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换嫁,重生狂虐全家》 第1章 阿姐且忍忍,很快便完事了 皇后江元音濒死时,皇帝李承燁在她寢殿同她的侍女翻云覆雨。 她模糊的视野里是两人交缠的身影,耳畔是激烈的喘息与呻吟。 如今她五感只剩下微弱的听觉与视觉,他在故意折辱她。 “皇、皇上……嗯,娘娘似是撑不住了……” “她惯会装,不必理会。” 江元音扯住床幔呼救的手顿住,隨即放弃挣扎,不“装”了。 十六载的折磨,她早就油尽灯枯,此刻麻木合眼,任自己跌入无尽的黑暗,沉沉睡去,直至他的低吼近在耳畔:“江元音,睁开眼!朕不许你死!” 江元音勾了勾唇,懒得睁目看他一眼。 她逃了半生挣不脱他的桎梏,但求一死,解脱自由。 李承燁双目充血,扼住她的双肩激动摇晃,“你若敢死,朕便將你拆骨入腹,你生生世世,休想摆脱朕!” 太医婢女跪了一地,得不到回应的李承燁失了智,竟埋头髮疯似的啃咬江元音的肩膀,魔怔似的要將她生吞入腹。 江元音暗骂了句“疯子”,又气又好笑, 她没了触觉多年,察觉不到痛的,他便真啃食她…… 嘶—— 左肩处传来久违的、刀割般的疼痛,她猛地睁眼,只看到一女子的发顶,入目是一支银簪,簪身刻著的云纹清晰可见。 ……她视力恢復了?! 左肩处持续的刺痛让她下意识的向后缩,右侧伸来一只手將她右肩按住,她下意识地侧头,对上一张记忆里的少女的脸。 竟是她那自小处处要压她一头,事事让她背锅,最后却被割舌发配西北绝境的妹妹江云裳。 江云裳眉眼带笑,按住她右肩的力道却不小:“阿姐且忍忍,很快便完事了。” 江元音呼吸一滯,屏息环顾四周,视野里却不再是她的寢宫,而是她十六年前的闺房,她隨即恍然。 她重生了。 下一瞬左肩处的刺痛停了,那埋首戴著银簪的女子抬首,却是冲江云裳頷首示意:“二小姐,好了。” 江云裳应声,示意丫鬟送其离开,自己则亲昵牵住江元音的手,拉著她起身走至铜镜前。 姐妹俩的外衣都褪至了手肘处,一前一后的立著,露出左肩处刚完成的刺青。 “阿姐可还满意?”江云裳笑吟吟地望著铜镜里的江元音,“你厌恶的胎记改换好了,日后生来带著莲刺青的人便是我了。” 江元音望向镜子,她左肩那跟了她一辈子的莲刺青变成了陌生的动物图腾。 她的確討厌这莲胎记,因为她阿母一瞅见便会冷脸,说她是和前世的家人缘分未尽,才会生来带著这胎记,难怪养不熟。 后来又因为这胎记被李承燁缠住禁錮,折磨至死。 “阿姐怎么不理我?可还是在怪我前日贪玩,害你跪了一夜,被阿母责罚关了禁闭?”江云裳下巴抵在江元音的肩颈处,很是无辜地眨眼,“阿姐莫气,我日后再不会让你操心为难了,明日我自行去泉郡,你全当不知,这样阿父阿母回府后,便怪不到你头上了。” 铜镜里,两人姿態亲昵好似一株並蹄莲,江元音却觉得反胃,不著痕跡的侧身,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自小在阿母的教导下,处处让著小她一岁的江云裳,她对她掏心掏肺,替她背锅领罚,任她予取予求,活得好似她的丫鬟。 而江云裳却任她被流寇欺辱,將她丟弃在泉郡。 前世是江云裳拉她去泉郡的,非是同她感情好,不过是想著万一被父母发现,让她背锅罢了。 毕竟那时天下三分,泉郡弹丸之地却跨了三国,不归属於任何一国,因此多得是亡命之徒,最是鱼龙混杂危险之地,是父母命令禁止去的地方。 可江云裳觉得新奇好玩,趁著父母外出,拉著她偷偷去了泉郡。 江云裳招惹了流寇,为了脱身,毫不犹豫地卖了她,看著她被污言秽语的流寇撕扯掉衣裳,万幸,遇著了李承燁的属下,瞥见她肩膀的胎记救下了她。 彼时李承燁还不是九五之尊,不过是泉郡的地头蛇,是传闻中丑陋暴戾的“三爷”。 江云裳怕得要死,眼眶发红,瑟瑟发抖往江元音身后躲,颤声喃语著:“落到这三爷手里还不如死了,阿姐救救我,救救我……” 她又说:“若我能逃出去,一定会找爹娘来接你……” 江元音尚未从差点失身流寇的惊惶中走出,惨白的小脸上还掛著泪珠,她却往前迈了一步,跪下请求道:“放了我妹妹,我跟你们走。” 她从此失去了自由,在折磨中抱著期待日復一日的等待。 可没人来救她,她一次次的逃跑失败,换来非人折辱。 记不得是第几次逃跑失败后,李承燁扼住她的脖颈,在她快要窒息时,他突然鬆开她,森冷地笑:“这么想回去?那你便回去瞧瞧。” 江元音只当他良心发现善心大发,又哭又笑地磕头感激。 她终於回到心心念念的江家,方知江云裳逃离泉郡后,不到半年便嫁给定寧侯,她阿弟被圣上破格选为太子的陪读,江家举家迁至帝都汴京。 江府只剩下几位看守宅院的老妇家丁。 老妇认出了江元音,却不许她入门:“老爷夫人说了,你既失身於流寇,日后便不要自称江家女,免得坏了江家的名声,牵连到小姐、少爷,你快些走吧。” 江元音不知是江云裳没告知父母真相,还是父母为了江家的名声前程直接捨弃了她。 她只知道她对家人的期盼与真心被碾压得粉碎。 李承燁粗暴扯过犹如行尸走肉的她,冷声嗤笑:“江元音,除了我,这世上没人要你,你还想逃吗?” 江元音静默不语,眼泪却如决堤的河水,汹涌不止。 她拼尽全力才回到家门口,却原来她早就没了家。 江元音回神,看向江云裳左肩那刚復刻好的莲刺青,眸色深了几许。 看来她也重生了,还比自己重生得更早。 她抢走了自己的“胎记”,不再让自己陪她去泉郡,是想和自己交换命运? 毕竟前世她嫁给定寧侯不过一年半,定寧侯便病逝了,再后来她私通外男,落了个割舌发配西北绝境的下场,而李承燁最终称帝,並立她为后。 江云裳不满江元音的沉默,眼神委屈,动作却很恶劣的直接用力按住她左肩的刺青:“阿姐,怎么不理我?” 江元音疼得皱眉吸气,却发自肺腑地笑了。 她失去触觉多年,过得好似一滩烂泥,此刻能感受到疼痛,方觉得自己真活过来了。 是以她不闪不避的受著,好脾气地回:“好,一切都依你。” 李承燁是个疯子,她喜欢,就让给她。 第2章 你为何在我床上?! 前世江元音替江云裳背锅,被母亲陈蓉呵斥,罚跪一整夜后关了禁闭。 次日作为江南首富的父母前脚动身去扬州开商会,江云裳后脚拉著她去了泉郡。 这次江云裳启程去泉郡,她全当不知,一步也不迈出臥房的门,乖巧领罚。 五日后,夜里。 江元音刚歇息不久,看守院门的丫鬟来报:“小姐,不好了,少爷高烧不退!” 江元音坐起身,神色没有起伏,不见半分关心和担忧。 她是江家不受宠的嫡女,父母偏爱江云裳,最爱的当是幼弟江正耀。 前世她掏心窝子的对待江正耀,他却没唤过她一句“阿姐”,后来李承燁掳走了南下的太子,亦包括隨行的江正耀。 她百般献媚討好李承燁,才寻著机会將江正耀救出地牢。 她拉著他的手奔跑,以为终於能逃离李承燁,他却一剑刺中她的腿,留下一句“你怎么有脸活著?你早该死了”后,走得头也不回。 腿上鲜血汩汩,最疼的却是心臟。 那之后她再也不逃了。 江元音波澜不惊地问:“请郎中看过了?” 丫鬟点头:“白日里郎中来看过了,开了方子,傍晚烧退了,谁知这会又烧了起来,少爷吵著要见夫人,刘嬤没法子,差人来请小姐去逸轩院瞧瞧。” 江元音瞭然。 父母开商会未归,江云裳去了泉郡,刘嬤只能来请示她这个嫡女。 贴身丫鬟雪燕忙去取了外衣给江元音披上,作势要侍候江元音起身出门。 江元音穿好外衣却未起身,看向报信的丫鬟,淡声道:“让刘嬤將正耀送过来。” “啊?小姐不过去?” 雪燕同样讶然。 小姐这是怎么了? 竟然没有火急火燎的赶过去! 姜元音轻“嗯”了声:“阿母罚我禁闭,我自不能出去,不然阿母回来怕是又要气恼罚我了。” 丫鬟闻言忙动身去回话了。 未多久,刘嬤背著九岁的江正耀入了屋,放到江元音的床榻上,气喘吁吁地念叨:“少爷非得要夫人餵才肯喝药,夫人还不知何日才会回府,要是少爷烧坏……咳,大小姐,现下如何是好啊?” 江元音晓得刘嬤明面上是请示她这个大小姐,实际上是想把烫手山芋交给她,免得江正耀有个三长两短担责不起。 她前世这会已经在泉郡,不清楚他这回发烧是怎么度过的,但他后来能去当太子陪读想来是烧不出什么差池。 床榻上,江正耀整张脸烧得通红,眼睛眯成一条缝,衝著江元音迷迷糊糊地呢喃唤道:“阿姐……” 江元音一怔。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眼前这张稚嫩的脸和满眼厌恶冷脸刺她的少年重叠,她喉咙口一片湿热的应道:“……我在。” 他从未唤过她“阿姐”,真的……是在唤她吗? “阿姐,我好难受……”江正耀朝她伸手,带著委屈的哭腔,“我的头好疼啊,阿姐帮帮我……” 江元音握住他滚烫的手,心绪微妙,温声问道:“我餵你喝药可好?” 生病的江正耀对江元音格外亲近,不似平日那般冷言冷语,很是乖巧温顺地点头。 刘嬤大喜过望:“太好了,少爷愿意喝药了!我这就去把煨好的药端来!” 江元音在床头落座,试探性的揽过江正耀,他出乎意料地不抗拒,顺势依偎著她,重复嘟囔著:“阿姐,难受,好难受……” 江元音一边命丫鬟去打盆冷水过来,打湿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一边学著阿母的姿势拍抚著他的背:“正耀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江正耀哼哼唧唧的,却很是配合,就著江元音的手喝下药。 约莫过了两刻钟,药效上来了,他烧退了些,闭目在她怀里睡去,但只要她拍抚他背的动作一停,他立马蹙眉低哼,一察觉她要抽身离开,便会眷恋嚷嚷:“阿姐莫走。” 江元音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她前世一直期盼却从未得到的手足之情,她重生后不抱任何念想,反而体验到了。 她垂首看著怀里稚嫩的脸,忍不住想,是不是前世江云裳回家后没和父母弟弟说实话,江正耀是误会了她,才会在后来一剑刺伤她的腿,觉得她没脸活著。 江元音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江正耀一夜,强撑著睡意,给他换帕子,注意他的体温,不住地拍抚他的背,让他能安睡,直到拂晓时分才稍稍眯了会眼。 可惜刚睡了不到半个时辰,江正耀醒了,她忙睁眼抬手想去探探他的额温,却被他一手挥开。 “江元音?!”江正耀坐起身,怒道:“你为何在我床上?!” 昨夜的小可怜一霎变得跋扈,不给江元音回话的机会,一脚將她踹下床去:“滚——!” 江元音猝不及防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床榻上恶声恶气的江正耀。 雪燕忙上前搀扶,替她解释抱不平:“这是小姐的臥房,少爷昨夜高烧不退,小姐一整宿没合眼,又是餵药又是拍背换帕的照顾少爷……” “胡说八道!”江正耀急声打断,“昨夜照顾我的分明是我阿姐,不是她江元音!” 江元音恍然,心口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她又自作多情了,昨夜的亲近与那声“阿姐”,都属於江云裳,不属於她。 许是前世受过他一剑,今日他这一踹並不难捱,足以让她心灰意冷,彻底清醒。 真心换不来真心,他厌恶她,从未將她视作家人,前世不管江云裳说没说真话,他都会对她拔剑相向。 江元音咽下苦涩,不再费唇舌同江正耀辩论解释,甚至不看他一眼,只是侧头看向雪燕,问:“刘嬤呢?” “在外间候著。” “让她带他回逸轩院。” 第3章 你少自作多情 直到刘嬤出现给江正耀穿鞋,他才发觉昨夜真是他烧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將江元音错认成了江云裳。 回想起昨夜的亲昵撒娇,他尷尬得涨红了脸,又想到自己刚刚那恶狠狠的一脚也有些愧疚,但他被捧惯了自不可能主动低头,尤其是对江元音。 是以他目不转睛的盯著她,等著她似从前那般好声好气地同他解释,他再顺势给她个好脸色就算翻篇。 可江元音低眉敛目,静默不语。 江正耀最是厌恶她这副有委屈不言,故作忍气吞声的模样。 他又不是故意踹她,她还想他去认错哄她吗?! 他心里直冒火,烧尽了先前那点愧疚,恼怒道:“我昨夜高烧,难道你也高烧吗?你少自作多情,若不是我烧迷糊了才不会让你照顾!” 江元音睫毛轻颤,仍旧不看他,没甚情绪地回:“知道了。” 江正耀更是火冒三丈,將她床榻上的被褥枕头全扫到地上撒气。 江元音置若罔闻,毫无反应。 江正耀起身踩在她的被褥上,恶狠狠盯著她莹白的侧脸:“难怪阿母阿姐不喜你,你这般心性著实惹人生厌!” 他大步离开,刘嬤跟上,留下一室狼藉。 雪燕担忧唤道:“小姐……” 江元音勾了勾唇,无碍地笑笑:“没事。” 雪燕不解:“小姐为何不同少爷说清楚呢?昨夜分明是少爷拉著小姐,让小姐照顾的!” 江元音摇头,无谓地回:“多说无益。” 她自小在“长姐如母,要包容照顾弟妹”的训导中长大,事事迁就他们,到头来一个將她卖了,一个拿剑刺她。 他们不喜欢她,那她无论是何心性,都会惹他们生厌。 见雪燕还要劝,江元音看向地上那被踩踏过的被褥,道:“这些扔了,给我换床新的,昨夜没睡好,我睏乏得紧。” 雪燕只好止声忙活去了。 江元音昏昏沉沉睡了一日,到了申时都未醒,雪燕想唤她起来用餐才发现她面色潮红,伸手一探额温,烫得惊人。 “好烫——!”雪燕慌神惊呼,“小姐,你发高烧了!” 江元音眼皮似千斤般沉重,压得她睁不开眼,烧得乾涩的嗓子费劲发声:“无事,我睡睡便好。” 前世便是如此,李承燁喜怒无常,她不知哪句话、哪个眼神、哪个动作就会惹怒他,他在腊月將她沉湖,让她赤脚在雪地跳舞,也曾將她关在潮湿阴暗的地窖,可她命硬,无数次的病昏过去,却又安然醒来。 雪燕忙给她拢了拢被子:“郎中午后来府上给少爷看诊开药,这会应该还在逸轩院,我这就去请郎中过来,小姐撑住!” 雪燕著急忙慌的跑到逸轩院,正巧郎中刚嘱咐完刘嬤要离府。 她匆匆给江正耀行了礼,忙道明来意:“我家小姐病了,请郎中移步月影院看诊!” “她生得什么病?”江正耀没好气道:“她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一想到早上的事,他心里还窝著火,原本看到江元音的丫鬟来了,还以为是她悔改了,派丫鬟过来示好,谁知是来请郎中的。 雪燕回道:“小姐昨夜穿得单薄,照顾少爷一宿,许是沾上了少爷的病气才发起了高烧……” “你这是在怪我?!”江正耀怒目圆睁。 雪燕扑通跪地:“雪燕不敢,雪燕没怪少爷……” “你不敢,她敢是吧!”江正耀气道:“不过是照顾了下我,不停拿这说事,早上装委屈这会装病,非得让我对她感恩戴德才行吗?!” “哎唷,少爷,你才刚好些,生个劳什子气?”刘嬤赶紧打圆场安抚道:“大小姐病没病郎中过去瞧了便知,你安心养病,要是夫人回来发现你还病著,准要心疼坏了。” 雪燕连连点头,郎中作势要隨她去月影院,江正耀猛地拍了下床榻,制止道:“不许去!” 郎中顿住,目光在九岁的小少爷和刘嬤之间来回,不知该听谁的。 江正耀心里憋著火,自然不想让江元音好过,蛮横道:“谁敢请郎中去给江元音看诊就是跟我江正耀过不去,我定饶不了你们!” “江元音既然想邀功就让她病得严重些,等阿父阿母回来,让她去跟阿父阿母邀功吧!我看阿父阿母是信我还是信她!” 江家主母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一子,对江正耀的宠溺可想而知。 下人们哪敢得罪江正耀,没人再为江元音说话。 雪燕无功而返,候在江元音床榻边,啪嗒啪嗒地掉泪:“雪燕没用,求不来郎中……” 她只能打湿帕子给江元音湿敷,哽咽道:“要是老爷在府上就好了,老爷定不会这般绝情,不管小姐,小姐一定要好起来,少爷太过分了,等老爷回府了,一定会为小姐做主的。” 江元音依稀能听见雪燕的话,只是实在没力气回应。 阿父江兴德是唯一待她好的家人,他会在阿母责骂她时护她,在她和江云裳之间有不愉快时,不一味的让她忍让,也会让江云裳反省言行。 幼时,江正耀还未出生那会,阿父每每出门办事,都会带些新奇之物回来,他会笑著让她先选,而不会像阿母一样,让她捡江云裳挑剩的。 那是她如履薄冰的一生中,唯一感受过的偏爱与温暖。 江元音被涌上来的思念包裹,心中一阵酸涩。 前世她陪江云裳去了泉郡后便再没见到过父母,后来李承燁攻入汴京,听闻他们死在了乱箭之下。 她想她阿父了。 这是她重生后却没想离开江家的原因之一。 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第4章 这江家你既不想待,就滚出去 深秋露重,江元音先前被罚跪院中一夜受了风寒在先,才会在照顾江正耀一夜后染上病气发起了高烧。 请不来郎中,雪燕没有法子,只能守在床榻前,不住给她换帕冷敷降温。 折腾了两日,江元音睡睡醒醒,终是退了高烧,但低烧未愈。 她没甚胃口,端著一碗白粥勉为其难的咽下几口,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便示意雪燕去瞅瞅。 雪燕走到屋外望了两眼,立即跑回来,惊喜道:“小姐,是夫人来了!” 看来是老爷夫人办完事回来了,有老爷在,会有郎中给小姐看病了! “只有阿母吗?”江元音紧声发问:“阿父可来了?” “是雪燕粗心,没瞧仔细,雪燕再去瞅瞅!” 话音刚落,陈蓉急步迈了进来。 江元音在雪燕的搀扶下起身迎过来,佯作不经意的瞟向陈蓉身后,没瞅见江兴德,只看到了江正耀。 她眸光微暗,俯首福身,温声唤道:“阿母。” 陈蓉面色不愉,没落座直接问道:“云裳呢?” 江元音闻言便知陈蓉已回府好一会了,见过了江正耀甚至知晓了江云裳不在府上,方才跑来问她。 若是江云裳在家,他们怕是其乐融融地相聚,想不起她这號人物吧。 她压住心口翻涌的酸涩,摇头回道:“元音不知。” “你怎会不知?”陈蓉不信,“你们姐妹俩自小就爱黏在一块,你们无话不谈,她做什么都同你一道,你如何会不知?” 她伸手去拉江元音的手,半是哄骗半是警告道:“你现下如实告诉我,我不会怪……” 后面的话被江元音后退躲闪的动作打断。 陈蓉脸色骤变,慍怒道:“你这是什么態度?是记恨我出门前让你罚跪了?十多日不见,你不心疼我这个母亲外出是否受累,反而同我耍起了脾气,真叫为母失望心寒!” 低眉敛目的江元音勾了勾唇角,同陈蓉保持著两步远的距离,淡声回道:“阿母误会了,元音只是怕把身上的病气渡给了阿母,是以才不敢同阿母亲近。” 陈蓉蹙眉:“你生病了?” 一旁江正耀一听立马想起了雪燕去唤郎中时的说辞,只觉得江元音是话中有话,在陈蓉面前惺惺作態,他抢声道:“你不就是想告诉阿母你是因为照顾我,染了我的病气才生病的吗?直说便是,戏可真多!” 他等了两日不见她示好,心里本就窝著火,现下再看到她一直低头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 她越是故意摆出这副被欺凌了的样子,他便越是要如她所愿的欺负她! 江元音不解释不反驳,没给他任何回应,接著回答陈蓉:“只是受了些风寒,没甚大碍,阿母无需掛心。” 陈蓉刚回江家,便听刘嬤稟告了江正耀这十来日的情况,自然清楚他前两日发了高烧的事。 江元音会照顾江正耀,她倒是不会质疑,却也觉得是稀鬆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不打算细究,隨口敷衍道:“没事便好,”她一句带过,继续绕回自己在意的事,“云裳……” “夫人!”雪燕忍不住出声道:“小姐不止是受了风寒,小姐高烧不退,又没郎中看诊,整整烧了两日直至今日才好些,但也未……” “雪燕。”江元音唤住她,冲她摇头,示意她止声。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阿母不在意她,同阿母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她不想浪费唇舌与时间,只盼著回答了阿母的问题,可以去见见阿父。 “是我不让郎中给她看诊的又如何?”江正耀一副看破她们主僕算盘的轻蔑模样,跋扈讥讽道:“她要被郎中医好了,还怎么在阿母面前装可怜邀功?” 他虽是看著雪燕说的,余光却一直落在江元音的身上。 从两日前的清晨他踹了她一脚后,她没再看过他一眼,也没搭理过他一句,这比她从前伏小做低来示好更让他火大。 江元音置若罔闻。 连番被无视的江正耀暴跳如雷,瞪著她,恶语相向:“你这么委屈那夜为何要让刘嬤將我送到你这月影院来?分明是你上赶著献殷勤要照顾我,现下却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似全家都亏欠了你,这江家你既不想待,就滚出去,免得坏人心情!” 他骂得过火难听,但陈蓉没出声制止,没人敢多言。 江元音自嘲一笑。 前世她和弟妹们有任何矛盾,阿母亦是这般的不发一言,她那时只道是阿母公平,不掺和他们手足之间的事,现在才恍然,这分明是一种偏袒与纵容。 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江元音咽下苦涩,越发想快些看到江兴德,是以她主动对陈蓉道:“我不知云裳在哪,我上一回见她,还是罚跪后的第二日,她来看望我,之后再未来过。”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去泉郡都是江云裳自己的选择,她不会再干预。 她接著道:“自阿母罚我禁闭以来,我未踏出月影院一步,如正耀所言,便是他高烧那夜,我也是把他接到月影院照料,未出院门。” 江正耀刚刚所言,恰恰能为她佐证。 “阿母若不信,也可找府中上下问话,”江元音缓声道:“我被关了禁闭,月影院外的事难知,但正耀出入自由,又和云裳感情甚好,云裳在哪,阿母当问他。” “我要知道阿姐在哪,怎会同阿母一道来问你!” 刘嬤:“大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少爷病了好几日,二小姐去了哪,少爷怎会知道?” 雪燕:“小姐也病了,小姐更是……” “好了!”陈蓉终於扶额出声:“吵得我头疼!” 爭论声戛然而止。 顷刻的静默,江元音抬首望向陈蓉,乖顺道:“阿母,元音已深刻反省悔改了,阿母能解除元音的禁闭了吗?元音想去同阿父请安。” 从他们入门起,她一直是低垂著头的,此刻一抬首,方才露出那张憔悴的脸来。 巴掌大的脸底色苍白,两颊泛著病態的红,嘴唇烧了两日干得要脱皮,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一直以为她在装病的江正耀一怔。 陈蓉见状,点头应了:“不必急著去请安,先唤郎中来看病吧,免得传给你父亲。” 江元音頷首:“元音明白。” 陈蓉舟车劳顿本就疲累,何况她心底觉得江云裳只是贪玩出不了大事,见江元音是真的病了,生怕她和江正耀染上病气,不愿再待这,不多言拉著江正耀径直离开。 第5章 我真的是你的骨肉,你的孩子吗? 江兴德回来了,江元音心情甚好,又有郎中看诊开药,一夜过后好了个七七八八。 次日清晨,她前去梧桐院请安。 正是早餐的点,下人布好了餐食,江兴德和陈蓉正要落座。 再见到心心念念的父亲,江元音克制著內心的激动,福身请安:“元音见过阿父阿母。” 江兴德落座,笑著朝她招手:“还是元音乖巧,来得最早,不似云裳和正耀,这会还没个人影。” 江元音闻言鼻子一酸,往江兴德身边迈去。 在江家,唯有阿父会夸她。 江云裳不在家里的事,陈蓉还没跟江兴德提,今日早餐也压根没让人去唤江元音。 她眼底有不悦,打量著江元音,道:“不是让你病好前別来请安么?” 江元音落座的姿势一顿,站著回道:“昨日喝了两副药,身子好全了,谢阿母关心。” “元音病了?难怪昨日不见你,”江兴德示意她在身侧落座,一番打量后心疼道:“哎,瘦了。” “偶感风寒而已,”江元音心中暖流涌动,百感交集地端详这记忆中的脸,软声道:“阿父此次出行可还顺利?元音……”她难忍哽咽,声音弱下去,“好想你。” “果真是病了,粘人了,”江兴德笑道:“不过是十来日不见,你怎地一副三年五载没见过我的样子?” 江元音也笑,很是恬静温婉。 何止三年五载,他们已阔別十六年。 陈蓉觉得这父女俩的温馨寒暄著实碍眼,不耐出声道:“不过是服了两帖药,未必真好全了,元音,你今日还是回月影院用餐吧。” 这时,江正耀大步迈进来,陈蓉眉目里霎时有了笑意:“耀儿来了,快陪我们用餐。” 江正耀拱手作揖:“阿父阿母。” 他目光在江元音身上短暂停留后移开,冷哼一声落座。 江兴德拧眉,沉声训道:“你这大清早闹得什么少爷脾气?你阿姐这么大个人坐在这你看不见?” 不待江正耀出声,陈蓉维护道:“耀儿大病初癒,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一起吃顿早餐,今日就別说教了。” 换做以前,江元音会顺陈蓉的心意起身离开,可此刻她捨不得,她才是好不容易才有和江兴德一起用餐的机会,是以她看向陈蓉,道:“阿母放心,我与正耀前后脚生病,他好了,我自然也好了。” 陈蓉不料一贯逆来顺受的江元音竟然会反嘴,掛脸发难道:“十来日不见,你不止是变得粘人了,脾性也见长,我让你回月影院吃饭,也是想你好得快些,我一片好意,你还不乐意了?” “元音不敢,元音只是想陪阿父……”江元音微顿,“阿母一起吃饭。” “我瞅著元音精神头不错,当无大碍,何况我们一家人许久没一同吃饭了,你就別赶她了。”江兴德拿了筷子,道:“好了,吃饭吧。” 江兴德表了態,陈蓉不好多说,可江正耀一脸不爽快地开口:“不等阿姐吗?” 他特意加重了“阿姐”的发音,故意刺江元音。 在他心里,他有且只有江云裳一位阿姐。 那夜谁让她自作多情的? 江兴德好似这才想起了迟迟未到的江云裳,侧头问陈蓉:“云裳怎么还没到?” 陈蓉昨日离了月影院便派人去街上找寻江云裳了,她只当她是贪玩,往市井热闹处去了,原本打算等她回来说上两句,奈何昨日刚回府,著实累了,早早睡去了。 也不知她昨日鬼混到何时才回府,这会还不见人影。 “马上要入冬,天冷容易犯懒睡过头,”陈蓉替江云裳寻好了理由,“老爷放心,一会吃完饭,我定好好同她说道说道。” 江兴德对子女一向宽厚不拘小节,但也不可能一家子等著江云裳,他点点头,示意大家动筷。 然而刚吃了几口,前去桃夭院唤江云裳的李嬤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 李嬤手里揣著封信,瞅瞅陈蓉又瞅瞅江兴德,欲言又止地杵著。 不见江云裳,饭厅的氛围霎时冷了下来,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唯有江元音神色淡然。 陈蓉放下碗筷:“云裳呢?” “二小姐……”李嬤將信递给陈蓉,“夫人,二小姐昨夜未归,在屋里留了封信。” 陈蓉猛地起身接过信,粗略的扫了一眼,看完呼吸急促,踉蹌了下,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江元音离得近,下意识起身扶了陈蓉一把:“阿母当心。” 陈蓉站稳后,一把推开江元音,怒道:“跪下!” 她因为江云裳训斥江元音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样的场景,在十多日前才发生过一次,餐桌旁的江家父子见怪不怪,江正耀冷眼旁观,江兴德蹙眉道了句:“有什么话不能等吃过饭再说?” 江元音隱约能猜到信件的內容,她没似以往那般唯命是从的跪下,而是抬眼望向陈蓉,问道:“不知元音做错了什么,阿母要元音跪下?” 此举於陈蓉而言,无疑是挑衅,她目眥欲裂,驀地扬手给了江元音一巴掌:“反了你了,我说话不好使了?” 江元音僵住,脸颊火辣辣,脑子似断了跟弦嗡嗡作响。 视野里的陈蓉,面目狰狞可怖,不见半点温情。 她从前真是愚蠢,竟妄想能得到一丝丝的母爱。 陈蓉厉声道:“你怎么当姐姐的?!云裳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她要去泉郡你为何不阻止?!便是阻止不了,你为何不同她一道去?!你怎能放她一个人去那豺狼虎豹之地!” “看来还是我上次罚得太轻,你不长记性!” 江元音没似从前那般立即跪下认错,她不躲不闪地迎上陈蓉的目光,“阿母从前怪我不懂以身作则,陪著云裳胡闹而罚我,如今却又因为我不陪云裳而责备我,我左右不是,阿母不喜我,我做什么都是错。” “阿母不许我犯错,叫我事事迁就忍让,可是阿母,我不过长云裳一岁,我今年也才十六啊。” 她睫毛轻颤,眸底是汹涌的暗河,扯了扯唇角,轻声问出了压抑了两辈子的问题:“阿母,我真的是你的骨肉,你的孩子吗?” 第6章 她不配 陈蓉似是被噎住了,半响没声。 “咚——” 江兴德重重放下碗筷,沉脸朝陈蓉伸手:“把信给我。” 陈蓉一阵犹疑,见他满面风雨,只得把信递过去。 江兴德看著信,气得额角青筋暴突,“她这哪是昨夜未归,看这落款她离家已有八九日!” 陈蓉先前没细看,瞟到泉郡两个字便绷不住了,现在一听到八九日立即瞪著江元音,兴师问罪道:“我与你父亲外出办事,你既是长女就该担责照料府中上下,若是云裳有个万一,我定饶不了你!” “可阿母外出前分明让我禁足静思己过,我连房门都不能出又要如何照料府中上下?”江元音眼神坚毅,將扯开的话题又绕回来,重复问道:“阿母,待我这般苛刻,我当真是你所生吗?” 江兴德倏地起身,再次打断:“泉郡危险重重,当务之急是速派人去泉郡將云裳寻回,免生意外!” 他侧目看向李嬤,吩咐道:“速去唤李管事、桃夭院上下来中厅见我!” 江兴德甩袖而去,陈蓉顾不得训斥江元音抬步跟上。 江正耀也起身,走了两步看向问了两遍都未得到答案而面无表情的江元音,揣度指责道:“你竟半点不担心阿姐,难不成是你唆使阿姐去泉郡的?” 江元音只觉得好笑,“你高估我了,我的话没那么有份量,你阿姐想去哪,岂会听我所言?” 她不欲与之掰扯,跟上江兴德的步子。 江府中厅,江父大发雷霆,和陈蓉一同审问了桃夭院的奴僕,命令李管事不计钱財代价,立即差人去泉郡寻人。 江元音安静旁观,即便之前的询问没有得到答案,但前世某处遗憾已经圆满。 前世阿父定也这般著急担忧的寻过她,那句“不可再自称江家女”定不是阿父的决定。 江家这一寻便是两月,不惜钱財,甚至动用了商会人脉,才终於有了江云裳的消息。 李管事稟告道:“老爷、夫人,二小姐两月前自行去了泉郡三爷府,打那后再没消息,人……不知还在不在三爷府。” 他说得很委婉,这位“三爷”是泉郡的地头蛇,神秘得很,无人晓其姓氏、年龄、面貌,只知其残暴狠毒,座下皆是亡命之徒,江云裳定是凶多吉少。 陈蓉扶额,几欲昏厥,而江兴德闭目,沉痛不语。 唯有九岁的江正耀,对“三爷”这號人物没甚了解,激动道:“那便去他府上要人!” “胡闹!”江兴德睁眼呵斥,“你年幼不晓世道,那三爷便是官爷都不敢轻易招惹,何况我们商贾?” “那又如何?难道不管阿姐了吗?”江正耀不以为然,“阿父若怕,我领人去接阿姐便是!” 江兴德头疼得紧,挥手示意刘嬤將江正耀带回逸轩院。 江正耀不服,但到底不过九岁,挣不脱李嬤和家丁,只能不住嚷嚷著他要去救江云裳。 江元音耳边是少年尖锐心急的嗓音,和记忆中冷漠要她去死的声音糅杂在一起。 果然,他和陈蓉並非是在意江家的名声,他们只是,不在意她罢了。 无妨,阿父会在意她,这便够了。 江兴德沉声吩咐李管事:“撤了搜寻的人手,留一人在泉郡盯梢,若有云裳的消息,即刻来报。” 这话无异於宣判了江云裳的“死刑”,陈蓉承受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丫鬟嬤嬤惊呼著围上去,在江兴德的示意下,搀扶她回房,去请郎中。 江元音迎上去,担忧唤了声“阿父”。 江兴德只当她和江正耀一般是担心江云裳,想来劝他,於是嘆息摇头道:“元音,不是我不愿意救,只是你妹妹落在那人手里两月有余,大抵是……没了。” 江元音很清楚,江云裳没死,此时她应该被关在烘臭潮湿的猪圈里,与之抢食,夜夜活在被牲畜啃食的恐惧里,直至快冻死在初雪那日,李承燁才会把她捡回屋內。 这些都是江云裳自己选的。 江元音只是心疼江兴德。 前世她生死未卜,阿父定也这般神伤。 她代替前世的自己出声劝慰道:“阿父莫太过忧思,身子要紧。” “无碍,你去瞧瞧你阿母吧,多劝劝,我怕她想不通。” 江元音应声,去陈蓉床前候著。 郎中看了诊开了药,药煎好时,陈蓉醒了。 陈蓉满眸恶意与憎恨,张口便是最歹毒伤人的话:“为什么去泉郡的人不是你?!为什么死的是我的云裳不是你?!” 江元音神色毫无起伏,仍是一副没脾气的温吞模样,“阿母莫急,若是急坏了身子,云裳泉下有知定会心疼自责,难以安息。” “你胡说八道什么?!云裳没死,我不许你咒她!”陈蓉激动扬声,“江元音,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元音不敢,是元音嘴笨,惹怒阿母,”江元音端著药碗凑到陈蓉唇边,“阿母,喝药。” 陈蓉还在气头上,伸手挥开药碗。 江元音仿若惊慌的兔子,手一抖,那碗药不偏不倚很是“巧合”地洒在陈蓉身上。 刚煎好的药还是烫人的温度,陈蓉失声惨叫,江元音忙起身立著,诚惶诚恐地垂首,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是元音笨手笨脚,请阿母责罚。” 陈蓉身子发颤,分不清是被烫得还是气得,她怒不可遏拿起药碗朝江元音摔去:“滚!我不需要你侍候,別在这碍我眼!” 江元音害怕瑟缩著,却又完美避开了这砸过来的碗,嗡声道:“是……元音这就退下……” 陈蓉看看地上四分五裂的药碗,再瞪著江元音慌慌张张离开的身影,差点又气昏了过去。 量她也没那个胆子敢故意为之,真是蠢笨如猪,什么事都做不好! 都怪她不阻止,害了云裳! 江元音一迈出梧桐院,便敛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勾唇轻笑。 若非阿父开口,她才不会上赶著给陈蓉侍疾。 她不配。 第7章 她非我所生,她不配高嫁 陈蓉忧思成疾,臥床不起。 这一病便是十来日,江元音谨遵教诲,非常乖巧的顺著她的心意,没再去她面前晃悠过一回,免得碍她眼。 江元音乐得轻鬆,但也没给府中上下置喙她的理由,除去给江兴德请安,她轻易不迈出月影院,数次失落表示陈蓉不喜见她,她只能在屋內替陈蓉焚香祈福,盼其早日康復。 后来江兴德又出了远门办事,她连院门都不出了,时值腊月,屋外冷得慌,她在屋內就著暖炉看书或绣香囊。 前世她被罚了禁闭,准备了四个安神香囊,打算绣好送给家人,可惜一个没绣成便被江云裳拉到了泉郡。 如今她只会给江兴德一人绣。 腊月十七,江兴德满面春风的回来了。 江元音闻讯赶去前厅迎接,贴心的將备好的手炉递过去,莞尔乖巧道:“阿父可算是回来了,外边风雪重,阿父当心受寒。” 江兴德摆摆手没接手炉,笑道:“元音有心了,但为父不冷,你们女孩家家的才体弱畏寒,你用著。” 他心情甚好,体內似有火焰在燃烧,全然不觉冷。 江元音见他眉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笑意,想必此次出门办事顺利,心里也为他高兴,正想著多问两句,再夸讚祝贺一番,还未开口,李嬤搀扶著陈蓉到了。 陈蓉亦是感受到了江兴德的喜悦,期盼问道:“老爷,可是有云裳的消息了?” 江兴德的笑容霎时凝固在唇角,“三个月了,夫人也该朝前看了,別忘了我们还有正耀,你这般沉溺在失去云裳的悲伤中冷落他,既伤了自己的身子也会伤了他的心。” 江元音没听到半句自己,心情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但转瞬又想通了。 毕竟陈蓉不喜她,心里的宝贝疙瘩是江正耀,阿父不提她也正常。 江兴德继续出声安抚道:“夫人不必再伤怀,我江家马上要迎来天大的好消息!” 陈蓉问:“什么好消息?” 江元音亦有些好奇地抬眸看去。 是什么好消息,能让阿父这般欣喜? “具体的我不多说,过几日你们便知晓了,”江兴德卖了个关子,望向厅外的院落,意味深长地感慨道:“这当是我们在这府邸过得最后一个新年了。” 陈蓉眸光闪烁:“老爷说的是……” 她刚开了口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住,侧目看向一旁静立著的江元音,没好气道:“自打我病了,就不见你半个人影,你父亲一回来,你倒是马上冒出来了,我在这也站了好一会了,你更是跟个哑巴似的,连人都不会喊了,江元音,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江元音低眉敛目,一副谨小慎微地模样熟练道歉:“是元音的错,元音不是故意的,元音只是不敢……阿母说看见元音便觉碍眼,元音这才不敢隨意出现在阿母面前,元音又嘴笨,说什么都是错,都会惹阿母不快,才不敢隨意出声。” “那你还杵在这作什么?走啊!” “好好的,你又说她作何?”江兴德出声维护,继而朝江元音使眼色,“今日天冷,你穿得单薄,回屋换件厚衣裳吧。” 江元音会意:“是,元音告退。” 陈蓉明显想支开她,她不走会被继续找茬,更没有机会和阿父说话,而当著阿父的面她也不想耍心眼,去让陈蓉跳脚或难堪。 阿父如今富甲一方,府內却无妾室姨娘,两人感情甚篤。 她礼让陈蓉,权当爱屋及乌。 江元音揣著手炉走在廊道,凝神思索著江兴德刚刚的话。 他刚说这会是他们在这府邸过的最后一个新年,又是这个时间节点,难道是得到圣上赐婚和江正耀被选为太子陪读的消息了? 前世江家估计也没在汴京过上什么好日子,江云裳嫁得是式微落魄的侯府,只当了一年半的侯府夫人便成了寡妇,盼著当了太子陪读的江正耀能入仕途平步青云,可惜不过六年,李承燁就攻入汴京夺位,他们惨死在乱刀之下。 回忆起这些,江元音倏地驻足停步。 今生她不想和李承燁再有任何牵扯,也没那个志向和心力去改变阻止王朝的更替,她只想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她必须阻止阿父入京! 雪燕疑惑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忽地想起刚忘记把绣好的安神香囊给阿父了,”江元音把手炉递给雪燕,“你先回月影院,把炭火烧起来暖暖屋子,我去去便回。” 她不由分说將手炉塞给雪燕,转身返回。 没了手炉,她步子更快更轻盈,此刻她倒是理解了前边阿父所言,心里装著事时,是半分不觉得冷的。 得趁著圣旨未到,一切尚有转圜余地,赶紧劝阻阿父,商量对策,待圣旨下来了,怕是来不及了。 江元音快步回到厅外,隱约还能听到陈蓉的声音,她闻声止步。 陈蓉因为江云裳还有些病仄仄的,估摸著和江兴德聊不了多久就会回屋里歇息。 是以她安静候著,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斟酌劝阻江兴德的说辞。 她无意听墙角,直到自己的名字被陈蓉激动提起。 “你要让江元音顶替云裳嫁给定寧侯?!”陈蓉尖声,“不——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想抗旨不成?那可是死罪!” “老爷,云裳会回来的,云裳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將库房里的奇珍异宝与钱帛赠与那泉郡三爷,他看到我们的诚意,指不定就会放了云裳的……” “要我重复多少遍,她回不来了,你早些认清现实吧,何况我江家的奇珍异宝与钱帛几乎尽数上供给了朝廷,才换来这赐婚,为我儿铺了这青云路,哪还有多余的去给那泉郡三爷?” “那也轮不到江元音!”陈蓉厉声喊道:“她非我所生,她不配高嫁!” 厅外,江元音呼吸一滯,眸光黯然,勾唇轻笑。 ……果然。 第8章 日后我江家只有一个女儿 江元音前世便猜测过,她或许不是陈蓉的孩子,她是阿父和其他女人所生。 所以陈蓉厌恶她,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思討好,都得不到陈蓉欢心,陈蓉待她同江云裳、江正耀可谓天差地別。 整个幼年她都在战战兢兢地察言观色,满腹委屈却又没有直面真相的勇气,生怕这个家,再也容不得她。 如今终於得到答案,她並不难过,只觉得释然。 她不被陈蓉接纳,不是她的错。 厅內,江兴德的声音亦不悦激昂起来:“她不配,难道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便配吗?!” “慈母多败儿,是你把江云裳养废了!她被你惯得无法无天,平日里如何骄纵任性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非得作死去招惹那泉郡的地头蛇!” “她最好是死了,若是侥倖还活著,想必也没了清白,传出去只会毁了我江家的名声,我决不许她毁了我散尽半生家財才为我儿铺的仕途路,她若是还活著,也不许再踏入我江家大门一步,更不许再称是江家女,日后我江家只有一个女儿,那便是江元音!” “你脑子也放清楚些,莫要再处处刁难她,免得她嫁入侯府后,不认你这个母亲,不听你摆布。” 厅外,江元音如坠冰窖。 这般冰冷无情的话怎会出自阿父之口?! 紧接著更重磅的消息传来。 “我不需要她认我这个母亲,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她不过是你我偶然捡到的弃婴!老爷难道真的要让一个和我们毫无血缘的人代替我们的女儿,嫁入侯府吗?!” “你当真是愚昧,妇人之见,没有格局!”江兴德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女儿早晚是別人家的人,何必在意血缘?” “当初若非拾得她襁褓中的黄金珠宝,我们哪来的银钱开铺做生意?她算得上我江家的福星,她性子软,可比你那被惯坏的女儿听话好拿捏,只要能助我江家飞黄腾达,她就是我江兴德的爱女!” “待我儿平步青云进入朝堂,我江家再不是被低看的商贾!” 江元音用力拽著衣摆,前世种种折磨都不如此刻噬心般的疼。 原来……她甚至不是江兴德的孩子。 她真蠢,没看破江兴德的虚偽,他佛口蛇心,戴著“慈父”的面具,实则最是自私自利,一旦没了价值,哪怕是亲生女儿他也能弃之如履。 前世,不许她再踏入江家,再自称江家女的人是他! 她不过是他们捡来的,前世他们大抵根本没派人去泉郡找过她! 他比陈蓉可恶千百倍! 厅內的声响似是近了,江元音怕被发现,不得不转身离开。 她腰背绷得笔直,压抑著心里的波涛汹涌,一路回到月影院。 一入屋內,雪燕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迎上来:“小姐回来的真快,我这炭火刚烧好呢。” 江元音置若罔闻,径直走向炭盆,將那安神香囊扔了进去。 “小姐——!”雪燕阻拦未及,惊诧道:“小姐怎地將绣给老爷的香囊扔进这炭盆里啊?!” 她双手已提至胸前,隨时准备著要探入炭盆抢救香囊,但一抬眼瞅见江元音小脸紧绷,似染了屋外风雪般的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担忧问道:“小姐怎么了?” 莫不是夫人又拿这香囊说事,说骂了小姐? 江元音直直望著被炭火点著的香囊,整理著混乱的思绪。 她不是江家的孩子,难怪永远融不进这个家。 那她生父生母是谁?为何要遗弃她? 不,是谁都不重要了,弃她去者不可留,她不会像前世那般,执著於虚无縹緲的亲情。 江兴德靠著她襁褓中的黄金財宝才成了如今的江南首富,才有资本去为江正耀铺他的青云路。 可江家无人善待她,真是丑陋的一家子。 好在现在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还不迟。 江元音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漫不经心的回道:“没事,绣得不好,阿父不会喜欢。” 闻言雪燕毫不犹豫的伸手探入炭盆,將香囊捡了起来。 只顾著速速捡起香囊,手指难免被炭火烫到,她整张脸不受控地皱成一团,手却小心翼翼拍著香囊上的碳灰,连声夸讚道:“小姐绣得很好!针法不输绣阁的绣娘,啊……雪燕不是要拿小姐同外面的绣娘比,雪燕只是不想小姐看低自己……小姐真的绣得很好!” 江元音终於从沉重的思绪里抽身回神,垂首去看雪燕的手,“烫著没有?” 雪燕摇头,双手捧著香囊將被烫伤的部位藏匿在香囊下,“不论绣工,光是小姐潜心绣了好几日这份孝心,老爷收到了也定会欢喜,小姐千万別伤心!” 江元音听著只觉得格外嘲讽好笑,意有所指道:“不过是自作多情自我感动罢了,烧便烧了,你何必去捡?” “啊?”雪燕眨巴眼,一头雾水。 江元音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拉过雪燕的手腕,想看她到底烫伤没有,可刚一碰到她的手,雪燕反应极大,一把將香囊塞到她手心里,再反手捧著她的手,满眼心疼得摩挲:“天,小姐的手好冰!” 摩挲了几下后又马上鬆开起身:“我去拿手炉!” 手里的香囊尚有炭盆的余温,江元音望著忙碌的雪燕,心情复杂。 她忍不住问:“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前世李承燁拿她试毒试药,將她折磨得五感尽失,江家更是恨不能榨乾她身上每一滴价值。 那么雪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我是小姐的丫鬟,理应侍候小姐。”雪燕不明所以,拿到手炉折返递给江元音,“何况我做的都是分內之事,哪有小姐说的好哦。” 她一个丫鬟,要是不会嘘寒问暖侍候主子,岂不是吃白饭啦? 江元音揣著手炉,目光落在雪燕终於腾出来的手上,能清楚看到几道被烫的红痕。 雪燕有所察,將手握拳收回,一派轻鬆地笑道:“雪燕皮糙肉厚,过会便消红了,不碍事的小姐。” 江元音望著她单纯清澈的眼眸,只觉得有一股暖意从手炉蔓延至全身。 她想,或许在江家,她还有可以信任的人。 江元音睫毛微颤,淡声道:“你去擦点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从前眷恋著江兴德的父爱,她没想过要和江家人撕破脸,或者离开江家。 现下她该好好思量谋划,她该如何对付江家这些小人,未来的路又该如何走。 第9章 圣旨到了 酉时一刻,有下人来请江元音:“大小姐,晚餐已备好,老爷唤您过去用餐。” 江元音捏帕掩唇,轻咳了声:“白日里急著去见阿父,穿得单薄受了寒,现下没了胃口,我今日便不过去用餐了。” 看到那家人的虚偽嘴脸,她真的会倒胃。 等过了戌时,陈蓉派李嬤过来送来了清粥与参汤。 李嬤摆著一副难得一见的笑脸,连语气都和善了些:“夫人特意命我送来这些吃食,大小姐胃口可好些了?可还有旁的不適?可需要去请郎中?” 江元音心中冷笑。 陈蓉倒是把江兴德的话听进去了,怕她这个“侯府夫人”不受摆布,来示好了。 她不咸不淡地应道:“好多了,替我转告阿母,劳阿母掛心了。” “夫人只是面上待大小姐严苛,心里还是很疼惜大小姐的,大小姐可一定要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啊。” 江元音不语,一贯的温吞模样。 李嬤连著“苦口婆心”的说了好几句,方才告退道:“夫人的身子好了个七八了,大小姐从明日起可前去请安,我就不打扰大小姐歇息了。” 李嬤一走,雪燕端著清粥和参汤凑过来。 江元音没看吃食一眼,反而盯著她泛红的眼眶,问:“你哭什么?” “雪燕替小姐高兴,”雪燕吸了吸鼻子,欣慰道:“夫人终於疼小姐了……” 江元音只觉得嘲讽,扫了吃食一眼,吩咐道:“你端下去吃了吧,你若不饿,倒了便是。” 雪燕难以置信地確认道:“倒……倒了?” 从前无论夫人给了什么,小姐都很欣喜珍视,今日这是怎么了? 江元音轻“嗯”了声,不再回应,埋首看向书案。 她下午將前世的时间线理了一遍,权衡利弊,她决定顺势而为,嫁入侯府。 既已知江家入京的结局是惨死乱剑,她何必阻止? 江家想利用她攀附权贵,为江正耀铺路,她就让他们人財两空。 反正那定寧侯是个短命的,她只要当一年半载的侯府夫人,对江家阳奉阴违,使其掏空家底黄粱梦碎,待定寧侯死后,她拿著钱財寻个远离纷爭的净土,过她的快活日子。 次日上午,江元音去梧桐院给陈蓉请安。 陈蓉坐在软榻上,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年关將至,府里有大大小小的事要操持,自今日起,你便来帮我分担分担。” 江元音低眉敛目,很是温顺:“是,阿母。” 这是个很好的摸清江家家底的契机,她不介意被陈蓉使唤。 陈蓉瞅著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悦道:“你这木訥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谁,之前我不过是在气头上让你走,你倒好,竟真的十来日不来见我一眼,半点不懂变通哄人,將来如何能討得婆母夫君欢心?” 江元音眼底浮著讥笑,故意道:“那元音便终身不嫁。” “我是那个意思吗?”陈蓉果然被气到,“我是让你改改性子,学著变通,免得在婆家说不上半句话,如何帮衬你阿弟?” “阿弟天资聪颖,日后必大有作为,定不需我帮衬,而我愚钝,定寻不到好婆家,只怕日后想帮阿弟也有心无力,但阿母放心,我出嫁后定恪守本分,定不给娘家添麻烦。”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陈蓉听她自贬夸江正耀,心里又舒坦又气,无法將她要嫁入侯府的事给说破,只得深呼吸压著火气,道:“你是我江家的嫡女,我和你父亲定会竭尽所能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江元音眼底的讥笑愈深。 分明是利用她,却要包装成对她的恩惠,想让她感恩戴德。 陈蓉又道:“你是长姐,要懂得照顾帮衬弟弟,事事以弟弟为先,他好了,日后才能帮衬你的孩子。” 江元音福了福身:“元音谨记。” 陈蓉摆摆手:“你同李嬤去见李管事,他会教你该如何做,我有些乏了,要睡个回笼觉。” “是,元音告退。” 李管事没交予江元音多大的重任,只是將府中各院的新春布置交予了她。 她温声应了,这是摸清江家家底的第一步,她要徐徐图之。 两日后,朝廷派人来宣旨,说圣上念江兴德充盈国库有功,建设江南有劳,特为其女择良婿,赐婚定寧侯,选定其子为太子陪读,於年后进京谢恩。 江兴德满脸尘埃落定的喜悦领旨,早就知晓的陈蓉亦算淡定,唯有江正耀不乐意,皱著眉眼道:“阿姐没回来,谁嫁给定寧侯?” 宣旨的人侧目,探寻望去。 “休得胡言乱语!”江兴德点了点一旁静立著的江元音,“你阿姐好生生在这,你看不见?” 江正耀还要爭辩,被陈蓉及时拉住捂嘴。 江兴德毕恭毕敬招呼著宣旨的人入厅內说话去了,院里剩下女眷和江正耀。 陈蓉一直待他们走远了,才鬆开江正耀,低声提醒道:“耀儿,这些话切不可再说,免得惹恼你父亲。” “为何不能说?我偏要说!”江正耀不服道:“这侯府夫人的位置当是我阿姐的,”他怒指江元音,“她凭什么?!” 自打那夜发烧过后,这江元音就跟变了性似的,完全不將他看在眼里,使得他那一股子火还积在心里。 从前她低声下气的示好让他心烦厌恶,现下这般目中无他更让他恼怒。 江元音毫不在意,不痛不痒地顺著他的话说:“正耀说得对,只有云裳才配当这侯府夫人。” 呵,他们有本事找回江云裳吗? 他俩反覆提起江云裳,让陈蓉陷入丧女的伤痛里,口吻不善道:“不要口无遮拦,贵人在府,你们谁都不许再提云裳。” 江正耀哪懂其中曲折,只当陈蓉在为江元音说话,愤懣道:“阿姐才失踪数月,阿母便忘了阿姐还向著江元音说话,阿母这样对得起阿姐吗?” 陈蓉蹙眉低喝:“你小声些!被你父亲听到,你非得挨巴掌不可!” “打就打,我不怕!我正要问问阿父,是不是也把阿姐忘了!” 陈蓉头疼不已,示意刘嬤將江正耀带回逸轩院。 在陈蓉看不到的视角里,安静温顺的江元音抬眼看向江正耀,扬唇轻笑。 这於江正耀而言是无声的挑衅,他愈发激动,扯著嗓子就要破口大骂。 陈蓉再次快速捂住他的嘴,吩咐刘嬤:“在贵人离府前,不许少爷出逸轩院!” 语罢胆颤望向大厅的方向,生怕惹出事端。 第10章 做好当新妇的准备 前世一门心思扑在江家人身上的好处是,江元音对每一个人的脾性都很了解,才能一个笑容就让江正耀被关了禁闭。 当晚,送走了宣旨人,江兴德和陈蓉唤江元音去房里谈话。 江兴德喜难自抑,一副慈父模样,开口道:“元音,年后你便要嫁给定寧侯,这些日子要做好当新妇的准备。” “嫁给定寧侯?”江元音故作惊慌无措地回:“阿父,我如何能行?” 江兴德一脸不赞同:“圣上赐婚,你如何不行?” 江元音摇头,“如阿母所言,我性格木訥不討喜,又愚笨不懂变通,我不行的。” 江兴德余光不悦扫了陈蓉一眼。 江元音又道:“正耀说得对,只有云裳才能当侯府夫人。” “他年幼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江兴德板著脸,“圣上赐婚,这是天大的殊荣,可若是抗旨就是死罪,云裳回不来了,日后你便是我江家唯一的女儿,你可明白?” 江元音嘴唇翕合,神色惶然,片刻后才回道:“元音明白了。” 江兴德满意頷首,“这些时日你便好生学著新妇的礼仪规矩,年后嫁入侯府,要懂得笼络夫君的心,早日执掌中馈,也好帮衬你弟弟,耀我江家门楣。” “可我对执掌中馈一无所知,侯府又是高门……”江元音抬眼望向陈蓉,顺势问道:“不知阿母可否教我?让我先试著打理操持家中事务。” 陈蓉当然不愿,正要出声拒绝,江兴德却率先表了態:“是个好法子,自明日起你便从你母亲手中接过中馈之责。” 陈蓉不满唤道:“老爷,这……” 江兴德不容拒绝的抬手打断,拍板道:“时间紧迫,夫人得好好教会元音。” 陈蓉噎住,面色相当难看,暗暗捏紧手中的帕子。 “元音定会用心学习,”江元音看向江兴德,欲言又止道:“只是正耀只认云裳为阿姐,我、我……” “他年纪小,你莫同他计较,他的话不必往心里去。” 江元音摇了摇头,“我自不会同他计较,就怕侯府中人听到问起……我嘴笨难辩。” “你放心,为父会去找他说道说道,年后他要当太子陪读,要学的规矩也不少。” “我去同他说吧,”陈蓉不想父子俩起衝突,忙出声道:“耀儿和云裳感情甚好,偏生性子又倔,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说通。” “也好,”江兴德鬆了口,嘱咐道:“贵人给了一份书单,你命人照著书单將书都找出来,务必让正耀研读,入京前熟记於心。” 陈蓉听著,心生一计,道:“我看这事不如交给元音去做吧,近日来天气不错,明日或许是个大晴天,可以將书翻找出来晒晒,去去霉味和书虱,到时候耀儿看起来也舒服些。” 她望向江元音,笑吟吟道:“你亲力亲为多做些,耀儿早晚会知道你的好,会认你这个阿姐的。” 她才不会轻易將江家中馈之责给江元音,她有的是活安排给她。 “有理,”江兴德认可了这个提议,对江元音道:“如此,找书晒书的事便交给你了。” 江元音福了福身,垂首掩住眼底冰冷的笑,温顺回道:“元音定用心办妥。” 使唤她去干奴僕的活,给江正耀晒书? 那希望陈蓉不要后悔。 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 江元音早晨去给陈蓉请安,陈蓉没提半句要教她操持家务的事,只是嘱咐她找书要仔细,不要有错漏。 是以整个上午她都在找书。 陈蓉生怕她閒著,派了李嬤盯著。 把书找齐也到了午时,雪燕心疼提醒道:“小姐,先去吃午饭吧。” “誒,”李嬤出声阻止:“正午的日头最好,阳光最足,大小姐可莫错过最合適的晒书时机。” “那也不能让我家小姐饿肚子吧?”雪燕道:“那让小姐去吃饭,我来晒,可以吗?” 李嬤状似为难的摊手:“大小姐饿肚子我也心疼,可夫人说了,大小姐只有亲力亲为才能让少爷看到真心,缓和和少爷的关係。” 她看向江元音,笑眯眯道:“辛苦大小姐再坚持坚持,晚些夫人去见少爷时,一定会让少爷知道大小姐的付出的。” 谁让她自己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打江家中馈之责的主意,惹恼夫人! 活该,掂量不清自己的份量,自己找罪受。 她便是成了侯府夫人,这江家也轮不到她做主,何况她还没嫁呢。 江元音拉住要抱不平的雪燕,不气不恼地回:“嬤嬤说的是,我就这將书搬至逸轩院晒著,不错过好日头。” “搬去逸轩院晒?” “嗯,反正这些书也是给正耀的,晒在他的院子里最是方便他。” 李嬤琢磨了下,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便不再阻止。 江元音俯身弯腰去搬书,被强调数次不能帮忙的雪燕不住地伸手又缩手,亦步亦趋地跟著江元音,忍不住小声嘟囔埋怨:“夫人这才对小姐好了几日啊,怎地又刁难起小姐来了,这大冬天的不让吃饭也不让休息,小姐身子怎么遭得住!” 一整个上午,李嬤就杵在那盯著,自己不动手帮忙,也不许其他人帮忙,只会拿夫人说事来压她们! 而她家小姐又是半点脾气都没有的人,真就一个人干了一上午活。 小姐好惨吶。 江元音冲她无碍笑笑,无声安抚。 陈蓉从未待她好过,她也不稀罕了,更不会似从前那般任其压榨欺负,她这般不吃饭不休息地配合也不过是为了一会的好戏,毕竟她不辛苦点,一会的戏也唱不起来。 第11章 好戏开唱 江元音清楚江正耀是有午睡习惯的,她掐著时间慢悠悠將书搬到逸轩院,他已经睡下了。 有李嬤领著,代表是陈蓉的意思,是以院里的下人都静候在一旁,看江家大小姐干活。 这般场景倒也不稀奇,在逸轩院下人眼里,江元音为討好江正耀,那是半点面子都不要的。 一群下人从旁观大小姐干活中得到些微妙的成就与存在感,个个面上都是狗仗人势的得意。 雪燕气得咬牙,偏偏江元音似是半点察觉不到,一派鬆弛自在的在院中寻处铺案晒书。 一个时辰后。 江元音按陈蓉的要求一轮轮给书籍翻页,確保每一页都能被晒到,她手中的动作未停,监工的李嬤却站不住了。 李嬤年近五十,为了折腾江元音自己亦是滴米未进,干站著也觉得疲累。 她头晕眼,胃鸣不止。 “李嬤,”江元音开口道:“你这般年纪经不得饿,你去吃饭吧,不必陪我。” 李嬤心动了,神色犹疑,就怕自己不盯著,雪燕就去帮江元音干活了。 那可不行,夫人知道准得骂她。 江元音早看破她的想法,冲雪燕道:“李嬤怕是饿过头了,你扶她去吃点东西,免得她半路晕倒。” 李嬤一听,立即没顾虑了,连声道:“那就多谢大小姐了。” 雪燕万般不情愿,还是听话地去搀扶李嬤。 “等等,”江元音唤住她们,把书单递过去,“我標记的这两本是阿父的藏书,我不知在哪,你们吃了饭去寻一趟阿父,把这两本书取来,到时这些书也当晒好了,正好一起交给正耀。” 李嬤不识字,又听到是江兴德的藏书,只觉得这书单是烫手山芋,听不到似的,不伸手接。 雪燕强忍著翻白眼的衝动,伸手接了书单:“好的,小姐。” 两人离开不到两刻,江正耀怒气冲冲直奔江元音而来。 江元音恭候多时,唇角掛著若有似无的笑,静待他走近。 “谁许你进我院子里了?”昨天被关禁闭,让江正耀成了根一见江元音就自燃的柴火,“滚!给我滚啊!” 江元音扫了眼案几上晒著的书,没甚起伏地回:“这些是你进京前要熟读的书,我帮你清点出来晒晒,方便你翻阅。” 江正耀得意仰起下巴,嗤笑道:“现在来献殷勤,晚了!我告诉你,如今阿姐已被圣上赐婚定寧侯,有圣上和侯爷的帮助,一定能把阿姐从那三爷手中救出来,你休想取代阿姐的位置!” 江元音听著只觉得他真是无知幼稚可笑。 她掀了掀眼皮,“你误会了,不是我要献殷勤,是阿母交代我做的。” 江正耀噎住,满脸自作多情地臊红。 “我知道你討厌我,”江元音俯身弯腰凑近,用著两人能听到音量,小声道:“我也討厌你。” 这是江正耀第一次听到江元音对他“恶言相向”,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气懵了猛地伸手推了她一把。 江元音顺著这股子力道,直接倒在一旁晒书的案几上。 “哐当”一声,案几倒了,书本散落一地,江元音跌坐在地上,扬声哽咽道:“你便是再討厌我,也不能拿这些入京后要被抽考的书撒气啊!” 停在几步外看戏的下人们纷纷看向江元音,大家见惯不怪,无一人出声帮腔,更別提去搀扶她了。 江正耀情绪上头,失了理智,原本根本没在意这些书,听她这么一说,发疯似的上前踩踏,“我想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气,轮不到你来管!” 江元音余光扫了眼院门口,隱隱约约能瞥见人影,她知时机成熟,又大声喊道:“这些书你不能撕!” 她仰头看向一眾旁观的下人,加大火力急声喊道:“你们快些拦住他,莫让他撕了我忙活一日才找齐的书!” 话音一落,刚还在疯狂踩踏书本的江正耀魔怔似的开始撕书。 不让他撕? 他偏撕!偏撕! 江正耀欺负捉弄江元音在江家不算新鲜事,无论再过火,不仅陈蓉不会责骂他一句,江元音自己也不会生气。 是以,下人们冷眼旁观,没人插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撕书的江正耀身上,除了江元音,没人注意到有一群人已经入了院门走来。 她眼底闪过一丝冷笑,只道好戏开唱,慌慌张张地上前去阻止:“不要撕书,正耀,你討厌我,我走就是,你不要撕书……” 江元音越阻止,江正耀撕得越起劲,直到一道严厉的低喝声传来—— “住手!” 江兴德和陈蓉来了。 下人们忙侧身请安:“老爷,夫人。” 江正耀动作一顿,自知自己的行为有欠妥当,但他还在气头上,江元音还在跟前,更不可能低头,於是绷著一张脸,倔强得一言不发。 江元音髮髻凌乱地跌坐在地,一派狼狈模样。 江兴德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地上的碎纸,隨即黑脸怒声质问:“江正耀,你把进京前要看的书撕了?!” 陈蓉睁眼说瞎话的护道:“老爷,这也不一定是耀儿撕的啊……” 她侧目看向江元音,熟练地把责任甩过去:“千叮嚀万嘱咐说了这些书有多重要,你怎地让书都被撕碎了?” 此情此景於江元音而言,並不陌生。 前世每每她跟江正耀有任何衝突,江云裳会三言两语把过错推到她身上,陈蓉再对她问责施罚,这才让江正耀习惯对她作威作福。 一如十四岁那年,江云裳顺走陈蓉一支步摇不慎弄丟,让她顶罪认错,她被罚抄家训百遍,好不容易抄完,被七岁的江正耀作恶撕毁。 可当著父母的面,江云裳说是她让江正耀帮忙抄写,他抄得烦了,才把自己写的那些撕了。 如此离谱的说辞,陈蓉信了,江兴德出声维护了她两句,却没阻止陈蓉让她罚跪。 而她在江云裳那句“正耀那么小,你忍心看他受罚吗”的劝说下,没有辩驳一句。 其实辩驳了也改变不了结果。 陈蓉偏袒自己的孩子,江兴德除了在她幼时会外出顺手带回来些小玩意外,只剩下动动嘴皮的维护。 但现在不同了。 江云裳和陈蓉给人挖坑那一套,她也是会的。 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而这一次,她篤定江兴德会“帮”她。 毕竟,比起宝贝儿子,他更在意的是他江家的前程。 何况,这回要嫁入侯府的人是她。 第12章 老爷这回竟然会帮大小姐?! 江元音睫毛轻颤,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哽咽道:“阿父阿母,是元音不好,元音没能阻止正耀撕毁书籍。” 陈蓉脸色难看,抢在江兴德出声前继续对江元音发难:“耀儿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你为何不迁让点,非得惹得他做出这般不理智的事来?” 这时雪燕跑向姜云音,蹲身去搀扶她,替她委屈发声道:“可是夫人,小姐已经够迁让少爷了!” 要向陈蓉状告江正耀需要莫大的勇气,她声音发颤:“自打我入府以来,无论少爷多过分,从不见小姐同少爷红脸计较过,远的不说,就说三月前少爷发烧那回,是小姐照顾了少爷一宿,少爷好了还不领情,不仅没个好脸色还踹了小姐一脚,更不许郎中为小姐看诊,小姐也没说过少爷半句不是!” “今日小姐为少爷寻书晒书,忙活到现在,別说吃饭,一口水都没喝,少爷却將书都撕了,少爷屡屡践踏小姐的真心,为何夫人还来怪小姐?” 江正耀恼羞成怒,將手中撕了一半的书,狠狠朝雪燕砸过去:“贱婢,要你多嘴!” 雪燕条件反射地抱住江元音,生怕砸到她。 江元音心口一暖,这瞬间才真的认定她在这江家还有可信任的人。 陈蓉做西子捧心状,倒打一耙质问江元音:“你內心对我、对正耀,对江家有不满怨恨直言便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譁眾取宠,还编排教唆丫鬟这般言语,眼瞅著除夕將至,你却要闹得家宅不寧!” “对!”江正耀似被点醒了一般,找到了极好的说辞,终於敢直视江兴德:“阿父,她突然来我院子晒书就是没安好心,是她让我撕书的,她又让她丫鬟通风报信领著你和阿母过来,就是想让你们训斥我,她就是对我之前踹她一脚不让郎中给她看病怀恨在心,想报復我!” 他说的慷慨激昂,殊不知全成了他恶行的佐证。 听得江兴德额角青筋暴起,胸膛起伏。 蠢货! 江元音看向江正耀,回应道:“晒书是阿母昨夜交代我做的,非我自作主张,而雪燕去找阿父是为你拿书,何来通风报信之说?这些你皆可向阿父阿母求证,而你何时听过我的话,我让你撕书你便会撕吗?” 她又看向陈蓉,“无论是无端被踹、生病不让看诊,还是找书晒书,雪燕所言句句属实,刘嬤、李嬤皆可为证,阿母为何要说是我编排教唆?” 继而她眼眶泛红看向江兴德,“元音没做过这些事,请阿父明鑑,但元音无能,护不住这些书籍,万幸阿父那两本藏书无恙。” 江元音有理有据,在所有人眼里她一直是软弱被欺的形象,其实没人会质疑她撒谎,更不觉得她有兴风作浪的能力。 只是她无人撑腰,大家默契的当个“睁眼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兴德身上,只要他不帮腔,今日要认错被罚的人依旧是江元音。 江兴德怒火中烧,大步上前扬手给了江正耀一巴掌。 眾人倒吸冷气。 ……老爷这回竟然会帮大小姐?! 老爷对少爷偶尔斥责,但从未动过手啊! 江正耀愣住了,江兴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逆子,你知我费了多大成本才为你谋得这太子陪读之位?你马上要十岁,还如稚子一般顽劣,不爭气,与其让你年后入京得罪皇子贵人,招惹杀身之祸,我不如现在就打死你,也算护住我江家名声!” “不要啊老爷!”陈蓉激动上前去拉江兴德,“老爷,你冷静一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江元音忍著笑意,著急忙慌地起身劝阻:“是啊,阿父,撕毁书籍不能全怪正耀,怪我人微言轻,未能唤动他院中的人帮忙阻止,若我说话好使,这些书就保住了,都怪我,怪我……” 她可没忘记这些冷眼旁观的人呢。 一个都少不了。 江兴德自不可能把儿子打死,顺著江元音的话,环视逸轩院的下人,警示道:“你们通通杖责二十,罚两月月钱,若下回主子衝动犯错再不阻拦,便给我滚出江家!” 眾人嚇得扑通跪地:“小的错了,老爷开恩啊……” 满院求饶声里江兴德揪著江正耀的衣领將其重重往书堆里一扔,厉声道:“今日我不治治你,你不长记性,这些书你怎么撕碎的,就给我怎么拼补好,年前我要检查。” 摔坐在地上的江正耀不服气的抬手指著江元音质问江兴德:“那她呢?她难道就一点错没有,阿父不罚她?” 陈蓉不住给江正耀使眼色,示意其闭嘴,拉著江兴德的手臂,提议道:“这些书既是两孩子打闹毁坏,那便由两孩子一同拼补吧,这样最是公平。” 江元音道:“阿母想让我帮正耀拼补我自不会拒绝,可为何要说是为了公平而罚我呢?” “操劳找书晒书是我,阻止正耀毁书是我,我却要受罚,敢问阿母,何来的公平?” “你还敢顶嘴?”陈蓉扬声,“怪我近来疏於管教,才让你没了规矩,”她侧目吩咐李嬤,“去请家训家规!” “是,夫人。” 江元音不急,只是眼带泪回道:“阿母莫气,我晓得阿母不喜我,但请阿母放心,年后我就要出嫁,日后我再不会回江家,惹阿母心烦。” 此话再次精准扎在江兴德在意的点上,他还指著她攀附上侯门呢! 是以他怒斥正要开口的陈蓉:“你闭嘴,你已经养废一个孩子,还要把儿子养废吗?” 復而看向江元音,换上和蔼的笑脸,温声道:“此事你没有错,自不可能让你拼补撕毁的书,更不可能请家规罚你,你安心待嫁。” 陈蓉脸都快要气绿了。 老爷竟然为了江元音那个野种,当著一眾奴僕的面呵斥她,扫她顏面,她还怎么当这江家主母?! 而下一瞬,江兴德再次出声,“解决”了陈蓉这一顾虑。 江兴德对她道:“正耀这般德行的確是你疏於管教了,从此刻开始便由元音来执掌中馈,你专心管教儿子!” 陈蓉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如遭雷击怔在原地,反对的话卡在嗓子眼。 她原本只是想折腾折腾江元音,才让其去晒书,不成想,却给她做了嫁衣裳,让她揽下了中馈之责! 她捂著胸口,这回是真要昏倒了。 第13章 谢舅舅为元音添妆 江兴德的反应,全在江元音的意料之中。 前世她於他而言,最大的价值只是她襁褓中的那些黄金財物,所以任由她被陈蓉、江云裳、江正耀欺负,除了几句口头的维护,再没有具体的行动,也不会去泉郡救她。 这辈子不同了,她与他的权贵路息息相关。 他不可能让她与江家离心,自会护著她。 在江家,他是她最好的回击武器。 次日江元音顺利接过了中馈之责,出了昨日的事,府中奴僕对她態度转变不少,至少面上都是恭敬顺从的。 而陈蓉日日陪著关了禁闭的江正耀,將撕毁的书籍一一拼补好了,才允许自由活动。 江元音再见到江正耀,就是除夕夜了。 他似是被挫了锐气,终於不再一见著她就狂躁大喊,而是低垂著头,一言不发。 江兴德心情甚好,只觉得过了新年,他江家便不再是低人一等的商贾了。 一家人落了坐,他举杯夸讚江元音將江家布置张罗得甚好,又看向江正耀道:“你母亲说你已反省成长了,怎地没听见你同你阿姐道歉?” 江正耀拳头紧握,半响才憋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谁?”江兴德不满意。 江正耀浑身紧绷,连眉毛都在用劲,嘴唇张张合合,就是唤不出一句“阿姐”。 陈蓉悬著一颗心,目光不住在父子间来回,就怕两人再闹不愉快。 江元音神色淡然的静候,等到紧张的氛围到了临界点,方才温声开口道:“没关係。” 这声“阿姐”他想唤,她还不想答应呢。 陈蓉鬆了口气,忙笑道:“这就对了,姐弟间小打小闹很正常,总归是一家人,不要生了嫌隙。” 江兴德认可道:“年后入了京,你们要互相扶持,彼此照料。” 江元音温顺頷首:“元音明白,阿父阿母放心。” 江正耀不屑地撇了撇嘴。 ……真会装,谁稀罕? 转眼,便是大年初三,各亲戚来登门拜年了。 江兴德父母早逝,他是长子,还有四个兄弟姐妹,就属他发展最好,亲戚都仰仗著他,每到过年必定拖家带口来江家拜年。 陈蓉娘家那边的情况亦差不多,是以,刚过巳时,江府已是一派热闹景象。 往年这般时候,江元音是毫无存在感的。 长辈男丁一般围在江兴德身边,女眷们或和陈蓉、江云裳聚在一块,或带著自己的孩子陪江正耀玩耍,没人多看江元音一眼。 而今年,女眷们全都围著她,言语间全是她要嫁入侯府的艷羡,指著她日后能拉拔他们一把。 江元音噙著浅淡的笑左耳进右耳出的应付著,目光微不可察地落在远处被冷落而不甘心的陈蓉身上。 陈蓉正在和其弟陈贵平交谈,看那神情可不似是在拉家常的样子。 没多久陈蓉便领著陈贵平从偏门去了后院,她觉得有些古怪,便低声嘱咐雪燕跟过去瞧瞧。 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便返回厅內。 陈贵平手中多了个红木匣子,眉眼飞扬,全是笑意。 雪燕隨之回来,附在江元音耳畔,稟告一番。 江元音听著,望向那红木匣子,眼里多了抹笑意。 不甘被冷落的陈蓉主动迈步走了过来,听到小姑子正在提醒江元音,当新妇要注意什么,她笑了声,道:“这些你们无须操心,明日来教新妇礼仪的嬤嬤便会登门,这官妇可不比我们寻常人妇,要注意的礼节多了去了,何况还是侯府这样的高门。” “阿母费心了,”江元音故作悵惘地开口:“元音自知高价,只怕侯府这样的高门瞧不上元音,元音怎么做都会是错……” “侯府是名门权贵,咱江家也是江南首富,大哥定会备下丰厚的嫁妆,给足你底气!”小姑子安慰了江元音,冲不远处正和其余兄长交谈的江兴德道:“大哥可为元音备了十里红妆?” 在眾人殷切的注视下,江兴德点头:“那是自然。” 大姑顺势表態,给江元音递来一个小匣子,笑眯眯道:“这是大姑的一点心意,为你添妆。” 其余人亦纷纷拿出自己备好的首饰珠宝递过去。 “这是小姑精挑细选的。” “这是我和你三叔的一点心意。” 他们本就仰仗江兴德,如今知江元音要高嫁,便想趁著给新妇添嫁妆这一婚俗来拉拉好感。 不一会,雪燕双手便抱了个满满当当。 江元音一一福身道谢,最后朝几步外的陈贵平福身,稍稍扬声道:“谢舅舅为元音添妆。” 陈贵平一愣。 他和姐姐陈蓉关係亲近,从小亦只疼江云裳、江正耀,在他看来,若不是江云裳出事了,这侯府夫人哪轮得到江元音?她纯粹是命好捡了漏,他压根没打算给她添妆。 大家顺著江元音的视线,纷纷看向他手中的红木匣子。 那匣子可比之前眾人送的都要大。 大姑要笑不笑的调侃道:“还是舅舅会疼外甥女,竟为元音准备了这么大份嫁妆!” 小姑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著起鬨:“不妨打开让我们开开眼?” 在大家的起鬨声里,江兴德亦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要嫁女,亲戚所添嫁妆全是诚意的体现。 江元音淡笑望著,故作期盼的模样。 她知道这木匣子里装的是她的嫁妆,不过是江兴德打算备给她的嫁妆。 陈蓉先前把陈贵平领到后院厢房,同他埋怨了一通,说是江兴德为了面子,为了江元音不被侯府看低,日后能说上话,非让她掏出珍藏的珠宝来陪嫁。 她一股脑塞给了陈贵平,让其带回家送给家里的老母亲保管。 陈贵平后背冒汗,不住瞟陈蓉求助。 眼看著陈蓉要开口为陈贵平解围,江元音抢先失落道:“原来舅舅没打算给元音添妆,是元音误会唐突了,还望舅舅不要见怪。” 这话一出,不仅有亲戚嗤笑出声,主位的江兴德瞬间黑了脸。 陈贵平面色涨得通红,高压下不得不双手供上红木匣子,“哪的话,娘亲舅大,我这个舅舅当然会为你添妆。” “元音谢过舅舅,”江元音亲自过去接过,“既然大姑小姑感兴趣,舅舅不介意我打开给姑姑们瞧瞧吧?” 她边说边打开了匣子,隨手取了个簪子举起来,讶然道:“誒。这簪子好生眼熟,好似阿母也有一支,”又取了一支,“这项链阿母也有,这玉如意也是……舅舅和阿母果然姐弟同心,连眼光都一样。” 眾人这才回过味来,意味深长地望向陈蓉。 大过年的,是要掏空夫家救济娘家啊? 主位上,江兴德的脸黑透了。 第14章 你快看看这是谁 有亲戚们在,江兴德不好发作,但整个家宴,都没给过陈蓉好脸色。 陈蓉自知理亏,闹起来自己討不著好又会失了顏面,忍气吞声过了一日,只在亲戚们要离府时,差心腹李嬤去给陈贵平传了个话。 当晚,江兴德特意唤江元音去屋內谈话,开门见山递给她一份捲轴,“这是我和你阿母为你挑选的嫁妆,你看看可还满意?” 江元音一目十行的看下来,经过白天眾亲戚的添妆与起鬨,江兴德给她备的这份嫁妆的確厚重,诚意十足。 但还差了她最想要的。 她收好捲轴,眸光闪烁地开口:“阿父阿母,这太多太贵重了,待正耀当了太子陪读,日后需要打点钱的地方肯定多,你们应当为正耀、为自己多留些。” 她从袖中抽出备好的纸张递过去,温声道:“元音有这些嫁妆,加上今日姑姑、叔父、舅舅们的添妆就足够了。” 江元音已摸清楚了江家的家底,纸张上罗列的是十二间分布在江南各城的药铺。 江家的主业是茶楼酒肆,名下不乏脂粉衣裳、器皿等铺子,而药铺是不过是江家眾多產业中最末端且不受重视的一类。 可她知道,李承燁夺位后,接连挑衅邻国,届时战乱不断,疫情四起,江家在江南这十来间药铺一跃成了香餑餑。 而现下药铺营收平平,於江家的產业而言,无足轻重,她开口要,江兴德不会不给。 果然,江兴德扫完单子,又听她刚那般为江家著想的说辞,更觉得她不要茶楼酒肆,只要几间烂铺子是乖巧懂事,很是动容欣慰道:“你有这份心,为父就心满意足了,你既相中了这几间药铺,一併加入嫁妆里便是。” 江元音一副受宠若惊地眨眨眼,惊嘆道:“阿父……这会不会太多了?” 说著小心翼翼去看一旁脸色难看的陈蓉,只差把“阿母会不高兴的”写在脸上了。 江兴德扫了陈蓉一眼,重声道:“不多,你嫁的是定寧侯,嫁妆可不能含糊,”他顿了顿,沉声道:“为父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日后你在侯府站稳脚跟,可別忘了娘家人才是。” 江元音低眼:“元音谨遵阿父教诲。” 她又对陈蓉道:“阿母说明日会有嬤嬤上门来教我新妇的礼仪,从明日起大抵要辛苦阿母继续操持家务了。” 陈蓉有些愣怔,她原本盘算著等谈妥嫁妆的事,便要拿回这中馈之责,还旁敲侧击同江兴德埋怨了几回,没想到江元音竟主动交还了? 江元音不按常理出牌,倒让她有些无措了。 江兴德再看陈蓉,满目责备,无声道:你看看你,多小气没格局。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目的是达到了,却让江兴德对江元音更满意,陈蓉好似吃了黄连,笑得实在难看,“不辛苦,原本这事也不该交予你这个女儿来做,侯府迎亲的人初八会到,接下来你便安心待嫁。” 江元音知道陈蓉请的嬤嬤,不会是教她新妇礼仪这般简单,但她今晚这番话,加上白日陈贵平的事,一会陈蓉怕也不会好过。 她已拿到她想要的十二间药铺,福身告退,留给江兴德发挥。 第二天。 如江元音所料,这礼仪嬤嬤就是来找她事的。 可惜她早不是前世战战兢兢,想討家人欢心,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让家人失望而勉强自己的江元音了。 更何况托李承燁那个疯子的福,这些伎俩对她而言不痛不痒。 江元音对嬤嬤提出的每个近乎苛求的要求,没有任何质疑,全部温顺乖巧的应下,然后……一个也不做。 有时候“示弱装傻”亦是好用的武器,何况言语上示弱,不过是动动嘴皮。 嬤嬤挑刺时,她眼里蒙著一层水雾,自责伤心道:“我太笨了,为何我总是做不好?我真是太笨了。” 嬤嬤提出折腾人的礼仪规矩时,她认真地说:“我不理解,嬤嬤可以示范一遍?” “没看懂,嬤嬤能再来一遍吗?” “我真真愚笨,辛苦嬤嬤再来一遍。” “请嬤嬤再来一遍。” 嬤嬤累得直喘气,气到內伤。 四天下来,嬤嬤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一圈。 初七那日,江家张灯结彩,处处贴著喜字。 明日便是定寧侯府来迎亲的日子了。 巳时一刻,陈蓉差人来唤江元音去梧桐院。 这几日江元音都在安心待嫁,几乎没迈出月影院一步。 她知道陈蓉不会无缘无故唤她,不过她折腾了礼仪嬤嬤四日正觉得无聊,便去瞧瞧在她出嫁前一日,陈蓉还想做什么妖。 到了梧桐院,见到的不止是陈蓉,还有江兴德。 那看来不止是陈蓉要找事了。 江元音静观其变地俯身行礼:“阿父,阿母。” 江兴德应了声放下手中茶盏,“明日你便要出阁嫁人,在家从夫,出嫁从夫,要恪守女德、妇德,莫要给人留下话柄,说我江家教女无方。” 江元音漫不经心地回:“元音明白。” “此番出嫁入京,路途遥远,你未出过远门,要事事小心,不过有侯门迎亲护送,你也不用忧心害怕,待清点处理好了江南的家业,我与你母亲、耀儿会即刻入京,我们一家人很快会在汴京相聚。” 江兴德目光殷切,“你可要爭气,让侯爷帮我们寻一处府邸,免得到时我们无处落脚。” 江元音温声回:“元音定会尽力而为。” 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时陈蓉拉了身侧的少女一把,笑吟吟问江元音:“元音,你快看看这是谁?” 第15章 新婚夜 江元音抬眼望去,看著这著粉裙的少女,挑眉试探唤道:“招娣表妹?” 没记错的话,这是陈贵平的女儿,惯会趋炎附势,对江云裳阿諛奉承,对她只有不屑地白眼。 “正是,”陈蓉笑容更深,“我记得你们幼时常在一起玩,想必感情不错。” 陈招娣看著江元音笑,眉目里都是得意,“元音阿姐,好久不见。” “嗯呢,”江元音也笑,明知故问道:“初三那日你怎地没同舅舅、表弟一道来拜年呢?” 陈贵平最是重男轻女,家宴难得会带上陈招娣。 陈招娣藏不住情绪,立马掛了脸,撒娇扯了扯陈蓉的手。 江元音是真的想笑。 不过是站著陈蓉身边,她还自动代入江云裳的身份了? “今日不过初七,也不迟,”陈蓉道:“元音啊,我同你父亲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你性子过於木訥含蓄了,怕是难得侯爷欢心,便选了招娣与你陪嫁,你们是表亲,在侯府能互相照应,她若能被抬为妾,也好过侯爷向著其他女人。” 江元音恍然,原来陈蓉打的是这个算盘。 她温声应下:“阿父阿母思虑周全,元音全听阿父阿母做主。” 她都能猜想到陈蓉是如何劝江兴德的,定是说她討不了男人欢心,又不是他们的孩子,更怕她嫁入侯门后忘本,不受掌控,而陈招娣嘴甜,有血缘关係,能盯梢她。 他们算盘打得响亮,她一个都不会拒绝。 她只会让他们满怀期望,再一个个落空。 这时有家丁过来传话:“老爷,定寧侯那边来人了!” 江兴德激动起身,欣喜若狂甩袖迈步,“迎亲队伍竟提前一日到了,可见侯府对我江家的重视,我这就……” “老爷不必动身!”家丁唤住江兴德,“不是迎亲队伍,就来了一人,留了口信便走了。” 江兴德笑容僵住:“什么口信?” 家丁欲言又止:“……盼大小姐一路平安,侯府的人会在汴京城门口相迎。” 江兴德回过味来,只觉得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这哪有重视? 分明是轻视到不將江家放在眼里! “在汴京迎亲?不派人来护送?”陈蓉亦激动起身,走至江兴德身边,抱怨道:“侯府怎能如此轻待江家?这一路的嫁妆要是被盯上……” 江兴德多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烦闷挥袖制止陈蓉,“自古权贵世家从未看得起商贾,待我儿……”他咬牙切齿,终是止住了,吩咐家丁道:“即刻备车,我要出府。” 江兴德急匆匆的走了,陈蓉侧目看著没甚反应的江元音,越发气不顺。 真是个榆木脑袋,竟半点不著急! 別死在入京路上,白白丟了那十里红妆! 江元音当然不急,江兴德要实现他的阶层跨越,自会想办法解决,何况前世江云裳稳稳噹噹嫁入了侯府,她这一路当顺利平安。 江兴德的確如她所想,奔波了一日,雇了三城的鏢师,护送她出嫁入京。 初八早晨,她场面地拜別了父母,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个前世拼命想回却回不了的家。 江元音被搀扶著上了马车,看著一旁眼眶泛红的雪燕,一派轻鬆淡然地开口:“莫哭,雪燕,今天是我离家的好日子,你该笑才是。” 主僕俩早就交了心,她不避讳和她吐露真言。 “小姐在江家受的委屈,雪燕都看在眼里,小姐离了家,雪燕也为小姐高兴,只是……”雪燕担忧道,“侯府连迎亲护送都不安排,雪燕怕小姐嫁过去也受委屈,还有那个眼睛长在脑袋上的表小姐……” 一说到这个她就来气,“夫人只差明说让表小姐替你嫁入侯府了,夫人当真过分!” 江元音轻笑:“那得看陈招娣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陈招娣若还似从前那般踩在她头上,那她便在侯府给她算算陈年旧帐。 然雪燕说的没错,定寧侯府的確没打算让江元音过好日子,不安排迎亲护送队不过是个开始。 经过一个半月才平安抵达汴京,侯府就派来了一个领路人,慢悠悠將他们领到了侯府偏门,把江元音晾在轿里,一直等侯府家丁清算了嫁妆,足足一个时辰,才“迎”新妇进门。 待进了侯府更是夸张,整个府邸没半分喜庆的布置,连点红色都瞅不见,別说宴请宾客,连招呼的奴僕都没几个。 最最离谱的是,定寧侯齐司延连拜堂都不出现。 高堂上坐著的是齐司延的二叔、二叔母。 二叔道:“我乃司延二叔,司延父母身故,今日便由我和他二叔母坐这高堂。” 二叔母冷淡道:“司延身子不適,无法与你行礼,你且拜著,莫误了吉时。” 盖头下江元音一脸无所谓,抢在雪燕按捺不住为她鸣不平前,恭顺应道:“是,侄媳明白。” 江元音独自行完礼便被送到了新房。 这一晾又是一个时辰。 雪燕急得不住踱步张望,陈招娣没甚规矩地坐在软榻上,挖苦道:“元音阿姐,我看侯爷今夜不会来了,新婚夜没和夫君圆房,阿姐明日一定会被嘲笑,日后在侯府怕是不好过哦。” 雪燕不平:“表小姐说这般风凉话未免太没良心!” 话音一落,门口响起了家丁的声音:“侯爷今夜要泡药浴,夫人不必等了,早些歇息吧。” 陈招娣眉飞色舞,得意地笑了,“看吧,我说的是实话,可不是风凉话。” 雪燕气急,正欲与之爭论一番,这时端坐婚床上的江元音倏地自己掀开了盖头,侧目冷冷瞟了陈招娣一眼,“我日子不好过,你就能好过了?” 江元音在眾人记忆里一直是温吞好欺负的模样,陈招娣对她的冷脸不以为然,嘲讽道:“人侯府根本没瞧上你,不知道你在这端得什么架子,姑母说得对,你是个榆木脑袋,根本不懂得侍候男人,討男人欢心。” “你会?”江元音挑眉,“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倒是一副勾栏做派,把会侍候男人当做殊荣?” 陈招娣气得弹起了身子。 江元音又轻飘飘地补充道:“我阿母让你陪嫁侯府,不是把你卖到青楼。” 陈招娣快要气疯了,血气上涌根本想不到回击的词,好半天才放下一句狠话:“我看你能得意几时,你日后可別哭著求我帮你!” 正妻有什么了不起? 就如她阿母,在陈家过得哪有那生了儿子的姨娘舒坦? 待她爬上侯爷的床,生个一儿半女,定不让江元音好过! 陈招娣冲了出去,江元音唤住要去阻拦的雪燕,“管她作甚,我们吃我们的。” “不管她……啊,吃?吃什么?” 江元音边拆头上的凤冠边瞟向桌子上摆放的点心,“折腾一日,饿死了。” 等填饱了肚子,她方才起身,道:“走,去关心关心我那新婚夜身体不適要泡药浴的夫君。” 第16章 求侯爷疼我…… 齐司延身有顽疾,侯府一直备有药浴池。 江元音走到药浴池时,正门是虚掩著的,静謐的夜里,屋內的动静依稀可闻。 曖昧的娇吟声传来—— “求侯爷疼我……” 这是陈招娣的声音。 雪燕气不过,伸手去推门,被江元音及时伸手拦住,冲她摇头,阻止她那到了喉咙口的骂词。 但门已经被推开了大半,屋內被热水烘高的暖气迎面,景致亦落入眼帘。 齐司延大半身子没入嵌入式的大药浴池,露出来的脑袋肩膀也被跪俯在池旁的陈招娣挡了大半。 江元音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陈招娣已褪去了外衣,娇媚贴靠著他的脖颈,两人姿態亲热曖昧。 陈招娣似是听到动静回首,一副受惊模样,惊呼唤道:“表姐……” 可她神色里,是明晃晃的得意与挑衅。 江元音心底冷笑,抬眼望向齐司延。 在她的角度,加上氤氳的水汽,他侧脸模糊,叫她瞧不真切,她温声关心问道:“夫君可好些了?” 齐司延置若罔闻。 陈招娣越发得意,柔若无骨地伸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冲江元音道:“表姐放心,我会侍候好侯爷的。” 她等著她露出妒妇的嘴脸,惹侯爷生厌,或是哭哭啼啼的怨妇模样,让侯爷生烦。 可江元音只是静默望著齐司延,半晌不见其反应后,示意雪燕合上门,转身离开。 陈招娣短暂的愕然,隨即一脸轻蔑鄙夷。 江元音果然和从前一样,是个只会受气的包子,自己再怎么挑衅踩在她头上,她连个屁也不敢放,只敢跑回房里哭。 今夜过后,自己成了侯爷的女人,看她这个徒有虚名的侯府夫人能过什么好日子! 陈招娣满眼胜券在握的得意,一双手得寸进尺地沿著齐司延的胸膛往下,凑近他耳畔,娇声道:“我表姐是个木訥不解风情的,日后就由我来……啊——” 一声惨叫,她猛地被人自身后拎起来,如同砸杯盏一般狠狠摔在一旁。 陈招娣眼冒金星,身子好似散了架,疼得直抽气,一抬头,只看到一个不知何处何时冒出来的黑衣男人。 他是齐司延的贴身侍卫——曲休。 曲休厉声喝道:“大胆,竟敢妨碍侯爷药浴!” 陈招娣嚇懵了,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是来侍候侯爷的……” 曲休不听她解释,拔剑逼近,杀气迫人。 陈招娣哪见过这种阵仗,嚇得浑身发抖,望向药浴池里的齐司延,颤声求助:“侯爷救我……” 可齐司延聋了一般,木头似的无动於衷。 陈招娣终於意识到了不对劲。 从她进屋后的蓄意勾引,到被江元音撞破,不见他有任何的反应。 他像是魂不附体一般,只剩一具不言不动的空壳。 “侯爷……”陈招娣不死心地往齐司延的方向爬,“侯爷看看我……” “啊——!” 又是一声惨叫,曲休一剑直接刺穿了她刚触碰过齐司延的手,將她的手掌钉在地板上,“侯爷面前,岂容你放肆!” 陈招娣惨叫不止,直至被人拖下去,再没说出半个完整字词。 地上的血跡被清理,屋內重归寧静,曲休上前俯身,恭敬询问:“侯爷,可还按计划行事?” 他按侯爷吩咐的,在樑上看戏良久,可夫人並未大闹药浴池,原本计划好的戏码,似乎接不下去。 一片水雾中,齐司延原本涣散的眼眸聚了焦,他薄唇张了张,声线清冷,道:“去查查江家到底有几个女儿。” 他脑海中闪过刚刚粗略一瞥,没能看清楚分明的脸,墨色的眼底浮著一层冷意。 江家不是只有一女么? ……她竟不是江云裳。 “是,”曲休应声,又问:“那夫人表妹如何处置?” “查清楚前,留她一命。” “是,侯爷。” 另一边,江元音一路淡然回到新房。 雪燕关上房门,再也按捺不住,骂道:“表小姐真是不做人,今晚可是小姐的新婚夜,她竟敢去爬侯爷的床,半点没將小姐放在眼里!” 江元音满不在乎,兀自在铜镜前坐定,抬手取头上的珠釵,“过场也走过了,我们可以安心睡觉了。” 齐司延先前让人传话,便是摆明了今晚不会和她圆房,她去药浴池一趟,不过是不想落人话柄做做戏,顺便看看陈招娣有没有在她三言两语的刺激下,去做蠢事。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只是齐司延的態度倒出乎她意料。 她今日所受怠慢轻视,无非是因为他瞧不上江家,那更不可能看得上陈招娣才是。 刚刚在药浴池,他竟没推开陈招娣。 难道是故意羞辱她? “小姐怎么睡得著!”雪燕急的不行,“小姐若是这般任由表小姐胡来,她日后定要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万不可就这样算了啊!” 江元音冲铜镜中的雪燕安抚一笑:“莫急,我自有盘算。” “小姐有主意了?” 江元音轻“嗯”了声,一个半月的顛簸加上一日的折腾,她疲乏得很,更何况其中曲折三言两语同雪燕解释不清,是以她打了个哈欠,开口道:“今夜且先休息,明日我再同你细说。” 见雪燕还要问,她又道:“放心,陈招娣掀不起多大风浪,我心中有数,你等著看戏便好。” 至於到底要唱哪一齣戏,就得看齐司延到底瞧没瞧上陈招娣了。 左右她都备好了应对的法子,只等著见招拆招。 第17章 杀鸡儆猴 次日,二叔母陆氏派来领新人去敬茶请安的嬤嬤到了,也不见齐司延露面。 嬤嬤半点不惊讶,道:“既然侯爷身子不適,夫人便独自隨我去敬茶请安吧。” 江元音頷首应了。 嬤嬤一路將她领至齐司延二叔父齐文台和二叔母陆氏居住的静怡轩。 二人端坐正厅主位,眸带审视望著江元音走近。 江元音福身,“侄媳给二叔父、二叔母请安。” 她从嬤嬤手中依次接过茶盏递过去,齐文台没有多话接了,陆氏却迟迟没有伸手。 陆氏端著架子,开口道:“要不是圣上赐婚,你怕是此生都入不了汴京一回,更不可能与我定寧侯府扯上干係,但你既成了我侯府新妇,有些话我需得说在前头。” 江元音早从昨日的怠慢推测到会有此刻的刁难,她毫不意外地低眉垂眼,一派温顺地回:“侄媳洗耳恭听。” 在摸清楚侯府门道前,她不会轻举妄动,自不会在意动动嘴皮的顺从。 “兄嫂早逝,司延身子羸弱,侯府由我执掌中馈,万事有我操持,日后你只需要尽心尽力照料好司延,为侯府开枝散叶就好。”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让江元音以后不要插手侯府的事务,她听著,心中已然有数。 定寧侯府当家做主的不是齐司延,而是他二叔一家,所以陆氏才能装腔作势地说教她。 那齐司延到底是和二叔父一家感情甚篤,还是病入膏肓管不了事了? 江元音淡声回道:“侄媳明白。” 陆氏又道:“侯府门第高规矩多,不是你江家那种商贾之家能比的,你可別把小门小户的习惯给带到侯府来,传出去丟的是我侯府的脸面。” 江元音高举著茶盏,遮住满眸的情绪,“是,侄媳定谨言慎行。” 小门小户? 权贵高门自视甚高,却不知钱財乃一切根本,否则圣上也不需要赐婚、封江正耀为太子陪读,来让江家充盈国库了。 陆氏仍没有要接茶盏的意思,任由她这么举著,冷哼了一声道:“『谨言』我姑且不论,但你昨夜纵容丫鬟去干扰司延药浴,算哪门子的『慎行』?” 闻言,江元音瞭然。 铺垫了这么多,终於到了今日的重头戏。 想来昨日陈招娣爬床失败了,陆氏想立主母的威风,借著这个由头来向她发难了。 “侄媳无意干扰侯爷药浴,只是……”江元音故作欲言又止地停顿了片刻,道出早备好的说辞,“是侄媳治下不严,愧对圣上赐婚,请二叔母责罚。” 她提了“圣上赐婚”四个字,是提醒陆氏不管侯府怎么瞧不上江家,都得適可而止,不然便是没將圣上放在眼里。 果然一旁沉默良久的齐文台出声了,“好了,下人不懂规矩惩治下人即可。” 陆氏正要反驳,他冲她使了个眼色,又道:“茶凉了,先喝茶吧。” 江元音將茶盏往前递了递,然而陆氏只是扫了一眼,没好气道:“天冷,我不喝凉茶。” 江元音顺势將举了良久的茶盏递给一旁的嬤嬤,“劳烦嬤嬤再换杯热茶。” “不必了,”陆氏將话题绕回来,“念你初入侯府,我便不计较你昨夜治下不严、处理不当的事,但你那陪嫁丫鬟干扰侯爷药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杖责二十,贬为粗使丫鬟。” 江元音俯身垂首,求情道:“二叔母有所不知道,招娣不是一般的陪嫁丫鬟,她是我舅舅的爱女,与我一同长大的表妹,还望二叔母开恩,免她杖责,留她在我院中侍候。” 她將头垂得更低,一派谨小慎微的模样,“侄媳……感激不尽。” 陆氏只觉今日树威的目的已经达到,眼底满是轻蔑,高高在上地发言:“那便看在你的面上,饶她这回,在柴房关上两日,好生反省后再回你院中侍候,若有下回,定不轻饶。” “谢二叔母,侄媳定严加管教,不会再犯。” 待请安结束,回到院里,雪燕一关上厢房的门,便不解问道:“小姐为何要替表小姐求情?杖责二十是她活该,贬为粗使丫鬟岂不正好,为何要留她在院里侍候?” 江元音不答反问:“你觉得二叔母可满意我这个侄媳?” 雪燕不敢欺瞒,又怕说实话会让其伤心,一番纠结后摇了摇头,抱不平道:“这亲事是圣上定的,他们若是瞧不上商贾,先前何不去找圣上拒婚?侯府没胆子得罪圣上,就冲小姐撒气,好生不讲理,小姐当真无辜!” “你以为换做其他高门贵女就能入二叔母的眼了?”江元音不卖关子,解释道:“她討厌的並非是我,而是会威胁到她执掌中馈的『侯府夫人』。” 她继续道:“我出身商贾入不了她眼,她觉得我威胁不到她位子,自不会忌惮我,又因为圣上赐婚,轻易不能动我,但一定会拿我身边的人开涮,让我惧怕恭顺她,例如陈招娣。” “所以小姐是故意为表小姐求情的?” 江元音点头,“我越表现得同陈招娣感情要好,她要寻我麻烦时便会对陈招娣动手,想要杀鸡儆猴,”她掀了掀眼皮看向雪燕,“我不留下陈招娣,保不定你就是下一只被杀的鸡。” 她要收拾陈招娣,何须自己动手呢? 陆氏想杀鸡儆猴,她便顺势而为,借刀杀人。 左右她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省心省力。 雪燕恍然,连声赞道:“小姐最是聪慧,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隨即又感动得红了眼眶,“小姐这般处境,还记掛关心著雪燕,雪燕真是命好,跟了小姐这样的主子……” “莫哭,”江元音温声安抚,“今日要做的事还多著呢。” “何事?”雪燕忙抬手擦泪凑近,“小姐儘管吩咐。” 江元音眸色深了几许,“先將家具、摆件类的大件嫁妆在院子里安置好,再从我的陪嫁里寻些金银首饰的小玩意备著,晚些隨我去柴房看看陈招娣。” 她没想生事,只想安稳地度过一年半载,等齐司延死了,回江南过她的悠哉人生。 可不生事不代表坐以待毙等著他人欺到她头上来,她得主动出击,摸清楚这侯府的情况,方知如何应对未知的刁难。 第18章 去会会她那又聋又瞎的废人夫君 安置大件嫁妆前,江元音面见了原本青松院的僕妇。 一共才六人,四个丫鬟两位嬤嬤,还不如她陪嫁的僕妇多。 毕竟江兴德生怕她嫁入侯府后站不稳脚跟,失了江家的顏面,在陪嫁上是毫不吝嗇,卯足了劲的。 江元音坐在主位,一一扫过六人的脸,淡声確认道:“人都来齐了?” 为首的王嬤回道:“侯爷自幼身子底弱,需要静养,又不喜丫鬟嬤子侍候,所以院中的僕妇甚少,除了贴身侍候的侯爷的小廝隨从外,人都是到齐了的。”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示意雪燕將翻找出来的金银首饰分发给六人,“一点见面礼,日后还望你们助我一同照顾好侯爷。” 丫鬟们喜悦溢於言表,两位嬤嬤却只是场面的笑笑,敷衍地回:“夫人哪的话?侍候侯爷本就是我们分內之事。” 江元音不著痕跡將她们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又问:“侯爷身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可有哪些习惯喜好需我注意?” 有一握著珠釵的丫鬟正要张嘴,被王嬤瞪了一眼后惶恐住嘴。 王嬤笑道:“侯爷的身子我们哪敢妄议?侯爷又不许我们近身侍候,夫人不妨唤侯爷身边的小廝问问?” 江元音不恼怒不追问,好脾气的“嗯”了声后起身,“你们忙去吧,我去逛逛院子,熟悉熟悉。” 她面色平静地出了大厅,朝长廊走道迈了两步后折返,静默观戏。 王嬤和孙嬤粗暴將江元音刚送给丫鬟们的首饰通通掠夺,趾高气扬地呵斥道:“別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被这三瓜两枣收买,就忘记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在这侯府,你们该听谁的当心中有数!” 江元音心间冷笑,她们果然是陆氏的人。 只怕是在圣上赐婚后,陆氏安排到青松院来盯梢她的,所以对齐司延的情况並不知晓。 江元音掐准时机,迈到大厅门口,露出自己的身影来。 王嬤神色一僵,老脸忽红忽白,目光躲闪著,尷尬问道:“夫人怎的又折返了?” 她的天老爷,她刚的话被听到了吗? 江元音故意沉默了片刻,任其纠结忐忑不安,半晌后才情绪不辨地开口:“我今日要將一些嫁妆大件安置在屋內,人手不够,你们一同去帮忙吧。” 王嬤心里直打鼓,一边端详江元音的面色一边应道:“好的,夫人。” 江元音波澜不惊地望向先前要开口答话的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清秋。” “清秋,”江元音唤道,“青松院甚大,我逛起来没有头绪,你来领路介绍吧。” 清秋下意识朝王嬤投去探寻的目光,心虚的王嬤已不如先前硬气,不再出声阻止,心里盘算著让清秋去探探江元音的口风,看她们刚刚的话她都听见了没。 江元音一路都没什么言语,只是浅笑著跟著清秋逛了一遍青松院。 从后院厢房到齐司延的书房、药浴池等地,走走停停,近半个时辰才逛完。 一路並未看到齐司延,逛完后,她状似漫不经心地確认问道:“你对青松院很是熟络,来这侍候侯爷多久了?” “回稟夫人,两年有余。” 江元音有些许讶然。 看来她先前的猜测错了,这六位僕妇並不是在圣上赐婚后,陆氏为了盯梢她安排在青松院的。 难道真是来照顾齐司延的? 那没能在他身旁侍候是王嬤的谎言还是另有蹊蹺? 江元音心里有几分古怪,取下手腕上的玛瑙手串递给清秋,“你甚合我眼缘,可愿到我身边侍候?” 清秋受宠若惊,摆手推拒:“夫人……这太贵重了……如何使得?” “你且好生思量,不必急著答我,便是不愿也无妨,我不会强人所难,”江元音直接將玛瑙放到清秋掌心,笑道:“收著吧。” 她向来耐心好,懂得徐徐图之。 雪燕帮腔道:“夫人待下人素来大方,我平日里没少拿赏赐,你安心收著便是。” 清秋拿著尚存著江元音余温的手串,心绪复杂地感激道:“谢夫人赏赐。” 江元音忙活了一上午,悠哉睡了个午觉,申时一刻她去往柴房看望陈招娣。 陈招娣头髮凌乱,狼狈不堪地瘫坐在地上,右手成了个瘮人的血窟窿,身上处处是血跡,和昨夜在药浴池的娇媚挑衅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面色惨白,满脸被嚇破胆的惊恐,举起右手冲江元音嚷嚷道:“好疼……我要看大夫……快给我请大夫……” 江元音隔著两三步的距离,自上而下地扫视著比预料中情况更惨烈的陈招娣,轻声道:“招娣表妹,这可不是求人的態度哦。” 陈招娣的脸红红白白,目眥欲裂地瞪著江元音:“你若不管我,姑母定会生气罚你!” 姑母说了视她为亲生,在姑母心里,她远比江元音这个女儿討喜重要。 姑母说若非圣上钦点了侯府夫人的人选,一定让她嫁给齐司延。 江元音最是惧怕姑母,从前云裳阿姐只要搬出姑母,江元音什么离谱要求都会应允,她有姑母撑腰,无需看其脸色! 江元音勾唇笑了,“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活到阿母来汴京那一日了。” 陈招娣脑海里闪过昨夜的刀光剑影,手掌被刺穿的疼痛再次袭来,她惶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侯爷要杀了我吗?” 江元音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陆氏没有露面? 她惧怕的竟是齐司延? 陈招娣大脑一片混乱,回忆起浴池里的齐司延,她不住摇头否认道:“他不可能杀我,他根本就是个又聋又瞎的废人,是他的隨从要杀我……不是他……” 江元音眸色暗了暗。 齐司延是个又聋又瞎的废人? 她套话问道:“你那些勾栏伎俩入不了他的眼,便这般编排造谣?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你之后便是哭著哀求我,我也救不了你。” “你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陈招娣忍不了自幼欺负的江元音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失智般地扬声道:“侯府的人真要杀我,求你一个不受待见的新妇有何用?我要是惨死侯府,姑母定不会原谅你!” 江元音冷脸垂眼,好似看垃圾一般俯视她,淡声道:“行,那你就等著在这发烂发臭吧。” 语罢她利落转身离开,出了柴房门,在守门的下人面前换上“心疼表妹”的面孔,嘱咐他们多关照陈招娣。 做戏要做全套,免得陆氏怀疑她们的“姐妹情深”。 她懒得和陈招娣耗,反正陆氏要关其两日,陈招娣刚刚若真的哀求她,她也没法立马带她出柴房。 陈招娣有伤在身,再关一天一夜足以摧毁其往日的囂张。 而她,得去会会她那又聋又瞎的废人夫君。 第19章 她的脸,好熟悉 除去江元音住的主屋,齐司延在青松院还有一套起居室,连著药浴池、书房等屋子。 她差人去问询,齐司延人在书房。 书房? 看来陈招娣在胡言乱语,一个瞎子如何看书? 下人道:“侯爷每日都用药膳,恐不合夫人口味,夫人不必等侯爷回主屋用晚膳。” 江元音神色淡淡,暗自思量。 昨夜新婚夜不同房,今日不曾露面,更不打算和她同桌而食,齐司延是打算让她守活寡? 她倒是不介意守活寡,只是毕竟刚成婚,他可以冷落她,她对夫君冷淡可不妥,陆氏安排的眼线还在盯梢呢。 刚想到这,一旁的王嬤便开口提议了:“侯爷近来都胃口不佳,听闻每日药膳都没动几口,不如夫人去陪侯爷用膳?有夫人在旁温声软语地劝著,侯爷或许能多吃几口。” 江元音頷首,从善如流道:“二叔母嘱咐我照料好侯爷身子,我去侍候侯爷用膳是应当的。” 她看向一旁的清秋,吩咐道:“你一会將我那份餐食送到侯爷那去吧。” 她得给陆氏演一出恭顺侄媳的戏码,也正想去会会齐司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夫人。” 王嬤注视著江元音离开的背影,想著她对陆氏的话这般顺从,眼底是轻蔑的笑。 商贾养出来的女儿,就是比世家贵女听话好拿捏! 下一瞬她无意瞥见清秋手腕上的玛瑙手串,脸色骤变,厉声质问:“你这手串哪来的?!” 清秋嚇得直哆嗦:“夫、夫人……赏的……” “你白日里领路都同夫人说了些什么?夫人为何会赏你?” “没什么……”清秋直摇头,惶恐道:“只是介绍了青松院的布局,旁的什么都没说!” 她连声解释:“王嬤嬤,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夫人也没问我什么,夫人只说觉得我合眼缘,见我领路辛苦,才赏了我这手串……” 王嬤冷哼一声,从她身上將手串扯下,恶声恶气地警告:“你可別忘了你的卖身契在谁手里,要是敢吃里扒外,有你好果子吃的!” 清秋垂眼,望著那串已被王嬤拽在手心的玛瑙手串,眼里泛著水光,囁嚅回道:“清秋不敢。” 江元音径直去了齐司延的书房。 雪燕轻扣房门,来开门的是齐司延的侍卫曲休。 “曲休见过夫人,”他俯身作揖行礼,“不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江元音並未急著朝屋內探头探脑,温婉笑笑,“我想见见侯爷。” “侯爷在看书,”曲休婉拒,“夫人不妨先去忙別的?” 江元音不恼,面色依旧是清浅的笑,步子却没挪动半分,“侯爷要看书要忙我绝不出声干扰,我在一旁候著便是,也快到晚膳的点了,为了身子著想,侯爷该按时用餐才是。” 曲休一脸难色。 江元音善解人意道:“你可先去问问侯爷的意思,若是侯爷不允,我便在这门口候著,直到侯爷打算用膳为止。” “夫人稍等。” 曲休只好折返,片刻后,门口的江元音听到曲休近乎喊叫的嘹亮嗓音:“侯爷,夫人在门口,想陪侯爷看书,再一同用膳!” 江元音:…… 有必要这样扯著嗓音嚎叫吗? 是怕门口的她听不见? 这般音量,她便是再退后几丈远,也清晰可闻。 江元音腹誹一番,以为齐司延要做戏拒绝,却久久没听到他发出半点声响动静。 她倏地想起昨夜,她撞见陈招娣同他在药浴池曖昧不清,他亦是不言不语,没甚反应。 这定寧侯当真古怪。 又过了几瞬,曲休去而復返,“侯爷允了,”他侧身让路:“夫人,请。” 江元音这才踏入书房,齐司延的背影映入眼帘。 他並没有坐在书案前,而是披著件狐裘坐在窗边的木椅上。 窗户开著,落日余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清冷的气质镀上一层柔光。 时值初春,汴京还未转暖,他坐在窗边吹风,不冷么? 江元音倒是就此寻了个好的切入口,快步上前,一派关心地说道:“侯爷,把窗子关了吧,当心吹了冷风著凉染上风寒。” 然而齐司延毫无反应。 曲休出声回道:“侯爷想晒晒日头,夫人安心,我在侯爷脚边放了暖炉。” 江元音:…… 晒傍晚的日头? 好別致的喜好。 她压住心里的吐槽,走至他面前,这才看清楚新婚夫君的脸。 平心而论,他生了副极好的皮囊,无论是眉眼鼻樑还是面部轮廓,都好似名画师精心雕刻,创作出一张矜贵清俊的脸。 可惜面色不佳,唇色浅淡,羸弱如岸边垂柳。 以及……太目中无人。 此刻她就站在他身旁,他依旧面朝窗外,目不斜视,將她视若空气。 他是觉得把她晾在门口不如在他跟前晾著,更能折辱她,叫她日后不敢再贴上去? 江元音並不在意,笑吟吟柔声唤道:“侯爷,可是看完书了?” 齐司延还是看著窗外,不语。 这时一旁的曲休忽地扯著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侯爷,夫人来了!” 江元音不可控地嚇得一颤,不解望向曲休。 这唱的是哪一出? “夫人,侯爷听力甚微……”曲休嘆息著顿了顿,“夫人要同侯爷说话,需得尽力大声些。” 江元音一怔,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齐司延膝上,双手拿著的並非书卷,而是木板。 她垂眼细看,那木板上有雕刻凸起的图案,他左手捧著木板,右手正在缓慢地摩挲著木板上的凸起。 她呼吸一滯。 这是……盲文? 难道陈招娣之前说的话竟是真的,他真的耳目不聪,又聋又瞎?! 江元音一脸震惊地望著齐司延膝上的木板,完全没注意到一直望著窗外的他在曲休大喊过后轻轻侧头看向她。 那双如墨的眸子里,有光影明明灭灭,亦是不露声色的,隱秘的惊诧。 ……她的脸,好熟悉。 ……他在哪里见过她? 第20章 夫人可是想坐我身上? 江元音半晌才回神,她抬眼才发现齐司延已经转过头来了。 他这样好看的面容当配一双星辰似的眸子,可他双眼涣散无神,空洞木訥。 江元音直直地望著他,却开口问曲休:“那视力呢?侯爷视力如何?” “难视远物,”曲休惋惜嘆道:“侯爷怕日后彻底看不清楚了,这才提前適应学起了盲文。” 江元音心绪有些复杂,一半愧疚一半质疑。 她先前以为昨夜的种种,无非是齐司延没瞧上她这个妻子,故意给她冷遇难堪。 她愧疚於自己的恶意揣测,又质疑他的身体是否真的这边糟糕。 “难视远物……”江元音斟酌重复著,俯身凑近,离他不过半步的距离,与之平视,扬声问道:“侯爷,可看得清我?” 便是真的,她也该摸清楚怎样的距离和音量能让他看清听清,日后也好交流。 齐司延面无表情,双目涣散。 江元音乾脆蹲下身子,一手撑在木椅扶手上,仰头凑得更近,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侯爷?” “……” 她继续仰头凑近,离他近乎半拳的距离,他身上的檀木香在她鼻尖弥散,她扬声唤道:“侯爷?” 江元音的注意力都在齐司延那双眼上,根本没察觉这样近的距离,她的衣摆垂落在他捧著木板的手背上,带著她身上微薄的余温,摩挲著他手背的肌肤。 她更未察觉,他平静的面色下,双手隱忍克制地抓紧木板。 两人的姿势实在过於曖昧,一旁的曲休和雪燕都默契地垂首避开。 江元音一心试探齐司延,並未生出什么旁的旖旎心思,正要继续凑近,眼看著两人就要鼻息相闻,他薄唇微启,清冷的声线微哑,唤道:“夫人?” 江元音有一瞬的错愕。 许是前边刚接受了他又聋又瞎,且从未见他开口说话,竟下意识地觉得他亦是个哑巴。 原来他会说话,声音还挺好听。 江元音点头,旋即怕动作弧度太小,他看不清,又大声应道:“是我。” 两人面面相覷,短暂的沉默。 快要贴面的距离,齐司延用力抓著木板,而江元音陷入深思。 难道要这个距离,他才能看清楚? 那的確和瞎子无异,怪不得要读盲文。 也难怪陈招娣说他是“废人”,侯府由他二叔父齐文台和二叔母陆氏掌控。 他这个身子状况,便是想当家,也有心无力吧。 这时有人敲门,下人稟告道:“药膳备好了,请问侯爷在何处用膳?” 下一瞬,曲休扯著嗓子高声重复。 饶是已有了心理准备,江元音还是被这如雷的嗓音嚇了一跳。 ……要侍候齐司延,得有一副金嗓子才行。 齐司延轻声道:“就在这吧。” 他呼吸微不可察地重了重,冲江元音玩味问道:“夫人可是想坐我身上?” 她再往前些许,可就要整个人扑入他怀里了。 一旁的曲休和雪燕目光不经意对上,全是默契的尷尬。 江元音心思端正,神色淡然得很,没有慌乱退避躲闪,迎著他的注视大声回道:“我只是想要侯爷能看清楚我是何模样。” 齐司延將她的镇定自若收入眼底,这样近的距离,她一说话,他便能感受到她如兰的吐气。 他並不適应这样的亲密,“……我看清楚了。” 又有人敲门,这回来的是清秋。 清秋:“夫人,晚餐给您送过来了。” 江元音这才起身,拉开与齐司延的距离,冲清秋道:“端进来吧。” 书房里除了书案还有一张空木桌,曲休驾轻就熟地將其搬至窗边,又將齐司延的木椅调转方向,对著木桌,继而冲江元音道:“夫人稍等,我这就去搬一张椅子来。” 曲休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似是平日里做过无数遍,使得江元音忍不住看向齐司延的双腿。 他不仅耳目不聪,还腿脚不便? 下人按照两人的位置在布菜,江元音觉得此时若扯著嗓子询问齐司延是否双腿有疾,是一种愚蠢的冒犯。 她不动声色地静候,在清秋为她布菜时,目光不著痕跡地扫过其手腕,眸色微深。 原本她来书房前还戴在其左手上的玛瑙手串不见了。 定又是王嬤所为。 江元音心里有了计量,摘下头上一支珠釵递给布完菜的清秋,“辛苦了。” 她知道以齐司延的听力、视力是根本不会知道她在和清秋说什么做什么的,是以也不用顾忌他在场。 清秋后退拒绝,“不辛苦,这是奴婢分內之事。” “送你便拿著。” 清秋低眼,神色黯淡道:“夫人心善大度,但奴婢……没那个福分用这些珍稀好物。” 左右都会被王嬤夺了去,白白浪费了夫人的好意。 江元音如先前那般直接釵在她头上,温声浅笑道:“好看,很適合你。” 清秋鼻子发酸,又想哭又想笑,“清秋谢夫人赏赐。” 一旁齐司延的眼神有些讳莫如深,朝曲休掀了掀眼皮,无声示意。 等到清秋两人离开书房,曲休方开口问道:“端茶送饭的確是丫鬟的分內之事,夫人无需赏赐。” “我初入侯府,青松院的僕妇数她待我……”江元音故作休顿,引人深思地戛然而止,又道:“多亏她今日领我逛了青松院,否则我还不一定能寻到侯爷的书房,一支珠釵而已,没甚大碍。” 这番话便是齐司延听不见,也会由曲休的嘴传到他耳里。 他若不是轻视她这个妻子,便会换掉青松院那些僕妇。 而若没有,要么是他毫不在意她这个妻子的处境,要么就是侯府真就是他二叔父一家说了算,他这个侯爷只是个做不了主的纸老虎。 何况她送清秋珠釵还有其他目的,远不止测试齐司延这么简单。 为了方便照顾齐司延用膳,江元音最终选择在他身边落坐,大声询问道:“侯爷可需我餵食?” 他若是要不到半拳的距离才能视物的话,是根本看不清桌上的食物的。 齐司延不语,兀自伸手探向餐食,手朝右一放,状似不经意地打翻一碗菜,又没有察觉似的往左移,打翻另一碗。 江元音望著那本就不多的精致药膳只剩下一碗汤,深呼吸,伸手边端汤边大声道:“侯爷,让我餵你喝汤吧!” 她说著倾身凑近,齐司延似是想抬手来接,却一挥手將汤打翻,汤水洒在他的双腿上。 “侯爷——!” 在曲休惊慌的声音中,江元音反应极快,掏出帕子去擦拭他腿上的汤水。 齐司延身子紧绷,抓住她没有章法乱擦,险些触碰敏感部位的手,“夫人,这是何意?” 江元音脑子第一个念头是,他的下半身未有任何反应,他难道真是瘸子? 第二个念头是,他难不成以为她是故意將汤洒在他身上?他的语气太像问责。 於是她不挣扎,只是倾身凑近到他刚刚说的能看清楚她相貌的距离,一脸无辜与担忧,扬声解释道:“我只是怕汤水烫著侯爷。” 齐司延深深望著她。 她眸光瀲灩,眉目间楚楚动人,娇柔得好似初春风里摇曳动人的小白。 ……他究竟在哪见过她? 第21章 疼吗?疼才能好好记住呢 江元音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担忧问道:“侯爷可有烫到?” 齐司延喜怒不辨,沉声反问:“夫人这般殷勤,可是想为你表妹求情?” 江元音並未正面回答,眸光闪烁却声音嘹亮的问:“不知招娣昨夜如何惹恼的侯爷?分明我走时侯爷与她……” 她故意收声,眉眼微垂。 陈招娣的事已在陆氏那边处理妥当了,在齐司延面前她只需要扮演好大度却也伤心的妻子。 其实昨夜如何,她大抵有数。 他这状况,陈招娣再风情万种,也是媚眼拋给瞎子看,难怪会被刺穿手掌,更何况男欢女爱之事,他或许有心无力。 思及此,她莫名鬆了口气。 虽然有些不地道,但她挺乐意守活寡的。 齐司延视野里是她失落的眉眼,鼻息相闻的距离,他脑海里闪过她昨夜转身离去时飞扬的嫁衣裙摆,竟鬼使神差地否认:“……我未曾碰过你表妹。” 一旁的曲休不禁讶然望向齐司延。 侯爷竟会开口解释?! 齐司延眼底亦有隱秘的失言的懊恼,他鬆开了江元音的手,绕回了之前的话题:“我未烫到。” 汤水是適宜入口的温热,加上他穿得並不单薄,她的处理也及时,他的確没被烫到。 考虑到他的视力,江元音每个表情都儘可能地放大,唯恐他看不清楚。 她略显浮夸地长舒一口气,“侯爷没烫著便好。” 她坐直身子,看向雪燕及时收整在一旁的洒掉的药膳,大声道:“我马上唤人去重新烹煮一份药膳。” “不必麻烦,”齐司延淡声道:“我许久没尝过寻常菜餚,夫人可愿与我分食?” 江元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竟愿意与她分食。 难道不与她拜堂又不与她同房,真是他身体不允许,而非故意轻视怠慢? 齐司延清俊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夫人不愿意?” 江元音望著他涣散的双眸,添了几分愧疚,回神高声回道:“妾身受宠若惊。” 她探身去拿碗筷,“我来侍候侯爷吧,侯爷想尝什么?” “有什么?” 江元音扯著嗓子依次报了菜名,可齐司延依旧没给出答案,而是让她一一试吃,再形容一番口味。 等到全部试吃形容完毕,他双目涣散表示,全部没有兴趣。 江元音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像极了她在江家装傻折磨陈蓉为她安排的教新妇规矩的嬤嬤。 她嗓子火辣辣的,快要喊废。 他莫不是在故意找事? 好在她在江家练就了强大的表情控制力,仍旧好脾气的大声提议道:“那侯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吩咐后厨准备。” “交给曲休吧,”齐司延淡声道:“我需得换身衣裳,夫人自便。” 江元音当然知道这是逐客令,场面的询问道:“可需我侍候更衣?” 齐司延摇头,又知会道:“我近日都会歇在这边,你晚上无需等我。” 江元音觉得他对自己的態度心思实在难以揣摩,但也如释重负,应声和雪燕离开。 主僕俩离开书房后,齐司延目光落在他故意打翻的药膳上,眸色阴冷:“拿去验验。” “是,侯爷。” 江元音一路寡言回到主屋,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嗓子才缓过来些。 这时王嬤嬤进来,询问道:“侯爷可用了药膳?” 江元音嗓子疲累,实在不欲多言,点了点头。 送去的药膳虽都被打翻了,但齐司延有吩咐曲休重新准备,归根结底是吃了的。 王嬤满意笑笑,又问:“侯爷今夜可会回主屋歇息?” 江元音摇头。 王嬤接著嘱咐道:“夫人早些休息,明日清晨记得去给叔祖母请安。” 江元音頷首。 今日去给陆氏敬茶请安时,陆氏便说了这一规矩。 也真是欺她出身商贾和齐司延双亲早逝,不然陆氏可摆不了这谱。 主僕俩回了厢房,雪燕直嘀咕:“小姐,这王嬤和从前夫人身边的李嬤真真是一个嘴脸,都是狐假虎威,分明小姐才是这侯府……”思及陆氏和齐司延的態度,她底气不足地改口道:“是这青松院的女主人!” “別急,”江元音笑得云淡风轻,“要不了多久,我会让她知道谁是主子。” 今日在齐司延面前,该演的都演过了,他不动手处理,她自有后招。 次日,江元音洗漱完毕,去静怡轩给陆氏请安。 陆氏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睥睨看她,不怎么言语,敷衍的应了两声。 江元音毫不在意,不忘替陈招娣刷刷存在感,请示道:“侄媳表妹在柴房已思过两日,昨日侄媳前去探视,她已深刻反省不敢再犯,二叔母能否允许侄媳去领她出柴房?” 陆氏尚未出声,一道轻快的女声传来。 “母亲不是说了等堂哥完婚了便著手准备我与子枫哥哥的亲事吗?为何……” 隨著步子迈入屋內,声音戛然而止。 江元音循声看去,同一穿著浅粉色衣裙的少女四目相对。 少女不客气的打量她,问道:“你便是我堂嫂江氏?” 江元音噙著浅淡的笑,应声后问:“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齐婧涵,”她冷冰冰的说完,没多看江元音一眼,径直朝主位的陆氏走去,换上撒娇的口吻,“母亲到底何时……” 陆氏急忙瞪了她一眼,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齐婧涵不得不止声,跺脚立在陆氏跟前,不爽扯著手中的帕子,埋怨地望向江元音,无声催促:碍事精,还不快走? 江元音低眉敛目,一副接收不到的模样。 既然齐婧涵快要出嫁,那在侯府也待不久了,日后鲜少有打交道相处的机会。 她理她作甚? 陆氏清了清嗓子,冲江元音道:“你不是急著接你表妹出柴房吗?这就去吧。” 江元音福身:“谢二叔母,侄媳告退。” 她全然不在意陆氏母女俩的冷眼,一派温婉乖顺地离开。 齐婧涵要议亲却不许她旁听,其中想必有些隱情,只是此刻不是细究的时机,她径直去了柴房。 如她所料,隔了一日,陈招娣病懨懨的,再无昔日的囂张的气焰。 她两日未进食,已没什么气力,晚上在这柴房冻得瑟瑟发抖,也幸亏是天冷,被刺穿的手才未溃烂,但到底没能包扎处理,已经肿胀发脓,神经拉扯得整个手臂都隱隱作痛。 瞅见江元音,她似是看到了救星,仰著头虚弱地问:“你真的……能做主放我出去?” 即便不信被侯门如此轻视的江元音能有话语权,但她如牲畜一般被关了两日,除了江元音,再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她是她唯一的希望! 江元音俯视她,轻声道:“那得看你求人的態度了。” “噢,提醒你一句,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她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你要还是昨日那般態度,我可不会再管你。” 陈招娣哪还敢叫囂,跪爬到江元音脚边,求饶道:“从前都是我不好,表姐莫同我一般计较,求求表姐救我出去,我不要死在这里……呜呜呜,我的手好疼……” 江元音扬唇,眼底却是一片瘮人的冰冷,“疼吗?” 她抬脚踩住陈招娣肿胀的手,听著其撕心裂肺的惨叫,记忆飘回了幼年。 七岁那年,陈招娣隨父母来江家做客,在江云裳失手打碎江兴德收藏的瓶时,陈招娣一把將她推倒在碎片堆里,说是她摔碎了瓶。 彼时是盛夏,衣衫薄,碎片轻鬆扎进她的臀部、大腿,尤其是下意识撑地的双手,掌心全被碎片扎破。 她那时候也觉得疼呢。 江元音无动於衷的笑,脚上的力道的重了些,声音却越发的娇柔,似是同好姐妹亲昵打趣一般,道:“疼才能好好记住呢,招娣表妹,以后可不许再轻易惹我了哦。” 第22章 难道她也重生了? 陈招娣何曾见过这样“疯”的江元音,加上两日的禁闭摧残,直接嚇晕了过去。 江元音唤来两个下人,將她背回了青松院。 动静不小,满院的僕妇都迎了上来。 江元音一脸心疼和无措,著急吩咐道:“我表妹昏过去了,快去喊郎中来诊治!” 她从江家带过来的僕妇自不会想接这个活,这里可是汴京,他们压根不熟。 而原本青松院的丫鬟僕妇都默契抬眼看向王嬤,等她表態。 王嬤轻蔑扫了眼陈招娣,摆出一副为难的嘴脸,道:“她虽是夫人的表妹,但到底只是个陪嫁丫鬟,这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咱侯府没有兴师动眾为个丫鬟喊郎中登门的先例啊,更別说是这犯了事的丫鬟了,往日里下人身子不適,都是自己出府看诊的。” 她又故意道:“小的实在做不了主,怕坏了侯府的规矩,要不夫人去请示下叔祖母?” 江元音心底冷笑,面色却是一派忧心焦虑的模样,“那可有消炎止痛的药?” “誒,”王嬤假模假样地应道,“我去寻寻,若有了立即给夫人送来。” 江元音当然知道这药王嬤定是寻不来的,不过她也不在乎。 当初她受了伤、背了锅、挨了罚,江云裳假惺惺地心疼愧疚道:“郎中说现下天气热,伤口容易发炎,阿姐若不仔细养著,怕是要留疤。” 而陈招娣笑著挽著江云裳的手,討好道:“留疤便留疤,只要云裳表姐没事,她腿废了都没事呀。” 是啊,没事。 那陈招娣的手废掉又与她何干? 她早不是前世忍气吞声的小白。 江元音演戏演全套,把陈招娣护送到了丫鬟们的厢房。 她待了片刻,打算离开时,见到清秋左顾右盼,著急忙慌地小跑进来。 清秋手里捧著些瓶瓶罐罐,不住地回头瞥向门口,压低声音冲江元音道:“夫人,我前几个月跌了一跤,这是我那回看诊剩下的伤药,也不知用不用得上,夫人试试?” 江元音有些讶然,望著面前瞻前顾后,目光闪烁不安,犹如受惊兔子般慌乱的人儿,心情有几分微妙。 她竟愿意为了自己冒著被王嬤发现责罚的风险来送药。 “辛苦了,”江元音看向她的腿,问道:“好全了吗?可还会疼?” 雪燕闻言伸手接过清秋手中的瓶瓶罐罐。 清秋愕然,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囁嚅道:“好全了的……不疼了。” 这是第一回有人关心她生病受伤,问她疼不疼。 “那就好。”江元音抬手取下手腕上的玉鐲子递给她。 清秋连连摇头,急得摆手,“清秋受之有愧,夫人赏清秋的足够多了……” “拿著,”江元音非常嫻熟地放到她掌心,沉声叮嘱提醒:“这玉鐲是我的心意,我知你日常不便佩戴,那便好生收著,莫叫人瞅见了。” 她抬眼望向清秋髮髻,那里已不见昨日送她的珠釵,她愈发意味深长又真情实感地说道:“你收好,便能等到合適佩戴的日子。” 清秋眼里起了水雾,泪眼朦朧地望著江元音,哽咽道:“谢夫人……” 江元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去忙吧,免得被瞧见。” 她心照不宣地没有指名道姓,清秋点点头小跑著离开。 雪燕半是艷羡半是吃味的嘀咕:“小姐待清秋也太好了点吧……” 江元音眉目里染上复杂之色,“今日的確比之前那两回要来得真心,不放饵,怎钓得到大鱼?” “啊?谁是大鱼?” 江元音笑笑,没有多言。 演完姐妹情深,江元音没忘记扮演对夫君关怀备至的贤妻,殷勤地去侍候齐司延用药膳。 只是不凑巧,慢了一步,曲休表示齐司延已经吃过了。 江元音暗喜,面上却遗憾的嘆了口气,关心询问了下齐司延的胃口,便以不打扰为由,体贴离开。 和齐司延相处著实废嗓子,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嗓子的。 接下来一连数日,江元音都阴差阳错的“错过”侍候齐司延用药膳的机会。 她乐得轻鬆,忙著布局整顿青松院。 眼看著,也快到收网的时候。 七日后,齐司延书房。 曲休恭敬递上一份信件,躬身稟告:“侯爷,江兴德未曾纳妾,其妻育有两女,除了夫人,还有一女名叫江云裳。” “江家盛宠江云裳,可惜半年前出了事,她只身前往泉郡失踪了,江家怕毁了名声,將此事瞒了下来,对外只认夫人一个女儿。” 齐司延垂眼扫视手中的信件,墨眸如无尽的黑夜。 ……江云裳为何会去泉郡? ……难道她也重生了? 齐司延拽紧了信件,拧眉道:“把她找出来。” 曲休应道:“是,侯爷。” 语罢,他抬头,欲言又止的望向齐司延。 齐司延抬眼,“还有事?” “夫人性子温吞没有脾气,在江家过得並不算好,如今到了侯府也……”曲休不住打量著齐司延的神色,“夫人待侯爷似是真心实意,关怀备至,侯爷仍需观望还是……?” 齐司延將信件探向烛火,意味不明地回:“急什么。” 谁知她会不会是第二个江云裳? 第23章 打的就是你 十日后。 江元音基本摸清楚了侯府的情况。 齐司延先天不足,自幼便体弱,父母在他六岁那年双双殉国,圣上念其父母军功赫赫,怜其年幼,让其六岁便承袭侯爵,命其二叔一家留在侯府照料其长大。 饶是有太医看诊,各种珍稀药材供著,他的身子亦不见好转,现如今更是耳目不聪、腿脚不便。 对外,其二叔父齐文台接手了侯府公务,对內,二叔母陆氏执掌侯府中馈。 齐文台一妻六妾,子女无数,正妻陆氏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齐明宏二十有五,早已娶妻生子,其女齐婧涵和国公府四郎正在议亲。 江元音理清楚齐司延徒有侯爷之名后,对他不免生出同情。 他是个可怜人,在自己家却好似寄人篱下,只能倚仗他二叔父一家,难怪青松院的僕妇只听陆氏的。 而她前世被折磨到快要丧失五感,对他的身体状况感同身受,对他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 他只剩下一年半载的生命,只要他不伤害她,她日后会儘可能待他好些。 这日,江元音给陆氏例行请安回到青松院不久,清秋在僻静的廊道拐角慌慌张张地冒出来。 前后无人,她一眼便知清秋来意,冷静直接地问道:“怎么了?” 清秋凑近,惶恐却又豁出去了般的坚定,稟告道:“夫人掛在茶室的那两幅名师字画被王嬤拿走了!还拿走了夫人一盏六角宝相琉璃提灯!” 江元音既惊讶又不惊讶。 茶室她还未去过,那盏六角宝相琉璃提灯也一直閒置,这些东西不刻意留心,丟了她一时半会也察觉不了。 王嬤是个目光短浅的贪財俗人,近来她一直默默纵容其顺手牵羊的举动,王嬤敢对那一看便名贵值钱的琉璃提灯下手在意料之中。 只是她摆了挺多浮夸值钱的摆件做饵,等著王嬤上鉤,没想到王嬤会拿茶室的风雅字画,实在与其喜好不符。 但总归鱼儿上鉤了,到她整顿青松院的时机了。 江元音目光落在清秋的左脸上,瞅见一道显眼的巴掌印,蹙眉问道:“她打你了?” 清秋没想到江元音最先关心的不是字画和提灯,而是自己的脸,眸光闪烁地侧身,想藏起脸上的痕跡,“清秋没用,没能劝阻王嬤。” 江元音沉脸,“她现在在何处?” “应当是去了后院盯工。” 江元音冷静吩咐道:“你去找侯爷,便说我有公道要请,侯爷身子不便,请侯爷派个人过来即可,”顿了顿,她加重语气承诺道:“你挨的这一巴掌,我定替你討回来。” 清秋热泪盈眶地点头,“是,夫人,我这就去!” 江元音抬步径直朝后院走去,边走边吩咐雪燕,“你领两个人去王嬤厢房搜查一番,要找什么东西可记得清楚?” 雪燕点头:“雪燕都记得。” “唤其余人去后院。” “明白,小姐。” 虽说王嬤再囂张也不至於对她这个侯府夫人动手,但她今日要整顿青松院,自然要声势浩大,人越多越好。 江元音到后院时,王嬤正指挥著两个丫鬟修理著后院的绿植,瞥见江元音来了,假笑著迎上来,打探地开口道:“夫人请安回来了?往常不是请完安都要回厢房歇息的么?今儿怎的来后院了?” 她虽没將江元音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但刚做了亏心事,难免心虚。 本来就是趁著江元音去请安的功夫下手,也没拿多少东西,想来神不知鬼不觉,没料到会被清秋那个贱蹄子撞见。 那贱蹄子不会活腻歪了,敢去告状吧? 江元音直截了当地质问:“王嬤私自將我的嫁妆挪到何处去了?” 王嬤在心里连著骂了清秋几句,才嚷嚷道:“哎哟,冤枉啊夫人,老奴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挪动夫人的嫁妆啊,”她摊手反问:是哪个嘴碎地跑夫人面前嚼舌根去了?” 她目光凶狠地啐道:“定是清秋那个贱蹄子吧,她先前同我闹了几句口角,转身便去夫人面前搬弄是非,夫人断不能轻易饶了她,让她带坏了侯府风气,搅得大家都不安寧!” 王嬤全然不惧,倒打一耙。 这夫人在侯府没个能倚靠仰仗的人,就是个逆来顺受,支棱不起的主。 便是发现少了两件嫁妆又能奈她何? 然而下一瞬,江元音倏地扬手,毫无预兆,用力扇在王嬤那张无赖的老脸上。 王嬤抬手捂著自己被打的脸,怔怔地望著江元音,嘴巴微张,却没发出半句音节。 怎么可能? 一贯温吞没脾气的江元音,怎么可能二话不说就打她?! 周遭的奴僕皆倒吸冷气,愕然看向江元音。 江元音冷脸,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我那两幅陶公的字画与六角宝相琉璃提灯在何处?” 王嬤从未见过这般神色的江元音,那张精致温婉的面容此刻陌生得瘮人,可她打心眼里认定其掀不起什么风浪,张嘴不服道:“夫人怎地能隨意动手打人?!” 江元音反手,利落给王嬤另一张脸一巴掌。 她秀眉微挑,无声道:打的就是你。 王嬤彻底懵了,踉蹌了下,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你之前有句话说得甚是有理,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江元音徐徐道:“我当主子训斥你这个犯了事的奴才,有何不可?” 王嬤一琢磨,想起这话同她之前不许为昏厥的陈招娣请郎中的说辞相似,立即觉得江元音就是为了陈招娣对她怀恨在心,寻了个由头故意对她动手。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东西,搞不清这侯府真正的女主人是谁?! 自己可不是能任她打骂的下人,打狗还得看主人! 王嬤开始哭天抢地,“老奴在侯府忙活了四十余年,得了叔祖母信任特意调到这青松院来侍候侯爷的,叔祖母都不曾对老奴说过重话,夫人嫁入侯府不过半月,却不分青皂白地打骂老奴,老奴一定要去叔祖母面前討个公道!” 她搬出了陆氏想要震慑江元音,手下的两名丫鬟回神,上前搀扶王嬤,出声帮腔。 “夫人有话好说,为何要动手?奴才的命也是命啊。” “王嬤年过半百,叔祖母若知夫人这般待王嬤,定要生气的。” 江元音面色没有半点起伏,杏眸如一汪寒潭,直视王嬤,玩味问道:“你这般有恃无恐,是因为是二叔母授意你来动我的嫁妆吗?” 王嬤霎时白了脸,嘴唇哆嗦张合。 她、她……怎会知道?! 第24章 为夫 江元音眸色深了几许。 这原本只是她故意挖坑,引王嬤认罪的话术,没想到会有意外收穫。 王嬤的反应,答案不言而喻,她今日所行,的確有陆氏授意。 如此,先前的困惑也说得通了。 只怕想要陶公字画的人是陆氏,王嬤只是顺手拿了那盏六角宝相琉璃提灯。 理清了这一层,江元音敲响了警钟。 之前以为陆氏只是自视过高,瞧不是她出身商贾,又怕她夺走掌家的权利,才安排眼线盯梢打压她。 左右她只会在侯府待一年半载,在齐司延去世前演个温顺的侄媳,彼此相安无事便好。 但现在看来,陆氏保不准打起了她嫁妆的主意,陶公的字画只是试探她底线的开端,她若不反击制止,早晚要將她吃干抹净。 江元音思绪翩飞,王嬤掉入她的话术陷阱里,失口道:“这事同叔祖母没关係!叔祖母没授意老奴,夫人怎能给叔祖母泼脏水呢?!” “哦,”江元音接话道:“你这是承认是你个人所为了?” “我、我……”王嬤脸红红白白,双手猛拍自己的大腿,继而又捶胸顿足,叫嚷道:“哎哟,老奴冤枉,老奴实在是冤枉啊,夫人只凭一张嘴便要將老奴定罪,老奴不服,老奴要去请叔祖母为老奴做主,还老奴清白!” “莫急,”江元音不为所动,“晚点我们一道去,孰是孰非二叔母自有论断。” 一听到江元音要去见陆氏,王嬤眼里都是得意,篤定闹到了陆氏那,挨骂受罚的人绝对是江元音。 江元音余光瞟见雪燕快步走来的身影,又直视王嬤,扬声问道:“王嬤,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拿了我的嫁妆?” 她加重了“嫁妆”二字的发音。 “老奴没拿!”王嬤嘴硬发誓道:“老奴若是拿了夫人的嫁妆,天打五雷轰,愿自断双手滚出侯府!” 她有叔祖母撑腰怕什么? 只要抵死不认,闹到叔祖母那,有江元音后悔的! 江元音笑了,抬眼环视院內眾人,扬声问道:“王嬤说的,你们可都听见了?” 她从江家带来的奴僕们纷纷点头,那搀扶著王嬤的两个丫鬟开始帮腔。 “王嬤年事已高,夫人何必咄咄逼人!” “还以为夫人是个明事理的,原来平日的亲善皆是装的!” “闭嘴!”雪燕气冲冲赶来,怒瞪二人,“以下犯上,夫人岂容你置喙!” 二人不服,直接和雪燕爭执起来:“同是丫鬟,你难道比我们高贵?凭何训斥我们?” 江元音抬手给其一记响亮的耳光。 挨打的人一怔,另一人刚要开口,她反手,一视同仁地扇过去。 前边拿王嬤练了手,这两巴掌很是熟练流畅。 她掀了掀眼皮,没甚狠厉的神色,但毕竟前世当了数年的皇后,摆起架子来气场迫人,意有所指地扫了王嬤一眼,“你们可认得清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两人不自觉地颤了颤,惶恐退至王嬤身后,等著王嬤出头。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王嬤亦心肝打颤,狐疑瞅著江元音。 她今儿个是不是吃错药了?和平常判若两人。 江元音不打算在这两个丫鬟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收拾了王嬤就能以儆效尤。 她问雪燕:“找到了?” “找到了,”雪燕点头双手將搜寻到东西呈上,“请夫人过目。” 眾人皆朝雪燕手心看去,她捧著玛瑙手串、珠釵……等等江元音赏给清秋一人的首饰。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江元音冷眼瞥向王嬤,“这些都是我列册登记的嫁妆,却在你厢房找出,证据確凿,你可认罪?” “冤枉啊夫人,老奴怎会做偷窃那等下作事?”王嬤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说辞,“这些都是清秋那丫头强塞给老奴,说是孝敬老奴的,手脚不乾净的人是她,夫人要治罪也该找她啊!” 除非清秋是活腻歪了,她不信她敢否认。 江元音执意要找事,就让她那死丫头顶嘴背锅好了。 江元音淡声確认道:“所以你既不承认这些是你偷抢的,也不承认窃取了陶公的字画与提灯是吗?” “的確不是老奴做的,老奴当然不认。” 江元音不言语,只是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其擒住王嬤。 “夫人这是作何?要逼老奴认罪不成?” “不作何,”江元音冷冷看她:“押你去报官罢了。” “我不去——”王嬤开始激动挣扎,扬声大喊,“这里是侯府,侯爷、叔祖母都没发令,夫人无权送我去官府!放开我!我要见叔祖母!叔祖母——还老奴公道啊!”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慌了神,完全没料到江元音会要报官,越过了陆氏,把事情闹大,她可就完了! 王嬤叫喊连天,使出一身牛劲挣脱,两三人都快要按她不住,后院乱成了一锅粥,直到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 “侯爷面前,不得喧譁!” 江元音循声望去,齐司延坐在轮椅上,清俊的面容配上涣散无神的双眼,仿佛和周遭的人都不在一个图层。 她是有些意外的。 他竟然来了,她以为他最多会派曲休来一趟。 王嬤见著齐司延,就好似见著了救星,顺势跪倒在地,扯著嗓子嚎啕大哭道:“侯爷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夫人,夫人竟构陷老奴偷窃,要將老奴送官,老奴受点委屈没什么,但若是折损了侯爷、侯府的脸面可就遭了,夫人这般任性妄为,全然没將掌家的叔祖母放在眼里啊!” 成婚半月,两人都不曾同房,侯爷一定也打从心底里不喜这商贾之妻。 侯爷这般清冷的性子,定会厌恶生事的江元音。 等侯爷一表態,再去叔祖母那告她一状,看她日后还敢不敢端什么主子的架子! 可齐司延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清,没对王嬤的控诉给出半点反应。 那双涣散的眼眸却几乎对准了人群中江元音的方向,他薄唇张了张,道:“夫人有何公道要为夫请?” 他微顿,清冷的声线里透出几分繾綣的温柔,“夫人,可是受了委屈?” 第25章 侯府不养刁奴 院內下人一片譁然。 江元音走至齐司延身侧,姿態自然地俯身凑近他耳畔,敛去了刚刚训斥王嬤等人的威严气场,又是一副江南女子的温婉,道:“夫君容稟。” 这是她第二次唤他“夫君”。 第一次是在新婚夜,她在药浴池撞见他同陈招娣形影曖昧那回。 一句“夫君”是提醒亦是试探,可惜那夜他置若罔闻,那之后她都唤他“侯爷”。 这一次凑到他耳畔唤他“夫君”,其中深意可就复杂了。 王嬤等下人不拿她当主子,不只是侯府做主的是陆氏,更因为他们觉得她不討齐司延欢心。 这句“夫君”回应了他刚刚自称的“为夫”,既是想提醒他,身为丈夫该维护她这个妻子,也是提醒王嬤等人,她是何身份。 而俯到他耳边是不想扯著嗓子说话,更是故意展示两人的亲昵。 江元音心思百转千回,全然没察觉齐司延身子微僵。 他耳朵敏感,因为她温热的呼吸而酥麻泛红。 他呼吸重了重,面色却是不动声色的平静,“夫人请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我嫁入侯府不过半月,搁置在青松院的陪嫁之物却丟了好几件,今日又不见了两幅陶公的字画和一盏琉璃提灯,好些首饰在王嬤厢房里寻到了,可王嬤不认……” 王嬤跪地仰头大喊打断江元音:“侯爷,老奴冤枉啊!老奴……” “闭嘴!”曲休拔剑直指王嬤,“夫人同侯爷在说话,你插什么嘴?” 瞅著离自己不过半拳的剑尖,王嬤嚇得失语,抖得好似筛子。 齐司延稍稍朝江元音侧了侧头,耳朵离她远了,面颊却离她的唇近了,“夫人想如何处置?” “妾身想报官处置,还望夫君应允。” 齐司延“报官?” “我丟了嫁妆是小,侯府的安危是大,府中出了偷盗之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会带来更大的隱患,若真非王嬤所为,报官亦能揪出真凶,还她清白。” 江元音看向瑟瑟发抖的王嬤,很是真挚的承诺:“若真是我冤枉了你,我愿赔礼道歉。” 被剑指著,王嬤不敢多嘴,心存侥倖地望著齐司延。 侯爷深居简出,没有公务,从不过问府中之事,静养身体度日,不可能会答应江元音报官,把事情闹大的。 然而下一瞬,齐司延开口將她的侥倖浇灭:“夫人言之有理,那便依夫人所言,报官处置。” 王嬤这下是彻底慌了神,报官的后果在脑海里闪过。 一旦查到了叔祖母身上,给其带来了麻烦,那她一大家子全完了! 她一大家子的卖身契可都在叔祖母手里! 思及此,她纠结了一番,咬咬牙开始俯首高呼:“误会!都是误会!恳请侯爷、夫人听老奴解释一番啊!” “老奴便是有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偷盗夫人的嫁妆啊!只是见夫人平日里不去茶室,更没用过那盏琉璃提灯,便一时鬼迷心窍,拿走想欣赏一番,不日便放回原位,谁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告到了夫人那,让夫人误会了老奴,老奴冤啊。” 避免齐司延听漏,江元音一直维持著俯身弯腰凑到他耳边的姿势,质问王嬤:“既是如此,你先前为何不说?” “夫人来势汹汹,抬手便给了老奴两耳光,老奴哪寻得到解释的机会,”王嬤恶眼看向候在轮椅后的清秋,大声道:“至於夫人所说的那些个首饰,都是清秋那丫头孝敬老奴的,要偷也是清秋偷的!” 被泼了脏水的清秋一颤,怯弱道:“我、我没有……” “那些都是我赏给她的,”江元音站直身子,转头看向清秋,眼里有无声的安抚与鼓励,意有所指地扬声问:“你將我赏给你的首饰,转送给王嬤了?” 清秋呼吸急促,一贯被打压剥削让她下意识地想逃避,但在看到王嬤脸上的巴掌印后,忽然滋生出勇气。 ——“你挨的这一巴掌,我定替你討回来。” 夫人真为了她扇了王嬤! 夫人待她极好,她不能让夫人失望! “我没有,”清秋摇头,开了头后愈发坚定无惧,“夫人大度,待院里的奴僕甚好,时常赏赐我们,可只要被王嬤瞅见便会被抢夺了去,不止是我,大家皆是!” “贱蹄子,血口喷人!”王嬤目露凶光,胁迫提醒道:“这些话你可敢当著叔祖母的面说?” 她的卖身契一样在叔祖母手中,竟敢站队江元音,真是不想活了! 江元音望著清秋,目光中有无声的邀请:“清秋,你可敢?” 回忆著这半个月感受到的关心,清秋热血沸腾地点头。 江元音又俯身回到齐司延耳畔,道:“夫君,既已知我那字画和提灯的下落,此事便是侯府內务,理应问过二叔母,再发落王嬤,夫君以为如何?” 齐司延轻“嗯”了声:“便依夫人所言。” 王嬤顿时鬆了口气,眉眼都飞扬起来。 只要不报官,交给陆氏处置,她一定会安然无恙! 齐司延继而吩咐曲休,“你隨夫人前去,替本侯转告二叔母,侯府不养刁奴。” “是,侯爷。” 江元音侧目看向齐司延,他依旧双目无神,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 可有他这一句话便够她达成目的。 她要去见陆氏,可不止是为了收拾王嬤。 第26章 如意郎君 静怡轩。 王嬤一迈进厅內,瞅见主位上的陆氏,便好似看见了靠山一般,扑通一跪就开始哭诉:“老奴今日打理青松院茶室时,瞅见两幅陶公的字画,一时看入了迷,便取了下来想好生欣赏一番,谁知夫人竟扣了顶盗窃嫁妆的帽子,对老奴又骂又打,老奴在侯府尽心尽力侍候近四十余年,从未受过此等委屈,还请叔祖母为老奴做主啊!” 陆氏瞬间黑了脸,眉目间已有了慍色。 那两幅陶公的字画的確是她授意王嬤去拿的。 虽如今定寧侯府里里外外都是她一家做主,可这么多年齐文台毫无建树,只能勉强揽些原本属於齐司延的公务干著,她儿子齐明宏同样无能不爭气,打著齐司延堂哥的名头,才勉强混了个四品公职,定寧侯府早就不復往日风光,逐步没落,而她一家作风奢靡,这些年早將侯府的家底亏空,快要剩个空架子。 她拿那两幅字画,正是想为齐明宏打点。 她生气王嬤这点事都办不好,更气江元音来跟她小题大做。 她看向江元音,模糊重点的发难,“又打又骂?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一面。” 这半月她日日准时准点来跟自己请安,乖巧听话,王嬤等人也说她没有半点脾气,很好拿捏。 难不成都是装的? 江元音低眉敛目,还是平日里那副恭顺模样,福身回道:“二叔母曾说侄媳治下不严,侄媳铭记於心,是以绝不姑息奴僕恶行,以免辜负二叔母教导。” 陆氏蹙眉,“不过两幅字画,倒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你对下人这般苛待,日后谁还敢尽心尽力的侍候你?” 她要的可不止是两幅字画,而是江元音的全部嫁妆。 王嬤闻言,顿觉得出了恶气,眉眼里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江元音徐声回道:“侄媳並非故意苛待,只是王嬤品行不端,所作所为令人不齿,对侄媳陪嫁的字画、琉璃提灯,她不问自取视为盗,对丫鬟们的细软首饰,强行占有视为抢,桩桩件件若是传出去,定有损侯门家风,折了侯门的脸面。” 她语气温和说得有条有理,陆氏一时语塞。 江元音抬眼,望向主位的陆氏,一脸谨慎与紧张道:“原本侄媳亦不想闹到二叔母面前来,惹二叔母烦心,只是王嬤竟有恃无恐地说一切是由二叔母授意……” 陆氏脸色骤变,怒瞪王嬤:“胡说八道!” 她了解王嬤的脾性,加上的確是她授意,令她几乎没有质疑江元音的话。 江元音所言,的確像是王嬤会说会做的。 王嬤被这一眼嚇得魂都要飞走,脸色惨白,说话都开始结巴:“老、老奴……没说……老奴发、发誓……叔祖母信老奴……” 江元音心中冷笑。 呵,陆氏果然打她嫁妆的主意,今日她就要断了其念想。 她故意说道:“二叔母高风亮节,定寧侯府可是汴京的高门权贵,二叔母什么珍稀好物没见过?侄媳那点从江南带过来的嫁妆怎么可能入得了二叔母的眼?” 这一番话堵得陆氏更是憋得慌。 “王嬤为了自己的贪念,竟肆意辱没二叔母的名声,侄媳这才出手规训她,”江元音往陆氏跟前迈了两步,满脸真挚地表態,“王嬤谎话连篇,侄媳从未信过,二叔母也切莫被她矇骗了去,她先前还发誓,说若碰了侄媳的嫁妆愿自剁双手,滚出侯府呢。” 说完,她侧目看向王嬤,道:“你动輒起誓,难道就不怕誓言应验?” 王嬤有口难辩,跪行至陆氏脚边,伸手抓住她的裙摆,“老奴对叔祖母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叔祖母的命令……” 陆氏抬脚踹开王嬤,厉声道:“住嘴!” 蠢货,这个时候和她表忠心,只会更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她安排授意的! 陆氏看向江元音,尝试把事情压下来,道:“王嬤毕竟是侯府的老人,我也不可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你刚刚所言,可有证据?” 江元音頷首,“来见二叔母前,侯爷在青松院已审过一轮了,原本侯爷是要送王嬤去见官的,但王嬤既承认拿了侄媳的嫁妆,这便是侯府內务,当由二叔母处置发落。” 她看向清秋和曲休,道:“曲休与清秋皆是人证。” 不是只有陆氏会模糊重点,她也会。 她刚刚所言没有一句是假的,却也故意没有说清楚细节,就是要让陆氏误以为,王嬤在齐司延面前拉其下水了,曲休和清秋是证明王嬤供出她的人证。 陆氏脸色难看至极,“……司延审过了?” 曲休十分配合的作揖回道:“夫人所言句句属实,侯爷命我转告叔祖母:侯府不养刁奴。” 陆氏没料到会齐司延会掺和进来,话已至此,她若护住王嬤只是在给自己抹黑。 她深呼吸,道:“既然司延审过,我便不再多问,至於王嬤,便依她自己的誓言处置,以儆效尤。” 王嬤跪地求饶,“不——不要,叔祖母饶命、夫人饶命,不要砍掉老奴的双手,不要……” 陆氏恐其失言,示意家丁將其拖下去。 “二叔母明辨是非、治下有方,实乃侄媳榜样,”江元夸讚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道:“青松院有六名僕妇,五名都为王嬤马首是瞻,侄媳担心日后还会出现类似的事,不知二叔母能否允许侄媳换掉她们?” 陆氏气得握紧了袖袍中的手,“……行。” 江元音捏帕抚心,感慨道:“此事也提醒了侄媳一定要看管好自己的嫁妆,”她眨了眨眼,好声好气道:“侄媳陪嫁的铺子、地契、银两悉数清点入了侯府帐库,那库房钥匙二叔母不妨交予侄媳掌管吧,免得不慎弄丟,二叔母无辜担责。” 这时曲休出声道:“叔祖母,侯爷说您管家有方,我们侯府是绝不可能做动用夫人嫁妆这种不耻之事,夫人的嫁妆当由夫人掌管。” 他搬出齐司延,直接堵住了陆氏所有推拒的理由。 江元音讶然。 齐司延说过这种话? 何时说的? 陆氏恨得咬牙,脸色难看至极,强扯出一丝笑容来,“那是自然。” 她原本盘算著变卖了江元音的嫁妆去替女儿齐婧涵添置嫁妆的。 国公府的四郎虽是妾室所生的庶子,但已是齐婧涵能物色到的最好的亲事。 她还等著风光嫁女后,能攀上国公府的权势,替齐明宏的仕途铺路。 现在全毁了! 她要去哪给齐婧涵筹嫁妆?! 江元音对陆氏的愤怒痛苦熟视无睹,她眉眼低垂,一派温良无害的模样。 一切比她想像中还要顺利,她得偿所愿地离开。 离开了静怡轩,到了僻静的廊道,江元音方才向曲休开口询问:“要我自己掌管嫁妆的话,侯爷是何时说的?” 曲休摇头:“侯爷未曾说过。” 江元音深深望著他,眸色复杂古怪起来。 ……曲休为了她撒谎? 曲休扛不住她这样別有深意的目光,但也不敢道出实情,清了清嗓子,道:“以我对侯爷的了解,之前那样的情况下,侯爷定会那般想那般说。” 江元音恍然,她心情甚好,便弯了弯眉眼,顺著他的话感慨道:“能嫁给侯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齐司延虽身体不好,但不与她同房不用她侍候,遇著事了,还能与她同一立场助她,怎么不算是如意郎君呢? 第27章 夫人亲自服侍侯爷药浴 王嬤被废了双手,赶出了定寧侯府的事一传开,全府震惊。 江元音在侯府的存在感远超她刚嫁入侯府那日。 她一回青松院便遣散了剩余的僕妇丫鬟,只留下清秋了一人。 江元音再问了遍半月前的问题:“清秋,你可愿意到我身边侍候?” 之前那次的邀约,更多的是未雨绸繆的布局与算计,而这一回,唯余真心。 清秋点头:“愿意,清秋愿一生追隨夫人,竭尽全力侍候,永无二心!” “好,”江元音莞尔,“过几日我会去二叔母那討回你的卖身契,日后你若真心待我,我定护你一生无虞。” 清秋感动得热泪盈眶,倏地跪地,“清秋何德何能,得夫人厚爱,刚刚在叔祖母面前没能帮上夫人半句……” 从青松院到静怡轩,她脑子里不住在斟酌和王嬤对峙的措辞,唯恐表现不好,牵连了江元音。 谁知到了陆氏面前,她这个证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江元音伸手將她扶起,“你敢为我站出来,这便足够了。” 清秋吸了吸鼻子,想到什么似的,忧心道:“原本王嬤要我们做的便是留意夫人每日的所作所为,向她匯报,如今夫人將她们的遣散了,叔祖母只怕会派新的人选过来。” 江元音目露欣赏,清秋比她认为的要聪明。 她表示瞭然的点点头,问了困惑已久的问题:“你们在青松院两年有余,在我嫁入侯府前,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留意侯爷的饮食起居,与身体状况,可惜侯爷不喜人近身侍候,我们平日里能见著侯爷的机会甚少。” 江元音眸色微深,兀自思量。 隨著她对陆氏的了解加深,她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半月来,不曾见陆氏踏入青松院一步。 陆氏对齐司延这个侄儿,到底有几分真心? 另一边,曲休將江元音在静怡轩的种种稟告齐司延。 齐司延听著,似是若有所思。 沉默思索半晌,他出声吩咐道:“明日你陪她去库房,確认她拿到存放她那些地契铺面嫁妆的库房钥匙。” 曲休有几分犹疑,“可是侯爷,这样会否太过张扬高调,恐引发陆氏不满。” “本侯如何说,你便如何做。” 闻言,曲休立即应声不再多问:“是,侯爷。” 稍作斟酌,还是开口提醒道:“侯爷,曲休以为,夫人对您已是情根深种。” 齐司延抬眼,蹙眉看他。 “出了静怡轩后,夫人很是深情地感慨,能嫁给侯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是她人生一大幸事。” 齐司延墨眸平静无波,抿唇沉声道:“日后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无需向我稟报。” “……是,侯爷。” 次日,曲休一大早候在江元音门外,表明自己奉齐司延之命,陪她去见陆氏,落实库房钥匙之事。 屋內,在铜镜前梳妆的江元音,颇有些讶然。 她对齐司延的认知,真是日日不同。 新婚夜觉得他高高在上特意辱她,后来觉得他真是身子孱弱,无心情爱无心她,与她分居院中两方,不愿受她打扰。 昨日他会亲自出面,听她控诉王嬤已在她意料之外,今日竟还会派曲休来助她。 ……他这个夫君还挺称职。 曲休乃齐司延亲信,有他陪著,江元音不仅顺利拿到了存放她地契、铺面等嫁妆的库房钥匙,更没甚阻碍地拿到了清秋的卖身契。 而陆氏,显然昨夜未能酣睡,满脸掩饰不住地憔悴。 她强忍著情绪应付,待江元音离开静怡轩后,满脸烦躁不安地在屋內踱步。 “不是婚后从未同房么?怎地感觉侯爷对这江氏愈发上心了?”贴身嬤嬤邓嬤上前道,“这般下去只怕那江氏会滋生贪念,想要这侯府主母之位,若是……” “白日做梦!”陆氏冷声打断,眼底是瘮人的狠厉,“她休想——!” 她胸膛起伏,继而朝邓嬤招手。 邓嬤凑耳贴近,倾听其吩咐。 邓嬤:“是,老奴这就去办。” 陆氏冷笑。 她可不会给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机会。 江元音“满载而归”心情甚好,回了青松院,挑了块上好的清白玉佩赠与曲休,“我知你跟著侯爷定见多识广,这玉佩或许不比平日里侯爷赏你的来得稀奇名贵,却是我一片心意,有劳你今日陪我跑这一趟。” “我奉令行事,夫人的心意愧不敢当,”曲休拱手作揖行礼,却没伸手接,“我岂敢夺侯爷的功劳。” “侯爷那边我自会亲自备礼致谢,你今日隨我走了一趟,便是功劳,”江元音把玉佩往前递了递,“你若不嫌弃,便收著。” 曲休闻言不再推拒收下。 这时看守院门的家丁匆匆朝江元音走来,双手捧著封信呈上:“夫人,看大门的门子说,您娘家来信了。” 江元音刚还盈满眼眶的笑意消散,没甚表情地伸手接过信件。 嫁入侯府后,她虽称不上过得多如意快活,却远没有在江家的压抑难熬。 她都快忘了,她还有“娘家人”。 其实不用看也知信件的內容是什么,定是知会她,他们要入京了,要她准备迎接。 她打开信,江兴德的字跡跃入眼帘。 ——【吾女亲启,为父与你母亲、阿弟已启程赴京,你可著手清扫布置府邸,不日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她瞟了眼信件上的落笔时间,是二十二天前。 算了下,当是她离开江家一月时,江兴德他们便收整好家当行李出发了,约莫还有十天半月,他们当抵达汴京。 江元音勾了勾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那她可得好生准备一番了。 江元音心里琢磨著江家的事,傍晚时候,新麻烦找上了门。 陆氏派了贴身嬤嬤邓嬤前来。 邓嬤一脸假笑,道:“夫人遣散了原本青松院的僕妇,想必院內人手不够,可需老奴挑几个府內伶俐的丫鬟送来?” “多谢嬤嬤好意,”江元音也笑,婉拒道:“侯爷喜静,我平日里没什么事需要忙活,陪嫁的那些个奴僕够用,暂且不劳烦嬤嬤了,他日若是缺人手了,定去寻嬤嬤帮忙。” 她刚把盯梢的人遣散不到两日,陆氏便又想送人过来? 她可不会同意。 邓嬤半点没失望,笑容还加深了些,给身后的两个抱著大布袋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上前,冲江元音介绍道:“今儿个又到了侯爷该泡药浴的日子,这些都是要用到药材,往常到了日子,王嬤会命人去府中药房那领药,在药浴池布药准备。” 邓嬤笑眯了眼,遮住眼底的不怀好意,又道:“如今没了王嬤等老手,今夜怕是要辛苦夫人亲自去服侍侯爷药浴了。” 第28章 不慎跌入浴池 邓嬤交代了些注意事项,留下药材,便领著丫鬟离开了。 江元音有些不解。 就这? 陆氏教训她的方式便是让她去做原本奴僕该做的活,折损她刚因为收拾了王嬤而树立的主子的威信,让她觉得难堪? 那也真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且不说青松院现在留下都是她自己的人,她更不会因为要帮齐司延准备药浴池而感到难堪。 就当是感谢他助她整顿了青松院,除掉了陆氏的眼线,又帮她顺利拿到了存放她嫁妆的库房钥匙。 戌时一刻,江元音到了药浴池门口。 曲休闻讯赶来,“夫人,侯爷不在里面。” “我知道,”江元音道明来意,“二叔母派人来知会我,今日是侯爷该泡药浴的日子,据悉从前都是王嬤等人负责,她们既不在院中,今夜便由我负责。” “如此,夫人將药材留下便可,”曲休劝阻道:“此等粗活不敢辛苦夫人。” “无碍,”江元音温声回道:“白日里我便说过,要备礼感谢侯爷,我自知囊中没甚宝物能与侯爷相配,能服侍侯爷药浴,我只觉得荣幸,不觉得辛苦。” 送礼是门学问,齐司延可不是曲休、清秋等人,送得不好,怕是適得其反。 服侍他药浴,既能还了他昨日相助的人情,又能顺势营造夫妻二人“恩爱”的假象,轻鬆回击陆氏。 她同齐司延“感情好了”,日后她在侯府说话会更有份量。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曲休不死心地继续劝阻:“夫人有所不知,往常王嬤等人也是將药材留下,剩余的交予我来做。” 江元音想起清秋说,齐司延不喜她们近身侍候,来青松院两年,能见著他的机会甚少,只当曲休在提醒她这个,於是扫了眼身后抱著药材的雪燕、清秋,回道:“她们只会帮我添水,侯爷到药浴池前,一定会离开。” 曲休还要阻拦,江元音朝他笑了笑,率先道:“我知你侍候侯爷定比我细心周到,待我泡好了药材,同侯爷当面言谢,剩余的便都交予你。” 她本就只打算做个前期准备,扮演好“听话的侄媳”、“体贴的妻子”,还了齐司延人情,並未打算全程侍候他。 曲休这才不再阻止,应声离开,去转述齐司延去了。 药浴池是侯府专门建的,嵌入式的设计,材质特殊,有恆温之效。 江元音倒是没有假手於人,同雪燕、清秋等人一起添水,倒入药材包,足足捣鼓了半个时辰,才准备妥当。 满池的热水让室內的温度升高,不停地倒水忙活,江元音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她伸手接过雪燕递过来的帕子,吩咐清秋:“差不多了,你去请侯爷过来。” “是,夫人。” 屋內只剩下江元音同雪燕主僕两人。 雪燕感慨道:“小姐在江家便没过几日好日子,没想到到了侯府也一样糟心。” 她没有江元音那样百转千回的心思,在她看来,从前在江家就没几人將江元音当做主子,如今到了侯府一样被轻视。 “侯爷身子不好,做什么都不方便,不让其他人近身侍候,日后岂不是都得小姐亲力亲为?”雪燕越发心疼,“小姐得多辛苦啊。” 她只会站在江元音的角度看问题,她看著江元音受了那么多苦,自然期盼其能过养尊处优的日子。 若事事亲力亲为,和奴僕有何区別? “我不辛苦,”江元音摇头,有些意味深长道:“他才辛苦。” 她体验过五感尽失的感觉,能体会理解齐司延的感受。 像他那样矜贵的公子,定不甘成为事事需人协助的废人。 所以,他才会彻底失明前,开始学习盲文。 不喜人近身侍候,看著冷漠无情,实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吧。 “雪燕,”江元音难得严肃地看她,道:“我已完婚,日后便是只有你我二人的场合,你也得改口唤我『夫人』,我知你是心疼我,但刚那些话切不可再说,侯爷很好,不曾亏待我,日后便是要我事事亲为的照顾他,我是愿意的,这亦是我为人妻的本分。” 一年半载的照料,换余生快活,这笔交易是稳赚的。 “是……夫人。” 江元音缓和了神色语气,“侯爷当要过来了,你回主屋去给我备洗漱的热水吧,一会我便同清秋回来歇息。” 雪燕应声退下。 江元音安静在屋內候著,伸手探向浴池內,想试一下水温。 可她一时忘了手中还拿著雪燕递给她拭汗的帕子,一伸手,帕子掉入浴池里,她隨即伸手去捞。 然而这时,身后屋內传来一阵“吱呀”的响动。 江元音心口一紧。 这屋里还有人? 谁一直躲在那? 她在这药浴池待了半个时辰了都未察觉! 江元音下意识地警惕回头望去,然而先前为了捞帕子,她大半身子悬浮在浴池上方,骤然回首,身子失了平衡,不受控地朝浴池跌去。 一头栽入热乎的池水里,在扑腾著找回平衡的剎那,她脑子里已飞速闪过各种猜测和念头。 齐司延可有仇家? 这是潜入药浴池,准备刺杀齐司延的吗? 她只要能拖延片刻,齐司延和曲休应当要到了。 江元音快速在浴池中站定,抬手抹了把眼睛处的水珠,紧绷著脸朝声源处看去,低喝道:“谁?” 然而视线里正是她期盼快些赶到的齐司延。 江元音愕然,素来清醒的脑子,此刻亦是一团乱。 他如何会在那?! 她太过惊讶以至於没发现齐司延素来涣散的墨眸此刻是聚焦有神的,一一落在她湿透而凹凸有致的身体上。 第29章 不对劲 先前为了方便干活,江元音褪去了厚重的外衫,穿著单薄,打湿后粘在身上,玲瓏的曲线尽显。 池水没过了她的腰身,她上半身暴露在齐司延的视野。 江元音全然未察,讶然扬声:“侯爷?!” 齐司延坐在轮椅上,似是自屋角暗处而来。 而回应她的是来自齐司延身后,曲休急切的声音与脚步:“侯……” “退下!”齐司延高声喝退。 曲休的脚步和声音都停了。 江元音循声望去,在齐司延身后依稀能看到一处光亮,那里好似有一张打开的门。 难道说这药浴池连著他的起居室? 所以他直接从起居室那边过来了? 齐司延恢復了双目涣散的模样,朝著药浴池的方向,试探地唤了一声:“夫人?” 江元音恐其听不见,大声回道:“是我!” 她理清了些许头绪,方觉得他刚刚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既耳目不聪,当不知道她现在是何情况,为何会第一时间喝退曲休? 可齐司延好似与她心有灵犀,知晓她心中困惑一般,开口道:“我自起居室那边过来,隱隱约约听到轻微的水声,夫人……”他眯了眯眸,似是极力想看清楚的样子,“怎地好似站在药浴池里?” 江元音边端详著他边高声如实解释:“我不知这药浴池连著侯爷的起居室,刚忽闻身后异响,一时受了惊,不慎跌入药浴池。” 齐司延淡声道:“原是我嚇著夫人了,夫人莫怪。” “妾身不敢,”江元音抬步要出药浴池,“是妾身耽搁了侯爷药浴。” 她一迈出药浴池,婀娜的下半身亦曝露在齐司延的视野。 他侧头,连余光都避开她的身影。 江元音没留意齐司延,快步朝搁置自己外衣的屏风走去,地板上留下的脚印水渍,好似一朵朵绽放的水莲。 可一离开热水走动起来,周身气流因她跑动自成一股凉风袭来,吹在她湿噠噠的衣服上,冷得她“嘶”声抽气。 齐司延开了口:“这池子你既用过了,今夜我便不用了。” 江元音伸手拿外衣的动作一顿,心口涌上来的不爽冲淡了寒意。 ……他嫌她弄脏了他的池水? 齐司延不给她回应的时间与机会,接著道:“你且去屏风后避一避,我唤曲休进来接我。” 闻言,江元音垂首看了下自己现下的模样也有些窘,侧身迈至屏风后。 齐司延是看不清,但曲休的视力如常。 齐司延余光瞅了眼屏风后的人影,沉声唤道:“曲休,蒙眼进来接本侯。” 候在门后阴影里,连头都没敢抬的曲休,张了张唇,一时没应声。 侯爷不愧心思縝密,这个时候也没忘记要扮演好一个“瞎子”,不能自己退出药浴池。 可他蒙了眼,岂不是真瞎子?! 他深呼吸只能照做,毕竟他深知齐司延自称“本侯”时下的命令,是不容拒绝的。 隨著关门声响起,屋子里再次剩下江元音一人。 她长嘆了一口气。 她对这青松院的了解还是不够全面,不知齐司延的起居室连著药浴池,才闹出这乌龙,今日的计划全部被打乱。 感谢的话没来得及说,又耽搁了他今晚的药浴。 不愧是养尊处优的金贵侯爷,真真是讲究,她不小心跌入了池中,他便不愿意泡了。 “嘶——” 在池边站得久了,湿漉漉的衣服愈发森冷起来,江元音倒吸冷气,索性脱掉了湿漉漉的衣裳,重新迈入浴池里。 既然他今日不打算泡了,那她便好好享用一番,免得浪费了这一池子热水和名贵的药材。 江元音没入温热的池水里,独享大浴池,寒意被驱散,她闭目发出舒服的喟嘆。 日后肯定是没甚机会再享受齐司延的药浴池了,等一年半后离了侯府,她回江南寻一处好山好水的美景宝地,建一座宅子,也造这么个浴池,便能日日享受了。 她陷入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中,直到清秋折返。 “夫人,我寻了一圈,未寻侯爷,侯爷……啊?”清秋边稟告边走近,瞅见浴池里的人影时,讶然顿住,“夫人?!” 她眼了吗? 怎么出去寻了一圈侯爷,一回来夫人泡在药浴池里?! 江元音仍旧没睁眼,轻“嗯”了声,简洁明了道:“侯爷今夜不泡了,我泡。” “啊……”清秋在江元音身后蹲下,满脸困惑,连声问道:“夫人怎知侯爷今夜不泡了?夫人见到侯爷了?” 江元音不答反问:“你可知这药浴池连著侯爷的起居室?” 清秋茫然摇头,“不知,我在青松院两年,每每被王嬤使唤过来打扫除尘或是送什么东西,都没能入屋子,今日还是跟著夫人,才进了这药浴池呢。” 江元音思量分析著清秋的话,倏地睁眼,水汽氤氳的双眸里,思绪幽深复杂。 如果说清秋等人两年都未能入这药浴池靠近齐司延,那为何新婚夜她能撞见陈招娣在药浴池里,贴上齐司延? 有些形容不上来的不对劲。 这到底是故意还是巧合? 江元音足足泡了一个时辰,回到自己厢房时,只觉得浑身酸软睏乏。 这一夜,她梦到了久违的前世。 梦到了李承燁给她服毒,又拿她试药的那段日子,毒发时全身好似有虫蚁在爬和啃咬,没有剔骨刀刺的剧痛,却是最折磨人的煎熬。 每毒发一回,不健全的五感会隨机加重直至丧失。 有时是视力变差,有时丧失味觉食不知味,有时听力下降声响难辨…… 记不得是被折磨的第几个年头,她彻底丧失了触觉,身体好似一块麻木的肉,再感觉不到疼痛。 一夜陷在噩梦里,江元音清晨挣扎著醒来,那种虫蚁在全身爬咬的感觉並未消散,她浑身乏力,恍惚间竟好似回到了前世。 “雪燕!”她的心好似被一双大手猛地拽紧,让她喘不上气的紧迫,失態地大喊,“清秋!” 难道重生的种种只是一场白日梦?! “怎么了夫人?!” “啊,我们在的,夫人!” 直到两人的声音和脚步声传入耳中,江元音才从噩梦的窒息感中挣脱,鬆了口气朝二人看去。 可视野里的一切却不如平日里清晰,似是蒙了层薄纱,隱隱绰绰。 江元音心惊不已。 她又中了前世的毒?! 第30章 侯爷送药 江元音如坠寒潭,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她昨日唯一的异常,只是享用了原本给齐司延准备的药浴。 那些药材包是有毒的?! 陆氏定料不到昨夜的药浴最后会是她在用,陆氏想毒的,是齐司延。 可陆氏怎么会突然给他下毒,就因为他帮她护住了嫁妆? 不,这不合理。 现在耳目不聪,腿脚不便的齐司延,不正是她前世毒发后期的症状吗? 他早就中毒多时! 双亲离世、自幼先天不足、定期的药浴、无法根治的顽疾、侯府內外都由二叔父一家接管…… 脑子里各种碎片消息在往外冒,全部串联成线,真相呼之欲出。 这是一场鳩占鹊巢的阴谋! 陆氏一家打著给兄嫂照顾孤儿的幌子,开始寄居在侯府,之后处心积虑,慢慢“养废”齐司延,侵占侯府的一切。 难怪,齐司延只剩下一年半载的性命! 陆氏一家当真是阴险狠毒,毫无人性! 前世,齐司延死后,江云裳被割舌发配西北绝境,定也是出自陆氏一家的手笔! 思及此,更令她觉得人心险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新婚后第二日的敬茶,陆氏交代叮嘱她,只需照顾侍候好齐司延即可,之后让王嬤盯著她去给他送药膳,现在开始让她侍候他药浴,陆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陆氏怕是想將下毒的罪名安在她头上。 雪燕和清秋都察觉出江元音的不对劲,双双围在她身边打量询问。 “怎么了夫人?” “夫人可是哪不舒服?” “夫人稍等,我马上去请大夫!” “许是昨夜著了凉,有些乏力,”江元音翻身下床,“侍候我梳洗,该去给二叔母请安了。” 陆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下毒,侯府上下一定在她的掌控之中,请来的郎中八成不会说实话,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庆幸自己现在症状甚微,她要继续扮演一无所知且听话的侄媳,不惹陆氏生疑。 她继续给陆氏当“刀”,也好过陆氏去找其他人。 那样齐司延更危险。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陆氏,再想法子確认她此刻和齐司延身上是否都是中了她前世一样的毒。 此毒阴损,不致命,只会慢慢將人蚕食到油尽灯枯,丧失求生的意志。 这並不是隨处可得的毒药,陆氏如何会有? 江元音梳洗后,去了静怡轩。 在雪燕的搀扶下她往屋內迈了一步,就停在门槛的位置,朝陆氏福身行礼,“侄媳给二叔母请安。” 陆氏沉脸,不悦道:“不想来请安就別来,杵在那给我摆架子?” “二叔母误会了,”江元音弱声解释道:“侄媳身体不適,恐是病了,怕把病气传给了二叔母,是以不敢靠近。” 陆氏拧眉,嫌弃问道:“什么病?” 江元音摇头道出早就备好的说辞:“侄媳不知,自昨夜陪侯爷药浴回房,侄媳一夜如被虫蚁爬咬未能安睡,今晨起来更觉得乏力,连带著眼神都不太好,看一丈远外的东西都费劲,看不太清。” 她缓缓抬眼,毕竟是真看不清,不用演便是一副虚弱无神的样子,“侯爷药浴的药材定是珍稀名贵,许是某些药材不適用於常人的身体,不知这些药材……” “昨晚司延药浴,你同他一起泡了?”陆氏面色古怪的打断,压根不关心江元音的身体,反覆確认道:“司延允你同他药浴?!” 齐司延竟能看上这小户之女不成?! 江元音一派娇羞之色,故意含糊地回:“昨夜侄媳足足泡了一个时辰。” 这回答足够引人遐想,完全避开回答齐司延昨夜並未药浴。 免得陆氏知晓昨夜投毒失败,想著法子又来一遭。 陆氏脸色难看至极,“都是些强身健体的名药,你身体不適同药材能有什么关係?我看你是昨夜受了寒,一会让郎中给你瞧瞧,开两副药,痊癒前不必来请安了。” 她现在看到她便烦。 江元音心中有数,温顺应声退下。 屋內,陆氏气得咬牙。 这么多年,齐司延都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谁都冷冷淡淡,成日在青松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原本她也挺满意,就等著他身子亏空去了,名正言顺吞了这定寧侯府。 谁知圣上忽然赐婚,齐司延还待江元音不错,两人若真生个一儿半女,日后还不得跟她来抢? 她决不允许! 陆氏朝邓嬤招手,冷笑吩咐:“去,让郎中去给江氏看诊,再开几服药。” 如江元音所料,来为她看诊的郎中不过是走个过场,说她是寒气入体,吃两副药去驱寒,修养两日便能好。 江元音不多言,只是在郎中离开后,拆开了药贴,將药贴里的药材每一种都抽拿出一小撮收好,才让雪燕拿下去熬煮。 等到雪燕將熬好的药端来,她一口都没喝。 陆氏这等小人,谁知道药里会不会平白无故都加些旁的什么。 谨慎起见,不吃为妙。 江元音思索了一日,决定先不將陆氏投毒一事告知齐司延。 一来除去她前世不可言说的经歷,她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证明陆氏投毒已久。 二来她尚摸不准齐司延对陆氏一家的態度,的確没那个自信,他会在她和他二叔父一家中选择她。 在摸清楚这一切之前,她能做的,是儘可能阻止陆氏继续对齐司延投毒。 而此时的齐司延,听完曲休的稟告,蹙眉道:“你是说她昨夜在药浴池泡了一个时辰?” “是的,侯爷。” 齐司延声音沉了几分:“你昨夜为何不阻止?” 曲休近乎目瞪口呆,下意识回道:“我昨夜不知夫人泡了一个时辰啊,”他无辜抬眼瞅著冷脸的男人,试图唤醒他一些昨夜的记忆,“侯爷难道忘了自己昨夜下的命令?侯爷命我……” “闭嘴。”齐司延俊脸紧绷。 曲休应声住嘴,不敢多说半个字。 就在他以为话题到此为止时,又听到了齐司延开了口:“送一颗静息丸过去。” 曲休这回是彻底目瞪口呆。 夫人不过泡了一个时辰,那点毒,只要不再接触毒药,或许过个十天半月便能好了。 而侯爷自幼时便被毒素蚕食,好不容易才寻得了这缓解的秘药。 侯爷尚未好全,手中的静息丸只剩几颗,竟要分给夫人?! 第31章 侯爷欢喜夫人 傍晚,曲休为江元音送来了静息丸。 曲休將紫檀木匣子双手呈上,“此乃云鹤观元奚真人赠与侯爷的秘药:静息丸,有健体神效,夫人吃了这一颗,定能药到病除,身子大好。” 江元音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心痛难捨的神色,仿佛送她一颗静息丸,是割了他的心头肉。 不过她也理解,毕竟云鹤观元奚真人的静息丸千金难得。 前世李承燁费了很大一番功夫,也只绑来了元奚真人的徒弟至玄。 李承燁拿她试毒,供至玄研製解药,起初,至玄便是靠炼製静息丸来缓解她所中之毒,之后一点点在静息丸的基础上修改研究才调至出了解药。 只是……这药丸不是齐司延的么? 他在替齐司延心疼? 江元音见他这心疼万分的表情,本想故意收下逗他,但转念一想到齐司延的状况,婉拒道:“我没甚大碍,已看过郎中服了药,这药丸听著好生名贵,侯爷当留著自己用才是。” 只要不继续被毒,她清楚自己不要十天半月便能痊癒。 何况久病成医,被当做药人来研究的那些年,她也耳濡目染知道该如何解毒。 曲休脸上的心疼染上几分复杂和微妙。 侯爷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夫人不会收,还给了应对的说辞。 他回道:“侯爷同元奚真人有些私交,真人每隔数月会送一盒静息丸过来,夫人儘管用便是。” ……侯爷和夫人对彼此真是关心啊。 江元音讶然。 千金难求一颗的静息丸,元奚真人竟每隔数月都会送来一盒? 难怪齐司延自小被陆氏投毒,还能安然长大,直至今日五感还未完全丧失,勉强能听到看到,想来是没少吃这静息丸。 闻言江元音不再拒绝,示意雪燕收下了木匣子,笑道:“多谢侯爷厚爱,却之不恭,我便笑纳了。” 曲休飞速將木匣子递过去,告辞退下,生怕多看一眼,会忍不住拿回那药丸。 哎—— 他也不想夫人遭罪,只是更心疼他家侯爷。 那静息丸真没几颗了! 雪燕將紫檀木匣子递给江元音,望著曲休快步离开的背影嘀咕道:“他怎么那般捨不得,好似这药丸是他的一般。” “可这静息丸的確稀有,”清秋凑上来,想到什么似的,道:“噢,我记得三个多月前,就是去年腊月的时候,叔祖母的父亲病重,来找侯爷要过一次药,当时侯爷只说会派人去寻元奚真人求药,没有直接给二叔母呢。” “啊,那这药是真的还是假的?” “侯爷不可能给夫人假药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江元音在两人注视的目光下打开了紫檀木匣子,一番端详又放到鼻间嗅闻,她淡声道:“是真的。” 雪燕和清秋自然不会去想为何江元音能辨药丸真假,更不会质疑她的话,热闹雀跃地聊了起来。 “侯爷待夫人好好!” “侯爷不与夫人同房一定是身体的原因,而非不欢喜夫人!” “夫人貌美心善,聪慧过人,侯爷当然欢喜夫人!” 江元音任由她们瞎聊,合上木匣子,懒得纠正阻止她们。 齐司延欢喜她? 未必。 在她看来,她和他其实是一类人。 就像她在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他也不过是在做一个丈夫当做的。 他们不相爱,但一定是默契的合作伙伴。 这样想想,他真真是她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平日里互不干扰,有事真上。 他这般品性,想必上辈子待江云裳亦不差,而以江云裳的心性定会嫌他是个“废人”,没准会和陆氏成为一丘之貉,欺负他。 思及此,再联想到她和他都是没有家人的孤儿,此时的他就好似前世五感濒临丧失的自己。 江元音握紧手上的紫檀木匣子,暗暗下了决定。 他既是个无辜的可怜人,待她亦好,她不会再冷眼旁观等著他被陆氏一家吃干抹净害死后,再离开侯府当个快活的寡妇。 她要像拯救前世的自己那般,阻止陆氏的诡计,帮他解毒,让他拥有健康的新人生。 到时,她再与之和离,他们都能拥有全新自在的人生。 江元音没吃那颗静息丸,装模作样地“喝”了两天郎中开的药。 第三日清晨,她去静怡轩给陆氏请安了。 陆氏没甚好脸色,不走心地隨口问了一句:“你病好了?” “劳二叔母记掛,好的差不多了,”江元音温声道:“侄媳今天前来还有一事想同二叔母商议。” “何事?” 江元音从袖袍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几日前,侄媳收到娘家来信,本预备次日便来同二叔母商议的,谁知当晚侍候侯爷药浴病了,后来就耽搁到今日了。” 邓嬤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信,转递给主位上的陆氏。 信件內容很短,不过三两句话,陆氏一眼扫完,问:“你要同我商议什么?” 江元音回道:“想请问二叔母会將侄媳的家人安排在何处?侄媳也好早些去做准备。” 陆氏不悦道:“为何是由我安排?” “侄媳赴京出嫁前,阿父阿母说,他们入京后的府邸当由侯府安排,嘱咐我收到家书后记得知会侯爷,但侄媳想现下侯府做主的人是二叔母,便来寻二叔母商议了。” 陆氏嗤笑了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与轻蔑,讽刺道:“你是想拖家带口嫁入侯府吗?” 江元音眨眼,似是愣住了。 陆氏接著挖苦:“你江家不是自詡江南首富,怎地,现在连汴京的宅子都买不起了?” 她冷声道:“你江家的府邸与我侯府何干?” 真以为江元音嫁进来,日后就能理所应当地攀附侯府了? 嫁妆不肯她挪来用,还指望她倒贴给他们江家购置府邸? 做梦! 江元音吸了吸鼻子,低眉敛眼,似是大受打击,瓮声瓮气道:“是侄媳思虑不周失言,二叔母莫怪。” 陆氏將家书递给邓嬤,杜绝被江家占一丝便宜地说道:“江家的事与我齐家无关,府邸的事你自行决定,无需找我商议。” 江元音眼里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从邓嬤手中接过家书,再抬眼时却是一派小心翼翼,弱声询问:“那侄媳今日能否出府去看看府邸宅子?” 陆氏“嗯”了声,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回道:“嫁妆在你手里,你去看去买就是了。” 江元音仿佛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与嘲讽一般,恭顺地点头,“侄媳明白了。” 她可不在意陆氏怎么看低江家人,甚至还挺乐意在陆氏骂他们时附和两句。 她更不在意他们到了汴京后有没有宅院可住,不过是寻个名正言顺的出府理由。 第32章 男子目不转睛盯著她 同陆氏报备了后,江元音便命人去备马车,只带了雪燕和清秋,从侯府偏门低调出府。 这是到了汴京后的第一次出游,避免被陆氏询问行程,她没有直奔目的地,而是命车夫环城驶行。 一路上她都在听清秋介绍著汴京。 其实前世她也在汴京生活过多年,在李承燁夺位后,她成了皇后,却至死也没能迈出宫门。 是以,她对汴京的市井街头,都是不熟的。 在汴京,世家权贵的府邸聚集在皇城东北方,而西南方则是普通百姓安居的地方。 江元音先去见了东市的房牙子,东北边住的都是贵人,空宅並不多,她看了两处府邸,便又起程去了西南边。 她自然不可能大价钱为江兴德等人购置和侯府同在东边的府邸。 等马车驶入西街,周遭明显热闹嘈杂起来。 车夫又將马车停在西街的房牙门前。 江元音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房牙子见其衣著不凡,还带著两个丫鬟,立即乐呵呵地迎上来。 雪燕报明来意:“我家夫人想买座僻静宜居的宅子,你可有推荐?” “有是有的,恐难入夫人的眼啊……”房牙顿了顿,试探问道:“夫人可去东北边看过房了?” 面前女子非富即贵,若是世家女眷,当在东北部看房才是。 若是商贾女眷,西南边的可供选择的大宅院亦不多。 江元音不直面回应他的试探,淡声道:“若有合適的,你带我瞧瞧便是。” 房牙子是个人精,见她不愿多说便不问了,殷勤道:“正有两处勉强能给夫人瞅瞅的閒置大宅,”他抬手指向繁华的街道,“倒是不远,就在这街道尽头,临街的位置,热闹又方便,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正所谓人气旺则事事旺,事事旺……” “带我去看看吧,”江元音打断他张嘴便来的推销,又侧头衝车夫道:“西街拥挤行车不便,你便在此地候著吧,反正离得不远,我走过去便是,也顺路逛逛这西街摊贩。” 车夫看了眼熙熙攘攘的街道,点头回道:“是,夫人。” 江元音抬步没入街道人流,成功甩开了车夫这个潜在的眼线。 跟著房牙逛完了街角尽头的两座宅子,她示意雪燕递过去了一锭银子,道:“辛苦,我需得再思量考虑一番,有意向再联繫你。” 房牙子明显感觉到她有些兴致缺缺,想来是没有相中,这倒也在他意料之中,何况她这辛苦费给得阔绰,他亦不算白跑一趟。 自知手中怕是没有符合她要求的房子,他便不再多费唇舌,收了银子,笑容满面道:“行,那我领夫人回去?” “不用了,我初来西街,想隨便逛逛。” 房牙子不再勉强,作揖告辞。 终於只剩下主僕三人,江元音询问清秋:“这附近可有医馆药铺?” 清秋頷首,四处张望了下,指出右前方回道:“我记得那边就有家医馆,李郎中医术精湛,府中好些个家丁僕妇寻他看诊过呢。” “换一家,”江元音直接道明要求,“最好是没接诊过侯府中人的医馆药铺。” 避免生出事端,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必须更小心谨慎,以防万一。 最后,江元音选了家街角的小药铺,里面没有坐堂的大夫,没什么人登门,冷冷清清的,门可罗雀。 江元音迈了进去,正在整理药草的老板闻声,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出声道:“客官是要抓药?方子带了吗?稍等片刻,我这就来帮您抓药。” “我不抓药,”江元音不催促,耐心极好地回,“我不急,您忙完先。” “不抓药?”老板这才抬首看过来,提醒道:“小店就是个照著方子抓药的药铺,可没郎中號脉看诊啊。” “不用號脉看诊,”江元音掏出一个布袋递过去,“就想请您看看这些个药材加在一起是何功效。” 语罢示意雪燕递一锭银子过去,温声道:“劳烦了。” 这布袋里装的是侯府郎中给她开的药方的药材。 老板没急著接银子,先接的布袋,一一將里面的药材倒在桌面上判断。 他虽不擅號脉看诊,但凭藉抓了这么多年方子的经验,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方,判断起来倒也迅速。 他放下药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未直言,而是看向江元音,问道:“这药夫人是自用还是给他人用?” “是有人要给我用。” 老板这才收了那锭银子,回道:“这是避子汤,夫人甚服。” 雪燕和清秋大惊,纷纷震惊望向江元音。 帷帽下,江元音脸上是失望之色。 避子汤? 还以为能跟齐司延中的毒沾点边,也好作为挑破陆氏真面目的证据。 看来陆氏是半点没怀疑过她,对她的提防只是怕她生下齐司延的孩子? 也好,那她行事会更顺利方便些。 江元音道了声谢,又让雪燕递了两锭银子过去,“不知老板对汴京药材行行主了解多少?我若想拜见他,可需要准备注意些什么?” 老板依旧没急著接银子,“夫人是同行?要在这汴京开新药铺?” 不然为何要见药材行的行主? 江元音摇头,“我有些药铺不卖的奇珍药材要购入,想求行主帮忙。” 老板这才收下了那两锭银子。 江元音离开了药铺,朝药材行行会而去。 她步履匆匆,全然未察,街对面的拐角,有一身影頎长戴著面具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著她。 第33章 夫人在隔壁 隱秘的街角。 有男子跟隨江元音主僕三人的身影,隨后朝面具男道:“主子,那似乎是……夫人?” 说话的正是曲休。 江元音戴著帷帽,遮掩了容貌,可曲休一眼认出了清秋和雪燕。 齐司延目光落在江元音帷帽被风扬起的轻纱,沉声吩咐:“跟著,看看她要做什么。” 他转身走进寂静的巷道。 汴京药材行商会。 江元音登门时没有藏著掖著,挺直腰背,自报家门:“定寧侯之妻江氏欲见要药材行行主,烦请通报。” 有了这个名头,看门人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將她领了进去。 药材行行长邓立文闻讯上前,躬身將江元音迎到厅內:“在下邓立文,不知侯夫人前来,有失远迎,侯夫人莫怪。” 他面上是標准热情的笑,目光却一直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江元音。 圣上选定江南首富江家嫡女赐婚定寧侯之事,全汴京早就传遍了。 二十来天前,江元音轿入城时,城里的百姓没少去凑热闹。 可惜只见到江家浩浩荡荡的陪嫁仪仗,却不见侯府声势浩大的迎亲。 如此冷遇,一时间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谓无人不晓。 邓立文是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侯夫人”,只见她带著帷帽,不露真容,也没拿出什么侯府信物,对其身份是半信半疑的。 但这毕竟是汴京,应当没人敢假扮侯夫人这种隨时会被戳穿的谎言,更怕她是真的,衝撞得罪了她,是以面上自然是拿她当真的侯夫人来款待。 邓立文笑吟吟地问:“不知侯夫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的確有事,”隔著帷帽江元音动作幅度稍大地看了看敞开的厅门,暗示道:“这药材行可还有更合適谈事的屋子?” 邓立文会意,侧身让路:“自然是有的,侯夫人这边请。” 待入了洽谈室,江元音毫不怯场,自然而然地在主位落座。 邓立文觉得其气场不俗,躬身斟茶,又试探地问:“可是和定期供给侯府的药材相关?” 汴京人人都知齐司延是个药罐子,他们商会定期备好名贵药材送到侯府。 但若是这等事,不需要侯夫人亲自跑一趟吧? 江元音闻言,確定了自己心中猜想。 齐司延所中的毒,从他平日所用药膳、药浴的药材是无关的,否则邓立文不会如此坦然地提起。 当是陆氏给送进侯府的药材投了毒。 江元音摇头否认,示意其落座,“邓行长,请坐。” “那是侯爷、侯夫人有其他吩咐?”邓立文落座,信誓旦旦地表態,“侯夫人儘管说,邓某定竭尽所能,不负侯爷、侯夫人所託!” “与侯府无关,”江元音回道:“我今日前来为的是我江家的事。”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邓立文讶然扬眉,静待后文。 江元音出声示意雪燕將备好的地契拿出来,递给邓立文。 “此乃我江家在江南的十二间药铺地契,”她挑明来意,“我此番前来是想为江家和邓行长谈笔交易。” 邓立文接过厚厚的一叠地契,一一確认一番,对江元音的身份再无怀疑。 他笑眯了眼,“侯夫人不妨直言,邓某若能帮上一二,乃是邓某的荣幸。” 江元音缓声道:“汴京乃皇城,自不缺珍稀名贵的药材,只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於淮北则为枳,有些药材也只有江南之地才有。” 她从宽大的袖口掏出早就备好的纸张递过去,又道:“第一行乃江南之地特有的药材,我江家十二间药铺可每月定期为汴京药材行会无偿提供这些药材。” 邓立文接过纸条,扫了眼那些昂贵难得药材,眼神亮了,“侯夫人想要的是?” “你且往下看,”江元音提醒道:“第二行则是我想同你交换的药材。” 邓立文看下第二行罗列出来的药材,面露迟疑之色。 江元音所列出来的江南特有药材的確诱人,全是行会移植失败的品种,只能每个季度高昂的价格,自江南的药材商会行採购。 可她想要的,更不是什么寻常药物,这交易似有些费力不討好。 江元音將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加大筹码道:“你只需找齐这些,一月一次,为期一年给我即可,而我向你承诺,只要你任汴京药材行行主一日,我名下的药材铺便会无偿为你提供上述药材。” 邓立文满脸心动之色。 天下竟还有这等稳赚不赔的好事?! 答应的话到了唇边,还是咽了下去,他谨慎探寻地问:“侯夫人要这些药材何用?” 她要的这些药材是名贵难寻,但也可以直接以侯府的名义採购,何须亏本与他交易? “我家人即將抵京,家母有顽疾需得用药,且先度过这一年半载,待家父熟悉了汴京,自不用再为难我背著侯……”江元音意味深长地顿住,幽幽嘆了口气。 那些药都是她凭藉前世的记忆,罗列出的解毒的药材。 她选择交易而不是直接购买,一是她暂时不想动手头上的银两,二是不想引来的陆氏的注意,三是未雨绸繆,將来被陆氏发现有可以圆过去的说辞。 邓立文闻言,再联想到她成亲那日的冷遇,也就明白她为何不以侯府的名义採购了。 她在侯府不受待见,怎敢费大价钱为娘家买药? 他心中的疑惑消了,起身表態道:“侯夫人稍等,邓某这就去擬份契书。” “且慢,”江元音唤住他,自雪燕那拿过早就准备好的契约书递过去,温声道:“我早已擬好,请邓行主过目。” 她自是全部准备妥当才会在今日出府。 顺利完成今日出府的计划,已经是午时。 江元音心情甚好,便和雪燕、清秋去了遇仙楼用午膳,大价钱包了个雅间。 遇仙楼是西街有名热闹的酒楼,不仅饭菜口味一绝,酒楼每日都有丰富精彩的演出,多的是来逗趣解闷的客人。 与此同时,跟了江元音一路的曲休,迈进了她隔壁的包间。 矮榻上正在倒茶的齐司延没有抬首,张唇问道:“她回府了?” “侯爷,”曲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了,“夫人……在隔壁包间。” 第34章 侯爷风光霽月完美无缺 齐司延微怔。 西街人多嘈杂,达官权贵多在东街活动,鲜少会来这边。 大隱隱於市,混乱有时是最好的障眼法,这便是他常选在遇仙楼谈事的原因。 她为何出府? 还选的是西街? 齐司延问:“她去做什么了?” 曲休回道:“夫人去见药材行行主邓立文,暂不知谈话內容,之后便来了遇仙楼。” “查清楚告诉我。” “是,”曲休眸光往隔壁包间的方向瞟了眼,低声询问:“关將军应当在路上了,可要寻个由头,让夫人离开?” 片刻的沉默后,齐司延开口:“无妨。” 现在是午饭的点,她约莫是想尝尝遇仙楼的口味,吃完应该会离开。 何况只要不高声喧譁,两个包间是听不清彼此说话的。 曲休有些许迟疑,委婉地问:“那楼下戏班子的戏还是按计划来?” 齐司延眉眼里染上几分不悦,声音沉了沉,“自然。” 江元音的確是计划在遇仙楼用了午饭便走的。 偷得浮生半日閒,享受了这一刻的轻鬆自在,又得继续筹谋准备了。 主僕三人用了午饭,耳畔传来戏班击鼓开唱的声响,看客们已经开始鼓掌欢呼。 “表演开始了!”清秋兴奋探头看向窗外,雀跃地介绍著,“听说遇仙楼每日都有好几场表演,上午听曲、晚上歌舞,下午是戏曲!” 雪燕一听来了兴趣,兴冲冲地问:“什么戏曲啊?” “每日都不一样,听闻都是找人特意写的,每场戏都精彩,”清秋挠挠头,坦然道:“不过这些都是我听府里常出门办事的小廝说的,这也是我第一回来遇仙楼呢。” 两人说完,默契地望向坐榻上江元音,满眼期待。 想看戏,又怕误了夫人的事。 江元音下巴点了点窗台的方向,轻声道:“那不是有观赏位么?今日唱的什么戏,看看不就知道了?”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索性满足了她们。 戏台就搭建在一楼大堂正中间,普通百姓和爱热闹的会选择大堂的位置。 而二楼的包间,多半在窗台边设了桌椅,供客人观赏。 雪燕和清秋得了准许,欣喜地跑到窗边,打开了之前紧闭的窗子,並没有坐在窗边摆放的椅子上,而是双双撑在窗台上,朝楼下探头探脑地望去。 江元音扫了眼她们的背影,勾唇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喝茶。 十五岁的少女,外界的一切都是热闹新奇的。 舞台上名角登场,在锣鼓声里,鏗鏘有力唱著激昂悲壮的戏词。 清秋听著,后知后觉地喃语出声:“齐大將军三征虎峡谷……齐大將军……这唱的是老侯爷的故事!” 江元音放下茶杯,凝神侧耳倾听。 齐司延生父齐腾是赫赫有名的大將军,一生戎马,立下战功无数,可惜不过三十岁出头便和妻子双双死在了边关战役里。 而齐腾三征虎峡谷,讲的是他某次在中了敌军埋伏,突出重围后又义无反顾转身营救被俘虏的手下將士的热血肝胆的故事。 这戏词写得极好,角儿亦演绎得生动,看客无不被牵引著心绪,被国家大义、兄弟义气动容,为每个精彩的打斗热切鼓掌叫好。 江元音来了兴致,起身走至窗台边。 雪燕和清秋同时给她腾出位置,想要侍候她落座。 江元音摇头,就立在大开的窗户边,俯视一楼的舞台。 她听著,脑海里浮现齐司延的脸,心里一阵唏嘘。 他父母都是顶好的人,有家国大义又能厚待下属,对子女定也不会差。 若他们还活著,齐司延便不会遭受陆氏的毒害,就能安然健康地长大。 他或许能成为威风凛凛的少年將军,隨父母征战沙场,又或许能入主朝堂,辅佐圣上治国安邦。 总之,他本该有耀眼的人生,而不是深居简出的药罐子。 陆氏,当真该死。 二楼包间的观赏窗台几乎是连在一起的,若都站在同一位置,相邻两间包房的人甚至能彼此交谈。 江元音右手边的包间窗台没站人,但左手边是有人的。 有调侃十足的男声响起——“可惜了齐大將军一世英名,生了那么个废物儿子,齐家怕是要动动祖坟,这般福薄。” “你懂个屁,我看八成是这小侯爷八字硬,专克父母!搞不好是个孤煞星转世投胎!” 江元音倏地侧头,冷眼看去。 入目是两个吊儿郎当的紈絝,站姿轻浮,满脸恶毒的调侃。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眼刀,两人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侧头朝她过来。 江元音还戴著帷帽,两人並看不清其容貌,不確定地问:“姑娘在瞪我?” “难得遇见两位高人,自然想细看两眼,”江元音故意倾身朝他们凑近些许,继而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讶然扬声道:“哎呀,怎的青天白日里也能见到爱嚼舌根的长舌倀鬼?还是两个呢。” 她语调轻柔,偏偏字字不饶人。 两人愣了下,才回过味来,怒道:“你骂我们是长舌倀鬼?!” 一人猛拍了下窗台,气急败坏道:“贱人,你活腻歪了?!知道我们是谁吗?!” “知道呀,你们俩是长舌倀鬼呀,”江元音完全不怵,声音是故作的甜腻,“你们才是活腻歪了呢,连风光霽月完美无缺的定寧侯爷都敢妄议,你们连给侯爷洗恭桶都不配呢。” “你——!”一人气极,拿著手中的摺扇怒指江元音,“死娘们,小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马上跪下给小爷认错,小爷饶你不死!” 江元音姿势未变,就那般慵懒隨意地站著,他们越是跳脚,她越是淡然,笑吟吟地挑衅刺激道:“恶犬惯是爱吠,你们若有真本事,不如直接爬过来?” 她深知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最衝动,更何况面前这两人可不像是理智有脑子的人。 她就是要用言语刺激他们。 只要他们今日敢爬,她一定让他们摔个半身残疾,当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而下一瞬,敲门声响起。 有人在用力敲门。 第35章 她心悦他 雪燕和清秋嚇了一跳,紧张护住江元音。 帷帽下,江元音脸色好笑又无奈,出声提醒道:“敲的是隔壁的门。” 语罢又冲同样没反应过来,还衝著她齜牙咧嘴叫囂的两个男人,懒懒地提醒道:“誒,不凑巧,有人抢在我前面来收你们狗命了。” 两个男人的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擼起袖子,朝她放了句狠话:“你给老子等著!一会就轮到你了!” 继而转身骂骂咧咧走回屋內:“哪个狗娘养的敢敲你爷爷的门!” 隨著他们离开窗台,声音便远了。 清秋大口呼吸缓和紧张:“嚇死我了,万万没想到夫人这般温婉好脾气的人会为了维护侯爷,敢和这种地痞流氓说话!” 雪燕连声附和:“是啊,幸亏这两人的仇家找上来了,平日里定没少作恶多端!” 这时隔壁包间传来了打砸的声音,接著便是惨叫连连。 清秋瑟缩了下,忙挽住了江元音的手,急声劝道:“此地不宜久留,夫人,我们快些走吧!” 雪燕认可地点头,“夫人快走,当心伤著。” 江元音一时没动,直到辨认出那惨叫声来自刚刚那两个男人,才迈开了步子。 主僕三人结帐离开了包间,惨叫声已经停了,江元音特意往那两人的包间望去,可惜包间门紧闭,看不到那两人惨状,她颇有些失望。 而雪燕和清秋都是胆子小的,一眼没敢瞅,生怕见著什么残暴血腥的画面。 而另一包间,齐司延面无表情地坐著,纤长的手指摩擦著茶杯,墨眸似倒映著茶水,有些光影闪烁。 包间的窗户是开著的,外边的动静隨之飘入屋內。 刚刚江元音和那两人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脑海里响起了很多曲休的话。 ——“夫人待侯爷似是真心实意,关怀备至。” ——“夫人对您已是情根深种,夫人深情感慨,能嫁给侯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是她人生一大幸事。” 他脑海里浮现她瀲灩的眸光,和她轻柔嗓音说的那句“风光霽月完美无缺的定寧侯”,心口涌动著莫名的情绪。 曲休说得属实,她心悦他。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或许,她真的不是第二个江云裳。 曲休去而復返,俯身稟告:“侯爷,都割舌解决了。” “嗯。” 下一瞬,有人推门而入,曲休反应极快地合上了包间门。 来人身材魁梧,满脸络腮鬍子,一双眼却隱约可见泪,大步流星迈进来,朝著齐司延扑通一声跪下,宏厚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若无先侯不离不弃,末將早就死在虎峡谷了!这份恩情末將永记铭心,没齿难忘!” 齐司延眉目间是一切皆在掌控中的自得,朝关啸伸手,“关將军一直是父亲最得力的部下,且先起来说话。” 关啸匍匐在地,虔诚地磕了个头,方才抬首看向齐司延,信誓旦旦道:“末將愿誓死追隨侯爷,万死不辞!” 江元音主僕三人离开遇仙楼后,没急著回侯府,而是在西街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糕点。 再和车夫会合时,车夫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著急与抱怨:“夫人看个房怎地一去不復返了,急得小的差点要去报官了,这要有个好歹万一,小的十条命也不够赔啊!” 江元音好脾气地解释道:“天子脚下自然太平无险,你无需担忧,只是初次出府不识路,小逛了下。” 她作势上马车,不再与之多言,“好了,我有些乏了,回府吧。” 江元音回到侯府已是申时正点,她没有直接回青松院,而是去了静怡轩。 陆氏和齐婧涵就在前院,正在说嫁妆的事,瞅见江元音来了,更是来了无名火,脸色不耐。 江元音福身行礼:“二叔母”,继而看向齐婧涵,好似全然感受不到齐婧涵的不友好一般,浅笑主动唤道:“婧涵妹妹。” 齐婧涵翻了个白眼,侧身朝著陆氏站著,故意不正眼瞧江元音一眼。 商贾之女果然粗鄙,俗不可耐,眼里只有那点破钱! 但凡有格局有眼力见一点,就该主动拿出自己的嫁妆来贴补侯府,让她风风光光嫁给子枫哥哥! 等她嫁入国公府,还能拉拔一把她阿兄,侯府才能欣欣向荣! 陆氏端著架子,高仰下巴,高高在上道:“何事?” “我今日出府找房牙看了府邸,顺便在市集小逛了下,买了些糕点,”江元音说著从雪燕手中接过糕点,双手递过去,“送与二叔母、婧涵妹妹尝尝。” 齐婧涵扫了眼糕点包装,嗤笑出声:“西街的糕点?那等卖给平民吃的玩意,你买回来作甚?你是觉得我和母亲平日里没吃过精致的糕点吗?这种糕点你也送得出手?你羞辱谁呢?” 江元音低眼,张了张唇,一派温吞模样,“婧涵妹妹误会了,我只是自己尝了,觉得味道不错,才想买回来……” “行了,”陆氏不耐打断,压根没看糕点一眼,“你既喜欢吃便留著自己吃吧。” 江元音將糕点收回:“是。” 陆氏冷著脸问:“你一大早出去这时才回?” 江元音頷首:“初逛皇城只觉事事新鲜,是以多待了一阵。” 陆氏斥责道:“承蒙圣宠,我齐家在汴京有头有脸,你便是再没见过世面,也莫在人前显露出来,被人看到丟的是我侯府的顏面。” “侄媳明白,二叔母教训的是。” 陆氏摆摆手,“退下吧。” 江元音应声退下,刚走了数步又被唤住。 她驻足转身,恭顺静候。 陆氏突兀地问:“司延夜里仍未回主屋歇息?” 江元音点头。 陆氏再次摆手,这回看著江元音离开的背影,她眼里多了抹了算计,新的计划浮上心头。 江元音离开静怡轩,轻鬆自在地往青松院走。 她压根不在意陆氏一家,眼巴巴地去送糕点自然不是为了討好,她在陆氏面前的所言所行都是她精心设计过的。 这份她们瞧不上的糕点,可是在为她之后出府做铺垫。 不过陆氏忽然提到齐司延晚上回主屋的事情,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她一时没有头绪,索性不再纠结,打算直接去见齐司延。 自从上回误打误撞用了他的药浴而中毒,她“养病”几日,没去见他。 有了先前遇仙楼那遭,她愈发想去见见他。 他这么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和她前世被李承燁囚禁没有区別,都是被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她想去陪陪他,再顺便確认一些事情。 第36章 互相试探 快到晚饭的点,江元音准备去陪齐司延用晚餐。 陆氏八成是看情况在他的药膳中下毒而非顿顿皆下,否则他也活不到今日。 与其寻个由头停了他的药膳,引起陆氏的怀疑,又要提防其新的迫害手段,不如日后她顿顿陪著他吃,悄无声息地换上给他解毒的药。 把他的身体养好比现在告知他一直是陆氏投毒害他来得有说服力的多。 毕竟以他目前的身体与侯府的现状,就算他愿意相信她,也一不定能收拾的了陆氏一家。 然而无论是书房还是起居室,都没有齐司延的身影。 甚至,她连曲休都没有看见。 小廝回道:“今日暂未得侯爷传唤,小的也不知侯爷在何处。” 齐司延的確不喜人近身侍候,每每见他时,身边都只有曲休一人。 江元音不再为难小廝,但有些惊讶。 他今日出门了? 他平日里不是都不在院內走动吗? 她觉得有些奇怪便又去问了看守院门的丫鬟。 自从遣散了王嬤的等人,看守院门的人便换成了她陪嫁的僕妇,都是信得过的。 江元音问:“侯爷今日出院了?” 丫鬟摇头:“回夫人,侯爷今日未曾出院。” “你確定?” 丫鬟连连点头:“奴婢一整日都候在这,绝对没有玩忽职守,夫人交给奴婢的活,奴婢不敢怠慢,”顿了顿,又重声强调了遍:“夫人,奴婢今日连侯爷的衣角都未曾看到啊。” 江元音若有所思。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难不成他只是不想见她? 就像之前她去陪他用膳也是吃过几次闭门羹的。 不过他们一起吃饭的记忆並不美好,他的药膳全撒了,她的嗓子快要喊废。 也幸好都洒了,指不定那份药膳里有毒呢。 寻不到人,江元音只好作罢,她今日出府折腾了一日,也有些疲累,正好早些休息。 一夜好眠,江元音例行请了早安后,便去寻齐司延用早餐。 雪燕叩了叩房门,江元音出声道:“侯爷可起了?” 片刻后,曲休打开了房门,俯身回道:“侯爷刚洗漱完,夫人这个点前来,可是有要事?” “承蒙侯爷送我静息丸,我身子大好,不用忧心渡了病气给侯爷,特来道谢,”江元音不著痕跡地往房里看了看,“不知侯爷是否愿意与我共进早餐?” 曲休这回没有婉拒,没有让她等一等转身去问齐司延,而是侧身让路,“侯爷正要用餐,夫人里面请。” 江元音入了屋,齐司延的確已经坐在桌旁。 她施施然走过去,放弃了凑到他眼前,为了让他看清楚而快要贴面的距离,俯身凑近他耳畔,道:“妾身见过侯爷。” 她体验过快要失明,万物模糊的感觉,与其费劲让他看清楚她,不如让他“闻声识人”。 耳廓因为她的吐息而阵阵酥麻,齐司延隱忍淡定地轻“嗯”了声,双眸依旧涣散,问道:“夫人怎么来了?” “谢谢侯爷的静息丸,我身子好全了,特来侍候侯爷用早餐。” 她温热的呼吸不住洒在他最为敏感的耳廓,让他手臂不受控地起了层疙瘩,“……坐吧。” 放过他的耳朵。 江元音应声,伸手將另一方位的椅子扯过来,紧挨著他的椅子放著,两人並排而坐,她手肘撑在他椅子扶手,倾身仰头贴靠近他的耳朵,“这般坐方便同侯爷说话,更方便侍候侯爷用餐。” 她可不想再扯著嗓子喊话。 江元音对齐司延没存半点旖旎的心思,纯粹是因为当年她听力甚微时,贴身的宫女亦是这般,凑在她耳畔同她言语。 她心思敞亮,浑然不知两人此刻的姿態有多曖昧。 先前她俯身贴耳,只是唇离他耳朵近了,现在这般坐姿,倒像是整个人依偎著他的手臂,仰头同他亲热。 齐司延的手臂能清楚感受到她的上半身,隔著衣料的摩擦比直接接触更引人遐想。 那衣料下的身……够了。 她在故意撩拨他? 他倏地侧头转动身子,与她面对面,敏感的耳朵与她拉开距离。 江元音没料到他会转头,红唇差点吻上他的下巴。 骤然四目相对,她直直望著他墨色的双眸,一瞬不眨。 是错觉吗? 他目光炯炯,全然没有半点涣散无神的样子。 齐司延身子微僵,盯著她瀲灩的杏眸,那里面有惊讶有困惑有打量有好奇,唯独没有娇羞。 ……她好似真的只是为了他能听清她说话,没有半点撩拨之意。 ……是他想多了。 他心情微妙起来,懊恼中又糅杂著隱秘的不悦。 江元音心里有几分怪异,探寻地扬声问:“侯爷眼力是不是恢復些了?”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又是一副努力聚焦看清她的样子,含糊地回:“静息丸却有奇效。” 江元音认可頷首,顺势问道:“是呢,我昨日便好全了,傍晚来寻侯爷却扑了空,侯爷昨日出院了?” “不曾,”齐司延淡声回道:“昨日身子不適,早早躺下了。” 他不慌不忙地反问:“夫人昨日没来我房中吧?若只是敲了敲门,我这耳朵是半点听不到的。” “未得侯爷允许,妾身不敢隨意出入侯爷房间,”江元音侧头看向一旁静候的曲休,问道:“你昨日没留在侯爷身边侍候?” 齐司延耳朵不好,但曲休不该没反应吧? 曲休回道:“在的,只是傍晚时候去吃了个饭,许是不凑巧,和夫人错开了。” 不待江元音继续追问,齐司延先开了口:“听闻昨日夫人出了府,不知是忙什么去了?” 面对面的姿势,离开了他的耳朵,她只能扬声回道:“我病前收了封家书,家人不日要抵京,是以出府去看宅子府邸去了。” 齐司延轻“嗯”了声,意味深长地问:“只为了这个?” 江元音点头,“只为了这个。” 齐司的墨眸瞬间犹如永夜般沉寂。 ……她撒谎。 第37章 吻到她娇软的唇 齐司延沉默,平静的面色下是翻涌著情绪的波澜。 她为何要隱瞒她去见了药材行行主的事情? 回忆起昨日遇仙楼的种种,他到底没有戳穿她,缓声道:“你初到汴京,人生地不熟,这事该交给侯府来办。” 江元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试探他同陆氏关係的好机会,她仰头望著齐司延,睫毛轻颤,“我本想同二叔母商议,可二叔母说……” 她抿唇停住,眸光闪烁。 为了能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表情,江元音和齐司延不过一拳的距离。 他因此可以眼眸聚焦地同她交谈,他將她欲言又止的纠结尽收眼底,问:“她说什么?” “二叔母说……”江元音嘴唇翕合,“我是不是想拖家带口嫁入侯府,说我江家自詡江南首富却买不起汴京的宅子,还说……江家的事与齐家无关。” 她的脸红红白白,有坦诚的窘迫也有委屈。 她低头,一副想掩饰伤心的样子,唯恐齐司延听不清,大声道:“可我从没有过让侯府给江家买宅子的念头……” 齐司延低眼只能看到她精致鼻樑,他眼里隱有寒光。 他知道她所言都是真的,他眼前甚至清晰地浮现出陆氏说这些话的神態。 一定是令人作恶的高高在上。 “曲休,”齐司延沉声吩咐,“在东街挑……” “多谢侯爷好意,”江元音出声制止,抬头望向齐司延,“可我昨日已为家人挑好了宅子,二叔母已是误会了我,侯爷切不可再为了我同二叔母生了嫌隙。” 东街? 江家人可不配住在东街。 后半句则是特意试探齐司延对陆氏的態度。 可齐司延只是静默地望著江元音的眉眼,似是要看透她一般。 他这般反应令江元音有些无法言说的失望,想来他同陆氏还是有感情的。 真是个笨蛋可怜虫,一片真心餵了那狼心狗肺的一家,上辈子怕是到死还不知道真相,没准心里还感激他们一家对他的照料。 一如她上辈子的她。 思及此,她真情实感而不是想表演给他看的嘆了口气,没有夸张的表情动作,非常轻柔的一声。 这一声却好似嘆在了齐司延的心口,他薄唇张了张,道:“日后这些事,你直接来与我商议便好。” “这些事?” “嗯,与你相关的事,”齐司延与她对视,他声音沉了沉,意有所指地提醒,“你有任何难处、要求亦或是旁的什么想法打算皆可来找我商议。” 他在给她机会坦白昨日为何要去见药材行行主。 江元音顺著他的话继续试探问道:“可二叔母说,侯府的一切由她做主,我需事事听她吩咐安排。” 若当真揭开陆氏的蛇蝎面貌,他可会收拾陆氏,可有能力收拾陆氏? 齐司延神色没甚起伏,“与你相关的事便是家事,你我的家事与她无关。” 江元音怔怔望著他那双只有如此近的距离,才会聚焦有神的眼。 他声线清冷,嗓音一直是悦耳好听的,可直到这一刻,她方觉得动人。 她品味著“家事”两个字,早就沉寂的心,猛不丁地跳动了下。 客观来说,他们都没有家人。 但现在,他们可以是彼此的家人。 江元音莞尔,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齐司延看著她,还在等她坦白隱瞒的事,可她却没有后话了。 他心底涌上些烦躁,但见她笑得实在明媚,又莫名了消散了。 ……不说也罢,他自能查出来。 此时早餐已摆放好。 回想起上一次两人一同吃饭,齐司延看不清打翻桌上的菜,她端著的汤也被他打翻,最后那顿晚饭,她快要喊废嗓子,而他一口没吃。 这回江元音吸取了教训,早早端起了碗筷,递到他唇边。 这份早餐是清秋做的,绝对无毒。 全场最紧张的人莫过於曲休,他目不转睛地盯著齐司延,隨时准备上前阻拦。 约莫从半年前开始,侯爷在饮食上非常注意,尤其是在府中时,几乎不会吃旁人递来的食物。 然而下一秒,在江元音贴在其耳边细声介绍著筷子夹著的食物后,齐司延张唇,接受了餵食。 曲休:……?! 就这样江元音將准备的早餐,每一道都餵给齐司延尝了一口,在他咀嚼时,认真观察著他的表情,记著他吃哪一道时神色最为舒展,便重新端起那道菜。 一番操作下来,她心里有了答案。 他没有食不知味,尚未失去味觉。 这个毒会让人慢慢丧失五感,成为废人,但並不会让人四肢残废。 其实她前世在被江正耀刺穿腿后,也成了不利索的瘸子,但和中毒无关。 那齐司延的双腿是怎么“废掉”的? 是陆氏给他下的毒与她的並不是一种,还是多加了一味毒? 江元音沉思的模样落在齐司延眼里,那便是在绞尽脑汁地討他欢心。 他心道她天真,他不吃这一套,可吞咽的动作却越发配合。 ……今日的早餐的確不错。 江元音思索了一番,凑到他耳畔,状似閒聊一般地开口问道:“我染上风寒这几日,侯爷可有药浴?” “未曾。” “噢,”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嘀咕道:“说起药浴我忽地想起,上次享用了侯爷的药浴,夜里怎么都睡不安稳,浑身好似有虫蚁爬咬,这症状怎么都不似跟风寒有关,会不会是同是药浴有关呢?” 江元音接著问:“侯爷定期药浴,不知可有相同的症状?” 齐司延淡声:“偶有。” 江元音瞭然,如她所料,陆氏並非次次都有在他的药浴、药膳中动手脚。 他有过虫蚁爬咬的症状,那与她前世所中的毒是一样的,这个她有法子解毒。 至於他的腿……只能慢慢摸索了。 江元音不能直接挑明陆氏下毒,委婉提醒道:“会不会是某些药材其实不適合用来药浴?” 齐司延侧头看她,无声询问。 “我只是忧心侯爷的身体,”江元音仰头凑近,想让他看清楚自己脸上的真挚,劝道:“侯爷既有静息丸那等妙药,不如先停了药浴?” 她凑得极尽,两人呼吸相闻,近到他只需稍稍垂首,便能吻到她娇软的唇。 他低眼,墨眸不经意扫过那一抹淡红,鬼使神差地应声:“……好。” 第38章 谁治谁还不一定 次日,江元音吩咐清秋出府,买下了西街那套宅子,做好“迎接”江家人抵京的准备,又让她去驛站送了封信,寄给江南十二家药铺的话事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边等邓立齐集她需要的药材,一边按时按点地去寻齐司延吃饭。 当然也会有扑空被拒的时候,但好在没有了王嬤等人,陆氏近来都在忙著给女儿齐婧涵备嫁,分不出精力来对齐司延下手。 转眼,又是七日。 午后,江元音小憩时,听到守院门的丫鬟来报:“夫人,叔祖母来了!” 江元音瞬间清醒,翻身坐起,“二叔母到后院了?” 她冷静吩咐:“领二叔母去前厅,我隨后便来,”继而看向雪燕、清秋,“为我更衣。” 她嫁入侯府將近一月,这是陆氏第一次来青松院。 无事不登三宝殿,陆氏难道是为了齐婧涵出嫁,衝著她嫁妆来了? 无妨,她做了准备,有法子应对。 雪燕和清秋为江元音更衣,稟告的丫鬟却没走,而是继续稟告道:“夫人,叔祖母没往主屋后院这边来,而是径直往侯爷起居室那边去了。” 江元音秀眉微拧。 陆氏竟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齐司延? 难不成上次药浴投毒失败,这些时日无从下手,便又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来了? 总之,绝不可能是来关怀齐司延的。 陆氏来找齐司延比来找她更让江元音担忧,她催促雪燕、清秋动作快些,接著问丫鬟:“二叔母可有说什么?” 丫鬟摇头,“叔祖母是领著维航少爷来的,维航少爷正是闹腾的年纪,叔祖母没说什么,只是牵著维航少爷往侯爷那边去了,奴婢不敢耽搁,立即来知会夫人了。” 维航少爷? 江元音在脑海里搜索了下,想起这是陆氏长子齐明宏的儿子,即陆氏四岁的嫡长孙。 她每日按时给陆氏请安,其余时候是不出青松院的,对齐维航有耳闻,但还未见过。 只知,那是陆氏一家的宝贝疙瘩。 江元音尚没有头绪,却也不慌。 陆氏到底意欲何为,她前去会会便知。 齐文台没甚能耐,陆氏却是个好摆谱的,鳩占鹊巢十多年,儼然把自己当成侯府“主母”,平日里吃穿用度甚是铺张浪费,一走动,身边隨行的嬤嬤、丫鬟加起来竟有六人,这回带了齐维航,加上其奶娘、嬤嬤,更是声势浩大,动静不小。 江元音根本无需去找寻,迈到齐司延起居室那片区域,隱隱约约便能听到人声。 她循著声源处走去,发现陆氏和齐维航没去齐司延的书房,而是去了储物室。 青松院曾是齐司延父母的居所,那储物室里存放著的都是其父母的遗物。 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 听著耳畔小孩的尖锐的声音,江元音的心一沉,快步迈过去。 储物室的门大开,嬤嬤丫鬟站了一屋子,齐维航站在屋中央,抬手指著陈列架,稚嫩的嗓音跋扈地叫唤:“我要那个,我就要那个!” 江元音沉脸。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年幼的江正耀。 同样的眾星捧月,同样的任性霸道。 江元音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上好的梨木架上,高高摆放著一把剑。 她站在门口尚看不清那把剑的细节,可它被摆放在屋內最正端的位置,足以证明齐司延有多珍重。 江元音抬步迈进去,朝陆氏福身行礼,“见过二叔母。” 她恭顺地问:“不知二叔母这个点怎会过来?可是有事吩咐侄媳?” 陆氏轻瞥她一眼,傲慢道:“的確有事要与你……” “祖母——!”没达到目的,不忍被忽视的齐维航出声打断,拉拽著陆氏的手,不住摇晃,继续嚷嚷:“我要那个!祖母,我要那个!” 江元音扬唇,含笑望著齐维航,温声道:“你便是……” 齐维航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更大声的嚎叫:“祖母不是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祖母骗人,祖母不给我!”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誒,真是拿你没办法,”陆氏宠溺地摸了把齐维航的脸,示意身边的邓嬤去取剑。 江元音眼底一片冰冷,出声制止:“二叔母,万万不可!” 陆氏冷脸。 江元音放缓了语气,“维航年幼,尚不足剑身高,二叔母若將利剑交予他把玩,怕是会误伤他。” “你这是在咒我孙儿?”陆氏满脸慍色,“维航已到习武的年龄,给他请的师父过几日便要到府,我领他来兄嫂的武器室选个称手的武器,有何不可?” 她说著,洋洋自得地讽刺道:“这玄霜剑可是隨司延父亲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立下屡屡战功的宝剑,可惜司延无法持剑,难承其父壮志,万幸我齐家还有被大师夸讚底子极好的维航,才不会埋没了这玄霜宝剑。” 江元音:…… 这样来头的玄霜剑,对齐司延而言一定意义非凡! 真是无耻之徒,强占他人遗物,不仅说得冠冕堂皇,还要贬低挖苦,嘲讽齐司延无法持剑。 可他现下这般,不正是她害的吗?! 江元音强忍心头的愤怒,张嘴先附和夸讚道:“难怪我一见维航便觉得他气质不凡,定是天赋异稟,將来要青云直上、大展宏图之辈。” 这话陆氏听得舒坦,眉眼里的得意愈发浓厚。 “只是……”江元音话锋一转,一脸为难道:“父亲、母亲的遗物,件件都是侯爷的心头爱,是父亲、母亲留给侯爷的念想,以二叔母的能耐定能为维航寻到更適合称手的宝剑。” 江元音字字句句都在捧著陆氏,看似伏小做低,却是温柔一刀。 陆氏脸色一变,斥责道:“这玄霜剑是齐家的东西,自然是留给齐家人用,司延都未说话,哪轮到你来干预?” 江元音不恼,眨了眨,真诚地认可发问:“二叔母所言极是,二叔母要取这玄霜剑,可问过侯爷了?” “放肆——你在教我做事?!” “侄媳不敢,”江元音吸吸鼻子,诚惶诚恐地俯身,“侄媳只是怕侯爷伤心,更怕侯爷追责怪到侄媳头上,还请二叔母不要为难侄媳。” “司延对家人素来大度,对维航疼爱得紧,不似你这般小肚鸡肠,”陆氏下巴微仰,“我先不与你计较,我今日过来本就是要同他说事,待把事情谈妥了,再来治你。” 语罢,说曹操曹操到,曲休推著齐司延的轮椅,出现在门口。 江元音勾唇冷笑。 谁治谁还不一定呢。 第39章 夫妇默契联手 齐司延双目涣散望向屋內,“谁?” 曲休高声回道:“回侯爷,是夫人、叔祖母和维航少爷!” 齐司延神色淡淡,道:“二叔母是想念我父母了,来这睹物思人?” 陆氏衝著齐司延笑了笑,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齐司延漠然直视前方,毫无反应。 满屋奴僕不敢隨意出声,邓嬤人已在梨木陈列架旁,还在等陆氏的指示再动手。 江元音安静看戏。 满屋子只有眼巴巴看著玄霜剑,喋喋不休催促邓嬤的齐维航的声音。 陆氏维持著笑脸,又道:“司延,叔母有事想同你商量。” 齐司延依旧没有反应。 在侯府,陆氏早就习惯被所有人捧著,此刻被齐司延当著满屋子人无视,她既尷尬更不爽,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几分,深呼吸后说道:“司延,我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齐司延面无表情。 看够了陆氏的尷尬,江元音状似好心地开口解释:“二叔母现下这般说话,侯爷是听不到的,侯爷如今耳力甚微,便是站在他身边,都得高声大喊才行。” 她很是诚恳地提醒,“二叔母,不妨再大声一些?” 喊吧,喊废喉咙。 在齐司延双腿“废”了,几乎不迈出青松院后,陆氏和他一年难见几回。 虽然早就从下人口中得知他已是耳目不聪,但毕竟没有面对面的交流过。 这一刻才有真切感,眼神越发轻蔑。 刚出生时被称作“麒麟儿”的人,现在也不过是废人一个。 很快他的一切,都会是她宝贝孙儿的。 陆氏不愿扯著嗓子同齐司延说话,是以望向曲休,吩咐道:“替我传话。” “是,叔祖母。” 陆氏:“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你商量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维航马上要习武,需要一件称手的武器,他挑中了你父亲的玄霜剑,这把剑从前隨你父亲杀敌无数,维航能一眼相中它亦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你父亲未能实现的壮志,他日维航肯定能实现,想必你也很乐意將玄霜剑赠与他。” 语罢她侧目扫了江元音一眼,大有让其好好听听齐司延的回答。 日后再別这么没眼力见,敢搬出齐司延拦阻她。 江元音低眼,遮住眸中的冷意。 这般理直气壮的抢东西,真不敢想齐司延是怎么被她一家欺负长大的。 曲休声音洪亮地转述一遍。 齐司延神色一凛,冷声道:“曲休,你竟敢大放厥词,如此编排构陷二叔母,是在欺我耳目不聪?!” 曲休慌乱,高声喊冤:“曲休冤枉,曲休只是转述叔祖母的话啊!” “荒唐——!”齐司延扬声,慍怒道:“玄霜剑乃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二叔母怜我双亲早逝,最懂得这满屋的东西於我而言有多重要,怎可能说出让我將玄霜剑赠与维航这样离谱歹毒的话?” 曲休目光不住在陆氏同齐司延之间来回,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齐司延接著道:“自父母离世后,二叔母视我如己出的照顾我,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泼她脏水,坏她名声。我念你初犯,又侍候我多年,此次便算了,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陆氏的表情相当精彩。 齐司延看似在维护她,可句句都像响亮的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尤其她之前那般篤定跟江元音说,他肯定会给。 她憋著一口,吐不出又咽不下。 他给她戴了顶高帽,她再提要那把玄霜剑就是认了“离谱歹毒”。 江元音將陆氏的神色尽收眼底,心情复杂。 看陆氏吃瘪自然是爽快的,只是齐司延的反应让她心绪微妙。 他是故意演戏对付陆氏,还是真这般想? 曲休大声解释道:“侯爷,当真是叔祖母说的,曲休便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编排叔祖母,欺瞒侯爷啊,何况叔祖母此刻就在侯爷面前呢!” “一派胡言,我为何没听到二叔母的声音?” 曲休看向陆氏,为难道:“不如叔祖母来侯爷身边,大声些再说一遍?” 不待陆氏反应,齐司延又沉声道:“莫不是你打起了玄霜剑的主意?曲休,若玄霜剑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曲休求助望著陆氏,满脸都写著:您说句话啊。 陆氏胸膛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管齐司延是真心还是假意,江元音都觉得这是一齣好戏,和她平日里对付陆氏的法子,倒是不谋而合。 示弱把人架著的戏,她亦演得得心应手。 “曲休,”江元音忍著笑意,適时出声道:“侯爷都说了,二叔母对他视如己出,二叔母疼他定不会夺侯爷所爱,你莫再为难二叔母了。” 最终曲休一人抗下所有,俯身应道:“是,夫人。” 江元音又看向陆氏,想彻底结束玄霜剑的话题,断了陆氏的念想,问道:“二叔母要商议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氏自然不好再开口要玄霜剑,再不甘心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在心里劝慰自己。 反正第二件事才是她今日过来的重点。 只要谈妥了,別说玄霜剑,齐司延的一切都会是她宝贝嫡孙的。 思及此,陆氏神色有所缓和,转头边寻齐维航边道:“这第二件事是我想將维航……维航!” 一转头才发现,在他们谈话间,四岁的齐维航竟已爬到了梨木桌上,小身影摇摇欲坠地去够陈列架上的玄霜剑。 哼,没人理他,他可以自拿! 陆氏惊呼出声,反而嚇了齐维航一大跳。 他脚一滑,身子往后倒,下意识试图抓紧陈列架,却带著陈列架一同往地面摔去。 “维航!” “维航少爷!” 在一片混乱的尖叫声中,本在门口的曲休早在陆氏回首的那一瞬便“咻”地奔过去,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砸落声里,迅速准確地接住了跌落的玄霜剑。 於是陈列架毫无意外砸在了齐维航身上。 齐维航在架子下扑腾,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叫:“呜呜呜——好痛!好痛!” 陆氏和一群下人蜂拥而上,伸手去扶架子下的齐维航。 混乱的场面中,江元音的目光落在曲休身上,眉目里染上讶然。 他竟有这般了得的身手。 他完全能救下齐维航的,可他只护住了玄霜剑。 而门口轮椅上齐司延,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勾了勾唇,笑容很轻。 第40章 夫妇一体,她可以替我决定 拨开陈列架,齐维航的脑袋已经被砸了个豁口,汩汩冒血。 陆氏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搂著他察看他的伤口,心疼地直叫唤:“维航,哎哟我的乖孙儿……” 她颤声唤了两句,猛地侧头看向曲休,厉声质问道:“你为何不护他?!” 曲休双手捧剑,回道:“事发突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叔祖母见谅。” “什么叫做没有反应过来,你能接住玄霜剑却接不住我孙儿?!” “侯爷说若玄霜剑有任何差池要拿我是问,我当下便只顾著玄霜剑了……” “二叔母?”齐司延驀地开口,“我好似听到了二叔母的声音,二叔母果真在这?” 陆氏气极噎住。 这回他又听见了? 曲休转身大步回到齐司延身边,双手將剑递给他,大声道:“玄霜剑没有任何差池,请侯爷查验!” 齐司延抱著剑,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擦著剑鞘,缓声道:“我耳目不聪,交谈费劲,二叔母若还有事可以直接找我夫人商议,我与她夫妇一体,她可替我决定。” 陆氏等人惊诧不已,怀疑自己的耳朵。 江元音听著这句“夫妇一体”,想起他先前那句“你我的家事,与她无关”,愈发有了底气。 齐司延茫然对著屋內,试探性地唤了声:“夫人?” 江元音向前两步,大声回应他:“我在!” “夫人带二叔母去前厅商事吧,”齐司延清俊的脸上全是悵然若失,落寞道:“我想在这单独待一会。” 江元音未曾见过他这般神色,只道他一定是摸著剑,想起了父母。 