款待,哪知道这人竟是个白眼畜生,趁我二人外出买菜之际,將孩子偷偷拐走了。” “岂有此理!”故事急转直下,贺嘉年火冒三丈。 何姐脸色渐渐阴沉:“我二人追到京城好容易找到了他,听他说明缘由才得知这人苦无子嗣,恰好接到老武的来信,便动了歪念头。他自知做了坏事,一路上走得匆匆忙忙,顛簸折腾,风雨无阻,可怜孩子身子软弱,染了风寒,不等到京城便...便...”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圈中打转,贺嘉年看得难受:“你哭吧,哭出来好受,我不笑话你。” “眼泪早流干了。”何姐轻咳一声:“老武又气又怒又是心伤,对我则更加愧疚,一时钻了牛角尖,在客栈中上吊自杀了。” 贺嘉年一激灵,呼吸急促,鼻子一酸,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他用手背抹了一把:“我...我这是怎么了?” 何姐待情绪稳定后才道:“我家中已无亲人,索性便在京城安定下来,转眼已过去好多年了。” 贺嘉年忽地拉住她的手:“你的命太苦了,我还欺负你,是我的不该,我向你赔罪,你打我好不好?” “少爷,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打你作甚。”何姐嚇了一跳,她笑了笑:“我看到你仿佛便看到了二郎,你岁数还小,日后的道路还很漫长,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你的人生就这样毁了。贺少爷员此刻正在心伤之际,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待风头过去你再告诉他真相,他难道还会放弃你吗?老身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贺嘉年再也绷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伸手抱紧了何姐。 野间走进厅,赵先生將茶杯放在桌上,抬起眼皮看著他,野间摇了摇头:“四下里搜遍了,並没有外人潜入。” “小心驶得万年船。”赵先生淡淡地道:“早些歇息吧。” 野间手心中握著那条丝巾,神情复杂地看著赵先生,赵先生皱了皱眉头:“有事?” 野间摇了摇头:“没事了。” 赵先生望著他的背影,眼睛眯了起来,野间是个性情鲁直的汉子,心里藏不住事,赵先生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了异常。 宅子里的灯光渐次熄灭。 后墙外的一棵榆钱树生得枝繁叶茂,彭宇躲在树冠,利用枝叶隱藏著身形,他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待了大半个时辰,全身没有一处不酸麻,好似有无数蚂蚁在身上钻来钻去。 眼看著院子里熄了灯,四下里没了动静,他这才敢探出脑袋,他脚下踩的树枝足有碗口粗,延伸到后院的柴房房顶。 秋风徐来,吹得树枝轻轻晃动,彭宇將两只靴子脱下来掛在脖子上,趴下身子两臂环抱著树枝缓缓向前膝行,越是往前抖得越是厉害,彭宇的脑门上见了汗,动作也越发迟缓,眼看著已经迈过后墙,枝头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彭宇大惊失色,眼看便要撞在房顶上,彭宇忽地用力一蹬,身体腾空而起。 树枝攸地弹了回去,彭宇在夜风中享受到了片刻自由,在达到顶点后身子急速坠了下去,赤裸的双脚踩在房顶的瓦片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整个身子趴了下来,心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 一阵风贴著头皮吹过,彭宇抬起头来,便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他身上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身世 彭宇一瞬不瞬地回视著那双眼睛,好像被施了定身法。 “喵。”那黑影是只斑斕小猫,它舔了舔嘴唇转身跳下了院子。 彭宇鬆了口气,正准备爬起身来却听柴房下脚步声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轻道:“嚇我一跳,还以为来了外人。” 彭宇脑袋嗡了一声,他再次伏低脑袋,只觉得全身冰凉,止不住地打著摆子。 