她想护住他这一刻的思念与安寧,於是转身走至陆氏面前,关切道:“二叔母,维航的伤耽搁不得,有什么事等处理了维航的伤再说吧。” 万幸齐司延听不清、看不见,不知道屋內发生了什么。 不然陈列玄霜剑的陈列架倒了,定会心疼伤心。 看著满头是血的齐维航不住嚎哭,陆氏心口发紧,哪有心思再说事,心疼抱起他,“速去请郎中!” 江元音鬆了口气,一路“护送”陆氏等人离开了青松院。 就如在江家江正耀有点磕碰,全府紧张一般,齐维航被砸了头,那阵仗更是浩大。 江元音很快便如愿以偿的被挤到了人群边缘,无声无息地转身回了青松院。 她折返回到了储物室。 房门已合上,曲休候在门口。 看到去而復返的江元音,曲休讶然:“夫人就回来了?” “二叔母现下无暇顾及我,”江元音问道:“侯爷还在屋里?” “是。” 江元音吩咐雪燕、清秋候在原地,作势要推门,曲休伸手阻拦,“夫人,侯爷说想一个人待一会。” “我知道,”江元音很坚持,“我进去陪陪他,不会有大的动静,不凑到他面前,他不会知道我在里面的。” 曲休被堵住,只好作罢。 江元音独自推门而入,曲休帮她关上了门。 没了陆氏等人,屋內空荡寂静。 齐司延就坐在屋中央的轮椅上,玄霜剑横置在他腿上,他一动不动,像一幅静默的水墨。 江元音目光没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落在那仍倒在地上的陈列架上。 她刚护送陆氏等人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主意到曲休只是將齐司延推到屋內便立即出来了,猜测还未来得及收整这被齐维航攀落的陈列架。 果然。 江元音迈到陈列架旁,蹲身细细查看一番。 还好,陈列架结实,並未摔损,只是那砸到齐维航的边角,沾上了些许血跡。 她掏出帕子,认真擦拭。 擦著擦著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后背,盯得她瘮得慌。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齐司延,却见他还是那副双眸涣散的模样,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擦拭完,她將陈列架放回原位,长舒一口气,开始环顾四周,欣赏屋中其他陈列。 除了玄霜剑,屋子里还摆放著长缨、弓箭、短刀以及匕首。 武器后有两套盔甲,看大小,当是齐司延父母的。 回想在遇仙楼的听的那场戏,她难免感慨。 齐腾夫妇铁骨錚錚、驍勇善战,真是可惜了。 她再回头看向齐司延,更能懂他此刻的落寞伤怀。 他父母一定曾对他寄予厚望,他此刻除了思念双亲,更多的一定是自责,怪自己无能吧。 江元音朝他笑了笑,知道正常的音量他听不到,便没甚顾忌地开口:“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陆氏给你投毒,你一定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將军。” “你且等著,我一定能帮你解毒,你会好起来的。” “只是你的腿也是中毒吗?” 她喃喃自语说著自己的所思所想,全然没发现齐司延浑身紧绷,双手用力握紧玄霜剑,极力的克制隱忍,才维持住面色的波澜不惊。 ……她竟知道他是中了陆氏的投毒。 总共不过待了一刻,江元音离开了储物室。 齐司延好似没发现她来过,一动未动。 江元音对曲休道:“玄霜剑的陈列架我检查过了,没有摔坏,我已擦拭过归了原位。” 曲休不由得往屋里瞟了眼,瞅见又摆放好的陈列架,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夫人进去就为了摆陈列架? 江元音继续叮嘱道:“陈列架被维航攀落的事不必知会侯爷了,侯爷既没看见听见,玄霜剑也无事,侯爷知晓了只是徒增困扰。” 她懂得这种丧失五感后,护不住一切,只能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既然玄霜剑好好在他手里,他不必知晓发生了什么。 曲休的表情更古怪了,“……是,夫人。” 待江元音主僕三人离开,曲休入了储藏室。 他低声请示道:“侯爷,这架子还扔吗?” 他先前没把陈列架捡起来归位,是因为侯爷嫌齐维航碰脏了陈列架,要换新的。 可现在夫人又把它归位了。 齐司延没出声,起身將玄霜剑放回陈列架上。 他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这陈列架,不换了。 第41章 三月內,与侯爷同房 戌时,晚餐过后。 江元音带著下午让雪燕、清秋去准备的適合幼儿的小玩意,前去看望齐维航。 陆氏心疼孙儿,没让儿媳把他將接回院落去,將他留在静怡轩照料。 江元音到时,陆氏正抱著齐维航在厢房外间的软榻上,低声软语地哄著。 而齐维航生母即陆氏的儿媳秦氏,唯唯诺诺候在一旁,目光追隨著齐维航。 江元音一入內,屋內气氛骤降。 她毫无所察一般,福身行礼:“见过二叔母,”又看向秦氏,“见过堂嫂,”最后落在额角包扎,哭肿了双眼,仍在哼哼唧唧的齐维航身上,场面的心疼问道:“郎中如何说?维航没有大碍吧?” “维航今日受伤,你也脱不了干係!”陆氏眼里喷火,迁怒道:“不是你多嘴阻拦,邓嬤早將玄霜剑取下来给他了,他何至於在我们谈话时,自个儿爬上去,不小心跌下来!” 曲休她一时收拾不了,只能骂骂江元音撒火。 这番逻辑说辞,江元音很是熟悉。 从前江云裳和江正耀有任何磕磕碰碰,陈蓉都得说教她。 她心里毫无波澜,低眼附和:“二叔母斥责的是。” 齐维航不过四岁,下午想要玄霜剑只是一时新鲜,听不懂也根本没去听大人们的谈话,但现在听著陆氏教训江元音,便觉得自己隱隱作痛的脑袋都拜她所赐,瞪眼吼道:“都怪你!都怪你!你快滚!” 秦氏拧眉,低声制止:“维航,不许这般同堂婶说话!” 有陆氏撑腰,齐维航半点不惧自己母亲,反而挑衅一般扬手一扫软榻上矮几的茶盏点心。 江元音利落侧身,避开了落地的茶盏。 可陆氏没有这般反应能力,茶水全倒在了她身上。 陆氏叫嚷道:“哎哟,我的祖宗!” 秦氏和邓嬤等人赶紧上前拿帕子帮忙擦拭整理。 江元音佯作手足无措的模样,在人群外看戏。 齐维航闯了祸,陆氏也不捨得说句重话。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一阵手忙脚乱后,陆氏嘆息连连,诸事不顺她连继续骂江元音的心情都没有,只想著速速把事情敲定,便开口冲江元音道:“你来得正好,下午的事没说完,我这会同你说。” 江元音温声回道:“二叔母请说。” 这亦是她今晚过来的首要目的。 她不喜欢坐以待毙,越早摸清陆氏在打什么算盘越好。 陆氏坐靠著柔软的靠枕,问道:“司延还是和你分房而睡?” 江元音頷首,谨慎的不多言。 陆氏刻薄地打压道:“你出身低微,除了样貌过得去再无半点优点,没有才情,性格更是不討喜,司延不喜欢你,是人之常情,他下午说和你夫妇一体,不过是因为你是圣上赐婚给他的妻,你可別自以为是,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江元音惶恐俯身,“侄媳不敢,二叔母含辛茹苦养育侯爷成人,侄媳怎敢冒犯二叔母?” “你有此觉悟便好,”陆氏满意扬了扬了唇角,切入正题,道:“司延娶你本就是无奈之举,我对他视如己出,更不愿勉强他去接纳你,但他一直膝下无子也不是个法子,我已找大师算过,维航的八字甚旺司延,若將维航过继给你们,既给你们解了子嗣之忧,搞不好还能让司延身体好起来,真真是喜事一桩。” 闻言,江元音觉得陆氏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她脸上了。 按照她前世的了解,齐司延剩不到一年半的生命。 而侯爵之位世袭嫡长子,一年半后,他的嫡长子便是新的“定寧侯”。 陆氏让齐维航过继给她与齐司延,之后只要盯紧她,不给齐司延生儿子,那么一年半后,齐维航便是“定寧侯”。 难怪之前误会她同齐司延一起药浴,次日便送来了避子汤。 陆氏可真是想將齐司延里里外外榨个一乾二净啊! 陆氏想见美好的未来,眸光鋥亮,追问江元音:“你以为如何?” 不待江元音回应,秦氏率先跪倒在地,激动道:“不可!母亲,儿媳与夫君都好生生地活著,怎能將孩子送给他人?” 她跪地磕头,颤声乞求:“求母亲不要抢走我的孩子……求您了……” “闭嘴!”陆氏阴沉著脸,厉声道:“我在问江氏,你搭什么腔?!” 秦氏急得不行,抬头热泪盈眶看向江元音,“我求求你,你和侯爷都还年轻,你们一定会有孩子的,不要抢我的孩子,求求你……” 这时软榻上的齐维航好似听明白了大家在说什么,“哇”的一声大喊大哭起来:“坏女人不给我剑,坏女人害我脑袋痛,我不要坏女人当我母亲,我不要!” 江元音真是多谢他们母子俩了,把她想说的话都说了。 她顺著母子俩的话,朝陆氏嘆息道:“是侄媳无能,没能討侯爷欢心,但侄媳不敢夺堂嫂所爱,不敢强维航所难。” 陆氏怒拍矮几,“你这是要忤逆我?” 江元音手捂心口,双肩抖颤了下,一副被嚇得不轻的模样,脸色发白道:“维航天资聪颖,八字好、命好,我若能当他母亲,定是一大幸事,但……” 陆氏眉头紧锁,眯眼看她,“但?” “此等大事还需过问侯爷,侄媳不敢一人做主。” 陆氏冷哼,拿下下午齐司延的话来压她,“他不是说与你夫妇一体,你可替他决定吗?” 她初初被这句话气得不轻,现在想来倒是舒心得很。 同齐司延商议,她还得好声好气劝说一番,但江氏就是个软包子,敢不顺她意,她有的是法子! 江元音同样在等这句话。 她恭顺道:“那侄媳便替侯爷应了。” “不——”秦氏伸手拉住江元音的裙摆,泪流满面地乞求,“维航是我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孩子,郎中说我恐难再生育,我求你不要抢我的孩子……” “秦氏!”陆氏大喝,脸上都是雷霆之色,“鬆手,成何体统!” 往日里秦氏早就乖乖鬆手,可此时她好似豁出去了一般,死死拽著江元音。 齐明宏本就不喜她,这些年接连纳妾,她又没法再生育。 齐维航便是她的一切! 江元音低眼看著这位绝望心碎的母亲,眼底有动容。 她安抚地拍了拍秦氏的手,换上心疼为难的神色,冲陆氏道:“恳请二叔母再通融三个月,三个月后,侯爷若仍不愿与我同房,我未能怀上子嗣,一切全凭二叔母做主,这三个月也足够堂嫂和维航適应了。” 她了解陆氏的脾性,强硬的拒绝只会惹来麻烦。 最好的方式,是阳奉阴违。 在齐维航止不住的抗议声里,陆氏点头应了,“行,那便允你三个月,”她冷冰冰看向江元音的肚子,“希望你的肚子爭气。” 先不论齐司延那个废人能不能行,江元音別妄想在她眼皮底下怀孕。 三个月算什么? 给他们三年都怀不上! 第42章 搬回主屋睡 江元音离开后,秦氏跪行至陆氏脚边,哽咽道:“母亲素来最疼维航,怎捨得他与亲生父母分离啊!” 陆氏命嬤嬤把齐维航带去里间,对秦氏嫌恶骂道:“你真是鼠目寸光的后宅妇人!明宏娶了你,仕途没有半点起色,你秦家若能帮衬得上半点,我也不必如此费心谋划!” “你真是个蠢货!”陆氏指著秦氏的鼻子继续骂道:“维航过继给他们是天大的好事,那病秧子一死,维航就能继承侯爵,到时你就是侯爷生母,这是你自己八辈子都求不来的荣耀!” 秦氏一听更是心慌绝望。 她深知陆氏有多贪恋权势,有这么大的好处,自己是劝阻不了的。 她不死心地伸手抓住陆氏的衣摆,哭道:“儿媳只求维航平安健康长大,不和他骨肉分离,不想当什么侯爷生母……” 陆氏扬手给了秦氏一巴掌:“哭哭哭,就知道哭,福气都给你哭没了!晦气!” 她眸光狠厉:“你要是个聪明人,就该助我促成此事,做好准备跟江氏一起抚养维航,你要是烂泥扶不上墙,日后维航没你这个娘!” 末了,她一脚將秦氏踹开,“滚回你屋里哭去!” 秦氏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静怡轩,等候良久的江元音迎面而来,与她“碰巧”撞个正著。 “堂嫂怎地一人出来了?”江元音讶然道:“可是要回院?我给维航备了些小玩意,刚忙著和二叔母说话忘给了,是以折返来送,没想到碰上了堂嫂。” 她示意雪燕將东西递过去,“真巧,希望维航能欢喜。” 秦氏反应强烈地挥开,“我不要你的东西,我只要我孩子!” 丫鬟马上上前拉住她,替她向江元音解释道:“我家夫人受了刺激,暂失了理智,侯夫人见谅!” 江元音扫过秦氏脸上的巴掌印,心中已然有数,她上前一步,“我亦不愿见堂嫂骨肉分离。” 她定定地望著秦氏,声音却很轻柔,递给其讯號:“堂嫂,我们一道爭取,如何?” 从齐维航对她无礼,秦氏出声制止,能看出秦氏不是一味纵容孩子的人。 秦氏不过是个被陆氏欺压的、唯唯诺诺的儿媳妇。 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她们就能成为盟友。 秦氏脸上是火辣辣的疼,陆氏各种羞辱刺耳的话不住在脑海里迴荡。 因为秦家没落,陆氏开始日日挑她刺,齐明宏待她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成日夹著尾巴做人,孩子是她唯一的念想与寄託。 陆氏却要抢走她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秦氏双手握拳,“要怎么做?” 江元音浅笑安抚,“堂嫂莫急,我们从长计议。” 江元音回了青松院后,没有回主屋歇息,而是去寻了齐司延。 “生孩子”这等大事,她一个人可不行。 齐司延不在起居室,这个点仍在书房。 曲休开门问道:“夫人有急事?” 近来夫妇俩的关係是亲密了很多,经常一起用膳,但入了夜,都是各忙各的,没有交集。 江元音直接表明:“我刚从二叔母那回来,有事需同侯爷商议。” 曲休回想了下白日里陆氏的话,瞭然点头,侧身让路。 江元音没急著迈进去,而是吩咐道:“你和雪燕她们一起在门口候著,我想和侯爷单独谈谈。” “……是,夫人。” 江元音入屋关门,齐司延坐在书案旁,案上摆放著盲文木板,他的手在细细摸索,认真而专注。 她走至他身侧,熟练地俯身凑到他的耳边,“打扰侯爷片刻,妾身有要事商议。” 齐司延淡声道:“何事?” 江元音言简意賅道:“侯爷一直未与我圆房,二叔母忧心子嗣,要將维航过继给我们。” 齐司延似是意料之中一般,没甚情绪起伏,“那你是如何回二叔母的?” “二叔母的决定,自不容妾身拒绝。” 齐司延摸索木板的动作一顿,声音沉了沉,“你答应了?” 江元音敏锐的察觉到他微妙的转变,篤定他亦是不愿意要齐维航这个“儿子”的。 既然他们立场一致,他肯定会配合她。 江元音轻“嗯”了声后补充道:“但我向二叔母爭取了三个月的时间,”她声音越发轻柔,“我知侯爷非自愿娶我,对我亦没有男女之情,我本不愿勉强侯爷,奈何二叔母步步紧逼,妾身……哎。” 她戛然而止,对陆氏的控诉与委屈都糅杂进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嘆息里。 “侯爷,妾身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嗯?” “还望侯爷念在夫妻一场,给妾身留点顏面,”江元音凑得更近,亲昵得好似情人间的低喃,软声道:“侯爷,先搬回主屋睡,可好?” 齐司延若一直不与她同房,那她这三个月便白爭取了。 陆氏隨时能以此为由,將齐维航过继过来。 两人是脑袋相贴,並非面对面,互相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神色。 齐司延望著桌案上的摇曳的烛火,眼里有光忽明忽暗。 她声音娇软得好似在撒娇,那种酥麻的感觉,从耳廓一直传递到心口。 良久的沉默后,他哑声应了:“好。” 第43章 借种生子 翌日,齐司延搬回主屋。 清晨请安时,江元音一脸欣喜与感恩,故意气陆氏:“多亏二叔母提点,侄媳才鼓足勇气去和侯爷商议,没想到侯爷昨夜竟允了。” 陆氏后槽牙快要咬碎,阴阳怪气道:“那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好好爭气。” 江元音娇羞垂首:“侄媳定尽力而为,不辜负二叔母的期望。” 陆氏冷笑,心里不爽却不觉得是多大的威胁。 江元音能不能生下齐司延的孩子,是她说了算。 他们同房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日后齐司延的“意外”,更方便推到她头上。 陆氏斜瞥了她一眼,又道:“你初为人妇,有些人情世故的规矩怕是不懂,我得提醒敲打你一番,免得你无声无息得罪人,让人背地里议论笑话。” “二叔母请说。” “婧涵下月初五出嫁,你身为堂嫂,於情於理都得为她添一份嫁妆。” 江元音就知道陆氏还惦记著她的嫁妆,面上认可地点点头,虚心请教道:“侄媳的確没这方面的经验,请问二叔母,侄媳为婧涵妹妹准备多少嫁妆较为合適?” 陆氏暗示道:“自然的阔绰大方些为好,你可是侯夫人,莫失了格局,叫人看了笑话。” 江元音恭顺回道:“侄媳一定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內,给婧涵妹妹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江家人不日便要抵京,等到了下个月初五,她有的是理由“一穷二白”。 她的嫁妆现在都归她自己保管,说多说少,只是她一张嘴的事。 而陆氏闻言,脑海里过了遍江元音的十里红妆,满意頷首。 回到青松院后,江元音开始为了齐司延,收拾整理主屋。 除去更换床褥等,她命人將入门的门槛剷平,移走了屋內许摆件陈列。 忙活了半日,主屋变成一目了然的简洁。 简洁到有些空荡了。 江元音巡视了一遍成果,很是满意。 没了门槛,方便齐司延轮椅进出,屋內撤除了多余的摆件,避免他通行不畅磕碰到。 这些可都是她前世的经验之谈。 当晚,齐司延迟迟未到。 雪燕和清秋在厢房陪江元音等著,两人望眼欲穿,不住地看向门口,比江元音还要激动紧张。 此情此景,堪比新婚夜。 雪燕的確回忆起了新婚夜江元音遭过的冷遇,一番纠结后,望向气定神閒的主子,忍不住道:“夫人,侯爷该不会不来了吧?” 但她的心情和新婚夜已经大不相同。 她既期盼侯爷过来,又希望侯爷不来。 她不愿意主子被冷落,但一想到侯爷的身体,又觉得来了遭罪的是她主子。 其实这一个月,主子一人独住,过得甚是轻鬆自在。 清秋隨之询问道:“要不,我去问问?” “不用,”江元音淡然得很,“安心等著吧。” 以她这一个月对齐司延的了解,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他昨晚既答应了,就不会无故变卦。 迟迟未来也很好理解,想来他也是要做一番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刻钟,人到了。 大门是敞开的,曲休推著齐司延轻鬆入门,讶然感慨道:“夫人对侯爷真真是细致入微,竟將门槛都剷平了。” 齐司延双腿“废”了后,他起居室那边的房屋门槛是全部剷平了的。 齐司延环视了下屋內,看见所有的柜子、桌椅都是贴墙而放,给屋內腾出了空间。 ……她的確体贴细致。 此时听到外间声响的主僕三人从里间出来。 “见过侯爷。” “见过夫人。” 曲休和雪燕、清秋互相给齐司延、江元音行礼。 江元音笑吟吟走到齐司延身侧,俯身凑近其耳畔笑道:“侯爷终於来了,叫妾身好等。” 她说得隨意,面色坦荡,並无羞窘之色。 她很清楚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与齐司延同房是做给陆氏看的障眼法。 他耳目不聪,她只要稍稍离他远些,他都不知道身边有她。 这就更不会让她对两人同房產生什么不自在的感觉了。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这话在齐司延心里激起了一层涟漪。 他神色淡淡道:“夫人不必等我,可自行歇息。” 江元音不以为然,道:“时候不早,妾身侍候侯爷洗漱更衣吧。” “不必,我已洗漱过了。” 语罢,齐司延轻咳了声。 曲休会意,立即將其推至於里间床榻旁,將其背放到床上。 江元音主僕三人跟进里间时,曲休正帮齐司延脱掉外衣,利索地服侍其躺下。 一气呵成的完成,他朝江元音俯身:“不打扰侯爷、夫人歇息,曲休告退。” 江元音见齐司延已经闭眼,越发篤定今晚什么也不会发生。 他会答应回主屋睡,大抵只是为了她昨日那句念在夫妻一场,给她留点顏面。 以及,他亦不愿要齐维航这个便宜儿子。 江元音乐得轻鬆,边迈向梳妆檯边吩咐清秋去端热水过来洗漱,雪燕则立在她身后,帮她拆珠釵髮髻。 知晓齐司延听不见,雪燕没有特意压低声音,开口道:“夫人,不如今晚我睡外间守著吧,若是侯爷要起夜,也有人照料。” 江元音否决了,“他不喜欢人近身侍候,我来就行。” 往日他身边就一个曲休,雪燕对他而言是个连长相都未知的陌生丫鬟。 他定不习惯也不乐意。 “夫人真是处处为侯爷著想,可侯爷似乎无心……”雪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闺房之事羞於直说,“这样下去,夫人如何怀孕?” 铜镜里,江元音漫不经心地回:“没事,有三个月呢。” 雪燕不好意思道:“可侯爷的身体怕、怕是不行……” 他连躺下都需人帮忙,別说三月,便是和夫人同床三年,也生不出孩子吧? “他行不行我三个月后都能『怀孕』,应付陆氏。” 雪燕握木梳的手一顿,瞠目望向铜镜里的江元音,声音发颤道:“夫人难不成、难不成打算……找人借种?!” 床上闭目的齐司延呼吸一滯,双手用力拽著床褥,才没有掀被而起。 他不行,她要找人借种生子? 她敢! 第44章 同塌而眠 江元音嗔了铜镜里的雪燕一眼,没好气道:“得亏这没有外人,侯爷又听不到,不然我的名声和脑袋还要不要?” “雪燕失言!”雪燕惊魂未定,忙压低了声音,“雪燕愚昧,实在不知道侯爷不行……夫人要如何有孕……” “呆子,”江元音解释道:“我说的怀孕是让陆氏以为我怀孕,听懂了?” 雪燕细一琢磨,眼珠子转了转,“夫人的意思是……假怀孕?” 江元音轻“嗯”了声,“我向陆氏爭取三个月,可不是用来生孩子的,是为了给侯爷养好身体。” 三个月的时间,药材到位,齐司延体內的毒素应该能解不少。 不能保证他好全,但至少耳力目力都能恢復不少。 她要让他亲眼看清楚陆氏的种种罪行,而不是她在他耳边“搬弄是非”一般转述。 雪燕更困惑了,“夫人知道如何帮侯爷养好身子?” “你忘了我上回出府同邓行主交易换的药材了?”江元音没藏著,“那些药材便是给侯爷治病的。” 在雪燕眼里,江元音聪慧爱看书,懂得如何治好齐司延不奇怪,扬声道:“夫人让江南十二间铺子无偿给邓行主提供珍稀药材,就是为了给侯爷养身子?” 她禁不住感慨道:“夫人待侯爷真的是掏心掏肺了,也不知侯爷何时才能发现夫人的付出,能待夫人好些,给夫人幸福……” “雪燕,”江元音出声打断,“幸福是靠自己爭取,而不是靠其他人给的,一个人的幸福若寄託捆绑在另一个人身上,那她永远不会幸福。” 就如上辈子,她一门心思渴望家人的认可和爱,才会过得悲惨不幸。 她帮助齐司延,不是因为爱他,更不是想获得他的爱。 只是因为他在她收拾王嬤时,护她助她,在她中毒时给她送来静息丸,而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他於她而言,只是盟友。 雪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可道:“夫人聪慧,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替江元音梳顺了头髮,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婧涵小姐的嫁妆夫人作何打算?听那陆氏的口吻真是巴不得夫人將自己的嫁妆悉数都给了她女儿才好,成日里就想著欺负夫人,真是不要脸!” 话音一落,清秋端了热水进来,江元音动身去洗漱,话题戛然而止。 洗漱完后熄了大灯,她令雪燕和清秋退下,自己举著烛火迈向床榻。 她立在床边借著微弱的光线,俯视打量著齐司延。 他睡得非常的板正,烛火映照著他轮廓分明的脸,少了几分往日的矜贵淡漠,平添些许无害的温柔。 平日里和他相处时,为了方便交流,她皆是站在他身侧,贴在他耳边,鲜少看到他的正脸。 她安静地端详了他好一会。 半晌后,认真客观地评价出声:“倒真是生了副极好的皮囊,可惜……” 可惜好好一个人,被陆氏害成这样。 他若能顺遂长大,定是汴京风头最盛的少年郎。 她止了这自言自语,吹灭了烛火,上了床榻。 一室黑暗里,齐司延的呼吸重了又重。 她到底在可惜什么? ……可惜他不行? 齐司延自詡隱忍淡然,但此刻被她意味深长的一句“可惜”拉扯著理智,破天荒地有了想证明自己的衝动。 想要將她压在身下,再问问她,他到底行不行。 江元音哪知齐司延正在天人交战,她正陷入自己的困扰中。 吹灭了烛火,要在一片黑暗中,不碰到睡在外侧的齐司延上床榻,很难。 但很快,她想通了。 之前汤水洒在他腿上,他没甚反应,说不定他已没了触觉。 那她碰到他,他也不会有感觉,便不会吵醒他了。 江元音如释重负,摸黑上床,在往里边爬时,右手不小心撑在他的胸口上。 隔著柔软的被褥,他的身体比她想像中的要结实,按上去竟有些硬邦邦的,好似浑身紧绷一般。 她来不及细想,很快被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吸引。 “砰砰砰——” 有些异常的快。 她觉得古怪,不知他是不是心臟出了问题,俯身贴耳凑上去想確认一番。 可下一瞬,他双手忽地揽上来。 她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一个侧身,抱到了床榻里边。 江元音:……? 他有触觉,他醒了? 两人此刻是侧臥相拥的姿势,江元音顺势仰头凑近他耳朵,探寻问道:“侯爷醒了?” 只隔了被褥,她感觉到了他偏高的体温,赶忙伸手探入被褥中,確认的抚上他的胸膛。 真的很烫,心跳也越来越快。 齐司延逸出一声沉闷的呼吸,哑声轻“嗯”。 江元音越发觉得不对劲,手上移至他的额头,关切问道:“侯爷可有觉得体热头昏?是不是身体不適?” 她的手不再在他身上“作乱”,他稍稍鬆了口气。 可耳侧脸颊都是她的气息,鼻尖瀰漫的是她身上的幽兰香,手臂隔著里衣能感受到她馨软的身子,齐司延绷紧了脑子里的每一根弦。 他的確体热,也快要……头昏。 “没有,”齐司延哑声否认,挥开她的手,翻身平躺,拉开两人的距离,“睡吧。” 江元音不放心地凑过去,“可侯爷的身子有些烫,別是染了风寒脑热,我去唤郎中……” “没有,”齐司延口吻生硬地再次否认制止,一本正经道:“男子体温本就比女子高。” 江元音狐疑:“是么?” 那也不至於高这么多吧? 齐司延气场骤降,体温倒真的变低许多,沉声反问:“你这般讶异难不成你还与其他男子同塌而眠,感受过其他男子的体温?” 回想起她同丫鬟的对话,心里涌动著难以言喻的不爽。 江元音:……? 他怎会这样想? 好心好意的关心换来质疑。 江元音同样不爽,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一开口却充斥著失落委屈:“妾身不过是关心则乱,侯爷为何要恶语伤人?”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齐司延眼前却浮现她湿漉漉的眼。 他有些懊恼,再开口时,语调轻柔似哄:“是我口不择言,夫人莫怪。” 接著他长臂一伸,替她盖好被子,“睡吧。” 第45章 我再也不敢勾引侯爷了 江元音不再勉强,往里挪了挪。 白日里忙活了一下午,甚是疲累,她合上眼,很快入睡。 静謐的屋內,齐司延听著耳畔均匀的呼吸,毫无睡意。 ……她还真睡了? 不是要爭取三个月內怀孕吗? 他设想过她今晚会使出解数来撩拨,是以才倒床便“睡”。 刚叫停让她去睡的人是他,可她真睡了,他又有些悵然若失。 紧接著脑中闪回著她和雪燕的对话,他愈发清醒。 她不仅懂岐黄之术,还愿意无偿给邓立文提供珍稀药材,来换给他解毒的药材。 可他费尽心思都未能寻到解毒的法子,她当真会? 还有,不是嘱咐她有任何难处、要求都可以去找他商议吗? 陆氏让给她给齐婧涵备嫁妆一事,为何不同他说? 齐司延心绪百转千回,又不能去將她唤醒说个清楚明白,徒留一声嘆息。 次日,江元音醒得比齐司延要早。 她日日去给陆氏请安,已养成了习惯,到点便会醒来。 意识回笼,她侧眸看向身旁,齐司延还和昨夜一般,躺得板正地睡著。 她坐起身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確认体温正常后,放下心来,翻身下床。 雪燕、清秋进来侍候她梳洗,问道:“可要去唤侯爷起来?” “时候还早,等我请安回来再说吧。” 齐司延不用处理公务,每日要做是养好身体,没必要早起, 待她请安回来,刚好可以和他一道吃早餐。 静怡轩。 例行的请安过后,陆氏直接问道:“昨夜与司延圆房了?” 江元音羞涩垂首,没正面回答,引人遐想道:“侄媳会努力为侯爷开枝散叶。” 陆氏冷笑,“这是好事,我也得帮帮你才行。” 江元音佯作一脸困惑地抬眼,见其示意邓嬤端了碗汤药过来。 陆氏:“这是催孕养胎的补药,能帮你调理身体儘快受孕,若怀上了能帮你安胎。” 江元音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二叔母费心。” “嗯,喝了吧。” 江元音伸手去拿药,手一抖,“不小心”將汤药全洒了。 邓嬤“呀”了一声,江元音率先出声认错:“怪侄媳太激动,笨手笨脚浪费了二叔母的一片心意。” 什么催孕养胎,根本是断子绝孙吧。 陆氏眉头一皱,看向那畏手畏脚,缩头缩脑的江元音,只觉得她跟儿媳都是一个德性。 笨拙窝囊得让人一肚子火。 看著就来气。 陆氏一手揉著太阳穴,一手摆著赶人:“回你屋去,一会我再让人熬一碗给你送去。” “多谢二叔母,侄媳告退。” 江元音例行一演结束,再回到青松院时,齐司延已不在屋內了。 她本打算去找他一道吃早餐,可惜念头被下人送来的一封家书打消。 信件內容简短,江兴德告知江元音,他们约莫今日午时便会抵京,让她准备迎接。 江元音合上信,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那她自然得好好迎接一番了。 江元音在主屋里简单用过早膳,便去换了身最朴素低调的衣服,取下了头上珠釵。 清秋不明所以,好奇地问:“夫人要去接娘家人,怎地打扮得如此朴素?” 按道理不该打扮得越高调隆重越好么? 夫人现下这打扮,不似当了侯夫人,反而跟下嫁了平民百姓似的。 江元音自不会再跟清秋说一遍自己从前在江家的种种,不多做解释,只是突兀地问了句:“陈招娣呢?” 陈招娣从柴房出来后,因为手伤感染,发起了高烧,昏迷了数日。 醒来后好似得了失心疯,成日窝在丫鬟们的厢房,不肯外出。 江元音不关心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只要不在她面前作妖,她眼不见心不烦,懒得管她。 但既然江家人要到汴京了,她也该去问候问候这位表妹了。 “当在后院厢房。” 江元音起身,往后院去了。 除了清秋,现在青松院留著侍候江元音的,都是从江家带过来的奴僕,大家知晓陈招娣的身份脾性,自然不会去管她平日里干不干活,毕竟连江元音都没有多话。 王嬤等人被遣散后,下人厢房空出来了几间,陈招娣一人独住一间。 大家不愿招惹她,都是敬而远之。 江元音到的时候,她正对著镜子梳发,听见声响回头,看见江元音犹如惊弓之鸟,手一抖,梳子掉地。 她起身畏畏缩缩的杵著,牙齿打颤地唤道:“元、元音表姐……” 一看到江元音,她的手掌便开始隱隱作痛,那种被踩在脚下狠狠碾压的感觉涌上来。 就是那时她才真切地感觉到,江元音早就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好欺负的软包子了。 而定寧侯府,无一人可以帮她。 她是真的怕了。 江元音看向她的手,浅笑问道:“好久不见,表妹伤可好全了?” 没有郎中看诊处理伤口,就靠著些伤药,陈招娣的右手现在仍是肿胀的,掌心是丑陋的、时不时会流脓的疤,而有些手指更像是断了经脉,不听使唤。 陈招娣觉得江元音笑得她头皮发麻,下意识將手背到自己身后藏起来,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战战兢兢地回:“好、好全了……” “表妹怎地一直往后退?”江元音笑吟吟地缓步走近,“我很可怕吗?” 陈招娣知道江元音不会无故来寻她,柴房那一次早就嚇破了她的胆,她后来又听闻院里管事的王嬤因为得罪了江元音,被剁了双手扔出了侯府,嚇得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此刻看见江元音,她好似见了鬼,直接往地上一跪,认错求饶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勾引侯爷了……真的,我发誓,我绝不会再靠近侯爷一步……” 那个男人也跟修罗似的可怕! 江元音却好似听到了笑话一般,笑出了声,“你发这种誓作甚?你便是天天在他眼前晃悠,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陈招娣慌了。 不是为了侯爷而来? 难道是小时候的事? “从前都是我不对,但好多事都是云裳表姐指使我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日后我只听元音阿姐的!” 江元音俯视她,轻笑:“云裳要知道你这样说,怕也饶不了你哦。” 陈招娣的脸霎时惨白,惊恐万分地瞅著江元音,“云、云裳表姐回来了?” 江元音不语,欣赏著她脸上的恐惧与不安,在她快要崩溃时,慢悠悠地开口:“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父亲母亲和正耀一会要到汴京了,你可要隨我去见一见?” 陈招娣的眼里一剎便有了光。 姑母到汴京了?! 她有救了! 第46章 江元音是个疯子,可怕得很 江元音命人去了城门口等待江家人入城,隨后带上陈招娣一起出了侯府,前往她在西街为江家购置的府邸。 马车上,陈招娣惶惶然坐在车角的位置,但心里都是快压制不住的期待与兴奋。 姑母一定会为她做主的! 等见到姑母,她再也不要怕江元音这个疯子! 江元音將陈招娣的神色尽收眼底,瞭然於心的淡然。 等到了新买的府邸,江元音下了马车,在大门前站著。 她时间掐得准,不到一刻钟,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便出现在街角。 江家举家迁至汴京,车队自比她先前出嫁的仪仗队要多得多。 江元音扫了眼身旁跃跃欲试的陈招娣,笑著提醒道:“招娣表妹,一会见了我阿父阿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要心中有数,否则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呢。” 车队越来越近,陈招娣的囂张也死灰復燃,她瞪著江元音,再没有半点先前惧怕的模样,恶狠狠道:“姑母来了,没好日子过的人是你!你別想再威胁我,我不会再回侯府了!” “哦?”江元音笑了,“是么?” 说话间,马车驶到面前,江兴德、陈蓉、江正耀从主马车里下来。 江元音换上欣喜的神色,快步迎上去,“阿父、阿母、正耀,你们终於来了。” 一別三个多月,江兴德点头打量著江元音,眉目中浮现失望之色。 这穿著打扮,不见半点侯夫人的气派。 她在侯府没站稳脚跟? 陈蓉率先出声,不悦道:“我们初次入京,你怎地没在城门口相迎?莫不是成了侯夫人,便不將你父母看在眼里了?” 江元音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陈招娣越过她,直接扑到陈蓉怀里,扯著嗓子便哭诉起来:“姑母可算是来了,招娣等得好苦,姑母可要为招娣做主啊……呜呜呜……” 西街本就是人多,江元音选得又是临街的府邸,江家车马阵仗大,引来无数看热闹的百姓。 江元音看看那些伸长脖颈的围观群眾,温声冲江兴德道:“阿父,人多口杂,要不我们入屋说话?” 江兴德是抱著光耀门楣的期待来得汴京,自不会愿意成为別人的谈资,示意陈蓉住嘴,吩咐李管事將马车上的行李卸下搬入宅子后,大步迈入宅內。 一入宅子,杂草丛生,满目破败荒凉。 江兴德三人傻眼,连告状的陈招娣也怔住了,继而更觉胜券在握。 她竟然给姑父姑母找这样的宅子,她死定了! “这什么鬼地方?!”江正耀骂出了声,“这种地方怎么住?!鬼都不住!” 江兴德深呼吸,望向江元音,沉声问:“元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元音眸光闪烁,抿了抿唇弱声道:“是元音无能,辜负阿父阿母的期盼,未能討得侯爷欢心,在侯府过得……” “她撒谎!”陈招娣激动打断,“她自从入了侯府就好似变了个人,凶狠毒辣,”她举起自己的右手,“她踩废了我的手,姑母,你可要为招娣做主啊,江元音是个毒妇,我若继续待在她身边,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折磨我,姑母救我!我不想再回侯府了!” 江元音睫毛颤了颤,眼泪將落未落,委屈质问陈招娣:“我自问待你不薄,本不欲在阿父阿母面前提起你的所作所为,可你反而顛倒黑白,欺人太甚。” 江兴德蹙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晓阿母安排招娣表妹陪嫁,也是为了江家好,她若能被抬为妾,我亦喜闻乐见,可她……”江元音哽咽道:“新婚夜爬床,全然不顾我正妻的顏面也就罢了,还惹怒了侯爷,以至於侯爷直至今日都未与我圆房,害我沦为侯府的笑柄。” 陈招娣急红了脸:“不是这样的,我、我……” 分明不是江元音说的那样,可又几乎全是事实,她根本没有个反驳的点。 江元音接著道:“你的手就是被侯爷隨从一剑刺穿,若非我求情,你早死了,现在却污衊是被我踩废,究竟是踩伤还是剑伤,一验便知,而你若不是因为得罪了侯府,为何会不想回侯府?” 她条理清晰,字字珠璣,陈招娣支支吾吾,百口莫辩。 江元音又冲江兴德、陈蓉道:“元音句句属实,不敢撒谎,阿父阿母可去侯府求证。” 她说的本就是事实,不怕他们去求证,也深知他们不敢、没资格去求证。 江元音自责嘆息道:“总之也怪元音无能,没能劝阻招娣表妹,才造成这般局面,侯府不愿帮忙,此处以是元音能力范围內能寻到的最好府邸,只能委屈阿父阿母先將就住著。” “不、不是的!”陈招娣挽住陈蓉的手,慌乱道:“江元音是个疯子,可怕得很,她想害死我,姑母不要轻饶她……” “够了!”江兴德一把拽开陈招娣,將她往地上一扔,厉声道:“元音从小性子软不撒谎,倒是你,一肚子坏水,谎话连篇!要不是你姑母坚持,我根本不会同意你陪嫁侯府!现在你却將元音、將江家连累,真是该死!给我滚回江南陈家!” 陈招娣摔得不轻,手掌一撑地,伤口裂开,疼得她直抽气,哭著看向陈蓉。 陈蓉想帮腔,被江兴德一眼瞪了回去。 这些年她没少帮衬娘家,帮衬弟弟陈贵平,江兴德早就颇有微词。 江兴德看见陈招娣就来火,挥手示意家丁直接將其拖下去。 陈招娣不住摇头求饶。 江元音上前,蹲身作势要扶她起来,用著她们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道:“我早提醒你了,乱说话日子不好过,嘖,你猜回了陈家,舅舅还会不会让你进门?” 陈招娣气得说不出话,抬手用力推了江元音一把。 江元音避开了她的手,却顺著这股力道踉蹌了下,跌坐在地。 “夫人!” 雪燕忙上前搀扶。 江兴德怒不可遏,放下狠话,“你陈家真是蹬鼻子上脸,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日后休想再拿我江家一分一毫。” 江元音背对著江兴德,被雪燕搀扶起来,她看著陈招娣,用唇语无声道:你完了。 这陈家她是一定回不去了。 第47章 撩完就跑 与此同时,侯府。 午时快过,曲休第三次提醒道:“侯爷,该吃午餐了。” 齐司延眉目里隱有些烦闷,抬眼突兀地问:“她呢?” 之前不同房时,日日三餐都来寻他,同房第二日,却不见人影。 ……这便是她喜欢他的方式? 曲休困惑:“侯爷问的是?” 齐司延沉脸:“……江元音。” 曲休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前两回问时,侯爷都回答“再等等”,他只当侯爷还不饿,原来是在等夫人啊。 这同过房后果然不一般,侯爷开始掛心夫人了! 曲休心里嘀咕完后回道:“江氏一家今日抵京,夫人上午便出府迎接去了。” 齐司延拧眉:“你为何不早说?” 曲休一脸无辜:“侯爷之前不是说,无关紧要的事不要跟你稟告吗?” 他先前可是很主动稟告夫人的事,被叮嘱了后,改成了侯爷问才说。 齐司延黑脸,復而垂首继续看手中书卷,突兀地结束了话题。 半晌后又掀了掀眼皮,冲曲休道:“日后与她相关的事,及时向我稟告。” “是,侯爷。” 另一边,西街。 收拾了陈招娣,江家人仍难接受这破败的宅子。 江兴德面色凝重,陈蓉唉声嘆气,江正耀满脸嫌弃暴躁。 连李管事都愣在那,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安排家丁们往里搬行李。 江兴德背手,语重心长地教育江元音:“你太温吞,不喜爭抢,这性子在未出阁前在家当女儿没问题,家人不会欺负你,可嫁了人,还是要学著有主意厉害些,否则人人可以压你一头,你这侯门主母岂不当的窝囊?” 原本想著她性子软,好拿捏,能让江家用上侯府的人脉。 她倒好,连一个陪嫁丫鬟都制不住,半点帮不上忙。 本以为会被风风光光迎进新宅,没想到连口热乎的茶水都无。 江元音心中冷笑,面上乖顺点头。 她从前在江家被欺负得还少吗? 这时陈蓉质疑出声:“便是侯爷不喜你,连带著看轻我们江家,不出手安顿我们,可以我们当初为你准备的嫁妆,足够你买一处汴京的好宅子吧?” “我也想寻一处能配得上阿父阿母的府邸,然侯府规矩甚多,我连出府都不易,我那些嫁妆又已悉数入了侯府库房,我亦不能轻易挪用。” 江元音眸色暗淡,愧疚无力道:“元音实在没有法子。” 江兴德目光落在她朴素的著装上,对她的话没有任何质疑,侧头嘱咐陈蓉:“你去给元音找些像样的珠宝首饰。” 陈蓉脸一绿,脱口而出:“还要给?”给她的嫁妆已经够多了! 江元音配合的摇头劝阻:“我平日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江兴德不赞同道:“你不打扮得俏丽些,侯爷更注意不到你。” “是,元音明白了。” 一旁的江正耀才不在意江元音在侯府过得怎样,暴躁喊道:“这破地方我不住!” 江元音细声提议道:“要不委屈阿父阿母暂住客栈,待寻到了满意的府邸再搬?” “不可!”江兴德一口否决:“那我江家顏面何在?” 女儿嫁入侯门,儿子选中成了太子陪读,自己来了汴京却无落脚之处,需要住在客栈! 日后他要如何结交京城的权贵! 江兴德表了態,吩咐李管事赶紧著手收整修缮宅子。 江元音跟著“忙活”,直至宵禁前,收了箱珠宝首饰,满载而归。 当晚,齐司延回主屋较之昨晚要早了半个时辰。 依旧是曲休將其背上床榻先睡,江元音洗漱后,屏退了雪燕、清秋。 吸取了昨晚的经验,她在桌上留了盏烛火,不必摸黑上床。 江元音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双手撑在齐司延身侧,俯身越过他时,他倏地睁眸。 “啊……” 她猛不丁地被嚇了一跳,手一软,差点直接倒他身上。 或许是距离足够近,他的双眼不再是涣散无神的,而是聚焦的,直直地望著她。 “侯爷?”江元音试探地唤了声,缓神快速躺进里侧,侧身贴近他耳畔,“侯爷还未睡?” 他眸光清明,不似睡醒那般朦朧。 齐司延平躺著,感受到她贴过来的身子,只觉得桌上那盏烛火甚是多余刺眼。 他轻“嗯”了声,“夫人今日出府了?” 江元音如实回道:“今日我父母弟弟抵京,我前去安顿他们了,侯爷需静养,不宜劳神,是以我便没来叨扰侯爷。” “你將他们安顿在何处了?” “西街。” “西街?” “我父亲是商贾,安置在西街最为合適。” 短暂的沉默,齐司延没有任何铺垫,意味深长道:“夫人似乎与家人不太亲近。” 江元音不置可否,她把齐司延当做统一战线的盟友,但没亲密到可以和盘托出,提及她和江家那些恩怨的程度。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她没有见人便自揭伤疤的喜好。 谁又能保证,他日后不会戳她伤口? 江元音不想齐司延深究与江家相关的一切,故意仰头凑得更近一些,意有所指的玩笑道:“都快咬到耳垂了,还不够亲近吗?” 她纯粹是字面意思,只是想表达两人的距离足够近。 齐司延不知自己是不是魔怔了,脑海竟顺著她的话勾勒出了具体的画面。 他呼吸一滯,从耳垂连著脖颈一片酥麻。 江元音补充道:“侯爷不是说,你我是家人吗?” 比起江家那些虚偽自私的人,她寧可跟他一家。 距离实在太近,江元音侧躺著,嘴唇张合间,无意碰触到了他的耳朵。 齐司延浑身紧绷,闭目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耳朵实在太过敏感。 ……她这是为了生孩子而撩拨他? 江元音毫无所察,等了半晌不见他回应,稍稍抬头看去,发现他双目紧闭,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这般同他玩笑,装睡无视她。 她没有不悦生气,反倒鬆了口气。 至少不用再同他討论江家相关的了。 於是她往里侧挪了挪,拉开两人的距离,盖好被子,闭上了眼。 一想到今日收拾了陈招娣,给江兴德飞黄腾达的权贵梦泼了第二盆冷水,还从江家捞了一大盒珠宝首饰回来,她忍不住扬唇。 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 齐司延原本紧绷的弦因为她的骤然抽离而嗡嗡作响,待心绪平静后他忍不住侧头看她。 ……这就睡了? ……撩拨完他就跑? 第48章 醉后求欢 第二天,江元音去静怡轩请安扑了个空。 守院的嬤嬤告知她,陆氏为了齐婧涵下月的婚礼忙活去了,在齐婧涵出嫁前,免她每日的请安了。 江元音乐的轻鬆,並未多言询问。 陆氏免了她清晨请安,但日日都让嬤嬤送来了“催孕保胎”的汤药。 江元音回回都感激涕零的接下,待嬤嬤一走,倒个精光。 不用应付陆氏,而江兴德忙著在汴京落根,江元音是过了几日舒適日子的。 转眼,便是五月初四,齐婧涵出嫁前一天。 陆氏为其操办了出阁宴。 清晨雪燕为江元音梳妆,提及齐婧涵的出阁宴,江元音吩咐道:“你去將我前几日从江家带回来的首饰整理一下。” 拿这些给齐婧涵添妆她不心疼。 可雪燕心疼了,小声道:“侯府今日好生热闹,却无人知夫人今日生辰,为夫人庆生,还得夫人为人送礼。” 江元音自嘲道:“无妨,左右我也未曾庆过生。” 从前在江家,陈蓉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忘记她的生辰,末了再轻飘飘说明年一定给她补上。 可年年復年年,她始终等不到。 现在想想,她既是捡来的,江兴德、陈蓉根本不知她生辰。 五月初四並不是她的生辰,有何好过? 江元音不想继续这无意义的话题,在雪燕再次开口前,率先开口绕回先前嫁妆的事:“你且按我说的去准备,莫误了事。” 支开了雪燕,江元音也梳妆完毕,便起身出厢房去唤曲休进来侍候齐司延晨起更衣。 一开始,她尝试亲力亲为,可齐司延非让她先行梳洗,穿戴整齐再去唤曲休来侍候他。 她便不再坚持,只当他想多睡一会,隨他去了。 江元音知会了候在门外的曲休,便动身去厨房,看早餐备得如何了。 待端了早餐过来,齐司延已梳洗完毕,坐在餐桌旁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二人共进早餐,吃得差不多时,江元音在他耳畔道:“今日是婧涵妹妹的出阁宴,午餐不能侍候侯爷吃了。” 齐司延从不出青松院的门,不参加府中任何宴会活动。 齐司延頷首,唤了声“曲休”。 曲休立马上前,双手给江元音递上一串钥匙。 齐司延淡声道:“这是侯府库房的钥匙,一会宴席上你交予婧涵堂妹,让她得空去趟库房,看中什么皆可拿走,便当是我们为她添妆。” 江元音没想到齐司延会出手如此阔绰的为齐婧涵添妆。 不过,他准备了那她那份就省了,何况据她了解,这侯府库房钥匙,陆氏也有一份,里面的財物怕早就被陆氏占为己有。 让齐婧涵隨便挑库房的东西,可以让她一会在宴席上一分不出地扮演“阔绰堂嫂”,於陆氏而言,是把財物从左手挪到右手。 她得了面子,陆氏挣不到半分便宜。 甚好。 江元音欣然收下钥匙,眉眼弯弯冲齐司延道:“妾身定会替侯爷传达对婧涵妹妹的祝福。”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又道:“宴席无趣便早些回来,我等你吃晚餐。” 江元音只当他是习惯了她餐餐细心投餵至他嘴边的侍候,不作他想的应声。 午时,江元音出了青松院前去赴宴才知雪燕清晨为何那般愤愤不平。 齐婧涵的出阁宴办得比她嫁入侯府那日还要隆重热闹。 她到宴会厅时,厅里已坐满了人。 齐文台一妻六妾,子女无数,陆氏娘家那边的亲戚亦不少,热热闹闹地坐满了屋子,围著陆氏与齐婧涵,无一人搭理江元音。 整个宴席江元音都备受冷落,直至到了添妆的环节,主位的陆氏朝她看过来,扬声问道:“江氏,你这个堂嫂为婧涵准备了什么?” 眾人皆朝江元音看过来,想看她有何大手笔。 江元音递上钥匙,“这是库房钥匙,侯爷说,婧涵妹妹看中什么皆可拿走,”她莞尔笑道:“我与侯爷祝婧涵妹妹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在场一片唏嘘声,有些不明所以的人惊讶著齐司延和江元音竟好似还挺恩爱,感慨著夫妇俩出手大方。 而陆氏脸都绿了。 好好的出阁宴,这么多亲戚在场,她不可能当眾说出,侯府库房早被她收入囊中,江元音根本就是拿她的钱来添妆。 江元音分毫没出,就挣了面子! 陆氏气得咬牙,也只能硬生生把气咽下,要笑不笑,阴阳怪气地回:“婧涵,还不快收下谢谢你这大方的堂嫂。” 齐婧涵骄纵惯了,根本藏不住情绪,垮著脸讽刺出声:“给不起別给,装什么?” 江元音故作困惑地眨眨眼,“婧涵妹妹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嫌弃侯府库房里的东西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 陆氏怕齐婧涵失言,只得拉著她,往其外祖母的方向去了。 江元音噙著浅笑待著,目光不著痕跡地环视全场,安静观察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齐家人”,多了解些,日后指不定能派上用场。 无声观察久了,她竟在齐婧涵身上看出了几分江云裳的影子。 果然被爱包裹长大的人,面上都充盈著相似的底气。 她没被这样爱过,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爱,毕竟连她的亲生父母都遗弃了她。 她心生感慨,思绪飘了很远。 或许日后她可以生个女儿,她可以无条件地去疼爱,也算另一种圆满。 出阁宴一直到酉时才结束,江元音回到青松院时,发现齐司延备好了晚餐,坐在餐桌旁等她。 江元音迈到他身侧,看著满桌未动的菜餚,讶然扬声问道:“侯爷在等我?”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嗯,”齐司延提醒道:“早晨便说了,我等你吃晚餐。” 下一刻,曲休端了碗面进来,径直放到了江元音面前的桌上,道:“怕面稠了,特意等夫人入了院门才下的,夫人且尝尝这长寿麵的味道如何!” 江元音一怔,“长寿麵?” “是啊,今日是夫人生辰,祝夫人福寿安康!” 江元音狐疑看向齐司延。 他怎么会知道她今日生辰,难道是早晨听到她与雪燕的对话? 他耳力恢復了? 思及此,她直勾勾地望著他,用著正常人音量,试探问道:“侯爷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然而齐司延目视前方,置若罔闻。 曲休出声回道:“夫人,圣上赐婚时,给侯府送了您的生辰八字来合庚帖。” 江元音心中疑惑消了,涌上些愧疚与感动,凑到齐司延耳畔,“多谢侯爷记得我生辰,为我庆生。” “我还备了桃酿,夫人可小酌一杯。” 江元音落座,望著面前的长寿麵,忽然百感交集。 活了两辈子,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她生辰,给她庆生。 从前无人记得时,反倒无所谓,现在有人记得了,心口却好似有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分泌著酸涩委屈。 她夹了一筷子面,只觉得喉间滚烫,一时难以吞咽。 她伸手倒了杯桃酿,试图压抑喉间的苦涩。 几杯桃酿下肚,她便醉眼朦朧。 酒意放大了她平日里克制隱忍的情绪,也放大了她下午的感慨与念想。 齐司延真好。 生得好看,品行端正,脾性也好,若能和他生个女儿定是个漂亮討喜的娃娃。 这样想著,她侧过头看他,笑吟吟地问:“侯爷,我们生个女儿可好?” 第49章 缠绵的吻 齐司延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江元音只当他没听见,起身朝他走去,似往常那般俯身凑到他耳畔。 酒意下,忽然的起身蹲身让她头晕目眩,下意识地伸出双手环住齐司延的脖颈,以免摔倒,模糊重叠的视野里,她凭感觉习惯贴近他的耳朵,呢喃重复:“侯爷,我们生个女儿,可好?” 说话间,她的唇若有似无地触碰著他的耳垂,像是落下一个个浅淡缠绵的吻。 齐司延眸色深了几许,伸手尝试拉开她。 雪燕没忍住瞅了一眼,只觉得齐司延俊脸阴沉,隱有慍色,忙上前去扶江元音,冲他大声解释喊道:“侯爷,夫人不胜酒力,已经醉了,奴婢扶夫人回床榻躺躺,不耽搁侯爷吃饭!” 语罢低声哄劝江元音:“夫人,你醉了,雪燕扶你去歇息吧!” 清秋亦隨之上前来搀扶,可江元音满心满眼都是,齐司延还没给她回答。 没有听到回答,她不走。 一番拉扯,她索性跌坐到他怀里,环住他脖颈,仰头看他,固执地重复问道:“侯爷,我们生个女儿,可好?” 雪燕和清秋一颤,窘迫得面面相覷。 如今江元音整个人都窝入齐司延怀里,她们继续拉扯,难免要碰触齐司延。 她们继续拉扯不是,鬆手也不是。 救命——! 夫人喝酒后,也太肆意大胆了吧! 齐司延垂首,她一双杏眸湿漉漉的,似含了一汪春泉。 短暂地对视,在大家都以为他会再次伸手推开江元音时,齐司延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一手护住她的后背,让她能安稳地坐在自己怀里,继而沉声吩咐道:“曲休,推本侯进去。” 曲休应声上前,神色也很微妙。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侯爷会在轮椅上抱人,还让他推轮椅的一天。 原本以为的温馨晚餐怎么忽然变成了……咳——生孩子? 雪燕和清秋尷尬又忧心地跟上。 等到了床边,齐司延垂首,冲怀里满身酒气执拗的人道:“夫人不妨去床上躺著,我们慢慢说。” 曲休、清秋、雪燕:……!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但有了齐司延这句话,江元音终於肯从他身上下来,雪燕和清秋赶忙上前搀扶,终是將她扶到了床榻上。 可江元音不肯躺下,仍旧伸手拽著齐司延的衣摆。 齐司延任由她拽著,出声吩咐道:“你们下去吧,我陪陪她。” 雪燕原本有些迟疑,但见江元音直直盯著齐司延,一眼不挪,只好和清秋一起退下了。 隨著关门声响起,屋內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元音一手撑床坐著,一手搭在齐司延的大腿上,固执地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她只能单一的思索问题。 在得到他答覆之前,无法进行下一步。 齐司延只是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眸色复杂,有审视有打量。 ……她现在有几分醉意? ……酒醒后又能记得几分? 思绪起伏,他谨慎地没给出任何回应,维持著耳目不聪的形象。 江元音便顺著他的腿,上半身又爬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借力,仰著头看他,秀眉微蹙,终於换了个问题:“侯爷一直不回答,是不愿意吗?” 不愿意就算了,等他病好了,她就与他和离回到江南。 她可以再寻个貌美性好的男子,生个漂亮的女儿。 齐司延不答反问:“夫人为何想和我生女儿?”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著些诱哄的意味,想听她坦露心声。 她默默对他好,为他谋划、解毒、对付陆氏,她对他的爱意渗透在方方面面,却从未直白的在嘴上说明过。 “为何……?”江元音不胜酒力地歪了歪头,认真思索了片刻,伸手抚上他的眉眼,“你是我的夫君,你生得好看,你帮我撑腰,你记得我生辰,你……和我一样。” 他们都失去了父母,都只有想吸血的家人。 他们中过同一种毒,有相似的无助。 他也会对孩子好的吧,他们的女儿一定能在爱里长大。 视野里,他墨色的眸如黑色的漩涡,吸引著她凑近,再凑近。 隨后她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吻上他的唇。 今夜便和他生个女儿。 齐司延身子一僵,唇上温软湿润的触觉,带著些淡淡的桃酿的香气,诱著他细细品尝一番。 下一瞬,在理智崩塌前,他双手按住她的双肩,推开了她,哑声道:“……现在不可以。” 不该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这样稀里糊涂地欺负她。 江元音睫毛轻颤,瀲灩的眸光里全是困惑与无辜。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唇,似是在回味刚刚的那个吻。 齐司延呼吸一滯,目光灼热起来。 ……她从哪学的这些个勾人的手段? 江元音顺著他的话思考,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噢,是的,侯爷身子不行,现在生不了。” 得到了个肯定的答案,她的念想骤然消散了。 不执著於生女儿后,只觉得大脑昏沉,睡意来袭,她从他身上离开,往床榻上移去。 江元音的话与空落落的怀抱让齐司延的理智彻底崩塌,他自轮椅起身,將她压在床榻上,俯身用力吻上她的唇。 “唔……” 她呜咽出声,他顺势侵入,与她唇舌纠缠。 他品尝著她唇舌间的酒气,只道这桃酿著实醉人。 江元音早就神志不清,此刻被吻得七荤八素,浑身没有半点力道,只觉得自己好似贴到了个巨大的暖炉。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快不能呼吸时,他终於离开了她的唇,灼热的身子抵住她,哑声问道:“本侯行不行?” 江元音双唇红肿,急促地换气喘息,一双眼雾蒙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齐司延陡生懊恼,倾身又吻了吻她。 只是这一回动作轻柔,浅尝即止,更像是安抚。 他將她揽入怀抱,“是我不好,我不该趁人之危欺负你。” 他下巴轻轻磨蹭著她的发顶,又低声哄道:“好阿音,不哭可好?” 第50章 她强吻轻薄了他 是夜。 曲休无声无息进入主屋,停在外间,低头望著地板,低声唤道:“侯爷。” 齐司延神色一凛,感受著江元音均匀的呼吸声,轻声回应:“嗯?” 曲休继续低声说道:“请侯爷移步,有要事要稟。” 齐司延小心翼翼抽出自己被江元音枕著的胳膊,替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子时,万籟俱寂,两人径直去了书房。 门一合上,曲休上前道:“给陆氏毒药的人找到了,等候侯爷问审。” 他將一封信件递上,“这是此人的生平背景。” 末了,补充一句:“关將军传了口信,有要事要同侯爷面议。” 齐司延接过信件,看完后,神色凝重。 他身上的毒非同一般,时至今日,都未能查出个毒药的名字来。 以陆氏的能耐,根本拿不到这样的毒药,便是机缘巧合拿到了,她早在他幼时便一鼓作气將他直接毒死了,不可能耐著性子,徐徐图之。 他早就猜测过,陆氏是受人指使,她不过是那人的刀。 为找出幕后主谋,他迟迟未收拾陆氏。 齐司延眸光阴沉,吩咐道:“去准备,天一亮出发去云鹤观。” “是,侯爷。” 江元音睡得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觉得自己一会在云端漫步,身子轻飘飘地往下坠,一会又似被一个炙热的暖炉接住包裹。 有风轻抚她的脸,格外疼惜温柔,令她心生眷恋。 可梦只是梦,清晨天亮,她便从梦中醒来。 江元音睁开眼,觉得大脑依旧昏沉,身侧不见齐司延。 他什么时候起的? 她怎么半点动静都不知道? 她觉得口乾舌燥,便张嘴唤道:“雪燕、清秋。” 早候在门口的两人闻声而入,却不似以往那般利索坦然,眉眼低垂,有些不敢抬眼看地迈进来,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甚是口渴,给我倒杯水,”江元音吩咐完,隨口问道:“侯爷呢?何时起的?” 清秋去倒水,雪燕闻言,这才敢抬头朝江元音走过去,“侯爷走了?我和清秋卯时正点便在屋外候著了,没见到侯爷离开啊,夫人……” 走到了床边,雪燕看清楚江元音的样子,瞬间脸红止声,目光躲闪,尷尬不敢直视。 夫人过夜果然將侯爷给……夫人也太猛了! 江元音觉得她这反应反常得很,蹙眉问道:“怎么了?” “夫人的嘴……咳……” “我的嘴怎么了?”江元音疑惑伸手摸上自己的唇,一碰禁不住吸气“嘶”了一声。 竟有些疼! 清秋端了杯水递过去,忙道:“呀,夫人嘴唇肿得厉害,我这就去拿镜子给夫人瞧瞧!” 江元音將杯中水一饮而尽,口渴缓解不少。 雪燕接过水杯,清秋將铜镜拿了过来。 江元音一照镜子,才知道自己的双唇是引人遐想的红肿,难怪雪燕是那般反应。 她难以置信地扬声:“……侯爷昨夜亲我了?!” 齐司延疯了? 平日里不近女色的禁慾模样,却將她的唇啃成这样! 雪燕和清秋交换了下眼神,雪燕一番纠结后决定如实以告,扯了扯唇角,很是委婉地回道:“应该也许大概可能……是夫人亲了侯爷……” 昨夜夫人的主动大家都看在眼里,一口一句要跟侯爷生孩子,坐在侯爷怀里的画面,她们还记忆犹新。 此刻夫人红肿的唇,更似是证据確凿。 江元音下意识地否认:“这如何可能?我半点印象都无。” “夫人且仔细想想,昨夜还记得什么?” 江元音凝神回想。 昨日她从齐婧涵的出阁宴回来,齐司延为她准备了长寿麵,为她庆生。 她很是感动,为了抑制情绪,喝了几杯桃酿。 然后……她想跟齐司延生个女儿。 她依稀记得自己把这句话问出口,至於他是什么反应,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江元音有些不好的预感,深呼吸后开口道:“我昨天喝酒后便没了意识,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们如实告诉我。” “夫人昨晚坚持要跟侯爷生孩子,我们劝不住,夫人直接坐到侯爷怀里。” “侯爷没法,只好坐著轮椅把夫人抱到床上,可夫人不肯休息,拽著侯爷不鬆手,执意要跟侯爷生孩子,侯爷……” “……可以了,”江元音打了个寒颤叫停,“侯爷……没制止?” 便是她喝多了发酒疯,他也不会由著她吧? 她们拉不住她,曲休呢? 雪燕回想了下齐司延昨夜的反应,一边观察江元音的神色,一边试探性地回道:“侯爷有制止的。” 清秋点头,附和提醒道:“侯爷昨夜似乎没睡在主屋。” 江元音:…… 也就是她昨夜借著酒劲,强吻轻薄了齐司延,而他被嚇到不敢与她同房? 天塌了。 接下来她要怎么面对他? 一阵尷尬的沉默后,雪燕跳开话题道:“今日婧涵小姐出嫁,夫人先梳洗更衣吧?” 江元音点头起身。 梳妆打扮后,江元音望著铜镜里那越发鲜艷欲滴的红唇,惆悵的嘆了口气。 她酒后真有那么荒唐? 但一想想齐司延那淡漠禁慾的模样,又觉得荒唐的人只能是她了。 毕竟一个无心情爱的男人,怎么可能把她吻成这样? 昨夜该有多激烈啊…… 咳—— 江元音强行止住自己翩飞的思绪,琢磨著等送齐婧涵出了嫁,再去寻齐司延,好好为昨晚的荒唐赔罪。 陆氏嫁女,卯足了劲作势,侯府热闹非凡。 江元音的红唇实在惹眼,昨日无视她的那些齐家人、陆家的亲戚,都纷纷侧目看向她。 大家神色各异,和身边的人小声嘀咕,相当精彩。 江元音原本是有些不自在的,但瞟见陆氏的黑脸,早晨的尷尬便化作了舒爽。 她佯作不好意思地捏帕掩唇,眉眼里却是旖旎的娇羞,旁观著陆氏和齐婧涵母女情深的惜別。 齐婧涵上了轿,迎亲的队伍锣鼓喧天地走远。 陆氏侧瞟了江元音一眼,冷声道:“你隨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陆氏儿媳秦氏朝江元音投来关心的目光,无声暗示陆氏要找她麻烦。 江元音回了个无碍的眼神,低眉顺眼地应声跟上陆氏。 和一会要去寻齐司延道歉相比,她觉得应付陆氏是小菜一碟。 第51章 莫不是有喜了? 毫不意外地,陆氏盯著江元音的红唇,叫邓嬤给她送上汤药。 陆氏:“这回可拿稳了,別又洒了。” 江元音心底轻笑,不喝这避子汤的法子多了去了,何止拿不稳洒掉一种? 她温顺点头,接过药碗,在陆氏的注视下,低头喝了一大口。 陆氏嘴角刚满意上扬,她却没咽下去,直接吐了出来。 陆氏脸色骤变,“你故意的?!” 江元音抚住胸口,不住地乾呕,好一会才缓过来,虚弱解释道:“非侄媳故意浪费二叔母的心意,只是一闻到这药味,不知为何胃里一阵翻涌噁心,压都压不住。” “这……”秦氏过来扶她,欣喜道:“你莫不是有喜了?” 江元音怀孕了,陆氏断不能再將齐维航过继过去! “啊……”江元音红了脸,欣喜地望向主位的陆氏,“那一定是二叔母日日派人送来的补药起了效,多谢二叔母费心。”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陆氏笑得阴阳怪气,“一会让郎中给你把个脉,若真有喜了,可得给你开几副安胎的药。” “多谢二叔母,”江元音顺势告辞,“那侄媳先回青松院候著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不急,你在这候著便是,正好我还有事要交代你。”陆氏使了个眼色,示意邓嬤去请郎中。 她扶额撑在矮几上,“近来为了婧涵出嫁我甚是劳累,想好生休息一阵,三日后的归寧宴便交予你来操办了。” 秦氏率先出声请缨道:“弟妹有喜亦不宜操劳,母亲不如將归寧宴交予我来操办吧。” 她比任何人都想护住江元音腹中胎儿。 陆氏一记眼刀飞过去,“她是否真怀上了,还得郎中请过脉才作数,她便是有孕操劳不得,婧涵的归寧宴也不会交给你这没能耐的东西。” 当著一屋子的人,她骂得不留顏面。 秦氏抿唇,脸色红白交替。 “多谢堂嫂好意,”江元音適时出声缓和,对陆氏道:“能得二叔母信任,为二叔母分忧,是侄媳的荣幸,侄媳一定尽心尽力办好婧涵妹妹的归寧宴。” 她和齐司延昨夜到底是何情况还不清楚,但八成是没圆房的,怎么可能怀孕。 虽说陆氏让她办归寧宴一定没安好心,但这亦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她可以借著操办宴席的由头,好好调查侯府的衣食住行,指不定能翻出些陆氏的罪证。 左右半个归寧宴不是什么难事。 江元音应了,陆氏又开始叮嘱交代宴席的规格要求,待说完,郎中也到了。 请完脉,郎中作揖道:“夫人暂未有孕。” 江元音故作失落的嘆了口气,陆氏亦是佯作惋惜地提醒:“这眨眼便是一月有余,距离三个月剩不到两月,你可得努力爭气啊。” “是,侄媳明白。” 在场唯有秦氏揪著心,真情实感地失望。 回青松院的路上,秦氏追了上来。 僻静的廊道,秦氏满脸心慌焦灼,急声问道:“眼瞅著过了一个半月了,弟妹究竟有何法子,不妨与我说道说道?” 她往前凑得近些,视线落在江元音的腹部,“你这肚子何时才能有消息?” “很难有,”江元音直白道:“二叔母每日令人送我喝的汤药,是避子汤。” 秦氏讶然捂口,恍然明白江元音刚刚在陆氏面前的反应。 她对陆氏的狠毒深有体会,半点不质疑江元音的话。 “那弟妹为何不揭穿,虽说侯府已是……”鳩占鹊巢的真相她到底不好意思宣之於口,目光落在江元音鲜红的唇上,委婉道:“侯爷同你感情不错,应是会为你撑腰……” 她说著语气减弱,有些底气不足。 不管齐司延和江元音感情如何,以他如今身体,又没什么实权,怕是也奈何不了陆氏。 同活在陆氏的阴霾下,她对江元音產生了些同情。 江元音不做过多的解释,温声安抚道:“堂嫂莫急,且再等等。” “等什么?” “东风。” 陆氏是现在侯府实际上的“主母”,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江元音不会轻易出手。 江元音浅笑道:“等时机成熟,还望堂嫂配合。” 秦氏望著江元音浅淡的笑容,却莫名的信服。 她能知道陆氏日日给她送的是避子汤,並且不声张从容应对,已比常人聪慧有主意。 何况这偌大的侯府,除了她,再没有人能帮自己。 秦氏頷首表態:“一切皆听你安排。” 她顿了顿,又道:“晚点我收整一下,差人送点银两给你。” 江元音挑眉,静候下文。 秦氏解释道:“我也是嫁进来后才知道,侯府一直在吃老侯爷当年留下来的老本,此次为了不被国公府看轻,母亲当是掏空了家底给婧涵陪嫁,怕是手头紧才將这归寧宴交予你来操办。” 江元音恍然,原来这就是陆氏给她挖的坑。 早前是想占了她的嫁妆,去给齐婧涵陪嫁,前日让她添妆,被齐司延一把库房钥匙打发了。 今日让她操持归寧宴,是变著法子让她掏钱来贴补。 “我嫁入侯府六年,嫁妆也早被母亲……”秦氏习惯性地点到即止,“我手头所剩不多,但能帮一点是一点,你莫嫌弃。” 这亦是她向她表达感谢与诚意的方式。 她只要能留住自己的孩子。 江元音婉拒了,“银两就不必了,侯府有库房呢,这钱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我才出的。” 秦氏欲言又止地望著她,“你可是没听明白我先前说的?” 侯府库房的钱,显然是不够操办陆氏要求的那样规格標准的归寧宴的。 “听明白了,”江元音笑道:“钱的事堂嫂无需操心,若真想帮忙,便出力陪我张罗好了。” 这个是陆氏送上门的搜查侯府钱財的好机会。 她可以顺著亏空的钱財,一点点將陆氏的所作所为曝露在齐司延面前。 思及此,她觉得是时候去找齐司延,好好理一理昨夜酒醉后的事了。 咳—— 若真是她强吻轻薄了他,她会诚心道歉的。 第52章 心慌意乱 去往齐司延起居室的路上,江元音难得的有些心慌意乱。 她一边绞尽脑汁回忆昨晚的细节,一边又生出些好奇。 昨晚要是吻得激烈,红肿得不该只有她的嘴唇吧? 然而齐司延不在书房、不在起居室。 这一迴避免又出现上次他说的,他在房里,只是没听见她的声音的情况,她特意去了房里查看。 齐司延不在。 好在这一回小廝没有摆出一张迷惑脸,表示自己不知道齐司延的去向。 小廝稟告道:“侯爷一大早便去了云鹤观,归期未定,命小的转告夫人,这几日不必等他用膳。” 江元音心情复杂。 一大早便去了云鹤观? 是去见元奚真人求药的吗? 只是为何连招呼都不打,去得如此突然,好似要逃难? 看来昨晚的事不用求证也有了定论,如雪燕、清秋所言,十有八九真是她对他用强,嚇得他连夜离开了侯府,避她不及。 ……他这么纯情? 也罢,左右是她唐突欺负了他,是她不对。 他去云鹤观待几日缓缓也好,消化下情绪,再见面或许不那么尷尬。 和齐司延之间的事暂时搁浅,江元音开始著手筹划三日后的归寧宴。 一如秦氏所言,陆氏的要的归寧宴的规格,侯府库房那点银钱根本办不到。 当著帐房先生的面,她愁眉苦脸地嘆息,借著想看看从前府中办宴都是从何处採购的缘由拿到了帐本。 江元音研究了整整一日的帐本。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陆氏倒也没那么愚笨,整个帐本看下来,侯府支出没什么异常,只是家大人多,每房每院的月钱与吃穿用度占了大头,陆氏喜奢靡之风,其丈夫儿子太过平庸,帐本上月月都是入不敷出。 除掉这些开销,她重点翻阅的是侯府药材的採购。 侯府给齐司延用的药材有两个来源。 一是每月定期从药材行採购的,她细细看了遍所罗列的药材种类,没发现什么异常。 二是圣上的赏赐的,一眼扫过去,全是珍稀名贵的药材。 圣上的赏赐是一年一次,皆在每年九月二十五日,齐司延生辰时。 赏赐的不止是珍稀药材,还有黄金白银。 江元音翻完了陈年老帐,才发现自齐司延承袭侯爵那年起,圣上便年年在他生辰时赏赐黄金白银与珍稀药材,至今都未断过。 这也是侯府帐本上,唯一收入大於支出的时候。 圣上赏赐一回,够陆氏一家吸血寄生一年。 不过这样看来,圣上待齐家算是仁厚,很是关照齐司延。 若是圣上知道陆氏一家的所作所为,会否替齐司延主持公道? 这个念想在她心里生根发芽,谨慎起见,她將帐本誊抄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又將每月採购的药材和圣上赏赐的药物誊抄了一份。 次日,江元音去给陆氏请安时,主动提出想让秦氏帮她擬定参加归寧宴的具体人数名单。 不知会一声和秦氏往来,怕陆氏知晓后要生疑,影响她日后的计划。 陆氏果然不情愿,瞟了她一眼,道:“你和她倒是交好。” 江元音抬手轻抚肚子,道出早备好的说辞:“是侄媳不爭气,肚子迟迟未有消息,到时维航过继给我,我与堂嫂同为维航的母亲,要叨扰堂嫂的地方很多,便想著先和堂嫂多些往来,提前熟络適应。”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来侄媳今日欲出府为归寧宴採购,怕忙不过来,耽搁了正事,才想托堂嫂帮帮忙。” 这字字句句都是顺著陆氏的心意说的,陆氏听得舒心,只觉得江元音这个榆木疙瘩算是开了窍,难得地笑了笑,允了,“嗯,那你忙活去吧。” “谢二叔母,侄媳告退。” 江元音当然不会如陆氏所愿,自掏腰包贴补齐婧涵的归寧宴。 她採购的標准完全是看侯府库房里还有多少。 中间她抽空去了趟药材行。 邓立文已经收到一批从江南运输过来的珍稀药材,看见江元音好似看到了財神爷,乐呵呵地將她迎进门,“夫人要的药材全部备齐了,就等著您过来取呢!” 江元音轻“嗯”了声,“你悉数装到门口的马车上。” 她平常会打著要吃西街糕点的由头,命清秋来这询问进度,早一阵便知道药材齐了,却没有一个合適的理由带回侯府,怕被陆氏发现,打草惊蛇。 今日用採购掩人耳目,可以顺利將药材带回侯府,待齐司延从云鹤观回来,便能著手帮他解毒了。 邓立文吩咐药行的人將药材搬上马车,等待的间隙,江元音掏出昨日誊写的单子,递给他,问道:“这是行主每月供给侯府的药材?” 邓立文接过,看完后点头,“正是,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江元音摇头,结束了对话。 她只是確认一下,侯府的帐单是否有作假。 离开了药材行,江元音去了街角的药店,这次递过去的不仅是药行供给侯府的药材,还有圣上每年赏赐的那份,她递银子询问店主:“这些药材可否同用,是否相剋?” 店主认真研究后回道:“这些都是健体养生的好药,並不相剋,可放心同用。” 江元音离开了药店,雪燕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何先前不问邓行主?” 邓立文是药材行行主,定熟知药理,问他多省事,不必再多跑一趟了。 江元音回道:“他知晓我身份,说的未必全是实话。” 她不惧麻烦亦不想惹麻烦,行事小心谨慎些好。 雪燕瞭然地点点头,感慨出声:“夫人待侯爷真真是极好,事事考虑周全!说起来侯爷离府已有两日,今日当回府了吧?” 江元音只是含糊地回了句“或许吧”。 今日他若回府了,她便亲力亲为的为他熬一碗药,权当为醉酒那夜的唐突赔罪了。 他“躲”了两日了,也该回府了吧? 然而这一日,齐司延並没有回侯府。 他仍在云鹤观。 隱秘的小房间里,他手握茶盏,若有所思地眺望窗外夜色。 一炷香后,身后的暗门开了,曲休迈了出来。 齐司延没有回头,沉声问:“招了?” “回侯爷……”曲休迟疑回道:“……他自尽了。” 齐司延蹙眉握紧了茶盏。 陆氏背后到底是谁? 某些细碎的线索一一浮现脑海,组合成了一个惊骇的答案。 ……难道是他? 第53章 去找侯爷 一直到归寧宴当日,齐司延都没回府。 江元音心里难免疑惑担忧。 他真是为了躲她吗? 不会是身体出了问题吧? 待结束了归寧宴,她得去一趟云鹤观才行。 陆氏一家极其重视此次归寧宴,齐文台和齐明宏今日都告假休沐,就为迎接国公府的许四郎许子枫。 巳时一到,齐文台、陆氏领著侯府眾人在门口等候,可谓给足了许子枫重视与排场。 盼著盼著,国公府的马车终於出现在街尾,朝侯府驶来。 陆氏畅想著攀上国公府,让她儿齐明宏可以升官的美梦,喜不自禁地笑著张望,不忘出声同江元音確认一句:“你可都按我要求的准备好了?” 江元音回道:“唯恐二叔母失望,侄媳已竭尽所能。” 陆氏心想以江元音的嫁妆,要办一场她要求的隆重归寧宴自然不成问题,这几日也听嬤子说江元音早出晚归的忙活,甚是上心,其次,她谅其不敢忤逆得罪她。 是以,她不疑有他,眉开眼笑地望著越来越近的马车,开始打量主马车后跟了几辆运礼的马车,估算著这乘龙快婿带回来了多少回礼。 江元音也笑,等著看一会陆氏如何救场。 马车停在了正门口,许子枫和齐婧涵双双下了马车。 齐婧涵梳了新妇髮髻,一身喜庆惹眼的红衣,满脸初为人妇的羞涩笑意,挽著许子枫的手臂,恨不能昭告天下,这是她的如意郎君。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见过岳父、岳母。” 一群亲戚立在门口,含笑作揖行礼。 江元音杵在原地,噙著淡笑望著。 许子枫生得还算不错,仪表堂堂的,难怪齐婧涵如此中意。 等到他们打完了招呼,江元音才出声道:“时值初夏,后院湖中的荷展露了头角,离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大家不妨先移步后院水榭楼台观戏赏荷?” 陆氏心头涌上些许不悦。 荷? 她之前要求的可是华丽隆重的布景,心目中想的都是雍容华贵的牡丹。 这江氏到底是江南小户出来的,真是小家子气得很! 算了,看在天气不错,在后院观景看戏的確舒坦的份上,先不与她计较。 陆氏压抑著心中的不悦,暗示齐文台领著许子枫往后院走,自己则和齐婧涵在后跟上。 后院。 桌椅已摆放好,戏台上角已就位,只等人齐开唱。 江元音同齐文台、陆氏与许子枫、齐婧涵以及齐明宏、秦氏坐在主桌,其余各房相继落座。 江元音恭顺看向陆氏,只等她发话上点心,让戏台开唱。 陆氏示意可以上点心了,又笑容和谐地询问许子枫:“子枫可有想听的曲目?” 许子枫客气场面地回道:“子枫对戏曲没甚研究,岳父岳母做主便好。” 齐文台饮了一杯酒,大手一挥地冲江元音道:“那便唱他们最拿手的即可,只要子枫听得高兴,重重有赏!” 许子枫欣然享受著齐家人的討好,余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江元音。 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嫁给了齐司延那个命不久矣的废人。 堂堂侯夫人,没有半点架子,在这忙前忙后,侯府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他只是一个妾室所生是庶子,在国公府的地位本就尷尬。 齐明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若能吞下定寧侯府为他所用,娶到齐婧涵,不亏。 大家各有心思,都觉得自己是这门亲事的贏家,是以神色里皆是得意愉悦的笑。 直到戏台上的角儿开唱。 这戏班子倒真是江元音费心从遇仙楼请来的,刻意挑选出了在座都耳熟能详,能引发“情绪共鸣”的曲目。 即齐司延父母,齐腾夫妇驰骋战场,杀敌建功的赫赫往事。 不唱唱这些,他们怕是要忘了,定寧侯府从何而来,姓甚名谁了。 老虎离了家,螻蚁便占山为王。 最先变了脸色的人自然是齐文台与陆氏,但碍於许子枫在场,不能发怒,不住深呼吸调整情绪。 许子枫的脸色亦不好看,他今日可不是来听齐腾夫妇的丰功伟绩的。 齐家安排这齣戏有何深意? 嘲讽他一个庶子没有作为? 陆氏想转移许子枫的注意力,便笑道:“子枫,尝尝点心,看看合不合胃口?” 齐婧涵察觉到许子枫脸色不对,忙伸手去端碟子,试图餵他吃点心来示好。 可一低头更尷尬了,先前一直望著戏台没留意,这才发现偌大的桌子上竟没几块点心,格外寒酸。 许子枫没了先前的客气,冷脸道:“我不饿。” 母女俩默契瞪向江元音,眼里的责备怒气呼之欲出。 她怎么办事的?! 江元音眨眨眼,一派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无辜与迷茫。 她们再不爽,在许子枫面前也只能憋著。 台上唱得慷慨激昂,台下气氛凝重。 齐家人望著许子枫越来越冷的脸色,如坐针毡,逮著台上唱完一出的间隙,忙招呼著他移步內厅用午膳。 末了,瞪了江元音一眼,大有要跟她秋后算帐的凶狠。 江元音顺势杵在原地,等他们走得远些,低声吩咐清秋:“將我早晨交予你的东西和信送去云鹤观。” 清秋应声,趁著无人注意离席。 眾人回厅內坐定,气氛已不似先前融洽。 陆氏不住给齐文台、齐明宏使眼色,示意他们同许子枫交谈缓和气氛。 许子枫绷著脸,一言不发。 一直到下人上到第五道菜,他望著每份碗碟里那不足一口的份量,再压不住心里的火,怒而起身,“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侯府若不欢迎我大可明说,何必做这副寒酸样,我堂堂国公府,不差这一口吃食!” 齐婧涵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拉他,“子枫哥哥,不……” 许子枫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挥开她的手,甩袖离去。 齐家父子忙不迭地追上去挽留解释,齐婧涵眼冒剑光地朝江元音看来,各种狠话已经在喉咙口,但余光看著许子枫迈出了大厅,跺脚埋怨地望了陆氏一眼,提著裙子追了出去。 全场譁然。 陆氏猛拍桌案,怒道:“江氏,你好大的胆子,敢故意搞砸婧涵的归寧宴,让侯府难堪,今日我定要替齐家的列祖列宗,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54章 他不会不管她 江元音起身,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侄媳愚昧,不知是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堂妹夫,令二叔母大发雷霆,这三日侄媳尽心尽力操持归寧宴,不知何错之有?” “你还敢装傻!”陆氏面色充血发红,“你且说说,今日的戏班子是怎么回事?你准备的那些点心和这午膳又是怎么一回事?零星几道,样样一口,你江家便是教你这样待客的?你是巴不得国公府笑我们侯府食不果腹,饭都吃不饱吗?!” 江元音抬眼,委屈回道:“那戏台班子是常驻遇仙楼唱戏的,是汴京呼声高叫座的角儿,唱的亦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讲得是父亲母亲,驍勇善战的往事,若是父亲、母亲还在世,今日也定会为婧涵妹妹嫁得良人而开心,侄媳不知二叔母是不满意遇仙楼的戏班,还是不愿听到与父亲、母亲相关的戏文?”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谁都知道答案是后者,可没人敢戳破,陆氏更不会承认。 江元音又接著道:“无论是看戏时的点心,还是午膳的餐食,皆是用心了解过二叔母平日设宴待客的喜好去准备的,之所以份量不如往日,也是因为库房银钱不足,侄媳亦想达到二叔母的要求,令二叔母满意,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侄媳……有心无力……” 呵,想要她贴钱补她的面子,绝无可能。 陆氏瞟到几房妾室那看好戏的眼神,心里怒火中烧,恨不能撕烂江元音的嘴,“信口雌黄,满嘴胡言!” “侄媳所言句句属实,断不敢有半句虚言,”江元音一脸无辜,“趁著的大家都在,二叔母可唤帐房先生,带著帐本过来,大家一看便知,侄媳真的没有撒谎。” 她说著,长长嘆了口气,又道:“我本想拿自己的嫁妆贴补,但侯爷说侯府无论做甚都不可动我的嫁妆,而以二叔母的做派,更是不可能接受我拿嫁妆来操办归寧宴,我知道侯爷、二叔母都是心疼我,我亦怕惹你们不悦,这才断了这个念想,奈何侯府库房银钱实在不多,还是令二叔母失望了……” 江元音惯会用夸捧的话去堵人,陆氏此刻便被噎得说不出半个字。 唤帐房先生来查帐,无疑是当眾承认,她持家无度,侯府快挥霍一空。 更不能继续指责江元音不贴补侯府,那无疑是承认她覬覦其嫁妆! 她之前觉得江元音温吞,说东不敢往西的好拿捏,谁知竟如此死板,半点不知变通。 非得让她明说把嫁妆拿出来,她才懂吗? 还是她在揣著明白装糊涂? 陆氏心绪起伏,被江元音的话架住,可眾目睽睽之下,她今日不收拾她,既咽不下这口气,更会顏面扫地失了威信,之后让侯府眾人如何服她?! 下一瞬,看热闹的妾室们抓准时间开口了,一个个表情夸张,好似刚知道什么惊天的消息一般。 “什么?侯府的银钱竟不够办一场像样的归寧宴?这怎地可能?” “是啊,姐姐,你执掌中馈多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姐姐该不会把所有钱都拿去给婧涵陪嫁了吧?那我们下月的月钱呢?” “姐姐疼女儿,也不能不顾侯府上下的死活啊……” “闭嘴,”陆氏高声喝道:“短不了你们吃喝,谁再嘴碎,便给我滚出侯府去!” 妾室们不服止声,避著陆氏,连翻了好几个白眼,饶有兴致的望向江元音,等著她再一副蠢样的揭穿陆氏,她们好继续看戏。 陆氏哪能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厉声冲江元音道:“江氏,今日人多,我给你留几分薄面,多说无益,你去祠堂,跪在齐家列祖列宗的面前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哪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语罢高声喊道:“来人,带江氏去祠堂!” 江元音似是害怕得瑟缩了下,颤声道:“侄媳虽仍不明白错在何处,但二叔母要如何罚,侄媳都认,只要二叔母能消气便好,只是可否等侄媳侍候侯爷用过晚膳?” 齐司延去了云鹤观这件事她並未声张,从陆氏的反应来看,似乎也並不知道他不在府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陆氏无所畏惧的冷笑,在眾人面前摆足了气势架子,“让你的丫鬟去传话,司延要是需要你陪同用膳,便来找我要人,我正好当面同他聊聊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你今日破坏的是婧涵的归寧宴,折损的却是我侯府的顏面,司延性子再好,也断不会包庇你今日之过!” “司延来了,要如何责罚我愿听听他的意见,司延若没来,便看你反省得如何,我再来决定如何罚你!” 在陆氏看来,齐司延轻易不会踏出青松院一步,近十年更没来过静怡轩一回。 让江元音去祠堂罚跪是对齐司延態度的一种试探,她觉得齐司延不会为了江元音来静怡轩找她。 那么到时,出了祠堂,她要打要骂,就没甚顾虑了。 她非得扒她一层皮不可! 几个嬤嬤听令朝江元音围过来。 雪燕忙护在江元音身前,“夫人没错,你们不能……” 江元音拉住雪燕,朝她摇了摇头,温声叮嘱:“你且听二叔母说的去给侯爷传话,莫要担心,二叔母只是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便知是误会我了,不会再罚我的。” “可……” “雪燕。”江元音直直望著她,使了个眼色,重声又唤住她。 雪燕会意,强压下担忧,应声点头。 江元音並不反抗,仍是那副温吞好欺负的样子,非常恭顺听话地跟著邓嬤往祠堂走。 反抗指不定会换来暴力对待,想想都不划算。 何况她正可以顺势利用,玩一出“苦肉计”,让那避了她好几日的齐司延回府,何乐不为? 经过王嬤一事、还有他给她送静息丸、记得她生辰,为她庆生等等,她篤定他不会管她。 尤其在看了她送去的东西与信后。 第55章 当眾抱她 江元音被关进了齐家祠堂。 邓嬤离开时,趾高气昂地放话:“夫人好生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反省,若是想明白自己错哪了,唤门口的丫鬟去跟我家夫人传话。” 邓嬤故意关上了祠堂的门。 除了牌位前的供桌上有两盏微弱的烛火,屋里没有其余光线,大门一关,满屋的牌位,想想都瘮人。 江氏这温温柔柔的江南女子,能撑几时? 要不了多久,就要跟她家夫人认错! 江元音乐得轻鬆,根本不怕。 牌位有甚好怕的? 活人可比死人险恶得多。 而且门一关,没人盯著她,她也不用装模作样地跪著。 静謐的屋內,江元音仰头看向供桌上的牌位,在看到齐司延的父母,齐腾和洛青莞的牌位时,目光停驻。 今日后院水榭楼台的戏曲,整个侯府,她听得最认真。 两位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她由衷敬佩。 是以,她在两人的牌位前跪下,虔诚拜了拜。 她张了张唇,“父亲、母亲”这样的称呼卡在了嗓子眼。 严格来说,她和齐司延並未拜堂行礼,当日坐高堂的是齐文台的陆氏,这亲昵的称呼叫起来恐有些唐突冒犯。 现世太平,是他们戎马一生换来的,齐家眾人也在他们的丰功伟绩的庇护下,在汴京享受著荣华富贵,他们若泉下有知,唯一掛念的当是齐司延吧。 在等待齐司延回府前,她双手合十,同他们说话。 “齐將军,洛將军,二位安心,侯爷这些年虽遭了很多罪,但从未一蹶不振,他像你们一样的坚韧,不曾放弃自己。”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坐在窗边,抱著盲文刻板。 预感自己快要失明,没有自怨自艾,而是未雨绸繆的提前学习盲文。 在药罐子中长大,却没有变得乖戾残暴,阴晴不定,憎恨世界。 他甚至能记住她这个名义上妻子的生辰,为她准备长寿麵。 齐司延,本就是顶好的人。 她沉声郑重道:“替侯爷解毒的药已备好,我一定会让侯爷好起来的,二位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我行动顺遂,惩陆氏等恶人,护侯爷无恙。” 江元音低声和两位说著话,並不觉得时间漫长。 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在宵禁前,齐司延会回府,然后派曲休过来接她。 就如同之前让曲休陪著她处置王嬤,去仓库拿回存放她嫁妆的库房钥匙一样。 然而天色未黑,她便听到了屋外的动静。 守在门外的丫鬟忽然扬声唤了句:“见过侯爷!” 江元音一怔,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侯爷? 不是曲休,而是齐司延本人来了? 下一瞬倒真听到了曲休声音:“还不快开门!” “是、是……” 吱呀一声,祠堂的门开了。 江元音转头,视野里是几日不见的齐司延,他一身浅色的衣裳,淡漠的俊脸配上不聚焦的双眸,有种游离在世俗外的距离感。 ……竟真是齐司延本人来了。 江元音惊诧於自己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齐司延亲自到祠堂来接她,她忙起身想迎上去,“侯爷……唔……” 可惜跪得太久,双腿发麻,一时使不上力道,好在她反应极快,及时伸手撑地。 轮椅上,齐司延原本涣散的双眸一紧。 ……她到底跪了多久? 立在轮椅后方的曲休感受到齐司延骤降的气压,原本想上前搀扶,迈了一小步还是止住了步子,朝一旁的开门的丫鬟道:“愣著作甚?快去扶夫人。” 从夫人不慎跌入药浴池那夜,他便明白,他需得和夫人保持距离,否则定会惹侯爷不悦。 “无妨,”江元音摆摆手,顺势侧身,改跪为坐在拜垫上,一边捶腿缓和发麻的腿,一边冲齐司延扬声唤道:“侯爷怎么亲自来了?” 她既是真心惊讶,更是故意说与丫鬟听。 齐司延如此“重视”她,还不得传去陆氏耳里? 齐司延眸光涣散,面朝著她的方向,回道:“夫人在遭罪,为夫如何坐得住?”顿了顿,又关心问道:“来得迟了,夫人可有受伤?” 江元音心里一暖,眼底是动容与欣赏。 命清秋去云鹤观送信时,她心中有过顾虑,怕他还在介意五月初四她醉酒后的所作所为,还想再躲避一阵。 没成想,他不仅来得及时,此刻在丫鬟面前也很配合,没有冷落避开她,体贴又温柔。 不愧是她选中的盟友,很是默契靠谱。 江元音扯著嗓子回道:“没有受伤,只是跪得久了腿麻,一时行动不便,劳烦侯爷等我片刻。” 齐司延頷首,淡声吩咐曲休:“送本侯到夫人面前。” “是,侯爷。” 轮椅停在了江元音面前,齐司延朝著前方伸手,摸索试探地唤了声:“夫人?” 江元音会意,伸手握住他的手,就著他手的力道起身。 下一刻,他將她往怀里一拉,大手揽住她的腰,动作利落果断地將她圈在自己的双腿上。 温香软玉在怀,这几日莫名空荡荡的感触消散,他唇角有若有似无的笑,温声道:“既然夫人行动不便,那为夫抱你回去。” 江元音被他的气息包裹,没有羞涩,而是揣摩起他的心思来。 他这是为了演给丫鬟看? 丫鬟上前大声阻拦道:“夫人做错了事,叔祖母命夫人在祠堂罚跪反省,侯爷可问过叔祖母了?叔祖母同意侯爷带走夫人……啊——” 没给她说完的机会,曲休直接拔剑,直指她的脖颈,冷声喝道:“放肆,这里是侯府,一切当以侯爷心意为准则,你连这都不懂,长颗脑袋实属多余!” 话音一落,他挥剑向前,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的划开丫鬟的脖颈,瞬间见血。 丫鬟嚇得面色惨白,扑通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著求饶:“奴婢知、知错……侯爷饶命!” 齐司延抱著江元音,喜怒难辨,徐声道:“你且去知会二叔母,夫人若是犯错,也该由本侯惩处,二叔母若是不满本侯今日所为,可来青松院与本侯说道。” 第56章 夫人是想始乱终弃? 齐司延將江元音抱回青松院。 准確的说是曲休推著两人回青松院。 一路上,曲休目不斜视,直视前方,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元音一路將侯府奴僕的惊呆的神色收入眼底,想到传到陆氏耳里,陆氏怕是要气疯,心情甚是愉悦。 炫耀张扬够了,她懂得適可而止,凑近齐司延耳畔,道:“侯爷放我下来吧,当心腿疼。” 她发麻的腿早就缓了过来,继续坐在他不便的双腿上,有些於心不忍的愧疚。 齐司延揽著她的纤腰未动:“不疼。” 江元音隨口又找了个理由:“好多人瞧著,妾身不好意思。” 齐司延搁置在她腰间的大手移至她后脑勺,將她的脑袋轻按在自己胸口,“你不看他们便是。” 江元音:……? 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拉扯著她的心思从和陆氏的针锋相对里回到他身上。 不对劲。 他若真是被她醉酒后的孟浪之举嚇到,此刻不该如此自然和她亲密才是。 怎么看,那晚她都是被亲的那一个。 江元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未曾留意,齐司延的下巴不著痕跡地抵在她的脑袋上。 曲休越发坚定地直视前方。 回到青松院主屋,齐司延先是支开了雪燕清秋,命她们去备晚餐,又屏退了曲休。 屋內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元音正要从齐司延身上下来,被他按住腰身。 他直直地望著她,严肃问道:“你送过来的帐本我已了解了个大概,你既没错,何故认罚?” 江元音觉得这样的距离,方便他看清楚她面上的表情也就没有挣脱,她低眼,“二叔母是长辈,妾身不敢不从。” 比起那晚的事,自然是收拾陆氏更重要。 “妾身也不愿惹二叔母不悦,只是二叔母想要的归寧宴,除非是动用妾身的嫁妆,否则实在达不到。”她又抬眼望向他,不安地问:“侯爷今日直接將我从祠堂带走,万一二叔母更生气可如何是好?” 齐司延耐人寻味的反问:“你既派人去寻我了,怎会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並非表面的这般怯懦无害。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她之前收拾王嬤,剷除陆氏安插在青松院的眼线,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也听过她和雪燕的对话,她远比她展示出来的要聪慧有想法。 他看到了她藏起来的利爪,才推波助澜地任她去对付陆氏。 反正,他会给她善后。 “侯爷是觉得我在同你告状,搬弄是非吗?”江元音睫毛颤了颤,一派委屈模样,“可之前分明是侯爷嘱咐我,有任何难处、要求或是旁的什么想法和打算皆可来找侯爷商议的啊。” 齐司延的思绪莫名飘回了她酒醉的那晚。 她此刻的表情像极了被他狠亲后的无辜委屈,在更多记忆涌上来前,他侧了侧头,不再看她,缓声:“我既回来了,便会处理此事。” 江元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躲闪,但现在的她只关心陆氏的事,追问道:“侯爷打算如何处理?” 她承认她是故意搞砸归寧宴,故意让陆氏罚她,拍清秋去送誊抄的帐本,也的確是在故意告状。 这是她对齐司延態度与实力的试探。 他要是处理不了陆氏挥空侯府的事,就更不要提陆氏给他投毒的事了。 “且先看二叔母作何反应,”冷静好情绪的齐司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回头看著江元音,问道:“在祠堂跪了多久?膝盖可疼?” “一个多时辰,膝盖不疼。” “一个人,怕不怕?” 江元音摇头,“不怕,我同……父亲母亲说话,不怕的。” 齐司延眸光一紧,“……说什么?” “说侯爷啊,”江元音莞尔,“父亲母亲定掛念侯爷,我便同他们说说侯爷的近况。” 江元音凑得更近,铺垫道:“妾身今日虔诚祷告了,有父亲母亲、齐家列祖列宗保佑,侯爷会好起来的。” 药材已备好,他人也回府,今晚便能熬给他喝了。 齐司延喉结上下滚动,满目动容。 ……她待他的確真心实意。 江元音见聊完了陆氏的事,便想著手处理醉酒那夜的事了,於是委婉问道:“侯爷为何突然去了云鹤观?” 真是被她轻薄了,躲她? 齐司延隱去真相,不答反问:“夫人在信中说要和我解释道歉的,是什么事?” 江元音原本是信了雪燕、清秋所言的,但今日看他,念头又动摇了。 她试探地出声:“我酒量不好,那夜几杯桃酿入腹便意识模糊,醒来后侯爷不在身边,可是我酒后失態,惹恼了侯爷?” 齐司延眯眼,周身气压降了降。 不记得了? 她主动诱他吻他,在他怀里安睡一夜,她全不记得了? 灼热的吻、缠绵的呼吸、亲密的相拥,全成了他一个人的记忆? 江元音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暗叫不好。 一提到那晚便是这般反应,看来他去云鹤观还真是为了躲她。 好在她本就做好了道歉的准备,歉然道:“妾身那夜神志不清,所作所为皆是无心之举,还望侯爷海涵,莫与妾身计较,妾身定引以为戒,日后滴酒不沾,保证再不会那夜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再也不发生那样的事?”齐司延气笑了,倾身逼近她,“夫人指得是哪样事呢?” 江元音没在他身上感受过这样迫人的气场,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试图从他身上离开。 可齐司延大手錮住她的腰,不许她逃离,低声问道:“是主动投怀送抱,还是主动吻我,亦或者……要和我圆房生孩子?” 江元音瞳孔震了震,“我……我那夜都做了?” 齐司延轻笑:“不然呢?” 江元音如遭雷击。 原本以为顶多是强吻,没想到他们还圆房了? 她毫无记忆毫无感觉! 她本能的想否认,觉得这不可能,但又觉得以他的为人,更没可能和必要撒这种慌。 齐司延大手按住她的腰,將正天人交战的她往自己面前送,快要贴面的距离,声音轻而冷地问:“夫人,是想始乱终弃?” 再不发生那夜的事? ……休想。 第57章 霸气护妻 江元音很懵。 一时间都快要理解不了“始乱终弃”的意思了。 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直到雪燕敲了敲房门,“侯爷、夫人,晚餐备好了。” 江元音如蒙大赦,双手放在齐司延的双肩上,倾身凑近他的右耳。 齐司延对她的主动贴近很受用,压低的情绪缓和,按住她的大手也鬆了力道,等著她为刚刚的话道歉示好。 江元音提醒:“晚餐送来了,侯爷且先吃饭。” 语罢,因为他的鬆懈,她顺利离开他的怀抱。 她一边在他身侧落座,一边扬声冲门口道:“进来。” 察觉自己自作多情了,齐司延脸色沉了沉。 怀抱骤然空了,他的双手忽然有些不知该放在何处。 ……她这算什么? ……欲擒故纵? 曲休、雪燕、清秋闻声才敢推门而入。 一进门三人互看了一眼,默契地瑟缩了下。 明明先前两人还难捨难分地抱在一起,这会是怎么了? 气氛怎地不太妙? 疑惑归疑惑,没人敢贸然询问。 雪燕和清秋如常布菜,曲休候在齐司延身侧。 江元音脑子里还在消化琢磨她和齐司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圆房了这件事,全然没去在意齐司延的神色情绪,惯性地餵他吃晚餐。 可齐司延没有往日配合,並不张嘴。 江元音连续换了好几道菜,齐司延都不吃之后,她放下了碗筷,扬声问道:“侯爷还在生气?” 然而回答江元音的,不是齐司延,而是由远及近的,守院丫鬟著急忙慌的声音。 “叔祖母稍等,容奴婢稟告侯爷、夫人一声!” “闪开!” 陆氏怒气冲冲地迈了进来。 江元音佯作慌乱地起身行礼:“二叔母。” 陆氏来得甚好,齐司延要怎么处理其挥空侯府这件事,她很是好奇。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关乎她之后的每一步,也决定著她是否需要找其他“救兵”,例如告御状。 陆氏无视江元音,衝著齐司延指责道:“叔母一直觉得你是最省心的孩子,你怎地也犯起了糊涂,成了色令智昏之辈,令叔母好生失望!” 齐司延双目涣散,置若罔闻。 一如陆氏无视江元音一般,他对陆氏也没半点反应。 跟著陆氏的嬤嬤丫鬟瞅瞅陆氏,又瞅瞅齐司延,屋內气氛变得尷尬。 自己的话落在了地上,陆氏脸红了红,“司延,你是故意不搭理叔母吗?” 曲休清了清嗓子,出声提醒道:“侯爷耳力不佳,定是没听见叔祖母的话,叔祖母见谅。” 陆氏满脸不悦,却不得不扯著嗓子,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齐司延依旧无动於衷。 一旁的江元音看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 以她对他耳力的了解,陆氏这个距离和音量,他即便是不能字字听清,也不可能一点声响都听不见。 因此,她更確认,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曲休:“叔祖母不妨再大声一些?” 陆氏已是扯破喉咙在喊了,实在没法再大声,她怒瞪了曲休一眼,道:“你给我转述。” “叔祖母那些话……”曲休为难拒绝:“曲休不敢转述,曲休万不敢斥责教训侯爷。” 陆氏气极,只得大步上前,走到齐司延轮椅旁,大声道:“我知你待人宽厚,又因为是圣上赐婚,所以不会轻易同江氏计较,但江氏今日错得离谱,我命她在祠堂反省思过是帮你给她立规矩,可你招呼不打直接將人从祠堂带走,还弄得府中上下皆知,是半点没顾及我的顏面,日后要我如何治下服眾?” 听到丫鬟来稟告,她差点气得昏过去。 今日不出这口恶气,江元音日后还不得骑在她头上? 齐司延终於开口,不咸不淡道:“敢问二叔母,阿音犯了何错?” 阿音。 他声线清冷,这两个字他唤得亲昵,仿佛早已唤过无数次的熟稔。 江元音微怔。 这是她听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还……挺悦耳。 陆氏:“今日婧涵子枫归寧,府中不见半点隆重的布置,请来的戏台班子唱得全是与之无关的戏,打打杀杀的,半点不喜庆,看戏时就备了几块点心,午膳更是寒酸,空空如也的餐盘不见几口吃食,惹得子枫误会,以为我侯府是故意薄待他甩袖离开,今日种种传回了国公府,叫全汴京的贵人如何看待我侯府?” 齐司延轮椅另一侧的江元音不著痕跡地蹲身弯腰,离他的耳朵更近,委屈解释感慨道:“戏班子唱得是父亲母亲英勇杀敌的往事,我以为大家听了会与有荣焉,不成想落在二叔母耳里,竟只会觉得是打打杀杀不喜庆……” “你闭嘴!”陆氏喝停江元音,“轮不到你说话!” 她继续冲齐司延道:“你一直是个沉稳有大局观的孩子,想来先前是听了江氏蛊惑,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氏破坏的不仅是归寧宴,更是国公府和侯府的关係,兹事体大,我这就將她带回祠堂受罚,明日一大早便领她去国公府登门谢罪!” 谢罪怎能空手? 这一回她要名正言顺让她交出所有嫁妆! “阿音所言和二叔母所言一般无二,”齐司延道:“二叔母对阿音似是有偏见。” 他接著道:“婧涵父母尚在,亦有兄嫂,她的归寧宴本就与阿音没有干係,二叔母既要阿音辛劳,却未留足银钱,现下却又来责怪阿音办事不力,怎么看,此事错的都是二叔母。” “再者,此事归根到底是二叔母的家事,扯不到侯府同国公府的关係上,二叔母不愿与自己的女婿有嫌隙,当自行解决,哪有让阿音担责道歉的理?” 陆氏噎住,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她真是小瞧了江氏这个妖精! 竟能將齐司延迷惑至此! 齐司延徐声道:“不过经此一事,反倒让我想问问二叔母,这些年是如何打理侯府內务的,凭著我父母当年的封赏与圣上每年赐我的生辰礼,侯府如今怎会连一场像样的归寧宴都办不了?” 他沉了脸,气场迫人:“二叔母,侯府的钱去哪了?” 第58章 有了夫妻之实 “还能去哪!”陆氏一心虚,声音便尖锐起来,“自然是在侯府上下几十上百人的吃穿用度上,你平日里用的药膳、药浴全是珍稀药材,费用不菲!” 她如遭重创,一手搭在轮椅上,倒打一耙道:“我为侯府操劳了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倒头来却换来你的质问,真真叫人失望心寒!” 齐司延不动如山,淡声道:“如此,日后便不麻烦二叔母了。” 闻言,陆氏心里一咯噔,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这话是何意……?” “从前我没了母亲,又未婚配,侯府没有女主人,是以才劳烦二叔母,”齐司延道:“念在二叔母在我幼时照顾我,为侯府操劳多年,我可以不追究侯府的钱去哪了,可如今我既已成婚,阿音是这侯府的女主人,府中內务当由她操持才是。” 陆氏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般走向,身子晃了晃,俯倚在轮椅上便开始哀嚎哭诉起来:“这江氏是给你下蛊了不成?她一个商贾之女,如何懂得操持侯府內务?这成婚不到三个月,你就这般护著她,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伤透我的心……” 齐司延面色上没有半分动摇,反而透著冷意,“此言差矣,我母亲离世,十三载有余,二叔母非我生母,自没有『有了媳妇忘了娘』一说。” 陆氏脸上煞白,见齐司延油盐不进,只好改从江元音那下手。 她怒视江元音,恶声恶气地问:“你想从我手中接过侯府中馈之责?” 她眼里充斥著威胁,大有江元音敢承认便要收拾她的意味。 江元音没露出半点仗势的得意,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温吞样子,在齐司延耳畔弱声道:“二叔母说得对,我的確不懂得操持侯府內务。” 陆氏眉目舒展。 哼,算她还有点眼力见。 “但我一定努力学,”江元音道:“还请侯爷给我四个月的时间,待侯爷生辰之日,妾身再接过中馈之责,可好?” 侯府现在只是个空壳子,她才不接手呢。 四个月后,齐司延生辰,圣上会赏赐黄金银两,届时她再接手,陆氏討不著一点好。 齐司延会意,配合得点头,冲陆氏道:“这四个月,还望二叔母用心教阿音。” 微顿后叮嘱补充道:“二叔母日后莫再动輒责罚阿音,免得传出去,叫人误会您狐假虎威,苛责侄媳。” 语罢招手:“曲休,送二叔母出院。” 於是陆氏再无说话的机会,被曲休“请”出了青松院。 江元音望著陆氏的背影,听著她无能叫嚷的声音,心情甚好。 齐司延对妻子的维护与实力,都远超她的认知。 真好,他不是什么任由陆氏鱼肉的傀儡。 江元音如打了场胜仗般地愉悦,含笑询问齐司延:“想来今天的菜都不合侯爷口味,我再命后厨做几道如何?” 齐司延摇头,突兀地问:“阿音可还觉得委屈?” 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换了对她的称呼,她还不太习惯。 “夫人”有种相敬如宾的距离感,“阿音”更亲密无间。 江元音回道:“侯爷这般信我护我,妾身怎会还觉委屈?” “那阿音还要始乱终弃吗?”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雪燕和清秋一抖。 始乱终弃?! 夫人那夜果然对侯爷…… 发现齐司延又绕回了老问题,江元音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了。 他去云鹤观绝不是为了躲她。 相反,经过她那夜的“唐突”,他对她有了微妙了改变。 好似终於接受认可了她“妻子”的身份。 所以他会去祠堂接她,主动抱她,在陆氏面前护她,改唤她“阿音”,为她忘记那晚的事而不悦生气。 能让他有这么大的转变,他们真有了夫妻之实? 江元音理清了思绪,藏匿著心头的古怪,回道:“我与侯爷早就完婚,夫妻之间何来始乱终弃之说?” 他这问题本就站不住脚。 齐司延神色终於缓和。 江元音重新在他身侧落座,试探地问:“那我餵侯爷吃饭?” “嗯。” 齐司延倒也好哄,说开后,便肯开口接受她餵食了。 饭后,江元音动身去给他熬药,离开了主屋。 后厨。 江元音亲自將早就分装好剂量的解毒药材放入药罐,在一旁盯著熬煮,陷入了深思。 如果那夜他们真的圆房了,那次日起来,她肿胀的为何只有嘴唇? 下身……並无任何不適。 不过在男女之事上,她活了两辈子,却並无经验。 前世李承燁百般折磨羞辱她,让她吃尽苦头,却独独未曾侵犯占有她,哪怕后来立她为后,也没有碰过她。 她至死都不明白,李承燁对她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就因为她左肩处的莲刺青? 不过都不重要了,今生这些都是江云裳要思索的问题。 江元音倒也没有为是否圆房而纠结太久。 她自决定嫁给齐司延,便做好了准备,要不是他身子原因,这大概是新婚夜便会发生的事。 只是没料到会是她主动又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发生。 圆房了亦有圆房的好处,要收拾陆氏来得更方便了。 房门紧闭的屋內,曲休“送”走陆氏后折返。 曲休问道:“侯爷这是不打算观望了?” 齐司延轻“嗯”。 他先前忙著寻觅解毒之法,和联络父亲生前的死忠部下,一直韜光养晦,又以为娶的仍是江云裳,想放任陆氏与江云裳狗咬狗,是以才没收拾陆氏。 曲休略显担忧的问:“若是夫人日后知晓,侯爷今日这般维护她为她出头,只是为了刺激陆氏,揪出指使她投毒的人,会不会生侯爷的气?” “怎会?”齐司延掀了掀眼皮,难得认真且有耐心的解释道:“我借著这个由头对陆氏出手不假,可我为阿音出头,护她同样是真,这二者並不衝突。” 若今日换做是江云裳,便是被陆氏关个十天十夜,他只会不闻不问。 齐司延又道:“阿音这般喜欢我,本侯自不会辜负她。” 曲休反覆抬眼低眼,有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分明是侯爷这般喜欢夫人吧? 第59章 药苦,阿音甜 第一次熬煮解药,江元音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大火煮沸又小火慢煎,足足一个时辰,才將解药熬好。 端回主屋时,齐司延已洗漱完上了床榻了。 但和以往不同,他没有先行躺下,而是坐靠在床榻上,显然是在等她。 同仇敌愾对对了陆氏,挑明说清了醉酒夜的情况,也接受了两人圆房的事实,江元音觉得和他的距离拉近了些,很是自然地挨著他落座,双手捧著药递到他眼前,扬声道:“侯爷,喝药。” 齐司延明知故问:“什么药?” 他是信任她的,只是她身上还有待解开的谜团。 比如她为何会解他身上的毒,这个毒叫什么,是何人研製。 他等她主动说破告知。 江元音隨口扯了个理由:“早生贵子的补药。” 她暂时还没陆氏投毒的证据,便是他无需证据也信她,她也得解释她如何知晓认识这毒,又怎么会解毒。 如实以告太麻烦。 齐司延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为了让她说实话,故意道:“催情药?” 江元音:……? 他怎会有这样离谱的想法。 她眼角抽了抽,“……不是的,只是调理身体促孕的补药。” “哦,”仍旧没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齐司延,继续发力,“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阿音怎地让我一人喝药?” 看她怎么解释这药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江元音却在这话里品出些怀疑的意味来:“侯爷难不成是疑心我下毒害你?” 说完低头,喝了一小口。 许是她此刻五感尚在,不似上辈子那般没了味觉,这药入口,比她记忆中要苦涩难咽得多。 她巴掌大的小脸禁不住皱成了一团。 齐司延气她好似闷葫芦,就不肯跟他说实话,又从未见过她这副表情,只觉得生动新鲜,打趣道:“你这表情倒真似咽了毒药一般。” 江元音摇头,勉强咽下后眉眼还不自觉地皱著,回道:“是这药太苦了,”说完怕他因此不吃忙补了句,“不过良药苦口,越苦效果越好,侯爷……” 她尚未说完,尾音消失在他的唇边。 他准確无误地吻上来,在她愣怔间与她唇舌短暂纠缠,在她回神前又很快结束这个吻。 齐司延玩味勾唇,一语双关道:“不苦,很甜。” 江元音第一反应是垂首去看手中捧著的药,见其没洒,方鬆了口气。 见状,齐司延却是不爽的。 分离数日后的第一个吻,她脸上没有娇羞喜悦,全是对药的在乎。 ……他没有药重要吗? 他没好气道:“阿音对这补药可真是著紧上心。” “不说前期的准备,光是今晚我便足足盯著熬了一个时辰,要是洒了多可惜?”江元音嗔了他一眼,“要不是为了侯爷的身体,我何需这般著紧上心?” 她费了那么大劲才换来集齐的药材! 要是洒了,她真的会恼火。 齐司延眉目舒展,她这番解释,他很受用。 可她的耐心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吻消磨,直接將药碗递到他唇边,难得的敛了恭顺温婉,绷著脸道:“既然不苦,侯爷便一口喝了吧。” 齐司延满意的看她流露出平常不曾有的情绪,像是在他面前卸下了假面,变得真实生动。 他就著她的手,將药一饮而尽。 接著大手一伸,揽过她的腰,將她搂入怀抱,再次覆上她的唇。 和刚刚的浅尝即止不同,这个吻繾綣绵长,透著克制隱忍的渴望。 他早就想吻她了。 从前他孤身一人,从未和谁亲密过,不牵掛谁,亦不需要被谁牵掛。 可在云鹤观的这几日,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做“牵肠掛肚”。 原来体会过两人相拥入眠的温暖,一个人的夜会变得空落落的,令他辗转难眠。 江元音手里拿著药碗,腾不出手去推开他。 不用再去忧心解药洒了,她的注意力终於落在了这个吻上。 虽说生辰醉酒那夜他们什么都做了,但她没了记忆,这样的亲密於她而言,是头一遭。 她整个人陷入他结实炙热的怀抱,被他的气息笼罩,身体像被融化一般的无力,只能贴靠著他,任他予取予求。 两人呼吸交融,她依稀还能感受到他唇舌间残留的药味。 骗人,分明还是很苦。 他该是被毒害的味觉也减弱了不少。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元音快要喘不过气,只得拿药碗抵住他的胸膛,无声抗议。 齐司延终於鬆开了她。 江元音急促地喘息换气,一双眼雾蒙蒙地哀怨看他。 齐司延直直地望著她,从她被亲得湿漉漉的眼,到泛红的唇,他墨色的眸里全是饜足。 身为妻子,江元音自知没理置喙他的亲近,只能故意挑刺地暗示道:“侯爷骗人,这药分明苦得很。” 下一回能不能不要再喝完药就吻她?! 齐司延浅笑,哑声道:“药苦,阿音甜。” 江元音呼吸一滯,忽然非常懊恼可惜自己那夜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夜她除了主动投怀送抱,强行要跟他圆房外,到底是给他说了什么甜言蜜语? 陆氏说得没错,他的確像是中了她的“蛊”,简直是性情大变! 江元音起了身鸡皮疙瘩,受不住的从他怀里溜走,去拿铜盆给他漱口,又一溜烟地自行洗漱去了。 齐司延只当她害羞,眼底的笑意渐深。 当晚,江元音一上床榻便装睡。 齐司延静待一阵,只等到她均匀的呼吸,低嘆一声搂过她。 然而静怡轩,陆氏却是一夜无眠。 唉声嘆气一整夜,次日清晨,臥床不起。 丫鬟进房来报:“叔祖母,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陆氏胸膛起伏,怒拍了下床褥,道:“不见,就让她在外间候著!” 她在侯府费心费力谋划十多年,眼看著就要吞下侯府,半路杀出个江氏! 见她作甚? 將侯府交予她么? 想都別想! 邓嬤出声劝道:“要不就说您抱恙,让她回吧,若让她白白候著吃闭门羹,传到侯爷耳里……” “难不成我在侯府还得看她脸色不成?!” “夫人恕罪,老奴绝没有那个意思,”邓嬤急声安抚,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低声替其分忧道:“侯爷被江氏狐媚住了,听不进您的话,但其他人肯定对您唯命是从。” “其他人?什么人?” “江氏的家人,”邓嬤献策道:“江氏的家人已搬迁至汴京,夫人不妨见一见?” 陆氏会意,“派人去送信。” 末了叮嘱道:“先领我面前来,动静小些,別让江氏知晓。” 第60章 开屏的公孔雀 江元音空等了半个时辰,只等来了陆氏身体抱恙,要闭门静养的口信。 她场面地关心道:“郎中来瞧过了吗?可需我侍疾?” “夫人说笑了,”邓嬤阴阳怪气地笑,“您如今是侯爷的心头宠,谁敢劳烦您侍疾呢?” “嬤嬤折煞我了。” “誒,老奴可不敢,昨儿个侯爷为夫人大发雷霆將含辛茹苦养育他的叔祖母气倒在床,可是全府皆知的事,”邓嬤讽刺道:“老奴盼夫人能长久的得侯爷恩宠,好日子过得久些,別一朝摔下来,跌个粉身碎骨,那个就惨了。” 江元音眨了眨眼,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一副天真困惑的模样:“我为何不能长久得侯爷恩宠?嬤嬤的意思是侯爷身子不好,怕侯爷命不久矣吗?” “老奴可没那个意思!”邓嬤霎时急红了脸,“侯爷自会长命百岁!” 便是齐司延看著就活不久,也容不得她一个下人置喙。 江氏给她扣一顶“诅咒主子”的帽子,传出去,她怕是没命活! 江元音认可頷首,“原是我误会嬤嬤了,”她笑了笑,“嬤嬤不必忧心我,侯爷长命百岁,我自能得一生恩宠,过一世好日子。” 邓嬤两眼一黑,简直要气昏过去。 这江氏气人当真有一套! 她深呼吸缓和,继续传陆氏口信道:“叔祖母病了,短期內恐怕无法教夫人如何打理侯府內务了,夫人近期也无需来静怡轩请安,好生留在青松院,陪伴侯爷左右吧。” 江元音温顺应声,“二叔母身子最是要紧,我近期便不来叨扰了,且先自行摸索了解如何打理侯府,待二叔母痊癒后再来请教。” 不管陆氏是真病假病,其目的都是不將侯府內务大权交予她。 那便由其“病”著,在齐司延生辰之前,她亦不打算接手。 离开了静怡轩,江元音並没有回青松院,而是逛起了侯府。 嫁入侯府三个月了,她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青松院,除了前几日为了归寧宴有去后院水榭楼台布景,侯府其他地方,她基本没有涉足。 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她倒是想熟悉了解一番。 一直逛到午时,方才回院去陪齐司延用午餐。 齐司延享受著江元音的投喂,心情不错,甚是配合。 饭后江元音凑近询问:“侯爷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她也知他身上的毒非一剂药能解,但也期盼看到哪怕一丝微弱的好转。 至少肯定她的方子没有错。 齐司延反问:“你是想问昨夜的药有没有效果?” “是的。” “你昨夜沾床便睡,自然看不出药有没有见效,”齐司延挑眉,道:“不是说了,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吗?” 江元音无语顿住。 ……他在故意逗她。 一个原本矜贵淡漠的男人,怎么会在圆房后变得如此……外放? 儼然一只开屏的公孔雀。 想让她羞涩脸红? 她偏不。 江元音被激起了反骨,贴近他的耳朵,轻吹了两口气,故作甜腻娇声道:“妾身今晚一定撑住,好生配合侯爷。” 齐司延一阵酥麻,眸色深了几许。 他原本只是想逼她把解药的事坦诚,却又被她撩拨了一把。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她迅速起拉开和他的距离,大声留下一句“我得去备今日的药了”后,快步离开。 快要把地板盯穿的雪燕、清秋如释重负,急匆匆地跟上。 二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早被夫妇俩的虎狼之词惹得满脸通红。 屋內,齐司延望著江元音离开的背影,无奈低笑。 ……今晚? ……他等著。 一旁的曲休亦盯著齐司延看了许久。 咳—— 分明已经入了夏,他却在侯爷脸上看到了……春色。 江元音真是去为齐司延熬药去了。 一直忙碌到申时,听到丫鬟来报,说是秦氏来了。 避免陆氏生疑,她偶尔会打著和齐维航熟悉的幌子去一趟秦氏院里,两人私下甚少往来。 这还是秦氏第一次来青松院。 知道秦氏不会无故登门,江元音的心微沉,嘱咐清秋看好快要收火的药,自己和雪燕动身去见秦氏。 秦氏只带了个贴身丫鬟,低调前来。 江元音一迈入屋子,瞅见秦氏焦虑地迎上来,温声询问:“发生何事了?” “我听闻母亲今日病了,便去探望,谁知恰巧撞上母亲在会客,”秦氏凑近些,谨慎地瞟了几眼门口,压低声音道:“不好了弟妹,母亲將你家人接到侯府了!” 江元音瞭然。 想来这是陆氏新想出来对付她的招。 陆氏左一句“小门小户”,右一句“低贱商贾”,竟会愿意把江家人接进侯府来。 “我旁听了几句,你家人说你素来最是听从家人的话……”秦氏拉过江元音的手,不安確定道:“弟妹,若你母亲劝你认了维航这个儿子,你不会真的就改变主意吧?” 眼瞅快要三个月,江元音至今也没告诉她到底有何应对陆氏的计划,现在江家人进了侯府,她心里没底,慌得很。 江元音抬手安抚地拍了拍秦氏的手背,目光坚定道:“堂嫂放心,我应承过的事,一定会竭力做到,我娘家人来了亦不会改变。” 她又道:“谢谢堂嫂提前来知会我,我好能有所准备。” 秦氏仍有些迟疑,“你打算怎么做?你真能不听你父母的吗?” 她在屋外听著,江家父母的语气非常自信篤定同陆氏表態,说江元音一定会听他们的。 江元音浅笑:“可能需要堂嫂帮个小忙。” 秦氏答应得果断:“你直说便是。” 第61章 今晚不和他睡?不可以 两人聊妥后,秦氏便离开了,江元音回到后厨看解药熬煮的情况。 刚刚將药倒入药碗,守院门的丫鬟又匆匆来报了。 “夫人,老夫人来了,让我来传信,让您马上去见她!” 这丫鬟是从江家陪嫁过来的,认得陈蓉。 江元音轻笑。 倒是来得挺快,还在这摆起了谱,当这还是江南江宅? 她不疾不徐地拿帕子擦拭乾净了手,看向倒好的药,吩咐清秋:“给侯爷送过去,记得盯著他喝完。” “是,夫人。” 雪燕看著清秋將药碗端到木盘上,忍不住对江元音道:“夫人,要不要清秋顺路通知侯爷,老夫人来了?” 她对老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凌厉、动輒罚骂夫人”上,难免担心夫人过去要吃亏。 侯爷对夫人的维护有目共睹,有侯爷在,夫人定不会受欺负。 清秋闻言望向江元音,等候她的吩咐。 江元音摇头,只是又补了句:“转告侯爷,不必等我用晚餐。” 清秋应声,端著汤药朝齐司延的起居室而去。 江元音淡然自若地离开后厨。 雪燕跟在身侧,不死心地劝道:“夫人为何不知会侯爷?有侯爷在,老夫人定不敢轻易欺负夫人,之前收拾王嬤、归寧宴时,夫人也求助侯爷了啊……” “那是因为她们都是侯府的人,”江元音不以为然,“现在要处理的是江家的事。” 她今日要好好和陈蓉算帐,有齐司延在,只会影响她发挥。 江元音刚到后院,便瞅见了陈蓉。 陈蓉閒步逛著,似在自家庭院般的悠然自得。 江元音迎上去,扬眉,惊喜道:“阿母今日过来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做些准备,迎接阿母。” “要等你做好准备,我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进这侯府瞧一瞧,”陈蓉要笑不笑,“是你二叔母特意请我们登门的。” “你们?”江元音更惊喜了,“可是阿父和正耀都来了?” 她忙左顾右盼了下,“阿父和正耀呢?” 陈蓉下巴抬了抬,“同你二叔父出门了。” 江元音敏锐地察觉到陈蓉面色上的喜悦,大致能推测出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她把江家安排在西街的“烂”宅子,借江兴德的手轰走陈招娣后,就再没管过他们。 江兴德一直想融入汴京的世家权贵圈子,苦於没个领路人。 现在,怕是跟著齐文台交际去了。 想来这便是陆氏许给江家人的好处。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热切地询问:“阿母能待多久?快到晚饭的点,我命人去备餐食,我们入屋坐著聊?” “嗯,”陈蓉眼睫轻扫,“我正也有话,要同你聊。” 江元音领著陈蓉去了饭厅。 雪燕为二人斟茶。 陈蓉开了口,突兀地问道:“听闻你近日来甚得侯爷欢心,颇受宠爱?” 江元音低眼,似有些羞怯:“侯爷与我同房后,待我的確不似先前那般冷淡,我原本是想著,等肚子有了消息,再去向阿父阿母道喜的。” 陈蓉听著,却並不开心,而是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女儿,我自然会为你考虑,希望你过得好,所以我得提醒你,你要想过好这一生,目光要长远,眼睛要擦亮,要寻个能长久倚靠的主,而不是图一时的疼宠,明白吗?” 江元音心里冷笑,面上却摇头困惑问道:“元音愚昧,阿母可否说得更直白清楚些?” 陈蓉喝了口茶,“侯爷侯府的情况,我已全部知晓。” 说这话时,她眉眼里有非常微妙的开心。 江元音替江云裳嫁入侯府,成了侯夫人,她心里是极为愤恨不平的。 这泼天的富贵凭甚给个捡来的女儿? 如今知道她嫁的是个废人,心里反而平衡了。 陈蓉接著道:“侯爷耳目不聪、四肢不便……” 刚开了口,门口有车轮动静传来。 雪燕望了眼,禁不住扬声道:“夫人,侯爷来了!” 有侯爷坐镇,不信老夫人还敢找夫人麻烦! 陈蓉刚背人说了两句,正主便到了,难免心虚发怵,后背冒汗地望向门口,瞟见轮椅后,又安了心。 果然是个废人。 江元音没想到齐司延会来凑这个热闹,起身相迎,走至他身边,俯身凑近,扬声问道:“侯爷怎么来了?” 齐司延淡声回道:“岳母登门,我岂有不见之理?” 他转了转头,双眼涣散的环视屋內,“岳母可在屋內?” “在呢,”江元音示意曲休將齐司延往陈蓉面前推,暗示道:“阿母刚从二叔母那过来,二叔母已將侯爷的情况告知阿母,侯爷不出面,阿母定也不会怪侯爷的。” 她三言两语把情况向齐司延说清。 陈蓉起身,“老身见过侯爷。” 齐司延没有任何反应。 江元音提醒道:“阿母,侯爷耳力欠佳,需得凑到他耳畔大声说话,他才能听见。” 陈蓉只得扬声重复。 齐司延侧耳,“依稀听到了个陌生的声音,可是岳母在说话?” 江元音在他耳边转述道:“是阿母同侯爷问好。” 齐司延道:“岳母既见过二叔母了,想必也知晓我耳聋目瞎,同人交谈费劲,岳母无需在意我,好好同阿音聊天,权当我不在即可。” 这时下人送了晚餐过来,三人落了座。 主位让给了齐司延,江元音坐在他右手边,而她的右手边坐著陈蓉。 江元音一如既往地给齐司延餵食,名正言顺地將陈蓉晾在一旁。 直到齐司延吃好了,江元音才看向陈蓉,想起什么似的,明知故问道:“阿母先前要提醒我的是什么?” 那些话,她敢当著齐司延的面说吗? 陈蓉看著双目无神,连吃饭都不能自理的齐司延,眼底有嫌弃和轻视。 她知道自己此刻同江元音议论他,他也听不见,可他身后杵著的那个隨从耳聪目明,显然不方便继续说教江元音。 於是,她端著架子回道:“食不言,你成婚不过数月,便把我从前教导你的规矩都忘了?先吃饭,今晚你同我睡,我再慢慢同你说道说道。” 江元音瞭然。 这是陆氏在想方设法阻止她和齐司延同房? 她毫不在意,温顺頷首:“是,阿母。” 待摸清楚陈蓉和陆氏达成了什么共识,预备了些什么手段,她方好应对。 一旁齐司延脸一沉,薄唇抿成直线。 ……阿音今晚不和他睡? ……不可以。 第62章 隨我回房睡觉 等江元音也吃得差不多了,沉默许久的齐司延冲江元音道:“我知你和岳母多日未见,难捨难分,但要注意时辰,別误了宵禁。” 才吃了饭便听到齐司延赶人,陈蓉面色不愉,没给江元音好脸色:“你转述侯爷,你二叔母留我与你父亲、正耀在侯府小住。” 江元音听话凑近齐司延转述。 齐司延点点头,体贴道:“那我们今晚早些休息,你白日里好好陪他们。” 他意有所指地提醒:“阿音可別忘了白日里同我说了什么。” 江元音:…… 什么白日里的话? 他把她的故意作妖当了真? 只是这时江元音的心思都在应对陈蓉上,懒得去揣测齐司延,在他耳畔道:“难得二叔母愿意留阿母小住,阿母有体己话要同我说,我今晚与阿母睡客房,侯爷早些休息。” “哦?”齐司延沉声:“你要同岳母睡,那岳父怎么办?” 陈蓉蹙眉出声:“自然是和正耀一起睡。” 在別人府上做客,夫妇不同房是礼节。 他一个侯爷,连这点礼节都不懂? 江元音转述:“阿父同我弟弟一处。” 不住暗示却连番被拒的齐司延,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饭后,江兴德和江正耀不知道是没回府,还是在齐文台那边,並没有来青松院。 江元音便领著陈蓉去挑厢房。 待换好了乾净床褥,两人坐在外间的软榻上,绕回了先前被齐司延的出现而打断的话题。 陈蓉:“分明你出阁前我重金请了礼仪嬤嬤教你规矩,你怎地到了侯府却忘了个一乾二净?先侯夫妇早逝,侯爷是其二叔父、二叔母一手带大,你当將他们当做公婆来孝敬,怎能仗著侯爷现下宠你,就目中无人,惹恼他们呢?” “元音没有,”江元音一脸无辜,“无论是在江家,还是在侯府,我一直谨小慎微的过日,时刻铭记著的阿母的教导,对二叔母更是恭敬有加,不敢有违逆,何曾目中无人过?” “你无需狡辩,你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你二叔母皆告知我了,你有没有错,我心中有数。” “可我……”江元音止住,弱声问:“所以阿母是特意登门来训斥我的吗?” “你犯了错,我当母亲的难辞其咎,有责纠正你,”陈蓉一顿,稍缓语气,又道:“你自小性子虽木訥了些,但胜在听话,接下来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我也不与你说重话罚你。” 江元音安静望著陈蓉这副“开恩”的模样,恭候下文。 “明日清晨,我领著你去跟你二叔母道歉,好生筹划去国公府赔罪一事,日后你需事事听你二叔母的,切不可再任性妄为,早日將齐维航过继,接到膝下抚养。” 江元音克制住发笑的衝动,“可是阿母,侯爷说归寧宴的事我没有错,二叔母要不要去跟国公府道歉更与我无关,我和侯爷还年轻,会有自己的孩子。” “蠢货!”陈蓉骂道:“我让你听你二叔母的话!你听不懂?” “不懂,从前你和阿父千叮嚀万嘱咐,让我一定要侍候好侯爷,討得侯爷欢心,现在却又登门让我对二叔母唯命是从,好生矛盾。”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陈蓉愈发激动,“定寧侯那个病秧子还能活多久?他护得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现在与你二叔母作对,等他一死有你好受的!他是年轻,可是命不久矣,一个瘸子,你和他还能生出孩子来?” 陈蓉:“定寧侯无实职,对外公务都落在你二叔父手里,你二叔父才能帮上你父亲、耀儿,你若还想我认你这个女儿,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江元音抬眼,眸光冰冷。 可笑,陈蓉竟还以为这种话可以威胁拿捏得了她。 她懒得再同其虚与委蛇,冷声道:“我按不按你说的去做,你都不会认我这个女儿,在你心目中,从始至终都只有江云裳一个女儿,至於侯爷……还轮不到你来妄言。” “江元音,你这是跟母亲说话的態度吗?!”陈蓉恼羞成怒地拍桌,“李嬤,將我带过来的家法藤鞭拿来!” 江元音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逆来顺受的乖女儿”她也演腻了,她已经嫁了人,也从江家拿到了她想要的。 是时候断亲了。 陈蓉起身从李嬤手里接过藤鞭,怒道:“跪下!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非鞭笞到你认错为止!” 江元音冷眼看著陈蓉气急败坏的扬鞭,已做好夺鞭反手制她的准备。 然而下一瞬,剑拔弩张的两人,却被门口突然响起的一声大喊,嚇了一跳。 曲休扯著嗓子,近乎嚎叫:“侯爷,江夫人要拿藤鞭,鞭笞夫人!” 江元音无力嘆了口气。 齐司延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 那她还如何教训陈蓉? 曲休推著齐司延进来。 陈蓉面红耳赤,没有收起鞭子,强作镇定道:“小女近来屡屡犯错,不服管教,我才请家规训之,免她日后酿成大祸。” 曲休大声复述。 齐司延沉脸,道:“这里是侯府,阿音是我的妻子,是我齐家的人,江夫人要请家规训人,当回你的江家才是。” 从“岳母”到“江夫人”,他对其態度改变可见一斑。 陈蓉自认有陆氏撑腰,又打从心底里觉得齐司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废物侯爷,根本无需惧怕,情绪上头,她边挥鞭边道:“她是我女儿,我想……啊——!” 曲休快如光影,倏地扼住了陈蓉的手,朝后一拧。 陈蓉惨叫,右手脱了臼,疼得脸色煞白,“我的手!我的手……啊——!” 在陈蓉的惨叫声里,齐司延朝江元音伸出手,他勾唇浅笑,清冷的嗓音咬字温柔:“时候不早,阿音,隨我回房睡觉。” 第63章 他心疼她了 江元音撕下“温顺”假面,和陈蓉算旧帐断亲的计划就这样被齐司延的出现而打破。 好在结果殊途同归,陈蓉没能好过。 她伸手握住齐司延的手,隨后侧头看著扶著自己脱臼的手,惨叫不止的陈蓉,將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攻击的言语,化成一个无声的,胜利者的笑容。 是她从未在陈蓉面前展露过的,轻蔑与挑衅。 齐司延將她此刻充满攻击性的侧脸收入眼底,反手牢牢牵住她。 他在门外听了很久,几乎听全了她们的对话。 所以他不会觉得她虚偽、表里不一,只觉得心疼。 兔子被欺负得急眼了,才会想要咬人。 他寧可她更凶狠些。 当晚,两人同床共枕。 一室静謐黑暗,两人却都很清醒,无心睡眠。 江元音满脑子都在琢磨推测,今晚这一出后,江兴德、陆氏等人的反应,她分析出了好几种可能,又一一思索著每一种可能她该如何应对。 她想得入神,直到平躺的齐司延驀地开口问道:“疼吗?” “唔?”江元音惯性侧身凑近他耳朵,不解回道:“哪里疼?” “鞭笞的伤口。” 江元音讶然。 她自己都没当一回事,没想到他这会还在掛心陈蓉要拿藤鞭抽她的事。 復而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思考问题,还未跟他道谢,於是顺势感激地回道:“侯爷来得及时,妾身未曾受伤。” “不是,”齐司延顿了顿,“……是从前。” “从前?” “江夫人没少请家规罚你吧,”他声音很轻,“都是因为什么?” 新婚夜得知娶的是她,他命曲休去调查了解了江家的情况,知道她在江家的处境不好,有了今晚这一遭,他觉得她幼时过得比他想的还要艰辛。 她一直在被家人欺凌吧。 难怪她总是一副低眉顺眼,不与任何人衝突的模样,活得谨小慎微。 江元音眨眼,卷翘的睫毛轻扫他的耳朵,没甚情绪地回:“忘了。” 她並不想沉溺在过去受到的伤害里,不停和人提起,反覆咀嚼伤口。 一阵沉默,齐司延没有追问,被褥下,他牵住了她的手,“日后,任何江家人拿家规压你,不要受著,告诉他们,你现在是齐家的人。” 今日齐司延不出现,江元音也不打算受著,只是听他这样一说,她顺势问道:“那齐家的家规呢?” 以后陆氏若拿家规压她,她可有名正言顺拒绝的说辞? 齐司延又是一阵沉默。 江元音只当他在权衡利弊,侯府的情况比江家复杂得多。 他有难处,她是理解的。 无妨,她自己也能想法子应对。 然而齐司延清了清嗓子,道:“待我定好了,再说与你听。” “嗯……嗯?”江元音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狐疑问道:“侯府有家规的吧,先前归寧宴,二叔母便说要请家规罚我。” 齐司延不悦纠正她:“你需遵守的家规自是你我二人的家。” 陆氏不是他们的家人。 他更不会让她被別人的“规矩”欺负。 江元音听著,颇有些无语,耐人寻味地感慨道:“侯爷待我可真『好』啊。” 他自不会设规矩来约束自身,他口中的家规,岂不是针对她一个人立的? 齐司延口吻认真:“你是我的妻子,又真心实意待我,我自会待你好。” 他庆幸自己“耳聋目瞎”,才能发现她对他那些不肯坦诚的付出。 这句话,难得令江元音共鸣动容。 前世她一直在渴求被爱被认可,才会无底线地去付出,得到的只有伤害和失望。 这辈子她不会再把决定权放在別人身上,日日患得患失。 齐司延对她好,她便尽她所能的去回馈。 齐司延对她不好,她便抽身而退。 江元音窝在他颈窝处点点头,难得的没说场面的漂亮话,直抒胸臆:“侯爷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侯爷。” 真心换真心。 可这回答於齐司延而言,太过不痛不痒。 她好似事事顺著他,没有半点脾气,却从不提半点有关她自己的事。 她的过去、想法、付出,他明问暗套,她都不说。 这让他觉得她明明近在身侧,却又与他隔著看不见的距离。 他討厌这种感觉,绷著脸,长臂一伸將她揽入怀抱。 前边半晌没动静,江元音已有些昏沉的睡意,突然落入他的怀抱,不禁含糊地低唤道:“侯爷?” 齐司延听出声音里的睏倦,聚著的那团火,瞬间散了。 他终究不忍再折腾她,安静搂住她,不再出声。 ……的確该好好立个“家规”。 可另一边,陈蓉今晚可不好过。 她右手脱了臼,疼得抓心挠肺,紧接著便被轰出了青松院。 刚巧江兴德和江正耀回了侯府,下人领著他们往青松院过来。 陈蓉好似看到了救星,满腹委屈,踉踉蹌蹌扑向江兴德哭诉:“江元音简直是反了天了,她眼里已经没有我们当父母的了,我说的话她不仅不听,还折了我的手,將我轰出院门来!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根据对母女二人心性的了解,江兴德一句也不信,权当她自编自演,背手蹙眉警告道:“这不是在江家,別耍这种手段,让人看笑话!” 陈蓉崩溃,“你不信我?!” 李嬤搀扶著陈蓉,帮腔道:“老爷,夫人说的都是真的,侯爷的隨从將夫人的胳膊拧断,將我们赶了出来,大小姐没为夫人说半句话,全然不顾亲情啊!” 江兴德半信半疑,江正耀已怒火中烧,往青松院大门冲,满心要为陈蓉去寻江元音麻烦。 可他没能进得去,被守著院门的小廝直接扔了出来。 陈蓉心疼儿子,越发气愤委屈,冲江兴德喊道:“你现下总信了吧?!江元音就不是个东西!” 李嬤:“老爷,还是快请郎中给夫人看手吧,別耽搁诊治,落了病根!” “不可!”江兴德一口否决,“已是宵禁时间,去哪寻郎中?动静闹大了,让亲家以为我们无能劝说女儿,那可就糟了!” 他扫了陈蓉的右手一眼,低声叮嘱道:“你且忍到明日再说!” 陈蓉难以置信,怒急攻心,直接昏了过去。 第64章 他目力恢復了 江元音第二天才知道,陈蓉昨晚就被轰出了青松院。 不仅於此,齐司延还命小廝守著院门,不许江家的人入院。 她原本的计划被他的出手打破,索性顺著他的命令,先晾晾江家人了,再做其他打算。 一连晾了三日,江元音没迈出青松院一步。 每日专心替齐司延熬药,研製药膳,偶尔会询问下人一句,江家人是否还在侯府。 得到的都是陈蓉在,江兴德、江正耀隨齐文台出府去了。 第四日,丫鬟来报,说江兴德在院门口候著,求见江元音。 江元音没表態,只是確认问道:“他们今日未隨二叔父出府?” “是的,夫人。” 江元音隨即吩咐清秋去找一趟秦氏,告知她可以行动了。 之后又晾了江兴德半个时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起身,朝院门口走去。 隔著两丈远的距离,江元音提醒嘱咐了雪燕一遍:“我先前交代的你可別忘了。” “夫人放心,雪燕都记得,定不会有差池!” 江元音这才冲江兴德远远唤了声:“阿父。” 守院门的小廝见状,没继续阻拦放江兴德入院,但一左一右的跟在其身后,隨时准备將其重新拉出院门去。 江兴德皱著眉,被晾了几日,又被齐文台、陆氏明里暗里的催促,面子掛不住,心里更是著急,“元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你授意伤了你母亲?明知我们在侯府为何不见?” 陈蓉惯会添油加醋,江元音又一直是乖顺女儿的形象,所以哪怕陈蓉真的受伤脱臼,他也还是质疑其话的真假。 直到今日,也不见江元音主动来认错赔罪,齐文台也不带他们父子出门了,他觉得不太妙。 江元音欲言又止,復而低眼,嘆息道:“元音身不由己,阿父见谅。” “什么身不由己,你倒是把话给我说清楚!”江兴德板著脸,“你自小最让我省心,我还是不相信你会这般对待家人。” 江元音故作惊喜的抬眼,“阿父真的会信我?” 江兴德背手,“从小到大,我哪回没信你?” 江元音在心底冷笑。 是啊,回回都信她,回回都没阻止陈蓉罚她。 她面上却是感动不已,幽幽道:“四天前,听闻二叔母邀请阿父阿母来侯府小住,我甚是开心,欢欢喜喜备了晚餐,侯爷也陪著一道用餐,谁知阿母全程冷脸,一言不发,晚饭后我替阿母收拾厢房,阿母却开始数落我的不是……” “原本阿母怎么骂我都无所谓,我受著便是,左右我都习惯了,可是……”她犹疑地瞟了候在江兴德身后的两位小廝一眼,小声道:“她竟当著侯爷的面骂侯爷耳聋目瞎、没有实权,是个废人……” 江兴德紧声道:“侯爷不是听不见吗?” “侯爷听不见,可侯爷的隨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这才拧断了阿母的胳膊,將她轰出了青松院。” 她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是省略了她自己那部分情况没说,不算撒谎。 至於怎么理解,就是江兴德的事了。 江兴德面色难看至极。 他认知里的江元音不会撒谎,不会搬弄是非,更没胆子忤逆父母。 而陈蓉一直善妒,不能容人。 孰是孰非,他心里已有了定论。 从前她在江宅生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在侯府捅出这么大篓子,他饶不了她! 江兴德道:“此事是你阿母多舌,你领我去见侯爷,我去赔罪道歉,求他千万不要迁怒於你。” 一直以来他不阻止陈蓉的恶行,是因为想要陈蓉唱红脸,他唱白脸。 他得先卖江元音一个好,再让她对他言听计从。 这时李嬤急匆匆跑过来,叫嚷著:“不好了老爷,少爷和侯府的维航少爷打起来了,齐老夫人大怒,要杖责少爷!老爷快去瞧瞧吧!” “什么?!”江元音佯作大惊失色,慌张道:“维航可是二叔母最宝贵的孙子!这可如何是好?” 江兴德闻言神色一凛。 江元音又道:“阿父,我同你一道去见二叔母,我去求二叔母饶过正耀。”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呢? 动动嘴皮的“爱”,她也会。 雪燕一把拉住江元音:“不可以夫人,侯爷正在气头上,不许您出院,您现在出去,侯爷会更生气的!” 江元音咬了咬唇,只能一脸无奈冲江兴德道:“阿父,你可以一定要护住正耀啊……” 江兴德闻言,越发觉得一切都是陈蓉的错,江元音分明还是那个心里装著家人的乖女儿。 他点点头,在江元音殷切担忧的目光中快步离开。 江元音转身,眸光冰冷。 她太了解江正耀,知道如何三言两语激怒他,在江家眾星捧月长大的跋扈小少爷,没有江兴德在边上压著,可不会在齐维航面前伏小做低。 从陈蓉被赶出青松院,陆氏估计就觉得他们无用想赶他们走了,更不用说现在江正耀和齐维航起了衝突。 江家马上要顏面尽失的被赶出侯府了。 如此一来,江家和齐文台一家结了仇,江家攀不上齐文台的关係,陆氏也不会再拿江家人来噁心她。 而这之后陈蓉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曾经歷过的百口莫辩,不被家人信任的委屈,都能陈蓉体验一遍。 果然,不到午时,便听到了江家人被“请”出侯府的消息。 江元音心情大好,下午去给齐司延送药时,眉眼都含笑。 齐司延敏锐察觉到她轻快的情绪,不住地打量她。 她大多时候都平静淡然的,鲜少见她有如此显放的开心。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江元音亦捕捉到了他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接过他喝光的药碗后,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从她进门到他面前的距离,不在他的目力可见范围吧? 他竟然没有双目涣散,而是聚焦在她身上。 难道是喝了六天的药起效了,他目力恢復了?! 第65章 侯爷可有感觉? 江元音直直地盯著齐司延,道:“侯爷目力恢復了?” 齐司延猝不及防,眸光闪烁了下,下意识的侧过头,避开她炙热的目光。 ……大意了。 曲休暗叫不好,紧张望向两人,隨时准备出声帮齐司延圆场。 江元音的目光却更炙热了,惊喜道:“侯爷耳力也恢復了?!” 她刚並没有凑到他耳边,也没有大声喊叫,而他却在她的问话后,別过了头。 显然他听到了她的话。 齐司延呼吸一滯,很快回神镇定。 他看著她,眯了眯眼,一副尝试调整视野的模样,道:“似乎是比往日要看得清楚些。” 江元音眉眼飞扬,欣喜感慨道:“这药果真有效!” 她猜测得没错,他中的果然是和她前世一样的毒,她也没有记错药方。 他很快便能好起来! 只是她话音一落,便轮到齐司延目光灼热了。 他亦目不转睛地盯著她,挑眉问道:“阿音不是说这药是健体催孕的吗,怎地还能使我耳聪目明?” 平日里她情绪稳定,说起话来便滴水不漏,关於这解药的事,他变著法子套了她很多次话,总被她糊弄过去,半个字没透露。 虽说是他大意露馅在先,但现下也算是意外收穫了。 江元音大脑飞速运转,认真回道:“是健体的药呀,耳聪目明亦是健体啊。” 语罢她蹲下身子,伸手探向齐司延的双腿,既是想模糊重点,也是真的好奇关心,问:“腿呢?侯爷的腿有好些吗?” 她到现在仍未能確定,他的腿是那毒导致的,还是另一种毒,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江元音边问边动手揉捏著齐司延的大腿,仰头期盼看他,“侯爷可有感觉?” 齐司延背脊一僵,伸手按住她作乱的手,垂首墨眸幽深盯著她,道:“阿音不妨等到晚上再来確认这药有没有效果。” 江元音不解:“为何要等到晚上?” “现在是白天,”齐司延沉声,“阿音就这么急不可耐要和我生孩子?” 屋內是曲休、雪燕与清秋的吸气声。 三人恨不能此刻耳聋目瞎。 江元音却从容淡定,半点羞怯不见,沉浸在终於可以和他在正常的距离交流的感慨里,越发想確定他双腿的情况,顺著他的话劝道:“不管是白天生还是晚上生,总归侯爷腿脚好了才方便生。” 她是记不得他们那夜到底是怎么圆房的,但客观分析,他双腿不能动,一定不方便。 齐司延呼吸重了重,喉结上下滚动。 短暂的沉默,他清俊的脸紧绷,再开口声音却是认命的无奈:“……我们晚上再说。” 气她一直不肯坦诚是真的,受不住她这有意无意的撩拨更是真的。 江元音见他面色不太好,隱有慍色,是以不再坚持,免得適得其反。 她起身离开。 她们主僕一走,曲休合上门,上前询问道:“侯爷,夫人给你喝的药当真有效?” 他知道在侯爷在和夫人成婚前,体內的毒在元奚真人的帮助下,解了个七八分。 身体各方面的能力均已恢復,但终究毒素没有全清,偶尔毒发痛苦难熬。 侯爷惯是能忍,从不吭声半句。 齐司延頷首:“確有缓解不適。” “那侯爷……”曲休斟酌著措辞,问得委婉,“打算何时同夫人坦诚身体的情况?” 齐司延若有所思:“慢慢来吧。” 她给他解毒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可以顺势而为,慢慢“好起来”。 曲休又问:“侯爷真打算近期和夫人生个孩子?” 侯爷之前说,在情势明朗之前,当低调行事,韜光养晦。 夫人要是怀孕了,怕是会惹来不少麻烦吧? 齐司延眼底有隱秘的温柔,面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淡声道:“既然她这般想要,便依了她。” 其实生孩子一直不在他的计划里,至少短期內不在。 可这是她默默为他付出那么多后,唯一主动提出来的诉求。 她想要孩子,他会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 曲休非常惜命的把感慨闷在了心底。 咳—— 侯爷分明是自己乐意得很。 时隔多日,下午江元音终於出了青松院。 她是想去跟秦氏致谢,了解下白日里的情况,但不想引人怀疑,只能先装模作样地去关心看望陆氏。 陆氏这回没有闭门不见,带著满肚子的火道:“你来做什么?” “二叔母开面邀侄媳家人登门,侄媳心中感激,听闻家弟同维航闹了不愉快,侄媳特来道歉,希望二叔母莫对侄媳家人生了意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你家人在府上时,你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现在来我面前装什么?”陆氏冷笑,藉故发难道:“江氏,你为人子女,不敬不孝,我身为长辈,必须好好教导你!” 早知江元音同父母没甚感情,她根本不会让江家人住进侯府。 江家人半点用没有,倒让她多了一肚子火。 江元音解释道:“侄媳並非故意不闻不问,全因我母亲当著侯爷的面说……侯爷是个命不久矣的废人,这才惹怒了侯爷,不许我同家人见面,侄媳亦是左右为难……” 她嘆了口气,接著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侄媳不敢违背侯爷的命令,况的確是我母亲失言,侄媳惭愧难当。” 她在告诉陆氏,她如今只会听齐司延的话,请江家人当说客毫无意义。 陆氏只能把问责的话憋回肚子里。 她这时再替陈蓉出头责罚江元音,打的便是齐司延的脸。 他再废,也侯爵在身,又深得圣上看重。 在她孙儿能承袭侯爵前,还不能同他撕破脸,毕竟这些年都是靠著圣上每年赏给他的生辰礼过活。 思及此,陆氏开口道:“三月期限剩不到一月,你作何打算?” 江元音懂她的言下之意,故意引她误会地回:“侄媳备了礼,一会便代家弟去给维航赔礼,维航近来同侄媳熟络了不少,侄媳会再接再厉。” 陆氏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有齐司延护著,她不得不先將国公府的事放一放,等到齐维航过继过去,能承袭侯爵了,齐司延便活不过今年冬天。 到时,有的是法子和时间和江元音算总帐。 江元音出了静怡轩便名正言顺地去看秦氏了。 许是连著数日,都在后厨蹲守一两个时辰熬药受了累,她小坐了一会,便觉腰酸,是以动身回了青松院。 回了主屋,江元音俯趴在软榻上,雪燕和清秋为其揉腰缓解。 主僕三人隨口閒聊著。 雪燕:“眼瞅著不到一个月,夫人难道真打算假孕应付?” 江元音闭眼否认:“侯爷既然愿意同我生,自没必要假孕。” 先前是看齐司延一副和她同房都勉强,那方面也真有心无力的样子,她才想著,等三月一到,先假孕应付陆氏。 可现在看来,他已经跟她圆房,说明那方面没有问题,而且並不牴触和她生孩子。 那便生一个吧。 江元音做了决定,立即吩咐道:“去寻一套乾净的寢衣薰香,再备澡豆、香料热水。” 今晚,她要跟齐司延生孩子。 第66章 吻上他滚动的喉结 上辈子江元音没经歷男女之事,却没少目睹男欢女爱。 她看著鶯鶯燕燕的女子费尽心思手段討好李承燁,也看著李承燁同她们调情欢爱。 李承燁要折辱她,却又因为她的心如止水而暴怒。 同房时该如何做,她心里大抵有数。 当晚,齐司延一回到主屋,便嗅到了若有似无地香气。 江元音披散著下午洗过的长髮,青丝如瀑,施施然朝他走来。 齐司延立即沉声屏退了曲休。 雪燕和清秋也不在屋里,江元音上前,接过了原本曲休的活,推动轮椅往里间走,轻声问:“侯爷可洗漱过了?” 齐司延轻“嗯”了声,环视里间。 屋內点了香薰,桌上留著晕黄的烛火。 他眼角眉梢沾染著满意之色。 ……她有用心准备。 江元音將轮椅推至床边,立在他面前,有些犯难。 往常都是曲休將他背到床上,现在曲休不在,她不確定自己能否背动他,又怕弄巧成拙,伤了他的自尊。 稍作纠结,她目光在床榻和他之间来回,很是委婉地问:“侯爷行不行?” 齐司延挑眉:“不试试,怎知行不行?”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道:“我是问我背侯爷上床行不行,侯爷想哪里去了?” “我亦是让阿音背我试试,”齐司延眉眼含笑,“阿音想哪里去了?” 江元音莞尔笑道:“自然是和侯爷想一处去了。” 她不纠结,蹲身去背他。 齐司延没有拒绝,一手绕过她的脖颈,任由她背著他,另一只手却悄悄按在了床榻上,支撑起自己大半的重量。 因此,江元音毫不费力地將他“背”到了床上。 江元音贴心將他的腿放置好,不可思议的轻鬆让她的注意力都落在他的腿上。 她坐在他腿旁,绕回了白日终止的话题,关切问道:“晚上了,侯爷能同我说说你的腿有没有好一些吗?” 她说著按了按他的小腿,试探地问:“这样有感觉吗?” 她对他腿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是如何瘸的,何时瘸的。 更不知是完全没有一点感觉,还是局部麻木,亦或者只是不太利索。 趁这个机会,她想仔细了解一番,万一她也能想到法子治一治呢? 齐司延这回没阻止她,只是眸色发紧地盯著她。 “没有吗?”江元音手上移,落在他膝盖上方,用同等力道按了按,“这里有感觉吗?” 齐司延呼吸重了重,抿唇不语,继续盯著她。 江元音继续上移,落在他大腿的位置,重复按下去,发现手感有了差別。 很硬。 似乎是绷紧了全部的肌肉。 江元音意识到了不对劲,想抬眼同他確定,一抬眼却跌入他幽深的双眸里。 从前这样的距离,他双眼总是涣散无神的。 她略有些不適应,问道:“侯爷的双腿,不是完全没感觉,对不对?” 齐司延目不转睛,似是想將她看透。 她此刻到底是只关心他的腿,还是……故意撩拨? 齐司延沉声:“若是完全没感觉,阿音当如何?” 江元音听出他声音发紧,忍不住猜测是不是自己这一连串的发问伤到了他的自尊。 他这样矜贵骄傲的人,或许会觉得自己的试探,是在他伤口撒盐。 她决定放弃言语上的追问,从他的行动反馈来探寻答案。 不满她的沉默,齐司延又开了口:“阿音可是嫌我腿脚不便?” “怎会?”江元音倾身凑近,眸光瀲灩地望著他,“侯爷不方便,那妾身主动便好。” 齐司延坐靠在床榻上,安静看她,他一动未动,只是用著言语蛊惑她,“阿音打算如何主动?” 他是见过她主动的样子的。 那夜她如藤蔓缠绕他的脖颈,带著酒气吻上来。 只是酒醒后便忘掉不认帐了。 但此时此刻,她是清醒的。 他眉眼里,是隱秘克制的期待。 江元音早就做过准备,完全不慌,伸手探向他的衣襟,软声道:“妾身先为侯爷更衣。” 她倾身凑近,为他宽衣解带。 两人的距离不过半拳,她身上的香气在他鼻尖弥散,隨著她的动作,那一头青丝若有似无地拂著他的手背,却仿若根根都扫在他的心口。 他呼吸微滯,生生抑制著上手的衝动,近乎自虐般的被动等著。 想看她在清醒的时候,能做到哪一步。 待褪去了他的外衣,江元音双手撑在他的胸膛,半依偎在他怀里打量他。 他衣衫凌乱,微弱的烛光下,那双从前涣散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 他分明一动未动,一副任她予取予求的模样,却又气场迫人,侵略性十足。 整个人都透著矛盾的反差。 可江元音对他此刻的无动於衷生出了不满。 他不是愿意和她生孩子么? 为何她都这般主动了,这个平日开屏的孔雀却没有反应? 倒好似真是她急不可耐一般。 江元音眨眨眼,故作哀怨的口吻,道:“侯爷不帮妾身脱衣吗?” 这句话暗示挑逗性十足,齐司延的定力摇摇欲坠。 他目光落在她开合的唇,喉结上下滚动。 下一瞬,江元音倾身,带著好胜心吻上他滚动的喉结。 齐司延的理智全面崩盘,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穿过她的头髮按住她的脖颈,热烈地吻上她的唇。 第67章 要如何才能舒服些 齐司延吻得热烈,江元音招架不住,在他怀里化作一团春水。 在她快喘不过气时,他的唇辗转到她的耳侧,给她换气的机会。 江元音浑身酥麻,在被他含住耳垂的剎那,不受控地逸出一声曖昧的娇吟。 齐司延听著,小腹一紧,在她修长的脖颈落下密密麻麻的吻,大手顺著她柔软的腰肢往上,褪下她的外衣,在她身上点火。 江元音心跳如鼓,忍不住缩肩颤慄。 可紧接著腰酸的感觉再次向她袭来,隨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小腹坠痛。 她几乎是瞬间清醒,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將他按倒在床榻上,拉开两人的距离。 齐司延呼吸粗重的望著她。 江元音翻身下床,他反应极快,搂过她的腰將她一把拉回,蹙眉哑声问:“去哪?” “侯爷,今日不行……” “不行?”齐司延危险眯眼,炙热抵住她的臀,带著慍怒:“到这步,你说不行?嗯?” 她唇色嫣红,眼神却太过清明,仿佛意乱情迷的人只有他。 她今夜不是没有喝酒吗? 她是清醒的,她却拒绝他。 她……其实不愿意吗? 江元音尷尬得想哭,重生以来她从未觉得如此丟脸,“我……来月事了。” 齐司延一怔,表情僵硬地望著她。 江元音抓准时机,从他怀里挣脱,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唤雪燕、清秋。 她的月事一直不太准时规律,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来。 下午腰酸她就该反应过来的,却误以为是熬药辛劳。 等到处理完毕,再回到床上,已经是一刻钟后了。 齐司延已经冷静下来,坐靠在床头等她。 江元音上了床,自知理亏,摆出一张委屈脸,可怜兮兮道:“我腹疼腰酸,侯爷不生气了,好不好?” 齐司延原本多少是有些怨气和不爽的,听了这话,心里一软,柔声问:“要如何才能舒服些?” “睡著了就好了。” 齐司延瞭然点头,掀开被子,示意她躺下睡觉。 闹了这么一出,江元音只想快点睡著,度过这个尷尬的夜晚。 她立即躺下闭眼,在脑袋著枕前,齐司延一手自然快速地伸至她脖颈下,一手揽过她的腰,让她侧身躺在自己怀里。 隔著单薄的寢衣,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贴紧自己的腰部按揉,江元音神经紧绷,仰头看他,警惕道:“侯爷,今夜真的不行。” ……他不至於这样还要继续吧? “你不是腰酸?”齐司延沉脸:“……我不是禽兽。” 他语气不善,动作却轻柔未停。 江元音更尷尬了,索性闭目埋首。 齐司延又气又好笑,下巴抵著她的头顶,“过几日再跟你算帐。” 江元音不语装死。 他不满,原本按揉她腰背的手一停,不轻不重地拍了她臀一下,“嗯?” “知道了。” 齐司延不再折腾她,大手不停为她按揉缓解,直到她呼吸均匀入了睡。 可他却精神奕奕,无奈却又宠溺的嘆了口气。 ……她倒是会折磨他。 次日清晨,江元音醒来时,齐司延已不在床榻上。 她迷糊询问进来侍候的雪燕、清秋,“侯爷呢?” “侯爷起得早,嘱咐我们不要吵夫人,让夫人好好休息。” “侯爷还命后厨备了暖汤水,夫人起来就能喝。” 江元音听著,想起他昨夜一直为她按揉腰腹,替她缓解腰酸,忽然有些感慨。 齐司延对她的好,不是动动嘴皮的关心,而是明確的行动。 行动远比甜言蜜语动人。 他对她,或许不仅仅是出於丈夫对妻子的责任,也有心动欢喜吧? 下一秒,她立即泯灭了自己这个念想。 两辈子的经歷告诉她,不要自作多情,对任何人、任何感情都不要抱期待,便永远不会失望伤心。 但无论如何,能嫁与他,的確是一件幸事。 接下来的几日,江元音过得非常顺心。 齐司延目力、耳力恢復不少,一日三餐不再需要她侍候餵食,每晚都体贴帮她揉腰捂肚,日日命后厨给她备著暖汤水,对她颇为照顾。 而陆氏那边,听闻江兴德送了厚礼赔罪,之前的“不愉快”就那么了了。 四日后,下午。 齐司延一如往常喝了江元音送过去的药,然后神色严肃的留住了她。 江元音见状询问:“侯爷还有事要交代?” 齐司延頷首,没卖关子,直接道:“我今日要出府。” “去哪?云鹤观?” 齐司延没否认,只是补充道:“不是三五日,约莫要十天左右,你莫要担心。” 其实十天左右都勉强,毕竟他这一回要出汴京。 闻言,江元音莫名一阵失落,“十天?要这么久?” 近来两人相处甚欢,关係变得亲密了很多。 齐司延倒是忽然开心许多,挑眉反问:“捨不得我?” 江元音眉眼弯弯,“妾身自然捨不得侯爷。” 她从不介意说好话哄人,何况她的確有些不舍。 她无意腻歪,又问:“是去见元奚真人吗?” 齐司延也没否认。 江元音知道元奚真人是踪影难觅的高人,要十天这么久应是想到什么新的法子给齐司延治病了。 这是好事,指不定十日后,他的腿能好些呢。 思及此,江元音温声表態道:“妾身知道了,望侯爷一切顺利,早去早回。” 齐司延牵过她的手,叮嘱道:“不要透露我出府的消息,二叔母以为我在府中会有所忌惮,不会寻你麻烦,若有甚突发的状况,立即送信去云鹤观。” 从前他来去自如,从不与人交代行踪。 现在有了她,也有了牵掛。 他不担心此行凶险,只怕他出府后,她会被人欺负,受委屈。 江元音听出他言语中的关心,笑著点头应道:“侯爷放心,妾身等你回来。” 然而当晚,江元音独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宿,难以入睡。 床上少了个人,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她好像……有些依赖他了。 第68章 谋杀亲夫 江元音不允许自己长时间陷在矫情伤感的情绪里,她將心思全部挪到对付陆氏上。 有了江家送来的钱財,算是缓了陆氏的燃眉之急,陆氏开始吸江家的血,短时间內不打她嫁妆的主意了。 江家迁至汴京后,久久未得圣上召见,江正耀入宫伴读的事暂无后续。 想必江兴德是急得不行,知道靠不上齐司延,才这么下血本的,想要攀附上齐文台。 而陆氏根本就是个靠吸侯府血的寄生虫,为了攀附国公府,掏空侯府把齐婧涵嫁过去,没能把她的嫁妆占为己有,距离齐司延生辰赏赐还有四月,只能剥削江家了。 江元音毫不在意。 江家她想要的,早在她出嫁前,她悉数拿走了,剩下的江兴德要怎么,给谁,她並不心疼。 江兴德上赶著巴结討好齐文台、陆氏,与她无关。 江家的钱財大半充了国库,小半被她带走,剩下的又能在汴京撑多久呢? 等到她收拾了陆氏,有江兴德悔恨的时候。 为了麻痹陆氏,江元音隔日便会去看望齐维航,儼然一副做好了要给他当娘的准备。 这日,齐维航在院中玩闹,几个丫鬟跟在他身后跑,生怕他摔著磕著。 江元音和秦氏则坐在石椅上,喝茶交谈。 秦氏目光追隨著齐维航,提醒江元音道:“马上要到父亲的生辰,你当心些,指不定又会让你来操办。” 其实江元音觉得让她操办的可能性不大,毕竟陆氏才在齐婧涵的归寧宴上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应该没那么蠢,又来第二回。 只不过没有十全的把握,她亦不会把话说死,她回道:“好,我会提前做准备。” “每年父亲生辰,母亲都会竭力大办,会邀父亲的同僚登门,”秦氏说著想到什么似的,目光从齐维航身上转移到面前的江元音身上,担忧道:“婧涵和子枫肯定也会回来贺寿,不知到时会不会因为归寧宴的事而对你……” 她点到即止的停顿,其中深意相信江元音定能体会。 江元音心底有了新的念头,笑道:“竟这般热闹,倒不失为绝佳的好时机。” “什么好时机?” “三月期限要到了,”江元音眼带笑意的望著秦氏,“堂嫂,我们等的东风来了。” 秦氏激动起来,殷切握住江元音的手,“当真?你要如何做?” 眼瞅著三月之期要到,她心里总不踏实,但一想到无论是归寧宴还是江家人登门,江元音全都解决了,侯府上下更是深知齐司延对其宠爱有加,不敢造次,她便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干著急。 江元音没接话,问道:“二叔父生辰是哪日?” “六月十二。” 江元音思量了下,“今日是五月二十四,还有小半月,来得及。” “可过了这个月就满三个月了,母亲怕是等不到父亲生辰那日,下月初就要著手將维航过继给你了,”秦氏忧心忡忡,“当真来得及吗?弟妹,你到底预备如何做?” “堂嫂莫急,待我思虑周全了,再同你细说,到时还盼堂嫂配合一二。” “你儘管吩咐便是。” 江元音回到青松院后,著手写了个单子,让清秋出府去西街买点心,再寻个不起眼的药铺,按照单子给她抓一副药。 从第一次出府,特意去西街买了点心,主动送去给陆氏、齐婧涵被嘲后,这便成了江元音让清秋出府办事的最好幌子。 她让清秋去抓的,是能让郎中诊出“喜脉”的假孕药。 前世当了几年的皇后,各种宫斗手段她耳濡目染,“假孕”药便是宫斗手段之一。 最初齐司延和她分房而睡,她敢跟陆氏爭取三个月的期限,计划用的便是这一招。 只是没想到后来她和他日渐亲密,还真的圆房了。 虽然也就她生辰醉酒,完全记不得的那一回。 但她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怀孕”了。 齐司延出府已有六日,还有四天便要回来了,待他回来,她再告诉他,为了应付和陆氏的三月限期,只能先假孕了。 假孕才是风险最低的应对陆氏的法子,毕竟以陆氏歹毒的心肠,知晓她有孕后,定什么脏手段都使出来了。 待下月齐文台生辰,收拾了陆氏,他们再努努力,生的孩子只会差个月份。 齐司延离府第八日,陆氏派了丫鬟来青松院知会江元音,让她去静怡轩议事。 江元音知晓时机到了,做好准备,动身去静怡轩。 她到时,大厅里已经很热闹,齐文台的各房妾室儿女,以及齐明宏的妻妾儿女都到了。 不同於先前被无视,有了归寧宴那一出,没人敢再小瞧江元音,只是碍於陆氏在场,没人敢明著跟她热络示好,不少人暗暗朝她笑笑,但更多人保持观望態度。 毕竟齐司延能活多久,真不好说。 人到齐后,坐在主位的陆氏便发话了:“今日召大家前来,是为了商议下月老爷的生辰,我近来身子骨不好,有心无力,你们可有愿意操持的?” 大家都知这是费力不討好的事,万一搞砸了,她们可不像江元音,有齐司延护著。 齐文台的妾室率先表態推拒:“妹妹自嫁给老爷,从未担此大责,怕毁了老爷生辰,更是有心无力,妹妹没能力操持,但愿出一百两给老爷办宴。” “我也愿出一百两!” “我也是!” “我能力有限,愿出八十两。” …… …… 大家相继表態,陆氏一一听著,面色满意。 她本就没打算交给这些人,要的就是她们掏钱而已。 等到这些妾室都承诺了掏钱,她悠悠的开口道:“你们有这份心,老爷的生辰宴定能办好。” 她目光看向秦氏,道:“左右你也无事,老爷的生辰宴便交予你负责了。” 在场的人和身边的人交换著眼色,对陆氏的决定有些讶然。 竟然不是交给江氏? 陆氏从未想过要交给江元音,怕又被她搞砸,还处置不了她。 陆氏现在对江元音就一个打算,等到月初將齐维航过继过去,確保齐维航能继承侯爵,届时再借江元音之手,弄死齐司延。 给江元音定个谋杀亲夫的罪名,给她好好算个总帐。 秦氏没料到这活竟落到了自己头上,但她不敢推拒,起身行礼:“儿媳定竭尽全力去办,不负母亲所託。” 陆氏点点头,这才將目光落在江元音身上,问道:“江氏,你的心意呢?” 事她可以不办,这笔钱,她必须掏。 第69章 侯爷,夫人有喜了 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江元音身上。 陆氏前边的所言所行都是铺垫,现在才是重点。 江元音低眼,开口回道:“二叔父生辰,侄媳愿意为二叔父……唔……” 她说著捏帕捂嘴,犯起了噁心。 陆氏嫌恶皱眉,盯著她等著。 先前让她操持归寧宴那回,她也是这般,不好好说话,张嘴便吐。 连番如此,她不得不怀疑她之前也是故意的。 全场表情丰富地等江元音缓过来。 她抚了抚胸口,好似缓和了,开口道:“二叔母见谅,侄媳身子……唔……” 刚一说话,又乾呕了起来。 清秋忙端茶递过去,给她拍背安抚,一旁的雪燕扬声冲陆氏道:“叔祖母,我家夫人身子不適,还请叔祖母允我们扶夫人回院休息。” “先前好好的,怎地一同我说话便不適了?”陆氏冷笑,“江氏,你莫不是在骂我,说我令你作呕不成?” 她定是不想掏钱,才在这演戏! 想走?没门! 江元音心道陆氏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她的確令她作呕。 她喝了口茶,好似好些了,拉住雪燕,冲陆氏道:“侄媳近来肠胃不適,胃口不好,並非是见到二叔母故意这般,而是……” 她继续捂嘴,將“陆氏令她作呕”这点,演绎得淋漓尽致。 眾人神色各异。 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津津有味看戏。 先前都好端端的,一和陆氏说话就吐,应当是装的吧? 这江氏真是有恃无恐啊,敢这般不將陆氏放在眼里。 不出力也不想出钱的,还噁心陆氏。 这时秦氏出声道:“母亲,今日日头大,维航在院子里玩中了暑气,正巧我刚请了郎中来开方子,弟妹脸色確不太好,指不定也是中了暑气,要不唤郎中过来瞧瞧吧?” “行,就唤郎中过来看诊,”陆氏命丫鬟去请郎中,扬声冲江元音道:“一会郎中来了,你是真不舒服还是装不舒服自见分晓,你若是装的,今日便是当著眾人的面对我不敬,我非要跟你討个说法!” 她篤定江元音就是装的,和上回一样。 这回她看齐司延还怎么护她! 江元音俯首对著清秋端来的铜盆不住乾呕,一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未多久,郎中匆匆赶来,朝厅內眾位夫人作揖行礼。 主位的陆氏指著江元音对他道:“去给她號脉,看看她身子到底有没有病症,”她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提醒道:“你可得瞧仔细了,我素来最討厌人无病呻吟。” 郎中应声走到江元音面前,为其號脉。 在座的眾人恨不能把头探过去,对结果好奇得很。 江氏到底是真病假病? 这齣戏要如何收场? 片刻后,郎中摸了摸鬍鬚收回手。 江元音虚弱问道:“我可是中了暑气?” 郎中摇头,回道:“侯夫人且安心,您身子无恙,並无病症。” 陆氏拍桌,直接发难道:“好你个江氏,果然装病,你便是对我再不满,我亦是你的长辈,你对长辈便是这般態度吗?” “我……我……”江元音委屈咬唇,拧眉看向郎中,弱声问:“请问郎中,若我身子无恙,近来为何没有胃口,嗜睡乏力,常犯噁心?” “此乃害喜之症,恭喜侯夫人,您有喜了。” 江元音眸光闪烁,满脸惊喜与难以置信道:“什、什么?我有喜了?当真?!” 雪燕和清秋欢呼:“太好了!夫人有喜了!侯爷知晓一定开心极了!” 满座皆惊,唏嘘声四起。 江氏不是装病,而是怀孕了?! 传闻中病弱不行的定寧侯,竟……还是行的? 陆氏脑子里如有上百只虫子在鸣叫,嗡嗡作响,同郎中確认道:“你说什么?” 江氏怀孕了? 这如何可能! 江氏没喝她送过去的避子汤? 郎中起身,作揖回道:“侯夫人身子没有病症,一切不適皆因有了身孕。” 陆氏身子一颤,如遭重创。 之前给江氏號了脉,並没有怀孕,之后江氏一副怀孕无望,隔三岔五去看望齐维航,儼然一副做好准备,接纳齐维航,同他培养感情的样子。 是以,她也没再费心盯著她,只等著再过几日,便著手將齐维航过继过去。 离三月期限剩不到十天,她竟然怀孕了?! 难不成她之前全是装的?! 这时郎中又开了口:“不过侯夫人体虚,脉象不稳,这头三个月要万般小心,不可劳心劳力,务必静养,才能保住胎儿,我一会开几副安胎的药,侯夫人切记按时服用。” 江元音頷首,感激道:“多谢,辛苦了。” 雪燕道:“夫人,我们快些回院吧,这等好消息得马上告诉侯爷才是!” 清秋附和:“夫人快听郎中的,回屋躺著静养吧,我隨郎中去抓药!” 两人一唱一和,搀扶著江元音起身。 江元音朝主位的陆氏福了福身,温声道:“事发突然,二叔母莫怪,唔……”她又反胃了下,极力克制,接著道:“得此佳讯,侄媳想马上去同侯爷分享,再者侄媳身子实在不適,在这恐怕要耽搁二叔母商议正事,更怕腹中胎儿有个好歹,侯爷必要怪罪,还望二叔母允侄媳先行回院。”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氏再无强留她的理由,原本备好的发难说辞,一句都用不上,她只能憋著气,让她先行离开。 江元音一手捂心,一手被雪燕搀扶著,一派虚弱模样在眾人的注视下离开。 她全程没和秦氏对视一眼,两人却配合默契。 出了大厅,她勾唇轻笑。 这才是收拾陆氏计划的第一步,等到齐文台生辰时,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齐文台的生辰宴交给了秦氏操持,算是意外的收穫,到时她的计划会更方便实施。 陆氏果真是作恶多端,连老天都在无形中助她。 厅內,眾人感慨颇多。 这江氏真是了不得,不出力不出钱就这样在陆氏眼皮下全身而退了。 她若为侯爷生下嫡长子,这侯府怕是要变天了。 江元音特意选在眾人在场的时候公布“喜讯”,就是要侯府上下皆知,传得越广越好。 这样既避免陆氏把这个消息捂住,又能为下个月齐文台的生辰宴铺垫。 江元音有孕的消息的確传得广,当晚便传到了坞城城郊一间二进的院落。 曲休快步入屋,又喜又忧地稟告道:“侯爷,夫人有喜了!” 这確是喜事,可侯爷不在府中,陆氏会否刁难夫人? 齐司延自情报信件中抬眼,神色一凛,不见喜色,紧声问道:“云鹤观来信?” 她派人去云鹤观送信了? 曲休摇头,“府中来信,今日陆氏召集侯府女眷商议操持下月齐文台生辰之事,夫人身子不適,陆氏命郎中看诊,郎中確诊夫人有喜。” 齐司延眸光骤冷,渗出寒意。 曲休后背一凉,只觉得齐司延是太担心江元音的安危才这般,试探的建议道:“这边迟迟未有进展,要不就派人盯著,侯爷先行回府?” 齐司延轻笑,周身的气压却降了又降,“去收拾,即刻启程。” 曲休愕然,迟疑道:“即刻启程?侯爷这会否太仓促了……”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无声扫了他一眼。 曲休头皮发麻不敢再劝:“是,我即刻去准备。” 第70章 侯爷怒了 齐司延將手中研究了大半夜的情报扔在桌案上,呼吸起伏,烛火映照著他轮廓分明的脸,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是快要克制不住的慍怒。 怀孕? 他要问问,他们压根没圆房,她是如何怀孕的。 然而一刻钟后,曲休匆匆迈入屋內,急声稟告:“侯爷,有官兵闯入!” 齐司延霎时从上头的情绪中抽离,果断將手中的情报伸向桌案上的烛火燃尽,隨后戴上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的墨眸。 终於来了。 今夜,要有进展了。 汴京,定寧侯府。 “有孕”的江元音睡了个好觉,次日醒来,刚洗漱完用了早餐,院里便来人了。 邓嬤领著一个郎中过来。 江元音认得这个郎中,她之前泡了齐司延的药浴池,中毒不舒服时,陆氏便唤这个郎中来给她看诊过。 一看便是陆氏的人。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邓嬤道:“叔祖母忧心夫人的身体,一夜没睡好,一大早命老奴去请了张郎中,张郎中在保胎方面颇有心得,让张郎中再给夫人號號脉吧。” 江元音心道陆氏真是个多疑的,估摸著仍没接受她怀孕了这件事。 不过昨日大厅给她號脉確诊的郎中,的確是她和秦氏两人安排的。 那郎中所言所行,亦是她安排的。 陆氏多疑,她亦谨慎,这假孕的药她一日没停。 江元音很是配合地伸手,结果自然和昨日一般。 张郎中號完脉,第一反应便是侧头看向邓嬤,“侯夫人的確有了身孕,只是脉象不稳,需费心安胎。” 邓嬤肉眼可见的不悦,意有所指道:“那你给夫人开几贴安胎的方子,夫人肚中的可是侯爷的嫡长子,万不能有差池。” 她只差没明说,快给江元音开副墮胎药了。 江元音眨眨眼,有些为难道:“二叔母对我这般关心,我受宠若惊,只是我害喜严重,昨日郎中开的安胎药,一口没能咽下去,只怕张郎中开了药也是如此。” 总之她一言不合便吐,陆氏给她的东西,她是一口不吃。 “那如何行?为了腹中胎儿,夫人硬著头皮也该把药喝了才是,夫人不喝安胎药,难道侯爷允许?”邓嬤说著环视了下屋內,又问道:“侯爷呢?夫人有喜,侯爷当高兴陪著才是。” 按照侯爷先前展露的,疼宠江氏的程度,那还不得寸步不离地守著? 江元音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故意一脸幸福洋溢的笑,回道:“侯爷的確高兴,一大早便去了书房,说是要为孩子取名,我说还早呢,是男是女都还不知,可侯爷兴高采烈地,拦也拦不住。” 邓嬤不爽黑脸。 这些话,她若是转述给她家夫人听,她家夫人真会给气病! 江氏就是故意炫耀吧?! 邓嬤不想再看江元音刺眼的笑容,还是让张郎中去开药,嘱咐江元音不可浪费陆氏的心意,便动身回去復命了。 江元音是不惧怕陆氏的任何手段的。 一来陆氏忌惮齐司延,明面上是不敢做得太过分的。 二来她压根没怀孕,便是误食了什么,对她身子造不成什么实际的伤害。 邓嬤离开后,雪燕小声询问道:“夫人,明日侯爷回来,知道您假孕,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江元音篤定道:“他亦不想要齐维航这个便宜儿子,自会认同理解我这权宜之计。” 明日,她好好同他说道说道便是。 他终於要回来了,也不知腿脚好些了没有。 然而第二天,江元音没等到齐司延回府,只等来了邓嬤。 这回邓嬤又领了个郎中过来。 过程和昨日一般无二,结果更没两样。 邓嬤再次灰扑扑地离开。 接下来连著三日,邓嬤天天带不同的郎中过来给她看诊,仿佛不诊断出她没有身孕,便不会死心罢休。 江元音不怕应对这些,但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齐司延离府十三日了,迟迟未归,难道有什么意外? 她有些不安,立马书信一封,命清秋送到云鹤观去。 一来一回近两个时辰。 江元音来不及等她稟告,便开口问道:“见到侯爷了?侯爷可还好?” 清秋摇头,“没见到侯爷,门口的小师傅收了我的信,说是会转交给侯爷。” “然后呢?侯爷看了信可回了话,有口信让你转述给我吗?” 清秋仍旧摇头,“小师傅说,元奚真人闭关给侯爷治疗,暂时见不到侯爷,但请夫人放心,侯爷无恙,待结束治疗,便会回府。” 江元音闻言心稍安。 他离府前,她日日给他熬药,给他养身体,他身子已经有了好转。 而元奚真人更是高人,既是闭关给他治疗,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想来是虚惊一场。 这治疗了近半个月,指不定他的双腿真能好起来。 另一边,静怡轩。 陆氏满脸暴躁,已然在发怒爆发的边缘。 屋子里的丫鬟低头缩在角落,生怕无辜遭殃,成了出气筒。 陆氏依旧接受不了江元音怀孕了的事实,哪怕四个郎中號脉后,都说是喜脉。 齐司延那个病秧子废人,是怎么让江氏怀孕的?! 江氏这个贱蹄子,真是心机深沉,从嫁入侯府那日便一直在演戏! 在她面前装得恭顺无害,实则阳奉阴违,嘴上应承的事,一件没做,她送过去的避子汤,江氏定是一碗没喝! 这四日换了郎中给她开药,她藉口害喜,亦是一口不喝。 她是上了她的当! “夫人,老奴觉得有一事甚为奇怪,”邓嬤走上前去,“老奴连著去了青松院四日,竟没见著侯爷一回。” 陆氏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蹙眉问:“你这话是何意?” “若按照侯爷对江氏疼爱的程度,江氏有喜又脉像不稳,侯爷当陪在她左右才是,怎会人影都不见?” “你是说齐司延不在侯府?”陆氏下意识否认,“那不可能,他那身子还能出府?” “总归是有些蹊蹺,夫人不如去確认一番?” 陆氏沉思。 她是不信齐司延会出府,但按邓嬤所言,的確很怪异。 要么是他身子愈发糟糕,要么是他已厌了江氏。 思及此,陆氏情绪好转,自软榻起身,不怀好意地笑,“走,去青松院瞧瞧。” 第71章 进来陪我(侯爷回来了) 陆氏一入院,江元音便得到了消息。 因为齐司延离了府,她格外谨慎。 此时已过了戌时正点,这个点陆氏过来,定是来找事的。 虽说九成是奔著她怀孕了,这几日喊郎中来给她號脉开药无果,来寻她麻烦,但她决不能让陆氏知晓齐司延不在府中。 好在齐司延刚离府,她便想过要如何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是以冷静吩咐清秋:“按我之前说的,去侯爷药浴池那边准备。” “是,夫人。” 陆氏推门而入时,江元音就坐臥在臥室外间的软榻上。 她抬眼看向陆氏,讶然惊呼:“二叔母?” 她忙从榻上起身迎过去,“二叔母这个点怎地来了?可是有急事?” 陆氏没看她,目光往里间探去,“司延呢?” 江元音的心微沉。 陆氏竟是冲齐司延来的? 难不成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好在她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道:“侯爷不在屋內,二叔母有事要找侯爷吗?” 陆氏这才看向江元音,眼里隱有喜悦之色,不答反问:“你们不在一屋睡了?分房睡多久了?” 这个点,齐司延都不在臥室,显然二人已经不同房睡了。 “没分房睡呢,”江元音轻声否认,“侯爷今夜在泡药浴。” 陆氏存疑,“是么?” “不敢欺瞒二叔母,侯爷一直定期药浴,二叔母是知晓的呀,”江元音困惑看她,再次问道:“这个点,二叔母是有何急事要找侯爷?” 陆氏下巴微仰,回道:“算起来我和司延已近一月未曾见面了,上次因为——”她故意不说完整,自上而下地扫视明指江元音,“但我將司延视如己出,他算我半个儿子,他一时衝动昏头,我自不会和他计较,想必这一个月他也想明白了,一时欢愉怎会有我的养育之恩来得重要?” 邓嬤分析得在理,江氏怕是已失了宠。 只要確定了这一点,没了齐司延护著,她今夜收拾江氏都可。 江元音佯作听不懂她话里深意,半点不恼的附和:“那是自然,侯爷重情重义,自不会忘记二叔母对他的养育之恩。” 陆氏轻蔑看了她一眼,“你既脉象不稳需要静养,就早些躺下歇息吧,我去看看司延。” 江元音劝阻道:“我晓得二叔母是关心侯爷,只是侯爷在药浴,怕是不太方便见二叔母,二叔母不妨白日里再来?” 陆氏闻言,只觉得江元音是心虚,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不再搭理江元音,出门径直朝药浴池而去。 江元音只得跟上去。 她是有周全的准备,但陆氏跟得到了確切消息一般的来势汹汹,还是令她有些紧张。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陆氏知道,齐司延出府治病去了。 陆氏见江元音跟上来,越发胸有成竹,步伐矫健地快步走著,“你跟来作甚?” “二叔母来了青松院,侄媳岂敢臥榻怠慢,侯爷若知道了,该责备侄媳不懂礼数了。” “呵,说得好似你平日里多懂礼数似的。” “侄媳未能让二叔母满意,甚是惭愧。” 江元音隨便陆氏如何说,嘴上都是態度极好,半点脾气没有的应著。 陆氏骂得索然无味,甚至说不出的憋火,步子迈得越发的大了。 等戳穿齐司延已不和其同屋而睡,她非得当场给她一巴掌才解气!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药浴池门外。 屋內应当是只点了一盏小灯,在门外只能看到微弱的光影。 陆氏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这药浴池一看就没人,齐司延根本不在里面,他同江氏早就分房而睡了。 江氏为了瞒住她,才用了他在泡药浴这样的理由。 陆氏示意邓嬤敲门,装模作样地扬声唤道:“司延,你可在里面?” 里面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江元音开口道:“侯爷听力微弱,二叔母这声量,侯爷是听不到的。” 陆氏不多说,直接吩咐邓嬤:“开门。” 江元音上前拦住,“侄媳知二叔母將侯爷视如己出,只是儿大避母,侯爷正在药浴,二叔母若是闯进去,怕是於礼不合。” “什么儿大避母,於礼不合,司延根本就不在里面!”陆氏剜了江元音一眼,道:“你三番两次阻止,明显是在心虚,你谎话连篇,到底是想遮掩什么?!” “侄媳不敢撒谎,”江元音侧耳贴近大门,“二叔母不妨凑近听听,里面是有水声的。” 她直直望著陆氏,缓声问:“此刻侯爷当是宽衣解带在泡药浴,二叔母执意闯进去,真的合適吗?” “江氏,你休想再糊弄我!” 陆氏根本不信,打定主意要戳穿江元音的谎言,再次吩咐邓嬤:“开门!” 邓嬤绕开江元音,双手用力將门推开。 房门大开,江元音反而不急著阻拦了,就那样杵在原地,静候陆氏的反应。 屋內的確只点了一盏烛火,就在药浴池的一角上方,照不亮屋內全景,独独照著药浴池里的人影。 男人背对著门口坐在药浴池里,只露出被青丝遮掩的背。 邓嬤刚往里迈了一步,猛地驻足停住,愕然惊呼:“侯、侯爷……?” 陆氏亦往里一看,瞅见男人的背影,尷尬一怔。 什、什么?! 齐司延竟真的在泡药浴?! 江元音低眼,好声好气地提醒道:“侄媳並非撒谎糊弄,想遮掩什么,实在是侯爷內敛,平日里都不肯丫鬟近身侍候,侄媳只是担心二叔母执意在侯爷脱衣药浴时闯入,会让侯爷误会二叔母有什么旁的心思……” “荒唐!”陆氏脸一阵白一阵红,“你说胡说八道什么?!我还能对司延有什么旁的心思?我是他叔母!” “侄媳明白,侄媳只是担心侯爷误会,”江元音抬眼,很是诚恳地问道:“二叔母仍要此刻进去见侯爷吗?还是趁著侯爷没听到看到,全然不知情,先行离开?” 陆氏好似生吞了苍蝇,气得咬牙,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真进去,撞见齐司延光著,她有理也说不清! 她哪还敢往里走,连目光都避嫌地不敢往里瞟,怒瞪了邓嬤一眼,怪她出的餿主意,隨后甩袖离开。 这江氏真是邪门得很! 只要一找她麻烦,最后不顺心的铁定是自己! 江元音双手交叠放置腹前,微微俯身,一派恭送陆氏离开的模样。 她早就料到,自己言语阻拦不了陆氏,还会让其疑心有鬼,陷入狂妄自大里。 陆氏一定会往药浴池冲,於是她命小廝假扮。 她赌的是陆氏不敢看脱了衣服的齐司延。 江元音赌贏了,危机解除,她鬆了口气,打算回房。 然而刚刚抬脚,一道熟悉的清冷悦耳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夫人既然来了,不如进来陪我?” 江元音呼吸一滯。 幻听了吗? 怎么好似听到了齐司延的声音? 难道药浴池里的男人……不是小廝,而是齐司延?! 第72章 侯爷生气强吻她 江元音猛地转身,难以置信地出声唤道:“侯爷?” 她先前以为浴池里的是小廝,便没多看一眼。 现在看过去,那背影的的確確是齐司延。 他真的回来了! 江元音欣喜提裙迈进去,雪燕和清秋很有眼力见地合上门,候在屋外门口。 “侯爷何时回来的?”江元音快步走至他身边蹲下,“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她素来温吞淡定,此刻情绪难得高涨。 平日里克制压抑的思念,在见到他的此刻好似有些不受控地往外冒。 她必须承认,大半个月不见,她是想他的。 她借著那一盏微弱的灯光认真打量著他,他没有浑身赤裸,而是穿著一件黑衣的里衣,且並未转头看她,只留给她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黑衣的衬托下,越发冷峻,还透出些病態的白,甚至带著肃杀之气。 看得江元音心一紧,凑得更近,关心问道:“侯爷脸色不好,可有不舒服?还是元奚真人……” 齐司延却倏地抬手,带著哗啦啦的水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往浴池中一拉。 江元音猝不及防,一时失了平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跌入浴池里。 下一瞬,被他双手捞了出来。 江元音浑身湿透,大口吸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才睁开眼来。 被水汽模糊的视野里是齐司延紧绷的俊脸,那双墨眸森冷迫人。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齐司延,危险陌生得像是换了个人。 齐司延目不转睛地看她,勾了勾唇,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开口道:“夫人问题好多,本侯倒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问夫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江元音睫毛颤了颤。 人果然在被温柔以待过后,便难以忍受分毫的粗暴与冷漠。 这要是发生在她生辰夜之前,她顶多在心里骂他一句“疯子”。 可此刻委屈如同浴池水渗透她的衣裳一般,逐步蔓延,將她包裹。 她开心欢迎他回来,他为何这般待她? 江元音在浴池中站定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蹙眉抿唇看他,“侯爷有问题为何不能好好问?逾期未归的是侯爷,妾身是做错了什么,侯爷要生气动粗?” 她確定他在生气。 他冷冰冰的唤著她“夫人”,而不是“阿音”。 他离府前分明还好好的,这半个月没见,她还能惹到他? 齐司延的怒火被她后退的动作点燃,猛地伸手揽过她的腰,將她拉回自己面前。 在哗啦的水声中,他目光如炬,一手禁錮著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腹部,咬字轻而缓地问:“本侯离府半月,还请夫人告诉本侯,这孩子是如何来的?” 江元音思索分析著他的话,试探问道:“侯爷莫不是怀疑我怀了別人的孩子?” 这样他的怒火是情有可原,但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便是她还未来得及同他说自己是“假孕”,他稍稍动动脑子也该知道是假的啊。 他离府前,她还来了月事呢! 怎么可能怀孕? 可她这句话,摧毁了齐司延已被怒火煎熬了数日的理智。 ……她竟没有否认自己怀孕! 原本覆在她腰腹的手上移,绕至她后颈,克制地扼住她的脖颈,將她的脑袋压送到跟前,他面色越发惨白,眼底却是一片隱忍的猩红,近乎咬牙切齿道:“江元音,你竟然敢,你怎么敢?” 心臟酸涩肿胀,分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 胸口仿佛被生生凿出了个豁口,汩汩流血又空荡难忍。 “不是,我……” 江元音试图解释,可刚开口,尾音便消失在他的唇边。 齐司延箍住她的腰和脖颈,带著惩罚意味地吻上来。 想听她解释,却又怕听到她的解释。 所以,以吻封缄。 江元音双手抵住他的胸口,挣扎著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然而她越挣扎,他便吻得更凶,如夏日的惊雷暴雨,要將她完全吞噬。 悬殊的力量让江元音完全挣不脱他的掌控,她只能转换思路,狠狠咬住他的唇。 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齐司延终於吃痛离开她的唇。 两人都在大口地换气。 江元音尝试和他沟通解释,“侯爷能否冷静些听我解释?这孩子……” “你不可能怀了我的孩子,”齐司延目眥欲裂地打断她,“我们没有圆房。” ……她休想骗他。 江元音怔住了,“那我生辰喝醉那晚……?” 齐司延扯了扯唇角,自嘲道:“你意识不清,我不会趁人之危。” 江元音恍然。 她就说如果真的圆房了,便是没有记忆,身体也不该一点痕跡和感觉都没有! 原来他们根本没圆房! 那他前些日子全部是故意逗她? 齐司延大手圈著她的脖颈,轻轻摩擦。 如此纤细,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拧断。 他望著她的眉眼,声音很轻,“不是说我是如意郎君,欢喜我,真心待我吗?” 他掐住她的脖子,“为何要背叛我?” 他的动作胁迫危险性十足,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死她。 江元音不躲不闪,睁著湿漉漉的眸子望著他,“侯爷出了府便忘了,二叔母说三个月內我未有身孕便要將维航过继给我们,眼瞅著就要三个月,侯爷又不在府上,我只能假孕应对。” “侯爷离府时我还有月事在身,如何真的怀孕?” “我日日忧心侯爷身子,从药膳到汤药,事事亲力亲为,我待侯爷的確真心真意,问心无愧。” “反倒是侯爷,不仅恶意揣度我,前些日子一直让我误以为我们醉酒那夜圆房了,成日戏耍逗弄我,侯爷可有將我视为妻子来尊重爱护?” “也罢,我一介商贾之女,能嫁与侯爷本就是高攀,侯爷看轻我,理所应当。” “是妾身不该奢望,能得侯爷青睞。” 江元音说完,趁他愣怔,用力推开他,离开药浴池。 她承认她这大段话的確用了话术。 她不会因为此刻他的过激,便否定他之前待她的好,甚至他此刻的生气,都是在乎她的证明。 毕竟,哪怕是在怀疑她背叛他的情况,他掐住她脖子的手,依旧没捨得用力。 他心里有她,她才能以退为进,占据高位。 確认了他的心意,她方能没甚顾虑地对付陆氏。 身后果然传来齐司延的低唤:“阿音……” 江元音知道自己贏了,却没驻足停步。 因为她的不爽、生气、委屈也是真的。 她对他的確问心无愧。 隨后又是一阵水声,齐司延快步上了药浴池,自江元音身后將她抱住。 江元音后背抵住他结实的胸膛,惊诧得瞪大了双眼。 他站起来了! 他走路了! 他的腿好了?! 第73章 侯爷吃醋了? 江元音惊喜转身,“侯爷,你的腿好了?” 元奚真人当真是高人! 齐司延闻言踉蹌了下,身子摇晃。 江元音忙伸手搀扶,他顺势倒靠在她身上,咳了咳,虚弱道:“尚未好全。” 他刚刚在她那番话的衝击下慌了神,一时没顾及地追了上来。 江元音抱扶著齐司延,从前他总是坐在轮椅上,第一次同他站立相拥,才发觉他个子高挑,此刻倚靠著她,仍高了她一头,下巴贴著她的额头。 她环视了下屋內,不见他往日所坐的轮椅,怕他没法长时间的站立,她开口问道:“侯爷还泡药浴吗?” 齐司延摇头,圈紧她,低声道:“是我不好,阿音莫走。” 见他绕回先前的话题,江元音便也从他腿好的惊喜回到先前的气恼。 “侯爷怎会不好?”她双手推开他,故意刺他道:“一定是我不好,侯爷对我才没有半分信任,我不走留在这只会惹侯爷生厌。” 齐司延好似被扎疼了似的,克制隱忍地吸了口气,尝试继续贴近她,低声懊恼道:“是我一时昏了头,口不择言,阿音不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他在坞城得知这个消息时,亦是质疑的。 他猜到是她的计划,所以向曲休確认消息是否来自云鹤观。 可曲休说,是府中来信,有郎中为她看诊。 他气的是她的隱瞒。 刚刚在浴池中失控,全因她没有否认她怀孕。 ……他应该更理智冷静的。 江元音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矜贵骄傲的侯爷低头哄她了,她懂得见好就收。 何况出了药浴池,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凉颼颼的並不舒服。 她继续用力抵住他的胸口推开,想劝他去换身衣裳,然而尚未开口,听到他吃痛地抽气。 见他蹙眉,整张脸煞白,薄唇亦无血色,衬得那被她咬破的血痕,红得触目惊心。 江元音关切问道:“侯爷怎么了?站久了腿疼?” 她垂首去打量他的腿,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己抵住他胸口的手,葱白的指间泛著不寻常的红。 她反手一看,整个手掌一片刺眼的红,她下意识的去扯他的衣襟,瘮人的伤口映入她眼帘,看得她头皮发麻,又气又急道:“侯爷受伤了为何不说?” 难怪她一推他,他便吸气,原来是她按到他的伤口? 他当真能忍,这样也一声不吭。 那这屋子只点一盏灯、穿黑衣,是在故意隱瞒? “曲休呢?”江元音转身要走,“我去唤郎中!” 齐司延一把拉住了她,沉声:“没甚大碍,不可声张。” 后四个字提醒江元音事態复杂,堵住了她那些本到了嗓子眼的话。 她冷静下来,搀扶住他,看向他起居室的方向,“我先扶侯爷回房,换身乾净衣裳先。” 齐司延很配合,任由她將自己扶到隔壁的起居室。 这是他之前的寢房,东西一应俱全。 江元音先將他扶到榻上,快步去取了衣物和帕子,伸手要为他更衣时,被他按住了手,“你先换。” 齐司延不容拒绝的將衣物和帕子递给她,“莫要著凉。” 江元音不想浪费时间,言简意賅道:“一起换。” 齐司延眼角跳了下,“一起换?” 她將衣物帕子推还给他,重新走回衣橱,脱掉身上湿透的衣衫,换上他的衣服。 再走回来时,他也换好了。 齐司延望著换上他衣服的江元音,神色微妙。 他的衣服於她而言实在太大,松松垮垮堆在身上,她好似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 可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江元音心思全在他的伤口上,没这些旖旎的心思,上前一把拉扯开他的衣襟,那道伤口完整的曝露。 这是一道刀伤,横划在他胸膛上方,只差釐毫便能划开他的胸口,因为泡了浴池水,伤口被泡得红肿怖人。 江元音蹙眉沉声:“不行,这必须唤郎中来处理,否则会发炎溃烂。” 齐司延摇头,“已是宵禁时分,现在唤郎中太惹人注意。” 江元音有些迟疑,但一想到他带伤回府,以及陆氏跟得到风声似的,有备而来,也不敢再坚持。 她很快做了决定:“今夜我先帮侯爷简单处理包扎下伤口可好?” 明日天亮便能去唤郎中了。 齐司延直直望著她,顺势问道:“阿音懂岐黄之术?” ……她到底何时同他坦白? “简单包扎当是不难,”江元音起身欲走,“我去命雪燕去取些伤药过来。” “不必,”齐司延唤住她,往一侧的立柜看去,“那边抽屉里都有。” 江元音心道他这屋子里还真是什么都有,她快步取来,坐在他身旁,细心轻柔地为他处理伤口。 他双手撑在榻上,身子后仰,一低眼便是她专注的小脸,他眼里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江元音將伤药轻轻倒上去,肉眼可见他身子隱忍地颤了颤。 她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是不是很痛?” “……不痛。” 江元音:…… 嘴硬的男人。 但转瞬又觉得他痛是好事。 他越敏锐觉得痛,便是触觉恢復了,不枉她费了那么大功夫给他熬药。 她体验过丧失触觉,活得好似一摊烂肉的感受,方觉得疼痛亦是一种美好的体验。 於是江元音上药的力度越来越轻,来试探他触觉恢復的程度。 可这落在齐司延眼里,她的小心翼翼全是对他的心疼。 他心里的豁口不药而愈,一片柔软与满足。 ……阿音果真对他情根深种。 江元音的確是会包扎处理伤口的。 前世被困在泉郡时,遍体鳞伤是常態,处理伤口便是那时慢慢摸索出来的。 等到帮齐司延包扎处理好,替他合上衣服,江元音才开口问道:“侯爷不是去了云鹤观吗?怎会受伤?” “回来路上遇到了歹人。” “汴京城內还有歹人?”江元音讶然,“曲休呢?他受伤了?” 她见识过曲休的身手,一般歹人当奈他不何,连他都护不住齐司延,那不可能是一般的歹人。 一直未见曲休人影,难不成他伤得更重? 齐司延眯眼看她:“阿音还挺关心他。” 江元音无语抬眼:“侯爷吃醋了?” 她是不想自作多情,但不是对感情迟钝。 从前他对她的诸多维护与好,可以说是他品性好,尽到一个丈夫的本分。 可刚刚浴池里的种种,他的眼神和肢体动作,都在透露一个讯號。 他对她动了心。 “荒唐,”齐司延板著脸否认:“本侯怎会吃曲休的醋?” 他的嘴硬完全在江元音的意料之中,她挑破道:“侯爷喜欢我,所以吃醋。” 第74章 坦白 齐司延面无表情,强作镇定,耳廓却微微泛红。 江元音见他这般不肯认,又想起他故意让她误会与他圆房,言语中一副她急不可耐的轻薄强占他,时不时拿这事逗她的种种,一时起了较劲的心思。 今日她非得让他承认不可。 她倾身凑近,眨眨眼,软声问:“侯爷不喜欢我吗?” 衣服太大本就不贴身,她一俯身,不经意间露出来了胸前的雪白。 齐司延抿唇不语,侧眸避开。 江元音一个翻身,大胆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捧住他的下頜,將他的脸板正,不许他目光逃避,故意娇声甜腻地问:“侯爷真的不喜欢阿音吗?” 齐司延闷哼出声,眸光炙热地盯著她。 ……她真是会磨人。 江元音又故意嘆息道:“阿音明白了。” 隨后,鬆开他,要从他身上离开。 齐司延大手按住她,在他吻上来前,她反应极快地捂住他的嘴,“不喜欢不能亲。” 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想到他胸口刚包扎好的伤,她良心发现,决定先放过他,道:“喜欢也不能亲,伤口会裂开的。” 齐司延扯开她的手,哑声道:“让它裂。” 江元音目睹了齐司延伤口的严重,可不会任他“发疯”。 自知力量悬殊,她扬声唤了雪燕和清秋。 齐司延果然顿住。 江元音顺势离开他的怀抱,和他拉开距离,莞尔温声道:“侯爷养伤要紧,今晚別折腾了,睡在这边吧,免得我晚上睡姿不好,碰到侯爷的伤口。” 她其实还有很多疑惑与话要同他说,关於他的伤,他的腿,以及陆氏相关。 但一想到他胸口的伤,只想他今晚先好好休息。 其余的,便明日再说吧。 可想来她今晚睡在这,他怕是没法好好休息,於是她语罢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齐司延盯著她的背影,只觉得伤口没裂开,但他人快要裂开了。 ……她真是会折磨人。 次日,江元音醒来时,齐司延就坐在屋里。 他换了往日常穿的浅色锦衣,仍旧坐在昔日的轮椅上,看得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昨夜看见他站立行走,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 齐司延侧头看她,道:“醒了?” “侯爷何时来的?”江元音坐起身来,“我竟一点声响没听到。” “不到一刻钟。” 江元音目光落在他薄唇的小伤口上,证明著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记掛著他胸口的伤,忙问道:“侯爷好些了没?叫人去唤郎中了没有?” 昨夜觉得宵禁了,动静太大,现下是白天总该方便了。 怕他还是不放心,她又补了句:“便说是我身子不適,唤郎中来瞧就是。” “事过留痕,总归是有隱患,”齐司延还是拒了:“阿音手妙,劳烦阿音继续替我换药包扎了。” 江元音试探问道:“侯爷到底在提防谁?” 齐司延耐人询问地回:“阿音在提防谁,我便在提防谁。” “果真?”他也在提防陆氏? 他知道陆氏的歹毒心肠,一家子吸食毒害他吗? 齐司延不欲多言,“你且先去洗漱,待吃完早餐,我们慢慢谈。” 江元音頷首,翻身下床。 时隔半月,两人共进久违的早餐。 饭后,齐司延从袖袍掏出一张縑帛,递给江元音。 联想到先前的谈话內容,江元音莫名的紧张,猜测著会不会和昨夜他受伤有关,谨慎將縑帛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卷首的“家规”二字,再往下便是“第一条:坦诚”。 江元音不明所以,抬眼困惑看他,“这是?” 齐司延回道:“你之前不是问我,齐家的家规是什么吗?” 他垂眼扫縑帛,“这便是。” 江元音眼角跳了跳,“……就一条?” 一张縑帛,总共五个字。 “日后自然还会有第二三四五条,”齐司延重声强调,“这是我们家的家规,阿音需得遵守。” 江元音放下縑帛,“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齐司延不兜圈子,直接问道:“为何二叔母派来郎中號脉,亦是喜脉?” 与其乾等不知猴年马月她才会主动的坦诚,不如他主动挑破了。 “我服了药,短期內会使人呈喜脉,侯爷若不信,我可將药方给侯爷。” “阿音如何会懂这些?” 如果不是他突然去了云鹤观又迟迟未归,她本就要跟他商议此事的,是以也早就备好了说辞,不慌不乱地回道:“我自幼喜静不喜动,宅在闺阁乏味,便爱看书打发时间,阿父经商,常年四处奔波,倒是会带些奇闻异志的书籍回来,里面记载的有真有假,我閒得无聊便会试试,试得多了,自然摸索出了些门道。” 她浅笑,状似不经意地提道:“我出嫁时,还问阿父要了江南十二间药铺做嫁妆,便是想著將来方便用上。” 这既是用来佐证她的说辞,也是在为挑破他中毒,她能为他解毒做铺垫。 齐司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阿音之前给我熬的药,到底是何功效?” 既已铺垫好,江元音如实以告:“解毒的。” 她与他四目相对,缓声问:“侯爷与元奚真人交好,数次去云鹤观就诊,难道不知自己中了毒?” 从前她不说,是忌惮他与陆氏的关係。 怕自己没有实证,得不到他的信任,他若觉得她在挑拨离间,她只会出力不討好。 可昨夜的种种,他伤得那么严重也不肯唤郎中,还说她在提防谁,他便在提防谁,这让她坚信,他对陆氏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一无所知。 果然,齐司延没有否认,他问:“那阿音是何时知道我中了毒?” “我不慎跌落侯爷药浴池的那回,”话已至此,她索性挑破天窗说亮话,问道:“侯爷,可会惩治二叔母?” 第75章 不可拿我们的孩子胡闹 江元音要一个肯定的答覆,才好顺势吐露她的计划。 齐司延沉声:“自没有以德报怨的道理。” 江元音眼底是一拍即合的认可,也有终於不用再遮掩心思的轻鬆。 她同他分析探討道:“得知侯爷中毒后,我劝侯爷停了药浴,开始留心侯爷的膳食,到目前为止,不確定二叔母是没再继续下毒,还是说被我拦下来了。” “二叔母一家极擅演戏,这些年对外对內都是一副为了侯府、侯爷殫精竭虑的样子,若没確凿的证据,前去问罪,二叔母定不会认,指不定要反咬一口,说侯爷不念她的养育之恩,引人非议。” 她之前出府时特意去了解过,由於齐文台父子多年的宣扬,整个汴京,上至圣上贵人,下至西市百姓,皆道定寧侯天生病弱,是其二叔父一家费心照料大的。 齐司延目光中有满意和欣赏,静待后文。 江元音接著道:“要收集二叔母给侯爷下毒的证据,有些难度,但可以引君入瓮,层层递进。” 齐司延饶有兴致地问:“阿音预备如何引君入瓮,层层递进?” “马上就到二叔父的生辰宴,除了亲眷,还邀了二叔父的同僚、汴京的达官贵人,”江元音抬手放到自己腹部,回道:“二叔母容不下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动手的,我们便在那日遂了二叔母的心愿,当著眾人的面揭开二叔母覬覦侯爵之位的蛇蝎心肠,等那些达官贵人將此事传播开来,侯爷再顺水推舟,彻查二叔母给你投毒一事,届时二叔母声名狼藉,再没法反咬侯爷。” 当一个人坏了名声,大家只会更恶意地揣测其动机。 只要在齐文台的生辰宴,揭示陆氏为了让其嫡长孙齐维航承袭齐司延的侯爵,而恶毒的杀死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其给齐司延投毒的事,哪怕没有確切的证据,大家都不会质疑。 舆论素来如此。 可齐司延却沉了脸,不悦否决:“不可。” “为何?”江元音虚心请教,“是我漏了什么没思虑周全?” 齐司延垂眼瞟了她的腹部一眼,语气生硬道:“不可拿我们的孩子玩闹。” 江元音一时有些理解不了的懵。 她一头雾水地同他確认:“我並非真的有孕,侯爷忘了?” 她前面不都说了,她是吃了药,才有了喜脉吗? 昨晚还因为他们没有圆房,她却怀孕了而发疯,今天怎么又说“我们的孩子”了? 齐司延义正辞严道:“兆头不好,不吉利。” 他不允许她拿他们的孩子来开玩笑,哪怕只是一个目前而言並不存在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应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江元音眼角一跳,一时没忍住反驳道:“……那十月后,生个看不见的孩子,便是好兆头,吉利了?”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耐人寻味地暗示道:“还有十个月,怎会生出个看不见的孩子?” 他幽幽地盯著她,“阿音是不相信我,还是怀疑自己?” 江元音心道这个男人又来了,在生孩子方面真是半点质疑也接受不了。 不过这想法倒是和她不谋而合。 她眉眼弯弯,好脾气地附和:“侯爷如今身子大好,身强体壮,妾身怎会不相信侯爷呢?” 她一句带过,將话题拉回正事上,问道:“如果此计不行,那侯爷有何妙招?” 她的想法,她都坦诚说了,也该听听他是作何想的了。 齐司延道:“齐文台的生辰的確是个绝佳的时机,但重点该放到齐文台身上,而非陆氏。” 江元音一听他直呼齐文台和陆氏,而非“二叔父”、“二叔母”,心里便有了底。 他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她追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陆氏所作所为终究是后宅之事,便是证据確凿,也不一定能撼动其夫、其子乃至其孙的仕途前景,你別忘了,齐文台有多少房妾室,陆氏並非无可取代。” “投毒绝非陆氏一人所为,陆氏势力歹毒,可齐文台更不无辜,若是针对陆氏而下手,难保齐文台不会弃之保全自身,到时要收拾齐文台反而不太容易。” “可若是从齐文台入手,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江元音认可点头,她並非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她几乎没什么能和齐文台打交道的机会。 她更没有人脉可去探听齐文台在官场的事,只能从不断作妖的陆氏著手。 江元音问道:“侯爷这般说,可是搜集到什么证据了?” 想到他讳莫如深的刀伤,猜测道:“侯爷昨夜受伤,可与之相关?” 所以他才谨慎得不肯唤郎中来处理,同她摊牌要对付齐文台与陆氏? 齐司延摇头否认,依旧不愿多谈受伤的事,绕回对付齐文台的话题上。 他道:“对付齐文台,无需什么证据,他没少打著侯府的名號在外作恶,那些受欺的人从前不敢闹,我会给他们机会,来齐文台的生辰宴上,討要个公道。” “而这,只是开始。” 江元音会意,眉眼上扬,“那侯爷对付齐文台,我对付陆氏,一道联手,岂不成效更佳?”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切有了与他同仇敌愾的感觉。 他不再是限制她行动,让她忧心顾虑后果的存在。 他亦不是她先前以为的,毫无所察,无力还击、不打算还击的人。 齐司延却不赞同,再次重复提醒道:“不可拿我们的孩子玩闹。” 江元音无语看他,“侯爷放心,我们的孩子一定没事。” 並非一定要让“孩子”没了才能用这一招,行凶未遂一样能证明陆氏的歹毒。 她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又拿起了先前放下的縑帛,“侯爷预备何时添上这二三四五条?” “看你日后所为再议。” 江元音稍稍攥紧了縑帛,眸光瀲灩地望著齐司延,柔声问道:“所以这家规是侯爷专门为妾身立的规矩吗?” 她凑近些,眨了眨卷翘的睫毛,无辜又糅杂著些许委屈地说:“这既是侯爷费心为我们的家所设立的规矩,若只我一人遵守,如何能算是我们的家呢?” 她特意加重了“我们”的发音。 齐司延明知她在装可怜,偏生吃她这一套,“既是家规,我自然也会遵守。” 江元音眉眼弯弯,声音越发轻柔,“既然侯爷也会遵守,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添写?” 齐司延冷脸,眼底却有瞭然的纵容:“嗯。” 她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倒要看看她要添写什么规矩。 第76章 还有谁要害侯爷? 两人挑明说开后,江元音不必拐弯抹角,可以直接去確认他身体的状况。 一番问询后得知,他五感几乎恢復,双腿也无大碍。 他痊癒得比她预料中的要快很多,以他之前那种几乎眼瞎耳聋的状態,她还以为至少要养个大半年呢。 不过转瞬想有元奚真人相助,他能好这么快,也正常。 是以江元音先停了他的解毒汤药,转为细心替他更换胸口的伤药。 下午的时候,邓嬤来了趟青松院。 说是替陆氏来给江元音送些保胎的补品,见著齐司延,打探其是否知晓她昨夜闯进药浴池了。 然而齐司延充耳不闻,没搭理她半句。 邓嬤只好悻悻离开,她一路一步三回头,见夫妇俩你儂我儂地咬耳朵,不满地直嘀咕:“奇了怪了,前些日子人影不见,现在又如胶似漆了!” 就这么过了两日,江元音开始觉得奇怪了。 齐司延从云鹤观回来已有三天,她却一直没见过曲休。 她忍不住询问:“侯爷,曲休呢?” 怕他又吃味不悦,她接著补了句:“侯爷不喜人近身侍候,曲休是难得得能留在侯爷跟前的人,他不在,侯爷岂不是要辛苦不便很多?” 从她嫁入侯府,除去后来她与齐司延同房睡后,曲休几乎和齐司延形影不离。 一连数日不出现,实在奇怪。 齐司延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淡声回道:“他去追查处理伤我的歹人了。” 江元音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那歹人是知晓侯爷身份,故意伤了侯爷?” 一来能在曲休眼皮底下,让齐司延受伤,定不是普通歹人。 齐司延一直讳莫如深,还派曲休追查,这歹人定不简单。 齐司延轻“嗯”了声,“是冲我来的。” “既是冲侯爷来的,便是知晓侯爷出府去了云鹤观的人,会是齐文台吗?所以侯爷回府那日,陆氏似是篤定你不在府上一般,差点闯进药浴池,”江元音兀自分析著,很快又自我否认,“不对,若真是他们,这两日直接来找侯爷確认便是,不会毫无动静。” “难道是云鹤观的人走漏了风声?” “侯爷,除了齐文台与陆氏,还有谁会害你?” 齐司延对外不过是个不迈出侯府的病秧子,不树敌亦不会成为其他人的眼中钉才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齐司延无意和江元音深究討论此事,含糊回道:“得等曲休回来才有眉目。” 江元音点点头,不再追问。 眼瞅著马上要到六月十二,齐文台的生辰。 虽说齐司延已有了对付齐文台的法子,可江元音一点没鬆懈,將自己原本的计划稍作修改,依旧决定在那一日,给陆氏一击。 六月初九午后,有丫鬟来青松院传话。 丫鬟:“我家夫人邀侯夫人去兰竹阁品茶。” 兰竹阁是秦氏居住的別院。 江元音闻言,不著痕跡地打量了这丫鬟几眼,笑吟吟地確认道:“堂嫂邀我去品茶?” 她素来谨慎,“假孕”的事只有雪燕、清秋以及齐司延知晓,並未告知秦氏,免生意外。 秦氏怕是整个侯府最为在意她肚中“孩子”的人,生怕她肚中“孩子”有个万一,近来秦氏在操持生辰宴,忙得不可开交,两人只见过一面,但那一会秦氏特意换了她的茶水,说是她脉象不稳,不宜饮茶。 现下却派丫鬟来邀她品茶? 她一听便觉得不对劲,何况眼前这个丫鬟根本不是秦氏平日里派来传话的丫鬟。 陆氏又来作妖了? 丫鬟点头:“是呢,三日后便是叔祖父的生辰,我家夫人挑选了好几款茶水,拿不定主意,想请侯夫人过去做个参考。”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又问:“你看著面生,我怎地好似没在兰竹阁见过你?你叫什么?” “奴婢名唤欢意,侯夫人觉得奴婢面生或许是因为奴婢没在我家夫人与侯夫人跟前侍候过。” “这样啊……”江元音似是深思一般拉长了语调,又唤道:“清秋。” 清秋上前俯身:“清秋在。” 江元音吩咐道:“你领欢意去趟兰竹阁,確认一下她的身份。” 语罢又冲欢意道:“堂嫂待我极好,又是为了二叔父生辰的事找我前去,我却之不恭,只是我脉象不稳,侯爷甚是忧心,本不许我隨意出院,怕动了胎气,待確认了你的身份,同侯爷报备过后,我立即动身。” 欢意面色变了变,只能点头。 不到两刻钟,清秋折返。 江元音:“她是哪院的人?” 清秋:“欢意的確是兰竹阁的丫鬟,但是是在明宏少爷身边侍候的。” 江元音有几分意外。 不是陆氏,而是齐明宏? 她和齐明宏没打过交道,只知道是陆氏费尽心思培养,却养废了的儿子,不然也不会把心思都转移到齐维航这个嫡长孙身上。 雪燕表態劝阻:“左右没安好心,夫人便说是侯爷不许,拒了得了。” 清秋认可点头:“我这就去传信回绝。” “不必,”江元音一派轻鬆地起身,做了决定,“去看看他想做什么。” 她巴不得他不安好心,让她掌握更多的把柄。 现在陆氏那一家子怕是都盯紧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本就不存在,她没什么好惧怕的。 但江元音也並不过分自大莽撞,谨慎吩咐道:“派人在兰竹阁外候著,我进去半个时辰后,便说是侯爷来寻我了。” 前边故意去查证欢意的身份,说要报备齐司延才能动身,便是在铺垫暗示,她若有个什么万一,可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谅齐明宏不敢做得太过。 第77章 泼他开水 从青松院到兰竹阁,一路绿植都有精心修剪打理过。 处处都可以看出在为三日后的生辰宴做准备。 江元音迈入兰竹阁后,有丫鬟领著她往后院走。 之前打著来看齐维航的幌子,常和秦氏在后院小坐喝茶,她对兰竹阁的后院还算熟悉。 少顷,江元音一行人到了兰竹阁的后院。 露天的石桌上摆放著茶器、茶具,九宫格的木盘上,放置著品类不同的茶叶,一副只等著江元音到了,便可以煮茶品鑑了的样子。 院中因为有上躥下跳的齐维航,和之前来一样的热闹。 不,是更热闹。 从前只是一些僕妇、丫鬟跟在齐维航身后,怕他磕著碰著,但现在院子里多了很多年轻的家丁。 见江元音的目光落在那些家丁身上,有丫鬟主动出声解释道:“小少爷习武一段时间了,少爷特唤了家丁陪练。” 眼前的丫鬟面生,张嘴便將齐明宏掛在嘴边,种种皆说明,今天唤她来的,不是秦氏而是齐明宏。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温声问道:“堂嫂邀我来品茶,怎不见堂嫂?” “侯夫人稍安勿躁,且先喝茶等等,我家夫人去帐房那边核对近日来的採购单子去了,一会便来。” 江元音不急著戳破,在石凳上落座。 丫鬟立即给她斟茶,江元音瞥了一眼,並没有动的打算。 她將目光投向远处的齐维航,一派悠閒静候的模样,实则一直在默默打量著周遭的一切,捕捉不寻常的地方。 遥记得三个月前,陆氏便说齐维航要开始习武,当时还想拿走比他人都高的,齐司延父亲的遗物玄霜剑。 现在陆氏应当是替他重新定製了一把轻巧的,他能不费劲地挥弄。 四个家丁依次上场,轮流给他当箭靶,任他剑往哪挥,他们都能扬剑接上,不会回击一招。 齐维航每挥一剑,家丁们都惊嘆连连。 “好剑!” “小少爷真是资质卓越!” “小少爷天赋异稟,剑术惊人!” 江元音:…… 她再一次在齐维航身上,看到了幼时江正耀的影子。 受宠嫡子的幼年大抵都是如此,只要会呼吸都能被夸。 直到第三位家丁上场,江元音马上看出了不对劲。 他明显不是站著当箭靶,而是引导著齐维航朝著她的方向越走越近,目的明確地奔她而来。 江元音算是摸清楚了齐明宏的计划与目的。 自她“怀孕”以来,陆氏接连喊了好几个郎中给她看诊,每个郎中的诊断结果大差不差,皆是说她脉象不稳,需要静养,不能受刺激,会容易滑胎。 想来齐明宏这是给她找“刺激”来了。 雪燕和清秋亦察觉到了不对劲,神色紧张地盯著。 江元音倒是淡然,甚至眼底隱隱有些期待。 她会將计就计,欣然接受了齐明宏给她安排的“刺激”,再如他所愿地受到惊嚇,腹痛难忍,险些滑胎,最后彻查此事。 不知齐明宏许了这家丁什么好处,迟些她得威嚇到什么程度,家丁才会供出他呢? 江元音兀自想著,眼睛一点没閒著,先是確定石桌上那一壶泡茶热水的位置,继而盯准那家丁位置。 她既然打算“受刺激”,那被刺激后有任何过激的行为,都理所应当。 齐维航追逐著家丁越来越近,因为一直挥剑刺不到,他明显情绪上头,越来越急躁,一剑比一剑挥得更猛。 家丁目的明確的朝著江元音的方向去躲,照这个架势,齐维航很快便能误砍到江元音。 江元音在心里盘算著该出手的距离,等到家丁离她一步之遥时,她会满足他们的惊叫出声,再“慌乱”把滚烫的热水朝家丁泼过去。 管他是自发还是受人指使,他既然能对她下手,他就不无辜。 然而江元音做好了准备,却没能实施。 在齐维航离她还有半丈远的时候,秦氏赶到,一把抓住了他拿剑的手,气喘吁吁地呵斥道:“维航,为娘说过,在堂婶面前得轻声细语,不得让堂嫂受到惊嚇,你怎么还舞刀弄剑起来了!嚇到堂婶了该如何是好!” 秦氏额头上是细密的薄汗,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得到消息一路跑来。 还好来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呵斥完齐维航,秦氏转头看向江元音,急切担忧地问道:“你可还好?有事没事?” 江元音的目光却落在秦氏抓住齐维航的手上。 入了夏,衣著单薄,宽大的袖口隨著她抬手的姿势滑落,露出一截小手臂。 那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痕,不见尽头的没入堆起来的衣袖里,足以令人想见衣裳下,是怎样的惨状。 江元音神色一凛。 秦氏挨打了。 陆氏打的还是齐明宏? 秦氏顺著江元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脸色骤变,慌忙鬆开齐维航,垂下手,下意识地按紧了袖口遮掩。 江元音秀眉微蹙,刚想上前一步询问,一旁的家丁却没死心,佯作跌倒,直接朝她身上摔过去。 她余光捕捉到,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按照她先前计划的那样,惊呼一声,拿过桌上的热水壶,狠准地朝家丁身上泼过去。 她心中正因为秦氏身上的淤青而冒火,现下全部撒在这起了歹念的家丁身上。 原本秦氏突然出现,她要放他一马了,他非得作死往前凑。 “啊——!好烫!好痛!啊——!” 家丁被烫得满地打滚,失声嚎叫。 江元音藏匿著眼底的凶狠,一副受了惊嚇的模样,一手撑在石桌上,一手捂著胸口,大口喘气,“嚇死我了……你做甚撞我?” 雪燕、清秋以及秦氏都围了过去。 “没事吧夫人?” “没事了弟妹,千万別急,莫动了胎气!” 江元音无声望了雪燕一眼。 雪燕会意,声冲地上打滚的家丁道:“侯府上下皆知夫人有孕在身,需细心侍候著,可我刚看得清清楚楚,你是故意往夫人身上撞的,我家夫人与你无冤无仇,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第78章 將和离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吵吵什么呢?”一道不耐烦的男声自长廊走道传来。 正是齐明宏。 齐明宏负手而立,下巴微仰,满脸不悦的呵斥道:“难得休沐在家,半点不清净,吵得人脑瓜都疼。” 秦氏闻声不受控的哆嗦了下,下意识的护在江元音的身前,声音发抖,极小声的说道:“你快些走,这里不安全。” 江元音望著秦氏瑟缩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可否认她这么护著自己的確有私心,她是想护著自己肚里的孩子,方能留住她自己的孩子。 可当初陆氏还没提出要將齐维航过继给她时,秦氏便在陆氏面前呵斥过对她无礼的齐维航。 现在如此害怕齐明宏,依旧护在自己身前。 秦氏懦弱,却並非是善恶不分之辈。 江元音將齐明宏视若空气,凑近秦氏耳畔,低声问道:“他打你了?” 秦氏身子微颤,不正面回答,语速更急道:“他受了母亲教唆,要对你……总之你快些离开吧,我来应付他。” 江元音眸色一沉。 秦氏的反应已给出了回答。 打她的人不是陆氏,而是齐明宏。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氏一家全是败类恶人。 “嘀咕什么呢!”齐明宏心虚不悦大喊,冲秦氏恶气道:“院子里一团乱,你还有空咬耳朵,你便是这般打理后宅的?难怪母亲不悦你,你可有半点能接替母亲,成为主母的能力?” 江元音抬手抚心,夸张惊呼道:“好好的,堂哥怎地突然发狂叫了起来,嚇得我心肝直颤!” 呵,堪称犬吠。 齐明宏黑脸,大步迈向院中,指著地上叫嚷的家丁,反咬江元音道:“弟妹这是仗著有孕便在侯府横行霸道了?竟欺负起我院中奴僕了?” 丫鬟帮腔道:“侯夫人无故拿热水泼人,好生可怕!” “呸——”雪燕立即反驳,“瞎了眼了,分明他故意往我家夫人身上撞,若非我家夫人反应快,拿热水逼退他,这会只怕是要唤郎中来安胎了!” 清秋:“夫人若有闪失,侯爷必定饶不了你们!” 江元音冲齐明宏道:“堂哥有所不知,今日兰竹阁有丫鬟假冒堂嫂的名义邀我过来品茶,之后便有了这家丁故意撞我之事,事情蹊蹺,显然是有人在故意陷害堂哥,离间我和侯爷与堂哥的关係,此事决不能姑息,我这就將这家丁带走,交由侯爷处置。” 齐明宏恶狠狠地瞪著秦氏,近乎威胁的问道:“不是你邀她过来品茶的?” 秦氏垂首,根本不敢直视他,“我……我……” “你给我过来!”齐明宏喝道:“你好好说清楚!” 秦氏抖得厉害,近乎本能的惶恐。 江元音一把拉住了秦氏,“堂嫂需得同我一道去见侯爷呢。” 齐明宏可不打算就这样放江元音走,冷声道:“弟妹来我院中一趟,伤我奴僕,给我泼了脏水就要走?” 让家丁以陪齐维航练剑为由嚇唬江元音还只是开始,他真正的招都没使出来。 该死的秦氏,不肯配合他也就罢了,还敢出来坏他的事! 这时江元音先前嘱咐的僕妇带了青松院的小廝过来。 小廝:“夫人,侯爷唤您回去。” 雪燕指著地上的家丁道:“此人意图伤害夫人,绑他去见侯爷!” 小廝与僕妇立即制住地上的家丁。 江元音惋惜道:“堂哥见谅,侯爷唤我,我得走了。” 末了,邀约问道:“要不堂哥也隨我一道去见侯爷?” “这事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去?”齐明宏立马撇清了自己,目光依次在家丁和秦氏之间来回,威胁暗示道:“到了侯爷面前,你们可得如实说!” 江元音不多言,挽住秦氏的手,拉著她一道离开。 出了兰竹阁,她方才一脸严肃地问:“他为何打你?” “没事的,”秦氏不欲多言,“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莫怕,只要你咬死今日不曾邀我来品茶,我自有法子替你收拾教训他!” “不、不可……”秦氏连连摇头,“我知你是为我好,只是这事我不能听你的……” 江元音拧眉,不可思议道:“这个时候你还护著他?他这般欺负你,你对他还有感情?” “我对他自然没有感情,我如今只想守住维航就心满意足,”秦氏眼泛泪光,“你今日帮我教训了他又能如何?他只会在日后加倍报之於我,我的日子只会更加地难捱。” “的確是我一时气愤难当,思虑欠妥,”江元音缓和了语气,诚心劝慰道:“你既与他没了情分,他待你恶劣,与其余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不如与之和离,日后他再没法子折磨你。” “我无娘家庇佑,他不可能准我和离的,闹得凶了,他若休了我,我成了下堂妇,我以后如何……”秦氏打住,嘆息道:“罢了,侯爷对你爱护有加,你自不会懂得我的苦楚。” “你啊,先前不该同娘家人闹得太僵的……”秦氏满目深意,“惟愿侯爷待你十年如一日,你永不懂我的苦楚。” 秦氏不肯去见齐司延揭露齐明宏,同江元音分別离开。 江元音心里五味杂陈,被一种无力感包裹。 她完全理解秦氏的顾虑苦衷。 世间待女子本就苛刻,婚嫁和离皆不由己。 她其实自决定嫁给齐司延就没期盼过他的爱,更没奢望过他对她能十年如一日。 最开始,她没想插手他的人生,只想和他相敬如宾过个一年半载,他去世了,她便拿著嫁妆回到江南,做个快活的寡妇。 可如今和计划背道而驰。 他日后若变心凉薄,亏欠於她,她能顺遂和离吗? 江元音刚回到青松院,便撞见了闻讯候在前院的齐司延。 她上前將在兰竹阁发生的种种复述了遍,末了看著被押解的家丁,扬声道:“他不知是受谁指使,故意持剑撞我,请侯爷彻查,免得人心惶惶。” 这话看似是说给齐司延听的,其实字字都是说给犯事的家丁听的。 然而齐司延却只是蹙眉上下扫视打量江元音,问:“你可有被开水溅到?” 江元音摇头。 齐司延这才冷眼扫了那家丁一眼,语气没甚起伏,似谈论天气一般淡然道:“半个时辰內若不招,便拖去兰竹阁门口,杖毙。” 家丁抖如筛糠。 江元音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 齐司延从来不是什么没脾气的废物侯爷。 她上辈子吃过亏,更不可能拿余生去赌他会一辈子不变地待她好。 她必须將“和离”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若有变,她便果断和离。 第79章 只有丧偶,没有休妻 不知齐明宏是许了家丁什么好处,还是家丁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齐明宏手中。 他寧可被杖毙,也没將齐明宏给供出来。 江元音明显情绪不佳,回了主屋后长嘆了一口气。 齐司延打量著她的神色,问道:“在兰竹阁受了气?” 江元音摇头,自顾自地往窗边一坐,望向窗外,留给他一张心事重重的侧脸。 齐司延目光追隨著她,接著揣测问道:“因为那小廝不肯招不高兴?” 江元音依旧摇头,单手支著下巴,满脸悵惘。 齐司延抬眼望向雪燕与清秋,无声探寻:夫人怎么了? 雪燕与清秋相继摇头。 她们的確不知晓江元音此刻在忧鬱什么。 齐司延轻点下巴,示意她们和给他推轮椅的小廝退下。 屋內只剩下他们两人。 齐司延起身在江元音身旁落座,“那是为何?” 他沉声提醒道:“別忘了家规第一条。” 江元音这才转过头,嘆息道:“没有受气,只是今日看到堂嫂的遭遇,一时感慨颇多。” 这是她为了自己目的的铺垫,亦是实话。 “哦?”齐司延挑眉,没让她的话落在地上,“什么遭遇,有何感慨,说来听听?” 江元音缓声道出备好的说辞:“今日堂嫂赶来帮我,我无意间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臂,才知齐明宏没事殴打髮妻。” 她抬眼看他,“同为女子,妾身心有戚戚焉。” 齐司延见她眸光闪烁,儼然有控诉之意。 他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为自己正名道:“我唇伤未愈,阿音心有戚戚焉什么?” 那夜便是暴怒,他扼住她脖颈的手始终没捨得用力。 她数次推按他胸口刀伤,他也未吭一声。 反倒是她,撕咬他唇时,可是一点劲没收,凶狠得很呢。 江元音略有些心虚得侧了侧眸,又道:“现在侯爷的確对我爱护有加,可以后呢?人心易变,如何说得准?” 齐司延微微拧眉,“且不论人心是否易变,殴打髮妻是品性问题,与人心何干?难不成在阿音眼里,我是会对妻子拳脚相向的男人?” 他放柔了语气,伸手拉住她的手,许诺安抚道:“若有那一日,阿音可去御前告状,你是圣上赐婚与我的妻,圣上定会为你做主。” “御前告状並非易事,管得了侯爷殴打髮妻,可不一定管得了侯爷变心。” “怎又扯到变心上去了?” 江元音抽回自己的手,“左右都是令女子伤心的事,侯爷不乐意听,我便不说了。” 齐司延意识到这是江元音难得一见的在同他使性子。 “我当然乐意听,”他再次拉过她的手,好脾气地哄道:“那我要如何做,阿音才会安心不难过?” 江元音这才转头看向他,確认问道:“我说了侯爷便会允吗?” 齐司延纵容轻“嗯”。 “堂嫂过得不好,却不敢和离,也没法和离,妾身不想有朝一日落得和堂嫂一样的境地……” 齐司延稍稍握紧了她的手,不悦打断:“你因为看到齐明宏殴打秦氏,便琢磨上与我和离了?”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自然不是,侯爷也知我並不受父母家人喜爱,家人待我尚且如此,我自不敢要求侯爷待我十年如一日,我只想请侯爷看在我近段时日费心替你熬药解毒有功的份上,想向侯爷求个承诺。” “若真有侯爷变心亏待於我那一日,不必诉之御前,望侯爷能准我和离,好聚好散。” 齐司延沉脸,薄唇抿成直线,“……本侯不会薄待髮妻。” 江元音回握住他的手,放缓了语调,“既不会有那一日,侯爷承诺我又何妨?” 一阵沉默过后,齐司延深呼吸,如她所愿的頷首:“好。” 不待她回应,他接著起身,倾身上前,双手撑在她两侧的窗沿上,將她虚圈入怀。 他目不转睛地望著她,问:“那你呢?” “若你有变心亏待我那日,当如何?” 江元音震惊於他会这般发问。 世间处境不易的只有女子,更別说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本就天差地別。 等他身子好全,过两日收拾了齐文台,拿回属於定寧侯的实权,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只会更大。 她若有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他要处置她分明轻鬆得很,何须过问她? 何况,她无心情爱,只想过安生自在的日子,亏待他作甚? 江元音被他的气息笼罩,仰头看他,回道:“那侯爷便休了我,將我扫地出门……” “休想,”齐司延打断她,伸手抚上她的脸庞,“我齐司延只有丧偶,没有休妻。” 他咬字极轻,却气场迫人。 江元音后背一阵发凉,越发觉得两人处境真是天差地別,以及他真是吃不了半点亏。 只要丧偶,没有休妻? 她只是给自己爭取一个全身而退的可能,他直接要她的命。 不过此时她也算是理解了齐司延先前的心情,被人质疑提防自己篤定不会发生的事情的无奈。 不会发生的事,有何好惧? 江元音双手握住齐司延抚著她脸庞的手,移至她脖颈,浅笑道:“好,若我有先对不住侯爷的地方,侯爷直接掐死我好了。” 齐司延抓住了关键字眼,“先?” “是,我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没脾气,我心眼很小的,”话已至此,江元音很是坦荡,“便如侯爷之前说的,没有以德报怨的理,侯爷若先待我不好,我保不准会报復的。” 齐司延摩挲著她的脖颈,“看出来了。” 江元音大大方方应了“心眼小”的评价,见氛围缓和,拉回正题道:“既然侯爷与我已达成共识,那便將这一点添入家规里如何?” 齐司延眯眼,轻哼道:“阿音真是深谋远虑,那日说要添写家规,便是在为今日铺垫?” “冤枉啊侯爷,”江元音眨眨眼,一派无辜地瞅著他,“我真是今日见著堂嫂被触动,不免有些忧思难过。” 齐司延满眼不赞同,但一开口还是安抚的语气,“你不是秦氏,我亦不是齐明宏,不必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那我们刚说的可添进家规里吗?” “……依你。” 第80章 有结果了 兰竹阁门口。 全院的奴僕都被唤出来,要求他们旁观撞江元音的家丁接受杖刑。 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那些观刑的奴僕一个个脸色发白,直冒冷汗。 家丁实在扛不住,拼尽全力的抬手,一句“我招”都没能说出口,就吊著一口气,彻底地痛昏过去。 行刑的小廝交换了下眼神,停下手中的杖棍,用力墩了墩地,扬声道:“传侯爷口信,日后还有谁敢衝撞夫人,下场如同此人!” 奴僕们眯眼瞅著那不知是不是被活活打死了的家丁,一个个怕得发抖,连连点头应声。 “奴婢不敢!” “奴才不敢!” 然而兰竹阁主屋同样是一片暴力过后的狼藉。 满地歪歪倒倒的桌椅,地上都是摔碎的杯盏、瓷器。 秦氏趴在地上,一脸麻木地靠著倒落的桌子,她目光呆滯,无喜无悲。 她没有求饶,没有哭喊,甚至没有辩驳。 齐明宏打累了,双脚大开的坐在榻上,大口喘气地冲秦氏道:“要不是看三天后就是父亲生辰,我今日非得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蠢东西,你把儿子留在身边能给他什么?他原本有更好的前程!” “下次再敢坏我的事,我要你好看!” 秦氏不语,任由他骂。 齐明宏不是第一次动手打她,但都避开了明面显眼的位置,她只需穿好衣服,便能將伤痕遮挡严实。 无所谓,她都能忍。 等到江元音顺利生下孩子,他们就不得不死了这份心。 另一边,青松院,齐司延书房。 去给家丁杖刑的小廝回来稟告。 小廝:“侯爷,那家丁愿招了,可惜昏了过去。” 齐司延头都没抬:“给他上药,醒了再问。” “是,侯爷。” 小廝退出了书房,下一瞬马上又有人迈了进来。 齐司延只当小廝去而復返,目光依旧在手中的捲轴上,开口问道:“还有事?” 曲休上前躬身,“侯爷,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齐司延抬眼,沉声问道:“可有结果了?” 曲休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很是凝重。 齐司延有了不好的预感,紧声道:“直说。” 曲休取下腰腹间悬掛著的捲筒,双手递交过去。 等到齐司延接过捲筒,他开口道:“侯爷,先侯夫妇当年,乃是枉死!” 齐司延拿著捲筒,动作一顿。 曲休已兀自消化酝酿了几日,现下一提及仍旧控制不住的悲愤、沉痛,“捲筒里是关於『沧江水战』一事的陈情,当年先侯夫妇率一千將士先遣,是被大火逼上沧江,战船早被做了手脚,行至江中沉船,待其游至筋疲力尽……溺亡。” 他其实还省略了很多,不忍细说。 比如江边站满了弓箭手,一旦有人快要游至岸边,便一箭击毙。 再比如那些弓箭手,都是先侯领著出发的“自己人”。 那日是大寒,江水虽未冻结,亦是冰冷刺骨。 撑过了江水的寒,拼尽全力游到岸边,再被自己人放箭射杀。 那夜江水寒,但让人感到彻骨的,一定是人心。 齐司延攥著捲筒,第一次生出些怯弱。 他竟有些,不敢翻阅。 他清俊的脸紧绷,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攥著捲筒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隨后他抬眼望向风尘僕僕的曲休,连日的奔波,曲休眼下发青,看起来很是疲惫。 他声音是极力克制情绪的轻,“你先回房沐浴小憩一番吧。” 曲休知晓齐司延是想一个人静静,点头应下。 可他没有急著离开,兀自纠结了一会,还是下定了决心,跪地道:“还望侯爷儘早走出悲痛,关將军与一眾死士听您號令,早日为先侯夫妇与惨死的將士们,报仇雪恨!” 他俯身叩首,一如不日前那些死士激昂跪地,让他传话一般。 曲休退下后,齐司延木然坐了许久,好半晌才打开了手中的捲筒。 江元音如愿以偿的將“如若齐司延有变心活亏欠她的地方,允她和离”这一点添写到家规的縑帛里。 之后又听闻家丁在兰竹阁门口,被打得奄奄一息,被拖回了青松院,她便知晓,这家丁九成是要招了。 否则他便是没被打死,也不可能將其带回青松院。 江元音觉得今日虽过得心绪起伏,但好在峰迴路转,最后一切都按她心意,进展顺利。 她唯一忧心的是秦氏。 秦氏今日虽没有站出来指证齐明宏,可齐明宏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会觉得是秦氏扰乱他的计划,尤其齐司延將家丁拖到兰竹阁大门口杖责,对他而言一定是一种示威和羞辱。 他奈何不了她和齐司延,一定会把气撒在秦氏身上。 秦氏说得对,若只是不动根骨地惩治齐明宏,最后日子难捱的只会是秦氏。 但她没有过多的纠结,毕竟那是秦氏的人生。 只有秦氏下定决心要彻底离开齐明宏,她的出谋划策才有意义。 否则,便是多管閒事。 当晚,齐司延久久未回主屋。 江元音觉得有些反常,毕竟他晚饭便没同她一起吃。 不至於是在生气她將“和离权”添写进家规里吧? 江元音动身往齐司延的起居室那边走。 书房一片漆黑。 她又往药浴池和臥房走,仍旧无光。 她越发讶然,想著他刀伤未愈当不可能又出门了,思索间遇见了平日里给他推轮椅的小廝。 小廝躬身唤道:“夫人。” 江元音问道:“侯爷呢?你没在身边侍候?” 这些日子,曲休不在,都是他隨侍齐司延左右。 小廝回道:“曲休回来了,侯爷不用小的在身边侍候了。” 他抬手往储藏室的方向指了指,“夫人,我之前见侯爷往那边去了。” 江元音瞭然頷首,快步朝储藏室迈了过去。 曲休回来了,是因为查到了那夜伤他的歹徒的身份下落,他才反常地没和她一道吃晚饭,迟迟不归主屋? 那歹人到底是何身份? 第81章 我们重新完婚 江元音在储物室门口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曲休。 曲休作揖行礼:“夫人。” 江元音余光扫了眼储物室,里面点了灯。 確定了齐司延在里面,她不急著进去,而是一边打量著曲休,一边询问道:“查到什么了?” 他外表没看到明显的受伤痕跡,不过看起来了瘦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过得辛劳。 曲休似是一脸困惑,不答反问:“查什么?请夫人明示。” “侯爷不是说你去查伤他的歹徒了吗?” 曲休吃了一惊。 侯爷连这些事都同夫人说了?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什么都没透露,回道:“具体的夫人还是去问侯爷吧。” 江元音不为难他,理解的点点头,转身朝储物室走去。 曲休下意识的想拦住她,但转瞬一想,她已怀有侯爷的骨肉,而侯爷连让他去查事都说了,两人关係定已是亲密无间。 或许,有夫人陪著,侯爷会好受些。 思及此,他低声嘱咐了句:“还请夫人好生劝慰侯爷,早日振作。” 江元音嗅到不对劲,便又多问了句:“是否和父亲、母亲有关?” 这储物间里放著的都是齐腾、洛青莞的遗物,齐司延这个点会待在这个屋子里,显然是何他已故的父母相关。 曲休闻言,越发觉得齐司延对江元音没甚隱瞒,於是点头,嘆息道:“先侯夫妇枉死,侯爷怕是一会难以缓神。” 江元音呼吸一滯。 之前齐婧涵的归寧宴,她特意请了就遇仙楼的戏班来唱戏,便听过了齐腾夫妇最后一战的往事。 说是沧江水战,恰逢大寒,齐腾夫妇不惧风雪,连夜先遣渡江,然因不擅水战,天气又太过恶劣,同敌军廝杀至拂晓时分,终是体力不支,以身殉国。 如此悲壮,怎会是……枉死? 江元音能猜到齐司延的沉痛,调整了呼吸,推门而入。 清秋、雪燕为其合上门,同曲休一道静候屋外。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齐司延就静立在父母盔甲的陈列架前,一袭白衣背光而立。 后背光亮,面容却没入光影里,对比强烈,犹如一幅写意的山水画。 他没有回头,只是没甚情绪地开口道:“你先回屋睡吧,不必等我。” 江元音缓步走近,他浑身都透著抗拒。 她不强行追问了解或是出言安慰,只是站在他身侧,似是閒聊一般,隨口道:“其实新婚夜,我以为侯爷是故意轻视刁难我,不与我拜堂,还让你叔父叔母坐高堂。” 她如他白天安抚她一般,伸手牵住他的手,“现在侯爷身子恢復得差不多了,等收拾了齐文台、陆氏一家,我们重新在父亲、母亲面前行礼可好?” 齐司延眼底有暗流涌动,颇有些复杂。 有动容也有微妙的……愧疚。 其实那夜他的確是故意的。 他当时以为他娶的仍旧是江云裳。 可这些都是无法言说的,荒唐的秘密。 江元音继续说道:“父亲、母亲一定很欣慰,现在的侯爷能自在活著,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也有能力做一切想做的事。” “无论侯爷想做什么,妾身都支持陪同。” 她暗示得很委婉,但她想他一定能听懂。 她信他有查明真相,为父母报仇雪恨的能力。 而她会支持陪同,一如对付陆氏、齐文台那般,与他同仇敌愾。 齐司延开口问道:“曲休同你说了什么?” 是他过度理解,还是她的话別有深意? “曲休什么也没说,只说让我来问侯爷,但我想侯爷这个点会在这,一定是想念父亲、母亲了。” 齐司延心里有触动,为她这份细腻的心思与洞察力。 江元音又说:“我不问,侯爷什么时候想说,我洗耳恭听。” “我或许没办法为侯爷排忧解难,但是侯爷……”她將他的手稍稍握得更紧些,“我在,我陪著你。” 齐司延的心似被春阳包裹,有种温暖的寧静。 他回握住她的手,仰头望著父母的盔甲,承诺道:“待收拾了齐文台、陆氏一家,我们重新在父亲、母亲面前拜堂行礼,我们重新完婚,可好?” “好。” 两人没有眼神的交流,也不再说话,只是牵著手,仰望陈列架上的遗物。 此刻心灵相通的无声陪伴,胜过千百句安慰的言辞。 齐司延觉得自己已足够幸运。 纵然他的一生充斥著阴谋、算计、利用,但至少他还有她的真心。 就这样静謐沉默地待了半个时辰,齐司延方才转身,与江元音面对面而立。 他道:“我需得去趟书房,你先回房歇息吧,不必等我。” 江元音会意頷首,“侯爷早点忙完,早点回来,有侯爷在,我睡得才踏实。” “嗯。” 她不耽搁他处理正事,两人一道出了储物间,在门口分別。 齐司延这一忙,就忙到了拂晓时分。 他给齐腾旧日的部下与死士都亲笔书信一封,言辞恳切,每一封、每一个字都不敷衍。 隨后,他递给曲休,吩咐道:“儘快送出去,一定要確保每一封都交到他们本人手中。” “是,侯爷。” 曲休接过信件,飞身一跃,消失在晨曦中。 齐司延短暂犹豫,还是回了臥房。 刚上了床榻,江元音似是有所感应一般,转了个身贴近他。 他默契熟练的展臂,將她圈入怀抱。 一夜的疲倦在此刻消弭,令他满足喟嘆。 她对自己认知有误,她分明极擅长为他分忧解难。 第82章 一切有我 六月十二,齐文台生辰宴。 早餐过后,江元音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 今日可是她入侯府以来的重头戏,来的都是贵宾,她自然要隆重以待。 她著玉色素纱,搭配相配顏色相近的綾罗裙,头戴白玉孔雀簪与珍珠碧玉步摇,再配上素玉兰耳坠,很是端庄优雅。 装扮完毕,见齐司延在外间等她。 她展袖转了转身子,问道:“侯爷,我穿这身可好看?” 齐司延目露欣赏,不吝夸讚:“好看。” 末了,认真叮嘱道:“今日宴席,务必小心谨慎。” 江元音莞尔笑笑,“侯爷放心,今日侯府宾客云集,陆氏再心急,当不会蠢得在今日使坏。” 何况前几日,齐司延毫不给齐明宏面子,在兰竹阁大门口对其院里的家丁杖责,现在侯府上下,哪个轻易冒犯衝撞她? 齐司延扫了眼她的腹部,意有所指:“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伤了我们的孩子,一切有我。” 江元音非常配合地抚了抚腹部,“妾身一定確保孩子平安无恙,今日只管看一齣好戏。” 在和齐司延互相坦诚前,她的確是想借著今日的宴席给陆氏下套,但既然他说要从齐文台著手,她便改变了计划。 她已收集了不少陆氏“害她孩子”的证据,只等齐文台那边遭了殃,再来同陆氏掰扯。 虽然后来陆氏给她送的避子汤都是熬好的,但最开始,她跌入药浴池中毒那回,陆氏派人送来的是抓好的药方。 她通通保留著。 不仅於此,近来她都没有閒著,早將陆氏派来给她看诊的郎中,查了个彻底。 兔死猢猻散,只要齐文台倒了,她不信这些人在利益驱使下,还会守口如瓶,不供出陆氏做过的腌臢事。 毕竟,那日故意撞她的家丁,便什么都招了。 齐司延满意頷首,牵住了她的手,“走吧。” 屋外,曲休已在轮椅旁等候。 江元音不確定问道:“今日的生日宴,侯爷也去?” 她入了侯府后,从不见齐司延出席参与任何家宴。 齐司延轻“嗯”,“我不去,你如何观戏?”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对今日之事,愈发胜券在握。 她本就谨慎,而齐司延行事更甚。 他愿意出席,必定是有十成的把握。 今日过后,侯府当再不是齐文台与陆氏一家,可耀武扬威之地。 齐文台的生辰宴,邀了不少官场同僚,和试图结交的权贵。 许多人衝著“定寧侯”的面子,应邀来贺寿,打的是可以拉拢其他人的主意,跟齐文台本人没有半点关係。 齐文台父子妻妾无数,侯府女眷甚多,故此,为了方便,宴会分了外厅和內厅。 外厅男子们高谈阔论,內厅女子言笑晏晏。 江元音和齐司延到达时,已过了巳时正点。 候在门口接待的丫鬟看到齐司延,满脸愕然。 为了维持住齐司延在外“耳目不聪”的形象,江元音没同他说话,而是嘱咐曲休:“照顾好侯爷。” “是,夫人。” 江元音进入內厅时,人已到了大半。 不少贵宾带来的家眷,纷纷侧目看过去,对这位圣上赐婚的商贾之女充满好奇。 有外宾在场,陆氏端著莫须有的“主母”的架子,静待江元音走近请安。 江元音目不斜视,缓步上前,朝陆氏福身行礼:“见过二叔母。” 陆氏故意端架子,颇有微词道:“怎么来得这般迟?贵客到要到全了。” 江元音温顺回道:“陪侯爷一道,需得留心路况,故此来迟了些,还望二叔母见谅。” 陆氏眼底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司延来了?” 江元音点头。 陆氏故意扬声,藉机炫耀道:“司延一年到头难得出一趟院门,也就只有他叔父生辰时,才肯出来见见客了。” 离得近的几位齐文台的妾室,很会察言观色地出声附和。 “是啊,侯爷同老爷的关係,那是亲如父子。” “不止是亲如父子吧,我看根本是赛过父子呢。” “侯爷和老爷的感情,真真是极好呢!” “放眼整个侯府,还有谁能得侯爷这般重视?” …… …… 江元音任由她们“说胡话”,恨不能贴到外宾耳边,宣言齐司延和齐文台的“父子情”。 待她们说够了,停下来了,她抬眼环视了下四周,隨后冲陆氏担忧问道:“怎么没看到婧涵妹妹?难道还在为归寧宴的事情而生气吗?” 陆氏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悄悄瞪了江元音一眼,无声警告她不要哪壶不提提哪壶。 “婧涵怎么会同家人置气,今儿个是她父亲的生辰,便是天上下刀子她都会来的,”陆氏假笑扬声,“婧涵和子枫都在路上了,很快便到。” “原来如此,”江元音一副鬆了口气的样子,“婧涵妹妹同二叔父、二叔母感情甚篤,我以为会早早到场,没想到会比侄媳还来得迟,是以误会了。” 陆氏脸色一变,“她从国公府过来,你就在侯府,这能比吗?” 这个江氏,定是故意寻衅滋事,想当著外宾的面给她难堪! 不过是仗著齐司延还活著,同她感情不错罢了。 再过些时日,等她孙儿能承袭侯爵,齐司延一死,有她好受的。 不待江元音出声,一旁观戏良久的户部尚书夫人王氏忽地“誒”了一声,引来眾人注目。 “確定婧涵过来么?”王氏一副好意提醒地模样,关切道:“大家同住城东,我府邸离侯府可比国公府要远得多,我都到了好一会了,婧涵还不见人影,不会生出什么变故吧?” 王氏忙提醒陆氏:“要不派人去探探?这大好的日子可別生出什么意外来。” 陆氏气得心肝疼。 这王氏分明是借著江氏递出来的话茬子,在阴阳怪气她的女儿女婿並不重视这生辰宴。 落到其余外宾耳中,还不知道要怎么奚落、嚼舌根呢! 陆氏在往日的一些官宴上,便同王氏不对付,若不想为齐明宏谋升个户部侍郎之职,她亦不愿与之有所交集。 不爽堆积久了,她此刻很难压下心头的火,要笑不笑地反击道:“尚书夫人都能安然无恙地抵达,想必这一路顺畅,无风无雨的,婧涵同子枫定也生不出什么变故来的。” 两人唇舌交战,旁人乐得看戏。 江元音不著痕跡地抬眼看了眼王氏。 敌人的敌人可就是朋友,搞不好能成为短暂的盟友。 这时丫鬟终於领著话题中的主角——齐婧涵迈了进来。 陆氏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立即眉飞色舞,起身朝齐婧涵招手,笑得慈眉善目,亲切唤道:“可算是到了,快到为娘身边来!” 江元音也真情实感地笑。 人到齐了,戏才好开唱。 就是不知道再过一会,陆氏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83章 郎君行不行得看枕边人 齐婧涵作为陆氏的爱女,和陆氏的脾性可谓是一脉相承。 都是虚荣好面,爱炫耀的人。 齐婧涵穿一身轻纱云锦牡丹裙,整个人披金戴银,什么贵重饰品都往头上簪,生怕旁人不知她过得多荣华富贵。 她享受著全场瞩目的存在感,下巴微仰,骄傲迈向陆氏,扬声娇笑地炫耀道:“原本给父亲的生辰礼早就备好装上马车了,谁知出门前子枫哥哥又精心挑选了一番,直到马车塞不下了才肯罢休,我拦也拦不住,这才来得迟了些。” 在这样的场合,她同陆氏极其相似,都是有一分要说成十分,恨不能人人都羡慕讚嘆。 陆氏闻言只觉得先前因为江元音和王氏受的气,这会终於都发散出来了。 她笑得合不拢嘴,拉著齐婧涵的手拍了拍,用著巴不得最门口的丫鬟都能听到的声量道:“哎哟,咱侯府什么都不缺,只要你们能回来吃顿饭,便是最好的生辰礼物了,但子枫愿意费心,都是因为疼你,看到你们小两口这般恩爱,我和你父亲比收到什么礼物都开心。” 侯府的家眷见惯了这样的场合,很是熟练地捧场。 “我们婧涵貌美端庄,子枫自然是被迷得死死的。” “何止貌美,我们婧涵的才情更是没得说,和子枫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齐婧涵享受著眾人的吹捧,洋洋得意地瞥向是一旁沉默许久的江元音,故意挑刺道:“堂嫂怎地不出声,见到我不高兴?” 这江氏之前搞砸她的归寧宴,定是嫉恨她嫁得好又受宠,而江氏嫁给她那个废物堂哥,还被轻视。 那日她不得不追许子枫而去,没法留下来与她算帐,但她母亲是绝不会放过江氏这个贱人的! 母亲定已狠狠的收拾过江氏了,但这还不够,她今日定要让江氏悔不当初! 她盼回侯府这日可是盼了许久了! 江元音好脾气地笑,回道:“能见到妹妹自然欢喜,只是上次归寧宴,子枫愤然离席,妹妹又气又急的追出去,我都没来得及解释,我怕妹妹还误会著我,是以不敢同妹妹说话。” 周遭议论声四起,那些外宾朝齐婧涵投来探寻地目光。 “你胡言乱语什么!”齐婧涵霎时面红耳赤,侧头看向陆氏,无声的质问:母亲没教训她吗?她为何还敢这样说话?! 眾人在场,陆氏有口难言。 只能晚些避了人,再同齐婧涵敞开来数落,江元音近日来的所做作为。 她安抚地拍拍齐婧涵的手,斜眼扫江元音一眼,道:“既然说到这个事了,我也不希望你们妯娌之间有误会生了嫌隙,那日种种不愉快,皆因你而起,婧涵难得回来一趟,你好生同她道个歉,这个事便这么过了。” 在场的人神色立即变得微妙起来。 侯府家眷的眼底多少是带著“钦佩”的。 自那日归寧宴后,江氏在侯府的风头是一时无两。 前有侯爷亲自去祠堂接人,后有侯爷为其杖毙家丁。 桩桩件件,让她们就算在侯府碰著了江氏,也恨不能避开她走,就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今日侯爷会出席生辰宴,到底是为了寿星,还是放心不下江氏,还真不好说。 毕竟往年齐文台的生辰,侯爷可没出席贺寿过。 现在侯爷就在外厅,她们母女还敢在外宾面前耍威风,冲江氏发难,让人如何不钦佩? 而那些初见江元音的外宾,更多的是好奇与看戏的心態。 江氏好歹是圣上赐婚的侯夫人,在侯府还需看人脸色过活? 那可真是窝囊。 齐婧涵嫌不够,得寸进尺道:“光是口头道歉太没诚意,但今日是父亲过生的好日子,我亦不想为难堂嫂,刚好我从国公府带来了圣上赏赐的九酿春,堂嫂便自罚三杯,当做对我的赔罪吧,我们之间那点误会便算是了了。” 她给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命其拿出早就备好的酒,嘲讽道:“九酿春乃宫廷御酒,堂嫂没踏进过宫门,此生更是无缘宫宴,堂嫂能喝上三杯,其实不是罚而是赏。” 婢女倒好一杯,给江元音递上。 齐婧涵笑里藏刀,“堂嫂,机会难得,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这时得到消息的秦氏,匆匆从外厅赶来阻拦解围,生怕江元音要出意外。 江元音余光瞟到,想到秦氏那满身的伤,在秦氏到来前,率先开口拒道:“多谢婧涵妹妹割爱,愿让我品尝佳酿,可惜我有孕在身,不宜饮酒,九酿春,我无福消受。” 满场外宾譁然。 听闻定寧侯是个腿不能行的废人,其夫人竟然有孕了? 可真是稀奇! 齐婧涵顿住,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地確认道:“你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 母亲不是要將齐维航过继到齐司延膝下吗? 江氏怎么可能怀孕! 江元音点点头,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露出欣慰幸福的笑,“上月底才诊出来的喜事。” 她瞟了眼齐婧涵的肚子,笑吟吟地问:“婧涵妹妹呢?可有好消息了?” 不待齐婧涵回答,她自顾自地回答道:“婧涵妹妹同子枫如此恩爱,想来应该有喜了才是,”顿了顿,她又关心道:“妹妹近来可有不適?有请郎中號脉吗?可別已怀上了还不知数,那可就遭了。” 江元音好似句句是关心,落在齐婧涵耳中却字字是奚落。 嘲讽自己不如她,她都怀上了,自己却没有! 齐婧涵脸上火辣辣的,甚觉丟面,一时没想到反击的词,只能红著脸干瞪著江元音。 观戏良久的王氏,冲江元音道喜道:“恭喜侯夫人,这个真是大喜事一件啊,我可等著喝满月酒呢!” 江元音浅笑回道:“届时一定送拜帖去尚书府,邀尚书大人同夫人来吃酒。” 王氏连连点头:“我可备礼盼著呢。” 她笑得开怀,接著打趣道:“不过这怀孕嘛,也不是咱女子一人能做主,还得看郎君行不行,看来侯爷並不似传闻中那般病弱,至少比许四郎要行得多呢。” 此话一出,场子立马沸腾热闹起来,有人捏帕掩面娇羞不已,有年长些的夫人便大胆打趣討论起来。 “都是年轻儿郎,能有哪个不行?” “郎君行不行,不也得看枕边人魅力如何吗?” “说得是啊,有的人夜夜笙歌,有的人怕只能独守空房咯。” 齐婧涵只觉得这些话,全部是在揶揄嘲讽她,她快要控制不住地发火,却被陆氏拉住。 陆氏板著脸,扬声道:“內厅是没男人,但还有未出阁的姑娘们呢,你们说话多少注意点场合与分寸!” 她不给其他人继续议论齐婧涵房事与江元音身孕的机会,绕回最初的话题,冲江元音道:“不能喝酒,你好生道个歉,赔个不是便是!” 齐婧涵跌了面,她同样丟脸。 然而江元音不卑不亢地站著,没有半点要配合的意思,道:“二叔母可是忘了,婧涵妹妹归寧宴的事,侯爷说我半分错都没有,为何要道歉赔不是?” 第84章 陆氏母女吃瘪 “那日归寧宴,二叔母让我操持,要求我……” “好了!”陆氏扬声打断,“你本就目无尊长,如今有了身孕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罢了,为你肚中齐家的血脉,我受点气无所谓,今日是老爷过寿,別再扯些有的没的,叫客人看了笑话!” 江元音知陆氏是慌了,也不急著在这时同她唇枪舌战,顺著她点点头,道:“今日登门的贵客们定比我懂得赏鉴,这九酿春我无福浅尝一二,便倒给诸位贵客小酌吧。” “国公得圣赏识,府中御赐之物定多不胜数,婧涵妹妹定不会吝嗇区区几壶九酿春,既不嫌麻烦地从国公府带来了,想来也是想为二叔父的生辰助兴。” 齐婧涵能特意从国公府带过来,还劝她喝,这酒水里十成十被做了手脚。 厅里的外宾可都是汴京权贵的家眷,喝出个好歹来,齐婧涵如何负责? 若是不给,一定会被嘲吝嗇小气。 果然,齐婧涵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不行!” 场面骤冷,她眼神慌乱,试图圆场:“我原以为只是家宴,没成想会有这么多客人,就只带了一壶九酿春,怕是不够分,索性便不分了。” “原是我们不配了,”王氏阴阳怪气地出了声:“勉强不得,勉强不得啊。” 一眾外宾不悦出声。 “我御史府是不如国公府荣宠不衰,倒也没沦落到要討酒喝的地步。” “哎,谁让我们没口福呢。” 陆氏气得头疼,一时拿江元音没法子,瞬间把气撒在赶过来的秦氏身上,发难质问道:“你怎么操持宴席的?竟让宾客觉得我们侯府没有好酒可以喝?” 秦氏垂首,“好茶好酒都备好了,我这就去命人悉数端上来。” 陆氏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迎上外宾们的目光,替齐婧涵圆场道:“今日是我侯府设宴,自不会让国公府来供酒水,多谢诸位赏脸赴宴,今日我侯府定好茶好酒管够。” 语罢陆氏看向江元音,道:“你既有了身孕,就別杵在这了,落座休息吧,免得站久了又累著了。” 她算是明白了,这江氏轻易惹不得,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 不能再给江氏兴风作浪的机会,得赶紧把她赶下去才是。 江元音福了福身:“谢二叔母关心。” 秦氏上前,“位置我都安排好了,弟妹隨我来。” 陆氏母女巴不得江元音赶紧离开,懒得再多说一句,任由秦氏领她落座去了。 秦氏的確用心给江元音备了座,实木椅上,垫著柔软的坐垫与靠枕。 她一一替江元音摆弄好,“若是坐著腰还不舒服,我再给你换。” “很舒服,”江元音真诚道谢,“堂嫂费心了。”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秦氏。 这般热的天气,秦氏是全场未著纱裙的人,穿捂得严实,和周遭的人仿佛处在两个节气。 秦氏一直在內厅、外厅之间来回忙活,额前鼻尖都冒著细密的汗。 不用深思也知晓秦氏在遮掩什么。 江元音掏出帕子,亲昵为其拭汗。 秦氏一顿,下意识地躲闪拒绝,“我有帕子的,可別弄脏了你的帕子……” “没事的,”在秦氏躲开前,江元音倾身往前凑了凑,低声却格外认真地问道:“若齐明宏允你和离,你可愿和离?” 她没有质疑过秦氏的不得已,只是想確定,那些不得已会不会是其逃避的推脱。 秦氏身子微颤,支吾了下没出声。 江元音心头有些许失望,还是不死心地补了句:“你若愿意,我可助你。” 秦氏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宴席你所有的吃食我都把关过了,春送上来的所有东西,你皆能安心享用。” 春是她的贴身婢女。 语罢,她起身继续忙活去了。 江元音望著秦氏的背影,低嘆了口气。 除非秦氏自己想明白,否则她做什么都帮不到她。 侯府家眷顾及陆氏,没人敢和江元音多亲近,但外宾个个都对江元音热情得很,相继端茶举杯凑了过来,同她问好交谈。 她们有的是来打探齐司延消息的,有的是来混个脸熟,有的单纯只是好奇,想探探侯府秘辛。 被冷落的陆氏母女,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躁鬱中母女俩对视了一眼,双双离开了內厅。 江元音一边含笑同外宾家眷们寒暄,一边默默將陆氏和齐婧涵的离开收入眼底。 她回答的都是场面话,大家谈了个三两句便觉得无趣,陆续从她身边离开。 待人群散尽,户部尚书李诚的夫人王氏才走了过来。 “侯夫人可乏了需要休息?”王氏直接道明来意,“若侯夫人还有精神头,我想同侯夫人浅聊两句。” 江元音浅笑,仰头温声回道:“可需唤人给李夫人添把椅子?” 在一眾外宾中,王氏是唯一不遮掩对陆氏母女的敌意的,其余人大多是看热闹的心態。 王氏和陆氏究竟有何过节? 她倒是愿意一听。 第85章 齐司延出手了 厅內侍候的丫鬟帮忙在江元音座位旁加了张椅子,王氏落座。 王氏问道:“侯夫人,不知侯爷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李夫人关心,有名医看诊,侯爷的身子自是一日比一日好。” 王氏闻言,没有过多的铺垫,直接问道:“敢问侯夫人,侯爷对其兄长的所作所为可有耳闻?” 江元音知道王氏说的是齐明宏,却故意回道:“兄长?李夫人当知,侯爷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哪来的兄长?” 她这话既是不愿让齐明宏那个人渣同齐司延扯上关係,更是委婉地表示,他们关係很是一般。 王氏心道果然如此。 刚刚就看陆氏母女对江元音的態度,便能猜出她们关係並不融洽。 如此事情便顺利很多了。 她回道:“我说的是今日寿星齐大人的长子,侯爷的堂兄,齐明宏。” 江元音很是配合地问:“他做什么了?” “半月前,他与齐大人一同来我尚书府,和我家老爷议事,我好酒好菜的招待,他却借著酒意轻薄调戏我府中丫鬟!” 江元音挑眉,“竟有这种事?之后呢?” “那齐明宏是个惯犯,一句次日將丫鬟带回侯府收房便想打发了,可偏生那丫鬟是个性子烈的,当晚便上吊自縊了,我家老爷念在和齐大人的同僚情谊,不想追究此事,可这丫鬟乃我府中嬤子的女儿,算是我看著长大的,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没了,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本来想著侯爷身子不好,我也不想叨扰,可齐明宏这些年顶著『定寧侯』兄长的名號,在外作恶多端,侯爷若再不出手管教,继续姑息其恶行,日后不仅会有更多无辜女子遭殃,更会败坏侯府名声,辱没先侯夫妇的风骨!” “实不相瞒,我今日愿意登门,不为祝寿,只为我那枉死的丫鬟討个说法!” 王氏本就同陆氏不对付,觉得她一家子都是狐假虎威之辈,打从心底里瞧不起。 可她丈夫只注重利益,见如今侯府做主的是齐文台一家,便愿意与之往来。 甚至觉得她为了一个丫鬟,要同齐明宏红脸,得罪了侯府,得不偿失。 可她不认可! 侯府本就式微,齐文台一家没甚本事,吃的都是先侯夫妇挣来的老本。 齐司延活著,还能得圣上眷顾,齐司延若死了,侯府就彻底完了。 何必在意齐文台那家子无赖?! 王氏紧盯著江元音,问道:“侯夫人,你与侯爷可会护短包庇?” 江元音不急著表態,伸手拿过桌案上的杯盏,“李夫人可有证据?” “侯夫人不信我所言?” 江元音摇头否认,“我自是信李夫人不会胡诌这种事,只是口说无凭,恐其会矢口否认,而李夫人也说,李大人不愿追究此事,难保会护著他说话,届时你我反成了构陷污衊的人,岂不得不偿失?” “证据……”王氏认可地頷首,陷入回忆思考中,“你且容我想想。” 江元音抿了口温水,“不急,李夫人慢慢想。” 她这才淡声表態:“侯爷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只要有证据,加上李夫人的指认,侯爷一定大义灭亲,严惩不贷。” 她放下水杯,又提醒道:“这些年侯爷一直在府中静养,府外的事鲜少传入他耳中,李夫人回想证据之余,不妨將齐明宏这些年做过的恶理一理,也好让侯爷一併处之。” 本来今日就是要收拾齐文台父子的。 关於齐明宏的罪状指控,自是越多越好。 或许,这些都能成为让秦氏彻底解脱的筹码。 王氏同江元音算是“一拍即合”,是以也不打算回自己的位置,就这么和她挤在一桌了。 坐在一块,谈事方便,要行动更是方便。 没多久,江元音注意到陆氏已独自返回了內厅,齐婧涵並未一道回来。 陆氏在主位坐定,下一瞬便朝江元音扫过来,见王氏竟搬椅和其坐在了一处,两人还一副相谈甚欢地模样,心里不爽快极了。 江元音余光察觉到陆氏的视线,愈发冲王氏笑得灿烂开怀。 陆氏越膈应越气,越想作妖越好。 她就要刺激她们母女,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不怕她们使坏,就怕她们安分守己。 她们越蹦躂,一会便死得更惨。 总归今日,他们一家都要完蛋。 舞姬表演时,齐婧涵同秦氏相继回了內厅。 江元音侧目观察打量。 齐婧涵一扫先前吃瘪的怨气,眉眼飞扬,全是势在必得的得意。 而秦氏面色难看,一副刚被折磨完的糟糕模样。 远远的,江元音朝她透出关心探寻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匯,秦氏朝她无碍的笑笑,算是回应。 她心里隱约有了答案。 想必是因为秦氏是今日宴席的操办者,齐婧涵想通过秦氏做些手脚。 那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秦氏比谁都看重她肚中的“孩子”。 午宴进行到一半,齐婧涵朝她走来了。 一道而来的,还有从另一边闻讯赶过来的秦氏。 王氏主僕、齐婧涵主僕再加秦氏主僕,江元音桌案前一时不输厅中央载歌载舞的热闹。 江元音全是一派看戏的心態,半点不慌。 江元音半点同她闹过不愉快的样子都没有,抬首看她,依旧一脸亲切温和,“妹妹有事找我?” 然而,她坐著一动不动,任由齐婧涵站著。 这时,秦氏率先出声,说明情况:“婧涵如今成婚了,难得回侯府一趟,下一次怕是要等到母亲生辰了,我不想你们二人之间有误会,所以想当个中间人,帮你们把话说开。” 她毫无感情,背台词一般,念出齐婧涵交代她的说辞。 说完侧身看了看婢女春端著的木盘,上面放著两碗水。 秦氏接著道:“弟妹不能饮酒,我特意备了两碗消暑润喉的紫苏饮子,你们便以其代酒,喝了这紫苏饮子,便恩怨两消,忘了之前的不愉快,总归是一家人,自当和和睦睦的。” “我当嫂嫂的自不会跟妹妹闹不愉快,只是……”江元音看向齐婧涵,“不知妹妹是怎么想的,可还误会怪我?” 齐婧涵回道:“归寧宴的事,母亲都和我说清楚了,原是我误会堂嫂了,是以我愿意卖我大嫂一个面子,喝了这碗紫苏饮子,和堂嫂恩怨两消,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秦氏將紫苏饮子分发给两人。 递给江元音时,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江元音安心喝。 齐婧涵的確让她在紫苏饮子中动手脚,她劝阻不成,没有犹豫地应了。 与其让齐婧涵再去找其他人下手,她自己应下,方能確保江元音平安。 齐婧涵接过紫苏饮子,率先喝完,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方看向江元音,催促道:“堂嫂喝是不喝?” 江元音不多言,如她所愿的喝下。 齐婧涵方觉胜券在握,恰巧这时厅中央的歌舞表演完了。 厅內突然安静了,衬得外厅的动静格外大。 各家眷都有所察地往外厅看去。 江元音勾唇轻笑。 她知道这是外厅的齐司延出手了。 第86章 割袍断义 “外厅这是在作甚表演?怎地这般吵闹?” “我怎么好似听到了叫嚷声?” 一片议论声中,江元音站起身,扬声建议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要不要出去看看?” 主位的陆氏驳斥道:“好好的寿宴,怎会出事?不要听风就是雨,胡乱揣测,搞得大家心虚不寧。” 不待江元音回应,有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稟告:“不好了,叔祖母,御史台派人登门抓人了!” “什么?!”刚还不满江元音大惊小怪的陆氏,瞬间大惊失色,“抓人?抓谁?” “抓……抓……”丫鬟满脸通红,目光躲闪,不敢如实以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答案显而易见,陆氏不再追问,起身朝外厅走。 一群人摸不著头脑,闹闹哄哄都起身跟了过去。 江元音反倒不急了,冲一旁的王氏提醒道:“李夫人,赶巧御史台登门了,你府中丫鬟的公道,有处討了。” 王氏倒也不是个蠢笨的,事情发展至此,她意识到了不对劲,“侯夫人不会是想拿我当枪使吧?” “怎么会?”江元音一派坦然,“你我不过是立场一致,不愿恶人逍遥罢了。” 她坦诚道:“李夫人大可放心,一会你若站出来指证,我与侯爷定站你这边,你若改变主意,想息事寧人,我便当你先前什么都没说过。” 王氏目露欣赏,会意表態:“有侯夫人这句话我便放心,还请侯夫人记住,我尚书府愿与定寧侯府交好。” 她今日真是来对了! 侯府要变天了,日后,定寧侯府可不是齐文台与陆氏那种狐假虎威的人说了算了! 她一会若是站出来指证,便是最好的撇清她尚书府和齐文台的关係,向定寧侯示好的好机会! 內厅的家眷们一窝蜂去了外厅。 外厅的情况,可比她们之前在內厅看的歌舞要精彩刺激。 此刻,今日的寿星齐文台,正被御史台带来的官兵羈押扣著。 侍御史双手作揖冲主位上的齐司延作揖,扬声道:“侯爷既已確认了公文与证据,还请配合,我等要將齐文台带回御史台审查!” “你们疯了不成?!”陆氏激动到破音,“今日是我家老爷生辰,你们竟敢上我侯府闹事,圣上对我侯府一直颇为照顾,你们这般找事,可有將圣上放在眼里?!” 侍御史半点不怵,激昂道:“齐文台收受贿赂、买卖公职、逼死良民,桩桩件件都罔顾王法,藐视例律,”他抬手朝著皇城的方向拱手作揖,“圣上对此恶行,绝不姑息!” 齐文台身子发抖,多次挣脱无果,还是叫屈,“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敢喊冤!” “假的,都是假的,这是有人要害我!” 侍御史冷哼道:“我奉的是御史大夫的命令,你们侯府若有不服,不如去御前陈情,且看圣上如何裁决!” 齐文台衝著主位的齐司延大喊:“司延,你说话啊,我可是你叔父啊!” 陆氏径直跑到齐司延面前,试图伸手去拉他却被曲休拦住。 她大声道:“你叔父是冤枉的!今日若是任由御史台的人把你叔父带走,我侯府定要沦为整个汴京的笑柄,司延,你可得护住侯府的名声,不可由著御史台胡来啊!” 所有人都在看主位上的齐司延。 先侯夫妇殉国,圣上怜悯其成遗孤,要是他想护住齐文台,这事或许是有转圜余地的。 陆氏哭著,继续打感情牌:“司延,你父亲就你叔父一个亲弟弟,同你叔父感情甚好,你父亲要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弟弟被人冤枉,定要伤心难过,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你也不能不管你叔父啊!” 齐司延面色没有半点动容起伏,他右手向上摊开,兀自开口道:“曲休,剑。” “是,侯爷。” 曲休自轮椅后方取剑,双手递到齐司延手心。 眾人一头雾水,难不成这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侯爷,为了其叔父,要拿剑逼退御史台的人? 陆氏亦是这般想的。 便是他们同齐司延的感情一般,她也不信他会对齐文台置之不理。 毕竟这攸关侯府的名声。 齐司延握剑扬声:“此乃我父亲生前爱剑——玄霜剑,今日我斗胆以此剑,替我父亲做个抉择,护我定寧侯府声名。” 齐文台、陆氏一家闻言大喜。 在场眾人纷纷侧目,静候下文。 江元音在一旁看著,难得的热血沸腾。 她没想到齐司延会把玄霜剑带过来。 她確信他將用这把父亲的爱剑,斩获全新的人生。 在眾人的注视下,齐司延一手扬剑,一手掀起自己的衣袍,利落而果断地挥下。 “嘶哗——” 他的衣袍被划破。 全场愕然。 齐司延道:“我父亲铁骨錚錚,一世英名,他若还活著,绝不会姑息胞弟恶行。” 他举起那被玄霜剑割下的衣袍布料,继续扬声道:“我替我父亲同其胞弟齐文台,割袍断义,自此,齐文台是生是死与我侯府无关,此生永不往来!” “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第87章 一家子完蛋 齐文台脚一软,跪倒在地。 陆氏激动朝齐司延衝过去,再次被曲休拦住。 陆氏推搡著曲休,破口大骂,“滚开!你一个奴才凭什么拦我?!啊——!” 曲休不给她叫嚷的机会,毫不留情用力將她一把推开。 齐司延扔掉手中的布料,冷声道:“曲休是本侯的人,轮不到侯府外人来呵斥。” 齐婧涵上前搀扶住陆氏,替其抱不平,冲齐司延喊道:“堂哥怎能胳膊肘往外拐,护著外人欺辱自己的家人!堂哥是忘了,在大伯父、大伯母过世后,是我父亲、母亲视你为己出,將你照料长大,你怎能恩將仇报?!” 江元音抬步走至齐司延身旁,维护反驳道:“自我嫁入侯府后,从不见你父亲关心过侯爷一回,而你母亲来过侯爷院中三回,一回是为四岁的孙儿强夺侯爷手中的玄霜剑,一回是怪我没拿嫁妆贴补你的归寧宴,一回是侯爷药浴非要闯入,不知哪一点体现出了对侯爷视如己出的照顾?” 眾人一片唏嘘,目光中充斥著鄙夷。 陆氏母女一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两张脸红红白白,万分尷尬窘迫。 而侍御史见齐司延已表了態,不再耽搁,扬声道:“侯爷明辨是非,不负先侯威名,我这就將齐文台带回御史台审问。” 陆氏:“不行——!” 齐婧涵:“慢著——!” “你们要阻拦御史台也不是没有法子,”江元音一派诚心诚意地建议提醒道:“你们同侯府没关係了,但和国公府倒是关係匪浅。” 她目光在陆氏母女二人之间来回,“不如问问你的好女婿,你的好夫君,要不要请侍御史卖国公府一个面子?” 陆氏好似恍然大悟一般,殷切望向一旁的许子枫。 然许子枫面色铁青的立著,侧身不看母女俩一眼。 陆氏推了推齐婧涵,催促道:“你快去求求子枫,救救你父亲!” 齐婧涵犹犹豫豫,半天不敢动。 上次归寧宴,许子枫同她生了好久气,她费尽心思两人才稍稍和好。 “是啊,”江元音附和,拿齐婧涵先前质问齐司延的话来堵她,“你可不是被视如己出养育长大,而是亲生女儿,难道不管你生父吗?” 齐婧涵被架住,不得不走到许子枫面前,弱声道:“子枫哥哥,你信我,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你不能让御史台就这么带走他……” 许子枫一个正脸都不给她,“是真是假御史台自有定夺,我国公府不会插手御史台办案!” 他会娶齐婧涵,完全是看在齐司延是个傀儡侯爷,误以为齐文台才是掌权的。 现下不仅她一家的嘴脸,都在眾权贵面前揭露,齐司延还大义灭亲同他们断绝了关係,他还出声维护,別人岂不嘲他国公府是非不分? 他丟不起这个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齐婧涵! 齐婧涵生怕许子枫如同归寧宴那回一般,扔下她独自离开,忙伸手去拉他,“子枫哥哥……” 然而她刚碰到他,便被他恶狠狠甩开,低喝道:“闭嘴,你还嫌不够丟人?” 齐婧涵猝不及防,被他甩倒在地。 先前在內厅装的夫妻恩爱,不攻自破。 她双手紧攥成拳,不敢看周遭的人目光,难以置信地盯著许子枫冷漠的侧脸。 侍御史这迴环视场上其余的官员,问道:“侯府和国公府都不管此事,可还有其他大人要管?” 在场官员,无一人同侍御史对视。 他们纷纷出声表態,把和齐文台的关係撇得是一乾二净。 “我等今日受邀参加侯府宴席,奔的是侯爷的面!” “侯爷大义灭亲,吾等佩服,日后定不会將某些败类的言行,联繫到侯府上!” “请侯爷放心!” 在一片站队与示好声中,齐婧涵尝试站起来无果,手捂著肚子,面色惨白地叫唤,“好痛……子枫哥哥,我肚子好痛……” 她的贴身丫鬟上前搀扶她,隨后惊呼出声:“不好了!夫人流血了!” 许子枫置若罔闻,没有侧目看齐婧涵一眼。 江元音朝齐婧涵看去,她下身大腿间的位置的確隱有血跡。 她心下一凛。 ……怎么会? 江元音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人伸手拉住。 是齐司延。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喊痛流血的齐婧涵身上时,他不再维持双目无神地涣散模样,而是聚焦在江元音身上,仔仔细细將她上下打量,问:“你可有事?” 他只忧心她在內厅著了算计,受了委屈。 江元音回握住他的手,知晓他在担心什么,回道:“侯爷放心,我母子平安。” 这时秦氏脸色发白的赶过来,命自己的丫鬟一同去搀扶,紧声道:“快扶她回屋,请郎中过来看看!” 场面愈发的混乱,一群人悠哉看戏,一群人冷眼旁观,一群人焦急忙慌搀扶著齐婧涵往屋里走。 而江元音將秦氏的反应看在眼里,於混乱中拉住了她,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她反应似是知情。 秦氏用著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颤声回道:“那两碗紫苏饮子……我换了你们俩的紫苏饮子……” 江元音抓住重点的问道:“她让你下了什么药?滑胎的?” 秦氏点头,语无伦次道:“她不是没有……我才换药,为何?怎么会……她……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 因为齐婧涵在紫苏饮子里下的是滑胎的药,她以为她喝了不会有事,才直接把她们俩的碗给换了。 难道滑胎的药对普通人的身体亦有害? 如果齐婧涵出了事,她便是罪魁祸首。 江元音听明白了,安抚道:“莫慌,此事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先等郎中来看了再说。” 秦氏点点头,慌慌张张跟了过去。 全程,许子枫都没有半分反应。 侍御史押解著齐文台,再次欲走,这回又被人开口唤住。 出声的正是王氏。 王氏观戏良久,眼瞅著侯府、国公府都同齐文台一家撇清了关係,再没甚好顾虑的。 此时状告齐明宏,既能让他一家身败名裂,出了她心中恶气,又能跟侯府示好,一举两得。 见王氏站了出来,江元音这才瞥向躲匿在人群中的齐明宏。 这个孬种,好歹陆氏母女都有站出来为齐文台说话,他却一声不吭。 没品更没种。 江元音再次走至齐司延身旁,低声言简意賅道:“王氏所言可信,侯爷切不可放过齐明宏。” 末了,又道:“我去瞧瞧齐婧涵是何情况。” 第88章 不要轻易认命 齐婧涵被就近送到了最近的厢房,她疼得脸色发白冒汗,一张脸上全是你汗水与泪水,不住地叫唤喊疼。 陆氏坐在床榻边,拿帕子给她擦拭泪水与汗水,著急忙慌地安抚。 郎中很快便赶了过来。 一番看诊过后,郎中斟酌著用词,一脸惋惜,保守含蓄道:“夫人肚中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陆氏惊声:“你说什么?!” 齐婧涵满眸震惊,拽住郎中的手,“什么胎儿?你说什么胎儿……?” 郎中面色同样有些许的讶然,“夫人不知晓自己已有一月身孕吗?” 齐婧涵成婚一个半月了,算算圆房的时间,的確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齐婧涵似是在抓住救命浮木一般,双手死死抓住郎中的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必须救下我的孩子!我怀的是国公府的骨肉,出了差池,唯你是问!” 郎中嚇得一哆嗦,起身往地上一跪,惊恐求饶道:“夫人饶命,小的医术有限,无力回天,您的孩子……已经没了……” 他前面那一句“怕是保不住”是委婉的说辞,事实上,她的孩子已经没了。 齐婧涵仍拽著他的衣袖不肯鬆手,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目光落在一旁面色同样惨白的秦氏身上,嗓音尖锐,不管不顾地喊道:“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死我的孩子!我让你给……” 陆氏连忙拉住失去理智要崩溃地齐婧涵,厉声对秦氏道:“別杵在那,领郎中下去抓药!” 接著又屏退满屋子的丫鬟。 江元音一直在门口旁听,看到丫鬟们都被赶了出来,秦氏一脸失魂落魄,別说领郎中去抓药了,她甚至连个完整的字词都说不清楚。 自责愧疚快要將她淹没。 郎中额头冒汗,出了房门一脸为难冲秦氏道:“那孩子已经没了,开什么药都无济於事,你们要不另请高明吧……” 江元音出声道:“那便开副止血的药方吧。” 语罢吩咐雪燕,领郎中下去。 又吩咐清秋出府,去领她安顿好的两个证人登门。 接著她拉著秦氏的手,感觉到她的身子一直在发抖,温声安抚:“你並非故意为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何况若非她自己缺德使坏在先,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口吻坚定道:“是她自食恶果,与你无关。” 她知秦氏是心善之辈,一直被欺不过是因为其不忍伤害他人。 “可是是我换了紫苏饮子,是我把有滑胎药的那碗给了她……”秦氏眼泛泪,自责不已,“我明知道里面有滑胎药……我应该把那碗扔掉,我不应该为图省事直接换给她……” “是我害死了她的孩子……是我……” 江元音抿唇,不再劝慰开解,而是拉著她折返。 秦氏不解,试图阻拦,“母亲让我们……” 江元音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只管隨自己走便是。 秦氏稍作犹豫,到底不敢挣脱江元音,怕自己动作太大,又伤害了江元音肚中的孩子。 江元音重新拉著秦氏回到厢房外,轻轻將门推开了些许。 屋內陆氏母女的对话传了出来。 虽已错过了几段交谈,但也能猜测出,母女俩谈得並不愉快,近乎爭吵。 齐婧涵气道:“我全是为了母亲分忧解难,母亲倒怪我莽撞了?现在失去孩子的人是我!” “我早劝你不要在今日动手,”陆氏亦没好气,“现在好了,御史台的人要抓你父亲,齐司延不管,许子枫竟也不管,你还整出这么大事,要我一人如何是好?你们把我逼死得了!” “难道是我让御史台的人来抓父亲的吗?母亲这也要怪我?” “我何时怪了你?我掏空侯府给你陪嫁,就是想让你在国公府站稳脚跟,结果许子枫一句不帮,我还不能念叨两句了?” “难道我没回馈母亲吗?”齐婧涵不服哭道:“要不是你想除掉秦氏,再以齐维航没了娘为由过继给堂兄、江氏,我何必冒著这么大的风险,故意矇骗秦氏给江氏下药,等江氏孩子没了,再指认秦氏杀人?” 齐婧涵越说越委屈,近乎歇斯底里的崩溃大叫:“现在我的孩子没了!子枫哥哥也不管我!父亲要是入了狱,我日后在国公府如何抬起头?!” “我后半生要如何过?!” 门外,早推测到这一切的江元音一脸淡然,而秦氏如遭重创,抖得越发厉害。 江元音又將她拉到远处长廊。 她一直没有鬆开秦氏的手,无声地给她力量。 她替秦氏梳理著事情的脉络,道:“如果你没有调换那两碗紫苏饮子,此刻,躺在床上血流不止的人是我,而齐婧涵和陆氏会指控你谋害我,將你扭送官府。” “秦家不会管你,齐明宏更不会管你,你百口莫辩,我也救不了你,维航会失去生母。” “你不过无意中回击惩治了原本要加害你的人,有何需要自责的?” 秦氏热泪盈眶,哽咽著吐不出清楚的字词,只发出破碎的呜咽。 江元音说得没错,她身后空无一人。 若她出事,无人在意,无人会管。 江元音接著道:“一味的忍让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更不將你当一回事。” 秦氏终於挤出了音节,“可我又能怎么做?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可以的,”江元音目不转睛地盯著她,诚恳道:“世道不公,给予我们女子诸多枷锁,但我们不要轻易认命,努力尝试一次吧,试著把人生的选择权交给自己。” “失败也没关係,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 “瑾烟,你当真愿意给齐婧涵背锅,被齐明宏欺辱一生吗?” 江元音不再唤她“堂嫂”,而是直呼其名。 秦瑾烟眼泪决堤,漱漱落下。 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听人唤过自己的名字了。 第89章 对质 厢房门开了。 陆氏瞟到两人一怔,隨即气冲冲朝两人走来。 “你们俩在这嘀咕什么?”陆氏目露凶光,直接倒打一耙道:“果真如婧涵所言,是你们俩故意下药毒害婧涵,害死她腹中骨肉!” 陆氏怒瞪江元音,道:“你马上去劝齐司延,让他驱赶御史台的人离府,救下他二叔父,我便劝婧涵网开一面,不將此事闹大!” 江元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陆氏恶声道:“你笑什么?!” “笑你啊,”江元音掀了掀眼皮,再不装温吞恭顺,冷眼扫她,评价道:“死到临头,还异想天开。” 陆氏厉声喝道:“江氏,你竟敢这般同我说话?!” 她在侯府耀武扬威十多载,哪个女眷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的? 就是今日之前,江氏见著自己不还得低声细语? 她这是看到齐司延要同齐文台断绝关係,便不演了? 陆氏气急,只觉得再忍耐下去,江元音就要在她头上撒野了! 她扬手,决定把压抑了几个月的那一记耳光扇过去。 “我看你是分不清谁是……” 江元音可不惯著她,反应极快地伸手扼住她的手腕,將她往边上一推。 陆氏踉蹌了下,被邓嬤扶住。 邓嬤护主骂道:“夫人疯了不成?竟敢对叔祖母动手!” “你耳聋了不成?”江元音反懟道:“刚刚在外厅侯爷已同你家老爷断绝了关係,哪还有叔祖母?” 她看著胸膛起伏的陆氏,接著道:“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怕你闹大?” 她轻笑,“你要闹就赶紧趁著外厅的人没走去闹,去晚了可没人看你唱戏。” “你——!” “怎么?”江元音挑眉,继续讥讽道:“不敢啊?那就好好跟我认错道歉,兴许我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能劝侯爷宽限几日,不马上將你一大家子扫地出门。” “好!你给我等著!”陆氏紧咬后槽牙,“婧涵肚子里的可是国公府的血脉,你此番定吃不了兜著走!” 她说完,恶狠狠地看向秦瑾烟,“你还想我认你这个儿媳,一会就將江氏这个毒妇是如何唆使你的,通通说出来,我念在你將功抵过的份上,会劝明宏不要休了你,否则——你自己掂量掂量!” 放完狠话,陆氏大步朝外厅走去。 秦瑾烟下意识地想阻拦,被江元音拉住。 她不解道:“为何要任由她闹大?她是要污衊我们啊……” 江元音回道:“陆氏把事情闹得越大,你才能自由。” 她故意拱火,刺激陆氏,就是想著现在去了外厅,说不定能让秦瑾烟亲眼目睹王氏对齐明宏的指控。 这样,她或许更能下定决心离开那个人渣。 而让眾人见识了陆氏的恶,她方能不被舆论裹挟,提出和离。 江元音语重心长道:“你是要当陆氏的儿媳秦氏,还是当自由的秦瑾烟,一会由你自己选择。” 选择当陆氏的儿媳秦氏,会听陆氏的话,在眾人面前,污衊自己“唆使”她给齐婧涵下药。 选择当秦瑾烟,她一会该勇敢指证陆氏、齐婧涵以及齐明宏的所作所为。 “瑾烟,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无论你做的是哪一个选择,我都理解,但——”江元音顿了顿,加重语气坦诚道:“如果你选择前者,我们不再是朋友。” 人生本就是不断的筛选,不断的做选择。 这辈子她不会再忍让迁就任何伤害她的人,哪怕对方有苦衷。 秦瑾烟待她不错,所以她想帮她一把。 但如果秦瑾烟选择前者,她会亮出所有的证据,不再留情。 说完,江元音鬆开了秦瑾烟的手,快步朝外厅走去。 可惜来得晚了,没能目睹王氏指控齐明宏。 她们一行折返外厅时,御史台的人已经带走了齐文台与齐明宏。 陆氏没料到自己刚安顿了齐婧涵,想著以其失去的孩子为筹码来救齐文台,结果一回来,发现自己儿子也被扣押走了。 陆氏险些崩溃,没法冷静按照自己先前设想的去同齐司延谈判。 有曲休在,她近不了齐司延的身,只能衝著他急切喊道:“你快命人去拦住御史台的人!否则我便將江氏毒害婧涵骨肉的事告知国公府,国公府定饶不了她!” 齐司延不过是个倚仗父母殊荣,没有实权的侯爷,如何能比得上大权在握的国公爷? 她不信齐司延会为了江氏,与国公爷为敌! 江元音远远给了齐司延一个眼神,暗示他让她来处理。 隨即上前,不慌不乱地扬声回应:“陆氏,你说我毒害齐婧涵腹中骨肉,有何证据?” 陆氏手指周遭眾人,“婧涵刚刚大出血,大家皆是证人!” “齐婧涵刚刚是被其夫许子枫推倒流血,大家亦皆是证人,与我何干?” “荒唐!分明是你下药毒害婧涵在先,她不过是刚好摔倒时才毒发,跟子枫推她有什么关係?” “我下药毒害她?”江元音轻笑,“先前在內厅,齐婧涵先是逼我喝九酿春,后又寻我喝紫苏饮子,大家更是证人,居心叵测要下毒害人的人是谁,大家一眼便知。” 齐司延听著眸色一沉,眉目间都是迫人的怒气。 周遭王氏带头附和响应。 “是啊,分明是齐婧涵三番两次刁难侯夫人,上赶著要和侯夫人喝这喝那的,怎地还怪侯夫人给她下毒了?” “这齐婧涵不会是刚刚才知道自己怀孕的吧?” “她在宴席上没少喝酒,似她这般不注意身子,孩子没了也是自己作的,怎地还给別人泼脏水了?” “我看她这是害人不成,反遭了报应。” “你们闭嘴!”陆氏剜了眾人一眼,一把扯过秦瑾烟,“你说,是不是江氏逼迫教唆你,给婧涵下毒?” 江元音不再催促劝说,只是非常安静地望著秦瑾烟。 能说的她都说了,该秦瑾烟自己做出选择了。 可秦瑾烟垂首避开了她的目光。 江元音心里难免涌现失望,但很快收整好了心情,余光环视全场,又飘向入口的方向。 远远地,她看见清秋已经带著她预备好的两个证人朝外厅走来。 一个是给她开避子汤的郎中,另一个是被陆氏砍掉双手,逐出侯府的王嬤。 第90章 六亲不认 陆氏不满秦瑾烟的沉默,用力拖拽她的手臂,近乎威胁地催促,“哑巴了?说话!” 秦瑾烟手臂的伤口被拖拽得隱隱作痛。 她脑子里不住交叠迴荡陆氏一家的话。 ——“矇骗秦氏给江氏下药,等江氏孩子没了,再指认秦氏杀人。” ——“以齐维航没了娘为由过继给堂兄、江氏。” ——“我打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蠢东西!” 隨即江元音的话覆盖住这些嘈杂的辱骂,震耳欲聋。 ——“努力尝试一次吧,试著把人生的选择权交给自己。” ——“失败也没关係,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 是啊,一切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秦瑾烟猛地挣脱陆氏抬头,开口说出真相:“元音从来没有唆使过我什么,是齐婧涵在九酿春里下毒不成,又威逼我在紫苏饮子里下药,想害死元音的孩子,再让我背锅偿命,好如母亲所愿,把我的孩子过继给侯爷,继承侯爷爵位!” “我不知齐婧涵有孕,这才隨手换了两碗紫苏饮子,齐婧涵小產……是她罪有应得。” “秦氏,你胆敢血口喷人!”陆氏目光似是要吃人,“那江氏允了你什么好处,你竟为了她顛倒黑白,构陷婆母、小姑子,我齐家没你这样的儿媳妇,明宏定会休了你这毒妇!” “我所言句句属实,”秦瑾烟高举双手,滑落的袖袍好似那张束缚住她的茧般被剥落,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臂,她声音发颤,却透著豁出一切的勇敢无畏,“我嫁入齐家七载,九死一生生下儿子,光嫁妆贴补婆家,却一直被你们冷眼相待,动輒拳脚相加……” “因为我秦家没落,所以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满意,”她望著陆氏,终於敢说出压抑在心底的话:“你最是自私狭隘阴毒,你才是毒妇!” 江元音眼底有动容,庆幸秦瑾烟终於勇敢踏出了这一步。 她扬声帮腔:“是真是假,验验齐婧涵自国公府带过来的九酿春,看酒里是否有毒便知。” 陆氏心虚不已,自不敢正面回应。 江元音冷声:“陆氏,你苛待儿媳,你儿更是殴打髮妻,是她该与你儿和离,你儿凭何休她?” 王氏唱和道:“齐明宏前几日方才逼死我府中丫鬟,在外为非作歹,在家更是不做人,他还好意思休妻?” 秦瑾烟手臂上伤痕太扎眼,全场唏嘘。 没人会质疑陆氏一家子的恶。 在眾人的討伐声中,江元音用眸光示意清秋,让郎中和王嬤开始行动。 是以两人在混乱中跑上前去,相继跪倒在齐司延面前。 王嬤双手已成两个瘮人的肉球,仰天哭喊道:“侯爷容稟,老奴是受那陆氏指使,在青松院盯梢侯爷与夫人的,陆氏不仅吩咐我,不必给夫人好脸色,让我想法子打压夫人,磨一磨夫人的性子,更授意我將夫人的嫁妆挪走,最后怕事情败露,砍断我双手,將我逐出侯府去……更试图將我赶尽杀绝……” 她哭著磕头,“老奴的確冒犯了夫人,可老奴冤啊……求侯爷救救老奴吧!” 她被逐出侯府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陆氏將侵占江元音嫁妆失败的火全部撒在她身上,她没了银钱,又废了双手,生计都成问题,陆氏还派人寻她麻烦,想將她一家赶出汴京去。 要不是江元音出手相助,她怕是要活活饿死了! 郎中亦叩首道:“小的该死,一直被陆氏威逼,给夫人开避子汤……万幸夫人肠胃不適,没有误食,还请侯爷、夫人看在小的愿出来指证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这时曲休朝身后招了招手,早候著的小廝们抬著杖伤未愈的家丁上前来。 家丁趴跪在地上,同样高呼:“侯爷恕罪,小的是受齐明宏指使,以陪维航少爷练剑为由,寻机会衝撞夫人,使其滑胎……小的知错,小的愿指证齐明宏,请侯爷饶小的一命……” “你、你们……”陆氏大口喘气,说不出完整的反驳的话,若非邓嬤搀扶,她已然腿软站不住。 齐文台、齐明宏被御史台带走了,齐婧涵还躺在厢房里,秦氏反叛! 放眼全场,竟无一人帮她! 江元音走至齐司延身边,垂首带著哭腔道:“陆氏一家数次加害妾身与侯爷骨肉,还请侯爷为妾身和腹中孩儿做主啊。” 哪怕知晓一切都是在做戏,他还是心疼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你此刻不是好好站在这?”陆氏模糊重点的厉声大喊:“现在没了的,是婧涵肚中的孩子,是国公府的血脉!” 她猛地朝一旁杵著的许子枫跑去,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嚷嚷道:“婧涵是你的妻子,她怀了你的骨肉,现在孩子被江氏害没了,她此刻躺在床上流血,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许子枫本就觉得今日丟光了顏面,恨不能成为隱形人。 陆氏这一喊,又让他成为了眾人视线的焦点。 他气得不行,整张脸难看至极。 沉默已久的齐司延扬声开了口:“许子枫,许四郎可在?” 许子枫顺势甩开陆氏,不得不往前迈了两步,朝齐司延拱手作揖,唤了声“侯爷”。 两人虽年纪相仿,但一个是爵位在身的侯爷,一个只是国公爷妾室所生庶子。 身份地位,可谓相差甚远。 齐司延清俊的面容上,没甚情绪起伏,却不怒自威。 他质问道:“许四郎,你正妻齐氏毒害本侯夫人,可是你国公府授意?” 既然陆氏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挑起侯府与国公府的对立,他便如她所愿。 许子枫立即否认撇清:“我国公府与侯府无冤无仇,怎会加害侯爷子嗣?齐氏同侯夫人之间的是否有过节,我一概不知,我国公府更不会插手。” 娶齐婧涵就是为了借定寧侯的势,如今“势”没借到,反而將其得罪。 此事要牵连到国公府,他怕是要被他父亲打个半死。 思及此,许子枫连声向齐司延示好表態:“齐氏年幼,当是听信了其母陆氏的挑唆,但她既失德害人,我绝不姑息,待回了国公府我会写休书,休了她这失德毒妇,给侯爷、侯夫人一个交代。” 陆氏彻底崩溃,疯魔了一般上前捶打许子枫,又打又骂:“你个丧良心的孬种,连自己的妻儿都不护,没用的庶子……” “庶子”两个字精准的踩在了许子枫最在意的点上,他再难克制情绪,暴怒猛踹了陆氏一脚。 陆氏被踹倒在地,疯疯癲癲地冲齐司延叫嚷:“齐司延,你六亲不认,我可是你二叔母!你今日是不是想逼死我才满意!” 齐司延置若罔闻,只是牵著江元音的手,唤道:“曲休。” “在,侯爷。” “陆氏毒害本侯妻儿,其罪当诛,將其报官,扭送刑部处置。” 第91章 你嫁个庶子,猖狂什么 寿宴变成了“庭审”,寿星齐文台一家被相继送官入狱。 来宾们看足了热闹,也不好再多做逗留,忙向齐司延表態示好,离开了侯府。 遭此变故,齐文台妾室家眷、齐明宏妾室家眷,在齐司延面前跪了一地。 没人敢跟齐司延求情,只是哭哭啼啼求他开恩,唯恐被牵连。 齐司延扬声:“本侯不插手內宅之事,一切皆由夫人做主。” 他对江元音道:“辛苦夫人了。” 江元音知晓他在帮她树威。 她欣然接受,面朝眾人,道:“我允你们五日收整行李,五日后,离开侯府。” 这些妾室家眷,活在陆氏的淫威下,过得谨小慎微。 平日和她没有往来,也没有过节,她自不会为难。 闻言,场面乱做一团,好些人接受不了,不愿意离开侯府,一副要昏倒的模样,试图反对江元音。 秦瑾烟不愿江元音被人为难,率先垂首跪地表態:“是,主母,我这就收整……” 江元音大步迈过去,一把扶住她制止,道:“你无需收整行李,这侯府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秦瑾烟抬头,推拒道:“那如何能行?我……我怎么能留在侯府呢?” 她的公婆、丈夫全被驱逐出了侯府,她哪有留在侯府的资格。 江元音知晓秦瑾烟的顾虑,她替她理了理衣袖,遮住其手臂上的伤痕,肯定讚赏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展露自己的伤疤,你刚刚很勇敢,你做得很好。” 秦瑾烟含泪。 江元音鼓励承诺道:“瑾烟,秦家不同意你和离没关係,如果你愿意,以后侯府就是你和维航的娘家人。” 秦瑾烟热泪盈眶,哽咽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他们这般待你,我哪配承你的好?”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没有伤害过我,”江元音拍拍她的手,劝慰道:“我知你现在思绪混乱,你好好缓缓,不要急,慢慢思量。” 秦瑾烟一番纠结后,抬手拭泪,暂时搁浅了这个话题,环视全场道:“我先帮你將內厅、外厅收整了如何?” 先前陆氏將操持寿宴的事交给了她,善后本就是她分內之事,可如今江元音才是名正言顺的侯府主母,她自当过问她,认可尊重其主母的身份。 江元音莞尔,“好,有瑾烟帮我,定事半功倍。” 语罢她看向齐司延,“那侯爷先行回青松院吧,我忙完再回。” 她今日要忙活的事还有很多,不只是这宴会厅,还有齐文台父子的那些家眷们的安排处置。 更重要的是,因为侯府出现如此大的变动,各院的奴僕都需重新整合调配。 这些事都拖延不得,免生祸乱麻烦。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看她们姐妹情深,四手相握,难捨难分,心情很是微妙。 他没甚表情地“哦”了声,“早些忙完,我有话同你说。” 江元音点点头,和秦瑾烟拉著手忙活开了。 齐司延面无表情地盯著江元音的背影。 ……她竟不好奇他要说什么? 曲休明显察觉到齐司延的不爽,清了清嗓子试探唤了声:“侯爷?” 片刻后,齐司延方才开口:“回青松院。” 有话同她说是真的,但他也还有別的正事要忙。 齐司延径直回了书房,很快书信一封,交给曲休,命其送到刑部,“可以行动了。” 今日当眾收拾齐文台一家,將陆氏送到刑部,不过是他布局的第一步。 如此兴师动眾,为的是藏匿在陆氏一家身后的那一条大鱼。 另一边,江元音不想秦瑾烟胡思乱想,便將收整寿宴的事,交给了其处理。 而她自己则命管事,整理出了齐文台父子那些家眷院里的奴僕名单,根据其卖身契的归属来处置安排他们。 那些本就是妾室们带入侯府即陪嫁的奴僕们,皆交由他们的原主子处置,侯府不插手。 而那些卖身契还在侯府,只是被安排去各院主子身边侍候的,她同样给了他们五天的考虑时间。 若是他们决定跟隨侍候多年的主子,侯府不会强留。 江元音將卖身契在侯府的奴僕们的罗列在一张单子上,交给清秋,吩咐道:“五日后你照著名单確认一番,届时將愿意留在侯府的人,领来见我。” 要管理好一座府邸,先要管理好府中的人。 毕竟,能兴风作浪,製造麻烦的,都是人。 申时,家丁匆匆来报:“夫人,国公府来信。” 雪燕上前接过信件,转交给江元音。 江元音翻开一看,是许子枫给齐婧涵的休书。 通篇是对齐婧涵的控诉,將她数落贬低到了尘埃里,不见半句维护,更看不出半点感情。 这陆氏母女才是真正的眼盲心瞎,费尽心思,就为了攀附这么个男人? 先前那陆氏骂许子枫的那几句,倒是中肯。 许子枫的確是个丧良心的孬种。 江元音敛了心中感慨,拿上休书,前去见齐婧涵。 厢房里,齐婧涵面如死灰地坐靠在床上。 其丫鬟见著江元音主僕进来,好似受惊的兔子,立即俯身退至一旁。 齐婧涵拧眉,双手紧攥著被褥,先声夺人地质问:“你来做什么?!” 她流血被送到这厢房后,没有再出去,但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都知道了。 母亲离开后,迟迟未归,她便命丫鬟去打探情况。 丫鬟慌慌张张地回来,告诉她,她母亲被秦氏、郎中、王嬤等人指控,毒害江氏,侵占其嫁妆,被齐司延扭送刑部了。 不仅於此,她父亲、兄长通通被御史台带走了。 她差点昏过去,只能追问许子枫是何反应。 丫鬟战战兢兢地说,许子枫离开侯府前,说要休了她。 经歷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她一时承受不住,竟真的晕了过去。 她其实刚醒来不久,脑子混乱,尚未思考出应对的法子,江元音便来了。 江元音浅笑,缓步走近。 齐婧涵只觉得头皮发麻,越发大声道:“你是来笑话我的?!” 她强掩恐惧,虚张声势地威胁道:“江元音,你不要得意,你胆敢伤害我,子枫哥哥……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 “你、你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江元音立在床前,低眼俯视她,轻笑道:“这么怕我?” “谁、谁怕你……?”齐婧涵嘴硬强撑,“子枫哥哥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而已,他不会不管我的……他会回来接我的,一定会的,你要是敢欺负我,你要是敢欺负我……他饶不了你。” 这些话,与其说是恐嚇江元音,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她以己度人,只觉得江元音肯定是来羞辱折磨她的。 强烈的恐惧快要击垮她,她只能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 “他饶不了我?”江元音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眉心疑惑蹙著,唇角却上扬,语调里都是漫不经心的笑意,毫不留情地戳穿道:“齐婧涵,你好像一直没搞清楚,你嫁的並不是位高权重的国公爷,你嫁的——” 她拉长了语调,稍稍俯身看她,声音越发轻缓,讥讽意味十足,“是国公爷妾室所生的庶子。” “便是国公爷的能袭爵的嫡长子见了侯爷,也得恭敬行礼问好,你嫁个庶子,到底在猖狂什么?” 第92章 她主动撒娇点火 齐婧涵被彻底激怒,理智被怒火烧毁。 江元音於她而言,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她从未瞧得上一眼,现下竟敢这般践踏羞辱她! 她如何能忍?! 她双目充血,不管不顾地朝江元音扑过去,发狂似地叫嚷著:“贱人!我今日便要撕烂你的嘴!” 江元音利落后退两步,冷眼瞅著齐婧涵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雪燕、清秋上前,將江元音护在身后。 齐婧涵瑟缩在角落的丫鬟亦赶紧上前,蹲在地上去搀扶阻拦齐婧涵,“夫人冷静,千万要冷静啊,当心身子……” 他们家大势已去,再得罪江元音,真是死路一条! 可齐婧涵好像魔怔了,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其他人,紧盯著江元音,拼命挣扎,不住嘟囔著:“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江元音冷眼看她发疯,鄙夷而轻蔑道:“嘖,难怪许子枫不要你。” “你胡说!”齐婧涵大喊,“子枫哥哥不会不要我!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才刚刚成婚一月,我们感情很好,你休想挑拨我们!” “哦?”江元音掏出休书递给她,“那你好好看清楚,这是什么。” 齐婧涵余光瞟到了“休书”二字,她开始往后退,逃避道:“我不看,你拿开,我不看。” “行,那我念给你听……” “啊——”齐婧涵尖叫阻拦,仰头狠瞪江元音,歇斯底里地问:“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没有害过你!你这个毒妇,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害死我的孩子,你不怕晚上做噩梦,不怕我的孩子来找你索命?!” 江元音半点不恼,不打断安静听她说完,在她喘息换气时,方才徐声开口:“首先,你不是没有害过我,你是害我未遂,其次,是你一家人心不足蛇吞象,侯爷待你们足够好,你们却想著鳩占鹊巢,恩將仇报,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我的『毒』只针对你们作的『恶』。” “最后,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孩子是你自己害死的,该做噩梦的人是你,他要索命,也是索你的命。” 江元音理智冷静,条理清晰,半点不惯著齐婧涵。 依次回懟后,她手一松,休书飘落在地。 她道:“许子枫的笔跡你该认得,你若不信,便去国公府闹,我不拦著。” 想来齐司延同齐文台一家断绝关係的事,该传遍整个汴京了。 齐婧涵闹得再凶,都与侯府无关。 江元音懒得多费唇舌,冷声道:“但你若觉得无处可去,同为女子,我念你刚滑胎小產,准你在侯府休养五日。” 语罢她转身离开。 身后齐婧涵在丫鬟的劝阻声里,愤怒撕毁了休书,又哭又闹。 江元音一下都没回头。 她没將齐婧涵即刻赶出侯府,已是仁至义尽,她问心无愧。 江元音这一忙,便忙到了亥时。 她回主屋时,清秋和雪燕还双双帮其捧著侯府的帐本。 而齐司延早就洗漱完毕,恭候多时。 齐司延坐在床榻上,墨色的眸一瞬不眨地盯著江元音,颇有些哀怨地开口:“阿音忙完了?” 江元音立在外间同臥房的交接处,见齐司延已褪了外衣,只著里衣坐著,不答反问:“侯爷打算歇息了?” 齐司延闷声提醒道:“亥时一刻了。” 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往日这个点,他们早该相拥而眠。 江元音无视他的暗示,道:“那侯爷先睡吧,我还不困,想再理一会帐本。” 虽然先前办归寧宴时看过一会,但要接管侯府,还有好些需要了解。 说完没给他回应的机会,兀自走向外间的软榻。 然而齐司延起身,径直跟了过来。 不满一直被冷落,他长臂一身,揽过她的腰,將似陀螺搬转了一日的人儿圈入怀抱。 雪燕和清秋见状,忙將帐本放在榻上的矮几上,退了出去。 齐司延眉目里浸染著不爽,连清冷里声线里亦透著不满,垂眼看她,道:“阿音要忙到何时才能多看我两眼?” 江元音仰头,嗔了他一眼,“不是侯爷让我接管內宅的吗?” “不急这一日两日,有比这更急的事。” “什么事?” 齐司延目不转睛地看她,唇角微微上扬,“我们的婚事。” 江元音眨了眨眼,“嗯?” 他將她圈得更紧,眯眼质问:“之前说好了,待收拾了齐文台、陆氏,我们要重新拜堂行礼,你忘了?” 江元音连连摇头否认,“怎么会?” 她略有些心虚,越发热情地问道:“侯爷可定好日子了?明日还是后日?” 他都说比她接管侯府內宅更急了,想必是这两日之间的事。 不过只是拜堂行礼,不出半个时辰便能搞定。 “三日前我已书信元奚真人,请他为我们挑几个良辰吉日,待他回信了,你再选个合你心意的日子。” 江元音微怔。 三日前? 那便是他知道父母枉死那日,她为了宽慰他,提出要重新在他父母面前拜堂行礼。 他答应后,便立即去请元奚真人看日子了? 齐司延又道:“明日锦绣阁的人会登门,为你量体定製嫁衣,再由……” “等等,”江元音出声打断,“不必这般麻烦,凤冠霞帔与嫁衣我都有,何须再置办?” 齐司延不赞同,“你我要成婚,自该用心筹备,怎会是麻烦?” 江元音后知后觉地回神。 她说的重新拜堂行礼和他说的似乎是两回事。 被他重视的感觉不赖,可她真心认为没必要再大张旗鼓地操办一次。 不想扫他兴,她寻了个由头,软声道:“是我用词不当,我只是觉得再量体裁衣,动輒数月半载,耗时太久,我巴不得明日便能与侯爷跪拜父母行礼,实在等不了这么久。”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撒娇道:“侯爷,我们一切从简,可好?” 齐司延最是吃她这一套,哑声应道:“那便自元奚真人挑的吉日里,选个最近的日子。” 语罢,將她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江元音感觉到他身体的炙热,及时制止:“不行,侯爷刀伤未愈。” 这些日子,她细心照料,生怕他伤口裂开,早达成了待他伤好后再行房事的共识。 齐司延忍耐了数日,今日又被她冷落,刚又被她的主动撒娇点了火。 他將她抱上床榻,决定用行动来告诉她,刀伤並不碍事。 江元音却理智得很,双手抵住他的双肩,娇声说了个他绝不会拒绝的理由:“既要重新拜堂行礼,自得等那夜再洞房烛。” 齐司延不回应,只是倾身吻上了下去。 在理智崩盘前,他鬆开她,哑声无奈却也纵容地出声:“……依你。” 第93章 搞定婚服 真正需要量体裁衣,製作婚服的人不是江元音,而是齐司延。 当初圣上赐婚,他以为娶的是江云裳,压根没准备婚服。 那时侯府的一切还是由陆氏操持,陆氏既瞧不上这出身江南的商贾新妇,更担心新妇要和自己抢侯府“主母”的实权,做足了打压她的准备,別说齐司延的婚服,整个侯府连个“喜”字都没贴。 锦绣阁的裁缝在研究记录完江元音的嫁衣后,才替齐司延量体。 量完恭敬道:“侯爷放心,约莫半年,我锦绣阁定能制出和侯夫人嫁衣最登对的新郎婚服。” “半年?”齐司延不悦沉声:“再调些绣娘来汴京赶製。” 半年委实太久了些,他等不了。 裁缝满脸为难,“回稟侯爷,阁主已书信苏秀局,调派绣娘来京,只是就算日夜不休,估摸著也得三个月才能赶製出来啊。” 他们锦绣阁是专为汴京的达官贵人量体裁衣的,可婚服不是常衣,尤其是替定寧侯绣制,既不能太寻常简易,配不上定寧侯的身份,更不能粗工赶製,出了差错,得罪了贵人还要丟了锦绣阁的名声。 齐司延拧眉,裁缝店不禁哆嗦了下。 江元音率先开口道:“你且先去忙活吧,我与侯爷做了决定再派人去锦绣阁知会你们阁主。” 裁缝如释重负,忙点头退下。 江元音直截了当表明心意:“我知侯爷是重视我才这般用心筹备,但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同侯爷一起跪拜父母,穿衣著装,或是別的繁文縟节並不重要。” 她眨眨眼,玩笑道:“侯爷也不可能重新去江南迎亲是不是?” 她隨口一句玩笑话,齐司延听著却万般不是滋味。 对她,他有太多后悔亏欠。 他不仅没筹备婚礼,没派人去江南迎亲、称病不与之行礼拜堂。 还故意在新婚夜,放她表妹陈招娣进入药浴池,让她误会,轻视折辱她。 “从前是我不好,”齐司延柔声道:“这次定不会委屈你。” 江元音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真诚和认真,她已经心满意足。 她主动拉住他的手,“有没有婚服不重要的,只要余生侯爷待我能一日比一日好,我便不会觉得委屈。” 重办一次婚礼太过麻烦,她寧可他永远觉得亏欠她,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上,待她再好些。 齐司延眸色深了几许,反手牵住她,“你且隨我来。” 江元音困惑跟上,“去哪?” “储物室。” 江元音面色古怪看他的侧脸。 他不会是说风便是雨,现在便要拉她去跪拜行礼吧? 不过也挺好,她之前提出重新拜堂行礼,本就只是为了宽慰知晓父母枉死消息的他。 江元音不再多问,任由他牵著自己到了储物室。 齐司延目的明確,牵著江元音,径直朝角落的红木大箱子走去。 江元音不明所以,安静观望。 他是想跟她展示箱子里的东西? 这箱子里有什么? 齐司延弯腰俯身,打开了箱子。 江元音朝里望了眼,借著角落並不太敞亮的光线,依稀能看到一片红彤彤的衣料。 她疑惑出声:“这是?” ……总不至於是婚服吧? 下一瞬,齐司延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箱中衣物,声音很轻地回道:“这是我父母当年的婚服。” 江元音讶然,竟真的是婚服。 齐司延徐声道:“其实父亲、母亲当年,亦没有举行婚礼。” “为何?” “婚礼前日,前线来报,胡人犯我边境,父亲、母亲没有犹豫,换上戎装便上了战场,这一战便是三年,”齐司延手捧婚服,侧身看著江元音,问道:“这婚服父亲、母亲当年並未穿过,阿音,你可愿穿它,与我拜堂行礼?” 婚服从背光的箱子里拿出来,在屋內正常的光线里,更是一片喜庆的红。 婚服被保存得很好,看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跡。 江元音知道,这婚服於齐腾夫妇、齐司延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存在。 她点点头,莞尔笑道:“荣幸之至。” 齐司延展开嫁衣,为江元音披上。 然而嫁衣並不合身。 洛青莞是女將军,比江元音要高了半头,嫁衣也大了不少。 见状,齐司延道:“我唤人来按你的尺寸修改。” 修改尺寸不是重新製衣,不需要动輒数月。 江元音展臂,垂首打量身上的嫁衣。 能看出全是依照洛青莞的喜好来缝製的,非常简洁大气的款式,只在裙摆处用金线绣了只雌鸯,针法並不嫻熟,透出些许地笨拙。 她猜测,这雌鸯大抵是洛青莞亲手绣的。 英姿颯爽、不拘小节的女將军,將自己最细腻的感情,一针一线藏进这嫁衣里了吧。 是以,她开口道:“我针线活尚可,侯爷能否允我自己来改?” 她会儘可能的不破坏改动这件嫁衣。 齐司延欣赏著她著嫁衣的模样,眸光温柔的回道:“好。” 江元音看了看箱子里剩下那件,提议道:“侯爷也试试?若不合身,我一併改了。” 齐司延頷首,拿出箱子里的那件婚服穿上。 他身高体长,婚服倒是意外的合身。 江元音初次见他穿这般艷丽喜庆的顏色,冲淡了平日里的清冷淡漠,张扬而惹眼。 她眉眼弯弯,不吝夸讚道:“侯爷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定是汴京城內最俊美的郎君!” 齐司延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很受用地挺直了腰背,眼底皆是笑意。 ……她倒是嘴甜。 接著江元音目光下移,落在婚服衣摆上,不出她所料,那里同样用金线绣著一只雄鸳。 她为之动容,不禁感慨出声:“父亲、母亲当真是伉儷情深,好一对神仙眷侣。” 志趣相投又彼此尊重,两人既是爱人又是知己,是她最为嚮往的感情。 齐司延直直地看著她,沉声而郑重道:“我们也会是。” 这不是隨口的附和,而是对她的承诺。 他目光循著她的视线,落在衣摆的刺绣上,状似不经意道:“父亲有幸,有母亲亲手绣制的鸳鸯,不知我何时会有。” 他暗示的口吻太过生硬,江元音只觉得好笑,很是配合地询问:“不知侯爷可缺香囊?我替侯爷绣只香囊可好?” 齐司延满意勾唇:“甚好,阿音真是观察入微,本侯正缺一只香囊。” 第94章 討回幼年所受的委屈 搞定了婚服,又从元奚真人挑选出的吉日里,选了个最近的日子,即半个月后的六月二十八日。 两人达成了“一切从简”地共识,便各自忙活去了。 江元音研究了大半日的帐本,上次翻阅重点在侯府收支上,这次著重於铺面、田地等资產上。 越了解她越惆悵。 侯府的家底早被陆氏一家挥霍掏空了,钱財所剩无几。 这情况,在齐司延生辰的赏赐下来前,他想大肆重新操办一场婚宴,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遣散了齐文台父子那些妾室后,便也少了很大一部分的支出。 一整日都陆续有丫鬟来报,有齐文台父子的妻妾求见。 江元音毫不犹豫地拒了。 午后,曲休来了一趟,將一个木匣子双手呈给她。 江元音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叠微微泛黄的契书与一串钥匙。 她心里隱约有了答案,还是挑眉確认问道:“这是?” 曲休恭敬稟告道:“夫人,这些是侯爷名下的一些铺面、地皮,而钥匙是储物室里间那一片大箱子的钥匙,箱子里装的是先侯夫妇曾获得的赏赐之物,侯爷说,现在侯府交由夫人管理了,夫人得空可清点一番入库,日后也方便打理。” 江元音抓住了重点,问道:“你是说,这些东西都不曾入库,登记在侯府帐房?” 曲休点头:“不曾。” 江元音思绪翻涌。 齐司延竟留了这么一手,那说明他对陆氏一家早有防备。 可他若是这般警觉,又怎会中毒到耳聋目瞎,直至昨日才动手收拾他们? 有些微妙的矛盾与古怪,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件好事。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有家底总比没家底强,毕竟不管她现在同齐司延如何恩爱,她从未想过要用自己从江家谋来的嫁妆来贴补侯府。 那些,是她傍身的底气与退路。 江元音不再纠结这些细节,隨即起身去清点这些財物入侯府库房。 只是一出了青松院,蹲守良久的妾室们便接连围了过来。 不过一日一夜,她们形容憔悴,拦著江元音,哀怨哭喊。 “夫人怎能赶我们出府?我们一介女流,离开侯府能出哪?” “我们在侯府住了十多载,夫人就这么把我们赶走,不怕被全汴京的人议论,骂你冷血无情吗?” “是啊,就算要赶我们走,也得我们足够的银钱,保我们后半生无忧才行啊!” “还得给你们银钱?”江元音冷笑,“这侯府你们住久了,便忘了主人姓甚名谁,侯府供你们白吃白喝十多载,你不懂感恩也就罢了,还敢问我要钱?” “你们可真是笑脸给多了,便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我与侯爷不因齐文台、齐明宏迁怒於你们,允你们五日收拾好家当再走,已是仁慈,你们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给我归还这些年费侯府的银钱,马上给我滚出侯府!” 语罢,江元音没有多看她们一眼,抬步离开。 她在库房忙了半个时辰,又有家丁来报。 家丁:“夫人,江老爷、江夫人来了。” 江元音停下手中动作,抬眼问了句:“领进来了?” 家丁摇头,打量著江元音的脸色回道:“没夫人的允许,不敢隨意领进来,二老还在偏门门口候著,夫人可要见一见?” 江兴德、陈蓉上一回登门,可谓是把整个侯府都得罪了。 先是失言得罪了齐司延,被赶出青松院,不得入內。 后又因为江正耀同齐维航起了衝突,被陆氏赶出侯府去。 因此,家丁不敢轻易做主。 江元音没甚情绪起伏,淡声吩咐道:“不必回应任何,他们要等,就让他们等著。”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昨日寿宴种种,齐文台一家接连入狱传到他们耳中。 他们諂媚错了人,得罪了齐司延,还白白搭了银子,此刻定是肠子悔青,想来向齐司延赔罪道歉,好攀上侯府。 她既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就让他们兀自琢磨揣测,心急乾等。 不给准信,最是煎熬难捱。 这一晾,便晾了两日。 他们一日比一日来得早,第三日,江元音和齐司延吃早餐时,便有家丁来报,江兴德和陈蓉求见。 齐司延侧眸扫了眼曲休,无声示意。 曲休会意,拱手作揖正要退下去处理此事。 江元音將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出声制止:“且慢。” 曲休驻足,目光在齐司延和江元音之间来回,等候指令。 江元音冲齐司延道:“侯爷,可否允我阿父阿母登门?” “自然是隨你意愿,”齐司延表態道:“你若不愿,我会替你出面解决。” 他知晓她在江家的处境特殊,也不愿她被这些糟心事打扰。 “多谢侯爷好意,”江元音不铺垫,直接了当的说道:“想必侯爷也看出来了,我自幼不受宠,出阁前没少受委屈,今日我想討回一二,侯爷可愿配合我?” 自从两人联手收拾过齐文台、陆氏,她在他面前逐渐坦然真实,懒得再扮演纯良无害的小白。 “阿音想我如何配合?” 江元音倾身凑近,在其耳畔低语。 说完后,她带著几分自己都未觉察的有恃无恐,眉眼弯弯地问他:“侯爷可会觉得我小肚鸡肠,睚眥必报?” “怎会?”齐司延扬唇,眼角眉梢皆是纵容与笑意,温声回道:“阿音分明是善恶分明,明辨是非。” 末了,他补充道:“阿音放心,我定配合。” 江元音听得舒坦,吩咐家丁將江兴德和陈蓉带到青松院后厅去。 將齐文台一大家子逐出侯府后,偌大的侯府便只剩她和齐司延以及秦瑾烟三个主子。 她忙活了三日,已將侯府摸索接管得差不多了。 是时候跟江兴德、陈蓉算算帐了。 第95章 你不配当我母亲 后厅。 江兴德、陈蓉一踏进来,江元音便起身,微微福身,行了个虚礼,唤道:“阿父,阿母。” 江兴德大步迈过去,將她扶起来,“你有身孕了,还行什么礼?” 他完全没有因为被晾了三日而敢不悦生气,神態语气里全是关怀备至。 陈蓉在一旁,面色却很僵硬难看。 上回脱臼的手没及时治疗,还留了病根,江元音挑衅得意的笑容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 她觉得江元音根本不是什么无害温顺的女儿,可偏偏无论她怎么说,江兴德都不信。 知道齐司延將齐文台一家扫地出门后,江兴德旧事重提,怪她得罪了齐司延,狠骂了她一顿。 她不得不来登门道歉。 江元音站直身子,弱声道:“女儿无能,直至今日侯爷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才允我见阿父阿母一面。” “此事是你阿母失言惹恼侯爷在先,怪不得你,”江兴德面色凝重,早有准备道:“我和你阿母先前是被齐文台、陆氏所言蒙蔽,今日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 他无意和江元音寒暄,直入正题道:“侯爷呢?你且领我与阿母去当面致歉赔罪。” 江元音目光不住扫过陈蓉,欲言又止,为难道:“阿父,侯爷是不会见阿母的。” “那我一人去,”江兴德不放过任何机会,“你快些带路吧。” 他是一家之主,面子肯定比陈蓉大,何况他和齐司延没有任何明面上的矛盾过节,现在江元音又怀孕了,齐司延与他,当好说话些。 江元音故作纠结犹豫,半晌后才开口道:“我命人带阿父过去,我便不去了,阿母一人留在这必定忧心不自在,我留下来陪她。” 江兴德欣慰頷首:“还是元音贴心,思虑周到。” 说完看向陈蓉,嘱咐道:“你趁此机会同元音把上次的误会说开,母女之间哪来得隔夜仇?你现在怀有身孕,你当母亲的更要多体贴关怀。” 后半句他加重语气强调,暗示她不要再像过去那般欺负江元音。 清秋奉命领著江兴德去见齐司延,厅里便只剩下江元音与雪燕,还有陈蓉和李嬤。 江兴德话里话外的意思,陈蓉全部明白,只是她近期因为江元音日子过得不舒心,这么多年更是在她面前拿乔作势惯了,不可能主动跟其示好,觉得跌面。 她下巴一仰,寻了个空椅要落座,心里盘算著,等江元音如往常那般,低声下气来求和时,她便呵斥她两句,勉为其难顺势下个台阶。 可惜没等来江元音的討好,只等来一记冷眼。 江元音坐在主位,冷眼扫她,“谁让你坐的?” 陈蓉一怔,难以置信地望著江元音。 在她愣怔间,雪燕过去,直接撤走了她要坐的椅子。 “江元音!”陈蓉怒不可遏,“我可是你母亲!” “哦?”江元音挑眉,玩味反问:“你確定你真的是我母亲吗?” 陈蓉眸光闪烁,颇有些心虚,“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真相了? 江元音目不转睛地看著她,看著她面色红红白白,呼吸逐渐急促,待她紧张忐忑到了极致,方才模稜两可地回道:“没什么意思。” 她幼时总在揣摩陈蓉的喜怒,言语中的深意。 现在,也该轮到陈蓉来体验这份煎熬了。 江元音端过茶盏,悠哉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厅外景致,似討论天气一般隨意的口吻道:“我知道你从未把我当成女儿来看待过,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我不说不做更是大错特错。” “我对你而言,是江正耀的出气筒,是江云裳的替罪羊,是任打任骂的窝囊废,更是没有价值,便会被遗弃的累赘。” 她戳破了这么多年,母女之间心照不宣的真相。 陈蓉一时反应不过来,杵在厅里,呆若木鸡地望著陌生的江元音。 母女俩的身份好似在这一瞬调换,她成了被训的那一个。 江元音一脸云淡风轻,边回忆边诉说著这些年在江家遭遇的种种不公对待。 从六岁罚站大雪里,到八岁罚跪誊写家规,九岁挨藤鞭…… 好些事陈蓉都已经记不得了,听著听著,她面红耳赤,逐渐开始恼怒,上前数落骂道:“別人对父母,皆是记恩不记仇,你倒好,对你的恩情半点不记,揪著那点小事不放,现在来跟我翻旧帐,你良心被狗吃了?” 远远地,江元音依稀能瞥见江兴德折返的身影。 她知时候差不多了,起身朝陈蓉走去,“许你作恶,不许我记仇?” “没有女儿记母亲仇的道理!” “我不是你的女儿,”她轻笑,“你也不配当我母亲。” 陈蓉彻底被激怒,扬手欲挥江元音巴掌,可她刚抬手,江元音却先她一步地后退倒地。 江元音余光望著江兴德快步而来,抬眼看著陈蓉,“被污衊、被在意的家人质疑不信任,百口莫辩的委屈,也该轮到你来受受了。” 陈蓉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瞬,曲休飞速上前扼住她扬起的手,熟稔地再次拧断了她的手。 在陈蓉的惨叫声里,江元音在雪燕的搀扶下,抚著自己的肚子,泪眼婆娑道:“阿母明知我有孕,为何还对我下重手?” 陈蓉来不及回应,江兴德上前,利落得扇了她一耳光。 陈蓉被扇懵了,浑身抖得厉害,气血上涌竟麻痹了断手的疼,“江兴德!你竟为了她打我?!”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肚中孩子若有半点差池,我可不止是扇你!”江兴德狠声警告道:“你马上给元音认错道歉!別逼我继续扇你!” “我凭何道歉?她是装的!我根本没打她!” “你还嘴硬,我刚都看到了,何况元音那性子,受了委屈都往肚子里咽,更不会撒谎!” 李嬤上前帮腔,“不是的老爷,真是大小姐装的……” “啪——” 江兴德抬手又给了李嬤一巴掌,“你哪回不是睁眼说瞎话,帮著欺负元音?” 江元音听著,心中冷笑。 是啊,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从前却未帮过她半回。 这时曲休朝江兴德递过藤鞭,提醒道:“江老爷可別忘了自己怎么同侯爷说的。” 江兴德接过藤鞭,递给江元音:“是你母亲失职,这些年让你遭受诸多委屈,你还她几鞭子,权当出了恶气。” 江元音连连摇头,“阿父折煞元音了,我当女儿的,怎敢对母亲动手?” 陈蓉气得要呕心沥血,“江元音,你还演!” “唰——” 江兴德扬鞭,甩在陈蓉身上,“陈蓉,你为母不慈,为妻不贤,搅得江家鸡犬不寧,我今日便当著侯府眾人的面,正我江家门风!” 藤鞭一下接著一下,陈蓉被打得皮开肉绽。 江元音一脸惊恐地抚心站著,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动手甩陈蓉几鞭子,哪有让她一直憋屈地活著,动輒被江兴德打骂来得解气呢。 把陈蓉交给江兴德折磨,至於江兴德,她会让他青云梦碎,一无所有滚出汴京。 第96章 洞房花烛(圆房了) 江元音受了“惊嚇”,顺理成章地回厢房歇息去了。 另一边,曲休盯著江兴德鞭笞完了陈蓉,將两人“送”出侯府。 很快,院里飞进一只信鸽。 曲休取了情报,飞速去寻齐司延,言简意賅地匯报了江兴德和陈蓉的事,立马將信鸽送来的情报呈上:“侯爷,刑部来信。” 齐司延接过,垂眼一扫,薄唇微抿。 曲休有所察,关心询问:“侯爷,陆氏招了?” 齐司延摇头,“她死了。” “畏罪自杀?”曲休失望感慨:“这线索断了,一时怕难有进展。” “不,”齐司延惯性烧毁情报,“这恰恰是最大的进展。” 他本就不认为能在陆氏嘴里拷问出什么,將她扭送刑部,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引蛇出洞。 陆氏那般贪生怕死的人,绝不可能自杀。 她的“死”,正验证了他的猜测。 从他父母的死,到他的“病弱”,都是那人精心布下得局。 当晚,齐司延回到主屋时,江元音已洗漱过了,著睡衣在外间软榻上,就著烛火替他绣香囊等他。 他上前拿走了她手中针线,“也不怕累著眼睛,等白日里光线好再绣。”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不满道:“我还不是不想侯爷久等?” 事实上她是故意掐著他回屋点,特意忙活给他看的。 白日里,是他配合她,令江兴德鞭笞陈蓉。 她总得有所表现。 “若是你为了绣这一只香囊熬坏了眼睛,我这辈子岂不没得换了?”齐司延將关心表达得婉转,打量著她的神色,问道:“今日可觉得出了恶气?” 江元音点头,反问:“侯爷可会嫌我不够良善淑德?” “我只会惋惜。” “惋惜?” “比起你十倍百倍將受到的鞭笞伤害还回去,我寧可你从未遭受过这些。” 江元音呼吸一滯,任由他吹灭烛火,牵著她回臥房歇息。 她慢他半步,整个人被他高大身子带来的阴影笼罩著。 却是前所未有的的安全感。 静謐的房间,她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齐文台父子的妾室家眷悉数离开了侯府,江元音重新调遣分配侯府的奴僕,之后便著手修改婚服,替齐司延绣制香囊。 很快,便到了六月二十八日。 江元音坚持一切从简,但齐司延还是不同意什么都不装扮。 是以,整个青松院张灯结彩,处处可见大红的喜字。 堂屋布置得喜庆,高台上摆放著齐腾与洛青莞的牌位。 江元音同齐司延著父母二人的婚服,在清秋、雪燕、曲休以及秦瑾烟的见证下,跪拜高堂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大家祝福的注视下,两人盈盈相望。 此刻两代人的遗憾都圆满了。 新房里,雪燕与清秋为两人递上合卺酒,齐声道:“合卺之喜,白首齐眉。” 齐司延墨眸幽深,目不转睛地盯著江元音的脸,將手中的合卺酒一饮而尽后,利落地扔掉了酒杯,径直吻上她的唇。 他辗转吮吸,目的明確地抢夺著她口中的佳酿。 雪燕、清秋臊红了脸,忙垂首退了出去。 江元音被他吻到身子发软,双手撑在他胸口,一边喘息著换气,一边嗔道:“侯爷嫌酒不够,让她们再添便是,何苦抢我入口的?” 齐司延搂著她,眼神意犹未尽地落在她的红唇上,低声回道:“我只是怕你同上回那般,一杯便醉。” “醉便醉了……唔……” 翕合的红唇太考验他的意志力,他再次吻了上去,將她压在床榻上,方才给出了答案:“你不能醉,今夜的点点滴滴,你必须记得。” 这可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洞房烛夜”,他决不允许她如同上回那般,一觉起来,什么都忘记。 江元音瞭然,眸光瀲灩地看他,意有所指道:“是不能醉,免得又被侯爷誆骗。” 红烛摇曳,婚服滑落。 他的气息將她笼罩,侵略性十足。 她不禁缩了缩肩,分不清是娇羞还是想要与他更亲密,主动贴入他的怀抱。 没有了衣物的阻隔,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她温软细腻的皮肤。 她一贴近,他好似著了火。 在火焰要將他烧毁时,他借著烛火,看到了她左肩上的图腾。 齐司延大手抚上去,问:“这是什么?” 江元音答得含糊,“刺青。” “刺青?”齐司延俯身凑近,似是想看清楚这图腾的模样。 成婚半年,同床共枕数月,他竟不知她身上有刺青。 可江元音並不愿意他去探究这刺青。 这莲胎记虽然已经被江云裳强行更改成为动物图腾,但依旧是她想遮掩住的秘密。 前世,若不是这莲胎记,她不会被李承燁禁錮半生,折磨致死。 其实她隱约知道,这莲胎记或许和她的身世相关,可她本能的抗拒。 她並不想去找找生父生母。 找到了又如何呢? 她只是一个弃婴,她並不想知道她的父母当年为何遗弃她。 反正这辈子,她不再渴望虚无縹緲的亲情。 这被改造过的刺青,於她而言,是前世噩梦的烙印。 於是江元音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身子完全贴上他结实的胸膛,撒娇地蹭了蹭,娇声唤道:“夫君……” 齐司延发出满足的喟嘆,再无暇顾及她身上的刺青。 翻云覆雨间,江元音觉得好似在经歷一个盛夏的雷雨天。 雨未落下前,空气粘稠、闷热,她期盼著暴雨快些落下。 可当暴雨真的落下,那些淅淅沥沥的雨水,赶走了燥热,却也……让她疼痛。 她忍不住呜咽出声,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齐司延……我疼……” 然而暴雨却不受控地下得更猛烈,她忍不住一口咬在他的肩膀。 齐司延任她咬著,浑身是汗,在她脸颊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安抚的轻吻,在她耳边哑声道:“放轻鬆,阿音……我也疼。” 第97章 昨夜,阿音不满意? 江元音醒来时,身体好似散了架,酸痛不已。 察觉到她的动静,齐司延稍稍拢了拢手臂,下巴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醒了?” 男人清冷的嗓音透著饜足,让昨夜的种种悉数涌现脑海。 回忆起他昨夜不顾她“死活”的不知节制,在他怀里气恼转身,背对他躺著,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齐司延贴上去,自她身后圈住她,“怎么了?” 他问得谨慎:“昨夜……阿音不满意?” 江元音又往里侧挪了挪,试图拉开和他的距离,继续沉默抵抗。 反正他昨夜便是如此,她受不住,连声唤停,他喘息著,將肩膀送到她唇边,任她啃咬,都不停一下。 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矜贵冷淡的模样? 然而江元音往里侧一挪,隨著她埋首的动作,她裸露的左肩曝露在他的视野。 他再次看到了她左肩上的刺青,忍不住仔细打量。 这个图腾看起来像是一只九尾狐,但狐尾却不够灵动,显得有几分刻板生硬。 他觉得古怪,越发认真地端详,抬手轻触摸上那刺青图腾,从狐尾到狐身,触感並不一致。 尾巴部分触感平滑,而一旦离开尾巴,触感则变得凹凸不平。 很显然,这个刺青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过二次改造。 它原本,应该不是一只狐狸,所以尾巴部分才看起来生硬。 他的目光长久落在“尾巴”的位置,思索著它的本体。 江元音察觉到他的目光,暗叫不好,在他开口询问刺青相关前,一个转身又同他面对面而臥。 这样,她整个左肩都被掩盖住了。 “不满意,”她抬眼看他,秀眉轻蹙,为转移他的注意力,控诉道:“侯爷昨夜没把我当人,把我折腾得要散架了。” 齐司延眸色幽深,回忆起昨晚,声线是情动的哑,“阿音不喜欢?” 江元音觉得他那双眼,好似要吃人,怕他又要来折腾自己,翻身欲起。 齐司延长臂一伸,便將她牢牢禁錮在怀里。 体力悬殊,江元音完全挣不脱,抬手捶他,恼道:“齐司延!” 齐司延很受用她连名带姓唤他的,只觉得这般显得两人越发亲近。 他任由她捶打著,没有鬆开她,却也没不顾她意愿的继续,而是低声哄道:“就抱一会,不乱动。” 待她安静下来,他方才开口问道:“为何会想要刺青?” 江元音知道他心思縝密,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岔开话题,不去回应,只会让他起疑。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是以,她没甚情绪地淡声回道:“非我所愿。” 无论是最开始的莲胎记,还是后来被江元音修改成动物图腾,都非她自己的选择。 简单的四个字,含糊概括了他接下来所有想展开的话题。 齐司延听出了她的抗拒,回想起陈蓉第一次登门时那个夜晚,他也曾问及她在江家的过往,她亦是这般含糊作答,不愿多提。 她幼时在江家过的,大抵比他了解到的,还要委屈难捱。 他不再追问,只是安静环抱著她。 一刻钟后,齐司延起身下床。 江元音懒洋洋的,不愿动。 齐司延低声道:“吃点东西再睡。” 江元音控诉地瞅了他一眼,转过身拒绝。 齐司延无可奈何,只好替她掖好被子,离开时吩咐雪燕、清秋,送些吃食进去。 江元音这一觉,直到午时过后才醒。 身子的酸痛稍有缓解,雪燕侍候她更衣梳洗,清秋去后厨端来了热乎的饭菜。 江元音瞅著两人红扑扑的小脸蛋,以及快咧到耳朵的嘴角,掀了掀眼皮,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如今侯府再没人为难夫人,侯爷身子大好,又对夫人宠爱有加,雪燕想想便开心!” “照昨夜的情况,夫人很快要有小侯爷咯!” 两人语气轻快,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想到昨夜听到的动静,小脸越发臊红。 江元音觉得她俩这模样有几分可爱,也知她们俩是真心为她开心,便玩笑回道:“是啊,你们可以找嬤嬤学学,如何带孩子了。” 主僕三人笑闹了几句,看院门的丫鬟来报,说是秦瑾烟来了。 刚好江元音也吃得差不多了,便让她们收拾了桌子,去准备茶水。 秦瑾烟一入屋,见江元音起身相迎,忙出声道:“你坐著便好,別累著了。” “不累,”江元音领著她往软榻上落座,隨口回道:“我睡到刚刚才起。” “怎地睡了这么久?身子不舒服?”秦瑾烟落了座,说著想到什么似的,神色凝重又复杂,纠结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你本就脉象不稳,尚不足四月不该行房。” 她满眼不赞同地提醒道:“很危险的。” 江元音恍然。 秦瑾烟尚不知她是假孕,虽说陆氏一家子都入了狱,再无强行將齐维航过继给她的可能,秦瑾烟依旧很关心她的身体。 这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江元音笑著点点头,温声回道:“你莫担心,我心中有数。” 假孕的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反正她现在正和齐司延积极备孕,索性便不提了。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又主动询问道:“瑾烟来找我,可是有事和我说?” 秦瑾烟神色复杂地嘆了口气。 江元音不催促,为她斟茶,静待她做足准备再开口。 片刻后,秦瑾烟道:“昨日见你和侯爷重新拜堂行礼,我感慨良多,或许我不该那么早的认命,放弃寻得幸福的可能。” “这些日子,感谢你同侯爷愿意不计前嫌,不迁怒维航,收留我们母子,我已想明白了,我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 “元音,你之前说,如果我下定决心要和离,你可以助我,可是真的?” 江元音頷首:“当然是真的。” 她隨即起身,“我这就去请示侯爷,你且安心等一等,或许今日,”她顿了顿,还是没將话说得太死,补充道:“最迟明日,我一定將齐明宏签署过的和离书,递到你手上。” 她深知秦瑾烟这样唯唯诺诺过了二十多载的人,能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不易。 她不愿其久等。 秦瑾烟伸手拉住江元音,眸光闪烁,鼓足勇气地问道:“可否让我与他见上一面?我想当面同他做个了断。” 她被欺凌太久,这当是她与他见的最后一面。 江元音轻拍了拍她的手,应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第98章 將他扎个千疮百孔 江元音立即去寻了齐司延。 她简单直接的告诉他,希望他可以放弃追究齐明宏谋害她和腹中“孩儿”,以此来换与秦瑾烟的一纸和离书。 末了,她眉眼弯弯,笑得温婉无害,补充暗示道:“反正齐明宏作恶多端,少了我这一项指控,对其最终处置的影响,当微乎及微吧?” 总之,她既要助秦瑾烟脱离苦海,也不会真的放过齐明宏那个人渣。 齐司延瞭然,顺她心意的轻“嗯”。 江元音顺势发问:“那侯爷可否马上安排我与瑾烟去见齐明宏?” “马上?”齐司延意味深长地扫视她一眼,问:“你身子恢復好了?” 午饭都没陪他一起吃,倒是对別人的事挺上心。 江元音:……? 这是重点吗?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选择无视他后面的问题,將跑偏的话题再次拉回来,“没错,马上。” 她眨眨眼,夸讚的话张嘴便来,“侯爷英明神武,睿智过人,一切都在侯爷的掌控之中,像安排我同瑾烟去御史台见齐明宏这等小事,定毫无难度。” 她並非是张嘴便来地为难他,而是篤定他在御史台是有人脉的。 御史台算是相当配合,从侯府抓走齐文台父子。 那侍御史即便不是他的人,他在御史台也一定有部署。 齐司延见她眸光里都是跃跃欲试,不忍扫她兴致,轻哼一声,唤道:“曲休。” “在。” “陪夫人去趟御史台,”齐司延直直地望著曲休,沉声道:“务必低调,护夫人安全。” 曲休与之对视,接收到了无声的吩咐,拱手回道:“曲休明白,侯爷放心。” 御史台毕竟是不能轻易出入的官家重地,江元音和秦瑾烟穿著低调,戴上了帷帽。 三人自偏门而入,绕过弯弯绕绕的窄道,入了间审讯室。 里面是邋遢狼狈不堪,神情恍惚坐在地上的齐明宏。 他身上是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口。 见到有人进来,齐明宏先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爬,贴靠在墙角,慌乱中认出了曲休,又好似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连连朝他叩首求饶:“我知道错了,你让侯爷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伤害侯爷妻儿,你告诉侯爷,我父亲做的那些事,我都有证据,只要侯爷需要,我可以指证我父亲……哦不,指证齐文台,我没他那样的父亲,我一定大义灭亲……求侯爷给我一个机会……” 曲休抱剑环臂,没搭理他一句。 反倒是秦瑾烟听不下去,一把摘掉了帷帽,胸膛起伏地怒斥道:“你真是不配为人!” 即便齐文台不是好人,可他这个时候,却想靠出卖自己父亲来保全自身,真真不是东西。 只是她从不是牙尖嘴利之辈,骂不出什么恶劣伤人的话来。 齐明宏愣了下,认出秦瑾烟后更是激动,站起身朝她走来,“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满脸希冀,自顾自道:“你同那江氏交情甚好,你求她原谅我了?你还算有点脑子,不算太蠢……” 眼看著他就要抓到秦瑾烟的手臂,江元音利落摘下帷帽,横阻在两人中间,不同他废话地开口道:“你將和离书籤字按了手印,我自会原谅你谋害我肚中孩儿,与侯爷不再追究此事。” 闻言,反应最大的竟是秦瑾烟。 “原来这便是你助我和离的法子?”她恍然大悟,连连摇头,“不,不可以,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不能再让你为了我,放弃惩治伤害过你的人……” 她本就觉得亏欠江元音良多,无以为报,哪还敢承她这么大的人情。 在齐明宏画押前,江元音不好把话挑明,只好劝道:“別忘了我们先前聊过的,別再浪费时间和烂人烂事纠缠,你快些將你签好画押的和离书拿给他签字画押,其余的等我们离开御史台再说。” “你不要放过他,不要因为我放过他……” 齐明宏是不敢再对江元音动手,可他对秦瑾烟打骂惯了,根本容忍不了她一点,见她竟然劝江元音不要放过自己,伸手猛拽住她的头髮,“贱人,你就盼著我死是不是?老子早就该打死你这个贱人!” 他碰不了江元音,难道还治不了他这没权没势被他拳头打惯了的妻子? “齐明宏!鬆开她!”江元音急声制止,忙高声唤道:“曲休!” 曲休得令,上前一脚猛踹开齐明宏。 齐明宏跌撞在墙角,他不敢冲江元音、曲休叫囂,却好似著了魔似的,要將秦瑾烟羞辱踩在脚下,仿佛这样便可以维护住他那所剩无几的尊严。 他恶狠狠地瞪著秦瑾烟,“既然你不想过安生日子,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这样辱骂的话,秦瑾烟已记不得是第几次听到了。 从前她总是一声不吭的受著,期盼著他的拳头能停下,又期盼著他乾脆真的將她打死,好结束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可这一次,她不想再忍耐了。 她一把抽过曲休的剑,高举著要朝齐明宏刺去,颤声喃语:“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江元音反应极快,上前一把抱住了秦瑾烟,“冷静一点,这里是御史台,你不可以杀了他,你不要为了这么个人渣把自己命搭进去,你想想维航!” 听到齐维航的名字,秦瑾烟瞬间泄气,手一抖,剑便落了地。 江元音却弯腰俯身將剑捡了起来,重新递到她手里。 秦瑾烟不明所以。 江元音道:“你是不可以杀了他,但就像他从前无数次殴打你,却没把你打死一样,你应该……” 她拉长语调,包裹住秦瑾烟的手,同她一道举著剑,带著她一剑刺在齐明宏小腿上,勾唇笑道:“像这样,將他扎个千疮百孔,却死不了。” 第99章 想让你舒服喜欢 江元音握住秦瑾烟的手,执剑狠狠刺向齐明宏的四肢。 齐明宏惨叫连连,不管不顾想要反抗时,被曲休一脚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感受到秦瑾烟再次主动握紧了剑柄,江元音鬆开了她的手。 秦瑾烟脑海里闪过这些年挨打的画面,深呼吸刺向齐明宏的胳膊。 齐明宏挣扎威胁道:“这和离书我不会签字画押的,秦瑾烟,你这个贱人,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秦瑾烟又猛地一剑刺进他的小手臂,她看著他,又仿佛不是在看他。 她看著的,对话著的,是无数个记忆中对自己拳脚相向,伤害她的齐明宏。 “我不是没用的东西,你才是没用的东西!” “你不思进取,却自命不凡,你嫌我秦家没落,帮衬不到你,可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你,你一家全是沾得侯府的光,没有侯府,你们什么也不是!” “你凭何打我?凭何辱我?” “我会好好教导维航,不管你是生是死,他都不会认你这个父亲!” “齐明宏,该死的人是你!” 一剑又一剑,秦瑾烟宣泄著这些年所遭受的屈辱。 她刺向的是齐明宏,杀死的却是曾经那个处处忍让的懦弱的自己。 等到她力竭,江元音方才开口问道:“和离书呢?” 秦瑾烟从袖口中掏出备好的和离书。 江元音接过递给曲休,目光冷冷落在奄奄一息的齐明宏身上,道:“签不签可由不得你。” 曲休懒得同其废话,拿过齐明宏沾血的手,在和离书上画了押。 隨后他將和离书双手递交给秦瑾烟,朝江元音道:“夫人,此处留给我来善后吧。” 齐司延没有明说交代的事,他需得处理一番。 江元音却抬步上前,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瓶,云淡风轻地撒在齐明宏的血窟窿上。 齐明宏伤口疼得叫唤。 曲休清了清嗓子,弱声询问道:“夫人给他撒的什么?” 不会是毒药吧? 可前面夫人不还劝秦氏不要杀齐明宏,留他一命吗? 江元音淡声回道:“止血散。” 曲休一愣:“啊?” “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曲休讶然,难以置信地確认道:“夫人是出府前便备好了?” 江元音頷首。 原本她就是计划著先“好言”骗齐明宏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之后再帮秦瑾烟出口恶气,但不能伤其性命,所以提前备好了止血散。 只是没想到齐明宏是一刻好日子也不想过,上来便发疯挑衅。 好在,也算是殊途同归。 曲休第一次面对江元音,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夫人心思縝密不输侯爷! 真是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江元音同秦瑾烟先行回了马车,等曲休善后。 待曲休折返,趁著日头未落又去了地方官府,递交双方签字画押的和离书,更改户籍。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秦瑾烟抱著户籍文书,哽咽落泪。 江元音没有劝阻她的眼泪,只是安静陪著她。 因为此刻,是劫后余生,是喜极而泣。 待回到侯府时,已是日暮时分。 神经紧绷,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总是不觉疲累,这会同秦瑾烟回了侯府分別了,江元音只觉得白日里的那股要散架的酸痛再次袭来。 於是她打算不等齐司延,早早洗漱上床睡觉。 然而她刚洗漱完,齐司延便也洗漱完回屋了。 两人一对视,气氛便陡然旖旎曖昧了。 雪燕、清秋连忙退下,房门合上。 齐司延迈过去,意有所指道:“看来阿音已经准备好了。” 江元音被他盯得腿软,没好气道:“……我是准备就寢睡觉,你想哪去了?” “自然是和阿音想的是一处,”齐司延一本正经將她拦腰抱起,走回床榻,缓声重复道:“就寢睡觉。” 江元音看他墨眸幽深,犹如盯紧猎物的狼,便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一落床榻,她迅速往里滚了一圈,掀过被褥將自己裹住,防备看他,婉拒道:“侯爷刀伤初愈,元气大伤,想来还是多静养微妙。” 哪有夜夜想著行房的? 这个男人真是……! 齐司延躺了上去,长臂一伸,將她连人带被揽入怀抱,侵略性十足地盯著她,“阿音在质疑为夫的体力?” 他昨夜还不够卖力? 江元音体会到什么是作茧自缚,原本想用来防御的被褥成了束缚住她的茧,她连伸手推开他都做不到,只能哀怨看著他,坦然服输道:“……是我体力不支。” “我来,”齐司延的大手隔著被褥游离,“定不让阿音受累。” 男人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而江元音回忆起昨晚的疼痛,没法探手推开他,乾脆往被窝里缩了缩,无声抗拒。 见她鼻子下巴都藏进被褥里,只露著额头和双眼,齐司延游离的手顿住,眸色沉了沉,绕回了早上的问题,“阿音真的不喜欢?” 他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眼里有隱忍的失落。 是他差劲还是她……不愿和他亲密? 江元音察觉到他的情绪,一时不忍,低声回道:“因为……很疼。” 齐司延情绪缓和,心疼解释:“昨夜初次……难免。” 他浅吻上她的额头,柔声轻哄:“今晚不会了。” 他一路辗转吻至她莹白的耳垂,力道语气都格外的温柔,诱哄著她,“我们多试试,才知道哪样能让你舒服喜欢。” “我亦没甚经验,我们一起摸索,可好?” 他停住不动,克制隱忍地等她应允。 她若真的不想继续,他便不再继续。 江元音感受到了尊重,理智动摇了一半,鬆口道:“那我喊停时你要停……不可以同昨晚一样……” “好。” 齐司延应声,这才如愿以偿吻上她的唇。 这一晚,齐司延的確非常克制温柔,蛊惑著她一点点化作柔软的水。 然而情到浓处,有些话却又不作数了。 江元音叫停无果,齐司延熟练地送上自己的肩膀给她啃咬撒火。 她仍嫌不够,指甲划破他的背。 她连名带姓地唤他,他却越发来劲。 只是……他似乎也没有撒谎。 今晚的確欢愉胜过了疼痛。 她好像明白,他为何热衷此事了。 第100章 离別 次日,齐司延不忍吵江元音歇息,替她掖好被子后,兀自起床更衣。 江元音还是醒了,撑著上半身,在床榻上望著饜足后神清气爽的男人。 齐司延有所察地看去,见她青丝如瀑,说不出的娇柔嫵媚。 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最是……勾人。 江元音可没有那些甜蜜的心思,她直直地盯著他,纯属不爽。 他此刻穿得严实,一丝不苟,又是那副矜贵禁慾的模样,看不出半点昨夜的情动。 她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平衡,於是笑吟吟地朝他伸出双手,娇声唤道:“侯爷。” 齐司延配合地弯腰俯身,享受她主动的亲昵求抱,抚了抚她柔顺的青丝,“嗯?” 江元音环住他的脖颈,將他往下拉,隨后倾身探头,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嘶——” 齐司延疼得吸气,却没推开她,好脾气地任她咬著。 直到她鬆口,方才轻抬起她下巴,垂眼与之对视,没有责怪恼怒,问道:“为何咬我?” “因为侯爷说话不算话,”江元音没好气道:“骗子。” 齐司延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问道:“现下解气了?” 若是没有,他可以把另一边脖颈也送过去,让她咬到解气为止。 江元音望著他脖颈处显眼的咬痕,满意頷首:“解气了。” 肩膀上的咬痕都被他的锦衣遮掩住,这脖子上的可就没办法了。 看他还敢不敢这么没有节制的折腾她。 语罢,她鬆开他,背对他重新躺下。 齐司延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咬痕,扬唇笑了笑。 他很满意她现在恃宠而骄而逐渐展露出来的小脾气。 他乐意惯著她。 齐司延一如昨日吩咐雪燕、清秋不要吵江元音休息,便离开了主屋。 等候良久的曲休迎上来,一眼便瞅到了齐司延那扎眼的脖子,不由得一怔。 侯爷和夫人真是……恩爱。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无声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曲休忙收回视线,见左右无人,低声稟告道:“侯爷料事如神。” “嗯?” “齐明宏昨夜子时,死了。” 齐司延波澜不惊,表示瞭然的点点头,又问:“齐文台的案子何日开审?” “估摸著是后日。” “盯紧些。” “是,侯爷。” 江元音並未像昨日一样,睡到午时才起。 这个回笼觉只睡到了巳时,她便起来洗漱用餐。 没多久,秦瑾烟带著齐维航来了。 听到丫鬟稟告,江元音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因为秦瑾烟几乎不会带齐维航来找她。 果然,秦瑾烟穿著便服,头髮梳成简单的髮髻,背著行囊,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见著江元音,她盈盈一拜,感激道:“元音,若非你相助,我今生难逃苦海……” 江元音伸手去搀扶,阻止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开了吗?你之前也帮过我,我们是朋友,何必行这些虚礼?” 秦瑾烟却很坚持,执著地跪地行礼,道:“你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没齿难忘,我知晓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上你什么,但日后,你若有任何用得著我母子的地方,我母子俩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元音不同她说客套的场面话,落在她背著的行囊上,问:“你要离开侯府?” 秦瑾烟頷首,“我知你和侯爷都是大度不计较的人,只是如今我母子俩再留在侯府,的確言不正名不顺。” 她未与齐明宏和离前,勉强同齐司延、江元音还算亲戚关係,如今她已经与齐明宏和离,同侯府再没干系。 江元音蹙眉,“我早说过,只要你愿意,侯府就是你的娘家,怎会言不正名不顺?” 秦瑾烟摇头,“如果我恬不知耻地赖在侯府,那我同齐明宏一家人有何区別?” “自然有区別,你又不是……” “元音,”秦瑾烟打断她,口吻坚定道:“我知你是好意,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 江元音深吸了一口气,將到嘴的话咽下,问道:“那你打算带维航去哪?秦家允你回去?” “我不回秦家,”秦瑾烟眼里有难过一闪而过,回道:“我打算带维航去柳州兰城,投靠我外祖父一家。” “我幼时同外祖父、外祖母感情不错,我舅舅、舅母亦是好说话的人,你莫担心,我同维航去了,定比回秦家过得愜意。” 她將手中的包袱递给江元音,接著道:“我知你什么都不缺,这是我这半月亲手缝製的一些孩儿的衣物,不贵重,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別嫌弃。” 她眸光闪烁,好似鼓足了勇气了才问道:“如今你我已经不再是妯娌,你可愿认我当个姐姐?” 江元音百感交集,伸手接了她递过来的包袱,轻声道:“多谢阿姐。” 前世她对江云裳掏心掏肺,换不回半点真心。 此生她可以自己选择姐妹,某些遗憾也算圆满。 秦瑾烟红了红眼,拉扯著杵在一旁的齐维航跪下,“维航,见你过元音姨母。” 齐维航遭此变故,整个人消沉了很多。 秦瑾烟教导得很好,他没有抵抗,乖顺地给江元音跪拜行礼,改了称呼:“维航见过元音姨母。” “乖,”江元音將包袱递给雪燕,伸手將两人扶起来,“起来说话。” 秦瑾烟这才肯起身。 江元音道:“你执意要走,我不拦你,你且等我片刻,我有东西要交予你。” 语罢,她嘱咐清秋留下陪著母子俩,自己和雪燕转身回了臥房。 她迅速收拾了些细软银钱,沉甸甸装了一木匣子,递给秦瑾烟。 江元音按著木匣子,不许她打开,道:“亦是我当妹妹的一片心意,你不要推拒。” “虽你与外祖父母情深,但想来定也多年未见,舅舅、舅母为人再好,你空手而去定也不好,这些你挑一些当见面礼,再留一些傍身。” “汴京到柳州兰城,路途遥远,你务必珍重,待安然到了,別忘记书信一封,与我报个平安。” 秦瑾烟热泪盈眶,说不出话,只是抱著木匣子不住点头。 这一回落泪,是因为感动。 何其有幸,有友如她。 第101章 乞巧节夜游 很快,便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天气愈发的热了,江元音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雪燕和清秋一左一右地为其扇扇,提到乞巧节,便兴冲冲地討论了起来。 清秋介绍道:“汴京每年的乞巧节可热闹了,没有宵禁,东街、西街都很热闹,有可多比赛呢,不仅有月下乞巧、卜巧,贏了有好兆头还有可多奖品呢,还能去银镜湖祭拜放灯,还能看水上表演呢!” 雪燕听得眼睛都直了,连声问道:“这么好玩?!那你之前可有参加比赛?可得奖了?什么奖品呀,拿与我瞅瞅唄!” 清秋摇头。 雪燕尷尬笑笑,一手扇扇,一手轻拍自己的嘴,安慰道:“呸呸呸,怪我乱问,我掌嘴,没得奖没事,指不定今年就拿了呢!你可彆气馁啊!” 清秋停了扇,抓住她掌嘴的手,解释道:“不是啦,不是没得奖,是压根没参加过。” “啊?” “从前王嬤管我们,轻易不许我们出门,我刚说的都是我听来的,我从未在乞巧节的晚上,出过侯府呢。” 两人说著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下神色,默契转头看向撑著下巴假寐的江元音。 感受到两人灼热的目光,不待两人开口,江元音没睁眼,开口道:“你们报备一声,今晚出府玩便是。” 雪燕开心不已,蹲身劝道:“夫人同我们一起去玩如何?汴京的乞巧节肯定比我们江南的来得热闹!” 其实江南的乞巧节也很热闹,只是过往,她们主僕都是江云裳的跟班,便是出了府,也从未好好玩过。 江元音懒洋洋地拒了,“太热了。” “不热的,”清秋附和劝道:“尤其银镜湖边,晚风很是凉快舒服,反正閒著无事,夫人去湖边吹吹晚风消暑?若是夫人觉得乏味燥热,我们马上回府便是。” 江元音听著倒来了几分兴致。 近来齐司延实在是粘人,尤其是到了晚上。 她出府逛逛也挺好。 是以,她睁开了眼,应道:“行,今晚我同你们一道去。”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江元音做了决定便动身去知会齐司延。 客观来说,近日里齐司延的粘人主要提现在晚上回主屋早,实际上白日里还是挺忙的。 她偶尔听到曲休稟告的话,不难推测他是在著手接回这些年落在齐文台手中的侯府公务。 所以她不磨蹭耽搁他处理公务,进门便言简意賅道:“侯爷,今日是乞巧节,晚上我打算出府逛逛。” 齐司延抬眼,问:“阿音想去哪逛逛?” 江元音隨口答道:“听闻银镜湖可放灯,又有水上表演,晚风清凉舒適,想去湖边吹吹晚风。” 至於东街、西街的那些个活动,去不去便等出了府再议。 一旁的曲休心里咯噔了下。 不好,夫人今晚也要去银镜湖? 那侯爷的事怎么办? 齐司延稍作思索,回道:“好,我陪你去。” 江元音讶然,確认问道:“侯爷今夜要陪我出府过乞巧节?” “嗯,”齐司延挑眉,略有些不满,“不乐意我陪?” “怎会,”江元音解释道:“侯爷公务繁忙还愿抽空陪我,我自是乐意欣喜,但我深知侯爷不喜热闹,侯爷不必勉强自己迁就我。” 她的回答一半是实话一半是婉拒。 本就是觉得两人太过腻歪,才想出府走走,怎地他还要陪著一起去? 齐司延非常好哄,闻言眉目舒展,表態做了决定:“酉时正点出发,我们去银镜湖用晚膳。”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元音自不会推拒,心里亦是有几分高兴的。 觉得他太粘人腻歪是真,见他愿意迁就自己去凑热闹的动容也是真。 她点头应声道:“好,那侯爷先忙,我去准备准备。” 江元音主僕离开后,曲休面色犹疑地开口:“侯爷,晚上夫人也去,会否行动不便?” “无妨,”齐司延淡声道:“按原计划行事,具体的,你听我指令便好。” 成婚这么久,他们未曾一起出府过。 难得她有兴致,他不愿扫她兴。 曲休:“是,侯爷。” 江元音换了身轻纱云锦裙,备了帷帽,想著晚上大抵要去街市上逛逛,穿著以低调便利为主。 雪燕和清秋两人最是兴奋难掩,一直嘰嘰喳喳地討论著,直到齐司延过来了才消停。 盛夏日头落得晚,一行人出府时,太阳刚开始西沉。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银镜湖边。 齐司延带著江元音上了一艘停在岸边的船舫。 她这才知晓,他说的去银镜湖用晚膳,不是指银镜湖附近的酒楼,而是泛舟湖上。 上了船舫后,船舫缓缓驶离岸边。 江元音眺望湖面。 此时太阳將落未落,余暉化作天边粼粼波光,天边红霞与远处的湖面连成一线。 晚风徐徐,湿润却不闷热。 如此美景,好不愜意,这一趟的確来得值。 齐司延不动声色地將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他亦觉得这一趟的確来得值。 晚膳用得差不多时,夕阳沉了,上弦月从湖面升起。 江元音这才恍然,这湖为何唤名“银镜”。 清冷的月光撒在湖面上,確如一面银镜。 而湖面上的船舫逐渐多了起来,远远地能听到悦耳的管弦丝竹,好不热闹。 这时原本立在船头的曲休忽地上前,躬身稟告道:“侯爷,远处好似是珩王的船舫,侯爷可要去请个安?” 齐司延没立即回应,而是看向江元音,介绍询问道:“珩王乃当今圣上胞弟,好风月礼乐,珩王今夜游湖,定会排查確认湖面上其余船舫船只的身份,阿音是愿和我一道去面见珩王,还是在船舫上等我回来?”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点点头,兴致缺缺地回道:“珩王乃皇亲国戚,想必规矩甚多,我就不和侯爷一道去了。” 她接著道:“我想和雪燕、清秋去街市上逛逛。” 正好他不喜欢热闹,他不必迁就勉强自己陪她去街市,她也不用觉得撇下他在船舫於心不忍。 他去见珩王,她去逛街市,皆大欢喜。 第102章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 齐司延欣然应了江元音的提议,点头命船夫將船舫驶向岸边。 接著他吩咐两位小廝跟隨江元音主僕,护她们安全。 他命船舫停在岸边等候她们逛完回来,自己则和曲休乘坐一只小舟前往湖中央珩王的船舫。 镜湖边岸线绵长,一侧是达官贵人的停靠的船只、船舫的地方,一侧则聚满了租不起船只,只是来湖边放灯祭祀的平民百姓。 江元音戴著帷帽,站在岸边望著齐司延乘小舟远去。 周遭的百姓亦纷纷侧目望去。 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衣,立在小舟上,身上好似镀上一层清冷的月光,气质卓然,竟不输月光。 她心里有些疑惑。 他这般未免太高调了吧? 果然隱隱约约,她听到了邻近百姓的议论声。 “那是哪家的郎君?好生俊俏!” “不知婚配与否?” “你做什么梦呢,人婚没婚配都轮不到你,瞧他那行头气质,贵气得很,怕是做妾都轮不到你哟!” “誒,他刚刚是从那艘船舫上下来的,听我阿爹说,那艘船舫今夜是被定寧侯包了,他该不会是定寧侯吧?” “不会吧,那定寧侯不是耳目不聪、腿脚不便的病秧子么?这郎君看著身体好著呢!” 江元音听著,心情有些微妙,同时也浮现出了一些猜测。 他的高调似乎是故意为之。 他是趁此机会,宣告眾人,他身体好了? 很有可能,毕竟如今齐文台一大家子都被赶出侯府了,他的確没必要再装病弱。 雪燕和清秋一直在张望热闹的街市,全然没注意到江元音一直在凝神旁听百姓们的议论。 半晌不见其迈动步子,方才回首询问道:“夫人捨不得侯爷么?” 江元音戴著帷帽,她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知道她是面朝齐司延的方向立著的。 江元音感受到两人的迫不及待,收回目光,往热闹的街市迈动了步子。 没了宵禁,市集上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全是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结伴同行,卖各种小玩意的摊贩都有。 每间隔数丈远的空地,都搭了台子,举办著各种各样的比赛。 江元音一路逛著,有些兴致缺缺,只觉得不如回了船舫安静赏月,放放灯来得舒適。 但见雪燕和清秋东瞧瞧、西望望,兴奋不已,也不忍扫兴。 主僕三人逛逛买买,一人提了个灯。 走至乞巧比赛的台子时,看著雪燕和清秋跃跃欲试,她主动提议她们参赛,上台比比。 两人还是有所顾虑。 “夫人呢?” “要不夫人和我们一起上台吧!” 江元音摇头,很坚定的拒绝了她们的邀约,表示会在台下观看她们比赛。 乞巧比得是穿针引线,台上站满了朝气蓬勃的姑娘们。 少女们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胜过万千星火的美好。 江元音提著灯,佇立在台下,安静观看。 直到一群玩闹嬉戏的孩童,在追逐中撞掉了她手中的灯。 有几个立马停步,垂首道歉:“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小廝上前,正要呵斥一番,被江元音拦住,“无妨,只是撞到了灯而已。” 他们没有撞到她,只是撞掉了她手中的灯,又立马道歉认错,她没必要和一群孩童计较。 两个小廝应声后退。 有个五岁左右扎著双丸子头的小女孩,捡起了跌落的灯,双手递给江元音,奶声奶气道:“谢谢夫人不生我们的气,夫人的灯好好看,人肯定也很漂亮!” 江元音觉得她小脸圆圆,像颗软糯的元宵丸子,俯身弯腰接过灯,温声笑道:“也谢谢你。” 这时原本被一眾小孩追逐跑完的小男孩,见追自己的人都停在江元音面前不追了,不满被冷落的折返。 他趁著江元音俯身弯腰,一把摘下她的帷帽,又得意洋洋地跑开,边跑边喊著:“来追我啊!哈哈哈哈——” 刚才退后的小廝,一人留守,一人快步追上去。 那群小孩也追上去,只剩下小女孩,气鼓鼓地骂道:“王小虎,你怎么乱抢人帽子!太过分啦!犯规,这样一点都不好玩了!” 骂完抬手去牵江元音,又奶声奶气地解释安慰道:“漂亮夫人,王小虎就是欠揍,他不是真的想抢你的帽子,你別生气,一会天天哥哥一定会追到他,把你的帽子还给你噠!” 江元音真的被面前的小女孩可爱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自己的灯又递给她,“既然你觉得这个灯好看,那我送给你,谢谢你和伙伴们帮我追帽子。” “哇,夫人真的愿意送给我吗?” “嗯啊。” 小女孩开心不已,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江元音也笑。 此时此刻,忽然有些想念齐司延了。 要是他也在,看到面前的小女孩,会不会和她是一样的心情? 他们要是也能生个这么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她思绪飘远,直到察觉到有令她不適的目光黏在了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去,看到远处的灯摊贩下,站著个身著华服的男人。 他立在无数发光的灯后,脸被灯影掩盖,看不分明。 可她篤定,他正目不转睛地盯著她,让她有种被冒犯的不適感。 好在这时小廝回来了,一手拎著作乱的王小虎,一手將她的帷帽递给她,询问道:“夫人,如何处置这孩子?” 江元音接过帷帽戴上,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並未消散,她侧了侧身,背对灯摊贩的方向,看著焉了吧唧的王小虎,对小廝道:“鬆开他吧。” 小女孩戳戳王小虎的脸,凶巴巴道:“你快跟漂亮夫人道歉啦!” 王小虎已经被小廝收拾服了,嘴一瘪,闷声道:“对不起……” 江元音再次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没事了,去玩吧。” 一群小孩又奔跑著,消失在热热闹闹的市集里。 灯摊贩下,华服男人一瞬不眨地盯著她,近乎屏息。 她是谁?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 第103章 臣齐司延,见过王爷 同孩童们分別后,江元音立在人群中,再次看向灯摊贩处。 戴上帷帽,安全感多了几分。 她已经做好了那男人朝她走来的心理准备。 这里是熙攘嘈杂的人群,四周都是人,而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廝,那男人身著华服,身后还有隨侍,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 他便是不怀好意,过来了也出不了什么事。 与其被人远远地注视打量,她更想弄明白他到底是何目的。 男人往她这边迈了一步,眼看著要走出灯的遮挡,露出面容来。 偏偏这时,他身后的隨侍忽然大步上前,绕到他身前,又將他遮挡得严实。 隨侍躬身同其说了几句话,男人转身,没入夜色里。 江元音只觉得轻鬆自在了不少,虽然没能弄清楚那男人是谁,但黏在身上的目光消失了。 於是她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台上的乞巧比赛上。 少女们一轮接一轮的比拼,最终雪燕和清秋都没拿到前茅的成绩,好在两人心態甚好,不用江元音开口安慰,便互相鼓励著回去勤加练习,明年再来参赛。 江元音听在耳里,眉眼带笑,见两人仍没玩得尽兴,便道:“我先回船舫了,你们再玩会,半个时辰內回船舫便行。” 她还想在船舫上吹吹湖面晚风,赏赏上弦月,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雪燕和清秋有些纠结,既还想逛,又觉得不该放江元音一人回船舫。 “啊,我们不回去,夫人身边都没个人侍候。” “是啊。” “不差这一会,”江元音回道:“侯爷说不定已经回船舫了,我同侯爷单独赏赏月。” 两人一听到这个理由,非常有眼见力的不坚持了。 江元音命一个小廝留下跟著两人,一个护送她回到岸边船舫。 等上了船舫,又令这个小廝也折返。 她待在船舫上是没有危险的,热闹的街市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她才刚经歷过被陌生人死盯著,她对雪燕和清秋还是有几分忧心的。 她们毕竟只是两个瘦弱的小女生。 江元音回了船舫,第一件事是去寻齐司延。 许是因为先前碰见那个可爱的小女娃,她莫名有几分想念他。 可惜齐司延还未归。 她有些许失落。 守船的船夫看出来了,笑著提议道:“夫人要不要去放灯?” 江元音讶然:“船舫上有灯?” 船夫点头:“白日里侯爷便派人来嘱咐我备灯了,想必是要陪夫人一起放的,或许夫人先放个一两盏,消磨下时间,侯爷便回来了。” 江元音那点失落瞬间一扫而空。 她下午不过隨口一提,他竟都记住做了准备。 他真真是心思细腻之人。 是以,江元音拿了几盏灯,兀自去了甲板。 原本是想放的,提起来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她又放在了身侧。 还是等齐司延回来一起放吧。 她抬眼望向湖面上的其余船舫,一眼便能猜出,哪一艘是珩王的。 定是近湖中央那艘被一群小舟围绕著的灯火通明的大船舫。 她虽看不太清,但能听到弦乐之音。 未多久,琴音骤然停了,唯余簫声,在寧静的湖面上尤显空灵悠远,煞是好听。 江元音凝神听著,又仰头望向夜空中上弦月。 齐司延还要多久才回来啊? 早知道,还不如和他一道去请安了。 她想一定是月色太温柔,才让她滋生出如此多矫情的眷念。 江元音猜得没错,银镜湖中央,那一艘掛满了六角琉璃宫灯,被数只小舟围绕的富丽堂皇的船舫,正是珩王的船舫。 之所以弦乐之音能在湖面远扬,是因为琴师们並不是在船舫上演奏,而是一人独乘一只小舟,於湖面上为王孙公子们演奏。 而珩王李霽本人並不在船舫上。 他正立在一只小舟上,独奏吹簫,揽尽甲板上眾人的目光。 一曲奏罢,他在一片掌声中上了船舫。 那些个王孙贵族忙迎上去,络绎不绝地夸讚。 “王爷真是精通乐理,造诣远超我大昭所有乐师!” “王爷所奏,乃是仙乐!” “我等何德何能,能听王爷演奏,真是三生有幸!”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吹捧著,没有半点已在这甲板上被晾多时,苦等近半个时辰的不悦埋怨。 当然也没人敢埋怨李霽。 他乃当今圣上李彦成的胞弟,足足小了圣上近二十岁,现年不过二十七岁,从不插手家国政事,唯好乐理。 夸张点来说,李彦成將其视为儿子般包容也不为过。 谁敢得罪他? 李霽上了船舫后,目光却落在了被人群挤开,离他数丈远的齐司延身上。 这是船舫上,唯一让他觉得陌生的面孔。 他怎么不记得,他今日邀约过这號人物? 那些围绕著他的人,很有眼力见的向两边退开,不遮挡他的视线。 整个汴京,任谁看到定寧侯齐司延都会震惊的。 毕竟在传闻中,定寧侯是个命不久矣,腿不能行的病秧子。 谁知竟生得玉树临风,往那一站便是夺目的风景。 在李霽迟迟未出现前,大家的注意力也不在小舟上的演奏者身上,而全部落在齐司延身上。 齐司延稍稍往前迈了两步,不卑不亢地作揖行礼:“臣齐司延,见过王爷。” “齐司延……”李霽挑眉,似是在思索回忆著这个名字,“定寧侯?” 齐司延幼时便得了病,深居简出,一无公务,二不出席宫宴,在汴京权贵里,亦是面生之人。 齐司延頷首:“是臣。” 李霽的目光毫不遮掩,自上而下的扫视打量,最终落在齐司延的腿上,意味深长道:“看来定寧侯觅得神医,身子已大好。” “承蒙圣上记掛,定期有御医看诊,赏赐珍稀药材,臣才得以痊癒,”齐司延微顿,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说来奇怪,自从上月初御史台自侯府带走齐文台父子,其妻也被送到刑部后,臣的身子便一日比一日好,堪称不药而愈。”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墨色的眸底有暗流涌动,一开口清冷的嗓音却犹如谈论天气般的隨意淡然:“就好似臣先前身子不好,是同他们八字不合一般。” 第104章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船舫上一片唏嘘声。 上个月,齐司延在其二叔齐文台寿宴上,同其一家断绝关係的事,一时在整个汴京闹得沸沸扬扬,成为大家的谈资。 大家都在观望揣测事件的走向。 齐司延大义灭亲是护住了侯府的名声,可结果却没什么人看好。 很多人甚至觉得他此举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毕竟他命不久矣,赶走了唯一的血脉至亲,便是其妻能安然诞下孩子,日后孤儿寡母,怕是守不住侯府。 后来听闻陆氏、齐明宏相继在畏罪自杀,齐文台前今日已被发配流放,逐渐没什么再议论此事。 直至今日在珩王李霽的船舫上见著了身子大好的齐司延,无人不惊诧。 “哦?还有这玄乎事?”李霽玩味笑了笑,“不过你身子好了总归是好事,皇兄若知晓了,定会欣慰开怀。” 他下巴轻点船舫內屋,邀约道:“值此良辰美景,定寧侯今夜可要陪本王畅饮几杯。” 齐司延再次拱手作揖,歉然道:“王爷邀约本是臣的荣幸,只是今夜臣是应允了夫人陪她赏月游湖,听闻王爷在此特来请安,臣夫人有孕在身,还在船舫中等臣,还望王爷恕臣今夜不能久陪。” 接著他目光扫过围在李霽身后的权贵们,又道:“有诸位大人的陪伴,王爷今晚定能喝得尽兴。” 大家神色微妙,没想到齐司延会为了一个女人拒绝珩王的邀约,但在珩王表態前,也不好率先发声。 珩王倒是好说话,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只是目光不经意间被齐司延佩戴在腰间的香囊吸引,颇有些好奇地问:“定寧侯这香囊看著挺別致,也不见你搭配个玉佩什么的,可是有什么讲究?” 齐司延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锦衣,佩戴的香囊是石青色,甚是显眼。 尤其他再没佩戴其余配饰。 齐司延伸手探向香囊,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是要取下来递给李霽瞧瞧时,他只是满目柔情地看了一眼,隨即介绍道:“没甚讲究,不过是臣夫人亲手绣制的罢了。” 自江元音將香囊赠与他后,他再没有取下来过。 眾人:…… 李霽眸色越发微妙,感嘆道:“你与你夫人倒是恩爱情深。” 齐司延浅笑:“是圣上为臣择了良妻,臣感激不尽。” 李霽也笑,“皇兄钦赐良缘,本王更不该扰你夫妇二人雅兴了,反正你如今身子好了,日后要饮酒畅聊的机会多得是,既你夫人还在等候,本王便不强留了。” “多谢王爷,臣告退。” 齐司延微微俯身,直到李霽迈入船舫內,才转身下船舫,上了自己乘坐而来的小舟。 船舫內早就备好了美酒佳肴,李霽在主位落座,其余人按照品阶与和他的亲疏,相继落座。 胡姬们围上来跳舞,斟酒侍候。 李霽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窗外,依稀能看到乘舟远去的齐司延。 未多久隨侍大步跨上前来,他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端起酒杯,问道:“查到了?是哪家的姑娘?” 隨侍跪地,凑到李霽耳畔,低声回道:“回王爷,乃定寧侯齐司延正妻,江氏江元音。” 李霽差点被酒呛到,再次转头看向窗外,已瞅不见齐司延的身影。 ……怎会是他的妻?! 岸边船舫。 江元音兀自在甲板上听乐赏月吹风,放空思绪,倒也过得愜意自在。 直到她听到身后船舫內部有了声响。 是齐司延回来了? 江元音情绪上扬,忙起身往回走,快到入口时却因为听到曲休提及自己而下意识地顿住。 曲休不解询问道:“侯爷这般高调炫耀与夫人的感情,可也是布局之一?” 江元音呼吸一滯。 什么布局? 他拿自己布局? 江元音屏息等待他否认,然而下一瞬,只听到他轻“嗯”了一声。 她心口一紧,越发专注凝神,等著他將“局”说清道明。 可他没有展开同曲休多说,曲休亦没有追问,而是感慨出声。 “侯爷真是神机妙算,竟算准了珩王今夜会夜游银镜湖,今夜过后,侯爷病好的消息定会传开,最迟明日便会传到圣上耳中。” 曲休说著,语调了多了几分难抑的激动,“侯爷下一步……” 齐司延却出声打断,问道:“夫人呢?” “啊……”骤然跳转的话题令曲休一时没反应过来,“船舫上没有动静,估摸著还在逛街市吧,侯爷稍等,我这就去接夫人。” 齐司延起身,“我去。” 耳畔传来两人又走出船舫的声响,江元音却没有出声制止。 她思绪混乱,一颗心久违的酸胀发涩。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是因为知晓江兴德只在乎江家的青云前程,对她自小遭受的委屈视而不见,对她只有利用时。 前边独自吹风听乐赏月有多想念他,此刻便觉得自己有多滑稽好笑。 她以为他不喜欢热闹,今夜会出门,不过是为了陪她。 去跟珩王请安,不过是巧合。 她隨口提了一句想放灯,他便包了船舫,命船夫准备了灯。 却原来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难怪他要如此高调的泛舟去珩王的船舫上同珩王请安,今夜的种种都是他精心谋划过的。 他要將自己痊癒的消息放出去,拿回公务,回到朝堂? 站在他的立场,她完全能够理解他的谋划。 只是拿她布局是什么意思? 他为何不直接同她商议? 意识到且接受了他其实没那么重视在意她以后,虽然会有些难过,但她很快便抽离冷静了。 她开始后悔刚刚为何要愣在甲板上,而不是直接出声上前询问。 家规第一条是“坦诚”,那是他自己定下的,说是两人都要遵守的。 与其猜忌,不如直接发问。 下一刻,齐司延似是与她心意相同一番,去而復返,出现在甲板上。 第105章 一个老男人罢了 江元音侧眸,看著齐司延自月色下大步迈来,她思绪翩飞,各种念头在往上涌。 她生出些微妙的期待。 或许她刚听到的,拿她布局之类的话,是他在珩王船舫上的临时起意。 或许他此刻见到自己,会主动坦白告知。 齐司延走至她面前,打量她的神色,问道:“你刚刚没听见我回船舫了么?” 他刚要下船舫时,被船夫拦住。 船夫告知他,江元音拿了灯去甲板上了。 江元音闻言,眸光骤冷了几分。 他这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听到他与曲休的话。 为何要试探? 如果他原本就打算说,根本不需要试探。 对他的期待碎裂,滋生出了慍气。 今晚她將他精心回归朝堂的谋划,误当成是特意陪她出门,是她自作多情,她没资格怪他。 可他若瞒著她,以她布局,既违背了他自己定下的家规,对她更是不在意不尊重。 是以,她面无表情地看他,对上他的墨眸,不闪不避的回道:“听见了。” “那如何不出声唤我?” 江元音意有所指:“怕扰了侯爷同曲休谈事。” 她没有激动挑明质问,只是婉转表明自己都听见了。 是继续糊弄,还是坦诚解释,全由他自己选择。 齐司延伸手牵住江元音的手,挑眉询问:“那阿音听见我说什么了?” “侯爷惜字如金,”江元音利落將手抽出,双手交叠放置身前,抬眼轻扫一旁的曲休,“曲休所言,我倒是听得分明。” 曲休一颤,只觉得自己今夜怕是闯了祸,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该如何圆场。 齐司延眸光示意他退下。 甲板上便只剩下夫妇二人。 齐司延又问:“阿音是不是误会我了?” 江元音不答反问:“我误会侯爷什么了?” 两人一番拉扯,齐司延认输,缓声解释道:“今夜特意去珩王船舫亮相,好使我身子痊癒的消息传开这件事,我未主动提及並非是想要隱瞒。” “我『病』了这么多年,手中无公务,如今要重回朝堂,有些棘手,需得步步为营,去珩王船舫亮相不过是第一步,结果尚不得而知,在尘埃落定前,我说出来,怕徒增你忧心。” “想来你对朝堂之事不会感兴趣,何况今夜是你初次与我出府同游,我不想提这些事,扰你玩乐的兴致。” 江元音並非无理取闹之人,即便在气头上,她也认真將他的话听了进去,理智地分析思考。 他如今身子好了,但处境著实尷尬。 被齐文台一家毒害吸血多年,手中怕也无实权,只能倚仗圣上看在他父母军功的份上,对他的怜惜。 他想回朝堂,的確不是易事。 而他不告知她这些的顾虑,她也能理解,大抵就如同她当初没有十足把握可以对付陆氏之前,她亦没有跟他挑明。 江元音气散了一半,见他態度还算坦诚,便挑明问道:“那以我布局是什么意思?” 她直直地望著他,声音很轻,“侯爷想利用我,不妨直言,我定好生配合,让侯爷事半功倍,免得无意中坏了侯爷好事。” 这才是她最在意的点。 比起“欺瞒”,她更不能忍受“利用”,这会让她想起在江家遭受的种种,从而陷入到一种情绪的怪圈里。 为何她真心相待的人,要利用她? 齐司延好整似暇地看她,问道:“阿音听话只听半句吗?” 江元音蹙眉不语。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提醒道:“曲休完整的原话难道不是,我高调炫耀与你的感情,也是布局之一?” “有何差別?”江元音后退一步,继续拉开和他的距离,“重点不还是有拿我布局?” 齐司延没有否认,沉默片刻后方才嘆了口气道:“在圣上为你我赐婚之前,朝中有不少大人想將女儿嫁与我,如今我身子好了,又打算回朝堂,抱有这些想法的人只会更多。” “我高调炫耀与你的感情,只是想断了他们这些念想。” 江元音会意。 从前他身子不好,那些人想將女儿嫁过来,大抵抱的是和陆氏要过继齐维航给他们一样的心思,为的是他身上可承袭的侯爵。 如今他身子好了,想同侯府攀亲的人自会更多。 尤其她这个侯夫人,是商贾出身,没有强硬的娘家,他们无需忌惮。 “我父母虽早逝,但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齐司延再次伸手,鍥而不捨地去牵她,沉声道:“我亦然。” 江元音终於没有再抽出自己的手,她睫毛颤了颤,出声確认道:“侯爷的意思是……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齐司延頷首:“嗯。” 江元音仍旧难以置信,又问:“侯爷的意思是……此生永不纳妾?” 齐司延伸手揽过她的腰,拉近两人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盯著她,重声承诺,“此生有阿音,足矣。” 江元音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她前世遭受的失望与伤害,不过是因为她太期望家人的爱与认可。 將“期待”放在別人身上,无异於主动向对方递了把可以伤害自己的刀。 所以哪怕近日来,可以感受到他对自己感情,她也一直是过一日算一日,不许自己沦陷,从未抱过“永远”这样的期待,隨时打算抽身离开。 一辈子这么长,他的允诺……真的作数吗? 江元音的心情很乱,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好在这时湖面上又有簫声传来。 她如释重负,转过身面朝湖中央船舫的方向,突兀地转移了话题:“这簫声是珩王船舫传来的吧?” 齐司延轻“嗯”一声,自她身后將她圈入怀抱,又將她扯远的话题绕回来,问:“听完我的解释,阿音可还生气?” 偏生她今夜心情古怪得很,內心那层坚硬的保护膜似是有了裂缝,令她无法淡然应对於他的亲昵。 江元音置若罔闻,兀自道:“这簫声悠扬动人,我先前便听入了迷,不知这吹簫的乐师是何许人也?侯爷可见到了?” 齐司延沉了沉眸,反问道:“阿音想见这吹簫的乐师?” “仙乐悦耳,若能见到乐师,我……” “没什么好见的,”齐司延闷声打断道:“一个老男人罢了。” 江元音一头雾水,不知他怎地忽然攻击起乐师的年龄了。 下一瞬,齐司延圈住她的双手上移,捂住了她的双耳,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好听吗? ……吵死了。 第106章 惯是会折磨他 当晚,江元音觉得齐司延的情绪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她以为是他是不满她在船舫上,没回应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表態,於是反反覆覆折腾了她好几回。 直到她受不住,轻哼出声,他將她圈入怀抱,哑声道:“这才是仙乐。” 江元音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仙乐? 他难不成一直在吃那个吹簫乐师的醋? 就因为她当时不知如何回应,为了转移话题,隨口夸了那个乐师两句? ……小心眼的男人。 江元音觉得齐司延甚是莫名其妙,但隨即心里那层膜的裂缝似乎更大了。 她想,或许这就是被人在意的感觉。 隨口的一句话,都能被他记住,影响到他的情绪。 甜蜜在心间翻涌,快要突破她的冷静与理智,放任自己对他眷念期待。 躺在他怀里,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江元音忽然想到了在街市上遇到的可爱的小女儿,於是开口问道:“侯爷,我们要个女儿好不好?” 这是她生辰醉酒那日便有的想法与感慨,她当时也是问出口了,可惜已记不得他当时作何回答了。 齐司延嗓音喑哑,难得的透出惊讶来,“还要?” 他倒是乐意为之,可她先前不是求饶说受不住了么? 江元音被噎住,剎那间什么温馨的嚮往都烟消云散,只剩下对齐司延的腹誹。 ……他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別的? 她张嘴,朝著他的胸口便是一口,无声抗议。 齐司延习以为常,疼得吸气却不阻止,放任她的“恶”行。 等她撒完气,搁置在她腰间的大手上移,手指穿过她的青丝,安抚地摸著她的脑袋,他开口道:“好。”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她生的,都好。 没头没尾的一个“好”字,她却知道,他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心意相通的感觉太奇妙,江元音主动轻吻了吻刚刚咬过的,他的胸膛。 感受到他呼吸重了重,她熟练地往床榻里侧滚。 齐司延亦熟练地將她捞回,没有后续的动作,只是用下巴磨蹭著她的发顶,哑声感嘆:“你啊,惯是会折磨我。” 夜色里,江元音扬唇,笑得有恃无恐。 次日,侯府久违的热闹,登门的人络绎不绝。 齐司延一脸意料之中的淡然,似是恭候多时, 曲休一一將人迎至前厅,不到巳时,便坐满了人。 一眼看过去,全是身材魁梧的硬汉,满屋都是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 “还是侯爷聪明,昨夜去了趟珩王的船舫,全城都知定寧侯身子好了,我们才能借著这个理由登门!” “这些年我们都不敢明面上与侯府亲近,免得被盯上。” “你真別说,快憋死老子了!” “上回来侯府还是十多年前,那时候小侯爷还是个奶娃娃,哎……一眨眼,我们都老咯。” “要老你老,我没老,娘们唧唧的,瞅著怎那么烦人呢?” 齐司延坐在主位,安静听他们斗嘴,只等著他们抒发完了心中感慨,再来谈事。 他昨夜和江元音说的都是实话,但也省略了一些没说。 他要步步为营的,不仅是明面上回到朝堂,更是替他枉死的父母与齐家的那些死士,討回公道。 可是那些太沉重,亦充斥著危险。 他一人背负便好,她无需知晓。 然而下一瞬,江元音便大步迈进来。 她在后院,听丫鬟来报,说是有不少凶神恶煞的壮汉,来势汹汹地直奔齐司延而去。 她摸不清楚情况,嚇了一大跳,忧心齐司延,便匆匆赶来。 江元音一出现,厅內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家纷纷侧目看向她。 江元音亦不动声色地环顾全场,眸光状似不经意间地打量所有人。 面前的人个个都面生得很,她確定上个月齐文台的寿宴,他们都不在受邀名单內。 他们目光炯炯,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恶意。 凶神恶煞谈不上,但大多生得五大三粗,身材魁梧。 他们……是武將? “阿音,”齐司延起身朝她伸手,“你怎么来了?” 江元音走至他身侧,一半试探一半场面地温声回道:“听闻府上来了客人,特来招呼。” 齐司延牵过她的手,大方扬声介绍道:“诸位,这是我的妻子,江元音。” 语罢侧头,又冲江元音介绍道:“他们都是父亲的得力部下,隨父亲、母亲出生入死,乃生死之交。” 关啸领头,朝江元音拱手作揖,“末將关啸,见过侯夫人!” 其余人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江元音会意,笑吟吟朝他们福了福身子。 这些人曾是齐腾夫妇的心腹,如今齐司延想回朝堂,他们是最好的助力。 这大抵便是他昨夜说的,“步步为营”中的一步吧。 摸清楚了情况,確定齐司延没有危机后,江元音欠了欠身道:“有客登门,妾身先行去备午膳,便不打扰侯爷与诸位议事了。” 齐司延捏了捏她的手,“有劳阿音。” 江元音离开前厅,真的去著手准备晚膳了。 这些人的身份同之前来过侯府的达官贵人都不同,有著和齐腾夫妇的情谊在,更得用心准备才是。 然而她边准备边品出些了不对劲。 如果是这层关係,他们该更关心齐司延才是,先前为何没有来过侯府一回? 而更奇怪的是,刚刚看齐司延和他们的相处,甚是熟稔,全然不似是他因为身子好了,想回朝堂,而重新联络上了。 他们看起来,似乎没少见面联繫。 不对劲。 一两个月前还耳目不聪、腿脚不便,深居简出的齐司延,如何会和这些没登过门的武將们,熟络异常? 第107章 他有秘密 江元音陷入了深思。 这些齐腾夫妇生前的心腹大將,对齐司延这个遗孤该是各种关照才是。 甚至,如果他们在齐司延幼时来侯府来得勤,齐司延当不至於被齐文台一家下毒吸血至此。 而如果他们在齐腾夫妇死后,对齐司延不闻不问,却在齐司延身子大好后热络登门,那便是攀炎附势之辈,齐司延不可能会搭理才是。 还是说,他们从前没少出入侯府,只是她不知道? 毕竟她嫁入侯府才五个月,这期间侯府大办邀请外宾的宴席只有上个月齐文台的生辰宴。 思及此,江元音同清秋確认道:“今日来府上的那些个武將,之前可来过侯府?” 清秋摇头,“我八岁被卖入侯府,从不见侯府有武將登门,叔祖……”习惯性的称呼出口后,她立马意识到,赶紧改口,“齐文台是文官,同僚当都是文官吧?” “官职什么的,清秋不了解的,也不知道是齐文台不邀武將登门,还是这些个武將不愿登门。” 江元音思虑更深。 现下这状態,当是齐司延没有明面和他们联络,但暗地里的接触当不少。 为何要如此? 他们到底在提防谁? 绝不可能是齐文台。 齐司延在汴京还有其余敌人? 她脑子里倏地冒出来了,之前齐司延受的刀伤,以及曲休追查完透露出齐腾夫妇乃是枉死的信息。 脑子里的迷雾散开,她豁然开朗。 昨夜珩王船舫亮相,今日眾武將登门议事。 齐司延不是想回朝堂……不,应该说,他步步为营回到朝堂,为的不是权势荣华,他是想为父母復仇吧。 能让齐腾夫妇枉死,齐司延和一眾武將如此忌惮,幕后主使身份定不简单。 “夫人怎么了?”清秋见江元音神色不对,忙开口问道:“可是清秋说错什么了?” 江元音回神,无碍地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疑虑罢了。” 雪燕出声建议道:“夫人有疑虑要不要去问问侯爷?” 侯爷有多宠夫人,她俩近身侍候,看得最清楚分明。 夫人若开口问,侯爷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元音只是漫不经心地轻“嗯”了声,继续筹备午膳事宜。 如果是同齐腾夫妇枉死相关,她不打算追问。 她之前安慰他时便说过,她不问,他什么时候想说,她便洗耳恭听。 就如同她的刺青、她在江家的种种,这些过往她也不愿意提起一般。 她暂且做不到的事情,不会去强求齐司延。 只是,若他真的在著手復仇,她能帮他些什么? 快到午时正点,江元音动身去前厅。 走到后院前厅连接的长廊时,江元音遇到了关啸。 关啸停住,朝她拱手行礼:“侯夫人。” 江元音记得他是先前厅內,最先朝她出声行礼的人,頷首,微微欠身,笑著回道:“关將军不必多礼。” 她扫视了下四周,不见其余人,便问了句:“关將军这是打哪来?” 他怎地一个人在院里晃悠? “茶水喝多了,刚如厕回来,”关啸回完又觉得自己在江元音面前说这些,有些不合適,忙清了清嗓子,“末將粗人一个,夫人莫嫌末將说话粗鄙。” 她看著温婉秀气,美得跟朵似的,和先侯夫人看起来完全两种风格的女人。 他说话还是得注意些。 “人有三急,此乃常情,怎会是粗鄙?”江元音莞尔浅笑,温声道:“关將军威风凛凛,是令人钦佩的武將,说自己是粗人,实在太过自谦。” 她声音轻柔悦耳,口吻诚恳,关啸被夸得心怒放,咧嘴笑著,隨口问道:“夫人这是要去寻侯爷?” “嗯,午膳已备好,请诸位移步饭厅用膳。” “夫人费心了,”关啸摸了摸肚子,“不提不觉得,一说还真有些饿了。” 於是两人一起抬步往前厅走。 江元音顺势问了句,“不知你们商议得如何了?” 关啸闻言长嘆了一口气,“有些棘手,但我们和侯爷一心,管它什么个结果,总之生死与共!” 虽说前边齐司延大方同他们介绍了江元音,一副他们谈什么无需避讳著她的模样,但详细內容,他不便多嘴。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关啸手臂上的伤疤。 天气炎热,关啸不拘小节地挽起了衣袖,露出了半截手臂,上面有不少新旧不一的伤疤,全是刀剑留下的伤痕。 她看向关啸手臂上的伤疤,状似不经意地隨口问道:“关將军这伤可是和侯爷上回一道伤到的?” 她在试探验证自己的猜测。 如果齐司延同他们一直有暗暗接触,那或许上一回他自云鹤观回来遇到歹徒受伤时,他们是在一块的。 毕竟,她嫁入侯府后,齐司延只出了两趟侯府。 关啸闻言讶然。 侯爷连他们一到去坞城的事,也同她说了? 看来夫妇二人的確没有秘密,如同先侯夫妇那般。 关啸当她知晓內情,便不再瞒著,回道:“上回在坞城的確是凶险万分,万幸没伤及侯爷性命。” 江元音的心一沉。 坞城? 齐司延何时还出了汴京?! 难道五月那回,他去的不是云鹤观,而是坞城? 惊诧间,两人已快到前厅,依稀能听到眾人高谈阔论的声音。 江元音只好暂时压下继续探问的想法。 江元音停在前厅入口处,敛了心事,换上温婉的笑脸,扬声道:“已是午时正点,美酒佳肴已备好,侯爷不妨和诸位移步饭厅,边吃边聊?” 齐司延起身表態:“请诸位移步。” 是以,一行人移至饭厅。 整个午膳,江元音都噙著浅淡的笑,安静坐在齐司延身侧,降低存在感的不多言语。 实则耳听八方,一直在认真聆听他们的谈话,捕捉所有可以用得上的关键信息。 江元音心情有些复杂,但思绪还算清晰。 现在可以篤定的是,齐司延对她並非完全坦诚,他身上有秘密。 她需要確认的是,这些秘密是否和她相关。 若全是跟齐腾夫妇有关的,她不会介意他的隱瞒,他说与不说,皆是他的自由,一如她不愿提及自己在江家的过往一般。 若是同她相关…… 那便得看他到底隱瞒了什么。 然而午膳用到一半,家丁匆匆来报—— “侯爷,宫里来人了,请侯爷去前院接旨——!” 第108章 他的腿伤是装的? 午膳骤停,大家停筷起身,大步迈向前院。 江元音抬步跟上。 前院,有四十出头的公公怀抱圣旨,正在环顾侯府。 他是当今圣上李彦成的贴身公公,曹学良。 瞟见齐司延,他转了转身子,面朝著齐司延的方向,双手摊开了圣旨,扬声道:“定寧侯接旨——” 齐司延跪地,其余人亦纷纷跪地。 曹学良:“奉天承运,皇帝詔曰,朕闻定寧侯久病初愈,甚是欣慰,特遣曹公公前往,宣定寧侯入宫覲见,以敘君臣之情,定寧侯接旨后,速速入宫,不得有误。” “钦此——!” 齐司延高举双手,回道:“臣,齐司延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人隨之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学良將圣旨交给齐司延,顺势搀扶其一把,心疼道:“哎哟,侯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 他神色急切地打量著齐司延,“圣上可一直都记掛著侯爷的身子呢,听闻侯爷好起来了,別提有多欢心了,老奴刚远远看侯爷走来,也是一阵恍惚,恍惚看到先侯朝老奴走来啊,一阵想哭啊……” “这盼啊盼啊,可算是盼到侯爷好起来的这日了……” “誒,老奴一时激动,话多了,不知侯爷可还记得老奴?” 齐司延隨之起身,点头回道:“劳圣上与曹公公掛心了。” “侯爷这么多年没入过宫,难为侯爷还记得老奴……”曹学良满脸感动,目光一一落在齐司延的眼睛、耳朵,又扫过他的双腿,最后才关切確认道:“侯爷身子真的都好了?” 齐司延回答的保守:“似是好了个七八成。” 曹学良欣喜不已,“一会入了宫,再唤太医诊个脉,定能让侯爷的身子好全!”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才將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讶然扬声道:“关將军?李將军?誒,怎地这么巧,今儿个大家都来了侯府?” 关啸回道:“我也是昨儿个听闻了侯爷身子好了的消息,今日特来看望道喜的!”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其余人纷纷出声附和。 “是啊,这些年侯爷病重,说是听不见、看不见,不能走的,我们都没敢登门,怕打扰侯爷养病。” “现在侯爷好了,先侯夫妇泉下有知,终於能安息了。” 曹学良的目光一一落在感慨发声的人身上,最后落在齐司延侧身后的江元音身上。 江元音眉眼低垂,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的下半张脸。 他目不转睛地望著,开口询问道:“这位是……?” 齐司延侧身,將江元音护在自己身后,不著痕跡地阻拦住曹学良打量的目光。 他替江元音出声回道:“她是臣妻,江氏江元音。” 江元音本能地抗拒这道打量的视线,下意识地往齐司延身后挪了挪。 齐司延替她开了口,她便低调不出声了。 见曹学良还往自己身后探头,齐司延主动出声道:“不敢让圣上久等,我这就启程入宫。” 语罢他转身,嘱咐江元音:“辛苦阿音替我招待诸位將军了。” 江元音欣然接受,“侯爷放心,妾身一定好生招待。” 齐司延入宫面圣去了,於她而言是个不错的套话机会。 她正想弄明白,齐司延到底是何时去的坞城。 可惜眾人不隨她问。 纷纷抱拳告辞。 “侯爷既要入宫面圣,我等就不叨扰了。” “得知侯爷痊癒,我等已不虚此行!” “告辞!” “走走走,曹公公与我们一道出侯府吧。” 於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住曹学良,要一同离开侯府。 曹学良仍旧没死心,一边被人群簇拥著朝前走,一边频频侧目看向江元音。 齐司延当然察觉到了曹学良不住落在江元音身上的目光。 他的心微沉,背过身子,用背影將江元音遮挡得严实。 齐司延低声道:“我此番进宫,没个半日大抵回不来,但圣上宣旨见我是好事,你无需担心。”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见他这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也没甚好担心,只是突兀问道:“侯爷昨夜主动去珩王船舫,是不是就是在等这道入宫的宣旨?” 齐司延坦然回道:“是。” 江元音张了张唇,有些话到了嗓子口又咽了下去。 他刚领了旨要入宫,现在不是二人谈话的好时机。 於是她开口回道:“侯爷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 齐司延伸手,替她理了理鬢角的发,柔声道:“阿音不必等我,困了便先行歇息。” 江元音没有应声,只是安静望著他离开。 待到眾人的视线消失在视野,她出声吩咐清秋:“去备马车,在偏门等我。” “夫人要出府?” 江元音轻“嗯”一声,转身回了主屋。 她嫁入侯府后,齐司延出了两趟门,皆是去了云鹤观,寻元奚真人治病。 可之前关啸却说,他是在坞城受了伤。 如果他五月根本没去云鹤观,而是去了坞城,那么他的双腿,是如何痊癒的?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是在云鹤观治好了腿,隨后去的坞城。 要么便是他的腿,从始至终都没有毛病。 双腿不能行的废物定寧侯,不过是他装出来,掩人耳目的。 若是前者,她没什么好置喙的,他去坞城定是为了齐腾夫妇枉死的事,他想隱瞒,无可厚非。 可若是后者…… 那他从始至终都在骗她。 趁著齐司延入宫面圣,江元音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去一趟云鹤观。 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见过元奚真人便知。 她自己掌握了真相,晚上也好同他討个说法。 江元音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戴上帷帽自偏门上了马车。 而拐角,有人將这一切看在眼里。 第109章 求见元奚真人 江元音直奔云鹤观。 云鹤观坐落在汴京城郊的玄渺峰,正面入口是层层石阶,马上是上不去的。 马车只能停在玄渺峰峰脚。 江元音没有急著下马车,而是问清秋:“你之前来送信,是直接送到观中吗?” 清秋摇头:“我之前来送信,峰脚都有在清扫台阶的小道长,我道明身份后,小道长便会收了我的信,让我在峰脚稍等。” 她略一回忆,总结道:“清秋来送了两回信,但是还没上过玄渺峰,去到云鹤观里头呢。” 江元音稍作思索。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起了疑心,才会觉得处处都可疑。 五月齐司延来了云鹤观两回,一次是月初,她生辰醉酒的第二日,一次是月底,她决定假孕,而他迟迟未归。 她亦命清秋来送了两回信,清秋却没到过观中一回,没在云鹤观见到齐司延一次。 那么齐司延真的在云鹤观吗? 收了她信件的小道长,真的是云鹤观的道士吗? 江元音面色沉了沉,又问:“两回可都是同一个小道长接了你的信?” 清秋点头。 “那你可还记得那小道长的长相?” 清秋又回忆了一番,“我形容不好,但我要是瞧见他了,定能认出来。” 见了两回,又有交谈,她对他是有些印象的。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頷首,嘱咐道:“一会你要是见著那位小道长了,一定记得知会我。” “是,夫人。” 嘱咐完毕,江元音这才戴上帷帽,在雪燕和清秋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主僕三人抱著確认一番峰脚扫台阶的小道长,是不是之前清秋送信的那一位的想法,走至峰脚。 然而玄渺峰峰脚空无一人,根本没什么清扫台阶的小道长。 江元音的疑心更重了,她仰头张望。 玄渺峰不算高,峰顶的道观依稀可见。 她抬步往上迈,因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步子迈得很快。 她绷著一根玄,全然不觉得累。 很快便到了峰顶。 因为元奚真人声名远扬,信徒眾多,许多人来慕名而来,云鹤观的香火一直旺盛,前来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江元音主僕三人到达云鹤观门口时,已经过了申时正点,依旧不少人进出观门。 道观的打理比江元音想像中的还要鬆弛和隨心所欲,映入眼帘的竟都是前来祈福的香客,环顾观內,难寻一位道士。 江元音行至三清殿,三位天尊的神像威仪肃穆,跪椅上有不少人正闭目祈祷。 她拜了拜,移至偏殿的供奉的斗姆元君。 殿內无人,她没有急著离开去寻观內的道士,而是虔诚的上香后跪下,双手合十,祷告道:“斗姆元君在上,信女江氏前来叨扰,信女別无所求,惟愿真心相待之人,诚心以待,望斗姆元君庇佑信女,顺遂找到真相。” 此时此刻,她方才愿意承认。 她对齐司延动了心,所以心里那层保护膜生出了裂缝,滋生出了眷念与期盼。 於是,也开始忍不了情感上的瑕疵。 从前她半点不在意齐司延对她真心与否,是否有欺瞒利用,只盼著和他相安无事度日,待他死后回到江南。 可现在,她的眼里,开始容不下沙子。 他是否……真的在骗她? 许是神明感受到了她的诚心,下一瞬,有道士迈入殿內。 江元音察觉到动静侧头。 道士就停在殿门口,迎上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俯了俯身,询问道:“信人可要求籤解签?” 不待江元音回答,他接著道:“过堂马上要用斋,师兄弟们会前往用斋,恐无人为信人解签。” 他又提议道:“信人若腹中飢饿,可隨我一道去过堂用斋。” 云鹤观香火鼎盛,观中人对来上香的人素来周到。 不仅无偿提供斋饭,甚至备有客房,留宿有需求的有缘人。 帷帽下,江元音第一反应去是看了看一旁清秋的反应,看这位说话的道士,是不是接过她信的小道长。 清秋没甚反应,显然不认识他。 於是江元音起身,朝道士福了福身,开口回道:“如此甚好,还请道长领路。” 道士侧身,“三位,这边请。” 他一路將江元音主僕三人领至过堂,细心有礼地介绍斋饭餐食,最后示意她们不必拘束后,便离开忙活自己的去了。 正是用斋饭的点,过堂很是热闹,皆是用斋饭的道士和香客。 江元音低声询问清秋:“可见著那位扫台阶的小道长了?” 清秋一番仔细认真的环视打量,半晌后回復江元音:“夫人,没瞧见那位小道长。” 之前领她们过来的道士,瞧见清秋一直在张望,三人杵在原地没去用餐,又好心地折返,询问道:“信人在找什么?可需我帮助?” 江元音开口问道:“请问观內所有的道长都来过堂用斋了吗?” “除掉几位师叔,师兄弟们都到了,”道士反应过来,问道:“信人是要寻人?” 江元音点点头,道:“前几回来观里,都在峰脚遇到了同一位轻扫台阶的小道长,今日过来却未瞧见,觉得有些奇怪。” 他都说除了几位师叔,师兄弟们都在这过堂用斋了。 那在峰脚轻扫台阶的小道长,自不可能是云鹤观的师叔吧? “信人今日是何时上山的?” “约莫是申时前后。” “难怪,”道长一副恍然地解释道:“我们师兄弟会轮流清扫石阶,但是在每日卯时。” 江元音缓声,语调极轻,咬字清晰地同他確认道:“道长的意思是,云鹤观不会在卯时以外的时辰,安排人去清扫石阶?” “嗯,观里日日有香客,清扫乾净台阶,再迎香客登门一直是我们云鹤观的规矩。” 闻言清秋忍不住道:“怎么会呢?之前我来……” 江元音制止清秋,深呼吸后,儘量语气平常地同道长道:“敢问元奚真人可在观內?” 她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侯府令牌,递过去,“定寧侯之妻江氏,求见元奚真人。” 第110章 她只是他手中的剑 道长见过令牌,立即將江元音主僕三人领至会客室。 他道:“侯夫人稍等,我这就去稟告。” 屋內,江元音在空椅落座,帷帽下,面色紧绷。 云鹤观只会在清晨卯时安排人清扫石阶,而五月她派清秋来云鹤观送信,皆是下午时分。 那在峰脚扫地的人,根本不是云鹤观的道士,而是齐司延安排站哨的人。 他为何要安排人在峰脚站哨? 是怕错过她的消息,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云鹤观? 答案如何,见过元奚真人自有结论。 此时,雪燕和清秋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明白江元音今日为何要在齐司延进宫面圣后,直奔云鹤观了。 侯爷是欺瞒了夫人什么? 夫人看起来好生气呀。 两人心里直嘀咕,皆紧张得很。 未多久,有人叩了叩门,唤道:“侯夫人。” 江元音:“请进。” 雪燕与清秋忙快步上前去开门,踏进门的是一三十五岁左右的清瘦道长。 帷帽下,江元音眸光闪烁,有一瞬的恍惚。 眼前的道长,她是认识的。 前世她被李承燁拿来试毒炼药,他没寻到元奚真人的踪跡,只绑来了元奚真人的徒弟至玄。 正是面前这朝她而来的清瘦道长。 至玄朝她拱手行了个礼,开口道:“我乃元奚真人的徒儿至玄,侯夫人来得不巧,我师父今日不在观中,不知侯夫人何事寻我师父?” 他顿了顿,补充道:“师父不在观中时,一切由我做主,侯夫人有事直言便是。” 见状,江元音心里有了新的求证法子。 她示意至玄落座,道出早备好的说辞:“约莫是五月中旬,我家侯爷来观中拜访元奚真人,回府后发现遗失了一只香囊,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恰好我今日来观中祈福,偶然想起此事,便想碰碰运气,看是否遗失在了观中。” “那不可能,”至玄讶然否认:“侯夫人弄错了吧,侯爷五月並未来过我观中,如何会遗失香囊在我观中?” 闻言江元音双手微微蜷缩,答案呼之欲出,可她还是谨慎地,不想有一丁点冤枉了齐司延的可能,便开口道:“侯爷並非来观中祭拜祈福,只是来拜访元奚真人,或许没去前院主殿,是以道长才不知晓。” 至玄仍不认可,继续否认道:“那更是不可能。” “为何?” “侯夫人有所不知,我师父於年初开春便南下云游,寻访旧友,离观將近半年,尚未归来,侯爷如何会在五月来我观中,拜访我师父?” 江元音呼吸一滯,幸亏戴著帷帽,才无需克制自己的神態表情。 她的怀疑没有错。 齐司延五月两次离府,说是来了云鹤观,全是谎言。 根据关啸与曲休所言,他们在坞城凶险万分,当是去调查齐腾夫妇枉死的事,不可能是跑坞城去治病了。 他的耳力、目力可以说是因为她熬的解药而治好了,那他的腿呢? 是如何去了一趟坞城,便痊癒的? 显然,他的腿瘸是装的。 可他装的,真的只有腿吗? 见江元音沉默不语,至玄又道:“想来侯夫人是听岔了或是记错了,总之侯爷的香囊万不可能是遗落在我观中了,至玄爱莫能助,还请侯夫人去別去寻寻了。” 江元音儘量声线平缓地回应道:“许是我记错了。” 她起身,告辞道:“临近傍晚,再不走怕是要摸黑下山了,我便不再逗留了。” 至玄隨之起身行礼,场面地客气道:“侯夫人若不介意,可留宿观中,明日清晨再下山,若急著回府,我並不强留了。” “多谢道长好意,今夜便不叨扰了。” 江元音不多做逗留,匆匆离开了云鹤观。 她下山的步子迈得更快,心绪却越发沉重混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一一回想自嫁入侯府后,与齐司延的点点滴滴。 当带著答案去回忆,处处都有跡可循。 新婚夜她和他没有正面交流,只看到了急不可耐爬床的陈招娣。 次日,她给他送去了药膳,想陪他一道吃晚餐。 结果是他因为看不清,掀翻了药膳,要她扯著嗓子一一报菜名,最终却一口没吃。 之后,她在陆氏的施压下,扮演“贤妻”,日日去陪他用膳,但他有各种理由推拒她,依旧没和她一起吃过一口餐食。 那时,她只当他是不满意她这个商贾出身的妻子,才故意冷淡她。 她乐得轻鬆。 他们的关係是何时变得亲近一些的呢? 是她以清秋为诱饵,在青松院布局,引得王嬤在陆氏的示意下,偷拿她的嫁妆,她出手整治院中僕妇时,他立场明確地站在了她这边。 甚至派了曲休,陪她去陆氏那理论,又助她拿到存放她嫁妆的库房的钥匙。 她当时只道他是品性好,尊重爱护她这个“妻子”,想来才恍然,他不过是借她来对付陆氏。 思及此,脑海中所有点都连成了线,豁然开朗。 他根本不是在五月被元奚真人“治”好后,才看清陆氏一家的真面目。 他从始至终都是知情的,所以他不同她吃饭用餐,陆氏安排她去侍候他药浴那回,他以药浴池被她弄脏了为由,並未泡那药浴。 他什么都清楚,处处提防著她。 再借她的手,对付陆氏。 例如,在陆氏放任齐维航去拿玄霜剑时,他推波助澜,让她阻止。 那日,她是真的共情他的遭遇,觉得他便是另一个自己。 她自以为是地替他摆好玄霜剑的陈列架,动容地向他许诺,一定会解开他身上的毒,让他好起来。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对她,才逐渐放下了防备。 他开始同她一道吃饭,答应她回主屋睡。 还有,雪燕小声同她埋怨,陆氏要求给她齐婧涵添嫁妆,接著,曲休便给陆氏送上了侯府库房的钥匙,让陆氏和齐婧涵自行挑选嫁妆。 原来如此。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能听、能看、能走,却装作一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模样。 那她於他而言到底算什么? 只是……他手中的剑吗? 第111章 遇到前世故人 江元音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 在她泡了他的药浴不慎中毒后的第二天,他命曲休送来了静息丸。 她第一次给他送熬製的解药时,他亦是防备的,直到她喝了一口,他方才喝下去。 陆氏投毒、齐文台一家寄生蚕食侯府,他什么都知道。 可他什么都不说,他將她蒙在鼓里,看著她自以为是地想要“拯救”他。 他扮猪吃老虎,將她耍得团团转,让她像个蠢货一样,心疼共情他的遭遇。 思及此,江元音心口一阵钝痛。 她其实可以理解他前期对她的防备试探,他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都情有可原。 可他亮出所谓的“家规”,说著他们两个都要遵守坦诚时,为何不如实以告? 那个时候,她將自己的心门看守得很好,只將他视作同仇敌愾的盟友。 他完全可以不提情爱,只同她谈合作共贏。 就如她昨夜在船舫上对他说的一般,他想利用她,不妨直言,她定会好生配合,让他事半功倍。 她可以成为他的“剑”,但不可以被他用所谓的爱意蒙蔽,误以为自己是被尊重珍视的珍宝后,再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把“剑”。 他明明可以坦然告诉她的,却要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谎话来诱她沉沦。 她如何不气? 江元音完全陷在情绪里,步子迈得飞快。 眼看著就要到玄渺峰峰脚时,清秋忽然“啊”地叫了声,衝著石阶旁的灌木丛惊声道:“夫人小心!好、好像有野兽!” 她自己控制不住地害怕瑟缩,却下意识地护在江元音身前。 雪燕亦护住江元音,探头朝灌木丛看去,疑惑出声:“誒——好像不是野兽,是有人摔倒了啊!” 她不设防地往前迈了两步,想伸手將人扶起来。 去往云鹤观祈福的香客不少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娘,一个不小心摔倒在这灌满丛里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下一瞬,灌木丛里倏地伸出血淋淋的手,一把抓住了的雪燕的脚踝。 “啊——!” “啊——!” 雪燕同清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江元音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忙抬眼看去。 此时雪燕已惊恐万分,身子发软地跌坐在地上,尝试往后爬,哆嗦著:“松、鬆开……我……” 江元音顺著那只血淋淋的手看去,一张惨白的男人的脸,映入她眼帘。 她心口一颤。 ……怎么会是他? ……封弋?! 江元音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遇到上一世的故人。 封弋同至玄这样,被李承燁绑来,知道身份来处不一样。 他一直神秘,从年龄到来歷,只知道他武功了得,杀人於无形。 听闻他年少时在汴京伤重,得一好心的姑娘相救,而后姑娘惨死,他屠了凶手满门,在大昭国內被追杀通缉,才去了不受任何一国管辖的兰郡。 之后,他投诚了李承燁,成了李承燁的利刃,替他杀了不少眼中钉。 汴京…… 伤重…… 莫非就是今日? 江元音面色一凛,俯身开口道:“你先鬆开我的丫鬟,我会救你的。” 封弋置若罔闻,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扼住雪燕的脚踝,一瞬不松。 雪燕哭道:“夫人莫过来,不要管我,夫人快走……” 此人要么是神志不清,要么是穷凶极恶之辈。 都怪她莽撞,她不能害了夫人! 江元音没退步半点,反而蹲下身子,从容从袖口掏出了之前她泡了药浴中毒,齐司延送给她的静息丸。 她当时中毒不深,不想浪费这药,便一直保存著。 今日她来寻元奚真人,怕其质疑她的身份,不仅带了侯府令牌,也特意带上了这静息丸。 谁知元奚真人並不在云鹤观里,她无需掏药证明身份。 好在,现在也派上了用场。 “这是元奚真人所制的静息丸,”江元音递至他唇边,再次沉声重复许诺道:“你莫怕,我会救你的。” 前世,她被李承燁折磨致死,今生她不去寻他復仇,是不想活在前世的阴霾里,和那个疯子再有牵扯。 但这並不意味著,她想他好过。 她或许没本事去到泉郡,直接端了李承燁的老窝。 可既然让她碰上了封弋,她不可能让其再成为他的杀人利刃。 更何况,封弋能为了恩人,不惜被追杀通缉,灭凶手满门。 他既是重情重义之人,她自然要救。 日后……她或许“有求”於他。 清秋纠结不已,欲言又止地唤道:“夫人……” 她既怕江元音受伤,又不能不管雪燕,但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煎熬得很。 而封弋终於有了反应,他转了转眼球,一双眼似是要穿透江元音的帷帽,將她看穿。 江元音见他对静息丸不为所动,也警觉地没有鬆开雪燕半点,於是开口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没必要害你,我丫鬟本也是好意想搀扶你一把,是你拉住她不放。” 她右手维持著將静息丸递至他唇边的姿势,左手去拉他扼住雪燕脚踝的手,道:“你鬆开她,抓我好了,若是这静息丸有不对劲,以你的身手,拉我陪葬便是。” 雪燕感动得无以復加。 她一个丫鬟,何德何能能让夫人这般待她?! 封弋扼住雪燕的手不松,下一瞬,他抬起了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江元音拿静息丸的那只手。 江元音:…… 真是低估了他的警觉。 她想与他以一换一,爭取他的信任。 他倒好,她和雪燕,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显然是有半点不对劲,就要將她们主僕俩一起带走。 封弋这才吞下了静息丸,鬆开江元音与雪燕,挣扎著坐起身,运功调理。 雪燕如蒙大赦,和清秋一起去搀扶江元音起身。 江元音抬手制止,冲封弋问道:“你可好些了?自己能站起来吗?” 封弋不语,失血过多,整张脸是毫无生机的白。 江元音不再追问,只是主动伸手去搀扶他,“你伤得太重,只一颗静息丸只能暂缓你的伤势,需得找个郎中看看,这里是城郊,马上要天黑,你坐我的马车入城吧。” 第112章 人言可畏,我爱莫能助 江元音既决定了要当封弋的“恩人”,自不可能餵他一颗静息丸,便將他丟在这不管。 他伤得这般重,指不定她现在离开后,便会遇上他上一世的那位恩人,那么最终他还是会成为李承燁的帮手。 她一人自是没法扶起封弋,便吩咐雪燕、清秋一同过来搀扶。 雪燕、清秋不解,但见江元音很坚持,不得不听从吩咐。 主僕三人费劲將封弋扶上马车。 马车內,气氛莫名的压抑紧张。 封弋面容冷峻,死死盯著江元音。 而江元音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角,和他保持著距离,不看他亦不同他交谈。 雪燕和清秋都高度紧张,神经紧绷,近乎屏息地注意著封弋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会突然出手,伤害江元音。 夫人未免太过心善,这种人也搭救一把! 著实危险! 马车驶动,不到片刻却又停了。 这时有道男声传来—— “敢问车內,也是今儿个去云鹤观上香的香客吗?” 江元音蹙眉,凝神听著。 今日遇到的“故人”著实是多,她免不得猜想,这遇见的又会是谁? 听声音是道陌生的成熟男声。 紧接著她听见车夫很是警惕地问出了她心中所想:“公子有何贵干?” “玄渺峰景色甚好,一时误了下山的时辰,眼瞅著要天黑,怕赶不上城中宵禁,不知善人可否行个方便,载我主僕一程?” 车夫哪敢擅自做主,只好敲了敲车厢门,请示唤道:“夫人?” 江元音眼神示意清秋、雪雁挪至封弋身前,將其遮挡严实,隨手微微掀开车窗,朝说话之人看去。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从头到脚都是掩饰不住的贵气,连他身后隨侍的穿著都不简单。 见她掀开了车帘,目光径直落到了她身上。 男人笑道:“还望夫人行个方便,在下不胜感激,入城后必有重谢。” 江元音温声回道:“公子言重了。” 见其笑容渐深,她接著补充道:“可惜车里只我与两个丫鬟,实在没法同公子行这个方便,好在今日去到云鹤观祈福的香客不少,公子不妨趁著天还未黑,赶紧去寻其余善人的帮助。” 男人笑容僵了僵,不死心道:“我们同车夫挤一挤,坐马车外即可,夫人……” “抱歉,”江元音打断他,再次拒绝,“人言可畏,我爱莫能助。” 语罢,她鬆开车帘,示意车夫驶离。 清秋和雪燕忙远离封弋,困惑出声。 “那公子看著身份不俗,怕是哪位世家大人家的郎君,夫人为何不行个方便?” “是啊,让他们坐外头不就行了?” 原本江元音载不载他们,她们俩都不会这般不解。 只是在江元音连封弋都救了后,她们便开始琢磨不明白了。 夫人如此乐善好施,怎不肯搭载那位郎君一程? 江元音回道:“正是如此,才不能载他。” “为何?” “既是权贵人家的公子,出行又怎会不备车马?”江元音淡声道:“何况他们神色鬆弛得很,可不见半分烦闷著急。” 她还省略了很多没说。 隔著帷帽,他看她的眼神,令她本能的不適。 虽不知道缘由,但她依稀能察觉,他似乎是衝著她来的。 她压根不是什么见人就帮的“大善人”,救封弋亦是有所图,何苦为了个陌生人,把自己置於危险之地。 雪燕和清秋听得一愣一愣的,感慨夸讚道:“夫人当真是观察入微,细致谨慎。” 夸完忍不住悄悄瞟向一身怖人伤口,森冷如男鬼一般的封弋。 两人瑟缩了下,再看向江元音,脸上清楚写著:那夫人为何要救他啊? 怎么看,这个男人都比刚刚那个贵公子来得危险。 江元音哪能同她们说清个中曲折,只是隨口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旁的封弋抬眼,朝她看去,眸色讳莫如深。 若不是那一颗静息丸起了效,此刻他早已昏厥过去。 而正如江元音所料,被拒的男人,一脸不可思议地望著马车消失在视野。 他正是乞巧节,立在灯摊贩下,注视她良久的珩王李霽。 他的確是奔她而来。 犹记得乞巧节那日,她对那些莽撞的孩童可都温柔好说话得很。 甚至还將手中的灯赠与了小女孩。 他没想过,她会拒绝载他一程。 隨侍面色紧张,俯身请示道:“王爷稍等,小的去將马车驶来?” 李霽眸光一暗,催促道:“动作快些,追上去。” 另一边,江元音乘坐的马车,正在往汴京城內赶。 车內,四人各怀心思,静謐得很。 封弋的出现,让江元音不再沉浸在对齐司延的生气、失望中。 她起了很多事。 她初初嫁入侯府,便是计划著等齐司延死后,在李承燁攻到汴京称帝之前,回到江南,不管这天下姓甚名谁,过她的悠哉日子。 许是最近过得太顺遂,让她忘了这一茬。 齐司延是如此心思縝密之人,他的中毒既然都是装的,那他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总不可能是被江云裳害死的吧? 而不管他上辈子的死因是什么,他正谋划著名回到朝堂大展身手,想来是不可能会离开汴京的。 她亦没有那个能力劝他离开汴京。 思及此,她心口一阵酸涩,但很快被自己压制下去了。 她如今知道真相,一切还不晚。 马车一路驾驶到西市的医馆。 江元音有条不紊,先是命雪燕去唤医馆里的人,来帮忙將封弋扶下马车。 继而给了清秋银钱,命她立即乘坐马车去房牙子那,买一处僻静的小屋子。 自己则陪封弋进了医馆,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大步迈过来的郎中,重声恳切道:“无论要多少银两,请务必用最好的药材,將他医治好。” 郎中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夫人放心,老夫定竭尽所能!” 说著忙唤人去將医馆內所有的郎中都叫来帮忙。 第113章 护送她出汴京 整个医馆的郎中都围了过来,替封弋处理伤口。 脱掉他那身被血渗透的衣服,江元音方知他浑身都是窟窿,血肉模糊,恐怖瘮人。 除掉那张脸,似是没一处好肉。 饶是帮他处理的郎中不乏行医数十载的人,也依旧为之一震。 若不是他呼吸尚存,他们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江元音不忍也不便再看,转过身吩咐雪燕速速去买几身乾净衣服。 整整处理了近半个时辰,郎中们才將封弋身上的伤口处理妥当,而他全程没吭一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江元音。 反倒是郎中们,个个都满头大汗。 为首的郎中抹了把额头的汗,朝江元音走来,感慨道:“幸亏夫人送治及时,否则怕也是回天乏术啊!” “辛苦了,”江元音温声询问,“当无性命之忧了吧?” 郎中面色凝重,谨慎道:“不好说,他伤得实在是太重,恐需在医馆住上一段时日,医馆日夜有人守著,有甚突发状况也能及时处理,若能熬过半月,方能说性命无虞。”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 她先前没想到他伤得这般严重,毕竟他还有力气在灌木丛抓住她和雪燕不放,在来医馆的马车上,还能保持坐姿,而不是昏死过去。 所以才命清秋去买间小屋子,想著等给他包扎处理了伤口,便將他安置在那养伤。 可她刚刚粗略瞟见了他的伤口,才觉得他能活下来当真是奇蹟,可见其意志力和求生欲有多强烈。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想必上辈子那位姑娘定是耗费了一番心力才將他从鬼门关抢救回来,难怪他会为了她屠人满门。 待医馆的伙计帮忙给封弋换上了乾净衣服,江元音才独自迈进屋內。 她立在病床前,问道:“这日日有郎中为你看诊换药,你且在这先住上半月,待性命无虞再做打算,可好?” 封弋挣扎著坐起身。 江元音看得心惊肉跳,尝试劝阻:“你躺著吧,免得牵扯到刚包扎好的伤口。” 可封弋很坚持,他坐起身,盯著她,终於张唇开了口:“为何要救我?” 他嗓音低沉喑哑,似是已许久不曾说过话般。 “自不会平白无故地救你,”江元音不说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来包装自己,言简意賅道:“我需要你回报我的。” 她知道像封弋这样刀尖舔血过活的人,並不喜欢听“言巧语”。 她亦不需要他再背负上辈子那样沉重的恩情。 封弋眉目果然舒展些许,问道:“你想我怎么回报?” 江元音缓声回道:“我知你身手不错,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汴京,望你护我一程。” 回汴京的马车上,她已经想明白了。 她对齐司延动了心,生出了眷念与期待,以为前世的渴求的“家”,因为他终於得偿所愿。 所以才忍受不了齐司延以爱为名的欺瞒利用。 可除去动机不纯,他待她的確不错,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丈夫”。 她打算同他开诚布公地聊一聊,问清楚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欺瞒利用她,又打算欺瞒利用她到何时。 现在想来,他这么多年对齐文台一家的蚕食不为所动,是让他们当他的烟雾弹,好韜光养晦。 他一定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或许攸关天下局势。 他若当她是“妻”,將一切谋划、动机、目的如实以告,她愿和盘托出,告知他將来,助他在李承燁羽翼丰满攻上汴京前,將其扼杀在兰郡。 他若只当她是“棋”,她会缄口不言,与他和离后,离开汴京。 君若无情她便休。 她需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若齐司延只当她是棋子,定不会让一个知晓他秘密的人离开。 那时,封弋能助她。 封弋静候片刻,见她不再有下文,方才开口:“就这?” 江元音頷首:“就这。” 帷帽下,两人沉默对视。 江元音率先出声:“你可应了?” 封弋没出声回答,只是兀自抬手运功,下一瞬隔空以掌风劈掉了江元音的帷帽。 速度之快,江元音完全来不及反应。 帷帽落地,她愕然看著他,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这是何意?” 伤到这种地步,他竟还能运功? 他武功果然了得,有他相助,她定能顺利离开汴京。 封弋目光直接地锁定在她脸上,开口回道:“我总得认得我要护送的人。” 他早就看她的帷帽碍眼。 江元音知他这便是答应了,俯身弯腰去捡地上的帷帽,余光不经意间瞟到他的胸口,那刚换上的乾净衣服竟又有鲜血肆染开来。 显然他刚刚运功劈掌,牵动了伤口。 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全然不知疼。 他这人真是矛盾得很。 伤成这样也没放弃活下去,但又半点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浑身透著一股拧巴的狠劲。 江元音无语嘆息出声:“你想看我是何样貌,说一声我摘下帷帽便可。” 她拿著帷帽,没有急著戴上,见他目光仍旧充斥著探寻落在自己身上,主动道:“我叫江元音,你呢?” 按照他的逻辑,他需要认得她,避免他又做什么伤害到身体的事,她直接道明姓名,也是想確认,他是不是真的是封弋。 封弋没甚起伏的眉目间难得染上几分犹豫,一阵沉默后,低声回道:“……封弋。” 江元音確认自己没有捡错人,表示瞭然地点点头。 这时雪燕敲了敲门,在门口提醒道:“该走了夫人,再不走怕是要误了宵禁了。” 江元音轻“嗯”,瞟了眼封弋染血的胸口,温声道:“我去唤医馆的人来帮你重新包扎,你好些养伤,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她接著嘱咐道:“多爱惜自己的身体一些,封弋,望你快些好起来。” 语罢,她重新带上帷帽,转身朝门口走去。 安置好了封弋,是时候回侯府,处理她和齐司延之间的事了。 病床上的封弋一直沉默望著江元音离开。 他无声地盯著那扇门,直到医馆的人又进来帮他处理刚刚运功而裂开的伤口。 他张了张唇,声音轻而慢地念道:“江……元……音。” 第114章 好巧啊,又见面了 江元音留够了银钱,仔细叮嘱了医馆负责人一番,方才坐上马车回侯府。 在医馆耽搁的时间太多,其实要赶在宵禁前回到侯府,是有些勉强的,只盼著一路通畅,別遇上巡铺。 较比江元音,雪燕和清秋就著急了许多。 不住掀开车窗帘看马车已行驶至何处了,恨不能隔一会便去催促车夫一遍。 见她俩实在是忧心,江元音方才出声道:“別急,我们已经离开了西街,碰到巡铺的可能不大。” 东街住的是权贵,若是出行一般都有夜行令牌,因此巡铺们大多只会在西南边巡视。 雪燕闻言並未放心下来,而是忐忑问道:“若侯爷比夫人先行回府了,那可怎么办?” 虽然听那至玄道长所言,似是侯爷五月出府,骗夫人去了云鹤观,实则压根没去。 侯爷既瞒著夫人,定是不想夫人知晓吧? 若是夫人比侯爷晚归,要如何圆场啊? 江元音知道雪燕心里在担忧什么,不以为然地回道:“那正好。” 她本没打算隱瞒自己下午去了云鹤观的事,他要是回得比她早,她正好顺势摊牌了。 骗人做戏的是他,她没什么好心虚的。 “啊?可是夫人……啊!” 她话说到一半,只听到“咻咻”几声箭声,马车骤停,整个车厢都因为急停而往前剧烈一晃,连带著车內的主僕三人都控制不住地前倾,差点摔倒。 雪燕和清秋赶紧去搀扶江元音。 耳畔是马儿受惊的鸣叫,江元音忙扬声问道:“怎么了?” 她怎会听到马车中箭的声响? 车夫一边握紧韁绳,控制住受惊的马儿,一边高声告知江元音:“不好了夫人,似是巡铺將马车车轮射毁了!” 江元音一怔。 还真是中箭了? 可这如何可能? 便是她真的是运气不好,撞上了巡夜的巡铺,他们將马车拦停,盘问她一番即可,没可能会如此莽撞的射毁车轮,逼停她吧? 江元音心里一沉,强作淡定的掀开车帘,查看情况。 数丈外,的確有一队巡铺装扮的人,高举火把,手持弓箭,朝著马车而来。 江元音心里仍觉古怪,但手已探向腰间侯府的令牌,开始斟酌一会面对盘查的说辞。 然而那队巡铺却没有继续靠近,因为街头有另一悬掛著琉璃灯笼的红木马车迎面驶来。 巡铺们举著火把迎上去。 她看著红木马车的主人掀开了车帘,不知同巡铺们说了些什么,巡铺们齐刷刷的侧头朝她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朝著红木马车的主人俯身行礼,整齐划一的离去。 这边,江元音马车的眾人,心情跌宕起伏,一头雾水。 “这……夫人,他们怎地走了?” “对面马车里坐的是谁啊?” “誒,夫人,马车坏了,我们如何回府?” 江元音不语,目光落在对面的红木马车上。 就凭那些巡铺刚刚撇头看她马车方向的那一眼,她直觉对面马车主人,一定说了些什么与她相关的。 红木马车豪华贵气,能三言两语驱散巡铺队,身份不容小覷。 可那主人为何帮她? 认出她乘坐的是定寧侯的马车,卖齐司延一个面子? 揣度分析间,红木马车已迎面驶来,直接停在江元音的马车前。 两位车夫恭敬的打开马车门,之后跳下马车腾位。 车主人倒是没卖关子,径直出了马车,一身锦衣华服立在车夫驾驶的位置,琉璃灯照著他那张似笑非笑地脸,衝著马车內的江元音扬声道:“好巧啊,夫人,又见面了。” 江元音觉得这嗓音有几分耳熟,示意雪燕清秋打开了车门。 她抬眼看去,认出此人正是不久前在玄渺峰下,求坐她马车的郎君。 什么“好巧”,分明是“好用心”吧。 江元音看破不说破,意味深长道:“看来公子是顺利『借乘』到马车,赶回汴京了,玄渺峰来往的,果真都是善人啊。” 正如她先前所料,他在玄渺峰要借乘她的马车,只是藉口。 他到底是谁? 接近她所为何事? “非也,”李霽展开摺扇扇了扇,回应江元音的质疑道:“乃我家僕给力,及时驱车去接了我,噢,也不够及时,否则我也不至於宵禁时分还在街上未能赶回府里。” 他挑眉,状似讶然地询问道:“倒是夫人,比我早归近半个时辰,怎会也没能赶在宵禁前回府呢?” 江元音自不会將封弋的事透露出去,一开口又將话题往他身上引,“公子三两句便劝退了巡铺,想来是得了夜行令牌,既有夜行令牌,又何必忧心宵禁?” 有夜行令牌的人,夜晚可畅行无阻,无视巡铺。 常人可拿不到夜行令牌。 李霽不置可否,瞟了眼车轮上的箭,一派好脾气的浅笑道:“虽说夫人之前不愿载我一程,但我非心硬之辈,愿与夫人行个方便。” 他侧身抬手,朝著自己的马车做了个“请”的姿势,“夫人马车既不能行,在下愿送你主僕归府。” 江元音感慨:“公子真是面慈心善啊。” “举手之劳罢了,好歹刚从云鹤观下来,拜过了三尊,定要多多行善才是,更何况短短数个时辰內,偶遇夫人两回,一定是神明指引,安能袖手旁观?” 帷帽下,江元音勾唇冷笑,淡声拒绝:“多谢公子好意,但妾身还是那句话,人言可畏,不便同乘。” 李霽仍是下午那套说辞:“夫人同婢女坐车內,在下同车夫坐车外,定不会有损夫人名声。” 江元音再次拒绝:“不必了,此处离侯府不远,妾身走回去便好。” 她特意加重了“侯府”的发音,表明自己的身份。 语罢,她特意扬声唤道:“雪燕,清秋,扶我下车。” “是,夫人。” 江元音在雪燕、清秋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她不再看男人一眼,径直朝侯府的方向迈去。 高大的红木马车上,李霽敛了笑,声音骤冷,近乎威胁:“夫人不让我送,是想让巡铺相送?” 第115章 执著於让她脱衣 江元音驻足转身,隔著帷帽抬眼看向立在马车上的男人。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两辈子的记忆,仍觉得从未见过他。 他到底有何目的? 江元音晓得自己此时若是受他威胁,惶恐不安,便是中他下怀。 是以,她越发轻快地开了口:“好啊,那便有劳公子,唤巡铺们回来一趟。” “……没有夜行令牌,宵禁时分仍在街上逗留,违反了大昭律法,你便是侯夫人,也得受罚。” “是得受罚,但並非死罪,何况我事出有因,”江元音淡然自若,“倒是巡铺队不分青红皂白,射毁我的马车,难道就合情合法了?” 她悠悠道:“若不是公子自作主张命他们撤离,我正要同他们理论追责。” 李霽黑脸,將展开的摺扇收叠,在自己手心敲了敲,目光下移,落在江元音的衣服上,又道:“宵禁时分在街上逗留的確不是死罪,那杀人总该要偿命。” “侯夫人衣裳上全是血跡,不知是刚打哪杀了人回来啊?” 江元音:…… 他莫不是脑子有病? 她深呼吸,调整了下情绪,开口道:“我刚送一伤患去了医馆,是以身上才沾了血污,也因此才误了宵禁,杀人偿命,公子拿人命开妾身玩笑,怕是不妥。” “是么?那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李霽顺势道:“要不夫人將身上染血的衣裙脱下来,我拿去验验?” 雪燕实在气不过,怒斥道:“好你个登徒子,竟逼我家夫人当眾脱衣!王法何在?!” 正值酷暑,衣衫本就轻薄,让夫人脱了染血的衣裙,同脱衣有何区別?! 立在马车旁的隨侍闻言要拔剑,李霽抬扇敲了敲剑柄阻止,冲江元音道:“我车厢內恰有乾净衣物,夫人可上车更换。” 江元音越发觉得怪异,却也实在猜不透眼前男人的动机目的。 她声音冷了冷,试探问道:“公子好大能耐,不仅能对巡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能张嘴便来,让人背上命案,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是哪位王孙大人?” 她已到了东街地界,巡铺队便是认不出她乘坐的是侯府的马车,也不可能如此莽撞地射毁她的马车。 要么刚刚那群巡铺是假冒的,要么眼前的男人权势滔天。 她已表明身份,他也唤她“侯夫人”,却仍咄咄逼人,说明他身份地位当在齐司延之上。 他到底是谁? 李霽不语。 江元音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亮明身份,心里反而不慌了。 他不用权势压她,那她身上必有可和他谈判的筹码。 她无需太过忌惮害怕他。 思及此,她继续开口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公子这般刁难我,难道只因我下午畏惧人言,未载公子一程?还是……” 她拉长语调,微顿后问道:“公子与我家侯爷有甚误会过节,便来寻我撒气?” 她到汴京后甚少出府,更未同京中权贵有任何往来,不存在得罪面前的男人。 在齐司延去珩王船舫亮相前,侯府一向冷清。 今日又是眾武將登门,又是圣旨宣其入宫,她很难不怀疑面前的男人,也是因为齐司延才接近她。 “自然不是,”李霽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屑,“本……人,怎会拿一个女人来撒气?” “那是?还请公子直言。” 李霽心里堵得慌,没想到江元音这般伶牙俐齿又软硬不吃。 但一想到她帷帽下的那张脸,又强忍了下来。 沉默片刻后,他方才开口道:“前边是我失言,不该见夫人拒人於千里之外,便失了风度。” 他顺著她拋出来的话,道:“我与定寧侯不仅没有误会过节,相反还算有几分交情,方才想送夫人一程。” “我没有恶意,夫人不必如此防备我,”李霽侧了侧身,又劝道:“夫人还是上车换身乾净衣物吧,免得一身血污回去,叫定寧侯看了担心。” 江元音真的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著叫她换掉身上的衣服。 她衣裳上都是封弋的血。 这时有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难不成,他是衝著封弋来的? 她刚將封弋扶上马车,他便来求乘,是想试探,是不是她救了封弋? 如此他古怪的行径便也说得通了。 他是伤了封弋的人吗? 难道上辈子封弋被整个大昭通缉追杀,不得不待在泉郡,投奔李承燁,便是因为他? 以他的权势的身份,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她有些懊恼自己刚刚为何要提及送人去了医馆的事,可千万別连累到了封弋。 好在她在玄渺峰时,將他甩下,他一时间该查不到封弋在哪家医馆才是。 江元音脑子转了转,忙故意引导他道:“不碍事,待回了侯府,妾身会將自己在城南边看到一被不孝子殴打伤重的老妇,將其送到东街的医馆救治的事,如实稟告侯爷。” 她给的全是错误信息,避免他查到封弋身上。 语罢,仍嫌不够,又道:“不过既然公子是和我家侯爷交好才愿送我归府,我便不再推却公子的好意。” 折腾了大半日,李霽终於从江元音嘴中听到了一句想听的话,重新展开摺扇扇了扇,“那夫人便上车吧。” 江元音抬步走过去,没急著上车,而是仰头对他说道:“还请公子先下车。” 李霽只当她又是为了什么人言、名节,不想同他距离太近,在隨侍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好脾气地下了车。 不过片刻,站在豪华红木马车上的,便是江元音主僕了。 她没急著进车厢,而是对李霽道:“此处离侯府不远,马车来回不过一刻钟,想来公子愿意送我回府,也是不赶时间,那就劳烦公子在此处稍等,待我回了侯府,会安排人手过来处理这被射毁的马车,一道將公子的马车送回来。” 於是短短三个时辰內,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江元音再次甩下李霽,乘车扬长而去。 只不过这一回,她坐的是李霽的马车。 李霽差点没捏碎手中的摺扇。 ……该死! 若不是她生了那张脸,若不是! 江元音坐著豪华宽敞的红木马车,回了侯府。 踏入府门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看守大门的门房:“侯爷可回来了?” 第116章 阿音和她眉眼相似 而齐司延今日领旨进宫后,一路被曹学良领到了龙吟湖畔清凉殿。 宽敞的殿內候著四位宫女,立即迎了上来。 曹学良道:“圣上政务繁忙,这会估计还在御书房议事,还请侯爷在此稍等,老奴这就去御书房稟告圣上。” 齐司延微微頷首:“有劳曹公公。” “应当的,应当的,”曹学良笑著连应了好几声,继而余光一扫四位宫女,吩咐道:“你们好生侍候侯爷,不得怠慢!” “是,曹公公。” 曹学良快步离去,齐司延隨便寻了个主位下方的位置落座。 宫女上前斟茶倒水,为其扇扇解暑。 齐司延神色淡然地端坐,不左顾右盼,也不饮茶吃点心,只是眺望湖中水景,安静等待。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圣上李彦成终於踏步而来。 李彦成年近五十,精气神极好,半点不见疲態。 齐司延起身行礼:“臣,齐司延拜见皇上。” “免礼,”李彦成伸手,虚扶了他一把,欣喜慈爱地打量他,感慨道:“犹记得上回见你,你还只到朕的肩膀,没想到一转眼,竟已生得如此高大,颇有乃父之风啊!” 他关怀问道:“你身子,当真都好了?” “回皇上,应是好了个七八,”齐司延垂首低眼地作答:“劳皇上记掛,年年赏赐珍稀药材,臣如今已耳清目明,四肢也不再疲软无力。” 他后退一步,拱手作揖,又俯身行礼,道:“臣蒙圣恩多年,从前有心无力,现在终於能继承父母遗志,回报圣恩。” 李彦成却不接话表態,而是扫视了下殿內,不悦道:“怎未摆放青铜冰鉴?午后酷热难当,你们便让定寧侯在这饮热茶等朕?” 齐司延入宫是午时,加上在此等候他从御书房过来那一个多时辰,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 宫女们跪了一地,惶恐道:“奴婢该死,皇上息怒!” “是老奴思虑不周,”曹学良开口道:“老奴见侯爷久病初愈,恐其不耐寒,才未命人摆放青铜冰鉴,嘱咐她们倒热茶温水,没成想却让侯爷受了热,是老奴该死……” 齐司延等他们通通说完,方才淡声道:“清凉殿內水风穿堂,又有宫女执扇扇风,臣並未受热。” 李彦成这才舒展了眉目,抬步迈向殿內主位落座,示意齐司延也落座。 宫女们忙端上解暑夏饮。 他坐姿隨意,並不似接见大臣那般正式严肃,看向齐司延的眼神充斥著亲昵关爱,犹如同自己宠爱的子孙閒谈那般的和睦。 “你久病初愈,不能掉以轻心,朕今日宣你前来,也是想让御医为你诊诊脉,给你培元固本,彻底养好你的身子,”说完扫了曹学良一眼,“可请了御医?” 曹学良頷首:“皇上出御书房便命人去请了,这会也应该要到了。” 然而这时只听环佩叮噹,御医没到,倒是有妃嬪裊裊而来。 清凉殿就建在湖中央,没有门墙,唯有飘扬的帘幔。 曹学良眺望了一眼,俯身稟告李彦成:“皇上,瑜贵妃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瑜贵妃已穿过水上长道,人未至,娇柔的笑声倒先传来:“皇上今儿个怎么有兴致在清凉殿消暑,何不唤臣妾一起?” 