赵先生为人机警,即便是在家中,也不忘设置暗哨,要不是那只小猫,恐怕自己早就被人家生擒活拿了。 月亮高悬天际,他静静地等待著,树叶婆娑声、地面上的影子,似乎都有了鲜活的生命,他不禁回忆起和穀雨蹲守的那些日子。 为了抓捕案犯,快班时常要打埋伏,可能是几个时辰,也可能是十天半月,蹲守的过程是痛苦的,单调而枯燥的等待要將人折磨疯掉,而为了避免错失目標,不准上茅厕,更是对生理上的摧残。 彭宇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但穀雨却好似甘之如飴,在他那张普通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不耐烦,彭宇曾经问过穀雨,他很想知道这廝是如何坚持下来的,穀雨则显得比他还要吃惊:“我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干你大爷!彭宇气得想哭,老子千里迢迢投奔顺天府,是为了杀奸臣抓贪官,打抱不平惩恶扬善的,哪知道威风凛凛的京城捕快过得如此憋屈。 在漆黑的房顶上,愤愤不平的彭宇遇到了瑟瑟发抖的彭宇,他开始读懂了那位便宜师傅,心中免不了嘆息:我们原来是干这个的。 他气沉丹田,手脚並用將身子撑起来,学著那猫的样子向前挪动,一直挪到房檐,脑袋向下探去,但见柴房门虚掩,一个人影蹲在门后,机警地向外窥探著。 彭宇缩回脑袋左右看看,见后墙立著一把铁杴,他咬著牙沿著房顶悄悄爬到墙边,两脚踩在墙侧,身子夹在房墙的夹角中滑了下去。 墙体凹凸不平,像小刀子似的割得彭宇生疼,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好容易踩实在地面上,彭宇两脚外侧已掉了层皮,血肉模糊,疼痛入骨,他忙不叠穿好靴子,將那铁杴抄在手中,压低了声音:“喵。” 柴房中毫无动静,彭宇提高了声音:“喵,喵。” “他妈的。”柴房中传来了咒骂声,一名瘦削的汉子推门走了出来,转过屋角眼前忽地一黑,嘭的一声闷响,正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尤其鼻樑那一下,又酸又疼,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他意识到被人偷袭,连忙拉开架势,只是眼前模糊一片,还没看清对方的样子,太阳穴又挨了结结实实一记。 嘭! 两耳轰鸣,天旋地转,两眼一翻仰面摔倒。 彭宇將铁杴放下,倒拖著他进了柴房,解下他的裤腰带撕成布条,將他双手双脚绑起,剩下一截绕到后脑,禁止他说话。忙完这一切他扑通坐倒在地,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这才想起伸手探查对方的呼吸,却感觉不到丝毫气流。 彭宇一怔,伸手探其脖颈,也不见其脉动,原来那一铁锹竟將对方拍死了。 彭宇忙不叠爬起身,他看著地上模糊的人影,身体开始剧烈地筛动。 房中的夏姜缩在床角,困意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她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她不知道小次郎会不会贼心不死,悄悄摸入她的房门。想到傍晚时小次郎狰狞的面孔,夏姜哪敢轻易入睡。 夜色深沉,她很想穀雨。 这傢伙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丝怨念从心底而起,她忽地醒觉,拍了拍自己的脸庞:“他难道会丟下你不管吗,他至今还没回来一定是出生入死,难脱险境,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像以前那样,你不是做得很好吗,现在自然也能行。” 她给自己打著气,心中终於慢慢稳定下来,忽觉腮边一痒,疑惑地用手背一抹,竟是一颗泪珠,她愣了愣,忙不叠用另一只手抹了个乾净。 门外忽地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中大惊,一个箭步从床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门后。 赵先生已著人將她房中所有的利器搜颳了去,夏姜知道最后一件武器便是她自己。 那人的脚步犹犹豫豫,似乎还没打定主意进门,夏姜凑到窗欞纸前细看,见那人身影模糊不清,但可以断定身量不高,定是小次郎无疑,他一方面忌惮赵先生和野间的严令,一方面又心存侥倖,是以半夜潜入院中,犹豫不决,想要图谋不轨,却又轻易下不了决心。 夏姜紧咬银牙,思索片刻快步走回到床前,將床单扯了下来,又將被褥拢起,好似有人睡觉的样子。 她再次回到门后,將床单迅速打成粗绳,左右手分握,屏住呼吸等待著院中的猎物。 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小次郎经过短暂的挣扎后忽地走到门前,伸手將房门轻轻推开,鬼鬼祟祟地向里张望:“夏姐姐...” 夏姜两手已套向他的颈间,听到这一声熟悉的问候,登时僵在当场。 是彭宇! 彭宇躲在宅子外的榆钱树上,將赵先生一伙人的行动看了个清楚,更明確地见到夏姜在院中出没,只不过房屋树木掩映,哪一处院子他却没有看清,若是不巧钻进了敌人的被窝那乐子可就大了,他在门外纠结半晌,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双阴鷙的眼睛。 那杀手在院子外值守,一则防备夏姜脱逃,一则却是为了小次郎色慾薰心,惹出乱子。 初时他也以为那人影是小次郎,但从他的步態立即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敌人闯进来了! 眼见他鬼鬼祟祟进了房,杀手想也不想,噌地窜了出来,身形如电逼近彭宇,彭宇一直小心防备,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悚然回首但见一道黑影如狼似虎扑了过来。 彭宇大惊,手中钢刀脱鞘而出,那杀手转瞬间来到他身后,不待他做出反击,飞起一脚踹向彭宇后腰。 彭宇抵挡不及,闷哼一声抢上前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思量 彭宇踉蹌著扑上前,扑通摔倒在地。 那杀手狞笑著收回脚,迈步向彭宇逼近:“小子,你进得来,可不见得能出去。等你多时了,留下吧!”手中紧攥尖刀,一步步走向彭宇。 彭宇后腰好似被火烙过,疼得他嘶嘶吸著凉气。他翻转过身子,杀手缓缓逼近,彭宇忍痛抢上去,捡起地上的钢刀。 那杀手伸脚踩在刀鞘上,手擎钢刀高高举起。 千钧一髮之际,那杀手只觉得眼前黑光一闪,背后一人猛地窜了上来,脖颈一紧已被生生箍住,窒息的危机让他大惊失色,手腕一翻竟向后刺来! 彭宇撑起身子,一脚踹来,不偏不倚正踹在杀手的襠部! 杀手浑身剧震,一声惨叫却被噎在喉咙中,他屈辱地向前扑倒,夏姜隨著栽倒在他背上,她两眼泛红,两手不断收缩著被拧成粗绳的床单。 濒死的恐惧让杀手拼命挣扎,夏姜像一名驯马的骑手,而身下烈马顽劣不堪,她瘦削的身子被上下拋动,几乎隨时要栽下马来。 彭宇不敢怠慢,绕到那杀手身后张开双臂將他两腿牢牢地抱住,使他动弹不得。 夏姜两手不断加力,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夏姜一惊,手中的粗绳鬆脱,那杀手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彭宇气喘吁吁地將那杀手转过身,却见他脸色黑如锅底,舌头耷拉著,活像討命的黑无常。 “嚇!”彭宇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夏姜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那原本是一双治病救人的手,没想到在今晚却终结了一个人的生命。 惊恐、失落、噁心,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夏姜只觉得呼吸愈发艰难,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漫了上来,仿佛要將她淹没。 “夏姐姐,醒来!”彭宇见势不妙,在她后心处轻拍一记。 夏姜难过的呻吟出声,到底还是清醒了过来:“彭宇,你...你怎么来了?” 彭宇几乎要哭出来,伸手抱住了夏姜:“夏姐姐,你还好吗,我...我好担心你。” 夏姜拍拍他的背:“我这不是没事吗,好在將你盼来了。” 彭宇难过地道:“是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夏姜有些好笑,但她敏锐地发现今晚的彭宇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往常的他是决计说不出这种话的,她捡起那杀手掉落的尖刀攥在手中:“不晚,刚刚好。” 