瑜贵妃不过三十出头,保养极好,自入宫以来,颇得李彦成欢心,是如今大昭后宫,唯一的一位贵妃。 因此,她才会听闻李彦成在龙吟湖畔清凉殿,便施施然赶来。 “你倒是来得凑巧,朕才刚落座,”李彦成笑道:“朕可不是来消暑的,是特意来见病癒的定寧侯。” 瑜贵妃迈进殿內,虚虚朝李彦成行了个礼,“皇上万安,还望皇上饶恕臣妾来不逢时,扰了皇上同定寧侯寒暄议事。” “无妨,朕今日见司延,只为寒暄,不为议事,爱妃留下便是。” 得了李彦成的许可,瑜贵妃这才身侧看向齐司延。 四目短暂交匯,齐司延墨眸倏地收紧,隨即低眼避开,保持淡然道:“臣齐司延,见过贵妃娘娘。” 剎那间,他恍然明白了,为何之前曹学良去侯府宣旨,目光会不住落在江元音的身上了。 江元音同瑜贵妃的眉眼,竟有五分相似。 瑜贵妃道:“定寧侯久病初愈,真是喜事一件啊,可是遇著了神医,才治好了顽疾?” 她虽是见到齐司延,所以隨口一问,但也是真好奇。 定寧侯先天有疾,这是全汴京人尽皆知的事,这么多年,御医都无能为力,怎地突然好了? 齐司延道出早备好的说辞:“自齐文台一家离开我侯府后,身子便日日见好,直至今日,已好了个七八成。” 主位上,李彦成的脸忽然阴沉了几分。 不管其他人是不是有所察觉,曹学良是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咯噔了下,好在这时,水上长道上,终於有了御医快步而来的身影。 曹学良忙扬声道:“皇上,御医来了!让御医为定寧侯看诊吧!” 李彦成握住杯盏,“嗯。” 御医提著药箱进入殿內,一一给眾人请安行礼后,迈至齐司延身侧,替他把脉看诊。 此时殿內无人出声,大家神色各异,却都默契地落在齐司延身上,等候御医看完出声。 殿內静默不过片刻,又闻一阵环佩声。 水上长道上多了抹轻快俏丽的身影。 曹学良心中腹誹,这个时候怎地都来凑热闹了,面上赶紧稟告道:“皇上,婕妃娘娘来了!” 瑜贵妃眸色一沉,眉目里全是压抑的不满。 婕妃不过二十出头,刚入宫不久,正得圣宠。 原本端坐任由御医诊脉的齐司延,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呼吸一滯,心口一沉。 婕妃同瑜贵妃,更是生得相似。 ……怎会如此?! 第117章 皇上还能强抢臣妻? 一番诊脉后,御医俯身冲李彦成回话:“启稟皇上,侯爷身子已无大碍,只是病了数十载,身体亏空,仍需好好调养。” 李彦成瞭然頷首,吩咐道:“再开些调理的药方,只要是御医院有的,司延用得上的药材,不管多稀有名贵,通通拿来便是。” “是,皇上。” 御医退下,齐司延拱手行礼谢恩:“谢皇上赏赐。” “皇上待侯爷真真是极好,”曹学良冲齐司延感慨道:“单说能乘坐马车至西华门的特许,老奴侍候皇上这么久,也就侯爷一人有这特恩呢!” “齐大將军夫妇以身殉国,就留有司延一个孩子,朕不待他好,该待谁好?” 曹学良连连点头附和,“是是是,皇上待侯爷那是视如己出的疼宠!” 齐司延波澜不惊地等他们说完,再开口却是一派动容:“皇上待臣,远超臣之血脉至亲。” 他垂眸,悵惘道:“臣如今……已无血脉至亲。” “怎会?”一旁的婕妃刚咽下颗冰镇葡萄,讶然道:“定寧侯不是还有亲叔父吗?他们出事了?” 齐文台一家的事,上个月虽闹得沸沸扬扬,但她自入宫后,一心都在后宫的爭宠上,对宫外的事是半点不感兴趣,也不知晓。 婕妃在后宫中,素来是美丽无脑的代称。 若非样貌生在了李彦成欢喜的点上,早死了八百遍了。 果然她一开口,李彦成眸色便沉了沉。 曹学良颇有些无语地瞟了其一眼。 静默不语的瑜贵妃察觉到李彦成的情绪,终於有心情尝一口宫女剥好的冰镇葡萄。 同样心情不错的还有齐司延,接过婕妃递过来的话茬,道出早备好的说辞:“臣之叔父齐文台,收受贿赂、买卖公职、逼死良民,已被御史台查办,臣之叔母,侵占侯府財物,苛待臣妻,覬覦臣侯爵之位,谋害臣妻腹中胎儿,扭送刑部,畏罪自杀,二人嫡子齐明宏更是为非作歹,坏侯府名声,亦於牢狱中,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四个字他说得缓而重,不著痕跡地打量李彦成的神色。 末了,他接著道:“臣已与之断亲,许是驱逐了小人,身子不药而愈。” 李彦成尚未表態,倒是婕妃听得认真,“这也真是玄乎,听起来还真似是你二叔一家克你呢,难道说你之前生病同他们……” “哎呀——!” 曹学良倏地惊呼了一声。 婕妃嚇了一跳,拍抚著自己的心口埋怨道:“曹公公,你好端端突然叫什么?嚇我一大跳!” 曹学良在心里怒骂了几句蠢货,面上却是一副恭敬模样,解释道:“娘娘说到玄乎,老奴忽地想起一件事,一时有些激动,还望娘娘见谅。” 他朝李彦成俯了俯身,又道:“皇上,老奴倒是觉得,侯爷此番病癒同齐文台一家子无关,是皇上钦赐了一段良缘,自从侯夫人嫁入侯府,侯爷身子便逐渐好了起来,要说玄乎,定也是皇上圣明,替侯爷选了个福星为妻,镇住了侯府中邪祟啊。” 瑜贵妃隨之附和出声:“定寧侯生病要是同齐文台一家子有关,怕是在幼时就出事了,臣妾认可曹公公说的,都是皇上替定寧侯选了个福妻,定寧侯身子方才不药而愈。” 李彦成笑了笑,“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 曹学良眸光鋥亮,顺势道:“皇上要是见了侯夫人,更会觉得老奴说得有理。” “哦?”李彦成饶有兴致,“为何?” “老奴今日去侯府宣旨,有幸瞅见了侯夫人容貌,侯夫人的面相一看便是有福之人,老奴形容不好,皇上得空宣侯夫人入宫,一见便知。” 齐司延眼底已是暗流汹涌,神色却不见起伏,开口道:“能得皇上赐婚,自是有福之人,不仅臣妻是,微臣更是。” “自臣父母离世后,皇上对臣多般照拂,臣是沾了龙恩福泽,才有今日。” 他三言两语便將李彦成那被曹学良引到江元音身上的注意力给拉回到自己身上,起身走至殿中央,朝李彦成跪下行礼,再次重复之前被其无视的话,道:“父亲、母亲当年助皇上打下江山,可惜命薄,没能为皇上效忠到老,而今臣身子大好,愿继承父母遗志,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他俯首:“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彦成闻言,果然无心江元音是何长相,他放下手中杯盏,没急著回应齐司延,而是侧眸扫过瑜贵妃和婕妃,“你们先退下。” 瑜贵妃一听便知他是她们碍事了。 准確地说,是嫌婕妃那个蠢货碍事。 她不多言,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婕妃对李彦成的情绪一无所察,更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但见瑜贵妃要走,她也愿意走,冲李彦成娇笑道:“那臣妾便陪姐姐一道告退了。” 两位妃嬪一走,殿內清净许多。 李彦成这才冲还跪在殿中央的齐司延道:“你有这份心思,朕很欣慰,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你定是朕的左膀右臂!” 一番讚嘆后,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身子刚好,又从未著手过公务,一切需得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起来吧,你腿脚刚好,別跪著了。” 齐司延谢恩起身,重新回到位置。 这时李彦成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又道:“不过听曹公公说,今日去侯府宣旨时,侯府不胜热闹,关將军等人悉数在侯府,”他微顿,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们可有给你建议啊?” “今日关將军等人登门,和皇上一样,是欣喜於臣病癒,前来探望,只问了几句我同齐文台一家断亲的始末,尚未谈及其他,臣便领旨入宫了。” 李彦成若有所思,“早知如此,朕便宣他们一道入宫了。” “是老奴失察,”曹学良忙请示道:“老奴现在派人去宣关將军等人入宫?” 李彦成頷首:“司延病癒,朕心甚喜,宫里也许久没办过宫宴了,便宣关將军等人进宫小酌一杯,他们都是齐大將军昔日部下,与司延渊源颇深。” “司延一片赤忱之心,要为朕分忧,朕正好听听他们有甚好建议。” 曹学良俯身:“是,老奴这就派人去宣旨。” 当晚,李彦成在偏殿,办了个小型的宫宴。 受邀的全是同齐腾夫妇生前有所往来的武將、大臣。 齐司延和任何人都不交好热络,只会在他们主动来和他攀谈举杯时,噙著浅淡有礼的笑,同他们碰杯饮酒。 数杯美酒入肚后,好些个武將情绪明显高涨。 李彦成带了个头缅怀起齐腾夫妇,隨后便端坐高位,旁听这些人追忆往昔。 酒过三巡,李彦成环顾眾人,扬声问道:“如今司延病癒,也可以著手处理公务了,不知道诸位可有建议啊?” 眾人面面相覷,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李彦成双眼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关啸身上,问:“关將军曾隨齐大將军出生入死,关係匪浅,关將军以为,司延该做文臣还是当武將啊?” “当武將?”关啸满脸酒气的红,打了个酒嗝,似是已有了几分醉意,顾不得什么礼节,指著齐司延摆摆手,“不行,侯爷不行……嗝——” “哦?如何不行?”李彦成追问。 “侯爷长这么大都没习过武,也不会病一好就会舞刀弄枪啊,没可能行军打仗……” “老关!”李將军喝止他,“我看你是喝多了,赶紧闭嘴,莫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御前失仪!” 说著又看向齐司延,打圆场道:“老关是担心侯爷身体,绝非瞧不上……咳,侯爷莫怪哈。” 这话有越描越黑的嫌疑,气氛更紧张了。 李彦成喜怒不辨,静候齐司延的態度反应。 齐司延淡声回道:“司延深知自身能力较之父亲、诸位將军,还差之千里,诸位无需看在父亲的面上,对我过多爱护。” 继而朝李彦成拱手作揖,“只要能为皇上分忧,无论文臣还是武將,臣都在所不辞。” “臣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李彦成这才满意頷首。 一直过了亥时,这场“宫宴”才散了席。 直至各自被侍从扶走时,齐司延才同闹了“不愉快”的关啸等人交换了眼神。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上了特许停在西华门的马车,齐司延闭目小憩。 直到马车驶离了宫门,他方才睁开眼,沉声问曲休:“查明白了?” “是,”曲休回道:“婕妃与瑜贵妃並非亲戚姐妹,她们都因有几分像先皇后,才得了圣心。” 齐司延整张脸,霎时乌云密布。 曲休看在眼里,尝试宽慰道:“虽说夫人定也同先皇后有些相像,但夫人可是皇上赐婚给侯爷的妻子啊。” 前边那个曹公公说什么夫人面相有福,要皇上见一见,八成是宣旨时见夫人长得像先皇后,没安好心! 皇上难不成还能做出强抢臣妻的荒唐事吗? 然而齐司延的面色却没有半点缓和,墨眸眼底,已然是惊涛骇浪。 在他父母去世前,他曾隨父母入宫,同先皇后有过几面之缘。 他恍然回神,为何会在成婚后第二日,见到江元音的第一眼,便觉得她生得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原来如此。 怎能……如此? 第118章 皇宫里,有谁知晓她的身世 齐司延回到侯府,已过了亥时。 他好似淋了一场雨,整个人包裹在阴暗潮湿里。 他反常地没有去洗漱,而是带著满身的酒气回到了主屋。 靠著惯性与微薄的夜光,他走至床榻旁,悄无声息地盯著她。 在黑暗中待久了,双眼適应了黑暗,也能在没点灯的房间里,清晰勾勒出她的模样身形。 面朝里侧,背对著齐司延侧臥的江元音,早就醒了。 她一直在等他。 回了侯府后,得知齐司延还未归,她命人去还了马车,隨后沐浴洗漱,换下沾了血污的衣裳。 穿上乾净的睡衣,她索性熄灯躺上了床,酝酿著和他夜谈的说辞。 这一天於她而言,实在漫长。 他终於回来了。 可江元音嗅到了在房间里弥散开来的酒气,不由得蹙眉。 他喝酒了? 喝了多少?可还清醒? 今夜还能和她好好谈吗? 江元音正纠结著,忽然听到他倾身凑近床榻的声响,那股子酒气愈发的浓郁。 看来今晚是没法子摊牌沟通了。 她心里的火不可名状地越烧越烈。 他將她耍得团团转,自己倒是过得轻鬆快活,喝得烂醉回来,就打算不洗漱直接躺上来吗? 江元音正欲起身阻止齐司延就这么带著满身的酒气躺下,却感受到他伸手落在了她的左肩上。 隔著单薄的睡衣,他轻轻摩挲著她的左肩。 这般亲昵的举动,不过是他们往日床笫间的常態。 可今日江元音心里窝著火,並不想与之亲近。 她往里侧倾身,肩膀便逃离了他的掌心,避开了他的碰触,她张唇正要发声,不凑巧的,他的声音率先响起。 “你……” 齐司延声音格外喑哑,很费劲才吐出一个字。 他想大抵是今夜的酒太过苦涩,以致於他难以张唇发声。 江元音索性停住,等他先开口。 见江元音又没了动静,齐司延只当她刚刚的动作不过是熟睡时的翻身,並未清醒。 他再次探手往前伸了伸,落在她的左肩上,一阵摩挲后道:“你不是江兴德的女儿……?” 疑问的句式,却透著篤定。 这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好似从他的喉咙口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江元音心臟骤停。 ……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今日不是进宫面圣去了吗?! 她庆幸此时是在未开灯的房间,而她是面朝里侧,她惊慌的神色得以藏匿。 她隨即恍然,他刚刚的触碰,並不是往日两人之间的亲密互动。 他一直摩挲的,是她左肩上的刺青?! 他如何会知道她的刺青和她的身世有关? 难不成他今日入宫,遇到了已经入宫伴读的江正耀? 是江正耀同他说了什么? 江元音原本不打算提及的“大秘密”被他戳破,短暂的慌乱过后,反而是释然。 也好。 既要坦诚,就坦诚个彻底。 她可以告知他自己的身世秘密,来表现自己的诚意。 等他也不再隱瞒,一一回应解释,他为何要欺瞒利用她,又到底在同关啸等人谋划什么之后,她会告诉他,她在泉郡的遭遇,她为何会识得又为何会解陆氏所投的毒,以及李承燁正在泉郡做哪些谋划。 她可以当助他的“妻”,不能做被他利用的“棋”。 “你是……” 齐司延再次开口,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卡在了嗓子眼。 他好似被针扎了一般,倏地收回了落在江元音肩膀上的手,猛地站直了身子。 他呼吸重了重,转身抬步离开。 江元音一头雾水地坐起身来,紧声问道:“侯爷要去哪?” 没点灯的房间太暗,她勉强只能看到他的模糊的身形轮廓,看不清他的面容。 齐司延驻足,却没有转身,片刻后才沉声回应道:“吵醒你了?” “没有,我……”一直是醒著的。 齐司延却没给她说完整的机会,出声打断道:“很晚了,你接著睡吧,我今夜饮了酒,身子不適,便不宿在主屋了。” 语罢,他不等江元音反应,快步离开。 江元音尝试挽留:“侯爷还是留下睡在主屋吧,万一有不適我还能照顾侯爷。” 回应她的,是齐司延的关门声。 江元音愣在床上,完全摸不著头脑。 ……这就走了? 酝酿了一晚的情绪言辞没能派上用场,静謐的房间里只剩下些许酒气。 这一夜,江元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江元音起了个大早。 起身梳洗时,命清秋去厨房煮了碗醒酒汤,梳洗完毕便端著醒酒汤,去寻齐司延。 待他喝完了醒酒汤,他们总该好好谈一谈了。 然而,齐司延並不在起居室。 她又去了书房,依旧没见到他。 小廝上前,稟告道:“夫人,侯爷出府了。” “侯爷去哪了?”江元音掀了掀眼皮,声音冷了冷,“他不会又让你告诉我,他去云鹤观了吧?” 小廝被她这一眼扫得后背冒汗,连连摇头道:“不是的夫人,侯爷忙公务去了。” “什么公务?” “小的不知,侯爷没详尽跟小的说,小的更不敢过问,要不等侯爷忙完回来,夫人再问问?” “那侯爷可有说,他何时回来?” 小廝仍旧摇头。 江元音不再多问,侧眸看清秋端著的醒酒汤,“倒了吧。” 语罢,抬步离开。 整整一日,齐司延音讯全无。 当晚,江元音点灯,坐在外间静候他回来。 等到过了戌时,只等来了早上的小廝。 小廝道:“夫人,侯爷回起居室那边睡了,让夫人也早些休息。” 江元音沉脸。 如果说昨晚齐司延是因为饮了酒,所以才不歇在主屋,那么今晚,他显然是在躲她。 为何? 他知道她去了云鹤观,推测出她已经知道他的谎言偽装,所以心虚逃避? 还是说……因为知晓了她不是江兴德的女儿? 他……嫌弃她是身世不明的孤儿? 雪燕和清秋对视了一眼,暗叫不好。 昨日陪夫人去了趟云鹤观,便忧心两人要闹不愉快。 今天清晨去侍候夫人晨起,见侯爷昨天没睡在主屋就知大事不妙。 今晚侯爷又不回主屋睡,夫人得多伤心啊? 两人斟酌著安慰的话,尚未来得及开口,江元音倏地起身。 “夫人?” “我去找侯爷。” 江元音厌恶这样含糊不清的態度,不上不下没有著落的心情最是煎熬。 她不愿再辗转反侧一夜。 於是雪燕、清秋速拿了提灯,陪著江元音快步去往了齐司延的起居室。 屋內不见烛火光影。 这一回,拦住江元音的人是曲休。 曲休似是早就做好了江元音要来的准备,俯身开口道:“夫人,侯爷昨夜宿醉,一大早便又出门处理公务,辛劳一日,这会已经睡了。” 他接著劝道:“夫人也早些回屋歇息吧。” 江元音看著曲休,直截了当地问:“侯爷为何躲我?” “曲休不知。” 江元音下了结论,“所以,侯爷的確在躲我。” 曲休被噎住,一时无言以对。 江元音敛了平日里一贯温和的笑,没甚情绪地对曲休说道:“我不为难你,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若不便回答可以不答,但不能骗我,可否?” 曲休点头:“夫人请问。” 江元音问:“昨日侯爷可是在何处遇到了我的家人?” “未曾,昨日侯爷一直在宫中,直至亥时离宫。” “侯爷知我昨日离府去了云鹤观?” 曲休讶然反问:“夫人昨日去了云鹤观?” 江元音忽然有些茫然。 曲休的反应把她的猜度一一否认。 齐司延压根不知道她去了云鹤观,那便不可能是因为知道她发现了他的谎言,所以心虚逃避。 而他也没有见过江家人,是怎么得知的她不是江兴德女儿的? 江元音思绪翩飞,曲休按捺不住地追问:“夫人去云鹤观做什么?” 江元音回神,“我知你是为了侯爷问的,”她拋出了饵,“侯爷若想知道,便让他来问我。” 曲休再次被噎住。 他尚不清楚为何侯爷会在知晓夫人同先皇后样貌相似后,对夫人避而不见。 现在也问不出夫人为何要去云鹤观。 他这个传话的,两头摸不清,两头都没法多问,只能无力嘆息道:“那夫人可还有要问的?” 江元音沉思片刻,状似隨意地问:“侯爷昨日入宫后只见了皇上?” “不止,”曲休如实以告,“下午皇上在龙吟湖畔清凉殿召见了侯爷,之后瑜贵妃、婕妃娘娘相继过来,皇上又召了御医替侯爷看诊,晚间设了宫宴,召关將军等人入宫。” 江元音一一记住琢磨著他提到的人,一瞬不眨地望著他,重声问道:“这些人中,谁提到了我?” 她回忆起昨夜齐司延摩挲她左肩刺青的事,她面色没有起伏,指尖却因用力蜷缩而泛白。 皇宫里,有谁知晓她的身世? 第119章 她要一个答案 曲休稍作思考,想著这个问题应当是可以回答的,便回道:“曹公公。” “曹公公?” 曲休頷首:“曹公公说夫人面相生得好,是有福之人,让皇上得空见见夫人。” 江元音只觉得莫名其妙,继而回忆起曹学良昨日来宣旨时,的確不住频频看她。 她当时注意力都在,齐司延到底骗了她些什么上,並没有太在意。 现在想来著实有些古怪。 只是她面相生得有福同她的身世,是八竿子打不著吧? 江元音又问:“还有谁提到了我?” 曲休摇头。 江元音的思路断了。 齐司延到底是如何知道她不是江兴德的女儿的? 他昨夜反覆摩挲她左肩的刺青,难道他已知晓她的身世? 那他会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思及此,心臟似被人揉捏拉扯,一阵绞痛。 江元音承认,在这个问题上她仍旧怯懦。 近乎本能地逃避有关亲生父母的一切,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去了解,她当年被遗弃的原因。 曲休反覆抬眼低眼,斟酌著言辞开解道:“侯爷昨日入宫並不顺遂,侯爷定是不想让夫人受他情绪影响,徒增烦恼忧思,这才避著夫人。” “侯爷昨夜饮酒未能安寢,今天白日又奔波了一日,著实受了累,还请夫人不要多想,给侯爷点补觉缓神的时间,待侯爷精神头好了,自然就回主屋睡了。” 他其实说得非常婉转了,侯爷可不止是精神头不好。 整整一日,侯爷那张脸跟冰封了似的,半点表情也没有。 更是惜字如金,如非必要,根本不开口。 这样阴沉沉的侯爷,上一次见,还是一年前。 江元音沉默片刻,鬆开了蜷缩的手指,开口道:“好,那我今夜就不打扰侯爷休息了。” 曲休鬆了口气,侧身摆出恭送的姿势:“夫人慢走。” 江元音没挪步,又道:“有几句话,你帮我转告侯爷。” “夫人请说。” “我理解他这两日辛劳,但我一样疲累,烦恼与忧思,亦不是只他一人有,我去了趟云鹤观,心间诸多困惑,还望侯爷睡好了,能与我解惑。” 江元音点到为止,抬步离开。 她提了云鹤观,相信齐司延一听便知道她已发现他欺瞒她的事。 算是她在两人这场误会与较量中,主动戳破,迈出了第一步。 江元音不仅是多给了齐司延一晚的时间,亦是给了自己一晚的时间来消化缓衝。 这两日,不断有新的矛盾问题涌上来,她需要不停地思考做出抉择。 现下,她需要思虑清楚,如果齐司延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她当作何反应。 只有將这些都想明白了,才不会在和他的摊牌沟通中慌神。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清晨,雪燕和清秋一如往常进屋侍候她更衣梳洗。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雪燕从清秋端著的铜盆中拧了帕子,递给江元音后,主动道:“夫人,侯爷又出府了。” 她们都知江元音寻了齐司延两日了,是以在其起床前,一直留心齐司延那边的动静。 怕江元音起来后,如昨日一般,又白跑一趟,徒增失望伤心。 江元音拿帕子的手微顿,隨即如常擦拭了脸,冲雪燕道:“拿一身你的衣服给我。” 雪燕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应声去拿了。 江元音换上了雪燕的衣服,又梳了丫鬟的髮髻,细心戴上雪燕的髮饰。 既然齐司延出府了,想必不到晚上不会回来,与其在侯府干等,不如去谋划做点自己的事。 比如,去西街医馆看望封弋。 她那日离开医馆时说了,让他好好养伤,她过两日去看他。 刚好两日了,也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 之所以要乔装扮成雪燕的模样,是怕被那日锦衣华服,身份不明的男人盯上。 他若真是因为封弋接近试探她,搞不好会派人守著侯府,她一出门便尾隨跟踪。 江元音非常谨慎,不仅扮成了雪燕的模样,舍掉了之前出门戴过的帷帽,和清秋一起戴上较为不起眼的面纱,甚至让雪燕留在府上。 雪燕眨巴眼,有些小小的委屈:“夫人为何不带我?” “我既扮成了你,当然不能再带你了,”江元音挑眉,“不然岂不是有两个你了?” “何况三个『丫鬟』出门,到底比两个人来得引人注目,此行,需得万般低调,”江元音拍了拍雪燕的手,“府中的事便交予你打理了。” 雪燕一听自己被委以重任,委屈失落一扫而空,“夫人放心,雪燕定不让你失望!” 江元音同清秋,从侯府偏门而出。 要低调行事,自不能乘坐马车,依照之前为了忽悠陆氏,常让清秋出府去西街买糕点的路线,两人一路步行至西街的糕点铺。 待买好了糕点,才“顺路”去了趟西街的医馆。 一推开病房门,便同封弋的视线撞了个正著。 他仍是她两天前离开时的那副模样,正对著房门,盘腿坐著。 令她有一瞬的恍惚,要不是他已换了身不染血的乾净衣裳,她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离开后,他便一直这样坐著。 封弋目不转睛地看她,面容冷峻,难辨喜怒。 江元音缓了下神,想到自己今日的装扮大不相同,避免被他误伤,率先出声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封弋张唇:“江元音。” 江元音鬆懈下来,这才朝她迈步走过去,頷首应道:“是我。” 她走至他面前,边打量他边询问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嗯。” 江元音见他面色看起来的確好了不少,比起上回见到他,至少多了些活人的气息。 他恢復得比她预料中的要快得多,毕竟她上次离开时,那医馆郎中的口吻,好似他隨时便会熬不过而死。 是以她扫了眼他盘坐的双腿,隨口猜测问道:“你这是在运功疗伤?” 她不懂武,但见他上回吃了静息丸后,在马车里一直是这个坐姿。 他好得这般快,是因为自己会运功疗伤? 封弋却突兀地回:“两天了。” 江元音尝试理解他这看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你的意思是,你在医馆里待了两天了,所以恢復得快?” 封弋沉默盯了江元音好一会,最后侧头,收回了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不说也罢。 江元音搞不懂封弋,但也不执著於搞懂他。 她確认他对自己没有“杀意”,便尝试开口问道:“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会是那位“追”了她一路,又是要借乘,又是要送她归府的锦衣公子吗? 封弋不语。 他缄口不言,倒也在江元音的意料之中。 她不再追问,直接道:“能將你伤成这样,定也不是普通人,他或许还在找你,医馆目標太明显,你留在这恐不安全。” “我买了间街角巷落的小屋子,你既好些了,便搬去那养伤吧,我会雇个郎中,在那照看你。” 汴京的医馆再多,只要有心,加上人手充足,不出三五日,追杀封弋的人,定能寻到这来。 封弋再次抬眸看她。 江元音不躲不闪,大大方方任他打量,“你不同意?” 她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恼怒。 她给的都是建议,他要是不同意,她不会勉强,亦没法勉强。 “……没有。”封弋出声。 见他鬆了嘴,江元音立即推进,“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封弋没有拒绝。 江元音马上去找了医馆的负责人,迅速敲定了事宜。 不到一刻钟,封弋被医馆的伙计用担架抬上了运送伤患的手推车,而江元音和清秋套著医馆伙计的衣服。 封弋躺在推车上,蹙眉盯著她这一身穿著。 “小心驶得万年船,”江元音伸手,將他身上的薄布扯了扯,盖住他大半张脸,“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为了避开他仇家的耳目,她也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好在封弋还算配合,任由她拿布盖住了他的脸。 江元音有条不紊地將封弋安顿在西街不起眼的巷弄小屋里,留给了看守的郎中一袋银钱,换下身上伙计的外衣,一如上次离开一般对封弋道:“好好养伤。” 语罢转身便走。 几步后,封弋唤住她。 “江元音。” 江元音驻足回首:“还有事?” “你……预备何时离开汴京?” 江元音讶然,没想到他唤住自己是要问这个。 只是这个答案还得同齐司延聊过后才知道。 她眉目间染上几分未知的悵惘,回道:“尚不確定,下回再告诉你。” 封弋绷著脸:“下回是什么时候?” 上次她走时说了过两日,今天却什么都没说。 江元音稍作思索,“三五日吧。” 出门太频繁容易惹人生疑。 封弋表示瞭然的点点头。 没有乘坐马车,江元音再回到侯府,已是下午了。 一回府雪燕便呈上一封绣著暗纹的帖子,稟告道:“夫人,上午户部尚书府李夫人派人送来了邀约贴,说是府上荷开得正好,办了个赏荷品茗会,邀夫人明日去消暑论诗。” 江元音一目十行地扫完了拜帖,“唤人去尚书府回个信,便说明日我定准时赴约。” 一个月前齐文台的生辰宴,是王氏帮忙指证了齐明宏,表明了尚书府的立场。 王氏要办品茗会,她自没有不去的理。 连著两夜没休息好,白日里又步行往返东西街,江元音甚觉疲惫,便回主屋小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她用过晚餐,径直去了齐司延的起居室。 他多晚回来都没关係,她就在他起居室里等著他。 今夜,她绝不许他再逃避。 她要一个答案。 第120章 原来这才是真相 江元音屏退雪燕、清秋,独自坐在齐司延的起居室里等待。 估算了下时辰,她甚至谨慎地灭了烛火,免得齐司延意识到她在屋里,避而不入。 今夜她做了万全的准备,一定要和他把话说开。 约莫过了两刻钟,她终於听见了声响。 不过是来自和起居室连著的药浴池。 她借著药浴池的光,走到连接两间房的门后,朝药浴池看去。 有两个小廝正在往药浴池里倒水。 她观察了一会,见他们没有往药浴池里加入药包药材,猜想齐司延应该只是想沐浴洗漱。 小廝將药浴池灌了个七分满,便离开了。 未多久,齐司延和曲休进了药浴池。 江元音藏匿在门后的阴影里,望著齐司延。 明明不过三日未见,他却好似清减了不少,视野里他侧脸的轮廓,越发的稜角分明。 他好像真的过得不太好。 曲休开口確认了一遍明日的行程安排,齐司延轻“嗯”一声,示意其退下休息。 曲休欲言又止,“侯爷,昨日夫人……” “退下。”齐司延冷声打断。 曲休满眼纠结,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夫人昨日说……” 齐司延再次打断:“本侯让你退下。” 曲休一听齐司延自称“本侯”,就知这事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了。 他今日尝试过无数次,只要一想转述昨夜江元音的话,便会被齐司延一个眼神噤声。 这都处理完要事,要就寢歇息了,他依旧没法提。 齐司延態度太强硬,曲休也不敢再说,只好悻悻退下。 门后,江元音紧紧抿唇。 就因为她不是江兴德的女儿,曲休一提到她,都会让他不悦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篤定的爱意,变得不確信了。 ……他真的爱她吗? 齐司延褪去了外衣,著里衣面无表情地迈进了药浴池。 他不像是要沐浴洗漱,仿佛只是为了泡在水里。 江元音平復了情绪,调整了下呼吸,正要走出门后的阴影,朝齐司延走去时,药浴池的大门被人敲响。 曲休去而復返,急声道:“侯爷,有要事容稟!” 江元音只好驻足,稍作等待。 这夜才刚开始,不急这一时半会。 齐司延扬声:“进来。” 曲休推门而入,谨慎合上门,凑近俯身稟告道:“侯爷,刚收到密信,江云裳有消息了!” 齐司延兴致缺缺,语调没甚起伏:“她在哪?” 他成婚后见到江元音才知,这一世,李彦成赐婚给他的,竟不是江云裳。 他当时讶然,犹记得江家只有一个女儿,怀疑江元音的身份,加上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江云裳,便命曲休去寻江云裳的下落。 转眼,已过了五个月。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最初的猜测却都成了真。 “探子在泉郡找了整整五个月,发现她人在三爷府上。” “三爷?” “乃泉郡地头蛇,手中势力不容小覷,”曲休面色凝重道:“探子在找寻江云裳时,发现这位泉郡地头蛇行跡可疑,似有……似有谋反之意!” “弹丸之地的地头蛇想谋反?”齐司延侧头,质疑出声:“异想天开,天方夜谭。” “侯爷,根据探子所报,这位三爷不止是盘踞在泉郡的地头蛇,其势力早蔓延发展到江南各地,”曲休向前迈了一步,恭敬將手中收到的情报双手呈上,“还请侯爷过目。” 齐司延起身,离开了药浴池。 动弹间,有浴池水溅到曲休手背上。 曲休一怔。 冷水?!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浴池,满池子的水,没冒出半点热气。 哪怕现在是大夏天,侯爷也不该泡冷水浴吧?! 要是著凉了可如何是好?! 曲休忙大步迈向屏风,要去给齐司延拿搁置在那的帕子衣服。 齐司延唤住他,“你先去书房点灯,我更衣后便来。” 他得好生研究一番探子送来的情报,若真如曲休刚刚所言,需得立即处理应对此事。 他眸色深了几许。 这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推进他的计划。 “是,侯爷。” 曲休应声退下,齐司延抬步迈向屏风后更衣。 没人注意到藏匿在门后阴影里的江元音。 她浑身僵硬,通体生寒,头痛欲裂。 种种疑问都不必再问,她已有了答案。 他竟然知道江云裳,並且五个月前就命探子去泉郡找寻江云裳。 是不是从她嫁入侯府,他就知道,她是“顶替”了江云裳? 他这般心思縝密的人,早在圣上赐婚时,便开始著手调查江家的一切了吧,所以他才会对江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或许他並不是在宫中得到了与她身世相关的信息,而是如同调查江云裳的下落一般,了个五个月,查出她非江兴德所生。 从她嫁入侯府,便成了他对付陆氏一家的棋子。 他先是將耳聋目瞎、腿不能行的废人演绎得淋漓尽致,引导著她去发现陆氏一家的恶,让她共情他,再为他衝锋陷阵。 后在江兴德、陈蓉登门时,假惺惺地站出来维护她,替她出头。 让她误以为自己找到了同仇敌愾的盟友,是惺惺相惜的同类。 让她步步沦陷在他编织的温柔里,误以为终於有人无条件的偏爱她。 却原来只是让她心甘情愿当棋子的手段。 那么现在,他突然的逃避冷淡,是她这颗棋子没有用了? 是啊,他已经顺著江云裳,发现了李承燁。 此时的李承燁羽翼未丰,他不再需要她提供什么情报,便能扼杀掉李承燁的皇权梦。 她心间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亲耳听到他已找了江云裳五个月,她便知道,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在侯府的五个月,不过是上位者的戏弄。 她庆幸曲休及时的出现,让她没来得及去质问挑破,那根本是自取其辱。 甚至会惊动齐司延,让她进退两难。 江元音撑著门借力,才没有颓然倒地,弄出动静来。 很快,她听到了齐司延换好衣服,离开了药浴池。 她方才靠著门,无力滑坐在地,抬手抹眼,满手温热湿润。 事实再次告诉她,当她对一个人生出眷念期待,便是主动向对方递了把可以伤害自己的刀。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有她足矣,曾让她心动的情话,如今都是扎心的刀。 她將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终於放任自己哽咽出声。 她想她也该离开了。 永永远远的离开。 又是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雪燕和清秋进屋侍候江元音梳洗时,嚇了一大跳。 “夫人的眼睛怎么肿了?!” “夫人昨夜……”雪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霎时心疼得红了眼,忍不住道:“夫人都主动示好两回了,侯爷昨夜还是任夫人一个人睡在主屋?侯爷怎能这般欺负夫人!” “侯爷入宫回来后便不睡在主屋了,难不成在宫中见到哪位公主不成?” “呸——见了公主又如何,难不成有公主愿意入侯府为妾吗?这重新拜堂行礼才过了十日,侯爷便开始冷落夫人,这辈子还怎么过啊!” 江元音听著,勾唇一笑,眼底满是自嘲。 她倏地想起了秦瑾烟的那句话:惟愿侯爷待你十年如一日,你永不懂我的苦楚。 真真是讽刺至极。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刚嫁入侯府时,侯爷便是和我分房睡的?”江元音出声道:“从前怎么过,以后就怎么过。” “那如何能一样,当时侯爷对夫人並不上心,这些日子,侯爷已经同夫人情投意合了呀。” “好了,”江元音不欲爭辩多言,“去打盆热水来给我热敷吧。” 好在尚书府的赏荷宴是在下午申时,她还有时间来消肿准备。 她今日去参加尚书夫人王氏举办的赏荷宴,既是为了还王氏那日指正齐明宏的人情,也是想趁机去打探打探。 她昨日看了邀约帖,知晓王氏邀约的皆是全汴京权贵之妻。 或许,她能探出,那“追杀”封弋的华服男子到底是谁。 接下来她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藏好封弋,让他得以养好伤,二是顺利与齐司延和离。 至於齐司延到底在谋划什么局,他和李承燁谁输谁贏,都与她无关。 她要如她最初计划的那般,离开汴京,回到江南。 与此同时,珩王府,书房。 李霽微微仰头,看著刚刚悬掛上的人像丹青。 画中女子端庄贵气,眉目间自是仪態万千,卓越的气质叫人忽视她姝丽的顏容。 江元音和她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人如若不是母女,而是毫无关係的陌生人,被他皇兄瞧见了,只怕没有瑜贵妃、婕妃什么事了。 李霽展扇扇了扇。 今日,他要去尚书府,查验她的身份。 第121章 神女有意襄王无心 过了午时,江元音坐马车,前往户部尚书府。 达官贵人们的府邸基本都在汴京东边,侯府与尚书府离得不远。 一刻多钟,侯府的马车便驶到了户部尚书府正门口。 江元音在雪燕、清秋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尚书府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豪华的马车,一派热闹景象。 她今日著一身天水碧云纱裙,佩戴珍珠与玉饰,低调优雅。 刚下马车,便有一位三十五六左右的夫人朝她盈盈一笑,自如朝她走来,热情道:“侯夫人,好久不见”她目光殷切地看了看江元音的肚子,又关切道:“近来脉象可稳?身子可还舒適?” 江元音只觉得面前的夫人有些许面熟,但又唤不出名字来,琢磨著她这番说辞,猜测她当是上个月齐文台生辰宴来过侯府的某官员夫人。 江元音浅笑頷首,顺著她的话,含糊回道:“一切安好,多谢关心。” 若非对方这一提醒,她甚至有些忘了,她如今在大家眼里还是有孕在身的形象。 思及此,她眸光微暗。 若要与齐司延和离,这个“孩子”也得妥善处理好。 门口候著引路的丫鬟,看了邀约贴,恭敬领著她们前往后湖水榭。 水榭里已有不少贵夫人到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见到江元音的身影出现在廊道上,纷纷侧头看去。 上个月定寧侯断亲,本就引发全城热议,如今病了十多载的定寧侯痊癒,更是满城唏嘘。 圣上召见定寧侯已有三日,大家都在等,圣上会给定寧侯安排什么要职。 会是文臣还是武將? 式微多年的定寧侯府,怕是要重获荣宠了。 她们中一大半会应邀出席,都是听闻了江元音会到场,觉得这是个绝佳的向侯府示好的机会。 尚书府李夫人王氏作为东道主,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王氏亲昵嘆道:“侯夫人有孕在身,还愿应我邀约,我真是受宠若惊,荣幸之至!” 她音量不小,故意向周遭人宣告著自己同江元音关係匪浅。 江元音心知肚明,她不戳破,顺著王氏的话,道:“成日在侯府亦乏味闷得慌,多谢李夫人邀我来逗趣解乏。” 她抬眼,状似好奇地扫过水榭中的夫人们,又道:“不过这亦是我第一次出侯府参加宴请,也就同李夫人稍微熟悉些,还请李夫人多同我介绍介绍。” 这群贵妇里,会有那华服男子的夫人吗? 王氏连连点头,恭敬领著江元音往水榭走,不少会察言观色的夫人,哪用等江元音朝她们走去,率先快步迎了上来,无需王氏开口,一一介绍著自己。 江元音噙著温婉的浅笑,认真听著,在心中比对著她们丈夫和她遇见的那位锦衣华服公子的相似点。 遗憾的是,似乎没一位能对得上。 她也没完全放弃,只等著在她们的交谈里,寻出些蛛丝马跡来。 毕竟全是女眷的宴席,是最快知晓汴京权贵趣闻的地方,在齐文台那次寿宴,她便深有体会。 江元音一到,人基本到齐了。 申时温度降了不少,水榭临湖而建,避开了日头,尚书府的丫鬟们呈上消暑的饮品糕点,每位夫人身边都有贴身丫鬟执扇扇风,湖面微风徐徐,倒也还算凉快。 王氏先是张罗著大家赏荷作诗,给足大家展示才情的机会。 江元音兴致缺缺,一手撑著后腰,一手抚了抚腹部,王氏很有眼力见,马上领她去精心准备的软椅上落座。 王氏亲自上手为其调整了软垫靠枕,“侯夫人若有何不適,隨时唤我。” “不碍事,”江元音温声道:“我便在这赏荷听你们作诗,你们不嫌我扫兴便好。” 若是换做几日前,她或许还有心展示展示,毕竟齐司延要回朝堂,她这个侯夫人代表的是侯府,她愿意为其去交际。 现在……大可不必。 吟诗作对完,大家相继落座。 王氏朝丫鬟挥手示意,候在湖边良久的乐师们便乘船至湖中央。 眾人的视线被吸引。 某夫人饮了口凉茶,望著泛舟湖上的乐师扬声感慨道:“誒,乘舟奏乐?这不是我们珩王爷最爱的雅兴么?李夫人莫不是乞巧节也去了银镜湖?” 江元音侧目看过去,她知道,这些个夫人要开始閒谈了。 指不定能听到她想要的信息。 果然,不少人附和出声。 “说起来那夜我倒是在银镜湖,珩王爷的排场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那夜可是齐聚了全汴京最顶尖的乐师,一人一舟,环珩王爷船舫奏乐,当真是视听盛宴!” “可不嘛,那夜我犯困早早睡了,但我家老爷上了珩王爷的船舫,回府后同我描述,听得我是肠子悔青……”说到这她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江元音,问道:“听闻那夜侯爷也包了船舫游湖,后来还上了珩王爷的船舫,侯夫人去是没去?” 江元音淡声回答:“乞巧节我的確去了银镜湖,记得那夜簫声空灵,犹如仙乐。” 提及“仙乐”二字,某些不可描述的记忆画面涌上来,又被她强行压下去。 “侯夫人好品味!”有夫人连声赞道:“乞巧节那夜在银镜湖吹簫的正是珩王爷!” 她一语双关,连同李霽和江元音一道夸讚。 江元音听著,心口倒是涌上几分古怪。 原来那夜齐司延口中的“老男人”竟是珩王? 这时又有人嘆了口气,道:“珩王爷生得是玉树临风,又儒雅多才,就是不知怎样的女子才能入珩王爷的眼,成为珩王妃。” 江元音挑眉,“珩王爷还未娶妻?” 若是未娶,想必甚是年轻,怎会是老男人? “侯夫人不知道?”有人讶然扬声道:“珩王爷今年二十有八,不涉朝堂,唯好风月诗乐,乃汴京风流无双的郎君,不仅没娶王妃,甚至没纳个美妾!” “从前是没纳,现在可说不准咯,”最先起头的夫人朝湖中抚琴的女子挤眉弄眼地示意道:“我没瞧错的话,湖中小舟上抚琴的乐师,当时清歌坊的南笙姑娘吧?听闻近来珩王爷可是独宠她啊,李夫人面子真广,竟能请到南笙姑娘为我们奏乐,我们……” “陈夫人慎言啊,”就坐在江元音右手边的王氏出声打断道,“珩王爷的事,岂是我等能妄议的?” 陈夫人却不以为然,“那汴京第一贵女又不在,有甚不能提的?” 她特意加重了“第一贵女”四字的发音,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其余人都会意地捏帕掩唇轻笑。 陈夫人笑容不散,声音却冷了冷,意有所指道:“今日我们姐姐妹妹聚在这谈笑玩乐,图的就是个轻鬆自在,不至於会有嘴碎的人,跑去珩王爷与汴京第一贵女那搬弄是非吧?” 在场的夫人一共也就九位,除去江元音,大家丈夫的品阶都相差无几,谁都无需忌惮谁。 这些人的姐妹情最是虚假,偏生又最是牢不可破。 若有人两面三刀的告状,日后怕是要遭这群贵夫人圈子排挤。 王氏面色微僵,神色中多了些紧张与不自在。 江元音不动声色將其的反应收入眼底,越发多了几分兴致,出声问道:“敢问这汴京第一贵女是?” “自然是国公府嫡女,许綺嫚,许大小姐啊,”陈夫人面带嘲弄,“想当年我未出阁时,许大小姐便是汴京第一贵女,”她两手一摊,“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已为人妻母,许大小姐仍是汴京第一贵女,待字闺中呢。” 江元音不去附和点评其话中恶意,兀自问道:“为何许大小姐在,便不能提呢?” 陈夫人热心解惑道:“侯夫人来汴京才半年,平日里又不怎地出侯府,想来是不知道,许大小姐倾慕珩王爷多年,可偏偏啊——” 她故意拉长语调,环视眾人交换著眼色,调笑道:“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啊。” 聚在这里的夫人,或多或少对许綺嫚都有不满。 谈不上具体的矛盾过节,只是许綺嫚素来不愿意与她们往来,落在她们眼里,便是高高在上,傲慢孤僻,难免伤了她们的自尊。 微妙的恶意在滋生流淌,有人笑道:“若是许大小姐见著南笙姑娘,还不得气昏过去?” “贵女高不可攀,哪有南笙姑娘年轻貌美又善解人意呢?” “可不嘛,我若是珩王……” “好啦!”王氏再次尝试出声打断,“你们既然都这般欣赏南笙姑娘,何不好好听她抚琴?” 她神色僵硬,有强掩的惶恐与不安。 离王氏远的或许察觉不到,但江元音就坐在她身旁,看得是一清二楚。 她抬眼望向湖面小舟,余光却一直在留心观察著王氏,精准得捕捉到王氏趁著眾人不注意时,紧张往右斜前方看。 江元音状似不经意地抬眸,循著王氏的目光看去,视野里出现的是园林假山。 远远的,能看到造景假山中有一凉亭。 凉亭里好似立著个男人。 也不知是不是前边大家在谈论乞巧节的事,此情此景令她脑海里忽地浮现那夜街市上,立在灯摊贩下的男人。 紧接著那种令她不適的,黏在身上的被注视的感觉,隨之而来。 第122章 侯夫人左肩的確有刺青图腾 江元音不敢置信。 那夜在灯下盯著她看的锦衣男人,竟是尚书府的公子? 不,不可能。 且不说其派头气势远在尚书府之上,若真是尚书府的公子,王氏根本没必要这般紧张不安。 再说,王氏长子方才十岁出头。 男人立在凉亭里,有假山遮掩,在场其他夫人都是看不到他的。 他卡的角度方位,分明是奔她而来的。 他到底谁? 王氏知不知情? 江元音觉得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主动直接地问。 她先收回落在凉亭的目光,看向王氏,唤道:“李夫人。” 王氏应声,朝她凑近,“侯夫人有何吩咐?” 江元音抬了抬下巴,朝假山后的凉亭点了点,言简意賅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什、什么男人?”王氏慌了下神,紧张抬眼看过去,瞬间鬆了口气,道:“侯夫人,哪有什么男人啊?” 江元音眸色一沉。 她不过低头唤了下王氏,凉亭里的男人便不见了。 王氏左右探了下头,一副好奇张望地模样,“没有人啊。” 她再三確认完,才转头冲江元音道:“许是树影拂动,又隔得远,才让侯夫人看岔了眼。” 末了,不忘笑著补充道:“侯夫人安心,今日乃女眷们的宴会,我家老爷亦忙公务去了,我儿尚年幼,府中没有外男。” 江元音端详著王氏的神色,半晌才隨口应道:“大抵是我看眼了吧。” “后院树多,难免,希望没扰了侯夫人听琴的雅兴。” 江元音无所谓的摇摇头,两人又將目光投向湖面。 她的余光一直不住往假山后凉亭跑。 她篤定自己没有看错,那里就是有个男人。 这时尚书府的丫鬟端上今日的第二道水饮品:碧荷凝露。 丫鬟给江元音呈上饮品时,却没由来的手一抖,饶是雪燕和清秋都反应极快去阻挡挽救,这碗水还是全撒在了江元音的衣裳上。 丫鬟连忙跪地认错求饶:“奴婢笨手笨脚,脏了侯夫人衣裙,求侯夫人恕罪!” 不待江元音主僕发声,王氏倏地起身,激动呵斥道:“我千叮嚀万嘱咐,给侯夫人上餐食需得万般小心,侯夫人有孕在身,你弄脏她衣裙是小,要是衝撞了她腹中胎儿你可担待不起!” 语罢忙俯身弯腰凑近,打量著江元音,关切问道:“侯夫人可有被惊嚇到?身子可有不適?我这就唤人去请郎中,再將这蠢笨的丫鬟杖责二十,给侯夫人赔罪!” 闹出这么大动静,其余人纷纷侧目看过来,场面的关怀出声。 “哎呀,这丫鬟实在粗心,侯夫人没事吧?” “快去唤郎中,可別动了胎气!” “这要动了胎气,杖责二十怕是不够赔罪!” 丫鬟哆嗦著,连连磕头求饶:“奴婢知错,求侯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问责声络绎不绝,江元音扫了眼战战兢兢直发抖的丫鬟,拦住了要命人去唤郎中的王氏,道:“无碍,只是弄脏了衣裳罢了,我並未惊嚇到。” 她早不再服用假孕的汤药,哪能在尚书府让郎中看诊。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王氏鬆了口气,又怒斥跪地的丫鬟,“还不快叩谢侯夫人,饶你一命!” “谢侯夫人饶奴婢一命……” 王氏看向江元音那被碧荷凝露浸染的衣裳,提议道:“前两日我定做的月华裙刚制好送来,我尚未穿过,侯夫人若不嫌弃,且先换上,我马上命人去清洗侯夫人身上的衣裳,趁著日头未落,或许能在侯夫人离府前將衣裳晾晒乾。” 江元音心底闪过怀疑,但看王氏眼里的关怀还算真诚,犹豫片刻,頷首道:“如此甚好。” 她的心思早不在赏荷听曲上,而在假山后,凉亭里的男人身上。 去换衣服也好,一来她厌恶被这未知的目光盯著,二来离了眾人的视野,她或许能去一探究竟。 更何况,这水撒在身上,著实难受不舒爽。 於是江元音起身,隨王氏去后院更衣。 丫鬟送来了月华裙和铜盆帕子。 雪燕伸手去接月华裙,清秋则伸手去接铜盆帕子,王氏却先一步自丫鬟手中取过月华裙,道:“我来吧。” 雪燕手僵在半空中,不敢收回,看向江元音无声请示。 江元音不咸不淡道:“哪能让李夫人替我更衣?” 王氏笑道:“毕竟是我府中丫鬟酿此大错,侯夫人大度不予惩治,但我心里仍是愧疚难当,能亲自帮侯夫人换上乾净衣裙,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沉默片刻后,点头应了,“那便有劳李夫人。” 她倒要看看,王氏是想唱哪出。 王氏上前替江元音脱掉那身天水碧云纱裙,清秋拧了帕子,替江元音擦拭浸透衣裙弄到了皮肤上的碧荷凝露。 大家各怀心思,没人开口说话,气氛有几分难言的古怪。 江元音一直在留心王氏的神色举动,但她好似真的只是认真细致地替自己更衣,没有任何出格反常的行动。 ……奇怪。 ……是她多想了? 换好衣服后,王氏似是如释重负,脸上的笑容越发轻鬆和情真意切,冲江元音道:“侯夫人天生丽质,身段优越,这月华裙穿在侯夫人身上,倒似是为侯夫人量身定製的一般。” 她连声夸讚完,吩咐一旁的丫鬟,“领侯夫人回宴席去。” 江元音眉眼微挑,问道:“李夫人是东道主,不回宴席?” “侯夫人先行,我迟会便来,”王氏解释道:“侯夫人的衣裳自是名贵讲究,我得亲自去嘱咐她们如何清洗,方能安心。” “李夫人费心了,”江元音坦然直接地问道:“李夫人,不知我可否逛逛贵府的园林?一来我的確想去那假山凉亭看看,若真是树影也好消了我心中疑思,二来也好欣赏欣赏贵府的园林造景。” 她直直地望著王氏,想看看其会不会露出心虚慌乱的神色来。 王氏异常的镇定,甚至没有半分犹豫地应了:“的確眼见为实,侯夫人想去儘管去,免得心里存著事,想来也不痛快。” 她接著问:“可需丫鬟领路?” 江元音摇头,“不必,我隨便逛逛。” 王氏不勉强,“那侯夫人请便。” 语罢,大家一同出了客房,然后分別。 王氏同抱著江元音换下来的脏衣服的丫鬟往左拐,经过一段廊道,她屏退了丫鬟,独自迈向某间空房。 她当然不会心虚害怕江元音要去假山园林那一探究竟,因为江元音要找的人,在她们动身去换衣服时,便已经去了她现在要去的空房。 王氏推门而入,房间里的人,锦衣华服,手持摺扇,正是前边被大家热议的珩王李霽。 李霽右手持扇,缓慢敲打著自己的左手掌,开口问道:“瞧见了?” 王氏俯身恭敬道:“回王爷,侯夫人左肩的確有刺青图腾。” 李霽敲扇的动作一顿,近乎屏息地紧声问道:“……是什么图腾?” 王氏先前生怕江元音起疑,不敢盯著直看,她仔细回忆思索了一番,认真且谨慎地回道:“似是……九尾狐。” “什么?”李霽激动朝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重复问道:“你说她左肩的刺青是什么图腾?” 王氏感到一阵威压,察觉到自己的回答让李霽不满意了,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斟酌著用词回道:“看著像九尾狐……总、总之是动物,有鼻子有眼的动物……” 李霽蹙眉,握紧了手中摺扇。 ……动物? ……怎么可能! 王氏受不住李霽的沉默,嚇得腿软跪地,连声表態:“妾身纵有十个胆子也万不敢欺骗王爷,妾身所言句句属实……侯夫人左肩的刺青的的確確是、是动物……” 李霽深呼吸,问道:“她在哪?回宴席了?” 王氏摇头,“侯夫人说是要去王爷先前待著的凉亭看看……” 李霽径直绕过跪地的王氏,快步离开。 另一边,江元音主僕已走至假山凉亭。 毫不意外,那里自然是空无一人。 江元音清楚,男人不可能原地不动,站在这等她。 她过来只是想確认一件事。 她迈到之前男人站著的位置,抬眼看向自己先前在湖边水榭的位置。 果然,他站在这,就是为了盯著她。 江元音隔湖眺望,陷入沉思。 未多久,雪燕和清秋相继讶然地唤了声“夫人”,江元音回神,循著她们的视线看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大步朝自己走来。 竟是那在玄渺峰求乘的男人! 男人的脸和刚刚凉亭里、灯摊贩下的身影融合。 他们竟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浮现脑海后,便有更多不可思议的念头相继涌现,逐渐串联。 李霽停在她面前,挑眉问道:“你在找我?” 江元音后背僵直,面色却是故作的轻鬆隨意,她点点头,带著试探地出声:“是啊,珩王爷。” 第123章 你母亲是先皇后 江元音这句“珩王爷”,七分篤定,三分试探。 刚刚在眾夫人的閒谈里,年纪、权势乃至於气质全部接近吻合的,只有珩王李霽。 他是珩王,所以毫不忌惮侯府,所以有那样豪华规格的马车,所以有夜行令牌,能號令巡铺队。 所以能让尚书府夫人王氏办这样一场赏荷宴。 所以会有南笙泛舟抚琴。 那只怕不是王氏的想法,而是李霽个人的安排。 既然他便是乞巧节盯著她的男人,他便不可能是因为封弋而来,他的目的是她。 李霽挑眉,似笑非笑:“你倒是聪慧,如何认出本王身份的?王氏同你说的?” 一句话认证了江元音的所有猜测。 他的所作所为,王氏通通知情,所以刚刚在湖边水榭,眾人一提到李霽同许綺嫚的緋闻,她便神色惶恐不安。 但细想一番,今日王氏的言行,唯一出格怪异的只有一件:替她更衣。 上回见面,他非常执著地让她换衣服。 原来根本不是想要沾有了封弋鲜血的血衣! 她的身体有什么是值得他好奇需要確认的? 隨即齐司延摩挲她左肩刺青的回忆涌了上来,近期种种疑惑的事全部糅杂在一块,匯聚成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李霽是奔著她身上的刺青来的? 他知道她的身世?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將她的身世告诉了齐司延? 江元音思绪翩飞,李霽等得不耐,眯了眯眼,不悦道:“本王在同你说话。” 江元音极力克制自己,“王爷何必对一个孕妇苦苦相逼?” 李霽被噎住,目光下意识的扫了眼她的腹部,再落到她面容上时,眼底透出些认命的妥协。 上回见面,她全程戴著帷帽,不露真容。 此刻,对著这张同故人如出一辙的脸,他的气焰都不自觉矮了几分。 李霽挥挥摺扇,屏退隨侍,也示意雪燕、清秋退下。 雪燕、清秋却默契往江元音身边围了过去。 管面前的人是王爷还是圣上,她们的主子只有江元音。 她们只听夫人的命令! 江元音心思百转千回,她本能地想要逃避有关自己身世的一切,但又很是清楚,李霽不会善罢甘休。 便是能避开今日,一定还有下回。 ……也罢,那就做个了断。 江元音示意清秋雪燕退下。 她走出凉亭,往假山后走,李霽抬步跟上。 两人的身影被假山与茂密的树影遮掩。 两人隔著不到三尺的距离,李霽不受控地目不转睛地望著江元音。 故人和面前的人重叠,过去和现在融合,他的心情难以言喻地微妙。 像,实在是太像了。 江元音不躲不闪,她亦在无声端详打量著他,试图从他的情绪態度里,揣度分析出,她的身世同他的关係。 他眸色中没有恶意,更多的是……缅怀? 看起来,他当是同她的生父生母有些交情。 她心里彻底没了对他的恐惧不安。 良久的对视,李霽终於从震撼中稍稍缓神,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你不好奇本王为何找你?” “不好奇。”她什么都不想知道,若非他穷追不捨,她甚至不会站在这同他交谈。 李霽:…… 屡次被一个小丫头噎住,他忍不住执扇轻敲她的脑袋,“你要不是生了这张脸,本王就不是敲你脑袋,而是敲掉你的脑袋。” 江元音侧头避开,心中腹誹,若不是知道他是因为她张脸而来,她也不会在一个王爷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从借乘马车到让王氏举办赏荷宴,他寧可大费周章,也未曾用权势压她,她便篤定他不会伤害她。 毕竟,同样是因为她左肩的胎记刺青,李承燁的做法是將她禁錮折磨。 而这,也是她逃避不愿面对自己身世的原因之一。 “怎会?”江元音不以为然,“全汴京都道王爷温润儒雅风流无双,想来做不出无故要人脑袋的残暴事。” 李霽听得舒爽,扬唇笑道:“诚然如此。” 江元音很是无语地望著他。 她刚刚话的重点並不是夸他吧? 李霽展扇扇了扇,不绕圈子道:“本王只同你確认两件事,你需得如实以告。” “一,你非江家亲生,而是收养的女儿,对吗?” “二,你左肩的刺青是后来修改过了,原本当是莲,对吗?” 江元音沉默,宽大袖袍下的双手蜷缩成拳。 李霽沉声,道:“你如实告诉我,本王保证,不会追究任何,但若要本王去江家求证——”他故意拉长语调,近乎胁迫,“一经核实,可就是欺君之罪,要被满门抄斩的。” 江元音闻言,反而轻鬆了不少,长睫轻扫:“王爷请便。” 拿江家人来威胁她? 那真是求之不得。 看来他还根本没去调查过她与江家的关係,心思远不如齐司延縝密。 李霽又被噎住了。 再三吃瘪,他收了扇,多少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道:“你不在乎江家,那侯府呢?你那浓情蜜意的夫君,你不管了?” 犹记得乞巧节那日,齐司延大秀恩爱,可是连个香囊都捨不得取下给他瞧一瞧呢。 江元音一想到齐司延对自己的算计,和这几日的冷落,只觉得“浓情蜜意”四个字甚是刺耳。 她掀了掀眼皮,道:“在妾身回答王爷的问题前,妾身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王爷,还望王爷不吝赐教。” 李霽执扇轻点,示意她可以发问。 江元音问道:“王爷可是认识什么同我容貌相似的人,才开始质疑我的身世?” “是。” 江元音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她……还活著吗?” 李霽握紧了手中摺扇,眼里有悲伤闪烁,摇了摇头。 “那他呢?”江元音强作镇定,声音很轻,“他……还活著吗?” 她没指名道姓,但李霽能听明白,这个“他”指得是她生父。 李霽犹豫片刻,还是嘆息回道:“死了。” 江元音呼吸一滯,睫毛颤了颤。 他们都死了。 那她是不是被遗弃,又因何被遗弃,好像都不重要了。 分不清是失落还是释怀,江元音鬆开蜷缩的手指,放弃继续追问,开口绕回了先前李霽拋出来的问题:“我的確非江家亲生,左肩原本的確是莲刺青。” 李霽眸光骤亮,不待他出声,江元音又道:“不过让王爷失望了,我並非王爷故友之女。” 她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王爷的旧友想必都是汴京的王孙贵人,妾身自小在江南长大,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同汴京的王孙贵人攀亲。” “还望王爷顾念同故友的情谊,莫再提及声张此事,饶过江家满门。” 她当然不在意江兴德等人的死活,只是不想惹祸上身。 在和离离开汴京前,她只想安稳度日,不想惹上任何的纷爭麻烦。 江元音说得婉转,但她相信李霽能听明白。 她朝他福身行礼,“妾身谢过王爷大恩。” 李霽伸手,以扇拦住行完礼欲走的江元音。 他道:“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也该听本王说两句。” 江元音站直身子,收敛起了之前不理智地“失礼、冒犯”,恭顺道:“妾身洗耳恭听。” 李霽环臂,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著自己的胳膊,“你当能感受到,本王对你没有恶意,否则就初八那日,你小命都丟几回了。” 她先是在玄渺峰將他拒载,又占了他的马车,將他扔在夜晚东街。 他若要计较,她哪还能在这同他说话? “是,”江元音頷首:“王爷大度。” “你当年是在襁褓中被掳走,当是机缘巧合被江家人捡到收养,你母亲临终前依旧掛念著你。” 江元音屏息,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她不是被遗弃的吗? “你母亲於本王……”李霽眼角眉梢染上复杂之色,薄唇扯了扯,含糊带过,“算是有恩,所以本王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確认,你是不是她的女儿。” “若今日確定你左肩没有莲刺青,本王会亲自去劝定寧侯与你和离,再將你送进宫,带到皇兄面前。” 他没有粉饰美化自己的算盘,坦荡直言。 皇兄的执念,他最是清楚,否则宫中也不会有瑜贵妃、婕妃。 江元音听得一头雾水,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见他著实坦诚,便开口问道:“这同皇上有何关係?” 李霽深呼吸,嘆了口气,直直地望著她,终於开口挑明道:“你母亲是先皇后。” 怕她绕不明白这层关係,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母亲乃当今圣上的正妻。” 江元音的心咯噔了下,脑海中各种信息串联,好似断了根弦,嗡嗡作响。 她生母是当今圣上的正妻,而她生父却死了? 她生母是先皇后,生父却不是当今圣上? 这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李霽沉声嘱咐道:“你切记,万不可入宫,不能让皇兄见到你。” 他安抚承诺道:“你既是她的女儿,本王定护住你。” 江元音震惊不已,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李霽伸手想去扶她一把,被她避开。 江元音抬手撑著假山借力,满眸不可思议地望著他,没忍住颤声问:“到底是怎样的『恩』,让王爷愿意护住自己皇嫂不忠而生下的女儿?” 第124章 他们是兄妹? 李霽又是一扇子敲过去。 这一次,江元音因为腿软扶著假山,没能避开。 好在他下手也不重。 李霽拧眉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你这般揣度自己母亲的?” 他不满地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点明道:“你生父自是先帝!” 江元音一颗心跌宕起伏,难以消化缓神:“先帝?” 李霽眸色古怪看她,“你便是在江南长大,不闻国事,但嫁入定寧侯府,来汴京也快半年,难道对大昭的情况一无所知?” 江元音当然知道,便是因为知道,此刻才难以接受。 先帝乃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兄长。 先帝资质平庸,无治国之能,自登基后,边关战事不断,胡人屡屡来犯,边关百姓过得苦不堪言。 然先帝无征战护守边关之心,纵大昭英勇战士比比皆是,齐腾、洛青莞等大將军主动请缨,仍不肯迎战,甚至將精兵调回皇城附近,只为护住汴京安寧。 此举大失民心,十五年前,在齐腾大將军的拥护下,当今圣上李彦成逼先帝退位。 据闻先帝於龙椅上自刎,六岁的太子在护卫队的掩护下,逃离汴京,一路南下。 李彦成登基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是命齐腾、洛青莞率兵西征,夺回被胡人侵占的城池,將胡人驱逐出中原,护住边关百姓。 此举大得民心,民间高呼圣上贤明。 而如此贤君,唯一令人詬病的,是他娶了先帝的皇后。 世人皆嘆,先皇后之容貌该是何等的艷绝无双,才能为两帝之后。 再后来,待李承燁登基后,坊间便开始流传,先皇后不贞不洁,李彦成不仁不义,两人苟且暗害了先帝,將两人贬成万恶不赦的千古罪人。 李承燁,便是当年,侥倖逃离汴京的先帝太子。 他在泉郡韜光养晦二十多载,后来终於杀回汴京,手刃李彦成復位。 成王败寇,史书本就由胜利者书写。 江元音后知后觉明白了李承燁对她滔天恨意的来源,浑身都在发抖。 他恨透了先皇后,认为是先皇后勾结他的皇叔李彦成,害死了他的父皇。 他被迫困在弹丸之地泉郡,把对先皇后的恨,都转移发泄在了她身上。 从他的属下发现她身上的莲刺青,他便將在禁錮在身边折磨。 后来他终於復位成功,可先皇后早已离世多年,他便变本加厉的折磨羞辱她。 他喜怒无常,残忍暴戾,立她为后,却从未碰过她。 原来是因为……他们是兄妹? 依照李霽所言,她是他的亲妹妹啊! 仅仅只是因为她这张和先皇后酷似的脸,他便要这般折磨她? 令人作呕的疯子! 过去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將江元音淹没。 她不受控地发软哆嗦,小脸惨白,哪怕死死抓著假山,也快要站不住。 “你这是被嚇破胆了?”李霽亦嚇了一跳,忙伸手扶她,急声安抚道:“你怕什么,日后谨慎些,莫参与宫宴,少与这汴京贵女、贵妇往来,不叫皇兄看见,定然无恙。” 他搀扶著她,“何况本王定会护你。” 江元音在知晓同李承燁是兄妹后,再回忆他那些言行,一阵反胃,俯身乾呕。 李霽暗叫不好,没料到她对自己的身世有这般大的反应,更怕她太激动动了胎气,忙道:“你可还能走?不能走本王抱你去看郎中。” 他说著便弯腰作势要抱她。 江元音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睁眸盯著他,突兀地问:“所以,王爷是我的……皇叔?” 李霽並不適应这个称呼,但一思索也没错,是以点了点头,又谨慎提醒道:“有他人在场时,可不能这般唤本王。” 江元音將他的手抓得更紧些,有些请求到了嗓子眼,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不能衝动行事,她得思虑周全。 她调整呼吸,无碍摇了摇头,鬆开了李霽。 江元音没再返回宴席,而是直接离开了尚书府。 她神色恍惚地回了侯府,没有胃口用晚饭,早早洗漱躺下了。 关於她的身世,她做过的最坏预想,便是她是被父母故意遗弃的。 因为在江兴德和陈蓉的交谈中,提到捡到她时,她襁褓中有黄金珠宝。 若不是有意遗弃,谁会在婴儿的襁褓中塞黄金珠宝? 她想,那些黄金珠宝大概是父母对遗弃她的愧疚补偿,希望捡到她的人家能待她好些。 如今让她大受打击的,却是她同李承燁是亲兄妹。 她很难接受。 这一夜,齐司延因为数日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加之过度操劳,泡冷水而染了风寒,开始发热。 灼热的体温焚烧著他的理智,绞杀著他的心魔。 他终於可以顺理成章地“烧糊涂”了,回到主屋睡了。 齐司延著单衣,遵循“本能”的,自起居室的床榻而起,目的明確地径直走回了主屋。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一会拥她入怀被她生气推搡时,他要如何做。 他要用滚烫的额头去贴她的脸颊。 ……阿音定会心软。 然而,事与愿违。 当齐司延步伐急切地走到主屋门口时,不仅屋內半点烛光未有,他甚至推不开主屋外间的门。 外间的门落了锁。 齐司延尝试著拨了拨,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后,又停手顿住。 还是不要吵醒阿音了。 他收回了手,却迟迟没有转身抬步离开。 他一动不动地佇立著,薄唇抿成直线,眼底是满溢的苦涩。 为了方便丫鬟们进出侍候,从前主屋的外间从未落过锁。 ……这锁是在防他吗? 齐司延借著发热,放任自己在门外站了一夜,直至拂晓时分,方才抬步离开。 四天后,中元节。 江元音逐渐消化接受了自己的身世,越发下定决心,要离开汴京。 从前只是出於感情的考量,想要远离算计利用她的齐司延,现在更是为自己的性命著想了。 曹学良来宣旨召齐司延进宫那日便看见了她,曲休也说,曹学良对李彦成说,她面相生得好,是有福之人,让李彦成见见她。 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茅塞顿开。 什么面相生得好,是有福之人,根本是想说她长得像先皇后吧。 怕是当时齐司延等两位妃嬪在场,曹学良才没跟李彦成点明。 也不知道他私下还有没有再跟李彦成提过,若是李彦成哪天心血来潮要召见她,她的清净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总不能將希望全寄托在李霽身上。 不过有李霽帮忙,与齐司延和离,离开汴京,会变得更顺利。 她心中已有了谋划,待过了中元节,再去同李霽商议。 这一日,江元音过得分外悠閒。 原本在上个月底,她便数著日子,记掛著这一天。 中元节乃祭祀先祖的日子,她身为侯府主母,自要准备妥家祭事宜。 她当时觉得自己同齐司延正式跪拜过了齐腾夫妇的牌位,两人心意相通,二位大將军便是她的父母家人。 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午饭后,江元音小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更衣时,命清秋去备马车。 清秋讶然道:“夫人要出门?” “嗯。” “可今日是中元节啊,夫人不留在府中等侯爷回来祭祖吗?” 在大昭,中元节官员们只需上午处理公务,过了午时便能休沐回家,准备祭祖事宜。 不出意外,侯爷应该快回府了。 这个时候,夫人要出门? 江元音勾唇,自嘲笑道:“怕是他回了侯府,也不会想同我一道祭祖吧。” 她亦然。 齐腾夫妇为国为民衝锋陷阵,她仍钦佩。 但他们是“害死”她生父的帮手也是事实。 只不过他们如今也已身故,孰是孰非在泉下自有爭论,也算是功过相抵,恩怨两消。 她並不打算去背负上一辈子的仇恨,给自己套上枷锁,活成李承燁那个模样。 便当她是自私自我吧,这一世,她想活得轻鬆自在。 清秋和雪燕闻言,也不敢再劝。 自夫人那回主动去侯爷起居室,次日哭肿了双眼后,夫人便再未去找过侯爷一回。 当然,侯爷也没回过主屋一次。 哎—— 也不知道侯爷同夫人要冷战到何时? 清秋应声备车去了,雪燕帮江元音梳发,隨口问道:“夫人要去哪?” “去看看封弋。”距离上回去看他也过去四天了。 “啊,那夫人为何要备马车?”雪燕隨之谨慎问道:“可要我去拿一套我的乾净衣裳?” 上一回夫人出门去看望封弋,便是穿了她的衣服,扮做她的模样出门。 “不必,”江元音没过多解释,表態道:“没甚危险,大大方方便好。” 先前她是以为李霽是追杀封弋的仇家,是以才这般谨慎。 江元音一身简便的穿著,上了马车,自侯府偏门离开。 未多久,齐司延乘坐马车停在了侯府正门口。 如江元音所言,他独自去了祠堂,祭奠父母。 一跪数个时辰,他正在天人交战。 待最后一炷香燃烬,他俯首磕了几个响头,“孩儿不孝,叩请父亲母亲原谅。” 之后他起身,大步迈回青松院。 “夫人呢?在哪?” 第125章 我知道是你 江元音推开房门时,再次和封弋的视线对个正著。 他仍旧是盘腿坐在床榻上,第一时间捕捉到她进来的身影。 他神色平静,没有起伏,毫不惊讶。 江元音亦习以为常,摘下帷帽朝他走过去,照例先打量他的脸色,半是惊喜半是欣慰道:“你恢復得很快。” 还不到七天,他看起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之前医馆的郎中可是说要看他能不能熬过半个月呢。 第三回见面,封弋不似先前那般防备冷淡,“嗯”了声,难得主动地解释:“因为静息丸。” 此药甚是奇妙,加之有郎中日夜陪护,不吝各种昂贵药材,他本身底子亦好,懂得运气调理,自是事半功倍。 一提及静息丸,江元音难免会想到齐司延,是以她不愿意过多的討论。 她正欲问及封弋这几日的情况,却见他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一时杀气四起,手掌摊开,望向门口,是隨时准备运功出掌的姿势。 气氛陡然紧张,江元音亦凝神防备看过去。 他仇家追来了? 下一瞬,在这小屋看护封弋四日的郎中急匆匆推门进来。 郎中一张嘴便是熟练的埋怨:“誒——都四日了!少侠还没信任我?怎地回回我进屋,都是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叫人好生寒心!” “少侠你可要冷静再冷静,可別哪日失手,一掌把我给劈死了!” 封弋冷冷扫他一眼,似是嫌其囉嗦,更懒得解释。 江元音却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讶然道:“回回?” “可不嘛,”郎中上前,开始大吐苦水,“这四日我每天早晚给少侠换药,加之一日三餐,端水送汤药,每天进出这屋子没十次也有八回,可每回进来,少侠都是一副要一掌劈死我的模样!” “这都什么事啊,这活乾的,隨时都要一命呜呼!” 江元音听完,狐疑看向封弋,无声询问。 封弋惜字如金的解释:“习惯了。” 见她仍盯著自己,又补了句:“我不会失手杀了他。” 他刀口饮血惯了,有风吹草动便警戒,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江元音目光却未移开,不解问道:“怎么我进来不见你如此?” 除去初见那回,后来的两次见面,她和这郎中一般无二的推门进来,他都只是静默地盘腿坐在床上,没甚大的反应,不露肃杀之气。 “……我知道是你。” “怎么知道的?” “……脚步。” “脚步?”江元音更为不解,直接问道:“我总共来了两回,你便识得我的脚步声,郎中守了你四日,你听不出?” 不合常理的怪异。 封弋不愿回答,便双手放在双膝上,看向於他而言甚是聒噪的郎中,冷声问:“来送药?” 郎中点点头,没像之前一样直接把汤药送至他面前,而是转递给了江元音,道:“夫人,这是少侠今日的第二剂汤药,我已经熬製好,一会稍凉些不烫了,还望夫人提醒少侠服用。” 雪燕上前接过药碗。 郎中没走,堆著笑,又冲江元音道:“夫人,我想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在这已守了四日,今天是中元节,家中妻母、孩儿都在等我回去祭祖,既然夫人今日过来了,少侠也有人照料,可否容我归家半日?”郎中连声表態,“夫人放心,戌时前我一定回来,这半日的工钱我也不要,夫人儘管扣去!” “无妨,”江元音表示瞭然的頷首,“你將要注意的口述嘱咐我丫鬟一遍,安心回去祭祖便是,这几日你照顾得很细心,我不会剋扣你这半日的银钱,接下来仍需你费心照料才是。” 郎中感激不已,连声道:“夫人大度仁善,我日后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少侠,哪怕……”他瞟了封弋一眼,脸上顿时多了哀怨,“少侠日日都想一掌劈死我。” 封弋无语扫他,“……要不,现在就劈?” 郎中瑟缩了下,连连摇头,嘱咐雪燕、清秋去了。 江元音自雪燕手中接过药碗,摸了摸探了下温度,继而递给封弋:“不烫了,趁热喝吧。” 封弋接过,豪爽如饮酒,举碗一饮而尽。 江元音甚是欣慰地接回空碗,“那你缓缓,我不打扰你。” 她想当然的觉得他需要运功疗伤,毕竟他一直保持著盘腿而坐的姿势。 江元音抬步离开。 这屋子不大,总共只有两间房,虽说带了个小院子,但这个院子其实便是厨房与杂储的地方。 她出了门,便到了院子。 清秋就在院角厨房听郎中说怎么熬封弋晚上要喝的那一帖药,雪燕见江元音出来了,忙迎过来,拿过蒲扇替其扇风:“屋外怕是会有些热,夫人要不还是回屋里待著吧。” “没事,我就在屋檐下,晒不著日头,而且院子里有风,也不热。” 雪燕闻言不再劝,转身去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 江元音原本没打算久待,但既应承了要回家祭祖的郎中,只好寻些事来打发时间。 是以她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抬头望著巷弄茂密大树伸进小院的枝干。 阳光斑驳,隱隱绰绰。 她眺望著,放空思绪。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阴影自左上方而来,遮挡住江元音一半的光。 她侧头看去,只见封弋环臂,立在她左侧。 “你怎么出来了?”江元音著实讶然,扬声確认道:“你能下床走路了?” “嗯。” 江元音扫过他的衣服,提醒道:“可別牵动了伤口。” “不会。” 封弋每句回答都简短,只留给江元音一个侧脸,凝神远望。 江元音免不了猜测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出来察看情况,於是顺著他的视线看去,紧声询问:“你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 江元音拧了拧眉,有些不悦。 他若不愿告知,她也不会追问,没必要重复她的话来堵她吧? 真是难沟通。 下一瞬,意识到她循著他的视线看到的便是她刚刚放空看到的树木光影后,她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確认问道:“你是说你在看我在看什么?” 很是绕口的对话,但他刚刚的语气的確不是反问的语调。 “嗯。” 得到封弋肯定的回答,江元音的眼角无语地抽了抽。 就这? 她还以为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呢。 也不知是不是她把他的处境想得太水深火热,危险重重了,才对他每一个言行都过度解读,隨时提心弔胆,以为是他仇家找上来了。 谁知他这般面色凝重认真的盯著,仅仅只是在看她刚刚在看什么? 不过也赖他说话句式习惯异於常人,经常省略主语,再配上他那不苟言笑的脸,平添危机感。 封弋侧头,“你在看树?” 江元音頷首:“是。” “会不会耽搁了?” 江元音好脾气地问:“会不会耽搁什么?” 改不了他说话的方式,只能她多些耐心了,难得他愿意多说两句话,她也正想打发时间。 封弋:“祭祖。” 江元音恍然,道:“我没先人要祭奠,无需归家祭祖。” 她的生父生母用不著她去祭奠,而齐家的先祖与她无关了,更不用提江家了。 封弋看了她一会,有些话想问又咽下,最后只道:“我也没有。” 江元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在他眼里捕捉到几分小心翼翼,於是勾唇笑了笑,口吻一派轻鬆地回:“无牵无掛没什么不好,胜在自由,是吧?” 她没有卖惨,更不打算煽情的和他惺惺相惜一番。 封弋:“嗯。” 短暂地沉默,他又问:“確定何时离开汴京了?” 江元音自然是给不出具体的日子的,亦不想他反覆问,便隨口道:“待你没甚大碍后再说。” 其实现在只要李霽愿意配合,她觉得用不著封弋帮忙,她一样能顺利离开汴京。 但她可不放心把封弋留在汴京,怕他又遇上上一世的恩人,最终还是要去替李承燁卖命。 无论如何,她得先把他安全带离汴京再说。 两人就这样在院子里看树,不时说上两句,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此处住的都是西街最普通的百姓,屋子都不大,人口密集。 到了晚饭的点,邻里间的饭菜香味四溢。 郎中仍旧未归,清秋与雪燕翻找了厨房的食材,简单做了几道菜。 吃过晚餐后,暮色四合,天要黑了。 清秋依照郎中的嘱託將熬好的汤药递给封弋。 雪燕不住张望大门,著急嘀咕郎中怎地还不回来。 江元音倒是镇定自若。 中元节亦有放河灯的习俗,是以和乞巧节一样,没有宵禁。 晚些回去无所谓,反正齐司延要么未回,要么歇在了自己的起居室。 他不会知道她不在侯府的。 毕竟,他既不会问起她,也不会允许別人提起她。 戌时一过,郎中气喘吁吁地赶到,连声解释道歉:“家中有急事,耽搁了几刻钟,少侠勿怪……”他一对上封弋的眼,感到一阵杀气腾腾,瑟缩下堆著笑看向江元音:“夫人辛苦,夫人莫怪。” 江元音无碍摇摇头,上了回程的马车。 一路顺遂驶回侯府,马车低调停在侯府偏门。 她下了马车,前脚刚迈进府內,后脚因为震惊差点没收回。 候在偏门的,竟不是门牙,而是齐司延。 这中元节指定是有些说法的。 ……可真是应了节,让她撞鬼了。 第126章 你可想我?我很想你 夜色下,齐司延一身深色锦衣,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直直地望著她。 气氛古怪,曲休和雪燕、清秋立场不同,各有各的紧张。 江元音短暂的愣神,隨即扬唇,主动却敷衍场面地问道:“好巧啊,侯爷这是刚忙完回府,还是要出门呢?” 齐司延喉间一片温热,一时没能出声。 没有冷脸怒骂,也没有捶打撕咬。 她的笑容一如初初嫁入侯府时的温婉,好似这七日两人之间从未冷战,闹过不愉快。 更仿佛……近段时间的亲密温存,从未有过。 江元音见齐司延没甚反应,脸上笑容不散,一派恭顺地朝他福了福身,“时候不早,妾身不打扰侯爷了。” 语罢她不再看他一眼,抬步朝青松院走去。 微微上扬的唇角在迈过他的瞬间归为直线。 爱说不说,她懒得同他耗。 几步后,齐司延大步跟上,拉住了江元音的手臂。 江元音强忍著甩开他的衝动,驻足转头,又换上场面的盈盈笑脸,“侯爷怎么了?” “不是刚忙完回府,也不是要出门,”齐司延一一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我在等你。” “等妾身?”江元音眨眨眼,颇有深意地问:“侯爷为何要等妾身?” 他前几日不还对她不闻不问,避之不见,甚至曲休几次要提起她,都被他喝止吗? 今夜是想唱哪一出? 齐司延不答反问:“你今日去哪了?” 见他又一次逃避了,江元音心中不耐,隨口回答:“今日没有宵禁,便隨便逛逛。” 齐司延蹙眉:“中元节閒逛?” 江元音笑,“是呢。” 齐司延:…… 他心绪起伏,拉住她手臂的手下移,如往常那般牵住了她的手。 江元音没有挣脱,也没有回握。 她只是安静看著他,等他下文。 她不明白他是出於什么考量,又来同她示好。 她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被他利用的? 那他打算如何粉饰之前那些欺瞒与利用? 然而齐司延却什么也没说,他將她的手牵得更紧一些,快步回了青松院。 一路无言,直至到了主屋门口。 齐司延迟迟不开口,江元音不愿一直同他耗。 於是她开口道:“多谢侯爷送妾身回屋,”接著她看向清秋、雪燕,吩咐道:“去备热水,我要沐浴洗漱。” 吩咐完,她看向齐司延,温声地下逐客令:“时候不早,侯爷早些回起居室歇息吧。” 隨后抽回自己的手,迈入屋里。 齐司延用眼神屏退了曲休,长腿一迈,跟了进去。 他再次伸手去牵她,低声哄道:“是我不好,近来太忙,冷落了阿音。” 他双手包裹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阿音想怎么出气,我都受著,阿音原谅我一回,可好?” 江元音噙著浅笑,温温柔柔地看著他,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她又自作多情,高估自己了。 他甚至没去编造一些看起来合理的解释,只用了“近来太忙”四个字。 毫无诚意,敷衍至极。 江元音尝试抽回自己的手:“妾身不敢。” “阿音,”齐司延按住她的手,声音很轻,“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吗?”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试图瓦解她脸上疏离的笑意,“你不想笑,就不要笑。” 他寧可她对他嗔骂撒泼,好过这样接近不了般的笑。 江元音微微侧头,避开齐司延的手,唇角的弧度反而越发的大了:“怎么会不想笑呢?侯爷自从入宫面圣后,回来便对妾身避如猛兽,妾身自省了几日,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原以为侯爷不会再搭理妾身,今夜侯爷却来同妾身道歉……” “妾身受宠若惊,自然喜笑顏开。” 江元音咬字清晰缓慢,再配上她弯弯的眉眼和泛著冷意的眸光,將嘲讽的意味拉满。 齐司延心口一阵无力的绞痛,他墨色眸底,有克制晦涩的苦楚。 少顷,方才开口道:“这几日是我著了心魔,庸人自扰了,你没有做错什么,无需自省,是我错了。” “哦?”江元音故作讶然地笑,“不知侯爷在宫里经歷了什么离奇古怪的事,竟会让侯爷这般心志坚定之人乱了心神,著了心魔?” 她那日虽因为太过震惊而没跟李霽確认,是否是他透露了她的身世给齐司延。 但稍作思索便能明白,李霽都生出了她若不是先皇后之女,就要將她送进宫,献给李彦成的念头了。 想来宫中必然存在同先皇后相似的女子。 曲休也说,齐司延进宫那日见了瑜贵妃和婕妃。 齐司延定是猜出了些什么,那晚才会一直摩挲她的刺青,说她不是江兴德的女儿。 之后,他开始躲避冷落她便很好理解了。 要么他是因为怕被李彦成发现她的存在,牵连到他,要么是因为他的父母算是“逼死”她父亲的帮凶,他觉得难以面对她? 而无论是哪一个,她都瞧不起。 於她而言,她接受不了的,是他对她的欺骗、愚弄与利用。 他若是真心相待,她並不会在意他是“仇人”的孩子。 上一世,李承燁復位后,几乎重新编写了史书。 她太清楚,歷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十五年前兵变逼宫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 然而齐腾夫妇驱逐胡人,守护边关安寧却是事实。 她不会仅仅因为血缘,去为一个毫无记忆,不曾相处有过感情的生父復仇。 老天既让她重活一世,这辈子,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齐司延下頜线紧绷,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不欲多言。 入宫一趟,她的身世昭然若揭。 他正在筹划推进,为枉死的父母与齐家军復仇,却突然得知,枕边人乃仇人之女。 一边是父母、齐家军的亡魂,一边是挚爱。 他如何选? 他备受煎熬,这几日並不好过,今日在祠堂跪拜懺悔了一下午。 他二者皆要。 至於沉重的往事,何必让她知道,让她牵涉其中? 齐司延的闭口不谈,让江元音的心冷了又冷。 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劝解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就不要再被他扰乱心神。 不要再在乎他说什么做什么。 恰巧这时雪燕、清秋已提了两桶热水过来,江元音再次下了逐客令:“妾身今日逛得太久,甚是乏累,打算沐浴歇息了,侯爷见谅。” 语罢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迈入里间。 然而当江元音沐浴完毕,换上睡衣回到床榻时,齐司延早已冲了澡,坐在床上等她了。 江元音立在床榻前,沉默与之对视。 在心里默念了数遍“无视他”后,她上了床榻。 既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也撬不开他的嘴,不如早些歇息。 这里是侯府,她也没资格赶他。 可齐司延显然不这么想,他熄灭烛火,隨后似从前那般,长臂一身揽过她。 一手枕在她脖颈下,一手环住她的腰,炙热的胸膛贴住她的后背。 亲密无间的距离,齐司延轻嗅她的髮丝,只觉得空荡多日的心口终於被填满。 “阿音,”齐司延哑声唤她,將她圈得更紧,低声问道:“你可有想我?” 他一时无法直白吐露自己的想念,只能这般晦涩地表达。 ——你可有想我? ——我很想你。 然而背对著齐司延,面朝里侧躺著的江元音,此刻咬住下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男人炙热的身体,和情动的嗓音,她再熟悉不过。 他不提他对她的欺骗、隱瞒、利用,仅仅只是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软话,就想让事情翻篇? 他今日的目的,难道是为了行房事? 江元音如坠冰窖,浑身冰凉。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在乎他,不要再被他牵动思绪。 可此时此刻,委屈与愤怒滋生,快要摧毁她的理智。 齐司延贴著她,在她耳廓脖颈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抑制七日的本能突破了枷锁,他想要和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恨不能將她揉入骨血里。 江元音却猛地挣脱他坐起身,双手撑住他的胸膛,与之拉开距离。 黑暗中,她如他所愿地敛了笑,突兀地开口道:“侯爷可还记得那用縑帛书写的家规?” 骤然终止的亲密拥抱,让齐司延悵然若失。 可又觉得这样会“反抗”的江元音更鲜活,没有了之前不气不恼,只衝他笑的距离感。 他借著微薄的光,抬手轻抚她垂落的青丝,在指间缠绕,他哑声:“嗯?” 江元音沉声道:“縑帛上清清楚楚地写著,若是侯爷有变心亏待我那一日,能准我和离。” 她其实知道不动声色,悄无声息的离开汴京,他未必会知。 但那样她好不容易从江家那带出来的嫁妆,便只能留在侯府了。 她不愿意。 “侯爷,我们好聚好散吧。” 第127章 只是想抱抱你 齐司延缠绕江元音髮丝的手一顿,隨后发出沉闷的低笑。 江元音:……? 这种时候,他笑什么? 齐司延抬手,慢条斯理將她垂落的髮丝撩至耳后,“看来阿音是真的恼我了。” 他声音里反而透出些满足与愉悦。 此刻会气会怒,会说狠话的阿音,才是真实的。 她在意他,才会说气话。 江元音心里压抑的火气全被他这不以为然的笑声刺激到迸发,冷冷挥开他的手,“侯爷心情不好,便对妾身爱答不理,拒之门外,侯爷心情好了,便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是,侯爷高贵显赫,所思所想自没同妾身明说的必要,妾身低微,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自知没有问责侯爷的资格,难不成还不能气恼?” “能,”齐司延心情越发的好,被她挥开的手又鍥而不捨凑近她,虚虚揽过她的腰,“阿音想恼便恼。” 他声音越发轻柔,好声好气地问:“阿音要如何才能不生气?” “不管阿音是想打想骂,想如何罚我,只要能让阿音解气,我都受著,”他隔著睡衣摩挲她的腰,哄道:“阿音原谅我,可好?” 江元音坚持不懈地挥开齐司延鍥而不捨地朝她伸出的手,言简意賅地重复:“我要和离。” 她要的不止是离开汴京,离开他。 她更要为余生谋划。 不和离,她不仅是带不走全部的嫁妆,更拿不到户籍凭证。 而没有户籍凭证,她轻则拿不到名下那些铺子、田地的收益,重则会被没收財產,失去良籍,沦为贱籍、黑户。 一旦他不肯放过她,在大昭境內她都可能被通缉。 她並不想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当初便是因为思虑到了这一点,她才会借著秦瑾烟同齐明宏的事,向齐司延要个承诺,將准她和离写进家规里。 没成想,竟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齐司延孜孜不倦,这回两只手都出动,將坐起身的她拉回自己的怀抱。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他一手錮住她的腰,一手穿过她的髮丝,將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下巴抵住她的发顶,沉声道:“这个不行。” “……侯爷刚刚明明说,只要能让我消气,便都会受著。” “除了这个。” 江元音更气,言语带刺,意有所指的冷声戳破道:“所以家规上写的通通不作数,或者说,只对我作数?” 说什么坦诚,还不是只让她说实话? 从头到尾都在愚弄她。 他倒是心安理得。 齐司延抚著江元音的发,好似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自然不是,可我並未变心,阿音为何要与我和离?” “家规上写的是,若是侯爷有变心亏待我那一日,”江元音认真地重读了一遍,恨不能逐字同他理论,“侯爷变未变心暂且不论,但侯爷亏待我了。” 她如今已没了那个自信,篤定他是爱她的。 他对她只有欺瞒利用,或许根本没对她动过心,自然没有变心一说了。 齐司延自知理亏,態度极好的认错:“这七日是我做得不好,阿音念我初犯,给我个补偿弥补的机会可好?我日后定不再犯。” 江元音心口酸胀:“侯爷亏待我的,何止这七日。” 齐司延只当她在使性子,耐心极好的哄著:“我何时还亏待阿音了?阿音一併说出来,我逐一道歉改正。” 江元音如鯁在喉,仅存的理智在努力的权衡利弊。 如果將他的所作所为悉数挑破,她是痛快不憋闷了,但他们也就撕破脸,没法维持表面的和平了。 那就更別提好聚好散了。 江元音数不清是第几次尝试挣脱他的怀抱,但仍旧失败了,她带著情绪,怒道:“现在!” “嗯?” “侯爷言而无信,家规形同虚设,横竖都是侯爷说了才算,妾身不愿行房事,还请侯爷回起居室睡吧。” 她寧可他像之前一样,对她不闻不问, 那他们在正式和离前可以“相敬如宾”。 可他偏偏还要与她同房,她委实……难以忍受。 若不是他今晚不安分,她本可以和他相安无事地同塌而眠,不至於情绪上头,此刻同他提和离。 於齐司延而言,他们不过是冷战了七日。 她心里有委屈埋怨,想同他闹,都是正常的,他並未把她说的“和离”当真。 可她现在这句话,多少有些令他受伤。 他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方承诺道:“我知你仍在气头上,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来的。” “我只是想抱抱你,並非要逼你行房事。” 江元音气得咬痒,乾脆张口咬住他的胸口泄愤。 “嘶——” 齐司延疼得抽气,却一如既往地不推开不反抗,纵容她咬著。 之前床笫间,他將她欺负狠了,她便会张嘴咬他。 熟悉的疼痛感带给他的是安心。 她发泄完了,是不是就能原谅他了? 等到江元音没力鬆了嘴,齐司延问道:“撒完气了?” “……” “若是不够,再多咬几口?” 江元音有种一拳打在上的无力感,突然就泄了气。 他到底是什么脑迴路? 齐司延圈住她的力道半分没松,甚至还紧了紧,一开口声音却很轻,带著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卑微,“撒完气了,就不要再赶我走了,好吗?” 被她用锁拒之门外的经歷,他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江元音有一瞬动容,隨即又强迫自己冷静。 不要听,不要想,不要看。 不要……再上当。 这一夜,江元音觉得自己像被上了人形镣銬。 他醒著时,她挣不脱,待他睡著了,她只要一动,便会被他捞回来。 並且,他每捞一次都会將她抱得更紧。 江元音被折磨了一夜,直至后半夜,实在困得撑不住,才疲惫睡去。 次日清晨,齐司延倒是神清气爽地醒来了。 果然,有她在怀,方能安睡。 齐司延没急著起床,而是静默地注视著江元音。 从她的眉睫到秀挺的鼻子,他用眼睛描绘勾勒著她的五官。 太炙热的目光自带超强的存在感,何况江元音本就是浅眠。 她不愿睁开眼看他,只盼著他快些起床离开。 齐司延沙哑的声音隨后响起:“醒了?” 江元音一动不动。 她连睫毛都没眨一下,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司延好似能听到她心声一般,开口道:“你呼吸变了。” 她醒了,他便没有了会不会吵醒她的顾虑,倾身凑近,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鼻息相闻,最是心安。 江元音不得不“醒”过来,脖子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婉转问道:“侯爷近来都早出晚归,今日不忙?” “近来的確事多,”齐司延浅笑道:“多谢夫人关心。” 江元音:…… 她这是关心他吗? 她分明是暗示他该起床了。 上一刻还同她心有灵犀的齐司延,这一刻便读不懂她眉目中的无语了一般,兀自沉浸在被她“关心”的愉悦里。 江元音真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暗爽什么,再次重复问道:“侯爷今日无事?” 齐司延的笑容终於收了收,回道:“今日仍旧事多,皇上又召我入宫,当是为我官职一事。” 他点到即止,歉然道:“今日怕是不能陪阿音吃饭了。” 江元音求之不得,催促道:“那侯爷还不快些起床洗漱?” 齐司延短暂的沉默,见她眉眼间透著困怠,於是鬆开她起身下床。 一晚上的桎梏消散,江元音如释重负,立即转身朝向里侧。 齐司延站起身,想再同她惜別两句,一回头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 要给炸毛的小猫顺毛,比他想像中的艰难。 只能慢慢来了。 他认命地嘆了口气,俯身弯腰替她掖了掖被子,隨后抬脚离开。 江元音补了个觉,快过午时才起。 醒来后,稍作梳洗,用过午餐,一天中日头最烈的时候便过去了。 她命人去备马车,熟练地自侯府偏门离开。 江元音目的明確,去的是珩王府。 齐司延不认縑帛家规,她只能去寻李霽帮帮忙了。 马车低调的停在离珩王府数丈远的街角,江元音戴上帷帽,下了马车,主僕三人步行至珩王府前。 她掏出李霽上回留给她的信物,递给看门的门房:“劳烦通报,妾身求见珩王爷。” 门房认出了信物,立即毕恭毕敬的回道:“真是不凑巧啊夫人,我家王爷刚离府不久呢。” 江元音问道:“敢问王爷去了何处,何时归府?” 若是他要忙正事,一时半会回不来,她便留个口信,改日再来。 因著这信物,门房没有隱瞒,如实以告:“夫人,我家王爷去了鹤鸣琴筑,何时归来,小的也说不准。”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点点头,將信物仔细收入袖袍,转身离开,走回马车。 雪燕询问道:“夫人,我们现下去哪?” “去鹤鸣琴筑。” “直接去寻珩王爷?” “嗯。” 江元音记得前几日的赏荷宴,那些个贵夫人閒聊时提到了鹤鸣琴筑。 不远,就在汴京东边,专供王孙贵族听琴弹曲,玩乐消遣的雅地。 那日抚琴的南笙便是那的头牌乐师。 想来李霽是去听南笙弹曲了。 既不是她不便打扰的正事,她直接去找他便是。 第128章 请皇叔助侄女和离 不过一刻钟,江元音便到了鹤鸣琴筑。 同西街门前人来车往,热闹非凡的遇仙楼截然相反。 它正门口用木石造景,除了人造的潺潺流水声,不闻半点人声,营造出高雅的意境。 江元音不免想到了那些个贵夫人对李霽的评价,心道他可真是无心朝堂,满心风月诗乐的风流郎君。 这时门房迎上来,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马车,浅笑扬声问道:“请问车內是哪位贵人赏脸光临?” 他虽一时认不出面前的马车是哪位贵人家的,但他们鹤鸣琴筑只接待汴京的权贵官宦,不接待商贾平民,这是全城皆知的。 想来马车內的人,一定身份高贵,不能得罪。 江元音掀开了车窗帘,再次將李霽给她的信物递过去,道:“我来找珩王爷,烦请通报。” 她若亮出侯府的令牌,一样能顺利进去。 只是“侯夫人”单独来寻“珩王爷”,被嘴碎之人传出去,招致非议不说,怕是要惹来麻烦。 还是谨慎些好。 门房收了信物,越发恭敬地俯身行礼:“贵人稍等,小的这就去稟告。” 未多久,门房领了个堂倌一道折返。 两人躬身候在马车旁,门房双手呈上江元音刚交给她的信物,扬声道:“王爷命堂倌领贵人过去,还请贵人下车。” 江元音下了马车,收回了信物。 门牙与堂倌都有些好奇这有珩王信物的女子是何样貌身份,但怕冒犯惹恼,又不敢多看一眼。 门牙立即指挥车夫,將马车停到专供贵人车马停泊的小院。 堂倌则领著江元音主僕进了鹤鸣琴筑。 过了门口造景,里面更是讲究。 不设大堂,只有雅间包厢。 包厢与包厢之间並不是用简单的廊道串联,而是用景隔开,將清幽雅致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元音一路欣赏著景致,耳畔依稀能听到丝竹管弦声。 一番左拐右绕,才到了一雅间门口。 停在有山水写意画的房门前,堂倌躬身稟告道:“王爷,人给您领过来了。” “进来。” 堂倌这才敢推开雅间的门,待江元音主僕踏进去后,又关上了门。 里面更是別有洞天。 偌大的空间里,是景叠景,屋角放著稀缺的冰块降温,室內温度宜人。 枣木雕刻的琴台上,南笙一身杏色纱衣,微微低眸专注抚琴。 哪怕有人进来,也未停下。 江元音环视了一圈,没寻找李霽的身影。 想像中饮酒作乐的画面並未出现,她不免有些愧疚。 许是那日赏荷宴,听了那些个贵夫人的说辞,先入为主了。 她还以为他来这听琴赏乐是假,同南笙玩乐是真。 现在看来,他还真是来听曲的。 有隨侍自一块八折面屏风后出来,恭敬道:“侯夫人,这边。” 江元音頷首迈步走至屏幕后。 李霽单手撑头,侧躺在软榻上,手持摺扇悠哉扇著,好不愜意快活。 江元音摘下帷帽,福了福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李霽睁眼,坐直身子,合扇朝她点了点,不赞同道:“你有孕在身,行这些虚礼作甚?” 他收了腿,往软榻一侧挪了挪,执扇敲了敲他刚腾出来的空位,道:“过来坐。” 这屋內没其他座椅,便是让隨侍去添一把椅子来,定也不会有他的专座舒服。 反正可供他平躺酣睡的软座,坐两个人是完全不挤的。 何况以他俩的关係,实在没必要避讳这些。 江元音短暂的犹豫,隨即噙著笑,乖巧走过去:“多谢王爷。” 既是她有求於人,自然得摆出好脸色。 顺著她这位皇叔一点。 可这屋內其余人並不知晓二人的关係。 雪燕和清秋面面相覷,讶然不已。 夫人和王爷何时这般亲近要好了? 竟会愿意和王爷同坐一张榻?! 这……若是被侯爷知道了可怎么办? 江元音自然地在距离李霽一尺远的软榻落座,笑吟吟道:“冒昧叨扰,王爷勿怪。” 李霽还是第一次看她对自己露出这般“好脸色”,怪不適应的。 他清了清嗓子,扫视打量她,道:“你这是缓过来了?” 上一回在户部尚书府,两人把她的身世说开,她还一副嚇得不轻,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是以,这几日他也没去寻她,给她时间冷静缓缓。 完全没想过,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但见她这笑吟吟的模样,应当不是来寻他麻烦的。 江元音知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多谢王爷关心。” “找本王何事?”李霽又展扇扇了扇,“不过你来得挺巧,本王正有事要找你,你今日不来,本王也要去寻你。” 闻言,江元音只好先放下自己要说的事,询问道:“王爷有何事要找我?” 李霽命隨侍退下,又抬眼看看雪燕、清秋。 江元音会意,屏退她们。 於是李霽的隨侍领著雪燕、清秋退至屏风后。 江元音静候李霽开口。 李霽话到唇边倏地又想起了她上回知晓身世真相的反应,不免有些犹疑担忧。 他反覆合扇展扇,欲言又止。 江元音原本心態平和,被他这样一弄,反而滋生出紧张来。 她催促道:“王爷不妨直言。” ……他是有甚坏消息要告诉她? 李霽看向她的肚子,开始同她铺垫预防,叮嘱道:“一会无论听到本王说了什么,你都莫要太过激动,切记为自己肚中孩儿著想,保持冷静,別动了胎气。” 江元音被他弄得越发紧张,敛了笑,紧声道:“无论王爷说什么,我都不会动胎气的,王爷快些说吧。” 李霽这才开口道:“昨日皇兄宣本王入宫,商议……” 他顿了顿,密切关注著江元音的神色,“给定寧侯纳妾的事。” 江元音闻言恍然了他的欲言又止,紧张消散,剩一抹猝不及防的刺痛。 她很快將其压下,维持著平静的面色。 李霽见她面色如常,才接著道:“本王便直说了,虽说是纳妾,那估摸著应该是……平妻。” “皇兄这次要选的,是汴京贵女,在你这个主母不过是商贾出身的前提下,没哪个贵女会愿意入侯府为妾的。” “所以,当是平妻。” 其实李霽怕江元音伤心,还省略了一些没说。 事实上,李彦成原本的意思是,將江元音贬妻为妾,再让齐司延娶贵女入门。 若这个侯夫人不是江元音,他不会发表左右李彦成的任何决定。 他明哲保身多年。 但因为是她,他破格劝阻了一番:“臣弟知道皇兄是看在江家主动献上家財填充国库的份上,才將其女赐婚给定寧侯,可如今定寧侯一病癒,便贬妻为妾,难免叫人误会皇兄是卸磨杀驴。” “请皇兄三思。” “平妻”是他为江元音爭取来的。 江元音睫毛轻颤,一副毫不在意模样地点点头,道:“侯爷如今要重回朝堂,定寧侯府自会欣欣向荣,江家无权无势,侯门主母的位置,属实是我高攀了。” “你何必妄自菲薄?”李霽不认同,面上训斥,实则安慰道:“你其实是公主,论尊贵,哪个贵女比得上?” 听到“公主”二字,江元音满眼自嘲,不想李霽担心安慰自己,便故作轻鬆的笑了笑,隨口感慨道:“皇上倒真是处处替侯爷考虑,从前侯爷身弱,便为他选个无权无势的商贾之妻,免得他遭了欺负。” “现在侯爷病癒,要回朝堂,便立即为他挑选贵女入门,真是煞费苦心。” 李霽眸色复杂,並不接话。 他知道真相和她说的,恰恰相反。 之前给齐司延赐婚,皇兄可不是怕其被欺负,而是怕其借到任何的势。 现在,又要给齐司延赐婚,不过是因为其断亲,清理了门户。 皇兄需要再安排自己的人进到侯府。 可他装聋作哑了十多载,不会去趟浑水。 李霽不回应江元音的这番感慨,兀自道:“总之齐司延如今病癒了,又有侯爵在身,三妻四妾的再正常不过,只要他待你好,你俩感情好便好,莫去钻牛角尖。” “何况,情况也没那么糟糕,本王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江元音问:“什么好消息?” “皇兄將此事全权交予了本王,”李霽挑眉,“本王一定替你好生筛选,选些脾性好相与,不爱生事的,过几日物色好了人选,本王拿与你瞅瞅,你自己挑个合眼缘的,免得日后看著便生气。” “不必这般麻烦,”江元音拒了,“王爷隨心挑选便好,无论日后要嫁入侯府的贵女是谁,我都不会在意。” “哦?你竟这般想得通?”李霽目露欣赏,“倒是本王小瞧你了,世间情爱本就是庸人自扰之,过好自己,不亏待自己最是重要。” 江元音认可点头,隨后沉声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且说来听听。” “请皇叔助侄女和离。” 第129章 心上人 “和离?”李霽执扇,对著江元音的额头轻轻一敲:“亏本王刚还夸你通透,结果你还是意气用事。” “侄女並非意气用事,”江元音否认:“皇叔,此乃侄女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江元音自称“侄女”,唤他“皇叔”,强调二人的关係。 李霽逸出一声冷哼,质疑道:“你一听闻他要娶平妻,便要和离,还说不是意气用事?” 江元音不激动辩驳,徐声解释道:“这本来就是我今日来此处寻皇叔的原因,若非皇叔打断,早在皇叔开口说要为侯爷物色平妻之前,我便先说了。” “我要和离,同他娶不娶平妻无关。” “只不过他要娶平妻了,我要和离也更顺理成章了。” 说到这,江元音的心情愈发平静了。 原本还觉得要同齐司延和离有些棘手,现在看来,冥冥之中,一切都在给她助力。 她要抓住机会。 李霽见她神色淡淡,又回忆了一番她刚进来的说辞。 的確是他先打断了她的话在先。 可无论是在船舫上见著齐司延,还是先前两次和江元音的见面,他们都在他面前透露出一个讯息:他们是恩爱夫妻。 何况,她还有孕在身。 因此,他才会在李彦成要他给齐司延物色平妻时,忧心江元音能否接受。 对於她要和离,他仍有狐疑,揣测问道:“你们吵架了?” 他神色微凛,又问:“他欺负你了?” 江元音摇头,缓声道出早就备好的说辞:“想必皇叔上回也听明白了,我对江家没任何感情,甚至说得上是有些恩怨,这十多载,我在江家过得並不好。” 李霽是记得的。 他先前试图用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来恐嚇她。 但她半点不受威胁。 现在仔细一琢磨,更觉不对劲。 “江家人苛待你?”李霽握紧手中的摺扇,“因为你非亲生,所以待你不好?” “是。” “可如若是这样,他们为何会选你嫁给定寧侯?”对江家而言,这明显是门高攀的好亲事。 “因为他们的亲生女儿不见了,没得选,”江元音轻描淡写,“他们在意的只是其子江正耀的前途,与江家的未来,我不过是他们攀附权贵的工具,何况,皇上赐婚时,侯爷已是命不久矣的状態了,不是吗?” 李霽脸带怒气:“若不是皇兄登基后,为平定边关之乱,征战多年,耗空了国库,江家小儿哪能当太子伴读?” “不过要收拾江家,易如反掌,”他不屑道:“本王定替你出一口恶气。” 江元音將跑偏的重点拉回来,“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皇叔,我嫁入侯府的原因。” “我嫁入侯府,亦是没得选,更是为了离开江家。” “我本就没打算留在侯府,和离自然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李霽半信半疑地问:“你嫁入侯府近六个月,想来这半年,你同定寧侯还是有些情谊的吧,当初的念头难道一直未变?” 他目光下移,看了看江元音的腹部:“你如今怀著他的骨血,当真要和离?” 江元音先点头,表明了態度立场,隨后率先回应了最关键的一点:“我並未怀孕。” “什么?” 江元音早备好了解释的说辞:“我嫁入侯府后,叔母陆氏一直滋事,见我与侯爷迟迟未圆房,便打著將其嫡孙过继到我与侯爷名下,好继承侯爷侯爵的算盘。” “因此,我才与侯爷商量假孕,糊弄过去。” “你的意思是,你同定寧侯並未圆房?”李霽讶然不已,“什么琴瑟和鸣,恩爱不疑都是假的?是定寧侯装的?” 江元音不置可否,继续道:“现在侯爷清理了门户,身体大好又重回了朝廷,圣宠不衰,为其物色门当户对的贤妻,自用不著我了。” “何况侯爷越是活跃於朝堂,我免不了要接触王孙贵族、达官贵人,我这张脸……隨时会惹来杀身之祸。” “诚如皇叔所言,世间情爱本就是庸人自扰之,过好自己,不亏待自己最是重要。” “侄女……不想留在汴京。” 江元音这番话,乃她反覆斟酌,精心准备。 她说的皆是实话,只是没有说全,以及有些用了话术,特意调转顺序。 她省略了对齐司延的动心、动摇乃至於心死不提,是不想在李霽面前曝露齐司延装病之事。 上一世,她犹记得李承燁攻入汴京时,为李霽发过好几次火。 他要復位復仇,光杀李彦成自然不解气,可偏偏李霽在三十岁那年便请旨离开了汴京,遁跡山野,觅寻知音去了。 李承燁派人寻了李霽几年,都踪影难觅。 她当时还感慨过,这位珩王不涉朝堂,独善其身,早早拋了荣华富贵,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李霽今年二十八了,距离他离开汴京也只有两年。 从这个角度而言,他和她的观念一致。 他们无怨无仇,他甚至还愿意助她,她更不能拉他下水,参与齐司延他们的权谋游戏。 李霽听完,一张脸是云开雾散,眉目舒展。 他眸色一亮,“你要早说,也省得本王为你烦心了!” 这下轮到江元音不解了,疑惑看他。 李霽回道:“那定寧侯並非良配,本王要早半年遇上你,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江元音越发困惑:“为何?” 她心口一紧。 难不成,其实齐司延的韜光养晦,他早就知道? 李霽並不清楚齐司延是个什么状况,但他无比了解李彦成。 他那生性多疑的皇兄,根本不会让齐司延久活。 齐司延此次病癒堪称奇蹟,下一次,未必还能这般好运。 若是江元音真的有孕,且执意和齐司延长相廝守,他或许会提点几句,为其谋一条生路。 如今江元音既无心齐司延,又不是真的有孕,他没必要再去点破。 於是他把问题拋回去,反问道:“他要是良配,你怎地成婚半年,还坚持要和离离开?” 江元音被问住了。 ……还真没法反驳。 李霽看她这被噎住的表情更是喜笑顏开。 他被她噎了数回,终於有看她被噎的时候了。 他得意的展扇扇了扇,笑道:“总之你我现下算是一拍即合,这事好办,乖侄女,你同定寧侯和离之事,你皇叔我允了!” “你且说说,你有何打算,想让本王怎么帮你?” 江元音正要开口回答,这时耳畔的琴音骤停。 她原本没当一回事,只当南笙是一曲弹罢,稍作歇息调整。 然而李霽却倏地收了扇,神色紧张,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一旦他在屏风后和人单独谈话,南笙是绝不会隨意停止抚琴的。 这琴音是掩护更是信號。 ……有突发状况! 没了琴音遮掩,屋內的动静声响便大了。 下一瞬,急促的脚步同隨侍的声音响起:“王爷在与人议事,许小姐停步,不可硬闯!” 江元音望著李霽,脱口而出:“许綺嫚?” 那个眾贵夫人口中,对李霽痴心一片,蹉跎至今也没嫁人的国公府嫡女? 李霽頷首,满脸烦恼,不耐道:“阴魂不散!” 与此同时,许綺嫚的声音越来越近,急切而跋扈:“你给我闪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霽依稀能看见屏风后摇曳的纱裙。 他低咒一声“糟了”,来不及开口提醒,直接上手拿过江元音摘下来的帷帽,替她戴上。 国公府能有今日的荣宠,其原因之一是,国公爷乃先皇后兄长。 先皇后乃许綺嫚的亲姑姑,按血缘,许綺嫚和江元音是姑表姐妹。 若许綺嫚幼时对先皇后的记忆深刻,一见著江元音怕是要起疑。 李霽刚將帷帽戴著江元音头上,许綺嫚便迈过了屏风。 落在她眼里,两人同坐一榻,举止亲密。 她霎时红了眼,微仰著下巴,免得泪水落下,颤声问:“她是谁?” “同你有何关係?”李霽不悦道:“许綺嫚,这么多年,你还没闹够吗?堂堂国公府嫡女,不嫌丟人?” “拜王爷所赐,我早就沦为全汴京的笑柄,还怕什么丟人!” 江元音只道乐极生悲,事情进展太顺利总归要遇见波折。 这不,波折来了。 她悄悄地往角落里挪,恨不能凭空消失在两人之间。 可许綺嫚不如她意,抬手指著她,质问李霽:“王爷近来日日流连这琴坊,为的竟不是什么南笙姑娘,而是她?” 她连续逼问道:“她到底是谁?同王爷是何关係,为何戴帷帽遮盖面容,她有何不可见人?” 她要知道她痴恋了他整整十年,到底是输给了怎样一个女人! “许綺嫚,你最好適可而止!”李霽怒道:“若不是看在先皇后的份上,本王早要治你的罪!” “只要能搞清楚她是谁,我隨王爷如何治罪!” 许綺嫚激动上前,要伸手去摘江元音的帷帽。 李霽急中生智,一把搂住江元音护住,故意大声道:“从前的事暂且作罢,你今日要敢欺负本王的心上人,本王定不轻饶!” 许綺嫚果然好似被点穴般顿住,哽咽重复:“心、心上人?” “正是,”李霽点头:“你死心吧,日后莫再纠缠本王。” 江元音无语嘆息。 他为了甩掉许綺嫚,竟拿她当挡箭牌! 看在许綺嫚不知道她是谁,而她也马上要离开汴京的份上,她就帮他一把,算还了他帮她和离的人情。 是以,江元音没有推开李霽,很是配合地任他搂住。 这时,跟著许綺嫚走过来,被许綺嫚主僕以及李霽隨侍挤得只能站在屏风那观望的清秋与雪燕,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隨即慌乱出声:“侯、侯爷……” 江元音僵住。 齐司延怎么会在这?! 第130章 王爷预备何时鬆开臣妻? 这下被点穴的人不仅是许綺嫚了。 还有江元音和李霽。 江元音能接受事情进展顺利时,遇见点波折,但眼下她遇上的显然是惊涛骇浪。 但凡齐司延冲她开口,她的身份马上要在许綺嫚面前暴露。 齐司延大步绕过了雪燕、清秋,停在屏风前。 他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那。 他没有同李霽行礼,目光从李霽搂住江元音的手,缓慢上移至她的帷帽面纱。 可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眨地盯著,似要用目光划破那层面纱。 最先有所反应的人,反而是许綺嫚。 齐司延的出现,让她甚觉丟脸。 全汴京无人不知她痴恋李霽的事,现在李霽当著她的面,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 齐司延定要笑话她! 她绷不住,一如她刚衝进来那般,又风风火火的小跑著离开。 直到许綺嫚主僕一行离开了雅间,齐司延掀了掀眼皮,看向李霽。 他腰背挺得笔直得站著,似是俯视李霽一般。 他张了张唇,很是平静地开口:“王爷预备何时鬆开臣妻?” 他咬字极轻,却是风雨欲来之势。 李霽见齐司延咄咄逼人,反而越发轻鬆。 他没有半点不自在的鬆开江元音,不尷尬亦不紧张,展扇扇了扇,问道:“定寧侯怎么来了?” 齐司延不答,目光死死黏在仍和李霽同坐一榻的江元音身上,“阿音,过来。” 他音色依旧平稳,听不出半分怒气的样子。 江元音知道今日註定没法和李霽继续谈事了,趁著此刻大家还没生出“不愉快”,至少面上都还大度体面,赶紧同齐司延离开。 可偏偏这时李霽执扇敲敲她的手臂,不嫌事大的悠哉道:“过去作甚,那又没椅子的,能有本王软榻舒適?” 帷帽下江元音侧头白了李霽一眼。 她帮他甩掉许綺嫚,他却推她入火坑? ……好一个“恩將仇报”! 齐司延看不到江元音面上的表情,只知道她转头看著李霽。 李霽拿扇敲她的动作是那般自然熟稔,两人绝非初见见面。 他们甚至视他於无物地对视著。 剎那间,屋內仿若又添了几桶冰块似的,大夏天的,让人生寒。 李霽却笑得越发开心,冲江元音道:“我们不是还没聊完吗?” 江元音眼角抽了抽。 她不知道李霽出於何种缘由,在故意生事。 趁著齐司延目前还跟没事人似的,赶紧离开为妙。 思及此,她起身冲李霽福了福身,算是行了告別礼,走向齐司延。 齐司延几乎是立即伸手,牵住了她。 他没同她说话,只是侧目看向李霽,回答他先前的问题:“今日臣受召入宫,皇上命臣修缮崇光院,故臣邀约工部尚书了解崇光院的情况。” “刘尚书挑了这鹤鸣琴筑,臣甫一到便听闻王爷也在,故来同王爷问安行礼。” “顺便,来接臣妻。” 齐司延说得轻巧淡然,却用意颇深。 “来接臣妻”四个字,既否认了江元音同李霽是背著他私会,又再次同李霽强调了江元音是他的妻子。 李霽表示瞭然的点点头,敷衍道:“行,那你同刘尚书谈事去吧。” 语罢又看向江元音,挽留道:“他要同刘尚书谈事,一时半会定也谈不好,修缮崇光院没甚好听,你不如留下,继续陪本王听琴,那多有趣?” 不待江元音出声,齐司延侧头问道:“阿音是想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听琴?” 他声音很轻,牵住她的手却用力握紧,情绪不言而喻。 李霽继续插入两人中间,劝江元音道:“你留在这,等他谈完事了再来接你,岂不皆大欢喜?” 江元音真是服了。 李霽一副不將齐司延搞到发火不会罢休的样子,而齐司延的气压越来越低。 这算哪门子的皆大欢喜? 她不回应恶作剧的李霽,冲齐司延道:“侯爷若不嫌妾身会打扰到你同刘尚书议事,妾身愿伴侯爷左右。” 齐司延闻言,一瞬都不愿在这雅间多待,牵著江元音大步离开。 步伐之快,带得衣角飞扬。 李霽噙著笑,看著二人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的扇扇。 原本热闹的雅间归於清净。 隨侍不解地问:“王爷这般,不怕那定寧侯为难他夫人?” “该,”李霽冷哼,“谁让那小丫头对本王就没几句实话。” 他先前还真就信了她说的,齐司延同她没感情。 可刚刚齐司延的表现,那分明是在意她在意到骨子里了。 齐司延刚过来时,许綺嫚还在场,明明介意得不行,却还能控制住情绪,不发一言,没有泄露江元音的身份。 刚刚他故意同江元音举止亲密的挑衅,齐司延也未有任何出格有失体面的反应。 齐司延甚至,用一句“来接臣妻”,主动帮江元音圆场。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李霽总结完自己的测试结果,吩咐隨侍:“让南笙继续抚琴。” 齐司延牵著江元音,在堂倌的领路下到了刘尚书定的雅间。 “刘大人久等了,”齐司延牵著江元音的手一点没松,冲刘尚书浅笑介绍道:“这是我夫人,我不想她成日闷在府中,便带她一道过来,刘大人莫怪。” 他一字未提及李霽,兀自为江元音寻好了说辞。 “誒,侯爷说得哪的话,”刘尚书微微俯身,夸讚感慨道:“侯爷同夫人当真是恩爱,传闻不虚啊。” 江元音听著只觉得好笑。 “夫妻恩爱”是他对外立得另一形象吗? 就如他之前的“病秧子”一般。 他今日入了宫,李彦成不可能没跟他提让他迎娶贵女为平妻的事吧? 那他何必还拉她演什么夫妻恩爱? 江元音温声同刘尚书招呼道:“刘大人。” 隨后尝试抽出自己的手,“妾身寻一处坐著,不打扰侯爷与刘大人议事。” 这处雅间同先前李霽那间又大为不同,除去他们现在所处的主桌,景观好的位置还摆放著小矮几和小凳子。 然而齐司延半点不松,“不打扰。” 江元音:…… 於是江元音只能坐在他身边。 虽然他的神態、举止、语气都很平静,看不出有半点怒火的样子,但她知道他生气了。 可他生的是什么气? 他知晓她的身世,不可能会像许綺嫚一样,误会她和李霽的关係而生气。 他大抵是因为她不曾知会,背著他去见李霽生气吧。 又或许,是担心她会和李霽密谋些什么? 江元音兀自揣度著,但很快便被齐司延和刘尚书的谈话吸引。 崇光院是李彦成想在汴京设立的供世家权贵子弟们上学的学堂。 可修缮了两年都未完工,於半年前便彻底停工了。 刘尚书嘆息道:“我心里也一直记掛著这事,可惜实在是拿不到朝廷的拨款,才不得不停工搁置啊。” 他话锋一转,又透出欣喜来:“现下圣上將此事交予了侯爷负责,侯爷尊荣备至,想必拨款很快能下来。” “崇光院定能速速修缮好!” 江元音听著却觉得不对劲。 这便是齐司延回朝堂后,李彦成给他的公务? 未免也太不看重他了。 她又想起了李霽先前说的,国库亏空,那修缮这崇光院的事,根本是个烫手山芋。 李彦成对齐司延的“皇恩圣宠”,都是假的吧? 齐司延不置可否,只是询问道:“刘大人可將之前施工图纸与进度档案带来了?” 刘尚书去拿,这时齐司延侧头问江元音:“渴不渴?” “唔?”江元音正想得认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齐司延直接越过面纱,將茶杯递到她唇边。 当著刘尚书的面,江元音不好扫了他的面子,尝试抽出自己的手来接茶杯。 可齐司延半点不肯松,也不让她用左手接,执著地餵她。 之后,他一边同刘尚书谈事,一边不忘不时投餵她些点心之类的。 总之绝不鬆开她的手。 半个时辰后,齐司延將刘尚书带过来的图纸与相关资料卷宗收下,递给曲休保存。 之后同刘尚书告別起身。 又是一路无言的走至鹤鸣琴筑的正门口,齐司延驻足停下,墨眸幽深,问江元音:“你可是坐马车来的?” 江元音点头。 齐司延见状,眸光骤冷,呼吸重了重。 她是坐马车来的,说明是她主动来找的李霽。 而非李霽派人去侯府寻的她。 ……竟是,她主动的。 第131章 你会为了元音,违抗圣旨? 齐司延牵著江元音上了她乘坐来的马车,没命车夫起程,命曲休、雪燕、清秋候在车外。 显然是要同江元音单独谈谈。 待上了马车,齐司延依旧没鬆开她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摘掉了她的帷帽。 没了面纱遮挡,他与她四目相对,道:“我竟不知,阿音还同珩王爷认识。” 江元音不慌不乱,回道:“有过几面之缘。” 齐司延將她稍稍握紧了些,“几面?” 江元音没甚好心虚的,如实回道:“四面。” 齐司延注视著她,不想错过她每一丝神色变化,接著问:“那第一次是何时?” “七月初七,乞巧节,”不待他追问,她详细补充道:“那夜侯爷离了船舫,我同雪燕、清秋去街市上閒逛,遇到了珩王爷。” 虽然那夜,她没看清楚他的脸,也不知他的身份,但那的確是她第一次见到李霽。 齐司延回忆起那晚的细节。 那夜他乘小舟去到李霽的船舫,结果李霽姍姍来迟,最后亦是乘舟而来。 吹簫演奏一曲,才上了船舫。 原来是先去了街市? 齐司延又问:“阿音那夜为何没同我说?” “那夜不过是匆匆一瞥,我亦不知道他是珩王爷,要同侯爷说什么?” 齐司延面色平静,墨眸却汹涌:“初七至今日,不过八日。” “短短八日,阿音同珩王见了四回,难道阿音不该主动告诉我一声?” 江元音听著想笑,“我便是主动说也得见得到侯爷才是,这些天,侯爷避我如蛇蝎,对我不闻不问,现下却来问责我,为何不主动告知?” “侯爷未免太霸道不讲理了。” “是,我自知乞巧节后冷落了阿音,”齐司延一半自嘲,一半酸涩,“没成想,阿音竟是半点没閒著。” “比不得侯爷日理万机。” 齐司延呼吸重了重,克制著情绪,试探问道:“珩王爷可是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不奇怪李霽会“缠”上她。 但凡李霽见过她的脸,都不可能无动於衷。 那她为什么愿意同李霽频繁见面,甚至今日主动去寻李霽? 难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江元音不咸不淡地回:“他说我眉眼酷似他一位故人,我甚合他眼缘。” 她当然知道齐司延在试探她。 可她厌恶极了他这样。 他总是不透半点底,凭甚让她单方面的交代清楚? “没了?” “侯爷到底想听什么,不妨直言,”江元音意有所指,“毕竟我与珩王爷,相谈甚多。” 齐司延蹙眉,声音沉了沉:“阿音为何愿意同珩王爷来往?” 避免她又含糊敷衍,他补了句:“总不可能是因为他擅吹簫吧?” 江元音被他的话带回了乞巧节的银镜湖,不免想起他在船舫上的话。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有她足矣,绝不纳妾。 是啊,他不纳妾,但马上要娶妻了。 思及此,江元音笑了笑,故意道:“如何不能呢?” “珩王爷才华横溢,风趣优雅,並不是侯爷口中的老男人,而是青年才俊正是……” 齐司延一句也听不下去,用力拉拽了下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所以,你是为了他要与我和离?” 江元音震惊睁眸,不可思议道:“你疯了?” 他不是知道她的身世吗? 为何还会冒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 齐司延紧绷的弦在她这番反应下鬆懈下来。 他倾身凑近,做了昨晚便想做的事,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蜻蜓点水,在她反应过来前快速离开。 他笑道:“不是就好。” 江元音:……? 他到底是什么脑迴路? “回去吧。”齐司延终於鬆开了她的手,下了马车。 雪燕和清秋忙上了马车,齐司延示意车夫起程。 曲休悄悄打量著齐司延的面色,请示道:“侯爷,我们也走?” 齐司延摇头,突兀问道:“夫人近来经常出府?” 曲休点头:“较之从前的確频繁。” 齐司延不悦拧眉:“为何不告诉本侯?” “我要说的,是侯爷不许我提啊……”曲休很是无辜地提醒:“先前夫人让我转告侯爷,说她去了云鹤观后,心间诸多疑惑,希望侯爷能为她解惑。” “可那两日,我一提及夫人,侯爷……”曲休反覆抬眼看他,“便让我闭嘴,是以我便不敢再开口了。” 在侯爷与夫人冷战前,侯爷是很关心夫人每日的动向的。 因此,青松院的小廝,都有及时將夫人的一举一动报告他的习惯。 可那几日是侯爷自己不听他稟告啊。 齐司延紧声问:“她去了云鹤观?何时的事?” “侯爷进宫那日。” 齐司延面色紧绷。 曲休斟酌著言辞,小心翼翼道:“侯爷,夫人当是知道了些什么才和侯爷置气,非是因为受了冷落……” 齐司延恍然。 ……难怪,她这么难哄。 是他一直弄错了她生气的原因。 曲休顺势推波助澜地劝道:“侯爷不如我们速速起程,说不定能追上夫人的马车,便是追不上也能相差无几地回到侯府,侯爷赶紧同夫人把话说开,定能將夫人哄好!” 然而齐司延却否决了:“不急。” 他抬步重回鹤鸣琴筑。 在去同阿音解释认错前,他得先解决后顾之忧。 齐司延再次折返李霽的雅间。 李霽故作讶然地问道:“定寧侯怎地一个人折返了?” 他略显浮夸地看了看他的四周,“元音呢?怎地不一块来?” “元音”二字他特意唤得亲昵。 他倒要看齐司延能忍到何时。 齐司延不答,微微俯了俯身:“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同王爷单独说说。” 李霽悠哉扇扇:“行,刚好听了一下午曲,耳朵也有些乏了。” 他扫了眼隨侍,示意其退下。 曲休同其隨侍一同退下。 李霽坐臥榻上,单手向后撑著身子,抬首望著站在屏风前的齐司延,“不过这屋內没第二把椅子,定寧侯要同本王说话怕是只能站著了。” “无妨,”齐司延面色不变,淡声道:“臣最多叨扰王爷一刻钟。” 李霽开口问:“定寧侯有何话要同本王说?本王愿闻其详。” 虽说齐司延只能干站著看向坐著的李霽,但其气场半分不输。 他沉声道:“阿音,乃臣之爱妻。” 李霽挑眉,“所以呢?” 齐司延直视李霽:“臣知道王爷看阿音,定是长辈看晚辈的疼惜,可旁人难知,且人言可畏,还请王爷日后同她保持距离,莫將她带入流言蜚语中。”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他在意的只有两点,一是江元音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会被李霽的才华吸引,愿意靠近他,並且隱瞒了自己。 二是李霽会给她带来麻烦,惹上危险。 例如,刚刚的国公府嫡女,许綺嫚。 李霽状似认可地点点头,隨即收扇,坐直身子。 他直接挑明道:“所以,你也知道她的身世了?” 他懒得和齐司延唇枪舌战,试探来试探去,不如直接挑明。 这才是齐司延撞破他同江元音举止亲密,却没似许綺嫚那般失控的原因吧。 挑破也好,他便可以直入正题。 他逗归逗,可不会不帮江元音和离了。 齐司延主动凑过来了也挺好,省得他改日再去寻他了。 齐司延却不置可否,重声道:“不管她的身世是什么,臣只知道,她是臣妻,这便够了。” 犹记得他几次询问她左肩的刺青,她都闪烁其词,避而不答。 想来,她对自己的身世不感兴趣,不想知道。 既如此,他会帮她守住这份寧静一辈子。 “可她未必这般想,”李霽不留情面地泼他冷水,“她今日来寻我,是让我助她与你和离。” 齐司延眼里有受伤一闪而过。 知晓她去了趟云鹤观,他完全理解明白了她的言行。 阿音是真的生气了。 待同李霽谈妥,他自会去同她解释清楚一切。 李霽出声表態:“你们和离的事,本王允了。” 他能猜到齐司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江元音跟著他,难得善终。 管齐司延对她有没有情,只要她是真的想离开齐司延,离开汴京,他喜闻乐见。 齐司延眸色顿深,紧声道:“王爷何必掺和臣的家事?” 李霽不以为然,摊手回道:“这何尝不也是本王的家事?” 他站起身,慢悠悠朝齐司延走去,边走边道:“先皇后於本王有恩,所以元音,本王一定会护著。” “如今你身子大好,又重回了朝堂,想必你侯府很快便会迎进新人。” “她娘家无权无势,新人自不会將她看在眼里。” “你便是有心护她,也不可能日日候在她身边吧。” “如你先前所言,人言可畏,本王亦不便替她出面。” “不和离,难道要等著看她被你迎进门的新人欺负?” 齐司延不恼,反而真心诚意朝李霽作揖行了礼,“多谢王爷替阿音著想。” “只是王爷多虑了,侯府不会有新人。” “臣此生,绝不纳妾。” “哦?”李霽眯眼看他,“你今儿个不是去了趟宫里么?怎地皇兄没跟你提要帮你再娶一位平妻的事?” 齐司延脸色骤变:“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本王便给你透个底,皇兄已命本王著手,替你物色汴京贵女,嫁入你侯府为平妻。” “……” 李霽抱臂看他,饶有兴致地问道:“难不成你会为了元音,违抗圣旨?” 第132章 侯府不再添新妇 齐司延不答反问:“敢问王爷,可有將此事告知阿音?” 李霽点头,不满意齐司延迴避了他的问题,重复了遍:“你能为了元音,抗旨?” 齐司延没有半分犹豫挣扎,回道:“不会。” 李霽嗤笑出声,扇子敲著自己的胳膊,不同其废话道:“那你便爽快些,同元音和离,你若行事果断,本王可允你自己来选定要娶哪位贵女。” “王爷不必为臣费心,”齐司延回道:“臣不会为了阿音抗旨,因为臣不会让这道圣旨下来。” “你莫不是耳力未好全,本王说了,皇兄已將此事交予了本王。” 齐司延不以为然,“但臣並未接到圣旨,不是吗?” “哦?”李霽挑眉,玩味道:“那你打算如何做?且说来听听。” “臣还需细细琢磨一番,”齐司延不多言,“多谢王爷提醒,臣会自行解决此事,绝不会委屈阿音。” 李霽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打探与考量。 他真能为江元音做到这个地步? 还是,他对皇兄为何帮他物色平妻,心知肚明? 为了江元音而阻止这道圣旨,会是幌子吗? 李霽止了思绪,不再追问,而是继续道:“不管你有没有能耐阻止皇兄下这道圣旨,你若是真心为元音考虑,便该同意与之和离。” “她这张脸,同先皇后如出一辙,若被皇兄瞧见,恐有性命之忧。” 闻言,齐司延眼底浮现古怪之色,他淡声询问关键点:“为何皇上见到阿音,阿音会有性命之忧?” ……这如何可能? 李霽扫了齐司延一眼,似是有些嫌弃,“我皇兄如何能容得下先帝与先皇后的女儿?” 他不是也知道了江元音的身世吗? 怎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齐司延身子一僵,极力克制情绪,保持淡然。 他近乎屏息地亲口问:“王爷可有將元音的身世告知元音?” “嗯,”李霽没有隱瞒,顺势以此为由劝道:“她亦是觉得留在汴京危险重重,想与你和离,离开汴京。” 齐司延脑子里,各种信息都串联了起来。 所以这是阿音要同他和离的原因之一? 但齐司延没料到,李霽竟对江元音的身世,一知半解。 江元音的確是先皇后之女,却並非先帝的女儿。 齐司延的母亲洛青莞,曾与先皇后交好,二人是手帕交的情谊。 在他久远的记忆里,四岁那年,他曾隨母亲入宫,看望先皇后。 彼时李彦成刚刚坐上龙椅,命他父亲、母亲西征驱逐胡人。 母亲是受先皇后召见入宫,亦是去同先皇后辞行。 他记得先皇后形容憔悴,满眼希冀拽著母亲的手,哽咽地问:“找到了吗?青莞,找到了吗?” “公主……没了音讯,”母亲跪地,痛声道:“臣明日便要启程西征,无法再继续追寻公主下落。” 他记得先皇后几欲崩溃,后来是李彦成赶到,一遍遍安抚。 李彦成说:“朕一定继续找,朕一定会把我们的女儿找回来的。” 李彦成对先帝的子嗣斩草除根,除了在东宫死士护送下逃离汴京的先太子李承燁。 李承燁和江元音都是先皇后所出。 可李彦成对李承燁下的是“追杀令”,对江元音下的是“搜救令”。 其中深意,可想而知。 江元音当是李彦成与先皇后的女儿。 李霽对此竟一无所知,这在齐司延的意料之外。 这亦让齐司延鬆了口气。 李霽以为江元音是先帝与先皇后的女儿,便不会將江元音的消息透露给李彦成。 齐司延缓神,坚定表態:“王爷不必再劝,臣不会同阿音和离。” “承蒙王爷提点,臣方知同阿音之间误会诸多,才让阿音想与臣和离。” “请王爷放心,臣会同阿音解释清楚的。” “一刻钟已到,臣不叨扰王爷雅兴,先行告退。” 语罢,他作揖离开。 离开雅间,曲休跟上。 齐司延步子迈得大,透出几分急切与匆忙。 快步走至马车,恭候良久的车夫立即请示道:“侯爷,是回府吗?” “不,”齐司延利落迈上马车,“入宫。” 齐司延今日第二次入宫,快过申时。 御书房。 李彦成示意下跪行礼的齐司延起身,温声问道:“朕没记错的话,这是司延第一次求见朕,可是有急事啊?” 齐司延没有起身,而是立起身子,道:“皇上,臣確有一事相求,叩请皇上恩准。” “哦?何事啊?” 齐司延徐声道:“今日观中大师登门,给了臣一些指点。” “诚如上回曹公公所言,大师亦说臣妻乃有福之人,唯有臣妻命格可旺臣。” “臣妻有孕在身,腹中胎儿更是臣命中吉星。” “大师说只有臣妻稳坐主母之位,侯府不再添新妇,让臣妻顺利诞下孩儿,才能兴旺侯府,保臣安康顺遂。” 李彦成听到这,眼神已冷了冷,出声感慨道:“朕竟不知,司延何时开始信命理玄妙之术了啊?” 让江氏稳坐侯府主母之位,侯府不再添新妇? 那他还怎么让其迎娶平妻进门? 齐司延眉眼低垂,回道:“自臣父母殉国,侯府得皇上圣眷隆恩,没人敢打侯府的主意,臣想,普天之下当没人会冒著得罪皇上的危险来害臣吧?” “况臣这病生得怪异,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既非人为,又忽然不药而愈,当真玄乎。” “是以,臣不得不信了。” “有理,”李彦成喜怒难辨,问道:“那你寻朕求的是何事啊?” 齐司延又一叩首道:“臣想请御医出宫到侯府,替臣妻安胎,请皇上恩准。” 李彦成眼底满是思量,拨动著手中的玉扳指,盯著齐司延的脑袋良久,方温声道:“这点小事司延何必行此大礼啊,你且起来吧,趁著天色未黑,朕命御医同你一道回侯府去。” 语罢瞟了眼曹学良,吩咐道:“去御医院,挑一位最擅安胎的御医过来。” “是,老奴这就去……” “曹公公且慢,”齐司延出声唤止,抬眼看向李彦成,道:“皇上,大师说了,无需是最擅安胎的御医,但得是一位丁火年生,午时出世的御医才行。” 李彦成轻笑,好说话地嘱咐曹学良:“便依司延所言,领个丁火年生,午时出世的御医过来。” “是,皇上。” 然而曹学良跑了一趟御医院,却一个人回来了。 曹学良目露难色:“启稟皇上,御医院没有丁火年生,午时出世的御医。” 齐司延毫不意外。 他当然清楚御医院没有有丁火年生,午时出世的御医。 这个生辰八字本就罕见,更何况他之前为调查所中之毒,將整个御医院的御医通通调查了一遍。 他最是了解。 李彦成垂眼扫仍跪在地上的齐司延,问:“司延可要换个人选啊?” 齐司延失落摇头,“不敢再劳烦陛下,臣认了。” “寻不到大师口中要找的御医,臣只能依照大师所言,好生对待臣妻了。” 李彦成拨动玉扳指的速度越发的快了些,透出些不耐来,问道:“你口中这个大师是谁?领来给朕瞧瞧。” 齐司延早有准备,不慌不乱地回道:“乃是最喜云游天下的玄微散人,说是臣父母曾护边关安寧,为臣积累了福报因缘,特来指点一二。” “可惜指点完便离府了,臣不知其还在不在汴京。” 李彦成声音冷了冷,不赞同道:“所以你堂堂一个侯爷,就为了一个大师所言,不再娶妻纳妾?” 齐司延頷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臣此番病癒,离奇不易,臣万般珍惜。” 他接著道:“况臣妻乃圣上赐婚,臣更该珍之、重之,不负圣恩!” 李彦成不语,只是兀自拨动著玉扳指。 曹学良最是会察言观色,眼珠子一转,立即朝李彦成躬身,提议道:“皇上,老奴上回就说了,侯夫人一看便是有福之人,现在又有玄微散人认定,皇上不如见见侯夫人?” 他一副帮齐司延劝皇上的口吻,又补充道:“皇上见过侯夫人后,保不定能理解侯爷为何如此珍视侯夫人了。” 齐司延心底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地应对:“如皇上愿见臣妻,乃臣妻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可惜……” 他微顿后,嘆息道:“玄微散人特意叮嘱了臣,皇恩浩荡,龙威震人,臣妻在顺利產子前,不宜入宫。” “皇上素来对臣颇为照拂,宅心仁厚,想来会理解臣久病多年,对安康顺遂的执念,愿意成全臣对命理玄妙之术的忌惮。” 李彦成停下了拨动玉扳指的手,半晌后点头道:“既宫中无你所寻之人,你不妨早些回府吧。” “谢皇上恩典,”齐司延行礼,“臣告退。” 待齐司延离开御书房,李彦成冷脸:“曹公公。” “奴才在。” “即刻宣珩王入宫覲见。” 第133章 他要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 齐司延步子不疾不徐,慢悠悠地走著。 很快便见一御书房的小太监步履匆匆,自他身后赶超他。 他状似讶然地故意拦住其问到:“可是皇上还有口諭让公公来传达?” 只是个跑腿的小太监,自不似曹学良那般懂得些李彦成不明说的弯弯绕绕。 在其眼里,圣上待定寧侯,那是恩宠有加。 是以他摇头,恭敬回道:“侯爷误会了,是曹公公命小的去珩王府传话,皇上宣珩王覲见。” 齐司延表示瞭然的点点头,“那公公请便。” 一切都如他所料。 他在李彦成下旨,要他迎娶平妻之前,先进宫演了这么一出,阻止其计划。 李彦成生性多疑,定会疑心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故意为之。 而李霽为了明哲保身,以及护住江元音,不让她入宫见到李彦成,一定会附和他的说辞。 李霽是他此计划的最后一环。 齐司延大步离开。 他需得快些,再快些。 他有好些话迫不及待地,要同阿音说。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另一边,江元音早就回到了侯府。 她依照习惯,想低调从偏门入府,不成想,却遇上了在偏门等候半日的江兴德。 江兴德过了午时不久,便来侯府了。 不过他先去的正门,恰好和从偏门离开的江元音错开。 他没能从侯府正门进去,看门的门房一脸为难,说辞和上一回齐文台一家子出了事,他携陈蓉来道歉一般无二。 江兴德自知理亏,当初是他脑袋遭了驴踢,以为齐司延那个病秧子好不了了。 他巴结错了人,站错了队。 如今齐司延不將他这个老丈人看在眼里,他也认。 他灰溜溜地去了偏门等待,摆足了耐心,等著侯府家丁领他进去。 一等就是一下午,没想到等来了江元音归府的马车。 “父女俩”在这个情况下碰见,都有些讶然。 江元音心一沉,朝他虚虚福了福身子,“阿父怎么来了?” 她环视了下他的周遭,不见陈蓉。 他一个人来做什么? 准没好事。 江兴德迈过来,不答反道:“你这是一个人出门去了?” 江元音点点头,“是呢。” 显而易见的问题,有甚好问的? 江兴德不悦抱怨出声:“我说我在这候了一个下午,家丁不领我进门,原是你不在家。” 他见齐司延不在,摆出严父的架子,教育道:“你不是有孕在身,脉象不稳吗?更应该在侯府好好待著安胎才是,没事莫要出府,影响到腹中胎儿怎么办?” “你可得顺顺利利生下嫡长子,方能坐稳这侯府主母的位置!” 如今齐司延病癒重回朝堂了,日后想入侯府的女人多得是。 她这木訥性子哪能长久留住齐司延的心? 但只要能生下嫡长子,继承侯爵,他江家就能跟著沾光。 届时他便是新一任定寧侯的外祖父! 江元音眨了眨眼:“阿父特意来一趟侯府,便是为了训斥我么?” 她悠悠地补充道:“可是侯爷觉得我在侯府待得烦闷,应当多出去走走散心。” “阿父同侯爷意见不一,我该听谁的?” 江兴德面色一窘,气焰顿消了大半,掩饰轻咳了一声:“那自是听侯爷的,总之……一切都当以你腹中孩儿为主。” 江元音心中冷笑。 他可真是异想天开,还以为自己能靠“外孙”攀上权贵? 近来本就是诸事烦心,一想到自己快要离开汴京了,更没必要费劲同江兴德装。 他先前没回答她,为何事而来,她懒得再追问,没甚好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临近傍晚,天快黑了,阿父早些回吧,侯府跟江宅隔得远,晚了怕是要误了宵禁。” 她这话一下子便精准踩到江兴德的痛处。 举家搬迁到汴京三月了,他才终於摸清楚些了皇城的情况。 比如,达官贵人住在东边,平民百姓住在西边。 初入汴京时要知道这一点,他定不会愿意住在江元音买的城西的府邸。 可惜东边的府邸並非是有钱便能买的,里面的门道暗规多了去了。 他江家没有官职,还得罪了定寧侯,有钱也买不著。 否则,他今日也不必跑这一趟了。 江兴德半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道:“我今日是来寻侯爷说事的,又不是閒逛经过了这。” “侯爷今日一大早便入宫面圣去了,还不知何时才会归府呢,阿父改日再来吧。” “我已等了一下午,也不差一晚上了,”江兴德黑著脸,不悦道:“这个点,你便是不留我登门用晚饭,也该招呼我小坐喝口茶水吧?” “便是真误了宵禁的点,你留宿我一晚又何妨?难不成这偌大的侯府,还腾不出一间空屋子给我?” 他瞥了江元音一眼,负手而立,不满冷哼:“从前我还觉得你这孩子,最是孝顺贴心,现在来看,也真是应了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如今是半点不念江家,不顾著我这个老父亲了。” 江元音不似从前那般,委屈著同他解释,再低声下气地示好。 她气定神閒地看他,“阿父是不是忘了,我出嫁前,阿父千叮嚀万嘱咐,说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到侯府后要恪守妇德,以夫为天,不要忤逆侯爷,莫要让侯爷觉得你教女无方。” “我谨遵阿父教诲,怎地阿父又不满意了?” “阿父啊,若不是阿母出言不逊,你执意巴结齐文台一家,得罪了侯爷,何至於要吃闭门羹啊。” 江兴德觉得眼前的江元音陌生得很。 面对自己的斥责,竟没红眼,急声来解释討好。 他是按著从前拿捏她的话术来说的,她却没甚反应,还能伶牙俐齿地回懟他。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她態度变化的时候,他开口辩驳道:“是,之前是你母亲失言,得罪了侯爷,可我们之前也登门道歉了,不仅於此,还依著侯爷的意思,让你母亲挨了藤鞭,她那伤时至今日都未好全!” 江元音扬声:“还没好?” “何止!你母亲自那后,精神受挫,成日里神叨叨的,不愿见人,发起疯来时,甚至连正耀都不认!” 江兴德所言不虚。 陈蓉两次来侯府都遭了重创,不仅被拧断的胳膊留了后遗症,开始不利索,身上的鞭痕更是迟迟难愈。 让她精神崩溃的,是江兴德坚定不移地信著江元音的话。 以及她在侯府一眾下人的目睹下,被江兴德鞭笞。 她神志不清地,总幻视有人在奚落笑话她,因此再不愿见人。 江元音总算是从江兴德嘴里听到了一句想听的话,漫不经心地回道:“难怪阿母今日没同你来呢。” 江兴德脑海里浮现陈蓉疯疯癲癲的样子,嘆息地摇了摇头,绕回了重点,道:“我今日是带著诚意登门的,必定能解开和侯爷的误会。” 江元音饶有兴致地问:“什么诚意?” 江兴德微微仰头,透出势在必得来,“我知皇上將修缮崇光院的事交予了侯爷。” “阿父是如何得知的?” 齐司延今日才去面圣,若非下午在鹤鸣琴筑碰著了他,她都不会知道。 “正耀早两日便听太子殿下提起了此事,崇光院停工半年是因为国库迟迟未拨款,”江兴德抬手指了指几丈外的马车,道:“那满车都是我的诚意,我愿为侯爷修缮崇光院,尽绵薄之力。” 江元音稍作沉默。 听闻了陈蓉的悽惨现状,加上她快要离开汴京,她忽然觉得也是时候和江兴德做个了断了。 於是她抬眼看了那马车一眼,轻声道:“阿父能否带我去瞧瞧?” 江兴德点头,率先抬步朝马车迈去。 江元音主僕三人隨之跟上。 雪燕和清秋就候在马车旁,江元音隨江兴德上了马车。 马车內,有三个红木大箱子。 江兴德一一给江元音打开展示。 分別是一大箱金子、一大箱银子、一大箱值钱珠宝。 江元音神色淡淡的扫完,没露出江兴德期待的惊喜雀跃,相反似有些失望,道:“阿父,就这些怕不够侯爷修缮崇光院啊。” 江兴德噎住,面色不虞:“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学堂修缮?” 即便是真的够不上,他亦不可能在江元音面前承认。 江家財力已大不如前。 为了能摆脱商贾阶层,挤进权贵圈,让江家自此青史有名,他快要耗光这大半辈子挣来的钱財。 先是將近乎七成的家產都上交了国库,来换取江正耀成为太子陪读,和侯门的亲事。 又为了让她风光加入侯府,站稳脚跟,给她备了十里红妆。 迁至汴京后,各种打点关係,还被齐文台一家骗了一大笔。 马车里的这些,足够有诚意。 江兴德又从袖袍里掏出了一叠商铺、良田的地契,递过去,道:“还有这些铺子、田地。” 江元音伸手接过了这一叠地契,没仔细翻阅,顺手塞到了装著珠宝的箱子里。 她冲江兴德道:“阿父当不介意我现在唤家丁过来將它们搬进府去,免得一会天黑了不方便吧?” 江兴德闻言,只当这事是成了。 江元音都把东西收下了,自不可能不办事。 他终於眉目舒展,面露喜色,点头道:“这有甚好介意的?你唤人来搬便是。” 江元音隨即下了马车,吩咐雪燕、清秋去唤六个家丁来搬箱子。 “父女俩”此刻的神色很是默契一致,皆是轻鬆愉悦的。 雪燕和清秋很快便领了六个家丁过来,两人一箱地把红木匣子搬下马车。 江兴德隨之迈步,要一道入府。 江元音伸手拦了一把:“阿父稍等,我有几句心里话想同阿父说。” 江兴德不赞同:“何不去屋里坐著说?” 他折腾了一下午,著实累了。 江元音很坚持:“就在这说吧。” 说完,她看向雪燕、清秋:“你们去门口等我。” “是,夫人。” 马车附近的范围,便只剩下了“父女俩”。 江元音开口问道:“所以阿父今日前来只是想跟侯爷道歉?” 江兴德觉得“礼”都收了,是可以摊开说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更是想请侯爷帮帮正耀。” “阿弟怎么了?” “你阿弟入宫伴读近一月,与其余伴读相处並不融洽,常有口舌之爭。” 江元音一点不惊讶,静候下文。 江正耀在江家当了那么多年唯我独尊的大少爷,入了宫,个个高他一头,他那脾气会得罪人,几乎是必然。 这里不是江南,那些个官家子弟可不会惯著他。 “今日午时正点左右,宫中派人来传信,说是正耀今日在东宫殴打了御史大夫之子,今日要留在东宫受罚,”江兴德越说越激动,“我看分明是他们官家子瞧不上我们商贾,不仅欺负正耀,还倒打一耙!” “元音,你需得好生劝劝侯爷,一会即刻进宫,去救你阿弟!” “侯爷最是得皇上看重,他若能出面为正耀撑腰,日后正耀在东宫会更受太子殿下待见,而那些个官家子看在侯爷的份上,定不敢再隨意欺辱正耀!” 江元音瞭然。 难怪江兴德愿意在这等上一下午,还如此大手笔,原来是为了江正耀。 哦不,应该说,是为了江家的前途,为了他自己。 虽他一介商贾,入不了宫门,但他若真是忧心江正耀的性命安全,哪还有同她进屋,坐著聊的心思? 他分明更看重的,是让齐司延出面去解决这件事。 趁此机会,攀上侯府。 他果然最是自私冷血,儿子即便比女儿受宠,也一样是他用来挤进权贵圈的工具。 江元音嘆了口气,一派惋惜道:“阿父高看我了,我如何能劝说得动侯爷?” “元音爱莫能助。” “你当然能,”江兴德看了她腹部一眼,提醒道:“你如今怀著他的骨肉,说话自然好使!” 他直接给她出主意:“一会侯爷要是不愿意管这事,你便说你要入宫去救正耀,他顾虑你有孕在身,定不可能不管。” 江元音点头,认可道:“甚是有理。” 在江兴德正要喜笑顏开时,她温声说道:“可我——不愿意。” 江兴德似是一时没听懂她的话,皱眉问:“什么?” 江元音耐心极好地重复了遍:“我说我不愿意管江正耀。” 她勾唇笑了笑,依旧是从前那般恭顺温婉的模样,又道:“侯爷要修缮崇光院,自有国库拨款,所以阿父的心意,我便笑纳了。” 江兴德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从江元音嘴中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全然不似从前那个,任家人予取予求,不图任何回报的乖女儿。 以至於他费了半天神,才理解听懂了她所言。 江兴德横眉竖目,怒斥出声:“你便是嫁人了,也是他姐姐,你怎能置之不理,不管他?” “我为何要管一个轻贱我,从未將我视为姐姐,以欺负我为乐的混帐恶魔?” “你当姐姐的何必跟弟弟计较?”江兴德自知在这一块站不住脚,一句带过,转移了重点:“还有什么叫做我的心意你笑纳了?你凭何笑纳?那是我赠与侯爷的!” “凭何?”江元音敛了笑,冷冷看他,咬字极缓,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凭你江家能有今日,靠的都是我襁褓中的黄金財宝。” 江兴德一颤,满眸不敢置信。 他犹如被人掐住了脖颈,整张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江元音继续道:“凭你们这十多载从未善待过我这个恩人。” “刚那三箱子,权当是利息了。” “你、你……”江兴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何时知道的?”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圣旨到江家的那一日。” “那天真的很冷呢,我急著给你送帮你绣的香囊,连手炉都没带。” “你和陈蓉的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江兴德身子一晃,他声音发抖,分不清是因为气的还是震惊:“你那时就知道了……后来你一直在演戏,装乖顺,装可怜……?” “不止呢,”江元音提醒道:“江正耀撕书那回,是我故意刺激他,让他撕的,我故意给你买了西街破烂的府邸,就连江正耀来侯府被陆氏杖责也是我设计的。” “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上一回,陈蓉真的没推我,是我自己摔倒的呢。” “这样看来,陈蓉当是被你不分青红皂白,当眾鞭笞她,让她顏面尽失,而疯掉了吧?” “嘖,江兴德,你亲女儿下落不明,亲儿子在东宫受欺,你又亲手逼疯髮妻,挥空钱財,也挣不来半点功名,你的人生可真失败啊。” “你、你这恩將仇报,睚眥必较的白眼狼!”江兴德呼吸急促,怒目圆瞪,“我当初就不该救你,我因为一时仁善,把你这个祸水领进了家!这都是我的报应!” “你仁善?”江元音嗤笑出声:“若非我襁褓中有黄金珠宝,你压根不会管我死活吧。” “你若仁善,这么多年,不会对陈蓉、江云裳、江正耀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你最是自私利己,唯利是图!” “福祸相依,你但凡能善待我,都不至於落得今日的下场!” “江元音!”江兴德目迸凶光,“你別以为嫁入侯府,就想把我江家甩开!我告诉你,皇上赐婚的是我江兴德的女儿!你既知自己不是,就最好识相些,否则我定上告圣上!” “你去啊,”江元音完全不慌,“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她笑得有恃无恐,道:“我与侯爷感情正浓,又怀了他的骨肉,侯爷若以齐家的功勋护我,我尚有一线生机,而你——必死无疑。” 江兴德彻底崩溃,发狂般朝江元音扑过去,用力扼住她的脖子,失了神智地嘶吼道:“老子现在就杀了你!杀了你!” “夫人!” 候在门口的雪燕见状,高呼一声,门房、车夫一群人赶忙跑过来。 力量悬殊,江元音一时挣不脱。 江兴德死死掐住她,她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急中生智,她果断拔下头上的髮簪,狠狠朝江兴德扎过去。 与此同时,雪燕等人赶了过来,忙將江兴德扯开。 车夫与门房推搡著江兴德,把他逼至马车抵住。 “没事吧夫人!” “夫人可有伤著?!” 江元音摇头,大口地换气,手仍举著髮簪没松。 她整张脸因为窒息而通红,眸光却似寒潭般冷静。 她微微歪了歪头,才避开门房车夫的遮挡,寻到能和江兴德对视的角度。 待到呼吸平缓些,她冲他开口道:“江兴德,你的权贵梦,该醒了。” 语罢,她拿簪子的手一松,扔掉了那沾上江兴德鲜血的簪子,再不和他多做纠缠,她转身回府。 她好似终於扔掉了一床,裹在她身上的,潮湿的被。 那种沉重、湿寒的感觉骤然消散。 她只觉得一身轻鬆,连步伐都轻盈起来。 江元音拉住了要去唤郎中的雪燕、清秋,让她们先给她备水,她想先沐浴,换下这身溅到江兴德鲜血的衣裳。 雪燕和清秋再三確认其真的没受伤,才安心去备热水。 江元音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只等著一会吃了晚餐,开始盘点下那三大箱子的財物。 真是先谢谢江兴德,在她临行前,还如此慷慨地给她送盘缠了。 戌时,齐司延回到了侯府。 他自正门而入,大步流星迈进青松院。 终於处理完所有的琐碎事,他可以和她好好谈谈了。 今夜,他要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 一迈进青松院,他开口同就近的丫鬟確认:“夫人呢?在主屋?” 丫鬟点头,却是一副神色闪烁的模样。 曲休见状,忙出声道:“可是有什么跟夫人相关的事?你速速稟告侯爷!” 闻言,丫鬟忙將从门房那传到青松院的消息,绘声绘色地同齐司延说了一遍。 末了,不忘总结感慨道:“夫人虽没受伤,但一定受了惊!侯爷……” 齐司延没听完,步履生风地走向主屋。 他紧绷著脸,深呼吸后紧张推开了外间的门。 然而屋內的景象,却同他想的大相逕庭。 第134章 侯爷小瞧我了 江元音不仅是洗了澡,还洗了头髮。 时候尚早,距离入睡还有一个半时辰,加之天热,入睡前定能干透。 於是她穿著睡衣,披散著一头长髮,兴致勃勃地清点刚从江兴德那得到三大箱子財物。 齐司延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她蹲在箱子前忙活的背影。 一身月白色单衣,青丝如瀑。 雪燕、清秋连忙行礼:“见过侯爷。” 江元音抿了抿唇。 回府的马车上,她其实做好了回府后,齐司延要详细追问她和李霽之间种种的准备。 然而当她收拾了江兴德,他仍未归府。 她觉得他大抵又有甚要事要忙,今夜不会再管她了。 偏偏是她清点財物的时候,回来了。 她只好起身转头,心里盘算著用什么言辞一笔带过这三大箱子財物,低眉顺眼地唤了声:“侯爷。” 三大箱金灿灿,亮闪闪的財物的確夺目,可齐司延没看一眼。 他大步走向她,伸手轻托住她的下巴,抬起来。 江元音不耐蹙眉,不满与之对视。 然而齐司延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肤若凝脂,白皙细腻,那修长的脖颈上,红色的指痕扎眼。 他的呼吸重了重,是压抑的,快要迸发的怒气。 齐司延倏地侧眸,看向雪燕、清秋,清冷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慄:“给夫人上过药了?” 雪燕和清秋感到一股迫人的威压,被他这一眼看得一激灵,“没、没有……” 齐司延眸光更冷,语调没有大的起伏,问责道:“你们便是这样照顾夫人的?” 没有及时给她上药另说,她们怎能让江兴德伤著她? 江元音恍然齐司延正在为江兴德掐红了她的脖子而生气,眼看著雪燕、清秋怕得要跪地了,她忙出声护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不愿意涂。” 她脖子並不疼,也没觉得有任何不適。 她亦察觉到了齐司延身上的低气压,不想她们杵在这,担惊受怕被牵连:“你们先退下。” “是……夫人。” 雪燕和清秋退下,关上外间的门。 屋子里只剩下江元音和齐司延。 齐司延面色紧绷,视线终於落在她脸上,不赞同道:“她们是你的贴身丫鬟,本就该护你安全,若在你遇险时毫无作为,怎……” “是我先支开了她们,”江元音打断他,挥开他托住自己下巴的手,冷静解释道:“她们並非毫无作为,江兴德一掐住我,她们很快发现赶来了,再者,我並未伤重,侯爷无需苛责她们。” 他能一进门便直接抬起她的下巴,查看她的脖颈,一定是一回府,便听人稟告了她同江兴德的事了。 齐司延心痛如绞。 她越是这般轻描淡写,他越是心疼难过。 她这些年在江家到底过著怎样的生活,才会让她对江兴德的暴行,习以为常的淡然。 他喉结上下滚动,哑声歉然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先回来。” 便是要去处理后顾之忧,他应该让她留在马车里等一等。 江元音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她侧身面朝著那三个红木大箱子,不去看他的眼。 她如实以告道:“江兴德听闻了侯爷要修缮崇光院,这三大箱子是他用来巴结侯爷的,想让侯爷为与御史大夫之子起了衝突的江正耀出头。” “说是这么说,但他最真实的目的,当是想让人知道,侯爷与他关係不错。” “侯爷想必不会搭理他,这三大箱子,妾身便笑纳了。” 齐司延从始至终都没看那些个箱子,他看著她的侧脸,道:“自然是阿音的。” 他又补充道:“侯府库房里的,也全是阿音的。” “妾身不敢覬覦侯爷財產,”江元音意有所指道:“妾身只要自己的嫁妆。” 托之前陆氏的福,她的嫁妆一直是她自己清算保管的。 哪怕后来同齐司延感情最好时,也清醒地未混在一起。 只要他允了她和离,还了她户籍文书,她马上便能动身离开汴京。 经过和李霽的那一番谈话,齐司延当然能听懂她在暗示什么。 他往前迈了一步,站在箱子前,与江元音面对面而立,不允许她逃避地四目相对。 齐司延开口道:“阿音不问问我为何晚归?” 江元音神色淡淡,全然不在乎地回:“侯爷自有侯爷的事要忙,晚归自有晚归的理。” 她满脸都写著:与我何干? 齐司延耐心极好,她不问,他上赶著说给她听,道:“我是因为你而晚归。” “因为我?” “我折返去见了珩王爷。” 江元音不言不语,静待下文。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或许是在马车上,没从她嘴里得到想要的信息,所以折返,改从李霽那下手。 似他那般心思縝密之人,许是疑心她同李霽在密谋些什么吧。 她完全不慌。 她和李霽本就没谈过相关的话题,压根不存在的事,他能打探出什么? 齐司延却不再详细的说明他去找李霽的原因,他这句话,不过是一个开头的引子。 他直直望著她,道:“珩王爷告诉我,你今日去寻他,是为了让他助你与我和离。” 江元音:…… 她真是棋差一著,没摸清楚了解透李霽的行事作风便贸然开口了。 他们分明都没商量妥当,他直接同齐司延说是几个意思? 太不靠谱了! 江元音在心中將李霽腹誹痛骂了一遍,然后让自己儘快接受事实。 反正计划一直在被打破,今日从许綺嫚出现开始,一切就不可能按她初初计划的来了。 她隨机应变,顺势打探问道:“那王爷是如何同侯爷说的?” 齐司延当然不能把李霽催他与她和离的话宣之於口。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表態道:“我不同意和离。” 江元音拧眉,她条件反射地抽手,被却他牢牢握住。 她免不得回忆起了昨夜的种种,不想再陷入鬼打墙式的沟通,尚存的理智压抑著她把他的所作所为挑破,透露出她知晓他在韜光养晦的事。 是以,她只能从別的事入手,略有些激动地连声质问道:“为何不同意?侯爷不是很快便要迎娶贵女入门了吗?侯爷何必揪著妾身不放,免得贵女入门,惹她不快?” “我不会娶別人,”齐司延沉声,“我说过要与你一生一世双人,此生只你一人。” 他抬手做发誓状,继续道:“我齐司延发誓,如违此誓,天打……” 江元音抬起另一只手,快速捂住了他的嘴,“你用不著发誓。” 她只想和他两清,並没到恨他入骨,要他去死的地步。 她可不想背负他的“命”。 齐司延眉目舒展,终於有了笑意。 他亦抬手覆盖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掌心。 江元音完全理解不了的收手。 齐司延扬唇,满意道:“阿音分明还在乎我。” 江元音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齐司延身上,联想到“无赖”这个词。 齐司延握住她的双手,“我见了珩王爷后,才知短短八日內,你我之间,竟有如此多的误会。” 江元音自嘲勾唇,抬眼看著他,“我与侯爷之间,有甚误会?” 她等著听他会编出些什么鬼话来糊弄她。 齐司延切入正题,向她確认道:“你同珩王爷见了面,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告诉你,你是先帝先皇后的女儿,是不是?” “是,”他既把话挑明,她也不隱瞒,道:“他於乞巧节那夜瞟见我容貌,之后便三番两次试探我,確认我左肩的刺青图腾后,告诉了我身世。” 她笑了笑,眸光却带刺,反问道:“侯爷入宫那日,便也知道了,不是吗?” 闻言,齐司延越发篤定了自己的猜测,“所以……阿音是觉得我父母是害死你生父的帮凶,要与我和离,是吗?” “侯爷未免太小瞧我了,”江元音眼里有失望,“或者说侯爷把我想得太善良美好了。” “歷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十五年前兵变逼宫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 “但先帝不作为,齐腾夫妇驱逐胡人,守护边关安寧,非史书记载,而是民间口口相传。” “我不会仅仅因为血缘,去背负一个毫无记忆,不曾相处有过感情的生父的仇恨,而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老天既让她重活一世,这辈子,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齐司延心里有欣赏动容,只觉得她周身都有浅浅柔光。 ……她竟想得这般通透。 他歉然道:“是我狭隘了。” 隨后如释重负:“既然阿音未受身世所扰,生气的便是皇上要我迎贵女入门的事?” 江元音不想再听他发誓,扯东扯西。 她摇摇头,终是开了口:“令我生气的,从来只是侯爷对我的欺骗、愚弄与利用。” 她知道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齐司延根本不会把她说的和离当一回事。 她便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齐司延再好的脾气,也因这句话有了怒气:“……我何曾有过?”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侯爷进宫那日,我去了云鹤观。” 第135章 一起洗澡(坦白和好啦) 江元音抽回自己的手,朝软榻走去。 想来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索性坐下来说。 她徐声道:“初八上午,关將军等人登门,侯爷与他们相谈甚欢,言谈举止间,不似平日间从无往来。” “我当时疑惑,侯爷久病,深居简出,关將军他们又不登门,难不成侯爷私下与他们有往来?” “临近午时,我去唤你们的用餐,恰巧遇上了如厕归来的关將军,见他手臂有伤,关怀了两句,方知侯爷之前的刀伤,乃是在坞城所伤。” “是以,在侯爷入宫面圣后,我去了趟云鹤观。” “我嫁入侯府后,侯爷两次出府,皆说是去了云鹤观寻元奚真人治病。” “可元奚真人的弟子至玄告诉我,侯爷並未去过云鹤观,並且元奚真人於开春便离观,寻山访友去了。” “侯爷的腿根本不是元奚真人治好的,或者说,侯爷的腿从始至终便无恙。” “敢问侯爷,这如何不算欺骗?” 江元音接著道:“应该不止是腿,侯爷一直是耳清目明吧。” “侯爷装傻充愣,將我耍得团团转。” “敢问侯爷,这如何不算愚弄?” “侯爷从始至终都知晓齐文台一家的嘴脸,引导我去发现陆氏的恶,与之相斗。” “敢问侯爷,这如何不算利用?” 齐司延抬步迈过去,没急著回应,而是问道:“你既是这般想,为什么不直接与我说?” 那他早就能与她解释清楚,不让她生这般久的闷气。 江元音笑了笑,“侯爷可是忘了,初八那日,我便要同你说,是侯爷睡过去了。” 她接著提醒道:“次日侯爷说,晚上会回来与我说清楚,却同人议事到寅时。” “再后来,侯爷未曾回过主屋,更是直接离府了几日。” “想来侯爷是不想我追问,我何必惹人厌?” 齐司延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初八那夜,我以为你要追问自己的身世,是我狭隘,没想到阿音对身世能看得这么透彻,是以避而不谈。” “而之后我未曾睡在主屋,非我所愿。” 他说著,抬手探向自己的腰带,开始解衣。 江元音万般不解,忙伸手制止,“做什么?” 哪有说著说著开始宽衣解带的? 齐司延淡声道:“给你看看。” 联想到昨晚男人炙热的体温,江元音面色不受控的緋红,一半恼怒一半窘迫:“我不看!” 齐司延不勉强,停下了脱衣的动作,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衣襟里探去,“那你摸摸。” 江元音挣不脱,只能气恼道:“你不是要和我说清楚误会,摸什么……” 隨著手上感受到的粗糙不平的触感,江元音动作一滯,愕然抬眼看他。 齐司延按著她的手,停在左肋骨下方的位置,垂眼看她,继续回应解释:“我受了伤,才没有回主屋睡。” 江元音恍然。 难怪那一晚,他一回侯府便让小廝备水沐浴,脸色如同那回在坞城受伤了一般惨白。 她想要看看他的伤口,但一想到那晚听到的话,又压下去了。 齐司延又道:“至於耳力目力与双腿的事,我並非故意瞒你。” 他斟酌著措辞解释道:“我中毒是真,曾耳聋目瞎,双腿不能行,皆是真,你当能体谅理解我一开始的缄口不言。” “我若能预知你我后来的情意,自不会瞒你分毫。” “『欺骗』是迫不得已,『愚弄』是无稽之谈,至於『利用』……阿音可是忘了,你当初曾对我说,我对付齐文台,你对付陆氏,一道联手,成效更佳。” “为何现在,联手在阿音眼里,便成了『利用』?” 江元音抽回手,低垂著头,一时无言以对。 是的。 这些她都想过的,也全部理解。 她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五个月前就会去调查寻找江云裳。 这让她觉得,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根本不似他解释的这样,是因为处境而不得不防备她。 ……可她,能问吗? 齐司延:“近半年的相处,我为人如何,待你如何,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抬头。 他弯腰俯身,与她四目相对,“你可以误解我,但不可以武断地审判我。” 他喉结滚动,心口钝痛,声音却越发的轻:“阿音,我也会伤心的。” 隔著两拳的距离,江元音抬眼看他。 是错觉吗? 为何他的眉眼里,竟隱隱约约的有……脆弱? 这份“脆弱”却给了江元音面对一切的衝动与勇气,她直视他,终於问出了口:“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江云裳?” 齐司延呼吸一滯,身子微僵。 江元音安静注视著他,一瞬不眨,將他每一丝神色变化收入眼底。 “你可以不回答,但不可以骗我,”她重声提醒道:“你说过,你亦会遵守家规。” 屋內寂静无声。 江元音心口翻涌著失望,抬手试图掰开齐司延捧住她脸的手。 然而齐司延不肯鬆手。 他眸里有光影明明灭灭,半晌后才似下了某种决心,开口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我父母早逝,叔父叔母受人指使,打著照顾我的名號,侵占侯府,给我投毒,我不到及冠之年,便已腿不能行、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命不久矣。” “我病弱將死之人,从未想过娶妻生子,可后来皇上赐婚,將江南首富之女指婚於我,名唤江云裳。” “我怜她无辜,早留有和离书,我病逝后,她仍可以清白嫁人。” “然,她竟是蛇蝎心肠,不仅同叔母狼狈为奸,更欺我身残。” “我病死那日,魂魄在侯府逗留数日,方知一切真相。” “甦醒时,便是一年前。” 江元音眸光闪烁,长睫毛不住颤动著,脑子嗡嗡作响。 怎么会?! 他竟也是重生的?! 话已至此,齐司延索性一併和盘托出,“庆幸的是,我醒来时,还没有完全变成废人,但我也是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有所好转。” “阿音,我的腿的確是元奚真人治好的,不过不是五月。” “我了半年的时间解毒,不打草惊蛇,只是想找出齐文台、陆氏身后的人。” “待身体好些了,我开始找寻父亲母亲的旧部,我需得万般谨慎,因为我知,不会有第二次梦醒的机会。” “直至成婚那日,我才知道,我娶的是你,不是江云裳。” “所以阿音,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找她了吗?” 江元音呼吸急促,激动不已。 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答案。 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齐司延见她久不言语,眼底涌动著暗流,“你不信是吗?” 他嗓音乾涩,不待她挣脱,颓然鬆开了捧著她脸的双手。 他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江元音主动伸手,拽住他腰间的衣服,仰头看他:“我信。” 他所言,和她上辈子的记忆一样。 这一刻,她懂得了他所有的闭口不言。 她懊恼自己对他诸多恶意的揣度,庆幸自己刚刚终於问出了口。 也庆幸……他比她勇敢。 “侯爷,其实我……”也做过一个梦。 后半句话消失在齐司延的唇边。 他俯身,带著那些惊涛骇浪的情绪,吻了上来。 江元音再不忍推开他,她主动环住他的腰,回应著他这个带著苦涩的吻。 感受到她的回应,齐司延越发情难自抑,將她压倒在软榻上。 江元音穿著素色的单衣,一头青丝如墨色的绸缎般散著,此刻大口的换著气,一双眼湿漉漉地望著他。 齐司延满脑子都只有“我见犹怜”四个字,声音沙哑,近乎诱哄地问:“好阿音,不要和离,可好?” “我……唔……” 齐司延又吻上去,在她喘不过气时,鬆开她,又问:“好阿音,不要和离,可好?” “你……唔……” 只要听到不是“好”字的发音,他便执著地吻上去。 如此数遍后,江元音浑身无力地认输:“……好。” 齐司延终於得到想要的回答,吻得更细碎缠绵。 江元音尝试著推开他,“侯爷,我们还没说完!” ……他怎么又开始上下其手了?! 齐司延在她耳边喃语:“你刚刚说『好』了,不可以耍赖。” 江元音忽然有些怀念先前“吵架”的状態。 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破冰”就自动切换“如火”的状態,烧得她难以喘息。 江元音只好故技重施地咬了他肩膀一口,寻了个理由让他冷静下:“侯爷,你尚未沐浴洗漱!” 齐司延终於停了下来,眸色幽深看她,问出了昨晚便想说的话:“我们一起洗,嗯?” “……我洗过了。” “那你帮我洗?”齐司延得寸进尺,找了个不容她拒绝的理由,“我受伤了。” 江元音想起刚刚摸到的伤疤,果然没有拒绝。 帮他洗也可,她顺便同他聊聊她的“梦”。 然而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被他抱入浴池时,江元音无能怒吼:“侯爷能不能不要时时想著那事?” “我並非时时想著那事,我是因为想著你,才想……” “阿音,对你,我情难自禁。” 第136章 於你,我再无秘密 两人称得上小別胜新婚,从浴池折腾到床榻,江元音精疲力尽。 她任他搂著,惦记著没说完的话,迟迟不肯合眼睡去。 江元音开口道:“侯爷,我也曾做过一个梦。” 齐司延抱著她,懒洋洋地问:“什么梦?” 江元音躺靠在他的胸口,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那些原本“匪夷所思”不敢宣之於口的话,在他先前的主动坦白下,可以不再费劲的说出口。 她斟酌著措辞,儘量客观平静地敘述。 “梦中我身为江家嫡长女,却从不受家人待见,十六岁那年初秋,江云裳趁著父母出远门参加商会,拉著我去到泉郡。” 闻言,齐司延才知“此梦”非“彼梦”。 鬆弛的神经收紧,他凝神倾听著。 江元音继续道:“她贪玩惹上流寇,为脱身便將我卖给了流寇,万幸我遇到泉郡地头蛇三爷的下属,他瞅见我左肩的刺青,杀了流寇,要將我带走。” “江云裳哭著求我,她说落到三爷手里,还不如死了,她说等她回了江家,一定会找父母来救我。” “我为了救她,主动和下属走了,可我在泉郡日復一日的等,没有人来救我。” “约莫过了大半年,三爷终於善心大发,准我归家看看。” “可我连江家的大门都未能进去,守宅的老妇告诉我,江云裳嫁给了定寧侯,江家举家迁到了汴京,江兴德怕我连累了江家的名声,不许我再称江家女。” 齐司延拢了拢手臂,心里百感交集,安抚的话尚未能说出口,只听江元音的声音又接著响起。 “后来三爷攻入汴京,登基称帝,封我为后。” 江元音並不想多提李承燁是如何折磨她的,只说重点道:“没多久我便死在寢宫,再睁眼时,回到了江云裳拉我去泉郡的前夜。” “她喊来刺青师,在她左肩纹刺上我的莲,又將我的刺青,改成九尾狐。” “之后,她独自去了泉郡。” 齐司延呼吸一滯。 江元音自他怀里仰头看他,於昏暗中去寻他的眉眼,婉转道:“所以侯爷,你说的『梦』,我信。” “那我的『梦』……侯爷可信?” 齐司延稍稍垂首,与她额头相抵,哑声道:“当然。” 此刻言语显得匱乏,他寻不到任何可以贴切表达的词,只想同她肌肤相贴,呼吸相闻。 身体的温度,亦是一种语言。 就如同他前边坦然说完,她说她相信时,他只想吻她。 听到肯定的回答,江元音悬著的心终於安稳落地。 她再无顾忌地同他分析推测道:“我想『做梦』的应当不止我与侯爷,想必江云裳亦是大梦一场。” “所以,她才会复製我的刺青,独自去了泉郡,她想当皇后。” 亲密无间的距离,江元音能察觉到他每一丝情绪的转变。 ……他好像不太高兴。 她只当他是因为江云裳这一世要过“好日子”而不爽,出声补充道:“侯爷放心,江云裳在三爷那过不上好日子的。” 齐司延紧绷的情绪没有丝毫的缓和,他一手搂著她的腰,一手上移,捧著她的脸,紧声问:“阿音和那个三爷可……有感情?” 他们携手过了一辈子。 她还当了他的皇后。 她之前那么果断要和他和离,可有想过,回到那个三爷身边? 齐司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心口的抽痛难以自抑。 在对待与她相关的一切上,他大度不起来。 他小气、自私、卑劣。 別说是有感情,他甚至无法容忍,她还在意那个男人。 他只希望,她完完全全的,独属於他。 “你疯了?”江元音近乎本能的脱口而出,犹如他之前揣度她和李霽关係时的反应一般。 但隨即意识到是她自己並未提及她和李承燁之间的种种,她深吸了一口气,言简意賅道:“侯爷,三爷……是先太子李承燁。” 齐司延恍然。 所以他会因为她的刺青而將她带走。 所以他一个地头蛇,蛰伏多年,发展势力,都是为了復位。 “他同你相认了?”齐司延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他为何立你为后?” 江元音摇头,“他没有告知我身世,至於立我为后……只是不想放过我吧。” “他恨透了先皇后,而珩王又说,我和先皇后如出一辙。”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话已至此,江元音稍稍后仰头,索性挑破问道:“侯爷,也想要这天下?” 他联络齐腾夫妇旧部,暗中和关啸等將军往来。 齐司延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后才说道:“『沧江水战』,我父母和一眾齐家军,乃是被『自己人』的一把火,逼到上了『自己人』做过手脚的战船,又被『自己人』於岸边射杀。” 江元音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轻声问道:“侯爷可是已经查到了幕后主谋。” 齐司延頷首,没卖关子,点破道:“当今圣上,李彦成。” 这亦是江元音心中的答案。 眾人都道,李彦成格外眷顾定寧侯,乃是善待功勋后代,实乃明君所为。 可如果细品,什么都不对劲。 齐司延病得蹊蹺,御医年年会替他看诊,便是查不出他究竟中了什么毒,也不可能连他是中了毒都不知道吧? 而陆氏別说是没能耐弄到这罕见的毒药,若真是她自发下毒,以她那点谋划心性,根本想不到他们是傍著齐司延才能活的“滋润”,只怕在齐司延幼时,便会將他杀害。 关啸等昔日跟隨齐腾將军的武將们,这些年都不敢光明正大来侯府,在忌惮谁,更是可想而知。 更让她篤定这个答案的是,齐司延病癒回归朝堂,李彦成交给他的公职,竟是去负责崇光院的修缮。 显然,是李彦成不想落得个苛待功臣后代的骂名,故意將齐司延“养废”,使其拿不到实权,又能留著齐司延的性命,来给天下人做戏。 所以汴京人人都道:圣上对定寧侯,宠眷有加。 齐司延又接著道:“先帝畏敌如虎,边关告急,寧可割地求安也不迎战,我父母不得不拥护李彦成称帝,好奔赴边关,驱逐胡人,守护中原。” “然李彦成坐稳皇位后,却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他设计让我父母与齐家军枉死,更是將我养成『废人』。” 江元音抬手,覆盖住他捧著她脸的手,以此来表示,她认可理解他的恨。 她再次重复问道:“所以,侯爷是要这天下?” 齐司延回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下定决心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需得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与你身世相关,你……”他语气亦有挣扎与犹疑,“要听吗?” 先前听了她谈论了对先帝是她“生父”的看法,他方知自己对她的了解太过片面。 他所谓的“为她好”的决定,或许不是真的为她好,而是他的自大。 他更不想与她之间,再埋下任何误会的可能。 江元音不解。 她的身世还有什么值得说的? 她道:“侯爷请说。” 齐司延一番心绪起伏,简洁明了道:“你生父不是『先帝』,应当是李彦成。” 江元音愕然:“什么?” 这几日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同李承燁是亲兄妹,转眼又不是了? “这才是我之前对你的身世避而不答的原因,”齐司延缓声吐露真相,“先皇后生下你时,还是先帝在位时,所以连珩王都以为你是先帝同先皇后的孩子。” “李彦成若是认了你,你必遭非议。” 齐司延说得婉转,但江元音不愚笨,瞬间瞭然。 若是这样,李承燁对她的恶意与仇恨,似乎更合情合理一些。 站在李彦成的角度,她是他的母后与皇叔苟且所生。 江元音谨慎地问:“连珩王都不知道的事?侯爷如何会知?” 齐司延便將母亲洛青莞同先皇后之间的往事,转述与她听。 江元音本能的牴触,“那也不过是侯爷的揣测。” “是,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只是我的揣测,”齐司延坦然道:“我当然不希望你是仇人之女,更怕你因为我要復仇,而离开我。” “阿音,於你,我再无秘密。” 江元音沉声问道:“你会杀了他吗?” “……我会。” 江元音陷入沉默。 即便她从未有过,要和生父相认的想法,但也无法在得知自己的夫君要杀了他时,能毫无波澜。 可李彦成於她,又的的確確只是个“陌生人”。 江元音的思绪百转千回,她第三遍问道:“侯爷,要这天下?” 齐司延反问:“阿音这辈子,可还想当皇后?” “不,我不想,”江元音摇头,“我初初嫁入侯府,为的是等你病逝后,回到江南。” 齐司延圈紧她,重声道:“好,等我復了仇,我隨你回江南。” 可江元音久久未答。 她脑袋混乱,心绪复杂。 良久后,方才出声道:“多谢侯爷如实以告,但……我需要时间好好理一理。” 第137章 我隨你走 良久的沉默后,齐司延哑声问道:“你会因此,离开我吗?” 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好像没资格阻止。 江元音果断否认:“不会。” “真的?”齐司延声音很轻,只是將她抱得更紧些。 江元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开口道:“依照侯爷所言,你自乞巧节入宫那日,便推测出我是李彦成的女儿,那我於侯爷而言,便是仇人之女,可侯爷不也没因此迁怒离开我吗?” “侯爷同父母感情甚好,李彦成对你的伤害亦是真真切切,我没有资格也不会去劝侯爷放下仇恨。” “这就好比,今日侯爷忽然成了江兴德与陈蓉的儿子,让我忘记在江家受过的委屈苛待一般。”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要不要復仇,是侯爷自己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初初听到他要杀李彦成时,一颗心难免有波澜。 但转瞬便归於平静。 她不会让自己被血缘羈绊,一如她不会因为李承燁是她的兄长,便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更没有必要,因为李彦成是他的生父,就要和他统一战线。 那不过是自寻麻烦。 齐司延心底热流涌动,仍有些不敢置信:“那阿音为何说需要时间理一理?” “我需要思考,我何时动身去江南。” “……阿音不是说,不会因此离开我吗?” 江元音语气平静,不带半点赌气成分,坦诚道:“要不要復仇,是侯爷的自由,什么时候回江南,是我的自由。” “侯爷,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你也不该让我为了你,留在汴京,这不公平。” “侯爷与我,都是大梦一场的人,当清楚重来一次的机会有多难得。” “我的確喜欢侯爷,但今生,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辜负自己。” 这全部是她的肺腑之言。 之前她尚不知晓自己的身世,的確想过,陪他谋取天下。 但自从知晓身世后,她便半点不想留在汴京了。 她也没忘记她这一生渴求的是自由与寧静,有所爱之人相守甚好,独自一人,也欢喜。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齐司延沉默不语。 江元音又道:“且不论李彦成是不是我的生父,他毕竟是皇上,李承燁是筹备了二十多载才復位成功,我不知侯爷有几成把握。” “但侯爷若復仇成功,仍对这天下没兴趣,妾身,在江南等你。” 与其把所有主动权交给齐司延,被动的等著他履行“復完仇,隨她回江南”的承诺,她选择靠自己去谋划一方天地。 届时,他若守约,她自会相迎。 他若失约,她便过好的自己的人生。 江元音吐露完心中所言,好似卸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 睡意来袭,她合目睡去。 而齐司延,一夜无眠。 此刻他方才恍然,从前在他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非他不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爱意,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的透彻、洒脱,他自愧不如。 江元音倒是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终於有了公职的齐司延,早早起身上早朝去了。 江元音睡到巳时才起。 睡饱后,她精神饱满,稍稍填了填肚子,便继续昨晚被齐司延打断的活。 继续盘点那三大箱財物。 齐司延下了早朝回来,见她兴致勃勃地盘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经过昨夜敞开心扉的畅聊,他难免多想。 ……她在收拾盘缠? 江元音感受到他直勾勾的目光,半是试探半是调侃地问道:“侯爷,不会想问我借钱修缮崇光院吧?” “怎么会?”齐司延无奈嘆气,“那自有国库拨款。” 齐司延欲言又止,有些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下去了。 再抬眼看她,又转身盘点去了。 两人一道用了午餐,齐司延心事重重,江元音倒是一派轻鬆。 吃完后,她主动询问他:“侯爷可要午睡小憩?” “阿音睡不睡?” 江元音摇头,“我今晨睡到巳时才起,並不觉得困。” 齐司延伸手拉住她,终於还是开了口:“昨夜的事,阿音思虑清楚了?” 江元音点了点头。 齐司延喉咙上下滚动,紧声问道:“阿音打算何时动身?” 江元音如实以告,“待入了秋吧,南方的冬天比这暖和。” 齐司延不语。 他心中自然有不舍,但冷静想想,她离开汴京是最好的选择。 从前他仍是“病秧子”,李彦成不会盯著他。 现在他病癒,李彦成一定会有所行动,一如计划让他娶平妻这事。 曹学良已经两次在李彦成面前提及了她的样貌,她留在汴京確实不安全。 再者,正如她昨夜所问,要杀李彦成,且全身而退,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若是万一他失败了,至少能保全她。 而她不在这,他会少很多后顾之忧。 齐司延握紧她的手,闷声道:“阿音,別走得太远,可好?” 这样他还能不时往返去见她。 江元音没应声,她回握住齐司延的手,道:“待侯爷忙完,我们一道挑挑合適的地方?” 活了两辈子,她其实去过的地方甚少。 待安置好宅院,她倒可以四处走走了。 她也早说了,她要回江南,只是不想参与汴京的纷爭,也因为留在汴京太过危险麻烦,並不是要与他和离。 他们都是做了自己最想要的决定,没有谁亏欠谁。 这是他们平心静气討论出来的结果。 那更没必要浪费时间爭吵,闹彆扭了。 齐司延頷首,“好。” 就这样各自忙活,过了五日。 江元音出府去了趟钱庄存钱,隨后顺便去了西市,看望封弋。 这次非常难得的,封弋不在屋子里,就坐在她上回坐的屋檐下,仰头看著树影发呆。 听到声音,他侧头看向院门,一如之前那般,第一时间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著。 江元音迈过去,近乎惯性地先打量他的脸色,欣慰道:“你似是好得差不多了。” 不待封弋出声,本在露天的小厨房那忙活的陪护郎中,立刻出声道:“可不嘛,有我这准时准点地端汤送药,细心呵护,少侠想好得慢,都是不可能、能……” 尚未说完,冷不丁地被封弋扫了一眼,他仍无法自控地哆嗦了下,马上改口补充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少侠自身底子好!” 封弋毫不领情,张口便是冷彻郎中心扉的话:“辞了他,我好了。” 郎中握著手中给药罐扇风的蒲扇,正要寒心咆哮,被封弋余光扫了一眼,只得悻悻咽下,满脸哀怨看向江元音,连声感慨道:“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对病人过於上心,尤其是少侠这样捂不热的病人,哎,哎,哎——!” 封弋:…… 江元音示意雪燕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郎中,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了。” 郎中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夫人都给我结算过工钱了,我怎地好意思再收?” 话是这样说的,但当雪燕递过去,他还是喜笑顏开的收了。 少侠的心捂不热没关係,银子到位,那便是极好的! 下一瞬,封弋面色一沉,倏地拾起地上的树枝,运功朝院门射去。 郎中嚇得拿蒲扇抱头蹲地,连声道:“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与此同时,院外传来一声闷痛的叫声。 江元音忙侧头看去,只能瞧见一男人匆匆离开的背影。 封弋起身欲追,但余光扫过面色凝重的江元音,还是停住了。 ……算了,万一那人还有同伙,没人护她。 江元音目光仍落在那男人消失的方向,紧声问道:“你仇家?” 隨即意识到封弋对这类似的问题,素来是闭口不答,於是转头看向他,道:“既然你已经被发现了,此处也不安全,我再给你换个地方。” 封弋环臂看她,道:“是你。” “是我?”江元音尚有些惊魂未定,顺著他说话的习惯,思索確认道:“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个人不是你的仇家,而是找我的?” “嗯。” 江元音蹙眉:“那你为何不追?” 封弋垂眸扫她:“不安全。” 江元音深呼吸,又重声问:“现在还追得上吗?” 封弋摇头,已错过最好的时机了。 这要是偏僻的郊区,那是能追上的。 可出了巷弄,便是汴京最热闹的西街,大隱隱於市。 江元音陷入沉思。 有谁会跟踪她? 是从何时开始跟踪她的? 封弋將她凝重的面色收入眼底,问出了每次见面都要问的问题:“我好了,什么时候离开汴京?” 这回江元音总算是有了相对確切的答案:“入了秋后。” 封弋拧眉:“这么久?” 江元音心思还在那跟踪她的人身上,含糊的“嗯”了声。 片刻后,她谨慎道:“不管是跟著我的,还是来寻你的,总之这处都被发现了,还是换个地方吧。” 她摸不准跟踪她的人抱得是什么目的,会不会因为她盯上封弋。 封弋没有犹豫拒绝,应了:“好,我隨你走。” 他难得的没省略主语,表述得完整。 江元音只当他说的是隨她换个容身之所,是以点了点头。 待离开小院后,方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以后要跟著她了。 第138章 不和离是缓兵之计? 江元音察觉到封弋的意思后,委婉道:“你跟著我,不太合適。” 她若把他带回侯府,还得跟齐司延讲明来龙去脉。 封弋不以为然,“我伤好了,你有危险。” 他言简意賅地表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著她是不会给她造成麻烦的。 而她被人跟踪,他跟著可以保护她。 见她仍有些犹疑,封弋垂眼,“我答应过送你出汴京,你死了,我怎么送?” 江元音:…… 难得听他说个长句,但听著怪刺耳的。 但转瞬一想,也觉得不无道理。 这汴京果然是危险重重,她不知自己是又被谁盯上了。 她平日出行,身边只跟了雪燕和清秋两个丫鬟,若是遇著点意外,毫无反抗能力。 有个身手好的封弋跟著,的確要安全很多。 思及此,江元音没有再推拒,点点头,上了马车。 她好生同齐司延说说,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马车还未驶离西街,便被人拦住。 “夫人,我家主子有请。”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江元音掀开车窗帘一看,看到了李霽的隨侍。 难不成刚刚在巷弄跟踪偷听的,是李霽的人? 上次谈到一半被打断,她正好再同他谈谈。 隨侍將江元音带到了西街最是热闹的遇仙楼。 她没打算和李霽长聊,加之知晓一会要谈及的內容,不便人旁听,便让雪燕、清秋与封弋,留在马车里等她。 她同隨侍去了二楼的包间。 一进门,便见李霽一身华服,立在窗边,观看一楼大厅戏台的表演。 听见开门声,他於窗边回首看向江元音。 江元音福了福身,“见过王爷。” 她立在屋內,隱约能听到一楼大堂的叫好声,隨口感慨了句:“还以为似王爷这般风雅之人,会嫌西街遇仙楼吵闹。” 遇仙楼和鹤鸣琴筑的风格,可是大相逕庭。 李霽不赞同,“谁说人间烟火气,不是一种风雅?” 他抬扇,朝隨侍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隨后朝屋內的矮几小座走去,示意江元音一道落座。 江元音知晓他当是有话要说,乖顺落座。 李霽一边斟茶,一边问道:“你和离的事,怎的没后续了?便是齐司延不让你出府,也没见你使唤人来王府给本王送个口信啊。” 那日,他前脚刚在鹤鸣琴筑点拨完齐司延,后脚便被李彦成召进了宫。 后知后觉齐司延“算计”到了他头上,却还是不得不给江元音圆了场。 谁知那之后,她便没信了。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反问道:“王爷那日不是已替我做主了,后续如何不该问王爷才是吗?” 先不说他那日,莫名其妙拿她当挡箭牌,又非得言语刺激齐司延。 重要的是,如何和离的事,她与他尚未商量个对策来,他却在她走后,全盘托出给齐司延。 这要不是她和齐司延之间的確有些误会,她就被他“害”死了。 李霽略显理亏,清了清嗓子,又理直气壮道:“是他自己又折返来找本王,也提到了你的身世,既如此,省得弯弯绕绕,本王便將皇兄要给他娶平妻的事说了,让他果断些,同你和离,有何不可?” 闻言,江元音倒是有些好奇,问道:“这娶平妻的事,为何没有后文了?” 她稍作思索,又推测问道:“还是王爷今日见我,便是要说这平妻人选之事?” 李霽喝了口茶,“他什么都没和你说?” “王爷指得是?” “那日在鹤鸣琴筑,本王问他会不会为你抗旨,他说不会,因为他不会让道圣旨下下来,”李霽冷哼一声,透出些许不满来,“本王倒是小瞧他了。” 见江元音一脸困惑,李霽將齐司延进宫面圣的事,复述了一遍。 江元音恍然。 难怪他那夜回来得晚,原来还进了趟宫。 李霽说完,意味深长地望著江元音,状似不经意地问:“齐司延的病,真的是同齐文台一家子断亲后,突然好起来的?” 江元音面色没甚起伏,淡声道:“侯爷病得怪异,全汴京无人不知,如今好得突然,当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她三言两语带过去,谨慎反问道:“倒是王爷,为何突然这样问?” 江元音並非要恶意揣度李霽。 李霽对她没有恶意,但她不至於自大到,觉得他会因为自己这一层关係,便帮齐司延。 毕竟,全天才皆知,李彦成素来疼宠李霽这个胞弟。 而以李霽日日满面春风来看,李彦成待他,当是不错的。 他便是要站队,当是站李彦成那边,这合情合理。 所以李霽今日见她,莫不是因为齐司延进宫,阻止了李彦成给他娶平妻的事,而来试探她? 李霽感慨出声:“他看著,可不像是耳聋目瞎,病了十多载,深居简出的人啊。” 江元音打马虎眼:“王爷看著也不像是,没有娶妻生子,孑然一身的人啊。” 李霽:…… ……这丫头怎么说话? 李霽没好气地放下茶盏,直入正题:“所以你还离不离?计划怎么离?还是交予本王来处理?” “劳王爷费心,妾身不和离了。” “合著你们夫妻置气,把本王当猴耍?”李霽黑脸,“那日你倒是信誓旦旦,左一句不是意气用事,右一句是自己深思熟虑,本王真是信了你的胡话!” 他执扇敲桌,“你今日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本王敲的就不是这矮几了。” 江元音是半点没在意他的“威胁”,反正他也不是没敲过她的头。 “王爷也看到了,侯爷不愿和离,”她冷静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以王爷的手段,有的是法子助我,但有时候也会適得其反,指不定还会牵连到王爷。” 从前她不知道齐司延和李彦成之间的是是非非,所以才来寻求李霽帮助。 现在看来,让李霽掺和进来,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李霽脑海中回忆起前几日,李彦成召见他时,讳莫如深的眼神,是认可江元音这句话的。 他怒气稍缓,分析著她的话,確认问道:“所以,你说的不和离了,是缓兵之计?” 江元音不置可否,她侧眸望向窗外,徐声道:“我同侯爷,的確心悦彼此,但所求不同。” “王爷当知我有多不愿留在汴京这是非之地,但侯爷大病初癒,年轻气盛,正是一展抱负的好时候,我不能要求他为我离开汴京,也不愿为他留在这。” “但现下,侯爷与我感情甚篤,谈及和离,他不愿放手,我亦有不舍,不如顺其自然。” “所以我们各退一步,暂不和离,但待入秋后,我会离开汴京,回江南。” 她和齐司延只是立场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上辈子她被李承燁囚禁至死,最渴求的,不过是自由。 留在汴京,不过是重复上辈子的人生。 李霽眸色深了几许,若有所思地附和了一句:“没人愿意留在这是非之地。” 江元音收回目光,看向他,试探问道:“王爷在汴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是风光无限,为何也会觉得汴京是非之地?” 难道李彦成,对这位最是眷顾的胞弟,也是虚情假意? 李霽不答,只是感慨说道:“这汴京待得久了,甚是乏味,本王早有意南下逛逛,你我指不定还能结个伴。” 江元音见他迴避不答,有眼力见的不再追问。 犹记得他上辈子,不到三十岁,便捨弃了王爵,离开了汴京。 但他要与她结伴而行的话,她也並未当真,毕竟她过不了两个月便要回江南了。 难道两个月后,他便不当这“珩王爷”了? 这未免太突然,和上辈子的记忆也对不上。 江元音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李霽抬眼看她,眸光有纠结一闪而过,终还是说了句:“你不怕,日后齐司延,去不了江南?” 他问得含蓄,一语双关。 既是问她,怕不怕离开了汴京后,齐司延忘了她,也是问,她怕不怕齐司延死在汴京。 江元音只当他话的意思是前者,却因为他后者的意思,而眸光一暗。 她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近乎无解的问题,突兀地问道:“王爷是安排了人手在侯府盯梢,所以我一出府,便跟上我了?” 李霽没否认,坦然道:“之前不確定你身份,也不好去侯府逮你,便安排了人手蹲著。” 江元音心道难怪她之前一去云鹤观,他就来“求乘”。 她继续確认问道:“今日也是一样?” 李霽再次点头,“本王总得知道,你到底是离还是不离,不过你要是不高兴,本王把人手撤了便是。” 江元音如释重负,隨口关切问道:“王爷的属下伤得重么?” 李霽疑惑看她。 江元音解释道:“我来西街见一朋友,他尾隨而至,也不言语,被我朋友发觉,拿树枝扎中了他的肩膀,我那朋友身手不错,他当是伤得不轻。” 李霽面色隨即凝重起来,沉声否认:“那不是本王的人。” 他的人在发现她乘坐马车往西街驶去后,立即前来知会他,根本没跟踪她到什么朋友那。 江元音刚刚放鬆的心情再次紧绷,“除王爷之外,这汴京还有谁会盯著我?” 第139章 你不要乱吃醋 李霽分析推测:“齐司延?” “应当不是,”江元音摇头,“他若是要派人跟著我,直说便是,被发现了也不至於逃窜离开。” 避免又造成什么误会,她晚点问一问他,同他確认也可。 李霽继续推测:“冲你那朋友去的?” 江元音继续摇头,“应当不是。” 李霽面色越发凝重,道:“你戴好帷帽,早些回侯府吧,本王会派人搜查全城的医馆、郎中,看有没有接诊过症状相似的患者,查出什么了,再知会你。” 江元音亦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但以她和李霽之间的交情,又不好如此麻烦他,便含蓄地回了句:“会否太兴师动眾?” 李霽沉寂许久的摺扇,终是在这一刻落在了江元音的头上,完全是斥责小辈的口吻,“不兴师动眾,你小命难保。” 江元音下意识地侧头躲了躲,“王爷何出此言?” 除掉江家,她自认在汴京,没有仇人。 而现在的江家,早被江兴德的青云梦,挥霍得差不多了。 陈蓉疯了,江正耀在东宫闯祸不受待见,江兴德无人可仰仗,自顾不暇,哪还有安排人手在侯府盯梢她的能耐? 李霽拧眉:“你最好祈祷能在全城的医馆寻到这么个人,否则……” “否则?” “盯上你的人,可能是宫里那一位。” 江元音面色骤变:“这如何可能?” 李霽没有多言,只是嘆息道:“但愿不可能吧。” 其实他上回因给齐司延定平妻人选的事入宫时,便感受到了,李彦成不知为何,对江元音甚感兴趣。 但这又只是他的推断,尚无根据,他太篤定地说,怕是要嚇得江元音寢食难安。 李霽叮嘱道:“你近期还是不要出府了。” 江元音点头,纠结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敢问王爷,我……真的是先帝的女儿吗?” “那不然?”李霽没好气道:“你若是皇兄的女儿,我早领你进宫认父当公主去了,怎会千方百计避免皇兄召见你?” “先帝同先皇后生下你时,本王已有十一岁,还能记错?” “你出生时左肩有胎记,先皇后忧心你一个女儿家,有这胎记不好看,故才命刺青师,將这胎记改成莲的图案。” “本王记得清清楚楚,你如何不是先帝的孩子?” 江元音不语。 齐司延同她说的那些,她自不可能告知李霽。 李霽提醒道:“你初初失踪那几年,皇兄可是下过追杀令的,你若不是先帝的女儿,皇兄何必追杀你?” 他语重心长道:“总归你要是在意自己的脑袋,就別往皇兄跟前凑。” 江元音点点头,起身告辞。 李霽和齐司延的说法,截然相反。 真相如何,大抵只有李彦成本人才知道。 这个代价,她是赌不起的。 好在,她也没那么想知道真相。 江元音回到侯府,將近酉时,一迈入青松院,守院门的丫鬟便上前稟告道:“夫人,侯爷今日申时就回府了,说要是夫人回得早,便请夫人去书房一趟。”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頷首,领著封弋往齐司延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齐司延同曲休的目光非常一致地,先看江元音,继而落在封弋身上。 “侯爷,”江元音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封弋,他暂无去处,我想留他在侯府小住。” 封弋垂眸,瞟了姜云音一眼,似是对她的说辞不太赞同。 齐司延起身走至江元音身前,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將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不著痕跡將与她並排而立的人,从封弋变成了自己。 他噙著浅淡的笑,看向封弋,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淡声道:“阿音的朋友便是本侯的朋友,侯府上下皆会欢迎,封公子不必拘束,且安心住下。” 封弋敷衍地抱了抱拳,不多言语。 书房內的气氛,莫名有些许紧张。 齐司延摩挲著江元音的手,唇边的笑容不散,又看似隨意地问:“不知封公子和阿音是何时相识的?怎地从未听阿音提起过?” 江元音率先出声回答道:“初八,我去云鹤观那日,在玄渺峰山脚,遇见了封弋,他当时受了伤,是我將他送到医馆的。” “哦?”齐司延墨眸里有层层叠叠的情绪,“云鹤观乃祈福圣地,往来都是虔诚的香客,不知封公子因何受伤,伤可好些了?” 封弋面无表情,惜字如金:“挺好。” 齐司延敛了笑,书房的气氛莫名的剑拔弩张起来。 江元音在心底嘆了口气,在不欢而散之前,忙出声道:“清秋,你领封弋去逛逛侯府,让他挑间他满意的客房。” 她虽和封弋称不上多熟稔,但对他的脾性是有一定了解的。 上辈子,他后来虽投诚了李承燁,替李承燁做事,在李承燁面前,也是半点没卑躬屈膝过。 封弋不耐蹙眉:“不挑,离你屋最近即可。”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一旁的曲休已经是非常警备的状態。 江元音更了解身边的这个男人,回握住他的手,正要解释安抚,面前的封弋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封弋:“离得近,才好保护你。” 齐司延轻笑了声,刚张嘴便被江元音死死抱住了胳膊。 她瞪了封弋一眼,急声道:“你先出去!” 再放任他在齐司延面前“大放厥词”,简直不敢想,一会书房会是什么火爆场面。 好在封弋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得乾脆果断。 曲休等人也依次退下,书房便只剩下了江元音与齐司延。 齐司延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阿音可是嫌我命长,故意领个眼中只有你的男人登门,好气死我?” “他不能留在侯……” 下半句被江元音堵住。 她垫脚主动吻住了他,是他惯用的以吻封缄。 齐司延很享用她的主动献吻,快要迸发的怒火散了大半,但依旧坚守自己的原则。 在她离开他的唇时,他语气稍缓:“美人计也不行,他不能……” 江元音如法炮製,吻完后,环住他的脖颈,软声道:“侯爷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不迟。” “可他……” 江元音再次啄了啄他的嘴,娇声道:“先听妾身说完嘛。” 齐司延认输,环住她的腰,眼底是无奈与纵容,冷哼道:“行,且先听你如何说。” “我曾在梦里见过封弋,他身手了得,是一等一的高手,杀人於无形,因被大昭境內通缉,而去了泉郡,投奔了李承燁,后成为李承燁的利刃,替其杀了不杀人。” “初八那日,我在玄渺峰山脚,见他浑身是伤,命在旦夕,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此等成为高手『恩人』的好时机,我自要好好把握。” “他並非眼中只有我,只是我救了他,所以他保护我。” “而他说话方式,又与常人不同,因此才惹得侯爷误会了。” 齐司延质疑出声:“今日离初八,不过短短半月,他之前若真浑身是伤,命在旦夕,如何能半月就好?” “是,我將他送去医馆时,那郎中也说,他浑身都是瘮人的血窟窿,恐熬不过半月,”江元音如实以告:“大抵是我及时餵了他一颗静息丸,又在城西买了小屋,雇了郎中时刻照顾,加之他自己本身底子好,想必也懂得运功调理,所以才好得这般快。” 齐司延的眸光沉了又沉,呼吸重了重。 环住她腰的双臂如烙铁,將她往自己怀里拉,语速极缓,近乎咬牙切齿,道:“阿音的意思是,你不仅將我给你的静息丸,餵了他,这半个月,还在城西为他置宅,雇郎中照顾他?” “那阿音呢?”他声音越发的轻,“可有不时,亲自前往,照顾他?” 也像之前给他熬药,餵他那般照顾那个男人? 所以那个男人,当著他这个夫君的面,都敢眼里只有她一人? 用不著那个男人住在侯府来气他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要被气死。 “当然没有,”江元音连声否认,“我不过才去看了他三回……” “半个月看三回?”齐司延后槽牙快咬碎,“仍嫌不够,还要將他领回侯府?” 江元音感受到他快要爆发的情绪,再次垫脚亲了亲他。 齐司延气得不行,不想又败在她的美人计里,別过头避开。 於是江元音的吻落在他的侧脸。 她无语地望著他彆扭紧绷的侧脸,嗔道:“你不要乱吃醋,好不好?” “到底能不能先听我说完?” 齐司延生怕自己认输,一眼不看她。 “我要留他在侯府是因为……” 齐司延口吻生硬打断道:“他不能留在侯府。” 他从不是什么大度的男人。 与她相关的一切,他更是小气得很。 江元音头一次见齐司延这般油盐不进,一时来了脾气,故意道:“行,那我现在就回江南!” 齐司延气得心口绞痛,双臂死死箍住她的腰,半点不肯松。 在近乎吐血的边缘,压抑著情绪,又硬邦邦道:“……好,你说。” 第140章 我齐司延自愿入赘 江元音说道:“今日我去了趟钱庄,顺便去西街看望封弋,刚说不到两句话,封弋便发现有人跟踪我。” 齐司延无暇吃醋,紧声发问:“是何人?可抓到了?” 江元音闻言便知,此事果然与齐司延无关。 她摇头回道:“封弋用树枝伤了那人,可惜人跑了。” “所以封弋刚说的住得离我近一些,好保护我,纯粹是字面意思,他只是想报我的救命之恩,侯爷不必多想。” 齐司延冷声道:“那他为何让人跑了?” 江元音眼里写满了无语:“封弋的背景我都同侯爷说了,我不愿他再去帮李承燁杀人,有什么问题吗?侯爷非得挑刺?” 齐司延品出了关键点,询问道:“阿音厌恶李承燁?” 她提起了前尘往事,对李承燁都是一笔带过,没有过多的形容。 江元音没有否认,顺势应了,“是,我很討厌他,”但依旧没有过多提及李承燁前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所以我要留下封弋,侯爷应当能理解?” 齐司延沉默片刻,他的情绪终於有所缓和,点头轻“嗯”了声。 江元音忙伸手再次环住他的脖颈,眉眼弯弯,再接再厉安抚夸讚道:“侯爷最是英明神武,气度不凡!” 齐司延完全没了脾气,眉舒目展,道:“有人跟踪你的事,我会著手去查。” 说完想到什么,还是严肃地开了口:“阿音,我非是质疑你所言,只是你遇著他的地点有些蹊蹺,我需得再调查他一番,也望你能理解。” 末了,他补充解释道:“我在云鹤观后山,建了个暗室,用来审讯一些可疑人。” “五月初那回,我的確是去了云鹤观,不是去见元奚真人,是因为抓到了给陆氏送毒的人。” 不待江元音追问,他主动道:“没问出来,那人自杀了。” 江元音恍然,难怪他刚刚听到她是在玄渺峰山下救下封弋时,会开始追问试探,原来也不仅仅是因为吃醋。 她表示瞭然地点点头,隨之分析道:“他或许只是想去找元奚真人求药?” 按照她上辈子的记忆,封弋只要没屠伤害他恩人的恶人满门,便不会落得个被通缉,投奔李承燁的结局才是。 齐司延垂眸低扫江元音,声音又微不可察地沉了沉,“谨慎些总归没错。” 江元音不想破坏刚缓和的气氛,附和道:“侯爷所言甚是。” 她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口问道:“侯爷让我来书房,所谓何事?” 齐司延鬆开她的腰,牵著她走向书案,“要事。” 书案前便只有一张梨木椅子,他落座后,熟稔地伸手,將她拉坐在他腿上。 两人衣袂相连,他的胸膛贴著她的后背,將她锁在书案与自己怀里,伸手去拿书案上的捲轴。 齐司延將捲轴在她面前摊开。 江元音垂首看去,视线里舖展开来的是一副画卷。 她粗粗的瞟了眼,从左至右,是不同的风景建筑,每处下方,都有標註地名。 虽有些地名陌生,但也能推测出是江南之地。 江元音讶然出声道:“这莫不是江南水乡图集?” “算是,”齐司延的手指落在最左边的图像上,徐声介绍道:“此处是嵐州,江烟裊裊杂山嵐,常见水雾瀰漫之景,家家枕河而居,据说是四季如春,夏日里更是清凉,是消暑的好去处,你不喜热,此处可以考虑。” 他的手继续右移,又落到第二处图景上,继续介绍道:“此处是梧州山塘,我们可以选一座邻水而建的小院,閒时坐画舫游乐,在渡口听人说书,岂不愜意快活?” 他修长的手指来到第三处,“而这是抚溪郡,溪水九曲十八弯,常设曲水流觴宴,冬日我们可以煮雪烹茶……” 齐司延不疾不徐地一一介绍完,亲昵凑近她耳畔,轻声询问:“阿音喜欢哪处?” 江元音心里热流涌动,一时不语。 “若是没有阿音喜欢的,我再去挑挑,”齐司延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近乎低哄的声线里,透著些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阿音喜欢哪,我们日后便去哪。” 自从坦诚把误会说开,两人之间再没发生过爭吵。 可他心里难以自控地惴惴不安。 他怕她没信过他会隨她一道下江南。 更怕她那句她会在江南等他,只是谎言。 所以他一口一句“我们”,提醒著她,不要落下他。 江元音看著画卷上標註地点的字,认出那是齐司延的笔跡。 画卷內容繁复,但详略得当,排列布局井然有序,可见作画人是费了一番功夫心血的。 她轻嗅了嗅,依稀还能闻到墨水的香气。 她没回答,而是开口问道:“这是……侯爷画的?” “嗯,”齐司延自身后圈抱著她,“这几日整理好的,既没有阿音中意的,我再找找,过几日再给阿音瞧瞧。” 齐司延兀自畅想规划著名:“若有阿音感兴趣的,我们过一阵寻个日子,南下看看,可好?” 江元音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声音发紧,“侯爷有空南下?” “自不可能让阿音一人南下,”齐司延不忘逮著机会提醒,“那是我们日后的家,为夫得前去购置好屋宅,和阿音一起熟络熟络新家。” 江元音一听便知他是个什么心思,故意逗弄他道:“侯爷不必费心,妾身如今也算得上是腰缠万贯了,况且回江南定居,是妾身自己的决定,妾身想自己掏钱购置宅院,再掛上『江府』的门牌。” “既不称『齐府』,侯爷可还要折腾,隨妾身南下?” 齐司延半点不恼,好脾气地附和她道:“夫人实力雄厚,本侯三生有幸,余生便仰仗夫人厚爱了。” 江元音“作恶”不成,转头看他,眸光瀲灩,挑眉道:“侯爷这是愿意入赘我江家?” “万分愿意。” 江元音算是见识过他的“没脸没皮”,没好气地抬手戳他胸口,“侯爷的男子气概呢?” 齐司延握住她的手,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半点没觉自尊受损,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道:“男子气概有何用?有阿音足矣,阿音喜欢娇夫,本侯便做娇夫。”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却全是腻人的甜,“侯爷现在张口便来,届时定会耍无赖不认!” 齐司延认可地点点头,“有理,一会便立个契约文书,我与阿音签字画押,可好?” 末了,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唤『江府』亦不合適。” 江元音眉眼上挑,只觉得齐司延终於演不下去,要露狐狸尾巴了,“那要叫什么?” 他可別说要唤“侯府”之类的。 她才不信,他高高在上被人捧惯了,愿意当她的“赘婿”呢。 齐司延直直看她,认真道:“『阿音府』吧,或者『元音府』?” 她早该摘掉“江”这个姓。 他沉声道:“我齐司延自愿入赘『阿音府』,还望阿音不离不弃,同我恩爱长久。” 江元音微怔。 他竟会这般说。 她只觉得心口酸胀,却並非是难过。 齐司延趁热打铁,“口说无凭,我们即刻立个契约文书,签字画押。” 他伸手探向狼毫架,又取了縑帛,將刚刚所言悉数写上,没有分毫的犹豫,利落地签字画押。 一气呵成的做完,拉了拉江元音的手,催促道:“阿音,该你了。” 江元音仍有些愣怔,尝试抽出自己的手,喃喃道:“侯爷,只是开个玩笑……” 齐司延却不许她退缩,握紧了她的手,严肃重声道:“可我当真了。” 他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齐司延薄唇张了张,终是问出了横亘在心口多日的担忧。 他缓声问道:“难道阿音之前说,愿意在江南等我,也是玩笑吗?” 良久的沉默,齐司延好似遭了火烤。 他素来迁让她,但这个问题上,却不肯退让半步,十分坚持。 她不吱声言语,他便握著她的手,去拿狼毫,执著地,一笔一划签上她的名:元音。 江元音低眼,看到他没写“江”姓,心里某处坚硬的地方鬆动了下。 终是如他所愿的,画了押。 齐司延眼角眉梢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拿了帕子为她擦拭手指,然后牵著她出书房,去吃晚餐。 齐司延心情甚好,再看到封弋时,也是一派温和的模样,半点不悦和脾气都没有。 曲休和雪燕、清秋默契地交换了下目光,在彼此眼里都读到了对江元音的钦佩。 ……还得是夫人啊! 晚餐后,江元音领著封弋去院里的空房,思及齐司延的话,隨口问了句:“你怎会在玄渺峰山脚受伤?可是想上山,去寻元奚真人求药?” 封弋扫了她一眼,不语。 遇著他不愿意回答的事,他半个字也不会多说。 江元音深有体会,也就不再追问。 次日上午,江元音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来自柳州兰城,是秦瑾烟写与她的,报平安的信。 信件不长,短短数行,她细细阅读,为秦瑾烟开始新的生活而由衷的高兴。 另一封,又是邀约贴。 来自“老熟人”,户部尚书李诚的夫人王氏。 江元音压根没去细看內容,便吩咐道:“派人去尚书府回个口信,多谢李夫人相邀,我身子抱恙,不便应邀。” “是,夫人。” 有了上次的“赏荷品茗”宴,江元音对王氏剩不了好印象。 本身二人也没多深的交情,王氏上回是替李霽做局,这回也未必是“好事”。 总之王氏之前站出来指证齐明宏的人情,她已还过了。 她无心同这些贵夫人往来,何必去? 第141章 我,你便得罪得起? 下午,丫鬟来报。 “夫人,户部尚书李夫人求见。”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透出些不耐来。 她都已经派人去传了口信,王氏还来登门。 真是没完没了。 王氏不至於如此蠢笨,觉得她上回没发现其是在替李霽做局吧? 又或者是她太和顏悦色,令其高估她们之间的交情,觉得她好说话? 再或者……这回她背后又有人指使? 江元音冷不丁地想到昨日尾隨她出府,被封弋树枝射伤的人。 会不会和此次指使王氏的人相关? 思及此,她开口道:“领她去前厅,我隨后便来。” 左右这里是侯府,见王氏一面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且去会会,王氏这回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又是否同昨日尾隨她的人有关。 江元音没忘记上午给出的说辞,在雪燕、清秋的搀扶下,姍姍来迟地出现在前厅。 等候许久的王氏,似有些难掩的焦灼,远远瞟见江元音过来的身影,立马起身相迎。 “侯夫人。” 江元音頷首,算是回应了她的示好,缓步在主位落座,方才看向王氏,状似不经意地问:“李夫人今日怎么来了?” 王氏在其右手边的位置落座,道出早备好的说辞:“听闻侯夫人身子抱恙,特带了些补品,前来探望。” 她关切地打量著江元音,又问:“侯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可仍是害喜之症?” 江元音不置可否,意有所指道:“没甚大碍,不值得李夫人大费周章的跑一趟。” 王氏一听,莫名鬆了口气,按捺不住地问:“既没甚大碍,侯夫人怎不参加后日的茶宴啊?” 她不待江元音出声,接著劝道:“这回人比上回赏荷品茗宴的人更少,都是几个好相与、善谈的姐妹,侯夫人有孕在身,成日待在侯府也烦闷,不如多出来和姐妹们处处,打发打发时间。” 江元音淡淡瞥了王氏一眼,脸上的笑容不散,眼里却半点笑意没有。 她缓声问道:“是什么让李夫人觉得,你办宴,我便一定要去呢?” 王氏面色一变,笑容尷尬僵硬,“我自不敢这般想,无非是之前在齐文台的寿宴上,同侯夫人相谈甚欢,前些日子的赏荷宴,也好生招待了侯夫人,更见侯夫人同大家处得其乐融融,是以才邀约侯夫人去后日的茶宴,为的也是给侯夫人解闷逗趣。” 她特意提了齐文台寿宴,是想同江元音攀一下交情。 当然也是因为,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其他交情可和江元音说道。 江元音不同她虚与委蛇,直接道:“我上一回会去贵府参加赏荷品茗宴,也是因为先前在齐文台的寿宴上,与李夫人相谈甚欢。” “为还李夫人这点人情,我才没有戳破计较上回之事,李夫人就真当我什么都不知?” “侯、侯夫人……这话是何意?”王氏目光闪烁,装傻充愣道:“上回可是我尚书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侯夫人直言,我好生同侯夫人赔礼道歉,避免下回再犯。” 江元音敛了笑,“我卖李夫人薄面,李夫人却算计著拿我送人情。” 她点破问道:“不知今日又是为了哪位大人物,登门来当说客?” 她之前没同王氏计较了,一来是李霽对她没有恶意,二来也理解王氏不敢违抗李霽,三来便是还了她指证齐明宏的人情。 王氏噎住,一张脸红红白白,兀自纠结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既然什么都逃不过侯夫人的眼睛,我便不瞒著侯夫人了。” 江元音看著她,静待下文。 “要办茶宴的人不是我,而是国公府嫡女,许綺嫚,许小姐。” 江元音心里情绪翻涌,面上却没展露分毫,不咸不淡地接话问了句:“那为何要你来发这邀约贴?” 竟是许綺嫚? 许綺嫚知道她就是李霽那日搂著的“心上人”,所以来寻她事了? 那昨日尾隨她的人会是许綺嫚的人吗? 王氏观察著江元音的神色,“侯夫人聪慧,想必是一清二楚。” “我与许小姐素不相识,怎会清楚?”江元音把话拋了回去,“倒是上次赏荷宴,听你们提及许小姐,一个个都熟络得很呢。” 王氏眨眨眼:“侯夫人记岔了吧,我可是半句没提啊。” 上回李霽这尊大佛就在一旁盯著,饶是隔得远,听不见她们的谈话內容,她也谨慎地没出声议论一句。 江元音冷声:“李夫人不打算诚心实言,那就请回吧,莫在这蹉跎。” 她扫了眼清秋、雪燕,示意二人上前“送客”。 王氏忙伸手挡了挡,连“誒”了好几声,“侯夫人莫恼,我说、我说。” 雪燕、清秋这才退回来。 王氏问道:“侯夫人昨日出府,去了西街遇仙楼吧?” “怎么?”难道昨日真是许綺嫚派人跟踪她了? 王氏又问:“侯夫人应当还记得陈夫人吧?” 江元音在脑海中回忆了下,不露情绪地回:“有点印象。” 她记得那陈夫人便是一口一个“汴京第一贵女”来挖苦许綺嫚的人。 “陈夫人的贴身丫鬟昨日去了趟西街,经过了遇仙楼,”王氏目光落到清秋、雪燕身上,“巧了不是,那丫鬟是个记性好的,认出了侯夫人这二位丫鬟。” “更巧的是,昨儿个许小姐的丫鬟也经过了遇仙楼,也认出了侯夫人这两位丫鬟。” “陈夫人的丫鬟能认出这二位,当是因为那回赏荷宴,一起侍奉主子,有些印象,那许小姐的丫鬟为何会认识这二位,我可就不知道了。” 江元音主僕三人,皆有些无语。 那日在鹤鸣琴筑,她是戴了帷帽,雪燕、清秋没戴。 这样也能被记住? 而昨日,她是觉得要和李霽谈话,不便有人旁听,让她们在门口等。 这样也能遇到熟人,並且被认出来? 难不成她日后出门,自己戴帷帽不够,还得把她们的脸也遮起来不成? 王氏又道:“我也不知这事后来是怎么闹到许小姐面前去的,也不懂许小姐为何非要见侯夫人。” 她把手一摊:“这事和我本没有干係,是陈夫人说,侯夫人深居简出,不同大家往来,只与我有些交情。” 那陈夫人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己又怕惹上麻烦,把这烫手山芋交给了她。 可即便许綺嫚一句未言,所有人都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 八成是与珩王李霽相关,许綺嫚才会坐不住。 王氏作为先前受令李霽办宴的人,对这事是十成篤定。 王氏嘆了口气,“上次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绝非是要算计侯夫人,拿侯夫人当人情。” 她一脸为难:“实在是珩王爷,得罪不起啊。” 