彭宇站起身,两脚钻心地疼,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凉气,夏姜道:“怎么了?” 彭宇强忍著摇了摇头:“无妨,不知道方才闹出多大的动静,被人发现可就糟了。” 夏姜见他走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一枚清晰的鞋印,心中翻了个个儿,强拉著彭宇坐下来,將他靴子脱下,却见他两脚血肉模糊,那留在地上的哪里是鞋印,分明是血跡。 夏姜鼻子一酸:“你如何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彭宇一脸焦灼,看也不看脚下,只把眼看向门口:“我不疼。夏姐姐,咱们耽搁得越久只怕越是危险。” 夏姜捡起那床单,手中尖刀毫不迟疑地劈成布条,不容分说拉著彭宇在床沿坐了,將他的脚轻轻抬起放在膝盖上,彭宇羞赧地道:“穀雨说我脚臭。” “是挺臭的。”夏姜笑了笑,用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彭宇疼得五官狰狞,呼呼喘著粗气,夏姜又將那杀手的靴子脱下来给彭宇穿上,这才道:“再不包扎,你两只脚怕是要废了。” 彭宇严肃地道:“那也得把你救出去。” 夏姜怔了怔,她发现彭宇真的变了,他已经变成了值得信任的大孩子了。 而两人分离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夏姜忽然感慨不已,心中凭生出姐姐看待弟弟长大成人的欣慰。 两人悄悄来到门口,彭宇道:“我晓得出去的路,咱们绕到后院柴房,我带你出去。” 夏姜却停下脚步,她在思索:“彭宇,为什么只有你一人来救我?” 彭宇不解地看著她,夏姜柳眉紧蹙:“锦衣卫呢,顺天府的人呢?” 彭宇急道:“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夏姜坚持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彭宇不明白她为何偏偏在此时执著於要一个答案,万般无奈下便將董心五、周围等人被锦衣卫索拿入狱,而自己仍处於通缉之中的事情说了,夏姜听得微微色变,呆立半晌缓缓转过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去办,你去后院等著我。” “不行!”彭宇果断地拒绝道:“我怎么能拋下你不管?” “听话!”夏姜脸色变得严厉:“穀雨从皇宫之中盗出一只匣子,那匣子中隱藏著一个巨大的秘密,可惜落在了赵先生的手中,以此人的心计难保不会藉此兴风作浪、搅闹朝堂,我得拿回那只匣子。” 彭宇自告奋勇地道:“让我去吧。” 夏姜摇摇头:“你认得那匣子吗?” 彭宇一怔,夏姜又道:“我若是被拿了,大不了等你和穀雨来救。但是你被赵先生拿了,凭我的身手能逃得出去吗?” 彭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夏姜放缓了语气:“小宇,你能来救我,我很高兴。我高兴的是你终於成为了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一个有责任感的差官。赵先生一伙不灭,京城一日不寧,我要去做我能做的,而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赵先生下落的人,你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彭宇呼吸急促,胸前剧烈起伏,他狠狠点了点头:“夏姐姐,我在后院等你...我也会做我能做的,因为我是顺天府衙的捕快,我的师爷是董心五,我的师傅是穀雨。” 他向夏姜抱拳施礼,穿过院子快步离去。 夏姜长出一口气,她攥紧了手中的匕首,轻手轻脚出了门,循著月色向厅走去。 留给她的选择並不多,在失去了锦衣卫和顺天府衙这两个强大的依仗之后,单靠穀雨一己之力,太容易发生变数了。 赵先生虽然答应只要穀雨能救回小草,不仅可以放任两人离开,还可以將那匣子原璧归赵。可是穀雨身处狼群之中,能不能救得小草另说,即使救了她,那赵先生的手下便不能帮助小草母女强行出海吗? 到那时穀雨人单势孤,能拦得下吗? 一条丝巾换两条性命已是莫大的侥倖,那匣子赵先生便甘心交还给穀雨吗? 夏姜无法从这些问题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决定鋌而走险,为自己和穀雨再拿下一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