她起身朝江元音福身行了个礼,“国公府我亦是得罪不起,还请侯夫人不要为难我,后日如约出席吧。” 江元音笑了笑,冷声道:“所以,李夫人是觉得我,你便得罪得起?” 王氏辩驳了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接著劝道:“侯夫人后日来一趟定出不了什么事,上一回不就好好的吗?以侯夫人的脾性定能和许小姐相谈甚欢,要是二人能交好,日后侯府……” “李夫人,”江元音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我再重申一遍,我与许小姐素不相识,所以你刚刚所言,我一个字不信。” “许小姐若想见我,大可以直接邀约我,没必要这般遮掩不磊落。” “倒是李夫人,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悉数安在別人头上,把自己摘个乾净,令人不齿。” “我与李夫人观念不合,日后也不必往来了。” 江元音下了逐客令,“雪燕、清秋,送客。” “是,夫人。” 王氏脸色大变,胸膛起伏,威胁的话脱口而出:“侯夫人要是这般不配合,把我逼急了,我只能把你和珩王之间的种种,悉数告诉许小姐了!” 若非迫不得已,她当然不愿意和江元音撕破脸。 白日里收到江元音拒绝的口信,她便去国公府告知许綺嫚了。 然而许綺嫚说,若是她办不好这件事,她丈夫李诚,这辈子也別想右迁。 国公爷权倾朝野,那可比刚病癒,回归朝堂的定寧侯有权势得多! 所以,她这才马不停蹄登门侯府,来游说江元音。 江元音回懟的话到嗓子眼,忽然心生一计,於是咽了下去。 她朝王氏笑了笑,温声道:“李夫人何必大动干戈?后日,我去便是。” 第142章 我这个夫君是摆设? 听到江元音改口,王氏態度立马大转变。 刚还瞠目的一张脸,挤出和顏悦色的笑:“我真真是迫不得已,无意触怒侯夫人,还请侯夫人见谅。” 江元音並不回应,只是抬手抚住腹部,再次逐客:“李夫人请回吧。” 王氏得偿所愿,顺势告辞:“不叨扰侯夫人歇息,后日一定精心为侯夫人准备滋补的餐食,好生款待。” 她示意丫鬟將带来的补品递过去。 江元音轻飘飘道:“侯府多得是御赐的名贵药品,李夫人带来这些我也用不上,便一併带回吧。” 王氏被扫了脸面,半点不敢表现,只能压下不满,连声附和,速速离开。 待王氏主僕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雪燕不解出声:“这李夫人只顾著自己有难处,就来为难夫人,夫人为何要应邀?” 清秋:“是啊夫人,那许小姐在汴京无人敢惹,犹记得早些年,但凡珩王爷多看了几眼的女子,都被折腾得挺惨的,后日怕是要……刁难夫人啊!” “放心,”江元音浅笑,“我不会去。” 雪燕、清秋两脸雾水。 江元音悠悠道:“我要不假装应她,后日之前,她必定想方设法来劝说我,或是早早报到许綺嫚那去,又要动別的主意。” “就让她以为这事成了,安心欢喜地准备唄,待后日,许綺嫚兴师动眾的扑了空,王氏能落著好?” 若不是王氏刚刚敢出言威胁,她也不会这般算计她。 王氏这般惧怕得罪许綺嫚,她就借力打力,“帮”其得罪个彻底。 当然江元音更没忘记,王氏还怕得罪李霽。 她“好人”做到底,一併帮她得罪到位。 江元音书信一封,將许綺嫚找上她的,王氏登门威胁的事写得清楚。 落笔后,却还是谨慎得没送出去。 昨日那尾隨她的人究竟是谁还说不准,保不定这侯府附近还有蹲守她行踪的人。 万一要真有许綺嫚的人,蹲到她与李霽有往来,那简直是不打自招。 次日清晨,齐司延准备去上早朝时,江元音坐起身,有些睡眼惺忪地唤了声:“侯爷。” “嗯?”正在穿衣的齐司延转身,轻声安抚道:“甚早,你再睡一会。” 江元音点点头,指了指梳妆檯,“我梳妆檯上压著封信,侯爷今日上早朝,碰到了珩王爷,帮我转交给他。” 她派人送信会惹人生疑,但若是齐司延“碰”到了李霽,顺手给他,便无人在意。 齐司延迈至梳妆檯前,拾起信件,挑眉问道:“写了什么?” 他低声试探问道:“可是我又做错什么,惹恼阿音了?” 他可记得清楚,上回江元音去见李霽,是让李霽助她和离。 现下手中的这一封,该不会又是诉状书吧? 江元音无语道:“不是,侯爷若感兴趣,可以打开看看。” 他怎地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往自己身上联想? 未免过於自恋了。 齐司延等的便是这句话,隨即展信阅览。 看完后,大步迈回床榻,眉心微蹙,问道:“你昨日为何不告诉我?” “昨夜侯爷回来得晚,一时忘了。” 齐司延俯身弯腰,与江元音平视,嗓音里透著些失落与不满:“阿音觉得我这个夫君是摆设,要寻求別人庇护?” 她受气了,竟不告诉他。 而是书信李霽? “侯爷误会了,”江元音懒懒道:“我这可不是寻求珩王庇护。” “嗯?” “这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本就是他惹出来的,自该他去处理。” 齐司延被江元音一句话“哄”好,將信收回袖口,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声道:“我会处理好,你接著睡吧。” 江元音睡醒后,没有閒著。 午后,她拿著些胭脂水粉,在自己的手臂上捣鼓。 雪燕、清秋好奇地问:“夫人这是作何?” “在麻烦登门前,先做好准备。” “什么麻烦?” “许綺嫚。” 江元音的確不认识不了解许綺嫚,唯一的印象只是那日在鹤鸣琴筑,被李霽气得心碎跑开的身影。 但周遭每个人都在渲染,许綺嫚是个为了李霽不顾一切的“疯”女人。 既如此,在明天王氏“举办”的茶宴上,许綺嫚要是见不到她,必定会有下一步。 保不定,会登门侯府。 她得有备才能无患。 如江元音所料,茶宴当日,不到申时正点,丫鬟来报,许綺嫚登门了。 许綺嫚比她想像中的更沉不住气,好在她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半点不慌。 江元音吩咐丫鬟:“告诉许小姐,便说我染了病,不便见客,她若执意要见,便领她去前厅。” “是,夫人。” 语罢回了主屋,拿出胭脂水粉,经过昨日一天的练习,她很熟练地在手臂,脖颈与脸颊处都画上了瘮人的“脓包”。 不仅是给自己画上,也谨慎地给雪燕、清秋画上。 弄完后,主僕三人戴上面纱,去了前厅。 前厅里,许綺嫚珠围翠绕,富贵逼人,显然是精心打扮,想要盛装出席下午的茶宴。 谁知扑了个空,此刻怒气满满地坐在主位,反客为主,衬得江元音才似登门拜访的那一位。 江元音迈入前厅,隨即停步,望向冷脸坐在主位的许綺嫚,温声询问:“不知许小姐这般急切要见妾身,所为何事?” 许綺嫚目光如刺地落在江元音身上,冷声道:“侯夫人好大的架子,今日茶宴,让所有人等你,失约不来,也不提前传个信?” “失约?”江元音揣著明白装糊涂,讶然道:“许小姐也去了今日李夫人办的茶宴?可前日我便同李夫人说了,我身体抱恙,无法应邀,何来失约一说?” 许綺嫚早没了耐心,根本懒得听江元音在说些什么,心思全在那面纱下的面容上。 她今日非得看看,她到底生了副什么狐媚模样,才引得王爷看上她这个有夫之妇! 她咄咄逼人道:“你停在门口作何?为何要佩戴面纱,你有何不可见人?” 江元音半点不恼,一一回应道:“我浑身起了不少脓包,不知是不是染了什么病症,怕嚇到许小姐,才佩戴面纱,怕过了病气给许小姐,才站在门口不前。” 许綺嫚半信半疑,示意右侧的贴身丫鬟上前確认一番。 丫鬟刚往前走了几步,江元音主僕三人配合地撩起了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脓包”。 丫鬟瞬间驻足,惶恐不前。 隔著数步远的距离,那些个“脓包”个个都瘮人得很,让其头皮发麻。 丫鬟转头看向许綺嫚,声音发抖地劝道:“小、小姐,侯夫人满身脓包……小姐还是莫要与之同处一室了,免得染上病气啊!” 她自己亦不敢继续上前,但也不敢擅作主张地后退,只能战战兢兢地停在原地。 门口有风吹来,扬起江元音主僕三人的面纱,下頜、脖颈处的红点、脓包甚是扎眼。 许綺嫚亦看得汗毛倒竖,不自觉地往后仰,拉开距离。 江元音接著道:“因我有孕在身,郎中也不敢隨便开药,怕伤及侯爷子嗣,只得让我保守治疗。” “前日李夫人登门,见了我这副模样,嚇得没说两句话便匆匆离开了,我还以为李夫人定知晓我不会去参与茶宴,免得害诸位姐妹无辜染上病症。” “奇怪了,”江元音嘆了口气,愈发疑惑地问道:“难道李夫人没同许小姐说么?” 闻言,许綺嫚的丫鬟率先出声道:“小姐,那王氏真是没安好心,她故意隱瞒侯夫人的病症不说,还装模作样地大办茶宴,莫不是故意戏耍小姐!” 另一丫鬟认可的附和:“这些个女眷,个个嫉恨小姐风光,定是没安好心!” 早几年,许綺嫚的的確確是当之无愧的“汴京第一贵女”,风头无两。 她年轻气盛,唯一的挫折,只是李霽不欢喜她。 而这,也成了那些个女眷拐弯抹角,明里暗里笑话她的由头。 她与她们,闹过不少矛盾。 许綺嫚满脸掩饰不住地怒火。 王氏敢戏耍到她头上,她定不会轻易绕过! 可面前江元音的面纱,她今日是非揭不可! 面对丫鬟们劝离的声音,许綺嫚横眉冷目,“我都没慌,你们慌什么?反正已同处一室,还差这一时半会?” 李霽早成为她心魔般的存在。 但凡江元音不是人妻,哪怕是个烟柳巷的女子,她都不至於如此激动与不甘。 除去身份地位上的差距,江元音不也就是个养在深闺的普通女子吗? 她到底差在哪里? 许綺嫚直勾勾的盯著江元音,坚持道:“你就站在那,把面纱给我取下来。” 第143章 怜惜怜惜我 江元音露著一双眼,不慌不忙地迎著许綺嫚的目光:“妾身不知许小姐为何对妾身的容貌如此感兴趣,只是许小姐既无畏病症,妾身索性上前,让许小姐瞧个分明仔细。” 她抬步朝许綺嫚迈过去。 “阿音。” 齐司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江元音驻足回眸,齐司延一身玄色锦衣,大步而来。 “侯爷。” “见过侯爷。” 江元音没料到齐司延会突然回来,她装病之事並未和他提及,怕他说漏嘴,她率先出声示意道:“侯爷,我亦怕將病气渡给了许小姐,只是许小姐对我的容貌甚是好奇,这才上前,想让许小姐瞧个仔细。” 齐司延面色没有半点缓和,一脸不赞同地望著她。 这时许綺嫚出声了:“的確是我好奇,想见见侯夫人容貌,便是因此染上了病气,也绝不会寻侯夫人的麻烦。” 齐司延掀了掀了眼皮,这才看向坐在主位的许綺嫚,“许小姐此言差矣。” 许綺嫚对大家的恭维习以为常,只等著他呵斥江元音两句,她再大度表態。 然而却让她大失所望。 齐司延可不似其他人,忌惮国公爷,便不得不给她薄面。 恭维话没半句,问责声倒是响了起来:“许小姐一句好奇,便要强迫我抱恙的夫人来满足?” “你染不染上病气,与我夫人何干?” “倒是我夫人,若因为你,病情加重,本侯不仅要去国公爷那理论,更要去御前陈情,为我夫人討个公道,追你迫害我夫人之责!” 许綺嫚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皇后是她亲姑姑,在世时,对她这个亲侄女颇为关照,因此,皇上对她也颇为疼宠。 全汴京,除了她父亲与李霽,没甚人敢对她说重话。 他竟敢当著一眾下人,如此不顾她顏面地说话?! 许綺嫚怒而拍桌:“定寧侯,这是何意?!” 齐司延拧了拧眉,面容冷峻,浮著层慍色,冷声道:“这里是侯府,许小姐要摆谱,回你的国公府去,莫惊扰我夫人。” 语罢朝江元音招了招手,看向她时,面色缓和,连声音也轻柔了:“阿音,可有嚇到?” 江元音摇摇头,温顺走至齐司延身侧,很是配合地依偎著他的手臂,故意摆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地姿態。 齐司延看似斥责,实则心疼地出声:“日后再不许为了无关紧要之人的好奇心,折腾自己了,明白没有?” “无关紧要之人”的许綺嫚,脸黑了又黑。 齐司延旁若无人地帮她理了理鬢角的发,“此处吵闹,你回屋歇著吧。” 江元音点点头,怕一旁的许綺嫚气不死地,柔声叮嘱齐司延:“许小姐年长我们许多,所言所行自有她的理,侯爷切莫与许小姐红脸。” 许綺嫚果然气得要吐血,一张脸黑红黑红,身子因为大喘气而晃动,身上的珠翠叮噹作响,越发恼人。 她这是在骂她老?! 许綺嫚瞅著江元音主僕离去的背影,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扬声讽刺齐司延:“你是病得太久,脑子不灵光了,还是有甚戴绿帽的癖好?江氏同珩王爷不清不楚,你还这般疼惜维护?” 她半点没將齐司延放在眼里。 一个只能仰靠去世双亲荣光,没有实绩,更无实权的侯爷,有何可惧? 江元音步子微顿。 齐司延稍稍侧了侧身,將许綺嫚攻击的目光遮挡住,完完全全地护住江元音。 他沉声道:“许小姐,慎言。” “你装什么?”许綺嫚讥笑出声,“那日在鹤鸣琴筑,珩王爷搂著她,说她是心上人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 齐司延睥睨看她,“许小姐这是苦恋珩王爷十来载,疯魔了不成?近些年所有適龄,待字闺中的女眷,都被许小姐咬了个遍,如今许小姐还要乱咬我夫人一口?” “你骂谁是狗?!” “你。”齐司延是半点没惯著。 江元音放缓著步子,津津有味地听著身后的唇枪舌战。 没想到齐司延竟还有如此毒舌的一面。 那许綺嫚根本不是对手。 许綺嫚气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齐司延又徐声开了口:“正是本侯那日在场,才更確定,许小姐今日所言所行,是得了失心疯。” “许小姐有病就去治病,莫在侯府撒疯,坏我夫人名节。” 齐司延侧目示意曲休:“送客。” 许綺嫚怒而起身,丫鬟们赶忙搀扶,维护道:“来者是客,侯爷怎能对我家小姐这般无礼!” 曲休回懟:“你家小姐无礼在先!” 他已迈至许綺嫚身侧,顾著礼节才没上手,赶客道:“许小姐,请吧。” 齐司延负手而立,垂眼道:“本侯看在国公爷的面上,亦念许小姐年长本侯几岁,今日之事,便不再计较,可许小姐若还敢妄言,本侯只能唤上珩王爷、国公爷,一道去皇上面前,护住本侯夫人的清白与名声了。” “许小姐近而立之年,行事还望慎重三思。” 语罢,他懒得多看许綺嫚一眼,转身抬脚,朝主屋走去。 齐司延步子迈得大,在通往主屋的长廊上便追上了江元音。 江元音侧眸看他,“侯爷是得了信,特意赶回来的?” 齐司延没否认,只打量著她面纱外露著的那一双眼,“可有受气?” “哪能?”江元音回想起许綺嫚那气得发抖的声音,“受气的,怕是许小姐吧。” 她转瞬又想起了齐司延同许綺嫚说的那些话,不免感慨道:“纵是许小姐挑事在先,侯爷言辞未免太过犀利,半点不怜香惜玉,也不怕人说你,没有风度。” 毕竟那日李霽搂著的“心上人”,还真是她。 许綺嫚也不算是冤枉了她。 齐司延不以为然:“我一有家室的男人,为何要对旁的女子怜香惜玉,展示风度?” 此话江元音听著倒是舒心,眉眼弯弯回道:“侯爷不必特意赶回来的,我能应对许小姐的。” “阿音预备如何应对?” 江元音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密密麻麻,全是“脓包”的下半张脸。 齐司延眼角抽了抽。 江元音却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得意挑眉,寻求认可:“如何?许小姐只稍看一眼,定会嚇得不敢看第二眼,哪还能管我是何长相?” 她初初画完,可是把雪燕、清秋都嚇了一大跳。 齐司延无奈摇头,牵住她的手,无言大步朝主屋走,边走边吩咐雪燕、清秋速速去备水。 看来他回来的还是不够及时。 令她把自己画成这副“鬼样”。 江元音甚是满意,跟著齐司延的大步,“看吧,连侯爷也嚇得不敢看第二眼。” 可走著走著,她莫名生出些不爽快来,“侯爷,是被我丑到了?” 话一说出口,她也有些后悔。 这话实在是有些没事找事,无理取闹了。 她期盼著齐司延不要回应,就这般跳过这个话题。 然而齐司延驻足转身,目不转睛地看她,认认真真地回应道:“不丑,阿音便是真长了满脸脓包,也是我的阿音。” 江元音心里那点微妙的小情绪隨之消散。 两人再次牵手往主屋走。 走著走著,她又感慨出声:“不过许小姐亦是个可怜人,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许綺嫚为了李霽蹉跎至今,被汴京的女眷们揶揄,嘲笑。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她错在不该因这份喜欢,而迁怒旁人。 那些个只是被李霽多看一眼,便遭她针对的女子,何其无辜。 “她可怜什么?”齐司延隨口答道:“被她乱咬的人才可怜。” 江元音听到齐司延所言,与她心中所想一般无二,更有种得到知己的欣喜,顺势又问道:“那侯爷以为,许小姐当如何做?” “此事归根到底,都取决於珩王如何想,珩王心中有她,自没有別的女子的事,珩王心中无她,这世上女子便只有她一人,又能如何?” 江元音满目欣赏,认可道:“便好似侯爷心中有了旁人,我……” “阿音,”齐司延再次驻足转身打断她,与她四目相对,蹙眉沉脸道:“你成日怜惜这个,怜惜那个,何时怜惜怜惜我?” “嗯?”江元音困惑不已。 齐司延绷著一张俊脸,倒有几分“受气怨夫”的模样,“我知你感情细腻,易与人共情,但能否別胡思乱想,迁怒我?” “我何时迁怒侯爷了?” 齐司延挑明道:“先前秦氏挨了打,你便心有戚戚焉,觉得我日后也会变心亏待,对你动手,要把和离写进家规里。” “现下又怜悯起许綺嫚来,又开始设想我心中会有旁人了。” “阿音,我最是无辜。” 江元音自认理亏,眉眼弯弯,柔声道:“好嘛,妾身下回再不拿侯爷代入设想了。” 她赶紧跳过了这个话题,突兀地问:“不过侯爷今日半点情面没给许綺嫚留,不怕她变本加厉地找事?” 她会选择把自己画一脸脓包来应对,便是思虑到了这一点。 许綺嫚毕竟是国公府嫡女,连李霽都拿她没辙。 齐司延冷哼一声,“她不敢了。” 他早留了一手,把她今日登门侯府的消息,放出去了。 国公府。 许綺嫚刚回了府,便得信,父亲安国公许清,要见她。 她只能压著满腹的怒气,去见许清。 许清在偏厅软榻上闭目等候已久,听见许綺嫚进来的请安的声响,连眼都没睁。 “跪下。” 第144章 你知道和我一起的是谁吗 “父亲……” “跪下。” 许綺嫚再不服,也只能应声跪下。 听到“扑通”跪地的声音,许清这才睁眼。 他年近五十,两鬢有些许斑白,但目光依旧矍鑠。 他五官其实生得温和,並未发福的身子,透著股儒雅的无害的书生气。 在李彦成面前的確如此。 可此时此刻,他俯视许綺嫚,目光是严厉的狠。 他手中盘著两颗圆润的核桃,开口道:“这么多年,你还嫌没丟够人?” 许綺嫚抬眼,双眸通红,倔强道:“父亲既嫌我丟人,为何不肯替我去求皇上赐婚,了却女儿此生执念!” 她今年二十六了,是喜欢李霽的第十二年。 昔日的闺中密友早已为人妻母,她为了他,沦为了全汴京的笑柄。 这么多年,他身边的鶯鶯燕燕不少,看起来风流无双,却始终不愿看她一眼。 时至今日,她已然分不清,她这份执著,到底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她真的……有那么差吗? 许清盘核桃的动作一停。 那动静一停,许綺嫚身子不禁一颤,生出惶恐不安来。 可一想到刚在侯府受的气,她不服地哽咽道:“那定寧侯,空有侯爵,没有实权,有何可惧?” 她父亲是安国公,是先皇后的亲兄长,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 岂是那定寧侯能比的? 许清嗤笑:“先侯夫妇当年算是掌握了大昭近七成的兵权,殉国后,兵权分散,再无一武將有可撼动皇权的兵力,然,这些武將多数与先侯夫妇有恩义往来,如今定寧侯病癒,谁不卖先侯夫妇薄面?” 若是齐司延无能无心,尚不足惧。 若是齐司延有能有心,便是新一任主心骨。 许綺嫚仍不服气,看著平日对自己骄纵的父亲,委屈道:“可我今日並未在定寧侯府討著好,我才是遭了欺负的那一个,父亲不为我出头,反倒来责罚我,我……” “你今年二十六,不是十六,”许清满眸失望,“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愚不可及!” “我们不说,侯府不说,没人会知道我今日去了侯府,便是被人发现,我也可以说是想同侯夫人做闺中密友,今日才去侯府做客,不会有人发现我们同侯府交恶……” 许清面色骤冷,再次打断道:“你想死,莫拉著国公府陪葬。” 许綺嫚越发惊恐:“父、父亲……是何意?” 许清盯著她,压迫感十足:“你真以为,你作为国公府嫡女,我由著你二十六岁不嫁人,是为了成全你对珩王的痴心一片?” “皇上由著你不嫁人,真是因为你姑姑,疼宠你?” “我由著你这些年,做尽荒唐事,不过是不忍你下嫁!保住国公府!” 许綺嫚显然理解不了,只是睁著一双眼,茫然盯著鲜少对自己说重话的父亲,喃喃道:“那、那是为何?” 许清不欲多言,只是摇了摇头。 当今圣上,徒有仁厚明君之称,却最是疑心重。 如今国公府,看著最受器重,风光无限,却成了帝王的眼中刺。 许綺嫚不可能成为珩王妃,圣上不会允许。 事实上,她甚至没法嫁给任何门当户对的世家权贵。 圣上不会想看到,两个世家的结合。 若不是纵著她痴缠珩王,圣上早將她许给寒门子弟。 现在齐司延重归朝堂,圣上心里忌惮得很,不会乐意看到国公府与之亲近。 只是这些,说与许綺嫚听,不过是浪费唇舌,毫无意义。 许清道:“你去祠堂跪著反省一夜,自明日起禁足寢院,不得我令,不许出寢院一步。” “我不要!”许綺嫚抗议,“父亲,那侯夫人江氏勾搭珩王爷,乃我亲眼所见,就在鹤鸣琴筑,我看得清清楚楚,二人私会,王爷还搂著她!她一个有妇之夫,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事,父亲为何罚我?!” “那江氏莫不是会下蛊不成?你们一个个疯魔了似的,不讲道理地护著她!” “那日定寧侯爷在场,可笑,他竟也要护著个出墙的娇妻!” 许清面色沉了沉,定睛看向许綺嫚,缓声確认道:“你说,那日除了珩王、江氏,定寧侯也在场?” 许綺嫚重重点头。 许清不再言语,抬手示意下人將许綺嫚送到祠堂去罚跪,明日开始禁足。 他是不信李霽会同江氏有什么,尤其是齐司延还在场。 那江氏或许只是个幌子。 李霽装了这么多年的閒云野鹤,要和齐司延勾搭上了? 这事寻个机会,適时透露给李彦成。 祸水东引,保国公府平安。 另一边,侯府。 江元音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许綺嫚似是真如齐司延说的“不敢了”一般,再无后文了。 可惜的是,那日尾隨她的人究竟是谁,无论是李霽还是齐司延都没能查出来。 这让她心里生出几分不安来。 难道……真的是李彦成? 总之事情没有定论前,还是不要隨意外出了。 又过了两日,丫鬟来报,说是王氏求见。 江元音连眼都没抬,自然不见。 她上回便说清楚明白了,她与她观念不和,不必再往来了。 何况王氏求见无非两件事,要么是被许綺嫚和李霽双双施压受不住了,想来求助她。 要么便是,怀恨在心,上门找事了。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无心应对。 只是晚上齐司延回府了,她顺便问了句:“侯爷,户部尚书李诚李大人如何了?” “左迁洛阳了。” 江元音讶然感慨出声:“珩王爷不是不涉朝政,没有实权,还能下手这么狠,闷声干这么大的事?” 她其实都没觉得李霽会对户部尚书李诚出手,毕竟事情的起因,还是许綺嫚为了李霽“爭风吃醋”。 想著等齐司延回答“无事发生”后,再接著问问王氏怎样了。 不成想,直接把李诚收拾了? 齐司延搂过江元音的腰,眉目里透著些不满,低声道:“阿音是觉得为夫暗中没出半分力?” 他可以默默付出,但不能允许功劳被抢。 江元音心中腹誹,这个男人的心眼,大抵和针眼差不多大了。 半点不乐意听她夸別人。 哪怕,她刚刚明明不是夸讚,只是感慨。 见她没反应,圈住她的腰不由得紧了紧。 江元音深知他此刻有了情绪,一会在床榻上得往死里折腾她。 是以忙依偎进他怀里,熟稔地夸讚道:“侯爷对阿音最好了。” 齐司延心里舒坦了,垂首蹭蹭她的鼻尖,纠正道:“只对阿音好。” 他素来不吝嗇情话。 然而当晚,江元音筋疲力尽,忍不住腹誹感慨。 这个男人真是……把他“哄”舒坦了,一样要往死里折腾她。 元奚真人何止是为他解了毒,怕是还帮他调理了身体吧? 此刻饜足的男人又自身后贴了过来,大手落在她的腹部,轻抚了抚。 江元音立即討饶,“侯爷,妾身累了。” “嗯,不折腾你了。” 江元音覆盖住他抚摸自己腹部的手背,无声示意:那你在做什么? 齐司延闷声道:“阿音的肚子,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我不够卖力?” 江元音心中腹誹:你还想怎么卖力?! 可隨即感觉到他情绪似有些低落,她忍不住出声问:“侯爷很想要孩子?” 齐司延將她圈抱得更紧些,沉闷地“嗯”了声,意味深长道:“很想要我们的孩子。” 江元音隱隱约约明白他的渴望,轻声回道:“侯爷別急,余生还长。” “……嗯。” 不出侯府的日子,江元音倒也没閒著。 她將自己所有的財物都收拾了妥当,清点出了一些值钱,但她不太中意的东西,打算將它们变卖掉,换成银票或存进钱庄。 她这些嫁妆,当初江兴德是雇了三城鏢师,將她护送入京的。 现在她要南下,得越低调越好。 没有和离,她作为侯府女眷,带著嫁妆离京,一定惊扰李彦成。 到时走不掉不说,李彦成隨时能给齐司延安一顶“图谋不轨”的帽子。 这日上午,丫鬟来报,说是江家来人了,在门口求见。 江元音有几分惊讶,陈蓉疯了,上次江兴德不仅丟了三大箱財物,被她用髮簪扎,连侯府的门都没进得来。 他怎么还会来侯府? 便是来示好,他如何拿还有討好的家底? 紧接著丫鬟稟告道:“求见夫人的,是夫人的弟弟,江公子。” 江元音没甚情绪起伏,淡声道:“便说我不见,让他日后不必再来。” 她连个场面的理由都不给,直接拒了。 江家如今的境地,江正耀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无心去应对一个十岁的暴躁少年,他每回叫嚷吵闹得她头疼。 可事不如人愿,没多久,她还是听到了江正耀那如鸭公嗓般难听吵闹的声音。 封弋拿麻绳將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捆绑在一起,不客气地往江元音主屋前坪一扔,冲屋內扬声。 “抓了两个翻墙的小崽子,杀了还是放了?” 江正耀惊声怒吼:“江元音,你快滚出来!” “你知道和我一起的是谁吗!?” “你敢对我们动手,你要被大卸八块!” 第145章 臣妇江氏见过太子殿下 江元音听到江正耀这熟悉的咋呼声,心口一阵烦躁。 她抬步走至门口,远远瞟见封弋环臂而立,脚边是两个被捆绑在一起的少年。 她懒得去看其中哪一个才是江正耀,冲封弋扬声道:“他再吵一句,就把他杀了。” 她都已经和江兴德撕破脸,断亲了,江正耀便是毫无所察,也不该再来侯府放肆。 封弋頷首,垂首低扫江正耀。 他手上没拿任何武器,可目光凌厉,自带肃杀之气。 江正耀一时竟哑了声,嘴不服气地张合著,发不出半个音节。 咋呼声停了,江元音心情稍缓,方才大发慈悲地同江正耀多说一句话:“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想被扔出去?” 江正耀哪能忍,以往伏小做低,大气不敢出的江元音,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他张嘴就要反嘴,却被同被捆绑在一起的少年猛踹了一脚。 少年紧绷著脸,这一脚里充斥著不耐与警告。 这一脚於江正耀而言,比江元音的狠话或是封弋的死亡凝视,来得有压迫感得多。 江正耀立即压下了那些叫囂的话,生硬地唤了声:“阿姐。” 江元音浑身不適。 江正耀继续生硬示好:“我知我从前顽皮,时常惹恼阿姐,还请阿姐念我年幼不懂事,莫与我计较。” “我此番是听闻阿姐有了身孕,想来看望阿姐,没有恶意。” 江元音嗤笑出声:“谁正经看望靠翻墙?” 侯府宅院大,没有了齐文台那一大家子,也遣散了不少的奴僕。 青松院没人能隨意进出,但有些偏僻的角落,的確缺人看管,也难怪他们能翻进来。 倒也给她提了个醒,得多安排些人手才是。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肯放我们进屋?”江正耀刚出了声,又迫於身旁人的威压,克制著脾气,继续示好道:“阿姐,是我错了,阿姐给我们鬆绑吧,我同阿姐说两句话就走,绝不烦你!” 江元音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看向封弋,道:“鬆了他们,让他们自己走,他们要是不走,辛苦你费劲扔了。” 封弋其实觉得直接扔了他们俩更轻鬆不费劲。 要不是江正耀是她弟弟,早在他们翻墙时,他便一掌劈下去了。 封弋解开捆绑两人的麻绳,一句话没说,只是望著之前一直叫嚷不停的江正耀。 他下巴往大门的方向点了点,无声示意:滚。 与此同时,正要转身回里屋的江元音,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存在感极强,却又显然不是江正耀那种无脑的恶意。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发现盯著她的人,正是先前同江正耀一起被封弋捆绑在地上的少年。 他是谁? 脑海里闪过刚刚江正耀叫嚷的话,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 那穿著便服的少年的確一直在盯著江元音。 只是隔得远,她站在屋內,逆光里,根本看不清容貌,但哪怕只有隱绰的轮廓,熟悉感也扑面而来。 他毫不惧怕封弋,目的明確,大步朝江元音而来。 江正耀隨之大步跟上。 封弋拧眉,稍一运功,地上的石子隨之而起。 须臾间,有所察的江元音以最快的速度指著为首的少年,阻止封弋:“別伤他!” 只是地上的石子早已受力朝二位少年飞去,封弋要收手显然来不及。 不过他反应甚快,既然江元音只说了不能伤为首的少年,他便再运掌风,將所有的石子悉数击向江正耀。 “啊——” 江正耀双腿、后膝盖窝,连中数颗石子,石子陷入肉里,疼得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他疼得浑身冒汗,说不出话来。 然而江元音看都没看他一眼,冷不丁地,隔著一丈远的距离,同走过来的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身著深色的便衣,穿著打扮都是寻常公子的装扮,那一双眉眼却飞扬。 短暂的对视,少年慌了神。 他倏地止步,难掩震惊。 江元音暗叫不好,再侧身避开,已是来不及。 万幸,封弋没伤到他。 否则要是追起责来,侯府必定是血雨腥风。 此时江正耀已是痛得浑身冒汗,又无人管他扶他一把,他扯著嗓子喊道:“江元音,你竟敢命人出手伤害太子殿下!” 他自知江元音不会管他死活,只好搬出太子李昀璟的名头。 他不信,面对太子,江元音还敢无礼。 闻言,江元音的心沉入谷底。 她日日没出门的避著,不想见到皇宫里的人,结果还是被找上门了。 李昀璟为何会乔装打扮,不惜翻墙入侯府来见她? 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又是从何听到的? 李昀璟侧目,怒瞪江正耀,呵斥道:“闭嘴!” 原本不打算戳破李昀璟身份的江元音,不得不低眉垂眼,福身行礼:“臣妇江氏见过太子殿下,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雪燕、清秋也匆忙行礼。 除了封弋,他兀自矗立不动,眸光落在李昀璟身上,深了几许。 李昀璟直勾勾地望著江元音,双手紧拽住了自己的袖口,半晌没有言语。 江元音强作镇定,垂首看著地板,继续试探出声:“臣妇不知是太子殿下登门,未及时相迎,还望殿下恕罪。” 她接著暗示道:“但见太子殿下轻装出门,想必不愿声张,臣妇必守口如瓶,免误殿下正事!” 不管李昀璟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虽说他已然撞见了她的长相,但毕竟他是乔装打扮,翻墙而入,这有失体统,传出去他亦没面,若李彦成是位严父,也定要罚他。 她只盼著他能有所顾忌,不要像江正耀那般,没有脑子。 李昀璟盯著江元音看了许久,片刻后,方才故意压著嗓子,威声道:“孤今日並未出宫,更未来过侯府!” 语罢,他转身甩袖,大步离开。 江元音如释重负。 不管李昀璟在顾忌什么,至少能確定的是,他是有所顾忌的。 不然,他不可能乔装登门,若非江正耀说破,他根本没表明身份。 李昀璟迈过倒地的江正耀,稍稍驻足,无声瞟了一眼。 江元音会意,立即唤来家丁,架著伤重不能行的江正耀,跟上李昀璟,將其送上他们停在后门的马车。 之后,立即书信一封,送与齐司延。 马车上,李昀璟一言不发。 蜷缩在车厢角落的江正耀疼得汗水浸透了衣裳,却不敢唤一声“疼”。 自入了东宫伴读,他日日活得战战兢兢,被教训了数回,认清楚家里帮不上他半点后,他再没有半点脾气。 他在东宫,入不了那些世家子弟的眼,更別说太子李昀璟了。 今日,李昀璟破天荒给了他一个正眼,问:“你可有你姐姐江氏的画像?” 江正耀摇头。 在他眼里,江元音连他江家的奴僕都不如,怎会有她的画像? 李昀璟蹙眉,尚未长开的眉目里,却全是迫人的威严。 江正耀瑟瑟发抖,急得冒汗,这时又听李昀璟道:“你带孤去瞧瞧,万不可透露孤的身份。” 江正耀搞不清楚缘由,更不敢过问,可內心却是隱隱期待的。 他在东宫活得不如一条狗,一想到能让江元音当著李昀璟的面,像从前那样,对他伏小做低,他近来被碾碎的自尊心,能微妙修补。 所以他刚刚在迫不及待地,想在李昀璟面前,逞一逞威风。 可江元音似是变了个人,对他再没有半点从前的迁就忍让。 甚至刚刚哪怕不知道李昀璟身份前,也只护李昀璟,压根不管他。 江正耀感觉到主位上的李昀璟朝他看来。 他哆嗦著认错:“殿下饶命,我刚刚不是故意透露殿下身份,只是情急之下,怕江氏伤到殿下……” 李昀璟狠狠盯著他,突兀地问:“江氏,可是你亲姐?” “自、自然是……”答完,江正耀马不停蹄地补充道:“她已嫁入侯府,是齐家的人了,恳请殿下別因她失礼,迁怒我江家……” 他不知道李昀璟为何这样问,难道是因为刚刚江元音对他没半点好脸色吗? 要不是云裳阿姐不见了,他才不可能认江元音这个姐姐! 李昀璟又问:“你们关係不好,你从前总欺负她?” “是她性子不討喜,”忆起刚刚的种种,江正耀满目憎恨,“她如今嫁入侯府了,自以为攀上了高门,便不再把娘家人看在眼里!” 数不清的石子还嵌在他的腿里,他有多疼,便有多恨江元音。 她竟敢放任下人这样伤害他! 这笔帐,他绝不会轻易算了! 李昀璟倏地扬声:“停车!” 隨后,他指著江正耀,吩咐隨侍:“把他扔下去。” 江正耀惶恐不已,磕头求饶:“殿下饶命,求殿下送我回江家,不……求殿下把我扔在江家……医馆、医馆也可,求殿下开恩啊……” 他的双腿嵌满了石子,根本无法行走。 因为是同李昀璟出门,连个隨从小廝都没带。 李昀璟若这样把他扔在马路上,他会死的! 可李昀璟半分动容也没有,眉目间全是不耐与狠厉。 “是,殿下。” 隨侍利落地將江正耀扔下马车。 李昀璟又吩咐道:“去国公府。” 第146章 侯爷才是我的亲人 安国公府。 许清得知李昀璟在府上时,面色沉了沉,看到李昀璟这番穿著,眼底更是涌动著不赞同。 虚虚行了个礼,唇角微扬,眼底却毫无笑意,问道:“殿下今日因何出宫?去了何处?怎地这副装扮?” 不待李昀璟回答,他又温声道:“殿下若是想见老臣,何不等明日早朝过后,唤老臣去东宫?” 他老早叮嘱过李昀璟,不要私下找他。 这要是被李彦成知晓,又是一桩麻烦事。 李昀璟坐在榻上,抬头望著许清,唤了声:“舅舅。” 许清心口一紧,忙上前一步,追问道:“殿下,发生何事了?” 李昀璟幼时,尤其先皇后还在世时,对许清都是一口一个“舅舅”的。 后来年岁长了,先皇后也离世了,许清当著李彦成的面同李昀璟强调“先君臣后血亲”,永远是“君臣”关係优先。 那之后,李昀璟几乎没唤过他“舅舅”。 李昀璟小脸紧绷,道:“孤今日……好似看见母后了。” 许清拧眉,只差把“胡闹”二字说出口,嘆了口气道:“老臣知先皇后的生辰快到了,殿下思母过度,难免……” “不!”李昀璟倏地激动起身,压抑了一日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孤今日去了定寧侯府,那定寧侯之妻江氏生得和孤母后一模一样!” “舅舅可曾见过那江氏?!” 许清一怔。 ……怎么又是她? 隨即脑海里闪过许綺嫚的说辞,他屏息同李昀璟確认:“此话当真?” “舅舅若不信,去一趟侯府便知!” 许清陷入了深思。 所以,这才是李霽近来同侯府走得近的原因? 难道次女是……? 这世上能有如此巧合的事?! 李昀璟看著许清的神色变幻,表情越来越难看,“舅舅在想什么?” 他眉目里染上厌恶之色,坚定表態道:“孤绝不可能让父皇见到她!” 宫里的贗品已经足够多了,他不想再看见一个。 “殿下稍安勿躁,”许清安抚道:“便是皇上见到江氏,应该也不会发生殿下忧心的事。” 李昀璟以为许清顾虑的是,江元音已是齐司延之妻。 他嗤之以鼻,嘲讽点破道:“舅舅当知,那定寧侯是个短命的。” 齐司延“病癒”了又如何? 他篤定其活不过三五载,那届时江氏將作何处置? 又成为宫中另一贵妃? 他决不允许。 许清摇了摇头,“或许这江氏同殿下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 “也许,她是殿下的阿姐。” 宫中不是没有神似先皇后的女子,但没有一个会令李昀璟有这般大的反应。 若只是相似,他也不会做出这般推论。 是李霽的態度,让他生出了几分篤定。 以他对李霽的了解,若江氏同先皇后没有血缘,他早告知李彦成了。 可李霽却將此事瞒了下来。 李昀璟脸色骤变:“什么?” 许清却没將话说死,而是谨慎道:“不过这还只是老臣自己的揣测,一切待確认了江氏的身份,再同殿下细说。” 末了又劝道:“殿下不可小瞧了定寧侯,若能笼络了他,殿下储君之位无忧。” 江氏若真是李昀璟的亲姐,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安抚送走了李昀璟,许清吩咐下人去唤许子枫来见他。 许子枫战战兢兢地躬身站著,连头都不敢抬。 他生母不过是个普通妾室,他在国公府並不起眼,更没话语权,轻易见不到许清几面。 他胡思乱想著,难不成是为了齐婧涵的事? 许清手里盘著核桃,直接问道:“你之前去定寧侯府,有见过定寧侯之妻?” 许子枫心道还真是这事,强作镇定,谨慎答道:“回稟父亲,见过。” 他心里斟酌著解释休妻之事,然而许清只是看著他,道:“你画下来。” 另一边,侯府。 待到齐司延回来时,江元音心情已经冷静许多了。 虽然不知道李昀璟为何要跑一趟侯府来见她,但他走时那番话,显然也是在表態,他不会將此事声张出去。 否则,何必同她强调,他今日没来过侯府? 齐司延大步而来,先是绕著她走了一圈,將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可有伤著哪里?”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確定她的脖颈没有红痕,又握住她的双手,查看了手腕、手臂。 江元音任由他检查著,浅笑回道:“我没事,倒是江正耀应该伤得不轻。” 封弋下手挺狠,之前说是两个家丁架著他出府,实际上根本是被拎起来的。 若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怕是会落下病根。 她驀地想到前世,江正耀刺进她腿的那一剑。 只后悔,这些个石子不是她亲手嵌入江正耀腿里。 齐司延紧绷著脸,自责道:“是我疏忽,早该多安排些人手护卫侯府。” 江元音无碍的摇摇头,绕到正题上,沉声道:“侯爷,或许我该提前回江南了。” 如今连李昀璟都见过她了,想必再过不久,她的事,会传到李彦成耳中。 不管李彦成到底是不是她生父,与之见面不过两个下场。 一个是被他“追杀”,一个是被他留在皇宫。 而她惜命,更想自由地活著。 齐司延握住她双手的手稍稍紧了紧,他没有直接出声阻止,而是道:“不管李昀璟有没有怀疑你的身份,短期內,他不会把你的事告知李彦成。” “为何?” “离开侯府后,他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国公府。” 江元音不了解其中门道,静待后文。 齐司延薄唇张了张,望著她的眉眼,欲言又止。 江元音反手握住他的手,“侯爷不是说,於我再无秘密吗?有何不能对我直言?” 齐司延沉默了片刻后徐声道:“许是曾夺兄之位,所以李彦成生性多疑,忌惮的不仅是臣子,哪怕是血肉至亲。” 毕竟是批判她的生父,也不知她乐不乐意听。 齐司延一直观察著她的神色,不见异样不悦,方才接著说道:“珩王爷是个聪明人,所以不涉朝堂,没有实权,方有外人艷羡的自由无拘,否则……” 他扯了扯唇角,自嘲道:“这汴京的病秧子,当不止我一个。” 江元音恍然。 难怪李霽会说,没人想留在这是非之地。 想来他上辈子,不到三十岁便舍了王爵隱退,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 所以他说,可以和她一起结伴下江南。 齐司延又道:“手足如此,骨肉亦然。” “自立了储君,李彦成反而对李昀璟提防猜忌起来。” “如今后宫皇后之位空悬,李彦成独宠瑜贵妃,看似是因为其眉眼有三分神似先皇后,实则不然。” “瑜贵妃乃六皇子生母,近来甚得李彦成欢心。” “可李彦成也不见得真的满意六皇子,只不过不想李昀璟稳坐太子之位罢了。”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 最是无情帝王家。 无论是李彦成逼宫先帝,夺兄长之位,还是后来杀回汴京復位的李承燁。 这些人眼里只有权势、皇位与仇恨。 如此看来,李霽倒是唯一的清流了。 齐司延继续分析道:“李昀璟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见了安国公,说明他並不打算把你的事,透露给李彦成。” “国公府与东宫,一荣俱荣,以我对安国公的了解,他若知晓你的身份,不会放过这个笼络定寧侯府,巩固李昀璟储君之位的机会。” 一一道完当下的情势,齐司延直直望她,耐人寻味地问:“阿音,你可要助李昀璟,坐稳这太子之位?” 他知她对他,復仇后会回江南这事存疑。 是以也曾探过她的口风,看她是否乐意李承燁復位。 可她留下了封弋,只为断李承燁的利刃。 她说,她討厌李承燁。 那李昀璟呢? 江元音听懂他言下的深意,忽然生出了些微妙的惻隱之心。 从挑选江南的宅院,到签订“入赘”的契文,到执著的想要一个孩子,再到此刻探她口风,要不要和国公府合作,帮助李昀璟。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向她表衷心。 江元音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回道:“李昀璟於我而言,不过是见了一面的陌生人而已,侯爷大可不必为了我,去和国公府合作。” 她弯了弯眉眼,认真道:“如今侯爷才是我的亲人,我亲手选择的亲人。” 经歷了江家的虚偽,也从李承燁那体验了血脉的无情。 唯有齐司延,是真真切切的为她付出。 血脉关係都是虚无縹緲的,唯有留在身边的才是真的。 齐司延轻“嗯”了声,揽她入怀,再开口时,清冷的声线少了紧绷,是一切在掌握之中的淡然。 他开口道:“便是不和国公府合作,我也能堵住国公爷的嘴。” “侯爷有何妙计?” “你可知为何崇光院修缮了两年都未完成,半年前彻底停工了?” 江元音回忆著那日工部尚书的话,“刘尚书不是说,国库一直未拨款?” 听李霽所言,大昭国库空空,拨不下来款修缮京师学堂,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她顺著这个思路问道:“难道其中有隱情?” “嗯,”齐司延点破道:“管理银库的库部郎中,將这笔钱,悉数拨给了去抚州賑灾的钦差大臣。” “这钦差大臣和国公府有关係?” “聪明,正是国公府嫡三子,许昌安。” 第147章 圣上请二位前往御书房一敘 李彦成嘴上说著,齐司延大病初癒,不忍见其劳累,才交予了修缮崇光院这个活,並放了话,不催其进度,让他慢慢来,逐步適应处理公务。 臣子们心知肚明,李彦成这是不愿意齐司延掌握要职,但一个个张嘴便是“圣上仁善,厚待功臣后代”,夸得讚不绝口。 然,齐司延真正接手了崇光院的事,展开调查了解才知道,李彦成另有算盘。 如今安国公许清儼然是世家权贵之首,却是李彦成的眼中刺。 若是齐司延能顺其心意,將崇光院修缮停滯不前的事,查到国公府敛財一事上。 李彦成一定乐见其成,並且会助齐司延一臂之力。 这样,许清会受挫,也会同齐司延结下樑子,两者不可能交好。 毕竟李彦成看不惯许清,也忌惮齐司延。 齐司延完全摸清楚了李彦成的心思,是以,他进一步可挫国公府锐气,退一步可装傻,养精蓄锐。 主动权完全在他手里,也足以用来牵制许清。 闻言,江元音彻底安下心,“那侯爷预备如何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待明日早朝过后,国公爷作何反应再做定夺,”齐司延环著她,温声道:“你不必急著回江南,总之,一切有我。” 回江南该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迫的决定。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心里也有一计。 待明日齐司延告知她,许清那边是个什么反应態度,她再具体和他商议。 她不能坐以待毙,需得主动出击。 次日。 江元音醒时,齐司延已经上朝去了。 她隱隱约约听到不少脚步声。 隔得远,似有若无的。 她出声询问进来侍候的雪燕、清秋:“我怎么听著,府內似有动静?” 雪燕边拧帕子递过去,边点头道:“府里多了很多护院,曲休正给他们划分安排看护的位置呢。” 江元音接过帕子,朝清秋端著的铜盆漱了口,问道:“曲休没隨侯爷出门?” “嗯呢,曲休说侯爷嘱咐他了,寻了几个靠谱的贴身护卫,等夫人起了,领给夫人认认。” 江元音委实觉得没有必要,青松院的看守还是很严的,尤其现在还住了个封弋。 虽说封弋成日里来无影去无踪的,但一旦她有甚危险,他都能及时出现。 不过这些话,她深知不能同齐司延那个醋罈子说。 江元音洗漱完毕,打开了主屋外间的门,没多久,曲休便领著两个护卫过来。 曲休恭敬介绍道:“夫人,这二位是沉月、青鳶,是侯爷命我为夫人挑的护卫,日后便隨侍夫人左右,护夫人安全。” “沉月见过夫人。” “青鳶见过夫人。” 江元音望著面前这两位一身黑色劲装,扎著利落高马尾的女子,目露欣赏,頷首笑道:“日后麻烦二位了。” ……女护卫。 ……果然是个醋罈子。 雪燕和清秋还从未见过会武的女子,一个个目露崇拜的迎上去,兴奋得问东问西,开心日后一起侍候夫人的姐妹又多两个。 还是如此有安全感的姐妹! 江元音听著她们嘰嘰喳喳,余光扫过一旁路过的封弋,唤住他:“封弋。” 封弋驻足回眸,无声询问。 江元音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给他介绍沉月、青鳶。 封弋轻瞟了一眼,无声拒绝,抬步走远。 江元音倒也不强求,待离开汴京,她救封弋的恩情便了了,到时候封弋便是自由的。 只要他最后不去泉郡帮李承燁,他去哪她都开心。 曲休一直到將所有的护院安排妥当了,才出府去寻齐司延。 大昭皇宫。 下了早朝,官员们三三两两同行出了大殿。 齐司延不疾不徐地走著,不时同和他打招呼的官员,场面寒暄两句。 而在他前方,安国公许清被一群官员围著,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几乎停住了。 齐司延眼底有洞悉一切的轻笑。 他尚未去探许清的口风,倒是许清先按捺不住了。 齐司延並未调整步调,只是在迈过许清时,场面地拱手行礼:“许公。” 许清噙著浅淡的笑,点了点头,眸光示意围著他的那群官员散开。 那些个个是人精,会意给二人留出谈话的空间。 许清和齐司延一道朝前走著,好似是半路碰上,顺路通行一般的自然。 许清关心问道:“定寧侯大病初癒,又被圣上委以重任,如今日日要上早朝,身子可还適应?” “多谢许公关心,一切都好。” 许清又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嘆了口气,低声道:“说来惭愧,小女前几日登门叨扰令夫人的事,老夫早就想寻个机会同你说道说道。” “我那日听闻这件事,便罚了小女禁足思过,想必你夫妇二人也不想再看到小女,徒增烦心,老夫便替小女,给你们夫妇赔个不是,怪老夫疏於管教,让她老大不小了,行事仍旧荒唐不像样。” “还望你夫妇二人海涵啊。” 齐司延又拱手作揖,云淡风轻地回:“许公言重了,许小姐对珩王痴心一片,全汴京皆知,常有过激的言行,我与夫人皆有耳闻,是以不会放在心上,许公放心。” 许清面不改色,“定寧侯心胸宽广,定能成大业。” “许公谬讚。” 许清笑容不散,眼里的深意却多了几许。 他的庶子许子枫,资质平平,没什么起眼的能力,独独还擅字画丹青。 昨夜,他看著许子枫送上来的,定寧侯之妻的画像愣神了许久。 若非是许子枫不受宠,从未有过面见先皇后的机会,他都要怀疑,他是照著先皇后所画了。 再加上李昀璟的反应,和李霽的行为,他几乎篤定了江元音的身份。 今日,是想来试探试探齐司延。 按照昨日李昀璟去了侯府,见到了江元音。 齐司延对他的主动接近,至少该露出些慌乱的神色才对。 然而,其回答反应,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仿佛昨日李昀璟未曾去过侯府,更好似,他压根不知晓江元音的身世,也不担心其身世是否会被曝露。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了几步,许公面色忽然沉了沉,低声道:“老夫今日除了想替小女给你夫妇二人道个不是之外,还有一件事想同你確认一番?” “何事?许公不妨直言。” 许清將齐司延的神色尽收眼底,压低声音问道:“令夫人非江氏女?” 齐司延挑眉,状似讶然地反问:“许公何出此言?臣妻乃是皇上赐婚,许公此言,恐有失妥当。” 许清掀了掀眼皮,似是终於露出了些满意之色,轻瞟了一下四周,道:“此乃令夫人之弟,太子殿下陪读江正耀所言,老夫一听,也是嚇了一跳,这个可是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的!” 他伸手安抚地拍了拍齐司延的手臂,“你且先別慌,此事老夫替你先拦下来了,尚未闹到圣上面前去。” 齐司延瞭然。 许清这个老狐狸,最擅怀柔手段,在不明门道的人眼里,最是平易近人。 他便是想笼络自己为他办事,也是想以“恩人”的姿態,让自己感恩戴德。 齐司延却半点不接招,一副恍然模样地反过来安抚道:“若是出自我妻弟所言,许公大可不必当真,为我担心。” “哦?”许清摸了摸鬍子,“这是为何啊?” “妻弟自幼被骄纵长大,生性顽劣,品行不佳,满嘴谎话,最爱譁眾取宠,所言不能当真,”齐司延有理有据道:“许公同太子殿下亲近,想必早有耳闻,妻弟前些日子才同御史大夫之子起了衝突,可见其顽劣,他的话,如何能当真?” 许清依旧是笑,“看来定寧侯是全然不在意此事闹到圣上面前去?” 齐司延做沉思状,片刻后忽地开口:“此事可大可小,的確该严肃处理。” 他侧眸,认真询问道:“许公说將此事拦下来了,定是叮嘱太子殿下將我妻弟禁足东宫了,不知许公可否隨我去一趟东宫,把这事处理妥当?” 许清看齐司延的眼神里充斥打量与探寻。 他俩要是结伴而行,同去东宫,不出一刻钟,便要被李彦成召见。 他是真不知,还是故意为之? 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和他同去东宫的。 一阵沉默后,许清好似认可的点点头,“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事,的確需处理妥当,但你妻弟不在东宫。” “那他在何处?” “一会出了宫门,你隨我走一趟便是。” 齐司延頷首应了。 这时,有公公匆匆而来,急声恭敬唤道:“许国公留步,侯爷留住!” 许清、齐司延驻足转身。 小公公恭敬道:“圣上请二位前往御书房一敘。” 许清和齐司延心思各异,面上却都是浅笑领了这口諭。 第148章 皇上疑心王爷 御书房。 两人皆是不慌不忙地行礼请安。 “臣安国公许清恭请皇上圣安。” “臣定寧侯齐司延恭请皇上圣安。” “两位爱卿免礼,”李彦成扫过二人的脸,一派关怀的开口:“近来听闻两位爱卿之间闹了些不愉快,是怎么一回事啊?” 状似关怀,却没吩咐赐座。 许清应对李彦成这种试探,素来是不会隨便言语的。 因为既不清楚李彦成是掌握了什么,又不愿被其套出些什么话来。 他等著齐司延先开口表態,再做应对。 然而齐司延抬眼看许清,不言不语。 这一眼,充斥的不明信息实在太多,好似他有很多话想言说,但只能先看许清的脸色。 不確定是否能言说。 引得李彦成也看向许清,目光讳莫如深,只透出一个讯息:你有事瞒朕。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许清不是个会轻易怯场慌张的人,多得是应对的法子。 面对李彦成的目光询问,他无奈摇摇头,连嘆了好几声气,情绪到位了,方才开口:“想来皇上是听闻了小女綺嫚登门侯府的荒唐事,老臣刚正是为此,同定寧侯赔不是来著,哎——老臣这张脸,真是没处搁了!” 他说著看向齐司延,又虚虚拱了拱手,把话拋过去,“定寧侯可愿看在老夫这张老脸上,不同小女计较?” 此话一出,后续走向,全看齐司延如何回应了。 他觉得但凡齐司延是个聪明人,想瞒住江元音的身世,这时候都该配合自己,一同糊弄李彦成。 这也是在无形中,引导齐司延与他站在同一战线。 齐司延亦抬手作揖,虚回了个礼,“许公言重了,许公乃国舅,我怎么会跟许公计较?” 他语气倒是诚恳,没有半分挖苦之意,字里行间无不展示对许清的敬重与恭让。 这若是任何只有二人交谈的场合,许清听著这句话,都会舒心。 可偏偏这场合里,还有李彦成。 齐司延的示好便让其如坐针毡了。 果不其然,李彦成笑著感慨出声:“看来两位爱卿之间不可能闹不愉快,是朕多虑了。” 他说著,状似好奇地问许清:“就是不知綺嫚为何要去侯府闹事啊?据朕了解,定寧侯府当没有未婚女眷才是,綺嫚这回寻的是谁的麻烦啊?” 许綺嫚为了李霽发疯,是全汴京皆知的事。 五六年前时,闹得是最凶。 那时但凡是有点风声,听到有意嫁入王府的女眷,或是李霽同哪位妙龄女子走得近些,许綺嫚保准找人麻烦。 也正是如此,早几年,许綺嫚还在適婚年龄时,他多次有意给她指婚,皆不了了之。 “哎,哎,哎——”许清三连嘆,將痛心与烦恼展现得淋漓尽致,“珩王爷风流无双,令綺嫚魂牵梦绕,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转眼都蹉跎十来载了,还是一听到点风吹草动,便捕风捉影,竟做出些出格事。” 李彦成饶有兴致地望著许清,“是怎么捕风捉影到定寧侯府上的啊?” “这……”许清忐忑望了李彦成几眼,欲言又止,“攸关王爷名声,老臣不知当不当言。” 他说这话时,余光一直在不著痕跡地打量齐司延。 试图从齐司延身上捕捉到些慌乱与忐忑来。 然而齐司延镇定自若,没甚情绪起伏。 “誒,”李彦成一派和煦模样,好似拉家常一般的平常口吻,“许公直言便是,清晏朕还不了解吗?他眼瞅著便到而立之年,也是成日没个正经样,许公还能说出些什么毁坏清晏名声,令朕惊嘆的事?” “清晏”是李霽的表字,全天下也只有李彦成会这般唤他。 李彦成目光在许清和齐司延之间来回,意味深长道:“总不至於和定寧侯之妻江氏有关吧?” 淡然许久的齐司延这时才终於有了些情绪,朝李彦成俯了俯身,沉声道:“臣妻有孕在身,还请皇上勿打趣臣妻。” 许清眼底终於有了会心的笑意。 齐司延这般反应,他篤定其会与自己结盟。 许清自以为自己已摸出了齐司延的心思,忙出声帮腔道:“皇上容稟,此事同定寧侯之妻无关。” “哦?那究竟是怎么个事啊,倒是把朕听糊涂了。” 许清一脸怒其不爭的模样,唉声嘆气地开了口:“珩王爷素喜弦乐,想必是在汴京东城的琴坊里觅得了知音,这本是美事一件,奈何綺嫚……” 他故意顿了顿,一派不好言说样子略过,“前些日子,老臣一个没看住,綺嫚在珩王在琴坊品琴时,衝动去见了那琴师,恰巧那日定寧侯携夫人也在场,侯夫人心善,好心劝解了几句,只是綺嫚被嫉恨冲昏了头脑,压根听不进去,反而迁怒了侯夫人。” “的確是綺嫚过於骄纵跋扈,错得离谱,老臣已罚她禁足思过。” 这些话,许清张嘴便来,说得极其顺畅,半点不似临时胡诌。 的確不是。 先前李昀璟没登门,他不知晓江元音身世时,这番话便已酝酿斟酌好,只等一个合適的机会说出口。 他得让李彦成知道,李霽私底下有联络齐司延。 这样李彦成盯著国公府的精力,將挪些到珩王身上去。 他並非是一时兴起,故意针对李霽,而是早些年,太子之位,悬而未立之时,他便暗中拉拢过李霽。 李霽是油盐不进,不仅明面上不涉朝堂,私底下更不站任何党派。 也因此,更得李彦成的心。 许清知晓,李霽看似是个没有实权的掛名王爷,但李彦成很多事,都是暗暗交予了李霽来办。 若能离间李彦成与李霽,於他而言,百利无一害。 许清也不怕,此话会將齐司延陷入两难的境地,稍不留神,一样会使其被李彦成猜忌其和李霽拉帮结派。 只有让齐司延感受到了危险,他再出手“相助”才显得有份量。 而哪怕国公府要和定寧侯府结盟,也只能暗地里进行,明面上得给疑心病重的李彦成,来个“两人不合”的印象。 此乃一举三得。 李彦成眼底,果然是乌云密布,唇边的笑意收了收,看向齐司延,问道:“朕竟不知清晏和定寧侯私下还会相约品琴?” 齐司延低眼,不疾不徐地回道:“臣那日与珩王爷乃是偶遇,並非相约,臣急著接手崇光院的事,便邀了刘尚书了解情况,那琴坊乃是刘尚书挑得地,臣携臣妻同往,听闻珩王爷也在,故前去请安问候,皇上可向刘尚书確认一二。” 许清適时帮腔道:“总归千错万错都是綺嫚的错,老臣日后定勤加管教,轻易不让其出门闯祸。” 他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跳到李霽的婚事上,道:“不知王爷何时愿意娶妻,待王爷娶妻那日,想必綺嫚就能想通死心了。” 李彦成好似认可地点点头,眸光悠远道:“清晏岁数不小,也该娶妻生子,安定下来了。” 他侧眸看向一旁的曹学良,吩咐道:“宣珩王入宫覲见。” “是,皇上。” 语罢看向齐司延与许清,“你们既把误会说清了,朕也不必忧心你们生了嫌隙,退下吧。” “臣安国公许清告退。” “臣定寧侯齐司延告退。” 两人行完礼,往后退。 几步后,李彦成想到什么似的,倏地唤住了齐司延:“定寧侯。” 齐司延止步:“臣在。” “暂未见你呈报修缮崇光院的进度,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闻言,许清的步子,不经意地放缓,唯恐错过齐司延的回答。 齐司延稍稍扬声作答:“臣正在同库部郎中了解拨款事宜。” “嗯,”李彦成在同齐司延说话,余光却落在许清的背影上,“若遇著棘手的情况,隨时同朕稟告。” “臣谨遵圣喻。” 待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李彦成敛了笑,“曹公公。” “奴才在。” “唤人去问问工部的刘尚书,上回同定寧侯相约琴坊谈事,是几月几號。” “是,奴才这就去办。” 第149章 再也不陪他午睡 下了御书房的台阶,齐司延主动出声道:“我今日恐不能隨许公去处理妻弟的玩闹话了,得去催催库部郎中,免得迟迟没有进展,让皇上误以为我对修缮崇光院的事不上心。” “我妻弟口无遮拦之事,还请许公多费心几日,待我同库部郎中確认好了,为何修缮崇光院的拨款,迟迟未下来后,再来同许公道谢。” 许清微笑頷首:“不打紧。” 两人今日刚一交谈,就双双被请到御书房,本就不宜再多交流。 望著齐司延远去的背影,许清眼底一片冷意。 他自不可能让齐司延去查清楚,为何修缮崇光院的拨款,迟迟未下来。 待上了自己的马车,他摸了摸鬍子,朝自己的隨侍下了两条指令。 而齐司延只是去见了见库部郎中,走了过场,压根没有久待。 李彦成在御书房那一提点,许清一定会所有行动,此时他要再想查事情的始末,难如登天。 好在,他早就掌握了许昌安挪用这笔款项的证据,不过是捅破与不捅破的事了。 齐司延回了侯府,同江元音一道用午餐。 他把在御书房的种种,转述与她听。 江元音听完,冷声道:“他倒是会装好人,还把珩王给拉下水。” 要笼络齐司延,成为李昀璟幕僚,不靠威压,靠施恩? 李霽最是无辜。 按照血缘来说,他们一个是她的叔父,一个是她的舅舅。 许清能有如今的权势地位,多少有她母亲的助力和功劳吧? 可他眼里,只有如何才能助李昀璟坐稳太子之位,保住他的权势地位。 两相对比,李霽比许清要有人情味得多。 也是,他们两个一个在权势的漩涡里,一个作壁上观,所求不同,选择自然不同。 “放心,珩王不会有事,”齐司延安抚道:“在皇城,明哲保身比追逐权利更难,珩王自有珩王的手段。” 江元音是认可的。 李霽不是傻子,否则上辈子不可能成为这场皇权爭夺的倖存者。 她不再纠结这个点,问道:“许国公那边,侯爷是打算拿其嫡三子许昌安挪用库银的事,来堵住他的嘴?” 齐司延看她眸光闪闪,很是了解她的反问道:“阿音是有想法和主意?” 江元音点点头,“我以为,许昌安挪用库银的事,是个挺好的牵制国公府的筹码,用在堵住我身世一事上,有些浪费了。” 齐司延专注看她,一副认真聆听,静待后文的模样。 江元音接著说道:“从今日许国公的反应来看,他並没有要向李彦成揭露我身世的打算,只是想以此为筹码,拉拢侯爷,既如此,他定会有后续的行动。” “侯爷不妨再等等,看他到底有些什么底牌?”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齐司延轻声应了:“好,听阿音的。” 事情谈妥,江元音不磨蹭地起身,莞尔道:“那我不打扰侯爷午休了。” 齐司延近来日日天未亮便起床去上早朝了,若是不忙,便会回府用午餐,再午睡半个时辰。 齐司延伸手拉住她,沉声邀约:“一起睡?” 江元音婉拒了,“我早晨睡够了才起,现下不觉困。” 她还想著等他午睡了,差人去探探江家那边的情况呢。 许清口中,江正耀要闹事之说,是真是假,探探便知。 齐司延没鬆手,他还坐著未起身,仰头看向她,放柔了语调,近乎轻哄:“那阿音陪我睡一会,可好?” 江元音垂眼,这个角度下的齐司延,眉眼里没有半点侵略性,格外温柔。 她鬼使神差地应了。 那便陪他躺半个时辰好了。 待双双躺回床榻,齐司延却不急著入睡,而是圈著她,问道:“给你挑的那两个护卫可还满意?” “甚好,侯爷一夜之间是从哪寻得这两个英姿颯爽的女护卫?” 大昭不推崇女子习武,短时间要找出这么两位女高手,著实不易。 “不是一夜之间,”齐司延回道:“月初关將军等人登门时,便嘱託他们帮我物色了。” 江元音讶然,“这么早?” “嗯,”齐司延没瞒著,“那日乞巧,你说想同雪燕、清秋出去逛逛,我便觉得你不喜闷在府里,我又无法保证回回伴你左右,但只你主僕三人出门,不安全。” 江元音听得动容,还滋生出惭愧来。 想她早上还腹誹他小心眼,因为吃了封弋的醋,才给她寻了两个女护卫。 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惭愧啊。 江元音越惭愧,嗓音便越发甜腻,“得侯爷青睞,阿音三生有幸。” 齐司延发出愉悦的轻哼,隨后道:“既阿音满意沉月、青鳶,就不必留那封弋在身边了吧。” 江元音:…… 她还是愧疚得太早了些。 她戳了戳他的胸口,不客气地调侃:“侯爷心窄如溪,一叶扁舟过,便起千层浪。” 齐司延不以为然,抓住她的手,“溪窄因水清,舟过留痕深。” 他理直气壮地补充道:“何况我是为你的安全考虑,直至今日我仍未查到他的来歷。” 一个如此厉害的绝世高手,在大昭境內,竟查不到半点消息。 “侯爷放心,待出了汴京,我便与之分道扬鑣。” 当初救封弋时,两人便做了这个交易,她知封弋重义,不想欠她人情,才会每次见面都问她什么时候走。 见齐司延还要再劝,江元音伸手,直接捂住他的嘴,没好气道:“侯爷到底睡不睡?当初我听闻侯爷要娶平妻,都没这么介怀,侯爷何必在意一个……” 后面的话,被齐司延的眼神生生逼退。 他墨眸好似结著寒霜,直直地盯著她,之前收敛的压迫感与侵略性满溢。 江元音竟莫名有些心慌。 齐司延一瞬不眨,动作轻柔地拿开她捂住自己嘴的手,语速极缓,近乎一字一顿地同她確认道:“听闻我要娶平妻,阿音当真不介怀吗?” 他墨眸里是疾风暴雨,仿佛她此刻敢点头,就要汹涌淹没她。 不待江元音出声,齐司延又压抑隱忍地质问:“阿音到底是大度,还是不在乎?” 他眼里的暴雨並未汹涌淹没她,而是全部淋在了他自己身上。 江元音读懂他眼里的患得患失,主动拥抱他。 好像从她说要回江南后,他便是如此。 齐司延觉得不够。 她的主动拥抱,让心里的某个角落反而越空。 他一个翻身,將她压在身下。 这场骤雨,终是將两人都淋湿透。 完事后,齐司延情绪稳定了不少,抱著江元音去沐浴更衣。 浑身酸软的江元音忍不住再次感慨,若不是元奚真人给了什么秘药给齐司延调理了身子,便是那静息丸真乃神药。 他晚上睡得少,白日里又事多,忙个不停的,怎地精神头还这般好,半点不觉累的。 她再也不要陪他午睡了。 等到两人都沐浴更衣完毕,已过了午时。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看向神清气爽的齐司延,懒洋洋地问:“侯爷今日还要出府?” “嗯,要去趟工部。” 齐司延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嗔怨,是以俯身弯腰,將自己的脖子送过去,纵容哄道:“给阿音撒气。” 江元音没好气地瞟他,格外地善解人意地提醒道:“侯爷不是要工部办事吗?” 还让她咬脖子撒气? 她还记得有一回,她生气他每回將她折腾得散架后,他却穿得严实,一副清冷禁慾的模样,於是故意咬他的脖子泄愤。 可最终觉得“丟脸”的人却是她。 因为无论是清秋、雪燕还是曲休,看到齐司延脖子上的咬痕后,都会曖昧看向她。 ……简直是自作孽。 齐司延不为所动,坚持道:“咬吧,我该咬。” 江元音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齐司延伸手,將她头轻按压在自己的脖子上,甚至隱约有些期盼:“咬吧。” 江元音被他的执著打败,无语的张嘴,如他所愿地咬上的脖颈。 ……到底是给她撒气,还是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这时有事要稟的清秋和来提醒齐司延该出发的曲休,一同迈了进来。 “夫人……” “侯爷……” 下一瞬,两人默契抬手打嘴,互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往外退。 江元音面色微窘,嗔了眼齐司延。 而始作俑者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咬痕,毫无半点窘態,心满意足地仰了仰下巴,完全没想遮掩地展示,开口道:“何事?” 曲休和清秋交换了眼神,双双深呼吸,迈了进去。 曲休:“侯爷,车已备好,该走了。” 齐司延頷首,抬步欲走时,见清秋目光闪烁,又驻足了。 “不好了夫人,刚刚採买回来的嬤嬤说,外边……”清秋瞅瞅江元音,又瞅瞅齐司延,“外边多了好多谣言……” 江元音沉声:“什么谣言?” “说……夫人心狠手辣,將上门探望的亲弟弟的双腿……打断了!” “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总之现在东街西街都传遍了!” “夫人,这个如何是好啊?” 江元音抬眼,同齐司延四目相对。 果然,睡了个“午觉”,便有动静了。 齐司延吩咐曲休:“派人去查,谣言是从何处起的,最好能抓几个传谣的人,但不要阻止,惊动其他人。” 江元音甚是满意。 齐司延所言,正是她心中所想。 江兴德不会敢得罪侯府,授意传谣的八成是国公府。 而谣言应当只是第一步。 齐司延又吩咐道:“立即派人去一趟江家,確认江正耀的腿是不是真的断了。” 他说著,打量著江元音的神色,不见其有任何异样不舍后,云淡风轻地补充道:“若是没有,便帮他一把。” 他既然敢放这种谣言,那就让他坐实谣言。 曲休拱手:“是,侯爷。” 江元音当然不会出声阻止。 这亦是她想做的事。 齐司延和她,堪称心有灵犀。 齐司延吩咐完,再看向江元音,又是一派温柔,“要是觉得累就再躺会,我办完事便回。” 江元音莞尔,温声应道:“好,我等侯爷回来吃晚饭。” 齐司延心情甚好,下巴轻抬,迈出了主屋。 直到上了门口马车,才失望收回了下巴。 ……那封弋怎地不在? 第150章 假和离 不过一下午,谣言是愈演愈烈。 “听说了吗?那商贾出身的侯夫人,是个蛇蝎心肠,昨儿个她那才十岁的亲弟弟上门探望,她竟命人將其打瘸了,给扔在大街上!先前她父母登门,亦是落得一身伤离开!” “难怪我之前听说,六月初的时候,她下药害死了叔母女儿腹中的孩子,害得国公府的许四郎休了她呢!” “先前听著像假的,现下听来,八成是真的。” “可不嘛,这么一说,我都怀疑侯爷叔父叔母一家,是不是都被这个毒妇害的入狱惨死了!” “哎,可怜侯爷病了十多载,好不容易身子好起来了,又娶了这么个毒妇……” …… …… 雪燕和清秋同江元音转述著,越说越生气。 “这些人有没有脑子啊,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齐文台一家子作恶,分明是证据確凿,是刑部和御史台处置的,关夫人何事?” “何况真要像他们说的那样,侯爷能坐视不理吗?” “用脚指头想想,也该知道是假的!” 江元音反而出声劝慰道:“他们就是放谣言的人,照本宣读罢了,要什么逻辑?” “你们也都知道是假的,何必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置气?” 听完了这些谣言,江元音因篤定了心中猜测,而变得淡定。 这些谣言,以江家为主导,又掺和进了齐婧涵,摆明了是许清的主意。 他无非是看出来了齐司延对她的重视,要让她身陷囫圇,再施以“援手”,让他们感恩戴德,站队李昀璟。 江元音知晓,齐司延手中有国公府的把柄,不可能钻许清的圈套,受其摆布。 只不过她觉得与其同国公府撕破脸,不如將计就计。 她心里有个藏匿许久的念头,正跃跃欲试。 江元音完全不受谣言困扰,反而兴致高昂地动身去了后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今晚的商谈,要让齐司延点头,难度不小。 她须得费心筹备。 齐司延回府时,是酉时正点。 眼看著要入秋,白昼渐短,他回府时,暮色就要四合。 江元音已备好了满桌的菜餚,只等他落座享用。 齐司延大步而来,见江元音就候在门口,只当她是等不及想知道后续进展,便开口道:“国公府这事办得谨慎,是直接嘱咐江家寻人布谣,抓了几个散布谣言的人,只供出了江家,牵扯不到国公府。” 江元音瞭然頷首。 许清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自不是傻子,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让他们查到国公府头上去。 她伸手探入清秋端来的铜盆里,拧好帕子递给齐司延擦拭手,“侯爷,可用晚餐了。” 齐司延早有应对之策,见江元音並不慌乱忐忑,便不急著说了。 他接过帕子,擦拭了手后落座,扫了眼餐桌上的菜,隨即抬眼看著她,无声询问。 这一桌子菜,和往日不太一样。 可不像是侯府厨子的手艺。 江元音在他右手边的位置落座,眉眼弯弯道:“今晚的菜是比平日少了两道,但全是妾身亲手做的,都是些江南菜,侯爷品鑑品鑑妾身的手艺。” 成婚半年,她给他熬过药,下厨倒是头一回。 雪燕和清秋在一旁帮腔。 “夫人都没让我们搭把手,这一大桌子菜全是夫人一人忙活做好的。” “侯爷好好尝尝,夫人足足在后厨忙活了一个时辰呢!” 江元音嗔了她们一眼,“你们先下去吧。” “是,夫人。” 两人默契看向立在齐司延身旁的曲休,无声示意:夫人要和侯爷单独用餐。 曲休很有眼力见,“曲休告退。” 三人退下去,细心地关上了房门。 齐司延无心桌上的菜餚,而是拉过她的手查看:“可有烫著?” 江元音摇摇头:“妾身又不是笨手笨脚,怎会烫著?” 她抽出一只手,探向面前的菜,笑吟吟介绍道:“这一道是梅雨胭脂鹅,是用梅子酒先醉醃,再用慢火烹飪,肉嫩不柴,又浸满了梅子酒香。” “这一道是桂藕,在糯米藕上淋上桂蜜,甜而不腻。” “这一道是龙井虾仁……” 总共四道菜,江元音一一介绍完,执筷看他,温声询问道:“侯爷想先尝尝哪一道?” 然而齐司延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洞悉一切地打趣:“不敢尝,怕代价高昂,无福消受。” 江元音莫名的心虚,柔声道:“侯爷神通广大,哪有侯爷付不起的代价。” 齐司延轻哼一声,心道果然。 他挑眉道:“便是不为我洗手作羹汤,阿音的要求,我亦不会拒绝。” “有侯爷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江元音眨了眨眼,再次劝道:“侯爷奔波一下午,定然饿了,待侯爷用了晚餐,我们再谈。” 齐司延闻言,哪还有用餐的心思,“不急,阿音且先说说,想要我做什么?” “先吃饭……” 齐司延微微眯眼,“难不成阿音要和我说的,会让我食难下咽?” 江元音自知此刻不把话说清楚,齐司延怕是一口都不会吃。 她深呼吸,放下了筷子,面朝他而坐,一脸严肃地开口道:“侯爷,妾身以为,许国公此番找事,既是危机,更是良机。” 齐司延不语,安静看她。 他倒要听听看,是什么“变危为良”的法子,需要她铺垫如此之多,才能述之於口。 江元音:“今日谣言中不止是与江家有关,还扯出了齐婧涵,我猜想,许国公是想自编自演,下一步,定会假模假样地出手压下谣言,让侯府承其恩。” “我当然知晓侯爷只需摆出许昌安挪用库银之事,谣言一样消散。” “但我认为,不如將计就计,好好利用这些谣言。” 江元音兀自调整了下呼吸,在齐司延的注视下开口,道:“侯爷,不如我们假和离,如何?” 她特意加重了“假”字的发音,不躲不闪地迎著他的视线。 齐司延眸光骤冷,几乎没有犹豫,一口拒绝:“不行。” 他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道:“侯爷先听我分析。” “有何好分析?”齐司延半分不让,隱忍克制地反问:“你所有的顾虑,我都会解决,我也能解决,为何要和离?” “假的!假的!假的!”江元音重声强调,“是假和离!” 她抬手,再次战术性捂住他的嘴,言简意賅道:“侯爷当清楚,如果你我不和离,我根本回不了江南。” 不管李彦成知不知道她的身世,她都是齐司延的家眷。 为君者,根本不会轻易放任何重臣的家眷,离开京师皇城。 家眷在皇上眼里,其实也就是“人质”。 尤其,现在齐司延除了她,称得上“孤家寡人”。 他们不“和离”,李彦成不会放她离开汴京。 便是齐司延寻到了什么由头,让她顺利离开汴京,疑心重的李彦成一定会派人盯著她。 所以“假和离”是她在提出想回江南那日,便想说的。 只有她和齐司延无关了,李彦成才会彻底忘掉她这號人物。 可齐司延对“和离”二字,反应极大,她不得不先缓一缓。 这也是为何,那日在遇仙楼,李霽问她不和离是不是缓兵之计时,她不置可否的原因。 但近来,齐司延的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里,“假和离”三个字便越发难以说出口了。 直到许清整这么一出,她方才觉得是个好机会。 江元音继续道:“许国公做一齣戏,无非是清楚侯爷在意我,想以此拿捏侯爷。” “从珩王船舫,到进宫请御医,相信全汴京都知侯爷与我情意浓,他们若对侯爷有想法,只会想从我下手。” “我们顺势假和离,既可以让许国公的计划落空,日后侯爷少了『软肋』,也不必被人拿捏,在汴京行动只会更自如。” “侯爷先前那套『龙威震人』我產前不宜面圣的言论,甚至撑不到一年。” “若我们假和离,李彦成自不会再记得我这號人物,便不再有召我入宫之忧。” “他早有意为侯爷娶平妻,侯爷若提出与我和离,他不会阻拦。” “侯爷,假和离,乃当下万全之策。” 齐司延没有过多的表情与动作。 他只是轻轻侧头,撇开了她捂住他嘴巴的手,眼眶猩红地望著她,扯了扯唇角,声音很轻:“好一个万全之策。” 江元音鍥而不捨地劝道:“这便如同侯爷之前病癒不宣一般,是应付外人的权宜之计,又不是真的,侯爷先尝尝我的手艺,冷静想想,我们慢慢……” 齐司延倏地站起身打断,扫了满桌的菜餚一眼,自嘲道:“果真是听完便食难下咽的提议,夫人的手艺,为夫果然无福消受。” 语罢,他大步离开。 江元音长嘆了一口气,没有再追上去。 她就知道他会是这般反应,才这么多天都没敢提。 只盼著他独自待一会,能想清楚个中厉害,接受假和离。 实在不行,她晚点再想想法子,好好哄哄他了。 第151章 让我们叔侄携手,给你舅舅送礼 齐司延直接去了书房。 江元音放任他独处了一个时辰,端著碗汤麵入內。 齐司延静坐书案前,手执书卷,晕黄的烛火映照著他轮廓分明的脸,冷若冰霜。 他眉眼未动,对走近的江元音置若罔闻。 江元音放下端盘,俯身弯腰凑近,噙著笑,好声好气道:“侯爷没用晚餐,定然饿了,先歇息一会,垫垫肚子吧。” 齐司延毫无反应。 江元音主动环上他的脖颈,正要甜言蜜语,哄一哄他。 然而尚未来得及开口,齐司延这座冰山反应极快地扯开她的手,率先开口:“和离免谈。” 他动作快,力道却很轻,只怕会伤著她。 不能让她贴过来。 他必须同她保持距离,才能保持清醒。 不仅於此,齐司延也不愿直视江元音的眼眸,抬眼望向一旁恨不得消失的曲休,蹙眉冷声道:“送夫人回主屋歇息。” “是,侯爷。” 曲休朝江元音投去为难的目光,侧身摆出“请”的姿势。 江元音站直身子,甜言蜜语哄不成,只能改变战术:“侯爷总是说话不作数,以后我再不信侯爷的承诺了。” 果然剑走偏锋,这招有效得多。 一直刻意“无视”江元音的齐司延,终於侧目看她,俊脸紧绷:“我何时说话不作数了?” “之前说只要我消气,我说什么都答应我,结果我说要和离,侯爷说不行。” “……” “晚饭时说我不必洗手作羹汤,我提的要求你也可答应,我说要假和离,侯爷还是不答应。” “……” 齐司延呼吸重了又重,烛火在他墨眸中跳动,偏生如鯁在喉,吐不出半个字。 近来他时常觉得,他离被活活气死不远。 江元音看向曲休,放出最后的狠招,“不必送我,你留在这侍候侯爷吧,我自己走。” 她转身抬步,只等他似往常那般,认输追上来。 然而她都快迈出书房了,这回身后仍是没有动静。 江元音暗叫不妙,在驻足等待和转身回去中犹疑,最终还是觉得先回主屋。 那就彼此先冷静一晚吧。 要是他执意不肯假和离,她只能劝自己,再去和他商议其他解决方式。 书房里。 齐司延静如雕塑,分明耳畔的脚步声消失殆尽了,一颗心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曲休挣扎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侯爷要是不想看书的话,不如先把面吃了,免得浪费夫人一番心意。” 齐司延拧眉:“谁说我不想看书?” “侯爷……”曲休动作鬼祟地指了指齐司延手中的书卷,声细如蚊,“一晚上没翻页……” 齐司延黑脸,掀了掀眼皮,“……你看错了。” 曲休乾笑道:“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至此,齐司延一颗心浮躁到不行,侧目看了桌上热气腾腾地面,突兀地开口问道:“晚饭呢?” “啊?”曲休一头雾水,“什么晚饭?” “夫人下厨,做的晚饭。” “应当是被雪燕、清秋她们收拾了……”曲休说著说著,回过味来,忙道:“我这就去后厨看看,侯爷稍等。” 时候不早,江元音回了主屋便沐浴换衣,躺回床榻上了。 在她“生气”离开书房时,他没似往常那样追上来,想必今晚是不会回主屋睡了。 独自躺在床上,江元音思绪翩飞。 齐司延一听“和离”二字,便反应强烈,归根究底,是没有安全感。 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让他这么患得患失。 琢磨著琢磨著,她听到推门而入的动静。 那个她以为今晚哄不好,不会回主屋睡的男人,径直脱衣上了床榻,长臂一伸,熟练地捞她。 江元音顺势转身,如往常般依偎进他怀里,仰头半是欣慰半是埋怨道:“我还以为侯爷今晚不会回主屋睡了。” 齐司延哑声道:“你发誓,你不会骗我。” 在没有光影的房间里,有些话忽然没有那么难以开口,他喉咙发热,紧声道:“和离是假的,你不会丟下我。” 江元音心口一阵温热。 她原以为他这次气得很厉害,当不会再似以往那样迁就妥协她。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哄哄”他,他便把自己“哄”好了吗? 江元音抬手做发誓状,“我江元音在此立誓,同侯爷和离是假,如有半句虚言,不……唔。” 齐司延迅速地吻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欲发的毒誓:“我信你。” “侯爷別忘了,我们还签了契约书呢,你日后可是要入赘『阿音府』的,侯爷不许耍赖。” “……好。” “侯爷。” “嗯。” “阿音欢喜你。” 她刚刚独自琢磨了很久,在回忆里仔细搜寻,才发现,在两人的关係里,她一直是任由他去解读她对他的情意,却从未正式认真地向他表明心意。 或许正是因此,他才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齐司延身子微僵,沉默了片刻,仿若没听清楚一般,诱著她再重复一遍:“什么?” “阿音欢喜你。” “好阿音,再说一遍。” “阿音欢喜你。” 这一晚,江元音有求必应,只愿能將他心口的空洞,填满再填满。 江元音和齐司延达成了一致,决定任由谣言发酵,不去处之。 待闹大了,便借著谣言,顺势和离。 没了“侯夫人”的名头,她在李彦成眼里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届时,她便能顺理成章离开的汴京,彻底离开这是非之地。 两人商量好后,便各忙各的去了。 白日里,李霽登门了。 走的不是偏门、后门,没有乔装打扮一番,而是大大方方的,自正门而入。 彼时齐司延出府未归,江元音见到李霽时,著实嚇了一跳。 “王爷怎么来了?”她上下打量他,不安问道:“发生何事了?王爷不怕被有心人瞧见?” 她记得李霽素来谨慎,如今数不清有多少人在暗中盯著侯府,他当不会贸然登门才是。 转瞬想到,他昨日被许清拉下了水。 难不成与此有关? 李霽执扇指了指身边隨从手中拎著的礼品,回道:“本王今日是来探望被本王牵连,而被国公府嫡女寻事受惊的侯夫人。”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道:“那自然得让有心人瞧见。” 江元音恍然,“看来王爷被有心人气得不轻。” “有心人”人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李霽冷哼一声,著实气得不轻,道:“上一回,齐司延为拦住皇兄下平妻的圣旨,进宫唱那么一出,当晚,皇兄便召本王入宫了,那日,皇兄便起疑是本王透露要为齐司延去平妻的事。” “昨日,许老头故意皇兄面前,借许綺嫚发疯的事,含沙射影,暗示皇兄,本王同齐司延有私情。” “皇兄寻了刘尚书,確认了我们那日碰面的日子,正是齐司延入宫那日,皇兄虽未挑明,但言语中已篤定是本王泄露了要为齐司延娶平妻之事。” 江元音面色一沉,关切问道:“王爷可有受罚?” 李霽能有这个被许清利用挑拨,害其被李彦成猜忌,她亦是有责任的。 她当时对皇家局势了解甚微,更不清楚李彦成的心性,和李霽的处境,才贸然去找李霽帮忙。 她当日若没寻到鹤鸣琴筑去见李霽,便不会引来这些麻烦。 “暂未。”李霽只答两个耐人寻味的字。 李彦成喜怒难猜,昨日不见慍色,只是敲打了他两句,但难保哪日便要惩治他。 江元音稍稍安了心,谨慎道:“侯爷不在府上,王爷『探望』完我了,我便不留王爷了,免得又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成了新的话柄。” 她马上要“和离”离开汴京,倒不介意如何被人议论,可李霽短时间还得在这权势爭斗里斡旋。 李霽不以为然,展扇扇了扇,早以备好了应对的合理说辞:“本王数十载头一回来定寧侯府,自得等定寧侯回来,打过招呼再走。” “来而不往非礼也,那许老头算计到了本王头上,本王焉能无动於衷?” “在定寧侯回府前,足够本王同你,谈妥如何给许老头备一份回礼了。” 江元音会意,示意清秋去备茶水,领著李霽去屋內落座。 她低声询问:“王爷希望我如何做?” 一来李霽的困境算是因她而起,他若不是真心护她,根本不用跟齐司延一唱一和,糊弄李彦成,也就不会引来李彦成猜忌。 二来她亦想对付许清,两人目標一致。 李霽不急著商谈,而是问道:“本王这一路来,听了你不少事跡,你且先同本王说说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那江家,还敢来招惹你呢?” 江元音摇摇头,不待李霽追问,简单將李昀璟同江正耀来过侯府的事,如实以告。 李霽听著,算是完全明白许清打的是什么算盘,为何將他拉下水了。 他点明重点地问:“那你同齐司延商量好如何应对了?” 江元音点点头,又將昨夜和齐司延商量好的,告知李霽。 李霽听完,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来,乖侄女,让我们叔侄携手,给你那老舅舅送份大礼。” 第152章 风水轮流转 了解清楚了江元音的现状,李霽修改了一些自己原本的想法,道与她听。 江元音认真聆听完李霽的计划后,反而有些失望。 许是她对李霽要给许清送的“礼”期盼太多,是以听完只觉得不痛不痒。 甚至,品出些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味来。 江元音委婉暗示出声:“王爷,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份『大礼』啊。” “礼轻情意重。” 江元音劝道:“王爷此举,自己亦落不著什么好,指不定要引火烧身,不如不作为。” 李霽摇头,意味深长道:“你不懂。” “……侯爷未归,王爷再详细说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李霽回道:“是福是祸,皆看自己所求,本王决意护住你那日,便埋了会与皇兄离心的因,昨日许老头在御书房那一出,不过是加速皇兄与本王离心罢了。” 他早知这一日会来。 他虽然“无所事事”了十多载,却早就做好了离京的打算。 只是江元音的出现,让他离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江元音眸光闪烁,隱有愧疚,“王爷的……” “誒——”李霽执扇一点,打断她道:“这是本王同先皇后的因果,与你无关,莫要上赶著攀扯关係。” 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著桌案,令他看起来,欠了威严规矩,浑身都透著懒散不羈。 他又道:“先不说以许老头的能耐,不是你与本王一合作,便能轻易伤其根本的,再者,若是他倒了,本王反倒显眼了。” 他这十多载能平安无事,当然不是靠远离权利与皇兄对他这个胞弟的“兄弟情”。 最根本的原因,是李彦成没分出心来对付他。 李彦成初初登基那几年,忙的是迎战胡人,守护边疆太平。 待局势稳定后,便著手卸掉武將手中的兵权,齐司延的父母,齐腾夫妇便是因此而亡。 如今兵权分散了,以许清为首的世家文臣却日益壮大,成了李彦成的眼中钉。 就如同许清昨日在御书房故意挑破他和齐司延有私交,想祸水东引一般,他一样不愿看许清倒下。 至少,在他还在汴京时,不能。 李霽:“本王有事瞒了皇兄是事实,皇兄对本王既起了疑心,就不可能会消散。” “引火烧身未必是坏事,你没听过『浴火重生』这个词?” 江元音隱隱约约听明白了些他的言下之意,探寻问道:“王爷难不成是想藉此,离开汴京?” 李霽頷首应了,他眺望院外景致,目光悠远,一派轻鬆地回道:“本王早说了,你若要南下,本王与你,能结个伴。” “留在汴京未必是贏家,但能顺利离开,就是胜者。” 江元音看著他的侧脸,真情实意道:“王爷才是想得最通透的人。” 李霽展扇扇了扇,欣然应了:“诚然如此。” 叔侄俩称得上相谈甚欢,等到齐司延回府时,连细节都聊妥了。 齐司延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两人一番,作揖行礼:“不知王爷今日登门,有失周到,还请王爷见谅。” 李霽摆摆摺扇,“无妨,令夫人招待得甚好,本王甚是满意。” 江元音:…… 又来? 逗齐司延这个醋罈子这么有趣吗? 李霽似是能看破她心中所想,朝她挑眉,无声回道:有趣,相当有趣。 一旁齐司延平静看著二人互动,淡笑问道:“不知王爷和阿音聊了些什么?” 李霽自懒得再將同江元音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说与齐司延一听,执扇指了指江元音,“你一会问她,问她啊。” 他语罢起身,已是告辞的姿態,又故意添乱的说道:“过几日,本王定好生配合定寧侯去皇兄那演一齣戏,让皇兄恩准你们和离。” 接著看著江元音,夸张地嘆了一口气,道:“如此,本王也算不负你先前所託,助你和离了。” 说完他朝二人摆摆手,“走了走了,不必相送。” 李霽展扇,走得是大步流星,笑得是如沐春风。 哼。 谁让这小子,先前敢算计他。 李霽一走,江元音立即先发制人,一脸认真地询问齐司延:“侯爷是不是何处得罪王爷了?王爷总故意逗侯爷。” “何以见得?” “王爷故意惹恼侯爷,”江元音眨眨眼:“不过以侯爷的才智,一看便知,万不可能上王爷的当。” 齐司延墨眸里,是认命的纵然,迈至她身侧,下了结论:“我看任谁都比不过阿音聪慧,会拿捏人心。” 什么正话反话,悉数让她说了。 江元音浅笑,最是温柔无害,不待齐司延张口询问,主动將李霽同她的聊天內容,转述与他听。 她只说了个大概,討巧地避开了某些他应当不会乐意听的细节。 齐司延听完,墨眸深深,状似隨意地问道:“如此说来,阿音是打算和珩王结伴同行了?” “不知你们相中了何处?” 江元音摇头,坚定地强调道:“珩王自有珩王的去处,我们的去处,当由我们一起决定。” 她主动挽住齐司延的手臂,柔声道:“之前侯爷整理的画卷,我觉得处处都不错,一时难以抉择,不如就辛苦侯爷做主挑个地吧。” 齐司延屏息:“我挑?” “嗯,不过府邸门牌写什么,还是得由我来决定。” 齐司延那点微妙的情绪,瞬间消散无踪。 他眉目舒展,甚至不再追问李霽和她的谈话细节,沉声回道:“好。” 午后,江元音和齐司延一道出了侯府。 马车停在了东南边的巷弄。 这边不同於东边的高门大户,甲第连云,也没有西边的热闹喧囂,算是汴京城最安静的区域。 齐司延目光落在整理帷帽的江元音身上,再次確认:“真不用我同你一道去?” “不用,”江元音无碍道:“这事用不著侯爷出面。” 她又劝了一句:“侯爷放心,有青鳶、沉月跟著呢,我吃不了亏。” 语罢,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江元音要见的是个老熟人,此次谣言中,被她“害惨了”的齐婧涵。 这些谣言中,力证她是个毒妇的证人,除了江家一家,还剩下齐婧涵。 在开始同李霽的计划前,她来找齐婧涵確认一些事,也给她指条明路。 齐婧涵若能迷途知返,与她合作,她自不会亏待她。 否则,齐婧涵便將是她计划中一环。 绕过狭窄的巷弄,清秋叩响了一户老旧的大门。 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小跑声。 大门被齐婧涵的贴身丫鬟急切拉开,看到站在门口的江元音主僕一怔。 这时齐婧涵的声音由远及近,娇俏而期盼:“子枫哥哥,你终於来了……” 话音刚落,她看到门口的人也是一愣。 齐婧涵脸色骤变,驻足盯著江元音:“江元音?” 江元音大大方方地摘了帷帽,迎上她失落震惊的目光:“是我。” 从一句“子枫哥哥”,她可以確定,那些谣言中,有关齐婧涵的一切,不仅仅是顺嘴说的。 想必,许子枫已经出面,同齐婧涵说好了,让其出面同江家人一起,坐实他们散步的谣言。 齐婧涵本能地后退了半步,隨即好似想到了什么,镇定下来,讥笑道:“怎么?你真面目被揭穿了,遭了骂,害怕了?想来求我?” 江元音但笑不语地望著她。 蠢人就是话多,自己什么都没问,她近乎什么都招了。 齐婧涵抬手抬手摸摸自己的鬢髮,一脸小人得志的说道:“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你好好跪在我面前,磕它几十个响头先!” 江元音半点不恼,越过她往里屋瞟了瞟,平静问道:“进去谈?” “谈?我同你有何好谈的?!”齐婧涵激动道:“江元音,风水轮流转,这一回,是你死到临头了!” 陆氏、齐明宏双双死在狱中,齐文台被流放,她一夕之间从人人艷羡,养尊处优的国公府的四少夫人,变成下堂妇。 全是眼前的女人害得! 江元音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下这简陋的屋子,轻蔑道:“是啊,风水轮流转,只是看起来,也还没转到你这啊。” 她故意激怒齐婧涵,道:“一个住在破败小屋的下堂妇,说我死到临头?真是大言不惭。” “你闭嘴!”齐婧涵被踩到了痛处,藏不了一点的反击道:“当初子枫哥哥休我,都是被你这个毒妇逼得,他现在已经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了,很快便会接我回国公府了!” 江元音勾唇轻笑,继续诈她,问道:“他便是这般誆你,让你过几日站出来控诉我吗?” “子枫哥哥不会誆我!”齐婧涵激动强调:“他很快便会接我回国公府的!” 许子枫是她唯一的倚靠,她相信也只能去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从齐婧涵的话里,江元音已能猜到许清的下一步。 她看著齐婧涵,不再恶语相向,也不低声示好,而是平静认真地说道:“你比谁都清楚,那些谣言是假的,我今日过来,不与你算新仇旧恨,只跟你谈一笔交易。” “我不需要你编造谎言,你只需站出来如实以告,我可以给你一笔钱,送你离开汴京,保你此生无忧。” 第153章 国公府搭好了戏台 “谁需要你的钱?!”齐婧涵水袖一甩,双目喷火:“过几日,你就要声名狼藉,人人喊打,我看你才要变成下堂妇!而我,会再次风风光光被接回国公府。” 她似是陷入了许子枫用甜言蜜语鉤织的美梦里,脸上浮著一层迷离嚮往的笑,“子枫哥哥知道先前亏待了我,他会待我好的,我们很快便会有自己的孩子。” “你醒醒吧,”江元音戳破她的美梦,“他要接你回去,早接你回去了,你何至於窝在这破败的屋子里?” 她道出残酷的真相:“我不同你说这些弯弯绕绕,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便是你真的站出来,泼我脏水,不需要我出手,国公府就会当眾收拾你,你回不了国公府的。” 齐婧涵蹙眉绷脸的看著她,似是在试图理解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是有些绕,”江元音耐心解释道:“国公府不会跟侯府交恶,而你会成为国公府同侯府示好的『礼』,你如果真的站出来,那便是死路一条,你不如……” “你闭嘴!”齐婧涵激动打断她,“你休想编这些狗屁不通的胡话来骗我,我日日夜夜,恨不能將你千刀万剐,撕个粉碎!” 她恶狠狠地盯著江元音,目眥欲裂,“江元音,过不了几日,我一定让你当眾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求我原谅!” 江元音伸手拦住身后要站不住的雪燕清秋,冷冷望著齐婧涵:“你该恨的人不该是我,而是那个在你遇事时,对你弃之如敝履,没护过你,现在又为了利用你,用三两句好话哄得你做蠢事的许子枫。” “我不许你这样说子枫哥哥——!” 齐婧涵失了智一般,发疯朝江元音扑过来,然而在离江元音还有半丈远时,被沉月拔剑挡住。 青鳶亦拔剑,近身护住江元音。 江元音望著齐婧涵,真诚道:“齐婧涵,你可以不必和我交易合作,但我提醒你一句,你如果想好好活著,就趁早离开汴京。” “国公府不会给自己留黑点,你如今再无家人可倚靠,掺和进这件事,便是不死也得去层皮。” 齐婧涵是半点听不进去,只当江元音在挑衅,更是大放厥词,各种狠话张嘴便来。 江元音不再与之多费唇舌,转身环视了周遭了的门户几眼,隨后抬步离开。 待走出巷弄,远远便见齐司延已下了马车,长身玉立,站在马车旁,朝她的方向张望。 江元音加快的步子,齐司延隨之迎上来。 她本想著念叨他两句,说好在马车里等她,莫引人注意,结果他还是下车了。 但见他目光如炬地上下扫视她,心里渗著甜。 於是她配合地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不待他追问,率先说道:“的確如侯爷所料,谈失败了,但我一点事没有,我与她离得远远的说话。” 齐司延这才舒心,牵著她上了马车。 江元音將齐婧涵的反应描述告知齐司延,嘆息道:“这许子枫半点担当都没有,成婚时浓情蜜意,出事人翻脸不认人,如今有利用价值了,便又三言两语的哄骗,真是不做人。”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沉默看她。 眼神里充斥著太多不可言说的……哀怨与后怕? 江元音一眼看破他心中所想,忙出声夸讚道:“我真真是命好,能嫁给侯爷这样有担当的男人,任何时候都都站在我这边,护我、助我,从不会光说不做,是这世上最最好的夫君!” 她歪头凑近,眨眨眼,“怎么样,我这回没有胡思乱想,迁怒侯爷,懂得怜惜侯爷了吧?” 齐司延傲娇轻哼了一声,心底一片柔软,眼角眉梢的笑意怎样都掩藏不住。 次日,江元音开始了他们的反击计划。 他们给出双倍的银钱,让那些散步谣言的人,继续广而告之。 他们不仅没去改变谣言方向,反而为这些谣言添油加醋了一把。 “那侯夫人真真是心狠手辣,不仅害死了齐婧涵的孩子,逼得许四郎休了她,还在侯府折磨了她整整五日呢!” “可怜那齐婧涵刚小產,就遭受非人的折磨,又被泼开水,又挨鞭笞,满身都是伤,浑身没一处好的,也就那张脸还能示人,听说她自己也怀孕了,是要当母亲的人,也不为自己孩子积点福报。” “这算什么,那歹毒的女人连她父母、胞弟都动手,更別提叔父的女儿了。” “她亲弟弟的可不止是腿废了,也浑身是伤呢,之前五月时,她父母登门做客,被她鞭笞得浑身是伤的出来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啊,她怎么那么爱鞭笞人啊?” …… …… 江元音让人传这些谣言,进可攻退可守。 她顺著他们安给她的“恶毒人设”,编造出这么多具体的例子,只要指出这些例子是不实的,便能推翻这些谣言。 而国公府那边,若是选择坐实她的谣言,就只能根据她编造放出去的这些去完善。 这样,江家人和齐婧涵在遭受国公府的迫害下,还能心甘情愿,替国公府做事吗? 谣言越传越凶,看热闹的百姓们,在有意的引导下,已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这事荒唐可笑,一派篤定真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方吵得激烈,都认可只要看看当事人身上是否有伤,便知真假。 国公府那边,选的是后者。 东南巷弄小屋,许子枫执鞭,立在齐婧涵面前。 齐婧涵瑟瑟发抖,哆嗦著乞求:“不,不……子枫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婧涵忍忍,”许子枫俯视她,声音轻柔的哄骗道:“你不是也恨那江氏吗?你不是想报仇吗?你只要挨几鞭子,让那江氏坐实了谣言,她会被休的,届时我便將她绑到你面前,隨你处置,你便是將她抽得皮开肉绽都行。” “证明了你当初是被她下毒害得小產,你是被冤枉的,我才能再將你接回国公府啊。” 齐婧涵连连摇头,“我不要……会疼,会留疤的,我不要……” “莫怕,我早备好了上好的药膏,不会留疤的。” “不,我不要……”齐婧涵后退,腿一软,跌坐在地。 许子枫耐心告罄,扬鞭挥下。 “啊——好痛,不要——” “子枫哥哥不要,饶了我,饶了我……” 在齐婧涵的惨叫声里,他一下接著一下,每挥一鞭子,就轻声安抚一句,可他眼里,却没有半分怜惜。 他是妾室所生,父亲从未在意过他。 这么多年了,这是父亲第一次,交代他办事。 他一定要办好,如论如何都要办好。 齐婧涵疼得满屋子爬,可怎么爬都躲不过许子枫的鞭子。 最后,她实在爬不动了,如一摊烂肉般,瘫坐在地上,她用最后的力气抱头捂脸,只想护住自己脸。 不要弄她的脸,她精心护理了这么多年的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子枫终於扔开了鞭子。 齐婧涵疼得麻木,於指缝中抬眼期盼看他。 她在等他的道歉安慰,等他温柔来给她上药。 可是许子枫只是喘著气,吩咐隨从:“去端两盆开水过来。” 齐婧涵五雷轰顶,视线里,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犹如地狱修罗,面目可憎。 “不……”要拿开水泼我。 可她根本发不出一个音节,在昏过去之前,脑子里都是江元音的话。 ……是啊,她恨错了人。 三日后。 这日是休沐日,齐司延不用去上早朝,难得的同江元音睡了个早觉。 过了巳时,家丁双手呈上信件,稟告道:“侯爷,国公府派人过来送信。” 齐司延接过信,往身侧的江元音面前展开,两人一道阅览。 信件不过短短三行,內容同他们预料的一般无二。 说是江家人此刻正在国公府,恳求许清为其做主,討个公道。 许清疑此事有蹊蹺,为护住侯府名声,邀请夫妇俩去一趟国公府。 江元音筹备数日,恭候多时,看完信,满眸都是跃跃欲试。 按照计划,立即派人去给李霽报信。 齐司延眉目里隱有担忧:“你真要去国公府?” 江元音知晓他在忧虑什么,劝解道:“他既什么都知道,也不打算说,我见一面,无妨。” “我们不是都计划好了吗?”她挽住他的手臂,“何况我不是一人前去,有侯爷在我左右,我什么都不怕。” “许国公搭好了戏台,角也到位,为我们俩准备这么多一齣戏,我们俩当然要去捧场。” 江元音和齐司延估算著李霽那边动身的时辰,等得差不多了,才启程去了国公府。 侯府和国公府都在东边,相距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车程。 马车一停,两人才知,这国公府门口,可比他们想像中的热闹。 离国公府正门不过两丈远的街道上,此刻围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而正门口的空地上,江家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在那。 江元音冷笑。 原来这戏台就搭在了正门口啊。 第154章 孩子,我是你舅舅 眼尖手快的国公府家丁,立马悄然绕过人群,凑到马车前。 家丁躬身道:“正门有人闹事,委屈侯爷、侯夫人自偏门入府了。” 他领著车夫调转方向,往国公府偏门而去。 早有家丁候在偏门,领著江元音和齐司延往前厅去。 穿过精心打理过的园林,前厅进入眼帘。 许清就在前厅里。 江元音这回没戴帷帽,而是如同见许綺嫚时一般,戴著面纱,脖颈上谨慎地画著浅淡的红痕。 齐司延侧目看她,隱有担忧。 江元音回了个无谓的眼神,淡然自若。 她早接受了自己的身世,也清楚一会要见到的“舅舅”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什么好慌乱的。 两人迈入前厅。 许清一身沉香色云锦服,端坐主位,手里习惯性地盘著两颗圆润的核桃,气质儒雅斯文,没有半点攻击性。 厅內除了其心腹僕人,並没有旁的人。 家丁躬身稟告:“国公爷,侯爷、侯夫人到了。” 齐司延拱手行礼:“许公。” 江元音微微后他半步,福身行礼:“见过许国公。” 许清抬眼,目光在齐司延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垂首的江元音身上,开口道:“不必行此虚礼,解决麻烦要紧。” 齐司延好似疑惑地看向许清,直入正题地问:“妻弟顽劣的事,我前几日已同许公表明,原以为许公明辨是非,该不会听信谣言才是,为何今日会纵容其在正门闹事?” “定寧侯此言差矣,”面对齐司延的先声夺人,许清沉声:“正如前几日在宫中所说,你妻弟要闹到皇上面前,是老夫拦下来了,今日江家人跪在我国公府门前討要公道,也是老夫立马派人去侯府给信,邀你夫妇来商议解决,你怎地反倒给老夫泼起脏水了?” “侯爷是关心则乱,还请国公爷见谅,”江元音適时出声,低眉敛目自责道:“此事都怪我性子软弱,不欲与亲人计较爭辩,自以为清者自清,不必理会谣言,才让谣言愈演愈烈,还闹到了国公府上,惹国公爷心烦了。” 她又俯身,行礼道歉:“妾身替江家,同国公爷赔个不是……” “誒——”许清朝江元音的方向伸手,虚扶一把,“听闻你有孕在身,不必拘礼,快快落座。” “多谢国公爷。”江元音稍稍抬眼,朝他望去。 四目相对,许清眸光闪烁,復而激动起身,放下手中的核桃,大步朝她而来。 江元音佯作慌乱往齐司延身后退了退,细声道:“国公爷是怎么了?” 齐司延侧身,將她护在身后,不解望向许清:“许公?” 许清声音微颤,几分真心几分酝酿好的演绎:“你夫人眉眼……太像老夫一位故人,不知可否摘了面纱,让老夫一睹真容?” 江元音自齐司延身后稍稍探出头,对上许清的目光,怯生生道:“能有几分像国公爷的故人是妾身的荣幸,只是妾身前一阵子起了脓包,刚愈不久,仍留有些许印字,希望不会嚇到国公爷。” 她完全是一副不知晓自己身世的模样,不推阻,如许清所愿地摘掉了面纱。 许清眸光闪烁,怔怔望著江元音,半晌没有言语。 江元音任其沉默的端详著,片刻装作茫然望向齐司延求助。 齐司延再次出声:“许公?” 许清无视齐司延,绕过他,走至江元音面前,出声確认道:“你左肩可是有莲刺青?” “国公爷怎会知晓?”江元音瞠目,惊诧不已,慌乱向齐司延解释道:“侯爷,妾身平日里鲜少出门,与国公府更没往来,妾身也不知道国公爷为何会知晓妾身左肩有刺青,侯爷可千万不要误会妾身啊……” 她这一番话,便是承认了自己左肩有莲刺青。 许清百感交集地开口道:“看来那江家小儿没有撒谎,你的確不是江家的女儿,孩子,你乃皇家子嗣啊。” 江元音怔然:“什、什么……?” “十七年前,我妹令仪爱女被掳走,其左肩有莲刺青,而你与令仪生得如出一辙,”许清眼眶通红,蒙著一层泪,伸手抓住江元音的手臂,颤声道:“孩子,我是你舅舅啊。” 先皇后名唤许令仪。 江元音十分庆幸自己提前摸清楚了许清的真面目,否则此时此刻搞不好真的会被他眼中带泪的模样欺骗。 就认亲的表现而言,他这个舅舅可比李霽那个皇叔,要来得“感人肺腑”了。 好在她的演技一样精湛,踉蹌了下,茫然无措又惶恐不安地摇头,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难道这就是阿父阿母不喜欢我的原因吗?因为我不是亲生的……?”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身世待舅舅处置了外面那群找事的人再来详谈,”许清严声护道:“你莫怕,舅舅定不会放任江家人欺负你,便是要被外面那群不明就里的人误会非议,舅舅也定护住你!” “你在此稍等,舅舅先去处置了他们,再来与你话家常!” 许清一口一个“舅舅”,已经开始粉饰自己为她的“付出”了。 “不敢劳烦国公爷,”江元音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戴好面纱,一副鼓足勇气的模样,“我这就去同他们对质,自证清白,绝不连累国公府。” 许清不赞同道:“他们来势汹汹,想来是做足了准备,不是你出声否认,便能击破谣言的。” “事过留痕,他们说的那些心狠手辣的事,我从不曾做过,”江元音道:“我没有打断过阿弟的腿,更未鞭笞过父母,只要他们身上没有伤痕,便能证明他们在撒谎。” 许清眼底毫无波澜,“那我命人將他们领进府內,理清此事,免得事情越闹越大,传遍全城,坏了侯府的名声。” 江元音摇头,“外面围著那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若不当著他们的面澄清,怕是要多舌,说是国公爷包庇了妾身。” “夫人所言甚是,”沉默良久的齐司延出声表態:“这本就是侯府的家事,不该將许公牵扯进来,更没有在国公府解决的理。” 两人一唱一和,把硬贴上来的许清给撇开。 许清面上认可地点了点头,嘆息道:“那江家一大早便跪在了国公府门口,让老夫主持公道,行,老夫便隨你们一道去,如他们所愿的主持公道。” 他抬步朝正门走,迈过齐司延与江元音时,给了心腹僕人一个眼神,示意其开始行动。 他眼底都是掌控一切的傲然。 一会到了正门口,他自有法子,让江元音当著一群围观百姓的面,坐实那些谣言。 待江元音百口莫辩时,他会“力排万难”,护住她,不信她不对他这个舅舅,感恩戴德。 三人走至国公府的正门。 朱漆大门一被拉开,许清领头大步迈出高高的门槛。 门口等候多时的江兴德,隨即跪地高呼:“草民江兴德,一家皆受嫡女迫害,因其高嫁定寧侯,无官敢管此事,草民一介商贾,又无法诉之御前,实在是诉状无门,才来叨扰国公爷,恳请国公爷替草民做主啊!” 许清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身后,扬声道:“江兴德,你可知诬告侯夫人,损害侯府名声,轻则杖责,重则要入狱流放?” “请国公爷明察秋毫,草民句句属实,万不敢构陷诬告侯夫人,”江兴德痛声道:“江元音乃草民女儿,此事亦关乎我江家名声,若非被逼到绝境,草民怎会求到国公爷面前啊!” “原本她对我夫妇俩不敬,欺辱我们,我们为人父母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她前些日子,打断我儿双腿……我儿江正耀不过十岁,本在东宫伴读,如今废了双腿,前途未来尽毁,余生可怎么活啊!” 陈蓉本魂不守舍地站在坐在轮椅上的江正耀身边,听到这句话,忽然激动大喊:“毒妇!那个毒妇害惨了我儿,打伤我儿,將我儿扔在街上,耽搁了治疗,才让我儿废了双腿!” 她形容憔悴,时而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时而咋呼高喊,看起来便是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而江正耀面色苍白的坐在轮椅上,低垂著头,反常的沉默。 围观的人唏嘘不已。 “真乃毒妇,对自己的血脉亲人下这种毒手!” “这家人太惨了,供了个作威作福的白眼狼出来。” “无法无天,仗势欺人,希望国公爷能帮其討回公道啊。” 等到眾人宣泄完,江元音才自许清身后迈出来。 她迎上江兴德的目光,眼神冷静冰冷,一开口语调却是心碎委屈,哽咽道:“女儿知道父亲母亲自幼便不喜女儿,但女儿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母亲要编造这些谎言……亦或者阿父阿母是受了何人威胁,才……” “你別演了!”江兴德抬手摸著自己受伤的左肩,他眼里的恨真真切切,“摆出你上回拿簪子的扎我嘴脸来,江元音,你如何待我,我都忍了,但你怎能废了你弟弟的双腿,他才十岁啊!” 一直低垂著头的江正耀这时方才抬头,恶狠狠地瞪著她:“是你!是你让人打断了我的腿!” 江元音眼底都是鄙夷,没有半分愧疚。 先不说前世,她千辛万苦把他从李承燁手中救出,他却拔剑相向。 这一世,听刚刚陈蓉所言,他腿瘸了,怕是因为被李昀璟扔在了马路上,没有及时治疗。 可他却只敢恨她。 下一瞬,有丫鬟搀扶著齐婧涵自人群中走来。 她早没了前几日在东南巷弄和江元音见面时的趾高气昂,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极其费劲。 不同於江家人的咬牙切齿,她神色恍惚。 江元音抬眼看去,已能想像齐婧涵近来遭受了什么。 比起江家人,她对齐婧涵的选择更感兴趣。 遭此折磨,她还会听许子枫的吗? 第155章 当眾验伤,鱼死网破 所有人都看向齐婧涵,那些围观的百姓纷纷猜测著她的身份,和她来此的目的。 江元音亦看著她。 在大家看不到的角度,搀扶著齐婧涵的丫鬟,悄悄使力掐著她的手臂,小声提醒,“你快说!” 齐婧涵衣服下没一块好肉,丫鬟隨便一掐,都疼得她痉挛,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近乎背诵的喊道:“江元音构陷我兄长、母亲,使其冤死狱中,更下毒害我腹中胎儿,逼迫四郎休我……” “荒唐,”齐司延迈出大门门槛,沉声道:“你与你母兄谋害本侯妻儿,证据確凿,你要翻案大可去刑部,来此胡言,是受谁指使?” 齐婧涵颤声:“侯爷是被江氏蒙蔽了……” “没错,”江兴德附和出声:“若是我一家所言,可能是诬告,现在连齐小姐也站出来了,足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江元音扬声道:“我为何要伤害你们?你们说我作恶,总该给出个我作恶的缘由吧?” “便是给不出合理的缘由,只是我性格有缺陷,我心狠手辣,无故鞭笞你们,给你们泼开水,那你们身上总该有伤吧?” 她侧身,朝许清俯了俯身,重声道:“我没有做过这些事,还请国公爷当眾验伤,还我一个清白!” 许清点头:“好,那就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一同看看,他们身上是否有伤。” 江兴德激动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口的鞭痕,转身面朝围观的眾人展示,道:“这样的鞭痕,我身上比比皆是,是我教子无方,养出一条毒舌,害人害己!” 为了应对江元音这澄清谣言的方式,他早两日便咬著牙,挨了十来鞭。 他的確憎恨她,尤其知道江正耀的双腿因她而废后,可若非安国公授意,他也只会忍气吞声。 他知道侯府是攀不上了,但也不敢得罪齐司延。 可如今有安国公撑腰便不一样了。 他就知道,他命不该绝! 那些个围观的百姓,一半是真的聚过来看热闹的,但另一半就是散谣的“自己人”。 他们不时吆喝两声,带偏其余人。 隔著两丈远的距离,自没人能真的把江兴德身上的鞭痕看真切。 “啊,真的啊,全是鞭痕啊!” “太狠了,连亲生父亲都敢抽啊!”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在吆喝声里,江兴德又一把撩开了陈蓉的衣袖,將她伤痕累累的手臂露出来。 眾人唏嘘不已,將目光落在跪地的齐婧涵身上。 齐婧涵万分惊恐,察觉到丫鬟要剥自己的衣裳,她蜷缩著,抱紧自己,困难发声:“不,不要……” 若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脱衣,她的清白便毁了。 她亦不愿意任何人看到她怖人的身体,她仿佛已经能听到嘲笑声,看到大家指著她,一声声说著“好丑啊,真丑”。 江元音那个贱人,一定很得意吧! 然而偏偏全场,唯有江元音看著其惶恐抱著自己的模样,动了惻隱之心。 因为她想起了前世。 在泉郡,她被江云裳卖给流寇时,亦是如此。 齐婧涵的確是自作作受,可同为女子,她从未想过让其受此辱。 是以,江元音主动对许清道:“还请国公爷寻个僕妇,將齐婧涵带入屋內验伤。” 齐婧涵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抬首朝江元音看去。 ……怎么会? ……她竟然会帮她? 这时那群围观的人嚷嚷出声。 “这还验什么啊,这不明摆著吗?” “他们一个个身上都是伤,传闻都是真的!” 江元音不慌不忙道:“这伤是真是假,当由郎中来验。” 许清頷首,瞟一眼自己的心腹,吩咐道:“去寻个郎中来验伤。” 待郎中一验,江元音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届时他再告知她,自己会不惜代价劝齐婧涵、江兴德等人,认罪诬陷她,帮她解决此事。 许清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这时马鸣声响起,一辆豪华的红木的马车,完全没避著人群而来。 围观的人不得不四散避开,给其让出路来。 李霽自车厢內钻出,立在车夫的位置,环视了周遭一圈,俯视许清。 他把玩著手中的摺扇,笑道:“巧了不是,张御医就在本王车里,许公不必去寻什么郎中了,就由张御医来验伤吧。” 许清面色终於沉了沉,“什么风把王爷给吹来了?” “自然是縈绕在国公府上空的热闹喧囂之气,甚是吸引本王啊。” 许清场面的笑:“王爷领了张御医出宫,想必是要去给重要的病人看诊,就別在老夫这耽搁时间了,何况要让张御医来验伤,岂不是大材小用?” “张御医定比宫外的郎中靠谱,探查真相,还人公道之事,怎会是大材小用?”李霽一脸不赞同,“何况本王亦想知道,侯夫人那些个匪夷所思的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他说完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张御医,下车验伤吧。” “是,王爷。” 张御医拎著医药箱,下了马车,径直朝江兴德而去。 江兴德神色难掩慌乱,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许清。 江元音精准捕捉,状似不经意的询问许清:“国公爷,我阿父为何要看你?” “哦?有吗?”许清装傻带过,“我正与王爷说话,一时未察。” 许清在心中將李霽狠骂了一遍,眼底一片阴沉。 张御医察看了江兴德和陈蓉手臂的鞭痕,又走向齐婧涵。 齐婧涵死死捂著自己的衣襟,写满抗拒。 然而,她不止是是身上满是怖人的伤,手背上亦有。 张御医不言语,仔细端详著她的手背。 片刻后,张御医起身,先后朝李霽、许清、齐司延作揖行礼:“回王爷、国公爷、侯爷,这些人身上的鞭伤、烫伤,皆是真的。” 江兴德等人鬆了口气,立即冲江元音发难:“御医已验过伤,你还想怎么狡辩?” 他扑通跪地,高喊道:“还请王爷、国公爷替草民做主啊!” 江元音不慌不忙,兀自冲张御医开口问道:“请问张御医,可能看出这些伤是何时伤的?” 张御医頷首:“能估摸出个大概,前后差个三两天吧。” 江元音继续问:“那他们这些伤可是两个月前伤的?” 张御医摇头,“这些伤皆是新伤,最多也就是三五日前所伤。” “此话当真?” “王爷、国公爷、侯爷在场,我万万不敢撒谎糊弄。” “辛苦张御医,”江元音道完谢,扬声道:“按照传闻,他们受伤当是六月的事,距今快两月,怎会是三五日前?” “妾身是被冤枉的,还请王爷、国公爷、侯爷明鑑!” 齐司延冷眼环视江家三口与齐婧涵,质问出声:“是谁指使你们构陷本侯夫人?” 许清亦重声呵斥道:“大胆刁民,竟敢愚弄到本公头上,弄虚作假,还让本公给你们主持公道!” 他手指他们,厉声道:“此事,本公定不轻饶!来人,將他们押送刑部——” “国公爷请慢,”江元音出声阻拦,“我始终不信他们会忽然害我,他们一定受人胁迫指使,请国公爷容我先问一问。” 她看向江兴德,动之以情的劝道:“阿父,女儿相信你今日所为一定是迫不得已,趁著此刻王爷、国公爷、侯爷都在,阿父赶紧坦白说出来,免得含冤入狱啊。” 江兴德面色惨白,忐忑不安望向许清。 许清眸光狠厉,溢满威胁:“江兴德,你今日所为当真是受人指使?” 江元音:“阿父快说啊,难道你想被流放吗?” 她復而看向齐婧涵,掺杂几分真心实意地劝道:“那人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真真愿意被其利用吗?” 齐婧涵满脑子都是许子枫那犹如修罗的可怖模样。 她好像又在遭受鞭笞与开水灼烫的折磨,她连头皮都开始疼了。 疼到极致,也不知道是清醒过来的求生,还是想要鱼死网破的毁灭。 她猛地站起身来,用尽浑身的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是许子枫让我这样做的!他说只要我这样做,就会重新接我回国公府,他为了坐实谣言,拿藤鞭抽我,拿开水泼我,他说……忍一忍,就接我回国公府。” 第156章 江元音和李霽串通好了? “疯言疯语!” 一直隱匿在旁侧熙攘人群里的许子枫倏地冒出来,厉声撇清和齐婧涵的关係:“你一家恶贯满盈、罪行累累,我早於六月十二日便將休书送至侯府,与你这失德弃妇毫无关係!你休得在这血口喷人!” “与我毫无关係?”齐婧涵一边发抖,一边大笑,眼泪却一颗接著一颗滚落,“那你七日前为何来找我?为何告诉我,只要我今日站出来指证江元音,你就会接我回国公府?甚至……” “齐婧涵——!”许子枫大步上前,高声制止,眸光示意其身侧的丫鬟赶紧拉住她。 丫鬟看似搀扶,实则用力按压齐婧涵的手臂上的伤来阻拦。 齐婧涵疼得冒汗,一时失了声。 许清阴沉著脸,站在正门的台阶上,俯视空地上的许子枫,“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事,当真是你做的?” “父亲,孩儿的確有错,”许子枫扑通跪地,“一错不该识人不清,著了她一家的道,娶这弃妇入门,二错不该於心不忍,对她留有情面,让她对孩儿仍心存幻想,分不清虚实真假,道出这般荒谬的言论,抹黑我国公府!” “孩儿一定会让这弃妇道明真相,还孩儿、还国公府清白!” 许子枫说完,起身走向齐婧涵。 江元音出声唤道:“许四公子。”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许子枫只得停住逼迫齐婧涵的脚步,压抑著愤怒看向江元音,顺势辩解道:“我与侯夫人无冤无仇,不可能指使齐婧涵做这些,还请侯夫人不要轻信其挑拨,坏了国公府与侯府的关係。” 江元音没有指责恼怒,开始给其下套问道:“许四公子当真在六月休妻后,与之再无往来,七日前没去见过她?” “从未!”许子枫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心虚,“我既休了她,怎会跟她牵扯不清?她父亲被流放,母兄畏罪死於牢狱,一屋子恶人,我许子枫怎会跟一个罪人之女纠缠?” 江元音状似认可地点点头,附和道:“那看来,的確是齐婧涵在撒谎了。” 许子枫刚鬆了一口气,只等著逼迫齐婧涵一人认了罪,彻底从这档事里撇清。 无人关注马车上,李霽默默给人群中一男子使了使眼色。 於是该男子自人群中冲了出来,指著许子枫大喊道:“不对啊,撒谎的人是你吧!” 男子就是平常百姓的穿著,看不出什么特別来,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他身上。 高立马车上的李霽扇扇,饶有兴致地出声问道:“你是何人啊?” “回王爷,草民刘冬,乃城南边一小摊贩,”刘冬行了礼,回道:“草民就住在东南巷弄,和齐氏隔不了几户人家,算是邻居。” “你怎知许四郎在撒谎啊?”李霽扇子点点许子枫,又问刘冬:“莫非你见著他了?” “王爷英明,草民的確看到他了,约莫就是六七天前的时候,许四公子气质出挑,草民一下子便记住了,当时不知其就是国公府的四公子,还同街邻討论,是哪家的富贵儿郎呢。” “你……” 许子枫刚出声,李霽一记眼刀飞过去,慢悠悠地,却满是威严,“本王问话,岂容你插嘴?” 许子枫整张脸涨得通话,只得俯身垂首:“王爷恕罪。” 李霽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执扇点点刘冬:“你继续说。” 刘冬:“再然后便是四日前,那日我们不少街邻都听到了齐氏悽厉的惨叫,晚上隔壁的大娘坐不住,怕人出了什么事,死在了屋子里,特意去探望。” “这一看嚇一跳,那齐氏浑身是伤啊,大娘本是关心关心,可那齐氏却觉得是奚落挖苦,不停重复著,她不日就要回国公府了,让人把大娘赶出来了。” “大娘同我们转述时,我们都只当是那齐氏脑子不太灵光,说胡话呢,要不是今日来这凑了个热闹,还不知齐氏说的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许子枫一时没敢咬死没伤害齐婧涵,模糊重点地回道:“我怎么可能接一个弃妇回国公府,永无可能!” 一旁的齐婧涵听著这句话,喃语重复了几声:“永无可能,永无可能……” 继而眸光似剑地望向许子枫:“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她眼里是豁出去的决绝,一把推开看起来搀扶,实则控制她的丫鬟,猛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狰狞怖人的背部,“这些鞭痕、烫伤,都是你亲手加之於我的!是,我不良善,我做了很多坏事,但你许子枫,更不是什么好人!” 齐婧涵裸著皮肉翻烂的后背,舍了清白也要同许子枫同归於尽。 周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天,这未免太心狠手辣了吧!”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对下堂之妻下如此毒手啊。” 江元音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抬脚迈下台阶。 齐司延伸手拦了一把,並不赞同她太靠近那一群疯子。 场景混乱,出门前她还以“去国公府不想太招摇”为由,留下了青鳶、沉月,就只带了雪燕隨侍。 眼下江家三口、齐婧涵乃至於许子枫,都已经是进退维谷,保不定会有过激行为。 江元音朝他无碍笑笑,无声安抚道:没事的侯爷,我心中有数。 她抬步迈向齐婧涵,帮其將褪下的衣服拉上,看向许子枫,道:“诚如许四公子所言,我与你无冤无仇,不知许四公子为何不惜对前妻下这般狠手,也要诬陷我?” “还是说许四公子也是受人指使?” “谁知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许子枫抵死不认,“口说无凭,分明是她不甘被休,才闹这么一出,想挑拨侯府和国公府的关係,侯夫人万不能听信其言!” 他激动伸手,用力將齐婧涵拖拽出来,满目威胁,道:“说,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是……是你……”齐婧涵疼得说话都不利索。 “她浑身都是伤,还请许四公子放开她,”江元音看准时机的上前伸手,试图拉开两人,“你这般拽著她,她如何能好好说话……啊。” 许子枫自不可能鬆开齐婧涵,扬手挥开江元音的手。 江元音犹如遭了他重重一推,顺势连连后退,身子一晃,捂住肚子跌倒在地。 这才是她跟李霽要送给许清的“礼”。 局势愈加混乱复杂,周遭完全猜不到,眼前的闹剧要如何收场。 齐司延大步而来,紧绷著脸,蹲身弯腰,紧张查看:“可有伤著?” 江元音朝他使了个眼色,转瞬换成楚楚可怜的样子,“侯爷,妾身肚子疼……” 齐司延呼吸重了重。 他瞭然她想做什么,但显然並不同意,於是蹙眉抿唇看著她。 江元音依偎靠过去,再次重复:“侯爷,妾身肚子疼……” 李霽直接给许子枫定罪,怒声道:“许子枫,侯夫人有孕在身,你竟也下得去手!还说自己不会害她!” 他接著安排道:“定寧侯,快將你夫人抱上马车,张御医,速上马车替侯夫人看诊!” 张御医忙抱著药箱,急声道:“侯爷,速速抱侯夫人上马车吧,莫耽搁了诊治。” 齐司延將江元音抱起,冷眼看向呆若木鸡地许子枫,“许子枫,本侯妻儿若有闪失,定追责到底。” 许子枫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是这般走向,无措否认:“我……我没有推她……” 齐司延抱著江元音朝马车走去。 许清暴怒下了台阶,扬手给了许子枫一记耳光,怒斥出声:“逆子,定寧侯之妻若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许子枫哪还顾得上齐婧涵,腿一软便跪地,“父亲,孩儿当真没有推她,父亲信我!” 马车里,张御医正在给江元音看诊。 马车外,李霽立在车夫的位置,俯视许子枫:“你能对齐氏下此狠手,对侯夫人没轻没重倒没甚好惊讶的,再说,你有没有推,在场这么多人都看著,还想狡辩?” 有看热闹的百姓带头出声:“是啊,明明是他动手推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也看到了,他分明就是动手了!” 许子枫还要反驳,再次被许清狠扇了一巴掌,转移重点地扬声道:“非本公包庇吾儿,但当下不是问责的时候,当是確保侯夫人无恙。” 李霽点点头,意味深长道:“本王当然相信许公的为人,只是既然令郎涉事其中,这公道怕是不能交由许公来主持了。” 许清抬眼看著李霽,两人之间是你来我往的较劲,他自不会顺著其的心意,说出交由他来主持的话,而是故意拱手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道:“逆子要是真犯了错,王爷尽可诉之圣上,本公绝不拦著。” 他不信李霽今日是恰巧经过,从其带了御医同行,又有所谓的小贩站出来指证,加上这些“围观”人的口风,分明是一场局。 许子枫这个蠢货,是著了这李霽的道。 但他依旧赌,知晓江元音身世的李霽,不可能真的將此事闹大。 而江元音,和李霽串通好了? 第157章 意外得知她不孕的真相 马车內。 演戏演全套,张御医还真的在给江元音诊脉。 一旁齐司延的面色冷峻,气氛低迷。 江元音扯了扯他的衣袖,好声好气道:“我刚没摔著,一点事没有,是轻轻坐在地上的,真的。”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不同她闪烁其词,冷著脸,直接问道:“是你的主意还是王爷的主意?” 江元音眨眨眼:“是我们一起商量出来的。” 其实是李霽提的,她知晓齐司延不会同意,但还是被说服了。 就抓住“许子枫散谣构陷她”,对许清而言的確是不痛不痒。 他本就不在意这个庶子,重惩一番便是。 但若加上她的“孩子”,可就不是散布谣言这么简单了。 国公府欠著侯府“血债”,再不可能摆出“恩人”之姿。 齐司延沉声:“为何瞒著我?” “我没想瞒著侯爷啊,”江元音眨巴眼,“那日我和王爷聊了什么,有同侯爷说的,是侯爷没问细节啊。” 齐司延回想起那日,被她说著要他挑选下江南的住址哄著,根本忘记要追问细节。 他气闷的扯出被她拉著的衣袖,別过头,不看她。 江元音鍥而不捨地伸手,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撒娇地晃了晃。 齐司延態度坚决:“我不同意。” 他看向张御医,强调道:“王爷那边本侯会去说清楚,承担所有问责,张御医务必保全本侯的『孩子』。” 他不同意为了算计许清,失去他们的“孩子”。 可这时张御医收回诊脉的手,面色凝重地朝齐司延作揖,“侯爷、侯夫人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 齐司延眉眼微挑,又强调了一遍:“王爷那边,张御医无需担心。” 张御医摇头,压低声音解释道:“侯夫人体內毒素未解,便是马上寻到解药,也得调理个一两年,才能有孕啊。” 他猜想江元音敢在没有身孕的时候,放出有孕的消息,一定是觉得,先把消息放出去,慢慢怀一个便是。 到时候孩子差个一两三个月份,也不是没有糊弄的说法。 可她如今至少一两年內怀不上,不趁此机会“流掉”这个莫须有的孩子,假孕的事一定会被戳穿。 江元音一脸懵,睫毛轻颤:“什么毒素未解?” 她何时有中毒? 就四个月前,误跌入药浴池那一回吗? 那毒还留在她体內,还让她不孕? 齐司延將江元音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自己亦不知情后,方才紧声追问张御医:“我夫人中了何毒?” 张御医目光诧异地在两人之间来回:“侯爷、侯夫人竟不知情?” 他不卖关子,赶紧回道:“侯夫人所中之毒,名唤『燕无息』,无息即无子嗣,此毒不仅无色无味,中毒后身子亦不会有甚不爽利,仅仅是无法受孕,因此中毒者难以察觉,甚是阴毒。” 他感慨出声:“也难怪侯夫人中毒快要一年,也未察觉。” 江元音呼吸一滯。 中毒快一年? 那便是还在江南江家的时候。 她仔细回忆,在脑海里搜寻细节。 她重生后,和陈蓉接触並不多,也很是防备,陈蓉当没有机会给她下毒才是。 而她初初的確信任江兴德,但江兴德指望她在侯府站稳脚跟,更不可能给她下毒。 江正耀当时一个九岁的孩子,哪来这种阴险的毒? 一一排除后,她脑子里浮现出江云裳的脸。 她回忆起刚重生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江云裳。 她寻来了刺青师,修改她左肩的莲胎记,改成动物图腾。 她重生时刺青快要完成了,她隱约能想起些她还没重生前的记忆。 江云裳领著刺青师来到她的房间,在刺青师摆好工具后,她掏出个小瓶子撒了些药粉在著色盘里,拿著骨针搅了搅,甜笑著说:“阿姐莫怕,加了这止痛的药,一会便不疼了。” 现在想来,江云裳那个时候倒的不是什么止痛药,而是燕无息。 重生前的她对江云裳没有任何的防备,而江云裳比她重生早,抢占了先机。 她真是低估了江云裳的恶毒,哪怕是决定夺走她的胎记,顶替她的身份,去泉郡找李承燁,做她的“皇后梦”,也不忘对她下毒后再走。 齐司延伸手揽住江元音的肩,无声安抚她,询问张御医:“此毒怎解?” “倒是不难,只是有一味药引有些难寻。” “哪一味?” “血藤,乾不行,需得是盛开时摘下的鲜,但此只在寒雪天绽放,期甚短,又长在苗疆境內,所以採摘不易啊。” “此本侯定会寻来,”齐司延条理清晰的处理,问道:“张御医刚刚说,便是解毒了也要调理个一两年,不知能否现在就开始调理?” “可以一试,但成效如何,尚不好说。” “那便劳烦张御医了。” 三人在车內达成一致,张御医从车厢內钻身出来,沉重道:“王爷,侯夫人本就脉象虚浮,受不得刺激,许是近来被流言缠身,忧思过度,心绪难寧,以致胎元动摇,刚被许四公子这么一推……孩子保不住了。” 许子枫面如死灰,惶恐看向许清。 张御医又道:“马车內限制太多,我药箱里药材有限,侯夫人需得立即用药,否则怕是再难受孕。” 许清深呼吸,忙道:“定寧侯快快將令夫人抱入我府中吧,需要什么药材,张御医儘管说,本公负责到底。” 齐司延撩开了车帘,露出一张冷若寒冰的脸,不看许清一眼,冲李霽道:“王爷,国公府许四郎造谣毁臣妻名声,又推搡臣妻害臣子嗣,还请王爷为臣主持公道。” “臣妻情况危急,求王爷借马车和张御医一用。” 李霽还不知江元音真的中毒了,只当齐司延是按计划行事。 他心道齐司延这沉痛与压抑的愤恨,演得实在不错,令他都入戏了些。 李霽頷首应了,隨即下了马车,扬声道:“侯夫人身子要紧,你且安心去,如今闹出了人命,本王一定秉公处置,严惩不贷!” 红木马车扬长而去。 李霽把玩著摺扇,眯眼环视江家三口、齐婧涵与许子枫,眯眼道:“你们是在这招,还是去刑部招啊?” 许子枫嚇破了胆,跪爬至许清脚边,抱住许清的腿:“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江兴德见状,同样绷不住了,也朝许清围过去,哆嗦道:“国公爷救命!国公爷可不能不管我江家啊……” 李霽笑得耐人寻味:“奇了怪了,这些个恶人为何要求许公啊?搞得好似——”他故意拉长语调,“都是受许公指使一般吶。” 许清是个沉得住气的,猛踹了抱住他腿的许子枫一脚,对上李霽时,又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本公愿同王爷一道,將他们扭送刑部。” 如此情势,再待在这,任人旁观,只会招致非议。 他只需在围观的百姓面前,表演好“大公无私、大义灭亲”即可。 剩下的,就看去往刑部的路上,和李霽的交涉博弈了。 齐司延和江元音乘坐李霽的马车,同张御医一道回了侯府。 今日他们和李霽配合默契,一切都算是按照计划在进行。 回去的车程上,两人都冷静了下来。 原本齐司延对江元音和李霽,擅作主张,不知会他,便要牺牲掉“孩子”来对付许清,是生气不满的。 但现在想来,他庆幸他们做了这个决定。 否则,还不知道要何时才会知晓,江元音竟中了燕无息。 难怪她的肚子,迟迟未有动静。 回了侯府,张御医再次静心为江元音诊脉,之后又开了几帖药。 张御医:“侯夫人先试试吧,不过我还是提前说一句,在解毒之前,调理的作用不大,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毒,不过要採到血藤,最快也是今年冬天的事了。” 齐司延表示瞭然的頷首,再次出声確认道:“毒未解之前,身体真的不会有疼痛不適吗?” “不会,侯爷,侯夫人请放心。” 江元音知道齐司延是担心自己疼痛,出声安慰道:“若是有不適疼痛,就不会直到今日才知晓了。” 送走了张御医,屋內只剩下他们二人,齐司延方才出声问道:“阿音可知这毒是谁下的?” 江元音没瞒著:“应该是江云裳。” 齐司延不意外,眸色深了几许:“又是她。” 他將她揽入怀抱,墨眸中杀意满溢,沉声道:“我们的確该出发下江南,去会会老熟人了。” 原本他看在江云裳这辈子阴差阳错將阿音送到他身边的份上,只要她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会再去计较上辈子的种种。 可她偏偏,又对阿音下手。 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江元音张了张唇,有些话到了唇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本想告诉他,其实用不著他们出手,江云裳待在李承燁身边,堪比活在地狱。 但那自会牵扯出她前世遭遇了哪些非人的对待,她不愿回顾,更怕他心疼。 她的思绪顺著他的话飘远。 ……回到江南,她会再次见到李承燁吗? 第158章 请皇上彻查此事 临近傍晚,许清带了一马车药材补品,亲自登门了。 前厅。 齐司延连场面的好脸色都没有,冷淡道:“许公来为令郎求情?” “怎会?”许清自知目前的情势是自己理亏,也不去计较齐司延的无礼,表態道:“逆子与江家三口以及那齐氏,都被送入刑部羈押了,一切都等候刑部发落,老夫绝不会插手。” 他和李霽一道前往刑部,多次欲与其商榷,然而李霽全不接招。 执意以“谋害公侯重臣子嗣”的罪名,要求刑部对许子枫等人羈押查办。 他知道李霽就是冲他来的,但他也不慌。 牵扯上皇权,谁没有把柄? 李霽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漏洞一堆,他完全可以反咬李霽同齐司延串通,构陷国公府。 如今满朝文臣世家,以他安国公马首是瞻,李霽要闹大,那便是两败俱伤。 何况,他並不在意许子枫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庶子。 来一趟侯府,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许子枫求情,为的是江元音,是或许能重新拢聚兵权的齐司延。 他自称“老夫”而不是“本公”,便是在暗示齐司延。 许清又关切地询问:“元音呢?怎么样了?” 一句“元音”,他唤得熟稔亲切。 齐司延话中带刺地反问:“许公难不成是想要我那刚因令郎而小產臥床的妻子,起身来招待许公?” 许清不恼,反而满脸疼惜:“元音遭此意外,我这个当舅舅的心疼还来不及,怎捨得折腾她?” “本以为处置了闹事的江家,就能同元音话家常,不成想竟发展成这样……”他双手一摊,连声嘆气,“哎——不能扰元音休养,此事,老夫想先与你谈谈。” 齐司延冷冷撇清关係:“许公现在便自称『舅舅』,未免太草率了些。” “她生了那张脸,左肩又有莲胎记,定是我妹令仪的女儿无疑,”许清满眸深意地望著齐司延,套话道:“元音被掳走时,你也就三四岁吧?十几年前的事,你不记得不清楚合情合理,但珩王当是一清二楚的,你不信老夫所言,也该信珩王所言吧?” 齐司延不上套:“珩王並未说过同许公一样的话。” 他故意不说清道明,不管许清怎么理解,他都能解释反驳。 “珩王见了元音,不识其身世?”许清不信,继续下套试探,“莫不是老夫哪得罪定寧侯了,才让定寧侯选择同珩王一起糊弄老夫?” 今日的种种,他一直觉得是李霽设局。 只是尚不確定齐司延和江元音,是否同其串通好了。 按权势,李霽那个空有王爵的王爷,哪能比过他? 论亲疏,他这个“舅舅”,怎么著也该比李霽那个不靠谱的“皇叔”来得亲近吧。 他不信齐司延和江元音会在他同李霽之间,选择李霽那个无用的王爷。 齐司延把问题拋回去:“珩王知不知道阿音身世,得去问珩王。” 他不疾不徐道:“十几年前的事,我的確不清楚,阿音的身世,还有待考证。” “从何考证,如何考证?”许清眯眯眼,“让皇上来定夺?” 齐司延一派轻鬆,半点不受威胁道:“有理,待阿音养好了身子,可下床了,的確该交由皇上定夺,若阿音真是皇家血脉,是尊贵的公主,那是本侯的福气。” 许清眼角抽了抽,“……你这句『公主』才是言之过早,草率了。” “此话怎讲?”齐司延故作讶然。 许清仔细观察著齐司延的神色,半信半疑地回:“十六年前宫变,被『掳走』的公主,自然是先帝的女儿。” 齐司延心道果然。 江元音生於李彦成逼宫前三月,连许清也不知道她是李彦成的女儿。 难怪许清敢折腾这么大一齣戏,试图拉拢他。 於许清而言,此事曝露给李彦成,结果无疑是李彦成处死江元音,他捞不著半点好处。 他“帮”著隱瞒,便是“恩人”。 齐司延表示瞭然的点点头,再为其扣上帽子,道:“那看来许公会瞒住阿音的身世,毕竟许公和先皇后兄妹情深。” 他搬出先皇后许令仪,撇清许清所谓的“恩”。 “不过令郎今日所作所为,的確令人寒心,阿音会不会认许公这个『舅舅』我也说不准,”齐司延满目沉痛,“阿音是皇上赐婚给我的妻,若她真是先帝骨血,皇上要其命,我无话可说,可她腹中怀的乃是我齐家子嗣,我尚无法不予追究。” “还请许公谅解我的心情,给我些思索缓神的时间。” “时候不早,我便不多留许公了,许公请回吧。” 他三言两语便把许清的算盘粉碎。 许清想拿江元音的身世做文章,来当他们的恩人,他便搬出许令仪,將其所以的“付出”,解释为“兄妹情深”。 甚至,他要是放弃追责许子枫,便是他国公府的“恩人”。 许清被噎住,无功而返。 待其身影消失在视野,一直在旁听两人交谈的江元音才自偏厅过来。 她分析推测道:“他定会先处置许子枫,落个是非分明、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也不用承恩我们。” 许清是只老狐狸,不会甘愿,也不可能被他们长久困在局里。 他有得是反击的法子。 然而不重要,待他反击时,她已离开汴京,不奉陪了。 齐司延轻“嗯”了声,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拉过她的手,突兀地开口道:“阿音,我们去嵐州吧。” “那里不止是四季如春,更邻近柳州,你若得空无聊,可去寻秦氏,或將秦氏接来小住解闷。” “而且嵐州去苗疆也方便,待入了冬,我便去趟南疆,替你寻血藤来做药引。” 江元音回握住他的手,眉眼弯弯道:“好,侯爷思虑周全,我们去嵐州。” 次日,早朝后。 毫无意外,齐司延同许清再次被请到了御书房。 两人踏入御书房时,李霽早在里面了。 许清的心思百转千回,面色一派平静地同齐司延一道向李彦成行礼请安。 “臣安国公许清恭请皇上圣安。” “臣定寧侯齐司延恭请皇上圣安。” 李彦成抬抬手,示意两人起身,意味不明地感慨了句:“朕刚听完清晏所言,才知昨日一休沐,两位爱卿发生如此大的事啊。” 闻言,许清心微沉。 他不得不承认,他赌输了。 他原以为李霽早知晓江元音的身世,並且打算瞒住,是以不会將此事闹到李彦成面前。 难道李霽真的没和齐司延串通? 不待二人出声回应,李彦成看向带著打量看向齐司延,关怀道:“先前在大殿上朕便瞅著你脸色不好,你夫人如何了?” 齐司延面色的確很差,眼下泛青,好似一夜未眠。 齐司延低眼,俯身拱手回道:“多谢皇上关心,昨日幸得张御医诊治,臣妻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得休养一阵了。” 李彦成宽慰道:“你夫妇二人正当年华,他日定能再添麟儿。” 齐司延低声回道:“蒙皇上金口赐福,臣不胜感激。” 这时许清倏地俯身跪地,痛声道:“逆子昨日失手推搡了侯夫人,致侯夫人小產,是臣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伤了定寧侯子嗣,臣自知逆子万死难辞其咎,难抚定寧侯夫妇伤痛,还请皇上责罚老臣!” 他看似包揽了所有的罪责,没有狡辩反驳一句,但却只承认了许子枫推搡江元音。 李彦成嘆了口气,感慨道:“朕前些日子刚感慨两位爱卿之间,解除了误会,没生嫌隙,这才过去多久,便生此事端啊?” 李霽添油加醋道:“是啊,昨日臣弟原本还以为,许公和定寧侯交情甚好,才能见著许公帮定寧侯处理家事呢,谁知这祸事就是国公府挑起的。” 许清回道:“回稟皇上,並非老臣要插手定寧侯家事,乃是江氏一家跪在老臣府前討求公道,老臣亦苦恼,才知会定寧侯夫妇此事,谁知……哎,世事难料,早知会有此意外,老臣便是落得个『官官相护』的骂名,也绝不会插手此事。” “老臣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这时齐司延出声道:“皇上,臣不怪许公,臣只想要个真相。” “臣与国公府许四郎无冤无仇,不知其为何要伙同江氏一家散布谣言,构陷臣妻,害臣妻儿。” “臣认为这背后必有隱情,指不定是有心人想挑拨侯府与国公府。” “请皇上彻查此事!” 许清有些懵。 此刻他对齐司延的意图,没有半点头绪。 昨日已挑明了江元音的身世,齐司延若想隱瞒,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请旨彻查,就不怕曝露江元音的身世吗?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李霽上前一步,道:“此事轻则是谋害公侯重臣子嗣,重则是有人在皇兄眼皮下,玩弄权术,试图挑拨朝中重臣的关係,破坏朝堂平和,皇兄不可大意啊。” 他躬身作揖,道:“能算计到安国公和定寧侯头上,朝中怕是无人敢放开了查,不如交给臣弟吧。” “不管此事有何隱情,臣弟定查个水落石出!” 第159章 请奏和离 御书房一番谈话,最后李彦成將彻查的事,交予了李霽。 又赏赐了齐司延一些药材,而许清,只得到了一番问责。 敲定后,李彦成留下了李霽。 齐司延和许清一道走出了御书房。 两人沉默无言地走了几步,有等候良久的东宫太监上前,恭敬道:“国公爷,太子殿下有请。” 齐司延没甚情绪起伏,朝其拱拱手,算是道別。 许清大步朝东宫而去。 他面色凝重的入了殿,朝李昀璟虚虚行了个礼:“殿下召见老臣,所谓何事?” 李昀璟屏退左右,一双眼紧盯著许清,近乎质问地出声:“许公不是说要笼络定寧侯吗?” 宽大的袖袍下,他双手紧握成拳,是许清难以察觉的在意与紧张。 ……她的孩子没了? 许清本就心思烦闷,脑海中还在分析御书房的种种,对李昀璟的情绪毫无所察。 他沉声下了结论:“殿下,我们恐怕是反被珩王与定寧侯算计了。” 李昀璟蹙眉,无声询问。 许清便將昨日的种种,和今天在御书房的对话,简短地告知李昀璟。 李昀璟听完,眉头却越皱越深,隱约透著不赞同:“许公的意思是,定寧侯舍了自己的孩子,来陷害你?” “江氏没了孩子或许是意外,”许清没把话说死,“但其和珩王串通,当是事实,两人在御书房一唱一和,绝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真相。” 他说著,面色越发凝重,又道:“若只是珩王和定寧侯串通,想针对老臣,问题尚不大,怕只怕……” “什么?” “这背后其实是皇上授意。” 许清之所以这般怀疑,是因为在李霽提出將此事交予他去办时,李彦成並未犹豫,直接应允了。 以他对李彦成的了解,前些日子,他才戳破了李霽和齐司延有私交的事,以李彦成多疑的心性,当不会將这样重要的事果断交给李霽。 而若这是李彦成授意,问题便严重了。 说明李彦成已经盯上了国公府,有意削弱国公府,那李霽的查案结果可想而知。 他的下场,便是第二个齐腾大將军。 李昀璟眸光一紧,忙出声问道:“许公可有应对之策?” 许清摸了摸鬍子,一一同李昀璟分析道:“此事若只是珩王个人所为,老臣让许子枫认罪了便是,若是珩王同定寧侯串通,又或者背后有皇上授意,那便只需令皇上与其离心。” 一一分析完,他紧张的情绪缓和,透出几分势在必得来,眼底浮著一层狠厉之色,道:“殿下,我们只需戳破江氏的身世,让皇上知晓珩王对其有所隱瞒,便会与珩王彻底离心。” “那岂不是送江氏去死?”李昀璟抿唇,“许公之前的意思,不是要留住她吗?” “若不能为我们所用,何必留著?” 李昀璟不语。 他的心情很微妙,说不出来的失落。 母后离世得早,他其实对她本人的音容笑貌已经模糊了。 只是宫里有太多的贗品,加之东宫里留有母后的丹青,他方能记住其样貌。 印象里,母后总是病仄仄的,从来不快乐。 而他虽为太子,却感受不到父皇的重视与爱。 唯一的亲人好似只剩下了许清这个舅舅。 但舅舅也不让他唤“舅舅”。 在得知江元音不是另一个贗品,而是和他有血脉关係时,他其实有些难以言说的期待。 像是在茫茫雪地里独自走了很久,突然发现还有一个同伴。 许清这下终於察觉到李昀璟的不对劲,出声问道:“殿下莫不是对江氏动了惻隱之心?” 李昀璟別过头,生硬否认:“怎会?” 许清看著他,温声说教道:“成大事者要懂得取捨,她既没有选择殿下,殿下自当弃了她。” 李昀璟忽地抬眼,盯著许清,重声问道:“那许公呢?会不会有一天,孤也不再是许公的选择?” 许清跪地,“殿下乃老臣此生唯一的选择,老臣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殿下若质疑老臣忠心,老臣愿以死明鑑。” 李昀璟没有出声,只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有了珩王李霽的介入,不出一日,安国公庶子伙同江氏一家,散布谣言,诬陷定寧侯之妻江氏,致其小產的事,在百姓口中传得沸沸扬扬。 但就如同李霽主动请缨时所言一般,没人敢插手此事,朝中大臣竟都缄口不言,只暗中观察事態走向。 三日后。 齐司延入宫求见李彦成,奏请和离。 他和江元音是李彦成赐婚,没有李彦成的允许,是无法和离的。 李彦成一手搭在龙椅上,挑眉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齐司延,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般,扬声確认道:“你说,你要朕恩准你与江氏和离?” “是,”齐司延叩首,沉声道:“经郎中看诊,江氏日后难以再孕,为保我齐家后继有人,臣叩请皇上恩准。” “难以再孕?”李彦成满眸探寻。 齐司延回道:“江氏一直脉象不稳,因此臣於七月曾入宫求请御医为其安胎,皇上可还记得?” “朕记得。” “江氏身子不太好,遭此意外,更是一蹶不振,臥床不起。” 李彦成转动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目不转睛地望著齐司延,玩味道:“可朕更记得,你当时为了江氏,扬言说,侯府不会再添新妇,更说其命格旺你,只有她稳坐侯府主母的位置,才能兴旺侯府,保你安康顺遂,你这些话朕还言犹在耳,怎地,江氏现在不能再孕,你便不信命理玄妙之术了?” 李彦成说著,稍稍倾身向前,又意味深长道:“江氏小產乃是意外,她尚年轻,一个郎中诊断做不得数,朕再派几个医术精湛的御医隨你去侯府,好好给她调理身子便是。” “便是真的调理不好,你大可纳妾生子,何必和离啊?” “你不是同她甚是恩爱么?” 他觉得古怪得很。 不能生育的確是大问题,可先前齐司延表现得非她不可,他提和离太违和。 面对李彦成的连番质问,齐司延长嘆了一口气,“皇上有所不知,想和离的,不是臣。” “哦?”李彦成饶有兴致,“难不成是那江氏?” “正是,”齐司延直起身,嘆息道出备好的说辞:“江氏被家人造谣诬陷,本就伤了心神,意外失去了孩子,得知不能再孕后,大受打击,精神恍惚。” “她本身便是心细敏感之人,自责其家人毁败侯府名声,在得知无法再孕后,成日以泪洗面,將自己贬至尘埃,求臣与她和离。” “臣已劝了整整两日,可她毫无好转,甚至以死相逼。” “臣实在没有法子,才入宫奏请。” “臣別无他想,只盼她好好活著。” 齐司延抬眼,迎上李彦成质疑的目光,墨眸闪烁,悲痛难当。 李彦成直直看著他,见他眼下一片乌黑,形容憔悴,脑海里在权衡利弊。 这样听起来,江氏要与之和离倒是也能理解。 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齐司延若是与江氏和离了,他便能依照之前的计划,再为其娶妻,將新的人手,安排进侯府了。 思及此,李彦成觉得他俩真正要和离的原因是什么,也不太重要。 反正,他正嫌那江氏占了侯门主母的位置,不便他行事。 一番沉默后,李彦成停下了转动白玉扳指的手,感慨出声:“遭此意外,也是你们缘分尽了,她既以死相逼,你强留她在侯府,不日终成怨偶。” 他接著铺垫道:“你如今身子已然痊癒,又重归朝堂,侯府冷冷清清的的確不適合,和离既是她所求,也是你心愿,朕便应允了你们和离。” 齐司延俯身叩首:“谢陛下恩准,臣感激不尽。” 语罢,他再次抬首,並没有要告退的意思,又开口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请奏。” 李彦成向后靠坐在龙椅上,重新转动白玉扳指,“何事啊?” 齐司延敛去刚刚谈及和离之事的伤痛疲惫,郑重道:“皇上,臣自接手修缮崇光院来,库部郎中迟迟未拨款,臣经调查后发现……” 他故意收了声,欲言又止。 李彦成眸色深了深,“发现什么?” 齐司延稍作犹疑,深呼吸后,仿若下定了决心,重声道:“管理银库的库部郎中,將这笔钱,悉数拨给了去抚州賑灾的钦差大臣,国公府的嫡三子,许昌安。” 李彦成眼角眉梢里,终於透出些难以掩饰的笑意。 他挑眉看向齐司延,將所有的欣喜,全部偽装成凝重和惊讶,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在齐司延接手此事时,他便一直在等这句话。 “臣万不敢拿国公府开玩笑,”齐司延再次俯身重重叩首,“臣愿启程南下,前往抚州调查此事,若有半点冤枉抹黑了国公府之处,臣任凭皇上处置!” 如此,他便能陪阿音南下了。 第160章 多唤两声夫君 江元音早就收拾妥当了一切,傍晚时,估摸著时间点,备了一桌菜等齐司延回来。 一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她立即起身迎上去,期盼地问:“办成了?” 齐司延將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略有不爽的轻“嗯”。 不开心看见她对此的期盼。 又不忍心见她扫兴失落。 江元音彻底地安了心,眉眼飞扬地拉著他往屋里走。 齐司延往里迈了两步,远远望了眼餐桌,隨后驻足不走了。 江元音疑惑看他:“侯爷?” 齐司延垂眼看著江元音,“阿音这是又有甚主意想法了?” 桌上的菜只稍一眼,便能看出出自面前这位大厨。 她上一回做一桌菜,为的是让他答应与她假和离。 不知她这回又萌生了什么念想。 难不成是不让他同她一道回江南了? 光想想都心梗。 “哪有,”江元音否认,看破他心中所想的解释道:“只是庆祝一切顺利,尘埃落定。” 齐司延无声看她,仍心有余悸。 江元音对安抚他的情绪已经驾轻就熟,继续莞尔道:“上回没能让侯爷尝到妾身的手艺,妾身很是遗憾,今日下厨,只是为了弥补妾身的遗憾,还请侯爷赏脸品鑑。” 她这番话,可是给足了他面子的“哄”他。 上一回她下厨,两人不欢而散,他一口未尝。 遗憾的,一定是他。 这时曲休好心的出口解释道:“夫人不必遗憾,那日夫人的手艺,侯爷是尝、尝……” 话说到一半,被齐司延目光一扫,他后背发凉,字不成句了。 曲休止了声,一脸不解加无辜。 他这都是为了让夫人开心,不让两人之间有误会么? 哪错了? 侯爷怎地生他气啊? 江元音倒是来了兴致,侧头確认问他:“那日侯爷何时尝了我做的菜?” 她记得他甩袖气走了,她也没了胃口,便让雪燕、清秋收拾了。 后来她煮了麵条去书房哄他,他也不肯吃呢。 曲休瞅瞅齐司延,为难不语。 江元音不为难曲休,仰头望著齐司延,“还请侯爷替妾身解惑。” 齐司延只是看向曲休,神色不善地屏退:“下去吧。” “是,侯爷。”曲休应声,退下去前,不忘可怜巴巴向江元音投去求助的目光。 ……夫人救我! 江元音会意頷首,也屏退了雪燕、清秋。 三人退下,贴心地关上门,留给夫妇二人独处的空间。 齐司延硬邦邦地杵在那,侧著头,也不看她。 江元音轻柔地唤道:“夫君何时尝了妾身做的菜?” 齐司延听著这句“夫君”,放弃抵抗的回:“……你离开书房后。” 江元音讶然挑眉:“可雪燕、清秋不是把剩菜收拾了吗?” 齐司延神色未有起伏,唯有耳廓微微泛红。 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剩下满桌的菜,好在雪燕、清秋没捨得浪费,收进了后厨,留给了晚上守院门的家丁,待他们后半夜困饿时,填填肚子。 他算是抢了守夜家丁的食粮,说出来多少有些跌份。 齐司延不愿细说,含糊带过:“总之那日我尝了阿音的手艺,也应允了阿音,没有白尝。” “阿音手艺很好,”他把话题的重点拉了回来:“就是不知这顿饭的代价我是否付得起。”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都说了只是为了庆祝一切顺利,尘埃落定,侯爷不想吃便算了,我下回也不做了。” 她不再强求地鬆开他,兀自落座。 齐司延沉了沉脸,隨即望著她,不满道:“阿音对我,未免欠缺了些耐心。” 每回好话说不到三两句,他若不应了她,她反而说上气话了。 这“夫君”才唤了一句,就不唤了? 江元音抬眸看他,笑吟吟地问:“那侯爷吃不吃呢?” 齐司延认命地嘆了口气,在她身侧落座,自己搭好台阶下了:“阿音厨艺精湛,为夫自不会错过一饱口福的机会。” 她不唤“夫君”,他可以自称“为夫”。 江元音笑笑,如上次一般一一为其介绍餐桌上的菜。 她每介绍一道,他便尝一口,再认真点评,一顿饭两人吃得其乐融融。 待吃得差不多了,两人停了筷,江元音方才询问他入宫请奏和离的情况。 齐司延简要的复述了一遍。 在李彦成答应他的主动请缨后,他才开口提议,让李彦成先不要透露其已恩准他和江元音和离之事。 他將打著送江元音南下寻医散心的幌子,暗地探查许昌安贪污库银一事,免得惊扰许清。 隱瞒的確是怕惊扰许清,但不仅仅是怕其知晓他要去查其嫡三子贪污库银一事,而是为了让江元音安全离开汴京。 他明面上是去抚州查案,暗地里再和江元音去嵐州安家。 因为已经“和离”,届时他再只身一人回到汴京,李彦成也不会过问江元音的行踪。 齐司延沉声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南下。” 江元音頷首,犹豫了下,还是出声问道:“侯爷,当真捨得?” 便是他父母早逝,这侯府当是存储著他父母过往,以及他同父母相处的回忆的地方吧。 齐司延轻“嗯”了声,试图消散她心中的愧疚,温声道:“父亲、母亲当在我的心中、脑海,而不该在一座府邸里。” 他这话几分宽慰,几分真心,“这侯府是父亲、母亲大胜胡人归来后,受封赏赐的,若要按待的时间,其实父亲、母亲也甚少待在侯府。” “何况我又不是不回侯府了。” 江元音心底一片温热,动容看他。 齐司延不忘抓住这个机会,討要承诺:“阿音若是觉得亏欠了我,余生可要待我好些,不要负我。” “我如何待侯爷不好了?”江元音不服地瞟了眼餐桌,“我为侯爷熬药、缝製香囊、下厨做菜,还待侯爷不好?” 齐司延眼神幽怨,理直气壮道:“……可你对我没有耐心。” 江元音认真求教道:“那要如何才算是对侯爷有耐心?” “比如……”齐司延清了清嗓子,“下回试著多唤两声『夫君』?” 江元音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回应道:“好的,夫君。” 齐司延唇角微扬,眼角眉梢都透著满足。 说完了正事,江元音没忘记曲休退下时求助的眼神,继续发力道:“若不是曲休,我还不知夫君如此珍视我的心意,夫君得多谢曲休。” “……好。” 两人腻歪了一阵,齐司延去了书房。 他要启程南下,汴京內有很多事要部署交代。 而江元音唤雪燕召集了她自江家带来的僕妇们。 齐司延此番陪她南下,最多待个三两月,便会回京。 侯府的奴僕她自不会动,但这些她从江家带来的,她决定给她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江元音坐在主位,雪燕端了个木盘,上面放著数袋银钱,而清秋手中则拿著一叠卖身契。 江元音道:“我此番南下,一切都没有定数,我与你们主僕一场也是缘分,今日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可以隨我南下,或留在侯府,也可以拿了卖身契,另谋出路。” “若是决意另谋出路,”她抬手指了指雪雁手中的木盘,“这些盘缠,算我的一点心意。” 僕妇们面面相覷,心思各异。 有人盯著那一袋袋银钱和卖身契,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一番蠢蠢欲动后,鼓起勇气开了口:“夫人,小的想出去看看……” 江元音没有一句阻拦的话,示意清秋找出其卖身契,又示意雪燕拿一袋银子给她。 有人带了头,其余犹豫的人见其真的轻轻鬆鬆拿到了卖身契和一袋银钱,纷纷上前。 很快,江元音面前只剩下两个嬤嬤。 她平静望著两人,静待其选择。 一个嬤嬤道:“夫人,老奴年纪大了,不想再顛簸折腾,老奴……想留在侯府。” 另一嬤嬤隨之表態:“老奴也是。” 江元音点头:“好,我会將你们的卖身契交予侯府管事,日后你们安心留在侯府便是。” 清秋將二人的卖身契整理出来,却发现手中还留有一张。 她认识的字並不多,但一眼便瞟到认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眸光闪烁地询问江元音:“夫人,这是我的卖身契?” “嗯,”江元音真心实意道:“你在汴京长大,去了南方未必適应,清秋,你今年不过十六岁,想不想出去看看?” 她补了句:“你若要走,我会替你另备盘缠。” 清秋这半年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地侍候她,她会为其备一份更厚重的盘缠。 清秋霎时红了眼,却不是感动,而是委屈:“夫人不要清秋了?” 她哽咽道:“是清秋做错了什么?清秋哪里做得不好?” 江元音摇头,“因为你做得很好,才交由你自己选择。” 留在侯府,其实生死难料,一旦將来齐司延復仇失败,侯府不会有活口。 而隨她去嵐州,一切亦是未知的。 最好的选择,其实是恢復自由身。 但这些她没法点明。 清秋理解不了,也萌生了质疑,抬眼瞅了雪燕好几眼,愈发委屈道:“那为何雪燕不用做这个选择?”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珠子往下掉,说出了心里堆积了很久的话:“我晓得雪燕同夫人,是一起长大的主僕情谊,我在夫人心中,定比不上雪燕有份量,我、我也没想同雪燕爭。” “但我以为只要我多做些,再过个三五载,在夫人心里,我也能和雪燕一样重要。” “可……夫人却不要我了……” “笨蛋,瞎吃味!”雪燕放下手中的木盘,没好气地戳了戳清秋的脑袋,道:“当初夫人出嫁,离开江家时便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了,我不是不用做这个选择,我是比你早做了选择!” “真、真的?” “当然啦,”雪燕抬手帮她抹眼泪,道:“那你就留下来,正好你最最勤快,也方便我偷懒咯。” 清秋期盼看向江元音,“清秋不想去外面看看,清秋只想和雪燕一起留在夫人身边,可以吗?” 江元音頷首:“好。” 第161章 我们还会再见面 次日。 江元音同齐司延低调上路。 她早就將自己的嫁妆妥善处置好了,不喜欢的早就变卖了,而为了不引人注意,剩下的雇了鏢局,提前了两天护送出城了。 她自身携带的行李並不多,同鏢局走得不是一条路线。 如此兵分两路,万一有人盯著,也能起到迷惑的作用。 马车启程时,江元音掀开车帘,看向侯府。 犹记得八个月前,她离开江家时,没有回头看一眼。 可此时此刻,她百感交集。 原来真正捨不得的人,是她。 齐司延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我们再一起回来。” 江元音放下了车帘,笑著回握住了他的手。 她早就不是八个月前,要独自面对一切未知的人了。 马车摇晃著,这一次,她终於要前往她上辈子渴求的自由。 待出了汴京,原本闭目小憩的齐司延睁眼,冷不丁的对江元音道:“阿音,出了汴京了。” 江元音只当他是隨口提醒一句,於是敷衍的应了声:“是呢。” 齐司延定定地望著她,又重复了遍:“阿音,出了汴京了。” “我知道了,”江元音抬眼看他,问道:“侯爷是渴了还是饿了?” 齐司延摇头,执著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出了汴京了。” 江元音眨巴眼,一头雾水:“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他到底在彆扭些什么,不能直说? 齐司延沉默片刻,才沉声提醒道:“阿音可是忘了,先前曾说,只要出了汴京,就与封弋分道扬鑣?” 江元音无语凝噎,只能在心中腹誹。 他未免太在意封弋,如此记掛封弋,心眼堪比针眼。 齐司延不满江元音的沉默,墨眸幽深,声音很轻地问:“阿音先前是骗我的?” “怎会?”江元音扯了扯唇角,语气极好地委婉道:“侯爷,我们是出了汴京了,但现下还在郊区赶路,不如等到入了下一座城再说?” 刚出城便“赶人”,未免太过。 齐司延不以为然,半点没不好意思道:“赶了一个时辰路,也该休息了。” 他挑眉,又道:“他这种武林人士,来无影去无踪,最喜藏匿於山野,他未必会想入下一座城吧。” 语罢,他真的示意车夫停车,原地歇息。 江元音无语嘆息。 她本就没要强留封弋在身边,只是希望他不要去当李承燁的利刃罢了。 齐司延说得也不无道理,或许封弋並不想去下一座城,她去问问他吧。 反正她已经救下了封弋,又同他一起离开汴京了,他没有理由会再去泉郡了。 江元音唤雪燕去拿些银钱,刚开口便被齐司延阻止了,下巴轻点曲休:“阿音不必破费,我已经备好了,我同你一道去与他道別。” 曲休立马掏出一袋银子,掂了掂,“夫人放心,沉著呢。” 江元音再次感慨了遍齐司延的心眼,见识过他的执著,也就隨他去了。 下了马车,环视了下四周,才看到环臂,倚靠著一颗大树站立的封弋。 她同齐司延抬步迈过去。 封弋沉默看她走近,无声询问:有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江元音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我们已经出了汴京了,封弋,我们的交易完成了,你自由了,用不著再跟著我了。” 齐司延看似自然,实则特意的揽著江元音,噙著浅淡的笑,淡声道:“这些日子,辛苦封少侠保护我夫人。” 他掏出那一袋银钱递过去,“小小心意,还望封少侠笑纳,日后天高海阔,祝封少侠自在无拘。” 封弋一如既往地懒得看齐司延,只是望著江元音,问:“只是离开汴京?” 江元音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会意地点点头:“只是离家汴京。” 她从齐司延手中拿过那袋银钱,递给封弋:“我不知道你打算去哪,做什么,但去哪都需要银钱,这些你拿著应应急吧。” 她和封弋认识一个月了,除了心性和说话方式,对他的其余信息知之甚少,並不比前世多。 她在玄渺峰山下“捡”到他时,他身上除了伤,什么都没有。 別说银钱了,这么久了,她甚至没看过他有武器。 他不是运功用掌,便是就地取材,比如那次伤那跟踪她人的树枝,和废了江正耀双腿的石子。 他是有一身武艺,但也得吃饭吧? 封弋依旧没伸手接,他一脸沉静地望著江元音,道:“交易没有完成。” 江元音神色古怪看他。 封弋沉声点破:“你救下我那天,要离开的不是汴京。” 江元音呼吸一滯,惊诧於封弋的洞察力。 他不言不语,竟將一切都看得分明? 她救下他的那一天,想离开的的確不是汴京,而是齐司延。 封弋又说:“你救了我一命,等你真的想离开了,交易依旧作数。” 一旁被无视的齐司延,眸光冷了冷。 封弋说话,算不上清晰明了,但他多少能分析推测出话语里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將江元音揽得更紧。 “江元音,”封弋难得的唤了一次她的名字,透著些郑重,他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 语罢,不待江元音回应,也依旧不看齐司延一眼,抬步离开。 他走得突兀又果断,没有半分不舍,却留下这耐人寻味的话。 感受到身边男人的气压降了降,江元音在心中默默感慨,若非知晓封弋是直来直往的脾气,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跟李霽一样,就爱故意惹恼齐司延。 齐司延侧头,明知故问道:“阿音真的想离开的是什么?” 江元音心虚笑笑:“此一时彼一时,反正我现在想离开的就是汴京。” 她把封弋不屑一顾的那袋银钱又塞回齐司延手里,转移了话题:“我有些渴了,回马车喝水去了。” 说完,步伐坚定地迈向马车。 总而言之,绝不往封弋离开的方向多看一眼,不然可以想见,接下来的路程,要哄齐司延这个醋罈子多久。 反而是齐司延留在了原地,注目望著封弋瀟洒的背影。 他將手中的银袋扔给了曲休,若有所思道:“他倒是挺警觉。” 他手中这一袋子银两,全部是做过记號的,若封弋收了,只要了这银两,便会留下踪跡。 齐司延沉声吩咐曲休:“想点办法,別跟丟了。” “是,侯爷。” 与此同时,汴京。 听闻李彦成特许了齐司延休沐几日,在府中陪江元音。 知晓此事的大臣,明面上感慨李彦成对齐司延,那是圣眷正浓,毕竟大昭从未有过允许官员休沐陪小產妻子的先例。 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恰恰说明,齐司延的官职在朝中无足轻重。 眾人只道皇上明宠实则冷落,定寧侯府怕是难回昔日的荣耀。 许清神经紧绷,一直关注著李霽那边的走向。 在探明白彻查许子枫、江家三口与齐婧涵到底是谁的主意前,他不敢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 然而连著盯了几日,都不见李霽有任何举动。 探子来报,李霽不是琴坊听曲,便是游湖作乐,没有半点作为,甚至连刑部都没去。 许清迷糊了,摸不清楚李霽到底唱得哪一出,反而越发的寢食难安。 就这样过了七日。 这日夜里,镜湖上,李霽的船舫依旧是歌舞昇平,琴瑟与笑声不断。 眾人都道,珩王怕是要饮酒作乐到天明。 事实上,李霽本人却不在船舫里。 离喧囂热闹船舫甚远的湖面,飘荡著一只小舟。 李霽仰躺在小舟上,晒著月光,拿著摺扇盖住脸,悠哉的睡了一觉。 直至隨侍乘坐另一只小舟靠近,恭声唤道:“王爷,该醒了。” 李霽没有动弹,含糊应了声:“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子时了。” 先前李霽便吩咐叮嘱了,子时唤他醒来。 李霽这才拿掉了盖住脸的摺扇,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他在月色下缓了缓神,执扇扇了扇,道:“行,上岸,去刑部。” 已过了七八日,齐司延同江元音当离汴京有些距离了。 声东击西唱到今夜也该结束了。 第162章 皇叔给侄女出气 子时,刑部。 审讯室。 李霽坐在椅子上,看著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齐婧涵。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既不凶神恶煞,也没摆出要严刑逼供的狠厉,仿佛只是隨便出了趟门,见了个路人甲乙丙丁般的平静。 他把玩著手中的摺扇,不与其浪费时间地开了口:“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本王给你一笔钱,送你离开汴京。” 齐婧涵怀疑自己的耳朵,双手颤抖著从李霽隨侍手中接过供词。 本以为会看到各种匪夷所思,与真相毫不相关的供词。 但看完后发现,上面所述,竟句句都是真相。 她越发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向李霽,颤声道:“王爷为何要救我?” 这份供词没有添油加醋,她要是供认不讳,根本出不了刑部。 而且她指认了许子枫……国公府不会放过她。 李霽却说,送她离开汴京。 “本王可不会救你,”李霽笑著否认,委婉的点拨暗示了一句,“那钱也不是本王要给你的。” “你做了你该做的事,別人就不会食言。” 齐婧涵脑海里浮现了江元音的脸,想起她在东南巷弄和自己说的话。 ——“我不需要你编造谎言,你只需站出来如实以告,我可以给你一笔钱,送你离开汴京,保你此生无忧。” 她不可思议地询问李霽:“是江元音救了我?” 这怎么可能? 江元音怎么可能救她?! 珩王怎么会帮江元音救她?! 李霽不置可否,懒得同她多费唇舌,平静的面色透出几分不耐来,摺扇点了点她手中的供词,声音冷了冷:“你签不签?” 他就等了她几瞬便耐心告罄,给隨侍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將她继续扔回牢里去。 可齐婧涵见状却嚇破了胆,以为李霽要隨侍对她用刑,连声道:“我签,我签!我这就签……” 她慌乱地伸手往供词上一阵按。 隨侍將硃砂印泥踢过去,嫌弃提醒道:“你那样按不了手印。” 齐婧涵生怕要遭酷刑,极其配合。 签字画押下,战战兢兢地跪著等候发落。 李霽却一个字都懒得同她说,挥挥摺扇,示意隨侍將她带下去。 紧接著,江家三口被带到了审讯室。 李霽如法炮製,让隨侍递上供词。 供词上写得清楚明白,他们是受国公府庶子,许子枫指使,传播谣言,陷害自己的女儿。 陈蓉神情恍惚,抱著江正耀的脑袋,母子俩蜷缩在一起。 江兴德看完供词,却迟迟不肯签,他跪地望著坐在椅子上的李霽,试探地问:“敢问王爷,若草民签了这供词,有何下场?” 从始至终,他都没和国公爷有过接触。 是许子枫寻上了他,让他去寻人放谣。 可许子枫言语中都透出来了,这是国公爷许清的意思。 手中这份供词虽通篇都是指证许子枫,没有牵扯出国公爷的。 但国公爷不可能不管他的儿子吧? 他招供了,珩王爷能保他平安吗? 李霽回道:“那自然是按照大昭的律法,依法处置。” 他轻声道:“散布谣言,构陷重臣公侯夫人,致其小產,你们不死也要被流放。” 被陈蓉保住脑袋的江正耀率先出声大喊:“我不要被流放,父亲,你去喊江元音救我们,她不是和你感情最好,最听你的话吗?你去……” “闭嘴!” 江兴德喝止他,怒视陈蓉,示意其管好江正耀,不要隨便开口。 可早就神志不清的陈蓉,大部分时候连他说话都听不懂,更別说眼神暗示了。 她只是把躁动的江正耀抱得更紧,像哄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喃喃道:“耀儿乖,阿母在,耀儿不怕。” 江正耀双腿不能动,想推开陈蓉都乏力。 李霽手肘撑在扶手上,拿摺扇抵著自己的太阳穴,听到这忽然笑了,冲江兴德道:“你女儿这么听你话,你这个当父亲的,为何要害她?” “王爷明鑑,草民没有害她,”江兴德咬死道:“草民说的都是真的!” “你请的那些个散谣的可都招了,”李霽轻扫墙壁上悬掛的刑具,意味深长道:“你这么嘴硬,也想试试?” “王、王爷……”江兴德直哆嗦,“王爷不能严刑逼供啊……” 李霽目光在江兴德和陈蓉面前来回,道:“为人父母,对孩子这般心狠手辣,本王今夜便是不审讯,也要为无辜的女儿出口恶气。” 这是实话。 他把这一家三口领到刑讯室,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签字画押。 这时陈蓉忽然大喊大叫道:“她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是云裳,江元音只是一个弃婴!” “一个没人要的弃婴,我们不捡起她,她早就死了!” “我恨不得在捡到她的时候,就掐死她!” 江正耀懵怔了下,反应过来陈蓉话里的意思后,隨即激动起来:“江元音不是我阿姐,那她没有资格当什么侯夫人,王爷应该把她这个骗子一起抓起来!” 他回忆起这两次见面,江元音那趾高气昂的样子,便恨得牙痒痒。 从前在他跟前伏小做低的人,凭什么以为当了侯夫人后,就跟东宫里的那些世家子弟一样,不將他放在眼里。 这定寧侯夫人的位置分明是他云裳阿姐的! 若嫁给侯爷的是他阿姐,他们一家就不会遭此欺凌! 江正耀见不得江元音好过,如果他们三口都要处死或流放,凭什么让她高枕无忧地当侯夫人? 他们要是死,也得拉她一起陪葬! 江兴德要捂嘴母子俩已经来不及,颤颤巍巍冲李霽解释道:“草民妻子得癔症已久,经常胡言乱语,做不得真,犬子是气愤其腿被亲姐所废,所以口不择言,王爷万不要当真啊!” 两个蠢货! 先前还只是造谣生事,“害”的人是江元音,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现在他们捅破江元音的身世,他们犯得是欺君之罪,那是要被灭门的! 他並不想江元音好过,但不想和她一起死! 李霽放下撑头的手,“原来你一家犯的是欺君之罪啊。” 江兴德急中生智,猛地叩首,求道:“王爷,草民愿供出幕后主使,求王爷网开一面,放过我一家!” 入狱近十天,连许子枫都还老老实实待在狱中。 国公府怕是指望不上了。 “哦?”李霽明知故问道:“你幕后主使不是许子枫?” “不是!”江兴德选择倒向李霽求救,“幕后主使乃安国公!” 他急声示好道:“草民愿指认安国公,为王爷排忧解难!” 从那日在国公府门前的对质来看,这珩王和国公爷当是互相看不顺眼。 既然国公爷靠不住,他选择投靠珩王爷。 李霽道:“行,那你便一五一十地招供,本王看看你的诚意。” 他说完给了隨侍一个眼神。 隨即给江兴德地上纸笔。 江兴德把许子枫打过国公爷旗號的事,一五一十地招了。 写好供词,签字画押,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隨侍接过供词递给李霽。 江兴德諂媚表態:“王爷放心,若要公堂对薄草民也绝不出岔子,王爷想让草民怎么说,吩咐便是。” 李霽看完供词后,冷笑道:“你这种墙头草,本王可不敢用。” 李霽收下签字画押的供词起身,扫了眼墙壁上掛得满满当当的刑具,吩咐隨侍:“你隨意,別弄死就成。” “是,王爷。” 江兴德大惊失色:“王爷,草民什么都招了,什么都可以招,王爷为何还要对草民用刑?” 李霽给了他一个正脸,笑了笑,道:“你误会了,给你用刑不是让你招供什么。” 见江兴德困惑害怕得发抖,他不吝嗇地告诉他答案:“都说了,本王要给你那被欺负的『女儿』出一口恶气。” 从他们刚刚的话语便能想见,江元音这十多载在江家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这个皇叔早就说了,会帮她出气的。 今夜便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李霽说完,对江家三口悽厉的求饶声,置若罔闻,展扇遮脸,悠哉地打了个哈欠,冲隨侍道:“本王睏乏得紧,你好生办事。” 说吧,閒庭信步地转身离开。 半夜,李霽坐上停在刑部正门的红木马车,高调张扬地离开。 窄巷里,停著另一辆低调不起眼的马车。 车上坐著的人,正是许清。 他今夜刚入睡不久,得知玩乐一阵的李霽动身去了刑部,立马起床赶来。 心腹隨从低声道:“国公爷,珩王审讯了江家三口、齐氏,並未审讯四公子,现已离开刑部了。” 许清面色沉重,半晌不语。 这个李霽,到底想做什么? 宽敞的红木马车上,李霽半躺著,满脸睏倦。 有隨侍不解问道:“王爷何不白日里过来?” 其实他觉得,王爷甚至没必要来。 原本以为王爷是为了审讯许子枫而来,没想到王爷压根没问许子枫一句。 如果只是为了让齐婧涵、江家三口,对那些动摇不到安国公,只是指证许子枫的供词签字画押,根本不需要王爷出面的。 “你懂什么?”李霽挑眉,“不半夜来怎么折腾许老头?” 他上半夜可特意在湖面小舟补了觉的。 而且他白天没甚事,那许老头可有得是公务要忙呢。 何况他就是要让他摸不著头脑,为齐司延和江元音拖出足够的时间。 隨侍:…… 得罪谁也千万別得罪他家王爷! 第163章 她为他心动 江元音和齐司延已赶了半个月的路。 临近傍晚,齐司延掀开车帘望了望,源城的城门已隱约可见。 他放下车帘,冲江元音道:“马上要到源城,待会入了城,我便让曲休再去买一辆马车,今晚將行李挪一挪。” 江元音不解问道:“为何要再买一辆马车?” 齐司延回道:“今晚我们歇在源城,明日再出发便要进入抚州地界。” 抚州下辖六县,出了源城便会进入抚州下辖的小县。 他继续说道:“不管有没有人在盯著我们的马车,谨慎起见,明日我会让曲休领几人,乘坐我们现在的马车继续前往抚州。” “然后,我同你在源城休息一日,乘坐新的马车去嵐州。” 在李彦成眼里,放他低调出汴京,是让他去抚州查许昌安贪污库银一案,可不是真的放他陪江元音南下散心的。 “他”当然要目的明確地往抚州去。 由曲休装成他,前往抚州,是为了谨慎躲过李彦成的耳目,也不让其发现,江元音去了嵐州。 江元音会意点点头,体贴道:“其实侯爷不必陪我去嵐州的,买屋落户,我自己能搞定。” 她年初去给江兴德买房子,也是自己搞定的。 只要口袋里揣够了银两,再找个房牙子,便轻而易举。 他去抚州是有正事,她並不想耽搁他。 “阿音自己能搞定,是因为阿音能干,能干不代表应该干,”齐司延不赞同地挑眉道:“若阿音事事亲力亲为,不用为夫插手,那阿音要我这个夫君何用?” 江元音无语看著他。 他又来了。 自从请奏了和离,她拿回了自己的户籍,他每日说话便是这样。 一口一句“为夫”、“夫君”的,时时刻刻提醒她,和离是假的,两人还是夫妻。 江元音又无语又好笑,如他先前所要求的,待他多些耐心的,好声劝道:“以夫君的能力,定能很快处理好抚州事宜,妾身在嵐州收拾妥当,等夫君归来庆祝。” 齐司延握住她的手,不容商量地坚持道:“待我们一起在嵐州安好了家,我会快马加鞭赶去抚州,不会误了正事。” 江元音知晓他是因为两人在明面上真的和离了,所以才如此坚持。 也怪李霽之前故意“逗”他,更怪封弋离开时那番似是而非的话,让他没了安全感。 近来宿在客栈,他逮著机会便要追问,她真的想离开的是什么。 再使尽解数,在她招架不住时,一遍遍让她重复,她想离开的,不是他。 江元音懂他的心思,也就不再劝。 沉默间,喧囂的人声不住传入耳畔,越来越近。 不是还没入城么? 怎地这般吵? 齐司延也觉得怪异,再次掀开了车帘,这时正好骑马前去探了探情况的曲休折返,骑马隨行马车旁。 曲休神色凝重地稟告道:“侯爷,源城城门口聚集著从抚州六县逃荒过来的难民,人数眾多,堵住了城门。” 江元音认真听著,掀开了自己这一侧的车窗帘。 远远看去,城门口挤满了难民,乌泱泱的一片。 那些逃荒的难民一个个衣衫襤褸,叫唤的声音沉闷低哑,根本听不出什么具体的字词来。 她看了一会,不见人群有半点挪动,又转过头看向这一侧的曲休,问道:“守城门的官兵不让他们入城?” “是,”曲休回道:“源城不接受自抚州逃荒过来的难民,可这些难民不肯走,將城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我们的马车要入城,怕是要费一番功夫,还请侯爷、夫人耐心等待。” 除非是不顾这些难民死活的驱赶,否则一时间难以驱散他们让路。 齐司延表示瞭然的頷首,吩咐道:“慢便慢些,不要伤害无辜。” “曲休明白。” 马车缓慢驶近城门口,那些难民的叫嚷声便真切清楚些了。 “求求官爷了,放我们进去吧……” “我们已经很多天水米未进了,行行好……救救我们……” “官爷,我们不是流寇,我们就是普通百姓,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源城城门口站了一大排官兵,严阵以待,长枪交叠交叉,形成人墙,不肯放一人进去。 他们不住冷血无情的厉声重复道:“源城禁止流民、难民入內,擅闯者死!” 马车內,江元音和齐司延都面色沉重。 抚州今年大旱,六县颗粒无收,因此朝廷才派了许昌安前来賑灾。 虽说早就知晓听说了大概情况,可亲眼目睹苦难时,方觉震撼与难受。 许昌安拿了那么多库银,怎地还会有如此多的百姓逃荒? 这时有一年轻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激动道:“那你杀了我们好了!反正都是死!死个痛快,也好过被活活饿死!”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完全不惧那些长枪长矛。 有他带头,不少难民纷纷响应附和,一具具瘦骨嶙峋的身子,不计后果的往前冲。 “后退!” “马上后退!” 官兵们制止不住,长枪一把扎进带头男子的胸口。 男子的身子不知道是不是要油尽灯枯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有鲜血喷涌。 人群叫嚷起来,越来越混乱。 有人被震慑住后退,也有人失了智地往前冲。 越来越多人死在守城官兵的长枪下。 齐司延示意曲休领两人上前制止,江元音急声道:“侯爷,不如我们把马车上所有吃食水囊分发给他们?” 这种情况,给他们钱毫无意义,他们要的是水、是食物。 用食物吸引他们,避免他们继续爆冲城门枉死。 齐司延应了,唤住曲休。 江元音反应极快,立刻和雪燕、清秋一起,翻找出他们所有的水和食物。 反正他们马上要入城,可以入城后再补给。 她动作利落,要下车帮忙给难民分发食物和水。 齐司延制止道:“你不要下车,派人把水和食物送过去。” 江元音提议道:“唤他们过来不是更好吗?” 她本意就是不想他们失智堵在城门口“闹”事,死在守城官兵的长枪长矛下。 齐司延摇头,沉静道:“我们准备不足,食物和水不够分,把他们唤过来,会造成哄抢,只是把暴动的地点从城门口换成了我们的马车这。” “阿音,我知你是好意,但那太危险。” 江元音认可的点头:“还是侯爷思虑周到。” 她刚刚的確没想这么多。 齐司延拿出通关文牒递给江元音,道:“一会我和曲休去分发食物,把堵在城门口的难民们引开,你抓准时机,將通关文牒交予守城门的官兵,先行入城等我们。” 江元音接过通关文牒,满脸担忧,道:“那侯爷会不会有危险?” 若那些难民真的开始哄抢爆冲,齐司延会不会受伤? “无碍,”齐司延並无惧色,坚决道:“我既是为此而来的,自然得去一趟,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安抚补充道:“阿音莫怕,好好入了城等我便是。” 江元音脑子转了转,立即道:“那我入了城,立马去附近的吃食店採购一番,再折返给侯爷送过来。” 在两人遇到困境时,她希望可以和他一起面对。 而不是只能干看著,任由他独自忙活。 齐司延短暂的犹豫,还是给她泼了冷水:“阿音恐怕难以採购到足量的食物。” 源城和抚州临近,抚州旱灾已有数月,这绝不是第一批逃荒到源城的难民。 守城的官兵如此决绝地拒绝难民进入,只怕源城內的情况,也不太乐观。 江元音会意,不沮丧地回道:“我去试一试,若是不行,便寻人来接侯爷,总之,我同侯爷同心同力。” “好。” 两人达成共识,立马按照计划行事。 齐司延下了马车,拿著江元音等人翻找出来的所有食物、水囊,翻身上马,策马同曲休一道朝难民们而去。 江元音掀开车帘,长久地望著齐司延策马而去的背影。 她是惊讶的,他竟然会骑马? 齐司延高坐马背,身姿挺拔如松,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折腰。 傍晚晕黄的光线倾洒在他的身上,飞扬的衣摆都渡上了碎光。 这便是她很久之前,以为他双腿残废时,曾经遗憾感慨的。 那时他拿著齐腾大將军的玄霜剑,她便想过,他若不是遭陆氏毒害,一定是鲜衣怒马,最意气风发的儿郎。 看著他策马而去的背影,她心道,果真如她所想。 虽然时机不对,但此时此刻,她的確为他心动。 当齐司延和曲休带著食物出现,那些难民们立刻朝他们蜂拥而去。 江元音满目担忧,目光一瞬没离开齐司延身上,他被乌泱泱的人群包围。 夕阳落在他的身上,糅杂成矛盾的余暉。 既威严,又满脸悲悯。 第164章 这是我夫君 没有难民堵门,江元音顺利进入了源城。 她没有一刻耽搁,立刻询问守卫,离这最近的能买到食物和水的摊贩或铺面在哪里。 守卫知道她想做什么,连连摇头,正如先前和齐司延所言一般,嘆息回道:“我们源城內要有充足的,能分给这些逃荒难民的食物,也不必將他们拒之城外了。” 江元音温声询问:“源城也闹了旱灾饥荒?” “那倒不是,”守卫又摇了摇头,“抚州灾荒,我们源城原本也援助了不少,送去了不少粮食,从两个月前开始,便有难民自抚州涌进源城,原本我们知府大人一併接纳,安排人手安置他们。” “可谁知抚州不仅仅是闹了饥荒,还发了疫病,抚州知府却没告知,最先入城的那些难民,將疫病带到了源城。” “疫病?”江元音紧声问:“可有上奏朝廷?” 她並没有详细问过齐司延抚州灾情相关,但很显然,他也是不知道有疫情的。 “这些我一个守城门的哪清楚?”守卫还是摇头,“染上这疫病的人,上吐下泻,全身长红斑溃烂,我们源城很多百姓都因照顾这些难民染上了疫病,死了不少人。” 说到这,他稍有些激动:“是,这些难民们可怜,可我们城中的百姓难道就不无辜吗?不再让他们入城,也是迫不得已。” 江元音听完,思绪万千地点点头,温声回道:“你们尽力了,也辛苦了。” 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先前狭隘片面的觉得他们冷血无情而道歉。 大家各有各的立场,没有对错。 城外难民的命是命,城中百姓的命亦是命。 无数次被误解怒骂的守卫们,难得得到旁人的理解,难免心头髮酸。 是以,守卫出声,诚心地劝了句:“夫人心善,但若无能接纳拯救所有人的本事,就別插手了,免得自己染上疫病,得不偿失。” “多谢提醒。” 江元音自守卫这了解了情况,还是动身往最近的市集而去。 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但一如守卫所言,街道冷冷清清,傍晚时分,已没有几个摊贩铺子。 不仅如此,好不容易寻到了米麵馒头铺子,也买不著。 老板无奈摆手,把蒸笼掀开,道:“就剩下这几个了,不过你就是白日来买,也买不了多少。” 他看出江元音不是本地人,便出声解释道:“隔壁抚州旱灾闹饥荒呢,我们源城援助了那么多粮食,先前接济了那么多难民,结果还染上他们带来的疫病……” 他適时收了声,嘆息道:“哎,反正我们自己手头粮食也不多,知府大人下令,按人头购买、出售食物,万不能浪费。” 江元音会意应声,將银两递过去,买下了他剩下的馒头,“不必找了。” 摊主將零星几个馒头打包给她,多得了银钱,便好心提醒道:“夫人是刚从城外进来吧?城门口那么多难民,夫人小心感染疫病,夫人赶紧往城中走吧,那有两家药铺,趁著酉时关门前,去买些防疫病的汤药,以防万一。” 江元音道了谢,心情沉重地往城门赶。 这几个馒头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城门口的情况。 但这个点,已没有几家营业的铺子,加上源城的“限购令”,她也根本採买不到足够的食物。 而齐司延还在城外,她必须先去確认他的安全。 江元音悬著一颗心折返城门口,直到远远瞟见齐司延已经入了城,和守卫交谈。 她终於鬆了口气。 马车停下,她急忙下车,小跑朝他而去。 “停下——”齐司延立在城门口,大声喝止她,“別过来!” 江元音从未见过齐司延这般厉声疾色地衝著她说话,一时愕然停在原地,不解看著他。 直到看到城门口的守卫们,拿来艾草,对齐司延和曲休等人绕圈熏了一番,她才恍然。 城门口一直点著艾草,只是她刚急著去採购食物,並未留意。 而因为她是避开了难民,坐马车入城,守卫也没让她熏艾草。 齐司延等人刚从难民堆里入城,守卫自然严阵以待。 他大声喝停她,是怕她染上病气。 江元音毫不犹豫,大步迈过去。 齐司延拧眉,满脸不赞同,又没甚可以不伤害到她,阻止她的法子,只好朝她走去。 “没事的,我身体很好,”江元音安抚完,反而有些愧疚担心道:“我不该让你去分食物的。” 她一时“心善”的后果,却让他来承担了。 “一般灾后都伴有疫情,我去时便心中有数,”齐司延温声道:“与你无关,你別乱想。” 虽然离城门口那群守卫有些距离,江元音还是怕泄露他身份,谨慎地换了称呼询问道:“夫君是怎么脱身入城的?” 她边问边好奇朝城外看去。 齐司延担心將病气传给她,没有直接上手捂住她的眼,只是往她身前一站,挡住她的视线,沉声道:“別看。” 外边的情况,称得上惨烈。 难民太多,而他们的食物有限,有些人失了理智,发疯地哄抢。 场面失控,难以维繫,死伤一片。 看他这反应,江元音大抵能猜测到外边的情况,抱紧了怀里那区区数个馒头,沮丧道:“城內情况的確不乐观,是我太自以为是。” 以为递出去的是救命的食物,但其实何尝不是一把刀? 撒盐於沧海罢了。 “在自己能力范围內尽力,当问心无愧,”齐司延开解道:“阿音,现在不是伤怀感慨的时候。” 江元音点点头,收拾了心情。 两人快步往马车走,边走边交流互通著了解到的信息。 到了马车边,齐司延与曲休等人换下了外衣。 此次是暗中出行调查,加上要低调送江元音去嵐州,齐司延自不可能高调去寻源城的知府,暴露行踪。 还是一如之前,先去寻客栈入住。 上了马车,江元音忽地想到了什么,对齐司延道:“侯爷,不如我们先去一趟城中药铺吧?” “嗯?”齐司延见她眸色亮了亮,便知她应当是有什么想法,等她后文。 江元音道:“我老早便知,日后战乱不断,药铺最是吃香,因此出嫁前,特意问江家要了江南十二间药铺作为嫁妆,如若没有记错,这源城该有一家『杏林春』的!” 源城已是江南区域,“杏林春”便是这江南十二家药铺的名字。 能联合起十二家药铺来供药,不说彻底解决疫情,至少能缓解不少。 齐司延是有印象的,之前江元音为了拿到给他解毒的珍稀药材,便是和汴京的药材行做交易。 给药材行行主提供江南地区的特色药草,来换取汴京药材行替她集齐解毒用的药材。 他讚赏道:“阿音甚有远见。” 大件的物品都由鏢行运送了,铺子、地契这些,江元音是隨身携带著的。 她立马命雪燕去拿她放凭证的匣子。 齐司延掀开车帘,吩咐曲休骑马去寻今夜落脚的客栈,又吩咐车夫往城中去,找寻源城的杏林春。 城中的確有一家“杏林春”药铺。 车夫驶到药铺门口时,大门已经关上了。 江元音往里望了望,依稀能看到些烛火光亮。 她拿著药铺的凭证和齐司延一道下了马车。 清秋上前,摇动门环旁边的铜铃。 一阵后,才传来脚步声,药铺伙计开了门,打量了下屋外的齐司延和江元音,不见其有甚病重的样子,出声道:“郎君、夫人,小店今日已打烊,若是要抓药,明日请早吧。” 江元音將青铜印信递过去,与之道明身份:“我乃杏林春东家,你们掌柜的可在里头?” 伙计接过印信,也辨不出真假,回道:“夫人稍等,我这就去请示我们掌柜的。” 江元音应声:“有劳。” 未多久,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步履匆匆而来,一番自我介绍后,恭敬將江元音与齐司延请入后院落座。 王掌柜斟茶后,恭敬问道:“东家怎地来了源城?” 江元音不便透露太多,不答反问道:“源城的疫病是怎么一回事?” 王掌柜回道:“当是先前从抚州逃难涌进城来的那些百姓带过来的,城中不少百姓染上了,也死了一些百姓,好在知府大人行事果断,死守住了城门,如今城內的疫病算是控制住了。” 齐司延出声问道:“知府没命你们去城门布药?” 听城门口的守卫所言,之所以將难民拒之城门外,主要是怕城中百姓染上疫病。 粮食短缺是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当是疫病。 而堵在城门口的那些难民,比起食物,可能更需要的是药。 王掌柜疑惑看著齐司延,暂不知其身份,也不知该不该作答。 江元音出声介绍道:“这是我夫君。” 王掌柜讶然躬身行礼:“拜见侯爷。” 他们远在江南,自不知道皇城汴京的是是非非,只知道东家是嫁给了定寧侯。 “不必多礼,”齐司延表態道:“此次是便装出行,不要曝露本侯身份。” 王掌柜立即改了口:“小的明白了,姑爷放心。” 齐司延頷首,对“姑爷”这个称呼,甚是满意。 第165章 你休想丟下我 王掌柜继续回道:“姑爷有所不知,约莫一个月前,抚州知府派人来採购药材治疫,將马齿莧、白头翁,乃至苍朮、艾叶等药材,皆以不到一成的价格收走,如今源城內药铺,所剩可治疗疫病的药材本就不多了,还得紧著城內的百姓先,何况……”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地望著江元音,为难道:“因为以不到一成的价格悉数卖给了抚州知府,源城杏林春这几月的营收都是亏损的,若无偿为城门口的难民布药,恐怕源城杏林春今年的帐本会很难看,恐惹东家不悦啊。” 他从未见过江元音,更不知其脾性,他只知道他这个当掌柜的,职责便是將铺面管理好,能有营收。 要是连年亏损,他这个掌柜的会被辞退吧? 闻言,江元音和齐司延对视,在彼此眼里,默契看到了同一个想法。 这药材採购怕是有猫腻。 江元音开口道:“王掌柜,劳你將帐本拿来,我想看看抚州知府的採购明细。” “是,东家。” 王掌柜立即抬步去取帐本。 江元音侧目看向齐司延,道出心中的猜测:“每天还有这么多难民堵在源城城门口,抚州的灾情恐怕没有解决,也不知道抚州知府收了这么多药材,到底有没有用在百姓身上。” 库部给前往抚州賑灾的许昌安,拨了那么多库银,还以一成的价格来收购药材,抚州那边的疫情,不可能控不住吧? 许昌安拿了钱,到底有没有办事? 抚州知府又知不知情? 齐司延眸色深了深,沉声道:“得去抚州取证。”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江元音似是下了决心,开口道:“侯爷不必送我去嵐州,我想同侯爷一起先去抚州。” 之前只是耳闻灾情,远没有今日亲眼目睹来得触动。 她想和他一同进退,尽绵薄之力。 齐司延蹙眉,正要拒绝,被去而復返的王掌柜打断。 王掌柜不仅是取来帐本,还命伙计提了壶汤药,关切道:“东家和姑爷今日入城,想必有碰到堵在城门口的难民,这些是藿香、佩兰等药材熬製的预防疫病的汤药,东家、姑爷且喝一碗,有备无患。” 江元音頷首,示意雪燕、清秋上前分发给大家。 她接过帐本和齐司延一同翻阅。 抚州知府的確以不到一成的价格,採购了大量用来治疫病、防疫病的药材。 江元音出声问道:“这帐本可有备份?” “有的,”王掌柜回道:“因为年底要呈给东家过目,帐本是有备份的。” 这是默认的规矩,但江元音於年初出嫁才收了这些陪嫁的铺子,成为药铺东家尚不足一年,不知这些规矩也正常。 江元音道:“那你將备份给我吧。” “是,东家。” 齐司延出声问道:“其余各城的杏林春可也为抚州这次疫情提供了药材?” 王掌柜点头:“將马齿莧、白头翁等药材都供给抚州后,小的也曾书信临近城的杏林春,想调取些药材,方才知道临近城的杏林春店內的这些个药材,通通被抚州以极低的价格採购了。” 他补充了句:“不过离得远了些的店铺,小的便不知道了。” 江元音懂得齐司延这般问的原因,隨即出声道:“你將你联络过的其余临近城的杏林春一一罗列写给我。” 她继续吩咐道:“不管药铺里还剩下多少药材,悉数拿出来,明日去城门口布药。” “可这……” “人命关天,年底帐本便是亏损了,我也不会怪你。” “东家大义,”王掌柜仍面有难色,道:“一月前,药铺不仅是为了抚州提供了大批药材,也听从知府大人的命令,选了大夫和伙计前往抚州六县帮忙,至今未归,明日要去城门口布药,便是通宵熬夜,只怕也人手不足啊。” 江元音突兀问道:“后院可有空余的厢房?” “有的,大夫和伙计们未归,厢房空著呢。” 杏林春前院是药铺,后院则是大夫、伙计们住宿的地方。 江元音看向齐司延,“不如我们今日便歇在这?正好能搭把手帮忙。” 要去抚州查案,也不能对城门外那些难民熟视无睹。 早些救助了他们,也好早日动身去抚州。 齐司延应了。 所有人都开始忙活起来,青鳶、沉月以及车夫等人隨著药铺的伙计去搬药材。 很快,找好了客栈前来会合的曲休也加入了阵营。 江元音、清秋、雪燕忙著帮忙熬製药材。 齐司延在研究帐本,提议明日清晨加盐熬些粥水。 杏林春的后院,有条不紊地忙碌著,好不热闹。 一连忙活了数个时辰,总算將一切准备妥当。 回到王掌柜安排的厢房,江元音也没停下来,而是执笔给王掌柜提供的药铺的掌柜写信。 齐司延在她身边安静专注望了她许久,有不忍打扰的欣赏,也有心疼和担忧。 她的確不是娇柔的小白。 她有自己的想法,並且很有执行力。 一气呵成地写完数封,江元音才放下了笔,冲齐司延道:“我会让他们把帐本寄到抚州的『杏林春』药铺去,或许能成为许昌安贪污賑灾库银的证据,帮到侯爷。” “辛苦阿音,”齐司延自我调侃道:“阿音果真有本领,入了江南,我便成了赘婿。” 江元音环顾了下房间,玩笑回道:“也是,侯爷今日住的是我的铺子。” 她挑眉问他:“我这样说,侯爷会不开心吗?” “怎会?”齐司延真心诚意地夸讚道:“夫人有本事,是我的福气与荣幸。” 他没有半点自尊心受损的模样:“我可是签了入赘书的。” 江元音听得舒心。 他从不是自己高高在上,便不许別人发光发亮的人。 她满意道:“睡吧侯爷,时候不早,明早还要起来去布药。” 可齐司延没动,严肃地回应她先前被王掌柜打断的提议,道:“阿音,你不能隨我去抚州。” 江元音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被传染上疫病,就如先前在城门口,他在熏了艾草后,也依旧和她保持距离。 直到换了外衣,到了杏林春,喝了汤药后,才肯稍稍离她近些。 她不愿纠结这些,把气氛变得沉重,故作玩笑的口吻道:“侯爷这是过河拆桥吗?” 她挥了挥手中的信,“信还没寄出去呢,侯爷这般不地道,那我可不帮你了。” 齐司延嘆了口气,低声道:“阿音,我知你心善,但你能让杏林春明日无偿去城门口施粥布药,已经是施以援手了。” 他重复道:“你不能隨我去抚州,那太危险,可能会染上疫病的。”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哄劝道:“剩下的,交给我,可好?” 江元音直接拒绝:“不好。” 她同样严肃著脸道:“我知道侯爷是担心我,同理,我也一样会担心侯爷。” “我和侯爷一起去抚州,不会给侯爷添乱,也不会成为侯爷的累赘的。” “抚州一样有杏林春,我是杏林春的东家,我可以帮助侯爷,也可以力所能及地帮那些无辜的百姓。” 齐司延却没有半分鬆动:“我不会让你同我一道去冒险。” 江元音蹙眉,“我刚还觉得侯爷不在意什么入赘之类的玩笑,是懂得尊重妻子,可现下侯爷不考虑我意愿的关心,让我觉得很武断,很不尊重我。” 齐司延任由她骂著,不再接她的话,將她打横抱起,熄灭了烛火。 他抱著她躺下,“我们不吵架,睡觉。” “我不去嵐州,”江元音再次强调,“我要和侯爷一道去抚州。” 齐司延依旧不回应,为她盖上被褥:“睡吧。” 江元音:…… 她气恼他的执拗与油盐不进。 但此时已过了子时,离天亮不过两个多时辰。 听著他嗓音里的疲惫,她闭上眼,不挣扎,也不再多说。 她不想和他爭吵,但她也不会让步, 卯时一到,院子里开始有了动静。 昨日入睡前已经安排好,卯时起来,熬煮些盐水粥。 染上疫病的难民,一个个上吐下泻,是需要补充盐水的。 一夜浅眠的齐司延,小心翼翼地鬆开了江元音。 她昨日赶了一天路,又忙碌到半夜,他想她多睡一会。 更重要的是,今日去城门口施粥布药,他不想她掺和。 然而,齐司延刚鬆手的剎那,江元音立即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她眼神清明,不带半点惺忪,仿佛一夜未眠。 江元音的確是一夜没睡,一开始是生气,后来是害怕。 害怕他会“自以为是”地安排好一切,等她一睁眼,他便扔下她,只身前往抚州。 齐司延微怔,隨即温声道:“还早,你再睡会。” 江元音伸手,用力將打算起身的他拉回来。 齐司延將起未起,猝不及防被她一拉,失了平衡重新跌躺在床榻上。 江元音翻身,俯趴在他胸口,继而张嘴狠狠咬上他的肩膀:“齐司延,你休想丟下我!” 第166章 本侯奉皇命而来 齐司延知道,江元音这回是真的恼他了。 她一恼他,便会连名带姓的唤他。 齐司延任她咬完发泄完,抬手帮她撩起垂落的青丝,嘆息道:“我怎么可能丟下你?你在嵐州等我,我……” 江元音越发气恼,不听他说完,直接翻身下床。 他有他的坚持,她有她的执著。 她不再理会他,兀自起身去洗漱更衣。 生气归生气,江元音却半点不会耽搁正事,相反动作反而更利索。 她同雪燕、清秋一同去熬粥,忙活完,便將昨夜写好的信交予店里的伙计,让他帮忙跑腿,把信寄出去。 这里是源城,杏林春的伙计办这事,肯定比跟在她身边的人来得利落。 忙活得差不多时,江元音询问王掌柜:“店里可有方便挪动的写著店名的牌匾之类的?” 去给城门口的难民施粥布药本意是为了施以援手,但这更是个打响“杏林春”名声的好时机。 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王掌柜摇头,提议道:“把店铺正门的牌匾拆下来?” 一时半会只能想到这个满足东家提出来的要求了。 这时几步外一直默默留意江元音动静的齐司延,指著角落一块木板问道:“王掌柜,那块木板可要做其他用?” 王掌柜摇头,殷勤道:“不过是刚从推车上腾下来的空木板,姑爷要用得上,儘管用便是。” 齐司延命曲休去取笔墨,隨后提笔在木板上写下“杏林春”三个大字。 他下笔利落,一气呵成,笔锋似春风携刃,又遒劲如松。 王掌柜第一个讚嘆出声:“姑爷这一手好字,堪称一绝,写在普通木板上,真真是浪费,姑爷若是得空,不如提笔重新为店铺写块招牌如何?” 其余人相继夸讚出声。 齐司延在一眾夸讚声里侧头朝江元音看去,偏偏她连个余光都没有给他,只留给他一个忙活的背影。 他微不可闻地嘆息。 曲休看在眼里,忍不住低头小声询问身侧的清秋:“夫人在生什么气啊?” 清秋摇头,小声回道:“我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侯爷?” 夫人自醒来后,没一刻空閒地忙碌,她可不敢多嘴扯这些。 反正夫人和侯爷之间瀰漫著古怪的氛围。 曲休等人帮忙將盛放著汤药、米粥的大缸搬上杏林春的推车。 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出了杏林春,前往源城城门。 卯时未过,城门口当值的还是守夜的守卫,並不是他们昨日入城的那一批。 齐司延大步上前,同其交涉。 江元音戴上帷帽,和清秋、雪燕等人守在推车旁。 片刻后,为首的守卫终於点了头。 齐司延折返,试图劝说江元音留在城內。 帷帽下,江元音也没看他,扶著装著汤药的药缸,和大家一道出了城。 城门外的情况,比江元音想像中的还要惨烈。 不知道是因为爆冲城门,死於守卫的长枪下,还是昨日的哄抢自相残杀,亦或者抵挡不住飢饿与疫病,昨日还乌泱泱一片的人群,只剩下一半。 围绕著城门口数十丈远的区域,难民们躺得横七竖八,不知生死。 而还能走动的人,见著有食物的推车,蜂拥围过来。 离得近了,江元音清楚得看到他们的脸,乾瘦黑黢,裸露出来的皮肤溃烂瘮人。 今日人手充足、食物充足,加之难民剩不到一半,场面没有混乱到难以维繫。 江元音张罗著粥水和汤药的分发,让沉月、青鳶在推车前维护秩序,待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再抬首时,发现齐司延和曲休正在挨个查看那些倒地的难民。 她知晓江元音知晓他们当是在確认那些人的生死,於是將分发粥水汤药的活交予清秋、雪燕,自己领著杏林春的郎中一道上前帮忙。 齐司延很快察觉到她的举动,抬步而来,阻止道:“不用去了,都死了。” 那些倒地的尸体,早就僵直了。 江元音不搭理他,兀自环视著那些倒地的尸体。 齐司延下意识地遮挡她的视线,不让她去目睹那些不怖人的惨状。 江元音明白他是出於好意和关心,可联想到夜里谈崩的事情,这份“关心”亦让她觉得不爽快。 她不喜欢他这样武断的替她做决定。 哪怕是出於关心。 齐司延看不到她帷帽下的表情,也知她仍在气闷中。 他又道:“防止疫情扩散,这些尸体需要儘快掩埋或焚烧,人手不够,我需得去见一趟源城的知府。” 话音刚落,城门口传来一阵喧囂声。 说曹操曹操到。 来的,正是源城知府,郑平远。 郑平远背手立在城门口,下令让一眾衙役,朝分发粥水、汤药的推车而去。 情况不妙,江元音哪还能杵在这和齐司延赌气,两人都快步朝城门口而去。 衙役们戴著面具,堪称全副武装的拿刀剑驱散推车前的难民。 青鳶、沉月以及曲休等人,正和衙役僵持。 郑平远看著走近的齐司延与江元音,率先愤怒发难道:“便是你们二位不顾源城颁布的临时规定,在这添乱?” 齐司延回道:“我等一路南下,途径源城,见此惨状,故略施援手,无意添乱。” 江元音扫了眼那些全副武装要毁了推车的衙役,质问出声:“这次救济的粥水、汤药,乃我们自行准备,大人可以见死不救,为何要毁人生机?” 源城內其他的摊贩严守颁布的法令,限量出售食物。 这些粥水、汤药,全是“杏林春”药铺,自己的存粮,而不是购买的。 “本府毁人生机?”郑平远声音重了重,厉声道:“那本府倒是要问问你们,你们会在源城待几日?” “一日?两日?还是三五日?”郑平远连声道:“你们救得了这一批,可管得了日后源源不断涌过来的难民?” “当初本府便是开了先例,收留过难民,才会不断有难民涌过来,现在你们招呼不打,便在城门口施粥布药,你们倒是做了好人,过几日拍拍屁股便走了,那之后闻讯堵在我源城城门口的难民,该如何处置?” “你们毁的,分明是我源城百姓的生机!” 江元音闻言,冷静了不少,严声回復道:“大人,我以『杏林春』东家的身份在此许诺,疫病一日不除,我『杏林春』一日未关门倒闭,便一直无偿在城门口布药,绝不是心血来潮弄个三五日,便拍拍屁股走人。” 远处的难民闻言,开始出声高呼“恩人”。 郑平远脸色越发难看,齐司延上前一步,沉声道:“此处嘈杂,不如借一步说话?” 郑平远沉默望著齐司延。 他领著衙役过来前,有去了解二人的消息。 昨日见过其通关文牒的守卫说,他们是自汴京而来的,身份是商贾,没甚特別。 刚也听到了那戴帷帽的女子自称是“杏林春”药铺的东家。 可面前这年轻男人器宇不凡,身上並无半分游走多地的商贾的市侩之气。 不似商贾,倒像世家子弟。 半晌后,听著耳边难民的叫嚷声与衙役镇压的声音,郑平远抬步往城內走。 齐司延与江元音隨即跟上。 入了城內,耳边安静了不少。 江元音率先开口劝道:“大人之前既愿意收留这些难民,定不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的人,大人要顾城中百姓,不让这些难民入城是人之常情,但能否请大人允许杏林春在城外布药?” 郑平远脸色倒是缓和了些,“我知你二位是好心好意,但抚州灾疫,朝廷都不出手,你我无济於事、於事无补,有多大能力做多大的事,不要惹祸上身。” “朝廷不出手?”齐司延抓住了关键字眼,试探问道:“我们自汴京而来,早听闻抚州有旱灾,但並未听到有疫情,郑大人既得知抚州有疫情,为何不上奏,请朝廷援助?” 本府如何没上奏?”郑平远激动起来,“自一个半月前,本府收留的那些难民將疫病传染给城中百姓,本府便快马加鞭,上奏朝廷,连书几封,音讯全无!” 齐司延没甚情绪,继续探寻问道:“源城离汴京甚远,郑大人如何篤定是朝廷不管抚州疫情,而不是你的奏书还未送到京城?” 郑平远意味深长道:“没送过到,也送不到。” “怎会?”齐司延佯作听不懂,“朝廷得讯一定会加派人手过来的,先前不是便派钦差大臣许昌安前往抚州賑灾了?” 郑平远闻言嗤笑出声:“本府索性和你们挑明,此事正是前往抚州賑灾的钦差大人,许大人下令,抚州的灾疫,许大人自会上书朝廷,用不著本府僭越。” “天高皇帝远,本府只是一个小小知府,能护住这一方百姓已是勉强,不敢逞能。” 钦差大人许昌平可不是普通人。 那可是国公爷的嫡三子,谁敢得罪? 齐司延瞭然,只是沉声道:“只要郑大人真的有上书,汴京皇城再远,也总能送到皇上面前。” 郑平远连连摇头,並不认可,“你们太年轻了,等你们到了本府这个年纪,便会懂得什么是事与愿违,有心无力。” 齐司延不与之爭辩,而是掏出定寧侯的令牌与皇上信物递过去,挑明身份道:“本侯奉皇命而来,督查抚州賑灾一事。” 郑平远看了令牌,双腿一软,直接下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侯爷恕罪……” “当务之急该处理城外难民们的尸首,需儘快埋葬焚毁,免得病气扩散,殃及源城。” “下官这就去办!” 齐司延叮嘱道:“本侯此次乃奉旨暗查,郑知府切记,不要透露本侯身份。” “下官明白,请侯爷放心!” 第167章 侯爷不该困住夫人 齐司延亮明身份后,行事便方便了许多。 那些原本驱散难民们的衙役,在郑平远的吩咐下,在一片哀痛的哭声中,开始处理城外的尸首。 一直忙活到午时,才稳住了城外躁动的难民们。 齐司延第十二遍看向领著“杏林春”药铺郎中给难民处理伤口的江元音,薄唇紧抿。 ……阿音已经无视他一上午了。 便是之前误会闹得凶,她打算和他和离时,她也没有这样,一句话都不搭理他。 忙活了一上午,此时得了片刻的悠閒,曲休清了清嗓子,打算替其分忧地询问道:“侯爷为何同夫人吵架?” “……我们没吵架。”齐司延否认。 曲休斟酌著换了说辞,“夫人为何不理侯爷了?” 齐司延蹙眉反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曲休强忍著指一指自己眼睛的衝动,不厚道地含糊回道:“侯爷,大家都看出来了。” 嗯,看出来的不止是他。 侯爷可不能只生他气。 曲休又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侯爷说出来,我帮侯爷分析分析?我还能攛掇雪燕、清秋去劝劝夫人呢!” 齐司延沉默,目光追隨江元音的背影。 在曲休以为他应当是不会再回答时,驀地开了口:“我不同意她隨我一道去抚州。” “侯爷为何不同意?”曲休也一道望著江元音的背影,迷惑感慨道:“夫人多能干啊,昨夜组织大家熬药、熬粥,安排得仅仅有条,见著面目怖人,浑身溃烂的难民,也半点没露怯。” “那些个难民现在看著夫人,就跟见著活菩萨了一样,个个感激得不行。” “夫人若是和我们一道去了抚州,一定能……” 齐司延收回落在江元音身上的目光,一记眼刀朝曲休飞去,不悦道:“你这是要帮我劝她,还是要帮她劝我?” 曲休乾笑了两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站错了立场,找补道:“我只是觉得,夫人愿意同侯爷去抚州没甚不好,这不就如同先侯夫人隨先侯南征北战?” “这如何能一样?阿音又不会武。” “夫人不会武,抚州也不是战场啊,”曲休心直口快道:“曲休认为,夫人的能力、胆识不输先侯夫人,侯爷不该困住夫人。” “困住?” 曲休立即抬手,装模装样地拍了拍嘴巴,“曲休肚里没墨,嘴笨,侯爷肯定知道曲休是何意思……” 这时郑平远大步而来,躬身恭敬问道:“侯爷,已经是午时正点,不如先回城內就餐,稍作歇息?” 齐司延摇头,“我已备了乾粮,郑知府不必费心。” 郑平远不敢再劝,继续问道:“不知侯爷今晚可否赏脸,下榻寒舍?下官也好將与抚州灾疫相关,详细稟告侯爷。” 齐司延还是拒了,“本侯一会便出发前往抚州。” 该了解的,他已从杏林春的掌柜、城外难民、和郑平远这了解了。 不將源头的问题解决,难民只会源源不断。 齐司延开口道:“郑知府,本侯有几件事要交予你去办。” 郑平远上前一步,“侯爷儘管吩咐,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侯爷所託。” 另一边,江元音正在给一位浑身溃烂的大娘上药。 大娘悲苦的眼已挤不出眼泪,只是不住重复喃语著:“菩萨……活菩萨啊……” “要是能早些遇著活菩萨你,他们……他们就不会死在临川了……” 江元音手中的动作没停,顺著大娘的话问道:“他们为什么死在了临川?” 她大抵能推测出,大娘口中的“他们”应当是她的亲人们。 而临川是抚州的府城,当是抚州物资、人力最集中的地方。 大娘的家人都死在了府城? 江元音紧声问道:“大娘是抚州临川人?” 抚州下辖六县,离源城最近的县城是“金溪”。 她一直以为这些难民都是从临近的金谿县逃荒过来的。 若是从府城临川逃过来的,那抚州岂不是人间炼狱? 大娘摇头,“我、我不是临川人,我是乐安县人……我家老三是最先得病的,他爹背著他去临川求医,却被活活打死了……消息传来,我家老大和小叔气不过,前去討要说法,也被活活打死了……” 说道这,大娘那双凹陷乾涸的眼,开始泛著泪光,“临川有那么多的郎中,却不管我们普通百姓的死活,我们才往周边逃命啊……” “要是当初不去临川就好了,要是当初就逃出抚州就好了……” “我儿,我儿……孩儿他爹啊……他小叔啊……” 大娘语无伦次地说著,江元音听得心情沉重,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一时间,只觉得言语如此匱乏。 任何安慰的辞藻都消弭不了真实的苦难。 抚州,或许已经是人间炼狱。 帷帽下,江元音神色凝重,下意识地侧目,去寻齐司延的动静,瞟见他正和郑平远单独谈话。 一想到她单方面冷落无视了他一整个上午,他都没有鬆口,让她隨他去抚州,她沉重的心情多了些烦闷。 她越发想知道,齐司延同郑平远在聊些什么。 是以,在二人聊完后,江元音找了个郑平远同衙役交谈的时机,走了过去。 郑平远见她走来,屏退了衙役,朝她俯身行了个礼,“夫人有何吩咐?” 江元音试探出声:“郑知府可有什么需要我杏林春相助的?” “夫人能无偿布药看诊,已是帮了大忙了,”郑平远道:“侯爷同夫人忙活一上午,下官连顿像样的午饭都未能招待,夫人便要同侯爷前往抚州了,下官羞愧啊。” 他拱手作揖,“侯爷不许下官张扬相送,下官只能遥祝侯爷与夫人,一路顺风,诸事顺利了。” 江元音克制著情绪,微微頷首:“……多谢郑知府。” 她冷冷看向远处的齐司延,气得不行。 连郑平远都知道,他马上要启程出发去抚州,她却不知道! 她如此坚决地表態了一上午,辛苦了一上午,他还是不打算让她隨他去抚州? 等到给所有的难民们上过了药,已过了午时。 大家满身疲惫地回了杏林春。 一直守在药铺没去城门外施粥布药的王掌柜,一听到声响便立即端著托盘迎上来:“东家、姑爷,诸位,赶紧喝一碗藿香、佩兰等药材熬製的汤药。” 不待王掌柜开始分发,齐司延便伸手主动拿了一碗,递给江元音。 这是这一天,他数不清第多少次,单方面向她“示好”。 曲休等人看似都在端碗喝药,实则余光一直落在两人身上。 观察著江元音会不会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无视拒绝齐司延。 然而江元音这次没有再无视,而是接过齐司延递过来的药碗。 齐司延和旁观的眾人一起鬆了口气。 江元音喝了药,终於破冰对齐司延开了口:“我们何时出发?” 齐司延不语,兀自伸手接过她的空碗,自己又去接了碗药。 眾人:…… 刚才缓和的气氛,又跌落谷底了。 好在这时王掌柜开口缓和气氛道:“谨慎起见,我还备了热水药浴,东家、姑爷,诸位赶紧用了药浴,换身乾净衣服,免得染上病气啊。” 他们今日可是在难民堆里待了大半天呢。 大家实在不堪忍受江元音、齐司延之间的沉闷气氛,纷纷应声放下药碗,前去沐浴更衣。 江元音沐浴时,脑子里反覆迴荡著郑平远的话,再联想自己刚刚没得到的回答,一颗心惴惴不安。 齐司延该不会,真打算丟下她,偷偷走掉吧? ……她真的会生气! 江元音越想越心慌,匆匆忙忙沐浴完,穿上衣服,顶著一头湿漉漉的头髮,直接抬步朝齐司延的沐浴的房间而去。 推门而入的时候,齐司延刚好沐浴完毕,穿好了衣服,讶然唤道:“阿音?” 他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长髮上,皱眉道:“怎地不將头髮擦乾?当心著凉。” 他说著转身去取巾帕。 江元音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一双杏眸,比长发更湿漉漉,小脸紧绷道:“侯爷可还记得那日,我们试婚服时,同我说过什么?” 齐司延长臂一伸,拿过乾燥的巾帕,包裹住她湿漉漉的发,好声好气地问:“我说了什么?” “侯爷说,我们也会同父亲、母亲一样,伉儷情深,是人人艷羡的神仙眷侣,”江元音一瞬不眨地望著他,“比起被侯爷护在身后,我更想站在侯爷身侧,同侯爷共进退。” “一如母亲同父亲那般。” 第168章 想死直说,废话真多 齐司延耐心地给江元音擦拭头髮,脑海里都是曲休那句“侯爷不该困住夫人”。 沉默的间隙,江元音想了很多。 如果说到这个份上,齐司延还是不同意,那她就不强求了。 要去抚州的方式有很多种,並不是非得同他一路。 两人安静对视,齐司延的动作未停,良久后薄唇张了张:“对不起,是我狭隘自私了。” 江元音直直看他,“那侯爷会改吗?” “会,”齐司延停手,隔著巾帕捧著她的脸,郑重道:“阿音,我们一起去抚州。” 终於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江元音心满意足地倾身依偎入他怀里,任由他给自己擦拭湿漉漉的发。 曲休沐浴休整完毕,见房门是开的,便直接迈了进来,“侯爷,可以出发了……” 猝不及防看到闹了一整日彆扭的夫妇俩,此刻在他眼前甜蜜相拥,他一时惊诧,心里话竟脱口而出:“侯爷夫人是一起沐浴的?” 语罢,不待夫妇二人反应,他自觉失言,熟练地抬手打嘴,连声认错:“属下多嘴,多嘴!” 他谨记著“非礼勿视”的別开眼,清了清嗓子又道:“马车已备好,侯爷、夫人收整好了,隨时能出发。” 他说完退出了房间,走了几步余光瞟见了雪燕与清秋,见两人探头探脑唤著“夫人”,他扬声道:“这边这边,夫人在侯爷这沐浴呢。” 听著雪燕、清秋寻来的脚步声,江元音忙从齐司延怀里离开,站直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下一瞬,又被齐司延按回了怀里,理直气壮道:“这样更方便给你擦头髮。” “还是让雪燕和清秋来吧……” “我来,”齐司延很坚持,“你已经大半日不曾搭理我了。” 他很珍惜此刻的温存,更不觉得夫妻二人之间的亲密,有何不可示人。 ……是曲休大惊小怪。 一番思索,江元音最终將雪燕、清秋留在了源城。 抚州的情况有多恶劣可想而知,要不曝露身份,隨行不宜多。 而源城“杏林春”药铺的人手又不够,雪燕和清秋可以留下来搭把手。 两人完全没想过要和江元音分开,既不舍又担心没人侍候照顾江元音。 江元音安抚承诺道:“待解决了抚州的事,我再与你们匯合。” 她故意鼓励道:“不带你们去,不是觉得你们是累赘,而是有大事要交予你们做,我分身乏术,你们留在这帮我盯著王掌柜,打响杏林春的名號。” 两人红著眼眶,点头应声:“夫人放心,我们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说完,两人默契地抓住青鳶、沉月的手,连声叮嘱:“你们可一定要保护好夫人啊!” 青鳶、沉月:“保护夫人是我们职责所在,你们不必担心。” 主僕三人一阵惜別,江元音才上了马车。 这一回少了两个人,马车却被塞得满满当当。 王掌柜打包了不少药材,和防疫的药包,还熬好了防疫的汤药,嘱咐他们在进入抚州地界时,每人一定要喝上一碗。 郑平远则派人送来了不少乾粮和一堆防护面具,並百般保证,自己一定会携手杏林春,日日去城外施粥布药,救济难民。 因为急著赶路,眾人的头髮其实都还未曾干透。 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这些。 披头散髮不合適,大家只是粗略地簪了发,好让湿发能快些干透。 上了马车,江元音拿出玉梳,替齐司延梳发。 他头髮亦未乾透,放在掌心,青丝似沾了露水般的凉。 江元音边梳边开口问道:“侯爷不是说要低调出行,为何向郑知府亮明身份,不怕打草惊蛇?” 他亮明身份时她便想问的,只是当时还和他堵著气。 齐司延徐声道:“抚州下辖六县,与六县相邻的有三城,阿音以为我为何会选在源城歇息一日,再前往抚州?” “侯爷认为,郑知府不可能是许家的党羽?” “不是认为,是篤定,”齐司延淡声解释道:“我们南下途经的每座城,都避开了与许家相关的关係网,每座歇脚的城,都是我出发前便定好的。” 江元音有些许惊讶,“侯爷远在汴京,对江南的势力划分,如此了解?” “不然阿音以为我这一年,便是日日在侯府装瞎扮聋吗?”齐司延笑了笑,“我自是已做足了准备,才『病癒』示人。” 齐司延不卖关子,告知道:“郑平远出身寒门,祖辈务农,到他这一辈才入了仕途,是入不了世家的眼的,何况他和抚州知府周世恆积怨已久,而周世恆已是许家的人。” 江元音瞭然。 其实从源城一开始接纳了难民,也有送粮送药,乃至於派郎中、人手去往抚州支援,上书几封奏明疫情,便能看出郑平远並非欺凌百姓、鱼肉乡里的狗官。 但他也不是不畏生死要与强权硬碰的之辈,被许昌安警告后,便停止了掺和抚州灾疫的事。 他只想力所能及地护住自己这一方百姓,亦没有错。 如今得了齐司延的命令,想来他“腰杆”能硬挺些,会妥善安置城外的难民。 谈话间齐司延伸手拔掉了江元音束髮的玉簪,让她长发披散,更方便晾乾。 隨即拿过她手中的玉梳,又变成了他替她梳。 江元音抬手摸了摸他的发,“可侯爷的头髮也未乾。” “无妨,我还不困,你昨夜未睡,又忙了大半日,髮丝干了,才好入睡补眠。” 齐司延告知道:“我们不会在任何小县逗留,得直接赶去抚州府城临川,怕是要坐上一夜的车,待你头髮干了,你好生睡一觉补眠。” 现在刚过了申时不久,要到临川得穿过金谿县和乐安县,一刻不停地赶路,怕也要到明日清晨才能到了。 江元音会意点头,她心中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如齐司延所言,她的確一夜未眠,先前神经紧绷,倒不觉得困,现下鬆懈下来,只觉得睏倦得紧。 她等不及头髮完全乾透,懒洋洋地顺势趴伏在他的双膝上。 齐司延垂眼,视野里是她如瀑的青丝,他的动作越发轻柔,繾綣为其梳发, 玉梳一下又一下,他脑海里都是那首诗。 ——宿昔不梳头,丝髮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朦朦朧朧中,江元音觉得他的动作一直未停,轻柔而有耐心地替她梳发晾发。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是她的头髮终於干透了,他將她整个人抱上软榻,给她换了个舒適的睡姿。 被他的气息笼罩,她在顛簸中,安然睡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元音是被马车外的打斗声吵醒的。 她睁眼起身,“怎么了侯爷?” 齐司延还在凝神听马车外的动静,温声回道:“似是碰到了打劫的恶民。” “打劫的恶民?”江元音霎时清醒,连声问道:“什么时辰了?我们到何处了?” 抚州处处灾疫,有人趁乱打劫倒是不奇怪。 齐司延回道:“快到子时了,刚过金谿县,要到乐安县了。” 江元音有些许惊讶。 这个时辰,劫匪不用歇息?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恰巧这时马车外有男人的声音传来,解开了她的疑惑:“先前听人来报,说有一大马车入了抚州,小爷还不信呢,现在抚州啥情况外界不知?还有人不知死活往里送呢!” 江元音听这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似她先前见过的那些难民。 没有半分食不果腹又病仄仄的无力。 她忍不住稍稍掀了掀一侧的车窗帘,为首的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纪,骑在高大的马匹上,看起来也是矮圆短粗,他手下高举著火把,照亮了他的肥头肥脑。 看他穿著,不似流寇土匪,倒像是某地主家,不学无术的蠢笨公子。 他看起来和她想像中的趁乱打劫,在灾疫中勉强过活的劫匪大相逕庭。 马车外,骑马隨行的曲休扬声道:“我家主子南下行商,正要赶往临川,途经乐安县,还请公子让路。” “哈哈哈哈——”男子猖狂一笑,“行,你们把马车留下,小爷不拦你们,能不能躲过疫病,活著走到临川,就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命了!” “这六县已经没有半点值钱玩意了,好不容易蹲了条大鱼,兄弟们,今晚——啊!” 声音戛然而止,变成落地的惨叫与沉闷的坠地声。 曲休飞身而起,一脚將其踹下了马背,拔剑直指其脖颈,冷声道:“想死直说,废话真多。” 这时男子的手下反应过来,开始恶声恶气地叫嚷。 “哪来的王八蛋,敢对我家少爷动手!” “你们要去府城临川也不打听打听,抚州是谁家的地盘!” “我们少爷可是抚州知府大人的亲侄子!” “敢伤我家少爷一根毛髮,我看这临川的城门,你怎么进得去!” 他们喊完口號,也不见曲休屁滚尿流的认错道歉,在听到男子愤怒喊著“废物,动手啊”后,不得不上前交战。 准確的说,是单方面被打。 不过三两下,青鳶、沉月等人就將这堆人制服,踩在脚下了。 齐司延掀开了车窗帘,冷眼斜瞟地上的男子,淡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小小的知府,也敢圈地为王,你周家是想谋反不成?” 第169章 不做夫妻,当兄妹 周世恆的侄子周康飞仍不服气,五短的身材被曲休踩在脚下仍在叫囂:“他奶奶的,你他妈一个商贾,敢这般囂张?这抚州就是……”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因为曲休实在忍不了,朝他的脑袋直接挥了一剑鞘,力道不轻,他昏了过去。 曲休尷尬侧头看向马车內的齐司延,找补道:“主子,没死,但昏过去了。”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下巴轻点那些小嘍囉,吩咐道:“去问清楚。” “是,主子。” 马车外,是曲休等人拳脚伺候的盘问声与小嘍囉们的求饶声。 马车內,齐司延温声询问江元音:“吵醒你了?” 他理了理软榻上的软枕,“没事了,接著睡?” 江元音就是再困,也没法听著外头的声响动静入睡,何况她此刻完全清醒了。 於是她摇摇头,认真倾听著车外的盘问。 听了个三两句后,便摸清楚来龙去脉了。 抚州有了灾疫后,周康飞不仅没想过要救济六县的百姓,更是仗著自己是知府周世恆的亲侄子,在六县搜刮抢夺。 不仅於此,他將途经抚州地界,或是前往抚州支援的物资,通通拦截,占为己有。 江元音脑海里回想起那些个难民们乾瘦的脸,再想想周康飞那肥腻流油的脸,心里直冒火。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把用於百姓的物资全部占为己有,在这样严重的灾疫下,把自己养得健康白胖,这不就是在喝人血,吃人肉? 未多久,曲休走至车窗前,同齐司延稟告盘问所得。 他低声请示:“主子,如何处置他们?” 齐司延淡声道:“绑起来,隨我们一道去临川。” “是,主子。” 那群小嘍囉听说是要去临川,根本不反抗,一个个配合得很,巴不得马上就到临川。 到了临川可就是他们的地盘了,看他们少爷怎么收拾他们! 曲休把周康飞绑起来,抬上自己的马背。 进行到一半,周康飞醒了,神志不清,张嘴便骂:“他奶奶的,哪个兔崽子……” 曲休熟稔地一掌劈下,再次给他止了声。 短暂的意外结束,队伍壮大,一行人“热热闹闹”重新赶路。 江元音已没了睡意,索性和齐司延討论起来:“侯爷是打算绑了他们去跟周世恆兴师问罪?那不是一入临川便要曝露身份?” “且『收留』他们几日,待摸清楚了临川內的情况,搜集了所有的罪证,再一道同周世恆、许昌安算帐。” “可不亮明身份,绑著他们,怕是入不了临川吧?” 周康飞目无王法,在六县抢掠作恶,即便不是周世恆授意,周世恆也一定知情吧? 以周康飞高调作恶的程度,那些个守卫一定能认出他。 他们绑了周康飞,不亮明身份,怕是在城门口就会被攻击。 齐司延否认道:“待到了城门口,自然不必绑著他们了。” 他显然已经有了计划,道:“我们可以以周康飞的『战利品』的身份入城,更省得被查身份,打草惊蛇了。” 把周康飞等人绑起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收拾他,而是利用他当障眼法。 既然周康飞在六县抢夺已是常態,经常劫持物资、车马,他们正好借著这个由头,进入临川。 江元音讚赏道:“侯爷好谋划。” 齐司延很喜欢看她眸光闪闪地望著自己,唇角微微上扬,开口道:“你既不困,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齐司延问道:“『杏林春』药铺是江家產业这事,在江南是人尽皆知吗?” 江元音摇头,“江家的主业是茶楼酒肆,名下不乏脂粉衣裳、器皿等铺子,而药铺不过是江家眾多產业中最末端且不受重视的一类。” “在江兴德为了权贵梦,將万贯家財上交国库前,『杏林春』这样营收平平的药铺,是入不了江兴德的眼的,对外自然没怎么提过,才会在我出嫁前一开口,便大度地给了我。” 江元音一番揣测分析后,兀自开口道:“侯爷不必担心,『杏林春』药铺会曝露我们的身份,旁人並不知晓『杏林春』药铺如今是定寧侯之妻名下的铺子。” 齐司延表示瞭然地頷首,接著问道:“那阿音可否將『杏林春』药铺东家的身份先借予我一用?” 江元音善解人意地应了。 齐司延要低调行事查案,用“杏林春”药铺东家的身份会便利很多。 “还有一事,”齐司延又道:“许昌平在临川,不管我亮不亮明身份,何时亮明身份,谨慎起见,你我不能再以夫妻关係示人。” 和江元音一道去临川,是他计划外的事。 他既不能让李彦成察觉他与江元音是“假和离”,又不能让国公府的人发现江元音的行踪。 “明白,”江元音思索了下,主动提议道:“那入了临川,我同侯爷换成主僕关係如何?我给侯爷当一阵丫鬟吧。” 反正他从前“又聋又瞎又瘸”的时候,她也没少侍候他。 “不妥,”齐司延不赞同,“我怕不知情的人看轻你、使唤你。” 江元音觉得他委实是多虑了,旁人看轻她是有可能,但使唤她当无可能吧? 谁会閒得没事使唤別人的丫鬟? 可江元音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脑子转了转,又问:“那兄妹?” 齐司延看著她,不语。 江元音也不知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无奈道:“侯爷,不当主僕的话,不做夫妻,除了兄妹怕是没其他合適的关係了。” “有道理,”齐司延墨眸幽深地望著她,沉声道:“那阿音唤声『兄长』来听听?” 江元音没有多想,尝试著出声唤道:“阿兄。” 她唤得也有些彆扭,这两个字实在陌生,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回这样唤人。 “嗯,”齐司延眸色深了几许,摸了摸她的头,眸光宠溺却又炙热,“乖阿音。” 江元音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侯爷收敛些吧,会用这种眼神看妹妹的阿兄,都是禽兽。” 齐司延长臂一伸,揽她入怀,理直气壮道:“无碍,我是假兄长真夫君。” 江元音无语地戳他胸口。 ……脸皮甚厚。 车內一片浓情蜜意,车外马背上的周康飞顛著顛著,被顛醒了。 策马的曲休察觉到,垂首正要再给他一下,他自己嚇昏过去了。 过了卯时,终於快出乐安县,要到临川的城门了。 一行人停住,曲休下马走至马车,请示齐司延。 齐司延开口道:“不必出示通关文牒了,给周康飞鬆绑,让他领我们入城。” 曲休应声,再次翻身上马。 周康飞在马背上顛簸了一夜,不是自己嚇昏,就是被曲休一掌劈晕,是半点囂张气焰都没了,开口求饶道:“我错了成不?你们放了我,我保证在抚州境內,再没有人敢找你们麻烦!” “真的,遇著事了,你们报我名声便是!” 曲休强忍著打昏他的衝动,给他鬆了捆绑他的绳子,言简意賅道:“想活就带我们进入临川。” 周康飞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同曲休確认道:“只要带你们进了临川,你们就放了我?” 曲休点头,剑鞘却直接抵住周康飞肥硕的后腰,警告道:“你要是敢在城门口的守卫面前耍什么招,就看是他们反应快,还是我的剑快了。” “不敢不敢,”周康飞连声应著,黄豆般的眼望向远处的城门,眼底都是愚蠢的凶狠,道:“我一定將你们带入临川。” 他巴不得把他们带进去呢! 他此次行动最大的失误,是没料到一个商贾,竟雇了这么多的高手隨身保护! 前边在城外,他人手不够,打不过他们,他认栽。 待进了临川,那可真就是到了他周家的地盘了,还怕他们? 届时他一定好好收拾他们,让他们一个个跪下来,喊他“爷爷”,再把他们通通绑在马背上,受受这被顛的滋味! 周康飞兀自沉浸在狠狠报復的幻想中,待行至城门口时,满脸都是情真意切的笑容,半点看不出被人挟持。 当然,城门口的守卫,一眼认出了周康飞后,也无暇端详打量他的神色,个个都低头行礼,遮住脸上微妙的神色:“见过周少爷!” 不满周康飞的愣神,曲休剑鞘死死往前一顶,示意其出声。 周康飞被这一顶,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哼声,隨即不耐朝他们摆摆手:“滚滚滚,快给爷让开,莫要挡路!” 守卫们听著那句曖昧的轻哼,將头垂得更低,头皮发麻。 抚州没灾疫时,周康飞就是临川远近闻名的恶霸,有了灾疫后,在附近六县抢劫是常事。 守卫们只当他又是干了一票回来,纷纷让路。 直到车马入了城,他们才敢稍稍抬眼,朝周康飞看去。 这个角度,周康飞完全是被一个男人拥在怀里骑乘。 他们只觉得一阵恶寒。 ……他大爷的,知府侄子都和男人搞上了?! 第170章 我上头还有人 天刚微微亮,临川城內一片寂静。 一入城,周康飞便换了一副嘴脸,正要大喊让守卫关门,来个瓮中捉鱉时,曲休的巴掌迟之必达。 他未能发出声响,便直接“倒”入曲休怀里。 而其余小嘍囉也依次被打晕。 街道上空无一人,畅通无阻。 曲休按照江元音翻出来的地契上的药铺地址,很快寻到临川的“杏林春”药铺。 和在源城一样,在伙计开门后,江元音递出了青铜印信,很快掌柜便出来相迎。 临川“杏林春”药铺的掌柜姓李。 李掌柜一眼便看到了马背上的周康飞,但由於其是趴俯著的,他没看到脸,只当是和江元音一路的人,关切问出声:“可是这位郎君得了什么病症,快些……” 江元音摆摆手制止,“不必管他。” 李掌柜愣了下,不敢多问,將江元音等人领到后院。 到了后院后,江元音主动冲李掌柜介绍齐司延:“这是我兄长,我不便露面,你们便唤他东家,唤我……小姐吧。” 著实很久没听人唤过她“小姐”了,是以稍稍卡顿了下。 入了临川城內,她比在源城还要谨慎,两人既不打算以夫妻的关係示人,她便没戳破两人的真实关係,免得人多口杂,把齐司延的身份泄露出去。 毕竟外界虽並不清楚“杏林春”药铺是江家的產业,但各药铺的掌柜还是清楚自己的东家是高嫁了汴京定寧侯的江家嫡女江元音。 李掌柜没有多想,悉听尊便地点点头,改了称呼,重新唤了遍二人:“明白了,东家,小姐。” 他只当江元音现在是“侯夫人”,地位今非昔比,更何况在大昭女子拋头露面经商,本就容易遭人置喙,她隱藏身份理所当然。 至於这位“兄长”,他是没听闻过江家有这么大的公子少爷,只当是江家的亲戚了。 东家的事,他这个做工的,很有分寸地不去多问打听。 齐司延点点头,直入正题地了解情况道:“抚州灾疫,情况如何了?” 李掌柜做思索状,措辞严谨地回道:“若东家问的是府城临川,那便是无灾无疫,可若东家要问抚州六县的情况,或许刚入城的东家与小姐会比小的更清楚。” “此话怎讲?” 李掌柜如实答道:“自从朝廷派来賑灾的钦差大人许大人到了临川,临川內的百姓无令便不得出城了,而外头的人也很难进来,除非是来送物资的。” “城內有各地送来的物资,倒不受灾疫的影响,就是不知外边六县是什么情况了。” 江元音听到这,倏地回忆起她昨日帮忙上药的那位大娘。 大娘是乐安县人,说自己的孩子得了病,丈夫背其去临川求诊,却被活活打死。 之后其余孩子和亲戚去討要说法,也一併被活活打死。 她全明白了。 许昌安和周世恆待在府城临川,所以要確保临川的安全。 他们拿著朝廷的賑灾库银,大批量的採购粮食、药材,却没分毫釐给六县的百姓。 他们统统占为己有,阻止六县百姓进入临川,用无数无辜百姓的尸骨,成就一个“无灾无疫”的临川。 真是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齐司延接著问道:“周知府或是许大人可有向『杏林春』採购药材?” “有的,”李掌柜点点头,顺势说道:“东家既问到这了,小的有一事想提前告知东家和小姐,免得东家和小姐到了年底责怪小的经营不善。” 江元音毫不意外地出声道:“他们以不到一成的价格收购了大批药材,对吗?” “小姐怎知?”李掌柜讶然。 江元音没瞒著:“我们从源城过来,已了解过情况。” 齐司延出声道:“你把帐本备份拿给我。” 李掌柜应声抬步去拿,走出屋子刚好看到曲休將周康飞等人悉数扔在后院地上,倒得歪七劣八。 这一回他看清楚了周康飞的脸,嚇了一大跳:“啊……这,这……” 他哆嗦著回头看向齐司延同江元音,“这是知府大人的亲侄子,小姐、东家怎么把他绑了啊?他可是临川的恶霸,得罪了他没好果子吃……” 齐司延和江元音神色几乎一样,都是朝李掌柜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眸泛冷意。 齐司延冷声:“不是恶霸,绑他作何?” 李掌柜被他这不怒自威的一眼震慑到,一时没出声。 江元音语气倒是温和很多,浅笑道:“李掌柜莫慌,我们来临川除害来了。” 闻言,李掌柜后知后觉地想起,江元音可是侯夫人,的確没必要怕一个小小的知府侄子。 他稍稍冷静了些,赶忙去取帐本了。 不到一刻钟,李掌柜去而復返。 江元音同齐司延翻看了帐本,和源城“杏林春”药铺的基本一致。 將帐本放在一旁,齐司延问道:“从源城药铺过来支援的郎中与伙计在何处?” “源城药铺有派閬中和伙计过来支援?”李掌柜一头雾水,“这……东家確定吗?他们从未登门啊。” 齐司延面色里没半分惊讶,不多做解释,而是接著同其確认道:“临川没安排城內各药铺、医馆的郎中去六县义诊?” “从未,”李掌柜回道:“正如先前所言,我们几乎出不了临川,何况药铺里也没剩下多少可用的药材,没法子去义诊的。” 齐司延听完后不再追问,吩咐道:“儘可能的腾几间空房出来,”他瞟了眼院外示意,“別將他们在这的消息泄露出去。” 李掌柜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什么也没看到。” 待李掌柜退出后,江元音面色沉重地看向齐司延,开口问道:“侯爷可知,从源城药铺过来援助的郎中、伙计们,是生是死?” 她了解他,他刚刚会突然问到他们,听到李掌柜的回答后,又半点不惊讶,想来心中早有答案。 “不好说,”齐司延没把话说死,“或许,等仔细盘问过周康飞,会有答案。” 他將帐本收好,温声道:“待李掌柜收拾出空房,阿音先补觉休息。” 江元音扫了眼他手中的帐本,不悦道:“侯爷又打算一个人忙活?” 她望向他略微泛青的下眼瞼,缓和了语气,劝道:“侯爷也先小睡一会吧。” 她昨夜赶路好歹还睡了几个时辰,但每回睁眼时,他都是清醒的。 他才是最需要补觉休息的吧。 齐司延倒是没再坚持,淡笑道:“好,我们一起小睡一会,再一起起来忙活。” 又过了两刻钟,李掌柜收拾好了屋子,领著他们去厢房歇息。 药铺后院並不大,要不是因为药材大半被官府採购一空,临川又不准人进出,近来药铺根本没甚人问诊,把病人留诊的屋子閒置出来,一时之间还真腾不出多少间屋子来安置江元音一行人。 他把自己的厢房让了出来,搬去和伙计们挤一间屋,勉强算是安置好了。 李掌柜推开后院最乾净亮堂的那一间厢房,侧身冲江元音做了请的姿势。 江元音迈了进去,齐司延隨之跟上。 李掌柜忙拦了拦:“东家,这是小姐的房间,您的房间在那一头呢。” 他抬手往另一头指了指。 江元音恍然。 他们俩如今是“兄妹”,李掌柜自不可能给他们安排在一间屋子歇息。 看著齐司延抿唇不语的样子,她眉眼弯弯,格外乖巧的唤了声:“阿兄慢走。” 齐司延如鯁在喉,墨眸深深地盯著江元音。 ……不一间房,怎么一起睡? 江元音却没半点犹豫,果断关上了门。 腻在一起太久,分开睡几日也挺好。 过了巳时正点,后院地窖。 齐司延静立著,面无表情地俯视著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周康飞等人。 周康飞万万没想到,入了临川,到了他周家的地盘,这群人竟越发囂张。 他奶奶的,他这是遇上“黑吃黑”了? 醒来后,就是在这黑乎乎的地窖,他压根不知道是哪。 而面前的人,一句话不说,对他们拳脚相向,一通狠揍。 他搞不清他们绑他是什么目的,就因为他昨夜拦路抢劫未遂,他们要將他活活打死泄愤吗? 这可是在临川! 从威胁到怒骂,再到求饶,面前的人无动於衷,只是一味揍他们。 曲休揍累了,从腰间掏出一包药粉,侧头询问旁观的齐司延:“主子,直接用药?” 周康飞嚇得破音:“哥……有话好说啊哥……” 齐司延垂眼一扫。 “爷,大爷,你到底要什么?”周康飞跪地改口:“是钱吗?我有钱,你放了我,我给你钱,让你这辈子都不用再经商了!” “哦?”齐司延好似来了兴趣,问道:“你一个知府的侄子,哪来的钱?靠你每日在六县抢劫?” “誒,那可不止,”周康飞本就只有黄豆大的眼睛,现在肿成一条缝,透出愚蠢的精明与自豪,“光抢劫的那些哪够塞牙缝?那满仓採购来的粮食和药材才是大头!” “等过一阵,大爷我把它们倒手卖了,那是一辈子都不完的钱!” 曲休看不惯他这又得意起来的模样,抬脚一踹。 齐司延眼底一片冷意。 许昌安和周世恆算盘真是打得响亮,以賑灾救疫为民,用库银以不到一成的价格大批量购入药材、粮食,却分毫未用在百姓身上,再高价倒卖,不用成本,大赚一笔。 周康飞闷痛,颤颤巍巍亮出三根手指,“待倒手卖了,我分你们三成,求你们了,饶了我吧……” 齐司延故意道:“你撒谎吧,真要有这么多可以转卖的粮食与药材,临川的仓库放得下?” “真的,绝对是真的,一两个月前我便从六县抓了不少青壮年,加上临近城县派人援助的人马,没日没夜地建仓,用来存放这些粮草与药材……” 齐司延瞭然那些来抚州援助的人为何会一去不復返了。 他冲曲休道:“动手吧。” “是,主子。” 周康飞五雷轰顶,大喊著:“四成,我给四成,不能再多了,我上头还有人呢,唔……” 曲休动作利落將手中的药粉塞到他嘴里。 他不得已咽下,一张嘴便吐了一地的血。 齐司延冷眼看他,道:“七日內不服用解药,你会吐血身亡。” 周康飞惶恐看他。 “我可没耐心等到你转卖成功后再来分我钱,我是商人,这笔买卖,我帮你做。” 第171章 没有舌头的人,能说清楚什么 江元音听完齐司延的转述,恍然大悟,將那大娘的经歷也说与他听。 隨后感慨出声:“所以源城药铺来抚州援助的郎中、伙计与那大娘的丈夫、儿子们,应该都没有死,而是被抓去做苦力建仓了?” 齐司延頷首,又谨慎的补了句:“但他们不一定还活著,似周康飞这类的恶霸人渣,定不会善待苦力。” 江元音瞭然。 便是能在这苛刻的剥削中侥倖活下来,待仓库建好后,等待他们的,也一定是终身的劳役或是杀人灭口。 现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江元音压下了情绪,沉声道:“我们必须再快些行动,把这些无辜百姓救出来。” 抚州六县百姓,剩不了多少倖存者。 便是撒盐於沧海,也好过无动於衷,毕竟能救一个算一个。 说完,她忧心道:“侯爷此番低调入城,搜集证据的確方便,但要收拾许昌安和周世恆就难了。” 这里是临川,的確是天高皇帝远,就算齐司延亮明身份又如何? 便是曲休、沉月、青鳶等人是绝世高手,也是寡不敌眾。 以卵击石,他们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齐司延安抚出声:“无妨,我们只需再等上六七日。” 江元音眸色亮了亮:“侯爷已有对策?” 齐司延轻“嗯”了声,徐声道:“离开源城前,我已將李彦成的圣諭和信物交予郑平远,让他快马加鞭交予豫章郡郡守陆迟。” “陆郡守亦是曾隨父亲、母亲南征北战的大將,在父亲、母亲沧江水战殉国后不久,被李彦成寻了理由,贬为了豫章郡郡守。” “我们只需在陆郡守带兵抵达临川前,掌握更多的证据,届时再与陆郡守来个里应外合,不必出面,待控住了许昌安和周世恆,方能救济倖存的无辜百姓。” 江元音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在源城城外,齐司延同郑平远单独交谈的画面,感慨出声:“原来那时在源城城外,侯爷同郑知府谈的是这个啊。” 齐司延挑眉看她,“阿音那日看到我和郑知府交谈了?” 江元音点点头,隨即品出他墨眸的“不怀好意”,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 ……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地暗爽什么? 齐司延伸手搂过她纤细的腰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耐人寻味道:“原来那日阿音也有看我。” 他那日频频侧目,都未得到她半点回应。 原来她帷帽下的目光,也有追寻於他。 江元音明白了他在暗爽什么,双手撑住他的胸口,身子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故意道:“人言可畏,阿兄务必谨言慎行。” 闻言,齐司延便想到了李掌柜特意安排的两间房,不爽低声道:“晚上我去你房里?” “哪个兄长晚上会睡在妹妹的房间?”江元音无语看他,“如果侯爷真有妹妹,晚上会去妹妹房里睡?” “如果妹妹是你的话,我会。” 江元音被他这番孟浪厥词窘红了脸,瞪了他半天,只憋出了一句:“……禽兽。” 短暂地腻歪了两句,两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在等待陆迟领兵抵达临川前,他们有很多事需要做。 给贪生怕死的周康飞餵了“毒药”后,他便成为了齐司延他们在临川自由行走的令牌。 每次领其出药铺后院时,曲休都会谨慎给他套头蒙眼,免得他认出这是“杏林春”药铺来。 他们不是將他一直关在地窖,等到陆迟来了,再作为人证去指证周世恆和许昌安的原因很简单。 周康飞既是帮他们作恶的走狗,一旦消失不见几日,周世恆定会派人寻找。 临川只有这般大,又不准进出的,很容易便会查到他们头上。 而他们也需周康飞带他们深入临川新建的仓库,拿下更多的证据。 生怕自己吐血而亡的周康飞,仍以为齐司延等人,不过是想大捞一笔的商贾。 满脑子想的都是,无论如何只有先拿到解药,活下来,才有可能和他们算帐。 於是他非常积极主动的带他们去了大肆建仓的地方,力证自己所言非虚,希望他们看在钱的份上,留他一命。 大肆建仓的地方,是临川城外不远的荒山。 周康飞將他们带到一处小山丘,指著不远处那一片临时搭建好的仓库,兴奋地齐司延介绍道:“爷,您瞅瞅,我真没骗您,您看看这成片的仓库,这么大的规模,里面可都塞得满满当当的了!” “过一阵,只要將仓库里的粮食、药材倒卖完,大干一票,绝对一辈子吃喝不愁,衣食无忧!” 齐司延的目光却落在那乌泱泱的人群上。 隔得远,也依稀可以看到他们脚上都是沉重的镣銬,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毫无生机。 有人动作慢了,便会换来一阵鞭笞。 他们甚至连求饶都喊痛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若是被鞭笞倒地不起,便会直接被拖出人群。 周康飞循著齐司延的视线看过去,见齐司延盯著干活的人,又兴冲冲的介绍道:“爷,您放心,这些人不用休息,不分日夜的干活,很快能把仓库建好!” “他们都是我从六县抓回来的青壮年,还有临近城县派来援助的人,干活利索著呢!” 齐司延喜怒不辨,道:“这般多的人,你觉得你所行之事,瞒得住?” 周康飞哪听得懂齐司延的言下之意,眼底其实有些鄙夷。 到底是长得白白净净的小白脸,都敢绑他了,还畏手畏脚! 但他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堆著笑道:“他们既掺和了这事,就没命活著,待仓库建好了,通通杀了就是,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贱民,死了也无人在意。” 一场灾疫,抚州六县本就剩不下多少百姓。 就是把他们都杀了,也可以说是死於疫病,简单得很。 齐司延又道:“若是在建成前,有人逃出去了,去官府鸣冤告状呢?” “官府?”周康飞越发得意的笑了,忍不住地摇头晃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不就是官府嘛!” 齐司延:“总有比知府更大的官。” “那又如何?”周康飞不以为然,“我伯父背靠的是许大人!那个是国公爷的嫡三子,国公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国公爷做靠山,有何可惧?” “真要是跑了也不怕……”他拉长语调,抬手恶毒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冲齐司延道:“爷,没有舌头的人,能说清楚什么?” 齐司延侧眸,冷冷望著周康飞的嘴,意有所指的附和:“有理。” 待事情了结,他的舌头也不必留。 另一边,汴京。 珩王府邸,后院。 李霽立在观赏八角亭內,悠哉餵著池中锦鲤。 隨侍立在亭外一丈远的位置,怕有家丁来传信,惊扰到他餵的鱼。 没多久,还真有家丁来传信稟告了。 王府里人人皆知,王爷养的这一池锦鲤,格外胆小,稍稍有点动静,便会四散开去。 是以,王爷餵鱼时,大家都躡手躡脚,大气不敢出。 隨侍听了消息也不敢上前稟告。 李霽余光將其反应收入眼底,待手中的鱼食散尽,候在一旁端著铜盆帕子的婢女赶忙上前。 李霽洗了手,看向隨侍:“什么事?” 隨侍上前,躬身道:“启稟王爷,刑部来信,许子枫认罪自招,已签字画押。” 李霽“嘖”了一声,掏过腰间的摺扇,展扇扇了扇,“这许老头,可真是沉不住气。” 也是,有顾虑的人,总归是瞻前顾后的。 隨侍双手將家丁刚交予他的,刑部送来的供词呈上:“这是许子枫的供词,请王爷过目。” 李霽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隨后望著池塘中因为人声而四散开去的锦鲤,笑了笑,吩咐隨侍:“备车,本王要进宫面圣。” 转眼二十来天了,也该结案了。 第172章 临近先皇后生辰 申时。 汴京,大昭皇宫,御书房。 李彦成一边看著李霽呈上来的结案奏摺,一边听著李霽稟告。 片刻后,他扔掉手中的奏摺,大半个身子侧压在龙椅右边的扶手上,左手虚搭著左边的扶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著镀金的龙首。 他笑了,道:“清晏的意思是,这事你查了二十来天,查到最后,真相是江氏一家因为先前巴结定寧侯叔父一家,得罪了定寧侯,而江氏未能缓和其同定寧侯的关係,是以心生怨懟,联合同样对江氏怀恨在心的叔父之女齐氏,一起构陷江氏,在国公府前对质,言行激动推搡到江氏,致其小產。” “一切,都与安国公庶子,乃至於安国公府无关?” “正是,”李霽拱手作揖,回道:“许公庶子许子枫六月便已休妻,齐氏与安国公府的確已毫无瓜葛。” 李彦成似笑非笑,问道:“那清晏作何处置啊?” “將罪魁祸首江氏一家、齐氏流放边疆,安国公庶子许子枫,无罪释放。” 李彦成叩击龙首的动作多了快了些许,“你不是同定寧侯有些往来么?这般结案,不怕寒了定寧侯的心?” “皇兄,臣弟与定寧侯真没甚往来,”李霽一派从容,“何况臣弟是秉公办案,无愧於心,定寧侯便是护妻心切,也不该罔顾真相啊,这公是公,私是私,安能混为一谈?” “呵——”李彦成笑出了声,眼底却是一片冷意,“清晏啊清晏,这安国公是拿了什么奇珍异宝,亦或什么好处,让你如此维护啊?” “冤枉啊皇兄,”李霽耷拉著眉眼,“臣弟真是秉公处置的,请皇兄明鑑。” 李彦成將先前扔在桌案上的奏摺拾起,一把朝李霽扔去,怒道:“好一个秉公处置!” 李霽稍稍后仰避开,奏摺才没砸到他的脸,但仍重重砸到他的胸口。 李彦成怒了,他跪地叩首:“皇兄息怒。” 曹学良等人亦嚇得跪地高呼:“皇上喜怒。” 其实这些年来,李彦成同李霽之间,几乎没有大小声红过脸。 李霽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李彦成性子的人,以他的口才,要避开惹怒李彦成的点,轻而易举。 李彦成俯视李霽,沉脸道:“你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手足,是朕最信任的人,现下,连你也开始糊弄朕了?” 从先前给齐司延选平妻的事,他便对李霽积累了诸多不满,此刻全部迸发。 一会定寧侯,一会国公府。 他到底站在了哪个阵营? 低头叩首的李霽,唇角有自嘲的笑,场面而官方地回应道:“臣弟万不敢糊弄皇兄,实乃事实如此。” “好,好啊,”李彦成胸膛起伏,“你是朕的胞弟,朕不会扫你在满朝文武中的面子,这个案子你要如何了结,朕都认。” “时候尚早,你不如去趟刑部,再好好审审,別放过了不该放过的人,这份奏摺我便当没看过,你想好了该怎么结案,再来呈情。” “是,臣弟遵旨,臣弟告退。” 李霽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李霽离开后,李彦成脸上的阴霾,久久不散。 他要的是李霽借题发挥,將火从许子枫烧到安国公府上去。 再等齐司延那边彻查了许昌安贪污賑灾款,两方给力,他得以名正言顺地卸掉许清手中部分权利。 他不信李霽不懂。 李彦成越想心口越堵,瞟了眼地上自己刚刚砸落的奏摺,冲曹学良道:“把珩王落下的东西给珩王送去。” 他看著曹学良,婉转暗示道:“別忘记提醒珩王,做事要细心周到,別落下什么不该落下的。” “是,皇上,”曹学良会意,忙捡起地上的奏摺:“奴才明白。” 曹学良退出了低压的御书房,快步追上了李霽:“王爷留步!” 李霽驻足,完全没有惹怒龙顏的慌乱忐忑,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道:“曹公公有事?” “王爷把摺子落下了,”曹学良亦噙著笑,双手恭敬地递过去,“皇上让奴才提醒王爷,做事要细心周到,別落下什么不该落下的。” 李霽收下奏摺,没什么大的反应,回道:“还望曹公公转告皇兄,皇兄的谆谆教导,本王铭记於心,不敢忘怀。” 曹学良点了点头,却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李霽挑眉:“曹公公还有话没说完?” 曹学良环视了下左右,虽宫人们都离得远,还是躬身向前了一步,低声道:“眼瞅著临近先皇后生辰,每年这个时候,皇上心情都不太好,王爷还是顺著皇上心意些,免得惹了皇上不悦,那人人都难过呀。” 李霽好似听不懂曹学良话中的深意一般,令人摸不著头脑的,用不明所以的废话敷衍附和:“是啊,那是人人都难过。” 曹学良心里无语得很,但李彦成敲打他劝李霽做“正確”的事,他不得不继续道:“越是临近先皇后生辰,皇上便越发不想看见国公爷,毕竟当年……哎——” 他故意嘆息停下。 先帝是死了,但当年那些恩恩怨怨,李霽当是清楚分明的。 李霽更该懂得,李彦成对许清有多不满。 怎么帮其庶子许子枫脱罪呢? 李霽眼底有嗤笑,面色却是一派温和的笑,頷首道:“明白,本王都明白,曹公公放心。” 曹学良闻言,这才鬆了口气,“那奴才不耽搁王爷去刑部审案了,王爷慢走。” 李霽大步离开,但没有半点如李彦成心意的意思。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如何? 这“八百”,他损得心甘情愿。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偏厅。 听闻李霽入宫面圣去了,一眾世家文臣正在商议应对之策。 此事耽搁得实在太久,李霽那边久久不见动静,但许清没工夫时时刻刻盯著李霽那边。 是以才主动出击,让许子枫认罪。 一来此事已过去了二十多天,已过了眾人热议关注的阶段。 二来是听闻江元音难以再孕,齐司延陪其寻访名医高人去了。 这时少了定寧侯一方势力的掺和,最是反击李霽的好时候。 舍掉区区一个不合他意的庶子,不足为惜。 一番探討商定后,眾人纷纷表態。 “许公放心,我这几日早就琢磨好了諫言,明日早朝,定狠狠参珩王一本!” “是啊,必让珩王坐实针对许公的恶行!” 一群人对好了諫言说辞,只等明日早朝,搅动风云。 说著说著,有家丁步履匆匆而来,立在偏厅门口,惊喜道:“国公爷,四少爷回来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头雾水。 许清冷声:“他人在何处?” “知晓国公爷在议事,在院子里候著。” “领他过来。” 家丁很快领著许子枫过来了。 许子枫虽在牢狱里待了二十多日,但没受过刑罚,身上半点伤也没,仅仅只是瘦了一大圈,加之浑身散发著酸难闻的臭味。 哪怕是离得远,许清也嫌弃得皱了皱眉,直入主题地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他不是“认罪”自招,李霽也赶去面圣了吗? 许子枫跪地回道:“刑部说……珩王爷说我是无辜的,无罪释放。” 他已经按照许清的指示认罪,也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没想到却將他放了。 他自己都未能转过弯来。 眾人讶然。 许清实在难忍许子枫身上的气味,摆摆手:“你先去沐浴换身衣裳。” “是,父亲。” 许子枫退下,眾人面面相覷,隨后为难看向许清。 “这珩王是何意?在向许公示好吗?” “许公,那明日早朝……我们如何是好啊?” 许清眸光深沉:“再议。” ……李霽到底想做什么? 抚州临川。 齐司延忙著处理苦役建仓,倒卖賑灾救疫的粮食与药材之事,江元音则负责整理药铺帐本之事。 光是“杏林春”一家药铺的还不够,她正想法子要联合临川城內其余药铺一起。 这日,她刚戴上帷帽,想去城內其他药铺转转了解情况,药铺前堂却传来一阵阵年轻女子的哭声。 江元音忙抬步迈入前堂,视野里出现了三位穿著艷丽的年轻女子,一个个薄纱蒙面,露出一双含泪焦灼的眼。 离三位女子一丈远的李掌柜听到江元音走来的动静,忙转头,出声制止道:“小姐,莫过来。” 江元音问道:“怎么了?” 李掌柜抬手指了指了那三位女子,解释道:“这三位姑娘当是染上了疫病,身上皮肤多处溃烂,小姐离得远些,当心染上病气。” 语罢,转头一脸无奈看向三位女子,嘆息摊手道:“不是我们『杏林春』不救,实在是没药救啊,药材都被官府採购走了,三位姑娘再去別的药铺看看吧。” 三位女子哽咽道:“別的药铺、医馆我们也都去了,城里好些个药铺都不营业开门了,实在是没法子了……”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们姐妹几个吧,再过几日便是知府大人的宴会,若是我们得病不能侍候,怕是性命难保啊。” 闻言,江元音眼神亮了亮。 机会来了。 第173章 去救人 江元音开口问道:“什么宴会?灾疫未除,知府大人怎会办宴?” 六县百姓,民不聊生,周世恆竟还敢办宴? 他可真是半点不遮掩。 “正是为了灾疫办宴,”粉衣女子开口回道:“五日后,知府邀请了临川所有的士绅商贾登门赴宴,正是为了集齐眾人的力量,賑灾救疫。” 另一紫衣女子附和:“是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邀约名单內。” 黄衣女子问道:“你们东家是谁?应该也被邀请了吧?” 江元音闻言瞭然。 什么集齐眾人的力量賑灾救疫,分明是贪污了朝廷的賑灾款不够,侵占倒卖粮草、药材不够,还想把城內士绅、商贾的家底通通压榨一遍。 他们胃口可真大。 江元音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而是接著问道:“可临川不是不准隨意进出么?你们为何会感染上疫病?” 一听到这个,三人眼里热泪涌动,委屈不甘掺杂著忐忑惶恐。 “我们姐妹几个不过是『飞鶯阁』的舞姬,压根没出过临川,但知府大人……尤其是其侄少爷周康飞都很爱来我们这饮酒作乐。” “周少爷隔三岔五便来,他近来时常出入六县,每次外出归来都会歇在飞鶯阁,招我们姐妹几个伺候,想来是他把疫病传给了我们。” “好在近几天周少爷不知为何都没来,否则我们怕是早就瞒不住了……” 知晓周康飞行踪的李掌柜,难掩心虚地望著江元音。 江元音不想其注意力往周康飞行踪上跑,继续问道:“为何要瞒著?周少爷当有充足的治疗疫病的药物,你们把病情告诉他,他同你们有交情,当会救你们才是。” 三个女子不住摇头。 “什么交情,我们不过是他们消遣的玩物,若知晓我们得了疫病,他只会直接杀了我们,哪会浪费药物给我们治病。” “我们不是飞鶯阁里初次感染上疫病的,先前也有姐妹染病被发现,直接被杀了……” “阁里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姐妹,这次宴会我们不去便少了人手,惹怒知府大人会被杀的,我们染上疫病被知晓也会被杀,寻不到药物治病又会死,所以才来求医问药。”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 “救救我们,我们愿意为奴为婢,报答你们……” “好,”摸清楚缘由的江元音应了,“我会想法子救你们,但有些事,需要你们配合。” 女子们跪地道谢,连声称著“一定配合”。 李掌柜欲言又止地望著江元音,满脸为难。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江元音示意伙计领她们去一旁坐著稍等,自己唤李掌柜去了后院谈话。 一入后院,李掌柜忍不住道:“小姐,治疗疫病的药材真的全被官府收购了,店里虽还有其余药材,但对治疗疫病怕是成效甚微,我们如何救飞鶯阁的舞姬啊?” 江元音回道:“我自源城药铺带了些治疫的药材过来,足够治疗她们三人。” 虽说周世恆等人也有向邻近的源城的药铺,低价收购药材,但毕竟源城不似抚州,不许通行。 源城“杏林春”的王掌柜一直在想法子购入药材。 江元音唤青鳶与沉月去取药材,又问李掌柜:“周知府办这个賑灾救疫的宴会,没邀请我们店铺吗?” 他们不就是想打著“賑灾救疫”的名號,再压榨一波士绅、商贾的银钱吗? 当不会放过任何一家商户才是吧。 李掌柜稍作思索,回道:“许是先前採购药材时便知晓,我们药铺的东家不在临川,店里都是僱佣的人手,没几个钱,才没来邀约。” 江元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管用不用“杏林春”药铺东家的身份进入宴会,“飞鶯阁”的舞姬都是一个好的切入点。 她们既常伴周世恆等人左右,指不定知晓更多其为非作歹的事跡。 三位女子摘了蒙面的薄纱,脸上脖颈上已有了多处溃烂,涂了厚重的胭脂水粉,也依旧遮盖不住。 药铺郎中给三位女子一一看了诊。 不待郎中出声,她们便急声询问:“约莫多久能好?” “好全后可会留痕?” “请郎中给我们用最好的药膏,我们若是留了疤,日后可怎么活啊。” 她们本就是以色侍人,做的是皮肉生意。 “难,难啊,”郎中没有弯弯绕绕,直言道:“你们感染有一阵了吧?这病气都发出来了,就是用了药,一时半会也难好,留不留疤我真说不准。” 眼看著三人又要抱哭成一团,江元音及时出声问道:“现下『飞鶯阁』除了你们三人,可还有其他人染上了疫病?” 先前同她们交谈,了解到“飞鶯阁”里早有疫病。 被周康飞知道,不想浪费药材给她们治病,也不想她们把疫病传开,直接杀人毁尸。 因此,“飞鶯阁”的舞姬越来越少,却从未传出有疫病,临川维持著“无灾无疫”的寧静假象。 只是马上要到周世恆的宴会,她们三人要是死了,阁主一时也寻不到替补的人,才对她们的病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外出寻医。 她们摇头:“或许是有的,只是阁里的姐妹人人自危,生怕捅出来会被杀掉,都小心翼翼地藏著。” 她们三便是藏了好一阵了,直到身上的脓包溃烂越来越多,被阁主知晓,让她们出来求药碰碰运气。 “你们若是不离开『飞鶯阁』,而其他人一直带著病气,你们三个便是用了药也痊癒不了的。” “可阁主不会同意我们离开『飞鶯阁』的……” 江元音道:“我会带上驱疫防疫的药,隨你们去趟『飞鶯阁』。” 三人眸光瞬间亮了,惊喜道:“小姐仁者圣心,我们阁主、阁中姐妹,一定感激不尽!” 江元音整理好药材,便和沉月、青鳶,领著个郎中,隨这三位女子去往“飞鶯阁”。 这既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探听更多周世恆的所作所为,以及五日后宴会操办的细节。 彼时不过下午申时,江元音等人到达飞鶯阁门口时,嬉闹玩乐声已不绝於耳。 回忆起在源城看到的难民们,和进入抚州地界后,金谿县和乐安县的萧条惨状,再联想到那些被沉重镣銬锁在荒野,受著劳役建仓的无辜百姓,江元音觉得这些声音格外的刺耳。 同在“灾区抚州”,可这些人的命运,天差地別,如此荒诞。 那三位女子看不到江元音帷帽下的表情,更猜不透她的所思所想,客客气气地领著她往后院走。 后院是她们歇息的地方,没到忙活的点,或是没有客人点名让她们伺候时,她们可以远离乌烟瘴气的前堂,在后院歇息。 后院非常寂静空旷,冷冷清清的。 女子们同江元音介绍道:“因为疫病陆陆续续死了不少姐妹,除了我们三个,其余姐妹当在前堂陪客。” “小姐稍等,我这就去请示阁主,看何时能张罗在前堂陪客的姐妹们过来看诊。”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頷首。 未多久,女子请示了阁主带了位浓妆艷抹的女子回来,告知道:“前堂有客人,阁主只许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看诊,免得怠慢了前堂的客人。” 女子拿出一锭银子朝江元音递过去,“我们阁主说,辛苦诸位登门驱疫防疫,此乃定金,待诸位办妥了,必有重谢。” 江元音接过,转手递给了郎中。 接著郎中便坐於一处空屋內,挨个给过来的姑娘看诊开药。 江元音则和沉月、青鳶,点燃了艾草、苍朮,为后院的每一间屋子驱疫。 约莫过了两刻钟,有个梳著丫鬟髮髻的小姑娘过来,衝著郎中道:“这位郎中,请隨我去一趟二楼,我家姑娘有请。” 这时刚在郎中面前坐下的女子,不满出声:“我才刚坐下,怜盈儿便把郎中唤走,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她要看病,自己不会下来?” “我家姑娘身子不適,在厢房休息,没法走下楼来,阁主也说了,我家姑娘有甚要求儘管提便是,如何不能请郎中上楼为我家姑娘看诊?” “阁主说阁主说,有甚了不起?我也是阁主说了,让我来后院看诊的!”女子越发恼怒,半点不让,“张郎君还在包厢等我回去呢,我凭何要让怜盈儿!” 丫鬟也毫不退缩,仰了仰下巴,回道:“是张郎中重要还是许大人重要,青柳姑娘若是心中无数,不如去请示下阁主?若是一会许大人来了,我家姑娘抱恙不能跟前侍候,许大人的怒气,青柳姑娘可能担待?” “你——!”女子气红了脸。 眼看著两人便要吵起来,先前的粉衣女子拉了拉坐在郎中前的女子,劝道:“哎呀,算啦,你等一会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怜盈儿正得许大人欢心呢,我们可得罪不起。” 这时旁听良久的江元音,拿著艾草冲丫鬟道:“我隨你去二楼,见你家姑娘。” 第174章 为许昌安抚琴 “可我家姑娘是想请郎中看诊,”丫鬟打量著江元音,“你是女郎中?” “哟,”青柳率先讥笑道:“这么急著见郎中,怜盈儿染上疫病了?” “你胡说什么!”丫鬟激动反驳,“我家姑娘只是有些头疼,跟疫病有甚关係?” “不是便不是,你激动个什么劲?”青柳刺激道:“难不成怜盈儿也怕自己染了疫病,便会被许大人拋弃吗?” 这时粉衣女子上前,想打个圆场:“別吵了,郎中还……” “你別过来!”丫鬟却连连后退,蹙眉摆手道:“我晓得你已染了疫病,你且离我远些!” 粉衣女子垮了脸,回嘴道:“大家都住飞鶯阁,能远到哪里去?你和你主子那么怕,怎么不搬出去?” 青柳帮腔:“是啊,许大人既然这么欢喜怜盈儿,怎地不给她赎身,把你们主僕俩接回他府上去住?” 其余人早看不惯怜盈儿,纷纷出声挖苦。 “何必跟我们挤在一块呢。” “都是烟女子,攀著个汴京来的恩客,便觉得自己高贵了?” “有本事,让许大人带你们主僕俩去汴京啊,没本事就別叫。” 丫鬟单人难敌眾嘴,涨红著脸,在大家一言接一句的围攻中,压根寻不到回嘴的机会。 江元音於一片混乱中冲丫鬟道:“走吧,既阁中已有人染上了疫病,不管你家姑娘染没染上,熏熏艾草,有备无患。” 从对话中她已经能確认这个“许大人”就是许昌安。 既如此,她当然要去见见这个深得许昌安宠爱的怜盈儿。 丫鬟吃了败仗,也不愿留在这,气呼呼地领著江元音上二楼去。 青鳶和沉月交换了眼神,无声交流出结果,青鳶留下,沉月跟过去。 江元音一路跟在丫鬟后面,帷帽下的双眼环视著周遭的环境。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怜盈儿的厢房,占了二楼近一半的位置。 想来这怜盈儿就算不是“飞鶯阁”的头牌,也真真是受许昌安青睞。 毕竟,现下阁里除了怜盈儿,她暂未发现其他姑娘有丫鬟。 丫鬟推开了厢房门,有一袭杏色衣裙的娇媚美人急切地看过来,讶然问出声:“女郎中?” 江元音不置可否,没否认也没承认地入內,先指了指沉月手中的艾草、苍朮介绍道:“飞鶯阁有数位姑娘染上了疫病,艾草、苍朮有防疫驱疫的功效,屋子里每个角落最好都熏一熏。” 怜盈儿頷首:“有劳了。” 得了允许,沉月才拿著艾草、苍朮在屋子里活动。 “没成想临川竟还有女郎中,”怜盈儿兀自默认江元音是女郎中,领著她往软榻上落座,“女郎中好啊,日后我哪里有不適,都寻你看诊。” 她落座后,径直將右手伸出来,搁置在榻上的矮几上,摆好了让其诊脉的姿势。 江元音配合地伸手搭在其手腕处,问道:“姑娘只是头疼?” 以其丫鬟的说辞反应,怜盈儿应当不止是头疼而已。 许是感染了疫病,但怕传到许昌安耳里? 怜盈儿目光有些躲闪,这让江元音越发篤定,又道:“导致头疼的缘由有很多,若姑娘身子还有其他不適还请一併告知,免得误诊。” 说话间她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怜盈儿裸露出来的部分皮肤,比如脸、脖颈与手腕,確认是否有脓包与溃烂。 尚未看出什么端倪。 怜盈儿一阵犹疑后,拿过矮几上的木匣子,往江元音面前递了递,“这里面有些银两和首饰,有一事想请郎中帮忙。” “何事?”江元音明知故问道:“姑娘且先说说?” 怜盈儿抬手,褪去左肩的衣衫,朝江元音扭转了下身子,露出背部的肌肤,道:“我应当是染上疫病了,还请郎中帮我诊治,且帮我瞒住此事。” 她的背部,已有几处溃烂,但不如之前去药铺求诊的那三位严重。 是疫病的初级症状。 “为何要瞒住?”江元音打探道:“飞鶯阁確诊染上疫病的姑娘已有三位,正是因此,我们才会登门来驱疫防疫,姑娘大大方方就诊便可。” “我家姑娘和她们可不一样,”丫鬟帮腔解说道:“她们不过就是五日后知府宴会上要献舞的舞姬,要不是一时寻不到可替代的,阁主才不会把她们留在阁內,但我家姑娘可是入了许大人的眼,许大人何其尊贵,要是……” “好了!”怜盈儿出声喝止丫鬟,冲江元音嘆息道:“同为女子,我便实话同你说了,没有哪个女子愿意留在烟柳巷,幸得许大人青睞,我想隨他去汴京,万不能让他知晓我染上了疫病。” “阁里的那些个姐姐妹妹,素来不与我交好,她们若是知晓我染上了疫病,一定会想法子告诉许大人。” “还请郎中走出我厢房后,告知她们,我未染上疫病,断了她们的念头。” 哪怕现下人人都觉得许昌安对她甚是宠爱,她也万不敢去赌。 她害怕他会弃了她。 见江元音一直不语,怜盈儿穿好衣服,瞟了眼木匣子,询问道:“郎中可是嫌少?” 江元音不答反问:“你身上已有多处溃烂,便是我答应替你瞒住,你如何能瞒住许大人?” “这个我自有法子,郎中无需忧心,”怜盈儿一句带过,再次追问道:“郎中可能应允我的请求?” “可以,我会竭尽全力的医治你,”江元音將木匣子推回去,“但这些便不必了。” 怜盈儿挑眉望著江元音,屏息等她后话。 江元音徐声道:“这人与人之间,都是你来我往的行方便,今日我帮了姑娘,来日或许就需要姑娘对我伸以援手了。” 她想从怜盈儿这拿到五日后被宴请的宾客名单,想拿到更多许昌安、周世恆贪污库银,鱼肉百姓的情报与证据。 这些,现在自然无法直接与怜盈儿开口。 然而怜盈儿只道江元音精明,一定是看她攀上了许昌安,觉得让她欠个人情比木匣子里的银两首饰更值钱。 但一想只要顺利瞒住此事,治好了疫病,便能跟许昌安回汴京去了。 到时候她想要自己还这个“人情”,也得寻得到她才是。 思及此,她没甚犹豫地应了:“好,只要我在临川,日后有甚能帮得上郎中的,郎中儘管说。” 达成共识,江元音收回“把脉”的手,道:“我会给你开药、送药,一会下楼会对她们说,你没有染上疫病,给你开的都是治疗头疼的药。” 怜盈儿鬆了口气,脸上卸掉了沉重,透出些笑意来:“多谢郎中配合。” 这时忽然阵阵喧囂的人声。 怜盈儿冲丫鬟道:“楼下怎么这么吵?” 丫鬟跑到窗边,推开窗往下瞧了瞧,继而转头回道:“姑娘,是阁主来后院了,肯定是许大人来飞鶯阁了,阁主来请姑娘准备,去见许大人呢!” 怜盈儿眸光骤亮,赶忙拢了拢衣服,听著门外“噠噠噠”的脚步声,示意丫鬟赶紧去开门。 进来的不是阁主,而是阁主的丫鬟,知会道:“盈儿姑娘,今晚许大人要携友过来,还剩一个半时辰,阁主让姑娘赶紧用心梳洗打扮一番。” “我知道了,”怜盈儿克制著眸光中的惊喜,状似隨意地问了一句:“阁主怎么没上来?” “和其他姑娘们说事呢。” 怜盈儿的丫鬟想起自己刚刚被围攻,幸灾乐祸的出声道:“她们犯事了吧?我好似听到阁主发怒的声音了。” 怜盈儿不悦扫了她一眼,制止吩咐道:“快去准备,侍候我梳妆。” 她发了疫病,背部有了瘮人的溃烂,得用心遮一遮。 哪怕,其实许昌安至今都未碰过她的身子。 这也是她觉得,只要瞒住了阁里那些多舌的姐妹,就能瞒住他的原因。 当著阁主丫鬟的面,江元音如怜盈儿所愿地出声道:“我一会开些药给姑娘缓缓头疼之症,但姑娘仍需保持愉悦的心情,我不打扰姑娘梳妆,告辞。” 说完,和沉月一道,隨著阁主的丫鬟下了楼。 楼下,那三位去“杏林春”求药的女子,瑟瑟发抖的缩在一块,惶恐不安地瞅著面前三十五左右的女人。 这女人便是“飞鶯阁”的阁主珍娘。 珍娘厉声骂道:“你们几个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这要是放在灾疫前,我飞鶯阁可不养你们这种废物!” “半点不爭气,平日除了练舞,也不知晓学学其他本事!” “现在你们身上发烂,没法著舞衣跳舞了,阁里的琴师们,能顶替你们上场跳舞,可你们呢?!” “你们一个乐器也不会,今晚有贵客登门,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也把握不住!” “扫了许大人的兴,你们也不必治病等著五日后的宴会了,今晚直接去死得了!” 那三个女子挨著骂,是半句嘴也不敢还。 哆嗦著求饶:“我们以后会好好学的……” “我们以后除了练舞,一定再学乐器,阁主饶了我们吧……” “以后?”珍娘更是怒不可遏,“今晚得罪了许大人,大家都別活,还有什么以后?” 她本就烦得不行,破事一件接一件。 要不是这疫病,她何愁寻不到新的姑娘,根本不会管这些废物! 这时旁听已久的江元音出声道:“我略会些琴艺,或许能解阁主燃眉之急。” 珍娘这才转头看向江元音,试图透过帷帽,看到她的脸,探寻问道:“你是?” “我是『杏林春』药铺东家的妹妹,”江元音淡声道:“我可以代替乐师抚琴,阁主就別为难这三位姑娘了。” 珍娘换上一副笑脸,生怕其反悔,立马笑吟吟地夸讚道:“不愧是药铺家的小姐,行医者就是心善仁慈。” 她继续下诱饵道:“今晚要接待的可是汴京来的许大人,他携友前来,可都是我们这小小临川见不到的大人物,小姐琴艺若是得了他们讚赏,这『杏林春』没准能开到汴京去呢!” 哪个良家女子,不是迫不得已愿在烟之地卖艺? 她只到她是小女儿家的心软善良,生怕她冷静下来后要反悔。 三个女子跪地,真把江元音当成了救命恩人,“多谢小姐!” 江元音知晓珍娘是什么心理,顺势提出要求:“我可以帮忙,但不能露面,免得被家人知晓。” “明白,明白,”珍娘连连点头,“小姐放心,你今晚在我阁中抚琴一事,定不会传出去。” 帷帽下,江元音勾唇笑了笑。 许昌安携友前来? 她倒要看看,除了抚州知府周世恆,还有谁掺和到抚州这次的灾疫了。 第175章 是朕的女儿,是真的公主 汴京,大昭皇宫。 李彦成大发雷霆:“李霽,你太令朕失望了!” 他没唤李霽“清晏”,而是直呼其名,可见怒火之旺。 李霽跪地,倒是没甚恐慌,回道:“臣弟不知为何秉公办案,会令皇兄失望。” 他仰头直视龙椅上的李彦成,又问道:“皇上是想臣弟直接处死许子枫?” 李彦成面色阴沉,呼吸起伏,半晌没出声。 这些年,李霽替他办了不少他不便出面的事。 往往不需要点明,李霽总能办好,这是他们兄弟间的默契。 现在,他不仅装傻,还把话点破,放在明面上来说。 良久后,李彦成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突兀道:“你转眼要到而立之年,当个閒散王爷也不合適,此次你审理安国公与定寧侯一案,引发眾议,不少臣子夸你『明察秋毫』,不如趁此机会回归朝堂,日后,你也好替朕分忧啊。” “明察秋毫”四个字,他咬字重,格外意味深长。 这段话,一半试探、一半陷阱。 他在试探李霽对权力的渴望,是否真的有与许清结盟。 因此,李彦成又说:“许綺嫚痴缠你十多载,待你回归了朝堂,倒也可以考虑迎娶许綺嫚为王妃。” “多谢皇兄好意,”李霽拒了,“臣弟同许綺嫚今生无缘,绝不会娶其为妃。” “那清晏是看上了汴京哪位贵女啊?” 李霽摇头:“臣弟习惯了孤家寡人的自在生活,暂无娶妻生子的念想,且自知能力有限,恐也无法替皇兄分忧。” “哦?”李彦成喜怒难辨,“清晏不如朝堂,日后再遇著似安国公、定寧侯这般的事,如何好插手处理呢?” “臣弟自知此案未能办得令皇兄满意,臣弟罪该万死,”李霽叩首,扬声道:“臣弟日后再不会插手朝中任何臣子之事。” 他道出铺垫了如此之久的目的:“臣弟愿离开汴京,无召再不回京!” 李彦成一怔。 他的確没想到李霽会这般回復。 李霽近来种种表现,隱约可见要插手朝廷事务的端倪。 现在,他却说要离开汴京。 李霽再次叩首,这次不是走过场做戏,而是诚恳坚决地,重重磕了个响头,“恳请皇兄恩准!”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李彦成如死水一般开口確认道:“清晏,你可想好了?” 李霽匍匐著,没有抬首:“臣弟此案办得令皇兄失望不悦,但只要臣弟因此远离汴京,无召再不得回京,足够给朝中眾臣敲响警钟。” 圣眷最浓的皇帝胞弟,都因不如皇上的心意,“被贬”出皇城。 其余人更不敢放肆。 “臣弟愿皇兄,永远高枕无忧。”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在李霽离宫后,李彦成陷入长久的沉默。 当晚,他去了先皇后许令仪生前的寢殿。 今日,是许令仪的生辰。 寢殿里悬掛著许令仪的丹青,李彦成屏退了宫人,兀自立在丹青前饮酒。 他一言不发,直到一壶酒都入了肚,翻涌的酒意的吞噬了不少清醒时的猜忌与冷漠,只剩下了情绪。 他开始衝著丹青说话。 “令仪,连清晏也要走了。” “朕明明是想要你们都待在朕的身边,才坐得这龙椅。” “可到头来,却一个也留不住。” “令仪,朕是不是很失败?” 他借著酒精,说著这些脆弱沮丧的“胡话”,可哪怕意识朦朧,脑海里也有个声音,清醒而寡情的说著:“皇家哪有真情,只有至高无上的的权利是真的,忤逆朕的人,都该死。” 脑海里两个自己在对话,李彦成醉眼迷离地望著画中人,柔声问道:“朕若杀了你兄长,你可会怪朕?” 模糊的视野里,画中人好似活了过来。 许令仪满脸哀伤,一双眼蓄满了泪水看著他。 “令仪,你莫哭,”李彦成踉蹌朝前迈了一步,摇晃著伸手去给她擦眼泪,“你別怪朕,你兄长……兄长该死。” 他眼里有狠厉不受控的闪过,隨即又快速压下去,“不说这个,我们说说別的吧。” “令仪,你和朕说说话吧,你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理朕了。” “你是不是埋怨朕,没有找到我们的女儿?” “朕会继续找的,等朕收拾了他们……朕会接著找的……” 李彦成借著酒意,近乎“胡言乱语”的说著,完全不知寢殿角落,还有一人。 那是十二岁的太子李昀璟。 今日是先皇后许令仪的生辰,他比李彦成来得更早。 在他的记忆里,他每每提及母后许令仪,李彦成都会冷脸,因此他是悄悄溜进寢殿的。 后来听到李彦成进来的声响,一时出不去,只能躲在角落,等李彦成离开。 不成想却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话。 父皇要杀了舅舅?! 还有……江元音竟是父皇和母后的女儿?! 父皇在找她,她真的是公主。 有个念想,在心里衝破了顾虑,开始蠢蠢欲动。 另一边,抚州临川。 江元音已经和“飞鶯阁”的舞姬合了曲。 沉月与青鳶不明白,好好上门驱疫、防疫怎么变成抚琴演奏,只是她两人都是寡言的性子,觉得能护住江元音的安全便好,至於江元音要做什么,她们不会去劝说干涉。 以至於……两人最后也成了晚上表演中的一员。 只是她们两人实在不会什么乐器,但为了保护江元音不敢离其太远。 然而在“飞鶯阁”一个普通的琴女抚琴,身边杵著两个女护卫实在是不合理。 於是江元音寻了两个手铃,只需她们在某些曲段,摇晃手铃即可。 不是什么复杂的演奏,练习了一阵,合了几遍曲子,倒也上手了。 精心妆扮好后的怜盈儿见状,面容里流露出不满与失望来。 她確认问道:“这是阁主的安排,还是许大人的要求?” 许昌安每回来飞鶯阁,不是只要她一人侍候吗? 顶替了染了疫病的舞姬去跳舞的琴师会意的回道:“是阁主根据许大人的要求做的安排,盈儿妹妹放心,我们都是去给许大人好友表演节目的,能近许大人身边侍候的,定只有盈儿妹妹一人。” “可不是嘛,我们如何能入得了许大人的眼?” 怜盈儿听著眾人的吹捧,神色缓和,走至江元音面前,又问道:“郎中晚上即要帮忙抚琴,为何还戴著帷帽呢?” 先前她只是作为郎中来看诊时,她对她的容貌是半点不好奇的。 现下知道她晚上要去许昌安面前抚琴了,危机感顿时涌了上来。 这阁里的姐姐妹妹,长什么样,她都心中有数,更何况,许昌安早就见过这些人了。 这些人先前入不了许昌安的眼,今夜定也一样。 但面前的女郎中不一样。 她是何容貌? 江元音看破怜盈儿心中所想,淡声回应道:“我今晚会在『飞鶯阁』抚琴,是帮阁主救急,已同阁主说好,不会露出真容,我真容不便示人,就不摘帷帽了,姑娘见谅。” 怜盈儿一听,心里那点危机感也就散了。 只要江元音不在许昌安面前露脸,那她究竟是长什么样,便不重要了。 何况那句“真容不便示人”听起来便知她容貌估计生得不好。 思及此,怜盈儿朝江元音笑得春风满面,歉然道:“是我唐突了,郎中莫怪。” 很快,便到了晚上。 珍娘腾出了“飞鶯阁”最奢华的包厢,用以招待许昌安和他的好友。 想比许昌安,今晚能入包厢表演的姑娘们,对其好友更感兴趣。 许昌安那是爭不过怜盈儿的,只能努努力,看是否能拿下其好友。 他好友定也是翩翩贵公子,身份尊贵之人! 江元音和她们一样,也对这位好友,好奇无比。 第176章 你,过来伺候我 到了戌时,珍娘领著姑娘们进入飞鶯阁最大的包厢。 她身侧跟著精心妆扮的怜盈儿,两人身后则是穿著薄纱,面戴珠帘面饰的舞姬们。 江元音则与沉月、青鳶,穿著最普通不打眼,戴著面纱跟在尾端。 因为舞姬们面戴珠帘面饰,她们戴著面纱也不突兀显眼。 全场的女子,除了阁主珍娘,便只有怜盈儿露了脸。 怜盈儿很满意这样的特殊对待,一进包厢便顾盼生辉地去寻许昌安的身影。 许昌安一人端坐主位,偌大的包厢里,几乎坐满了人。 而这些所谓的许昌安的好友,压根不是什么翩翩贵公子。 甚至,看起来连普通的士绅、商贾都不是。 他们一个个长相凶狠,气质粗獷,言行粗鲁,裸露出来的皮肤像是饱经山风摧残,黝黑而粗糙。 挽起来的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全是新旧交错的疤痕。 悄悄打量著的舞姬们大失所望,眼眸里甚至透露出恐惧。 尤其是对为首的那一位。 他生得威猛,没有头髮,那光溜溜的脑门上,有一道斜著划过头顶的刀疤。 像是曾被人劈开过脑袋一般,格外瘮人。 他浑身都透著肃杀之气,像背了无数条人命血债般的阴森。 饶是见过各种形形色色地江湖中人的珍娘,都为之一怔。 她很快回神,领著怜盈儿迎上去,“许大人再不来我们飞鶯阁,盈儿都怕你是被哪座仙山的狐狸精缠住了,整日茶饭不思,都瘦了一大圈呢。” 怜盈儿娇嗔道:“阁主莫当著许大人的面打趣我。” “好好好,我不说了,再说许大人要护你怪我多嘴了。” 两人一唱一和,怜盈儿便自然娇羞地往许昌安身边去了。 珍娘接著笑道:“今晚许大人和……诸位爷,光临我们飞鶯阁,真是蓬蓽生辉,”她转头示意身后的姑娘们,“还不快给许大人和诸位爷请安问好。” 一眾姑娘忙俯身请安:“见过许大人,见过诸位爷。”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站在最尾端的江元音三人不得不敷衍垂首,免得成为最显眼的异类。 许昌安看向珍娘,左右环顾了一圈两侧坐著的男人们,道:“今夜,你可得好好安排,把大家伺候开心了。” “明白,”珍娘笑眯眯地,团扇朝著姑娘们一挥,笑道:“姑娘们,先为各位爷好生跳上一曲。” 舞姬们留在任人观赏的中央,江元音三人则退至角落的琴台位置。 好在眾人的目光都在穿著薄纱艷丽的舞姬们身上,又有柱子遮掩,江元音三人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方便江元音观察。 许昌安和她想像中的大差不差,身子有几分许清的影子。 倒是这满屋子,直勾勾盯著舞姬们的男人们,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他们身上透著些山匪气息。 许昌安伙同他们是想做什么? 当不是抢劫百姓吧,毕竟以如今六县的所剩的人口,要抢劫,有一个恶霸周康飞足以了。 几支舞后,舞姬们在珍娘的眼神示意下,舞步轻盈迈向周遭的男人。 珍娘环视全场的男人,笑眯眯道:“希望各位爷今晚玩得尽兴,日后常来看看我们飞鶯阁的姑娘们。” “我不扰诸位爷玩乐的兴致了,”她朝许昌安俯了俯身,“许大人有甚需求,隨时命人来唤我便是。” 说完,她又警示地扫了所有姑娘们一眼,退出了包厢。 江元音淡然抚琴,不著痕跡观察著许昌安同那为首的男人,凝神听著他们说话。 “啊——唔……” 光头刀疤男粗暴推开了主动靠近他的舞姬。 舞姬跌坐在地上,珠帘面饰摇晃,眸光惊恐委屈,也不敢出声唤疼。 大家被这动静吸引,纷纷侧目看去。 许昌安抬眼看向男人,问道:“骆寨主对这舞姬不满意?” 他对男人粗暴的举动毫不在意,面色没甚起伏地说道:“我再唤阁主领些女人进来给你挑便是。” 江元音捕捉到了许昌安对男人的称呼。 骆寨主? 什么寨? 这群人难不成真的是土匪? 那骆寨主可不似旁人那般,对许昌安唯唯诺诺。 他一开口,声音同外形一致的嘹亮粗獷,中气十足:“用不著,我有相中的娘们了。” “谁?骆寨主有相中的,唤她到身边伺候便是。” “哪个娘们都行?” 许昌安表態:“都行,隨骆寨主高兴。” 下一瞬,骆寨主那双狭长阴狠的双眼便落到了柔弱无骨,依偎在许昌安身旁的怜盈儿身上。 怜盈儿惶恐一颤,越发贴许昌安贴得近些,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底都是对骆寨主的唾弃。 ……没眼力见的男人,看不出她是许昌安的女人? “我相中这个娘们了,”骆寨主抬手直指怜盈儿,不客气问道:“许大人,给不给?” 一群人进来时,只有她没遮面,打扮得枝招展,甚是惹眼。 她一进来,他便盯上了她。 怜盈儿瑟缩著往许昌安身上贴,她表现出害怕,只是为了惹他心疼。 自打他来了临川,每回来飞鶯阁都只要她陪。 他没碰过她,却也不许珍娘再让她去接待其他客人。 他是正人君子,如此珍视她,绝不可能把她扔给那么个可怕凶狠的男人。 许昌安侧头垂首,看著依偎著他手臂,仰头看他的怜盈儿,道:“去陪骆寨主。” 怜盈儿难以置信,眼眶通红,娇滴滴地反抗道:“许大人,奴家是许大人的人,还是让……” “去,”许昌安不耐打断她,冷声重复道:“去陪骆寨主。” 怜盈儿轻轻摇头,露出曾对著镜子精心练习过无数次的,確认惹人怜爱的神態与动作。 然而却打动不了面前的男人半点,许昌安兀自起身,將怜盈儿拉拽起来,对其毫无怜惜,好似扔放物品一般,直接將其往骆寨主的方向一摔,眼里没有半分柔情与不舍,冷酷道:“以后你就是骆寨主的人。” 怜盈儿摔倒在地,懵怔地望著这带给自己虚荣,又被自己寄予了所有希望的男人。 她以为他珍视她,会帮她赎身,带她离开飞鶯阁去汴京。 可他却没有一丝犹豫,將她丟给其他男人。 “许大人爽快!”骆寨主大笑出声,“我黑风寨一定配合许大人,抢劫粮草、药材的事,包在我们……” “誒——”许昌安蹙了蹙眉,制止道:“今夜只管放鬆玩乐,旁的事,待你们兄弟玩得尽兴了,我们再来商议!” 江元音的心一沉,抚琴的手险些顿住,断了音律。 黑风寨? 她是有些印象的。 黑风寨地处黑风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窝。 后来不知为何,被李承燁收服,听其差遣。 现在这骆寨主怎么会跟许昌安有勾结? 怜盈儿认清了局势,面如死灰地起身,朝骆寨主而去。 满座的人,神色各异。 男人们个个都不以为然,见惯不怪。 而那些姑娘们,有替怜盈儿唏嘘的,有看笑话的,还有想取而代之的。 想取而代之的人最是胆大,朝著主位的许昌安,娇声自荐道:“许大人身边无人伺候,不如让奴家来伺候吧。” 怜盈儿在其心里,也不过如此。 既然位置空出来了,她也可以成为第二个受其青睞的“怜盈儿”。 许昌安轻扫了她一眼,没有在其身上停留,隨后抬手朝角落抚琴的江元音一指,“你,过来伺候我。” 被他这么一指,不起眼的角落,瞬间成了眾人视线的焦点。 江元音停了琴,沉月、青鳶握紧了手铃,已做好出手的准备。 没了琴音,包厢里霎时安静了不少。 江元音起身,脑子飞转,就立在原地,远远朝许昌安俯了俯身,道:“能得许大人青睞,小女三生有幸,只是……我们姐妹三人似是染了疫病,因此才在偏僻角落奏乐,远离大家。” “小女恐將疫病渡给了许大人,不敢近身伺候。” 这时搂著怜盈儿的骆寨主出声道:“疫病算什么?我们每天死人堆里窜来窜去,怕个锤子疫病?” 其余人附和出声:“我们有郎中有药,小小疫病算什么?” “你儘管去伺候许大人,来你们这前,我们早喝过药了!” 江元音清楚这疫病並不难治,只要有药,便能痊癒。 抚州六县百姓接连死亡,不过是因为他们霸占了救济的粮食,垄断了救疫的药材。 百姓们食不果腹,无药可用,才接连死去。 他们手中掌握了一切资源,当然无所畏惧。 江元音知道不能和他们硬碰硬,哪怕沉月、青鳶身手再好,她们也是寡不敌眾。 是以她温顺回应道:“好,那我们姐妹三人去换身衣服,再为许大人与诸位爷添一轮美酒,隨后便来。” 酒过一巡,桌上那些酒壶早就空空如也。 毕竟这些个土匪平日里是拿缸饮酒的。 骆寨主大手一挥,就替许昌安做了决定:“行,直接上酒缸。” 其余手下附和:“对对对,这破酒壶,三两口便没了!” “你们是该换身衣服,裹得那么严实作甚?” “快去快去!” 江元音等人顺势退出了包厢。 她径直去寻了珍娘,简要说明了包厢內的情况,道:“我们只能帮到这了,明日再来给阁里的姑娘送药。” 珍娘瞭然地点点头,低声道:“你们赶紧去后院换了自己的衣服,自后院离开吧,我会再挑三个阁里的姑娘进去替代你们。” 她们都是良家女子,与她飞鶯阁毫无关係,她自不能强迫她们去陪酒。 好在她们一直穿得严实,又一直待在角落,一会换三个人进去,那些男人们也发现不了。 江元音頷首,和青鳶、沉月快步离开。 要继续探查许昌安为何勾结黑风寨的人来抢劫粮草,得换个別的法子,在里面“陪酒”是最不值当的。 她走到廊道,余光不经意间扫到楼下正门的入口,瞥见了一抹熟悉的頎长身影。 齐司延来了。 第177章 今晚去她房间谈谈 齐司延丰神俊朗,一迈入厅內,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阁里的姑娘目標明確地朝他围拢过去。 竞爭激烈,有的姑娘唯恐被其他姐妹抢了先,快步朝他扑过去。 齐司延毫不怜香惜玉,没有“风度”地侧身一避,姑娘扑了个空,顺势摔倒在地,叫痛连天地朝他伸手,试图让他扶一把,“好疼啊……公子……” 齐司延是一眼没看,曲休上前阻拦其余姑娘靠近他,“你们阁主在哪?” 江元音知道,齐司延定是来寻自己的,速速下了楼梯,与环顾厅內的他视线撞了个正著。 齐司延抬步朝她而来。 这时,一楼楼梯拐角冒出个满身酒气的男人,若非青鳶反应极快地拦住,他便径直撞上了江元音。 男人手还扯著裤头,显然是刚如厕回来,被青鳶拦住不恼,反而顺势嗅闻了一把,轻薄调戏道:“好香啊。” “这么香,一定长得很美……”他说著伸手去扯青鳶的面纱,“让爷瞧瞧……” 青鳶反手就要卸掉男人的胳膊,被江元音拉住。 这男人的穿著外貌,一看便是黑风寨的土匪。 他当是出了包厢如厕,也不知是喝多了,没认出她们是刚刚包厢里奏乐的人,还是压根就不在意。 江元音却觉得这是个甚好的机会。 潜伏在许昌安或者骆寨主身边,自然是能获得最多最准確的情报,可同样也最危险,最容易打草惊蛇。 但单独套一个无脑小土匪的话,就轻鬆安全很多。 何况现在她身边不止是沉月、青鳶,还有齐司延和曲休。 “爷,这里人太多了,”江元音克制著情绪,极力摆出討好的神態语气,“换个人少的地方嘛,我们姐妹三人,都给你瞧仔细如何?” 男人色慾薰心,满脑子都是荤黄的幻想,美滋滋道:“你们三个……三个一起?” 余光里,齐司延已满脸阴沉而来。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江元音轻“嗯”一声,领著男人往僻静的后院去。 然而没能及时与齐司延通气阻止,她是要同男人套话,男人就被曲休一剑敲晕。 齐司延大步而来,俊脸紧绷,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城外办完事,回到“杏林春”药铺,才知道今日江元音领著郎中去了“飞鶯阁”给那些个染了疫病的姑娘们看诊去了。 而看诊的郎中已回了药铺,却告诉他,江元音三人留下,替阁里染病的女子抚琴招待客人。 他一刻没敢逗留,同曲休来寻人。 江元音完全能猜到此刻齐司延的所思所想,言简意賅直接出声说明情况:“五日后,周世恆要办救灾救疫的筹款宴会,我想知道宴请名单与细节,才来了『飞鶯阁』打探,下午得知许昌安晚上带了朋友来,才借著帮忙抚琴的理由,想多打探些消息。” “许昌安此刻就在二楼的包间,他那些朋友都是黑风寨的土匪,我有听到他们说要抢劫粮草、药材。” 她指著地上昏过去的男人:“他就是黑风寨的土匪,我是想把他骗到后院,套套话的,不过侯爷出手太利落,怕是没机会套话了。” 江元音简要解释完,见齐司延仍旧蹙眉,神色並未好转,柔声道:“我心中有数,不会让自己涉险吃亏的。” 她环视了下四周,低声劝道:“难保有人进出,我们回去再说?” 江元音、齐司延一行人离开了“飞鶯阁”,把打昏的土匪一併带走了。 包厢里一屋子醉生梦死的土匪,绑走个无足轻重的小嘍囉,並不起眼。 “杏林春”药铺后院地窖。 土匪被冷水泼醒。 齐司延问:“你们来临川做什么?” “他奶奶个熊,敢挑衅我们……” “砰——”曲休抬手便是一拳头。 “他娘的,谁……” “砰——”曲休抬手又是一拳头。 “哪来的……” “砰——”曲休的拳头落得越来越快和狠。 角落早就被打服的周康飞,看著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心有余悸,恨不能出声劝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倒霉蛋,早点认命招了得了,否则吵得他们都没法子睡觉。 一刻钟后,被打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的土匪,不住喘气,摆手后退,希望曲休不要再打了。 曲休活动著拳头,“能好好说话了?” 土匪费劲地点头。 曲休问道:“我家主子问,你们来临川做什么?” “等、等……”土匪被打掉了两颗牙齿,说话都漏风,“等那些粮食、药材……被倒手卖出了,我、我们……便直接抢了,带回黑……” “他妈的!”这回激动的是在角落里旁观的周康飞,“知不知道抚州是谁的地盘?抢到你爹我头上来了?!” 他辛辛苦苦抓壮丁劳役去城外荒山建仓,联繫商行买主,就等著倒手卖出后,大赚一笔。 哪来的王八羔子,还敢打这粮食和药材的主意? 他在抚州作恶多年,哪个混混没见过。 但眼前这人他完全不认识 土匪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黑乎乎的屋子里,竟还有其他人。 侧目一看,看到周康飞那肥头大耳,也是鼻青脸肿,瞬间瞭然他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俘虏”。 他泄愤撒气地对骂道:“抚州咋了?算个屁,我们黑风寨能怕你们?” 周康飞闻言,气势霎时便弱了下去,“黑、黑风寨?” 他仗著自己是周世恆的亲侄子,在抚州为非作歹,是这六县有名的恶霸。 可“黑风寨”就不一样了,那是令他们这些恶霸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听闻前些年,近黑风岭一带的地方官,组织过剿匪行动,但都有去无回。 只是转瞬又想到,如今他们周家可不只是小小的地方官,他们背靠的是汴京来的钦差大臣,是国公府的公子爷! 周康飞熄灭的气焰又升腾起来,回嘴道:“黑风寨怎么了?!汴京来的钦差大臣,许大人在我们临川,你们敢放肆,朝廷会出兵直接端了你们的土匪窝!” “嘻嘻嘻——”土匪牙齿漏风的笑,“蠢蛋,就是你们许大人请我们寨主动手的!” “什、什么?” 土匪见周康飞面露惧色,多了几分底气,开始囂张地冲曲休道:“我寨中兄弟都在赶来临川的路上,识相便放了爷,爷饶你们不死!” 曲休强忍著一剑敲晕他的衝动,看向齐司延,请示道:“主子?” 齐司延已没什么要问,轻“嗯”了声,准了。 曲休得偿所愿,抬剑敲昏了土匪。 齐司延没有急著离开地窖,而是看向愣神的周康飞,意味深长道:“看来你的靠山並不稳,这倒卖粮草、药材的钱怕是落不到你周家的手上,我们的交易没有意义啊。” 许昌安是算计得明明白白。 利用周家高价採购粮食、药材,为其建仓,高价倒卖,再与黑风寨的土匪合作,在倒手成功后,和土匪们联手將这些粮食、药材抢走。 到时候賑灾的库银已经过商行的手洗了一遍,那些粮食、药材又经过山匪的手洗一遍。 商行的人粮食、药材拿不到,还损失了银钱,要寻责,也是寻周家的责。 周家做了所有的恶与活,更是落不到半点好处。 周康飞稍稍理顺了思路,立即跪地求饶,“別,別杀我,我,我有用,我真的有用……” 齐司延不语,气场迫人。 周康飞转动著黄豆般的眼珠子,使出浑身解数,生怕被毒死小命不保,“既然我们已经知道那许昌安和黑风寨的阴谋,我们可以提前防备回击啊!” 齐司延好似被劝说成功了似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行,我给你一夜的时间,想想要如何回击,我不给人做嫁衣,更不做亏本卖了,你明白?” “明白,明白……” 语罢,齐司延转身离开地窖。 他与曲休分別径直朝江元音的房间而去。 这几日两人各自忙活,又因为是以“兄妹”关係示人,两人需得避嫌,因此,入了夜后,他恪守礼仪,没入过她房间。 但今晚他是顾不上什么礼仪了。 第178章 今晚不当阿兄,当你夫君 因为想知道后续,江元音药浴完,换上乾净衣服后,一直未睡。 她在等齐司延,是以房门是虚掩著的。 齐司延一推便开了,他立在门口拧了拧眉:“怎么不关好门?” 如今他们分房而睡,后院地窖关著那么多恶人,房门不关好,太危险。 江元音不以为意地迎上去,回道:“在等侯爷。” 齐司延闻言舒展了眉目,迈入屋內,关好房门。 江元音为其备了驱疫的汤药,领著他在桌前落座,等他把汤药喝完后,才关切地问:“那土匪招了吗?许昌安为何要勾结黑风寨抢劫粮食?” 齐司延將土匪的话简要复述后道:“要么许昌安是要把这笔賑灾款吞噬利用到极致,吞了商行的银钱,再演一出粮食、药材被盗的戏码,毕竟粮食、药材通过商行再次流入市场,也是一个隱患。保不准会被人发现,变成其贪污賑灾款的证据,而从土匪手中,再次流入市场,便与之无关了。” “要么,”他声音沉了沉,“他在养兵马。” 闻言,江元音面色凝重。 齐司延有所察觉,“阿音可是有別的线索?” 江元音眼神闪烁了下,开口道:“在我那场梦里,黑风寨最后是被李承燁降服,为李承燁所用了。” “侯爷刚刚说,他们用这些粮草来养兵马,会不会……养的是李承燁的兵马?” 她隨之揣测道:“侯爷,许昌安会不会和李承燁有往来?” 这个揣测说出口,更多的想法浮现脑海,“许昌安和李承燁有往来,会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许清的意思?” “可许清不是李昀璟的舅舅,是太子党吗?为何要帮李承燁?” 话一出口,她自嘲一笑,“他要帮谁,跟是谁舅舅应该无关。” 说起来,许清亦是李承燁和她的舅舅。 血缘在权利面前,不值得一提。 齐司延轻“嗯”了声,“这些从一个小土匪口中无从探知,得看许昌安和黑风寨到底计划如何处置这些粮食、药材。” “但人命关天,我们必须儘早拿到这些粮食、药材,救济百姓,不能旁观静待他们如何处置,可这样的话,也许就得不到答案了。” 如果不抓现行,许昌安没可能会说实话。 但抚州六县的百姓等不了这么久。 江元音认可的頷首,“明日我去『飞鶯阁』送药,再好好打探打探,看能否探到些可用的信息。” “你预备如何打探?”齐司延逸出一声轻哼,“又去给人抚琴?” 不待江元音回答,他率先出声表態:“不准。” 他严肃道出今日在“飞鶯阁”便要和她说的话:“我知你做这些是为了无辜的六县百姓,可我希望你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行事之前三思,再三思。” “我有考虑自己的安危,不是衝动行事,”江元音一半解释一半安抚,“我进包厢前便同阁主说好了,不露面只抚琴,阁主也说了,感激我解她燃眉之急,不会让我们陪酒。” 齐司延板著脸,直指要害:“若今夜许昌安或是那寨主之类的强留你,那阁主能护住你吗?” 光是说出来,他心口都一阵挛缩。 不敢想今夜要真是如此,他又去得晚,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墨眸深深,为了引她重视,只能道明最坏的结果:“就如被绑的那个土匪,三五个或许青鳶、沉月能护住你,若是一群呢?” 江元音知道齐司延说得在理,也是真的担心她。 “我知道了,”她眉眼弯弯地冲他甜笑,软声道:“侯爷不生我气了,可好?” 见状,齐司延哪还说得出重话,眼底涌动著的都是无奈,低声道:“我不是生气。” “嗯?” “阿音,我比你怯懦,”齐司延拉过她,轻轻摩挲她纤细的手指,“我会害怕。” 怕她受伤,怕她有意外。 江元音满眼动容,“我也一样。” 她回握住他的手,顺势表明心意道:“我希望以后侯爷在以身涉险时,不要忘记此刻的心情,那同样是我的感受。” 她无法也不会去阻止他復仇,日后他面对的危险只会更多。 她只盼著他能全身而退。 齐司延会意,沙哑应道:“……嗯。” 两人达成了共识,他便將话题绕回了许昌安一事上,道出他分析推测出的结论:“黑风寨的人已经入了临川,想来动手就是这几日。” “此事许昌安既没让周世恆参与进来,便一定会支开瞒著周家。” “我估计就是五日后的宴会,他会让周世恆將人手调离荒山仓库,好让黑风寨的人能顺利抢走粮食、药材。” 江元音紧张起来,问道:“陆郡守可快到了?” “嗯,当是这几日。” “侯爷可有谋划了?” “许昌安对周世恆是卸磨杀驴、螳螂捕蝉,那我们就隔岸观火、黄雀在后,”齐司延沉声道:“五日后,我们也动手。” 江元音听得莫名的期待与激动。 只需再等五日,便能解救被禁錮在荒山建仓的无辜百姓了,那些逃荒的难民就能吃上饱饭,有药可用了。 也不知源城药铺过来援助的郎中和伙计,是否还活著。 因为不知姓名也不知相貌,齐司延也无法在荒山的那些苦役中找出他们。 思及此,她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一定要好生准备,確保五日后万无一失。 江元音:“明日还有的忙活,侯爷早些回房休息吧。” 齐司延却没起身的意思,直勾勾地盯著江元音,暗示出声:“分房睡了几日,阿音一点不想我?” 江元音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將自己的双手从他手里抽离,扬唇笑笑,格外乖顺地提醒道:“阿兄,时候不早,若被药铺的伙计或大夫瞧见你在我房里,妹妹名节不保呢。” 她加重著“阿兄”与“妹妹”的发音,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然而效果甚微,齐司延倾身,伸手揽过她的腰,“我今晚不当你阿兄,当你夫君。” 齐司延墨眸炙热,江元音没有挣脱反抗,反而眼波流转,格外甜腻地回道:“好呀,夫君。” 她手指轻戳了戳他的胸口,长睫毛轻颤,娇羞道:“那夫君快些去洗漱,妾身在床上等夫君。” 齐司延只觉得她那戳他胸口的手指,在她娇媚的眉眼下,化作了撩人心弦的羽毛。 他后悔来得太急,没有洗漱完再来。 不然此刻,他便能直接抱她入榻。 齐司延喉结上下滚动,清冷的声线带著情动的哑:“等我。” “嗯呢,夫君快去快回。” 齐司延压抑著不舍地鬆开她,抬步迈出她的房间。 等到他的脚步声远了,江元音立即关好房门,上了锁。 ……笨蛋,上当了。 江元音灭了烛火,回了床榻躺下。 未多久,洗漱完毕的齐司延折返,却推不开门了。 齐司延:“……阿音,门锁了。” 江元音扬声回道:“阿兄先前教训得是,房门得关好才行。” 她声音里透著得逞的笑意:“阿兄歇了吧,好梦。” 齐司延:…… 她又故意折磨他。 他杵在门口好一会,隨即认命且无奈地嘆了口气,温声回道:“阿音,好梦。” 次日,购入这批粮食、药材的商行负责人,来了临川。 齐司延“陪著”周康飞一同去与其会面,並通过周康飞,拿到了筹款宴会的邀约名单。 他的计划很简单。 他会以“杏林春”药铺东家的身份,告知那些受邀的乡绅、商贾,周世恆举办这次宴会的目的,適时透露些城外的真相与惨状,挑动他们与周世恆之间的矛盾。 再利用黑风寨要抢夺仓库粮食、药材的事,令周家与许昌安之间反目。 等到宴会当日,临川城內,各位乡绅、商贾同压榨他们的官府的矛盾,与周家同许昌安之间的矛盾,一同爆发,场面一定混乱。 而临川城外,待黑风寨的土匪一动手抢劫,陆迟会率兵镇压。 拿下黑风寨的土匪,再围攻临川城。 届时里应外合,许昌安插翅难逃。 而江元音特意选在上午,带上充足的药材,和沉月、青鳶与郎中一起去了飞鶯阁。 按照他们晚上饮酒作乐的状况,上午飞鶯阁当是不接待客人的。 这既避免了齐司延担心的意外与危险,也更方便她同阁里的姑娘探听情报。 距离宴会动手那日只有四天,她今天要好好和怜盈儿谈谈。 昨夜许昌安將怜盈儿视作物品般,毫不犹豫地转送给骆寨主。 怜盈儿不可能还对许昌安痴心一片吧? 今日的谈话,当比昨日顺利。 第179章 为自由结盟 江元音再见到怜盈儿,她坐在软榻上发呆,眼神空洞,不梳妆发,整个人凌乱、颓败,再不见半分昨日的光彩照人。 她知晓她一定是因为昨夜被许昌安扔给了骆寨主,大受打击,毕竟昨日她还满脸希冀,筹谋著要同他去汴京。 经过昨夜,这几乎是异想天开。 许昌安没那么在意怜盈儿,或者说,他从未在意过。 “盈儿姑娘,我来给你上药,”江元音神色如常的走近,“你后背的溃烂可好些了?” 她昨日给她留了药膏。 怜盈儿没看江元音,摇了摇头,拒绝了:“不必给我上药了。” 江元音兀自从药箱中取出药膏,温声道:“我答应过要为你治好疫病的,我不会食言。” “郎中不必再为我费心费力,”怜盈儿仍旧拒绝,“我不想活了。” 江元音將药膏放在矮几上,直言道:“我並非要说风凉话,也不是站著说话不腰疼,只是盈儿姑娘在『飞鶯阁』当不是一日两日,似许大人这般薄情寡义的男人,难道是第一次见?何苦为了他自暴自弃,寻死觅活?” “他不要你,难道你就不活了吗?” “我难过的不是他不要我!”怜盈儿忽然有些激动,她侧头看向江元音,似是在反驳,更像是在自我宣泄,“自打他来了临川,在这风月场,除了我,他再不让其他人近身,他也不曾碰我的身子。” “我以为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样,他是正人君子,我对他生出了爱意与幻想,盼著他为我赎身,盼著他带去去汴京。” “可到头来,他不碰我,仅仅只是嫌我脏。” 怜盈儿朝江元音笑了笑,却更像在哭,“许大人昨夜终於为我赎身了,却只是因为那个土匪头子说,喜欢我,要带我回黑风寨,你说可不可笑?” 她如同昨日一般,在江元音面前褪去了自己的外衣。 只是昨日展示的是后背的溃烂,此刻展示的,是她昨夜受过的屈辱。 她浑身都是青紫的伤痕,是昨夜骆寨主留下的粗暴痕跡。 怜盈儿眼神悽苦,溢满绝望与自嘲,“要我同那个土匪头子回到土匪窝,被他玩弄而死,我寧可疫病缠身,死在临川飞鶯阁!” 隔著帷帽,江元音也觉得她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片刻的沉默,她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帷帽,在怜盈儿面前露了脸。 她真诚认真地望著怜盈儿,“我为我先前狭隘的猜测,向你道歉。” “可是盈儿姑娘,你不是只有隨骆寨主去黑风寨,和死在临川飞鶯阁两种选择的。” 江元音起身,拿著药膏上前为其涂药,“天大地大,你可以是自己想去汴京,但不必是为了许昌安去汴京。” 她的动作轻柔,近乎小心翼翼,似是生怕弄疼了她。 这让怜盈儿想到了昨夜的折磨与粗暴对待,一下子红了眼眶,没有再拒绝江元音,只是哽咽道:“我没有机会了。”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只有任人摆布的份。 她根本走不出临川,她只会被那个土匪头子掠走。 “不,有机会的,”江元音坚定道:“许昌安勾结山匪,抢劫賑灾救疫的粮食、药材,只有我们掌握了证据,朝廷一定会依法处置他们。” “你是不是忘了,他便是朝廷的人?我们两个无权无势的女子,便是掌握了证据又如何?”怜盈儿嘆息道:“更何况,我们根本就拿不到证据,他生性多疑谨慎,从不许我碰她的任何物品。” 说到这,怜盈儿心间一片苦涩。 他其实从头到尾,就没在意过她。 他压根就瞧不起这烟之地的女子,只让她一人伺候,不过是想在其他人都在天酒地时,显得合群,方便谈事,也省得麻烦。 江元音不便曝露身份,不再深入搜集许昌安贪污賑灾款证据的事,而是换了切入角度,说道:“我觉得黑风寨的人是想在四日后,周知府筹集賑灾款的宴席时,趁著人手都在宴会上,开始行动。” “盈儿姑娘,那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只要你下定了决心,我会助你。” 怜盈儿身子微顿,转过头来望著江元音,眸光闪烁,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她们认识不过两日,交情谈不上,甚至她都没有收下她递过去的银钱。 昨日她以为其不收银钱肯帮她,是觉得她攀上了许昌安这样的大人物。 可此时此刻,她已然知道自己被送给了土匪头子,她再帮忙,只会得罪许昌安。 那她到底图什么? 江元音没去粉饰包装自己,营造自己悲天悯人,大爱无私的品性。 那样太假,惹人生疑。 可江元音也不能直接袒露自己的身份目的,稍作思索,换了一番可以称得上殊途同归的说辞。 “不瞒盈儿姑娘,满城药铺的治疫药材都被官府收走,现下拿给阁里姑娘们治病的,已是最后的存货,药铺亏损严重,影响到一铺子人的生计。” “我只是想想办法,在那群土匪手中,拿回我们药铺的药材罢了。” “与其说是帮你,其实是在帮我自己。” “盈儿姑娘不想去黑风寨,我不想药铺垮了,一药铺的人没了营生,”江元音诚心邀约,“盈儿姑娘不如和我放手一搏?就算失败了,结果未必会更差。” 怜盈儿被说动,顾虑打消,应道:“好。” 她寧愿失败了死在临川,也不隨那个土匪头子去黑风寨。 怜盈儿凝神问道:“我们怎么做?” “还得盈儿姑娘费心探出他们具体的行动安排,我们再做计划。” 江元音细心给怜盈儿上完药,为其合上衣服后,又去给最先染病,去药铺求治的那三位姑娘送药。 她们三人因为確诊了疫病,被安排在一间屋子歇息,免得再將疫病传染给阁里其他姐妹。 江元音一进她们的屋子,三人便热情的迎上来。 三人满脸关切地围著江元音打量,“小姐昨日可受了惊嚇?” “听闻昨日许大人原本要小姐留下来伺候,我们还担心小姐被惊嚇到了,今日不会来了。” “太好了,小姐今日还是来阁里了,小姐没有放弃我们,小姐果真仁善!” 江元音透过帷帽,目光从她们欣喜的面容上,落到她们脖颈处露出的勒痕。 那显然不是疫病造成的溃烂,而是人为的伤痕。 她心一沉,紧声问道:“阁主罚你们了?” 昨日和珍娘有过简短的交谈,觉得其也不是善恶不分的恶人。 珍娘的確利益至上,却没昧著良心,强留她与青鳶、沉月在包厢中伺候。 没让她们漏脸,没强求她们陪酒,掩护她们离开飞鶯阁。 更何况她昨日不是已经代替她们去抚琴了么,珍娘为何还要对她们下手? 江元音戴著帷帽,三人並不知晓她在看哪里,一头雾水地理解著她的话,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同江元音確认道:“小姐是问我们身上的伤么?” 江元音点头,“嗯。” 三位女子摇头出声否认道:“不是阁主伤了我们的,是昨日来阁里的那些个土匪男人们。” “怎会?”江元音不解,询问道:“你们三人昨夜不是因为疫病,不能跳舞,所以在后院歇著,没去包厢吗?” 怎么会被黑风寨的土匪所伤? 难不成那些土匪们醉酒后,闯入后院作恶了? 女子出声解释道:“昨日小姐称染了疫病离开包厢换衣后,听闻那些男人不在意疫病,所以阁主命我们三人进包间侍候了。” 江元音恍然,歉然出声:“抱歉。” “小姐为何给我们道歉?小姐本来就是代替我们进去抚琴的,要进去伺候他们的,本来就是我们姐妹几个,”女子一脸无所谓的笑:“我们早就习惯了,只要小姐没受伤便好。” “是的,小姐是我们的恩人。” 江元音看著面前三人的笑脸,衬得她们身上的伤痕格外的刺眼。 和怜盈儿的自暴自弃相比,三人这习以为常的麻木笑脸,越发让她揪心。 尤其是下一瞬,她听有女子开口问道:“小姐,这疫病的药要用多久?我们恐怕在临川待不了几日了,若是走时疫病还没好,小姐可否开些药,让我们带走?” 江元音心里隱隱约约有了答案,轻声问道:“为何在临川待不了几日了,你们要去哪?” 三人面面相覷,交换了下眼色,笑容终是垮了下来,悵惘道:“昨夜我们伺候的土匪说……要將我们带回寨子里……” “许大人已经做主,跟阁主为我们赎了身,过几日,我们就要隨他们一起回黑风岭了。” 江元音毫不意外,眼前三人的处境,和怜盈儿没有不同。 不,应该不止是她们。 她问出了心中所想,同她们確认道:“是不是除了你们,还有其余阁里的姑娘,也被许大人赎身,送给了那群土匪?” 女子点头,“昨夜去包厢伺候的姐妹们,几乎都被许大人赎身送给了土匪了。” “因为疫病,没人进出,阁里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姐妹,昨夜阁主还在感慨,再过几日,『飞鶯阁』便可以关门大吉了。” 江元音沉默良久后问道:“那你们可愿隨他们去黑风寨生活?” 三人摇头,脸上都是对命运的无可奈何,“不愿意又能如何呢,我们本就是浮萍,能活著已经是不易。” “不怕小姐瞧不起,我们没有那么忠烈,比起名声,我们只想好好活著。” “好死不如赖活,忍一忍,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不,你们不用忍,”江元音再次摘下帷帽,与她们坦然相对,重声道:“你们不是浮萍,也不是物品,你们不愿去黑风寨,那便不去。” 第180章 报应来了 一个怜盈儿在影响黑风寨的抢劫行动上,或许成效甚微。 可无数个“怜盈儿”团结在一起,一定能损其根本。 当晚,齐司延回到药铺时,发现江元音还在和郎中、李掌柜在药材墙前忙活。 药材墙整齐地罗列储存著药铺的所有药材。 李掌柜最先察觉到齐司延进来的声响,侧身作揖:“东家。” 齐司延一一同李掌柜、郎中等頷首回应,隨后走至江元音身边,温声问道:“在忙活什么?” 江元音抬眸回道:“製毒。” “製毒?”齐司延讶然挑眉,连声问道:“制什么毒?给谁製毒?” 江元音示意郎中和李掌柜继续忙活,拉著齐司延去外边角落说话。 她言简意賅地解释道:“许昌安把飞鶯阁一大半的姑娘送给了黑风寨的土匪们,她们不愿意去黑风岭,我要助她们恢復自由,她们也能帮我们放倒大半土匪,让陆郡守轻鬆拿下。” “所以这毒是为黑风寨的土匪所制?” “没错。” “阿音,”齐司延指出心中顾虑,“你当知我们要做的不只是拿下黑风寨的土匪,而是在他们动手抢劫的时候拿下他们,如此才能人赃並获。” “若只是將他们放倒,没抓到他们作恶的现行,可能反帮他们躲过一劫。” “我明白的,”江元音回道:“所以才需要製毒啊。” 此毒不能让他们一命呜呼,更不能让他们昏迷,无法行动。 得让他们在可以行动的同时,又实力大减。 只是药铺的郎中看诊多年,却实在没有“製毒”的能力,因此他们才在药材墙前,捣鼓了这么久。 齐司延望著她,“阿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把问题复杂化了?” “嗯?” “其实不需要多复杂的毒药,”齐司延给出提议,“若你打算给黑风寨的土匪们下毒,其实些许泻药便足矣。” 江元音醍醐灌顶,欣然接受了齐司延的提议:“侯爷所言甚是,待怜盈儿从寨主那探出他们的计划安排,我再同她们商议具体何时下药。” 她关心问道:“侯爷今日进展可顺利?” 齐司延頷首:“一切就绪,只待东风。” 敌明我暗,江元音同齐司延已將许昌安的行动计划摸透,並做好了应对的策略。 转眼,便是宴会当天。 许昌安將宴会定在了戌时,想来是觉得天黑了,方便黑风寨的行动。 江元音跟著“飞鶯阁”的姑娘们,进入了举办宴会的知府府衙內宅。 连轴转做了几日的准备,她今日的任务反而轻鬆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只需在宴会上盯紧许昌安,若有异动,给在城外接应豫章郡守陆迟,拿下土匪,解放建仓苦役的齐司延释放烟火信號。 若无异动,她便等齐司延领著陆迟围城,攻进来即可。 戌时,小小的知府內宅,热闹非凡。 每个人都各有立场,伺机而动。 许昌安的心思並不在宴席上,他命周世恆將衙门所有的人手都调回府衙,既是为了防止这些受邀的乡绅、商贾,不愿掏钱捐款而暴乱,维护这场宴席秩序,更是为了方便黑风寨的人抢劫城外荒山的仓库。 周世恆则是做著两手打算,他对侄子周康飞的说辞,半信半疑,毕竟就算是真的,他一个小小知府,还能跟国公府抗衡?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轻易站队。 乡绅、商贾则都在等一个领头反抗的人。 几支助兴的舞蹈表演完,场內换了琴女演奏,舞姬们迈向在场地位相对显赫的来宾。 江元音和她们穿著相似,用珠帘面饰掩面,趁此机会,和怜盈儿一道去给坐在主位的许昌安与周世恆倒酒。 他们二人各怀心思,无人在意身边侍候的女人。 江元音蹲身,低眉垂眼给周世恆倒酒。 只听周世恆侧头对许昌安道:“许大人明日便动身回京?” 许昌安轻“嗯”,目光心不在焉地落在抚琴人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一会他们捐了款,周知府作何处理?” 周世恆笑得諂媚,殷勤回道:“那自然是等宴席散了,唤人直接装到许大人的马车上,抚州回汴京,路途遥远,下官不能相送,只能聊表心意。” “周知府有心了,”许昌安淡然得很,嘱咐道:“別忘了一併將此次灾疫死亡的百姓名单放上,待回了汴京,我自会上奏圣上,奏请抚恤这些遇难者家属,届时这笔抚恤金,便由周知府自行支配了。” 江元音听著,真是“大开眼界”。 人的贪婪果真没有止境,许昌安来抚州賑灾一趟,没放过任何一个牟利的机会。 哪怕是那些无辜的百姓因他而死了,还被他拿来谋一份抚恤金。 周世恆一听许昌安允了他“甜头”,笑眯眯地点头,迂迴道:“誒,那些个遇难者也不一定还留有家属活著,这些抚恤金许大人若有旁的安排,儘管知会下官,下官定竭尽全力,替许大人办妥当。” 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虽说只混到了个小小地方官,但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是摸得清楚了。 许昌安给他的这些“甜头”,他若全部吞下,那是自断后路。 想要能继续抱住安国公这棵大树,那就得有眼力见的让出大头。 许昌安这才侧头,给了周世恆一个正眼,朝其方向举了举杯,满意道:“周知府大器晚成,前途无量。” “许大人谬讚。”周世恆双手捧杯,毕恭毕敬地去贴许昌安的酒杯。 虚虚碰了个杯,周世恆为表敬意,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而许昌安却连抿一口走个过场都没有,將酒杯搁置在桌案上,目光落在跪坐在周世恆身侧后方的江元音身上。 她的身影被周世恆挡了一半,眉眼低垂,侧脸又被垂落的珠帘挡了一半,但莫名的熟悉。 ……在哪见过? 江元音敏锐察觉许昌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强作镇定。 “许大人,”怜盈儿见状忙出声解围道:“盈儿明日也要隨骆寨……” 许昌安驀地收回在江元音身上的目光,转头冷眼看向怜盈儿,无声警告制止她。 在周世恆面前,提什么骆寨主? 怜盈儿止住,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恭敬朝许昌安举杯,软声道:“能与许大人相遇相识,盈儿此生无憾,日后恐无机会再与许大人相见,愿许大人珍重,祝许大人顺遂无虞。” 语罢,她水袖挡脸,低头的瞬间,眸光充斥著冰冷的恨意。 顺遂无虞? 她巴不得他跌落泥潭,也尝尝任人鱼肉的滋味。 江元音趁此机会,拿过桌案上半空的酒壶,低声道:“知府大人,奴家再去添一壶酒水。” 周世恆的注意力全在许昌安身上,压根没看江元音一眼,摆摆手就让她退下去了。 他对飞鶯阁这些个舞姬本身兴趣便不大,爱去的是他那最好寻问柳的侄子周康飞。 而又因为知晓许昌安来抚州临川这两个月,常去飞鶯阁,次次都点那的头牌姑娘作陪。 所以他这次办宴,才安排飞鶯阁的舞姬献舞表演,命飞鶯阁的姑娘来伺候。 为的是討许昌安欢心。 江元音退下去后,即便再想多探听些消息,也没有再回去。 她察觉到许昌安注意到她了,不管是出於什么原因,这都不是什么好徵兆。 谨慎起见,她让穿著相同衣服的沉月代替她回去。 以沉月的身手,能更好地盯住许昌安。 江元音退至僻静角落,暗中观察全场的动静。 等到酒过三巡,所有歌舞表演完,周世恆举杯起身,扬声道:“幸得朝廷、许大人相助,耗时两月,抚州的灾疫总算是控住了。” 全场无声。 江元音冷笑。 ……好一个“控住了”,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周世恆接著说道:“灾疫是控制住了,接下来便是重建家园了,在座的诸位,皆是我抚州闻名、最有实力之人,唯有诸位出手,大家团结一致,方能重建家园!” “此事迫在眉睫,本府请诸位慷慨解囊,日后抚州的功德录上,定少不了诸位的名字!” 一番冠冕堂皇的演讲,周世恆环顾在座的人,切入正题道:“这等名留青史,光耀门楣之事,不知哪位先来?” 他在等一个人领头,好让其余人前仆后继。 可受邀的乡绅、商贾左顾右盼,无一人发声。 谁都明白周世恆打著“重建家园”的旗號,在这搜刮民脂民膏。 他们便是真出了银两,也绝不会用在重建家园上。 只会落入贪官囊中,谁给谁是冤大头! 周世恆余光瞟见许昌安的脸色冷了冷,急忙隨便挑了个眼熟之人,催促道:“张员外,你最是德高望重热心肠,不如就由你先表態,给其余人做个表率?” 张员外年过半百,身材消瘦,被周世恆当眾点名,身子微颤,脸上有顶不住的焦虑与不甘心。 这时临川另一药铺的东家豁出去一般,站起身来,高声道:“这两个月,为了救灾救疫,我们没少出力,我药铺中药材,近乎无偿地供给了官府,药铺营生已成问题,实在无力再出资重建家园!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药铺东家一呼百应,其余人纷纷出声附和:“知府大人见谅,我等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许昌安脸色阴沉,周世恆立马耍狠砸了手中的酒杯,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他一声令下,府衙们持剑上前,以胁迫的姿態立在那些受邀人身旁。 周世恆冷声威胁道:“你们既来了,就要留些东西再走,要么留下银钱,要么留下贱命!” 下一刻,回应周世恆的却是逼近的脚步声。 江元音紧绷的神经终於鬆懈。 齐司延和陆迟领兵攻过来了。 许昌安与周世恆的报应,终於来了。 第181章 收拾许昌安 “什么声响?” “外头有人?” 许昌安只当是黑风寨的人行动顺利,大咧咧过来討功庆祝了。 心道这些莽夫果然莽撞,不悦蹙眉。 周世恆一知半解,弯腰低声试探问道:“外边这般大动静,可是接许大人回京的人马来了?” 许昌安还没来得及回应,脚步声急促逼近,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隨他入临川的土匪不过三十余人,这几日才赶来,在临川城外与之会和动手的也就两三百人。 不该有这么的阵势。 更重要的是,这些个土匪通常是叫嚷声比脚步声更大,步伐声不会如此整齐划一。 接著,似是验证他心中猜测一般,离门口最近的百姓,高声呼喊道:“有官兵来了!” 话音刚落,豫章郡守陆迟领兵入內。 眾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向主位的许昌安。 如此场面,场內还安然坐著的人,唯有许昌安一人。 他抬眸望向为首的陆迟,气势十足地开口道:“吾乃圣上钦点的賑灾钦差大臣许子枫,来者何人?因何闹事?” 既是官兵,他完全不慌。 以他的官阶背景,在这个小小抚州,无需惧怕任何人。 陆迟右手搁置在腰间佩剑上,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地回道:“我乃豫章郡守陆迟!” 他被贬已有十多载,许清嫡三子不认识他,也正常。 他睥睨道:“好一个『賑灾钦差大臣』,如今灾疫未除,抚州六县百姓民不聊生,尔等却在这设宴作乐,真是何不食肉糜,好生讽刺!” “放肆!”许昌安猛地拍桌,怒道:“本钦差奉皇命而来,岂容你置喙冒犯!” 他加重“皇命”的发音,提醒陆迟不要搞不清楚状况,得罪他。 陆迟没露半点惧意,嗤笑出声:“巧了不是,本郡守亦是奉皇命而来!” 他掏出齐司延给他的圣旨,“唰”地单手展开:“本郡守奉旨彻查抚州賑灾钦差大臣许昌安,勾结抚州知府周世恆,贪污賑灾库银一案!” 原本站在角落的江元音忙配合地跪地行礼:“吾皇万岁!” 飞鶯阁的姑娘姐妹们,以江元音马首是瞻,立即有模有样地跪地行礼:“吾皇万岁!” 其余眾人纷纷从震惊中缓神,跪地高呼:“吾皇万岁!” 场內跪倒一片,唯剩下坐著的许昌安与愣神站著的周世恆以及等候周世恆发號施命的府衙们。 陆迟厉声质问道:“尔等见圣旨为何不跪?藐视圣諭,想谋反不成?” 看到圣旨,许昌安心一沉。 他不知道汴京是何情况,皇上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圣旨,而他並没有收到任何来自父亲的消息警醒。 一番快速思考,他起身往周世恆的方向一迈,隨即下跪道:“吾皇万岁。” 他低声吩咐跪在他身侧的周世恆:“寻个机会,掩护我离开。” 他自汴京带来的人马去了城外盯梢黑风寨的人,此刻只能靠周世恆的府衙。 只要能安然离开这,再放出信號,他再反手拿下陆迟。 事实真相,是由活著的人书写。 然而这句话落在周世恆耳里,与许昌安已认罪並试图让他顶锅无异。 这郡守竟是拿了圣旨,甚至领了兵来缉拿许昌安,他顿觉得自己的侄子周康飞靠谱。 早告诉他新找的靠山是当今圣上,那他一瞬都不会犹豫,立马站队表忠心。 是安国公大还是皇上大,他还是分得清的。 周世恆立即仰头对陆迟道:“郡守大人容稟,下官近两月所为,皆是受贪赃枉法的许昌安迫害,不得不屈其淫威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许昌安侧头,眸光狠厉的望向周世恆,咬牙切齿道:“周、世、恆!你找死!” 周世恆没由来的一哆嗦,面上没有犹疑,回道:“许大人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完他跪著往陆迟跟前挪,远离许昌安,又冲陆迟表忠心:“下官臥薪尝胆两月,已掌握了不少许昌安贪赃枉法的证据,下官愿一併呈给郡守大人,並当堂指认,將功赎罪!” 眼看著满场再无自己人,许昌安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周世恆身上,悄悄往后退。 刚退一步,沉月上前,一把制住了他。 她用著巧劲,许昌安一时竟挣不脱,怒瞪沉月:“你算什么东西?鬆开本官!” 沉月不恼,只是恪守先前江元音嘱咐的,看住许昌安,绝不能让他跑掉。 许昌安这才確认,今日这场宴会,早就换了“主”,上到周世恆,下到伺候的舞姬,全是正对他的“鸿门宴”。 而眼前这位豫章郡守,能如此明目张胆登门声討他,必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那么,无论是黑风寨的土匪还是他自己的人手,或许通通被制止了。 逃跑无意,他反而镇定了。 许昌安抬头看向陆迟,满脸傲气,道:“我许家辅佐两代帝王,本官更是一心一意为皇上分忧,陆郡守是听信何人教唆挑拨,还是朝中哪派的党羽走狗,竟敢构陷本官?!” “可笑,”陆迟嗓音洪亮道:“你以賑灾救疫之名,低价採购粮草、药材,吞污朝廷拨下来的賑灾库银,又高价倒卖赚取差价,再勾结山匪监守自盗,坑骗商行买家,无视糟践六县百姓,致其流离失所,成为流寇难民,桩桩件件,令人髮指,罪不容诛,你有何可辩?!” “陆郡守办案,全凭一张嘴?”许昌安冷笑,“你平白无故泼本官脏水,辱我国公府声名,我国公府定会追责到底!” 怕自称“许家”不够有威慑力,他已开始重声搬出“国公府”了。 “好!”陆迟大步朝主位走去,“不必再挑时日候审,本郡守此刻便拿出人证、物证,公开审理你贪污枉法,残害抚州六县百姓一案,看你还有何辩解!” “你敢——!”许昌安怒斥:“区区郡守,你有何资格审理本官?莫不是想以下犯上不成?!” 陆迟已在主位站定,大手一扫,將桌案上的杯盘酒盏通通扫落,双腿大张,豪气落座,又单手举了举圣旨,回道:“本郡守是奉皇命,替圣上正道审案,有何不敢?” “本郡守以下犯上?我看你国公府才是没將皇上看在眼里!” 陆迟说完抬了抬手示意,有两个官兵快步走至许昌安面前,自沉月手中接过许昌安。 他们毫不客气的押解著许昌安的胳膊,令其朝主位的陆迟跪下。 许昌安自知言语说辞也无法镇压住陆迟,强作镇定,咬死道:“你无权审本官,本官要面圣呈情,是非对错由皇上说了算,本官只听候皇上发落!” 只要入了汴京,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而飞鶯阁的姑娘们,都朝角落里的江元音聚集而去。 嘰嘰喳喳地小声絮叨著。 “郡守是什么官职啊?这么威风?他也太男人了,完全不怕许大人啊!” “你说呢?他说圣旨誒,那肯定比许大人官大吧?” “老天爷啊,这许大人是要蹲牢狱了?” “不止吧,搞不好要砍头吧?” “那那些土匪们是不是也被抓了?!” 她们聊著聊著,终於后知后觉地回神,一个个讶然看向江元音,確认问道:“小姐早就知晓陆郡守会来,才这般有把握说,能助我们恢復自由身,不必跟那些个土匪去黑风岭?” 怜盈儿亦目不转睛的望著江元音。 大家才恍然,为何江元音一个个小小的药铺家的小姐,不怕得罪许昌安和穷凶极恶的土匪,敢出手帮她们。 原来是背后有人? 江元音没有否认,而是弯了弯眉眼,安抚地对眾姐妹说道:“你们无需『趁乱逃走』了,你们协助朝廷捉拿土匪贪官有功,可以大大方方的恢復自由之身。” 大部分姑娘其实还不是很能理解江元音这话的深层含义,但听著“有功”二字,没来由的高兴,確认问道:“那我们可以不离开临川,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原本她们都以为,便是这次毒倒了土匪们,可以趁乱逃走,也是万不能再在临川了。 免得被许昌安、周世恆以及土匪们追杀。 一个个做好了背井离乡的打算。 江元音頷首,肯定道:“是,天大地大,你们可以去外面看看,也可以留在临川。” 她们一个个高兴得不行,激动得相拥,热泪盈眶地感激望著江元音。 江元音不想她们再继续牵扯到这个案件里,便开口道:“你们现下就可以走了。” “不,”怜盈儿摇头,目光落在跪地的许昌安身上,“我要亲眼目睹他被审认罪,看到他的下场再走。” 其余人听了,纷纷认可的点头。 这时,有頎长的身影悄然迈近。 来者正是齐司延。 齐司延眉心微蹙,手拿一件杏色外衣,目的明確的走至江元音身后,为其披上外衣。 ……她就穿得如此轻薄,在宴会待了一晚? 第182章 去荒山寻人 一眾姑娘噤声,警惕看向江元音身后的齐司延。 男人容貌、气质不俗。 这般出眾的人物,怎么如此眼生? 半点没听说过? 江元音转身,看见齐司延的剎那有些许震惊。 陆迟领兵进来时,她便认真寻找了一番,並没有看到任何疑似齐司延的身影。 她还以为他是怕被许昌安认出来,不便出面。 没想到他竟来了。 周围全是“飞鶯阁”的姑娘姐妹,江元音谨慎地唤了声:“阿兄。” 姑娘们卸下防备,换上笑脸,热情道:“原来是小姐的兄长,那便是『杏林春』的东家?” “竟生得如此玉树临风,瀟洒倜儻!” 有人了红了脸,大著胆子问道:“不知郎君可有婚配?府中有没有纳妾?” 许是同江元音相处时太过轻鬆愜意,感受不到半点偏见与瞧不起,恍惚间让她们都有些错觉。 她的兄长当也是这般,或许不是不能爭取? 扮演兄妹多日,江元音第一次对这个身份关係,生出些微妙的不爽快来。 但齐司延的面色可比她的难看得多,她猜测他是不是嫌姑娘们吵闹冒犯了。 她斟酌著要说些什么,避免局面弄僵。 而齐司延只是旁若无人地替她拢了拢刚披上的外衣,目光虽一直落在她脸上,却还是出声回答了那些个姑娘们问题:“家有爱妻,此生不纳妾。” 问话的姑娘听了,短暂的失落,隨即纷纷艷羡出声:“这世间竟还有郎君这样痴情专一的男子?” “令夫人一定生得貌美,又贤良淑德,是世间难得的才貌双全的妙女子!” 齐司延目不转睛地望著江元音,句句有回应的回:“诚然。” 江元音心里那点微妙的不爽已经消散,听著周围不明真相的姑娘们,不住说著“好一对神仙眷侣”,甚至滋生出了些不好意思来。 大家討论的热烈,让原本盯著许昌安的怜盈儿也侧头看过来,感慨出声道:“这世间並非没有痴情专一的男子,不过是像我们这样在『飞鶯阁』的女子遇不到罢了。” 来这的男人都是来消遣的,又能有几分真心? 江元音点头,却不似怜盈儿悲观,而是抓住这个点,开解道:“在错误的地点难以遇到对的人,可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飞鶯阁』了,若嚮往爱情,大可以去外面的天地寻觅良人。” 齐司延却不太乐意听她继续开解劝慰其他人,拉著她离开。 江元音也知他待在这若被许昌安瞧见保不准会惹麻烦,因此同其余人挥挥手,隨他离开。 待到走远了,江元音方才开口问道:“侯爷,一切都顺利办妥了?” “嗯,曲休正在处置收押黑风寨的土匪们,待处理完毕,会领人去荒山仓库那边,释放安顿被抓的难民。” 闻言,江元音彻底放下心,见齐司延完全没有要停步的意思,便確认问道:“我们现在直接离开?” “是,无论是证据还是审判的说辞,我都与陆郡守通过气了,他会处理好的,何况沉月和青鳶会留在这盯著。” 江元音回忆了下刚刚陆迟审理许昌安的画面,觉得的確没甚好担忧的。 如今许昌安孤立无援,陆迟要收拾他,绰绰有余。 她静待处置后的结果便成。 確认了掛心的事情,江元音快步跟著齐司延,抬眸望了望他的侧脸,仍觉得他的面色不太好看。 可已经远离了围著他问东问西的姑娘们,事情也都顺利解决了,他为何看起来还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江元音尚未来得及问出口,两人走出了知府府邸,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 她隨口问道:“侯爷是从药铺过来的?” 她还以为他是同陆迟一起入城,直接来的知府府邸。 齐司延摇头否认,边搀扶著江元音上马车边回道:“是我让青鳶回了趟药铺,顺便把马车驶来。” 江元音在车厢內坐定,不解地问:“侯爷让青鳶回药铺接什么了吗?” 齐司延目光下移,扫了眼她身上的杏色外衣,无声告诉了她答案。 江元音一怔,垂首看去。 齐司延刚给她披上外衣时,她的注意力都在他是打何处出现的、许昌安会不会发现认出他来上,完全没去留意深究身上这件衣服。 现下一看,还真是自己的衣服。 江元音越发不解,古怪看他,“侯爷让青鳶跑一趟,就为了给我接衣裳?” 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齐司延逸出一声轻哼,掀了掀眼皮,没好气道:“不然让你一直穿著这轻薄的舞姬服?” 江元音剎那恍然,为何一切进展顺利,齐司延依旧面色难看。 原来,出在她的著装上。 江元音有些无语,又觉得好笑,故意倾身凑近他,眼波流转地看著他:“不好看吗?” 珠帘面饰隨著她倾身的动作摇晃,衬得那一双杏眸越发灵动,撩人心弦。 齐司延很难违心的说“不好看”。 “好看,”他伸手揽过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心声道:“只是不想让別人看。” 齐司延说得坦荡直接,反而令江元音有些难以招架,她抬手摘下珠帘面饰,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口道:“侯爷,我不想回药铺。” “嗯?” “我想去城外荒山仓库那,找几个人。” “从源城药铺过来援助的郎中与伙计?” “不止,”江元音补充道:“在源城城外,我给一乐安县的大娘上药,大娘说,她家三儿生了病,丈夫带三儿去临川问诊,却被活活打死,后其大儿与小叔前去討要说法,也被活活打死,我猜测他们或许也是被周康飞抓去当劳役建仓了。” 齐司延没直接泼她冷水,而是委婉提醒道:“被抓去荒山建仓的苦役不少,你又不曾见过他们,不知他们姓名样貌,怕是难以寻到,尤其……” 他顿住,欲言又止。 “尤其什么?”江元音追问。 齐司延犹疑了片刻才开口告知道:“周康飞恐有苦役逃出揭发,那些被抓的苦役,全部……被拔舌了。” 这般残忍的事,他本不欲详细告知她。 只是在不知姓名样貌的前提下,甚至无法正常用言语沟通,她要找人,无异於大海捞针。 他怕她白跑一趟,徒增失望。 江元音睫毛轻颤,眼底涌动著愤慨。 抓无辜之人去奴役剥削不够,竟还將他们拔舌?! 真是丧心病狂! “阿音放心,周康飞做了恶,就要承担果,”齐司延宽解道:“他不会好过的。” 江元音平復了些许心情,点点头坚持道:“侯爷,虽说有九成的可能找不到,但我还是想去碰碰运气,万一呢?” 於普通百姓而言,要寻一个人,万般艰难。 大娘以为家人都死了,才逃难去了源城,她孤身一人或许不会再回到乐安县。 而若是大娘的亲人,幸运的还活著,待他们回了家,看不到大娘,只会觉得她已死於灾疫。 他们一家人可能再无重逢的可能。 可万一能够寻到大娘的家人,告知他们大娘还活著,去了源城。 他们一家人或许还有团聚的一天。 齐司延伸手,耐心轻柔地帮她系好外衣的带子,温声道:“好。” 马车直奔城外荒山仓库。 远远地便听到了吼叫斗殴的声音,车夫谨慎的停在数十丈远的地方,敲了敲马车门请示道:“侯爷、夫人,前方好像有动乱,我们还过去吗?” 江元音和齐司延都掀开车窗帘看去。 远处,依稀可辨別跳跃高举的火把围成了一个圈。 借著火把可以看到,火把中央,一群苦役围成了一堆。 由於被拔了舌,他们並发不出什么具体的音节词汇,只有声势浩大的呜咽声。 但看起来,並不是这些苦役遭受暴乱,在挨打。 齐司延命车夫再往前驶个十丈,隨后同江元音一起下了马车,步行走近。 离得近更能辨別,这些举著火把的人,似是在起鬨造势,不停地用力高举火把。 在一片不明所以的、亢奋的呜咽声中,依稀能听到求饶吶喊声。 “救命……別打了別打了……” “错了,真的错了,求求你们了……” “我给你们磕头,放过我们吧……”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听到这,江元音同齐司延明白了。 当时被解救的苦役们气不过,將周康飞等人悉数围堵起来,殴打泄愤。 未多久,那围成一团的人群,自內向外扩散开。 好似是里面的人忽然站起来反击成功了一般。 齐司延心下一紧,忙上前一步,將江元音护在身后。 江元音怀疑的盯著人群。 那周康飞还有能耐突破围殴? 下一瞬看到曲休领著几个官兵,自內向外驱散著人群,高喊著:“行了行了,再打真的要被打死了!” “就这么轻鬆死了,太便宜他们了,留他们一条狗命,先等宣判再来惩戒!” 苦役们呜呜咽咽,不知在激动说什么,但也很听劝的没再涌上继续动手。 人群被驱散开,江元音才清楚看到,地上周康飞等人横七竖八的躺著,被殴打踩踏得面目全非,看起来倒已和死尸烂肉没差別。 这时曲休瞅见了远处立著的二人,嘱咐官兵控场,他大步朝二人走来。 他躬身行礼问道:“侯爷夫人怎么来了?” 江元音回道:“我来寻几个人。” 曲休瞅了眼那些苦役,他们饱经摧残,在火把的映照下,每一张脸竟都大同小异。 乍一看,並看不出什么差异分別了。 他委婉道:“夫人,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 他接著提议道:“不如夫人將所寻之人的相关信息告知我,我仔细找找,有结果了再知会夫人?” 江元音摇头拒了,问道:“这些苦役百姓今夜要如何安置?” 回答的是齐司延:“先暂时將他们安置在这些仓库休养,帮他们处理伤口,待他们作证指认许昌安、周家罪行的人,再给他们分发粮食、药材,送他们回老家。” 江元音有了想法,出声问道:“能否將他们按照籍贯地址以及是来抚州援助,这样分开安置?” 这样,寻人的范围便缩小了。 她可以去来抚州支援的那群人里,寻找来自源城“杏林春”的郎中伙计。 可以去来自乐安县的那群人里,找找大娘的亲人。 “夫人,侯爷正是这般安排叮嘱我的,”曲休感慨出声道:“夫人与侯爷真是心有灵犀、心意相通啊!” 第183章 成何体统?绿了定寧侯! 一共派出七位官兵,每人代表一个抚州的县,一人代表著来抚州援助的。 他们穿梭在苦役百姓里,高声喊著。 “乐安县人请隨我来!” “金谿县人请隨我来!” …… …… “被派来抚州援助的人请隨我来!” 好在这些无辜的劳役百姓虽被拔了舌头,不能言,但听力还是好的。 一个时辰后,江元音去到聚集著抚州援助的人群。 这里,剩不到多少人,总共不到二十来位。 她高声问道:“请问有谁是来自源城『杏林春』药铺的吗?” 大家面面相覷,片刻后,一个乾瘦黝黑的男人怯怯地往前迈了一步。 他脏兮兮的脸看不出太多的神色,只露著一双麻木却又惊恐的眼。 江元音依稀能辨別出他年纪不大,温声询问:“你是源城『杏林春』药铺的伙计吗?” 他点了点头。 江元音余光不见有其他人再迈出来,便又询问道:“还有其他人吗?其他伙计?郎中?”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元音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轻声问道:“他们……死了?” 他眸光闪闪地点头,手指比划著名呜呜咽咽:“唔……啊……唔……” 他想告诉她,他们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和他一起来的郎中,不到四十岁,因为尝试救治被殴打濒死的其他苦役,被活活打死了。 但他一张嘴,只能发出不明所以的擬声词。 他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江元音瞭然,把水囊递过去,儘量神色如常地温声安抚道:“没事了,你莫怕,我是『杏林春』药铺的东家,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你以后继续留在药铺学医,即使说不了话,也能成为好的郎中。” 伙计接过水囊,听著这话感激涕零地扑通跪地磕头,“呜呜咽咽”个不停。 他从未想过,还能逃出这地狱般的地方,回到药铺。 更未想到,药铺的东家会亲自来寻他。 江元音伸手扶他起来:“你跟我走吧。” 伙计眼泪夺眶而出,连连点头。 江元音认领了店铺伙计,又去了聚集著乐安县人的人群。 这里的人比来抚州支援的人群要多得多,个个张望著走来的江元音。 也因为人太多,齐司延不同意她离得太近,免得有人失控,误伤到她。 他寻了一处粮草堆,扶著她站上去说话,自己则立在前头,隨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江元音道:“我来帮一位孙姓大娘寻找家人,她膝下有三子,说是初初是丈夫带老三去临川问诊,得了被打死的消息,大儿和小叔便去討要说法,也再未回去。” “此处可有孙大娘的家人?” 抚州六县都不大,一个县的人,往往都是认识的。 人群中有不少人呜呜咽咽地指向一少年。 少年浑浑噩噩,对周遭的一切有些置若罔闻。 直到被人群中的人稍稍用力往前推了一把,他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才恍然惊醒一般,盯著粮草堆上的江元音。 推他出来的人,朝江元音比划著名“三”的手势。 江元音看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惊嚇过度的少年,当是孙大娘的三儿子。 人群安静了,也没有人再站出来。 不必多问,她清楚,孙大娘的家人只剩下面前这个少年。 不知他是否是经歷了其余家人惨死跟前,还是遭受了虐待,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江元音对他说道:“你阿娘在源城等你,你可愿隨我去源城寻她?” 但凡他还有多余的亲人倖存,或他的精神状態正常,她都会让他安心在乐安县,等他阿娘回来。 可他目前这个状况实在不太妙。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既来此寻人了,就尽最大的努力,帮其团圆吧。 少年听了这话,壮著胆子往江元音面前迈了几步。 人群喧囂起来,糅杂著开心、著急、担忧与不平衡。 那他们呢? 他们的家人在哪? 江元音忙出声告知道:“乐安县有不少百姓逃难去了源城,源城知府已收留安顿了他们,待整理好你们的籍贯信息,我会把你们活著的消息带去源城,若你们家人也还活著,他们会回乐安县寻你们的。” “唔啊……唔啊……” 人群激动嘈杂,有人领头跪地,其余人相继跪地。 一张张饱受折磨的脸上,生出了感激与希冀。 江元音亦热泪盈眶。 粮草堆下,齐司延没看这些百姓,而是仰头看向江元音。 此时此刻,方觉得曲休所言不虚。 他的確不该为了安自己的心,以关心之名,困住她。 如她所言,她当站在他身侧,与他並肩而行。 一直忙活到入夜,江元音才同齐司延带著寻到的伙计与少年回到临川药铺。 伙计与少年怕弄脏马车,死活不肯入车厢內,而是同车夫挤在一处。 回去的马车上,江元音心情平静了不少,方才开口问道:“侯爷,此案要怎么结?陆郡守不能给许昌安定罪吧?” 虽说证据確凿,陆迟也连夜当眾审理了。 但此事牵连甚广,许昌安又是安国公许清的嫡三子,自不可能让其在抚州伏法认罪。 这要传回汴京,必是一番腥风血雨。 齐司延頷首,告知道:“今夜陆郡守当眾审许昌安,是为挫挫他的锐气,更是审给周世恆、审给这六县的百姓看,让他们对未来,对家园重建恢復信心。” “至於许昌安最终下场如何,的確只能押解回京,听从李彦成发落。” 江元音瞭然頷首,隨即问道:“那周家呢?周康飞等人呢?也要等李彦成发落?” 那他们不又能苟活数月了? 齐司延知她心中所想,回道:“他们若早早死了,重建抚州六县的活谁来干?” 他似谈论天气一般的隨意口吻,说著有些残忍冷酷的话:“周康飞是如何待这些无辜百姓的,在问斩前便该如何度过。” 这才是今晚,曲休拦著没让苦役们將其打死的原因。 待其指证许昌安,自供罪行后,也该戴上沉重镣銬,被拔掉舌头,在鞭笞下,成为重建抚州六县的苦役。 如此,才能些许抵消其所造的孽。 恶人终尝恶果,江元音心情顺畅了不少。 再回到药铺已经是子时。 李掌柜在前堂打著瞌睡候著,一听到马车的声响,立即惊醒相迎。 江元音领著伙计与少年介绍给李掌柜,交给其安置。 李掌柜一听二人的遭遇,百感交集,差点落泪。 好好的人,竟被折磨成了这样! 李掌柜:“东家、小姐,药浴水已备好,你们二位先回后院沐浴歇息吧,我唤陈郎中起身,先给他二位看诊,处理身上的伤口先。” 江元音和齐司延著实疲累了,不浪费时间,往后院而去。 齐司延一如往常,先护送江元音回了她的屋子。 两人在门口分別,听著齐司延替她带关房门的声响,她迈向房中备好的药浴桶,边走边褪去了外衣。 在房门快合上时,齐司延瞟见她只著舞姬服的曼妙背影。 他脸色又沉了沉,觉得应该继续谈谈先前被去荒山寻人的事而打断的话题。 於是他大步迈进去,一把將她捞回来。 江元音猝不及防,被他嚇了一大跳,仰头看他:“怎么了?” 齐司延垂首,这样近的距离,越发能体会到她这身衣裙有多轻薄。 薄纱下肩颈、胳膊,大片雪白的肌肤,若隱若现。 齐司延拧眉:“以后不许装扮成这样,太危险了。” 他免不得又想起几日前,在“飞鶯阁”试图轻薄她的土匪。 江元音心道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又来了。 抬手摸上他的喉结,动作诱惑,偏偏神色又格外的清澈无辜,故意逗他道:“在侯爷面前,也不能装扮成这样吗?” 齐司延眸色渐深,呼吸重了重,揽著她腰的手,將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按。 两人的距离无限接近,曖昧弥散。 直到门口传来“砰”的一声。 李掌柜目瞪口呆地立在那,手中端著药碗的托盘,滑落在地。 ……成何体统? ……完了完了,定寧侯被绿了! 第184章 你们是私奔? 江元音与齐司延同时侧头看向门口。 李掌柜慌乱蹲身去收拾地上的碎药碗,自顾自地解释出声:“刚给那被救的伙计他们驱疫的药时,忘记在前堂没给东家、小姐,所以特意来送药……” “我、我再去倒两碗……” 李掌柜收著收著,不知为何忽然念头大变,克制不住情绪了一般,將碎药碗拾起放到端盘里,再將端盘搁置在地上。 他站起身冲仍搂著江元音,半点窘迫都没有的齐司延道:“东家,你糊涂啊!” 他一脸痛心疾首,又冲江元音道:“小姐,你更糊涂啊!” 江元音知晓李掌柜误会了,瞥了齐司延一眼,示意他鬆开自己。 齐司延不松,当著快要崩溃的李掌柜的面,直接將她圈在自己怀里,挡住李掌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这身衣裙实在是太轻薄了。 “你们是兄妹啊!小姐已是定寧侯之妻,你们万不能如此!” 说到这,李掌柜脑子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又问:“你、你们是私奔来的抚州?” 他先前就觉得奇怪,江元音作为侯夫人,如何能隨隨便便离开汴京,来到抚州? 原来是私奔!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相处了几日,李掌柜自认为和二人还算是熟识了,忍不住劝道:“不可,万万不可,你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被那定寧侯抓到,你俩肯定会没命的!” 他情真意切地劝道:“还望小姐与东家,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啊!” 江元音长嘆了一口气,勉强从齐司延怀里抬头,反覆斟酌思虑后,考虑到要瞒住他的身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与侯爷已和离。” 偏偏这时齐司延也开了口,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我便是定寧侯。” “啊……啊?”李掌柜再次目瞪口呆,脑子完全不够用。 眼前的人就是汴京那位定寧侯? 那两人这般亲密也说得通了。 不对,和离了又牵扯不清? 江元音无暇顾及遭受一波又一波信息衝击的李掌柜,侧头去看齐司延:“侯爷不是说要隱藏身份?” 齐司延回道:“李掌柜是自己人。” 能时刻谨记江元音是侯夫人,阻止她跟人私奔。 是个合格的“自己人”。 其实更重要的是,如今临川的局势几乎控制住了。 他们很快便要离开临川,不必这般谨小慎微了。 李掌柜没从震惊中缓神,又陷入感动里,连声表態道:“小的一定不会透露侯爷的身份!” 话音刚落,伙计急匆匆小跑过来。 李掌柜反应极快,吃透了齐司延刚安给他的“自己人”定位,立即迎上去,拦住伙计,避免其看到齐司延和江元音相拥的画面。 “怎么了?”李掌柜拦住他,问道:“何事慌慌张张?” 伙计满脸激动和惶恐,一开口都有些结巴:“郡、郡守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我们东家……我、我刚从东家屋子过来,东家不在屋子里……” “郡守大人为何半夜登门?”他不安道:“掌柜的,该不会是咱东家犯事……” “啪——” 李掌柜朝著他的脑门就是一下,制止了他,“別胡说八道!” 屋內齐司延鬆开了江元音,道:“陆郡守当是来寻我商量许昌安的后续处置的,时候不早,你先歇了吧。” 江元音頷首,不耽搁他的正事:“侯爷安心忙著。” 齐司延往门口迈了两步,又驻足停步,回首看向江元音,突兀道:“只我一人时,可以。” 江元音一头雾水地望著他,无声询问。 什么只他一人时? 什么可以? 齐司延墨眸下垂,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的衣裙,无声作答。 江元音恍然,无语地抽了抽眼睛。 他在回答她那被李掌柜的突然出现而打断的问题。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瞅了瞅房门,示意他带关,继续自己之前被他打断的药浴。 药浴过后,江元音换上乾净衣服,没忘记去將房门反锁。 ……他別想隨隨便便进来。 精神高度紧张地忙活了一日,此刻尘埃落定,江元音倒头便睡。 而齐司延当晚便和陆迟商议出了关於许昌安、周家的处置以及抚州賑灾救疫、安顿百姓、重建家园的后续安排。 官府连夜出了公告,告之所有百姓。 钦差大臣许昌安勾结抚州知府周世恆,贪污賑灾库银,搜刮民脂民膏,奴役百姓,將押解回京,等候圣上发落。 明日起,官府將开仓放粮,確保抚州六县的百姓,人人能吃上饭,人人能吃饱饭。 无偿返还五成的药材,给所有愿意让郎中义诊治疫的药铺医馆。 府衙们负责集中销毁处理六县遇难的百姓尸体,防止疫病继续扩散。 所有愿意为賑灾救疫出一份力的人,都將记载在抚州的功劳簿上,日后都能获取相应的奖励。 次日。 江元音一夜好眠,刚起床梳洗完毕,便听到青鳶来稟告:“夫人,『飞鶯阁』那些姑娘们登门求见。” 江元音边起身边问道:“她们遇著什么事了?” 昨日她早早隨齐司延离开了宴席,去了城外荒山寻人,子时才归,还不知昨日离开后,知府府邸有没有发生其他的事。 但青鳶、沉月都是候在那的。 “应当没有,”青鳶回道:“她们看著还挺开心,不是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元音鬆了口气,猜测应当是来採买治疗疫病的药,或是来同她感谢道別的。 她记得有好几位姑娘曾说,她们不是临川人,是被卖到临川的,如能获得自由,她们想离开临川。 稍稍靠近前堂,便能听到一阵阵轻快的说笑声。 江元音听著同样愉悦,庆幸她们终於摆脱糟糕的过往,日后不必再靠费心討好男人而活。 她一迈入前堂,眼尖的姑娘发现她,眾人笑吟吟地围上来。 “我们姐妹几个实在坐不住,天一亮便来了,不会扰了小姐清梦吧?” “不会,我刚好起了,”江元音笑著环顾打量了下她们,见她们几乎人手一个木匣子,问道:“你们来买药,还是来同我辞行?” 她连著五日去“飞鶯阁”给她们送药,疫病算是控住了,但因为疫病而溃烂的皮肤尚未好全。 要彻底消除那些印子,怕是还要涂上月余的药膏。 姑娘们摇头,眉目间都是跃跃欲试的笑意,兴奋道:“不是的,小姐,我们来投奔你来了!” 话音一落,大家纷纷將手中的木匣子递给江元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小姐收下!” “我们想追隨小姐,一起救灾救疫!” 江元音有些懵,摆手拒绝了她们的木匣子,探寻地反问:“跟隨我一起救灾救疫?” 姑娘们连连点头:“那郡守大人发布了公告,只要自愿参与救灾救疫,出一份力,就能被记载在抚州的功劳簿上,我们能拿这些功劳,换一份良籍呢!” “请小姐不要嫌弃我们,领著我们去救灾救疫吧!” “我们不会看诊,但我们可以熬药、送药、上药,总之只要小姐愿意教,我们一定好好学。” “我们一定勤快听话!” 现在黑风岭的土匪们被捕了,她们恢復了自由身,但仍是贱籍。 参与救灾救疫便能获得良籍,她们自是一百个愿意。 见江元音同那郡守大人相识,便纷纷投奔她来了。 江元音听明白了,认可鼓励道:“你们愿意参与救灾救疫是好事,”她垂眼,扫过她们手中的木匣子,“这些就不必了。” “啊……这……” 见她们面色犹疑,江元音玩笑调侃道:“若我收了你们钱財,我和周世恆有何差別?” “何况此事,愿意出力出力,愿意出钱出钱,全凭自己意愿,用不著別人允许带领。” “当然,你们若是想来『杏林春』帮忙熬药、布药,我『杏林春』自是一百个欢迎,还得感谢你们愿意搭把手呢。” 眾人围住江元音,拉住她的手:“愿意愿意!我们愿意!接下来全听小姐差遣!” 话音刚落,她们的目光全部朝江元音身后看去,一个个眸光如星辰闪烁。 江元音一转头,便见齐司延自后院而来。 这些个姑娘们无论是眼神还是心思都瞟到他身上去了。 江元音免不得心生怀疑。 她们要来“杏林春”搭把手,一起救灾救疫,到底是跟她相熟,来投奔她,还是为了齐司延? 她们这副反应,后者更可疑。 齐司延对周遭这些鶯鶯燕燕毫无反应,径直朝江元音而来。 这时门外又有大的动静和声响。 江元音好奇循声望去,齐司延已走至她身侧,出声为她解惑:“是官府返还药材来了。” “官府返还药材?” 齐司延轻“嗯”了声,简要將官府昨夜发布的公告复述给她听。 那些个姑娘们便在一旁附和补充。 江元音恍然,下意识地嘀咕出声:“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那她今日一定早早起来忙活。 齐司延看她,眼神耐人寻味,还带著微妙的控诉与埋怨:“……你锁门了。” 昨夜同陆迟聊完折返,毫不意外地又吃了闭门羹。 此话一出,那些姑娘们的瞬间鸦雀无声了。 其面色精彩复杂程度,不输昨夜的李掌柜。 江元音:…… 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185章 三爷要去见阿音与侯爷 几日后。 泉郡。 入了秋,这里便进入了连绵的雨季。 成日里雾蒙蒙,无端惹人烦闷。 玄青色的铁椅上,铺著奢华的浅色狐裘,有一身黑衣的男人单腿支著,一派慵懒的坐靠著。 可他面容如刀锋般冷峻,眉眼更是比窗外的天气还要躁鬱阴沉。 他是泉郡的地头蛇,传闻中狠厉凶残的“三爷”李承燁。 李承燁垂眼望著跪在铁座前的下属,一开口更是瘮人的冷意:“你说,劫不到黑风寨手上那批粮草了?” “是,”下属战战兢兢地回:“黑风寨根本没能走出抚州,已被豫章郡郡守陆迟拦截缉拿。” 李承燁质疑:“陆迟?他怎会管抚州的事?” 下属稍作迟疑,方才回道:“三爷,此事或与定寧侯有关。” “哦?”李承燁饶有兴致地挑眉。 下属稟告道:“近一月多以前,定寧侯之妻小產,据悉换上了不孕之症,鬱鬱寡欢,定寧侯陪其南下求医散心,途经源城,只怕……已到了抚州。” “属下以为,定寧侯陪妻求医散心是假,探查许昌安贪污賑灾库银是真。” “陆迟被贬前乃大將军齐腾的部下,当是定寧侯的人。” “陆迟於抚州当眾审理许昌安,亮明了圣旨,他被贬在豫章郡十多载,不可能再得昏君重用。” “陆迟,当是奉了定寧侯的命令,在人前行事,而人后做主的人,该是定寧侯。” 李承燁听著,沉默良久,忽然嗤笑出声:“呵,这定寧侯竟为杀父杀母仇人办事了?” 他轻“嘖”了声,又道:“他识君不清,我得帮帮他。” 下属仰头,请示道:“三爷的意思是……?” 李承燁吩咐道:“去准备,我要去会会定寧侯。” 下属讶然,確认问道:“三爷要亲自去?” “不然?”李承燁隱有不悦。 “可……”下属委婉暗示道:“三爷不该轻易出泉郡……” 李承燁身份特殊,唯有这地跨三国,不受任何一国管控的泉郡,才是安全之处。 李承燁声音沉了沉:“事到如今,我在江南地界游走,还需畏手畏脚?” 他放下支起来的腿,双腿大开,双手手肘撑在双腿上,俯身前倾,目光阴鷙的盯著下属,耐心告罄:“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凑近俯视的距离,甚有压迫感。 下属不寒而慄,不再劝阻,俯身叩首道:“属下多嘴,属下这就去准备,三爷息怒!” 李承燁不耐的摆摆手,示意其退下。 自从许昌安到了抚州賑灾,开始採购粮草、药材,他便盯上了抚州。 许昌安勾结黑风寨的土匪,要监守自盗,他最是喜闻乐见。 这批粮草、药材一旦落入土匪手中,那就不在大昭朝廷的管辖范围內了。 他只等黑风寨的土匪劫走,他们再动手,吞下这批粮草。 现在,计划落空了。 他要去会会那个“久病初愈”的定寧侯。 当然,不止是会会他。 还有,他的妻子。 李承燁招招手,有隨侍上前,静待吩咐。 他道:“把她带过来。”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隨侍清楚,他说的是谁。 立即俯身应道:“是,三爷。” 未多久,就著了单薄里衣的江云裳,被隨侍粗鲁带到李承燁面前。 江云裳一头长髮披散凌乱,双目惊恐,一同李承燁在同一间屋子里,感受到他的存在与气息,便开始全身发软无力,不受控地发抖。 她匍匐跪在阴凉的地板上,惶恐不安。 一年了,她来泉郡已经整整一年了。 一年前,她听闻江元音登上皇后之位后,愤恨不甘死在西北绝境后重生。 凭何江元音能当皇后? 凭何她就嫁个耳聋目瞎的病秧子,最后被割舌,流放西北绝境? 不,她不服,这辈子她要当皇后! 於是她毫不犹豫地找来刺青师,復刻了江元音的莲胎记,独自前往泉郡。 她目的明確,直接去寻了前世,她以为凶神恶煞的残暴地头蛇“三爷”。 她主动露出莲刺青,只等著获得如江元音那般的疼宠、尊荣。 可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有无尽的虐待。 初初她根本见不到三爷,她被关在昏暗的马厩里。 无论她怎么叫嚷,都没有人搭理她。 一日给她一顿,吊著她的命。 她记不得过去了多久,三爷终於来了。 他生得俊美,並不是传闻中的丑陋怖人。 她被磨灭的希望再次熊熊燃起,越发觉得自己选择来泉郡没有错。 “是我啊,”她扯开衣服,急切而主动的露出自己左肩的莲刺青,希冀仰望著他,“你一直在找我,对吗?我来了……”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江元音就是因为露出了莲刺青,被他的属下瞧见,把她从流寇手中救下带走。 男人望著她的刺青,却忽然怒不可遏,俯身抬手,毫不怜惜的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近乎拧断脖子的后仰著头。 男人目光凌厉,没有半分喜悦,而是滔天的恨意。 他仔仔细细的打量她良久,又似嫌弃又似失望地出声:“你半点不像她。” 江云裳以为自己的身份被怀疑,心虚地不敢反抗,甚至忘记了疼痛。 她楚楚可怜地望著他,娇声道:“可我……就是她啊。” 回应她的,却是男人恶狠狠的一摔。 男人居高临下地望著她,漠然道:“你既主动找来,想来是对自己的身份记得很清楚?” 江云裳连连点头,“清楚的,我清楚的……” 上辈子她独自逃离泉郡,回到江家,才知道江元音根本不是父母所生,而是父母捡来的弃婴。 她再回忆江元音因为莲刺青被带走,便猜测其身世可能跟那三爷相关。 后来知道三爷登基称帝,立江元音为后,更觉得其可能和三爷是指腹为婚一类的。 “你该不会觉得我会认你吧?”男人森冷的笑,“我恨透了你。” 她愕然,视野里只有男人离开的背影。 那之后,她体会到了他说的“恨”。 他命人把她带离马厩,在她以为终於好转之时,把她关在烘臭潮湿的猪圈里。 饿极了的牲畜,会拱著身子,啃食她的手脚。 直至快冻死在初雪那日,他才把她捡回屋內,却也过不上一天的好日子。 他会在腊月將她沉湖,逼她赤脚在雪地跳舞。 他想著一切法子折磨她,在她快死去时,又让郎中为她看诊,吊著一口气。 无数个夜晚里,她都在想,难道前世,江元音也遭受了这些? 那她是怎么活下来,最后当上皇后的? 再后来,她实在不堪忍受他的恨意与折磨,放弃了“皇后梦”,哭喊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我是骗子,你要找的人是江元音,不是我……” “有莲胎记的人不是我,是我故意找了刺青师,纹了同她一样的胎记,妄图顶替她。” “她现在应该已经嫁给了汴京的定寧侯,当上了侯夫人,你去找她吧……” “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遭不住,一五一十的袒露了真相,那之后,她得以过了两个月的安生日子。 他没放了她,却没再继续折磨她。 今天,为何又要见? 空荡阴冷的屋子里,李承燁垂眼扫著匍匐著,连件像样外衣都没有的江云裳,开口道:“我再问你一遍,你上回说的,是真的?” 上一回江云裳说他要找的人,应该是汴京定寧侯之妻江元音。 江云裳实在是半点不像许令仪,因此,他信了一半。 他令其作画,描绘江元音的丹青。 可那时江云裳的手指断了,作不了画。 他派人去了趟江南江家,那里人去宅空,甚下些守宅的老嬤子,別说作画,连说都说不明白。 而他如今的势力范围,局限在江南一带,无从触及皇城区域。 於是他只能辗转僱佣些江湖探子,想得一幅江元音的丹青画像。 可或许是这些江湖探子能力不足,他得到回馈只有:侯夫人深居內宅,久不出门,难见其容。 江云裳瑟瑟发抖,她俯得太低,一点头便是在磕头,连声道:“真的,我不敢再骗三爷了……” 李承燁满眸厌恶,突兀地问:“你同江元音关係如何?” “你觉得,她会救你吗?” 江云裳回忆起前世被流寇欺辱时,江元音挺身而出的画面。 她急声道:“会的,阿姐自幼和我感情甚篤,她很疼爱我这个妹妹,三爷,阿姐不会不管我的。” 李承燁笑了笑,道:“好,她现在和那定寧侯下了江南,我便带你前去见见,若她才是我要找的人,又愿意以身换你,我便放了你,允你自由。” 如今她是侯夫人,他不能再隨便掠走她。 但如果是她自愿的,就不一样了。 江云裳好似溺水之人,终於看到了一根浮木。 再来一次,她要再和江元音换回来! 第186章 爱人的眼睛不会撒谎 抚州临川。 城门恢復正常进出,官民同心,人人都参与到救灾救疫中来。 包括,之前被缉拿的黑风寨土匪,牢狱里的犯人,一行人戴著镣銬干活,將功抵过。 江元音联合城內其余药铺的人,带著“飞鶯阁”的姑娘们,每日熬药煮粥,在六县布药施粥,帮义诊的郎中们打下手,给染上疫病的人上药。 成日早出晚归的忙活,日子过得飞快。 这日,江元音在乐安县忙活至傍晚,忽听一阵热闹的声响,身旁的姑娘碰了碰她的胳膊,笑嘻嘻地告知她:“小姐,你阿兄来了!” 江元音一侧头,远远瞥见齐司延骑马而来。 这是她第二回见他骑马。 晚上扬起他的衣袂,身后的红彤彤的晚霞都成了陪衬。 “你阿兄真真是丰神俊朗得过分,好羡慕你嫂嫂呀!” “真好奇你嫂嫂是何许人物呀!” “小姐嘴真紧,半点不同我们说。” 怜盈儿看了她们一眼,冲江元音道:“定是寻你来了,或许有事,这边只剩下些收尾的活了,你去见他吧。” 江元音走出人群,快步朝齐司延而去。 他骑马而来,似是有急事寻她。 还是只身一人,没有曲休在他左右。 她不免有些紧张掛心,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情况。 这几日他们各有各负责的事,穿梭於六县之內,每日都是匆匆见过一面,沟通下他们每日做的事情。 她记得他近几日都是和曲休他们去寻找水源打井。 难不成不顺利? 离江元音还有一丈远时,齐司延及时收紧了韁绳,隨后利落下马,牵著马走近她。 两人远离了人群,江元音没甚顾忌地紧声开口问道:“侯爷怎么来了?” 齐司延摸了摸马脸安抚,温声回道:“我打好了井,听闻你在隔壁县,便来接你。” “就为这个?”江元音讶然。 “还得为了哪个?”齐司延挑眉,墨眸深深,带了些许控诉与不满,“阿音似乎不想见到我?” “怎会?”江元音笑笑,忙解释道:“是侯爷来得突然,又只身一人骑马而来,我还以为是有甚突发状况了。” 齐司延直勾勾盯著她:“骑马最快。” 他幽幽补了句:“这几日我们都没能好好说几句话。” 江元音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心里泛著些甜,一开口声音都软了些,问道:“侯爷今日这么早忙活完了?我这边也是,我们可以一起早早回药铺了。” 时候尚早,今晚待在一处的时间便能长一些。 “不是今日忙完了,是在抚州忙完了,”齐司延回道:“阿音,我们该离开抚州了。” 江元音瞭然地点点头。 抚州的賑灾救疫,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遇难者的尸体得到了集中的处置,寻到了新的水源,人人都能用上驱疫的药,有郎中义诊,疫病的挥发扩散已被控制住了。 官方开仓放粮,不仅是每日为百姓施粥,更是按照每户人头,分发相应的粮食。 他们在抚州的確待了很长时间了,齐司延也该押送许昌安回京了。 江元音確认问道:“我们明日何时走?” “卯时左右吧,赶在日落前回到源城。” 齐司延说完,单手握著韁绳,朝她伸手,发出同骑邀约:“我们走吧。” 江元音没有回握他的手,侧身看向立在不远处,不住张望她二人的姑娘们,道:“明日卯时便走,当没时间再见她们,我想同她们一起乘坐马车回去,路上和她们好好道个別。” 这既是她寻得婉拒和“兄长”齐司延在眾人面前同乘一匹马的理由,也是真心话。 虽说她们张望的八成是齐司延,但来了临川,与她们相识也是一场难得的缘分。 品性与出身贵贱无关,烟女子,同样有情有义。 齐司延沉默,无声传达自己的不满。 她日日和她们黏在一处,还不够? 江元音弯弯眉眼看他,语气越发轻柔,好似撒娇:“侯爷来接我,我万分高兴,只是离了抚州,我与她们此生怕是难再相见,但我余生却能日日相伴侯爷左右,侯爷允我今日与她们同坐马车回药铺可好?” 一句“余生却能日日相伴侯爷左右”,足够消散齐司延心中所有的不满。 他鬆了口:“好,你去吧。” 江元音折返,姑娘们早就收拾好了药箱,嘰嘰喳喳地询问她。 “你阿兄寻你何事?” “特意来接你吗?” “他好好哦,现下我不仅是羡慕你嫂嫂,也羡慕你,我怎么没有这般疼人的兄长呢?” 江元音心虚地乾咳了声:“我们回临川吧。” 一群人如来时一般,热热闹闹地上了马车。 马车驶动时,齐司延翻身上马,伴著马车隨行。 有姑娘掀开车窗帘,满面桃地望向齐司延,欣赏他的身影风姿。 这样的郎君高不可攀,也只能过过眼癮了。 隨行的齐司延察觉到有人掀开了车窗帘,隨即侧眸看过去,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江元音身上,无声询问:怎么了? 江元音摇摇头,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语录来,赶紧出声示意那掀开车帘的姑娘放下车窗帘,切入正题,拉回她们的注意力道:“我有话同你们说。” 她们只当江元音是要告知她们明日的行程安排,忙认真聆听:“小姐请说。” 江元音开口道:“我明日清晨便会离开临川。” “嗯?去哪个县?我们不一起么?还是你给我们安排了別的去处?” 江元音摇头,“是离开抚州。” 有人反应过来,紧声问道:“小姐要去何处?何时再回来?” 江元音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並抚州临川人,应该不会再回来。” 马车內的氛围霎时沉重起来,大家依依不捨地望著她,喃喃道:“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从被她点醒鼓励,团结起来反抗黑风寨的土匪,到跟著她,来回六县救灾救疫。 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她们的心灵寄託与精神领袖。 忽闻她要走,只觉得悵然若失,心里空空荡荡。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江元音笑道:“救灾救疫,你们都做得很好,我走之后,你们如果还愿意的话,仍旧可以去『杏林春』搭把手。” “可……我们以后听谁的呢?” 她们本就不是多灵光有想法人,从前在“飞鶯阁”都听珍娘的,离了“飞鶯阁”后便唯她马首是瞻。 这时怜盈儿出声道:“听我的。” 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有主见的人出头而已。 她愿意当这个人。 可其余人还沉浸在江元音要离开的伤感里,並不买帐,嘟囔道:“谁要听你的?” “我们只听小姐的。” 怜盈儿脾气並不好,尤其之前得许昌安“宠爱”时,其丫鬟在“飞鶯阁”拿鼻孔看人,把她们都得罪了。 怜盈儿冷脸,不爽道:“不是你们不知道要听谁的吗?” “那也不要听你的。” “要不是因为小姐,我们才不跟你一起合作呢。” 江元音没想到依依惜別会演变成劝人不要生口角。 一马车的姑娘,七嘴八舌地吵闹开来,她半句话也插不上,脑袋嗡嗡作响。 她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不如跟齐司延同骑回临川了。 江元音开解了一路,分別时已是身心俱疲。 当晚,她和齐司延也没能好好独处。 想著明日要走,她有些行李需要收整,还需交代李掌柜一些后续事宜。 若是她走之后,姑娘们不来药铺帮忙了,他该如何应对。 若是姑娘们还来,她希望他如何安排她们。 一一叮嘱完毕后,已是夜深。 次日,卯时。 江元音同齐司延出了药铺,要上候在门口的马车。 一出大门,却见到一群熟悉的面孔。 昨日吵得不可开交的那群姑娘,此刻就立在几步外,张望著她。 她们似是来了很久了,带著清晨的雨露,安静地候在那。 江元音抬步迈过去,走得近了,发现她们个个都红著眼眶,歉然出声。 “昨日是我们不好,接受不了你要走了,情绪不好,拌了一路嘴,也没和你好好说话。” “这些日子真的很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们不是病死了,就是被那些土匪带回土匪窝,折磨死了。” “谢谢你,从来没有瞧不起我们,每日熬粥布药,听著六县百姓同我们道谢,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开心满足过……” “祝你一路平安,万事顺遂。” “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那一日。” 昨日回城的路上,她们接受不了她的离开,才会吵了一路。 分別后,一夜睡不著,天未亮便杵在药铺门外,生怕不能给她送行。 她们会后悔一辈子。 江元音满眼动容,一一扫过她们的脸,想將她们的眉眼记在脑子里,点头应下她们的祝福,千言万语在喉,出口也只剩下一句:“祝你们早日得偿所愿入良籍,若有再见那日,我们皆是更好的自己。” 有人没忍住,上前抱了抱江元音。 其余人相继围上来,一群姑娘们抱在一起,不捨得抽抽搭搭。 一一惜別后,怜盈儿自人群中將江元音拉到一侧,低声道:“我有一事好奇得紧,想与你確认。” 再不確认,就没机会了。 “何事?” 怜盈儿凑近江元音,目光不住在马车旁长身玉立,静候江元音的齐司延身上瞟。 她抬手捂嘴,细声问:“那不是你阿兄,是你的情哥哥吧?” 疑问的句式,篤定的语气。 “咳——”江元音被她这般形容弄得怪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反问:“你作何这样说?” “我早发现了,”怜盈儿眉眼上扬,有掩饰不住地得意,“凡是有你在的场合,他的眼里再没有旁人。” “那可不是看妹妹的眼神。” “爱人的眼睛,不会撒谎。” 江元音听著,侧眸朝齐司延看去。 他真的是一直在看著她,所以一侧头两人的视线便对上了。 她心跳漏了一拍,耳廓泛红。 第187章 今夜,不能赶他出门 马车在眾人的相送下,驶向城门。 江元音撩开车窗帘,不住朝她们挥手,示意她们別再送了。 陆迟率领的人马押解著许昌安,已到了城门口。 一路相送跟过来的姑娘们,感慨著江元音竟是和那郡守大人一道离城,好生气派。 唯有怜盈儿不言语。 她猜想两人身份一定很特殊,所以才要隱瞒身份关係,以兄妹相称。 可惜,此生怕是难以知晓,他们到底是何方贵人了。 出了临川城门,放下车窗帘的江元音,有些悵然若失。 齐司延倒甚是满意。 青鳶、沉月都骑马隨行,马车內只有他二人,得以久违的、静謐的独处。 他开口问道:“先前怜盈儿同你说什么了?” 她当时的神色非常不对劲。 闻言,江元音脑海里瞬间浮现“情哥哥”三个字,颇有些难为情地迴避:“没什么。” 难得见江元音这般羞窘的神色,齐司延越发来了兴趣,伸手揽过她的腰,继续追问:“什么话不能告诉我?” 江元音心中腹誹。 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重复一遍,哪能复述给他听。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可这回他却倾身,朝她逼近,提醒道:“阿音,出了临川了。” “嗯?” “我们不是兄妹了。” 接著,齐司延俯身轻啄了啄江元音的唇,身体力行地强调二人的关係:“我们是夫妻。” 再不强调强调,她怕是要拋之脑后了。 江元音抬眸,四目相对,她看著他的双眼,回想著怜盈儿那句“爱人的眼睛不会撒谎”,很是感慨地望著。 无论是从前的演戏糊弄陆氏一家,还是后来的心意相通,他从来都是大方展示对她的爱意。 齐司延受不住她眸光瀲灩的直勾勾盯著自己,墨眸不自觉地下移,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偏偏此时,江元音却依偎进他怀里。 失去了缠绵热吻的好时机,齐司延有些悵然若失,但又满意她此刻的主动贴近,环住她,下巴轻轻磨蹭著她的发顶。 江元音已从旖旎的思绪中抽离,开始询问正事道:“侯爷,我们会在源城待多久?” “不出意外,一日,”齐司延回道:“明日,我们换一辆马车乘坐,去嵐州,这辆马车依旧跟著陆郡守的人马,押送许昌安返京。” 江元音瞭然地点点头。 这和他们先前的安排大差不差,只是这回,已处理好了抚州灾疫,与许昌安贪污库银之事。 他在嵐州定待不了几日,选好宅院后,他应该会马上动身,和陆迟的大部队会合。 忽觉离別在即,她生出了些眷念,难得地环住他的腰,將他回抱得紧些。 江元音甚少有这样粘人的时刻,齐司延摸摸她的发,柔声询问:“阿音怎么了?” 江元音摇头,又切回了正事,担忧问道:“侯爷打算让陆郡守一路押送许昌安入京?” 陆迟被贬十多载,不能轻易入京吧? 何况他是齐腾大將军的部下,齐司延这般招摇地让他入京,李彦成定会猜疑不悦。 “嗯,”齐司延回道:“陆郡守在许昌安面前亮了相,瞒也是瞒不住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为其邀上一功。” “我早已备好了说辞,便说抚州情势严峻,非陆郡守出手,此事难成。” “陆郡守,也该再回京师了。” 江元音讶然:“侯爷一开始便谋划要让功给陆郡守,好让其回京师?” “是。” 江元音心生讚赏与钦佩。 从决定要下江南开始,他是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精心而为。 她能做的,大抵只是不去破坏他的计划吧。 一日的赶路,一行人顺利地在傍晚时候,浩浩荡荡地抵达源城城门口。 得信的源城知府郑平远,早已候在城门口相迎。 不仅是他,还有得他们之前相助,幸运存活下来的那些难民。 江元音见状,下了马车,想领著那从荒山仓库解救的少年,去寻孙大娘。 然后刚下马车,有两道身影疾跑,直衝她而来。 正是多日未见的雪燕与清秋。 “呜呜呜,夫人可算是回来了!” “我们想死你了!夫人!” 两人激动不已,一把將她抱住。 齐司延清晨在临川药铺前才见过相似的场面,已见惯不怪。 他不打扰她们主僕三人敘旧,兀自和下马的陆迟,去和郑平远交谈。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来接你们了吗?”江元音拍著两人的背安抚了几声,“我们晚些再说,我还有事要办。” 两人只好懂事地鬆开了江元音。 江元音领著少年走向难民群,去寻孙大娘的身影。 在一群“菩萨,活菩萨回来了”的欢迎感慨声中,是孙大娘率先出了人群,踉踉蹌蹌朝二人扑过来。 孙大娘满脸泪水,抓住少年的双臂,“儿啊,我的儿啊,你还活著,我不是在做梦吧?!” 少年认出孙大娘,乾瘦的脸皱巴在一起,激动发声:“唔啊……啊啊……” “什么?”孙大娘急切地问:“儿啊,你在说什么?你阿父呢?兄长小叔呢?可还活著?” 少年眼泪汹涌,拿巴掌抹泪,持续呜咽。 真相虽然残酷,江元音却不得不说:“大娘,你的亲人都是被抚州知府侄子周康飞抓到城外荒山做苦役建仓,怕其逃跑,他们都被拔舌,成了哑巴,我赶到时,只有你家三儿还活著了。” 少年连连点头,“呜呜咽咽”不止,著急忙慌地打著手势,却始终没有张大嘴巴,露出那空荡荡的口腔。 他怕嚇到他的母亲。 孙大娘听著直捶胸,悔恨道:“都怪我,是我非要你爹带你去临川问诊,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了你啊……” 少年抓住孙大娘的手,不住地摇头。 这一家子实在是苦,江元音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掏出帕子递过去,轻柔地给大娘拭泪,温声道:“抚州六县的灾疫都控制住了,每家每户都分发了粮食与药,你们若想回乐安县,隨时可以回去,你们若是不想回去了,也可以留在源城安家。” 他们一大家子,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若不想回乐安县触景伤怀,留在源城也很好。 孙大娘拉著少年一道给江元音跪下:“活菩萨救苦救难,我们实在无以回报,来生愿当牛做马,报答菩萨……” 江元音搀扶著大娘起身,隨之告诉他们身后眾人,抚州如今的情况,若他们想归家,即刻能动身。 这下刚扶起大娘母子,其余人又跪了一地。 直到齐司延同郑平远、陆迟一道走来。 郑平远朝江元音作揖行礼,恭敬地问:“夫人,下官在府上已备了酒水餐食,为诸位接风洗尘,还请夫人赏脸。” 上一回她同齐司延走得匆忙,他一顿饭也没能招待上。 他这一回做足了准备,可刚刚一问,齐司延却说,这饭吃与不吃,要看江元音的意思。 是以,赶来请示她。 江元音一抬眼,见齐司延、郑平远、陆迟,三人都望著自己:“……却之不恭,多谢郑知府款待。” 郑平远似听到了天大的喜讯,眉眼飞扬,立即侧身领路:“这边请!” 虽说是接风洗尘,但席间,三人一直在商议正事。 江元音安静旁听,这才知晓,齐司延和她离开源城去抚州之前,交代郑平远去做的,不止是让其带著信物去寻陆迟领兵攻入临川,也让其去联络其他给过抚州资源援助的邻近城,以及收集其余被许昌安以低价收购药材的药铺的帐本。 她心道他思虑周全,若只有“杏林春”一家药铺提供的帐本证据,“杏林春”很快会被许家和李彦成盯上。 说完正事,齐司延见江元音已停筷多时,没有再多逗留,便以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为由,带江元音离开了。 两人一回药店,恭候多时的王掌柜便迎上了上来:“东家,姑爷可算是回来了。” 江元音瞟见他通红髮肿的眼,关心问道:“王掌柜双眼是怎么了?” 她一问,王掌柜又哭了,“李郎中死了,好好的孩子被生生拔了舌头,小的悔恨啊,小的心疼啊。” 伙计没去郑平远府上,早早地回了药铺。 药铺上下已抱头痛哭了一阵。 “不说了不说了,”王掌柜抹著泪:“房间已收拾过了,备好了热水,东家、姑爷定是累了,早些歇息吧。” 江元音安慰了王掌柜两句,和齐司延回了后院。 入了屋子,齐司延屏退了要侍候江元音沐浴洗漱的清秋与雪燕,意味深长道:“这姑爷比东家好听。” 今夜,她总不能赶他出门了。 第188章 阿音怕李承燁? 久未亲密过的两人,身体对彼此的碰触都很敏感。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从浴桶折腾到床榻上,江元音筋疲力尽。 但见齐司延没露半分疲惫,没好气地感慨道:“侯爷真是龙精虎猛,精力充沛。” 齐司延甚是愉悦:“夫人谬讚。” 江元音:…… 第二日清晨,江元音迷迷糊糊转醒,见窗外天色见亮,含糊问道:“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该起了?” “还早,”齐司延眉眼都未睁,低声道:“我们过了午时再走,和陆郡守他们错开得远些。” 闻言江元音安了心,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江元音早起摸黑了一阵,终於睡了个饱觉,將近午时才起。 醒来时齐司延已经不在身畔,清秋和雪燕进来侍候她梳洗,说是齐司延已打点收拾好了一切,只等她醒来用过午饭便能出发了。 雪燕和清秋太久没见到江元音,昨日又一直没什么跟她相处的机会,今日终於有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连上了新换的马车出发了,也一刻未停。 她们缠著她,给她们讲在抚州是如何救灾救疫的,说是早上她未起时,听青鳶、沉月提了两嘴,感觉格外离奇。 江元音见她们眸光鋥亮,兴趣盎然,反正赶路也无聊,何况她睡好吃饱了,精力充沛,便一一说与她们听。 一开始还担心会不会太聒噪,吵到齐司延,但一侧头便见他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雪燕与清秋是极好的听眾,她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出声给予回馈。 齐司延亦神色专注,听得认真。 江元音还是有些讶然的,在抚州经歷的所有事,他都是知晓的,竟还能似第一次听到一般,不觉乏味的听著。 待晚上入住了临近的城,在客栈用晚餐时,江元音忍不住出声问道:“侯爷下午真的有在听我说什么?” “当然。” “都是清楚的事,再听一遍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齐司延落座斟茶,“阿音同人转述时,神采飞扬,甚是有趣。” 末了,他幽幽感慨出声:“难怪大家都喜欢阿音。” 临川那些姑娘对她难捨难分,她一回源城便被雪燕她们缠著。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雪燕、清秋连连点头:“我们很喜欢夫人!” 青鳶、沉月亦頷首。 曲休见状也开始点头,要表达对江元音的喜爱。 可惜被齐司延的眸光一扫,生生止住了。 这时店小二过来上菜,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菜餚身上。 吃完后,避免昨夜重现,江元音率先起身回房梳洗。 清秋与雪燕在备热水,她隨意地站在房间走了一圈,熟悉下屋內的布局。 经过支起来的窗户时,无意瞟见了楼下站著的齐司延同曲休。 不知道曲休同齐司延稟告了些什么,从她的角度来看,齐司延的面色似有几分凝重。 她趴伏在窗台上,借著客栈高悬灯笼的亮光,全神贯注地盯著齐司延的唇,试图通过他的唇形,来知晓他们在谈论什么。 可惜齐司延一直未言,而曲休是微微俯身垂首的恭敬姿態,她完全看不到他的唇形。 雪燕:“夫人,水好啦,可以沐浴了。” “嗯呢,来了。”江元音应声,最后看了齐司延一眼,收了窗。 沐浴时,江元音记掛著齐司延在同曲休聊甚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直至沐浴完,齐司延回了房。 江元音一直在端详他的脸色,他神色如常,反觉她目光怪异地问:“怎么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江元音没铺垫,直接道:“我先前在窗边看到曲休在同侯爷说话,侯爷脸色似不太好,所以我有些忧心,是否有甚突发状况?” “的確有,”齐司延犹疑地看了她一眼,答得含糊:“但没什么好忧心的。” 两人相处这么久,积攒了不少默契,江元音从齐司延这一眼里,便品出了关键的点:“与我有关?” “……算是。” 江元音心一沉,追问出声:“侯爷別卖关子了,不如直言?否则我记掛著此事,寢食难安。” 齐司延沉默了片刻,良久后方才出声確认道:“此事同封弋有关,你想听吗?” 江元音满脸不可思议。 等待齐司延回房的间隙里,她想过是陆迟押送许昌安入京发生了什么意外。 想过被人发现他们並不在同陆迟队伍隨行的马车里。 甚至想过,是汴京的许清或是李彦成又有什么小动作。 独独没想到,会与封弋相关。 甚至不是他提起,她已经忘了这號人物了。 隨即新的念头浮现脑海,她出声问道:“侯爷一直有派人跟踪封弋?” 否则他怎会知道与封弋相关的事? 齐司延没否认,坦白直言道:“我一直对他存有疑心,你是知晓的,是以出了汴京,他离开后,我一直有派人跟著他。” “其实最初我给他备的那袋银子,是做了记號的,可惜他没收。” “他的確身手了得,来去无踪,我派去的人跟丟了好几回,直到近日才发现他的行踪。” 他望著江元音,沉声道:“阿音,他还是去了泉郡。” 这便是他犹疑是否要告知她的原因。 他知道她一直在阻止封弋前往泉郡。 江元音愕然。 怎么会? 前世封弋不是因为在汴京受伤,其恩人被恶霸杀害,他屠了恶霸满门,在大昭境內被追缉,才不得已去了泉郡,投奔了李承燁吗? 这辈子她明明救了他,明明把他平安带离汴京了,他为何还会去泉郡?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齐司延见江元音大受打击,柔声安慰道:“我知你是不愿见李承燁復位登基,封弋便是再满身绝学,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助李承燁復位登基的。” 武功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身,一人难敌千军万马。 “我明白,”江元音睫毛轻颤,“侯爷,封弋会不会从一开始便是李承燁的人?” 她前世所听到有关封弋的那些,不过是摆在明面的说辞?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是李承燁的人,他去汴京受伤,是因为执行李承燁的交予他的任务? 而所谓的屠了“恩人满门”,不过是李承燁要杀的人? 思及此,她脸色发白。 “阿音,”齐司延墨眸沉了沉,伸手握住她的手,担忧且紧张地问:“你在怕什么?” 江元音开口,声音轻微发颤:“他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了?” “阿音很怕李承燁?在梦里……”齐司延哑声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江元音垂首不语,逃避了这个问题。 前世那些折磨,她一件也不想去回忆。 每回忆一遍,便好似又挨了一遭。 齐司延不再追问,满目心疼地將她揽入怀里,柔声安抚著:“阿音莫怕,梦中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这夜,江元音睡得並不好,迷迷糊糊入了睡,反覆陷在前世的折磨中。 每个挣扎著,將醒未醒的时刻,都能感受到一双乾燥的大手在轻抚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耐心在她耳畔低语。 “阿音我在,我一直在。” 梦里,好似有人轻拥住了她,將她温柔护住,替她阻挡噩梦侵袭。 接下来的几天,江元音都心情沉重。 她了好几日,才冷静的去消化理清封弋可能一直都是李承燁的人这件事。 这辈子,李承燁没见过她,封弋也不会知道先皇后的长相,见到她当不知晓她的身份,所以即便封弋去汴京是李承燁安排的也无妨。 何况李承燁就是认出她了又如何? 她不是前世的她了。 在江元音往嵐州赶路的时候,李承燁带著江云裳,同样在赶路。 甚至,他们更马不停蹄,星夜兼程。 因为一旦齐司延、陆迟等人大部队离开了江南区域,他要行动,便不那么方便了。 然而紧赶慢赶终於追上的时候,其先行的摸索的下属回来稟告道:“三爷,探过了,那辆马车是障眼法,定寧侯並不在隨行的车马中。” 李承燁脸色一冷:“他在何处?” 下属面露难色,忐忑回道:“暂无任何音讯。” 根本不知道齐司延是何时便不在那辆马车里的,无从查起。 若是在缉拿许昌安之前,还能猜到,他当是在抚州或抚州附近。 可如今抚州灾疫已除,许昌安也被押送返京,实在难以琢磨他接下来的行踪会是在哪。 在江南,或是已经出了江南? 李承燁久未言语,下属等待的间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关於“三爷”的那些传闻,面容怖人是假,但残忍暴戾是真。 他若生气不悦,没人有好果子吃。 良久的沉默后,李承燁忽然嗤笑出声:“有意思,他这是在防谁呢?” 反正齐司延没可能是在防著他。 这般谨慎,他倒是小瞧了他。 下属听李承燁这般语气,知道他没有动怒,立即鬆了口气,请示道:“三爷,接下来我们如何做?继续探查定寧侯的消息?” 李承燁摇冷笑道:“不必再找他,我自有法子让他来找我。” 第189章 有人在诱侯爷出面 终於,江元音和齐司延一起抵达了嵐州。 一如齐司延先前绘製的江南水乡图集介绍的一般,江烟裊裊杂山嵐,四处是水雾瀰漫之景。 美得似是走进了诗意的画卷。 江元音一扫疲惫紧张,全是得偿所愿的欣喜。 她很清楚自己走到这里,有多不容易。 江元音那些大件的行李早就由鏢局护送到了嵐州,而齐司延也早提前吩咐人找房牙子看了房,筛选出了些符合要求的府邸宅院。 他们二人一到嵐州便能快速挑选。 因此,江元音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便挑选到了她满意的宅院。 依山傍水,风景独好,虽说远离了市集,但抚州不大,有马车通行,要去市集上採买也很便利。 她眉眼弯弯,冲领著他们看宅院的房牙子道:“就这了,需多少银钱?我唤人去取。” 房牙子堆著笑,摆手道:“夫人不必再给,您夫君已经给过了?” 江元音讶然朝齐司延看去,他气定神閒的頷首,认可了房牙的话。 隨后有条不紊的吩咐曲休,同房牙子去將房契落户,唤人去將江元音存留在鏢局的行李取回来。 又吩咐清秋、雪燕,领著一会便会登门的清扫、修缮宅院的奴僕和帮工,依照江元音的喜好,整理宅院。 清秋和雪燕二人极喜爱被委以重任的感觉,开开心心地应了。 江元音安静旁观齐司延吩咐安排好了一切,没让她费半点心,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有些无奈地问:“那我呢?侯爷作何安排?”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把她的活全乾了,她要做什么? 齐司延牵住她的手,挑眉道:“阿音有个最重要的事要办。” “何事?” “阿音领著我再逛逛我们的新家,熟悉熟悉格局,找找取名的灵感,”齐司延轻笑,“想想是叫『阿音府』还是旁的什么?” 语罢立即自荐道:“待阿音取好了,我来提笔写匾额如何?” 这样,这个“家”,便是他们两个一起组建起来的了。 齐司延牵著江元音的手,悠哉迈开了步子。 江元音开口问出心中疑惑:“侯爷是何时付得银钱,总不能是我们未到嵐州时便付了吧?” 这太不合理了,他如何能知道她会选中哪一座府邸? 若是提前將这些筛选出来的宅院都买下了,那他未免太財大气粗了。 齐司延回道:“提前付了些定金,以免在我们到达嵐州之前,被人买走,但剩下的钱,也是不久前付得。” “不久前?” “嗯,”齐司延解释道:“阿音自迈进这座宅院,步伐明显轻快不少,对布局陈列更有兴趣探索,问过房牙子一些问题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便知道,阿音选定了这座宅院。” 他道:“在阿音同雪燕她们谈论时,我便掏了尾款,和房牙子敲定了。” 江元音恍然,有些许不满道:“不是说好了,由我来买这江南的宅院吗?” 齐司延最怕她恼,寻好了说辞,温声解释道:“我付的是『入赘』费,阿音是拿了这笔『入赘』费,购买了这座宅子,所以这宅院归根究底,依旧是阿音买的。” 他摆出一张严肃脸,认真郑重道:“阿音是这座宅院唯一的女主人。” 江元音又好气又好笑:“我是这宅院唯一的女主人,但侯爷是唯一的男主人是吧?侯爷別以为我听不出来。” 他可真是玩弄语言艺术的好手呢。 齐司延不否认,顺势表態表忠心:“我这个男主人是入赘的,在这府里,阿音的权利至高无上,一切全凭阿音做主。” 在言语上,他从不和她逞强。 面子怎会有妻子重要? 江元音彻底被逗笑:“入赘之类的不过是玩笑话,侯爷不必当真。” 原本只是故意调侃他的玩笑话,没想到他倒是乐意把“入赘”掛在嘴巴。 “玩笑话?”齐司延捏了捏她的掌心,不满出声提醒道:“阿音可是和我签字画押立了契的,想反悔,万不可能。” “我若要反悔如何?” “那我便去嵐州知府那击鼓鸣冤,告你始乱终弃,拋弃糟糠之夫,罚你生生世世钟情於我。” “……哪有这样的律例?侯爷这是要买通嵐州知府,官官相护?” “买不了的,”齐司延嘆息道:“我所有的家当都用来交『入赘』费了,再掏不出旁的银钱了。” 江元音扬唇,眼底笑意闪烁:“那你日后可得好好表现,不要惹恼我。” 齐司延墨眸眼底亦是纵容宠溺的笑意。 他知她自从知晓封弋有可能一直是李承燁的人后,便心事重重了几日。 是以,故意说些玩笑话,想逗她开心。 此刻见她真的鬆弛了不少,他才稍稍鬆了口气。 齐司延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腰,两人从並肩而行,变成了面对面而立。 他微微俯身凑近,柔声道:“那我今晚好好表现如何?” 他用著最清冷的嗓音说著放低身段示弱的话,偏偏眉眼间却侵略感十足。 江元音耳廓泛红,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你想得美!” 两人一路打情骂俏,氛围倒是轻鬆了不少,边逛边一起商討规划著名布局的改善。 准確地说,是江元音源源不断地说著自己的想法,齐司延认真聆听,一一记住。 他知道她一直以来都渴望有一座属於她自己的宅院,看著她略有些激动的规划的模样,他心里一片柔软。 他对宅院没甚旁的要求,只要有她在,足矣。 一群人分工明確地忙活了一日,到了晚上,算是將居住的主院给收整好了。 满桌热菜佳肴,江元音示意雪燕、清秋、青鳶、沉月一道落座用餐。 四人有些犹疑。 她们是下人,真能一道落座用餐? “坐吧,”江元音温声重复了一遍,“今日顺利乔迁,我们一家人当然该好好坐著,一道用餐。” 她们隨自己经歷了这么多,早同家人无异。 四人听著这句“一家人”,很是动容,雪燕和清秋两人直接红了眼眶。 但青鳶和沉月还是谨慎地望向了齐司延。 齐司延:“在嵐州,都听夫人的。” 四人这才落了坐,江元音抬眸看向还杵在齐司延身后立著的曲休,下巴点了点齐司延身旁的空位:“坐吧。” 曲休抬手指著自己:“我、我也是……吗?”我也是家人吗? 江元音懂他没问出口的话,点头回道:“当然。” 她说著看向齐司延,用眼神示意他表態。 齐司延扫了曲休一眼,沉声附和:“当然。” 曲休乐呵呵的落了座,充盈的幸福感让他无惧齐司延的眼刀,说出了数日前没敢说出口的话:“曲休也很喜欢夫人!” 齐司延的眼刀迅速而来:“你不行。” 似是知道曲休会摆出为何雪雁、清秋她们可以一般,他率先出声补充道:“男的,不行。” “可我对夫人又不是……” “就是不行。” “侯爷、侯爷……”不讲理! 眾人望著曲休的憋红的脸,不由得笑出了声。 这一顿乔迁饭,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温馨氛围里,享用完毕。 因为心的距离更近了,让每个人对这座待了不过一日的陌生宅院,都生出了归属感。 然而这份轻鬆愜意很快被一封来信打破。 信件內容很简单,近乎一句话般的简短。 区区一行,不过八个大字:吾乃裴涛,吾在潍城。 齐司延从曲休手中接过此信时,江元音就在他身边。 见他面色凝重,江元音询问出声:“发生何事了?” 齐司延將信递给她,解释出声:“押送许昌安返京的陆郡守,收到了此张字条,隨即命人送来了嵐州。” 陆迟派的人是日夜兼程的骑马赶路,比他们一行人到嵐州更早。 一直在嵐州候著,今日得知他们到嵐州了,赶紧来送信。 江元音问出了最关键的点:“裴涛是谁?” 齐司延呼吸重了重,压抑著沉痛道:“是当年沧江水战时,李彦成任命的副將,父母、齐家军殞命后,裴涛请罪辞官,远离了朝堂。” 江元音懂了。 裴涛既是李彦成任命的副將,定和齐腾夫妇殞命相关,请罪辞官要么是担心齐家知晓真相后的报復,要么便是李彦成疑心重,怕其泄露出真相,要他远离汴京。 江元音察觉到古怪的地方,又问:“可他为何会主动联繫陆郡守,暴露自己的位置?” 齐司延道出心中猜测:“只怕,是诱我出面。” 因为寻不到他的踪跡,便借陆迟的手,將此消息透露给他。 知道他一直在探查父母殉国的真相,一定会去见裴涛。 “那侯爷可打算去潍城一趟?”江元音担忧问道:“或许此字条並非出自裴涛之手,是有人打著他的名號设局?” 齐司延沉思片刻,有些歉然的冲江元音道:“阿音,我知你忧心我安全,可无论真假,我都得一探虚实。” 江元音瞭然頷首,不再劝阻,而是坚定支持道:“若侯爷想去一趟潍城,我陪你一起去。” 第190章 父皇,江氏和母后生得一模一样 潍城唤名“城”,实际只是一个临海的小渔村。 巴掌大的地方,全村不到一百来人,裴涛若是在那,很容易寻到。 这也是那字条上为何只留这么简单一地,就篤定齐司延会去的原因。 明显是请君入瓮、愿者上鉤。 潍城离抚州不远,若骑行快马加鞭的话,两日夜能赶到。 可若带江元音一道去,不便骑行。 江元音听齐司延同曲休说完这些,提议道:“我与侯爷同乘一匹如何?” 她不会骑马是事实,短短一日內便是她天赋异稟,能学会骑马,也不可能和他们同速率赶路。 同乘便是现下唯一的选择。 齐司延还是拒了:“不可。” 他一一分析道:“不管是裴涛还是裴涛背后有人,此番都是目的明確,是冲我而来,难保在我赶去潍城的路上被盯上。” “我们此番南下,隨行人手本就不多,现下还分了些隨陆迟返京,我若携你一道赶路,恐难护你周全,还会更引人注目。” “若裴涛仍是李彦成的人,会曝露你的踪跡。” 他说完利弊,语重心长地劝阻道:“我们好不容易在嵐州安了家,你留在这打理收整我们的新家,可好?” 江元音不与之爭论,开口同他確认问道:“侯爷去潍城见了裴涛后,应该赶去和陆郡守会合了吧?” 他陪她来嵐州安家已耽搁了数日,去完潍城处理完裴涛的事,怕是没时间再回嵐州了。 她若不陪他一道去,或许今夜一別,便要数月后再见了。 齐司延回道:“尚不確定潍城裴涛那边是何情况,要待几日,若停留的时间长了,的確得动身赶去和陆郡守会合了。” 话音一落,离別的酸涩盈满心间。 四目相对,流溢著不舍。 齐司延喉咙乾涩,道:“阿音,待入了冬,苗疆开始下雪,我一定会回来,去寻血藤,为你解毒。” 待解了她体內所中的“燕无息”之毒,他自会去寻李承燁与江云裳,討回她受的委屈。 只是她不愿听到李承燁的名字,这些他便不提。 江元音不似先前他不让她去抚州那般激动气恼,而是提出解决的法子,道:“侯爷今夜便可和曲休动身,快马加鞭赶往潍城,而我可以明日安排好家中事宜后,和青鳶、沉月乘坐马车出发。” “马车是不如骑马来得快,我和侯爷分开而行,不会引人注目被盯上,而我晚个几日到,若裴涛真是李彦成的人,我到时,侯爷隨便给我安个旁的身份便是,也不会曝露我的行踪。” “侯爷以为如何?” 他拋出来的问题,她桩桩件件给出了对应的法子。 之前执著坚定地要隨他去抚州,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无辜百姓的遭遇,没法坐视不理,想力所能及的尽一份力。 现在坚持去潍城,是因为再过四日,便是九月二十五日,是齐司延的生辰。 初初他们尚未交心,不过是名义夫妻时,他就记得要给她庆生。 虽说五月初四压根就不是她的生辰,她依旧想在离別前,陪他过个生。 齐司延看出她眼底的坚决,不再劝阻,点头应了。 没有半点耽搁,齐司延让曲修去备马,与此同时他还做了两手准备。 和陆迟在源城分別时,陆迟知他在江南不便暴露身份,给了他一些自己的信物,让他若是有个万一,遇到事了,便拿著信物,將“豫章郡郡守陆迟”的身份拿过来用。 今日算是真的遇上万一了。 他以陆迟的口吻,书信一封,让曲休去交予嵐州的知府,准备人马去潍城接应他。 第二手准备,是让曲休发信號,让之前派去跟踪封弋以及在抚州暗中监查后续重建情况的齐家死士,赶往潍城。 潍城的“局”,他是自愿上鉤,但也得做好应对破局的准备。 毕竟,江元音也要去潍城。 江元音没打扰齐司延,在他执笔写信时,默默帮他翻找出了一套劲装便服,又打包好了些乾粮,將水囊装满。 待他忙完后,静默帮他更衣。 此行充斥著未知的危险,两人心知肚明。 但江元音完全理解他非去不可的决心。 直到帮他系好护腕带子,她握住他的手腕,抬眼看他,温声嘱咐道:“侯爷万事小心,我们潍城见。” 齐司延千言万语在喉,最后也只是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哑声道:“好。” 送走了齐司延,江元音立即寻来雪燕、清秋、沉月、青鳶四人。 没有多余的铺垫,直接陈述她的安排。 让沉月、青鳶明日隨她乘坐马车赶往潍城,將修缮打理宅院的事交予了雪燕、清秋。 雪燕、清秋伤感於和江元音重逢没几日,便又被“丟下”分別,但见齐司延连夜离开,想来是遇到了紧急情况。 她们俩不似青鳶、沉月会功夫身手好,没法陪在江元音左右,只能尽心尽力地完成其交代的。 “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宅院按夫人的喜好收整好,静待夫人与侯爷归来!” 江元音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了新宅院的一切,给雪燕、清秋留够了银钱,次日一大早,带了一捆面,便和沉月、青鳶出发了。 虽说潍城不至於寻不到麵食,但她不想有意外。 此番赶去潍城,她想陪他过生,亲手为他煮一碗长寿麵。 江元音坐上了赶往潍城的马车,与此同时,汴京。 大昭皇宫,昭和殿。 李彦成唤来了太子李昀璟和六皇子李澜,一道考查学业。 李昀璟已满十二周岁,而瑜贵妃所生的六皇子李澜,不过七岁。 两人相差五岁,加上一个是太子,一个只是皇子,本不应该同时考查。 可李彦成却故意为之。 不仅於此,还允了瑜贵妃旁观。 李彦成考李昀璟时,便是其对答如流,也不过微微点头,面色上没甚大起伏。 末了也不过是一句严厉的叮嘱:“太子需得谨记,学问要精,却不可拘泥字句,切勿溺於经术,失了权柄。” 他在敲打提醒李昀璟,为君之道在制衡而非学问。 若其只懂得倚靠许清,学问再精,也无意义。 至於其能不能领悟,就看其造诣了。 李昀璟身姿板正地行礼:“父皇句句珠璣,儿臣谨记。” 他將李彦成的话记在心里,只等回了东宫,再好生去琢磨领悟。 毕竟此时,他的注意力一大半在瑜贵妃和李澜身上。 准確地说,是在李彦成对他们母子的態度上。 李彦成在考查李澜时,便换了一副神態。 眉眼含笑,儼然慈父。 问李澜的那些问题,说是考查学业,不如说是关怀閒聊。 瑜贵妃在一旁满目柔情的望著,在李彦成认可讚赏李澜时,笑吟吟掩唇笑。 李昀璟被晾在一旁,兀自受著的妒火的炙烤。 无论他怎么做,父皇对他都不满意。 是因为他没了母后庇护吗? 这瑜贵妃不过有他母后三分的眉眼,却在这后宫得到盛宠,连带著其儿子,都入了父皇的眼。 他的太子之位,还能保住多久? 待李彦成考查完了李澜后,开口冲李昀璟道:“太子学业繁重且先退下吧,改日朕再抽查你的骑射,太子可別让朕失望。” “儿臣一定勤加练习,儿臣告退。” 李昀璟行礼退下,他步子迈得慢,一直在认真聆听身后的动静,等著听李彦成也唤退瑜贵妃与李澜。 可直到他快迈出厅內,耳畔能听到的,都是言笑晏晏的交谈。 他的一颗心越发嫉妒难耐。 凭何李澜可以? 仅凭他有一个眉眼有三分像他母后的母妃? 不过是个贗品! 殿內,李彦成的余光其实一直不著痕跡地落在李昀璟身上。 他今日唱这么一出的原因很简单。 他近来盛宠瑜贵妃,有意无意露出对李澜的栽培之意,为的是“养狼慑虎”,制衡东宫。 可偏偏瑜贵妃的父兄,都是拎不清的,势未起,野心已露,多行蠢事,成了他的心患。 李彦成曾弒兄登位,在民间多有骂名,这成了他的心结。 他要做名垂千古的贤君,不再背“薄情帝王”之名。 所以,他要借太子李昀璟之手,即安国公许清的势力除掉心患。 而李昀璟一旦有了“残害手足”之实,他日后隨时能以此来“废太子”。 对此,他的心情其实复杂又矛盾。 他既希望李昀璟如他所愿那般,除掉李澜、瑜贵妃的党羽势力。 却又隱隱不愿,李昀璟真的成为残害手足之人。 可惜,李昀璟並未回到东宫,传唤许清来商议分析李彦成今日言行的目的。 他走到一半,理智被嫉妒摧毁,驀地愤而转身。 他决意去做一件,瞒著许清,兀自筹备已久的事。 李昀璟去而復返,在殿前行大礼,叩首后扫了瑜贵妃与李澜一眼,道:“启稟父皇,儿臣有要事要单独稟告父皇!” 李昀璟甚少这般,是以李彦成屏退了瑜贵妃与李澜,问道:“太子有何要事啊?” 李昀璟跪在大殿,抬首看向李彦成,道:“父皇可还记得之前为儿臣挑选的陪读,来自江南的江家之子?” 一听到这个,李彦成便想到李霽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案,眸光微沉:“记得,江氏一家不是被流放了?你提他作甚?” 李昀璟道出筹备已久的说辞:“儿臣偶然看到其为其姐描摹的人像丹青,竟……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 自从那日先皇后许令仪的生辰,他听到李彦成醉酒后的发言,意外知晓,江元音应当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后,他便一直在瞒著许清,琢磨如何告知李彦成此事。 今日见李彦成与瑜贵妃、李澜,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实在沉不住气了。 瑜贵妃不过是个贗品罢了。 而他拥有真正的,父皇在寻找的亲姐! 父皇会因为瑜贵妃,疼宠李澜,是否会因为江元音,多看他几眼? 就如同母后还在世那般。 第191章 侯爷与三爷会面 李彦成蹙眉冷眼,满目质疑,怒道:“胡闹,谁借你胆子,敢拿你母后来玩闹?!” “儿臣没有!”李昀璟神色倔强,半点不怵,坚持道:“儿臣一直珍藏著母后的画像,母后的容貌一直刻在儿臣脑海,那江氏就是生了一张和母后一模一样的脸!” “父皇,”他暗示出声道:“那江家小儿和其姐江氏没有半分相似,江氏会不会压根不是江家女,否则江家三口为何要散布谣言,构陷亲生女儿?” 他不能直言江元音的身世,那会牵扯出他私自出宫,和许清背地里商议隱瞒,知晓江家犯了欺君之罪却不揭发等等。 这时一旁的曹学良忽地上前俯身行礼:“皇上,老奴可为太子殿下作证,太子殿下所言属实。” 李昀璟讶然看向曹学良,意外他会出声帮腔自己。 李彦成扫向曹学良,沉声问:“你与这事又有何关?你也见著那江家小儿的画了?” 曹学良摇头,回道:“皇上,老奴见到的不是画,是侯夫人本人啊。” 他提醒道:“定寧侯初初病癒,皇上命老奴去定寧侯府宣旨那回,老奴瞧见了侯夫人容貌,诚如太子殿下所言……和先皇后如出一辙啊。” 似是知晓李彦成接下来一定会质疑,他一脸无辜地表示道:“老奴亦大为震撼,因其是定寧侯之妻,不敢妄议,也同皇上提过几回,但见皇上兴致缺缺,遂不敢再多言。” 说起来他那日也不过是粗略地瞥了一眼,之后也没机会再见。 他觉得江氏同先皇后相像,却没怀疑过其身世,毕竟宫中不是没有“贗品”。 若江氏不是定寧侯之妻,他一定早向李彦成挑明了,左右不过是后宫多个小主的事。 但其是定寧侯之妻,情势就有些复杂,一不小心,他挑起的是君臣矛盾,这个责他担待不起。 因此,他只是委婉提了几嘴,皇上没说要见,他便不再提了。 直至今日,太子又提起。 李彦成沉默许久后,方才冲李昀璟问道:“画呢?” 李昀璟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道:“在东宫,儿臣这便命人去取。” 李彦成頷首。 李昀璟身边的宫人按他吩咐回东宫取画。 等待的间隙,李彦成一言不发。 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彦成想起了很多事,李昀璟的话像是一根线,將许多齐司延和李霽古怪的言行都串联在了一起。 他对他们过往的诸多言行,有了全新的解读。 毋庸置疑,李霽从很早之前,便在骗他。 他想起了被许清数次提醒的,齐司延、江氏与李霽在城东的琴坊会面的那一次。 李霽见过了江氏,却未在他面前提起分毫。 他细一琢磨,便发现李霽从很早,便隱有维护江氏之意。 在他初次提出,要贬妻为妾,为齐司延再娶贵女入门时,一向不干预他任何决定的李霽却劝阻了他,为江氏爭取到了“平妻”。 在那次琴坊的会面过后,齐司延忽然入宫,扯了一番命理玄妙之术的言辞,不仅拦住了他要为他娶贵女的圣旨,也堵住了他要召见江氏的想法。 齐司延和李霽在两相配合,阻止他见江氏。 甚至为了永绝后患,直接“和离”离开了汴京? 可他们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 齐司延尚好理解,他或许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又因为进宫那日见过了瑜贵妃和婕妃,而心生顾虑。 可李霽为何要帮他们? 这与其行事作风不符,毕竟婕妃便是李霽先瞧见,领到他面前的。 李霽这般给江氏打掩护,只有一个可能…… 难道……江氏便是他遗失多年的女儿? 这不是不可能! 当年李承燁掳走他与令仪的女儿,在其党羽死士的掩护下,一路南下逃亡。 最终踪跡便是消失在某南边的悬崖峭壁。 而江家来自江南,江氏若非江家所生,很可能就是他与令仪的女儿。 他曾应允过令仪,一定会找回他们的女儿。 李彦成激动的思绪在看到宫人取回来的画后,难以自抑。 他抓画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克制著语调,冲李昀璟道:“你確定,这画里的人真的是江氏?” 李昀璟下意识的点头,隨即反应过来不对,又忙补充了一句:“这是江家小儿的画,他曾说画中人便是他阿姐。” 有关江氏的一切,只能藉由江正耀的嘴说出来,否则就会暴露他早见过江氏,知晓其身世的事。 这时曹学良激动出声道:“是,这正是侯夫人啊皇上。” 李彦成沉默不语地看著画。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却无人敢出声。 不確定到底过去了多久,李彦成出奇冷静的朝李昀璟摆摆手,没对江元音的事做任何的表態与回应,一开口语调都稀鬆平常,道:“你退下吧。” 李昀璟有些摸不著头脑,壮著胆子出声询问了句:“父皇可要召江氏入宫?” 李彦成自画里抬首,眸光森冷地望向李昀璟,要笑不笑,故意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宫中也不是没有同你母后相似的女子,也並非所有与你母后相似的女子,朕都要收入后宫。” “太子可是忘了,这江氏是定寧侯之妻?” 他允了齐司延和江氏和离之事,並未昭告公示。 他是信了齐司延的话,让其以陪妻南下寻医散心之名,去查许昌安贪污抚州賑灾库银一事。 现在看来,齐司延当是借查案为由,带江氏离开汴京。 而李昀璟捅破这件事,其目的或者说是许清的目的又什么? 李昀璟到底年幼,就算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也不可能有李彦成这般多的弯弯绕绕。 见李彦成似乎无心“见”江元音了,沉不住地出声道:“可是父皇,那江氏同母后不止是相似而已,儿臣以为,江氏根本不是江家女!” “江氏不是江家女?”李彦成笑了,耐人寻味地问道:“那太子以为,江氏会是谁的女儿啊?” 李昀璟噎住了。 十六年前宫变,先帝一双儿女南下逃亡。 那时他还未出生。 而若非母后生辰那日,他听到父皇酒后发言,他也不会知道江氏其实是父皇的女儿,毕竟此事连他舅舅都不知晓。 他如果告知真相,不仅要承认先前联合舅舅一道隱瞒的欺君之罪,还要抖露他偷听的事。 李昀璟兀自纠结了一番,权衡利弊后,回道:“她会不会是先帝遗孤?” 他不能让其知道,自己知道江元音的身世。 但只要点明她是“先帝遗孤”,父皇自该明白她是谁。 李彦成眯了眯眼,压迫感十足地问:“太子有何证据?” “儿臣……”李昀璟垂首:“只是猜测。” 李彦成眸光发冷的扫视他的脑袋,“此事兹事体大,牵涉甚广,朕自会调查一番再做决策,太子若无其余证据呈上,那便退下吧。” 李昀璟琢磨不透李彦成的想法,只得退下。 他原以为按那日听到父皇对母后的表述,在听闻他所说后,定会大喜过望,著手接江元音入宫。 可父皇反应如此平淡。 到底哪一面的父皇,才是真的? 直到李昀璟退出了殿內,李彦成才大发雷霆。 他將手中的画狠狠扔在桌案上,冷笑怒骂出声:“好啊,一个两个,都在算计朕,好啊,好得很啊!” 他先前还只理出了李霽的欺瞒忤逆,在看到手中的画后,发觉连李昀璟也在算计。 这画分明刚作成不久,用的是东宫才有的“龙香墨”。 即便有刻意去改变下笔作画的习惯,他依旧能看出,这是李昀璟所画。 压根不可能是先前在刑部关押许久,现在已被流放的江家小儿所画! 李昀璟是故意透露江氏的身世给他的! 这是他的主意,还是许清的主意? 曹学良任由李彦成撒完火,方才上前请示道:“皇上,可要召珩王入宫?” 每每这个时候,皇上都会召珩王会面,一探究竟。 何况,珩王离京在即。 “不,”李彦成眼底有狠厉,“你先替朕去寻一个人。” 次日傍晚,齐司延同曲休一路策马,抵达潍城。 如他所料,这的確是诱他出面的局。 无需他去寻觅裴涛,他刚刚抵达,便有人迎上来,道:“二位,我家主子有请。” 齐司延自马背俯视:“你家主子是何人?” “泉郡,三爷。” 第192章 我妻子没有妹妹 齐司延咬字轻而缓地重复了遍:“泉郡,三爷?” 他没想到,诱他过来的人,会是李承燁。 那么裴涛是李承燁的人,还是仅仅是因为其知晓沧江水战內情,故意以裴涛为饵? 来人点头:“侯爷久居汴京,对外头的事或许没甚了解,但应当知晓泉郡是何处吧?” 他腰背笔直,带了些许的傲:“在泉郡,我家主子说了算。” 一声“侯爷”,让齐司延確信,李承燁是直奔他而来,对其目的也就心中有数。 此行大抵不会有甚危险,只是他仍有一个担忧。 李承燁是否知晓江云裳只是冒牌货,其妹妹其实是阿音? 只是这些无法从面前李承燁下属嘴中,得到答案。 也幸亏阿音没同他一道来,他还有机会阻止她来潍城。 齐司延不再浪费时间,並不下马,而是收紧了两圈韁绳,环视屋落矮小而稀疏的潍城,漫不经心道:“那便领路吧。” 下属没料到齐司延竟不下马而行,一时微怔,仰头看著他。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定寧侯好生囂张。 齐司延没有垂首俯身,只是微微垂眸,没有凌厉的神態,那种上位者的从容淡然,足够迫人。 下属不禁打了个寒颤,抬步给他带路。 坐在马背上,夸张一点来说,潍城几乎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小。 往东是绵延的海,其余地方便是低矮的木屋。 那下属领著他们往大海走去。 不过片刻,广袤无垠的海便映入眼帘。 下属指著搁浅停靠在海岸边的一艘大船,冲齐司延他们介绍道:“侯爷,三爷就在船上等您。” 齐司延轻“嗯”一声,勒了勒韁绳,朝大船策马而去。 曲休落个半步尾隨跟上。 主僕俩直接甩掉了下属。 与此同时,船上。 船舱內布置陈列讲究,堪比上好酒楼的包厢雅座。 有面容冷峻的男人,坐在木椅前饮酒。 正是“三爷”李承燁。 忽闻马蹄声与马儿的嘶鸣声,故而侧目朝支开的木窗外看去。 有两人骑马,踏过礁石而来。 他目光落在为首的齐司延身上,眼里糅杂著讥笑、愤恨、欣赏、不甘,复杂且晦涩。 十六年前,他逃离汴京时,已有六岁,对齐腾夫妇是有印象的。 將军夫妇,威风凛凛,可惜光明正道不走,却要当反贼的走狗。 呵,这齐司延不愧是故人之子,满是故人之姿啊。 他希望他脑子能比他父母好使一点,別做蠢事。 一同看向窗外的,还有穿著单薄,如牲畜一般跪坐在李承燁脚边的江云裳。 她壮著胆子直起身子,探头望向窗外,难以置信地看著那个策马而来的男人。 是她被折磨到昏头,出现幻觉了吗? 齐司延那个耳聋目瞎的瘸子,怎么会骑马?! 他此时不该是被他叔父一家毒害得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吗? 之前听三爷说他同江元音一道南下,她只当他是坐轮椅出行! 这个上辈子她瞧不上眼,这辈子从不在她选择范围內的男人,怎能如此意气风发,好似天神降临一般,策马而来? 那她何苦跟江元音换个人生?! 江云裳悔恨无比,死死抓著自己的大腿。 直到大船近在眼前,齐司延才翻身下马,將韁绳递给曲休。 曲休就近寻了个超过半人高的大礁石,將马儿拴起来。 这个功夫,先前被落在远处,只能不停快跑的下属,已经跟了过来,侧身抬臂领路:“侯爷,这边请。” 齐司延同曲休上了船,步入船舱。 下属在前边恭敬稟告:“三爷,人领来了。” 李承燁手里还拿著酒杯,悠悠地抬首,勾唇淡笑:“定寧侯,久仰。” 齐司延对其真实身份心知肚明,对其目的也瞭然於胸,因此面对他时,情绪毫无起伏。 他停在船舱入口,明知故问道:“阁下是?” 李承燁把玩著酒杯,不悦扫了下属一眼,森冷道:“你没同他提?” 下属打了个寒颤,有苦难言。 该说的,能说的,他都说了。 他也不知这定寧侯为何还要问。 是不知道泉郡在哪吗? 他若直言,难免三爷觉得自己的名號不响,依旧不悦。 好在李承燁只扫了他一眼,便再次抬眸看向齐司延,似笑非笑地自我介绍道:“鄙人在泉郡生活十多载,大家称我一声『三爷』,想来我应该年长定寧侯几岁,定寧侯不如也唤我一声『三爷』?” 立在齐司延身后的曲休道:“世上能直呼我家侯爷爵称的寥寥无几,世人见著我家侯爷,也都尊称一句『侯爷』,焉有你直呼我家侯爷爵称,却让我家侯爷唤你『三爷』的理?” 曲休亦知面前的“三爷”,便是先太子李承燁。 可其並未坦明身份,再者,便是坦明了身份又如何? 李承燁不过是落败的先太子,难不成还要逞“储君”的威风? 未免太可笑。 李承燁的下属正要出声回击,被李承燁抬手制止。 他望著齐司延笑了笑,格外好脾气地说:“有理,怪我在泉郡待惯了,不懂这些规矩了,侯爷勿怪。” 齐司延亦给了他几分薄面,淡声回道:“三爷言重。” 彼此互称为“爷”,谁也不落下风,场面上的敬重倒也做足了。 李承燁下巴轻点面前的空座:“侯爷请坐。” 齐司延頷首,抬步上前,走得近了,余光方才扫到李承燁脚边竟还跪俯著一个人。 那人亦抬眸望著他,目光炙热,一瞬不移。 他眸光微滯,步子一顿。 齐司延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江云裳。 已是深秋时节,她却只著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虽不至於衣不蔽体,但这对女子而言,都是一种羞辱。 裸露的脖颈处有新旧深浅不一的伤痕没入衣襟里,可以想见,这具被衣服遮掩的身体上,有多少被凌虐的痕跡。 她长发披散,惊恐不安地跪著,好似一条狗。 齐司延墨眸闪烁,眼底是压抑的震惊、愤怒与心疼。 不是对江云裳,而是对江元音。 李承燁对自己的“妹妹”,便是这般肆意折磨吗? 他恍然明白,为何一提到李承燁,江元音便如此抗拒。 为何怕李承燁顺利復位,而要將封弋留在身边。 为何会怕到整宿做噩梦,怕到几日心神不寧。 为何她如此坚定执著地要离开汴京,只想远离那些皇权纷爭。 难道前世,她便如同此刻的江云裳一般,这般被李承燁折磨吗? ……阿音,他的阿音。 ……李承燁,真真该死。 李承燁將齐司延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觉江云裳或许没有撒谎,他多了个可以与齐司延谈判的筹码。 他心情甚好,等那两人互相看够了,才好似讶然地出声道:“侯爷认识她?” 齐司延极力克制心中汹涌澎湃的杀意,一时无言。 “侯爷可是觉得此女眼熟?”李承燁又道:“说到这,我正有一事不知真假,要与侯爷確认。” “听闻侯爷年初娶了前江南首富江兴德的嫡女为妻,”他瞟了眼跪地的江云裳,继续道:“此女说,她是侯夫人亲妹,敢问侯爷,是也不是?” “她若真是侯夫人亲妹,我可以考虑放了她。” “考虑”二字他说得轻巧,却全是不可言说的筹码。 要他放了江云裳可以,拿江元音来换即可。 江云裳听著,满眼希冀地望著齐司延。 她从未如此渴望,自己能和上辈子一样,是他的妻子。 前世被她嫌弃的孱弱病秧子,今生是如此神采飞扬,如朗月入怀,风华灼灼! 他看了自己那么久,他对自己的处境应该是同情不忍的吧? 他……会救她吗? 齐司延已平復好了心情,他收回落在江云裳身上的目光,在李承燁对面的空椅落座。 他与李承燁平视,平静回道:“三爷受骗了,我妻子乃江家独女,没有妹妹。” “哦?”李承燁挑眉:“那侯爷刚刚为何一直盯著此女瞧?我还以为侯爷这反应,是遇到熟人了。” “非也,”齐司延没甚情绪地回:“不过是讶然於三爷竟有以人为宠的癖好罢了。” “侯爷不打算救她?” “救她?为何要救?”齐司延再没看江云裳一眼,“三爷的喜好选择,与我无关,我不理解但尊重。” 江云裳的希望被碾碎,她自桌案下方伸手去拽齐司延的裤袍,乞求道:“侯爷是我,我才是你的妻……妻、妻子的妹妹啊……” “救救我,侯爷,你如何能对我见死不救?” 她若不来泉郡,她就是侯夫人! 齐司延没出声回应,而是驀地抬手探向身后立著的曲休的腰间,拔出曲休腰间的佩剑。 船舫內氛围瞬间紧张起来,李承燁的下属亦上前拔剑,警惕望著齐司延。 而他只是扬剑,利落挥断自己那块被江云裳拽住的裤袍,沉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我的妻子没有妹妹。” 第193章 侯爷可愿与我结盟,共谋天下? 江云裳死死拽著那块被剑割裂下来的袍子,不敢直接爬向齐司延,只是不死心地哭喊著:“我真的是江元音的妹妹江云裳,侯爷去江家问问,我真的是啊……” “阿姐呢?我阿姐在哪?侯爷去问问她……不,侯爷將她带来,阿姐最是疼我,不会不管我的,阿姐会救我的……”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齐司延与李承燁,又仿佛只是在催眠自己。 从小到大,江元音处处让著她,哪怕是面对流寇,也不会放弃保护她。 她相信只要能见到江元音,她就有一线生机。 齐司延置若罔闻,兀自將剑交还给曲休。 李承燁放下了酒杯,却没打算停止这个话题,顺势问道:“侯夫人呢?侯爷此次南下不是为了陪侯夫人寻医散心吗?潍城临海,风景独好,侯爷怎么不带侯夫人一道过来?” 和齐司延的合作要谈,也需要確认江元音是否才是他要找的孽种。 齐司延不答,意味深长地感慨出声:“三爷远在泉郡,对汴京的消息倒是灵通。” 地上,江云裳还在哭喊乞求:“侯爷,让我见见阿姐,见了阿姐,侯爷就会知道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姐会带我回家的,求求你了,侯爷……” 她理解齐司延为何不认她是江元音的妹妹。 上辈子,她拋下江元音回到江家不久,赐婚的圣旨便到了。 父母觉得江元音已经失身流寇,怕传出去辱没江家的名声,便抹去了江元音的存在,入了汴京后,对外宣称,江家只有她一个女儿。 虽然不愿相信父母这辈子,也是如此这般地对待她。 但从齐司延一口咬定,江元音乃江家独女来看,她这辈子的待遇,和上辈子的江元音无异。 父母为了江家名声,江正耀的前途,弃了她。 齐司延不悦蹙眉,抿唇不语。 李承燁眼底有躁鬱,抬眼看向下属,冷声吩咐道:“吵死了,把她扔海里去。” 江云裳抖成筛子,几近失声:“不要三爷,我错了……求你……” 然而乞求动摇不了李承燁分毫,他暴戾成性,毫无怜悯之意。 他冷漠嘱咐下属:“盯著些,別真的淹死了。” “是,三爷。” 下属上前,甚是熟练地扛起江云裳,走近靠海那一面的窗户,將其直接扔到海里。 齐司延没多给一个眼神,但下頜线紧绷。 每见识一分李承燁对江云裳的轻贱与肆意折磨,他心里对江元音的心疼与对李承燁的杀意便浓烈一分。 隨著江云裳“扑通”一声坠海,船舱內便安静了起来。 李承燁一脸不痛不痒地笑:“这下,总算没人吵我与侯爷谈事了。” 齐司延藉机跳过了李承燁对江元音的打探,直入正题地问:“三爷如此大费周章地引我来潍城,不知所为何事?” 李承燁也不再执著江元音的事。 只要搞定了齐司延,那见到江元音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是以他主动为齐司延倒酒:“侯爷因何而来,我便所为何事。” 齐司延不再同他弯弯绕绕,直接问道:“裴涛呢?在何处?” “不急,”李承燁將倒好酒的酒杯往齐司延面前一推,“待我与侯爷谈妥,侯爷想何时见他,都成。” 齐司延不碰酒杯:“三爷不妨直言。” 李承燁道:“侯爷可愿与我结盟,共谋天下?” “荒唐,”齐司延故意沉脸:“我齐家世代忠烈,怎会当反贼?” “呵——”李承燁嗤笑出声,“我没记错的话,十六、七年前,先侯夫妇不就当了反贼么?” 齐司延不恼,顺势质问出声:“如此听来,三爷似是先帝的拥护者?” 合作尚未谈妥,李承燁自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回道:“就事论事罢了。” 齐司延:“既要就事论事,三爷何故只盯著我父母的『果』,却无视先帝造就的『因』?” “先帝治国无术,对胡人侵占边境,凌虐百姓不闻不问,只顾在汴京皇城掩耳盗铃地享乐,懦弱不敢迎战。” “我父母当年若置边关百姓不顾,对先帝愚忠,今日你我所在的之处,便不是大昭境內,而是胡人国土!” “家国天下,天下不定,何来家国?” 李承燁听著,心底有听其批斗父皇的不悦,但亦有讚赏。 若能拿下齐司延,得其相助,復仇夺位之事,事半功倍。 於是他收敛了个人情绪,改口道:“是我用词不当,侯爷勿怪,先侯夫妇当年……应当是良禽择木而棲,有才之士,选贤良之主。” “先侯夫妇已为侯爷做了表率,侯爷可莫要择错了君主,一世愚忠。” “恕我孤陋寡闻,不知泉郡弹丸之地竟臥虎藏龙,”齐司延不咸不淡地套话道:“三爷心比天高,我不予置评,只是三爷要邀我结盟共谋,打算如何向我证明,你乃贤良之主?” 他既是想让李承燁自爆身份,也是想套出其现在到底有多少能耐。 备了多少军马,除了江南,在汴京、朝廷又是否有其势力。 李承燁並不上套,回道:“我是否是贤良之主,口说无凭,亦无从证明,只有日后结盟相处了,才有说服力,但是——” 他话锋一转,“李彦成那个狗贼,不值得你效忠,却是錚錚事实。” 他没半点遮掩,直呼李彦成的名讳,恨意难掩。 “三爷何出此言?”齐司延依旧淡然:“皇上自登基以来,国泰民安,胡人被逐出了中原,边关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李承燁眸光骤冷。 齐司延如何批斗他父皇,他尚能忍。 但这般夸讚李彦成那个狗贼,他实在难忍。 滔天的恨意让他差点捏碎手中的酒杯,直接道:“所以侯爷打算替杀父杀母仇人效命?先侯夫妇在泉下有知,怕是死不瞑目。” “我父母死於沧江水战,怎会跟皇上相关?” “別装了,”李承燁耐心快要耗尽,“你早就怀疑先侯夫妇死亡的真相,甚至你一直在暗中探查不是吗?否则你不会听闻裴涛在潍城,便敢单枪匹马地赶来。” “齐司延,你是聪明人,我们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李承燁越激动,齐司延越镇定淡然,不置可否地回道:“三爷要说什么,我愿闻其详。” 李承燁道:“李彦成那个狗贼算个屁的好皇帝,他弒兄夺位、残害手足,绞杀兄长子嗣,此为不仁,登位平定了边关战事后,便弓尽鸟藏,得鱼忘筌,设局害死先侯夫妇,为了兵权,將昔日功臣杀得杀,贬得贬,此为不义。” “他不曾领兵出征,这天下是眾將士为他打下来的,与他何干?” “你能查到裴涛的头上,对当年沧江的真相定心中有数。” “你若拥我为王,別说是裴涛,当年沧江水战,先侯夫妇、齐家军溺亡一事,我皆能帮你寻到人证、物证,並助你血刃仇人,报此血海深仇!” “拥你为王?”齐司延徐声道:“原来三爷不是要跟我结盟,与我共谋天下,而是让我追隨你,助你谋取天下啊。” “我乃……”太子李承燁。 理智將后半句话给压下去,他满目阴沉地盯著齐司延,问道:“怎么,侯爷对这天下、皇位也有兴趣?” 他要的是忠心耿耿的將士,可不是覬覦他皇位的乱臣贼子。 若不是李彦成造反,他依旧是一人之下的太子。 这江山本就是他的,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齐司延摇头,实话实说地否认:“我对这天下没有兴趣。” 李承燁眼底的阴沉这才消散,双手大开撑在桌案上,重声道:“我不是李彦成那般的不义之徒,待我坐上皇位,愿封你为异姓亲王,与你共治天下。” 他说起这些时,眼里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跳跃闪烁著的,全是復仇、皇位、权势。 齐司延对其勾勒的宏图伟业不感兴趣,只是將话题拉回了他最关注在意的点,突兀问道:“所以裴涛到底在哪?” 李承燁满面不爽:“我说了,待我与侯爷谈妥,侯爷想何时见他,都成。” “那我直说了,三爷所谋之事,我需得见过裴涛,才会与三爷商谈,”齐司延道:“毕竟裴涛消失十多载,三爷口中的裴涛是不是真的,又能不能对当年沧江之战的內幕如实以告,还有待考证。” “……你在威胁我?” “不过是三爷直言所图,而我直言所求罢了。” “齐司延,我甚是厌恶他人与我討价还价,”李承燁耐心见底,“我给你两日的时间好好想想,你若想见到裴涛,想为你父母、为齐家报仇,便与我结盟,按我所言去做。” “否则,这潍城你来得轻易,要走可就难了。” 齐司延半点不受威胁:“我也给三爷两日,两日后我若见不到裴涛本人,这潍城我是走是留,你我二人,各凭本事。” 从嵐州知府那借到的人马,今夜便能按他吩咐抵达潍城周遭待命。 而再过两日,得到消息的齐家死士也能赶到潍城了。 他和李承燁,谁胜谁负,可说不准。 语罢他起身,瞥了眼那从头到尾都没碰过一下的李承燁为他倒的酒,道:“若有谈妥结盟之日,再与三爷把酒言欢。” 第194章 借住,送信 齐司延离开船舱时,江云裳已陷入昏迷,被李承燁的下属自海里捞起,如扔一条咸鱼一般,扔在海边礁石上。 曲休去牵马儿过来,齐司延余光扫过其身影,一颗心坠入谷底。 他无法想像,江元音上辈子过得是什么日子。 ……李承燁,万死难辞其咎。 船舱內。 在齐司延主僕俩下船后,有一直在船舱后侧暗中守护李承燁的下属迈入船舱。 下属俯身,替李承燁骂道:“三爷已许定寧侯异姓亲王之殊荣,他却不知好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李承燁怒儿扫落面前那杯齐司延碰都没碰的酒,满脸躁鬱。 从前齐司延並不在他的復仇夺位的大计里,毕竟一个已被李彦成处心积虑“养废”的无能侯爷,没有半点用处。 后来听到情报,说定寧侯齐司延已病癒,並著手回归朝廷。 他只觉得新奇,开始觉得也许可以利用齐司延,重新拢聚那些在齐腾夫妇死后,被李彦成打散的武將兵权。 直到他盯上的那批粮草被其拦住,知晓陆迟听他差遣,他才发现,齐司延不仅是有拢聚武將兵权的能力,或许,齐司延早已经在这样做。 能笼络齐司延,他的復仇夺位大计,可以提前几个年头实现。 这时把江云裳丟下海,又將奄奄一息的她扔在海边的下属回了船舫。 下属请示道:“三爷,她昏过去了。” 李承燁不耐道:“扔到货仓去,別让她死了。” 除非江元音不是他要找的人,除非江元音不会以身换她。 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让她死掉。 另一边,齐司延和曲休策马绕了潍城一圈,既是为了熟悉了解环境,也是在找一落脚之处。 而这一圈绕下来,他有两个感受。 一是潍城果真小,只有几十户人家,没有商户之类的,邻里间都是以物换物,连个摆摊的都没有,更別提客栈一类了,他们今晚只能寻一户人家借住。 二是隔个一段距离,便能见到李承燁安排的放哨的人,难怪他们一到潍城就有人迎上来,也难怪他下船舫时,李承燁並未阻拦。 村里的人不知是受李承燁威胁,还是恐惧外人,全部都待在屋子里,並不外出走动。 眼看著马上要天黑,海边的天空是一片寧静的暗蓝色。 齐司延勒著韁绳,环视四周,陷入沉思。 几番思量后他策马,目的明確的朝一艘刚刚收网靠岸的小木船靠近。 这一回,他早早下了马,牵著马儿走过去。 岸边,一个矮小精壮的中年男人,一看便是本地人,正在夜色下用力拖拽著沉甸甸的渔网。 “大爷,”齐司延主动出声,温和有礼的询问道:“请问您明日可还外出捕鱼?” 大爷似是嚇了一大跳,拽紧手中的渔网,侧头警惕盯著齐司延,並不言语。 曲休只当他没听清,上前重复了一遍齐司延的话。 大爷终於开口了,可惜嘰里呱啦说著本地的语言,没有一个字是他们听得懂的。 但从其不耐且激动的摆手,再到单手叉腰的肢体动作,其情绪还是很好解读的。 他生气,且不欢迎他们。 这时船头有了动静。 有粗布麻衣的年轻小伙,提著一盏灯立在船头,另一只手指著远处李承燁的那艘豪华大船,用著有些蹩脚口音的官话,费劲地问道:“和、和他们……一伙人?” 齐司延鬆了口气,至少是遇上个会说官话的人了。 他摇头回道:“不是。” 小伙面色这才缓和了些,提著灯,赤脚轻快利落地跳下小船,先用方言同大爷说了两句,又问打量著齐司延与曲休,说著生疏地官话,问道:“那你们……是谁?来做、做什么?” 齐司延看向李承燁大船的方向,回道:“与他们谈点事,但未谈妥。” 他又问:“你们很厌恶他们?” “他们不讲理、土匪……”小伙情绪一激动,越发口吃不利索,“坏、抢……王八、蛋,欺负大家!” 一旁的大爷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感受到了小伙的情绪,开始用方言附和。 嘰里呱啦,又什么都听不懂了。 想到李承燁那遍布全村的放哨的人手,齐司延大致能猜出面前的爷俩如此愤恨的原因。 他沉声道:“请二位放心,我们无意来此叨扰,绝不会做任何无礼冒犯或伤害到你们的事。” 小伙把他话转述一遍给大爷听,两人一阵交流,小伙便又问磕巴著齐司延:“我、们,每天……捕鱼,忙生计,你、你为何与我们、说话?” 齐司延已得到自己想要的关键信息,温声回道:“这村中无人走动,好不容易见著你们晚归,是以才走来求助。” “求助?” “我二人需得在潍城待上三两日,寻不到住处,可否去你们家借住?”齐司延示意曲休掏出银钱递过去,“若是不够,我再补。” 曲休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伙接过,举著灯笼照著这一锭银子,研究著成色。 看到一半,大爷伸手拿过去,弹了弹银子,放在耳边听声。 这是真的假的?! 他们每日早出晚归,挣几个铜板,攒很久才能攒到碎银几两。 这可是一锭银子! 爷俩又是听声,又是挑灯查看,又是掂量,一番查验真偽。 他们实在没见过这么多钱…… 齐司延適时出声提醒道:“银子底部有官印,你们明日出海也可找人验真偽,若是假的,將我们轰走便是。” 爷俩用方言沟通了一阵。 齐司延耐心候著。 片刻后,大爷收下了银子点头,小伙用官话对他们说道:“收了鱼,跟我们、走。” 齐司延拱手作揖:“叨扰,多谢。” 曲休是很有眼力见的,见爷俩应允了后,立即上前给爷俩帮忙。 除去言语沟通上的不方便,小伙本就是开朗好客的性子,若不是先前李承燁带的那伙人入了村,半点不尊重他们,他不需要银钱也会答应他们借住的。 一阵忙活,小伙已经跟曲休“相谈甚欢”了。 爷俩卸下了防备,话便多了起来。 他们家並不远,有马帮忙驮物,爷俩步履轻快,说说笑笑的领著齐司延和曲休往家走。 路上小伙把家里的情况简单告知他们,他家里一共五口人,旁边的大爷是他父亲,他和父亲日日出海,母亲留在家里照顾年迈的祖母与年幼的弟弟。 他身上穿著洗到发白的粗布麻衣,遍布补丁,老旧却不破烂。 看得出,他的母亲,將爱与关心都缝进这细密的针脚里。 所以明明过得很辛苦,小伙脸上却都是满足与幸福的开朗笑容,不见半点对命运与生活的愤慨不满。 好似察觉不到生活的苦难,只觉得快乐。 待回到他们家,天已经完全黑了。 还未走到院门口,便能嗅到食物的香气。 母亲已备好了晚餐。 大爷领著齐司延与曲休入了院子,把那锭银子递给院中的妇人,小伙则向其介绍著齐司延与曲休。 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把手,才收下银子,热情说了些什么,又走去厨房忙活。 小伙翻译道:“阿母说、再做几道菜,请你们等等。” 一家人热情好客,齐司延劝阻几句无果,也就不再坚持。 晚餐吃到一半,气氛已十分融洽,齐司延这才开口打探问道:“请问潍城,可有名叫裴涛的人?” 小伙摇头,回道:“我们整个潍城都姓张,全是本家人,没、没有外人。” 齐司延谨慎地问:“近十年来都没有外人来吗?” “偶尔路过的还是有,和你们、他们一样,但留下来的生活的,没有的。” 齐司延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得是李承燁。 想来裴涛並不在潍城。 李承燁只是以此诱他过来,而其到底知不知晓裴涛的下落,还有待考证。 晚上,齐司延又递了一锭银子过去,希望他们能再帮他一个忙。 明日让曲休装扮成小伙的样子,跟隨父亲出海,而小伙装扮成曲休的模样,陪他在潍城待一日。 小伙不解:“为、何?” 齐司延答得含糊,但没有撒谎,道:“有那群人看著,我暂时离不开,想给家人送个口信。” “那群人怎么不让你走?他们什么时候走?” “没谈妥,在僵持阶段,”齐司延目光幽深起来,“再过个三两日,我们、他们都会离开。” 小伙目露担忧:“会不会、危险?” 齐司延也不想誆他,郑重道:“我会儘可能的保证你们潍城人的安全,若我与他们產生衝突,你们不要插手。” 小伙一知半解,但怎么看他们俩都是在被那一群恶人欺负,他眼珠子转了转,不太利索的说道:“坐我们船,送你们离开。” 齐司延摇头:“那会连累你们。” 潍城处处是李承燁的眼线,他一走,立马就会有人围过来。 这也是为何,他要曲休同小伙换装扮出门的原因。 齐司延同小伙解释说明了个中厉害,小伙好心地点头应了,把那一锭银子又乐呵呵地推回去,道:“之前的,足够了。” 齐司延望著他质朴纯真的笑容,心中微暖:“多谢。” 小伙应允了,他才交代曲休,明日坐船出海后,去寻江元音,告知她潍城內的情况,让她折返嵐州。 李承燁是她的心结,不能让她来潍城见到他。 她会难过的。 第195章 去见李承燁,了结心结 次日,曲休同小伙换了装束。 曲休换上粗布麻衣,戴上斗笠,往船上一站,倒有几分渔夫模样。 不过小伙矮了曲休一头,又肤色黝黑,只好在鞋子里塞了不少鞋垫。 白日里怕引起李承燁人手的怀疑,齐司延特意露面,坐在院子里饮茶,让“曲休”也落了座。 隔得远,“曲休”垂头,糊弄一下放哨的人手,应当是没问题的。 另一边,江元音一直在赶路。 刚过午时,马车骤停。 车夫隔著马车门稟告道:“夫人,有渔夫拦路。” 马车內,江元音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撩开车窗帘看去,只见一头戴斗笠,腰围鱼篓的男人大步而来。 沉月、青鳶拧眉,进入警备状態。 江元音却觉得古怪得紧,嘀咕出声:“你们不觉得他很眼熟?” 明明是一副渔夫的装扮,可走路姿势却似曾相识。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沉月、青鳶同样在打量:“像是……曲休?” 刚开口的瞬间,渔夫抬头,露出曲休的脸。 江元音讶然,还真是曲休。 马车停在一棵大树旁,江元音下了马车,在马车和大树围成的隱匿角落,同曲休交谈。 她见他这副装扮,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侯爷呢?” 曲休回道:“侯爷无恙,命我来给夫人传信,让夫人折返,回嵐州去。” “为何?”江元音蹙眉。 “夫人……”曲休调整了下呼吸,方才说道:“诱侯爷去潍城的人……是泉郡那位三爷。” 江元音脸色骤变:“什么?” 她脑海里思绪翩飞,不受控的各种念头纷纷往外冒。 前世,李承燁和齐司延没有任何交集。 这辈子因为齐司延解了毒,活下来了,某些轨跡便不一样了吗? 李承燁为何要找齐司延,难道是听江云裳说了些什么? 江云裳对齐司延的情况了解多少? 还是说,她向李承燁曝露了与她互换身份的真相? 曲休將李承燁和齐司延在船舱上的对话转述给江元音,包括江云裳的处境遭遇。 语罢按照齐司延的吩咐,说道:“夫人,侯爷觉得,江云裳当是不堪折磨,已將你的存在和盘托出,是以,夫人若入了潍城,是羊入虎口,正中其下怀。” “夫人,回嵐州去吧。” 江元音抬手撑在了粗壮的树干上,稍稍稳住了心神。 果然是江云裳说的,她真是阴魂不散。 偷走她刺青的是她,现在反悔的也是她。 而齐司延之所以让曲休来给她送信,一定是自己每每提到李承燁,都有些慌神和逃避。 良久后,江元音心情平復了不少,出声问道:“嵐州知府的人马可到了?” 曲休如实以告:“昨日半夜到了,在城外等候侯爷號令。” 他知晓她在担忧什么,便又补充道:“那三爷或许是势在必得,或许是来得匆忙,並未带太多的人手,而今夜,先前派去泉郡的死士探子也当能赶过来了,夫人大可放心,侯爷此番定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頷首,隨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我隨你坐船回潍城。” 这下轮到曲休震惊了,再次委婉强调道:“夫人,那三爷和江云裳都在潍城啊。” “曲休,”江元音突兀地问:“你可知明日是几月几號?” 曲休边琢磨边回道:“明日应当是九月二十五日……” 此日子一报出口,他瞬间反应了过来:“夫人是要去潍城陪侯爷过生?” 刚离开汴京他还是记得的,离侯爷的生辰不远了。 只是从到了源城开始,一事接一事地忙个不停,一时忘了这事了。 原来夫人一直记掛著此事,才如此执著地要去潍城。 江元音頷首应了:“想来从前在侯府,陆氏一家子定也没为侯爷过过生,趁侯爷还未返京,明日我想陪他过生。” “的確,”曲休回忆起往昔,感慨出声,“往年侯爷生辰,最开心的人总是陆氏,她嘴上说著侯爷喜静,不去打扰侯爷,实则是光收下皇上给侯爷的赏赐,却连半点场面功夫也不做。” 他虽理解了江元音要去潍城的缘由,但仍担忧,绕回了最重要的点:“可夫人不怕见到那两人?” 江元音收回了撑在树干上的手,眸光里多了抹想通的坚毅:“既江云裳已捅破我的存在,他这回找不到我,还有下回,我不可能在他死之前,一直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李承燁和李彦成是不一样的。 在李彦成眼里,最重要的当是皇位与天下,在她远离汴京消匿后,当记不得她这號人物。 可李承燁更像亡命之徒,在他眼里,仇恨与天下是並驾齐驱的。 如今她再也不是任江家人欺辱,无依无靠的人了。 她不需要再害怕李承燁。 尤其是,还未起势,只是泉郡地头蛇的李承燁。 “没什么好怕的,”江元音重声道:“不破不立。” 如果她这回继续逃避,躲回嵐州,日后她依旧会在各种情况下,被拉回昔日的梦魘里。 困住她的,不是李承燁,是她自己的恐惧与心魔。 她说过不要做被齐司延护在身后,而要做与他並肩而行的人。 这次,她要直面李承燁,亲手了结自己的心魔。 顺便再去看看,那前世作恶多端,这辈子处心积虑要和她互换命运的“妹妹”江云裳,是如何自食恶果的。 她还期盼著自己去救她? 可笑,那她便去碾碎她最后的幻想与希望。 汴京,大昭皇宫,偏殿。 李彦成召李霽入宫,以践行为由,留其在宫內,共用晚膳。 菜餚上齐后,李彦成冲李霽嘆息道:“朕与你兄弟二人,已许久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今夜过后,这样的机会怕是更难再有。” 语罢他屏退左右:“朕今夜要同清晏忆往昔,敘手足之情,你们退下吧,不必在此伺候。” “是,皇上。” 转瞬,偏殿便只剩下兄弟二人。 李霽抬眸望著李彦成落寞的神色,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后日便要启程离京,如无意外,此生不会再回来。 他笑著回道:“皇兄忧国忧民,心繫天下,坐高位而谋长远,有皇兄在,大昭定国泰民安,臣弟便做皇兄的眼,去看看这被皇兄庇护的山川湖海,岂不乐哉?” 这几句话他说得轻而缓慢,一直在不著痕跡地观察著李彦成的神色。 他会说这样一段话,全是因为刚刚李彦成那句“忆往昔”。 这些话,兄弟俩其实说过很多遍。 只是每一遍,都因时局不同,而有了转变。 最初,他们不过是最不受父皇器重的皇子。 在这皇宫没有存在感,亦没有自由,好在他们手足感情很好,因为年岁差得大,他对他亦兄亦父。 皇兄和许家嫡女相爱了,他们曾说好,要一起去看山川湖海。 那时他尚年幼,直嚷嚷著要同他们一起,这便成了三人之约。 可惜后来,父皇赐婚,许令仪成了太子妃。 他记得皇兄失意落魄了很久,他陪著皇兄难过,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嘴笨地说:“那我们两个去看山川湖海吧。” 他想告诉皇兄,没了许令仪,他也会陪著他。 再后来,太子登基成了新皇,新皇懦弱恐战,要送他这个年幼的皇弟去当质子。 皇兄满目杀意,对他说:“清晏,等我当了皇上,就能护住你,日后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你来当我的眼,替我去看看山川湖海。” 李霽从回忆里抽身,觉得面前的李彦成熟悉又陌生。 他身上依稀能看到曾经那个似父兄一般护他的皇兄,可眉宇间又只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帝王。 曾经的三人之约,终究只剩下他去奔赴。 李彦成眸光闪烁,沉默良久后才抬手为李霽倒酒,感慨万千道:“好,以后你就是我的眼。” 他不再自称“朕”。 李霽也就忘掉君臣之分,不去阻止他为自己倒酒。 两人碰了杯,李彦成率先饮了一杯,自顾自地说起了从前的事。 几杯酒落了肚,李彦成突兀地问:“清晏,这些年,你可曾怪过我?” 李霽摇头。 李彦成挑眉:“那你为何执意离京?” 李霽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只是含糊地拿老话应对:“想去看看山川湖海罢了。” 真正的原因,彼此心照不宣,却不能戳破。 李彦成想让他当个无脑的,替其扫除一切威胁的傀儡。 他做不到,他早晚容不下他。 李彦成忽地起身:“酒气上头,清晏陪我走两步,散散酒气吧。” 李霽应声而起,放空大脑地跟在其身后。 直到发现,李彦成竟领著他,去到了他们母妃生前所住的寢殿。 老旧空荡的寢殿里,绑著一个熟悉的人。 李霽骤然清醒,酒意全无。 第196章 三月內,將公主带回来 李霽与李彦成的母妃,並不受宠,在后宫毫无存在感。 怀上李霽那次,是她精心策划,算计来的恩宠。 只是这次怀孕也未能为她博来多少龙恩,当时的皇上在她孕期都未看过她几眼。 但也因此,让她免遭了其他妃嬪的迫害,顺利生下了李霽。 未多久,母妃便离世了。 李霽可以说是在李彦成和乳母的拉扯照顾下长大的。 眼前,奄奄一息被绑在寢殿里的人,正是乳母玉嬤嬤。 李霽满眸不可思议。 在李彦成为了打散削弱武將们手中的兵权,先后设局让齐腾夫妇“殉国”,又寻由贬了不少武將臣子后。 他便意识到皇位上的李彦成,再不是曾经正义,会护著他的兄长了。 於是在十年前,玉嬤嬤过完五十寿辰后,他便送她回故里,颐养天年,让她远离皇城汴京,不要有朝一日成为李彦成胁迫他的筹码。 他孤家寡人,自以为无牵无掛,没有软肋。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玉嬤嬤,”李霽大步上前,著急忙慌地查看她是否受伤,“你怎样了?你可还好?” 二十八岁的李霽,已经很少会有这样慌乱无措的时候了。 他甚至有些发颤,想伸手去碰触她却又不敢,生怕她身上有他见不到的伤口,弄疼了她。 她鬢角已生了白髮,那张布满岁月痕跡的脸颓然又憔悴。 这把年纪,竟要遭此大罪。 好在他並未看到她衣服沾血破损,也没在她身上发现明显的伤口,只是被布塞堵了嘴。 李霽小心翼翼替其取了口中的布团,玉嬤嬤仍旧未醒。 他抬手给她解绑,这时身后的李彦成开了口:“你便是给她鬆了绑,你们也走不出这寢殿。” 李霽动作一顿,倏地转身怒目看他,质问出声:“你为何要这样做?我后日便要走了,我再也不会回汴京,你还有何不放心?!” 浓烈的失望、伤心盈满胸腔,令他胸口一阵抽疼。 “是你逼我的!”李彦成亦沉下了脸,“我早说过,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血脉手足,你当与我一线,对我永远忠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隱瞒!” “令仪薨逝前都在念叨自己的女儿,你既寻到了,为何瞒著我?” “你和齐司延一唱一和將我蒙在鼓里,是你背叛了我。” “清晏,我对你很失望。” 李霽恍然,可现下並非探討李彦成是如何知晓江元音身世的时候,他反问出声:“我不瞒著你,难道让你像杀死其他先帝子嗣一样杀了她吗?” “我不过是想替皇嫂保她一命,何谈背叛?!” “你错了,我不会杀她的,”李彦成摇头,“她是我和令仪的女儿。” 李霽满目震惊,在回忆里去搜寻更多的蛛丝马跡。 “朕答应过令仪,要寻回朕与她的女儿,”李彦成朝李霽笑了笑,眸光偏执阴冷,“你既放走了朕的公主,就去把公主迎回来。” 他又开始自称“朕”,摆出君王的架子。 “皇兄莫不是疯了?”李霽拧眉,不遮掩地出声劝道:“公主?人人都知她是先帝的女儿,你要认下这个女儿,可有想过她今后的处境?人人都將唾弃她是自己皇叔与母后苟且而生,这『公主』二字带给她的不会是尊荣,只会是痛苦与刑罚!” 这时玉嬤嬤在两人的爭吵声中醒来,迷糊沙哑的唤道:“王爷……?” “玉嬤嬤,”李霽立马迎上去,继续给她鬆绑,温声安抚道:“你莫怕,我救你出去。” “出去?”李彦成森冷道:“除非你將朕的公主迎回宫来。” 李霽眸里凝著一股气:“臣弟这些年为皇兄做的可还少?臣弟替皇兄清君侧、肃朝野,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皇兄何必如此逼臣弟?” 他深知江元音当了这“公主”要面对什么,何况她根本无意於此。 可玉嬤嬤於他而言,堪比生母。 他原本还计划著,离开汴京后去陪陪她,不曾想却相聚於此情此景。 他又如何能置她於不顾? “好,朕不逼你,朕给你选择,”李彦成笑了,“若你执意不去寻公主,那你与玉嬤嬤,只有一人能出这寢殿。” 李霽眸里的那股气,终究是泯灭了他对兄长最后的期盼与旧念。 “清晏,你要如何选?” 沉默的僵持,直到李霽扶著玉嬤嬤的手,感受到温热的液体。 他猛地侧头,望见玉嬤嬤口吐鲜血,他满手都是玉嬤嬤的血。 玉嬤嬤望著李彦成,费劲的吐词,可一张嘴鲜血不止:“求陛下放了……王爷……老奴愿一死……” “玉嬤嬤……”他的手在抖,不该如何是好,无助得像曾经被她照料的小孩,愚笨的伸出双手去接她吐出来的血,颤声道:“別说话了,你坚持住……” 他再无半点傲气,转身匍匐朝李彦成跪下:“臣弟知错,臣弟求皇兄救救玉嬤嬤……” “为王爷……”玉嬤嬤满脸慈爱看他,“老奴死而……”无憾。 后两个字,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咬舌自尽了。 李霽浑身打颤,去探玉嬤嬤的鼻息,不住摇头,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李彦成半是羡慕半是自嘲的出声:“她是真疼你,寧死也不愿你受朕胁迫。” “而朕身边的人,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不过你不要以为玉嬤嬤死了,朕就奈何不了你。” 李彦成说著,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边倒出里面唯一一颗药,边对李霽道:“刚刚的酒里,有『神陨形消』散,三月內若没有解药,你会神陨形消而亡。” 李霽跪俯在玉嬤嬤身旁,侧目看著李彦成,讥讽道:“皇兄何必以身入局呢,皇兄赐毒,臣弟焉能抗旨?” 他曾敬爱的皇兄,早就面目全非。 李彦成咽下解药,俯视李霽,道:“三月內,將公主带回来,朕给你解药。” “皇兄可还记得当初是为何要坐上这龙椅?” 他说,当了皇帝便能护住自己。 可如今要自己死的,不也是他吗? 真真讽刺! “呵——”李霽忽然笑出了声,笑到眼角带泪,他身影摇晃著,又朝李彦成一拜,十指快要扣入地里,“臣弟领旨,还请皇兄允臣弟替玉嬤嬤……收尸入土。” 江南,潍城。 江元音下了决心,便同曲休分別。 一番思索后,她没有乔装打扮隨曲休坐船前往潍城。 一来她一行三人,乔装打扮多有不便不说,渔夫一家领著三个女子登门亦引人注目,等同於告诉李承燁,渔夫一家用渔船助齐司延与外界通行,恐会给他们惹来麻烦。 二来她既打算直面心魔,就无需躲躲藏藏,更该大大方方的去。 该害怕的人不该是她。 和离之事李彦成尚未公开,她现在在其余人眼中仍是侯夫人。 她去寻齐司延,名正言顺。 而曲休则继续做渔夫装扮,乘坐渔船回去。 马车直行自然比曲休绕回集市,再乘坐渔船回潍城来得快。 太阳快要下山之时,江元音抵达潍城城门口。 说是“城门”,其实也只是从荒无人烟到看到有屋落房子。 潍城是没有正式的“城门”的,更无人守城。 江元音的马车很快便驶了进去,瞬间引起了李承燁安排的站哨人手的注意。 他们依照三爷的吩咐在暗中打量观察,暂未靠近。 毕竟进来的只是一辆看著普普通通的马车,並非是大队的人马。 这是掀不起什么波浪的。 潍城人口稀少,驾著马绕了好一会,才寻到一户人家。 车夫下去问路,然而那人家不会说官话,语言不通。 车夫有些焦头烂额,最后不停比划著名“七”的手势,对方才会意。 曲休说了,潍城全村人都姓“张”,他们借住的那一家,男主人叫“张七”。 车夫折腾出了一身汗,才问出了这通往张七家的“路”。 马车停在张七家院子门口时,齐司延便有所察觉。 他只远远瞟了一眼,便大步流星迈过来。 江元音下了马车。 齐司延沉著脸,低声询问出声:“没遇到曲休?” 曲休和渔夫“出海”还未归,他尚不知是何情况。 现在看到江元音,既沉重於她来了潍城,又忧心曲休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江元音摇头,言简意賅地说明情况:“遇到了,什么都知道了,是我坚持要来的。” “你……”齐司延哽住了。 上回提到李承燁,她做了整宿的噩梦,好几天的心绪不寧。 如今知晓李承燁在潍城,她为何还要来? 思及此,意识到周遭都是李承燁的眼线,齐司延牵著江元音,大步往屋內走。 张七家本来就没几间屋子,齐司延牵著她到了相对僻静的里屋,低声问:“为何还来?” 他眉眼里是不言而喻的担忧与心疼。 “我想明白了,”江元音回道:“无需因梦里鬼怪野兽的残暴凶狠而惧怕,因为梦早就醒了。” “侯爷,我此番来,是想消除心结。” 她弯了弯眉眼,回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侯爷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她如此一直对李承燁避而不谈,他只会变成一根无形的刺。 在未知的想像中,一直隱隱刺痛她。 她只有真真切切的面对了李承燁,去戳破那些未知与回忆带来的恐惧。 才能彻彻底底的,拔掉那根无形的刺。 至此,她才是真的摆脱了前世所有的阴霾,得以重生。 第197章 三爷要给侯夫人接风洗尘 齐司延懂江元音的想法,千言万语在喉,最后也只变成一个无声而温暖的拥抱。 未多久,“曲休”匆匆忙忙迈进来,撞见二人相拥的画面,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结巴道:“他们、人来了……在外边。” 江元音一看他穿著往日里曲休的衣服,便知他是张七的儿子张平安。 齐司延鬆开江元音,瞭然轻“嗯”一声,嘱咐张平安道:“你和你的家人待在屋內,不要出门。” 白日里,那些眼线只是远远观察,他装成曲休不会被戳破,现下他们登门了,近距离是很容易看破这乔装的。 而曲休和张七估计得像昨夜一样,待海边的天都暗成蓝紫色才会回来。 张平安点头:“好,好的,我去告诉阿娘她们……” 他说著,踩著不合脚的鞋子,步伐彆扭地去寻自己的母亲和祖母。 齐司延捏了捏江元音的手心,用著玩笑的口吻来试探:“梦里的鬼怪野兽寻来了,阿音当真不怕?” 江元音抬步往院子里走,用实际行动给出了齐司延回答。 登门的自然不是李承燁,而是李承燁的下属。 齐司延大步迈至江元音身前,不著痕跡地去阻挡下属探向她的打量目光。 他掀了掀眼皮,没甚情绪地问:“作何?” 下属场面的拱手行礼,问道:“三爷让我来问问,已过了一日,不知侯爷想得怎么样了?” 江元音听著这声熟悉的“三爷”,心里还是有些起伏。 面前这位下属,她是眼熟的。 上辈子就是他认出了她的莲刺身,將她从泉郡流寇手中带走。 齐司延漫不经心回道:“这话也是我想问你家主子的,他想得如何了?预备何时领裴涛见我?” 下属自是答不上来。 沉默片刻后,看向江元音,同齐司延確认道:“想必这位便是侯夫人了吧?” 齐司延不否认。 下属又俯身行了个礼,邀约道:“三爷说,侯夫人定是赶路而来,路途辛苦,三爷在船上备了好酒好菜,给侯夫人接风洗尘。” 他侧身,做出“请”的姿势:“还请侯爷、夫人,隨我走吧。” 齐司延半点不为所动:“我与你家主子是敌是友,尚说不准,无需你家主子替內子接风洗尘。” 下属冷声道:“侯爷的意思是要与我家三爷为敌?” 齐司延亦沉声:“那得看你家主子如何做了。” 下属被噎住。 要不是深知面前的人不能轻易得罪,他真想破口大骂。 区区一个定寧侯,摆什么高姿態? 他家三爷可是皇家血脉,是未来的帝王! 下属不住换气调整呼吸,见齐司延油盐不进,改换了目標地朝江元音拱手行礼道:“侯夫人,其实今夜,我家主子主要是想邀您过去確认一事。” 他目不转睛地望著江元音:“敢问侯夫人可有一个妹妹,名唤江云裳?” “她如今正在三爷身边,盼著侯夫人能去与她见上一面,敘敘旧。” 江元音摇头,徐声回道:“你家主子当是遇上骗子了,我乃江家独女,没有妹妹,你家主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江南江家打听。” 从前她在江家当女儿时,便没甚存在感,多亏了陈蓉的偏心,在好多人眼里,都模糊地以为江家只有一个女儿。 外人哪能知晓闺阁中女儿的名讳? 所以江家之女名唤什么,外人是不清楚的。 上辈子她遭遇的一切有口难言,这辈子也该让江云裳好好体会了。 下属讶然:“侯夫人当真没有妹妹?” “自然,”江元音轻笑,一派好心的建议道:“你赶紧回去稟告提醒你家主子吧,莫著了骗子的道,平白遭了些什么损失,便不好了。” 下属灰溜溜地离开了张七家。 一刻钟后,张七同曲休回来了。 曲休立即入屋,去同张平安换回了装扮。 晚饭大家挤在篱笆小院里,吃得是热热闹闹。 吃完后,就犯起了难。 张七家总共就三间房,年迈的张母睡一间,张七夫妇睡一间,张平安和弟弟睡一间。 其中,张母和张平安兄弟那两间不过是用帘子分隔出来的。 昨日睡下齐司延同曲休已是勉强,今日一下子又多了四口人:江元音、沉月、青鳶与车夫。 齐司延又掏出两锭银子递过去,可张七连连摆手。 张平安传达父亲张七的话:“不要钱,就是……不知怎么安排睡。” 最后几人一番商议,当是將房间让给老弱妇孺。 不去改动折腾年迈的张母,让张妻带著年幼的儿子睡一间,江元音、沉月、青鳶睡一间。 张七父子与车夫在堂屋打地铺,而齐司延和曲休睡在马车。 这是当下情况条件下,最合適的安排了。 另一边,海边的大船上。 听完下属的转告,跪地的江云裳瑟瑟发抖,连声为自己辩驳:“我不是骗子,我真的不是骗子,三爷信我……” 她跪行至李承燁的脚边,解释出声道:“我父母最重名声,我阿姐被赐婚给定寧侯,他们怕被人知晓我失身於……怕汴京中人议论,毁坏了江家的名声,因此才对外宣称江家只有一女……” 这些都是上辈子,她拋下江元音回到江家后,父母叮嘱她的。 叫她日后不要说漏嘴,对外便称自己是江家独女。 江元音对父母的话一向是唯命是从,所以才说自己没有妹妹的,绝不会是真的心狠手辣,不管她。 江云裳不可能放弃此次逃生的机会,她哀求解释道:“求三爷信我,我阿姐最是乖顺听父母的话,她不是真的不管我,只是听父母的话不得不这样说……” “阿姐若是见到我本人,一定不会不认我的,求三爷给我一个见阿姐的机会,求三爷……” “闭嘴,”李承燁不悦出声打断她的絮絮叨叨,“你真吵。” 熟悉的说辞,令江云裳回忆起昨日被扔下海,在海里窒息沉浮的濒死体验。 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跪趴著往角落缩,恨不能让李承燁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李承燁的脸是比夜幕下的海水还要森冷的黑。 相比较江元音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孽种,他此刻更在意齐司延是否会愿相助他。 他既已向其挑破了自己的野心,当不成“盟友”,便只能杀了齐司延。 否则等齐司延把他在泉郡要“谋反”的消息带给李彦成,那是一大麻烦。 而直接杀了齐司延,也不是一劳永逸,即便李彦成不查,其心腹也不会善罢甘休。 是以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必须要让齐司延点这个头。 看似放狠话的是他,实则被动的人亦是他。 李承燁兀自沉思了许久,方才出声询问下属:“裴涛还有多久到?” 下属回道:“回三爷,最迟明日。” 李承燁面色稍缓。 好在齐司延在意想见的裴涛,真的已经是他的人。 若这也行不通,他还有最后一个筹码。 李承燁望向角落的江云裳,冷声问道:“你真有信心,江元音会救你?” 江云裳不住点头,试图劝说李承燁:“从小阿姐便对我百依百顺,我再怎么刁难欺负她,她都笑脸相迎,我阿母教导过的,长姐如母,她本就该疼我、让我。” “三爷,只需让我见阿姐一面,我自会证明给三爷看!” 这將是她唯一能逃出魔爪的机会了,她必须把握住。 李承燁勾唇轻笑:“好,明日,我允你一日自由,你只要能將江元音带到我面前,我便放了你。” 他不怕江云裳耍招,这渔村里处处是他的眼线。 江云裳跑不了。 而那齐司延不是和江元音鶼鰈情深,恩爱不疑么? 那么除了裴涛,江元音便是他来牵制齐司延最好的筹码了。 这回可是江元音自己不知死活要跑来潍城的,怨不得他。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也在相助於他。 此次,他势在必得。 江云裳激动叩首:“三爷放心,只要阿姐见了我本人,她一定对我言听计从!明日,我一定將阿姐带到三爷面前!” 一个人养成的脾性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刻在江元音骨血里的只有懦弱、服从。 所以即便一年未见,她依旧信心满满。 她马上就要逃离魔爪了! 这一夜,江元音辗转难眠。 既是住处床榻的確不舒適,也是知晓天亮之后,李承燁应该要来寻她了。 明日还不知是何情形,她只希望,不要影响到她为齐司延做一碗长寿麵。 翻来覆去的睡不著,屋內人多燥热,隔音不好,堂屋里张七父子与车夫的呼嚕声此起彼伏,不绝於耳。 她索性起身,拿了桌上的小夜灯,想去院里坐坐。 马车停在了院子里,江元音刚迈入院中,齐司延便掀开了车窗帘,朝她看去。 寂静的夜里四目相对。 他眉眼清醒,好像对她的今夜的失眠早有所料。 “睡不著?”他温声邀约:“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第198章 阿姐,我是你的妹妹云裳 是夜。 齐司延一手提著小夜灯,一手牵著江元音,於海边漫步。 海风徐徐,撩动两人的青丝与衣袂,不时在夜风中交叠缠绕,无声地亲昵繾綣。 耳畔是潮水低徊吟唱,江元音望著繁星闪烁,感受著齐司延掌心的温暖,一颗心格外安寧。 星海辽阔,世上仿佛只剩下了彼此。 那些翻来覆去难眠的小心思,全部消散了。 走了许久,江元音停下来,面朝大海,仰头看向月亮,询问道:“侯爷可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离了人群,手中又无更漏,难辨时辰。 齐司延亦仰头看向月亮,一番仔细打量后,方开口回道:“约莫是过了子时正点了。” 在偏远小村,无人打更,渔民们多以月亮为更漏,通过月亮的位置,来判断时辰。 语罢,他侧头望向江元音,询问出声:“阿音困累了?我们回去?” 江元音摇头,转身面朝齐司延而立,笑盈盈冲他说道:“既过了子时正点了,便是九月二十五日了,侯爷,生辰快乐。” 齐司延微怔,眉眼间全是愕然。 他没想到她会记得,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自从父母亡故后,他再没有过过生日,年年这日都是陆氏最开心快活的日子。 一开始,她收下李彦成的赏赐,唉声嘆气地说著:“司延还未从大哥大嫂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给他过生只会让他想起大哥大嫂,这生辰先別过了,让他缓缓。”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再后来,他长大些了,她会说:“司延喜静,性子內敛,不喜过生,定不会希望我们打扰,我们別去烦他。” 最后,他已然分不清自己的喜恶,只觉得每每听闻李彦成的赏赐送来了侯府,便会厌烦。 可此时此刻,他看著她的明亮的眼,忽然明白。 他其实並不討厌过生。 见其长久不语,江元音浅笑地问:“侯爷怎么不说话?” 齐司延墨眸比海水幽深,抑制著內心汹涌的潮汐,一开口,清冷的声线泛著哑:“……阿音竟然记得我的生辰。” “我怎会忘记?”江元音嗔了他一眼,“不然侯爷以为,我为何非得来潍城?” 她故作嗔怪的语气,想让其知道她对此有多惦记和上心。 因为她的心底,为他这份惊诧而感到心疼。 每年他的生辰都是陆氏“发横財”的日子,他没过过生辰,是以才会因为她记得而惊诧。 一如五月初四,他为她贺生时,她的震惊一般。 他们有过相似的处境,在成长的年岁里,他们都是被无视的存在。 所以她懂得他此刻的心情。 齐司延恍然,目光浸月。 鬆开她的手,改揽她入怀,俯身凑近,额度抵住她的额头,没有亲吻,只是鼻息相闻地彼此贴近。 他哑声道:“阿音,谢谢你记得,我很欢喜。” 江元音伸手环住他的腰,回应他这一份亲昵,毫不吝嗇地向他展示她对他的重视,让他知道他很重要。 她道:“我怕潍城寻不到面,还特意从嵐州带了一捆面过来,明日睡醒,我给侯爷做长寿麵吃可好?” “……好。” “侯爷,我还有一句贺词想说与你听。” “嗯?” 江元音转头,又望向那一轮明月,她轻而缓地说道:“愿似海上月,年年得相见。” 齐司延心中的潮汐终是衝破了他的克制,他扔掉手中提著的夜灯,双手將她拥入怀中,倾身吻上去。 愿似海上月,年年得相见。 这是他听过的最美的生辰贺词。 而她,是他此生最好的生辰礼。 翌日,张七父子一如既往地出海捕鱼了。 张妻一大早给出海的父子俩做过了早餐,这会见大家都起了,又到了厨房忙活。 江元音和沉月去了厨房帮忙,沉月打下手,而江元音在给齐司延做长寿麵。 青鳶在收拾院中的餐桌,摆放餐具。 曲休在院子里逗张七的幼子,清晨的小院子,热闹而温馨。 直至江云裳推开了篱笆柵栏做的院门,满脸淒楚地走入院內,带著哭腔地唤道:“阿姐……你在哪?阿姐——” 她霎时吸引了院中所有人的注目。 环视了屋內一圈,目的明確地朝坐在矮凳上的齐司延而去,掩唇啜泣,一派楚楚可怜:“侯爷,我阿姐不是来潍城了么?我阿姐在何处?” 今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神態,都是她昨夜琢磨半宿练习准备的。 她势必要和江元音再换回来,回到她们原来的人生轨跡! 齐司延沉脸,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江云裳朝齐司延伸手,“侯爷……” 在她伸手的剎那,齐司延迅速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避她如洪水猛兽。 他不给她任何可以碰触到自己的机会。 她先前还似狗一般,只会跪俯在李承燁身边。 没有李承燁的允许,她不可能独自出现在这。 是李承燁让她来找江元音的,其目的可想而知。 这时刚好江元音端了面迈出来,看见院中的江云裳,步子微顿。 算起来她真的很久没见过江云裳了。 前世泉郡一別,便是半生。 重生后,只是换刺青时见了一面,又阔別了一年。 面前的江云裳,再不是记忆里眉眼飞扬的千金大小姐。 她只著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连件外衣也没有,头上只剩了一根束髮的簪子。 整个人消瘦单薄,似是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面黄肌瘦,再无半点往日的精致娇贵。 江元音无需多问,也知晓江云裳这一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忽然心生感慨,如今称得上是物是人非,她们各自的人生际遇已大不相同。 午夜梦回,江云裳该后悔为了一个虚无的“皇后”之位,自投罗网,自入虎口吧。 江云裳同样在打量观察江元音。 江元音著一身杏色云锦裙,梳著简单的髮髻,別著一根白玉簪子,缀以珍珠做为点缀。 记忆中的江元音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此刻她不躲不闪地望著自己,眉眼里是令自己陌生的从容不迫。 她一直就知道她生得好看,但其从前总是低眉垂眼,鲜少见到其正脸,自然也就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容貌。 现在,那本就出挑的面容,因为气质的改变,越发光彩夺目,容光焕发到刺痛自己的眼。 她这一年当是过得很好,身上再没有那股子谨小慎微的劲。 是因为有了齐司延给她撑腰,所以她才变得这么无惧无畏吗?! 江云裳心里全是愤怒与不甘。 凭什么?! 她在泉郡受尽折磨,江元音凭何能过上好日子?! 江元音难道不该被陆氏折磨到心力交瘁,不成人形吗?! 打断两人对视的是齐司延,他上前接过江元音手中的碗,语气责备却溢满心疼地说道:“你便是不肯唤我去端碗,唤曲休也行,为何要自己端?烫著了如何是好?” 正蹲在地上逗小孩的曲休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应极快地起身,边认可附和边去接齐司延手中的面碗:“侯爷说得对,夫人这种活儘管交予我去干!” 可惜齐司延对这碗江元音亲手做的长寿麵宝贝得紧,並不愿递给曲休,兀自端著往院中小桌走去。 曲休:……? 那侯爷刚刚提他一嘴,只是为了提醒他下回要眼里有活吗? 江云裳看著齐司延对江元音的宠溺,慪得快要吐血。 分明她才是“侯夫人”! 她不去泉郡的话,哪轮得到江元音嫁给齐司延?! 齐司延应该是她的! 江云裳指甲快要陷入掌心里,她迈向餐桌,委屈望向江元音,带著哭腔道:“阿姐,为何不理我?” 江元音边將筷子递给齐司延,边疑惑出声:“侯爷,她是谁?” 她看向江云裳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江云裳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江元音会不认她。 在江家,江元音活得跟她的丫鬟一般无二,从不敢惹她不开心。 齐司延接过筷子,依旧连个余光都未给江云裳,回道:“那泉郡三爷的宠物。” 江元音状似讶然地扬声:“宠物?” “嗯,他好以人为宠,”齐司延淡声道:“阿音,旁人的癖好,我们不必理解,隨他去。” 江元音点点头。 江云裳睁目望著江元音:“阿姐,你是遇著什么意外,磕到脑子失忆了?你如何会不认得我?我是云裳!你的妹妹江云裳!” 江元音云淡风轻的看她,两相对比,激动的江云裳就像个疯子。 她徐声道:“我乃江家独女,没有妹妹,你这般强行与我攀扯关係,才真的像磕坏了脑子,神志不清。” “江元音,你是故意的!”江云裳双手用力撑在桌面上,搬出靠山道:“待我见到阿父阿母,定要將你今日言行告知他们,你等著领罚!” 以她对江元音的了解,只要她搬出父母,江元音肯定要害怕。 小院里的桌子,不过是张七一家在海边搬了块大的礁石,打磨了一番,在上面盖了层木板,並不平整。 江云裳这用力一撑,让齐司延面前那碗长寿麵的汤汁溅撒出来。 他眸色骤冷,沉声唤道:“曲休。” 曲休应声上前。 齐司延冷声:“把三爷的宠物,送回去。” “是,侯爷。” 第199章 糟糕的不是人生,糟糕的是你 闻言,江云裳近乎本能的恐惧哆嗦,立即敛了刚刚对江元音的厉色。 她不住地摇头,绕过桌子往江元音脚边一跪,伸手拽住她的裙子,认错求饶道:“阿姐,我刚刚是太伤心了,言语过激了,求阿姐不要生我的气,不要把我送走……” “你不知道我这一年过得有多苦,那个三爷较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日日生不如死,阿父阿母说过,长姐如母,你不能不管我,把我送回那个恶魔手中啊!” 江元音听到“长姐如母”四个字,甚至想发笑。 这四个字,自她懂事有意识起,便一步步规训束缚著她,把她变成一个逆来顺受,任江云裳、江正耀予取予求的傻子。 成为了她灾难人生的底色。 江元音正要拨开江云裳的手,这时张母颤颤巍巍地为其披了件外衣,眯著眼说著令人听不懂的本地方言。 江元音听不懂,但止住了挥开江云裳的动作,怕误伤到张母。 一旁玩耍的六岁的张康安出声道:“奶奶说,小姑娘怎么蹲在地上,穿这么少,会感冒。” 平日里家里唯一会官话的哥哥张平安閒暇时会教他说官话。 小孩子学得快,加上近来家里住进这么多说官话的人,更是突飞猛进。 张母年岁已高,看不清也听不清,根本不知道江云裳和江元音他们不是一起的,只是瞅见她似乎穿得单薄,便慢吞吞进去给她拿了件衣服,压根不知道院中是什么情况。 整个院子里,只有张母一人对江云裳释放了友善。 可偏偏江云裳皱眉,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嫌弃,她没有直言,只是抖了抖肩膀,抖落了张母披在她肩上的衣服。 她寧可受冷,也不穿这种满是海腥味的破烂衣服。 江元音將江云裳的举动看在眼里,眼神越发的冷。 她搀扶住俯身要去捡落地衣服的张母,伸手將衣服捡起来,细心抖落了一下灰尘,再还给张母,眼神示意青鳶过来照看下张母。 隨后她出声冲齐司延道:“侯爷,我想同她单独谈谈。” 是时候跟江云裳算算前世今生的帐,让她认清楚事实了。 江元音俯视江云裳:“你隨我来。” 她抬步迈向屋子。 江云裳终於看见了希望,忙起身跟过去。 齐司延唯恐江元音要吃亏,示意沉月跟过去。 江云裳只当是自己先前的卖惨让江元音触动了,一入了房间,继续哭唧唧地说道:“我自知贪玩,时常连累阿姐受罚,故一年前自己一人去了泉郡玩,没想到却被那泉郡地头蛇三爷给绑了去……他不把我当人,凌辱我近一年……” 说完想起前世父母议论此事时的態度,连忙补充道:“不过他没夺我清白,他只是暴戾喜好虐人,却不曾碰过我,阿姐,我仍是清白之身,没有辱没江家的名声!” 房间內只有她们二人,江元音对她终於不再“对面不识”,她开口道:“江云裳,泉郡是你心心念念要去的,没人逼你,结果如何,都是你该受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江云裳见其鬆口认自己了,已是喜出望外,更觉得胜利在望:“我知道错了,阿姐带我回去,我会好生跟阿父阿母认错,告诉他们,是阿姐费心將我救出来的,阿父阿母一定会夸讚阿姐,有长姐风范,是让他们骄傲的好女儿,我也会一辈子感激阿姐,记得阿姐这份恩情。” 在她的记忆里,江元音从小到大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得到父母家人的认可。 “江云裳,一年了,你不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吗?” 江云裳当然知道江家怎么样了。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此时齐司延正是性命垂危弥留之际,但江家却因他,在汴京发展得还算不错。 思及此,她便愈发后悔。 上辈子,他除了耳聋目瞎,腿不能行之外,对她这个妻子算得上不错。 她进门那日便签了和离书允诺她,不会碰她,待他病逝后,她依旧可以清清白白地改嫁。 自知残废之身,对她有所亏欠,便帮扶了江家许多,助江家在汴京站稳脚跟。 这辈子齐司延病癒了,江家在汴京只会更顺风顺水。 一想到刚刚他对江元音的呵护疼爱,她便悔青了肠子。 这些原本都该是她的! 待顺利摆脱了那三爷,她一定要让阿母帮她把“侯夫人”的位置夺回来! 江云裳藏匿著心中的算计,佯作不知地问:“阿姐,阿父阿母与正耀如何了?” “他们啊……”江元音笑了,“江正耀断了腿,陈蓉断手疯了,江兴德腆著脸求人,散尽家財,也没人愿搭理他,他们受尽了酷刑,被发配边疆流放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在路上呢。” “江云裳啊江云裳,你以为,你在这世上,还能有一人可靠?” “不——这不可能!”江云裳连声否认,“你是骗我的,如果真是如此,你怎么可能好好在这,独善其身?” “我为何不能?”江元音掀了掀眼皮,“我又不是江家人。” “你知道自己身世了?”江云裳恍然大悟一般,衝上前去揪江元音的衣襟,“所以是你害他们被流放?” 江元音利落后退,避开她的碰触,扬手扇了她了一巴掌:“离我远些。” 江云裳食不饱腹的过了一年,消瘦单薄的身子被这一巴掌扇得一晃。 她撞倒了矮桌,满眸震惊地捂脸:“你……敢打我?” 伏小做低的江元音敢打她?! “打你还是轻的,”江元音轻飘飘说著最冰冷残忍的话,“我还想杀了你呢。” 她欺辱她半生,最终將她卖给流寇。 哪怕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只想抢夺她的“幸福”,走时还要给她下让她不孕的毒。 她作的恶,岂是几巴掌能抵消的? 一直凝神听著屋內动静的齐司延,在听到矮桌倒地的声响后,终於控制不住,大步迈进去。 “阿音,”他俊脸紧绷地打量著江元音,压抑的紧声问:“她对你动手了?” 江元音摇头,毫不在意在齐司延面前展露自己最真实凶狠的一面。 她无需在他面前装得楚楚可怜。 这是被爱的底气。 “侯爷,”江云裳拿开手,迫不及待地向齐司延展示自己脸上的巴掌印,“被打的是我,阿姐在你面前装得温柔贤淑,把我领进屋却变了一副嘴脸,她好歹毒的心肠,竟容不下我这个妹妹。” 这些话,在江家时,她在父母面前是信手拈来。 轻轻鬆鬆便能让江元音受到惩处。 齐司延闻言,却只是低头伸手去查看江元音的手:“手疼不疼?” 江云裳:……? 他看著她被那三爷折磨,似狗一样让她跪趴在脚边,又將她扔下海戏弄。 看著她低声下气地哀求江元音,挨巴掌,却只心疼江元音手疼不疼? 江元音看破其所有心思的说道:“江云裳,爱你的人才会吃你这一套,从前你三言两语便能让陈蓉施罚於我,不过是因为陈蓉偏爱你,可惜,如今你身边再无一人爱你。” 江云裳有些崩溃,她不再搭理江元音,直奔齐司延而去:“侯爷,我才是江家的女儿,是圣上赐婚给你的妻子,江元音不过是顶替了我的身份,侯爷你不要被她蒙蔽!” 齐司延转身,將江元音护在身后,终於给了江云裳一个正眼:“你是不是江家的女儿,阿音是不是江家的女儿,与本侯何干?” “本侯钟意欢喜的人是阿音,同她是谁的女儿无关。” “可是侯爷,我……” “闭嘴,”齐司延清俊的脸上是半点不掩饰的嫌恶:“原则上本侯不会对女人动手,但你若执迷不悟,再三骚扰阿音,本侯便只能破了这原则。” 语罢,他高声唤道:“曲休——” 曲休应声而入。 齐司延再次重复:“把三爷的宠物送回去。” 初初在知晓,江云裳给江元音下了“燕无息”,他是想寻到她,好生算帐的。 可在看到李承燁是如何对她的之后,他便觉得他无需再出手,只需要让她永远逃离不了李承燁,日日夜夜活在炼狱中即可。 李承燁折磨人的样,可比他多。 “等一下,”江元音出声制止道:“我还有几句话想对她说。” 曲休只好停住。 江元音自齐司延身后迈出来,看著江云裳,道:“你復刻了我的刺青,只身去往泉郡,不就是想要我的人生吗?” “你现在后悔了,又想当侯夫人了?” 江云裳面色通红,嘴硬反驳道:“圣上赐婚的是江家女儿,我才是江家女儿,侯夫人的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江元音摇摇头,同情又嘲讽地看她,道:“无论你作何选择,是去泉郡,还是汴京,你都会下场悽惨,过不好这一生。” “因为江云裳,糟糕的不是人生,糟糕的是你。” 第200章 谁坐龙椅,谁是天子 江云裳想不到从前总是温声细语说话的江元音,有一天能说出如此残忍,快要將她碾碎的话。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她心头最软的位置。 想到她前世在侯府受尽陆氏刁难,最终却被割舌发配西北,而江元音当了皇后,享尽荣宠。 想到她今生在泉郡受尽三爷凌辱,日日活在惊恐不安中,而江元音却得了个疼宠她的如意郎君,有人撑腰,有人爱护。 为什么,她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 她彻底崩溃,满脑子都是与其被送回那个疯子那受折磨,她不如跟江元音同归於尽。 可惜她的狠劲没有施展的机会,刚准备迈步子,便被曲休一掌劈晕。 江云裳昏倒在地。 曲休低眼扫她一眼,看向江元音与齐司延,请示道:“我现在抗她走?” 江元音看向齐司延,开口建议道:“不如晚些再送走她吧,免得那人知道她这条路行不通,又要想別的招。” 她是做好了见李承燁的准备,但希望这一面可见得稍微晚一些。 至少,等齐司延吃完了她做的长寿麵。 思及此,她心情好似半点不受江云裳影响地浅笑道:“想必侯爷还没来得及尝我煮的面,我陪侯爷去吃寿麵吧,放久了会结块的。” 她和江云裳在屋內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马上赶过来,想来是一直注意著屋內的动静,定没有半点心思吃麵的。 齐司延轻“嗯”,扫了眼地上的江云裳,嘱咐曲休:“绑一下,免得她醒来跑了。” 语罢,牵著江元音回院子里吃饭。 两人回到院子里,张妻已经忙活出了一桌子的早点。 有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海鲜粥等,看似平平无奇,却皆是拿出了平日不捨得的吃食,来招待贵客。 江云裳的出现並未打破这清晨小院的温馨,大家围坐在一起,不必守什么主僕之礼,热热闹闹地享用早餐。 齐司延眉眼含笑,吃得慢条斯理,仿佛在品鑑稀有的山珍海味。 这碗长寿麵於他,意义非凡。 有沉月、青鳶在,用过早餐后,曲休便离开张七家办事去了。 江元音见其走得大大方方,不由得出声问道:“侯爷就这么让曲休去办事,不怕被李承燁的眼线盯上?” 齐司延神色淡淡,“盯上也无妨。” 江元音想到曲休昨日还得装扮成渔夫出海的谨慎,不免对齐司延此刻的毫不在意感到奇怪:“那昨日曲休来寻我报信,为何要那般小心?” “因为是寻你,才要小心,”齐司延眸色深深地看她:“我怕眼线顺著曲休,发现你。” 他担心她仍陷在李承燁的阴霾里,怕她见到李承燁要心绪不寧。 才让曲休去报信,又得避免被其眼线发现,曝露了她。 他低估了她的勇敢,也低估了她对自己的在意。 她竟然会为了陪自己过生,无惧李承燁。 那他更没甚好惧。 江元音听明白了,心里泛著些甜,浅笑的问:“看来侯爷对对付李承燁,有十足的把握?” 齐司延眉峰低敛:“八成吧。” 不待她追问,他徐声道:“李承燁这些年,以泉郡为据点,招兵买马,的確有些势力,但要攻入汴京,仍是螳臂挡车、蜉蝣撼树,因此,他才迫切地想与我结盟,借我之势,所以,哪怕是先前朝我放了狠话,也不过是想促成我应允的手段,他不会真的想与我兵戎相见。” 江元音认可的頷首。 上辈子,李承燁攻入汴京,復仇夺位时,年近三十,现下还不过二十三、四岁。 他如今还羽翼未丰,齐司延却早已笼络了齐腾夫妇的死忠部下,能聚集號令一眾武將。 齐司延接著说道:“再者,他既已向我袒露了夺位的野心,那对他而言,与我是非结盟不可。” “毕竟在他看来,我若拒绝与之结盟,不过两个结果。” “一是我不敌他,沦为他的阶下囚,或死在这潍城,他不仅借不到我的势,还会招惹上新的仇恨与敌人,我齐家的死士不会放过他,关將军等人会让朝廷彻查我的死因,最终也会查到他的头上。” “二是他不敌我,我全身而退,他与我交恶,我定会上奏朝廷,追绞他。” “泉郡的確不受三国管控,他可以藏匿在泉郡,但他不可能永远躲在泉郡。” 江元音听著,道出心中疑惑:“既是如此,他为何要在没甚胜算的时候,挑破与你结盟?” “也有两点,”齐司延一一回应道:“一是这毕竟是远离汴京,临近泉郡的江南,是其势力蔓延之处,他是乘船而来,我在海上並无势力,若这番真的谈崩,他若乘船撤退,我亦无法阻拦。” “二是他知晓我在探查沧江水战一事,赌我会报杀父杀母与齐家军惨死之仇,不可能替仇家卖命。” “李承燁是个赌徒,但他只赌对了一半。” “赌对侯爷不会替仇家卖命,”江元音给出结论,“却不会为了报仇替他卖命,对吗?” 齐司延頷首:“李承燁的身世让他对皇位『势在必得』,先帝已故,他藏匿泉郡,却仍觉得自己是『太子』,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他觉得自己是皇家子嗣,夺位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我理当臣服他,替其卖命。” “可他错了,这世上本无天子,谁坐龙椅,谁便是天子。” 江元音对齐司延的字字句句都很认可,目露讚赏。 所谓权谋,本质上不过是谋心。 他把李承燁的心思摸透了,焉有不胜之理? 江元音问道:“既如此,侯爷怎会只有八成把握,侯爷把握不住的那两成是什么?” “这潍城的渔民,与——”齐司延扫了眼四周,最后直直望著她,沉声道:“你。” 李承燁是赌徒,他不是。 他有阿音要护,也不能辜负向他投诚的一眾武將,不能不顾父母、齐家军的亡灵,更不能牵连无辜百姓。 所以他会再三思虑,不会轻易行事。 江元音恍然,隨即脑海里浮现齐司延在抚州救灾救疫的画面。 他行事果决,但对无辜的百姓,一向悲悯。 这是他与李承燁最大的区別。 同样背负著血海深仇,他不会被仇恨裹挟,视眾生为螻蚁。 而李承燁暴戾,为了復仇夺位,不惜任何代价。 若是此番在齐司延这吃了瘪,难保不会迁怒潍城的渔民。 江元音沉思片刻,忽地握住齐司延的手,眸光闪闪地低声道:“侯爷何不借力打力,坐收渔翁之利?” 她无需明说,齐司延便懂她是何意,不答反问:“阿音不介意?” 他其实早有此意,只是在知晓她对李承燁的心结后便作罢了。 他不愿意做任何惹她不快的事。 江元音摇头,坚定道:“侯爷,这天下万不能落入李承燁手中。” 她从前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远离纷爭,谁坐高位都与她无关。 可亲眼目睹了抚州百姓的苦,真切感受过怜盈儿等人的无奈,她的想法转变了不少。 若让暴戾的李承燁登上皇位,天下皆是抚州。 今日刚过午时,张七父子便早早回来了。 张平安背著竹篓,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今日在外城集市上採买回来的。 他咧唇笑著,一一给大家展示,乐呵呵道:“你们、要走了,今晚吃大餐!不是赶你们走,是怕你们走得突然!” 他是记得他们说只借住两三日,一算日子,明日就要走了,是以今日特意去集市採购,早早归来,想为他们送行。 这时张母用方言对张平安道:“今日我见著他妻子给他做长寿麵,今日当是他的生辰,你代表我们家,给他祝生。” 张平安点点头,朝齐司延作揖,用官话道:“我家人不会官话,我替他们祝郎君生辰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 他说著说著意识到不对,不好意思地挠脑袋:“我没文化,祝郎君……越来越好!” 齐司延温声回应:“多谢。” 质朴的真心比华丽的辞藻更珍贵。 不久后,曲休归来。 齐司延得到了想要的消息,確定到了可以离开潍城的时候,便命曲休將江云裳送回李承燁那。 不到傍晚时分,有大队人马朝张七家而来。 两日之约已到,显然是李承燁来了。 齐司延下意识地望向江元音,墨眸里有担忧,隱隱绰绰。 江元音摇头,无碍的笑了笑。 她已做好了与李承燁相见的准备了。 既然江云裳因为受不住他的折磨,已將她和盘供出,那她也无意。 他会一直找她,直到找到她为止。 不如去直面他。 第201章 阿音和李承燁见面 张家人哪里见过这样大的架势,张妻將幼子抱在怀里,面色惶恐不安。 齐司延不想惊扰张家人,起身迈出了院子。 江元音隨即起身跟上,他却侧目望了望篱笆院门,示意她可以先在院门后再缓缓神。 齐司延迈出院门,迎上李承燁。 两人身高相仿,面对面而立,各有各的气场。 李承燁身后站了近百人,执剑著统一的黑衣。 齐司延身后只站著曲休一人,气势却不输半点。 他抬眼轻扫李承燁身后的人马:“三爷这是要对我动武?” “怎会?”李承燁要笑不笑,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后退,退至一丈外候著。 片刻后,他身侧便只留了个心腹下属。 他下巴微仰,开口道:“两日已到,不知侯爷思虑得如何了?” 江元音就立在院门后,听著这熟悉的声音,后背僵直。 她透过篱笆院门的缝隙,朝门外的李承燁看去。 记忆中的脸与这模糊视野里的脸重叠,过往的种种隨之朝她袭来。 但她一瞬不移地盯著他,不许自己去逃避,一遍遍在心里同自己对话。 ……没什么好怕的江元音。 ……你不再是他砧板上的鱼肉。 ……直视他,再无视他,彻底地结束上辈子的噩梦。 齐司延不咸不淡地反问:“该我问三爷,裴涛在何处?” 李承燁眯眼看他,不语。 齐司延意味深长道:“三爷不答,是因为答不上吗?” 李承燁的確答不上。 按道理裴涛今日午时前就该抵达潍城,可直到现在音讯全无。 午时过后他便派了人手去查探情况,但现在仍未归来。 没了裴涛这个筹码,江云裳那个废物又没能把江元音带回船上。 他一时奈何不了齐司延,只能带上此次出行的所有人马,声势浩大地来谈判。 李承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於腰前,有所准备地放出新的筹码:“沧江水战,你父母有一封没来得及寄出的家书,你不想看看?” 齐司延不露情绪,云淡风轻地回道:“直至此刻为止,我都没能见到裴涛,又怎知三爷口中的家书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承燁抬手自袖袍中取出了一封信,举至胸前轻晃:“当初裴涛被李彦成那个狗贼卸磨杀驴,奔波半生挣得功名尽废,是我恩师寻到他,邀他再谋伟业,他为表忠心,將当年沧江水战的真相如实以告,还交出了此封齐腾將军夫妇共写的家书。” “侯爷不想看看你父亲母亲,最后要交予你的话是什么吗?” 齐司延没什么表情,但墨眸隨著书信的晃动轻转。 他在有限的条件里,儘可能冷静的去判断这封信的真假,试探发声:“沧江一战距今近十四载,三爷手中的信封,可真新啊。” 李承燁笑道:“我恩师听闻沧江一战的真相,万分感慨,思虑甚远,一直等待著有朝一日能將真相与这封家书交到侯爷手中,为此已换过好几个用旧的信封了,侯爷自然会觉得这信封新。” 齐司延若有所思地问:“不知三爷的恩师是哪位先生?” 李承燁卖起了关子:“你我共商大事那日,自是你见我恩师之时。” 齐司延不再装模作样地追问心知肚明的答案,而是淡声道:“既是如此,三爷不妨把信交予我瞧瞧,我再眼拙也是能识得父母笔跡的,若三爷手中拿的真是我父母未曾寄出的家书,今日便是见不到裴涛,我也认了三爷想与我结盟的诚心。” 李承燁闻言,便觉得要拿下齐司延是十拿九稳的事。 齐司延若是对李彦成没有异心,是不可能暗中去调查沧江一战,也不可能留在这潍城与他磋磨两日。 他眼底多了篤定,並没有要把信递给齐司延的意思,而是突兀地问:“侯夫人呢?” 齐司延自不愿其把话题往江元音身上引,掀了掀眼皮,將关注点重新拉回李承燁手中的信上:“这信三爷是给还是不给?” “此乃齐腾將军夫妇写给侯爷的家书,自是要给侯爷的,”李承燁把玩著手中的家书,道:“我对侯夫人甚是好奇,侯爷不妨让侯夫人来取这封信,如何?” 他倒要看江元音是不是他要找的孽种。 齐司延眸光骤冷:“不知三爷的恩师当年是如何邀裴涛共谋大业的,但若是似三爷这般只懂拿乔威胁,裴涛怕是难有真心。” “不过是让侯夫人来取个信,並非让侯爷拿侯夫人换信,这也算威胁?”李承燁故意刺激道:“看来是齐腾夫妇离世太早,侯爷对他们亦没甚感情啊。” 院门后,江元音深呼吸,伸手准备拉开篱笆院门。 李承燁手中的信若真是齐腾夫妇未寄出来的家书,那於齐司延而言,意义重大。 她愿意为其去取。 这时却听齐司延坦荡直言道:“一封家书自不及我夫人重要。” 他重声补充道:“哪怕只是违背她心意,让她去取一封信。” 这番话既是在告知李承燁,无论其拿出任何与自己父母相关的东西来交换江元音,他都不会答应,亦是肺腑之言。 就如当初江元音问他,日后为了她离开侯府,去江南定居会不会不舍一样。 当然会有不舍,可他明白她更重要。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去牺牲伤害她,余生再去活在对她的愧疚中。 那有何意义? 李承燁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感慨道:“传言不虚,侯爷对侯夫人真是情深义重,鶼鰈情深,就是不知道侯夫人对侯爷是不是也一往情深吶。” 他侧头,看向被篱笆院门遮挡的身影,扬声唤道:“妹妹旁听许久,不来和为兄打个招呼?” 此话一落,氛围凝重了几分。 江元音拉门的动作一顿。 妹妹、为兄。 这是前世从未从李承燁嘴里听到过的字眼。 他竟然会当著齐司延的面,如此轻易戳破他们之间的关係? 李承燁直勾勾地盯著院门:“妹妹?” 那江云裳是目的明確地主动找上门的,她给他看莲刺青,说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她是以为能得到他这个兄长的宠爱,才冒名顶替而来吧。 可惜,他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孽种。 连江云裳都知道的事,江元音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与她分离时,她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她又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世,还知道他在泉郡的? 这事发生在一年前,那时江元音可没被赐婚给齐司延。 他有太多疑惑,要等她来解答。 连著听了两声“妹妹”,江元音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 恐惧没了,倒是作恶得不行。 齐司延亦是讶然的,他没料到李承燁会如此直接地戳破其与江元音的关係。 他没听到身后江元音有动静,只觉得她还没做好面对李承燁的准备,是以挪步,挡住李承燁的目光。 这时“吱呀——”一声,江元音迈出了院子。 她停在齐司延身侧,稍稍抬眼望向李承燁,佯作讶然道:“我乃家中长女,下有一弟,未曾听闻有甚兄长,三爷可是认错人了?” 李承燁呼吸一滯,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信封。 江元音的惊讶是装的,可他眼里的惊涛骇浪却是真的。 ……太像了。 ……这张脸和他那与李彦成苟且,帮李彦成夺位的贱人生母生得一般无二! 仇恨点燃李承燁心中的怒火,他快要难以自抑。 齐司延再次挪步,將江元音护在身后,阻断李承燁这不怀好意的攻击性目光。 他冷声道:“三爷既无半分要与我同盟之诚心,便请回吧,我与我夫人今夜便会离开潍城。” “三爷此时离开,我可以当自己从未来过潍城。” 李承燁极力克制因江元音而翻涌的恨意怒火,冲齐司延讥讽道:“我说你怎么愿意替杀父杀母仇人效命,原来是娶了仇人之女。” 他双目充血,道:“怎地,为了温柔乡,便忘了你齐家的血海深仇了?” 李承燁之所以不再遮掩,是因为在他看来,齐司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为何走失时不过是襁褓中婴儿的江元音,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而给了江云裳冒名顶替,去泉郡找他的机会。 一定是李彦成那个狗贼已经找到並与江元音相认了。 难怪会赐婚,这不过是为了让江元音回汴京所寻的理由吧。 毕竟若让她以公主的身份回宫,她一定会被世人所唾弃。 而江云裳不过是李彦成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可惜,他们没料到自己早就知晓了他的妹妹是个孽种! 他当初逃亡的时候,掳走江元音,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而是为了报復! 齐司延越发冷静:“你说我夫人是仇人之女,又说她是你妹妹,那你是谁?” 他挑破他的身份:“你是先太子,李承燁?” “放肆,”李承燁甩袖:“谁许你直呼孤的名讳?” “在泉郡隱姓埋名十六载,你还没活明白?”齐司延淡声道:“你在大昭境內,是通缉犯,可不是什么尊贵的东宫太子。” 李承燁:“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亲甘当李彦成的走狗,助他逼宫篡位,你为了个女人,或者说为了李彦成许给你的荣华富贵,子承父业,继续当走狗,果然狗链带久了,便不会做人了。” “既如此,孤今日便踏平潍城,当你俩的墓穴!” 齐司延侧目看了曲休一眼,曲休会意,鸣鏑发送信號。 隨后他看向李承燁,不慌不忙,徐声问道:“你可知你今日为何没见到裴涛?” 第202章 这封家书是真的 在確定裴涛並不在潍城后,齐司延便猜测,裴涛在赶来潍城的路上。 李承燁威胁般地说著只给他两天考虑,不过是想虚张声势给他压力,也是为裴涛爭取赶来的时间。 裴涛要快,一定是骑马,而不是乘船。 因此,他让齐家死士们在通往潍城的路上拦截可疑人。 白日里便是让曲休去確认此事。 只是拦截的可疑人里到底有没有裴涛也说不准,所以他刚刚才反覆询问李承燁,裴涛在哪。 李承燁避而不答的反应,让他篤定,裴涛確已被齐家死士们拦截。 李承燁见曲休鸣鏑发送信號,全部反应过来:“是你!” 难怪今日迟迟不见裴涛人影! “是我,”齐司延浅笑:“此次凶险,我怎么单枪匹马而来?” 他掀了掀眼皮,看向李承燁身后的那群黑衣人,继续攻心道:“三爷这点人怕是难敌正朝潍城包围而来的我的人。” “你纵有千军万马赶来又如何?”李承燁不甘示弱,满眸狠厉地回击:“在他们赶到前,孤足以屠了潍城!” 江元音呼吸一滯。 这的確是李承燁会做的事。 他暴戾凶残,从不顾及旁人的死活。 齐司延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的確,不过左右三爷都得给我们陪葬,不是在潍城便是在泉郡,前后脚的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只是三爷臥薪尝胆,蛰伏多年,如今大业未成,真愿为了我们,功亏一簣?” 他在故意用言语拖延时间,等嵐州知府的人马与齐家死士攻进潍城。 李承燁紧绷著脸,与齐司延沉默僵持。 他当然知道,杀了他们除了能泄愤,百害无一利。 而他的恩师安允怀临行前曾叮嘱他,病癒的定寧侯齐司延,当是他登顶高位的绝杀棋,不可错失。 是他轻视小瞧了齐司延,没同恩师商议便匆忙行动。 准备不足,才落了下风。 李承燁在极力克制因江元音的出现而引爆的仇恨与怒火。 这时,有喧囂的响动骤然逼近。 眾人循声侧目,只见一群质朴的渔村男人们,拎著傢伙而来。 为首的正是不知何时翻窗而出,去吆喝村里的青壮年来帮忙的张七父子。 他们手里拿著的是鱼叉、船桨、砍鱼刀、贝壳铲……甚至还有渔网。 像是隨手抄了傢伙,便急匆匆赶来支援。 张平安手拿鱼叉,衝著李承燁,大声道:“恶人、滚出我们村!” 从他们的大船停靠潍城海岸边开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把潍城当做他们的领地来巡视。 一开始有渔民试图去交涉,被他们恶声恶气推开。 他们有看上的东西便动手拿,觉得他们碍事了,就直接动手驱赶。 在他们的家门口,对他们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弄得人心惶惶。 张平安是不懂他们到底有何目的,但和齐司延他们相处了几日,又收了他们那么多银两。 他们一家子接下来三两年不出海捕鱼,也够生计。 是以,齐司延和李承燁,谁好谁坏,他们心中自有判断。 一看就是这群恶人,又来欺压良民了! 今日还是这位大方郎君的生辰呢,他们可不能眼睁睁看著他被欺负! 李承燁周身的气压降了降,全是狠厉肃杀之气,拿信的手一举,轻点信封,示意身后的人动手。 齐司延或许不能动,但这些愚民暴民必须死。 他自不能忍受这些无知渔民的冒犯。 眼看著两帮人马就要交锋,江元音和齐司延几乎同时开口阻拦。 可惜已然来不及,李承燁的人乌泱泱衝上来,渔民们吆喝著,为自己壮胆迎上去。 李承燁退至下属身后,而曲休、青鳶、沉月亦反应迅速拔剑护在齐司延与江元音身前。 齐司延急声吩咐曲休:“去护村民,不必管我!” 没料到村民们会站出来维护帮腔,感动之余却也打乱了他与李承燁的谈判节奏。 显然谁在意村民们的死活,就会成为谁的弱点。 这种关头,曲休从不敢迟疑,同沉月、青鳶交换了眼神,示意她们保护齐司延,隨即迅速去护村民们。 为了无辜村民的安危,齐司延不得不向李承燁表態道:“我既会来潍城,便无意与三爷交恶,三爷若诚心与我结盟,更不该大动干戈,伤及无辜。” 李承燁听著廝打声,只觉得心情爽利了不少,他自下属身后朝齐司延冷哼道:“你用不著在这和孤兜圈子,你究竟是要拥护孤,还是与孤为敌?” “齐某不会替仇人效命,”齐司延目光沉沉,半点不让,“但绝不拥护残暴无德之人为君。” 话音一落,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 嵐州知府的人马和齐家死士赶到了。 其声势浩大,要胜过李承燁所带的人。 下属见状,连忙低声劝道:“三爷走吧!” 这些人加上潍城的暴民,他们並无胜算。 “你在怕什么?”李承燁狠瞪下属一眼,“无能鼠辈!” 他此番带过来的人手是比齐司延的人马少了些,可其不是要护这些愚民吗? 那他不见得没有胜算! 李承燁再次举信,高声下令:“都给我上——!” 齐司延沉声下令:“护住潍城百姓!” 场面隨即不可控地混乱起来。 曲休试图劝张平安,领著村民们离开。 可耳畔的廝打声,加上知道来了帮手,村民们个个亢奋不已,没人愿意听劝退下。 眾人团结一心,李承燁不敌,节节败退,被其手下掩护著退至海边。 下属:“三爷先行上船离开,属下带人拖住他们!” 然后这时齐司延却扬手,高声下令:“住手——!” 嵐州知府派来的官兵停住,曲休和齐家死士们亦拦住激动的村民们。 齐司延冲李承燁道:“我说过无意与三爷交恶,这是我的诚意。” “但此番会面我没感受到三爷的半分诚意,三爷若真想与我结盟,便从放过潍城百姓,不滥杀无辜开始。” 他今夜是能护住这潍城的百姓。 可今夜过后呢? 李承燁的手下会拼死掩护他乘船而逃,难保他怀恨在心,来日捲土重来,屠杀潍城百姓。 他须得稳住他。 李承燁被眾人护在中央,彼此天色已晚,海上明月隱隱冒头。 他身后便是大船,眸光阴鷙盯著齐司延:“你在教我做事?” 四周都是官兵,他不再自称“孤”。 他是不得不休战停手,心里全是被胁迫的不甘。 齐司延不置可否,只是抬手示意眾人后退,自己则大步朝李承燁迈去。 远离了官兵等人,他低声突兀地开口:“久闻安太傅博学多才,足智多谋,愿有朝一日可当面求教,闻其高论。” 他知道李承燁先前口中的恩师,便是先太傅安允怀。 若无安允怀,十六年前宫变,李承燁难逃一死,不是安允怀运筹帷幄布局,李承燁成不了泉郡地头蛇“三爷”,更別提发展江南势力。 安允怀才是李承燁復仇夺位的关键。 他刻意避开了官兵,才说这番会暴露李承燁身世的话,且不惧危险地只身走近,堪称“诚意”十足。 他说道:“我须得回京復命了,三爷不妨回去请教请教安太傅,为人君者该如何礼贤下士。” “我在汴京静候三爷学成来信,再共商大业。” 李承燁乃李彦成的一大麻烦,他不仅不会帮李彦成解决,还要將这个麻烦精心灌溉一番。 毕竟江元音说了,不介意他与李承燁“合作”。 李承燁胸膛起伏,心口的气半点不顺。 他如今虽不再是东宫之主,只能蜗居在泉郡,但除了安允怀,没人敢让他看脸色。 齐司延算个什么东西,一直在他面前摆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李承燁难咽心中火气,但也不得不走,他阴沉沉地看著齐司延,道:“你是病了太久,荒废了学业,不懂什么是君臣伦纲,回了汴京才需好好找个先生请教!” 见他甩袖要走,江元音快步上前,尝试帮齐司延取回信:“三爷不是要我来取信……” 齐司延一把拦住了她,冲她摇头,制止她往前。 此时的李承燁並不理智,难保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於他而来,她比信重要太多。 李承燁冷哼一声,轻蔑笑道:“你以为抓住了裴涛又如何?没我的允许,他什么也不会说。” “齐司延,我们等著瞧。” 说完,他撕掉了手中的信,扬手一挥,转身上船。 此行是不顺,可他並不觉得自己输了。 毕竟这封家书是真的,里面还藏著个大秘密。 他这么大的“诚意”,是齐司延自己不要的。 江元音抬眸望著漫天的碎片,有些被李承燁的手下踩踏,有些被风捲入海里。 她恨不能马上去捡回来。 齐司延对李承燁的恶言相向无动於衷,淡然望著其乘船离开。 曲休等齐家死士们与为首的官兵朝齐司延大步而来。 官兵连声询问:“这些是何人?海盗吗?大人为何要放走他们?” 他们就是嵐州的普通官兵,得了知府的命令赶来的。 他们不知齐司延的身份,但其一封信就能號令他们知府,必是大官! 见齐司延被他们围住谈事,江元音拎著裙摆快步跑向海边,去捡那被撕碎的信。 沉月、青鳶跟上,提醒道:“夫人,许多碎片入了海,怕是捡了也无用。” 江元音动作不停:“能捡多少是多少。” 哪怕只能拼凑出一个字,那也是齐腾夫妇留给齐司延的。 他有他要顾的大局、百姓,而她想努力,留住一点点他对父母的念想。 第203章 溺亡帮凶,拼凑家书 齐司延交代完后续的处理事宜,再转身便见江元音蹲在海边,全神贯注地搜寻捡拾家书碎片。 他抬步迈过去,俯身弯腰去扶她。 江元音却不肯起:“我再找找,也许还有。” “別找了,海边风大,当心受寒,”齐司延劝道:“这封家书是真是假还不知道,或许这只是李承燁糊弄我们的手段。” 他这话既是说给她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认定家书是假的,如此心里的遗憾与失落便能减少些。 江元音抬头,杏眼映照著月光,温柔却又坚定:“万一是真的呢?” 齐司延哑然,一时无声。 曲休走来,躬身请示道:“侯爷,一共拦截两人,不知哪位才是裴涛,侯爷现在去確认还是?” 江元音率先出声道:“侯爷去忙吧,有青鳶、沉月陪我,我再找找就回去。” 短暂的犹豫过后,齐司延点头,抬步离开。 江元音在海边待了许久,反覆確认再寻不到碎片后,才小心翼翼將捡到的碎片全部收好,起身离开了海边。 她们三人回到了张七家,小小的院子站了不少人。 是先前抄了傢伙来帮忙的潍城村民。 见著江元音,他们相继张嘴说话,可惜全是本地方言,她实在听不懂,只得求助看向一旁的张平安。 张平安先用方言让大家安静,再用官话同江元音解说道:“大家很感谢你们,赶走了恶人。” 江元音心里五味杂陈。 庆幸今晚这些百姓在曲休等人的保护下,没有被李承燁的人所伤。 但心里隱隱担忧,李承燁后续会不会回来报復他们。 只是这些不確定的近乎“恐嚇”的事,她没法同他们言说。 她收敛的心绪,一一扫过他们质朴真诚的眉眼,莞尔笑道:“要感谢你们刚刚愿意挺身而出,没人受伤吧?” 张平安一转达,大家又热闹发言。 “没什么大事,最多也就破了点皮,”张平安挠挠头,替大家问道:“郎君是哪位大人?那些官爷都听他的,大人是知晓我们被人欺负,来解围的吧?” 江元音听著,心情更是复杂。 虽说地点是李承燁选的,但其是衝著她和齐司延来得。 归根结底,她和齐司延也是打破这个小渔村寧静的原因之一。 可村民们却將他们视作为他们而来的救星,她实在愧不敢当。 江元音也不知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便將此次出行带著的盘缠碎银,分了大半给村民们。 村民们很是感激,一群人一拍即合,要举村给他们办宴送行。 言语不通,但情绪相通。 江元音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与兴致,没有出声阻拦,任由他们开始忙活,回屋去拼捡起来的家书碎片。 张七家没甚家具,没有桌案,她只得蹲跪在床榻旁,將碎片放在床上。 她拼得全神贯注,眨眼便是半个时辰。 另一边,齐司延很轻易在两个可疑人里確认了谁是裴涛。 然而正如李承燁离去时所言,裴涛一问三不答,缄口不言。 曲休活动了下手关节,朝齐司延投去请示的目光:“侯爷,曲休想试试,是他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这些年他审讯捉拿的恶人多不胜数,现下手边是无刑具,但他的拳头也知道该落在何处,让对方疼却死不了。 虽说是狗皇帝做局下旨,但裴涛亦是害死先侯夫妇的帮凶。 將他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齐司延却摇头制止了。 曲休有些失望地放下拳头,愤愤地踹了裴涛一脚:“你说是不说?” 裴涛闭目,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齐司延出声:“不必再问。” 曲休不解看向齐司延:“那我们將他带回汴京?” 若將其交给李彦成来处置,其下场可想而知。 裴涛呼吸一滯,死死咬牙,却仍未睁眼。 齐司延再次摇头否决了曲休的提议。 裴涛有什么把柄在李承燁的手中,他不得而知,也懒得去深究。 但既然裴涛什么都告知了李承燁、安允怀,那他想知道的也不是非得从裴涛口中得知。 齐司延望向大海的方向,海风徐徐,他淡声吩咐道:“你去找渔民们,买一艘小木船,划裂船底,再给裴副將绑些礁石,送他上船。” “裴副將”三个字,他咬字极重,嘲讽意味拉满。 当年他不就是在战船上动了手脚,才害得他父母、齐家军溺亡沧江吗? 今日,也该让他尝尝溺亡的滋味。 他既不想说,那便永远不要再开口。 偏偏这时裴涛睁开眼,声音微颤:“你……什么都知道了?” 齐司延勾了勾唇:“星海辽阔,美不胜收,裴副將可要好好欣赏,別枉费我一片苦心。” 他又叮嘱曲休:“船底裂缝划小些,务必给够裴副將观赏的时间。” “对了,再令两人乘坐另一艘船,『守护』好裴副將。” 让他轻易溺亡太便宜他了,就该让他被死亡逼近的恐惧和逃生无望,折磨到精神崩溃。 眼睁睁得等死。 曲休觉得憋闷的胸口终於顺畅了不少,应声道:“是,侯爷,我这就去办!” 齐司延轻“嗯”一声,不忘给出裴涛最后的归宿:“裴副將对三爷忠心不二,天亮后,別忘了將他『原封不动』地送到泉郡。” 用裴涛绑著礁石溺亡的尸首,告知李承燁,或者说是安允怀。 他什么都知道,並且他会復仇。 没將裴涛交予李彦成,这已表明他对李彦成的態度。 溺亡裴涛,是对李承燁不懂“礼贤下士”的回馈。 他会静候他们的回应。 齐司延没再多看裴涛一眼,大步离开。 离张七家还有数丈远,便能瞅见一派热闹景象。 家家户户搬出了自己家的饭桌,不仅摆满了篱笆小院,连小院外也摆上了。 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活著,似是今夜全村都要聚在一起用餐般。 齐司延走近,一个个停下手中的活,噙著笑,恭敬地俯身垂首,乐呵呵的对他说话。 ……可惜,全是方言。 这时不到他大腿高的张康安凑近,扯了扯他的衣摆,抢了他兄长张平安的活,帮忙转述大家的话:“给恩公、大人……践行。” 齐司延瞭然,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扫兴地朝眾人笑笑:“多谢。” 隨后,他抬步入屋,去寻江元音。 一迈进去,便见她蹲跪在床榻旁,心无旁騖地拼凑著被撕碎的家书。 他心底一片柔软,抬步过去:“阿音。” 江元音抬眼,眉目间有些沮丧,嘆息道:“好像一个完整的字也拼不起来。” 她没一刻愣神,可这些有限的碎片,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就好似今夜的海风也偏颇著李承燁,帮著他捉弄他们,把每一个字的另一部分都捲入了海里。 齐司延垂眸,这样的视角,蹲跪在地上的她,显得格外娇小。 他眉眼温柔地回:“可我的遗憾已经被阿音拼凑完整了。”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轻拍了拍床榻:“侯爷瞧瞧看,能不能看出这是不是父亲、母亲的笔跡?” 齐司延这才侧目朝床榻上看去,他凝神盯著,墨里有光影浮沉。 虽说没有一个完整的字,但从笔锋里,依稀能捕捉到熟悉的感觉。 他屏息,讶然出声:“阿音……这家书,似乎是真的。” 李承燁带来的,竟是真跡? “真的吗?”江元音雀跃起身,“那太好了……唔……” 她蹲跪太久,双腿发麻,骤然起身,腿一软差点没摔著。 在意识到自己要站不稳时,她拼尽全力让身体往另一侧倒,以免破坏她拼凑一晚上的成果。 好在齐司延反应极快,利落伸手,接住了她,隨即將她打横抱坐在自己腿上,关切问道:“腿麻了?” 江元音点头。 齐司延心疼伸手,去帮她揉腿缓解:“阿音辛苦了……” 在双腿发麻时,任何的碰触都堪比酷刑。 江元音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五官皱在了一起,难得地怒瞪齐司延,用眼神制止他“恩將仇报”的行为。 齐司延有些懵怔,即刻住手,无辜地望著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片刻后,江元音终於缓过劲来,忙侧头去看她拼了半个时辰的家书。 幸亏没弄乱。 她鬆了口气,拉回正题的提议道:“要不侯爷试试,自己补全缺失的部分?” 他当是最了解自己父母的,从笔跡到行文风格。 这封被李承燁撕毁的家书,或许他自己能復原。 齐司延頷首:“好,我试试。” 十四年前,父母有何要交代他? 第204章 阿音,要想我 江元音不打扰齐司延,起身去寻了麵糊回来,安静陪他一道思索。 未多久,张康安稚嫩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大人、夫人,开饭啦。” 小孩子的学习天赋惊人,其官话已经说得有模有样。 江元音转头,朝他莞尔浅笑,面对乖巧討喜的小孩,声音不自觉便会轻柔起来:“好,知道了,我们马上来。” 齐司延望著江元音温柔的侧脸,不经畅想,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是何模样。 待苗疆下雪时,一定要为她去寻血藤,解了她体內的燕无息之毒。 他將碎片小心翼翼收好,冲江元音道:“走吧。” 补全家书暂无头绪,不急在这一时,外头候著忙活了一晚上的诸位村民,不好让他们久等。 何况今晚,还有其余事要办。 江元音应声,两人一道出了屋子。 屋外热闹非凡,为了庆祝赶走了恶霸,家家户户拿出了好酒好菜,院子里掛满了各家各户提来的灯笼。 院里灯火通明,映照著大家的笑脸。 大家用著新学不久的官话,略显笨拙地唤著:“恩公大人,夫人,吃饭。” 齐司延牵著江元音走近:“好,吃饭。” 即便是语言不通,这一顿饭吃得也是欢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洋溢著笑脸。 饭后,齐司延书信两封。 一封交予曲休,让他交给今晚乘船盯梢裴涛“夜游”的死士,在將裴涛的尸首送到泉郡时,一併將此信奉上。 此信为保潍城百姓平安,不遭李承燁后续报復。 一封交予张平安,叮嘱他日后潍城若有变故,或他一家有甚需要,可携此信去寻嵐州知府。 此信亦是为了保潍城百姓平安,也感激他一家在今日他同李承燁对峙时,愿意挺身而出。 在齐司延写信时,江元音將捡来的碎片誊抄了一份。 他们离別在即,怕是没有机会在坐在一处,一起集思广益地猜测补全这封家书了。 她誊抄了一份,方便回了嵐州后兀自琢磨组合,只盼能帮上他一二。 当晚,江元音与齐司延便离开了潍城。 一是因为此番南下,的確耽搁甚久,他需得快马加鞭赶去同陆迟会合,返京处理许昌安贪污一案。 二是趁著今夜李承燁的人马全部乘船退离,无暇顾及他们的行踪时,让江元音安然回到嵐州。 马车內,縈绕著离別的伤感。 同行到下一个分叉口,他们便要分別了。 江元音依偎在齐司延怀里,无声胜有声。 齐司延下巴抵著她的额头,委婉地问:“今夜看到了李承燁败走,阿音日后可还会做噩梦?” 见过了江云裳的处境,他明白理解了江元音先前对李承燁的惧意。 那是实力悬殊造成的绝对压制,是至死才能摆脱的桎梏。 那种拼尽全力也逃不脱的无力感,才是她噩梦的来源吧。 所以他特意强调,今夜李承燁是败走。 江元音懂他的言下之意。 她不想他回京后在忙各种要事时,还得忧心在嵐州的她,有没有被噩梦所扰。 是以,她没有隱瞒地同他剖析自己的內心:“不会了,我如今再不是孤身一人,只盼著將我摒弃的虚偽『家人』来拯救的傻子,而李承燁也不再是一手遮天的帝王。” “之前是我陷在过往的回忆里,替他戴上了青面獠牙的怖人面具。” “今夜见过方知,三爷,不过尔尔。” 齐司延稍稍安了心,所剩时间不多,他抓紧地问另一要事:“阿音之前可见过宋允怀?” 江元音点头:“只是没见过几面,应当是帮不上侯爷。” 她明白他是想知道一些宋允怀为李承燁所做的布局谋划。 她细细回忆,试图寻找些可以帮上来的蛛丝马跡,但一无所获。 她稍作挣扎犹疑,还是出声道:“侯爷见过江云裳便知,我之前的处境,同她並无二致。” 开了头,其余的便不难说出口了:“初初那几年,我一直是被关押的状態,马厩、猪圈、地窖……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待著,见不到什么人。” 齐司延呼吸一滯,揽住她腰的长臂僵硬如铁。 他轻吻她的额头,哑声道:“我不问了,你不必再回忆。” 江元音无碍摇头,继续道:“他后来或许折磨腻了,偶尔良心发现待我温和些,但仍旧喜怒不定。” “他暴戾残忍,独独能忍受宋允怀的冷麵教训,宋允怀当是不悦其费心思来折腾我,故他每每找我撒气时,皆会避开宋允怀。” “因此我见到宋允怀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交谈,却是一次也未曾有过。” “最后一次见到宋允怀,是在李承燁决定立我为后时,彼时宋允怀已两鬢斑白,他看著我连嘆了数口气,直呼『造孽』。” “可登上皇位的李承燁,早不是在泉郡的『三爷』,他不顾宋允怀的劝諫,一意孤行,执意立我为后,我听闻其被气到呕血,没多久便病逝了。” 她从前不懂,但现在都瞭然了。 李承燁对先皇后恨之入骨,而她是他仇恨的容器,他近乎病態地想把她留在身边折磨。 只是留在他身边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得立她为后,就不得而知了。 而宋允怀知道她的身世,对李承燁折磨虐待她,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但立她为后这样有位伦理纲常的事,是万万看不过去的。 可那时李承燁已得偿所望,坐上了龙椅,已不听其所言。 齐司延听著,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方才耐人寻味地出声道:“阿音,这些足够帮到我了。” “嗯?”江元音自他怀里仰头,不解看他,“这些是怎么帮到侯爷的?” 齐司延回道:“宋允怀是先太子太傅,从他当年宫变,一路带六岁的李承燁南下逃离到泉郡,利用泉郡不在三国管辖之內,保全李承燁性命,逐步在泉郡站稳脚跟,又能在裴涛被李彦成卸磨杀驴后,收服裴涛,可见其手段与谋略。” 沧江一战,他父母亡故时,李承燁不过八九岁。 没有宋允怀,不会有今日的“三爷”,和她梦中的“新帝”。 江元音顺著他的话揣测问道:“难不成侯爷想策反宋允怀?” 她不想泼他冷水,还是提醒道:“侯爷,从东宫到泉郡,宋允怀半生都在为李承燁谋划,其忠心可以想见,怕不是侯爷轻易能策反的。” 毕竟宋允怀又没重生,他不会知道为李承燁殫精竭虑一生,最后大业一成,落得个活活被气死的下场。 “谈不上策反,”齐司延回道:“只是从其对你一事的態度上,我约莫能知晓,他是何脾性,这便有了切入点。” “阿音说得对,三爷不过尔尔,要借力打力,借的该是宋允怀的『力』。” 江元音追问:“那侯爷打算如何做?” 然而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 骑马隨行的曲休在车窗旁恭声提醒道:“侯爷,该换乘马匹了。” 已经行至了分岔路口,一条通往嵐州,一条回京。 齐司延与江元音不同路了。 马上就要分別,自没功夫再去详谈如何应对宋允怀之事,齐司延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满眸不舍,突兀地问道:“阿音绣制一条腰带需要多久?” “看款式复杂程度,”江元音垂眸扫了眼齐司延的腰间,认真回道:“似侯爷佩戴的这种,快则二十来日,慢则一月出头。” 齐司延轻手將她鬢角垂落的青丝挽至耳后,道:“趁著刚到子时,今日尚未结束,我能否向阿音討要一个生辰礼?” 江元音抬眸,目不转睛地看他,瞭然地问:“侯爷想要我替你绣制一条腰带?” 齐司延轻“嗯”,握住她的双手:“我知阿音还要修缮打理宅院,诸事繁忙,辛苦阿音慢慢绣制,每日绣个几刻钟可好?” 他想討要的不是一条腰带,而是一个可以让她日日记掛他的缘由。 他希望她慢慢绣,一针一线,日日能想到他。 江元音抽出自己的双手,探向他的腰间比划,点头浅笑应道:“好。” 两人四目相对,眼波流转。 齐司延倾身凑近,千言万语要化作双唇相贴。 可惜这时曲休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心翼翼地重复催促了遍:“侯爷,该换乘马匹了。” 江元音知若不是没时间了,曲休是不会隨意出声催促的。 “望侯爷万事顺意,”她安抚地主动轻碰了碰他的唇,“侯爷,珍重。” 在齐司延要回热切回吻时,她伸手抵住齐司延的胸口,帮著曲休提醒出声:“侯爷,该赶路了。” 齐司延墨眸幽深地望了她一眼,隨后点头,下了马车。 他示意先前为了给二人留出独处空间,而挤坐在车夫位置的青鳶、沉月,去到马车內陪伴江元音。 继而翻身上马,同撩开车窗帘的江元音不舍对望。 江元音不愿耽搁他的行程,咬了咬下唇,示意车夫启程,做了率先离开的人。 未多久,只听马蹄声迫近。 青鳶提醒道:“夫人,似是侯爷折返追过来了。” 江元音只当他还有要事要吩咐,赶紧命车夫停下,撩开车窗帘,近乎趴靠在车窗上,探头看去:“侯爷落下什么话了?” 齐司延自马背俯身凑近,大手扼住她的后颈,那个先前被她阻止的吻,终究还是落下。 不顾曲休、沉月、青鳶等人诧异的目光,不顾这彆扭的姿势。 他於马车外,披载著满身清冷的月光,炙热吻上他的爱人。 “阿音,要想我。” “別忘记我。” “等我。” 江元音眼眶泛红,格外温顺乖巧,软声道:“好,我记住了。” 第205章 跟我走吧 这是个混乱而喧囂的夜晚。 潍城的百姓在为赶走了恶霸而欢呼,庆幸著自己的家园重归安寧。 江元音和齐司延分別,一个前往嵐州,一个赶往汴京。 而轻敌、准备不足的李承燁,首次在齐司延这吃了瘪,乘船败走,打算回泉郡再议。 没有人发现,江云裳趁乱逃走了。 在李承燁怀揣著对和齐司延的结盟势在必得,而江元音早晚是他囊中之物的自信,带著所有人手去寻齐司延与江元音时,江云裳抓住这个时机,逃离了大船。 她刚到泉郡那半年,虽然过得苦不堪言,但仍做著皇后梦。 从小,她处处压江元音一头。 江元音只配活在她风光的阴影下,上辈子江元音能做到的事情,她不可能做不到。 直到数次濒死的体验,让她彻底死心。 可在泉郡,处处是李承燁的人,她根本跑不掉。 这次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李承燁带走了所有的人,船上只留了她。 待他们通通上岸后,她在船上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接著慌慌张张的下了船,一刻不停的小跑。 她才不会信江元音的话。 不信江家真的落到其口中的境地,更不会相信她今生会过得比她差。 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才是幸运儿! 她早晚会將江元音踩在脚下,让其感受,什么才是“糟糕”的人生! 三日后傍晚,嵐州。 经歷了有惊无险的潍城之行,江元音回到了这座先前只待了一日的府邸。 她下了马车,不由得想起上次身边还有齐司延作陪。 縈绕在心头的思念,让她有些悵然若失。 很快,被闻讯赶来的雪燕、清秋打散。 “夫人——!” “呜呜呜,夫人终於回来了!” 如同先前的抚州一別一般,两人红著眼眶迎上来,先是打量江元音有没有受伤,確定无碍后,不管不顾將她抱住。 江元音被她们勒得快喘不过气,抬手拍著两人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我这番去了不到十日,这不是回来了吗?” 於满心满眼都是江元音的雪燕和清秋而言,这十日漫长无比。 两人捨不得鬆开,直至被青鳶、沉月一把拎开。 青鳶:“夫人要喘不过气了。” 沉月:“再不鬆开,夫人要难受了。” 她们二人的脾性和雪燕、清秋又是天差地別,话少,且一切行动都以江元音的安全为出发点。 雪燕和清秋“噢”了声,顺势打量起青鳶、沉月来。 “太好了,你们两个也好好的!” “大家都平安归来了!” 江元音听著两人嘰嘰喳喳的声音,没由来地更想念齐司延了。 总觉得这般其乐融融的画面,有他在才完整。 要是他在就好了。 落寞不过片刻,雪雁和清秋一人挽住江元音一侧手臂,领著她往宅子里走。 “主院已修缮布置完了,我们俩按照夫人在青松院主屋的居住习惯来布置的,夫人瞧瞧,欢喜不欢喜。” “前两日我去找了人牙子,挑了些还算合適的僕妇,夫人什么时候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夫人托鏢局运来的物件,我也悉数清点核对了,没有错漏,夫人得空可再盘点一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不待江元音回应,又急声道:“我们只是先同夫人稟告一声,不是要夫人现下便做决定忙活哦,夫人刚回来,定疲乏得很,理应先好好休息。” “夫人稍等,我们马上去备餐!” 江元音一一听完,淡声吩咐道:“去备热水,我想先沐浴。” 在潍城那两日洗漱不便,更別提在赶路时了。 一路风尘僕僕,她需得好好洗个澡,再理一理思绪。 接下来,除了等齐司延回来,她也有很多事要忙。 雪燕:“是,我这就去备热水,侍候夫人沐浴。” 清秋:“我去后厨备餐,夫人沐浴完便能吃饭了。” 江元音的確疲累,当晚早早歇息入了睡。 次日醒来,她不愿让自己的思绪停留在对齐司延的思念带来的悵惘中,开始忙活起来。 她先是逛了遍府邸,查看需要修缮改造的地方,匯总出来后,去见了人牙子,在雪燕、清秋为她筛选过一遍的人中,挑了几个合眼缘的僕妇、家丁。 要走时,余光被一穿著破烂的男人吸引。 说是男人,是因为他个头高,在一眾南方人里,格外显眼。 但定睛一看,便知这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身子消瘦单薄,眉眼间都是尚未长成的青涩。 人牙子见状忙乐呵呵地上前道:“夫人可是相中了这个奴才?” 他抓准机会推销道:“他瘦高,再养养肯定有使不完的力气,比旁人更能干粗活,一个顶两啊!” 这少年可是他这“滯销”多时的。 他当初愿意收他,便是觉得他足够瘦高显目,在普遍个头不高的江南人堆里,足够扎眼,应该很好卖。 的確好卖,但每每卖出,不到一月便会被退还倒卖回来。 原因相当离奇。 因为他超乎常人的能吃,似有十个胃一般,且光吃半点肉不长。 买主觉得邪门得很,怕他有恶疾,又觉得他身上有脏东西,便又將他扫地出门。 一来二去,这消息传开了,本地没有主子,愿意再买他。 人牙子见江元音是外地来的,初到嵐州落户,想来没听过这些传闻,忙再接再厉道:“夫人刚已买了好些个僕妇了,这个奴才我给您打个对摺,只收您五成的钱,如何?” 他著实能吃,再卖不出去,他米钱都要亏没了! 江元音打量著面前的少年,他不仅是生得高,那青涩的眉目多看两眼,便越发的奇怪。 他似乎不是中原人。 如今並无战乱,他怎会流落中原为奴? 少年抿唇避开江元音打量的目光,面上全是知晓会被拒绝嫌弃的麻木和被隱藏得很好的伤心。 他知道没人会买他。 见江元音迟迟未说话,人牙子一咬牙,再次降价,比划出三根手指,道:“三成!三成如何?夫人,这真真是贱卖了,光是他在我这吃的米饭,都不止三成的银钱了。” “夫人,三成银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少年听著,卷翘的睫毛轻颤,嘴唇泛白毫无血色,耳廓却是窘迫的红。 江元音將少年的神色收入眼底,有几分於心不忍。 她頷首道:“好,我买了。” 少年骤然朝江元音看去,浅褐色的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人牙子似谈成了一笔巨大的生意般的惊喜,但有前车之鑑,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不过夫人,这奴才既是以三成的低价,贱卖给夫人的,那便是不能反悔退回的,夫人可接受?” 这时少年张了张唇,嗓音乾涩地提醒:“我真的……很能吃。” 人牙子不悦扫了他一眼,怪他多嘴。 可他置若罔闻,没有隱瞒地继续提醒道:“我先前被卖出去两次,他们骂我是……怪胎,身上有脏东西,才能吃这么多,然后不要我了。” 江元音闻言,明白了人牙子为何会“贱卖”他的原因。 可衝著少年此刻眼里只有惊诧、难过、慌乱与小心翼翼的坦诚,却没有不甘、愤恨。 她便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你胡说八道什么……”人牙子瞪了他一眼,“就想一直赖我这是吧?我告诉你,这个月没人要你,下个月我这也不收你!” 江元音朝少年笑了笑,温声问道:“你腿脚如何?” 少年满目困惑,还是认真地回:“没甚问题,能跑能跳。” “你长得高,应该跑得比常人快吧?” 少年眨巴眼,不確定地回:“应该吧?” “我正缺个人给我跑腿,”江元音莞尔,承诺道:“跟我走吧,只要你品行端正,纵你有十个胃,我也不会让你挨饿,定让你顿顿吃饱。” 少年褐眸闪闪,嘴唇讶然微张,仍有些不能回神。 江元音给他缓神的时间,一会后才出声询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一厢情愿的“好意”,与“迫害”无异。 她愿意施以援手,但也得他接受才行。 少年往前迈了半步,连连点头:“我能跑、能干活……我、我愿意。” 他不会光吃不干活的。 “好,”江元音应承了他,这才侧头看向人牙子,“加他一起,结帐吧。” 第206章 毒怪,班若 江元音买下了少年,隨后命清秋领著少年和僕妇们,回府邸安置。 此处是嵐州的府城枕瀧,趁著日头尚早,她打算逛逛枕瀧。 嵐州总共也就四个县,府城枕瀧亦不大。 南方的城不似北方那般四通八达,规规整整的。 枕瀧的百姓沿著瀧河而居,是以市集、街道都隨河道蜿蜒,不能一眼望到头,逛起来倒也新奇有趣。 江元音沿著河道逛著,此番既是为了熟悉枕瀧,毕竟如无意外,是在这定居了,当然也是为了打探消息。 她在找“毒怪”班若。 班若是赫赫有名的製毒神手,但脾气古怪,踪影难寻,喜好在江南地带出没。 上辈子慢慢蚕食她五感的毒,便是李承燁在班若这寻来的。 她不知道李承燁付出了什么,又或者说似班若那般,做事全凭喜恶,隨心所欲,不惧生死的“毒怪”,为何会愿意给他毒药? 尤其在她发现,齐司延中了和她上辈子一样的毒之后,她心里又多了疑惑。 陆氏的给齐司延下的毒,是李彦成给的。 那么班若也给李彦成供毒? 这个毒到底叫什么? 之前在汴京不方便,现下她来了嵐州,倒是可以寻寻班若。 指不定找出些因果,还能帮上齐司延。 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探寻因果,更是为了她如今体內所中的“燕无息”之毒。 班若既是鼎鼎有名的“毒怪”,也许能解她所中的“燕无息”。 那样齐司延便不必心心念念著,要等到下雪天去苗疆,为她摘血藤做药引了。 苗疆属大昭国土,据闻其先祖曾助大昭的开国君王建国有功,允其不受朝廷管辖。 其鲜少与外界往来,非常神秘,世人对苗疆的了解知之甚少,安危难定,她不愿齐司延为她冒险。 思及此,心中也有新的疑惑。 江云裳是从何处弄到的“燕无息”之毒? 可惜在潍城的那次碰面,她的心思全在李承燁身上,竟忘了拷问江云裳这一茬。 来回逛了一圈,江元音对枕瀧的街市格局有了初步的了解,但对於“毒怪”班若在何处,是一无所获的。 不过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找到班若的行踪,本就是有难度的事。 何况她初来乍到,先摸索清楚枕瀧便好。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江元音顺便去找了修缮庭院的工匠,忙活了一日,直至日暮时才回了府邸。 用过晚餐,清秋见她精神状態还不错,便请示道:“夫人,今日新领进府的那些个僕妇,作何安排?” 江元音回道:“便作侯府那般,给他们安排活吧。” 她初嫁入侯府时,受陆氏刁难,院里的僕妇不多且都是陆氏派来盯梢的眼线。 后来她藉由王嬤偷盗她嫁妆一事,將这些个僕妇遣散,之后也未添新人,一直就是她从江家陪嫁的那些个僕妇留在院中侍候。 现下,那些僕妇有人拿了卖身契离开的,有人选择留在汴京侯府,只有清秋和雪燕跟她来了嵐州枕瀧。 她今日去人牙子挑选僕妇时,不多不少,买了和先前在侯府一般多的人数。 清秋应声:“是,夫人。” 得令后,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的问:“那那个大胃王呢?夫人作何安排?” 江元音一听便知这“大胃王”指得是那个瘦高的少年,想到他白日里提及,自己因为能吃被骂怪胎,被人牙子嫌弃,她不赞同地望著清秋,提醒道:“莫隨意给人取外號,当直唤其名。” 他是大大咧咧钝感的性子也就罢了,可那少年一看便是心思细腻,脾性敏感的人。 听到清秋唤他“大胃王”,怕是会伤心多想,觉得她们也嫌弃他。 “冤枉啊夫人,”清秋委屈解释道:“清秋不是故意给他取外號,这般称呼他的,是他说他没有名字。” “他没有名字?” 清秋点头,仍旧有些委屈:“我一时不知怎么同夫人称呼他,主要也是因为……因为他真的很能吃……” 她扬声感慨道:“夫人,他今日一人吃了整整半袋粟米,才说是饱了,我从未见过这般能吃的人!” 江元音讶然:“一顿半袋?” “是呢夫人,你说他为何半点肉都不长呢?会不会有甚怪疾?”清秋揣测完,怕江元音误会,立马解释道:“我绝没有嘲讽取笑他之意,只是觉得古怪得很,担心他真有病症。” 江元音觉得清秋言之有理,认可吩咐道:“明日上午去请个郎中上门,给他瞧瞧身子。” 一顿半袋的粟米,那食量委实惊人。 若真有病症,早些治疗为妥。 趁此,她也可以问问班若的下落。 清秋应声,又接著道:“大胃……唔,他还有一事也与常人不同。” “什么事?” “今日我得令领他们回府后,给了他们乾净衣裳,让他们洗澡换上,那……”清秋差点又脱口而出“大胃王”三个字,及时止住,“他洗完澡后,头髮竟是卷的!” 江元音闻言,若有所思。 捲髮? 难道他真的不是中原人吗? 江元音只是短暂的疑惑,不再深究。 他是不是中原人,於她而言並不重要。 正如她白日里对他所言,只要他品行端正,自愿跟著她,她一定让他顿顿吃饱。 江元音跳过了这个话题,起身走向臥房外间的软榻:“去取我的针线盒。” 她答应过齐司延的,要日日绣个几刻钟,为他绣制一条腰带。 她会信守承诺。 烛火在江元音眼底跳跃,她不再似白日那般克制自己的情绪。 思念满溢,隨著细细密密的针线,缝进腰带里。 也不知道齐司延现在如何了? 又是一夜独眠。 睡醒后的江元音,会收敛起对齐司延的思念,全心投入自己要忙活的事情中。 她洗漱后,命人去请郎中,之后用了早餐,觉得郎中差不多时候要到了,便让人唤了那少年过来。 少年换上了乾净的衣衫,瘦高的个子,因为不安和自卑而含胸驼背。 他低垂著头,怯生生的立在江元音面前。 ……是因为他昨日吃得太多而唤他来吗? ……他又要被赶走了吗? 他思绪万千,不敢抬眼去看江元音的表情,怕看到和昨日截然相反的嫌恶神態,行礼恭敬唤道:“主人。” “不必这般唤我,”江元音温声道:“大家都唤我『夫人』,你亦唤我『夫人』即可。” 听著这温和的语气,他多了几分勇气,稍稍抬了抬头,想去確认她的神色,骤然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著。 四目相对,江元音朝他浅浅一笑,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温声询问道:“今晨吃了什么?可有吃饱?” 面前的少年洗去了身上的脏污,眉目与面容便清晰了许多。 他生得浓眉大眼,加上捲髮,越发有异域感。 的確不似中原人。 “吃了二十七个馒头,”少年面色通红,却不敢撒谎,“还有五碗白粥……”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唯恐会在她面上发现什么怒气来。 江元音听著,又问:“那你昨日晚饭呢?除了半袋粟米,可还吃了什么?” 他连脖子都红了,眼神惶然,道:“主人……夫人,我只吃了半袋粟米,再没吃別的了,夫人若是嫌多,我下回,不吃半袋了。” 江元音嘆息著摇头。 少年满眸失望与伤心,悄悄攥紧了裤子。 ……他又要被赶走了吗? ……他昨日不该跟她走的。 “光吃些米麵馒头怎么行?”江元音故意训斥道:“以后记得,不能只吃米麵馒头,还需得吃些肉菜,否则没有营养,你如何能长结实,替我跑腿办事?” 她知他一定是不敢多吃,便顿顿只吃最便宜的米麵。 少年浅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错愕的盯著她。 他听惯了嫌弃、斥责,骂他饭桶等恶劣的词,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劝他多吃。 江元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缓和了语气,再劝了一遍:“以后饭要吃,肉菜也要吃,今日午饭不可只吃粟米了,明白了吗?”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夫人,粟米好吃,我喜欢吃粟米。” 他亦不知自己的胃为何是个无底洞。 长期处在飢饿的状態下,他从前期望幻想的,不过是能有足够多的粟米,能填饱肚子。 他昨日便实现了,他很满足。 江元音点点头,问道:“你可有名字?” 如清秋昨夜所言一般,他摇摇头,“没有。” 江元音没有直接去给他取个名字,而是很尊重他的提议道:“你可以给自己取个名字,任何你喜欢的名字,方便大家日后唤你。” 少年想了想:“夫人,我可以叫『阿粟』吗?” 他真的很喜欢吃粟米,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他的名字。 “好,”江元音笑笑,唤道:“阿粟。” 他昨日被她买下,跟她回府,但心里其实仍忐忑不安。 直到这一刻,他有了名字,她唤了他名字,他才觉得自己真的被接纳了。 他重重的点头应著。 这时清秋领了郎中过来:“夫人,郎中来了。” 阿粟担忧看向江元音,以为是她身子不舒服。 江元音会意解释道:“郎中是来给你看诊的,你光吃不长肉,也不知是不是肠胃有甚不妥,若有病症,早些调理为好,若没有最好,图个心安。” 阿粟感动得无以復加。 她不是第一个疑心他生病了的人,却是第一个为他唤郎中来看诊的。 她是真的大善人。 第207章 正是封弋 江元音请来的是枕瀧最有名的郎中。 郎中替阿粟诊脉,面色凝重。 良久后,收回了手,他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嘆了口气,冲江元音道:“夫人,其身子並无病症,老夫无从下手。” 江元音將其神色收入眼底,询问出声:“郎中,他身子没有病症,会不会是中了怪毒之类的?” 她顺势问道:“听闻『毒怪』班若就在江南一带,班若最擅制各种稀奇古怪的毒,他这症状甚是少见,会不会是中了毒?” 郎中讶然:“夫人竟还知『毒怪』名號?” “略有耳闻。”江元音答得含糊。 郎中开口道:“夫人若是怀疑他是中了『毒怪』班若的毒,便应该去寻班若,班若所制之毒,我们寻常郎中是解不了的。” “言之有理,”江元音认真发问:“敢问郎中,可有听闻班若的行踪,我该去何处寻他?” 郎中对此倒是知无不言:“班若踪跡难寻,约莫是早两年,听闻其在柳州兰城一带,这两年倒是没听过其还有旁的踪跡消息了。” 他扫了阿粟一眼,眸带探寻地问:“夫人,打算为了一介家奴,去寻班若?” 早晨有人乘马车来请他登门看诊时,他是万万没想到是来为一位家奴看诊的。 他先前面色凝重,是因为真的诊出了些什么,而欲言又止不过是因为其身份只是家奴。 主人家愿为其请郎中,已是仁善,但真的会费心力、大价钱去救治吗? 他自觉不会,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將诊断出来的如实以告。 否则也只是徒增就诊人的忧虑罢了,不如告知其无恙,尚能安心度日。 江元音頷首。 不管阿粟中没中班若所制之毒,她都是要去寻班若的。 她已然捕捉到郎中有话未言明,开口问道:“难道他真是中了毒?” 郎中摇头,復而又点头,连嘆了几声气。 屋內的气氛凝重起来。 阿粟悬著一颗心,望向江元音,率先表態道:“夫人,若真是大病,夫人任我自生自灭就好,不必管我。” 这是他打心底的话。 她愿意买他回家,让他吃饱饭,还让他有了名字,已经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生活了。 他怎敢让她再费心费力的救他? 生死有命,他一条贱命,不值得她耗费心力。 江元音並不赞同,严肃回道:“你昨日若没跟我回府,我自不会多管閒事,你既跟我回了府,只要没有作恶,生、死我都会负责。” 阿粟眼眶通红地望著江元音,在他心里,她已是神明般的存在。 江元音再次看向郎中:“郎中有话不妨直言,他到底是不是中了毒?” “是又不是,”郎中见其没打算放弃家奴性命,方才如实以告:“其经脉里似有活物在游走,夫人,你这家奴当是中了蛊毒。” “蛊毒?”江元音蹙眉:“郎中的意思是他身体里,有蛊虫?” 这样倒也说得通了。 他食量如此惊人,却半点肉都不长,仿佛入口的食物,悉数被胃部的无底洞吞噬。 原来,竟是餵了蛊虫吗? 阿粟面色骤然一白,满是无措和惶恐。 他不懂什么蛊毒、蛊虫,只是觉得听起来怪瘮人的。 郎中点头:“这是苗疆蛊术,苗疆一向不与外界往来,神秘莫测,其中门道多得很,各种蛊术、蛊虫,种类繁多,在下能力有限,除了能断定这当是中了蛊以外,分辨不出这是什么蛊虫,更不懂得解蛊的法子。” “也幸亏嵐州是离苗疆相对近一些的江南一带,若再往北边一些的郎中,怕是连其体內有蛊虫,都摸不出来。” 江元音的心一沉:“所以必须得去苗疆,才能解他体內的蛊?” 她不免感慨,自己同苗疆真真是有缘。 原本决意去寻班若,就是为了不去苗疆。 现下阿粟却又中了蛊毒。 “约莫是的,”郎中建议道:“夫人若是决心为其救治,去寻下班若也未尝不可。” 他分析道:“班若制百毒,或许早已研製出什么毒,能毒死体內的蛊虫?” “不过这些只是我个人猜测,做不得准,只是我以为,班若爱製毒,却不草菅人命,隨心所欲却未曾听闻其隨意下毒害人,而苗疆一直不允外人入內,擅入者怕是有性命之危。” “但苗疆好寻,班若难寻,各有各的难点,是去寻班若,还是去苗疆,且看夫人如何选了。” 江元音頷首,诚恳回道:“多谢郎中同我推心置腹说了这么多,感激不尽。” 她侧眸看向清秋,吩咐其送郎中出府。 郎中离开后,江元音询问阿粟:“你去过苗疆?” 既苗疆不与外界往来,他是如何中了蛊毒的? 阿粟摇头,怕江元音不信,喃喃道出自己的过往:“我记得我当是有父母的,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户,有一年收成不好,他们说养不活我了,便將我扔了。” “我当了好久的乞儿,跟隨著其他年长的乞丐去乞討,去庙里偷……偷贡品,每天都觉得自己快要饿死,却又没死。” “后来有一天,有位好心人领我回家,他给我洗澡,给我乾净的衣裳,让我吃了一顿饱饭。” “然后……他將我卖给了人牙子。” 江元音可以想见他吃了多少苦,温声道:“没事了阿粟,都过去了。” “我没有去过苗疆,我不知道为何会中蛊毒,”阿粟抬眼看著江元音,眼神希冀地问:“夫人,会不会是那位郎中弄错了?” 郎中的话,他听得一知半解,但能肯定的是,要治好他是相当麻烦困难的事。 於是他又道:“夫人,真是蛊虫也无所谓的,这么多年了,除了总是很饿,我活得好好的。” 江元音看著他乾瘦的身子,隨时有种会被蛊虫吸乾掏空而亡的感觉。 她知他的顾虑,口吻稀鬆平常的说道:“你不必觉得负担,今日中蛊虫的人不是你,是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不管的,何况我恰好要找班若,有可能也得去一趟苗疆,並不只是为了你。” 这时有僕妇过来稟告:“夫人,修缮府邸主院外的其余地方的工匠登门了。” 雪燕隨之请示江元音:“夫人,我去盯守还是?” 先前夫人去潍城时,有工匠登门修缮时,是她和清秋轮流盯守的。 现在夫人回来了,她们是继续去盯活,还是留在夫人跟前侍候呢? 江元音看向阿粟:“此事交给阿粟忙活如何?” 阿粟扑通一声就下跪行大礼,如宣誓般的表態道:“阿粟一定努力做好!” 这可是夫人交给他的第一个活! 江元音笑笑:“行,那別跪著了,快去忙活吧。” 阿粟兴冲冲的离开后,雪雁忍不住出声问道:“夫人,不会打算去柳州兰城吧?” 夫人昨日就有意打探班若的消息。 江元音轻“嗯”了声:“待把府邸修缮事宜悉数安排好便动身。” 雪燕委婉劝阻:“夫人刚回了嵐州枕瀧没几日呢,况且刚刚那郎中不是说,在柳州兰城听闻班若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吗?班若当不在那了吧?” “在或不在,也只能去了才知晓,”江元音回道:“正好我与瑾烟也数月不见,不知她现下过得好不好,此番正好能敘敘旧。” 秦瑾烟当初离开汴京,去投奔的正是在柳州兰城的外祖父一家。 不知她当初赠与她那一木匣子的首饰財物,可有助她带齐维航在外祖父家安居下来。 雪燕闻言,不再劝阻。 另一边,泉郡。 远行的宋允怀早李承燁一日归来。 是以,李承燁一回府,便被宋允怀训话。 宋允怀板著脸,气得不轻:“殿下,老夫走时,千叮嚀万嘱咐,让殿下凡是三思而行,与定寧侯会面如此重要之事,殿下怎能如此轻率,不与老夫商议,便擅自决定?” 李承燁冷著脸,眼里都是阴鬱,不服道:“在老师眼里,我比不上那个病了十多载的废人是吗?” 他並非要小瞧齐司延,只是刚在齐司延那吃了瘪,难以忍受自己敬重的老师,觉得自己不如他。 这时有下属来报:“有人送来了一具沉海而亡的浮尸,还送了一封信。” 下属双手呈上信件。 李承燁不耐接过,一目十行,呼吸渐重,啐道:“该死,他竟杀了裴涛!” 待其看完,宋允怀才接过信。 他看得认真,较之李承燁却冷静很多,他细细揣摩著字里行间的深意,心思重了重。 李承燁却抬眼,將目光落在环臂站在宋允怀身后,一直静默不语的男人身上,冷声问道:“你不是从汴京回来吗?同我好好说说,那齐司延都做了些什么,他夫人可有入宫?” 男人沉默寡言,正是封弋。 第208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封弋摇头:“不知。” “不知?”李承燁目光沉沉,冷声道:“你此番去汴京,一事未成。” 封弋不语,他並不惧怕地迎上李承燁的目光。 两人在沉默对视,看完信的宋允怀,询问前来稟告的下属:“送信的人在何处?” 下属回道:“其身手了得,且並未与我们靠近,放下信,飞身而去。” 宋允怀瞭然,又问:“那浮尸在何处?” “已移至偏门外。” 宋允怀吩咐道:“安排人验尸。” 虽然从信来看,死者身份十有八九是裴涛,但谨慎来说,仍需再確认。 而没有和李承燁直接去偏门,亲眼瞧瞧,是知道没有必要。 按照信中所言,裴涛溺亡於潍城临海,死了已有好几日。 便是现下快要入冬,尸身也一定是腐烂膨胀,面目全非了。 “是,军师。” 下属退下,屋內又只剩下宋允怀、李承燁与封弋。 宋允怀询问李承燁:“殿下是將沧江一战的事,悉数告知定寧侯了?” 李承燁隨著他的问话,想到了同齐司延的种种,心情不爽利地回:“並未。” 宋允怀甚是了解李承燁的脾性,加之看了信,心里多了很多思量,从先前斥责其的情绪中走出,缓声问道:“殿下此番去同定寧侯见面是何情况,能否和老夫细说一二?” 李承燁脾性不好,但心里对宋允怀还是敬重的。 没有宋允怀,他早就死在大昭皇宫了。 见其放软了语调,他压住因齐司延而窝著的火,回答宋允怀的话。 从他盯上的抚州那批粮草,被齐司延拦截,到他决意去会一会他,发现其根本不在押送许昌安返京的队伍里,於是只能以裴涛为饵,引其去潍城相见。 再到潍城的两次僵持,他一一道与宋允怀听。 宋允怀听著,沉思许久,隨即摸了摸鬍子,意味深长道:“殿下,若得定寧侯相助,大业定成。” 李承燁一听他这口吻,便知其打定主意要与齐司延合作。 可一想到齐司延的那些话,他心间便窝著火,眉目间又有躁鬱之色:“我承认他有些手段,但若不懂得敬重服从,只会带来麻烦。” 他要的是追隨自己的拥护者,不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王。 宋允怀循循劝导道:“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殿下,忍一时之气,方能成就帝王之业,掌至尊之权啊。” 李承燁眼底翻涌著抗拒:“非我不懂礼贤下士,是他自视甚高,姿態过傲!” “殿下何必在意这些虚的?”宋允怀提醒道:“现下最重要的是,定寧侯是想与殿下结盟的。” “我看未必,”李承燁冷笑:“老师有所不知,那定寧侯娶了李彦成的女儿,怕是要走他父母的老路。” 宋允怀疑惑不解,连封弋都抬眸看他。 李承燁道出心中猜测:“老师,李彦成那狗贼寻回了亲生女儿,正是江南首富江家之女,为接其回京,才赐婚定寧侯,而之前登门的江氏女,是假冒的,只怕是李彦成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眼线。” 宋允怀面色沉重,一番分析后,道:“老夫以为这应当不太可能,那江氏女登门已有一年,若李彦成於一年前便知晓殿下在泉郡,不可能毫无动作。” 泉郡是不在三国管辖范围內,李彦成没法兴兵,可多的是旁的手段。 不可能任他们这一年,如此顺利发展势力。 当著封弋的面,宋允怀不想完全否决李承燁所言,便又补了一句:“总之有待考证,殿下放心,老夫会去查清楚。” 他继续將话题拉回齐司延身上,再次篤定地重复:“定寧侯是想与殿下结盟的。” “否则他此番南下,不该是处理抚州賑灾库银被贪污,而该直奔泉郡。” “溺亡裴涛是想告知殿下,他已查明知晓沧江一战的真相,向殿下表明他欲復仇的决心。” 他晃了晃手中的信:“此信便是结盟的信號,他既要诚意,我们便向其展示诚意。” 李承燁面色並不好看:“老师就不怕这只是他同李彦成的奸计,做戏迷惑我们,引我们入局?” “那我们將计就计即可,”宋允怀又摸了摸鬍子,“凡是能为我们所用,便用之,若有异样,遂弃之。” 话已至此,李承燁不好再反驳,便问:“老师计划如何展示诚意?” 宋允怀眼底是有了计量的轻鬆,对李承燁许诺道:“此事无需殿下操心,老夫自会办妥。” 他严肃著脸:“老夫只恳求殿下应允一事。” “何事?” 宋允怀叮嘱道:“老夫知道殿下此番在潍城受了气,但老夫恳请殿下,万不能对潍城百姓动手,此乃与定寧侯结盟之关键。” 李承燁当然清楚。 只是此时此刻,他心口的气仍旧不顺,这话便更像胁迫。 宋允怀声音沉了沉,重声唤道:“殿下?” 李承燁按下心中火气,闷声应道:“……一切依老师所言。” 宋允怀面色缓和,又想起什么似的:“齐腾夫妇的真跡家书,殿下当真撕毁了?” “嗯,”李承燁没瞒著:“上船前撕了扔了。” 这是潍城之行,他唯一觉得解气舒爽一些的事。 反正这信的內容他早就看过,该后悔的人是齐司延。 宋允怀心底自是不赞同的,委婉教导道:“殿下,日后行事还请铭记,『事』高於『情』,莫为一时之气,误了正事。” 李承燁眼里有戾气,面上虽不情愿,却还应声道:“明白了,老师。” 宋允怀將劝诫的话压下去,不再多言:“老夫不打扰殿下,殿下可静默思索老夫刚刚所言,或许会有新的感悟。” 他抬手作揖:“老夫告退。” 语罢,他示意封弋一道同他离开。 李承燁却难依其所言,再做深思。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他吩咐下属:“带她过来。” 江云裳到底是不是李彦成的眼线,他要再细细拷问。 以及,他有一肚子火,正要发泄。 下属领命而去,未多久后折返,面色慌乱道:“三爷,那女的不见了。” “什么?” 下属扑通跪地,颤声找补解释道:“属下问过了,那女的並未隨我们回来,当时那夜在潍城,她趁乱下船逃走了……” “去给我找,”李承燁满脸狂风暴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不是她,信誓旦旦江元音同她这个“妹妹”感情交好,会顾念她。 他不至於如此掉以轻心。 他不会让她好过。 而另一边,齐司延早已经快马加鞭追上了陆迟,大队人马一起返京。 同行几日,眼看著就要抵达汴京。 午时小憩时,陆迟同齐司延稟告道:“侯爷,照这个速度,明日傍晚便能到汴京了。” 他说著,望向汴京的方向,心情有些微妙复杂。 似是……近乡情怯? 他被贬到豫章郡十来载,未曾想到,还有能返京的一天。 也不知如今的汴京如何了。 曾经的那些兄弟们是否还……哎。 齐司延稍作思索,开口道:“临近汴京,我便不与你同行了,明日我会先行入宫面圣,你领著人暂缓一日,不要明日傍晚入汴京,选在后日清晨入京。” 陆迟回神,看向齐司延:“为何要缓一日?” 齐司延回道:“我若隨你一道返京,声势浩大,这是明摆著昭告所有人,是我在查许昌安贪污賑灾库银一案。” 虽说待入了京,这事在许清等重臣眼里,是心知肚明瞒不住的。 但无论如何他明面上是不能认的,此“功”只能落在陆迟头上,才能助其回京。 齐司延接著道:“而你若是明日傍晚赶到,审案的事便要耽搁,一晚上的时间足够许清想法子应对,恐生变故。” “我明日入宫面圣陈情,提前铺垫打理好一切,你后日清晨入京后,即刻审理此案。” 陆迟瞭然,点头应声:“明白了。” 齐司延同陆迟对了一遍其后日入宫面圣时的说辞,叮嘱了一遍重点后,沉声道:“陆郡守莫紧张,后日过后,我与关將军等人,备美酒佳肴,贺陆郡守重返汴京。” 陆迟闻言,只觉得热血翻涌,按捺不住地绕肩转肘,活动了下筋骨,重声道:“承蒙侯爷不弃,我得以同兄弟们重聚,定要为先侯夫妇,为自己討回公道!” 自从先侯夫妇亡故,他们这群兄弟,被李彦成先后以各种理由打压,分散在各地。 虽说每个人都有遗憾不甘,但雁阵失头、群龙无首,大家一盘散沙,似散落的火星,没了志气。 如今侯爷病癒了,便將他们聚成了燎原的火,他们又有了奔头。 齐司延墨眸深深,拍了拍陆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次日刚过申时正点,齐司延低调回到汴京,没耽搁一刻,去了宫门求见。 很快,李彦成宣他去御书房覲见。 第209章 迎回公主,你便是駙马 齐司延入了御书房,跪地行礼请安:“臣定寧侯齐司延恭请皇上圣安。” 李彦成抬手:“平身。” “谢皇上。”齐司延起身。 李彦成满眼关切地打量齐司延:“一別近两月,定寧侯清减不少,想来此次江南之行甚是劳累,不知你之前请缨一案,查得如何了?” 齐司延躬身,双手呈上案卷,回道:“赖皇上洪福,钦差大臣许昌安,勾结抚州知府周世恆,贪污抚州賑灾库银,鱼肉百姓,使得抚州灾疫横行、民不聊生一案,臣已查明,此乃案卷,请皇上过目。” 曹学良上前,接过案卷,转交给李彦成。 李彦成自桌案上摊开案卷,垂首阅览。 案卷中的內容,和他预想的大差不差,但看到具体事件与数额,他面色沉了又沉。 ……许家真是胆大包天! ……想反不成?! 良久后,李彦成克制著情绪,看似淡然的问:“定寧侯作何惩处了?” “臣不敢擅处,已將许昌安押送回京,等候皇上发落。” “哦?”李彦成手指轻点案卷,“那其在何处?怎不见你押他来见朕啊?” 许昌安若作为“阶下囚”被押送回京,许清怎会半点动静都无? 齐司延回道:“臣不敢打草惊蛇,故先行返京面圣陈情,许昌安还在汴京城外,明日清晨才会被押送入京,皇上明日下了早朝,便可亲审此案,为民做主。” 他说完,自身后隨行的曲休那取来一个布袋,道:“皇上,许昌安借賑灾之名,以賑灾库银所购粮食、药材的採购帐本与各商行、商贾实际所得帐本在此。” “还有此次涉事的地方官、抚州灾民、涉案商行、临川士绅、黑风寨土匪等人签字画押的口供,证据確凿,请皇上查验。” 曹学良再次拎起这沉甸甸的布袋,转递交给李彦成。 这回李彦成却没急著看,而是喜怒难辨地感慨出声:“定寧侯思虑周全,办事熨帖,没想到你久居汴京,未带人马,低调前往江南,还能办成这桩大案,魄力、才干惊人,不输乃父风采啊。” 他当初交与他去办此案时,也不过是希望他能搜得些证据,届时再由其出面,指证许家。 这样,定寧侯与安国公,便结了仇。 他无需忧心两家会联合在一起。 齐司延稍稍俯身:“此事非臣一己之力能办成,臣不敢邀功。” 李彦成挑眉:“此话怎讲?” “皇上容稟,”齐司延躬身道:“臣本欲潜伏至抚州,暗中收集许昌安贪污库银一案的证据,没成想刚到源城,才知道抚州六县灾疫横行,早已是人间炼狱。” “源城知府曾数次上奏朝廷,稟明灾疫,却被屡屡驳回。” “臣深知仅凭一己之力,难入抚州,无法替皇上救抚州百姓出水火。” “好在源城知府郑平远,书信了豫章郡郡守陆迟,得其领人相助,才控制住了抚州局势,將贪官污吏制服,还无辜百姓安寧。” “此次多亏了陆郡守及时出手,否则臣怕是有心无力。” 李彦成眉心稍拧,沉声重复了一遍:“豫章郡郡守,陆迟?” 久未听闻的名字,其实是有些许的陌生了。 “正是,”齐司延接著道出早备好的说辞,“臣知晓皇上甚是看重国公爷,若是国公爷知晓此案是臣暗中南下查明,恐误会是皇上授意,伤了皇上同国公爷之间深厚的君臣情谊。” “不如就当是源城知府同豫章郡郡守,察觉抚州灾疫,奏请皇上下旨查办。” “明日处理了此案,皇上对陆郡守、郑知府论功行赏即可。” 李彦成笑了,眼底却是一片冷意,口吻甚是柔和:“定寧侯一番辛劳,却视功绩如浮云,要拱手相让,不要半点赏赐?” 齐司延沉声:“臣能为皇上分忧,已是荣幸与恩赐。” 李彦成態度难明,轻声问道:“你且將此案细节,一一道来。” “是,皇上。” 齐司延早有准备,按照案卷所述,將自逃荒至源城的难民开始说起,將许昌安同周世恆的所言所行一一道明。 李彦成听完后道:“明日早朝过后,朕会亲审此案。” “皇上圣明,”齐司延俯了俯身,“臣不敢再叨扰皇上阅览案卷、供词,臣告退。” 李彦成却未允,而是开口道:“朕知前阵子是你的生辰,让你在奔波中过了生,本想著待你返京,再好好与你论功行赏,但你既不邀功,那便留下来,陪朕用晚膳吧。” 他加重语气道:“朕还有旁的事,要同你说。” 此话堵住了齐司延所有推拒的话术,他躬身行礼:“劳皇上记掛,臣受宠若惊。” 他还要说什么? ……难道与阿音有关? ……还是说,要让他再娶? 齐司延兀自思量,揣测分析李彦成的用意,也做好应对各种可能的法子。 晚膳。 李彦成端坐主位用膳,齐司延跪坐於其左下方,就著矮几用膳。 隔著一段距离,齐司延相当谨慎,所有吃食装模作样递至唇边,却没真的吃进去一口。 虽说他自知李彦成当没有此刻给他下毒的可能,但与其单独用膳,他实在是食之无味,半点胃口都无。 李彦成几杯酒落肚,方才开口问道:“江氏如何了?” 齐司延心道果然,放下酒杯,侧身向著李彦成的方向,回道:“到了江南,她思乡情浓,想回江宅看看,臣急著赶往抚州,便与之分別,得知抚州惨状,一刻不敢停歇,將许昌安押送回京,与江氏暂无交集,不知近况。” 李彦成骤然变脸,冷哼一声道:“定寧侯,你还想欺君到何时?” 齐司延忙起身,朝主位跪下:“臣愚钝,不知何事欺君,请皇上明示。” 李彦成直接挑明道:“你和珩王一起矇骗朕,隱瞒江氏身世,藉以其小產之名和离,將她带离汴京,该当何罪?” 齐司延的心一沉。 离京这两月,他觉得有李霽善后,江元音的身世当无曝露之忧。 李霽那边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彦成怎会知道江元音的身世? 齐司延俯身叩首,重声道:“臣惶恐,臣从未隱瞒过江氏的身世,更別说和珩王爷一道矇骗皇上了,江氏小產是在国公府前出的意外,此事除了国公爷,还有一眾旁观百姓、御医为证,江氏因此难以有孕,要与臣和离之事,臣亦稟明皇上。” 他重声道:“江氏乃皇上赐婚给臣,臣实在不知,罪从何来!” 齐司延一口咬死不认。 李彦成冷笑:“你的意思是,珩王没透露半分给你,你並不知江氏身世,皆是珩王一人所为?” “臣不敢,”齐司延顺势道:“臣只是觉得此事定有误会,皇上不如立召珩王爷入宫,一起问个清楚明白,若臣当真有罪,定认罪领罚。” 待李霽来了,便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彦成胸膛起伏,却不再去深究其言真假,毕竟此番,他不是要兴师问罪。 他道:“珩王已不在汴京。” 齐司延抬眸,眼里的困惑半真半假:“敢问皇上,珩王爷去了何处?” 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李霽会藉由办理许子枫一案藏私,袒护安国公,而引咎离京。 可按照李彦成刚刚所言,显然已不可能。 那李霽……可平安? 李彦成笑了笑,没瞒著,道:“他寻得公主却不上奏,导致公主离京,作为皇叔自该亲自去迎接公主回宫,以示朕对公主的重视。” 齐司延墨眸里闪烁著真真假假的震惊,“公主?” 李彦成点明:“江氏是十六年前被掳走,流落民间的公主。” “朕这些年看惯了生离死別,感悟良多,心境同年轻时已大不相同。” “朕老了,便时常忆起少时之事,先帝有愧臣民,但其子嗣无辜,既其女倖存於人世,想来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天意不可违,朕愿不计前嫌,赐其公主尊位。” 连李霽都不知,江元音是他和许令仪的亲生女儿,想来齐司延也不会知道。 他不会点破这一层,也不会昭告天下,让其如李霽所言,陷入非议。 就让她顶著“先帝遗孤”的名號回宫,属於公主的尊荣他会悉数给她。 而此举亦可以让他洗掉“弒兄”带来“不仁不义”的骂名,他要用江元音的荣宠,告诉天下他是如何的“宽厚仁善”。 齐司延对李彦成的想法心知肚明,面上却双手撑地,演了一番“震惊不已”,喃喃自语:“她竟是先帝之女?” 李彦成抬眸看他,意味深长道:“缘分真是妙不可言,想来朕会將其赐婚与你,亦是天意,而你自娶了她,大病得愈,更是天意。” 他目光深深地盯著齐司延,又道:“待清晏迎回来了公主,你便是駙马了。” “自你父母亡故,朕便將你视作半子,现下,当是名副其实的半子了。” “清晏无心朝政,朕也不能勉强,太子年幼,尚不能为朕分忧,安国公教子无方,朕难再委以重任。” “放眼满朝文武,朕唯一能信之人便是你了。” “駙马,可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啊。” 第210章 前往兰城 嵐州,枕瀧。 府邸修缮的事,江元音基本安排处置好了,只等著工匠完工。 大的方向敲定好,屋內陈设布置一类的,只得慢慢来,有中意的物件或是想法,再慢慢添补了。 新买来的僕妇们也都上手,开始各司其职,府中一切皆妥当了。 反倒是清秋在努力的適应。 大家虽都会说官话,但难免掺杂了些口音,稍稍上了年纪的嬤嬤口音更重,不时冒出几句吴儂软语,在北方长大的清秋,只能连蒙带猜。 好在她也不沮丧,积极努力学著江南话。 不仅於此,还致力於拉著青鳶、沉月一起学。 青鳶婉拒道:“江南话,我听得懂。” 沉月点头附和:“我也是。” 清秋不放弃的劝说道:“可你们不会说呀。” 青鳶一脸无谓:“我没事不寻人聊天,何况本地人能听懂官话。”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沉月再次点头附和:“我也是。” 清秋失落的“噢”了声,偶然听到的阿粟挠挠脑袋,靦腆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学吗?” “当然可以呀,”清秋欣喜应下,隨即讶然地问:“可你不是在嵐州长大么?你怎地也要学?” 阿粟有些窘迫:“我能听懂但说不好,我有父母时,没人和我说话,他们说我长得奇怪,后来当了乞丐,乞丐们也不同我说话。” 清秋瞭然,不再多问,笑容满面地邀他一道学习。 两人找的老师是雪燕。 而江元音知晓这些,是雪燕与清秋在给她梳妆时,听她们聊天得知的。 她听完发现了古怪处,看向铜镜里的清秋,问道:“你和阿粟找雪燕教你们说江南话?” “是啊夫人。”清秋笑著点头,將这话换做从雪燕那学来的方言,又重复了一遍。 说完期待望著江元音:“夫人,我口音准不准?” 江元音认可的頷首:“挺准的,很標准的苏州话。” 不待清秋雀跃欣喜,她轻声补了句:“可是清秋,这里是嵐州。” 北方各城不仅是街道四通八达,各地的口音相差並不大,而江南蜿蜒曲折的不仅是地形,各地口音相差甚广。 像她同雪燕是在江南长大就还好,便是不会说,也基本能听懂。 只是像在汴京长大的清秋,若只学会了苏州话,怕是还要许久才能学会嵐州话了。 “啊……?啊!”清秋恍然,懊恼道:“夫人,清秋犯傻了,还拉著阿粟一起犯傻……” 江元音抬眼看向雪燕,无声安慰清秋:你还落了个人。 雪燕有些心虚,都教了好几日了,他们三人竟无一人发现了这个问题。 主僕三人透过铜镜互相,驀地皆笑出了声。 清晨的阳光撒进来,屋內一片温馨美好。 待梳洗完毕,雪燕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夫人,可想好咱宅院的名称了?修缮別院的工匠昨日还在问呢,问我们宅院怎么连匾额都没有,说是昨日唤人来送瓦片,同人形容了半天咱宅院的位置,甚是不方便。” “不急,”江元音却没半点鬆动:“劳烦他们多些耐心了。” 齐司延说了,匾额由他来写。 那便等他回来再说。 又过了两日,江元音已在枕瀧街市上打听了个遍,关於“毒怪”班若最近的消息,都如那位为阿粟看诊的郎中所言,是两年前出现在柳州兰城。 寻不到比这更近期的消息,看来只能去一趟柳州兰城,碰碰运气了。 正好能去看看秦瑾烟亦是极好的,指不定还能请秦瑾烟帮忙探探消息。 江元音是个行动派,做了决定便开始收拾行李了。 雪燕同清秋帮其收整行李,一边干活一边委屈嘟囔。 “夫人又又又要出远门了。” “夫人又又又不带我们出远门!” “自从到了江南,夫人总是撇下我们……” “青鳶和沉月会武,能护夫人安全,但我们能照顾夫人的饮食起居啊。” “夫人连阿粟都带上了,真不能带上我们吗?” 江元音抬眸,嗔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此番带上阿粟是为了他体內的蛊毒。” 她明白两人心里委屈,又温声安抚解释道:“去柳州兰城虽不会有去抚州、潍城那般危险,但总归是去办事,而非游玩,况府中日日还有工匠师傅要登门,府中除了你们两个,还没有其余能独当一面的嬤嬤丫鬟。” “只能交予你们两个了。” 清秋和雪燕吸吸鼻子,委屈归委屈,但只要是江元音吩咐的事,她们都是万分上心地去办。 次日,江元音便启程前往柳州兰城。 这一回行李较之去潍城要多很多,她要去见秦瑾烟,得登门拜访其外祖父一家,自不能空手而去,失了礼数,连带著其家人对她有微词。 加之带上了阿粟一起,怕其在进城休息用餐前会饿,是以备了很多乾粮。 出发时,江元音將一袋乾粮交给同车夫一道坐在车厢外的阿粟,温声道:“路上若是饿了,便先吃点,垫垫肚子。” 阿粟抱著一大袋乾粮,瘦高的大个,感动得想落泪。 从没有人待他这般好过。 这辈子,他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江元音此次去往柳州,没有急著赶路,走得是官道,一路慢行。 班若在柳州兰城出没的消息,毕竟已经是两年前了。 她每入一个城,都会稍作打探,看能不能探听到新的消息。 可惜一路过来,用得上的消息寥寥无几,倒是在路途中,將给齐司延缝製的腰带,完成了大半。 十日后,江元音的马车终於驶入柳州兰城。 彼时天色尚早,刚到了午时,她没急著去寻秦瑾烟,而是命车夫先寻客栈落脚。 之前还在汴京时,秦瑾烟曾书信给她报平安,说了些在柳州兰城的情况。 她的外祖父名唤崔关禾,曾任礼部左侍郎,管理祭祀科举事宜。 可惜其子资质平平,折腾半生,也只混了个柳州下辖县的县令,直至今日仍未升迁。 崔关禾本就是柳州人,儿子在柳州下辖县当县令,因此年岁大了,便告老还乡,定居在柳州府城兰城。 一行人吃了午饭,江元音吩咐青鳶去寻了寻崔府的住址,自己则沐浴更衣,洗去这一路的风尘僕僕,好登门拜访。 沐浴时,她一直在细细回忆秦瑾烟给她的信件內容,酝酿斟酌著一会碰到崔家的人的说辞,万不能失了礼数,让秦瑾烟难办。 江元音沐浴梳妆完毕,青鳶也寻好了住址回来,她坐上马车,前往崔府。 马车左拐又右拐,两刻钟后,停在一处气派府邸前。 车夫:“夫人,崔府到了。” 江元音掀开车帘子,抬眼瞅了瞅匾额,看见偌大的“崔府”二字,心下还是有些许要同故人相见的激动的。 她下了马车,青鳶、沉月隨行左右,身后跟著阿粟与车夫,手中提得满满当当的,全是要给崔家人的礼品。 青鳶上前,扣了扣大门的门环。 未多久,有崔家门房来开门,打量著江元音,出声询问:“您是?” 江元音浅笑,温声回道:“我是瑾烟好友,恰巧路过兰城,便登门探望,想同她见上一面,敘敘旧。” 她不为难门房地补充道:“劳烦你通报一声,便说『阿音求见』,她自知晓我是谁。” 谨慎起见,她不会在崔家人面前曝露自己的身份。 虽说这是远离汴京的柳州,但其外祖父毕竟曾是礼部左侍郎,秦瑾烟先前嫁给了齐明宏,或许是知晓定寧侯娶妻之事的。 故她自称“阿音”,而不是“江氏”。 门房並未应声去稟告,而是一脸古怪地望著江元音,道:“那你不该来这寻啊,你找错地了。” 江元音的心微沉,笑容微僵,试探地问:“为何?瑾烟不住在这吗?” 之前报平安的信件里,她不是说一切安好吗? 门房为何要说不该来这寻她? 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门房正要作答,却被府內的另一道响起的声音掩盖。 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男人扬声道:“来找秦瑾烟的?又是要买什么帕子啊?” 男人兀自说著,语气越发不耐,衝著门口,不知道是在骂谁的嚷嚷道:“没完没了,竟敢拿崔家的名气做宣传,让人找上门来,也不嫌丟人!” 门房立即侧身,朝身后的男人行礼唤道:“孙少爷。” 男人不耐摆手:“走走走,让他们走,別堵在门口。” 江元音听门房唤其“孙少爷”,推测出其是崔关禾的孙子,秦瑾烟的表弟。 她心中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若表弟提及秦瑾烟是这般態度,那秦瑾烟在崔家的处境恐怕不太好。 门房:“是,孙少爷。” 门房应声要来驱赶,江元音挪步侧身,探头望向秦瑾烟表弟,一边在脑海里快速分析揣测他刚刚的话,一边扬声道:“郎君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上门寻事的,我……” “我管你是来做什么!”表弟大声喝止江元音,一脸烦躁地朝她看过来。 看清楚她的容貌后,脸上的恶气便僵在脸上。 ……兰城竟有如此美貌的姑娘? ……他怎地从未见过! 第211章 做得好,我为你骄傲 秦瑾烟表弟脸色瞬间从烦躁转为了惊喜,大步朝门口迈过来,抬手挥开门房,目不转睛地盯著江元音,连声问道:“姑娘是兰城哪家的姑娘?也是想找秦瑾烟绣帕子什么的?” 他拍了拍胸口,笑道:“秦瑾烟乃我表姐,你若想买她的绣品,无需排队等候,我去说说,保管她先给你绣,绝不让你久等!” 江元音捕捉到关键字眼,心里大致有数。 当是秦瑾烟在兰城开了间绣坊铺子之类的,且生意挺好,甚多人购买。 其表弟这般不满的的原因,大抵因为其祖父崔关禾曾是礼部左侍郎,其父是县令,多少沾了仕途,便瞧不起经商的秦瑾烟了。 毕竟在大昭,商贾地位甚低,否则江兴德也不会倾尽家財,只想挤进权贵圈。 江元音对秦瑾烟表弟没有半点好印象,眼神冷了冷,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而是反问道:“请问秦瑾烟现在在何处?” “当然是城南那破绣坊里啊。”他平日里没少这般说,是以说得十分顺口,张嘴便来,没觉得有半分不妥。 他又殷勤道:“姑娘,我带你去吧!” “不必劳烦,”江元音冷拒,继续问道:“敢问那间绣坊叫何名字?” “流光坊啊,”他有些疑惑道:“现在兰城这些姑娘不都喜欢她的绣品,抢著买么?你不知道?你不是兰城人吗?” 他又拋出了一大堆的问题,全部被江元音无视。 她甚是厌恶他那冒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懒得同他再多废话一句,转身上了马车。 “誒——”表弟试图阻拦,“別走啊,你还没告诉我呢……” 尾音消失在青鳶、沉月警告地眸光里。 他感觉到一股子杀气,没来由的一哆嗦,再一愣神,欢喜的美人儿已经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门房见其杵在原地张望,知晓其是什么性子,出声提醒道:“孙少爷,她不是什么『流光坊』的顾客。” “那她是谁?你认识?” “小的不认识,但她刚刚自称是表小姐的朋友,是路过兰城,上门来寻表小姐的。” 此时马车已消失在拐角,秦瑾烟表弟这才侧目看向门房,不悦道:“你怎地不早说?” 早说他直接顺势请她入屋坐坐了,还去什么绣坊啊! 门房心道“你也没问啊”,面上却是一派恭敬地为其解忧,提议道:“她既是表小姐的好友,孙少爷何不让表小姐领其来府上住上几日,彰显孙少爷的待客之道?” 他摸了摸下巴,满眼曖昧的联想:“有理!” 江元音抵达兰城城南,一路问询,终於寻到“流光坊”的店址。 店铺不大,就一个开间。 江元音迈入店內,正对店门的是一整面绣品纹的展示墙。 秦瑾烟的背影映入她眼帘。 她正与顾客交谈,同其介绍著掛在墙上的绣品,听闻门口有动静,下意识地换作一副笑脸转头看过来,亲切热情道:“贵客请进,有甚需求?” 两人目光一交匯,秦瑾烟怔在原地,有些呆愣地望著她。 江元音亦百感交集,朝她笑了笑,喉间一片温热,唤道:“瑾烟。” 她原以为秦瑾烟投奔了外祖父崔关禾,过的会是和在侯府差不多的日子。 在后宅细心侍奉外祖父、外祖母,养育齐维航。 完全没有想到,再见面,她会是一家绣坊的老板。 而且经营得如此之好。 “元音?”秦瑾烟瞬间红了眼眶地迎上来,不住打量著江元音,声音发颤:“真的是你吗?” 她身边隨行之人,个个面生,不见清秋、雪燕那两个丫鬟,她越发难以置信。 江元音頷首,亦有些哽咽:“真的是我。” 秦瑾烟激动得无以復加,抓住江元音的双手:“你怎么来了?侯……” 她想到店內还有顾客,及时止声:“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关了铺子,再来和你说。” 她说著就要去跟还立在展示墙前的顾客道歉。 江元音制止道:“我没甚急事,你先招待好顾客,我等著便是。” 她拍拍她的手,重声道:“你我是自己人,不必拘礼,不妨事的。” “好……那你等等我。” “嗯啊。” 江元音安静候在一旁,观看著秦瑾烟同顾客交谈。 即便是有些难掩的激动和急切,她依旧很是熟练的,三言两语同顾客谈妥。 態度极好地將顾客送出了店门,便关上了铺门,不再接待顾客了。 秦瑾烟走至展示墙,摸到墙边的位置一推,“墙”便开了。 原来这是一张通往后屋的门。 她边领著江元音他们往里走,边介绍道:“后边还有两间小屋子,我和维航平日里便住在里边。” 她领著江元音落了坐,动身去烧水沏茶,继续道:“屋子虽小了些,但甚是方便,关了铺门就能回里屋休息,早晨洗漱完便能开铺,不耽搁一点功夫。” 江元音环视著屋子,麻雀虽小五臟俱全。 处处皆可看出被精心装点过的样子,以及久住的痕跡。 可秦瑾烟带著齐维航来到柳州兰城,当不过五月。 回想起其表弟的反应,她心口一紧。 难道……崔家不肯收留他们母子? 江元音思绪万千,忍不住问道:“瑾烟,你为何会住在这?” 秦瑾烟烧水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很低落:“元音,你是不是觉得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不该拋头露面的开铺做生意?” 类似的话,她在崔家人嘴中,听了无数遍。 她可以安慰自己,不必在意崔家人的话,但她不想也害怕江元音对自己失望。 “怎么会?”江元音否认,望著她僵硬的背影,已经能猜测到她听了多少嫌言恶语,“我只是很惊讶,你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优秀,而我先前还忧心你离开侯府会生活得艰辛,委实狭隘,我应当同你道歉才是。” 秦瑾烟转身,眸光闪烁地望著她:“你当真没对我失望?” 江元音重重点头,肯定讚赏道:“你不倚靠夫家,不倚仗娘家,凭自己的双手在兰城落定生活,这是莫大的本事。” 她直直地望著她,真诚道:“做得好瑾烟,我为你骄傲。” 秦瑾烟睫毛颤了颤,一眨眼泪漱漱落下。 她急忙抬手拭泪,连声解释道:“我没事,我已经很久没哭了,我、我就是太高兴了,从来没人说我做得好……” 自到了兰城,她听了太多扎心伤人的话,她都没有落泪,却在这一句肯定声里,情难自禁。 秦瑾烟抹掉眼泪,又道:“我能在兰城开铺活下来,不是只靠自己的,元音,是你帮了我。” 江元音顺势温声问出声:“那你能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崔家有人欺负你?你不是说和外祖父、母感情甚篤吗?他们没护你吗?” 秦瑾烟长嘆了口气,千言万语在喉,却不知从何说起。 江元音扫了眼还在炉火上烧著的水壶,拍了拍身侧的椅子,道:“水还没开,不如你先坐下和我说说?” 秦瑾烟稍作犹疑,隨即迈步过来落座,她开口道:“我到了兰城崔府才知,外祖父两年前便中风瘫痪在床,而外祖母一年前病逝了,崔家有去秦家报丧,可我不知是秦家觉得我已嫁人没来知会,还是说齐明宏得了消息没知会我,我竟完全不知。” “舅舅在璫县当县令,璫县条件不好,舅母便未隨之住过去,而是留在兰城崔府,舅母……怪我一年前未给外祖母奔丧,对我颇有微词。” “齐明宏一家非死即流放,我一和离的妇人,还带著个孩子,舅母一家不愿收留我,亦在情理之中。” “我没想死皮赖脸留住崔府,我只是想再见见外祖父,免得落得和外祖母一样的遗憾,可舅母不允。” “那时我一门心思都在求见外祖父一面上,不留神才发现维航生了病。” “我不敢让他拖著病躯陪我折腾,就留在兰城给他看诊养病。” “之后我用你给我的那些银子首饰,盘下了这间铺子,许是老天眷顾,这铺子竟给我盘活了。” 秦瑾烟省略了很多苦楚未说。 比如崔家人的驱赶,恶邻眼红其生意红火,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再比如难缠不讲理的客人。 种种不容易不提,化作一句感恩的:“得你帮助,老天眷顾。” 可这些她不说,江元音也可想见,她再次夸讚道:“江南的绣品甚是有名,多得是手艺精湛的绣娘,你在江南开绣坊,还能做得如此红火,是你能力了得。” “真的是运气好,这里稍有点权势钱財之辈,都嚮往汴京,知晓我自汴京而来,绣的是汴京时兴的款式,个个趋之若鶩。” 秦瑾烟说完,才绕回了一见到江元音便要问的话:“元音怎么会来柳州兰城?侯爷呢?” 江元音言简意賅道:“侯爷在汴京,我此番来,既是来看看你,也是为了找班若。” “班若?”秦瑾烟问道:“『毒怪』班若?” 江元音挑眉:“你认识?” 秦瑾烟摇头,却又补充道:“但我约莫知晓你该去哪探寻他的消息。” 第212章 领著你的朋友上崔府吧 江元音心下一喜,询问道:“去哪探寻?” “柳州知府,”不待江元音追问,秦瑾烟將前因后果道来:“我恐留下同外祖母一般的遗憾,时常登门求舅母给我个能在外祖父床前尽孝的机会,某次偶然听到他们爭吵,才知我表弟崔信曾与柳州知府之女议亲。” 江元音凝神听著。 “可惜两年前知府之女遭了意外,说是中『毒怪』班若的毒,丟了魂魄似的神志不清,这门亲事便黄了,我舅母瞧不上柳州其余人家的姑娘,相中的人家却又瞧不上我表弟,因此崔信迟迟未娶。” “知府大人怕毁了其女声名,影响她日后婚嫁,將其中毒之事压了下来,不许外传。” “我舅母一家因其中毒便悔婚,自知理亏,也不敢声张此事。” “旁的我就不清楚了,我不好过问,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江元音听完,心下瞭然。 难怪自嵐州到柳州,她一路探听,也只探听到两年前班若曾在柳州出没,说是柳州有人中了班若的毒,至於中毒者是谁,中的毒到底是什么,眾说纷紜。 原来是被柳州知府压下来了。 但总有些风声传出,加上班若的名头,更是惹人热议,消息真真假假,被人添油加醋地几经流转,落到江元音耳中,已成了班若阴狠,拿无辜百姓试毒,將人变成了活死人。 “多谢,”江元音开口道:“你才是帮了我大忙,要我自己毫无方向的去打听,还不知要问到何年何月。” “哪的话?”秦瑾烟不赞同的嗔了她一眼。 说话间炉火上的水壶烧开了,她起身去拎水壶:“水开了,我去给你沏茶。” 江元音轻“嗯”,只等她折返后,再接著问问详情。 然而这时一旁的青鳶出声提醒道:“有人在敲店铺门。”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习武之人听力敏锐。 江元音是心思都在思索秦瑾烟给出的线索上,回神一听还真的听见了敲门声,她看向秦瑾烟:“许是顾客登门了。” 秦瑾烟放下沸腾的水壶,下意识的抹了把手往门口迈了一步,却又折返道:“不妨事,铺子门已锁上了,那顾客敲两下没人回应自会离开,你我难得重聚,今日不营业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呢。” 她重新拎起水壶给江元音沏了茶,问道:“元音为何要寻班若?是为了班若才来得柳州?侯爷竟允你一人远行吗?” 问到这,她面色透出担忧来,小心翼翼地询问:“你同侯爷之间没出什么事吧?” 犹记得她离开时,两人还如胶似漆,有孕在身也同房…… 有孕?! 秦瑾烟恍然惊觉,前边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又一直在说她自己的事,竟忘了江元音是有孕的。 她倏地起身朝其腹部看去,惊呼出声:“元音你的孩子呢?!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敢细问,各种忧心的念头浮上脑海。 按照月份,元音现在当是怀胎七月,怎么可能不显肚子? 而自汴京到柳州,路途遥远,侯爷怎会允她南下啊? 难道说她在汴京时便小產了? 那侯爷…… 江元音见秦瑾烟满目心疼,几欲落泪,忙出声道:“说来话长,来龙去脉我得慢慢同你说,但你別担心,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秦瑾烟回道:“好,那你慢慢说,我仔细听著。” 江元音看向候在一旁的阿粟,同秦瑾烟介绍道:“这是阿粟,是我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家僕,他食量惊人,却半点不长肉,寻了郎中看了,才知是中了蛊毒,郎中说或许班若能解他体內的蛊毒。” 阿粟恭敬行礼。 秦瑾烟頷首回应,半点不惊讶,感慨出声:“我知晓你素来心善,会不遗余力的帮自己人。” 当初若不是她一次次的鼓励,自己没勇气跳出齐明宏的那个火坑,现下还不知是怎样悽惨的光景。 或许,早就被齐明宏活活打死了。 江元音摇头,受不住阿粟那炙热,饱含著沉甸甸地愧疚与要报恩的目光,忙开口道:“不止是为了阿粟,还有我自己。” “你哪不舒服?”秦瑾烟紧张起来,“你中毒了?” 江元音没有否认,屋內都是自己人,她简洁明了道:“我所中之毒名唤『燕无息』,若是班若不能解,需得去一趟苗疆,寻血藤当药引来解毒。” 她如实以告,既是不想秦瑾烟胡思乱想的担忧,也是为了不造成阿粟的心理负担。 不管是来找班若,还是日后不得不去苗疆,她不希望阿粟认为她是特意为了他,变得诚惶诚恐。 这下屋內不仅是秦瑾烟,所有人都担忧望向江元音。 “燕无息?”秦瑾烟紧声发问:“这是什么毒?你怎么会中这个毒?谁人给你下的毒?” 齐文台一家都被收拾乾净了,她在侯府当高枕无忧。 怎么会中毒呢? 比江元音的回答更快响起的是,急切的敲门声。 显然刚刚敲门的“顾客”並未放弃离开。 “秦瑾烟,你在屋子里吧?” “开门——” 闻声秦瑾烟脱口而出地嘀咕了声:“他怎么来了?” 江元音联想到秦瑾烟先前说的那些,觉得这声音有些许耳熟,下意识地问道:“你表弟崔信?” “是崔信,”秦瑾烟讶然:“你怎么会认识?” 江元音眸光冷了冷,告知道:“我先去的崔府,从你表弟那得知你在城南开了绣坊,才来寻的你。” 秦瑾烟瞭然頷首:“也是,我同你报平安的信里,未提及我在兰城开铺一事,果真是见著你激动,都没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崔信的敲门声不停,且一下比一下更急促,透露出耐心快要用尽的烦躁来。 秦瑾烟面露紧张之色:“崔家人嫌我开铺经商丟脸,不愿和我攀扯上任何关係,从不会来我铺子寻我,此刻崔信过来怕是有要紧事,別是我外祖父……” “你別急,”江元音安抚道:“你先出去问问看先,莫自己嚇唬自己。” 秦瑾烟连连点头,嘱咐江元音在后屋稍等,快步去开店铺门。 来者果然是崔信。 崔信满脸不耐,抱怨道:“大白天的为何把铺门关了?我就知道你在铺子里,怎地不应声?我敲了这许久的门,外头人都盯著我瞧!” “我有密友自远方来,所以关门敘旧,”秦瑾烟不知江元音同崔信之间交谈不愉快,稍作解释后,忙问道:“你急著寻我何事?可是外祖父身子有恙?” 崔信迈进店內张望,不答反问:“你那密友呢?在哪?” 他如入自己家般的隨意,毫不客气直接往后屋走。 屋子很小,前铺和后屋之间並没有院子,就一小段连接的过道,不过三四步。 他一钻进展示墙墙角的低矮的门,一眼便瞧见了江元音。 她坐在简陋的屋子里,恬静温婉,犹如画卷。 好一个长在他心房上的美人! 崔信满目惊艷,烦躁一扫而空,看著江元音,笑吟吟道:“表姐,这便是你自远方来的密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这一声“表姐”听得秦瑾烟错愕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覆追问道:“外祖父如何了?” 眼瞅著崔信一直无视著急的秦瑾烟,江元音兀自出声道:“没事的瑾烟,若真是你外祖父身子抱恙,你表弟当没閒心问及我这个无关紧要之人。” 他的目光太冒犯直接,她心里隱约有些不好的念头。 他莫不是冲她来的? 崔信这才接话,回道:“没错表姐,祖父还是老样子。” 秦瑾烟困惑了:“那你此番寻我所谓何事?” 自她来了兰城,他对她直呼其名,一句“表姐”未曾唤过。 现下听他一口一个“表姐”,她心里瘮得慌。 崔信嘴上在同秦瑾烟交谈,目光却一瞬未从江元音身上离开:“表姐你这屋子也太小了,你朋友一行数人,在你这怕是没有落脚处,不如你领著你朋友上崔府暂住吧,表姐的好友便是我的好友,我会替表姐尽地主之谊的。” 秦瑾烟从对崔关禾的担忧中抽离,逐渐察觉出崔信此行的目的,她蹙眉委婉提醒道:“崔信,她是……从汴京而来,你莫要唐突失礼。” 她尚未来得及听江元音讲清楚和齐司延之间是个什么状况,更不敢在崔信面前暴露她的身份,只好强调她是从汴京来的,告知他得罪不起。 崔信却不以为然,眼神越发兴奋欣喜。 秦瑾烟和离前一直生活在汴京,其密友定是汴京的世家小姐。 看她模样这般年轻,定没婚配。 若能娶到她,定能助力他平步青云!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冲江元音作揖行礼,问道:“不知姑娘是汴京哪家千金,作何称呼?” 江元音看都没看他,只是驀地问秦瑾烟:“维航呢?” 秦瑾烟回道:“在私塾呢。” “维航还不到五岁吧?”江元音有些许讶然,“能上私塾?” 从前在侯府,陆氏是请了先生上门授课。 “上个月过了五岁生辰了,”秦瑾烟嘆息道:“教书先生人好,维航也懂事听话了很多,故才肯收他入学,约莫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去接他了。” 她盘下这间铺子,为了生计,没甚照顾他的时间。 好在他如今乖得很,没了从前在侯府被惯出来的少爷脾气,半点不要她操心。 江元音这才给了崔信一个正眼:“崔郎君热情好客,我却之不恭,待一会和瑾烟去接了维航,必登门拜访。” 第213章 登门崔府 崔信喜不胜收,连忙道:“何必这般麻烦?你现下同我回崔府便是,我派人去接齐维航便是!” “我和瑾烟还有好些话没说完呢,”江元音笑道:“也不知一会我与瑾烟、维航要登门的事,崔郎君有没有同府中其他人说?若是没有,崔郎君不如先行回去打个招呼,准备准备?” 崔信的注意力都落在“准备准备”四个字上,自行品出了满满的暗示意味。 他连连点头:“行,我这就回府准备,我们一会见!” 秦瑾烟要推拒,被江元音制止,她催促道:“崔郎君慢走。” 崔信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全程都没看他口中的“表姐”几眼,其心思一眼能看分明。 送走了崔信,秦瑾烟再次关上店铺门折返,一脸不赞同,欲言又止地望著江元音道:“元音,他不怀好意,你不该答应的。” 江元音面对秦瑾烟时,笑容是真心实意的:“你趁此机会去见你外祖父,圆了心愿,而我去探听下两年前,知府之女中了班若的毒的事,一举两得,至於他不怀好意——” 她环顾了在场眾人,一派轻鬆道:“有你们在呢,怕什么?” 两人接著饮茶,江元音详细询问崔家的情况,为一会的登门打听做准备,商议著一会到了崔府,要如何应对秦瑾烟的舅母黄氏。 之后两人便乘坐马车,去私塾接齐维航。 马车上,秦瑾烟又问起江元音体內的毒,与她的身孕,以及同齐司延之间的情况。 江元音徐声解惑道:“其实一开始我便没怀孕,五月那回,你请的郎中能诊出我有身孕,是因为我提前服用了假孕的药,所以才脉象微弱。” “当时我和侯爷计划著生一个,而你自顾不暇,我便没和你说这件事。” “后来我肚子迟迟未有动静,请了御医看诊,才知是中了『燕无息』,此毒不解,我恐难有孕。” “我打算回江南解毒长住,但作为侯爵家眷,皇上不会允我离京,故我和侯爷假和离了。” “我如今定居在嵐州,你若是得空,隨时可带维航来嵐州小住,你我一道解闷。” 江元音三言两语道明了汴京一別后,她的种种情况。 秦瑾烟听得心绪起伏,每一件事都是她意想不到的。 江元音叮嘱道:“到了崔家,你便说我是汴京药材行行主的女儿便成。” 她隨便给自己安了个身份。 崔家好攀附权贵,对汴京的达官贵人当是有所了解的,若寻个官家女的名头,容易穿帮,也更引他们注意。 说是商贾之女,瞧不起商贾的崔家定对她没了兴趣,而经过抚州灾疫,她在“杏林春”药铺待了些时日,在药材方面还是能说上几句,唬住外行人的。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利用此身份,为秦瑾烟博一个见到崔关禾的机会。 秦瑾烟一一记住。 马车停在私塾门口,她下马车去接齐维航。 江元音在马车里,撩开车帘远远瞧著,未久便见其牵著五岁的齐维航走来。 五个月不见,齐维航长高了许多,性格也內敛安静了,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乖戾被宠坏的小少爷。 他上了马车,乖顺给江元音行礼:“维航见过元音姨母。” 江元音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乖。” 隨即拿过自嵐州给他准备的礼物,递过去:“我挑了些小玩意,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她原先不知道秦瑾烟的处境,给崔家的每个人都备了礼。 现下看来,像黄氏、崔信等人,大可不必送。 齐维航双手接过盒子,抱在怀里,礼貌回道:“谢元音姨母。” 江元音见他兴致缺缺,没有去翻开,便开口问道:“维航不喜欢这些?” 齐维航一时沉默不答。 秦瑾烟沉脸,教育道:“这是你元音姨母的心意,你这般太不礼貌,怎么能……” “没事的,”江元音出声打断,好脾气地望著齐维航,问:“你可有其他喜欢想要的?” “元音,”秦瑾烟不赞同道:“你不必这般惯著他。” “我难得来一趟,既要送礼,当送他欢喜的。” 齐维航闻言,双手恭敬將手中的盒子递还给江元音,小脸紧绷,认真道:“元音姨母,玩物丧志,我不想要小玩意,我想要书卷,要笔墨纸砚,我要努力念书,將来考取功名,让我母亲再不用遭人白眼,过上好日子!” 秦瑾烟一听,鼻子发酸,一把抱住齐维航的脑袋,哽咽道:“是为娘没用……” 马车顛簸,江元音望著相拥的母子,五味杂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往事还歷歷在目,齐维航却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孩了。 苦难使人早慧早熟,可似他这般桥往过正,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过了申时,江元音的马车再次停在崔府门口。 门房恭候已久,恭候热情相迎。 和先前提得满满当当不同,这一回江元音只让阿粟提了给崔家二老备的礼,皆是些珍稀的药材。 秦瑾烟牵著齐维航,眼底一片苦涩与自嘲。 她没想过和离后被崔家迎进府內,竟是沾上江元音的光。 家丁將他们一行人领至饭厅,崔信已唤人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他起身相迎,场面地唤了秦瑾烟一声“表姐”,对齐维航的问好行礼置若罔闻,腆著笑冲江元音道:“还不知姑娘芳名,该如何称呼姑娘?” 江元音亦是场面地笑,回道:“便唤我『姑娘』即可。” 別说名字,她连个姓氏都不愿透露给他。 崔信半点不恼,眼神反而更亮堂了,笑嘻嘻唤道:“好好好,姑娘,就唤你姑娘。” 真真是个妙人,有趣得很,做什么他都满意。 江元音强压著心口的噁心,在探出知府之女中班若之毒的前因后果,与让秦瑾烟见到崔关禾之前,她还不能和其撕破脸。 秦瑾烟不著痕跡地上前,挡住崔信直勾勾落在江元音身上的目光,问道:“舅母呢?登门用餐,我该领著维航去给舅母请安问好才是。” 崔信眸光不悦,不耐回道:“母亲今晨去寺里礼佛祈福了,要两日才归。” 黄氏一直有吃斋礼佛的习惯,因此对一年前秦瑾烟未给外祖母奔丧,耿耿於怀。 秦瑾烟应声点头,心道难怪。 若是黄氏在崔府,怕是由不得崔信擅作主张,把她与江元音邀到府上来。 两人之前商討的应付黄氏的法子没了用武之地,只需专心套崔信的话即可。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落座。 崔信兴冲冲同江元音介绍满桌菜餚,通过打探她的喜好,来探听她是汴京哪家的贵女。 江元音半点不接话,兀自浅笑问道:“令堂不在府上,难道令夫人也不在吗?” 崔信一听只觉得江元音对自己也有想法,自信十足地表態道:“姑娘误会了,我尚未娶亲。” 江元音故作惊诧,“崔郎君一表人才,却未娶亲,莫不是有甚难言之隱?” 秦瑾烟忙出声配合,状似维护崔信的解释道:“你別误会,他身子挺好的,只是两年前未婚妻中了班若的毒,这才搁浅了婚事。” “假的吧?”江元音质疑道:“班若不是赫赫有名的『毒怪』吗?没仇没怨的,怎会毒崔郎君的未婚妻?” 她挑眉,揶揄道:“定是你们俩姐弟合伙骗我,想掩盖崔郎君的难言之隱吧?” 崔信急了,有些话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自然是真的,你若不信,我们一道去知府家瞧瞧便是!” 江元音莞尔,答得利落乾脆:“好啊,崔郎君何时带我去?今晚太叨扰,不如明日?” 崔信懵了。 没料到她会如此较真,一时之间有些骑虎难下。 自两年前婚事黄了,他们崔家和知府一家明面上没撕破脸,暗地里赌著一口气,再不通往来。 他哪有那个能耐和脸面带她去知府求证? 江元音静候了一会,见崔信的脸红红白白,半晌憋不出一个字,只好换了策略。 她放下筷子,嘆了口气,失落道:“哎——是我强人所难了。” “以我和你的姐妹情,我还能骗你不成?”秦瑾烟继续配合道:“不过具体是何情况我也不清楚,还得听我表弟同你细说。” 江元音认可点头,一派兴致浓郁地望著崔信,轻声问道:“崔郎君未婚妻真中了班若的毒?”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不去知府那求证了,崔郎君和我说说来龙去脉吧,你说得详细,我也就信了。” 第214章 不是中风,是中毒了 其实真要崔信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和知府薛茂民之女薛梓玥的婚事,是其母黄氏一手操办的,他和薛梓玥总共见了不到两面。 两人谈婚论嫁时,正是两年前的七月,只是那时乡试在即,怕打扰他备考,黄氏更是包揽了所有。 原本两家说好,待他过了乡试,拿了好彩头,两家正式说媒定亲,来年参加完会试、殿考,两人再完婚。 可惜,考前薛梓玥中了毒,崔关禾中了风,两家都出了意外。 更意外的是,崔信没能通过乡试,这令所有人都愕然,尤其是崔家人。 因为崔关禾告老还乡前是礼部左侍郎,负责的便是科举事宜。 崔关禾寻了关係,透了些题给崔信。 在崔家人眼里,崔信通过乡试是铁板钉钉的事。 崔信本就不是勤勉好学之辈,只想著投机取巧,除了崔关禾透的题,旁的是半点没准备。 然而考题差得十万八千里,却也无从求证,因为崔关禾中风了。 崔信省略了崔关禾透题未言,其余的倒是一五一十都说了。 江元音听完,若有所思。 乡试与两家议亲的节点,一个中风了,一个中毒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有心人为之? 江元音兀自思量。 崔信见她不再说话,生怕她对自己印象不好,忙出声找补道:“这婚是薛知府要退的,不过我本身同薛梓玥便没有情谊。不知姑娘在汴京……” “崔郎君就没想过要去寻班若给薛小姐解毒吗?”江元音开口把他的话堵回去。 崔信眼神心虚躲了躲:“薛知府费了这么多人力,了两年也未能寻到班若。” 他摊了摊手,理直气壮起来:“我有心也无力,何况她与我早已退婚,与我没有干係了。” 他作甚要管她死活? 江元音一听便知在崔信那暂时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了,於是敷衍地点点头,懒得再问。 崔信有些摸不著头脑。 秦瑾烟见江元音没有再问的意思,不想崔信一直缠著她,便主动开口询问崔府的近况。 崔信烦得很,碍於江元音的面子,只得一一回应。 江元音便成了隱身人,直至看见秦瑾烟与齐维航停了筷,好似刚刚的冷场从未发生过一般,冲崔信温声道:“多谢崔郎君款待,早就听瑾烟说,崔老爷身子抱恙,是以特意带了些珍稀药材,不知崔郎君现下可方便带我过去探望?” 候在她身后的阿粟闻言,立即提了提手上的药材匣子,给崔信展示。 崔信是在家人的夸讚中长大,在崔关禾中风前,每日登门巴结的人那是络绎不绝。 他没有半点谦逊,自信得很。 是以,江元音的言行落在他眼中,全是示好。 她一个姑娘家,先是对他的婚姻大事感兴趣,现下又这般上赶著討好他的家人,肯定是对他也有兴趣! 崔信沉浸在自己幻想里,笑眯眯道:“姑娘有心了,不过祖父臥病在床两年,不能言不能动,姑娘不必去了。” 事实上,他虽日日在崔府,却已有数月未曾去看过崔关禾。 久病床前无孝子。 江元音道出早备好的说辞:“待见过崔老爷,才能確定带来的那些个珍稀药材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免得弄巧成拙,好心办了坏事,那便不好了。” 崔信讶然:“姑娘还懂得岐黄之术?” 江元音不置可否,含糊回道:“崔郎君定不想崔老爷有甚万一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信短暂的犹豫,转瞬想到自己母亲黄氏今日不在府上,便点头应了。 秦瑾烟极力克制著激动。 她来兰城五个月了,来崔府数回,好话说尽,甚至也下跪恳求。 黄氏都不肯让她见崔关禾一面。 今日,终於能见到了。 崔信领著他们去到了崔关禾的屋子里。 一迈入屋內,便能嗅到药材的气味。 屋內暮气沉沉,崔关禾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秦瑾烟屏息凑近,在瞟见崔关禾的颤那,幼时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她再难自抑,激动唤道:“外祖父,瑾烟不孝,现在才来看您……” 她拉过齐维航,“这是维航,您曾外孙子,您能听见吗?您看看他……” 她出嫁时,崔家早就定居兰城了。 她在侯府活得谨小慎微,连回秦家的机会都没有,更別提带齐维航去兰城见二老了。 齐维航被她拉著,小脸紧绷著,有些抗拒和害怕。 床榻上的崔关禾似是听见了声响,转了转空洞浑浊的眼,侧目看向秦瑾烟。 秦瑾烟绷不住,蹲跪在床榻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 记忆中疼爱她的外祖父,只剩下一副乾瘦的躯壳,她握住的手,犹如乾枯的树枝。 江元音静默不语,面色凝重的打量著崔关禾。 不对劲。 他整张脸、脖子、手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是瘮人的青紫色。 他看起来不像是中风瘫痪,反而像是中了毒。 江元音驀地联想到了崔信的话,说薛梓玥中毒与崔关禾中风,都发生在他备考乡试期间。 她又想起了自嵐州到柳州,这一路探听到种种。 他们说班若拿人试毒,將人变成了活死人。 这样来看,崔关禾完全吻合了传闻。 结合在乡试期间,崔关禾又曾是负责科举事宜的礼部左侍郎,怎么看他中了班若的毒,都比薛梓玥中了班若的毒,要来得合理得多。 崔信蹙眉扫了眼秦瑾烟,只觉得她大惊小怪,哭哭啼啼的甚是丟面,出声询问江元音:“姑娘可看出什么来了?要不我们去前厅详谈?免得扰祖父歇息。” 后半句他显然是说给秦瑾烟听的。 江元音侧目看向崔信,直接出声道:“崔老爷不是中风,而是中毒。” 她故意这般说,打量著他的神色,来推测试探他到底知不知情。 “这怎么可能?”崔信错愕,坚定否认道:“早就请『怀安堂』的郎中看诊了,我祖父是中风,怎么可能是中毒?” 蹲跪在地上的秦瑾烟抬首看向江元音,哽咽询问:“外祖父中了什么毒?!” 江元音见崔信不似撒谎的样子,想来的確不知崔关禾到底是何情况。 她再次询问確认道:“这两年一直定期有郎中上门看诊吗?” “那是自然,从未有郎中说过祖父不是中风而是中毒,姑娘为何说我祖父是中了毒?” 江元音觉得此事蹊蹺,但也没敢把话说死,更怕在不知全貌的情况下,惊扰了始作俑者。 是以她改口道:“既一直有郎中登门替崔老爷看诊,应当是我误会了。” 崔信狐疑望著江元音,问:“姑娘到底是何身份?是汴京哪家的贵女?” 江元音早有准备,回道:“崔郎君抬举我了,我不是什么汴京贵女,家中只是经营药材生意罢了。” 崔信眼里是明晃晃的失望:“姑娘是商贾之女?” 她竟不是官家千金,还是低贱的商贾之女,那如何能助他平步青云?! 江元音頷首。 崔信大失所望,一直殷切微俯著的身子驀地站直了,连下巴都微仰起来。 一个商贾之女出门,摆这么大阵势作何? 看她一行隨从就四个,他只当她家世了得,才对她如此殷勤。 也是,真要是世家贵女,根本不会和秦瑾烟这个被赶出侯府的和离妇当好友。 没了家世光环,她吸引他的便只有这一张脸蛋了。 他著实是喜欢,但他不会娶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为正妻,最多收她当个偏房。 思及此,崔信还是按照计划开口留客,只是语气冷淡了不少:“客房收拾妥当了,我让人领你们去客房歇息吧。” 语罢皱眉看向秦瑾烟,更是没好气,恢復了之前的冷眼嫌弃,逐客道:“別搁这哭了,只会惹祖父心烦,你带你孩子回家去吧,你朋友我会替你招待。” 秦瑾烟摇头,眼泪全滴落在崔关禾手背上,她恳求道:“让我留在这照顾外祖父吧……” “不行,我母亲不允你又不是不清楚,”崔信不耐摆手,驱赶道“走走走,赶紧走,上门就哭,丧不丧?” 江元音眼底一片冷意,俯身弯腰,去搀扶秦瑾烟,劝道:“瑾烟,我们一起走。” 留守在这除了心理上能好过些,对崔关禾的“病情”起不到什么帮助。 “你用不著走,”崔信挽留江元音,“你可以留下来,她那屋子住他们母子俩就够呛,塞不下你一行人。” 他神色里既有秦瑾烟的嫌弃,又有对江元音装腔作势的大方。 “我不和瑾烟挤,”江元音掀了掀眼皮,看著崔信,轻声却咬字清晰道:“我夫君已替我寻好了落脚处,不劳烦崔郎君费心了。” “夫君?你嫁人了?你怎么不早说?” “崔郎君也没问我啊。” “那你来府上作甚?”崔信眉目里有了恼怒,“关心我和薛梓玥的婚事作甚?” “席间无聊,隨口閒谈罢了,何况不是崔郎君自己跑到『流光坊』邀我上门做客的吗?”江元音一派无辜地作答:“我婚嫁与否和崔郎君何干?崔郎君这生得是哪门子的气呢?” 崔信噎住,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第215章 殿试高中的王大人 江元音一行人被“赶”出了崔府。 上了马车,不待秦瑾烟追问,她同她道明心中的猜测:“我觉得崔老爷子更像是中了班若的毒,而非中风,崔老爷现下的状態,和班若拿人试毒,把人变成活死人的传闻吻合,而崔老爷子『中风』和班若在柳州出没都是两年前。” 秦瑾烟眼中泪痕未乾,半信半疑问道:“可班若为何要给我外祖父投毒?我外祖父不像是会得罪班若的人,何况如果是中毒,为何郎中会看不出来?” “问题便出在这,”江元音沉声道:“我觉得下毒的人应该不是班若,而是有人在班若那求了毒,再买通了郎中,偽造成崔老爷子是中风的假象,如果是班若本人所为,根本不会去买通郎中。” 秦瑾烟觉得甚是有理,急声提议道:“那我们应该再寻其他的郎中登门,给外祖父瞧瞧!” 江元音否定了她的提议:“不可。” 她同秦瑾烟分析道:“一来你在崔家没有话语权,这事你做不了主,二是万一这下毒之人同崔府有关,这举动会打草惊蛇,適得其反。” “那怎么办?外祖父……”秦瑾烟一提及便回忆起崔关禾那油尽灯枯的脸,眼泪不受控的溢出眼眶,“我觉得外祖父撑不了多久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著他受折磨……” 崔家人待崔关禾分明就不上心,也就留了一个丫鬟在他身边照顾。 这般怠慢,却不允她留在跟前侍疾尽孝。 齐维航抬手,用衣袖去给秦瑾烟擦拭眼泪:“母亲不哭,维航会一直陪著母亲。” 秦瑾烟一把搂过齐维航,一边摇头说著没事,一边眼泪肆意汹涌。 外祖母已离世,外祖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疼爱她的亲人长辈了。 江元音不去劝阻她的眼泪,思路清晰地安慰指明了方向:“如果我们能找出下毒的人,他身上或许有解药,便是没有,也该知道班若的下落,我们去找班若要解药。” “我知你此刻伤心难过,思绪混乱,待你冷静下来了,好好琢磨回想下,崔家、崔老爷子都和哪些人有恩怨或是利益往来。” “接著你再理一理,你自开铺以来,薛知府家眷或是同薛家来往密切的人,有没有寻你做生意,或许我们能通过他们,去薛知府那打探情况。” “明日清晨,我便去一趟『怀安堂』,去见见那位给崔老爷子看诊的郎中,应当也会有线索。” “总之瑾烟,我们一起努力,让崔老爷子好起来。” 秦瑾烟吸吸鼻子,连连点头:“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怀安堂』。” 江元音知晓,秦瑾烟见过崔关禾的模样以后,定忧心不已,是以点头应下:“好,正好你对兰城熟悉。” 两人敲定后续事宜,江元音先將秦瑾烟与齐维航送回了家,再回了客栈。 奔波疲累了一日,江元音倒头便睡。 次日,梳洗完毕,她按照昨晚同秦瑾烟约定的,先驱车去接了秦瑾烟。 秦瑾烟早早將齐维航送去了私塾,候在店铺门口等待。 “怀安堂”是兰城的医馆,名声还算响亮。 江元音和秦瑾烟一迈进去,掌柜的立即迎上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问道:“二位是抓药还看诊啊?是哪位身子不適?” 江元音回道:“替家人来求诊,不知掌柜的可否介绍一下医馆里有哪些郎中?” “我们医馆共有四位郎中,”掌柜地热情介绍道:“每个郎中擅长的病症不太一样,敢问您家人身子是哪不利索啊?我也好对症给您推荐合適的郎中啊。” “中风,瘫痪在床了,”江元音环顾医馆,“不知医馆內哪位郎中最擅长治疗中风瘫痪在床的病人?” 掌柜的会意,冲伙计道:“去,把刘郎中请来。” “是,掌柜的。” 等待伙计去请刘郎中的间隙,掌柜的一直在同江元音、秦瑾烟介绍道:“刘郎中最擅疑难杂症,早几年靠针灸还治好了一偏瘫病患呢!” 他说著激动指向墙上高悬的写著“华佗在世”的四字牌匾,夸讚道:“二位瞧瞧,那便是病人痊癒后,为感谢我们刘郎中,特意送来的!” 江元音抬眸看向牌匾上提笔留下的年月日,状似隨意地感慨出声:“这不是三年前送的吗?有些久远了啊。” “誒,”掌柜一脸不赞同道:“三年算什么久?这些个疑难杂症,光治都得治个一年半载的,若是顽疾,治个三年五载亦是常態,三年委实不久。” 话音一落,伙计领著刘郎中出来。 刘郎中四十出头,已做好了出诊的准备,备好了医药箱,边朝江元音、秦瑾烟走过来,边道:“二位是帮家中中风瘫痪的老人来求诊?走吧,路上可以同我说说具体情况,中风多久了,之前可有找其他郎中看诊过?其他郎中是怎么说的?” 刘郎中问题不断,江元音却没有回应,也没有急著走,而是温声询问道:“请问李郎中近期可有给中风患者看诊过?” “近期?”刘郎中调整了下医药箱的背带,“你要多近的近期?” “近两年左右即可,”江元音直直地望著他,同他確认道:“刘郎中两年內可有给中风患者看过病?” 要找出近两年给崔关禾看病的郎中,是不能直接问的,只能慢慢去套。 “没有,”刘郎中摇头,思索一番后,诚实回道:“最近的也有三四个年头了。” 显然刘郎中不是她们要找的人,江元音嘆了口气,眼里的失望几分真切几分演绎:“我们认为医术也是要时时精进,所以想寻一个近两年內有诊治中风病患的郎中。” “你这话是何意?质疑我的医术?”刘郎中沉脸,不服气的回道:“你也真是年轻才能说出这种话,你当中风瘫痪是受凉感染风寒,还是磕碰摔跤的外伤,这么隨处可见?” “那自然不是……” “不是你们找人看病还要一个近两年有诊治中风瘫痪病患的郎中?”刘郎中越说越生气,声量亦越发大了,“放眼整个兰城,近些年中风瘫痪的也就崔家老爷一人,你还要寻近两年有诊治中风病患的郎中?” 刘郎中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是来砸场子,不是诚心来寻郎中的!” 掌柜的出声圆场:“誒,这点事犯不著生气哈。” 他看向江元音,好声劝道:“您这要求確实不太合理,找郎中嘛,看的是医术,哪能取决於其近期在给什么人看诊呢?照您这个要求,整个兰城怕是都没合您心意的郎中了。” “那给崔家老爷看诊的是哪位郎中?他就挺符合我要求的,”江元音问道:“他可是你们医馆的郎中?” “是倒是我们医馆的陈郎中……”掌柜一脸为难,“可陈郎中怕是没法给您家人看诊。” 江元音挑眉:“为何?” “两年前乡试在即,崔老爷却突然中风,还是王大人最先发现的,亦是王大人来寻的陈郎中,王大人为感谢崔老爷的提携之恩,重金包下了我们陈郎中,令他隨时为崔老爷待命,不得接诊其他病人。” 掌柜的摊手:“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何况王大人我们也得罪不起,二位要是不肯放低要求,便去別的医馆问问吧。” 江元音同秦瑾烟交换了个眼神,同掌柜的道了声谢,离开了“怀安堂”。 一回到马车,江元音便询问秦瑾烟:“这王大人是何人?” 秦瑾烟回道:“是柳州盐商王贵之子王义濡,听闻前年顺利过了乡试,去年殿试高中,名列三甲,成功入了礼部,至於得了个什么官职,我便不太清楚了。” 江元音又问:“为何说崔老爷对他有提携之恩?” 秦瑾烟摇头:“这我更不清楚了,我来兰城不过五月,昨夜托你的福,才见到了外祖父。” 江元音怕秦瑾烟又陷入伤感中,吸引其注意力道:“我觉得崔老爷中毒或许和王义濡脱不了关係。” 她一一道出可疑的点:“是他第一个发现崔老爷中风,又是他替崔老爷请的郎中,还重金包下郎中,不让郎中给旁人看诊。” “可惜,他入了礼部,当在汴京,不好探查。” 江元音拍了拍秦瑾烟的手,不给其伤感的机会,安排道:“一会你回了店里,把与薛知府一家有往来的顾客罗列出来,我会派人先去查查陈郎中。” “嗯,我明白了。” 两人再次谈妥,乘坐马车回到“流光坊”。 店铺门口候著一位嬤嬤,见两人一下马车,噙著笑迎了过来:“两位哪位是『流光坊』的老板?” 秦瑾烟知晓当是顾客登门了,浅笑回道:“是我,您是?” “我是王家的嬤子,我家夫人甚是喜欢您的绣品,邀您赏脸,去府上一坐。” 江元音同秦瑾烟对视了一眼。 王家? 王义濡? 第216章 两人两年前就该订婚了 秦瑾烟浅笑確认问道:“请问嬤嬤,是哪个王家?” “那自然是城北王家,”嬤嬤说著面色浮上一层难掩的骄傲,“我家大人去年殿试高中,名列三甲,留任汴京礼部,乃礼部主事,秦老板在兰城开铺,不可能没有耳闻吧?” 虽说礼部主事不过是基层小官,放在汴京那权贵云集之地,是没人会放在眼里。 可这里是柳州兰城,全城都寻不出几个仕途官爷。 而王家本是盐商,是有钱无权的商贾,如今王义濡成功高中入了仕途,他王家都上了个台阶了。 身为王家的嬤嬤,如何不得意骄傲? 江元音闻言,心中一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线索自己找上门了。 秦瑾烟亦克制著激动,连连点头:“王家大名,如雷贯耳,能得您家夫人赏识,真是荣幸之至。” 她探听问道:“不知您家夫人有何需求,想要何绣品?” “这我也说不好,”嬤嬤瞟了眼上锁的铺门,道:“秦老板现下手头若没什么事,不如立即隨我回府去?若有些要事要处理也无妨,我就在这门外候著。” 秦瑾烟侧目看向江元音,无声询问她的意见:现在隨她走? 江元音眸光深深,无声给予肯定地回答:对。 目光交流完毕,秦瑾烟冲嬤嬤回道:“那劳烦嬤嬤稍等,我入屋取些样品,一会也好供您家夫人参考挑选,待我取完立即隨您走。” 嬤嬤应道:“行,反正我今日也等了半个时辰了,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秦瑾烟开了铺门,与江元音入內。 嬤嬤也一道跟了进来,两人不好做旁的交谈。 秦瑾烟取了些绣品,便动身了。 嬤嬤指了指停在门外的马车,做邀请状:“我家夫人特意备了马车来接秦老板,秦老板隨我上马车吧。” 这时沉默良久的江元音方才出声道:“瑾烟,我们坐自己的马车吧,一会也方便回来,免得再劳烦人家相送了。” 秦瑾烟頷首,冲嬤嬤道:“劳烦嬤嬤前边领路,我们在后边跟上。” 嬤嬤目光这才落在江元音身上,稍作打量,见其不似丫鬟,好奇问道:“这位是?” 毕竟是要领到府里去的,总不能领些无关紧要的人去,出了什么差池,她可负责不起。 秦瑾烟会意,忙介绍道:“这是我从前在汴京时的密友,自汴京来兰城看望我,手艺甚好,或许比我更清楚您家夫人要什么。” 她十分清楚,她的绣品之所以能在兰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里流行起来,並不是她绣工远超当地的绣娘,仅仅只是因为她来自汴京。 越是有地位之人,越是嚮往汴京,就如同王义濡能入礼部,当个小小的礼部主事,也是莫大荣光的事。 她们相中的並不是她的绣工,而是汴京达官贵人的喜好与品位。 果然嬤嬤一听,看著江元音的目光便似看到了贵人,笑道:“那就劳烦这位姑娘和秦老板一道登门了。” 江元音浅笑:“却之不恭。” 江元音和秦瑾烟上了马车。 阿粟今晨便被留在客栈,没隨她们出门。 青鳶已被派去调查陈郎中了,同她们去王家的,便只有沉月。 上了马车,江元音便询问秦瑾烟:“王家之前没同你买过绣品?” “从未,今日乃是第一回,”秦瑾烟疑惑感慨出声:“这王家夫人不知怎地对我的绣品也感兴趣了,她儿如今在汴京当官,她要赶汴京的潮流,直接让她儿在汴京买了寄回来不是更好?” “一会见过便知,”暂时放下王家的事,江元音又问:“那薛家或与薛家有些往来的人可有找你买过绣品呢?” 这原本是她们二人分別时,江元音怕秦瑾烟沉浸在对崔关禾的忧心中,嘱咐安排其去思索的事。 王家嬤子登门,改变了二人的计划。 路途无事,索性一起盘盘清楚。 秦瑾烟摇头:“虽说薛梓玥中毒的事被知府瞒了下来,知情的当只有薛家与崔家,但知府夫人忧心女儿的身子,怕也无心去关注追逐汴京流行什么纹样式。” 她说著想起什么似的,忙道:“不过约莫一月前,知府夫人的亲妹赵氏倒是寻我绣了一件云锦披帛,还有个几日便要到交付的工期了。” “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赵氏,探听些薛家的情况?” 江元音点头:“今日先看看王家是何情况,若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过几日我同你一道去给赵氏送云锦披帛。” “好。” 两人接著又商议了些一会面对王义濡之母方氏的说辞,免得答不上来,惹人生疑。 很快,马车便行至王宅。 一迈入宅院,江元音便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其宅院布置布景,倒是和苏州江家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是尽显富贵。 嬤嬤將她们领到后院厅,方氏一身綾罗绸缎,生得慈眉善目,备好了茶水点心,噙著笑容望向两人,一派温和好相处的模样。 嬤嬤:“夫人,人带来了。” 她先介绍秦瑾烟:“这位便是『流光坊』的秦老板。” 接著介绍江元音:“这位是秦老板自汴京而来探望她的密友,说是能帮秦老板一道给夫人出谋划策。” 两人隨之朝方氏福身行礼:“见过夫人。” “二位不必多礼。”方氏招呼她们落座,示意丫鬟上前斟茶。 方氏笑道:“秦老板的手艺现如今在兰城可是广受一眾女眷喜爱,我知晓排队等著要的人眾多,是以迟迟没去你铺子瞧瞧,今日实在是有要紧事,耽搁不得,还望秦老板能將手中的活放一放,解我这燃眉之急。” “我要得急,恐怕得让秦老板同其他主顾好好说一说了。” 她招了招手,候在身后的丫鬟便双手奉上一个木匣子。 她伸手打开,里面都是白的银两,她笑道:“影响秦老板做其余贵客的生意了,聊表歉意。” 秦瑾烟没接,礼貌回应道:“承蒙夫人赏识,是我『流光坊』的荣幸,还得先问问夫人是想要什么绣品,可需定製具体的样式纹?又是什么时候需要?” “若是赶製不出来,这银两我是万不敢收。” 方氏嘆了口气,直言道:“我是今晨收到我儿的家书,方知他要告假回兰城定亲,按这书信落款的时间,估摸著没个几日便要到兰城了。” “定亲总得备礼才是,像珠宝首饰这些旁的物件我已让人去准备了,我琢磨著若是能在秦老板这定製几件绣品,当是锦上添,毕竟如今这兰城的女眷,可都对秦老板的绣品满意得紧呢。” 一直在安静旁听的江元音,听到这,只觉得老天当真是眷顾她们。 本来还愁王义濡在汴京,没成想他竟告假回兰城了。 “这可真是喜讯,”秦瑾烟问道:“不知王大人是要同兰城哪家千金定亲?每家千金喜好不同,得因人而异,才能送到其心坎上。” 江元音凝神听著答案。 方氏想到未来儿媳,眼里渗出满意来,笑道:“乃知府大人千金,薛梓玥,薛小姐。” 秦瑾烟闻言,禁不住侧目看向江元音,满腹惊讶与疑问。 怎会是薛梓玥? 她不知道薛梓玥曾与崔信议亲? 不知道薛梓玥现下中毒,神志不清? 方氏捕捉到秦瑾烟神色里的讶然,问道:“怎么了吗?” 因为舅母黄氏不喜,崔家人更嫌恶商贾,秦瑾烟在兰城开铺营生从未表露过和崔家的关係。 方氏应该不知道她是崔关禾的外孙女。 秦瑾烟忙笑笑回道:“只是未曾听闻王家和知府大人有甚来往,一时有些惊诧。” 一旁的江元音出声补了句:“我们还以为王大人留任了汴京,前途不可限量,会和汴京的贵女谈婚论嫁呢。” 从那嬤嬤的反应可以看出,王义濡留任汴京,在王家人眼里,是莫大的殊荣。 她这话既是顺著方氏的心意去夸讚,模糊其刚刚对秦瑾烟反应的疑虑,也是在打探王义濡和薛梓玥的关係。 薛梓玥和崔信於两年前乡试在即前议亲,没多久中毒疯了。 而崔关禾“中风”,王义濡为其请郎中看诊,隨后过了乡试、会试、殿试,成功任职礼部主事。 现在却要告假回来,同薛梓玥议亲。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江元音的话的確夸在了方氏的心坎上,她眼角眉梢都是笑,全是对自己儿子的满意:“我儿同梓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我儿执意要考取功名后再去薛家提亲,两人两年前就该订婚了。” 江元音和秦瑾烟都在掩饰眼底的愕然。 方氏所言同她们在崔家所听到的截然不同。 在方氏嘴里,似是压根不知道崔家同薛家议亲之事。 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第217章 大人先去了崔家 方氏:“我儿上进有抱负,但我这个当母亲的对他却没甚要求,只盼著他娶所爱之人,余生安康快乐便好。” “所以无论他是想娶汴京贵女,还是知府千金,只要是他喜欢的,我和他父亲都赞同支持。” “何况梓玥是个好姑娘,她和我儿是两情相悦,而……” 方氏说著兀自收了声,“誒,扯远了,我这人说话时常东一句西一句,离了重点,你们要是发现了,可得把我拽回来,免得聊上一日,也没把正事谈妥。” 江元音听著,並不质疑方氏所言。 想来她是真的对王义濡的青云仕途没甚要求,不会逼著他为了仕途去娶不爱之人。 如此便也能说通,为何她先前没去“流光坊”买过绣品。 去“流光坊”光顾的贵客,说到底追逐的都是汴京的权势。 可是汴京遥不可及,所以买汴京流行的绣品,聊以慰藉。 方氏绕回正题地问道:“所以秦老板,可知道要送什么绣品,能送到梓玥心坎上?” 秦瑾烟略有些为难地回道:“我来兰城五个月,这铺子开了还不到四个月,暂未接待过知府大人的家眷,也摸不准薛小姐会喜欢什么。” 她问道:“不如夫人同我说说薛小姐平日里的喜好?我也好猜猜她会喜欢什么样式的纹。” 方氏也犯起了难:“这还真不好说,这两年不知为何,梓玥一次也没来见过我,我儿又在汴京,还以为两人是断了情谊,是以也不好多问,直至收到他的家书,才知两人感情如旧。” 她看向江元音,道:“姑娘不是刚从汴京而来么?便弄汴京最时兴的款吧,我看这兰城的女眷都欢喜。” 江元音脑子转了转,隨即问道:“不知王大人是何日同薛小姐议亲?” 方氏摇头:“具体的得过几日我儿回来了才有个准数,估摸著也就是这十天半月的事,辛苦二位赶製,要多少工费银两,儘管提便是。” “十天半月怕是赶不出什么大件来,”江元音提议道:“不如我们先赶製些帕子、团扇之类的小件,届时同夫人一道登门去薛府,再同薛小姐本人確认,按其喜好要求定製其余的大件绣品,这样足以展示夫人对薛小姐的重视上心,亦能送到薛小姐心坎里。” 如此,她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去到薛府,看看薛梓玥中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方氏的確是个好相处,不会隨意为难人的,稍作思索便应了:“也只能如此了。” 秦瑾烟隨之拿出自己带过来的样品,双手递过去:“夫人瞅瞅,看有没有是薛小姐会喜欢的样式纹。” 三人很快初步定下了样式纹,江元音和秦瑾烟便以赶製为由,离开了王家。 上了马车后,秦瑾烟才敞开道:“没想到薛梓玥和王义濡竟是青梅竹马,崔信完全不知情,不知道舅母知不知道。” 崔家和薛家议亲时,是黄氏一手操办,没让备考乡试的崔信操心半点。 语罢,她喃语道:“也不知谁说的是真的。” 江元音意味深长道:“也许两家说的都是真的。” 秦瑾烟顺著她的话揣测道:“那这其中是薛家在撒谎隱瞒?” 这薛、王、崔三家,已知王家和崔家的说法不一,若两家都未撒谎,问题只可能出在薛家身上。 江元音稍作沉默后道:“其实我更倾向於一切都是王义濡所为。” “怎么说?” “崔老爷『中风』,崔信落榜,而薛梓玥疯了,王义濡却高中,留任汴京,这三家目前来看,王义濡是唯一的贏家。” 秦瑾烟认可点头:“有道理。” 江元音有了思路,同秦瑾烟道:“我们先儘快將给赵氏披帛赶出来,去寻一趟赵氏,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好,都听你的。” 两人回了“流光坊”一道赶製给赵氏的云锦披帛。 傍晚时分,青鳶回来了。 青鳶躬身稟告道:“夫人,陈郎中自两年前去过崔府看诊,这两年的確再未接诊过其他病人。” “这两年他可有甚异常举动?”江元音询问关键点:“他的家人呢?” 陈郎中若真是被王义濡买通,攸关生死,他不会轻易曝露真相的。 或许他的家人会知情,能旁敲侧击问出些什么来。 再者,迫不得已的话,只能利用下他的家人,来恐嚇“逼供”他说实话了。 “查过了,”青鳶回道:“陈郎君三十有七,上有二老,下有二子,两年前说是父母思乡过度,鬱结於心,便让妻子带著孩子和二老回老家昕水镇去了,这两年在医馆深居简出,除了定期去崔府看诊,不轻易出门。” 青鳶请示问道:“可要派人去趟昕水镇,寻陈郎中家人?” 江元音摇头:“不必去了。” 父母思乡,送父母回老家养老,这情有可原。 但將老婆孩子全部送过去,怕就没那么简单,且凑巧是两年前那个节点。 他的家人或许根本不在昕水镇,而在王义濡手里,用来掌控他。 再者,昕水镇离兰城不近,来回怕是要半个多月。 江元音吩咐道:“夜里去薛府探探,看看府中情况,盯好城门入口,一旦王义濡回了兰城,立刻告知我。” 从陈郎中的状况来看,此事十有八九是王义濡所为。 就是不知道王义濡是何动机。 若是为了青云路,没必要对崔关禾下手吧? 那“怀安堂”的掌柜都说了,崔关禾对他有提携之恩。 若是为了薛梓玥,她怎么会中毒发疯? 以及他是如何从班若那拿到毒药的? 她心中的疑虑甚多,但只能等王义濡出现,才有答案。 而在他出现之前,她必须儘快掌握更多的证据,才能和他谈判,问到班若的下落。 江元音和秦瑾烟赶工到半夜,青鳶才从就薛府探完回来。 青鳶:“薛府看守严实,没能进去,也未能瞅见薛梓玥的身影。” 江元音瞭然点头,继续和秦瑾烟赶工,拂晓时分,终於將赵氏要的云锦披帛绣好了。 两人浅睡了两个时辰,便去了赵氏府上,给她送这云锦披帛。 当时赵氏正在宴客,和几位交好的夫人品茶閒聊。 见著秦瑾烟来送这云锦披帛,讶然道:“不是还没到约定的日子么?你怎地还送府上来了?” 秦瑾烟笑道:“是特意给您赶製出来的,不愿您久等,未等您府上的人过来取,我们便送来了,不知夫人正在宴客,打扰了。” 其余夫人探头看过来,纷纷道:“这是『流光坊』的秦老板吧?快让我们瞧瞧,这披帛绣得如何?” “都说秦老板绣的都是汴京最时兴的款式,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唄。” 眾人这般说,赵氏便有了炫耀之意,当眾摊开了云锦披帛来展示。 大家半是客气奉承,半是从眾跟隨,纷纷讚不绝口。 “不愧是现下兰城,一眾夫人小姐排队也要买的绣品,可真好看。” “誒,如今汴京的贵女们,都喜好这样的样式么?” “这纹,若是能绣在我那件狐裘上,再过些时日天冻了来穿,岂不美哉?” 眾人夸得起劲,赵氏听得心情愉悦,便开口邀秦瑾烟与江元音坐下来一道饮茶。 秦瑾烟笑容满面地揽客道:“多谢各位夫人对『流光坊』的肯定,我在『流光坊』隨时恭候诸位夫人光临,还请诸位夫人得空多和亲朋好友,推荐推荐我『流光坊』。” 有人打趣道:“秦老板真会说话,听闻现下去『流光坊』买绣品都要排队呢,生意如此红火,哪还需要我们关照?” “诸位都是兰城的贵夫人,岂是旁的顾客能比擬的?”江元音顺势冲赵氏问道:“我们『流光坊』还未做过知府夫人的生意呢,夫人若对这云锦披帛满意,不知能否向知府夫人推荐几句?” 她將话题往薛家带。 然而刚还开心的赵氏骤然冷脸,邀约变成了逐客令:“『流光坊』生意火爆,我便不留你们了,免得耽搁了你们做生意。” 她將披帛递给丫鬟,冷声道:“东西我收下了,二位请回吧。” 赵氏同方氏个性天差地別,一个甚好说话,一个滴水不漏。 周遭的氛围冷了冷,赵氏闻薛家便色变,看来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是以江元音便和秦瑾烟应声告辞。 秦瑾烟关了铺门,和江元音一起赶製方氏要的绣品。 三日后,临近午时,青鳶来报:“夫人,王义濡入城了。” 江元音心下一喜,只觉得事情终於要迎来进展。 和秦瑾烟收拾好了这几日做好的绣品,乘坐马车去了王家。 两人以请方氏过目成品,看是否需要修改为由求见。 待顺利见到了方氏,才知她们两个竟比王义濡更快抵达王家,王家的人完全不知王义濡已经入城了。 不应该啊? 她们还耽搁了一阵才过来的。 疑惑间,丫鬟急匆匆地跑过来,解开了她们的疑惑。 丫鬟欣喜兴奋地稟告道:“夫人,大人回兰城了!” “我儿回来了?”方氏激动不已:“到门口了?” 她抬步要去迎接,“走,快去门口接我儿!” “夫人不必急著去门口,”丫鬟劝阻道:“大人还未归府,大人……先去了崔家!” 第218章 登门求娶 方氏短暂的愕然后理解的喃语道:“崔老乃我儿恩师,他理应先去探望。” 隨即吩咐丫鬟:“快让后厨准备准备,说不定我儿会回来用午饭呢!” “是,夫人。” 江元音忙感慨出声:“崔老曾任礼部左侍郎,现下王大人也高中入了礼部,这可真是难得的缘分,难怪王大人一回兰城便去探望恩师了。” 那“怀安堂”的掌柜说崔关禾对王义濡有提携之恩,难道王义濡能入礼部,是崔关禾的功劳? “何止啊,”方氏因为王义濡回来了明显激动话多了起来,却又因为谈及崔关禾,满脸惋惜,嘆道:“崔老待我儿甚好,两年前还说要帮我儿去薛府说媒,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造化弄人,崔老两年前忽然中风了。” 方氏越说越是嘆惋:“如今我儿顺利高中入了仕途,又要与薛家提亲了,本是双喜临门,若崔老没有中风,给我儿和梓玥当个证婚人,方是一番美谈啊。” 江元音同秦瑾烟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神里都是疑惑。 在崔家那边,同薛梓玥议亲的人是崔信。 为何在方氏眼里,崔关禾是要帮王义濡去薛府说亲? 江元音出声道:“崔老德高望重,定积了不少福报,或许听闻王大人同薛小姐的婚事,会好起来也不一定。” 她这话看似是对方氏说的,实则是在安慰秦瑾烟。 能寻到班若,拿到解药,崔关禾一定会好起来的。 而只要崔关禾好了,两年前的真相便会浮出水面。 “但愿如此,”方氏止住这个话题,“誒,又扯远了,我们不是要看绣品么?快拿来给我瞅瞅。” 秦瑾烟將绣品拿出来,双手呈给方氏过目。 方氏不是事多挑剔的性子,一番看下来,甚是满意。 她笑道:“便依著这个风格来绣吧,等日子定下来了,希望二位能绣制些喜被之类的大件,方显得隆重客气些。” 江元音顺势附和道:“夫人所言甚是,不过这绣品不比旁的物件,贵精不贵多,薛小姐和王大人是青梅竹马,定有许多专属於二人的珍贵回忆,若能將这些融进刺绣里,那这绣品便意义非凡了。” 方氏认可頷首:“『流光坊』生意红火不无道理,劳二位多费心了。” 秦瑾烟:“应该的,夫人安心。” 江元音提醒强调道:“待我们同薛小姐聊一聊,一定会有更多的思绪。” 眼看著事情谈完,而王义濡仍未回王家,江元音稍作思索,又寻了个逗留的王家的理由:“不知可否看看夫人为薛小姐备了哪些珠宝首饰?像团扇、云肩之类的绣品,其风格若能和夫人准备的珠宝首饰搭配一番,亦能彰显夫人对薛小姐的看重与上心。” 方氏觉得不无道理,便令人去將给薛梓玥备的珠宝首饰给拿来。 江元音同秦瑾烟便藉此由头,慢慢磨蹭著,直至王义濡回了王家。 王义濡是標准的江南公子哥的模样,看著斯文清秀,是个白面书生。 王义濡拱手给方氏行礼:“母亲。” 方氏激动迎上去,抓住他的双臂,仔细打量他,连声道:“怎感觉比年初入京那会瘦了一大圈?你在汴京没有好好吃饭么?” “母亲当是太久未见到我,才觉得我瘦了,我在汴京甚好,母亲莫忧心。” 方氏的目光仍在王义濡脸上流连:“听闻你去了崔府,为娘便没去府门口等你了,你怎地这般快便回府了,崔老如何了?可好些了?” 王义濡只是摇了摇头,不欲多谈与崔关禾相关的事,询问方氏道:“去薛府提亲的事,母亲准备得如何了?” “我一收到你的信便著手准备了,你回来得正巧,”方氏拉著王义濡往珠宝首饰匣子那走,“这些都是为梓玥准备的,你瞧瞧可还满意?” 王义濡隨之走过去,这才注意到了在角落安静旁听的江元音和秦瑾烟,打量问道:“这二位是?” 方氏指向秦瑾烟介绍道:“是『流光坊』的秦老板,秦老板在兰城开了家绣坊,你年初便去了汴京不知道,现在兰城的女眷们可都爱这『流光坊』的绣品,想来梓玥肯定也欢喜,是以我特请了秦老板,替梓玥定做绣品。” 秦瑾烟福身行礼:“见过王大人。” 江元音隨之行礼:“见过王大人。” 听了方氏的介绍,王义濡目光扫过她们,没多做逗留,也没去细瞧珠宝首饰,冲方氏道:“母亲办事细心,肯定都准备周全了,待晚些父亲归府,我再同他商议一番,我们明日便去薛府提亲。” “明日?”方氏讶然扬声,“你这刚才回兰城,明日会否太急切了一些?” “我此番在兰城待不了太久,何况老师身体每况愈下,怕是撑不了多久了,”王义濡眸光晦暗,状似伤感地说:“我想快些同梓玥定亲完婚,了却老师一桩心愿。” 一旁的秦瑾烟闻言,身子晃了晃。 江元音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示意她先冷静。 方氏点头,遂对秦瑾烟她们道:“二位辛苦了,明日烦请早些起来,我会派人去『流光坊』接二位,同我们一道去薛家。” 方氏要同大半年未见的儿子说体己话,开口送客。 秦瑾烟和江元音不便久待,应声离开。 一上马车,秦瑾烟那张脸几乎惨白没有血色,抓紧江元音的手,慌乱开口:“元音,怎么办,外祖父撑不住了,班若半点消息都没有……” 江元音回握住她的手,半是猜测半是安抚:“不一定是崔老爷子撑不住了,大抵是王义濡不想让崔老爷子继续撑了。” “但听他刚刚的口吻,要对崔老爷子动手,当是他和薛梓玥完婚,至少是定亲之后的事。” “你別急,明日我们便要去薛府了,待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方知王义濡到底想做什么,也好出招制他。” 秦瑾烟別无他法,只能强迫自己冷静:“这事真是越来越复杂,王家半点不知道两年前崔信和薛梓玥议亲之事,可外祖父若是曾有意帮王义濡说媒提亲,怎么会让舅妈操办崔信和薛梓玥的婚事呢?” “是啊,”江元音有些许后悔道:“早知如此,我便不那么早同崔信撕破脸了,不然现在还能跟他套点话。” 王义濡似和崔家来往密切,崔信和王义濡定是认识的吧,两人还是参加的同一届乡试。 崔信怎会不知薛梓玥和王义濡是青梅竹马? 崔信那日提到和薛梓玥议亲一事时,半点没提到王义濡。 秦瑾烟沉默片刻后,开口道:“要不,我回一趟崔府探探口风?” 江元音眼里有担忧,委婉道:“可你舅母黄氏该回府了吧?” 秦瑾烟无碍道:“这几个月我早习惯舅母的冷言冷语了,再听几句不碍事的,只要能帮到外祖父便好。” 江元音不再劝阻,应声道:“好,我去看看陈郎中那边有没有动静。” 下午两人分开行动。 晚上两人在“流光坊”碰头。 秦瑾烟垂头丧气,只道上回是沾了江元音的光,才能安生在崔府吃上顿晚餐。 今日她独自去往崔府,一如既往地碰了一鼻子灰,她连舅母黄氏和表弟崔信的面都没见著。 府里的气氛低迷,连丫鬟家丁都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喘。 江元音这边亦没什么进展,陈郎中今日並未去崔府看诊,一步未踏出医馆。 两人交换完消息,见秦瑾烟毫无精神,江元音开口道:“没消息未尝不是一种好消息,至少能说明王义濡还没开始行动。” 秦瑾烟揪著一颗心,也只能这般想了。 次日清晨。 江元音吩咐青鳶继续盯著陈郎中那边,带著沉月和秦瑾烟一道隨著方氏、王义濡一道前往薛家。 浩浩荡荡的队伍,提担著聘礼,一路前往薛家,引来无数路人驻足旁观。 可这份洋洋喜气却未能带到薛府。 知府薛茂民望著这提亲的队伍,面色並不太好看。 站在薛茂民身侧的夫人赵氏更是满面愁云。 方氏笑吟吟的道明来意:“今日冒昧登门,是为我儿义濡求娶令爱,还望知府大人、知府夫人成全。” 王义濡將夫妇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反而溢出些隱秘的愉悦来。 他拱手道:“薛伯父、薛伯母,我与梓玥两相情愿,情投意合,今我已考取功名,特来求娶,义濡此生,非梓玥不娶,还望伯父、伯母成全。” 赵氏眸光闪烁,动容捏帕掩唇,不敢表態,只是抬眼看向薛茂民。 薛茂民双手背在身后,拒绝道:“承蒙厚爱,但小女不敢高攀,你如今留任汴京青云直上,自可迎娶汴京贵女,前途无量,小女没有这个福气,王大人请回吧。” 他心情有些许复杂。 曾经瞧不上的男儿郎,如今高中有了功名,成了“王大人”。 好在他从前场面功夫做得足,也没表露过內心的嫌弃,不至於让今日的碰面变得难堪。 王义濡並不惊诧失落,亦无退缩之意,反而態度坚决地扬声回道:“薛伯父,我昨日去了趟崔府,两年前的事,我已全部知晓,梓玥……” “贤侄——!”薛茂民唤住了他。 从“王大人”到“贤侄”,他在试图和王义濡拉近关係。 此时他们就站在薛府正门口,门外聚集著不少看热闹的邻里百姓。 他压了两年的事,可不能让王义濡就这么当眾说出来。 薛茂民侧了侧身:“凡事我们入了屋子再谈。” 第219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薛茂民示意提担著聘礼的王家人停在府门口,请王义濡母子入府。 若是当著门外这么多围观的百姓的面,让王家人將聘礼抬进府內,不出半日,整个兰城便会传遍,薛王两家定亲的消息。 江元音同秦瑾烟跟在方氏身后,一派其隨侍丫鬟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去。 一路到了前厅,方氏已经按捺不住,率先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两年前怎么了?” 她忧心问道:“梓玥怎么了?!” 她侧头看向王义濡,无声责备:你昨天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 门口王义濡同薛茂民的对话让她觉得不对劲,赵氏这憔悴的面容不对劲,转而联想到,这两年薛梓玥一次也没来见过她,更觉得不对劲。 薛茂民直直望著王义濡,试探问道:“贤侄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两年前的事?” 知道他两年前意欲將薛梓玥嫁给崔信,还是知道薛梓玥中了毒,神志不清了? 王义濡面色沉重,回道:“我已知晓两年前梓玥出了意外,而崔家因此悔婚。” 薛茂民呼吸一滯,一时噎住了。 ……竟什么都知道了? 崔家真是背信弃义之徒! 他当初还未嫌弃崔信落榜,崔家却因为薛梓玥“疯了”而悔婚。 这事是他崔家理亏,竟还敢告知外人! “什么?!”方氏震惊不已,目光不住在薛茂民夫妇与王义濡之间来回,连番问道:“什么两年前崔家悔婚,崔家什么时候和梓玥议亲了?梓玥出了什么意外?梓玥病了还是摔了?她到底怎么样了,你们倒是告诉我啊!” 赵氏觉得方氏这些个问题,句句戳在她伤口上,悔恨地捶了薛茂民几下,啜泣道:“崔家没一个好人,崔老爷子会中风,肯定是报应……” 低眉垂眼的秦瑾烟用力拽紧了衣袖,才忍住没有出声反驳。 薛茂民不耐挥开赵氏的手,目不转睛地看著王义濡,问道:“你什么都知道了,还要娶梓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王义濡毫不犹豫的点头,情真意切道:“我答应过梓玥,待考取了功名,便迎娶她过门。” “崔家视她如弃履,但梓玥在我心里,永远是珍宝。” 他又俯身作揖,诚恳道:“请伯父、伯母放心,我不会放弃救梓玥的,待我们成婚了,我会带她入京,寻汴京名医为她看诊,兰城的百姓不会知晓梓玥病了。” 薛茂民忆起过往,眼神冷了冷:“漂亮话崔家从前亦没少说,但结果显而易见。” “伯父,我与梓玥是一起长大的情谊,同崔信不同。” 半晌沉默,薛茂民方才开口:“你去见见梓玥,见过后你若仍决定娶她,我同意这门婚事。” 他承认自己两年前看走了眼,觉得一个盐商之子,难有大作为。 而崔信有个当县令的父亲,又有个当过礼部左侍郎的祖父,其仕途自然敞亮。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选择了崔信。 早知今日,他两年前便会应允他们的婚事。 王义濡掩饰著眼底的鄙夷,躬身回道:“谢伯父。” 薛茂民表了態,赵氏眼眶含泪的领著他们往后院薛梓玥的厢房走去。 这两年,她为了薛梓玥早已心力交瘁。 虽说崔家悔婚、薛梓玥中毒疯了的事被他们瞒下来了,但她也很清楚,薛梓玥若不痊癒,怕是难觅人家。 她也期盼著王义濡能对薛梓玥真心不变,让其有个归宿。 现下还是白日,薛梓玥的厢房门口去上了锁。 方氏见状,一颗心已经揪了起来:“梓玥到底生了什么病?你们怎么能关著她呢?” 相似的问题她已经问了数遍,偏偏任她如何著急,都没人回答她。 赵氏命丫鬟开锁,嘆息著回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梓玥的情况……哎。” 又是这般含糊不清的回答,让方氏愈发揪心。 这时丫鬟已经开了锁,赵氏率先迈进去。 屋內像是刚经过一番打斗一般,一片狼藉。 有年轻的女子蹲在软榻上,全神贯注地捣鼓著什么。 在她旁边看管的丫鬟,有些气喘吁吁,听见开门声,忙转身行礼:“老爷、夫人。” “梓玥,”赵氏眼眶泛红地看向蹲在软榻上的女子,“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薛梓玥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的反应。 降低存在感跟在方氏身后的江元音,目光一直在薛梓玥同王义濡之间来回,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变化。 薛梓玥的確是真的“疯了”,那王义濡对此,毫不知情吗? 赵氏走过去,牵著薛梓玥起身,领著她往大步迈过来王义濡走去:“梓玥,义濡来看你了,你可还认得义濡?” 薛梓玥眼神空洞木訥,和躺在床上的崔关禾很是相似。 只是崔关禾浑身发紫,全身好似枯枝,乾瘦僵硬,难以动弹。 但薛梓玥除了神色木訥,行动缓慢,其外表没甚异常,並不瘮人。 王义濡直勾勾地盯著薛梓玥,哑声唤道:“梓玥,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温声询问道:“我是义濡,梓玥,你还认得我吗?” 赵氏期盼地望著薛梓玥,等待著她的反应。 盼著她还认得从前最欢喜的王义濡。 薛梓玥木然地望著王义濡,张唇模仿著他的发音:“义……濡……啊——!” 她忽然尖叫起来,捂住自己的脑子,惶恐大叫:“救命——不要杀我——” 下一瞬,王义濡顾不得父母长辈在场,两人婚事並未定下,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一把將其抱在怀里,心疼地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口按,堵住她的话:“没事的,梓玥,没事了,我来了,我会照顾你的。” 薛梓玥却拼命的挣扎,一口狠狠咬在王义濡的锁骨处。 其下嘴的力道凶狠,犹如发狂的小兽。 王义濡吃痛鬆手,一向行动缓慢的薛梓玥却驀地动作利落起来,逃窜般都钻到了床底。 赵氏惊呼跟上:“梓玥——!” 方氏快步跑到王义濡跟前,拨开他捂住痛处的手查看:“怎么样?有事吗?” 王义濡摇头,目光幽深地飘向蜷缩在床底的薛梓玥。 一直待在门口没有走过来的薛茂民,这时方才见怪不怪的开口道:“贤侄现下当明白了,梓玥並非小病,你可还愿娶她?” 他重声补充道:“若是不愿也在情理之中,那就请贤侄带著门口的聘礼打道回府,从今以后对梓玥的情况守口如瓶,切莫泄露一分,毕竟若是有朝一日,她病癒了,总归是要嫁人的。” 江元音听著,只觉得嘲讽可笑。 薛茂民同江兴德一样,都是虚偽自私的父亲。 费心费力的压下薛梓玥“疯了”的事,想保住的分明是他自己的名声吧。 若是真心疼爱女儿,又怎会开口闭口都是忧心其日后是否能嫁人? 他从未想过护其一辈子。 王义濡转身,冲薛茂民道:“正如伯父所言,梓玥有朝一日会好的,义濡不会放弃她,还请伯父准我与梓玥成婚。” “好,”薛茂民脸上终於有了笑意,“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焉能做棒打鸳鸯之事?” “谢伯父成全,”王义濡拱手行礼后发出邀约,“两年前的事,伯父能否同我详细说说?我亦有事要与伯父商量。” 耳畔是赵氏和丫鬟在安抚床底的薛梓玥的声音,薛茂民扫过满屋子的人,頷首道:“贤侄与我移步书房吧。” 王义濡嘱咐方氏:“有劳母亲好好帮我安抚梓玥。” 他支开了方氏,独自抬步和薛茂民离开。 江元音忙侧目给了沉月一个眼神,示意其跟过去旁听。 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一定就在王义濡和薛茂民的单独交谈里。 沉月会意,在屋內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躲进床底的薛梓玥身上时,悄无声息的离开,再不声不响地跟上薛茂民和王义濡。 眼看著方氏也在床榻旁蹲下,开始同赵氏一道,低声细语地哄著躲进床底的薛梓玥。 江元音和秦瑾烟视线交匯,交换了下眼神,抓住这个难得的好机会,开始巡视这混乱的房间,看看有什么是可以用得上的线索。 她的目光很快被薛梓玥先前蹲在软榻上捣鼓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沓信件。 她轻手轻脚迈至软榻旁,这个区域刚好同床榻的位置形成了视线死角。 那些轻哄著薛梓玥的人並看不到她。 走得近了,才发现好几页都被薛梓玥撕毁了。 她俯身低头去查看信件內容。 这时本来围著薛梓玥的丫鬟折返来取蜜饯,想哄薛梓玥从床底出来。 见著杵在软榻的江元音,警惕惊呼:“你怎能偷看我家小姐的书信?!” 第220章 薛家隱瞒的真相 江元音不慌不忙,反而顺势拿起所有的信件,大大方方地开口道:“王大人竟给薛小姐写过如此多的书信,对薛小姐当真是一片真心。” 她索性往床榻的方向迈了一步,冲方氏、赵氏道:“敢问二位夫人,此书信我能否阅览一二,若能將王大人同薛小姐的甜蜜过往绣於绣品上,图案的衝击自比文字来得强烈,或许有助於薛小姐恢復记忆?” 赵氏这才注意到江元音,诧异道:“你是?” 一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王义濡和薛梓玥的会面上,没人去看沉默的,无关紧要的人。 她一直以为江元音是方氏的隨身丫鬟之类的。 现下听她这般说,不似丫鬟。 方氏扫了眼江元音和秦瑾烟,向赵氏解释出声:“这二位是『流光坊』的,先前我不知梓玥是这般情况,特邀她二位登门,按照梓玥的喜好心意来定製喜被等,没成想……梓玥会变成这样……” 方氏垂眼看向床底不肯出来的薛梓玥,眼泪落下:“我说为何这两年再未见过梓玥,原来如此……” “是我不好,我若主动登门瞧上一回,何至於今日才知梓玥病了啊。” 方氏流露出的心疼太情真意切,瞬间拉回了赵氏的注意力。 “这怎能怪你?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好,才让她遭此意外。” 两人就这么蹲在床榻前,执手相看泪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著自己对薛梓玥的愧疚。 江元音此时此刻方对方氏先前说她说话爱东一句西一句,有了確切的感受。 诚然如此。 也幸亏如此。 赵氏的注意力被带跑,无暇再管江元音。 她顺势將信收入袖袍里,接著主动帮著丫鬟收拾这一室良籍,一边顺势察看著屋內有甚蛛丝马跡,一边侧耳仔细倾听赵氏同方氏的交谈。 薛梓玥蜷缩在床榻底下,任凭她们怎么哄都不肯出来。 在方氏的不断追问下,赵氏终於开口道:“两年前,有一日老爷在衙门收到一封挑衅信,就是那个叫什么班若的毒怪,说要將兰城变成一座『活死人』城。” “老爷忧心全城百姓,立即派人排查可疑人,谁知……最后中毒的竟是我家梓玥啊……” “这两年梓玥就没个清醒的时候,谁也不认得,我和老爷寻遍了周遭名医,也一直在找那班若的下落,却没寻到半点踪跡。” 一旁的江元音听著,对两年前的事清楚了几分,却也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她这一路听到的那些,说班若拿兰城的无辜百姓试毒,將人变成活死人,便是从这信传出来的吧。 只是班若为何要给薛茂民发挑衅信? 她活了两辈子,只闻班若行踪縹緲不定,从未听说其有拿无辜百姓试毒的事跡。 两年前在兰城出没的,真的是班若吗? 而方氏听完,心绪起伏:“你怎地不同我们说?梓玥亦是我看著长大的孩子,我王家定会倾尽全力,替梓玥找名医,找班若替她解毒啊。” 她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刚刚我儿说崔家悔婚是什么意思?梓玥何时同崔家有婚约?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啊?” 赵氏稍稍侧目,略显心虚地避开了方氏的目光:“义濡高中留任汴京,前途不可估量,我们梓玥如今失了神志,自知高攀不上义濡,若非你们今日来提亲求娶,我们是万不会同你们说这些的,你们若是想打道回府,我们定不会拦著。” 她这话顾左右而言他,半点没回应薛梓玥和崔信议亲的事。 方氏的注意力果然再次被带跑,不赞同道:“你怎能这般想?我儿怎会因为梓玥出了意外,便弃了两人之间的情分?梓玥是个好孩子,便是她与我儿没有缘分,若有我王家帮得上忙的地方,我王家也不会推辞的。” 江元音抬眼看过去,將赵氏与方氏的侧脸神色尽收眼底。 两张泪眼婆娑的脸,心思却不尽相同。 ……想来薛梓玥的悲剧,其父母难辞其咎。 与此同时,书房。 薛茂民邀王义濡落座后,长嘆了一口气,开始敘说两年前的种种。 说辞和在薛梓玥厢房的赵氏无异,从收到班若的挑衅信,全城排查可疑人到薛梓玥遭了毒手。 他亦没主动提及半句和崔家的往来。 只是他不提,王义濡却主动发问了:“义濡有一事不明,我与梓玥的情谊,伯父当看在眼里,为何两年前伯父会有意將梓玥许给崔信?” 他盯著薛茂民,又问:“伯父,难道其实从来瞧不起义濡吗?” 薛茂民眼底有被戳中的尷尬一闪而过,强作镇定地否认:“贤侄误会了。” 他打马虎眼地回道:“若真是如此,梓玥与崔家两年前就定亲了,这事早在兰城传遍了,贤侄又怎会直至今日才在崔家听到消息?” 论起来,薛王两家的“情谊”,可比“薛崔”两家要深。 王家是盐商,不缺银钱,自他任柳州知府以来,王家没少捐赠银两,支持他推动各种决策。 一来二去,两家的確交好。 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將薛梓玥嫁给王义濡。 在他心中,有个曾任礼部左侍郎的祖父,当县令的父亲的崔信,才是更登对的人选。 他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甚不对,人往高处走,王家对他薛家大度,想和他薛家结亲,还不因为他是知府? 何况王家也没少向崔关禾献殷勤,王家不知是砸了多少银子,才让崔关禾认了王义濡这个“学生”。 碍於这微妙的关係与情面,他没急著说开,同王家撕破脸,只等著崔信过了乡试,一切铁板钉钉,再將两家定亲的事公开。 可惜崔关禾中风、薛梓玥中毒,而崔信乡试落榜,婚事便不了了之。 他一直以为崔家理亏,不可能主动提及悔婚的事,没成想竟告知了王义濡。 思及此,薛茂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对崔家的怨懟更浓烈了几分,真心实意地骂道:“分明是他崔家有意替崔信求娶梓玥,而我顾念崔老的面子,没有冷言拒绝,想缓几日再寻个由头拒了,结果梓玥先发生了意外,他们后悔了不说,现如今还泼我们脏水。” “压根未曾订婚,哪来的悔婚?无稽之谈!” 薛茂民越是心虚理亏便越是激动,要求王义濡表態站队道:“贤侄是信我,还是信崔家所言?” 反正他不信崔家敢同他对质,何况真到那时,一切都能推到中风的崔关禾身上。 王义濡掩饰著眼底的冷意,回道:“义濡自然是信伯父所言。” 薛茂民这才安心冷静下来,端详著王义濡的脸色,再次確认问道:“总之情况便是如此,梓玥不知何时能好,贤侄当真还要娶她?” 王义濡毫不犹豫地頷首:“伯父,我待梓玥是真心的。” 薛茂民状似隨意地问:“既如此,贤侄这两年为何对梓玥不闻不问?我还以为贤侄早已有了二心。” “伯父可是忘了,义濡很早便说过,一定会考取功名,再来求娶梓玥。” “自然没有,”薛茂民訕笑,“贤侄甚是爭气,是梓玥福薄了些。” 记是记得的,却从未放在心上。 王义濡接著道:“乡试过后我有书信梓玥,却石沉大海,我只当她是想等我高中入仕再谈,是以沉心,全力备考,直至顺利通过会试、殿试,入了礼部,在汴京站稳脚跟,方才回来提亲求娶。” “今日才知,梓玥为何音讯全无。” 薛茂民接受了这个解释:“既如此,那便寻人合庚帖,择日成婚吧。” 王义濡早有准备,从袖袍中拿出庚帖递过去:“我已寻人合过庚帖,请伯父过目。” 在薛茂民接过庚帖阅览时,他又道:“非我要怠慢梓玥,只是梓玥的情况,怕是不宜大肆操办婚礼,且我此番是告假回来,不日便要返京,敢问伯父,婚礼能否一切从简?我想儘快完婚,好带梓玥入京求医。” 薛茂民頷首:“便依你所言,一切从简,儘快完婚。” 王义濡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变得沉重:“伯父,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薛茂民挑眉:“什么事?” 王义濡面色犹疑,片刻后才从袖口再次掏出一张信笺,递给薛茂民。 薛茂民接过去一看,有些摸不著头脑,询问出声:“这是什么考核试题?” 王义濡沉声回道:“是前年乡试的试题。” “噢,”薛茂民仍不明所以,“贤侄给我瞧这作何?” “这是我今日在崔老师房中发现的,看字跡的確是崔老师所写,”王义濡引导道:“伯父,你说两年前崔老师是不是没来得及將此信笺交予崔信,所以崔信才落了榜?” 薛茂民大惊失色,顺著其思路,说出其想听的结论:“崔老爷子想泄乡试试题给崔信?” 王义濡点头:“只怕是。” 他失望道:“我以为老师为人公正,是不会徇私之人,没想到也会为了其孙的仕途而失了公允。” 薛茂民紧声问道:“贤侄打算如何做?” 王义濡摇头,一脸为难:“此事不追究,对不起千千万万寒窗苦读,要博取功名的考生,可老师於我有恩,如今又中了风,我也不想老师晚节不保,何况崔信也未真的拿到试题,此事若传出去,轻则为他招致骂名,重则断了他日后赶考入仕的机会。” “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才来请教伯父。” 薛茂民拽紧了手中的信笺,被报復之心占据理智,冷冷一笑:“那便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崔家嫌弃薛梓玥,悔婚在先,承诺会守口如瓶,却轻易告知王义濡两家曾定亲在后。 如此背信弃义,置他薛家名声於不顾,他也该还以顏色! 王义濡低头拱手,遮住眼底得逞的笑意:“那便有劳伯父了。” 第221章 我们该出手了 赵氏、方氏费尽口舌,才將薛梓玥从床底哄出来。 她魂不守舍,双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喃喃自语:“不要,不要。” 两位夫人心疼地围著她,继续安抚低哄。 这时王义濡折返,再次回到厢房。 方氏忙对王义濡招手:“义濡你快来瞧瞧,梓玥遭罪受苦了。” 赵氏试图去掰开薛梓玥掐著自己脖子的双手,分散她的注意力道:“梓玥,义濡来看你了,你不是一直想嫁给他吗?义濡来提亲了……” 刚镇定不过一瞬的薛梓玥,又好似见了鬼一般,再次躲回了床底。 赵氏半是不解,半是忧心王义濡见状会心生退意,恨铁不成钢道:“是你心心念念的义濡啊,你怕谁也不该怕他,他不会伤害你的,你躲什么?” 王义濡大步迈过去,朝赵氏行礼:“许是人多,梓玥才怕,伯父已允了我和梓玥的婚事,伯母能否允我和梓玥单独待一会?” 听闻薛茂民已允了两人婚事,赵氏欢欣不已,连忙点头应下。 江元音同秦瑾烟不得不隨之离开屋子,余光瞟过床榻底下的薛梓玥。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腿和脚,隱隱约约的发著颤。 赵氏说得对,薛梓玥很怕王义濡。 薛梓玥情况特殊,薛家也就不纠结那些条条框框的礼节,收下了聘礼,只盼著两人快速低调完婚。 出了薛府,方氏便同秦瑾烟、江元音分別。 她来时高高兴兴,走时虽如愿以偿,却满脸惆悵。 江元音和秦瑾烟回了“流光坊”。 一关上铺门,秦瑾烟便道:“看来两年前是薛家左右欺瞒,王、崔两家才对和薛梓玥的亲事,说辞不一。” “嗯,”江元音认可道:“估摸著是王家在计划让崔老爷帮忙说亲,而薛茂民却与你舅母黄氏私下为薛梓玥同崔信定了亲,瞒著王家。” 秦瑾烟道出心中存疑:“方氏是不知情,但王义濡不可能不知情吧?” 江元音从袖口拿出了那些从薛梓玥厢房里带出来的书信:“答案或许在这些信里。” 今日薛府的状况,称得上“混乱”,大家心思都隨著薛梓玥跑,江元音和秦瑾烟便没有半点存在感。 但凡薛梓玥是个清醒的状態,这些书信別说带走,她怕是连看一眼的机会都难。 秦瑾烟凑近,一垂首便感慨出声:“看来薛梓玥是真的神志不清,不识人了,才会去毁坏这些对她而言应当宝贵的书信。” 好几封都被捏皱,划裂开来。 若是她们今日晚些入她房里,这些信应当全毁了。 江元音却耐人寻味地出声:“我倒觉得这是她相对清醒下做出来的事。” “为何这般说?” “你不觉得薛梓玥在面对王义濡时,才没有那么木訥空洞,像行尸走肉吗?” 秦瑾烟回忆了下薛梓玥的反应:“她似乎很怕王义濡。” “她的恐惧是真的,”江元音猜测道:“要么两情相悦是假的,要么薛梓玥中毒和王义濡脱不了干係。” 在她看来,薛梓玥今日对王义濡的反应,就像是一个受害者,面对曾经施暴的凶手。 她为何一直掐著自己的脖子,喊著“救命”和“不要”? 难道王义濡曾试图掐死她? 江元音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去阅览手中的信。 不愧是高中的进士,王义濡肚中有墨,文采斐然。 信里字字句句都能看出对薛梓玥的一往情深。 这里只有王义濡写给薛梓玥的信,从遣词造句来看,薛梓玥当是有来有往地给他回信过的。 那么他们两情相悦是真。 不久后,江元音翻到最后一封,此封信相对较短,少了柔情蜜意的閒谈,短短数语都是在安抚薛梓玥,不必忧心,他不会让她嫁给崔信,最后一句话是邀她一道去面见崔关禾,说其德高望重,由他去说亲,薛茂民会同意他们的亲事。 江元音和秦瑾烟几乎同时阅览完,看完最后一句话,默契抬眼对视,在彼此眼里看到相同的解读。 秦瑾烟惊呼:“是他?!” “十有八九,”江元音道:“可惜这信件未留有日期,否则只要確认薛梓玥『中毒』那日便是王义濡约她去见崔老爷子的那日即可。” 说到这,她冒出了新的思路:“或者,我们只需要確认崔老爷子『中风』和薛梓玥『中毒』是同一日。” “有理,”秦瑾烟很是赞同,又有些忧心:“今日我们一道去了薛家,知晓了薛梓玥失了神志的事,王义濡会不会对我们下手?” “我觉得不会,”江元音分析道:“王义濡早就知道薛梓玥的情况,却没阻止方氏带我们登门,说明他本就没提防过我们,他既不知道你是崔老爷的外孙女,更不知道我在调查寻找班若,我们和他没有任何利益衝突,何况想瞒著薛梓玥病情的是薛家,而他是巴不得大家知道他不计较薛梓玥的情况,来展现他的深情,这样就没人会觉得薛梓玥的意外是他造成的。” 如果他真的想低调成婚,便不会如此声势浩大地去提亲。 他就是想让兰城的百姓知道,他要迎娶薛梓玥。 “何况我们又不会坐以待毙,”江元音继续给秦瑾烟下颗定心丸:“既已知道来龙去脉,我们也该出手了。” 秦瑾烟悬著一颗心,急切道:“我们如何做?” 江元音沉声:“待沉月从薛府回来后再说。” 沉月一直到深夜,过了子时才回来。 江元音今夜没回客栈,一直在秦瑾烟这等著。 沉月將王义濡和薛茂民在书房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转述了一遍。 江元音听完,毫不意外,也將所有得到的碎片信息串联起来。 难怪王义濡会说崔关禾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难怪他高调去提亲,却又说要一切从简的完婚,带薛梓玥去汴京求医。 他这次告假回兰城,是来替他两年前的所作所为扫尾来了。 两年前意外刚发生,他若动手,会惹人生疑。 如今他留任汴京,站稳了脚跟,回来挑起薛、崔两家的仇恨,让薛茂民出面收拾崔家,而他將知道內情的薛梓玥带离兰城。 这应该就是王义濡的计划了。 薛茂民是不义,但王义濡亦不是什么好人。 “这不可能,”秦瑾烟扬声维护崔关禾,“我外祖父为人正直,便是任职礼部左侍郎时,也不曾徇私,怎可能回兰城养老了还要泄题?何况他都离任了,又不在汴京,怎么可能拿得到乡试考题?” 沉月从衣襟处掏出一张信笺递过去:“这便是王义濡今日交给薛茂民的证据。” 她在薛府埋伏至子时,就是为了盗取这张证据。 江元音不识得崔关禾的笔跡,只是在研究信笺与墨水的材质,看能否看出些端倪。 而秦瑾烟面色紧绷地看著,良久后篤定道:“这是仿的,绝非我外祖父的真跡!” 语罢,她想起什么似的,一边转身抬步走,一边道:“我与齐明宏订婚时,外祖父给我写了一封信,我一直留著,带来了兰城,我这就去拿来,你们一对比便知!” 那信里诸多关怀与祝语,还告诉她,若是婚后遇著难处,別忘了还有他这个外祖父。 便是因为这一句话,她才会拿著信,带是齐维航来兰城投奔他。 哪知疼爱她的外祖父已遭了毒手,如今还要被人泼脏水,毁掉晚节清誉! 秦瑾烟迅速取了书信回来,因为替崔关禾委屈、愤怒,她的手一直气得发颤。 王义濡仿得用心,但同秦瑾烟的书信一对比,还是能看出差別的。 至此,江元音摸清楚了王义濡的计划,便也有了应对的计策。 她將信笺归还沉月,嘱咐道:“放回原处。” 又將从薛梓玥那拿走的信件交给沉月:“放回薛梓玥房里。” 这毕竟是薛梓玥的私有物,她没资格占有。 不过她还是留下最后一封,用来对付王义濡。 待收拾了他,她一定亲自登门还信道歉。 接著江元音又吩咐一直盯梢著陈郎中的青鳶:“以王义濡的名义把陈郎中绑了,告诉他,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然后她看向秦瑾烟,温声道:“去睡一会吧,天一亮,我们去崔府。” 第222章 夺妻之仇 江元音知道,对付王义濡必须速战速决。 不能等他一切准备妥当要脱身了,更不能等他把目光和注意力落到她们身上。 需得趁其不备,快刀斩乱麻。 不仅是崔关禾和薛梓玥的身体状况难等,她和阿粟也需要儘快寻到班若。 她和齐司延分別已有一月多了,不知他在汴京是何情况。 如果要等到他都返回嵐州,要同她去苗疆了,她还没寻到班若,这一遭便是白忙活。 江元音思绪翩飞,同秦瑾烟商议著各种计策,並著手去办。 度过了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又忙碌的一夜。 次日江元音和秦瑾烟將齐维航送到私塾后,估算了下时辰,得了青鳶那边的信,才去了崔府。 有了上回的不欢而散,被崔信“送”出崔府,门房一看见江元音同秦瑾烟,便没甚好脸色,半点没让她们入府的意思,不客气道:“二位有何贵干?” 秦瑾烟上前道:“我求见舅母,烦请通报。” 门房习以为常,拒绝的话亦是张嘴便来:“表小姐请回吧,夫人若是有空见你,自会差人去『流光坊』请你。” 江元音开口道:“我们有要事求见,耽搁不得。” 她掀了掀眼皮,重声道:“事关崔老爷子的生死,你拒不通传,若崔老爷子有个万一,你可能担责?” 这话是用来唬门房的,亦是说给黄氏听的。 她已扯上崔关禾的生死,若黄氏仍拒之不理,崔关禾安好倒是无妨,一旦有了差池,黄氏便要背负骂名。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门房果然受不住,犹疑一瞬便改了口:“那你们在此稍后,容我去通传一声。” 若是黄氏再命他拒了,就不关他的事了。 门房合上门,快步通传去了。 今日青鳶、沉月都有別的要紧事要办,门口只剩下江元音、秦瑾烟与阿粟三人。 秦瑾烟一夜未能安睡,此刻仍忧心忡忡。 阿粟一直神经紧绷,他知今日青鳶、沉月不在,只剩他一人,他必须保护好江元音的安全。 未多久,门房折返,果然领了他们进门。 一路行至前厅,黄氏一身深色衣衫,面色不虞地坐在主位,目光扫过江元音,最后落在秦瑾烟身上,道:“老爷子臥病在床,你应该懂得什么是『避讖』吧?” 她眸光冷了冷,警告道:“你若是敢拿老爷子的生死迫使我见你,若是一语成讖,其后果你应当知悉。” 秦瑾烟自来了兰城,没少见黄氏脸色,近乎条件反射地对她有些惧怕。 她面色白了白。 江元音上前福了福身子,打断黄氏对秦瑾烟的施压,开口揽过所有责任:“夫人误会了,以崔老爷子生死为由求见夫人的是我,不是瑾烟,非是瑾烟不懂避讖。” 黄氏目光这才落在江元音身上,见她容貌穿著不俗,面色稍有缓和,持观望状態:“你是?” 江元音回道:“我是瑾烟在汴京的好友,得閒来兰城看望瑾烟,家里有不少药铺,略懂岐黄之术。”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但都不具体,避免了穿帮曝露身份,也给了黄氏自己去联想的空间。 她接著开门见山道:“夫人,崔老爷子不是中风,而是中毒了。” 黄氏蹙眉,连声问道:“中什么毒?你便是懂岐黄之术也得看过病人才能给出诊断吧?如此张嘴便来,更似江湖术士。” 若非穿著样貌不俗,怕真是来自汴京,不能得罪的贵人,她会直接將其轰出府门去。 江元音闻言便知崔信將她之前那次登门瞒住了,没知会黄氏。 她不急著回应解释黄氏的疑问,突兀开口问道:“敢问夫人在薛小姐中毒后可曾去见过她?” 黄氏脸色骤变,怒瞪秦瑾烟,发难喝道:“你胡乱同外人说了些什么?!” 崔信和薛梓玥曾议亲的事,因为崔信的落榜和薛梓玥中毒失了神志而黄了,两家都没声张过此事。 她不久前因为崔信游手好閒而说斥,被秦瑾烟听到。 她当时便警告了秦瑾烟,此事绝不可外传。 秦瑾烟竟告诉自己朋友了?! 江元音再次出声,替秦瑾烟开脱,转移矛盾道:“夫人,昨日我们隨王大人一道去薛府提亲,王大人说不介意薛小姐和崔郎君两年前曾议亲,也知道崔家因为薛小姐遭了意外而悔婚。” 她非常清楚,王义濡在薛家敢这般说,完全是因为薛、崔两家於两年前闹掰,一个瞧不上对方儿子落榜,一个嫌弃对方女儿疯了,彼此都理亏,轻易不会再碰头。 而按照王义濡的计划,薛茂民会以崔关禾泄题对崔家出手,届时两家梁子结得更深,更不会有閒谈戳破他谎言的一日。 便是有,那时的王义濡已是薛茂民的女婿,且已脱身离开兰城了。 黄氏闻言,脑袋里跟在炸火似的,怒气翻涌,脱口而出否认道:“胡说八道,分明是薛家自己登门,说其女遭了意外,两家婚事不作数了,我崔家连薛梓玥的面都没见到,这意外是真是假的还不好说,怎么成我家悔婚了?” 哪怕她確有此意,也是不会认的。 但说著说著,她意识到不对劲,直直盯著江元音,质问道:“这些话当真是王大人说的?” 昨日王义濡登门,只是来探望崔关禾,问及其近况,又主动说了自己此番告假回来是为了同薛梓玥完婚。 她当时只道王义濡是不知道薛梓玥情况的,自然也不会过问或阻止。 之后他便离开了,他怎么可能知道崔、薛两家,两年前有议亲? 江元音已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要確定的只是黄氏没有见过中毒的薛梓玥。 “的確是王大人说的,”江元音回答后,再次绕回之前的重点,沉声道:“我们见过了薛小姐,薛小姐如今的状况和崔老爷子如出一辙,两人当是中了一样的毒。” “一样?”黄氏指出古怪之处:“便是你昨日见到了薛梓玥,你也没见过老爷子,怎知他们状况一样?” 江元音徐声回道:“夫人前几日去庙里礼佛时,我初到兰城看望瑾烟,崔郎君得信,曾邀我登门,尽地主之谊,那日我去看了崔老爷子,当晚便有提醒崔郎中,崔老爷子通体发紫,是中毒之症。” “只是崔郎君一口咬定其是中风,还说有『怀安堂』的郎中看诊,我不便多言。” “直至昨日见到了薛小姐,方忆起崔老爷子的症状,越发篤定。” “人命关天,何况崔老爷子还是瑾烟的外祖父,是以今日才登门求见夫人,告知详情。” “夫人若仍旧存疑,可唤崔郎君前来问询,正好我们还得知一事,与崔郎君相关。” 黄氏完全不知道崔信前几日趁著她去寺庙礼佛,把人请家里来了。 但一看面前女子的样貌,又信了八分。 她那儿子什么德行,她还是清楚的。 黄氏深呼吸,示意贴身丫鬟去唤崔信过来,接著又问江元音:“什么事同我儿有关?” 江元音言简意賅道:“薛知府打算上告崔老爷子两年前泄露乡试试题给崔郎君,徇私舞弊,扰乱科举公正一事。” 黄氏脸色红红白白,目光闪烁,显然“泄题”確有其事的心虚。 秦瑾烟见状,忍不住问道:“舅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外祖父怎么可能给表弟泄题呢?” 她上前一步:“舅母,外祖父清廉一生,万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这其中定是有误会的对吗?” 回答秦瑾烟的,是大步迈进前厅的崔信。 不待丫鬟去请,他本就在闻讯赶来的路上。 “这种蠢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崔信满脸怒气,朝秦瑾烟翻了个白眼,道:“若祖父有泄题给我,我两年前怎会落榜?” 黄氏的心虚一扫而空,咬死道:“真是可笑,若老爷子有泄题,我儿怎会落榜?他薛家真是什么屎盆子都想往我崔家头上扣,我崔家还要上告薛家毁我崔家声誉呢!” “可是——”江元音扬声,“王大人拿到了两年前崔老爷子写给崔郎君的乡试试题,交给了薛知府,作为证据。” “什么?!”崔信讶然出声:“王义濡昨儿个去翻我书房了?!” 他抬步匆匆离开,黄氏拉都没拉住。 此举近乎变相承认,两年前崔关禾真的有泄题给他。 秦瑾烟满眸不敢置信,低声喃语:“这不可能。” 黄氏胸膛起伏,盯著江元音质疑出声:“王义濡和我崔家无冤无仇,我家老爷子又是他的恩师,老爷子出事后,他也立马请了郎中来看诊,甚至重金请郎中候诊,他没理由害我崔家,我看分明是你在挑拨离间!” 江元音一派淡然,徐声道:“真的无冤无仇吗?他和薛小姐青梅竹马,有意请崔老爷子帮忙说亲,可夫人却背著他,替崔郎君说亲,夺妻之仇,不算理由吗?” 句句都被戳中,黄氏呼吸一滯,一时语塞。 对不起王义濡的,不是崔家,不是崔关禾。 是她。 第223章 无愧於心,方能不惧神佛 江元音从黄氏的反应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按照秦瑾烟描述的崔关禾,是不可能明知王义濡和薛梓玥两情相悦,还要从中作梗,替崔信说亲的。 问题可能就出在黄氏身上。 从薛梓玥中毒,崔家便悔婚,而这两年,没再给崔信说亲,足以看出,黄氏是想尽法子,要给自己的儿子,选一个在家世上可以助力到他的新妇。 所以,小小的兰城,知府千金是最佳的选择。 没了知府千金,其余人家的女儿又入不了黄氏的眼。 而那日登门,听闻黄氏时常去寺庙祈福,却鲜少在崔老爷子跟前侍疾,想来是於心有愧。 黄氏心里有鬼,说不出半句反驳江元音的话。 沉默间,崔信去而復返,手里抓著张信笺,神色激动道:“祖父给我的试题不是好好在这吗?王义濡手里拿的是假的!” 反应最大的秦瑾烟,她快步上前去查看,隨后扬声道:“这是假的,这根本不是外祖父的笔跡!” 她从袖袍里掏出崔关禾曾写给她的家书:“舅母、表弟,你们看清楚,仔细对比,这才是外祖父的笔跡!若你们不信我手中的信,府中总该有其余外祖父的书画手跡吧?拿来对比一二便是。” 江元音亦上前,阅览崔信手中的信笺,如她所料,其笔跡同王义濡给薛茂民的那封一致。 这两封显然都是王义濡仿的。 他从两年前便开始做局。 崔信仔细对比了秦瑾烟手中的家书和信笺,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他回忆起两年前的事,將一切串联起来,一把抓住黄氏的手,难以置信地质问出声:“母亲为何帮王义濡害我?!” “我、我……”黄氏哑然,无力否认,“我没有……”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信笺是母亲给我的,说是外祖父写给我的乡试试题,”崔信可算是逮住了机会,来宣泄落榜后的不得志,与这两年不时被黄氏斥责的不满,“我因为信任母亲,除了这信笺上的题目,再没做其他准备,结果前年乡试,却一道未考,我因此落榜,原来是母亲帮著王义濡给我假试题,害我落榜!” 他顺势將所有的锅都推到黄氏身上。 黄氏脸上又气又委屈,推搡了崔信一把,“我帮他有甚好处?我掏心掏肺地抚养你成人,你遇事就怀疑指责为娘?” 一旁的江元音见母子俩要陷入无意义的爭吵,忙出声引导问道:“夫人,两年前的信笺从何而来?是王义濡给夫人的?” 黄氏摇头又点头,陷入回忆中。 两年前,眼看著乡试在即,这已是崔信第二次参加乡试,她担忧他再次落榜,纠结再三,还是去寻了崔关禾。 她知晓崔关禾的性子,是以斟酌准备了长篇大论,想请崔关禾帮帮这唯一的孙子。 可惜崔关禾极有原则,不留余地的拒绝了她,並再三告诫她,若崔信不是入仕的那块料,便不要勉强,更不可投机取巧,引他入歧途。 黄氏被训得面红耳赤,不敢辩驳。 后来没过几日,她去寺庙上香,为崔信乡试祈福,傍晚回来才知崔关禾出了事。 当时崔信被她“锁”在別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备考,幸亏王义濡及时出手相救,还请来了郎中看诊。 她的丈夫在璫县,她一人处理崔府事宜。 是王义濡安慰她,走时王义濡掏出这信笺给她,说是崔关禾昏倒时,其衣襟里掉出来的,他也没敢打开来看,只得交予她来处理。 她打开后发现,里面赫然写著乡试试题。 说完这些回忆,黄氏带著几分懟懟几分自责,道:“是我误以为老爷子嘴硬心软,还是想要帮扶亲孙子一把,才不疑有他的把这信笺交给了信儿,谁知竟著了王义濡的道。” 一想到王义濡如今高中,留任汴京,她便气不顺,回神挥开崔信的手,呵斥道:“你冲我发什么火?你清醒一点,咱娘俩都给王义濡算计了!” 崔信只需要一个替他承担失败缘由的人,既然黄氏不认,他便对王义濡破口大骂:“王义濡那个王八蛋,城府真深,竟从两年前就在害我!” “我哪得罪他了?!” 江元音看著崔信,问道:“两年前,他拜託崔老爷帮他去薛府说亲,你不知道?” 崔信难以置信望向黄氏:“母亲你不是说……” “好了!”黄氏急声喝止他,避免他口无遮拦揭开她的老底,“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理清楚来龙去脉,她对王义濡没有半分愧疚心虚,只剩下恨意。 黄氏看向江元音,沉脸问道:“那老爷子中毒,也是王义濡的手笔?” “是,”江元音给出篤定的回答,为他们心中的怒火添柴,“王义濡买通了陈郎中,隱瞒了崔老爷子中毒的事,只说是中风。” 黄氏存疑,古怪看她:“这些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江元音早备好了说辞,她扫了眼崔信道:“上回承蒙崔郎君邀约款待,我见到了崔老爷子,便怀疑其是中毒,当时有提醒崔郎君,崔郎君可还有印象?” 崔信頷首,“你那日的確说祖父是中毒之症,不是中风。” 江元音接著道:“那日和瑾烟离开后,瑾烟一直忧心崔老爷子的身体,刚巧王义濡母亲方氏,邀瑾烟为给薛小姐提亲定做绣品,我们昨日才有了隨其一道去薛府的机会。” “见到薛小姐的模样,听到王义濡和薛知府的谈话,才知其阴谋,所以今日特登门来告知。” “当务之急,是要在王义濡煽动薛家对崔家动手前,先发制人,让王义濡认罪,拿出解药。” “你说的是轻巧,”黄氏嘆了口气,道:“事情已经过去两年,我们手里没证据,如今王家早不是普通的商贾,王义濡已留任汴京,老爷子不能言语,这兰城还不是薛、王两家说了算?” 江元音抬手指向崔信手中的信笺:“此乃物证,同王义濡交予薛知府的那份放在一起,便知是出自一人之手,再同瑾烟手中的家书对比,放能证明是有人构陷崔老爷子,护住崔老爷子声誉。” “崔老爷和薛梓玥於同一天出事,亦是证据。” “而为崔老爷子看诊两年的陈郎中,是指认王义濡罪行的最佳人证。” 黄氏丧气道:“那陈郎中怕是早被收买,不可能出卖王义濡的。” 王家蒸蒸日上,薛茂民是兰城知府。 但凡陈郎中还想在兰城生活,都没可能为崔家去得罪王义濡。 江元音有底气道:“陈郎中会是状告王义濡的第一人,此事我已安排妥当。” 昨夜她便让青鳶装作王义濡的人,告知陈郎中,他的家人全部死了,而且还要杀他灭口,永绝后患。 再让青鳶出面,救下陈郎中。 那么於陈郎中而言,家人“死了”,王义濡控制他的筹码便没了。 为了“死去”的家人,为了活命,他一定会反咬王义濡一口。 话音刚落,崔家的家丁急匆匆跑来,著急忙慌的稟告道:“夫人,刚门口有人来报信,说是一直给我们老爷子看病的陈郎中,去知府衙门击鼓鸣冤,状告王大人毒害我们家老爷子啊!” 黄氏与崔信近乎同时愕然看向江元音。 她说的竟都是真的! 黄氏盯著江元音:“可你为何要如此费心费力帮我们崔家?” “自从崔老爷子出事,瑾烟寢食难安,”江元音看向秦瑾烟,大方坦然道:“我同崔家没有交情,夫人,我帮得是瑾烟。” 秦瑾烟上前一步,眼眶通红的看著黄氏:“舅母,外祖母病逝的事,我不知是母亲未来侯府告知我,还是齐明宏瞒了下来,我当真半点不知情,非是故意不闻不问。” “我恳请舅母先放下对我的不满,同我一道去知府衙门,指证王义濡的罪行,替外祖父拿回解药!” 黄氏仍有犹疑:“你舅舅还在璫县,家里没个可以做主的人,此事闹大了,於我崔家名声亦有损……” 秦瑾烟闻言,感激的望了江元音一眼。 感谢她思虑周全,昨夜竟考虑到了这一点,让她给舅舅书信一封。 是以她此刻才有底气继续劝说黄氏:“我已书信舅舅,现在躺在病榻上的人是舅舅的父亲,他不可能为了崔家的名声,不顾外祖父的性命安全。” “何况我们去衙门指证王义濡,明明是还外祖父清白,怎会损坏崔家的名声呢?” 江元音隨之出声:“昨日夜里,我已派人去璫县接崔老爷回兰城,相信不久便会到兰城了。” 昨夜沉月先去薛家送还了信件,便带著秦瑾烟的书信,策马前往璫县。 黄氏侧头,目光躲闪。 江元音知晓她在犹豫什么。 她是崔家的“恶”人,亦是造成崔关禾变成活死人的“元凶”。 她不敢去指证王义濡,其实是无法正视自己的贪念。 两年前若不是她想捷足先登,替崔信求娶薛梓玥,薛、崔、王三家不至於变成今日这般局面。 江元音徐声道:“夫人时常礼佛当知,只有无愧於心,方能不惧神佛。” 第224章 蠢货,上套了 江元音劝道:“夫人,再犹豫,王义濡那边得到消息,开始行动反击便来不及了。” 此刻出手打的是一个措手不及,但凡再晚个半天一日,王义濡回过神来,自能稳住薛茂民,与他沆瀣一气。 崔信攥紧手中的信笺,“王义濡处心积虑害我乡试落榜,此事我不会罢休!” 他不管黄氏,激动迈出去。 黄氏要去拦,没能拦住,仓促追上去。 得亏是崔信被煽动了情绪,衝动前往知府衙门。 一行人赶到知府衙门时,“死里逃生”,满身狼狈的陈郎中正在击鼓鸣冤。 黄氏疑惑嘀咕:“他怎地还在衙门口击鼓?” 他们还在崔府就说陈郎中在击鼓鸣冤了,现在他们都从崔府赶过来了,他怎么还在衙门口。 这自然是因为江元音为劝动崔家来衙门,留够了时间。 她吩咐青鳶找人去崔府报信时,陈郎中根本还没去知府衙门。 不过黄氏没机会质疑,情绪上头的崔信便上前,一把揪住陈郎中的衣襟,质问出声:“你在这鸣得什么冤?我祖父到底是中毒还是中风?” 陈郎中一侧头,看见崔信,径直下跪,哑声道:“崔少爷,我也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啊……” 他经歷了惊魂了一夜,王义濡不仅杀了他的家人,还要杀他灭口。 他逃了一晚上,幸得好心人出手相救,否则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时衙役出来:“肃静!何人在此击鼓鸣冤?!” 陈郎中挪动膝盖,改跪衙门,高声喊道:“草民兰城『怀安堂』郎中陈某,要状告新科进士王义濡毒害前礼部左侍郎崔关禾!” 王义濡现在可是兰城热议的大人物。 此言一出,围观群眾譁然。 “我的个天老爷啊!王大人毒害崔老?!” “崔老不是中风两年了吗?怎么又被下毒了?” “啊,这不可能吧,那崔老不是王大人恩师吗?” “可不是嘛,听闻崔老老早就给礼部为王大人写了举荐信,只等著王大人高中呢!” “王大人能留任汴京礼部,少不了崔老的面子啊,这么大恩情,王大人还能下毒手?” 一群不明就里的人议论纷纷。 一片嘈杂声里,崔信鬆开陈郎中的衣襟,拿过其手中的鼓槌,猛地也敲击了几下鼓面,隨后衝著衙门大喊:“我崔某要状告新科进士王义濡,恩將仇报,为谋功名不择手段,毁我前程!此等不仁不义之辈,怎能在朝为官,祸害百姓!” 说完,他扔下鼓槌,一把拎起陈郎中,不待衙役表態,大咧咧径直往衙门里走。 黄氏连声呼喊著崔信跟过去。 知晓黄氏是崔信的母亲,衙役没拦,但见江元音和秦瑾烟也要入內,便伸手拦住:“衙门审案不是你们看戏的地方,去去去,回吧回吧。”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只当她们也是外边那些上赶著想看热闹的百姓。 江元音看向大步迈开的崔信等人的背影,回道:“我们是此案的证人,自要出堂指证。” 衙役稍作犹疑,眼见著崔信等人快要没影,怕他们乱闯,也就没拦著她们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往公堂走去。 薛茂民闻讯亦赶往公堂,他落座主位,抬眼瞟向堂中人,眼底都是不屑。 两年前他与崔家不欢而散,结了梁子,之后两家再不往来。 原本还以为再见面会是他上告成功,奉旨去查办崔关禾泄露乡试试题。 没成想,他们倒是先来了这公堂。 惊堂木一拍,薛茂民沉声:“堂下何人?” 陈郎中下跪,將先前在门口说过的话,高声重复了一遍。 薛茂民心一沉,忙给了身旁的师爷一个眼神,示意其去给王义濡报信。 他扫过堂中怒气冲冲的崔信,心中多有思量。 难不成崔家知道王义濡掌握了崔关禾泄题的证据,所以先发制人? 薛茂民冷声发问:“你说崔关禾是中毒而非中风,有何证据?” “大人可唤其余郎中再去给崔老爷子看诊即可。” “既如此,你两年前为何不说?要等到今时今日?你有何阴谋?”薛茂民眯眼,为其扣上一顶大帽子,“听闻王大人了重金,请你为崔老一人候诊,你收了两年钱財,今日突然反咬一口,莫不是索要更多银钱不成,心生报復?” “大人,草民冤枉啊——”陈郎中喊冤道:“草民的確收了王义濡银钱不假,但为其撒谎,隱瞒崔老爷子中毒却是被逼的!那王义濡抓了我的家人,以我家人性命相逼,我不得不听他安排啊!” “哦?”薛茂民问:“那今日你怎地又不在意家人生死了?” 陈郎中激昂道:“昨夜王义濡派人绑了我,说是崔家马上要被查办,用不著我再给崔老爷子看诊,怕我將两年前的事泄露出去,要杀我灭口!” 他往薛茂民的方向跪行了两步,声泪俱下:“原本他要杀我,我也只能认命,可草民家人何辜?可怜我一家老小,全部被杀……” 他俯首,重重叩头:“求大人为草民一家老小主持公道!” “你个无良郎中!”崔信猛踹了陈郎中一脚,愤愤道:“我祖父若有个三长两短,定让你赔命!” 陈郎中自知理亏,心虚俯首:“是,草民死不足惜,但不能再让王义濡作恶,害死更多无辜的人,若能寻到解药,崔老爷子还有救……” 因为知晓薛茂民和王家是一伙的,崔信对他没个好脸色,也不下跪,杵在堂下,道:“两年前,王义濡以我祖父名义给了我一份假试题,处心积虑让我落榜,毁我仕途,之后怕事情败露,毒害我祖父,如今还想辱我崔家名声,构陷我祖父徇私舞弊,泄露乡试试题。” 他冷哼道:“知府大人若不能秉公处理,我崔家必上奏朝廷。” 薛茂民:“你的意思是,你两年前落榜,是因为误將王大人所写的虚假试题,当成是崔老给你的乡试试题?” “正是。” 薛茂民笑了:“若崔老明確表示过不会泄题,你如何会把王大人给你的试题当真呢?” 崔信噎住。 眼看著薛茂民三言两语,轻易便让崔信落了下风,江元音深知崔信这脑子远不是薛茂民的对手,只得看向同她和秦瑾烟一道站在角落的黄氏。 她低声提醒道:“夫人再不站出来,知府大人怕是要定崔郎君一个构陷朝廷命官的罪名了。” 黄氏那张脸不安、纠结来回替换,高压之下,她终究是往前迈了一步,维护崔信道:“因为是我给他的,他自然信我这个母亲!” 薛茂民神色玩味起来:“你又是从何拿到试题的?” 黄氏面色紧绷,事到如今不得不如实相告:“我曾求过老爷子,帮帮我儿,可老爷子为人刚正不阿,厉色拒绝了我,之后王义濡毒害了老爷子,特意將这份假题交予我,让我误会是老爷子给我儿的……” 再次提及两年前的种种,她的感受和之前崔府同江元音他们说时不同。 先前还沉浸在震惊里,现在再说一遍,逐渐回过神来。 她恍然大悟道:“王义濡恨我,所以设下此局,想让我亲手毁掉我儿的仕途前程,再让我儿与我离心!” 不止! 王义濡是要借她之手,“坐实”崔关禾泄露考题! 届时崔家、老爷子的声誉皆因她而毁,丈夫崔杭的仕途一定也会被殃及。 最后不止是崔信会和她离心,连崔杭都不会原谅她。 ……当真歹毒! 这时有一人迈入迈入公堂,声音隨之响起:“县令夫人说笑了,王某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要设局害你?” 来者正是闻讯赶来的王义濡。 黄氏死死扣著掌心,有些话在嗓子眼里卡住。 她已然明白王义濡憎恨她的原因,一定是知道她当年截胡了他与薛梓玥的亲事。 可若是当堂承认,自己日后如何在兰城立足? 岂不是一直要遭受骂名! 黄氏兀自纠结,崔信激动上前,骂道:“王义濡你个王八蛋,为何要害我?” 他掏出信笺,怒指向王义濡:“这是你写的吧?!” 王义濡轻扫了一眼,心里亦有讶然。 两年了,这封信笺他竟保留著? 竟然没在乡试落榜后,恼羞成怒地撕毁? 便是当是没有撕毁,也不该保留著才是。 ……这一点,的確是他失算了。 王义濡隱藏著惊讶,面色平静地回应:“当是我问你,为何要写这么张字条,来构陷我吧?” 他挑眉,又道:“崔信,你是嫉妒我高中还是不甘我与梓玥就要完婚?” 他在故意激怒崔信,转移矛盾。 “可笑,”崔信反驳道:“是我不要薛梓玥那个疯子的,否则哪轮得到你?” 余光瞟见薛茂民冷脸,王义濡心中嗤笑。 蠢货,果然上套了。 第225章 两年前的真相 崔信此言激化了薛茂民对崔家所有的不满,他冷脸再敲惊堂木:“崔信,公堂不是你可以儿戏之地,王大人是朝廷命官更不容你誹谤,你若再出言不逊,休怪本官不客气!” 他竟敢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说他女儿是个疯子! 江元音见黄氏迟迟站出发声之意,眼看著局势要被薛茂民与王义濡一唱一和掌控,不得不站出来,道:“知府大人,民女有一策,可辨王大人与崔郎君的话孰真孰假?” 眾人纷纷侧目看向原先一直在角落静默不语,没甚存在感的江元音。 薛茂民昨日的注意力都在王义濡身上,自然是对她没有半点印象的。 但王义濡是第三回见到她,且是连著三天见到她,是以一眼便认出她了。 他心一沉,他完全没有提防过这號人。 是那绣坊的人? 她怎会在这?她是谁的人? 江元音扬声道:“昨日王大人不是向知府大人呈上了崔老爷子泄题的证据么?知府大人只需拿出该证据与崔郎君手中的信笺对比,若字跡相同,则崔郎君所言不虚,是王大人构陷崔老爷子,若字跡不一,崔郎君或如王大人所言。” 王义濡同薛茂民皆是脸色一变。 他们在书房商议的事,她怎会知道? 这证据日后是要呈上去,揭发崔关禾的,此事也不能否认其存在。 两人目光交匯,无声交换彼此的想法。 江元音心知肚明,佯作不知地提醒道:“那证据知府大人就收在书房书架第二层的暗格里,大人要是忘了,现下派人前去查看確认?” 王义濡目光沉沉的看著江元音,心口一紧。 她到底是谁?意欲何为?有何背景? 难道她昨日一直在暗中跟踪他吗? 他竟毫无所察! 未知让他滋生出恐惧来。 薛茂民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竟將他存放证据的地方,准確无误的说出来了! 完全摸不清楚她是何身份,又还掌握了什么情报,会不会还留有后手。 他一番衡量后,派人去取信笺。 他没质疑过王义濡,既那证据是真的,现在拿来对薄公堂也不是不可。 王义濡的心则跌入谷底,只能快速思索应对的策略。 他昨日给薛茂民的,以及崔信手中的,全是他仿冒崔关禾笔跡所写。 两封字跡当是一样。 等待衙役取回证据的间隙,王义濡盯著江元音想盘问一番,却被崔信打断。 “王八蛋,”崔信揪住王义濡的衣襟,“將我祖父的解药交出来!” 王义濡挥开他的手,“你莫在我跟前发疯!” “你还装!那陈郎中全招了!” 跪地的陈郎中抬手指证:“是他毒害了崔老爷子!” 场面一片混乱,薛茂民再敲惊堂木,示意衙役上前护住王义濡。 未几,衙役取回了昨日王义濡交给薛茂民的证据。 崔信將自己手中的信笺递上。 两张信笺摆放在公案上,薛茂民一对比,陷入了沉默。 ……字跡竟分毫不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了对策的王义濡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扬声道:“两年前老师中风前曾有意给我一封,可惜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中了风,之后我將这封信都交予了县令夫人。” “现在想来,老师当初是想给我假试题,替其孙崔信除掉一个竞爭对手。” “枉我时刻谨记老师恩情,想要涌泉回报给崔家,崔家却如此算计我。” “寒心,实在是寒心。” “王大人此言差矣,”江元音亦扬声道:“这两封或许是从崔老爷子身上掉下来的,却並非出自崔老之手。” 她侧眸看向秦瑾烟,示意该其登场了。 秦瑾烟上前一步,福身行礼道:“民女秦氏秦瑾烟,乃前礼部左侍郎崔关禾外孙女,五月前自汴京来到兰城,投奔外祖父。” “我外祖父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公正,绝不会泄题,更不会算计考生,意图致其落榜,”她从袖口掏出那封家书,双手呈上:“此乃我出嫁时,外祖父亲笔写与我的家书,请知府大人过目,仔细比对笔跡,还我外祖父清白。” 王义濡袖袍下的手紧攥成拳,后槽牙咬紧。 “流光坊”的老板竟是崔关禾的外孙女! 这两人是崔家的人! 他后悔昨日回府后,只是简单问询了母亲两句,没多做调查。 薛茂民记得崔关禾刚告老还乡,来到兰城时,曾提起过他那嫁给定寧侯堂兄的外孙女。 兰城离汴京甚远,他並不知晓汴京的种种,是以看向秦瑾烟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忌惮。 毕竟他这个小小的地方知府,怎敢得罪定寧侯? 衙役將秦瑾烟的呈上的家书转递给薛茂民。 再一对比,家书的字跡和那两份试题,有著细微的差別。 薛茂民不敢轻易將对比结果说出口,这必然对他的准女婿,王义濡不利。 是以他抬眸望向王义濡,等他先表態出声。 王义濡却是半点不慌不忙,反问关心地出声询问道:“如何?笔跡是否一样?” 薛茂民答得谨慎,客观陈述道:“秦氏呈上的家书和这两份试题的笔跡,看起来不尽相同,或许不是出自一人手笔。” 王义濡引导道:“会不会家书是仿的?” 他之前在汴京为官,侯府的事有所耳闻,知道齐明宏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秦瑾烟是毫无靠山,否则怎会跑来兰城投靠一个外祖父? 他完全不惧怕秦瑾烟。 反正崔关禾现在不能言语,事情真相如何,不隨他一张嘴? 薛茂民附和的点点头:“这的確说不好,我对崔老的字跡不熟,难辨真假。” 好在这些质疑,先前在崔家便经歷了一回,秦瑾烟有经验地出声道:“知府大人、王大人若质疑我呈上家书的真假,大可以去崔府,寻其余我外祖父的字画来做比对。” 王义濡心里烦躁不已,但始终觉得如今知晓真相的两人都是“活死人”了,只要他咬死不认,牵扯不到他。 他看向崔信,继续指控道:“崔信,你不惜毁坏你祖父的名声,来构陷我,可对得起你崔家的列祖列宗?” “你个狗娘养的王义濡,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崔信朝王义濡扑过来,“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个恩將仇报的狗东西,替我祖父……” 他刚一动,便被两个衙役按住。 王义濡下巴微仰,冷声道:“我与崔家无冤无仇,老师待我甚好,我为何要害老师?” 江元音反覆看了黄氏几眼,见其仍退缩不前,心里虽失望,却也理解。 不想被王义濡控场把握节奏,她看著他,突兀问道:“王大人两年前就知道,崔信和薛小姐有议亲对吗?” 一但王义濡承认,这便是他和崔家的“冤讎”,是他所作所为的动机。 王义濡自然不会回答。 他没那么蠢。 他知道这个问话是个圈套,自然不会往里跳。 江元音也不急,不再追问,而是侧目看向黄氏,问道:“夫人,崔老爷子『中风』是哪一日,你可还记得?” 黄氏仔细回忆,隨即摇头道:“只记得是七月下旬,时隔太久,我已经记不得具体日子了。” 这时跪地的陈郎中出声说道:“我记得,是七月二十七日!” 他急声补充道:“我们『怀安堂』是有出诊记录的,我第一回替崔老爷子看诊那日,就是两年前的七月二十七日。” 江元音没想到最能派上用场的人竟是陈郎中。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隨即看向主位的薛茂民,徐声问道:“知府大人,薛小姐中毒出事那日,也是两年前的七月二十七,对吗?” 此案王义濡最大的助力,是薛家薛茂民。 而只要薛茂民知道薛梓玥乃王义濡所害,自然要反目。 王义濡似被踩中尾巴,终於有些许慌了,慌乱间转移话题重点,冲薛茂民道:“崔信屡次朝我动手,扰乱公堂秩序,薛知府不惩戒?” 闻言,黄氏终於按捺不住,挡在崔信面前:“不要伤害我儿!” 她抬头看向王义濡,道:“是我对不起你!与任何人无关,你收手吧!” “你怎么算计我,想让我名声尽毁,被人戳脊梁骨,亲手毁掉自己儿子的仕途,被崔家不容都行,但你万不该,这般对老爷子啊!” “两年前,乡试在即,我为我儿去求老爷子,偏偏老爷子太死板,寧可让我儿放弃入仕,也没想过要帮帮他走走捷径。” “原本他不管我儿也就罢了,分明你已经是学问好,有望高中,试图一片光明,他还对你格外上心,替你写举荐信,为你铺面。” “不仅於此,老爷子还要帮你去薛家说亲的,我实在气不过,凭何好事都让你占尽了?分明我儿才是他的亲孙啊!” “於是我骗了老爷子,说替你先去探探薛家的口风,却上门替我儿和薛小姐说了亲……” 王义濡怔在原地,费劲挤出几个字符:“你……说什么?” “错的是我,你恨错了人!”黄氏目不转睛的盯著王义濡,道:“老爷子真心诚意待你,对你比对其亲孙要好上百倍,可你却对他下毒手,王义濡,你良心如何能过得去?” 王义濡浑身僵硬,怔在原地,口吻生硬的回道:“你用不著为了诬陷我,编造这些谎言。” 这不可能。 ……他不信。 第226章 最该死的人其实是你 黄氏:“我所言句句属实,你回汴京问问礼部尚书大人,可有收到老爷子为你写的举荐信?!” 王义濡呼吸凝滯,蜷缩的手指在抗拒著所听到一切。 趁著王义濡愣怔间,江元音添柴加火的开口道:“看来今日种种悲剧,皆是因为王大人两年前误会了崔老爷子,以为崔老爷子要为崔郎君夺其所爱而为之。” “一派胡言!”王义濡甩袖否认。 江元音冷静揪著他言语上的漏洞,抠字眼地问道:“王大人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两年前,崔家有为崔郎君和薛小姐议亲?” 主位上,薛茂民面色凝重看向王义濡。 昨日登门时,王义濡分明说了,是前日回了兰城去了崔府,才得知了崔家悔婚一事。 王义濡亦是顾虑到这一点,不好言语上反驳江元音。 若反驳了,则说明他昨日登门同薛茂民说的话是谎言,且有了毒害崔关禾的动机, 一番权衡,他自是不能认:“我当然不知。” 江元音等的便是他这句回答。 她从袖口掏出昨夜留下的那封,王义濡写给薛梓玥的信,直接呈给了薛茂民:“这是王大人两年前写给薛小姐的书信,信里清清楚楚写著,他知晓崔郎君在和薛小姐议亲一事,並邀约薛小姐一道去见崔老爷子。” “知府大人若是对这信存疑,再寻王大人的笔墨做比对便是,王大人的笔墨定然好寻。” 王义濡有些懵怔,震惊於江元音手中有他写给薛梓玥的书信。 而薛茂民垂首看信,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乌纱帽。 江元音不给王义濡冷静的时间,引导在场所有人的思绪,下了结论道:“王大人邀约薛小姐去见崔老爷子那日,正是两年前的七月二十七日,是崔老爷『中风』、薛小姐『中毒』当日,这一切皆是王大人所为!” 她转身,看向王义濡,问道:“王大人对崔老爷子下手是因为误会,情有可原,但为何要伤害对你一往情深的薛小姐?” 她既是真的想知道,也是扰乱他思绪的话术。 “我怎会伤害梓玥?!”王义濡激动反驳,再次试图转移矛盾,眸光似箭地盯著江元音:“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血口喷人,构陷於我?!” 江元音完全不接他的话茬,又看向薛茂民。 在她的角度,能看到他用力按压桌面,下半张脸阴沉阴沉,显然不质疑那书信的真假。 她抓紧机会煽动情绪道:“王大人谎话连篇,前言不搭后语,还望知府大人明辨真假,救救您女儿与崔老爷子!” 她特意加重了“您女儿”三字的发音。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薛茂民抬首,沉声吩咐衙役:“去请夫人过来。” “是,大人。” 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 有一中年男人步履匆匆,气喘吁吁地大步迈进来。 有衙役和另一身著劲装的女子紧隨其后。 大家的注意力被吸引,纷纷抬眼看去。 江元音看到沉月,便知来者是崔关禾的儿子、秦瑾烟的舅舅崔杭。 至此,她觉得今日之事,十拿九稳。 她昨晚让沉月连夜带著秦瑾烟的信去璫县接崔杭回兰城,原因有二。 一是怕黄氏不肯出面,二是怕薛茂民忌惮如今仕途顺遂的王义濡,会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有崔杭出面便不一样了。 崔杭如今虽只是小小的璫县县令,但崔家毕竟两代为官,崔老爷子告老还乡前,在汴京是积累了人脉的。 何况还有一个嫁给工部侍郎的女儿,即秦瑾烟的生母。 有这些层层绕绕的关係,再知晓王义濡在挑拨薛、崔两家的关係,薛茂民不可能还与王义濡统一战线。 “舅舅。” “父亲!” “老爷……” 秦瑾烟、崔信与黄氏几乎同时发声,崔信挣不脱衙役,秦瑾烟与黄氏都朝崔杭迎上去。 “你啊——”崔杭拧眉看了黄氏一眼,斥责的话都顾及她顏面的咽了下去。 家丑不可外扬,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侧头看向秦瑾烟,愧疚又激动难忍,千言万语都只剩下一句复杂的自责:“舅舅不知你到兰城了啊。” 秦瑾烟懂他没说出口的话,无碍的摇摇头,再次重复了给他书信里的內容:“舅舅,外祖父非是中风而是中毒,您一定要为外祖父拿到解药啊。” 崔杭頷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王义濡,朝主位的薛茂民拱手,严声道:“知府大人在上,下官崔杭要状告新科进士王义濡两年前毒害家父,现下又意图构陷家父泄题,毁家父清誉。” “此事我已一五一十书信告知吾妹,与家父在汴京的诸位好友,今日知府大人若不能替我崔家主持公道,他日下官便与汴京的诸位联名上书,诉之御前!” 薛茂民已感受到压力,但心中不虞,皱眉道:“本官正在核实人证物证,你急什么?” 隨著崔杭的出现,场面愈发混乱复杂。 薛茂民妻子赵氏被衙役领到公堂,看到满堂的人,一时摸不著头脑,有些发怵。 江元音主动上前,率先问道:“夫人可还记得我?” 赵氏看向江元音,回道:“你是昨日隨王家上门的,『流光坊』的人?” 江元音点头,被赵氏认证了身份后,朝薛茂民道:“刚呈给知府大人的书信,便是昨日在薛小姐房中拾得的。” 她道明信件由来,证实信的真假。 薛茂民不做回应,抬眼看向赵氏,问道:“你可记得梓玥出事那日是几月几號?” 那段日子,他因为收到班若的挑衅信,正在排查全城的嫌疑人,的確记不得薛梓玥出事那日,究竟是哪一日。 “七月二十七啊,”赵氏脱口而出,不明所以地望著薛茂民,“老爷怎地突然问起这个?” 让衙役把她从后院请到公堂,就为了问这个? 而且不是说要瞒著薛梓玥出事这事吗? 他怎地当著这么多人的面问啊? 薛茂民抬眼看向王义濡,语气已同先前大不相同:“王大人,可有话说?” 王义濡心知自己已落了下风,强作镇定地望向薛茂民,並不回应目前呈上的所有证据,兀自回道:“薛知府也说了,梓玥所中之毒,乃毒怪班若所制,这两年寻医问药,都未有好转,王某哪有那个能耐,拿到毒怪班若所制之毒?” “如今中风的是崔老,中毒的是梓玥,一个是我敬重的人,一个是我所爱之人,你们若非要联起手来,將欲加之罪加诸於我,王某无话可说。” 江元音抬眼看他,装作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开口诈他道:“想来只有崔老爷子和薛小姐亲口道明真相,王大人才不会再嘴硬。” 此话一出,在场眾人的神色不一。 被衙役扣押著的崔信似是反应过来一般,大声冲江元音道:“原来你会解这什么班若的毒,难怪你看到我祖父的第一眼,便说他是中毒不是中风,是我有眼无珠,那日没信你的话,我真该死!” 江元音不置可否,她觉得崔信算是个不错的工具人。 此刻她正需要人帮她虚张声势。 江元音朝薛茂民福了福身,底气十足道:“崔老爷和薛小姐中毒两年,体內的毒非一两日能彻底解除,为避免王义濡潜逃,还请大人先將其羈押入狱,待崔老爷子与薛小姐毒解后,亲口指认其罪行,再来惩处。” 崔杭不疑有他,拱手表態:“请大人羈押王义濡,如若家父毒解后,发现冤枉了王义濡,我崔杭愿承担所有罪责!” 黄氏帮腔道:“那乡试题就是王义濡给我的,是他想污衊我家老爷子,若冤枉了他,我也愿承担错所有罪责!” 一直跪地的陈郎中亦开口道:“的確是王义濡逼迫草民误诊,想杀草民灭口,若冤枉了他,草民也愿领罪!” 只有扳倒了王义濡,才能告慰他枉死的家人,他才有一线生机! 高压之下,薛茂民心中一番思量,冲王义濡道:“委屈王大人在狱中待上几日,等到崔老与小女毒解,真相大白那日。” 他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 人证、物证俱全,凶手八成就是王义濡。 这番措辞,不过是为那不確定的“两成”做铺垫。 薛茂民给了衙役眼色,示意其上前。 王义濡知道今日一旦入了牢狱,便再无他翻身之日。 他看著江元音,眼底涌现绝望之色。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对他了如指掌,甚至能探听到他昨日和薛茂民的说话,掌握如此之多的证据,竟还懂得解毒。 ……梓玥会清醒过来吗? ……老师会清醒过来吗? 王义濡脑海中不断迴荡著黄氏的话,他忽然开始心慌。 他其实明白的,她不会自损名声去说那些话。 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他要如何面对清醒过来的老师? 思绪混乱间,衙役已走至他身旁:“请吧,王大人。” 王义濡横眉冷目,看著倒戈的薛茂民嗤笑出声:“薛茂民,最该死的人其实是你!” 第227章 等他们找上门 王义濡朝衙役甩袖,大步向前,逼近薛茂民。 他把对崔关禾的愧疚,全部化作对薛茂民的愤恨:“是你自私自利,你享受著我王家的钱財,却又瞧不上商贾,为了我王家的钱財,你面上从不阻止我与梓玥往来,甚至表现出同意我与梓玥婚事的模样。” “背地里,却想將梓玥嫁给崔信,为你的仕途助力!” “王义濡!”当眾被解短的薛茂民整张脸气得通红,怒喝道:“你莫发疯乱咬人,我若这般想,昨日怎会同意你的提亲?” 王义濡戳破他道:“若非老师出事,崔信落榜,而我高中入了仕,你昨日怎会答应我的提亲?” 他近乎咬牙切齿道:“两年前不是你背信弃义棒打鸳鸯,要將梓玥嫁给崔信,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继续逼近,目露寒光:“是你把老师害成这样,是你把梓玥害成这样,你凭何安然高坐?!” 王义濡此言,同认罪无异,崔杭激动道:“果然是你害了家父!竖子!枉家父待你赏识有加,替你写举荐信,逢人便说你前途无量,將大有作为,你就是这般回报他的?你怎好意思再唤他『老师』?!你不配!” 王义濡后背僵直,听著崔杭的话,对薛茂民的恨意更浓烈。 他充耳不闻身后的责骂,只想將这两年午夜梦回,缠住他的愧疚,以及曾被轻贱看低的怨恨全部发泄在薛茂民身上。 一切都是薛茂民的错。 薛茂民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不满衙役不出手,没有作为,猛拍惊堂木:“来人,拿下罪犯王义濡!” 薛茂民坐在高位,王义濡根本碰不到他,在衙役衝上来前,他的目標已改为江元音。 他猛地朝她扑去,恶狠狠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嘶——” 王义濡没能碰触到江元音,便被沉月一把制止。 沉月扣住他的手臂,往他后膝盖窝一踹,他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王义濡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沉月要制住他,轻而易举。 江元音垂首,俯视他,套话问道:“你两年前是怎么从班若手中拿到毒药的?” 王义濡不语。 江元音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又冲薛茂民道:“看来大人两年前收到的来自班若的挑衅信,也是王义濡的手笔,他真是恨透了大人,下了好大一盘棋,大人给其定罪时,可不要忘了此罪。” 薛茂民冲王义濡道:“王义濡,你意图毒害全城百姓,拿无辜百姓试毒,该当何罪?!” 王义濡反驳道:“那信和我没有关係!” 崔关禾和薛梓玥的“意外”的確是他所为,可他们毕竟性命无忧,他要面对的也不过是薛、崔两家的恨意。 若將毒害全城百姓的罪名也安在他身上,整个王家,他的父母都会被全城百姓声討。 届时他们如何在兰城立足? 他並不想牵累父母王家。 “怎么可能?”江元音故意道:“在知府大人收到班若要拿兰城全城百姓来试毒的信后,整个兰城只有崔老爷子和薛小姐中了毒,而你是下毒的人,写信恐嚇知府大人,意图毒害全城百姓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除非——你能说出班若的下落,知府大人抓到了班若,证实其是下毒之人,才能洗脱你的嫌疑。” 薛茂民顺势给王义濡定罪道:“两年前你借『毒怪』班若之名,挑衅官府,意欲毒害全城百姓,引起全城恐慌,幸亏本官日以继夜的守护全城百姓安全,才未让你得逞。” 两年前被挑衅恐嚇一案,至今为了结。 反正王义濡定成阶下囚,不如顺势將此罪名安在他的头上。 这样,自己能在兰城百姓面前树立威信,也能向上邀功。 闻言,王义濡这回面上的不服与冤屈格外情真意切。 他扬声道:“薛茂民,你到底要將多少条人命算在我的头上才满意?” 为了父母,为了王家,他不得不说两年前的真相:“给你写信的是班若的徒弟,压根不是班若!” 这是实话。 两年前,他原本是兰城最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他的父母待他一直甚好,全力支持他的任何决定,不管他是想继承家业,还是科考入仕,他们没有给过他任何压力。 他和薛梓玥两情相悦,是父母长辈都“认可祝福”的金童玉女。 恩师崔关禾对他参加乡试寄予厚望,鼓励他入京为官,大展宏图。 甚至应允他,会帮他去薛家说亲。 那时他觉得人生肆意快活,幸福触手可得,无半点缺憾事。 只等他顺利过了乡试,便迎娶心爱之人过门。 直到他收到薛梓玥的信,才知,平日里笑容和煦的薛茂民,从未瞧得起他这个“女婿”,竟要將她许配给崔信。 谁都可以,为何是崔信? 崔关禾不是清楚他同薛梓玥的感情吗? 所以他们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戴著虚偽的面具,愚弄他吗? 他在最失意的那一晚,在深夜的酒馆遇到了同样失意的班若徒弟夜七。 两人本无交流,直到夜七掏不出银钱,被酒馆伙计驱逐,而酩酊大醉的夜七不肯走。 他嫌吵,便替夜七付了银钱。 最后酒馆只剩下他们两人,夜七也踉踉蹌蹌地同他同桌饮酒。 酒意上头,放大了內心所有的不甘心,两个失意的人聊了很久,难得的惺惺相惜。 聊到了后半夜,基本上夜七抱著酒罈,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我是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哦不,我不能说,师父说,在我闯出名堂前,不可以说是他的徒弟……” “我看他分明就是不想要我这个徒弟吧……我、我……我都很久没见到过他了。” “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师父十年前收我为徒的日子……” “可你说,到底怎样是闯出名堂来?” 他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著:“噢……我马上就能闯出名堂来了,我研製了可厉害的毒,能把人变成活死人,厉害吧?” “我决定了,我要去给这柳州知府下战书,告诉他,我要拿兰城的百姓试毒,到时候一整座城都是活死人,还怕名声不响亮?” “师父……会认我的吧?” 夜七抬眼,醉醺醺地望著王义濡,打著酒嗝,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包药粉递过去:“给,解药,小兄弟,你给我付了酒钱,我不毒你,也不毒你的家人,嗝——” 当时的王义濡听得一知半解,却鬼使神差地向他討要了毒药。 偏偏夜七还真的给了。 次日酒醒,他並未把这件事当真,直到薛茂民收到了来自“班若”的书信。 后来他將此毒用在了崔关禾身上,才知毒是真的,但夜七那夜的话却並非全部是真的, 因为,夜七给了薛茂民信后,便无后文了,並未真的给全城百姓投毒。 他反而成了“投毒”的那一个。 跳过自己那些失意不谈,王义濡复述了自己同夜七那晚的交谈, 说完,他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直勾勾地盯著江元音,问道:“此毒是夜七所研製,非班若所制,你能解?” 他没记错的话,她张口闭口说的都是,这是班若所制之毒。 江元音听完了来龙去脉,不再装腔作势,坦然回道:“我解不了。” 王义濡懵住了。 江元音继续道:“既然夜七拿了解药给你,你便交出来吧,给崔老爷子与薛小姐解了毒,你也算是將功抵过,罪不至死,若能诚心诚意求得他们的谅解与原谅,或许罪名还能减轻。” 王义濡后知后觉的回过神:“你从始至终都在耍我?!” “是你误会了,”江元音不疾不徐地回道:“你且细细回想一下,我可有说一句,我会解毒?” 分明是崔信的猜测罢了。 当然她也没否认,任由他误会。 不然如何能套出他的话? 王义濡恼羞成怒,要不是被沉月按著,早要扑向江元音了:“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这般戏耍我?!” “你又误会了,”江元音淡声为其答疑解惑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是为寻班若而来,无意针对你。” 可惜的是,王义濡也未能带来班若的下落。 秦瑾烟上前,急声问道:“他没解药,这如何是好?我外祖父和薛小姐的毒要怎么办?” 他没解药,又寻不到班若。 线索又断了。 她外祖父还能撑多久? “你先別急,”江元音安抚了一句,思路清晰地冲一旁的王义濡问道:“你可能寻到夜七?” 王义濡气急,並不想同江元音说话,但一想到崔关禾与薛梓玥,眸光明明暗暗,还是摇头:“你既这般神通广大有能耐,不如自己想想法子。” 江元音半点不恼,稍作思索还真有了法子。 既然找不到班若夜七,不如换个思路。 等他们找上门。 她看向薛茂民,道:“民女虽不懂得解崔老爷子与薛小姐体內的毒,但有一法子,可引夜七出面,替崔老爷子与薛小姐解毒,还请知府大人配合。” 第228章 见到皇叔李霽 江元音想,夜七会以班若的名义,给薛茂民寄信,声势浩大的说要拿兰城的百姓试毒,无非是想引起班若的注意。 就王义濡所言来看,夜七是渴求班若认可的徒弟。 至於他为何给薛茂民寄了信,却又没有了后续行动,暂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打著班若的旗號,说不定能引得夜七出面。 引来了夜七,既能解崔老爷子与薛小姐的毒,也能问问班若的下落。 於是这场激烈的公堂对薄,入狱的是王义濡,官府对外宣称的却是,“毒怪”班若毒害无辜兰城百姓,被抓捕入狱,不日便要问斩。 计谋是江元音提的,薛茂民却半点犹豫都没有的应了。 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他、黄氏与王义濡,全部有错。 无辜的是崔关禾与薛梓玥。 他不积极处置王义濡,不配合引诱製毒之人夜七出面,崔家不会肯息事寧人,崔杭会联手秦家,一起联名上书,他乌纱帽难保。 何况寻找夜七,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女儿。 但万一要是此计无效,引不来夜七,他便將计就计,处置了“班若”,也算是给两年前结了案。 唯一需要安抚的只有王家,可王义濡实打实地作了恶,是罪有应得的,他薛家亦是受害者,没什么不好面对的。 惊堂木一敲,薛茂民让衙役將王义濡带入牢狱,等候发落,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黄氏立即去搀扶自己的儿子崔信,有些忐忑的望著崔杭,心虚唤道:“老爷……” 是她为了崔信,对崔关禾阳奉阴违,意图截胡了薛、王两家的亲事,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她心里犯怵,不知道崔杭会不会因此而休了她。 崔杭厉色瞪了她一眼,只等回府后再同她细究。 他看向秦瑾烟,探手道:“瑾烟,隨舅舅回家。” 年初,他尚未出十五便回了璫县。 璫县偏远闭塞,鲜少听闻外界消息,他每月会给兰城寄家书。 从前崔关禾没“中风”,父子俩还通家书,他知晓的情况便多些,后来崔关禾出了事,回他家书的便只有黄氏了。 黄氏给他的家书里,只会提及崔关禾的病情,以及崔信的学业情况,完全没提过秦瑾烟来了兰城。 他並不知道汴京的消息,有关定寧侯府的一切都不知晓,是以不清楚秦瑾烟怎会出现在兰城。 他有太多话要和秦瑾烟聊聊了。 秦瑾烟望著崔杭温和的眉眼,许是这五个月受惯了黄氏的冷眼,此时此刻,听著那句“回家”,她百感交集。 舅舅……没因外祖母的事情,怨怪她吗? 秦瑾烟亦有很多话想同崔杭说,她往他的方向迈了几步,又驻足回眸,看向江元音。 江元音朝她无碍笑笑,无声鼓励她回崔府。 这时候崔杭率先恭敬邀约道:“姑娘此番真是帮了我崔家大忙,乃我崔家的恩人,还请恩人赏脸,移步寒舍,给崔某一个机会,聊表谢意。” 他目前尚不清楚江元音的身份,但见她刚刚在如此复杂的局里面,能游刃有余地“诈”出了王义濡的罪行,实非常人。 他心生佩服。 江元音朝他福了福身子,谦虚有礼地回道:“我与瑾烟是好友,崔大人不必这般客气。” 崔杭面色越发欣喜开怀了:“既与我家瑾烟是好友,那更是自家人无异,便隨我们一道回府吧!” 秦瑾烟殷切看向江元音,她亦希望她隨她一道去崔府。 江元音回道:“崔大人邀约,我乐意之至,只是我还有话要同知府大人说。” 崔杭坚持不懈道:“无妨,姑娘忙著,我们等等便是。” 江元音的目光扫过崔杭、秦瑾烟,又看过一旁的崔信与黄氏,委婉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不必等我,晚些我自行去崔府拜访。” 秦瑾烟闻言便知江元音是真有事要处理,不想崔杭再耽搁她,忙问道:“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若江元音有需要,她不能甩下她先走。 江元音摇头,点到即止道:“我想去见见薛小姐。” 秦瑾烟瞭然:“那我们晚些见。” 隨后拉著崔杭离开。 江元音抬步走向薛茂民。 这时半路登场的赵氏好似才回过神来,抬袖掩面,哭哭啼啼的。 薛茂民瞟到江元音,眸光示意赵氏闭嘴。 江元音福了福身:“大人。” 薛茂民问道:“何事?” 他和王义濡都明里暗里问了几遍她的身份,她都是含糊带过的。 又联想秦瑾烟与崔杭对其態度,加上其实在手段了得,知晓他昨日和王义濡在书房的谈话也就算了,还能准確无误道出他存放信笺的位置。 而今日的公堂,她从呈证到逼供的话术,节奏掌控极好。 他不得不去深想,她到底有何了不得的身份背景。 江元音问道:“大人预备何时將消息放出?” 薛茂民谨慎反问:“你有甚建议?” “民女认为自是越快越好,崔老爷子同薛小姐的情况,耽搁不得。” 旁边的赵氏一听又要落泪。 薛茂民再次瞟了她一眼制止。 江元音接著建议道:“待消息放出去了,大人可派人严守城门,莫错过夜七入城。” 薛茂民頷首,他本就是这般计划的。 达成了共识,江元音扫了眼还在桌案上摆放著的那封王义濡写给薛梓玥的信,开口道:“大人,可否允我亲手將此信还给薛小姐?” 末了不忘补充道:“虽说是情势所迫,我昨日拿这信时,请示了夫人,却未曾获得薛小姐的同意,理应当面致歉。” 薛茂民再次侧目看向赵氏,无声指责:你怎么能隨隨便便把梓玥房中的信给外人?这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赵氏困惑且委屈。 她依稀记得昨天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她当时只顾著和方氏交谈薛梓玥两年前的遭遇,完全没有留心。 谁能料到一个不起眼的“绣娘”,能搅动公堂? 江元音以退为进,又道:“大人若觉为难,权当我没有提过。” 薛茂民一番犹疑,顾忌其身份,还是允了。 江元音拿了书信,再次回到薛梓玥的臥室。 这一回,赵氏紧隨她左右,一直在盯著她的一举一动。 薛梓玥蜷缩在房间角落,抱著自己的头。 江元音心口一沉。 对比她昨日刚到这房间,薛梓玥的的精神状態明显要糟糕很多。 在王义濡靠近她前,她是满屋子闹腾。 现在却只剩下了恐惧与焦虑。 昨天王义濡单独和她相处时,“威胁、伤害”她了? 江元音来见薛梓玥,並不仅仅是当面致歉归还书信的。 她其实还想找她验证一些心中的猜测,復盘两年前的真相。 可如今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她这个念头消散了。 真相不重要。 她和崔关禾能解毒好起来才重要。 她更不能为了真相,让其再回顾两年前的痛苦经歷。 是以,江元音咽下了原本斟酌备好的那些话术,动作轻柔地蹲下来,把信递交过去:“抱歉薛小姐,昨日取了你的信,还给你。” 薛梓玥抱著头,无动於衷。 赵氏伸手接过信:“你给我吧,梓玥如今谁也不认得,听不懂你说什么的,你完全没必要跑这一趟。” 她不经意间扫到王义濡笔下的情衷,想到公堂上的种种,气不打一处来,胸膛起伏,怒骂出声:“王义濡真真畜生,口口声声多爱我家梓玥,却对我家梓玥下毒手!” “他就不是个东西,他怨怪崔家,怨怪我与老爷都成,为何要对梓玥动手?!” 蜷缩著的薛梓玥一听到王义濡的名字便惊嚇不已,不住喃语著:“別掐我,別掐我……” 江元音几乎可以想见,两年前薛梓玥到底经歷了什么。 她的失智疯癲,或许不一定是中了毒。 而是承受不住来自深爱之人的伤害打击。 两年前,王义濡一定有对薛梓玥下过狠手。 江元音不想再有言语刺激到薛梓玥,起身离开。 出了府衙大门,立即有崔家的家丁迎上来。 家丁恭敬道:“我在老爷让我在这候著,姑娘若是忙完了,便接姑娘回崔府做客。” 江元音笑了笑,同沉月、阿粟一起上了崔杭准备的马车。 再登崔府,江元音在崔杭那感受到了真挚的欢迎。 看著秦瑾烟立在崔杭身侧,终於不再是之前躬身垂首,谨慎小心的模样,她由衷的开心。 这便是她到兰城之前,以为会在崔家看到的画面。 只差崔关禾毒解康復了,一切便是秦瑾烟在汴京同她告別时形容过的样子了。 关於“毒怪”班若被捕,很快被处死的消息一放出,全城譁然。 “毒怪”班若在江南一带是赫赫有名,此消息立即一传十十传百的扩散开去,临近城县皆津津乐道。 江元音想只要夜七还在江南一带,很快便会有所耳闻。 她赌他一定会来。 是以,她每日都会去城门口蹲守,看看入城的可疑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七日后,最先闻讯来到兰城的,却是她的老熟人。 城门口,那执扇的玉面郎君,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她那数月不见的皇叔李霽? 不会吧?! 第229章 王爷病了? 城门守卫正在严查盘问入城之人的信息。 江元音难以置信地抬步迈过去,面前的人侧脸熟悉又陌生。 的確是李霽的脸,却比她记忆中那意气风发、玩世不恭的风流郎君要消瘦、颓然不少。 他看起来很是虚弱,仿佛身有重疾。 让她怀疑,是否真的是李霽。 江元音驻足,嘴唇一张,却在称呼上犯了难。 不可能称呼“王爷”曝露他的身份,更不可能直呼其名。 她正为难,好在这时李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侧目看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愕然无言,似乎都在確认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江元音看到了李霽的正脸,更是惊诧。 他真的瘦了太多,看起来比她刚嫁入侯府时,羸弱的齐司延还要虚弱。 她揪著一颗心,情急下確认唤道:“……叔父?” 皇叔是万万不能唤的。 李霽回神,压抑著眼底的震惊与慌乱,状似镇定地笑了笑,玩笑回道:“誒,真是巧了,大侄女。” 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懒散,唯有执扇的手紧了紧,泄露出些许的情绪。 他隱藏得很好。 “真的是你!”江元音往前迈了一步,欣喜与忧虑交杂,连声问道:“你为何会来兰城?你身子不舒服吗?怎地瘦了这么多?可有大碍?” 李霽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比他回答更快响起的,是一女子的声音。 这位女子先前被李霽和盘问的官兵的身影遮挡著,在另一个官兵那登记书写著资料,所以江元音並没有看到。 女子不耐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了没?可以带我们去见你们知府了吗?” 江元音秀眉微蹙,这女子的声线,她亦觉得熟悉得很,不禁循声看过去。 李霽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转身將江元音拦在身后,隔开两人的目光。 然而於事无补,两人已经看到了彼此的脸,双双怔在原地。 江元音原以为在兰城看到李霽已经很不可思议,未曾想竟还能看到许綺嫚。 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李霽不止一次表示过,他无意在汴京久待,甚至还说过,她如果要回江南,他们俩能一起结个伴。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那么他此刻会出现在这还好理解,也许是他真的离开汴京,南下游玩了。 可为什么会和许綺嫚在一块? 他不是对许綺嫚避之如洪水猛兽吗? 另一边,许綺嫚的震惊程度不亚於江元音。 许綺嫚:……?! 她眼了吗? 为何刚刚好似看到了姑母?! 李霽深呼吸,长嘆了一口气后,下巴点了点不远处候著的马车,冲许綺嫚道:“你先回马车。” 若非官兵要盘查,他们根本不会下马车。 “我不要!”许綺嫚拒绝,想要確认一番,再次朝他身后的江元音看去,“她是谁……?” 为什么会和她姑母生得如此相似? 李霽抬起手臂,试图阻拦许綺嫚的目光,沉了脸,再次重复道:“你先回马车。” 江元音暗叫不好,只觉得人生某些场景总是惊人的相似。 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汴京城东的鹤鸣琴筑,被许綺嫚当成了假想敌。 可惜此回她没有帷帽来遮挡容貌,只能往李霽身后躲一躲。 许綺嫚回想著自己一路陪他从汴京顛簸至此,好不容易两人关係有所缓和,他现下却又为了旁的女人凶她。 她瞬间红了眼,不甘心探头看去,同样觉得此情此景眼熟得很。 隨即一个身影浮现脑海,有些疑惑茅塞顿开。 “是你!”她激动扬声,“原来你是……” 李霽执扇,直接抵住她的唇,眼眸左右环视了一圈,低声警告道:“冷静,慎言。” 许綺嫚还沉浸在发现惊天大秘密中,虽有些委屈,但感受到他骤降的气场,却也不出声了。 李霽左臂护著江元音,右手执扇抵住许綺嫚的唇,三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陷入沉默。 周遭的官兵与沉月、青鳶等人,以三人为中心,围在外圈。 官兵们面面相覷,实在是摸不著头脑。 有人壮著胆子朝江元音拱手请示道:“江姑娘,可要放行?” 江元音心如死灰。 但凡许綺嫚有点脑子,通过李霽的反应,又看到了她的脸,再听到这一声“江姑娘”,肯定能猜到她的身份。 庆幸的是这里是兰城,不是汴京。 她知道她的身份也不能如何吧? 思及此,江元音冷静了不少,冲官兵道:“这两位乃我旧识,你们不必管了,去忙吧。” “是,江姑娘。” 支开了官兵们,江元音也不躲了,自李霽身后而出,大大方方迎上许綺嫚的目光。 她的目光在李霽和许綺嫚之间来回,意味深长道:“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李霽頷首:“行,你等我一会。” 语罢他拉过许綺嫚往更僻静的角落走去。 江元音立在原地,目光深深地望著。 若非亲眼所见,她是万不会信,李霽同许綺嫚还会有如此“亲密”的一日。 江元音若有所思地望著两人交谈,隨后久久的落在李霽的背影上。 总觉得他单薄得好似经不起一点风雪了。 她忍不住询问沉月、青鳶:“你们觉得他是不是瘦脱相了?” 沉月、青鳶点头。 不知李霽和许綺嫚说了什么,许綺嫚兀自转身回到马车,李霽则抬步朝江元音走来。 她忙抬步迎上去。 他身体状况看起来实在太差,她甚至有些不忍看他大步走向自己。 不待李霽出声,江元音紧声询问:“王爷病了?” 李霽执扇,似从前那般敲了敲她的头,斥道:“怎么说话的?难得重逢在他乡,开口便咒我?” “可你看起来很不好……”江元音眼角眉梢都是担忧,委婉道:“甚至连敲我脑袋的力道都比从前微弱。” 李霽不客气的加大力道,又重新敲了她脑袋一下,挑眉问道:“这下满意了?” 他把玩著摺扇,转移了话题,一派轻鬆的调侃道:“出息了啊,我的大侄女,两三个月不见,你这是在兰城安了家,在这混了个城主当?瞧那官兵对你毕恭毕敬的,你在这还挺有地位哈。” 江元音不语,仍旧担忧地望著他。 李霽视而不见,催促道:“走吧,我们去哪谈?” 江元音重声:“医馆。” 李霽轻“嘖”一声,没好气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非得给我弄出点病来?” 他环臂,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自己的胳膊:“行吧,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一路南下可遭罪了,自打出了汴京便开始水土不服,不仅没胃口,还时常拉肚子,你瞅著我,是不是瘦了许多?” “我看你对这兰城熟得很,当知有甚美味佳肴,还不带我去尝尝,给我补补身子?” 江元音仍有些半信半疑,但见他虽身形消瘦,精神状態却不错,又稍稍安了些心。 他若真是生了什么病,当留在汴京养病了,不可能南下吧? 何况也没甚必要瞒著她。 江元音开口问道:“王爷饿了,想现下去吃东西?” “嗯。” 江元音抬眼看向远处的马车,试探地问:“那许小姐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李霽眸里有光影隱隱绰绰,最后情绪难辨地说道:“领她一道吧,她也饿了。” 江元音直勾勾的盯著李霽,徐声问道:“王爷现下同许小姐是什么关係?” 李霽耸肩,“没关係。” “没关係你带她南下同游?”江元音不信:“王爷莫不是被夺舍了?” 李霽无语瞟了她一眼:“你先把我的问题一一回答了,再来发问。” 江元音不在这和他无意义的唇枪舌战,就近选了个酒楼,领李霽与许綺嫚去用餐。 她不知道李霽到底同许綺嫚说了什么,一路上许綺嫚都很安静,除了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几乎没有出声。 到了酒楼,李霽主动提议要两间包厢。 江元音会意,冲沉月、青鳶道:“你们陪许小姐用午餐。” “是,夫人。” 许綺嫚抬眼望了李霽一眼,有些话到了嗓子眼还是咽了下去,听从安排的和沉月、青鳶去了另一包厢。 江元音和李霽入了一间包厢,点完菜后,伙计退下。 她边为李霽斟茶,便询问道:“王爷怎么会来兰城?” 李霽展扇扇了扇,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是早就说过,你若想下江南,我们可以作伴吗?” 江元音確认问道:“所以王爷是处理好了汴京的一切,主动离开的?” 就如她前世的记忆一般。 此次离京,再不回京,大昭再无“珩王”? 李霽接过茶盏,低头去饮茶。 刚倒的茶水滚烫,热气氤氳了他墨色的眼眸,模糊了他那些不打算言说的心绪与秘密。 他轻抿了一口,隨即夸张的吸了口气,將茶杯放下。 再抬眼看向江元音时,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懒模样。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只是稀鬆平常地感慨了句:“这茶好烫啊。” 他离京的缘由,她不必知晓。 他不希望她被裹胁,陷入两难。 第230章 浪子回头 李霽懒洋洋地坐著,把问题拋过去:“先同我说说,你怎么会在兰城?” “选在这定居了?” 他眸光里闪烁著复杂的情绪,亦喜亦忧。 以看守城门的官兵对她的態度,他要见班若,当不是什么难事。 可这样,他要保全秘密又得费心了。 静謐的包厢,只有他们二人。 经歷如此之多的事,江元音对李霽是信任的。 她没甚隱瞒的將她和齐司延去到抚州賑灾救疫的种种说明,但隱去了李承燁以裴涛的名义將他们诱去潍城的事没说。 齐家的血海深仇,除非齐司延自己愿意说,否则她不会隨意同人提起的。 哪怕对方是她信任的李霽。 江元音徐声道:“同侯爷分別后,我在嵐州枕瀧安置住宅,之后开始探寻『毒怪』班若的消息,听闻其两年前在兰城出没,便动身来了兰城,顺路来探望我前堂嫂秦瑾烟,到了兰城后,才发现事情並不简单。” “哦?”李霽展扇轻扇,饶有兴致。 江元音简洁明了的將崔、王、薛三家的恩怨情仇复述了一遍。 李霽听完这令人唏嘘地故事,没急著对这跌宕起伏的三家纠葛表態,而是上下打量著她一眼,询问道:“你为何要寻班若?” “之前在国公府门口,张御医给我诊脉,我才知晓在我出嫁前,江家的女儿江云裳给我下了『燕无息』之毒,所以我一直未能有孕,”江元音没瞒著,“张御医说此毒需要苗疆的盛开的血藤做药引,我觉得苗疆甚是危险,故想寻班若为我解毒。” 李霽瞭然頷首,绕回崔、王、薛三家的故事,总结回道:“所以班若被捕是假,你只是借著这个由头,想引诱其徒弟夜七出面,替崔关禾与薛梓玥解毒?” “嗯,”江元音回道:“若夜七来了,当能问出些班若的下落。” 李霽再次点头,眸光里多了些悵惘。 江元音已將汴京一別后的来龙去脉说清道明,想来李霽再没有推脱她提问的理由,便开口问道:“王爷是何时离京的?汴京……一切安好?” 李霽轻扫她,微微歪头,点破问道:“你是想问我齐司延的情况吧?” “是,”江元音坦荡承认,被戳破后不再拐弯抹角,“王爷离京前侯爷可回京了?许昌安贪污一案是如何结案的?” 她在兰城是半点没听到有关汴京的消息。 齐司延便是给她写了家书,也当是送到了嵐州枕瀧吧。 李霽摇头:“不知,我当是在齐司延返京前几日离开的,没同他碰上。” 江元音在脑子里估算了一下时间:“那王爷离京当有一个多月了吧?” “唔,”李霽含糊的应了声,“差不多。” “王爷这回离京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李霽笑笑,“江南风景甚好,依山傍水,美哉妙哉。” 江元音直直的盯著他,问道:“那许小姐是怎么一回事?王爷不打算同我说道说道?”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李霽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的回道:“也没甚好说的,只是我离京后方知她藏匿在我隨行的行李中,她知晓我要离京了,便不管不顾的跟上来了,扔了几回都扔不掉,太难缠了,只能由她去了。” 他眸光闪烁:“她这般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吃够苦头了,自然就会走了。” 他省略了太多未讲,这一路许綺嫚跟著他,的確经歷了很多,好几次都在鬼门关徘徊。 他欠了她的命,只能让她再“缠”几日了。 毕竟,他或许时日无多。 他眼里有自嘲与苦涩,伸手去拿先前搁置在一旁的茶杯。 “所以王爷这是……浪子回头,许小姐终於抱得美男归了?” “咳——”李霽被呛到,连咳不止,半天才缓过来,抬袖擦拭唇角水渍,蹙眉斥道:“別胡说!” 江元音看著他连咳后终於有了些血色的脸,还是担忧地问出了声:“王爷身体当真无恙吗?” 李霽轻“嗯”了声。 伙计敲响了包间门:“客官,您的菜好了,现下可能端上来了?” “上菜吧,”李霽扬声回应完,再次看向江元音,半真半假地轻鬆道:“这一路人生地不熟的,当真是顛簸,现下遇著了你,你可得好好招待我,给我补补身子,好吃好喝供我个十天八月,”他边说边抬手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或许我脸上的肉便长回来了。” 江元音看著他飞扬的眉眼,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说起话来的確还是那个欠欠的风流王爷。 见他精神状態实在不错,除了身子消瘦,並没有半点病仄仄的样子,她才放了心,替他布菜。 伙计再次退出去关了门,江元音又问:“不过王爷要看好山好水,怎会来柳州兰城?” 这里是江南不错,却不似嵐州枕瀧那般,有山有水。 李霽自然不会告知她,李彦成给他下了“神陨形消”散,逼他把她带回去。 所以他同她一样,一直在找班若的下落。 他是听到班若被捕的消息而来。 他隨口道:“路过罢了,不过现下你在兰城,我便在这歇歇脚,给你个照顾长辈的机会,这种机会,一般人求之不得,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江元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与之斗嘴道:“那我现在跪下,叩谢王爷恩典?” 面上在反嘴,她心里是乐意的。 远离了纷纷扰扰的汴京,李霽愿意同她一道作伴没甚不好。 何况,他现在的確是瘦得太过,她也想好好给他养养身子。 “誒,那倒不必,”李霽虚摆了摆手,“我已经离京,不是什么『珩王爷』了,你日后要也不必唤我『王爷』。” 江元音细想了下,的確这回碰面,不管是人前,还是此刻只他们二人,他也是自称“我”,再没自称过“王爷”。 她应声,询问道:“那我日后当如何称呼?” “我看你前边在城门口唤我『叔父』便不错,”李霽扬眉,笑道:“你唤我『叔父』是理所应当的事,这称呼我受得起。” “……好,叔父。” “誒,真乖啊,大侄女。”李霽笑眯了眼。 从血缘上来说,他们这称呼的確没错,江元音也懒得去纠结,又谨慎问道:“你不怕许小姐听到生疑?” “晚了,她已经猜出了你的身份了。” 江元音也不惊讶,毕竟在城门口,她显然是认出她这张脸了。 李霽安抚道:“你放心,这里不是汴京,我已经交代过她了,她不会乱说话的。” “叔父魅力无边,我信许小姐不会多言,只是——” “只是什么?” “我何时需改口唤许小姐『叔母』?” 李霽朝著她的脑袋又是一摺扇,没好气的瞟她一眼:“下辈子吧。” 吃完饭,江元音同李霽商议,看他是想去何处落脚。 她现在是留宿崔府。 因为崔杭还在等崔关禾毒解痊癒,等著结案,暂將璫县事务交给了他的师爷处理,他留在了兰城。 他盛情邀约她一行人和秦瑾烟母子暂住崔府。 秦瑾烟一直在盼著给崔关禾侍疾,在其跟前尽孝,现在终於得偿所愿。 江元音知道崔杭自不会介意李霽等人留宿,但不知李霽自己愿不愿意。 她补了句:“崔府离衙门甚近,若案件有进展,能更快得到消息,所以叔父若是想在客栈落脚,恐怕我暂时不能陪同,但一定日日差人备好三餐,不能让叔父饿肚子。” 李霽一听,心里有了思量,开口回道:“我同你一道住崔府去。”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许綺嫚打开了包厢门。 江元音与李霽不约而同侧目看过去。 许綺嫚本要大步迈进来,目光扫过江元音那张脸,难以自控地一阵心慌,迈出去的那一只脚又缩了回去。 她杵在门口,不敢隨意迈进来,低眼看他们,问道:“你们吃好了吗?” 江元音心道真是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江南一行,被“夺舍”的怕不止是李霽,许綺嫚也差不多。 眼前的许綺嫚没有半点昔日去鹤鸣琴筑的不可理喻,也不见去侯府寻她麻烦的跋扈。 ……这改变著实惊人。 李霽轻“嗯”了一声。 许綺嫚眉眼里透著些急切,问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去找知府了?” 她没能在包厢旁听薛、王、崔三家的种种,並不知“班若被捕”是假的。 江元音疑惑嘀咕出声:“你们为何要找知府?” 她这才想起,在城门口时,许綺嫚便唤官兵带他们去见知府。 “是啊,你为何要找知府?”李霽目光沉了沉,望著许綺嫚,无声的警告与提醒,“你若有事要找便自行去,我不会陪你。” 许綺嫚怔了怔,望著他的眉眼做著解读,隨即改了口:“那我不去了。” 江元音静默不语,一颗心却沉了沉。 李霽是奔著知府薛茂民来的? 总之绝不可能是路过兰城。 他到底有什么秘密,是可以告知许綺嫚,却要瞒著她的? 第231章 元音是公主 江元音知道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可能从李霽这问出什么来的。 於是她暂且作罢,领著他们回崔府了。 一回崔府,她直接领著他们去见崔杭。 她认为崔杭不会介意是一回事,崔杭亲口应允是另一回事。 这里是崔家,她没厚顏到不过问主人家,便自行安置李霽等人入住。 刚巧崔家一家人全部在厅內,连秦瑾烟也在。 秦瑾烟为了照顾崔关禾,暂时关了铺子。 江元音迈入厅內,朝崔杭福了福身,主动请示道:“崔大人,这二位是……” 不待江元音说完,一旁的崔信激动扬声:“这便是你夫君?” 他上下扫视著李霽,透著几分不甘心地评价道:“看著身子挺虚啊。” 他是真中意江元音的外貌,知晓其已婚后,只觉得惋惜。 想想她只是个普通的药材商贾之女,没甚了不得的背景,也就算了。 后来见其在公堂上大出风头,薛茂民和崔杭都对其客客气气的,他又有些心痒难耐,便越发好奇她夫君是何等人物。 现在看来,不就是瘦不拉几,看著弱不禁风的男人吗? 崔杭:“崔信!” 秦瑾烟:“崔信!”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崔杭是觉得崔信没有教养的呵斥,而秦瑾烟却是胆战心惊的阻止。 她年岁同许綺嫚相仿,待字闺中时,正是许綺嫚这位“汴京第一贵女”同珩王李霽的緋闻传得最沸沸扬扬的时候。 许綺嫚刚及笄那几年,可是高调得很,最爱设宴,呼朋引伴的招摇,她在汴京是见过其好几回的。 而珩王李霽弱冠之年时,同样张扬,几乎日日在宫外各风月声色场所游乐,她亦是见过。 是以,她已然认出了李霽同许綺嫚。 虽不知二人为何会出现在崔府,但崔信敢这般说话,简直不想活了。 崔杭俯身作揖道歉:“犬子失言冒犯,我替其赔个不是,还请郎君莫怪。” 李霽执扇拦了拦要发怒的许綺嫚,难得好脾气的冲俯身道歉的崔杭无碍笑了笑:“无妨,万没有和晚辈计较的理。” 何况,他还要在府上借住。 崔信不服:“晚辈?” 崔杭瞪了他一眼,秦瑾烟更是恨不能上前捂住他的嘴。 被打断的江元音开口介绍道:“崔大人,这位是我……叔父。” 崔杭有些许讶然,还是拱手笑道:“原来是江姑娘叔父,江老爷,失礼失礼。” 江元音的叔父自然是姓“江”,这般唤没错。 李霽素来不在意什么称呼,甚是满意“江老爷”这听起来就很“加辈”的称呼,欣然点头回应道:“崔大人客气了。” 江元音见李霽不介意,便懒得去掰扯这些了,直入正题地开口道:“崔老爷,我叔父及……”她看向许綺嫚,实在是在称呼上犯了难,微顿后接著道:“家人,途经兰城,不知能否在府上叨扰几日?” 听到“家人”两个字,许綺嫚前所未有的开心,脸上刚刚因崔信的冒犯而起的情绪消散,下意识地仰了仰下巴。 崔杭没有半点不乐意,连声笑道:“江姑娘是我崔家恩人,江老爷愿下榻寒舍,蓬蓽生辉,荣幸之至。” 他侧头看向黄氏,嘱咐道:“快让人收拾出几间客房来。” 场面一派和睦,倒是没人留意到一旁的秦瑾烟直接懵怔了。 ……什、什么? ……珩王是元音的叔父? 她大为震撼,一时理不清楚这真真假假的关係,紧咬著下唇,克制著紧张的心情。 简单閒谈几句,黄氏便领著他们去客房了。 秦瑾烟亦步亦趋地跟上,江元音察觉到她的惶惶然,见她面色有些发白,不由得驻足,低声询问:“瑾烟,怎么了?” 她承认自己先前的確没留心秦瑾烟,一直在关注李霽神色,脑子里又一直思索,他瞒了她什么。 秦瑾烟的目光落在跟隨在领路的黄氏身后的李霽身上。 江元音隱约猜测出了些,確认问道:“你认出他了?” 秦瑾烟頷首,即便离人群远了,此刻只有她二人,她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那是……珩王爷?” 江元音轻“嗯”,意识到她可能是担心李霽会来崔府,是崔家有了麻烦,或是忧心刚刚崔信的无礼冒犯,触怒到李霽。 是以出声安抚道:“你放心,他没生气,来兰城也同崔家无关。” 根据许綺嫚所言,要衝也是冲薛茂民来的。 秦瑾烟的神色並未缓和:“那国公府的许小姐怎会同珩王爷一道?” 在汴京人人皆知,许綺嫚痴缠李霽,但李霽厌恶她。 江元音继续安抚道:“她只是跟著珩王来的,同国公府亦无关。” 秦瑾烟仍是一脸惊慌,拉著江元音的手,往僻静角落走去。 两人的身影没入廊道里,她方才望著江元音,紧张兮兮道:“你刚刚说……他是你叔父,这是帮他隱瞒身份还是?” 江元音有一瞬的犹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若是在侯府,在汴京,她一定会否认她同李霽的关係。 可这是在柳州兰城,而她、秦瑾烟以及李霽都是不会再回汴京的人。 指不定日后,李霽会隨她去嵐州枕瀧小住,秦瑾烟也会过去。 她届时如何解释她同李霽之间的关係? 秦瑾烟呼吸一滯:“珩王真的是你的叔父?”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珩王唯一的手足不就是当今圣上吗?! 他是元音叔父,那元音的父亲是…… 她脸色骤变,又抑制不住的惊声道:“元音……你是公主?!” 她说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著一双震惊不已的眼眸。 江元音不想秦瑾烟太过紧张,口吻轻鬆地回道:“不算吧,我会留在江南,不会回汴京。” 她低声道:“我还是我,你莫要多想,旁的我得閒再同你细说,如何?” 秦瑾烟一时还难以消化接受如此离奇的消息,儘可能的让自己先冷静,抬手做发誓状:“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说,如……” “不必起誓,”江元音抓过她的手:“你,我还信不过?” 秦瑾烟颇有些感动,警惕的环顾了下四周,询问出声:“珩王爷同许小姐怎会来?你刚刚说许小姐是珩王爷的家人……他们完婚了?” 她离开汴京五六个月,竟有如此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吗? “他下江南游玩罢了,”江元音尚未摸清楚他来兰城的缘由,只是將他给出的说辞转述给秦瑾烟,“至於许小姐,是隨他一道南下,並未成婚。” 说完后她沉声嘱咐道:“瑾烟,你便当没认出他们二人吧。” 知道得多,顾忌束缚便多了,甚至或许还会伴隨些未知的危险。 不如当个无知的路人。 秦瑾烟懂她的良苦用心,点头应道:“我明白了,元音,你便我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嗯。” “那我先回外祖父屋里去了,你忙著。” “好。” 江元音同秦瑾烟分別,再抬步跟上李霽他们时,黄氏刚好领著李霽到了他的客房。 有了王义濡一事,刚崔杭又表了態,黄氏待他们相当的客气。 她噙著笑介绍道:“这个小院没住別人,只住了你们一家人,你们不必拘束。” 江元音適时出声道:“我的房间就在前边拐角过去第二间,叔父有甚需求儘管唤我。” 李霽瞥了江元音一眼,“行,你要是出门不在屋里可得跟我报备一声,別似刚刚一般,走著走著不见人。” 江元音:…… 她不过和秦瑾烟去聊了几句,他不是一直在和黄氏交谈么,还注意到她不见了? 许綺嫚指了指隔壁,主动道:“那我便住隔壁吧。” 黄氏面露难色:“前两月兰城连著下了好一阵雨,隔壁屋子有些漏水,墙壁都发了霉,因为这小院平日里几乎没人住,便还未来得及修缮,恐怕住不了。” 许綺嫚满脸掩饰不住地失望,只好满眼期盼地瞅著李霽。 她不敢主动要求他换一间两间房连著的屋子,盼著他开口提出来。 李霽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无视许綺嫚热烈的眼神,浅笑著冲黄氏道:“这房间甚好,多谢夫人。” 江元音看向许綺嫚,主动道:“我隔壁有间空房,我领你去看看吧。” 许綺嫚两次提及要去见薛茂民,说明其是知晓些什么的。 既然李霽不肯说,也问不出来什么,不如去问许綺嫚。 她要单独好好跟许綺嫚聊聊,合一合其跟李霽的说辞有何不同。 四目相对,许綺嫚下意识的抿唇。 江元音的脸对她的衝击性强烈,令她感受心情都很复杂。 她倒是也有些话想同江元音说说。 为了自己,更为了李霽。 於是两人在对视中,达成某种微妙的共识。 许綺嫚顺势接受了江元音的邀约:“好,你带路吧。” 李霽似有所察,抬眸看向许綺嫚,无声提醒:不要乱说话。 许綺嫚略显心虚地避开,抬步迈向江元音。 见两人走至房门口,李霽慢悠悠地开了口:“我稍稍熟悉一下屋子,便去寻你们。” 他不说具体什么时间点会过去,就是提醒两人,不要背著他聊一些不该聊的。 江元音越发篤定,李霽就是有事在瞒著她。 第232章 江元音一定要回汴京 江元音领著许綺嫚去客房。 一路上许綺嫚都在不停地瞟江元音的脸,待走至客房时,终於適应得差不多了。 她在心里不住告诉自己。 像而已,她並不是姑母。 待进了客房,关上房门,江元音並不急著发问,而是非常耐心的候著。 有时候倾听比追问能获取的信息更多。 她等著听许綺嫚想说些什么,捕捉关键信息,再来展开问话。 许綺嫚问道:“之前在鹤鸣琴筑你戴帷帽,后来在侯府,你又以感染了天,不肯摘面纱,都是怕我看到你的脸吧?” 江元音听到这个问句,能够確认,许綺嫚的確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没有了隱瞒,如实以告地展示自己的诚意,点头回道:“是。” 让许綺嫚得到她要的答案,自己后续才好反问。 许綺嫚脑子里一番思绪翻涌,有些话到了嗓子眼,又因为李霽的叮嘱而咽下去。 江元音也不催,安静候著。 半晌后,许綺嫚才开了口,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回汴京了吗?” 江元音毫不犹豫:“是,不打算。” “为何?”许綺嫚多了几分急切,“那人人艷羡的尊荣,你当真不想要?” 她若是回了汴京,日后自己见了她都得行礼。 她却半点不心动吗? 江元音揣度分析著许綺嫚的话,心有是有疑惑的。 不管许綺嫚认出了她这张和先皇后相像的脸,还是从李霽那听闻了她的身世,都会觉得她是先帝的女儿吧? 那她回汴京不是死路一条吗? 许綺嫚为何觉得她回了汴京,会有人人艷羡的尊荣? 江元音心里诸多犹疑,面上却没展现半分,而是真心实意地作答:“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任何好处都有它的价码,这份尊荣我不想要,其代价,我也付不起。” “可你不回汴京会害……”许綺嫚激动说到一半,倏地止声。 江元音心口一颤,紧声问:“我不回汴京会害到谁?”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能让许綺嫚紧张,除了许家便是李霽了。 此情此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许綺嫚眼神躲闪,一番天人交战后终究改了口:“齐司延!” 江元音不信,质疑出声:“我不回汴京为何会害到侯爷?” “你们不是感情甚篤,难捨难分吗?”许綺嫚寻了套合適的说辞,整个人都变得理直气壮了:“他这般钟情你,你让他一个人在汴京受相思之苦吗?他那么执拗,要是为了你不肯再娶,岂不是要触怒龙顏,这怎么不算害到他了?” 她越说越来劲,好似抓住了最有利的切入点,不住劝道:“真心不错付本就是很难的事,付出还能得到回馈,更是难上加难!” “你能嫁给一个钟情於你的郎君,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幸事,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珍惜!” “何况你已是齐家妇,本就该和他共进退,不管你日后还能不能生育,都不该是你长久逗留江南的理由,你应当回汴京去,他在哪你在哪。” 於她而言,江元音为什么回汴京不重要。 重要的是,江元音一定要回汴京。 江元音:…… 若非想要套点话,她和许綺嫚的对话到此也就打止了。 她深呼吸,开口道:“许小姐为爱不顾一切的孤勇我望尘莫及,你为爱走天涯,而我想过平静自由的日子,我们俩只是选择追求不同,没有对错高低。” “不过许小姐的话,有一点我不敢苟同,夫妻若是同心同意,共进退是没问题,可许小姐是不是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是『一別两宽,各生欢喜』,我大昭的律法,並非不允和离。” “我可以为了侯爷回汴京去,但一定是我愿意、我想要,而非他在哪我必须在哪。” 许綺嫚被噎住,一时不语。 此时此刻,她越发觉得江元音酷似她的姑母。 印象中的姑母便是如此,没有凌厉的眉眼,也没有锐利口吻。 总是徐声却坚定说著一些,她不以为然的大道理。 或者说,幼时的她不懂的大道理。 其实江元音说的,她是认可的。 可她不敢鬆口,怕再寻不到其他劝其回汴京的说辞。 而一想到,江元音比她年岁小了不少,还用如同姑母的口吻来同她说话,她心里又翻涌著不服。 江元音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不与她在这无关紧要的话题上多做爭论,而是开门见山,直击要点的沉声道:“许小姐,你要劝我回汴京,是为了叔父对吗?” 她直直的看著她,接著点破问道:“叔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比许綺嫚声音更快响起的,是敲门声。 隨后她们话题中的主角的声音响起:“你们看完房间没?” 李霽一如他先前说的,熟悉了自己的房间,便来寻她们了。 他等不及屋內两人的回应,直接推开了门,目光一一自许綺嫚和江元音之间来回,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著另一只手的手掌。 他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问:“聊什么呢?这副表情。” 许綺嫚扫到他眉眼里的冷意,后背发凉,既不甘又忐忑地回:“没聊什么。” 李霽目光落在江元音身上,要笑不笑地问:“是吗?” 江元音心道李霽真是揣著明白装糊涂的好手,她会和许綺嫚聊什么,想必他是一清二楚。 权衡过后,她回道:“是没什么。” 李霽不愿说,她挑明问也没用。 指不定让他迁怒许綺嫚,又將她“扔”了。 毕竟从酒楼包厢到崔家,她听到他明里暗里警告许綺嫚数回了。 没了许綺嫚,她要知道真相可能更难了。 李霽环臂眯眼:“没什么是什么?” “叔父是来念绕口令的吗?” “那倒不是?”李霽摆出长辈的姿態,数落道:“我这人生地不熟的的,你给我找间屋子便不管我了?” 他侧了侧身,抬扇指了指院落,“无聊得很,不如你领我逛逛这崔府?” 江元音眼角微跳,颇有些无语地回:“正如叔父所言,这里是崔府。” 她加重了“崔府”二字的发音。 这不是侯府,也不是她在嵐州枕瀧购置的宅院,她哪能隨便领他閒逛? 李霽好脾气地点点头:“也是,那你领我去逛逛兰城吧。” 说完又善解人意地提议道:“我知你要忙著蹲守可疑人,行,我陪你一道去城门口守著。” 这时有衙役在崔家家丁的领路下,匆匆而来。 江元音见状,面色凝重了几分。 从酒楼用餐过后,她决意领著李霽一行人去崔府安置,怕错过重要消息,便派沉月、青鳶回到城门口继续蹲守,免得错过夜七入城。 现在显然是有动静了。 “出事了江姑娘——”衙役躬身急切道:“出大事了!” 江元音紧声询问:“什么事?” 衙役回道:“有人放倒了整个衙门,挟持了知府大人,让我来请江姑娘去一趟衙门。” 江元音心里有了数。 九成是夜七来了。 他倒是厉害,这么多人严守城门,他还是混入了兰城。 只是没想到,他会想要见她。 江元音看向领路的家丁,道:“劳烦你差人去趟城门口,速去將平日里跟在我左右的那两人姑娘唤回来。” 还不知知府衙门是何情况,夜七能避开城门口的守卫,潜入兰城,实力不容小覷。 她不能直接贸然过去,得等沉月、青鳶一起。 “还要等人?”衙役闻言急得不行,连声催促道:“怕是等不了了啊,快些动身吧江姑娘,去晚了大人怕是有危险啊!” 江元音不急,缓声道:“他若要害薛大人性命,你来知会我之前他便动手了,他想见的既然是我,暂不会害薛大人等人的性命的。” “何况我们若不做全准备,贸然过去也是送死。” “急什么?”李霽朝衙门不悦出声,“你家大人的命是命,我侄女的命便不是命了?” 衙役嘴唇张合,只能止声。 江元音听著,虽有些不合时宜,但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不管李霽到底隱瞒了她什么,总归她篤定他不会伤害她。 李霽把玩著摺扇,眼里都是跃跃欲试,冲江元音道:“看来这兰城我最先逛的是知府衙门了。” 江元音知道他要同她一道去,没有出声拦阻,而是询问衙役:“那牢狱呢?里面的人也被放倒了?” “那倒是没有,”衙役摇头,回道:“那人还没去牢狱里,只將府衙里的衙役和知府大人放倒了。” 江元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隨后抬眼看向李霽,这才回应他刚刚的话,道:“叔父最先逛的不是知府府衙,是知府牢狱。” “哦?”李霽饶有兴致地问:“你要先去牢狱做什么?” “去见见入狱多日的新科进士王义濡,叔父可要一起?” “行,就先去见见这搅得满城风雨的新科进士。” 第233章 班若死了 柳州兰城知府大牢。 江元音同李霽在衙役的领路下,去见了王义濡。 入狱数日,王义濡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听到声响,他驀地起身,循声看去,满目警惕地盯著江元音:“你来做什么?” 江元音没时间同他迂迴,直接道:“两年前是你误会了崔老爷子,我相信你也很悔恨,现在夜七来了,到你弥补两年前错误的时候了。” 如果来的真的是夜七,那么放眼整个兰城,唯一和夜七有点往来的只有王义濡。 王义濡撇过头,有些丧气道:“我不觉得他会给我解药。” 说到底他们不过一面之缘。 而且还是在醉酒后,夜七记不记得他都说不准。 “我觉得会,”江元音却很篤定,“如果你之前说的都真的。” 在他的转述中,夜七並非草芥人命,不过是想得到师父班若的认可。 夜七是感恩王义濡给他付过那一晚的酒钱的。 王义濡不语。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拿不拿得到?”江元音劝道:“你明明已经知道两年前的真相,还想眼睁睁看著崔老爷子和薛小姐死吗?” 在听到江元音提及薛梓玥时,他手指蜷缩,將头埋得更低,整张脸都埋入阴影里。 这正是他一直想逃避的。 他日日矛盾痛苦,想让他们好起来,又害怕他们好起来。 江元音清楚他在顾忌什么,故意激他道:“总之夜七已经出现,你不寻他要解药,我们也有法子问他要解药,只是崔老爷子和薛小姐在毒解清醒后,知道你毫无悔过之意,或许会很寒心吧。” “我来找你,不是求你,是想解开你们薛、王、崔三家的心结。” “你既没有这个想法,我不勉强了。” 语罢,江元音转身要走。 “等一下——”王义濡唤住她,“……我去。” 一行人出了大牢,直接去到府衙公堂。 公堂诡异的寂静。 薛茂民等人並未被捆绑,而是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而主位上坐著个清瘦的青年男人,听到动静,他掀了掀眼皮看向门口,目光阴仄仄的,眼底却有著积压的,快要迸发的山火。 他只身一人,面对走来的一群人,却半点惧意也没有。 江元音目光扫过倒地的薛茂民等人,见他们胸口仍呼吸起伏,才放了心。 她主动迈入堂內,迎上男人的目光,淡然道:“你找我?” 夜七双手大开撑在桌案上,瞟了眼地上躺著的薛茂民,继而俯视江元音,目光阴沉,冷声道:“说反了吧,不是你要找我?” 江元音瞭然。 想来他已经拷问过薛茂民,所以才会放倒他们,让衙役去找她。 是以她点头,大方的承认道:“是,我故意放出『班若』被捕的消息,是为了诱你出面。” 按照王义濡所言,两年前他同夜七一道买醉时,夜七便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班若。 他渴望声名大振,得到师父班若的认可。 可他写给薛茂民的信,落款不是夜七,而是“班若”。 她猜测他这般举动,和她此番诱他出面的计谋,殊途同归。 两年前,他是寻不到班若的踪跡,想见班若,才用班若的名义给薛茂民写信。 若以“班若”之名扬名,班若本人定会好奇是谁在借他之名下毒。 所以她认为夜七也在找班若,那么听闻班若被捕,是会出面的。 而夜七是他们所能找到的,唯一见过班若本人的人。 通过夜七能获得更多与班若相关的信息。 当然在追问班若下落前,更重要的是替崔关禾与薛梓玥拿到解药。 江元音朝他微微福了福身,坦然道:“我没有恶意,诱你出面只是想寻你討个解药。” “我给你下毒了?”夜七冷哼:“你找我要什么解药?” 江元音侧目看向王义濡:“不知这位故人,你可还认识?” 夜七打量著王义濡。 王义濡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两年前,我们曾一道饮酒畅谈,你可还记得我?” 夜七在回忆里搜寻了一圈,酒后模糊记忆里的脸和面前的人重叠。 他有了印象,揣测问道:“是你要找我?” 他目光落在王义濡的手銬上,復而想起之前薛茂民说的话,有些恍然大悟道:“你是拿了我的毒,给人下了毒,现在被抓去吃牢饭了是吧?” 王义濡一张脸红红白白,没甚好否认的,哑声轻“嗯”:“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两年前同你说过的那些,我误会我的恩师,背著我为其孙子向我所爱之人提亲,那夜我向你討要的毒,用在了……他们身上。” 说完后,他好似下了决心,再次抬眼看向夜七,扑通朝他跪下,恳切道:“恳请你看在那夜的酒钱的份上,求你替我恩师与我未婚妻解毒!” “王某感激不尽!” 夜七坐在主位,王义濡跪在堂下,乍一看好似其在堂审。 夜七俯视王义濡,问道:“是你卖了我?” 王义濡解释道:“因著你两年前送到知府衙门的信,大家都误以为我恩师与未婚妻所中之毒,是你师父班若所下,我只是帮忙否认,道明了毒药的来源。” 他补充道:“这毒是我下的,与你无关。” 夜七面色稍缓,並不在意王义濡补充的那一句,关注点都落在其前面的话上,確认问道:“所以你之前有帮我师父澄清?” 提及此事,他觉得自己也要承担一半责任。 那封信的確出自他手。 若非自己写的那封信,別人也不会误会那毒是他师父所下。 王义濡微怔了下,讶然夜七的关注点,隨后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的初衷不是为了帮班若澄清,但后果確如是。 夜七接著问:“那这以『班若被捕』之名,引我出面的主意,可与你有关?” 王义濡摇头。 那是江元音的主意,同他並无干係。 夜七谨慎追问:“那你可对此主意表示过赞同,或推进了这个主意?” 王义濡继续摇头,朝他抬了抬自己的双手,展示自己手上的镣銬,自嘲回道:“我只是一个阶下囚,哪有话语权?” 他如今所求,不过是拿到解药,能让崔关禾和薛梓玥毒解康復。 减轻些他的罪孽,让他的父母、王家少受些牵连。 夜七听完,面色好了很多,对他道:“我与你老师、未婚妻无冤无仇,你又替我付过酒钱,还为我两年前衝动的举动,替我师父澄清了莫须有的骂名,这解药我自然会给你。” 王义濡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当真?” “你要的是解药,不是天上的星星,这有何难?有什么好真不真的?” 王义濡再朝他一拜,感激道:“多谢,王某无以为报,你若有甚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你儘管提,我一定竭尽所能!” 夜七摆摆手:“你这些事,待我处理了正事,晚些再来说。” 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到江元音身上,神色骤变,怒气腾腾道:“所以大肆宣扬我师父被捕的决定,是你一个人要求的?” 江元音隱约能猜出些夜七生气的点,再次重复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 夜七重重拍了惊堂木,打断江元音的解释:“你毁坏我师父名声,还敢说没有恶意?!”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倒地的人,最后落在她脸上,凶狠道:“敢破坏我师父名声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刚好我近来研製了新毒,你们就好好尝试,向我师父懺悔!” 沉月、青鳶闻言,立即將江元音护在身后,神经紧绷,已经做好要擒拿制服夜七的准备。 江元音镇定自若,態度极好的冲夜七道:“的確是我思虑不周,错得离谱,为救无辜之人性命,没有顾及到你师父的名声。” 她目光真挚,道:“不如你领我去见你师父,我当面跟他老人家认错懺悔如何?” “若是不能让他老人家满意原谅,你再拿我试毒也不迟啊。” 夜七却似被踩中尾巴的猫,愈发暴跳如雷,激动道:“当我师父的面懺悔?那你该去九泉之下了!” 他从听到“班若在兰城被捕,不日要被斩杀”的消息,就知道是假的。 因为他的师父“毒怪”班若早就死了! 他之所以还会来一趟兰城,只是无法忍受自己师父的名声被他们詆毁! 闻言江元音心口一紧。 九泉之下? 他的意思是班若死了……? 怎么会? 她犹记得被禁錮的前世,李承燁后来找班若求了毒,才让她逐渐五感尽失的。 可她隱隱约约又觉得,这或许不无可能。 毕竟从嵐州到柳州,她一路都在打探,除了两年前在兰城出没,再没有半点班若的消息。 可如果班若死了,李承燁找谁要的毒? 江元音愣怔著,並未注意到一旁的李霽同样惊诧。 不过他的惊诧里瀰漫著的死寂般的失望。 但很快被他收敛。 见不得江元音一直被恐嚇,李霽轻“嘖”了声,展扇扇了扇,冲夜七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这个当徒弟的对你师父倒是一片真心,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啊。” 夜七侧目,目光黏在了李霽身上,眼里可不止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中了『神陨形消』散?” “谁给你下的『神陨形消』散?!” ……这可是他师父所制之毒! 第234章 师父的毒,我解不了 这会江元音已经无暇去管什么班若,悬著一颗心追问夜七:“什么是『神陨形消』散?” 所以李霽能告诉许綺嫚,却不能告诉她的事,是他中了这“神陨形消”散? 因为中了毒,他才这副生病的模样,消瘦到脱相? 她忽然懂得了为什么许綺嫚一进兰城,便要去见知府薛茂民。 李霽会来兰城根本不是路过,而是被她放出的“班若被捕”的消息吸引而来的。 他要找的是班若。 “神陨形消”散是班若的毒,所以夜七一眼能认出来。 夜七根本不搭理江元音,而是一瞬不眨地盯著李霽,再次询问道:“谁给你下的『神陨形消』散?” 李霽似笑非笑,並不正面回答夜七的问题:“你这瞟一眼就说人中毒了的本事,怕不是师承『毒怪』而是『医圣』吧?” “你中的就是我师父独门秘制的『神陨形消』散,我不会看错!”夜七离开主位欲朝李霽而去,“你让我把脉,一探便知。” 李霽稍稍后退半步,其隨侍拦在他身前,提防夜七靠近。 夜七紧绷著脸:“我不会给你下毒。” 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李霽摺扇轻点江元音的方向,问:“那我侄女呢?你可会伤她?” 夜七手握成拳,不肯鬆口:“她坏我师父名声,我怎能轻易算了?” “你这就將自己摘得一乾二净了?”李霽挑眉,“你忘了两年前,是你自己以你师父的名义给薛知府送的信,若要论毁坏你师父名声的罪名,你可不无辜,而是始作俑者。” “我侄女此番引你出面,不是正好给你个为你师父正名的好机会吗?” “这官府可以放出你师父被捕的消息,自然也能昭告天下,你师父无罪。” “可你今日若要对无辜之人下毒手,哪个官府还会替你们做澄清?” “动动你的脑子,是要化干戈为玉帛,还是替你师父坐实罪名?” 夜七有將李霽的话听进去,神色变换,犹疑难定。 江元音开口道:“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我和薛知府一定会配合澄清,不辱没你师父的名声,你若仍觉得不够,我愿意让官府发公告,公开向班若大师道歉。” 她绕开沉月、青鳶,很主动地往夜七的方向迈了一步,带著十二分的诚意,好声好气道:“你要如何才能消气,我全都配合,请问……这『神陨形消』散你可能治?” 这是当下江元音最关心的问题。 夜七眼眸里的愤怒消散不少,依旧不搭理江元音,而是盯著李霽:“你让我把脉確认一下先。” 李霽示意隨侍退下,用摺扇挥退江元音,大步迈向夜七。 他约莫清楚夜七作何想,而以他如今身子的情况,的確没甚好惧。 他是“將死”之人。 他去接近夜七,远比江元音靠近安全。 江元音亦没阻止,她巴不得夜七替李霽號脉。 如果说班若已死,那给李霽解毒的希望便落在了夜七身上。 李霽走至夜七跟前,坦然无惧地伸出自己的手,他的眼底有一层压抑的希冀。 ……夜七能为他解毒吗? 夜七一边为李霽號脉,一边端详著李霽的瞳孔,又查看了他的舌苔,激动下了结论:“你中的的確是我师父独门秘制的『神陨形消』散!” 他顺势抓住李霽的手腕,连声发问:“给你下毒的人是谁?他在哪?他是何模样?他难道是……” 后面的话,让他心口一片炙热滚烫,却又不敢宣之於口。 ……会是师父吗? ……师父没死? 李霽清楚夜七最想问的是什么,他淡声回道:“乃我身边之人,非你师父班若。” “当真不是吗?”夜七右手拽紧李霽的手,怀抱著期待发问:“他多大年纪?你自己想想,他鬢角可有痣?” 他抬起左手,往自己左侧太阳穴的位置点:“就是这个位置,有没有一颗褐色的痣?” 李霽摇头,断了他的念想:“没有。” “那他从何拿到这毒药的?” “当有些年头了,”李霽回道:“下毒之人即便是见过你师父班若,亦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大约知道李彦成是何时从班若那拿得毒。 应是先皇后许令仪久病不起时。 许令仪並非染上了不治之症,而是万念俱灰,心死不愿求生。 御医们束手无策,李彦成倾尽全力,寻来民间高人。 现在想想,他只觉得可笑。 原来他的兄长,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坏掉”了。 在大家都以为他对许令仪情深不寿,不计任何代价,只想让心爱之人活下来时。 他却是藉此,从高人手中拿了制衡人的毒? 那之后没多久,齐司延便“病”了。 夜七眼里燃起来的希望熄灭了,他鬆开了李霽的手,颓然给出李霽与江元音想知晓的答案:“师父的毒,我解不了。”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李霽咽下苦涩失望,淡然轻笑,“好,我明白了。” 他忽然有些感慨,幸亏没允许许綺嫚跟过来。 否则她听到这个回答怕是要聒噪吵个不停。 江元音做不到李霽那般的云淡风轻,她紧绷著背脊,追问夜七:“中了『神陨形消』散的后果是什么?会……死吗?” “誒,”李霽抢在夜七回答前出声,没好气地训斥江元音,“非得咒我死才行是吧?” “不是,”江元音喉间一片滚烫,声线都紧绷发颤,“我只是担心,我……” “差不多得了,”李霽抬扇指了指趟一地的薛茂民等人,又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王义濡,生硬地结束了与自己相关的话题,“现在不是討论咱私事的时候,这满屋子的人还等著呢。” 李霽一派轻鬆,全然不似深重剧毒,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教育完江元音,又安排催促起了夜七:“你若想知道更多给我下毒之人的讯息,我们一会再详说,先別让薛知府躺著了,趁著日头还没落,赶紧让他醒来,给你师父发公告澄清,再晚一些,可就得明日了,你师父又得被人多议论误会一日。” 李霽的话完全说在了夜七最在意的点上,他冷静想想,两年前的乌龙,他的確也有责任。 见江元音等人认错態度算是诚恳,他怒气渐散,却也没好说话到马上掏出解药。 他冷声道:“你们先將澄清的公告写出来公示出去,我若满意,自会给你们解药。” 李霽立即点头应了,作势要往主位去:“研墨,我马上给你写澄清公告。” 夜七不是坏人,同他僵持没有意义。 然而夜七並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出声道:“不要你写。” 李霽驻足,不解看他:“那你想要谁来写?” “他,”夜七伸手指向跪地的王义濡:“他是新科进士,他文採好,他来写。” 李霽:……? 他被嫌弃了? 在汴京,他的笔墨可是万金难求。 在夜七眼里,他文采不如一个小小新科进士? ……嘖。 李霽刚被宣判体內的毒无解,都没甚大的反应,此刻被人嫌弃文采不好,反而来了脾气。 他环臂轻哼,没好气道:“行行行,我不写,他写。” ……真是没眼光。 江元音示意衙役给王义濡解了手銬:“麻烦了,王大人。” 夜七的选择在她的意料之中。 全场眾人,夜七只同王义濡有交情,他选择王义濡来写澄清公告,无可厚非。 王义濡起身,走至主位,一边立著帮忙研墨的衙役,一边立著旁观的夜七。 沉月、青鳶与李霽的隨侍仍立在堂下,时刻关注著夜七、王义濡的一举一动,怕有意外发生。 江元音却难得的没在意主位上的动静,而是严肃著一张脸,下巴轻点堂外,冲李霽道:“谈谈?” 李霽还在打马虎眼:“这事还没处理完呢,你急……” 江元音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径直伸手拉过他的手臂,不由他拒绝地往堂外僻静处走。 她费了这么大的劲找班若,是想解体內的“燕无息”之毒,和阿粟的蛊毒。 但夜七解不了“燕无息”之毒也无妨,她大不了再去趟苗疆。 可是“神陨形消”散,听著便是生死攸关的毒。 他已经瘦脱相了…… 他……会死吗? 第235章 入宫取药 李霽难得见江元音这般“霸道”的模样,愣神间已被她拉著出了公堂。 他看著她的后脑勺,难得以这样的角度,眼神多了抹无奈的温柔。 “誒誒誒,”李霽扯住她,玩笑打趣道:“够了够了,再走,你是要离开这衙门,衝出兰城啊?” 江元音驻足回身,与他面对面而立。 她直勾勾盯著他,似要看破他这张不痛不痒毫不在意的脸,板著脸,严肃问道:“是他给你下的毒,对吗?” 放眼整个汴京,除了那九五之尊,谁敢毒害珩王爷? 江元音没有指名道姓,李霽心照不宣,知道她说的是谁。 事已至此,他觉得自己中毒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便点了点头:“对,是他。” 若早知那夜七如此神通眼尖,他就不同她一道来这衙门了。 “为何?”江元音紧声问道:“因为许子枫那件事?他怀疑到你头上了,所以给你下毒?” 她眼神闪烁:“还是因为知晓了你同我与侯爷一起配合对付许清?” “非得往自己身上扯?”李霽拿扇敲她,故意揶揄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觉得和自己有关呢?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江元音不恼也不躲,任他敲著。 在她看来,他这般反应与承认无异。 她心里翻涌著汹涌的潮水,难以置信糅杂著替李霽叫屈的愤怒,道:“你们不是同胞手足吗?世人都道,你们兄弟感情甚篤,他对你亦兄亦父,对你最为照顾纵容,他怎么会对你下毒呢?” 她这话看著是对李霽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她期盼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样寻不到班若,至少可以去找李彦成要解药吧? 李霽勾唇,是自嘲的弧度:“一个人心里种著菩提还是恶果,世人哪看得分明?不过是人云亦云,看个热闹罢了。” 在世人眼里,李彦成是体恤功臣,厚待功臣后代的仁君。 然而真相却是丑陋的。 “殉国”的齐腾將军夫妇,“先天不足的病秧子”齐司延,都只是李彦成精心布置的谎言。 可这些事他没法去跟她点破。 他不愿和她谈论这些,点到即止,怕她愧疚自责,撇清她的关係补充道:“放轻鬆,此事与你无关,不过是我想要离开汴京的代价罢了。” 江元音轻鬆不了半点,连声问道:“你中毒多久了?至少一个多月了吧?这毒若不解会如何?” 她终究没能坦然地把“死”字说出口,因为太过担忧,口吻透出埋怨来:“先前为何要瞒著我?” “因为知道你要这样问问问个不休,吵得我脑瓜子疼。” “……那也不必骗我吧?” “我骗你你也没信啊,不是拐著弯想去许綺嫚那套话吗?” 江元音呼吸重了重,知道李霽不愿回答时,总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插科打諢。 她放弃在这追问他,只觉得还不如一会去问夜七。 思及此,她不再多言,抬步折返公堂。 李霽伸扇拦了拦,轻声道:“別去问了,会死。” 她已经知道他中了“神陨形消”散,瞒是瞒不住的。 索性告诉她得了。 江元音侧目,睫毛轻颤地看著他。 李霽笑了笑,似討论天气般的隨意淡然:“顾名思义,神陨形消嘛,这毒不解,结果就是人没了唄。” 他唇角的弧度渐深:“那班若死了,他徒弟也解不了毒,看来我时日无多了,你这个当侄女的可得待我好些,好好送我最后一程。” “首先,不许给我摆这张苦瓜脸,要哭丧也得等我人没再哭,否则我看著闹心,而且……” “那就回汴京,”江元音重声打断李霽,“他给你下毒,他有解药的,与其浪费时间去找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班若,不如回汴京去求解药。” “他给你下毒,一定是恼你要离开汴京,他生气的是你想逃离他的掌控吧,他一定不是真的想要你死的。” “你回去服个软,先哄得他拿出解药,保住了性命,日后再重新策划离开汴京。” 她放软了语调,温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江南好山好水,待叔父痊癒了,我陪你一道细细赏鉴如何?” 李霽没表態,只是突兀地问道:“如果要一辈子留在汴京,活在宫墙里,才能活下去,你会回去吗?” 他眼底是隱秘的试探。 江元音揣摩著他句话的言下之意。 难道李彦成不肯他离京,所以给他下毒。 若给他解药,他就必须一辈子待在汴京? 李霽沉声补充道:“不必为了劝我撒谎,我要听实话。” 江元音陷入了沉默。 她当然不愿意。 那样的日子,她上辈子过够了。 李霽笑道:“看吧,你自己都不愿意,为何要来劝我?” “这不一样,”江元音斟酌措辞回道:“叔父这回是掉以轻心才会中毒,下回多提防些,以叔父的才智,定能全身而退。” “没有下回了,”李霽嘆了口气:“大昭再无珩王李霽,我若回了汴京,就会被处死,所以回不去了,你不必再劝。” 他省略了一些没说,但这话不是谎言。 他若不能迎回“公主”江元音,回去是拿不到解药的,结果没有差別。 江元音抿唇不语看他。 她深知,如果李霽不愿,任何人把他绑回汴京都是没用的。 李彦成一定是觉得他帮助她与齐司延,有了二心。 李彦成生气的是其至高无上的君威受到了挑衅。 李霽若不能匍匐认错道歉,向李彦成表达自己的忠诚,是拿不到解药的。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江元音又抬步回了公堂。 她劝不动李霽,也没法將他打晕送回汴京。 只能再想其他的法子了。 比如问问夜七,这世上除了班若,可还有其他人能解此毒。 两人再回到公堂內,王义濡刚好写完了公告。 他抬目看向江元音,询问道:“你看看可有甚需要修改的?” 薛茂民还倒在地上,衙役又听她的,如今这档子事,怕是她在做主。 江元音只是望向夜七,很是敬重地询问道:“先生可满意?” 夜七頷首,觉得她真的多嘴一问。 他在旁边盯著写的,能不满意吗? 为表诚意,江元音没再过目王义濡所写的公告,表態道:“既然夜七先生满意,自没修改的必要。” 她看向一旁的衙役,嘱咐道:“趁著日头未落,將公告张贴出去吧。” 衙役应声,伸手自王义濡手中接过公告,大步忙活去了。 江元音又態度极好地冲夜七道:“夜七先生可还有別的要求吩咐?” 夜七见江元音很是利落果断,没耍什么招,更没对公告挑挑拣拣,面色终於缓和。 他摇头终於给出了解药,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警告道:“你们若有什么旁的心思,我可浑身都是毒。” 他唯一信任的人是王义濡,可其已经是阶下囚。 他也会担心这些倒地的人一起来,想把他给捆了。 “不敢,”江元音诚心诚意道:“夜七先生一没害人,二没伤人,放倒薛大人等人,只是误会一场,薛大人等人毒解醒来后,肯定也能谅解,何况夜七先生还愿意给崔家老爷子与知府大人千金薛小姐解毒,是崔、薛两家的恩人,没人敢伤害你。” 这话夜七听得舒坦,背都不自觉挺拔了几分,掀了掀眼皮望著江元音,问:“那你呢?” 这屋子里的人都听她的,她想必也是个人物吧? 江元音向前,朝他福了福身子:“小女亦有求於夜七先生,我叔父所中之毒,该如何解,还请夜七先生指点一二。” “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夜七有些无语地看她:“我是製毒师,不是郎中。” 语罢他不卖关子,直言道:“何况我刚就说了,我师父的毒,我解不了。” 避免她追问,他补充道:“据我了解,这世上除了我师父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解此毒。” 江元音难掩失望的抿唇。 ……看来夜七这条路也行不通了。 李霽作为中毒的本人,却神色淡淡,主动冲夜七道:“公告写了,也张贴出去了,现下无事了,你要不要隨我去饮酒聊聊,我同你说说那给我下毒的人?” 他在给夜七拋饵。 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江元音。 他没忘记她也在找班若,她体內有“燕无息”之毒。 只是这公堂里都是人,显然不是看诊的地方,免得曝露她的隱私。 夜七没甚犹豫,就咬住了李霽给出的“饵”,点头应道:“行,我们去哪?” 能拿到他师父独门秘制的毒药,跟师父一定关係匪浅。 他太想知道与师父有关的讯息了。 “当然是崔家,”李霽摺扇点了点王义濡,冲夜七解释道:“他请你帮忙解毒的恩师,便是这崔家的老爷子,现下还臥病在床,你过去解了毒,我们再向崔家要两壶好久,边喝边谈。” “是,我恩师是崔家的老爷子,”王义濡拱手作揖:“劳烦你替我恩师解毒。” 王义濡出声了,夜七就不多问了,毕竟他先前就答应了王义濡,会替其恩师与未婚妻解毒。 他点头应声道:“那毒是我从前所制,我先去看看你恩师是何情况,晚些再帮你未婚妻解毒。” 王义濡眸光闪了闪,哑声回道:“……好。” 待薛梓玥毒解之后,就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了。 见两人已经聊妥,李霽冲江元音暗示道:“领路吧,乖侄女。” 到了崔府,给崔关禾解了毒,就可以请夜七帮她解体內的“燕无息”了。 江元音示意沉月去接薛茂民他们所中之毒的解药,將府衙留给了沉月善后,自己领著李霽与夜七去往崔府。 李霽在为她盘算,而她一路上都在为李霽沉思。 若是真无人能解“神陨形消”散,便只能去找李彦成要了。 李霽劝不动。 那么只能入宫去“取”了。 第236章 给我下毒的,是宫里那一位 崔府。 病榻上,崔关禾形如枯木,唯有一双浑噩的眼,还在费劲地转动,能够在来人身上聚焦。 夜七看完不禁感慨出声:“以他所中毒之剂量,早该失了神志,变成一具活尸了,这老爷子怕是有什么执念心愿未了,才能一直撑到今日。” 崔杭俯身作揖,作势要下跪:“求先生救救我父亲!” 夜七抬手虚拦了一把:“我答应了王义濡会救,就不会失言,用不著行这些虚礼。” 他坦言道:“不过我来得匆忙,也早忘了两年前在兰城给过人这毒,没携带这毒的解药。” 崔杭焦虑不已,“那我父亲……” “能解,”夜七不卖关子,怕再说慢两句,满屋子的人都要围著他哭哭啼啼,“我身上带了其余毒的解药,再加两味药,你们给我备个炉子,我能炼出解药。” 他环视了下屋內,寻找书案纸墨笔砚:“我给你们写下来吧。” 崔杭忙差人去取纸笔。 夜七大笔一挥,將那两味药材写下,不忘提醒道:“不难寻但也不是什么常见的药材,兰城的药铺未必有,若是寻不到,赶紧去附近找,我应承了解毒,会在兰城等著,怕只怕你家老爷子时日无多,等不了了。” 崔杭不懂医药,自看不懂这罗列的药材兰城到底有没有,只是收了字笺,急声道:“多谢先生,趁著天没黑,我这就派人去城中所有的药铺跑一趟,若是没有,明日一早即刻去邻近城!” “崔大人,”江元音上前:“能否给我瞧瞧是哪两味药材?” 崔杭对江元音满心敬佩,闻言恭敬將字笺递过去。 江元音是抱著试一试的心態一看的,谁知垂眼一瞧,还真瞥见自己眼熟的药材。 她笑道:“崔大人不必派人去药铺跑一趟了,这两味药材,我有。” 在场所有人都侧目看向江元音。 崔杭欣喜確认道:“江姑娘当真有这两味药材?” 江元音頷首:“之前一直以为瑾烟住在崔府,是以来兰城前便备了礼品,给崔家二老备了些养生健体的药材,可惜……”她目光扫过一旁的黄氏与崔信,意有所指地省略不表,“万幸恰好有这两味药材,定是崔老爷子平日里行善积德,福报不浅。” 第一回拎著满满当当的礼品登门,得知黄氏压根没肯收留秦瑾烟母子。 第二回被有所图的崔信邀约登门,最后被其恼羞成怒地“赶”出了崔府。 总之这回给崔关禾备的药材礼品是可以送出去,派上用场了。 黄氏、崔信心虚低头不语。 崔杭怒瞪了他们一眼,冲江元音感激涕零地道谢,一口一句“大恩人”。 “崔大人客气了,”江元音握住秦瑾烟的手,强调道:“崔大人与崔老爷子都是真心待瑾烟的家人,而我自詡瑾烟的娘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此话是为了將救治崔关禾的功劳全部归到秦瑾烟的头上,毕竟日后其母子二人还要留在兰城生活。 她希望她母子日后在崔家的处境能好些。 江元音示意阿粟去取药材。 一旁的李霽听到这环臂,衝著江元音耐人寻味地开了口:“你家人还挺多啊。” 崔家人乐呵呵品不出什么来,秦瑾烟却嚇得脸一白,怯生生地瞟这著李霽,忙道:“您与元音才是家人,你们才是一家人……” 当著李霽的面,她哪敢和江元音称作一家人啊。 万一被李霽认为,自己妄想攀附皇家贵胄,她与崔家都要掉脑袋的。 换做以往,江元音肯定会无语看李霽,和他斗上两句嘴,让他不要嚇唬秦瑾烟。 然而此刻,她盯著他,顺著秦瑾烟的话,认真道:“叔父是我的家人,我希望我的家人都平安健康。”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著,护她是因为她生母对他有恩。 但於她而言,她感受到的关心与维护,是真真切切的。 在汴京,他是除了齐司延之外,愿为她得罪皇权的人。 她当然希望他平安健康。 李霽哪能不懂她的言下之意,难得躲闪地望向门外,转移了话题:“那孩子看著人高腿长的,取个药慢慢吞吞的。” 念叨完不忘安排崔杭:“別愣著了,快唤人去备炉子啊。” 李霽当了那么久的人上人,使唤起人来甚是熟稔,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偏偏气场在那,崔杭没觉得有半点不妥,连声应下,忙活去了。 阿粟取来了药材,家丁也搬来了炉子,夜七屏退了眾人,闭门独自炼製解药。 除了去备晚餐的黄氏,一群人都在门外的候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夜七將解药炼製完毕。 他將颗粒状的丸子递给崔杭,嘱咐道:“你父亲如今的状况怕是咽不下去,你可碾碎成粉和水吞服,今夜派人人守著,没甚意外的话,明早醒来便能恢復神志了,若有甚突发状况,及时来寻我。” 崔杭感恩戴德地接过解药。 秦瑾烟主动请缨道:“舅舅,今晚让我守著外祖父吧。” 崔杭頷首,躬身请夜七、江元音与李霽去用晚餐。 夜七却不动,看向李霽:“你不说跟我喝酒详聊吗?” 他对跟崔家人一道用餐没甚兴趣,更想知道什么人能拿到他师父班若所制的毒。 李霽会意,冲崔杭笑道:“那今晚就不打扰崔大人一家人用餐了,劳烦崔大人把晚餐分一分,哦,对了,还得跟崔大人討两壶酒喝喝。” 崔杭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夜七抬手拦了拦。 崔杭恭敬询问:“先生还有何吩咐?” “两壶不够,至少得……”夜七先是伸出了五根手指,隨后又改成六,最后比划成八,“八壶吧。” “先生放心,先生想喝多少壶都成,都成!” 凶神恶煞一整日的夜七终於扬唇,眼里有了笑意。 江元音:…… 她算是明白两年前王义濡与他为何会相遇在酒馆,又在酒馆结缘了。 夜七根本就是个酒蒙子。 难怪愿意为王义濡替他付酒钱,还请他喝酒这事,去给崔关禾与薛梓玥解毒了。 於是李霽与夜七就在崔家为他安排的客房里喝酒吃饭。 江元音一道跟过去。 一开始夜七是有些不乐意的,但见她坐在旁边替两人布菜添酒,一言不发,很有眼力见,也就不多话了。 江元音真的非常专注地在听两人谈话,以及用心给两人倒酒。 她会时刻保证夜七的酒杯是满的,让他能喝个尽兴,他高兴了,或许能说出更多与“神陨形消”散有关的信息。 至於李霽的酒杯,她每次为其添酒都堪称走过场的假动作,认认真真地为他倒上一口。 次数多了,李霽端著“空”酒杯看她,无声询问:怎么个事?玩呢? 江元音完全不怵,抱紧了酒壶,眼神坚决,无声回他:你不能多喝。 都“毒”入膏肓了,还想著喝酒? 几杯酒下肚,夜七听完李霽所言,喃语道:“所以我师父早些年间一直待在汴京?” “不好说,”李霽答得谨慎,“只能说去过汴京。” 夜七探寻问道:“给你下毒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与我师父是好友?” 在他的记忆里,师父总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从未与人为伴,也从未提及过他人。 所以他才认为自己和师父是在这世间相依为伴的人。 师父会有朋友吗? 李霽的回答依旧谨慎:“应当不是。” 夜七拧眉,明显不认可这个答案:“我师父不会隨意给人毒,无关紧要的人定拿不到我师父所制的毒。” 师父踪跡难寻,轻易不透露身份,若非自愿,旁人甚至认不出他。 “无关紧要之人拿不到,那位高权重之人未必不行,”李霽勾唇:“给我下毒的,是宫里那一位。” 他这话,算是明牌了。 夜七会意,喃语出声:“师父从未跟我说过,他曾入京……” 李霽:“你想知道的我都悉数告知了,能否请你帮个忙?” 夜七喝了一杯酒:“说了你的毒我解不了。” “不是要你解我所中的『神陨形消』散,”李霽下巴轻点江元音,“是我侄女中了『燕无息』,你可能解?” 夜七面色古怪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戏言道:“你一家子是当了大昭的奸细吗?宫里那位盯著你们一家子下毒?” 他想当然地觉得江元音中的“燕无息”是宫里那位所下。 说完,又无语地补充道:“再说一遍,我是製毒师,不是郎中,別一个个来我这求医问诊。” “製毒师当对天下各种稀奇古怪之毒的解法瞭然於心才是,”李霽故意激他,“何况你还是『毒怪』班若的徒弟,一个小小的『燕无息』就难住你了?” 夜七果然被激到,脱口而出道:“区区『燕无息』之毒自然容易解,但我为何要帮你们解?” “一来你我並无交情,二来我不缺银钱,三来我师父教我製毒只叮嘱了一句,不害无辜之人,可未让我悬壶济世。” 李霽认可的頷首,半点不恼,反觉得他是性情中人,交谈起来要轻鬆很多。 他扫了眼空了一壶的酒壶,开口道:“我与你是没交情,但与曲云溪有些情谊,你是爱酒之人,当听过他的名字。” 夜七眸光骤亮:“酿酒师曲云溪?” “嗯,可惜我时日无多,不然就领你去会会旧友了,只能替你书信一封了,”李霽苦笑,“拿几坛他所酿琼浆,换你为我侄女解毒如何?” 当初李彦成说了,三月內不將江元音带回去,拿到解药,他就毒发身亡。 他的確时日无多了。 夜七目光落在江元音身上,忽然来兴致般,开口道:“其实你这毒,我虽不能解,但可以替你延缓毒发的时间。” “曲云溪所酿的酒,只能让我做一件事,你是要我帮忙延缓毒发的时间,还是替你侄女解『燕无息』之毒?” 江元音放下酒壶,朝夜七垂首俯身,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请先生替我叔父延缓毒发的时间。” 第237章 侯爷收到信 李霽不同意:“延缓一段时日也改变不了结局,没有意义,而你还年轻,余生还有千万种可能。” 江元音据理力爭:“若能延缓毒发的时间,叔父余生一样有千万种可能。” 至少能来得及去李彦成那取解药。 李霽皱眉:“你和我倔什么?” “叔父亦如是,”江元音没有半点鬆动,劝道:“我大不了去趟苗疆寻血藤便是。” 夜七出声:“你这不是也会解『燕无息』吗?还来找我作何?” 江元音有少许失望,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劝李霽道:“你看,他也是让我去苗疆。” 她再为夜七添酒,积极推进问道:“请问先生,要如何做才能替我叔父延缓毒发的时间?” “这个说来话长,”夜七一口饮尽杯中酒,“得等我喝够再说。” 江元音连忙为他再满上酒杯,压根不管李霽了。 可惜夜七一杯接著一杯,整整七壶酒入了肚,喝没喝够不知道,但酒劲是上来了。 他变得絮絮叨叨,一如和王义濡初遇喝酒的那夜。 “知道我为什么叫夜七吗?我师父把我从乱葬岗里捡起来时,是七月初七的夜里,所以叫我夜七。” “那时我差点死了,师父哪是把我从乱葬岗捡起来,是把我从鬼门关捡起来啊。” “师父给我用了那么多的药,我才活下来……嗝,师父救了我,师父又不承认,他说他捡我回去,是拿我试毒的,没想到我命硬,竟然活下来了。” “什么我命硬,分明是师父嘴硬,他救了我还要说是拿我试毒,教我製毒,却又说都是我偷学的,不许叫他师父。” “明明说好只要我有声名大噪的那一日,他便认我这个徒弟的,可他为何要自戕呢?” “我才刚给薛茂民送了信呢,师父却没了……” “师父……嗝,寧愿死……不认我……” “我真的那么糟糕吗?那师父当初为什么要將我从乱葬岗里捡回去呢?” 言到伤心处,夜七扔下酒杯,直接抱著酒壶豪饮起来。 江元音侧目,和李霽了眼神,眸色都有些沉重。 难怪王义濡只同夜七喝了一夜酒,便能知道这么多。 他喝多了,嘴便不把风,恨不能道儘自己的生平。 两年前他给薛茂民送了信,却没有后续的行动,原来是他收到了班若自戕的消息。 可班若为何要自戕? 这些怕是连夜七都弄不明白。 江元音心道他亦是个可怜人,一生都在追逐班若,试图获得班若的认可。 班若是他人生的光,却也成了他人生的阴影。 夜七喝得醉醺醺的,偏偏还留有一丝意识,记掛著崔关禾的事。 直到熬到天亮,也未有人唤他去看崔关禾的情况,他抱著酒壶直接昏睡过去。 晨曦蔓延至静謐的屋內。 崔关禾朝趴俯在床榻边上的秦瑾烟探去了手,轻抚她的脑袋。 秦瑾烟瞬间惊醒,立马抬头朝床上看去。 四目相对,她看著他终於不再浑噩清醒的眸光,仍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哽咽唤道:“外祖父……” 崔关禾轻“嗯”,朝她虚弱笑了笑:“好孩子,乖外孙女儿,你受委屈了……” 听著这熟悉的嗓音,秦瑾烟不敢去抱他瘦弱的身躯,只敢轻握住他的手。 感受到他真切的体温,她泪如雨下,哭道:“太好了,您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哎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莫哭,外祖父一会让人做枣糕给你吃如何?” 秦瑾烟的眼泪却更加汹涌了:“瑾烟不要枣糕,瑾烟只想要外祖父好好的……” 幼时她胆小爱哭,外祖父、外祖母总是拿枣糕哄她。 其实她爱吃的不是枣糕,不过是透过枣糕感受到的那份爱意与关心。 正如此刻,听著这熟悉的低哄声,她方才觉得委屈。 在侯府被丈夫齐明宏殴打撒气委屈。 被婆母陆氏轻视苛待委屈。 被父母嫌弃,秦家不肯接纳她委屈。 带著齐维航来到兰城投奔,却被舅母斥责,赶出门外,见不到外祖父委屈。 孤儿寡母在兰城开铺营生委屈。 她开始放任自我,嚎啕大哭,仿佛回到有人疼爱的幼儿时期。 只有在外祖父这里,再无能再平庸的她,也能获得爱。 人在察觉到被爱时,才能变成小孩子。 陪著熬了一宿,江元音补觉到午时才醒。 洗漱完毕后,她询问沉月与青鳶:“崔老爷子可无恙了?” 沉月回道:“恢復神志了,只是行动仍不太方便,当是无恙了。”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又问:“叔父和夜七先生醒了没?” “还未。” 江元音吩咐道:“你去请薛家后厨煮两碗醒酒汤,待我看望完崔老爷子回来,给他们送过去。” “是,夫人,”沉月应下后补充道:“不过崔老爷子不在府上,夫人待其回来再去看望吧,免得白跑一趟了。” 江元音讶然问道:“崔老爷子出府了?去哪了?” 不是还行动不便么? 沉月回道:“知府大牢。” 江元音越发诧异。 ……竟是去看望王义濡了? 不过她也仅仅是诧异,没再多问,让沉月去备醒酒汤,並让她把阿粟一道喊过来。 隨著崔关禾、薛梓玥毒解康哥后,薛、王、崔三家的恩怨情仇当告一段落了。 她也该离开兰城了。 既然班若已死,其徒弟夜七也说“燕无息”需要血藤才能解,她不再想著解毒的事。 现下,最重要的是,延缓李霽的毒发时间,帮他从李彦成那拿到解药。 等待沉月取回醒酒汤的间隙,江元音执笔书信一封,隨后交给青鳶,让她送去驛站。 这封信是寄往汴京侯府的。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沉月领著端著两碗醒酒汤的阿粟进来了。 阿粟乐呵呵地询问道:“夫人是让我去送醒酒汤吗?我这就去!” 来了兰城后,江元音忙得不行,阿粟被“冷落”已久,正沮丧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听到沉月领他来见江元音,开心得不行。 江元音起身:“我们一道去。” “是,夫人。” 江元音先去李霽房间,想著他若是醒了,待他喝了醒酒汤,便一起去见夜七。 待她走到李霽房间时,他的確已经醒了。 他的房间门是开著的,依稀可以听见谈话声。 是李霽与许綺嫚。 许綺嫚的声音溢满了委屈:“你昨日不肯我跟著你,我也没去,我在屋子里等了一天,寧沪门都不肯我出。” 寧沪是李霽的隨侍之一。 “我昨晚都没睡,这醒酒汤是我亲自煮的,你就不能喝一口吗?而且你自己身体什么状况不知道吗?昨夜为何要喝酒?” 李霽不耐道:“你真的很吵,吵得我头疼。” “不是我吵得你头疼,是你喝酒了头疼,你喝了这醒酒汤就不疼了……” “行行行,我喝成了吧?” 只听一阵碗盘碰撞的声音,两人又陷入了相似的对话里。 江元音觉得在这听墙角似是不太妥当,转身欲走,偏偏被许綺嫚瞥见了。 许綺嫚拧眉,不满出声:“你来做什么?” 江元音看了眼阿粟端著的醒酒汤,回道:“和许小姐一样,来送醒酒汤。” “你知道他喝多了?”许綺嫚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你昨夜和他一道喝酒?你明知道他现在的身子……你怎么还能让他喝酒?” 江元音不欲与她做这种无意义的爭辩,目光越过她,落在李霽身上,邀约道:“叔父既然醒了,也喝过醒酒汤了,不如和我一道去见夜七先生吧。” 唇枪舌战,不如做点实事。 与此同时,汴京,侯府。 曲休刚迈进书房,在书案前忙碌的清俊男人便抬眸看过来。 齐司延眉眼看似冷淡,如古井般的波澜不惊,只是似星辰般闪烁的眸光却泄露了他的期盼。 他看向曲休手中的信件,沉声问道:“阿音来信了?” 曲休尷尬的扯扯唇角,不得不泼他冷水:“不是夫人来信……” “哦,”齐司延神色没有起伏,墨眸里的光却熄灭了,冷淡问道:“哪里的信?” 曲休双手奉上:“侯爷,泉郡来信。” 第238章 侯爷想夫人了 齐司延接过信。 这封信不是李承燁写的,而是安允怀。 信件很长,洋洋洒洒近千字,追忆昔日和齐腾、洛青莞的往事,之后自然过渡到对幼时齐司延的印象与夸讚。 接著言辞恳切的復盘潍城之事,点明李承燁所做不妥之处,承诺绝不会伤害无辜的潍城百姓。 末了,道尽对他的期许与厚望,诚邀他共谋天下。 最后告诉他,早就知晓齐腾夫妇那封家书的重要性,为了以防万一早已誊抄过一份。 现下將誊抄的那一份寄过来,以示歉意与诚意。 齐司延垂首,阅览那封安允怀誊抄的家书。 行文敘事的確是父亲齐腾的风格,字里行间没甚紧迫危险的事,甚至连话家常也没有,只是嘱咐他,在他们凯旋归来前,勤去玄渺峰云鹤观,和元奚真人学艺,不可懈怠。 短短几行,甚至不到一百字。 齐司延也理解,那时候的他不过六岁,父母便是寄了家书,也不可能长篇大论同他说教。 信件的內容將他带回了幼时的记忆。 在父母“殉国”之前,他从不是什么先天不足的“病秧子”,相反,是口口相传的麒麟儿。 那时父母与元奚真人关係甚好,他刚满五岁生辰,元奚真人称讚他骨骼清奇,说父母若是愿意,他也想学的话,可传授他一些心法绝学乃至卜卦观天象。 云鹤观香火鼎盛,元奚真人声名远扬。 能得元奚真人授业,是难得的好事,父母愿意,他亦好学。 是以五岁到六岁,他常跑云鹤观。 如果不是一年后,父母在沧江水战身故,他一夕之间成了“病秧子”,或许他会一直隨著元奚真人学习,而不是等到重生后,寻到元奚真人,来解体內之毒。 齐司延从回忆里抽离,並未就此搁置这封没甚线索,安允怀为表诚意誊抄的,被李承燁在潍城撕毁的家书。 他將这封誊抄的家书放到书案上,自桌案上的机关木盒里,取出另一封残破的家书。 这是江元音在海边一点点帮他拾起寻回的,父母真跡的碎片。 回到汴京后,他数次想要復原这封家书,將已有的碎片拼凑好,尝试补充残缺的部分。 现在,他拿著这份誊抄的去和真的家书做比对,验证安允怀誊抄给他的这一份是真是假。 齐司延专注细致的去比对著,誊抄的家书,和他这份破损的碎字是能吻合的。 直到他发现一个吻合不上的字——“勤”。 江元音拾得的碎片不是完整的字,可从已经有的笔画来看,绝不是“勤”字。 他在脑海里扩散著思维,去扩散填补著那个残缺的字。 未几,思绪顿明。 不是“勤”字,是“莫”字! 莫去玄渺峰云鹤观?! 一旁一直静默注视著齐司延的曲休,察觉到他神色不太对劲,忙出声询问道:“怎么了侯爷?这信有何不妥?” 齐司延冷声道:“安允怀才是老谋深算的狐狸。” 安允怀並没有因为家书被李承燁撕毁,就隨意誊写了一份来糊弄他。 其誊写的家书,和真跡几乎一致,只改了几个关键字而已。 这样他便不会因为书信风格不对而生疑。 曲休:“侯爷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嗯,”齐司延手指一左一右的按在“真假”两份家书上,“父亲母亲让我不要去玄渺峰云鹤观。” 曲休讶然:“为何不要去玄渺峰云鹤观?先侯夫妇不是同元奚真人交好吗?” 齐司延脑海里闪过元奚真人的脸,某些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了上来。 他面色一沉,若有所思道:“或许我们该好好查一查云鹤观与元奚真人了。” 活了两辈子,他很清楚,再悲悯的佛面,有可能藏著修罗的心。 “侯爷,”曲休面色凝重的揣测:“那元奚真人会不会是狗皇帝的人?” 齐司延否认:“应当不是。” 他刚重生时,为解毒跑云鹤观勤快,但他一直韜光养晦,除去元奚真人,没同任何云鹤观上的人接触暴露自己的身份。 元奚真人若是李彦成的人,他根本活不到毒解病癒,收拾齐文台、陆氏一家子的一日。 更不可能任由他逐步笼络父母的旧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曲休稍稍鬆了口气,隨即又想到什么,有些担忧的出声:“那侯爷建在后山的暗室,是否也一直在別人的掌控下?” 齐司延淡声:“那倒未必。” 他之前的確未曾怀疑提防过元奚真人,不过幸运的事,元奚真人年初便离开了汴京,说是南下云游,寻访旧友去了。 他在云鹤观后山的暗室,建之於年后,云鹤观內无人知晓。 齐司延沉声吩咐道:“查查去云鹤观的香客,小心行事,若查到异常,马上来报。” “是,侯爷,”曲休拱手作揖:“我这就是。” 曲休应声退下。 几步后,齐司延唤住他:“等一下。” 曲休驻足:“侯爷还有何吩咐?” 齐司延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你確定阿音那边还未回信?” 那日返京入宫面圣陈情,他才得知,李彦成知晓了江元音的身世,並派李霽南下,亲自迎回“公主”江元音。 不管李彦成信或不信,他都是咬死不知江元音身世,与之和离南下,不过是她小產受了刺激,心力交瘁,不愿留在汴京。 如今知晓其是尊贵的公主,诚惶诚恐,荣幸之至。 李彦成没有深究,次日於御前亲审许清嫡三子许昌安贪污賑灾库银一案。 在人证物证俱全下,他怒不可遏,不顾以许清为首的文臣的劝諫,下令处死许昌安,以息民怒。 齐司延在此案件隱身,將所有功劳让给了陆迟。 李彦成给了陆迟御史中丞之职,允其留任汴京。 然而李彦成也没允许齐司延置身事外,当场將许昌安在京所有的公务,全部移交给齐司延负责。 此举是故意挑起许清对齐司延的仇恨,使得两人再无结盟的可能。 以许清为首的世家文臣元气大伤,朝中人人自危,全汴京都道定寧侯圣眷正浓,没落的侯府要重新崛起,齐司延或能赶超其父当年的威风。 只有齐司延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李彦成以为用“駙马”二字,便能捆绑他。 太平盛世,武將被卸权,逐渐没了用武之地,而文臣世家日益壮大,掌握国之经济命脉。 李彦成给他权利,不过是想他去对付削弱许清为首的世家罢了。 那之后,他立马派人送信给嵐州,告知江元音,李彦成欲封她为公主,让李霽迎她回京一事。 如今一月有余,也该收到回信了。 曲休知晓齐司延对江元音的信件望眼欲穿,但仍不得不泼他冷水:“夫人的確没有回信。” 齐司延闻言並未生气失望,反而溢满担忧:“马上让人去查查嵐州那边的情况。” “是,侯爷。” 曲休退了出去。 然后不到一刻钟,他又迈进了书房,连声道:“侯爷,巧了,嵐州来消息了!” 齐司延掀了掀眼皮:“可有甚异样?阿音一切安好?” 曲休一边递上刚刚收到的热乎的情报,一边稟告道:“侯爷,夫人不在嵐州,去了柳州兰城,当是因此才迟迟未给侯爷回信。” 齐司延眉心微蹙。 柳州兰城?她去看秦氏了? 她去找人解闷也好,只要是没出事便好。 齐司延握著手中的情报字条,抬眼望向门外,突兀地问:“曲休,是不是要下雪了?” “没有吧?”曲休一时有些摸不著头脑:“现下才十一月下旬,汴京往年都要十二月才下雪的啊。” 他眨巴眼,揣测问道:“侯爷可是觉得冷?怪我进来得急,没关门,我这就去把门关上。” 侯爷到底和他这种习武的粗人不同,吹不得寒风。 齐司延收回目光,落在曲休身上,话锋又一转,沉声吩咐道:“云鹤观的事,最迟七日我要看到结果。” 曲休关门的动作一滯,苦著一张脸,震惊问道:“七日?” 要七日內查出云鹤观的问题所在,他接下来怕是得不眠不休,没得合眼的时间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没那么抗冷。 十一月下旬的汴京真是冷得他想打寒颤。 ……心凉啊。 齐司延挑眉:“办不到?” 曲休欲哭无泪:“……我定竭尽所能。” 他不敢再浪费一刻,正要退下去安排人手调查,又被齐司延唤住了。 齐司延取了狼毫,奋笔疾书。 片刻后落笔,將纸张递过去:“按我所罗列的这几个方面去查。” 曲休忙不迭的大步上前去取,垂首看了眼,眉目立即舒展开来。 侯爷罗列得很详细,指明了方向。 按照这几个方向去查,七日內绝对没有问题! 他不用不眠不休了! 曲休顿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是很强壮的,此刻浑然不觉得冷了,浑身都是气血充足的暖! 曲休不急著去忙活了,便多嘴问了句:“侯爷七日后是有甚要紧事么?” 齐司延轻“嗯”了声:“月底,我们要南下。” 曲休这才恍然,脱口感慨道:“明白了,侯爷想夫人了!” 齐司延冷淡瞥了他一眼,似是而非地,含蓄地承认了自己的思念:“苗疆要下雪了。” 他答应过阿音。 待苗疆下雪了,就回去见她。 第239章 你体內的蛊王可保你百毒不侵 柳州兰城,知府大牢。 狱卒:“王义濡,有人来看你了——” 王义濡以为是父母来了,起身转头,在昏暗的光影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把轮椅。 他心口一颤,忙朝其迈过去。 轮椅好似在他的心间滚动,碾压著他。 待轮椅近至牢门外,隔著牢柵栏,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轮椅上坐著的是崔关禾。 王义濡羞愧垂首,避开崔关禾的视线,口吻僵硬的说道:“老师是来问罪的吗?” 他自知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他已经认罪了,在牢中等候发落。 崔关禾嗓音还会恢復,一开干哑费劲,他唤道:“义濡……错了。” “是,我知道错了,”他满眼自嘲,“我欺师灭祖,忘恩负义,是恩將仇报的白眼狼,老师如何痛骂我都是应该的,待老师身体好了,亲手了结我都成。” 他双手紧握成拳,依旧只敢盯著地板,硬邦邦道:“我愧对老师对我的赏识与教导,但千错万错乃我一人之错,我父母无辜,王家无辜,还请老师莫要迁怒他们。” 崔关禾身体尚未好透,说话本就慢,王义濡一句接著一句,他插不上嘴,只能等其说完。 他费劲道:“义濡想错了,为师不是来问罪的……为师有几句话要说……” 王义濡一怔。 他还自称“为师”,也没怒骂自己,口吻依旧似乎从前那边稀鬆平常。 崔关禾慢悠悠从口袋掏出一个符袋,从牢柵栏的缝隙递过去,缓声道:“这个文昌开慧符,是我两年前去庙里给你求的,那日还未来得及给你便……哎。” 王义濡视野里看到一个小小的符袋,以及一小截崔关禾的手。 骨瘦如柴,干皮包骨。 他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崔关禾。 崔关禾的脸上並没有半分厉色与责怪之意,仍似从前那般的温和。 仿佛自己两年前从未对他露出凶狠狰狞的一面,也没有给他灌下毒药。 ……怎么可能? ……他不怨自己吗? 崔关禾继续感慨道:“不过义濡有才亦爭气,没有这文昌符,一样高中进士,留任汴京了,为师没有看走眼啊。” 见王义濡一直没有伸手来接,他嘆气收回道:“也是,两年了,你早已高中,用不著这符了。” “老师……”王义濡身子发颤,喉咙发热,哑声道:“不怪我?” 崔关禾收回手,搁置在腿上,望著王义濡,摇了摇头,同他推心置腹道:“我知你本性不坏,亦上进肯学,是以才认了你这么个学生。” “可是义濡,你太敏感心细了,你若有我那孙儿一半自信,也不至於犯下此错。” “你骨子不够认可自己,才有点风吹草动便惶然不安。” “你不信我真心待你,会帮你去崔府说亲,才对我动手,可你瞧瞧我那孙儿,便是你给他假试题,他也深信不疑。” “人活一辈子,总有被风沙迷眼的时候,犯错在所难免。” “义濡,你是我认的学生,为师不怪你两年前毒害我,你无需向我认错討饶,活在愧疚中。” 王义濡眸光通红,忽然潸然泪下,哽咽道:“老师……是义濡不配……” 自成年起,他几乎没有流过眼泪。 此刻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一颗颗砸在地上。 他方觉得卑鄙渺小如尘,比这牢里的光还不磊落。 他寧可崔关禾怒目圆瞪的鞭笞他,哪怕是气不过,此刻来牢狱里对他动用私心,用尽恶劣的言语来辱骂他,都好过这样温声细语的说著“不怪他”来的折磨。 崔关禾又摇了摇头,不认同道:“为师教你最后一课,希望你何时都能觉得,自己是『配』的。” “你足够优秀,配与心上人终成眷属,配为师为你写举荐信,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莫要再妄自菲薄,做出害人害己之事。” 王义濡似懂非懂,神色恍惚。 崔关禾接著道:“可你犯了罪,也得认,你我今生师生缘分便到此了。” “老师……”王义濡想挽留,无从下口。 崔关禾望著他,用眸光道別,嘆息道:“为师不会问罪你,你等候大昭律法的判处吧。” 王义濡朝崔关禾下跪,深深磕了三个响头:“谢老师教导之恩。” 崔关禾受著他的跪拜,末了,再次朝他伸出手,问道:“这符你可想要留作纪念?” 王义濡伸出双手,恭敬去接:“多谢老……谢崔老爷子。” 崔关禾不再久待,示意秦瑾烟带自己离开。 与此同时,崔府。 江元音与李霽去找夜七了。 身后还跟著满脸不虞的许綺嫚,与端著两碗醒酒汤的阿粟。 夜七昨晚豪饮了近十壶酒,一觉醒来除了满身酒味,倒是没甚別的异常。 不待他出声,江元音非常主动地关切问道:“夜七先生可觉得头昏不適?我备了醒酒汤,您喝了或许能好受些。” 阿粟適时上前,將端盘递过去些。 夜七盯著这两碗醒酒汤看,冷声拒了:“无事献殷勤,我不喝。” 江元音心道还是喝多的夜七比较好相处,不会拒人於千里之外,一张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她浅笑,温声提醒道:“夜七先生昨夜应允了,要帮我叔父延缓毒发的时间,如此大恩,给您备醒酒汤那是分內之事。” 夜七冷哼一声:“那备一碗便成,干甚备两碗?” 江元音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说,另一碗是李霽没能喝的,只是顺著他这个话,冲夜七介绍起了阿粟:“他叫阿粟,身中蛊毒,夜七先生能否看在另一碗醒酒汤的份上,替他诊脉?” 夜七眼角跳了跳,再次感慨出声:“我说你们一家子怎么那么招人恨呢?人人都中毒?你们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別人盯著你们杀?” 说完又骂咧出声:“都说了,我是製毒师!不是郎中!要说多少次,你们才记得!” 阿粟一听江元音因为自己挨骂,忙出声维护道:“我不治便是了,你莫凶我家夫人。” 这时一旁的李霽出声冲江元音道:“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术业有专攻,你怎能病急乱投医,他一个製毒师,怎么可能会解蛊毒?他若有这个本事,名號还不得传遍大江南北啊?” 语罢看向夜七,笑吟吟道:“小孩子思虑不周,你莫往心里去哈。” 他这话明面是在指责江元音,实则是在激夜七。 果然李霽话音一落,夜七径直朝阿粟伸出手,直接摸上他的脉。 这一摸,夜七神色变换堪称精彩,冲阿粟问道:“你不会驭蛊?” 阿粟一头雾水,茫然道:“什么是驭蛊?” 夜七质疑出声:“苗疆人不会驭蛊?” “我不是苗疆人啊……” 江元音出声解释道:“阿粟是我在嵐州一人牙子手上买回来的家奴,自小一直在江南地区流浪。” 她委婉道:“阿粟看著的確不像中原人,可其身形……当也不是苗疆人吧?” 她没见过苗疆人,但也有所耳闻。 苗疆人生得娇小,乌髮黑眼,当不会像阿粟这般高大,褐眸捲髮才是。 夜七只是耐人寻味的回道:“那可未必,他体內这一只母蛊,可是苗疆蛊王,能號令百蛊,他怎会跟苗疆无关?” 江元音不纠结阿粟的身世,只是抓住关键点问道:“所以阿粟没中蛊毒?” 夜七点头。 “那他为何一直食慾惊人,却半点肉都不长?这样下去不会危及性命吗?” “他不会驭蛊,自然会被这蛊王操控,吃进去的东西全部被蛊王消化,能长肉就怪了,”夜七直言道:“他是没中蛊毒,但要一直学不会控蛊驭蛊,早晚被蛊王吞噬,会死的。” 江元音安抚拍了拍浑身僵硬的阿粟的手臂,同夜七確认问道:“所以只要阿粟学会了控蛊驭蛊,便性命无忧?” 夜七再次点头,隨即不耐补充道:“別又问我,我可不会控蛊驭蛊,我再说一遍,我是製毒师!” “先生已经是这世间最渊博的製毒师了,”江元音不似李霽那般激他,而是夸讚道:“製毒师本就不常见,似先生这般懂製毒又懂蛊的人,可是相当罕见了。” 夜七听得舒坦,眼角眉梢都透著愉悦。 心情好,自然也就乐於助人了。 不待他们再次追问,他便主动开口道:“延缓你叔父毒发时间的药我能炼,但不能保证一次就成功,兴许也会失败,我需要一个给我试药的人,这人……” “我来!”许綺嫚毫不犹豫道:“我愿意试药!” “胡闹,”李霽低喝一声,拒绝道:“我不需要你给我试药。” 他怒斥完,看向夜七,一派轻鬆道:“要试药自然得我这个中毒之人来,碰中了烧高香,碰不中也无妨,总归结局不会更差了。” 然而夜七没搭理他俩,而是看向阿粟,道:“你体內的蛊王可保你百毒不侵,你可愿帮忙试毒?” 第240章 去一趟苗疆,学会控蛊 阿粟自没有半点犹豫,就应下来了。 他本就觉得自己无用,帮不上江元音什么。 现在能帮她的叔父试毒,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夜七没耽搁,立刻列了满满一张纸的药材,递给江元音,半是期盼半是调侃地问道:“这些药材你也都有?” 江元音接过扫了一眼,摇头表態道:“我会儘快为先生集齐寻来。” 昨日崔关禾需要的那两味药材她有是凑巧,这满满当当一张纸的药材,她自不可能有。 夜七轻“嗯”一声,瞟了李霽一眼,提醒道:“动作快些,你叔父早死还是晚死几日就看你了。” 他说得直接,半点不顾及別人的心情。 他只能帮他延缓毒发的时间,但没法帮他解这“神陨形消”散。 拿不到解药,他总共要死。 “你怎么能……” 许綺嫚不悦出声,被李霽执扇拦下,他半点不恼,冲夜七笑笑,轻鬆道:“不管早死还是晚死,我都会记得书信曲云溪,替你討几壶美酒先。” 夜七满意点头,做交易就该这样。 他侧目看向拿著药材单子,目露担忧的江元音,难得好心地多说了一句:“这些药材毒不死他,但若学不会控蛊驭蛊,会死。” 江元音略显沉重地应声:“多谢先生提醒。” 敲定了帮李霽延缓毒发一事,江元音马不停蹄地地誊抄了一份夜七给的单子,再书信一封给最近的“杏林春”药铺,让他们儘快集齐药材。 现在想来,她当初向江兴德討要了这江南十二间“杏林春”药铺,真真是明智之举。 从汴京为齐司延解毒,到抚州賑灾救疫,乃至於给崔关禾、薛梓玥解毒,药铺都帮了大忙。 不过因著要寻药製药,怕是不能马上起程离开兰城了。 还得在崔府叨扰些时日。 处理完这些,江元音单独寻了阿粟谈话。 “夫人还有何事要交代?”阿粟拍了拍胸口,眉眼里都是跃跃欲试,“夫人儘管吩咐,阿粟什么都愿意去做。” 他不怕被使唤,只怕无用武之地,还不了她的恩情。 江元音温声委婉询问:“阿粟,你想不想去苗疆?” 阿粟眸子闪了闪,诚实作答:“夫人要我去,我便去。” 江元音嘆息一声,还是决定说得直接些:“如夜七先生所言,或许你的家人在苗疆,你想不想去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虽说他的外形的確看起来不似的苗疆人,但体內能有苗疆的蛊王,定何苗疆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阿粟抿唇,刚还雀跃的眉眼此刻耷拉著,难掩失落,他闷声反问:“夫人……不要我了?” “怎会?”江元音否认,向他承诺:“要不要去弄清楚自己的身世,选择权在你,弄清楚后,是想留在苗疆还是继续跟著我,选择权也在你。” 她知他感恩心重,不想他一直记掛著她的“恩情”,补充道:“你愿意帮我叔父试毒,已是帮了我的大忙,足够赎回你的卖身契了。” “所以阿粟,你是自由的,”她强调完以后,再次问了一遍:“你想去苗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吗?” 阿粟別过头,留给江元音一个清瘦而倔强的侧脸,回道:“不想。” 江元音沉默,静待后文。 阿粟:“我对苗疆没有任何记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流浪,我……並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浪。” 江元音瞭然,甚至能与他共情。 一开始她迴避自己左肩的刺青图腾,不愿去知晓自己的身世真相,和他的心境一般。 总归是被拋弃的,何必弄清楚自己为何被拋弃? 然而经歷了这么多,她的想法也不同了。 她没有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教,只是谈起了自己的经歷:“其实我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是养父母把还在襁褓中的我捡起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那时我想,他们既然选择扔了我,那么是为何扔了我並不重要。” “直到我遇到我叔父,我才知道,我不是被扔掉的,我是被恶人掳走的,而我的母亲,一直有在寻我。” “所以阿粟,你会流浪的原因应当也有很多种,可能是在襁褓中时被恶人掳走,或是家人不小心弄丟了你,並非一定就是被拋弃。” 阿粟闻言抬眸,怔怔地望著她。 “当然也不是没有被拋弃的可能,不过那又如何呢?”江元音莞尔笑笑:“你早就不是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是朝不保夕的乞儿,你想要家人,就自己挑选家人。” “夫人,我……”他喉间滚烫,心绪难明。 江元音点到即止,严肃替他做了决定:“不过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得去了一趟苗疆,夜七先生的话你也听见了,若学不会控蛊驭蛊,你会死。” 她扫过他青涩稚嫩的眉眼,同他道明情况:“我叔父的情况你已然知晓,他命在旦夕,我短时间內当没空陪你去苗疆,但你的情况也拖不得,我让青鳶或是沉月,陪你去一趟苗疆。” 阿粟努了努嘴,江元音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又道:“你去苗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学会控蛊驭蛊,到时候愿意留在南疆就留在南疆,不愿就隨青鳶或是沉月一道回来。” 话已至此,阿粟只能听从安排。 当晚,崔家设宴,其乐融融的庆祝崔关禾毒解,也是为崔杭送行。 他在兰城待了太久,如今父亲毒解了,该回璫县处理公务了。 他將江元音、李霽、夜七奉为上宾,好酒好菜的招待。 听闻他们还要在府上多住些时日,马上叮嘱黄氏,在他去往璫县后,切记不可怠慢贵客。 黄氏哪敢啊,如今在她眼前,这些人个个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何况崔关禾已恢復了神志,崔杭便是去了璫县,这兰城崔府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李霽素来善谈,一张脸放鬆时总是笑眯眯的,同崔关禾、崔杭聊著,场面不算冷。 酒过三巡后,酒精冲开了夜七不耐的冷麵,他加入“畅聊”,场面瞬间热络起来。 崔关禾身子未好全,秦瑾烟盯著没肯喝酒,许綺嫚坐在李霽身旁,也是盯紧了他的酒杯。 最后全场喝得最多的人是夜七与崔杭,两人甚至挪了位置,坐到了一处,聊得热火朝天。 夜七:“有一回师父半月没回家,我把池子里的鱼都毒死了,誒,你说巧不巧,刚毒死师父就回来了,师父不打我,只说让我把那些鱼都吃了……果然师父觉得我很强,那毒鱼受不了,但我受得了!” 江元音:…… 搞不好班若是真的想“毒”死他得了。 崔杭连连点头:“是是是,可不是吗?璫县下雨的时候,街上也有鱼捡呢!有时候还有蝴蝶,飞著飞著天亮了。” 所有人脸上都透出无语来。 夜七与崔杭可真“聊得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没个冷场的时候。 可惜……各说各话,没一句话接得上。 夜七字字不离师父班若,句句都是思念追忆,好歹逻辑通顺,旁人是能听懂的。 而崔杭是满嘴荒唐,显然已经是醉得没了神志,胡言乱语。 可这一夜,本毫无关係的人聚在了一起,却也轻鬆热闹。 江元音无数次的抬眸看向李霽,他懒洋洋地坐著,状似认真在听夜七同崔杭没头没脑地交谈,唇角掛著浅笑,没有半点身中剧毒的沉重忧伤。 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次日,宿醉的崔杭起程去了璫县。 江元音怕李霽无聊,除了一日三餐替其安排妥当,在等候夜七所需药材齐集前,想领他逛逛兰城。 李霽倒是不扫兴,且去哪都带上了许綺嫚。 江元音同许綺嫚並无恩怨,对她也没甚旁的意见。 只要许綺嫚不找她事,她是愿意同其相处的。 知晓她身世的许綺嫚,应当不会再把她当假想敌找麻烦才是。 而她也想观察下,李霽和许綺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几日相处下来,她並不觉得李霽对许綺嫚有甚男女之情。 相反,她隱隱约约察觉到,他去哪都带著许綺嫚,似乎是不愿意其与自己独处。 她心情难免复杂沉重起来。 除了身中“神陨形消”散,还有什么事是许綺嫚知道,她不知道,且李霽不想她知道的? 第241章 侯爷知晓云鹤观真相 五日后,江元音计划陪李霽在崔府解闷,不再出门了。 一来兰城不大,连逛几日,能去的地方差不多跑遍了。 二来已入了冬,江南虽不似北方那般彻骨的寒,却也是凉颼颼的。 李霽便是整日精神状態极佳,笑眯眯的,可身子骨看起来实在不佳。 她也不想他出去吹寒风,只想在夜七所需的药材集齐送来前,好好给他养身子。 然而这日,薛梓玥却登门了。 薛梓玥和丫鬟提著满满当当礼品,登门道谢。 她披著件藕粉色的披风,只露著张巴掌大的脸,朝江元音盈盈一拜:“多谢江姑娘救命之恩。” 江元音伸手扶她,笑道:“薛小姐不必多礼,为你解毒的是夜七先生,这个『恩』我受之有愧。” “夜七先生那边我已经去谢过了,但他……不愿见我,”薛梓玥说完又忙解释道:“我先去见夜七先生非是对他的感恩多过於江姑娘,而是我想同江姑娘多聊上几句,还请江姑娘莫误会。” “我明白了,薛小姐不必如此拘谨,”江元音侧了侧身,主动邀约,“薛小姐可要入屋坐坐?” 薛梓玥入了屋,两人落座。 江元音主动为她斟茶,没有追问什么,而是主动开口道:“薛小姐,之前擅自取了你的信,是我不对,我应当同你道歉。”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薛梓玥无碍地摇摇头,“何况你之前和我道过歉了,我都记得的。” 江元音有些许讶然,將茶杯递过去:“我之前见面说的话,你是记得的?” “嗯,只是当时脑子不清楚罢了,现在清楚了。” 薛梓玥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握著茶杯的手微颤,茶水差点倾洒了出来。 江元音猜测她当是回想起了王义濡对她的恐嚇,是以安抚出声:“都过去了,薛小姐,別怕。” 薛梓玥握紧茶杯,下定决心一般,又开了口:“无论如何,我都感激江姑娘及时揭露了王义濡的所作所为,没等我嫁给他之后,否则我寧可神志不清一辈子。” 这便是她此次登门最想说的。 她感恩的不是自己毒解清醒,而是在嫁给王义濡之前毒解清醒。 江元音扬唇,確认问道:“所以薛小姐放弃王义濡了?” 之前秦瑾烟还同她討论起了此事,两人都觉得不管是出於何种缘由,王义濡既对薛梓玥动了手,那便不可原谅。 薛梓玥是一片真心错付,若是毒解后对王义濡如痴心不改,不离不弃,便是悲剧一桩。 好在,薛梓玥没有如此。 薛梓玥点头,主动提及了两年前的事:“两年前撞破他对崔爷爷动手,我便放弃他了。” “我要去告知我爹真相,他为了拦住我,差点……掐死我。”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爱的那个义濡哥哥已经死了。” “不过他应当是没打算对我下毒的,只是手上沾了给崔爷爷的毒,捂我嘴时,不小心被我吸入了体內。”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薛梓玥只是失了神志,没和崔关禾一样,好似个活死人。 不过她一点没诧异於薛梓玥的选择,从其毒解前,神志不清的状態下,便在撕毁那些王义濡写给她的信件,她便隱隱约约觉得,薛梓玥不会再选择王义濡。 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自己亦为她开心。 薛梓玥將往事徐徐道来,说完后只觉得释怀,她饮了茶,询问道:“江姑娘可会在兰城久居?日后得空,我可否再来寻你?我没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同江姑娘交个朋友。” 江元音无碍笑笑,委婉道:“我在兰城时隨时欢迎薛小姐来寻我。” 薛梓玥闻言会意,知晓她不会久居兰城,敛去失落,真心诚意地祝愿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祝江姑娘日后一切顺利。” “薛小姐亦如是。” 两人相视一笑,是独属於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送走了薛梓玥,江元音迎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杏林春”药铺的掌柜,把她要的药材全部集齐,差人快马加鞭地给她送过来了。 江元音得了药材,立即给夜七送了过去。 彼时夜七正和李霽下棋,许綺嫚坐在一旁旁观。 江元音心里嘀咕著,夜七不肯见登门道谢的薛梓玥,原来是在和李霽下棋。 她不卖关子直言道:“夜七先生,您要的药材齐集了。” 待她说完,阿粟上前,双手將那一麻袋的药材奉上。 夜七放下棋子,垂首查看药材。 一一確认后,眸光亮了亮,看著江元音道:“你还挺有本事。” 短短数日內便能齐集所有他指明要的药材,一般人可做不到。 江元音欣然应下,朝他福了福身,恭敬道:“还请夜七先生著手研製药物,若还有其余需要的药材,隨时告知我。” 夜七甚是满意,点点头,冲李霽道:“托你侄女的福,你能晚些时日死了。” 他说话风格便是如此,可许綺嫚习惯不了一点,涨红了一张脸就要声討,可惜被预判了的李霽提前拦住。 李霽毫无在意地笑:“行,我多活个几日,你或许能有贏我一局的那一天。” 两人下了无数局,夜七可是一盘都没贏过。 “滚滚滚吶,”夜七多少有些恼羞成怒,挥手示意他们离开,“都走都走,別搁这烦我。” 相处了几日,大家对夜七这饮酒前脾气古怪易怒,饮酒后敞开心扉变话癆的习性都深有体会。 没人同他置气,除了许綺嫚。 当然许綺嫚是个意外,无论任何人说李霽半点不好,她都会愤怒。 尤其夜七总將死不死的掛在嘴边。 李霽起身,眼神示意许綺嫚闭嘴,同江元音一道离开。 “誒——”夜七出声。 大家驻足回眸。 夜七抬手指了指阿粟,还沉浸在没能贏得了李霽一局的不爽中,面色不耐道:“你不留下,谁给我试毒?” “这么快?”江元音讶然反问:“先生马上能將药制出来?” 她还以为至少得等个一日呢。 “那没,”夜七理直气壮地回道:“什么时候制出来不好说,但他守在这,我制好了立马能试药。” 阿粟没有异议,乖巧点头,冲江元音道:“夫人,那我就留在这了。” “好。” 阿粟留下,江元音同跟李霽、许綺嫚离开。 出了屋子,李霽冲江元音调侃道:“这么快齐集了药材,你在这江南片区,能耐属实是大啊,叔父我也算是沾你光了。” 江元音不理会他的揶揄,回忆起夜七气急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了道:“你同夜七先生下棋时,就不能让著他一点吗?好歹也是有求於人,做做场面功夫也成吧?” 为著李霽,她对夜七称得上毕恭毕敬,態度极好了。 他倒好,说不出一句夜七爱听的话。 “不能,”李霽同样理直气壮,“我都没几日好活了,自然要过得隨心顺意,为何要让他?” “你不要这样说!”许綺嫚反应激烈,“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霽皱眉看许綺嫚,没好气道:“我死不死与你……” 他后半句消失在许綺嫚手中,她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他的话,强调道:“你不要总说这种话好不好?我听了会很难过,也会很担心。” 江元音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觉得自己此刻的存在,或许有些多余。 许綺嫚还真是一视同仁,不许任何人说李霽“会死”的话,哪怕是李霽自己。 李霽怔了怔,挥开许綺嫚的手,尷尬得忘了要呵斥她。 他展扇扇了扇,强作镇定,好似这一段插曲压根没发生过一般,同江元音继续之前的话题,一本正经地纠正她道:“而且你说错了,我同他是你情我愿的交易,给了报酬的,那曲云溪亲手酿的酒可不比班若的解药容易寻,算不得有求於他。” 江元音平日里不喝酒,活了两辈子也不知道曲云溪是如何了得的人物。 但她大约也清楚,李霽总用如此稀鬆平常的语气谈论自己的生死,表现出不在意,其实只是想让她们不去在意罢了。 她深呼吸,看破不说破,免得陷入伤感里。 於是她只是伸手將他把展开的摺扇又合拢了去。 李霽不明所以地望著她这般举动。 江元音神色淡淡:“天冷,叔父別扇了,当心给自己扇著凉了。” 李霽:…… 汴京。 不过六日,曲休按照齐司延所罗列的点,调查出了云鹤观的异常。 曲休呈上所有调查结果,稟告道:“诚如侯爷所料,这云鹤观竟是情报站,那些络绎不绝的香客,不少都是探子!” 听过將收集情报的地点设在人来人往的青楼、酒楼,第一次见到设在道观的。 当真匪夷所思,也难怪这么多年,竟无人察觉。 齐司延低头阅览,曲休兀自將所有信息整合,揣度道:“所以云鹤观是李承燁、安允怀设在汴京的情报点?或者说,云溪真人是他们的眼线?难怪夫人会在玄渺峰山脚捡到封弋,那封弋当是要上云鹤观的!” 他越说越觉得事实真相便是如此。 齐司延墨眸深深,却有別的思量。 父母当年在沧江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在家书里,嘱咐他不要再去云鹤观。 如果不是李彦成卸磨杀驴,他早从裴涛手中拿到了这封家书,不至於落到安允怀手中。 而安允怀一定是通过这封家书,发现了云鹤观的秘密。 至於其是怎么拿下元奚真人,使其为李承燁所用,暂不得而知。 他必须承认安允怀当真有手段有谋略,否则上辈子也不可能助李承燁坐上皇位。 可此事仍有不对劲的地方。 父母是在沧江水战发现云鹤观有问题,当在安允怀发现之前。 总不可能云鹤观在建立时便是安允怀操控的吧? 那么元奚真人在汴京建立云鹤观,到底是给谁当眼线? 最开始,元奚真人是谁的人? 他又为何要替自己解毒,且未將自己装病一事早早告知李承燁、安允怀? 第242章 在除夕前將公主带回 汴京,大昭皇宫。 李彦成听完齐司延的话,沉声重复:“你说,你要请旨南下?” “是,”齐司延微微俯身:“马上要腊月了,微臣手中的公务都处理好了,珩王爷迟迟未归,恐有变数,微臣想南下助王爷迎回公主。” 李彦成不语,眸底有各种思量。 李霽离京已有两个多月,音讯全无。 距离“神陨形消”散毒发的时间所剩无几。 难道他真的寧可毒发身亡,也不愿意將江元音迎回? 还是正如齐司延所说,出了什么变故? 齐司延接著道出备好的说辞:“江南地大,依山傍水地形复杂,珩王爷若非明確知道公主在何处,除非兴师动眾,让各地官府帮忙排查,否则难寻公主踪跡。” 他回京已有一个半月,不曾听闻半点李霽离京是为接回“公主”的消息,想来李彦成也是怕有意外发生,低调行事,没有声张半点。 李霽既是暗寻,靠一己之力要在短时间內寻到江元音的可能,微乎其微。 李彦成的眸光耐人寻味起来:“你知晓公主在何处?” 他当初回京稟告时,可是言之凿凿地说,两人在去往抚州前便分別了。 齐司延自不可能忘记自己之前的话,回道:“不知,但公主曾跟微臣提过幼时在江南常去的几处,微臣可以一一去这些地方寻找。” 他拱手行礼:“年关將至,微臣定在除夕前將公主带回来。” 李彦成既动了將江元音迎回汴京的念头,就算李霽不带回来,也会继续派其他人去找的。 是以,他想了新的对策。 他南下走一遭,届时可带回江元音“身故”的消息,彻底断了李彦成的念想。 李彦成眺望远方:“好,朕便等你们回来过除夕。” 柳州兰城。 夜七沉迷製药,且越制越开心,连房间门都懒得出。 江元音不时会去探望,一来是关心药物的进展,二来是关心阿粟。 虽说夜七说阿粟体內的蛊王,可以保他百毒不侵,但有没有不適反应,也得看过才安心。 江元音每回去,都会端上好吃的,怕阿粟一直候在夜七房里,没能按时吃饭,会饿著。 一开始阿粟是欣喜的,看到食物两眼放光,狼吞虎咽地吃下。 过了个两三日,阿粟眼里明显没了对食物的渴望,甚至生出了些为难来。 阿粟堪堪吃了两口,就把食物放下了,抬眼望著江元音:“夫人,我吃不下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江元音心一沉,难以置信地重复確认道:“你只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 阿粟頷首,诚实道:“肚子很撑,一点都不饿。” 胃部饱胀,大脑拒绝再吃的东西的感觉,他亦非常陌生。 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体验。 江元音紧声询问:“你可还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阿粟摇头:“没有不舒服,只是吃不下了。” 江元音忧心不减,忙侧头看向老神在在的夜七:“夜七先生,阿粟为何如此?可是药物相衝,损害了他的身体?” 这未免太反常了,阿粟可是一顿要吃半袋粟米的人! 夜七掀了掀眼皮,瞟了江元音一眼,颇有些无语地说道:“怎么?一天三顿有问题?非得一天吃八顿才行?你还不许他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江元音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地欣喜问道:“夜七先生帮阿粟制住其体內的蛊王了?所以他的食慾食量和常人一样了?” “那也没,”夜七如实以告,“只是他体內的蛊王忙著吞噬入体的药材,他当然不会似从前那样无脑地觉得饿。” 江元音瞭然,这才鬆了口气。 原本让阿粟试毒便於心不忍,现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顺著这个思路,询问夜七:“那如果在阿粟学会控蛊驭蛊之前,一直给他供药材,他体內的蛊王是不是能稳住?” 总被飢饿感困住,他压根没心力做別的事吧。 “原则上不是不行,”夜七回道:“不过他体內的蛊王可不是吃素的,那些个药材你多餵几次,对它而言可就和普通米饭没什么差別了。” 江元音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那只要一直提供新鲜不一样的药材,不就成了? 江元音正兀自盘算著次计划的可行度,以及该如何执行。 另一边夜七难得的没驱逐她出房间,且主动同她开口道:“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想知道吗?” 江元音朝他福了福身:“愿闻其详。” 夜七笑笑,问道:“要不,你把这家奴卖给我得了,我有的是稀奇古怪的毒,短时间內他学不会控蛊,也死不了。” 江元音秀眉微蹙,戳破道:“您要拿阿粟试毒?” 夜七不否认,直言道:“他体內这蛊王能吞噬百毒,简直是天生的试毒圣体,反正他能不能学会控蛊驭蛊还说不准,但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研製出毒死这蛊王的毒,不也是救他一命?” 阿粟眼巴巴地望著江元音,屏息等著她的回答,却不言语拒绝阻拦。 就像一只任人买卖的大狗。 江元音摇头,坚决道:“不卖。” 夜七不放弃地爭取道:“我看你一家子都挺招人恨的,不时会有仇家找上门吧?你把这家奴给我当试毒罐子,我可以给你一些我研製的独门秘毒,下回有仇家找上门来时,你不会武功也能对付得了,自保足矣。” “夜七先生的独门秘毒,定是重金难求,多谢先生好意,但我绝不会拿阿粟来换,”江元音说完哄夜七的场面话,方才重声表態道:“让阿粟为我叔父试药是迫不得已,我已经愧疚不忍,很是感激。” 她直直地望著夜七,道:“先生,阿粟是活生生的人,他有名字,不是什么试毒罐子。” 她上辈子就被李承燁当做试毒工具,是何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自己受了风雨,没想让无辜的人一起淋雨。 “行行行,人人人,我把他当人,”夜七屡遭拒绝,语气自然就不好了,脑子一转,又萌生了新的想法,问道:“那我收他为徒怎么样?” 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江元音还是凭藉理智將其压了下去,只能在心中腹誹。 收个徒弟就是为了拿来试毒? 果然当初班若將你从乱葬岗捡回去,就是为了试毒吧?! 江元音不够李霽洒脱,她承认自己“有求於人”,这样恶毒戳心窝子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不住调整呼吸,才神色如常地回道:“这得看阿粟愿不愿意,您不是要收我为徒,不必问我,我作不了主。” 夜七耐心告罄,不耐摆手,示意她离开。 江元音对夜七的想法难以苟同,但对其品性还是没有质疑的。 他虽说话不好听,但是做什么就说什么,不会背著来的,如同他给李霽研製延缓毒发的药,是为了几罈子曲云溪酿的酒。 只有交易达成,他才会有后续的行动。 她既已拒绝了將阿粟当做物品来买卖,他是不会擅自拿阿粟来试毒的。 是以,她放心离开。 屋內只剩下夜七与阿粟。 静謐的房间里,唯有夜七捯弄药材的动静。 片刻后,他心有不甘地停下手中的活,望向阿粟,开口道:“阿苏?” 近几日习惯了被“誒、餵”甚至“家奴”来指代称呼的阿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夜七是不是在叫自己,抬手指了指自己,迷茫问道:“先生在唤我?” “不然?”夜七没好气:“这屋子里还有別人?” 阿粟“哦”了声:“先生,我叫阿粟,粟米的『粟』,不叫阿苏。” 夜七有些烦,语速都急躁了些:“那你要不要当我徒弟?” 阿粟摇头:“不要。” “为何不要?”接连受挫,夜七不淡定起来,甚至升腾起一股莫名的胜负欲,“当我徒弟有何不好?我还没收过徒弟,你认我当师父,你是我唯一的徒弟,而你家夫人又不缺人伺候,她身边有一堆奴僕吧?” “而且你去了苗疆,人也不一定肯教你控蛊驭蛊,就算教了,你学不会也是白搭。” “但你要做了我徒弟可就不一样了,就算你学不会製毒,我也不嫌弃你,而且有我活著一天,就不会让你死。” “怎么样?当我徒弟是不是稳赚不赔?” 阿粟低头,遮住满眼的失落。 他不笨,他知道夜七是什么意思。 他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学会製毒,不过是因为只是想拿他试毒罢了。 收他为徒不过是个幌子。 夜七盯著阿粟的脑袋等了半天,不见他出声,嘀咕了一句“爱当不当”,便接著捣鼓手中的药材去了。 半晌后,阿粟忽然开口:“夜七先生。” 夜七置若罔闻。 “我帮您试毒。” 夜七这才有了反应,如愿以偿地舒心一笑,回头看他:“想拜我为师?” 阿粟依旧摇头:“按照夜七先生之前同夫人说的,我帮您试毒,您將那些可以防身自保的秘製毒药,给我家夫人,行不行?” 夜七微怔,隨即真情实感地再次感慨道:“她是真有本事。” 除了短时间內能集齐所有药材,身边的人个个对她死心塌地的。 第243章 一起去苗疆 转眼,十日后。 夜七终於研製好了延缓李霽毒发时间的药。 夜七:“此药能让『神陨形消』散延缓半年发作。” 李霽服下药,朝其拱拱手:“多谢,我又有半年好活了,若是得閒,一定领你去见见曲云溪。” “得了吧,”夜七目光在江元音和许綺嫚之间来回,尤其多看了许綺嫚几眼,“半年都不够你交代后事的。” 许綺嫚果然要炸,也一如往常被李霽阻拦。 李霽无所谓地笑道:“可惜吶,半年也不够你棋艺突飞猛进,胜我一局吶。” 江元音是彻底放弃让李霽在夜七面前服软了,这个“软”只能是她来服。 她赶在两人矛盾激发前,上前一步,主动委婉地討药:“夜七先生怎只制了一颗药?可是我寻的药材不够?您稍等,我再去集齐。” 汴京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要从李彦成那討到解药,只怕不是易事。 若一颗药能延缓半年的毒发,那多备几颗就能从容些。 夜七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戳破她美梦道:“『神陨形消』散的毒发时间只能延缓一回,半年內,没有解药他依旧会死。” “明白了,多谢先生。” 给了药,夜七拿了李霽写给曲云溪的討酒信,便决定离开兰城。 崔关禾闻讯,出声挽留道:“已是腊月,年关將至,先生若无急事,何不留下来,过了新年再走?” 他毒解半月有余,精神头不错,但毕竟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前,出行都坐上了轮椅。 也幸亏他年岁大了,告老还乡时,李霽还年幼,因此认不得李霽。 夜七摆摆手,面对两鬢斑白的崔关禾,他说话还是柔和客气了许多:“新年乃是闔家团圆的日子,我留在这,不合適。” 他在这世上便只有师父一个亲人。 可仔细想想,却也从未和师父过过一个节日。 因此,他对节日没甚特殊的感触。 他两手空空地来,无牵无掛,没有行囊,隨时都能走。 “誒,怎地不合適?”崔关禾不赞同,继续挽留道:“过年嘛,人越多越好,崔府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幸亏你们来了,才有了人气。” 他矍鑠的眸光里透著笑意,抬手指了指府中悬掛的红灯笼:“再过些时日,我和我的乖曾孙孙维航一起剪些窗,你们愿意的呀,每人写几个福字贴一贴,这府里呀就又热闹又喜庆咯。” 他是真的欣喜有这么多人愿意在崔府一起迎接新年。 江元音见状,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离別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时间紧迫,必须同李霽商討,如何在半年內从李彦成那拿到解药。 而阿粟也得前往苗疆,去学习控蛊驭蛊。 他们,是不会留在兰城过年的。 大家面面相覷交换了下眼神,心照不宣的沉默,没人在崔关禾畅想著如何一起过这个热闹的新年时,泼下冷水。 但总有人敢泼,比如夜七。 他再次出声拒绝了崔关禾的挽留,不仅於此,还环顾了一下江元音、李霽等人,问道:“你们不走?” 闻言,崔关禾笑容微僵,目光在江元音和李霽之间来回,难掩失落地问:“你们也要走啦?” 他接著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替他推轮椅的秦瑾烟:“瑾烟,你不留留你朋友吗?” 秦瑾烟一脸为难。 若只有江元音一人,她一定出声挽留了,可现下还有中了毒的李霽,她哪能开口留他们。 可她又实在不忍见崔关禾失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率先开口的人是李霽,他俯身冲崔关禾笑道:“委实是我们在府上叨扰久了,何况我们的家人也在等我们回去过年呢。” 这个理由一说出来,崔关禾便欣然接受他们要走了,歉然道:“怪我,怪我,光想著留你们一道,忘了你们的家人在等你们归府了。” 秦瑾烟一听更觉得挽留不得了。 王爷的家人不就是当今圣上嘛,那如何留得? 崔关禾说完,忽然好奇地问:“说到这,一直忘了问,你们家住何方啊?离这柳州兰城远不远?还是……” “外祖父,”秦瑾烟及时出声打断崔关禾的问询,找了个理由道:“到点了,该服药了,我们回屋去吧。” 她给了江元音一个眼色,推走了崔关禾。 夜七没甚依依不捨的离別情绪,倒是看了阿粟一眼,问道:“你要去苗疆了?” 阿粟不答,只是望向江元音。 他去不去完全看江元音怎么安排。 江元音替阿粟回道:“我会派人陪阿粟去一趟苗疆。” 夜七得了答案,依旧看著阿粟,意味深长道:“明年六月我会去雾月山小住,你若是学不会控蛊驭蛊,想学製毒的话,可去雾月山寻我。” 他强调道:“阿粟,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语罢,他拂袖离开,走得瀟洒利落,一下也没回头。 江元音是讶然的,为了夜七这一句“阿粟”。 他竟然会唤阿粟名字了。 或许是真心想收他为徒的。 眾人目送夜七离开,他一身灰色麻衫,就这日没入冬日的雾靄里。 来去匆匆,不留影踪。 江元音侧头看向李霽,恰好撞上李霽的目光。 李霽笑了笑,抢先开口道:“乖侄女接下来有何安排啊?” 江元音耐人寻味地回:“那得看叔父作何安排了。” 她觉得是时候商討,如何去李彦成那取解药的事了。 好不容易从夜七这拿到了药,不可能只为多活半载吧? 李霽目光落在阿粟身上:“那我便做主了,我们明日便起程,去苗疆。” 江元音:…… 许綺嫚:……?! 李霽一脸兴致浓厚,道出早备好的理由:“我还没去过苗疆,江南水乡再好,也不够异域风情,而且我也挺好奇阿粟体內那可控百蛊的蛊王是怎么一回事,听著还挺稀奇有趣的。” “何况如今苗疆定是大雪皑皑,那血藤当也开了。” “我们此番一道同去,一举多得,岂不妙哉?” 许綺嫚不同意:“为何要去苗疆浪费时间?我们应当一起回汴京!” 那苗疆谁都没去过,谁知道一来一回要多久? 她不想感受什么异域风情,不想看什么控蛊,也对什么血藤没有兴趣。 她只希望他好好活著! 江元音难得地和许綺嫚统一了立场,委婉劝道:“许小姐所言甚是,叔父当和她一道回汴京。” 许綺嫚当了这么久的汴京贵女,要出入皇宫应该不难吧? 或许她能助力李霽拿到解药? “对,我们一起回汴京!”许綺嫚目光炙热地盯著江元音,强调道:“还有你,你也一起回汴京!” 她不回汴京,李霽怎么可能拿得到解药? 偏偏李霽非要护著她,拿命护著她! 江元音意识到不对劲,抓住关键词问道:“为何我要一起回汴京?” 李霽再次用摺扇抵住许綺嫚的唇,给她手动封口。 继而好似许綺嫚从未开口说过话一般,兀自接上和江元音的对话:“既是听我安排,就按我说的去做了,不过你若是不想去苗疆也无妨,那我同阿粟一道去就成。” 他会去给她摘血藤的。 这或许是他这个当叔父的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这一生孤寡,她若能和所爱之人子孙满堂,也算是替他圆满了。 半年后,他入了九泉之下,方能不愧於心的去见先皇后许令仪。 江元音听李霽这口吻是打定主意要去苗疆了,脑子转了转,不再劝阻他,而是乖巧温声应道:“好,那我即刻去收拾行李,同瑾烟道別,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语罢,她不再“打扰”李霽与许綺嫚,抬步离开。 江元音按她所言,收拾行李,去同崔关禾道谢告辞,与秦瑾烟惜別。 两人经过兰城一事,情谊更深厚了几分。 末了,她把她在嵐州枕瀧的具体地址留给了秦瑾烟:“日后你若得閒,可隨时带维航过来玩。” 秦瑾烟连连点头,红著眼说“好”。 处理完这些,江元音问青鳶、沉月:“你们俩同寧沪过招的话,有几分胜算?” 寧沪是李霽的隨侍之一,现在几乎成了许綺嫚的隨侍。 白日里,李霽和许綺嫚形影不离的,晚上,寧沪守在许綺嫚房门口。 这也是为何,江元音与许綺嫚房间相邻,却一次独处机会都寻不到。 沉月、青鳶对视一眼,谨慎回道:“没交过手,不好说,能成为王爷的隨侍,身手定然不俗。” 江元音挑眉:“你们俩一起上的话?” 两人会意,回道:“那应当没有问题。” 江元音吩咐道:“今夜子时,你们俩去放倒寧沪。” “是,夫人。” 入了夜,万籟俱寂。 江元音衣著整齐,压根没有歇息入睡。 子时一刻,沉月轻叩房门,稟告道:“夫人,搞定了。” 江元音动身开门,谨慎叮嘱:“別大意,在我回来前,守好寧沪。” 嘱咐完,她叩响了隔壁的房门:“睡了么许小姐,我们谈谈?” 第244章 封你为公主,接你回京 许綺嫚醒了,披上外衣起身给江元音开门。 两人目光交匯,她扫视了下外面,不见寧沪的身影,心中有数,抬步入了屋子。 江元音隨之入內,合上了房门。 许綺嫚点燃了桌上的烛火,两人在桌旁落座。 认识这么久,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安静的单独坐在一起。 江元音率先开口道:“深夜叨扰,还请许小姐见谅,实在是忧思难寐,才冒昧前来请许小姐替我解惑,为何我不回汴京会害到叔父?” 其实此话並非出自许綺嫚之口。 上次两人单独谈话时,许綺嫚话锋一转,扯到了齐司延头上。 可她清楚,许綺嫚是不会在意齐司延的死活的,其数次强调让她回汴京,又被李霽打断。 一定和李霽相关。 许綺嫚抿唇,跳跃的烛火映照著她纠结而沉重的脸色。 这番反应,无异於在默认江元音的一切揣测。 江元音目不转睛地看她,表態道:“或许我对叔父的关心关注不如许小姐,但我和许小姐一样,希望叔父健康平安。” “……” 江元音提醒道:“寧沪说不准下一刻便会赶过来,许小姐不抓紧说,不知下一次能说的机会是何时了。” 许綺嫚拢紧外套衣领,豁出去了一般,开口道:“皇上怪他掩护你离京,给他下了『神陨形消』散,命他三个月內將你带回汴京,换取解药。” 江元音呼吸微滯,轻声发问:“皇上……要杀我?”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她懂得了李霽为何非得瞒著她,也懂得他为何不肯回汴京去要解药。 总是一副“寧为自由死”,不肯回汴京那个牢笼的模样。 他是打定主意,要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原来他曾经玩世不恭的一句“先皇后於我有恩,我定护你周全”,竟不是玩笑话。 可许綺嫚摇头否认了。 江元音困惑看著她。 许綺嫚索性和盘托出:“皇上没想杀你,他不介意你是先帝遗孤,要封你为公主,接你回京。” 江元音更懵了。 “先帝遗孤”与“封你为公主”两句话实在矛盾。 她到底……是不是李彦成的女儿? “回京当公主有什么不好?”许綺嫚劝道:“这是天下多少女子求不来的尊荣,你回京后不仅是高高在上的尊贵公主,还能和齐司延日日相见,再不用两地分居。” “我懂不了你为何非得留在江南,王爷说你追寻的是自由,他不愿剥夺你的自由。” “我不知道他当年到底受了姑母什么恩,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换取你的自由。” “他甚至为了不让你愧疚有负担,不许我將此事透露於你。” 许綺嫚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了江元音的手臂:“就当是我求你可好?你回汴京吧,你若是气我之前不明状况,冒犯惹恼了你,我向你道歉。” “我之前衝到侯府,是我不对,非是我想揪著你不放,我只是不甘心,想看看……能入他眼的女子是何模样。” “现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了,说起来……你我是姑表姐妹,我算是你的表姐。” 江元音半晌没有言语,她隱约觉得此事还有內情。 许綺嫚也不知道的內情。 许綺嫚却觉得她在犹豫,抓住她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些,质问道:“你在犹豫什么?你要看著王爷为你的自由而死?你於心何忍?余生真的不会愧疚吗?” 江元音相对冷静,也不挣脱她的手,而是反问道:“许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皇上公开下旨了?还是叔父告诉你的?” 许綺嫚摇头,自嘲而苦涩地笑笑:“他怎么可能会同我说这些?是我无意间听到他同寧沪的对话。” 话已至此,她也没甚好隱瞒的,徐声告知江元音来龙去脉。 当初她因为衝动去了趟侯府,被父亲许清禁足,但她从未放弃过打听李霽的一举一动。 纠缠近十年,便是在他近身没有眼线,在王府周遭都有帮她盯梢的人。 在她那不成器的庶弟许子枫出狱后不久,她偶然听到许清同幕僚议事,说李霽上奏,要放弃王爵,请旨离京。 他们开心於在汴京少了个碍事的“眼中钉”,唯有她父亲许清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她无暇听他们议论朝政,满脑子都是,李霽要离开汴京,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她买通王府家丁,躲进大行李箱中,隨他出了汴京。 她靠著乾粮撑了三五日,后来被他发现,他態度强硬,派人送她回京。 她寧死不从,说要拋下荣华富贵,和他肆意一生。 他冷著脸,放下狠话,说她若执意如此,便不会再管他。 他真的乘车离去,留她一人负气执拗地步行跟著,却遇上了流寇,好在他及时赶了回来。 一路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她终於算是死乞白赖的留在了他身边。 可一日又一日,她发现他的身子越来越差,食难下咽,偶尔还会吐血。 直到某次,马车停在一处风景独好的位置歇息,他嫌她聒噪,兀自走向僻静处,却大意跌落捕兽坑。 一路尾隨他的她,毫不犹豫地跟著跳下去。 她受了伤,所以在等待营救的那两个时辰里,他难得主动的和她说了很多话。 他回忆聊起了这十年两人过往的交集,叫她不要昏过去。 最后,在听到隨侍寻来的动静时,他嘆息的对她说:“许綺嫚,回汴京去吧,我快死了,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当时不懂,只觉得他应该是生了病。 她爱了他那么多年,怎会因为他病了便放弃? 可后来他吐血越来越频繁,她听到寧沪劝他,班若毫无踪跡可寻,不如去接公主回京。 她方才知道真相。 许綺嫚复述完,眼里揉著不解、羡慕与心疼地冲江元音道:“你的確对他不关心不关注,你甚至不知道,他为了不让你担心,同你吃饭时,总是表现得精神胃口都很好的样子,待你离开后,又悉数吐出来。” 江元音回想起与李霽在兰城重逢后的种种。 他的好精神与好胃口……全是装的? “只是让你回去当公主,不是让你去死,有那么难吗?”许綺嫚颓然道:“我已经不奢望他能看见我,与我在一起,我只想他好好活著。” 江元音没法同许綺嫚去言明自己不愿回汴京的种种。 良久的沉默后,她抬手覆盖住许綺嫚抓她手臂的手背,允诺道:“诚如许小姐所言,若要让叔父为我的自由而死,我於心有愧,余生寢食难安,我不会让叔父因我而死。” 这一夜,江元音辗转反侧,浅眠打了个盹,天一亮,便起床洗漱,去李霽房门口候著了。 李霽一开门,便见她面色沉沉的杵著,挑眉问道:“我起晚了?你这么大火气?” 江元音兀自推开门,径直迈入他房里。 李霽不明所以,立在门口,转身回头,环臂带笑看她:“谁惹你了?大清早找我撒气?” 江元音在屋內站定,没和他绕来绕去,直言道:“他给你下毒,就为了让你带我回去?” 李霽面色骤变,他將房门关上,再转头看向她时,又是那副漫不经心地笑脸,打著马虎眼说道:“什么他啊你啊我啊,回去?回哪去啊?咱今日不是要启程去苗疆看雪么?” 江元音深吸了一口气,拧眉盯著他,不许他含糊带过,故意道:“我都知道了,你要是执意瞒著我,我自己回一趟汴京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霽这才敛了脸上的笑,沉脸问道:“谁和你说的?许綺嫚?” 江元音不置可否,坦然表明心中所想:“我不知道先皇后对你到底有什么大恩大德,值得你为了我一句不想留在汴京,便付出生命。” 李霽嘆息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用不著感到……” “你误会了,”江元音打断他道:“恕我直言,你这种不打招呼,不过问我的想法的自我牺牲,非常的自私自大惹人嫌恶。” 李霽愕然,以为会听到她感动到红眼哽咽的发言,没想到竟挨了骂。 江元音接著道:“你为著先皇后对你的恩情,瞒著我,慷慨赴死,你觉得你对她的恩情了了,那我呢?我余生活在对你的愧疚中,我欠你的恩怎么还?”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放弃回汴京要解药,不止是为了你。” “那是有多复杂?我愚钝,很多事都想不明白,”江元音直直地盯著他,“想不明白,为何你说他容不下先帝的子嗣,见到我一定会杀了我,却又要封我为公主,接我回汴京。” “因为是我弄错了,你不是先帝的子嗣,你是他的女儿。” 江元音紧绷著脸,唯有宽大袖袍下,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些许情绪。 虽然是早就从齐司延那听过的答案,此刻加上李霽的肯定,她的“生父”到底是谁几乎被篤定。 李霽见她沉默,只当她在为生父还活著感到震惊与欣喜。 他冷声道:“他当然知道认了你,要遭受非议,所以会以厚待先帝遗孤的名义,封你为公主,这位史官们能將他这一『仁君』之举载入史册,留给后人歌颂。” “可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回了汴京,便是受宠的公主,而我能拿到解药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吧?” 李霽回忆起在母妃寢殿的那一夜,神色悲愴,眸似泣血。 他死死捏住手中的摺扇,哑声道:“自他登基以来,我给他当傀儡当刀,替他肃清朝野,可最后呢,只因我助你离京,只因我想要自由,他逼死我乳母,要让我神陨形消。” 那夜他抱著玉嬤嬤冷透僵硬的尸身,枯坐到天明。 可那一夜,冷透僵硬的何止是玉嬤嬤的尸身? 李霽抬眸望向江元音,用著最冰冷伤人的字句,想让她看清真相:“而你不过是他用来作秀的棋子,用来牵制定寧侯的筹码,哪一日没了价值,下场不会比今日的我好到哪里去。” “我劝你不要做什么公主梦。” 第245章 是两月未见的齐司延 江元音半点不恼,她看著李霽泛红的眼眶,满目同情。 李彦成是何种人,她从齐腾夫妇的下场,齐司延这半生的遭遇已经看出来了。 可她没有想到,李彦成对李霽,也能下如此狠手。 竟不仅仅是下毒,还逼死他的乳母。 李彦成到底还要祸害多少人呢? ……他真该死啊。 “我没有做公主梦,”江元音回道:“我只是不想你死。” “这不会是终点的,”李霽消瘦的脸庞上溢满认命的疲惫,“就算我们一起回了汴京,拿到了解药,又能多活几载?他总会有新的不满意的点,届时你我都要死,还不如就停在此刻,所以你用不著把我不回汴京要解药,当成是为你慷慨赴死,不过是我懒得再折腾了。” 江元音没被说服,她掀了掀眼皮,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道:“那他去死,不就行了?” 李霽一怔,难以置信地確认问道:“你想……?” 江元音懂他未说完的话,頷首认了:“是,我想。” “荒唐,”李霽呵斥出声:“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一国之君,他死了,谁来治理天下?十二岁的太子李昀璟?” 他满脸不赞同:“大昭驱逐胡人,彻底安定不过十余年,他死了,大昭必然动盪,百姓何辜?” 这便是为何,他对李彦成失望透顶,也没有想过反击的原因。 不待江元音再开口,房门被叩响,寧沪的声音传来:“主子,有事容稟。” 李霽沉声:“何事?” “许小姐离开了,留了一封信。” 李霽心道他还没去寻许綺嫚麻烦,她倒是先走一步了。 他蹙眉开了门,自寧沪手中接过信。 信件內容非常简短,她坦然承认了她昨晚將一切告知了江元音。 知晓他定不会原谅她,不会再肯她留在他身边了。 与其被他冷脸赶走,不如自己离开。 李霽的目光落在信件最后那一句:“我以后不会再缠著你了,愿君珍重,此生平安无忧。” 他情绪难辨的嗤笑了一声,抬眼对寧沪道:“她这又唱哪一出?刚给你的信?走出崔府了?去把她『请』回来。” 自离了汴京,他什么重话都说了,许綺嫚都不肯走。 怎么可能会因为把秘密告诉江元音了而离开? 这分明是演给他看,让他別追究她泄密的事。 寧沪却目露难色,斟酌著措辞回道:“许小姐不是刚给我信,是我见快要起程出发,提醒许小姐起床,才知道她不再屋里了。” 他补充道:“主子,许小姐当是昨天夜里便离开了,不止是走出崔府了,应该已经离开兰城了。” “昨夜?”李霽眸带慍色,“那你昨夜为何不报?” 寧沪面色越发为难,瞟了屋內的江元音一眼:“昨夜子时,沉月与青鳶找我切磋,隨后我短暂地昏睡了半个时辰,许小姐当是在那个时候离开的。” “昨夜我为了弄清楚真相,的確命沉月、青鳶放倒了寧沪,”江元音不逃避,坦然认了,抬步走过来,劝道:“现在不是討论许小姐为何会离开,什么时候离开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她找回来。” 她开始分析揣测许綺嫚的动向,问道:“许小姐可会骑马?身上有没有银两,会不会去驛站买马匹或是马车上路?” “她不会骑马,”李霽面色凝重起来,“身上没有银两,买不了马匹或是马车。” 她身上的银两盘缠,都在刚出汴京时,他第一次赶走时,被流寇抢走了。 “那我们快些去寻吧,她人生地不熟,又独自一人,太危险了。” 李霽摺叠了信,收入袖口,没有再犹疑,和江元音兵分两路去找。 他带著隨侍,出城去寻,江元音则领人在兰城內找找看。 於是原本的清晨出发前往苗疆的计划,被许綺嫚的出走打破。 赶来送行的秦瑾烟得知了这个情况,立即唤来了崔府的家丁,帮忙一起寻找。 即便李霽否认了许綺嫚身上有银两,江元音还是去了一趟驛站。 確认今日並无人来买过马匹或马车,才开始沿著街道寻找。 已是寒冬腊月,街上没什么行人与摊贩,找起来相对轻鬆。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江元音在一家麵馆,看到了许綺嫚的身影。 许綺嫚捧著热汤麵,好似將汤碗当做手炉一般取暖,並不急著吃,双眼放空的发呆神游。 她手中那碗面早黏糊成块,她毫无所察。 江元音鬆了口气,走至她面前坐下,沉声唤道:“许小姐。” 许綺嫚双目逐渐聚焦回神,对准面前的江元音,她一脸刚神游抽离的恍惚感:“江元音?” 江元音頷首:“是我。” 许綺嫚终於完全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 江元音垂眸扫了眼许綺嫚面前那碗糊掉的面,就知道她已经在这呆坐了多久,不由得放软了声音:“我在找你。” “找我?”许綺嫚眨巴眼,一脸不可置信,“你找我作何?你们不是走了吗?” 她篤定地补充道:“我一直在崔府门前的拐角等著,亲眼看著你们离开了崔府,我才走的,我还看到王爷骑马了……” 说到这,她倏地板起脸,拧眉冲江元音道:“他如今身子大不如从前,虚弱得很,你怎么能让骑马呢?这天寒地冻地,著凉了可怎么办?” 她一张嘴,溢满了埋怨:“你待他真是一点都不细心,之前不阻止他喝酒,现在寒冬腊月又让他穿得单薄地骑马吹冷风。” 江元音目光落在许綺嫚冻红的鼻子上,心生感慨。 许綺嫚或许是被宠坏的大小姐,行事性格不討喜,可她对李霽的爱意,的確不容人质疑。 她开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离开崔府,我们是分头行动地去找你。” 许綺嫚睫毛轻颤,屏息询问道:“你说……王爷今日骑马是去寻我?” 那怎么可能呢? 她泄露了他不允许提及的秘密。 他该暴怒厌恶她,恨极了她才是。 “嗯,”江元音点头,言简意賅道:“早上寧沪將你留下的信交给了他,他担心你只身一人,会有危险,立马动身去寻你。” “当真?”许綺嫚一脸不可思议,“他……没怪我?不赶我走?” “这我不知道,”江元音回答得谨慎,没有为了让她开心而添油加醋,“但肯定很担心你,他是因为著急寻你才骑马。” 许綺嫚眼里似有烟火绽放,鼻尖那点红迅速晕染至脸颊,她左顾右盼:“王爷呢?王爷在何处?” “寧沪说你是昨天夜里走的,应该出了兰城了,所以他去城外寻了……” 许綺嫚没耐心继续听下去,按捺不住地起身就往城门口的方向一路小跑。 江元音忙起身跟上。 “誒——姑娘,面钱还没给呢!” 店掌柜亦追出来,这寒冷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结果还想吃霸王餐? 江元音只好示意沉月去结帐,而情绪上头的许綺嫚动如脱兔,走得飞快。 她同店掌柜说完话,再一抬首,许綺嫚的背影已离她数丈远了。 江元音生怕跟丟,只能嘱咐青鳶去取候在街头的马车,自己则快步跟上去了。 只是这门馆本就离城门口不远,许綺嫚就是要出城时有些恋恋不捨,才留下来吃一碗麵的。 江元音追上时,她已经要出城门了。 守门的官兵认出了江元音,俯身行礼:“江姑娘。” 江元音匆匆頷首行礼,大步迈出去,一把拉住许綺嫚,劝道:“別走了,他在近郊寻不到你,一定会折返来询问我城內的情况的,我们就在这等吧,免得又错过了。” 许綺嫚满脑子都是李霽,虽然近乎本能地想去寻他,但听到“错过”两个字,生生抑制住了。 她点点头,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下一刻,噠噠的马蹄声传来。 “他回来了——!” 许綺嫚再抑制不住,欣喜侧头看去。 江元音亦循声看去,隨即怔在原地。 不远处,有两人正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人,英姿勃发,让天地都失了顏色。 她出现幻觉了么? 她怎地好似看到了……两月未见的齐司延?! 是她的夫君归来了。 第246章 与侯爷重逢 江元音懵怔地望著,耳畔只剩下马蹄声。 在阴沉沉的冬日景色里,策马而来的齐司延是最生动的笔墨。 “怎么回事?”许綺嫚脸上还掛著李霽折返的欣喜笑容,扯了扯江元音的小手臂,“我眼了吗?我好似见到齐司延?” 有了旁人的確认,江元音才觉得眼前的画面鲜活起来。 她拎起裙摆,快步跑过去。 还隔著数丈远,齐司延有所察,及时收紧韁绳勒马。 马儿扬起前蹄,一声长鸣,停了下来。 齐司延在看到朝自己奔跑而来的身影时,呼吸一滯,隨后屏息翻身下马,大步上前。 “侯爷……” “阿音。” 目光交匯的剎那,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齐司延长臂一伸,將她揽入怀抱。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眼眸里,两人一时无言,只剩下不知是因为刚刚的奔跑还是太过激动而起伏的喘息。 江元音双手搁置在他的胸膛,一双眼似镶嵌了星辰般亮闪闪的,直直地望著他。 分离的这两个月,她几乎没有閒著。 在嵐州安置屋宅,动身前往柳州兰城,遇著薛、崔、王三家的恩怨情仇,又与李霽重逢,开始记掛李霽的毒。 她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主动提及过齐司延一次,仿佛並不思念他。 可直到这一刻,他本人就在眼前,是触手可及的存在。 那些被压抑的思念便汹涌迸发。 她真的很想他。 齐司延俯身,替她拢了拢因奔跑而鬆散的披风,哑声问道:“为何在城门口候著?你知道我要来?” 江元音心虚地眨巴眼,不忍在此时此刻泼他冷水,却实在没法昧著良心骗他。 她不置可否,反问道:“侯爷先去嵐州了?雪燕、清秋告诉你,我在柳州兰城?” 她在非常委婉地暗示,她压根就不知道他会来。 齐司延轻哼,她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是他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她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今日要来? 他回道:“我早两个月给你写过信,在汴京时便知你来柳州兰城了,此次离京南下是一路奔著柳州兰城来的。” 这时牵著马跟过来的曲休,乐呵呵地扬声感慨道:“夫人,侯爷为了早些见到你,马儿都累倒几匹了!” 一路近乎不休地赶路,每到个驛站都得换马上路。 齐司延侧眸,轻扫了他一眼。 曲休一手牵著马,一手熟练地拍自己的嘴巴,骂道:“死嘴,就你话多,打你!看你下回还多不多嘴!” 说完,自己又牵著马,有眼力见的默默后退,留给小两口独处的空间。 果然还不到他登场的时候,不该上前凑热闹。 江元音被曲休这自打自骂地流畅表演逗乐,不禁笑出了声。 ……这种熟悉的氛围。 ……果然是他回来了。 齐司延却不满江元音的注意力被曲休分走,不忍用自己在寒风中骑马而发凉的手去触碰她的脸,怕冰到她。 他隔著她的披风领子,將她的脸挪向自己,顺著曲休的话开口道:“你看到的已经是第五匹马。” 他对她的思念,当然想让她知晓。 “唔?”江元音眉眼弯弯,见他表达得含蓄,明知故问道:“什么第五匹马?” 齐司延墨眸眯了眯,这回是真透出些埋怨来。 没好气地隔著披风惩罚性地捏了捏她这“不解风情”的脸,转移了话题地问道:“天寒地冻,你既不是为了迎接我,为何杵在城门口吹冷风?” 江元音转头,去看被她“拋下”的许綺嫚:“这说来话长,是因为……誒?” 这一转头发现许綺嫚早已经不在城门口。 她心口一沉,倏地环顾四周,才在出城的另一条小路上瞟见了许綺嫚的背影。 兰城城外共两条路,一路是齐司延、曲休策马而来的路。 许綺嫚走的是另一条。 而顺著其背影追目看去,依稀能看到有人策马归来。 江元音鬆了口气,看来这回真的是李霽折返了,许綺嫚没有扑错人。 齐司延循著江元音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朝骑马男子奔跑而去的女子。 那急切的背影,完全不输先前朝他跑来的江元音。 他狐疑地隨口问道:“秦氏要再婚了?” 隔著这么远的距离,他哪认得出许綺嫚与李霽,也压根没想过他们两个会出现在兰城。 是以只当那是秦瑾烟。 他对秦瑾烟要再婚这事,是没有任何意见的,纯粹是此情此景下,同江元音隨口的一句閒谈。 江元音恍然他是误会了,虽然如今的场面,复杂到不知该如何说起,但她一番斟酌,觉得还是先从两人的身份说起。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侯爷,那不是瑾烟,那是……珩王李霽与国公府的许小姐,许綺嫚。” 齐司延蹙眉:“嗯?” “这话说来就更漫长了,”江元音绞尽脑汁,想著怎样的措辞能简练地带过现下的状况,“约莫半个月前,我放出『班若被捕』的消息,想引班若出面,结果先引来的是珩王与许綺嫚,两人今晨因为我起了摩擦,许綺嫚留信出走,珩王著急出城去寻,而我在城內寻到了许綺嫚,是以同许綺嫚在城门口等珩王折返。” “侯爷,这便是我为何会杵在城门口吹冷风原因了。” 齐司延快速理解分析了她的这段话,紧声询问他在意的关键点:“珩王同你说什么了?可告知你他为何南下了?” 於他而言,李霽先前的確同他们合作,助江元音离京。 但李彦成明牌,插手此事,他不確定李霽会是何立场。 毕竟,先前李霽愿意助她离京,是担心李彦成会杀了她吧。 而现在,李彦成要封她为“公主”。 江元音一听便知齐司延知晓李霽南下的缘由,回道:“他瞒了我,但许綺嫚昨夜告知我真相了,才有了留信离开这一出。” 齐司延眸光复杂难明。 江元音主动挽住了他的手,温声道:“我知侯爷定有无数问题想问,一会我慢慢地,一一道明如何?” 语罢,她侧身,面朝李霽与许綺嫚的方向而立。 可惜距离太远,不仅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更看不到两人的神色表情,连猜测都无从下手。 齐司延垂眸,瞟了眼江元音认真观望的侧脸,紧绷的心鬆懈下来,变得一片柔软。 他难得见她对旁人的感情纠葛如此感兴趣,只觉得好笑,又因为久別重逢,她却更关心別人的私事而心口发酸。 他忍不住出声想夺回她的注意力:“阿音打算盯著他们多久?” ……不看他? 江元音目光不移:“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话……我是改口唤许綺嫚『叔母』,还是唤珩王『表姐夫』?” 齐司延半点不关心李霽同许綺嫚的关係,但见江元音在真情实感地纠结,还真认真帮她思索了下。 他悠悠建议道:“唤珩王『表姐夫』。” 此回答果然引起了江元音的注意,她侧头看向他,问道:“为何?” “珩王不到而立之年,唤他『叔父』委实显老,何不唤他『表姐夫』,让他年轻些?” 江元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仍有些犹豫:“可我与许綺嫚还不到以表姐妹相称的关係。” 平心而论,她同许綺嫚的关係著手一般。 愿意唤李霽一声“叔父”,也是在感受到他的確待自己不错,真心实意的护著她之后,才认了这关係。 “阿音不妨换个角度,”齐司延开拓她的思路,“你唤珩王『叔父』,认得是生父那边的关係,你若唤珩王『表姐夫』,认得便是生母那边的关係。” 他墨眸盯紧她,眼底是隱秘的试探:“阿音,想认哪一边?” 他私心不想她认李彦成这个生父。 听完此话,江元音那半点犹豫也被消散了。 她点点头,接受了他的提议。 齐司延眉目里透出些许满意来。 他当然有他的私心,他是跟著她的称呼来唤人的,李霽从“叔父”变成了“表姐夫”,便从长辈变成了平辈。 不愿意江元音继续旁观冷落自己,他在其再次对远方的人投去目光前,率先出声道:“阿音打算何时与我道明,分別后的种种?” 江元音不过一瞬犹疑,便给出了答案:“现在。” 李霽和许綺嫚在谈什么,她听不见也不好掺和,杵在这吹冷风实在没有必要。 尤其是拉著齐司延和她一道吹冷风。 现下她方才后知后觉对许綺嫚在麵馆时,对她的责备感同身受。 喜欢一个人时,的確捨不得他受冷。 她拉著他的手,朝城门口走去。 不远处,牵著马的曲休瞅瞅李霽、许綺嫚,又瞅瞅齐司延和江元音。 这城外郊区辽阔,他怎么待在哪都好似多余? 眼看著齐司延同江元音迈向城门了,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跟过去,又怕齐司延觉得打扰。 ……啊,侯爷不会把他忘了吧? ……他到底是跟还是不跟啊? 曲休这边天人交战,一条腿伸出又后退,原地快要走出数百步了。 好在终於盼到了齐司延回眸。 他立即屏息注目,等候齐司延的指示。 齐司延抬手轻指了指被他落在一旁的马儿,示意他牵著跟过来。 曲休頷首,忙去牵了齐司延的马。 虽然周遭的人都成双成对,可他一人牵两马,还是他最热闹! 第247章 谁的醋罐子倒了,好酸吶 城郊。 李霽和许綺嫚的相处,却並非江元音猜想的那般旖旎温情。 许綺嫚尝试迈向他,离他近些,可只要超过一臂远的距离,他就会后退。 最后,他直接拿出摺扇,阻拦她靠近。 许綺嫚眼里的星光熄灭,委屈盯著他:“既然你还是这么討厌我,为何要兴师动眾地寻我?你任我走了不就好了?那样我再也烦不到你了。” 她原本对他的冷漠已经习以为常,再不敢有旁的奢望与念想。 是他今日策马寻她,表现出的在乎,让她死灰復燃。 燃起过希望再破灭,比从没有过希望更让她难过。 李霽没甚情绪地回道:“你是跟著我离开汴京的,我不管你,让你死在路上,回头入了九泉,阎王爷还得把这笔帐记在我头上。” 许綺嫚瞬间红了眼眶:“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死了吗?江元音也劝不动你?” “是,”李霽目光冷了冷,意有所指道:“我做了的决定,认定的事,不会改变,你何必白费功夫?” 他沉声:“从汴京到兰城,你也该死心了。” 许綺嫚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没似从前一样,挥开他的摺扇,腆著脸凑近他。 她只是在一片泪眼朦朧中,询问那个折磨她很久的答案:“为什么不喜欢我?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她为他沦为全汴京的笑柄。 他为何就是不能看她一眼呢? 李霽收回了执扇的手,是难得的,要与她谈心的神態。 他直直地看著她,认真回道:“只要你不违背大昭律法,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觉得便算不上差劲,而我不喜欢你,与你差不差劲无关。” “你自有你的优点,不必妄自菲薄,在汴京我不搭理你,並非是厌恶你,不过是皇兄不喜我与国公府走得太近。” 许綺嫚眸光骤亮:“可我现在不是已经离开国公府了吗?我可以离开国公府……”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听我说完,”李霽打断她的幻想,接著道:“后来你因为我,找了很多无辜女子的麻烦,我是那时才开始烦你,喜欢我不该是你伤害旁人的理由。” “你当明白,不是打著喜欢我的旗號,就能合理化你的所言所行,我容忍你跟著我,是对你的生命负责,可你却不顾我的再三叮嘱,自以为是关心我,为我好,便將我的秘密说出去,难道就因为你喜欢我,我就得原谅你这种行为?” “你呢?”许綺嫚不服反嘴道:“你不告知江元音真相,难道不是自以为是为她好?”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你和我又有何差別?” 李霽张嘴,有些话到了唇边有咽下去。 他深呼吸,放弃同她爭论对错,而是板著脸,道出最伤人也最直接的话:“总之,喜欢一个人或许有很多理由,但不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语罢,他意味深长地问道:“何况许綺嫚,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不甘心呢?” 许綺嫚眨了眨眼,蓄在眼眶的泪水落下。 她別过头,不再看李霽。 这也是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她隨他顛沛流离两月,却仍没有弄清楚答案。 脑海里,这两个月的种种一一浮现,走马灯似的放映了一遍。 痴缠他近十载,却不如这两个月相处得多。 她再次细细去感受了这两个月的酸甜苦辣,欣喜、心动、心酸与苦涩。 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半晌后,许綺嫚抬手擦乾了眼泪,復而抬眼看他,难得的沉静:“李霽,死追著你不放,有我自尊作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喜欢你。” “其实我此番跟著你离开汴京,不仅仅是像从前一样,没皮没脸地想粘著你,也是我为了爭取你的欢心,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我豁出了我的顏面,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现在,我终於可以说服自己放下了。” “这两个月,就当是圆了十六岁的我的梦,抱歉,烦了你十年,我以后不会再缠著你了。” “你放心,回了汴京后,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如果……” 她开始哽咽,不住呼气、吐气平復心情,才接著说下去:“如果你我还有在汴京见面的那一日,我会很开心,也一定……不去你面前惹你生厌。” 李霽静立著,压下那些或许会惹人遐想的关怀话,只闷声冷漠道:“……好。” 他快速抽离情绪,顺著她的话,做出安排:“我会派人送你回京。” 这一次许綺嫚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隨即眸光闪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李霽拧眉,无声拒绝了。 言尽於此,不必再做多余的事了。 下一刻,许綺嫚猛地上前,朝李霽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在他反应过来,要动手推开她之前,又主动鬆开了他。 她红著眼朝他笑了笑:“再见了,李霽。” 另一边,江元音领著齐司延入城。 城门守卫作揖行礼,“江姑娘,”目光隨之落在气宇轩昂的齐司延身上:“这位是……?” 江元音莞尔,大大方方道:“我夫君。” 齐司延眉眼含笑,心情甚好,一一頷首回应向他行礼的守卫们。 刚入了城,便看到了取了马车,在一旁候著的青鳶、沉月。 江元音领著齐司延朝马车而去。 青鳶、沉月有一瞬的讶然,並不多问,低声行礼:“侯爷。” 齐司延轻“嗯”,隨江元音一起上了马车。 曲休牵著两匹马儿,这会看到青鳶、沉月,差点老泪纵横。 他终於不“孤单”了! 马车內,江元音从两人分別后开始说起,从在嵐州枕瀧安家,到买下阿粟,开始探听班若的消息,来到柳州兰城,再將在兰城经歷的一切通通告知齐司延。 齐司延听完她这两月跌宕起伏的遭遇,恍然明白了刚刚城门那些守卫为何对她尊敬有加。 原来她在兰城,做了这么多事。 齐司延总结了她话里的重点,开口道:“所以你来兰城,非是寻秦氏解闷,而是为了寻找班若解毒,免得要跑一趟苗疆?” 江元音頷首:“是的。” “班若的徒弟夜七说班若死了,你体內的『燕无息』需要去苗疆寻血藤做药引,而你买下的那个叫做阿粟的少年,体內有苗疆的蛊王,需要去苗疆学会控蛊驭蛊,但与此同时,你知晓珩王中了『神陨形消』散,只剩下半年的时间便会毒发,但需带你回京才能拿到解药?” 李霽身中“神陨形消”散这事,他是不知情的,但也並不意外。 以他对李彦成的了解,其会对胞弟李霽下手,他毫不惊讶。 李彦成眼里只有皇权,容不了一点忤逆。 江元音继续点头,半是质疑地探寻问道:“侯爷在汴京,难道不知道这些事?” 李彦成知晓了她的身世,不可能不去质问齐司延吧? 连李霽都被下毒了,那齐司延呢? 思及此,她心口一沉,紧声追问:“侯爷这两月在汴京过得如何?身子可无恙?此番又是以何理由南下?” 在她的连声追问里,齐司延反而向后一靠,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轻哼一声,掀了掀眼皮,有些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噢,阿音终於捨得关心我一句了。” 江元音:……? “这两月阿音可是一刻未閒著,又是为无辜少年寻医问诊,又是为崔家伸张正义,又是焦虑珩王的生死安危,甚至还要操心珩王与许綺嫚的感情进展,难怪抽不出一点空閒,写个只言片语寄予我。” 江元音眼角跳了跳,倾身凑近他,夸张地嗅了嗅,挑眉道:“谁的醋罐子倒了,好酸吶。” 齐司延不置可否,眯眼看她,没甚好气地继续阴阳怪气道:“阿音鼻子挺灵敏,就是记性不太好。” 江元音眉眼弯弯:“我记性怎么不好了?” 齐司延因为生闷气,不仅是向后靠坐,连原本搂著她的手也鬆开,撑在身子两侧的坐垫上。 可此刻她倾身凑近自己,披风系带若有似无地在他手背划动,撩拨的却是他的一颗心。 他沉声控诉道:“阿音將分別时我所言,忘得一乾二净。” 离別时,他吻上她的唇,叮嘱她要想他。 可听完她这两月的经歷,怕是半点没想过他了。 江元音有些想笑,忽地想起在城门口,他提醒她,从汴京到兰城,他换了马匹马。 他在暗示,他有多想念她。 她当时故意装没听懂,也难怪他此时积累了情绪,闹脾气了。 江元音不急著解释,而是俯身去翻放在一侧脚边的红木箱子。 因为昨夜说好今日起程去苗疆,行李早已收拾好,放在了马车上。 还在等她解释轻哄自己两句的齐司延,见她莫名其妙又把自己晾在一边。 他心里越发不爽快,抿唇不语,身子似被点穴了般僵硬,唯有一双眼,黏在她身上,隨著她的动作起伏。 片刻后,江元音从木箱子中掏出一条镶白玉的腰带,双手递给齐司延。 齐司延垂眼,一如她先前那般,按捺住欣喜,明知故问道:“这是?” “侯爷的腰带,”江元音眸光瀲灩,“侯爷可想试试,合不合身?” 齐司延下巴微扬,得寸进尺道:“阿音给我试,我便试。” 江元音非常好脾气且有耐心地垂首去更换他腰间的腰带。 齐司延鼻间弥散开去的都是她身上的馨香,他看著她的发顶,压抑的笑意与爱意早就自墨眸里泄露。 江元音便给他换新腰带,便说道:“侯爷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这腰带要绣制好,快则二十来天,慢则一月出头?” “嗯,我记得。” “可这条腰带我不过半月便绣制好了。” “为何这般快?” 江元音抬首,对上他的眼,语调娇而缓:“我的意思是……侯爷的话我都记得。” 齐司延墨眸幽深:“嗯?” “我每日不止一时半刻来绣制腰带,我每日想念侯爷的时间,不止一时半刻。” 第248章 侯爷,我想回汴京 闻言,齐司延心口那点酸胀渗入蜜,只剩下了甜。 后靠的身子前倾,再次將江元音揽入怀抱,他灼热的气息將她包裹,吻就要落下。 江元音鬆开繫紧的腰带,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微微后仰避开他的唇,轻声问:“侯爷还生气吗?” “阿音心中有我,我怎会生气?” 江元音莞尔:“那侯爷可能跟我谈谈汴京的事了?” 齐司延那脸上刚化开的柔情又凝聚成冰。 ……不让亲? 江元音早摸准了他的脾气,主动仰头,轻啄了啄他的唇,软声道:“妾身只是想確认侯爷在京无恙,这是妾身现下最忧心在意的。” 语罢又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声音越发娇软甜腻:“侯爷莫让妾身担心,可好?” 温香软玉在怀,再听著她主动撒娇,齐司延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他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眼底都是无奈与纵容,开口道:“我回京那日,李彦成便留我在宫中用晚膳,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世,並让珩王南下来迎接你。” “我与珩王没有碰上面,不知李彦成先前逼死其乳母玉嬤嬤,也不知他给珩王下了『神陨形消』散,不过这一听,便是他一贯的作风,他是怕珩王一去不復返,才下了毒吧。” “可惜珩王有种,寧可毒发,也不归京。” 齐司延所言,江元音通过李霽大抵都推想出来了,她迟迟没听到自己最为在意的点,有些急切地追问:“那侯爷呢?他可有伤害侯爷?” 齐司延摇头,大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后腰:“我咬死不知你身世,他並没有追究,甚至对我委以重任,说出了许昌安之事,难以再信任国公府,而太子年幼,不能为他分忧,只要將你迎回来,我便是駙马,是他的左膀右臂。” 他冷声道明李彦成那点小心思:“他让你顶著『先帝遗孤』的名號回宫,是为了洗掉因为『弒兄』带来的『不仁不义』的骂名,给这天下人再演一出『宽厚仁善』的大戏。” “他想让我制衡许清为首的世家,又打算用你来制衡我。” “公主”之位看似尊荣,实则是一种禁錮。 江元音只要当了这个“公主”,日后定然枷锁麻烦不断。 江元音恍然,认可地点点头。 李彦成待一起长大的胞弟李霽这般心狠,又怎会对她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儿,有多少真心呢? 齐司延道:“此次南下,我以珩王迟迟未归恐有变数为由,说要南下来寻你,在除夕之前,將你带回汴京,不过这只是我应对他的说辞,並非真的这般打算。” “那侯爷的打算是?”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既已知晓你的身世,动了接你回宫的心思,你我和离是断不了他的念想的,除非……他以为你死了。” 江元音瞭然,却没有急著表態。 齐司延接著说道:“我们可以好好探討商议,如何偽造你的『死讯』。” 然而江元音沉默片刻,眸光坚毅地否决了齐司延的提议:“侯爷,我想回汴京。” 齐司延眉眼微挑:“为了珩王?” 他清楚她是不想欠李霽一条人命,可要说完全不在意,那是骗人的。 毕竟当初,她寧可和他假和离,也要离开汴京。 尤其是在见过了李承燁与江云裳,他知晓了她从前的遭遇,更为她愿意为了李霽回汴京而有些不是滋味。 江元音不否认,但也不会放任齐司延多想误会。 她直直地望著他,解释道:“不止是为了他,也为了侯爷,为了我们。” 齐司延安静搂著她,静候下文。 江元音毫无保留地同他剖析自己的內心:“侯爷清楚的,我从前过得有多不自由,自小被『长姐如母』四个字裹胁,后来成了李承燁宣泄仇恨愤怒的容器,我从未有一刻能为自己而活。” 齐司延听她再提起这些仍旧会心疼,哪怕她的口吻已变得稀鬆平常。 搁置在她后腰的手上移,开始似安抚孩童一般地拍抚她的后背。 他在给她力量,也温柔地注视著她,无声地告诉她,如果不想说,可以什么都不必说。 可经歷过抚州灾疫,与李承燁、江云裳在潍城正面交锋,再到兰城经歷了薛、崔、王三家的恩怨情仇。 她成长了不少。 她情绪不受干扰地接著道:“所以我一直以为,只要远离了汴京,远离了皇权爭斗,我就可以过平静自由的生活。” “可我现在明白了,平静与自由,不是靠一味的躲避的换来的。” “平静与自由,当是似侯爷这般,靠自己的能力在了结了一切后,而做出的选择。” 江元音一直特別欣赏齐司延这一点。 明明上辈子,他和自己一样,过得惨兮兮。 可他却没有因此失去主动爱人的勇气,他不是一遇到矛盾,便会给自己套上坚硬的壳。 江元音深呼吸,道出被许綺嫚的留信出走,而打断的要和李霽说的话:“或许李彦成最初逼宫夺位,是为了边关被胡人侵犯虐杀的百姓,可他分明私心更重。” “他为君不仁,害忠臣殉国,蚕食臣子,只为坐稳皇位,並未真的以天下百姓为先,为百姓谋福祉。” “他为兄不义,残害胞弟,不辨是非,不念旧情,只要绝对的权利。” “他为父不慈,猜忌自己所立的太子,暗中怂恿挑拨其余皇子,冷眼旁观其手足相残。” “这样虚偽无道的君主在位,是大昭子民的不幸。” 江元音眸光清亮而坚定,她重声道:“与其死遁逃避,搭上珩王的一条命,不如顺应李彦成的旨意回京,亲手爭取自己想要的自由与平静。” 李彦成不死,他们永远无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李霽只剩下半年的生命,便是瞒过了李彦成,日后她在嵐州,是活在对李霽的愧疚,与对齐司延的担忧中。 她不想再如此被动。 齐司延眸色幽深地望著她:“阿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江元音頷首:“我说过的,比起被侯爷护在身后,我更想站在侯爷身侧,同侯爷共进退,一如母亲同父亲那般。” “侯爷,待回了汴京,我是『公主』,我定能助你。” 不仅是她,再加上李霽。 此番他们一行人若是回了汴京,李彦成必败。 齐司延百感交集,有些话卡在嗓子眼,难以宣之於口。 ……那毕竟是她的生父,她当真愿为了他,与之为敌? 齐司延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没有言语。 这时有人轻叩了马车车窗沿,曲休的声音传来:“侯爷,珩王爷来了。” 江元音闻言,掀开自己邻近一侧的车窗帘看去,远远地看见李霽同一隨侍而来。 许綺嫚呢? 怎么不见了? 齐司延鬆开江元音,作势起身要下马车。 江元音隨之跟上。 李霽来了,他於情於理都得下车打招呼。 可齐司延却没有急著下马车,钻出车厢內后,便立在车夫的位置,俯视曲休,一边整理自己的腰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在哪?” 曲休侧身,看向李霽等人来的方向,回道:“那呢,约莫还有三四丈远。” 之所以李霽还未走过来,隔著远远的距离,他便去稟告齐司延,完全是提醒其赶紧整理准备。 生怕自家主子按捺不住想念,一会不便见人。 现在抬眼一看齐司延,心道果然。 侯爷竟然在整理腰带! 可为何不在马车內整理,要站在马车上当眾整理? 曲休坚持著“非礼勿视”的原则,別开眼不看齐司延,可好一会后,仍不见齐司延下马车,还是杵在马车上,整理著自己的腰带。 他犹疑了一下,斟酌著用词,委婉提醒道:“侯爷……要不回马车里整理腰带?” 咳—— 如此堂而皇之地当眾整理腰带,不好吧? 不怕別人知晓他刚刚在马车內宽衣解带了? 齐司延瞟了他一眼,双手一左一右地搁置在腰带两侧,难得的豪放姿態。 他眉眼里是掩饰不住地笑意,偏生清冷的嗓音还要调成毫不在意的语调,道:“你是问我这腰带是不是阿音亲手给我绣制的?” 曲休:“啊……?”我问了吗? 青鳶、沉月:……没眼看。 被齐司延堵在马车內的江元音,有些无语地望向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真是一点没变。 齐司延半点不管愣怔的曲休,开始了自问自答:“是的,这腰带是阿音亲手给我绣制的,刚刚还亲手给我繫上了。” 曲休这会总算回过味来了,非常给面的连声夸讚道:“夫人当真是心灵手巧,这腰带简直就是为侯爷量身打造,与侯爷伟岸的气质相得益彰!” 齐司延听得舒服了,唇角微扬。 这时李霽与隨侍已走近马车前。 李霽抬眼,似笑非笑道:“刚刚远远瞟见这齣眾的身姿,还以为看岔了眼呢,没想到真是定寧侯啊。” 天冷,街上没有行人,马车又离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是以他没甚顾忌直言齐司延的身份。 见其不下马车,让自己抬头仰望,李霽眯眼,唇角的弧度明显透著不悦:“定寧侯这是搁马车上看风景呢?” 齐司延不以为然,面朝李霽而站,再次展现什么是“空耳症”:“王爷也觉得阿音送我的腰带,堪称风景?” 李霽:……? 什么玩意? 第249章 將天下交给王爷,如何? 江元音实在看不下去,受不了齐司延这没完没了的“炫耀”。 她自他身后挤出来,率先下了马车,走至李霽跟前,询问道:“许小姐呢?” 李霽没瞒著,直言道:“让寧沪带她去驛站了,雇辆马车,护送她回汴京。” 江元音讶然:“许小姐愿意?” 李霽轻“嗯”一声,懒得多说。 江元音很是质疑。 从汴京到兰城,许綺嫚都一路跟过来了,竟然会肯离开李霽,独自回汴京? 思及此,她揣测两人在城郊当是达成了某种共识,是以出声问道:“你將她哄好了?那我以后唤你『表姐夫』?” 她觉得齐司延先前说的那套理论非常有理。 “瞎想什么?”李霽执扇,对准江元音的脑袋敲去。 只是这一回被炫耀完腰带,跟著江元音下了马车的齐司延拦住。 他抬臂替江元音挡了这一扇子,道:“阿音体弱,王爷手下留情。” 李霽眼角直跳:“我这一扇子还能把她敲出个好歹来不成?” 齐司延一本正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江元音及时出声,將话题又绕回了许綺嫚身上:“那许小姐为何会肯回汴京?” 李霽本不欲多言,但见江元音都能唤出“表姐夫”这般可怕的称呼了,便严肃著脸呵斥出声:“我允许她跟著,完全是因为她先前死活不肯走,是对她的生命负责,而这落在你的眼里,便是两情相悦了?” “你可別提她有多喜欢我,多为我不顾一切之类的,若有人喜欢我,我便要接纳,我早已妻妾成群。” 一旁的齐司延頷首,认可道:“有理。” 李霽终於舒坦了些许,冲齐司延问道:“那你说我刚那一摺扇,该敲她还是不该敲她?” 齐司延斩钉截铁:“不该。” 李霽:…… 他真是多嘴一问。 “是我狭隘了,”江元音知错就改,诚心诚意地道歉,“我日后再不会这样隨意揣测,叔父见谅。” 李霽倒也没真同江元音生气,把玩著手中的摺扇,探寻地打量著齐司延,意味深长地问:“你是怎么来的?” 简单的六个字,包含了太多没有言明的信息。 汴京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彦成为何会肯他南下? 不待齐司延回答,李霽又悠悠做出了安排:“想来你也是为了她体內的『燕无息』之毒吧,既如此,趁著天色尚早,我们赶紧出发去苗疆,旁的路上再细说。” 街上虽无行人,但在街边议论这些终归不妥。 语罢,他侧眸吩咐隨侍寧沪:“將我的行李抬上马车。” “是,主子。” 说是“抬行李”其实不过是一个背囊,收了几件隨身物品罢了。 李霽扫了眼马车,解说道:“你这马车中规中矩,坐个三五人也不是不可,我们既是去苗疆寻药引,不是去攻占苗疆,同乘一辆马车低调前往便好,我那辆马车便先留在兰城了,免得到了苗疆,人误会我们別有所图。” 说完兀自抬脚上了马车。 江元音同齐司延交换了下眼神,隨即跟了上去。 李霽已在主位落座,摺扇一左一右地划拉指了下,示意小两口分开坐,不要黏在一起,碍他的眼。 见两人分开坐在他两侧,他悠悠道:“吩咐车夫起程吧。” 江元音自然没有要听从他安排的意思,而是开口绕回了早上被打断的话:“我们一起回汴京吧。” 李霽蹙眉,眸色不悦:“早上和你说的话,白说了?” 江元音摇头,认真道:“在汴京时,我与叔父聊过几次,我们都认为汴京是非之地,不如南下,过最平凡自由的生活。” “但现下我明白了,只要搅动是非的人还在位,普天之下都是是非之地。” “叔父不该自暴自弃,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我们一起回汴京,將命与自由都掌握自己手中。” 李霽彻底冷了脸,侧目看向齐司延,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的问:“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定寧侯听了竟还能安坐不语?” 齐司延不怵,云淡风轻又將话茬拋了回去:“阿音字字句句都在忧心王爷性命,愿为王爷身处险境,怎地入了王爷的耳,便是大逆不道之言了?” 李霽面色更冷,眸光似箭地盯著齐司延,不再同他弯弯绕绕:“齐司延,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韙?” 如果只是同江元音议起此事,他只当她因为过度担心自己的身体,不知轻重的愤慨衝动。 可此事若有齐司延参与,他难免不多想。 齐司延想造反? 那可不行。 齐司延神色没有起伏,淡声回应:“王爷明面上虽不过问朝政,暗地里却没少替皇上解忧吧,相信王爷亦很清楚,沧江水战的真相,我父母与齐家军的死因,更清楚我为何病了十多载,那就该知晓,我做甚都是师出有名,谈何冒天下之大不韙?” 此处是兰城,李霽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不管其立场如何,真相没什么好隱瞒的。 李霽眸光明明暗暗,紧盯齐司延:“所以这十多载的『病秧子』都是你装的?你一直在韜光养晦,意图谋反?” “病了十多载是真的,一直在韜光养晦也是真的,至於谋反……”齐司延掂量了下这个词,淡然自若地回:“我没想要坐龙椅,也不想这天下,我只想替我枉死的父母、齐家军,討要个公道。” “李彦成必须死,王爷若认为这是谋反,便是谋反吧。” “呵——”李霽讥笑出声,质疑道:“你要弒君,却说自己对这天下不感兴趣,谁信?” 江元音重声道:“我信。” 李霽简直要被气笑,怒气上头,忍不住嘲讽出声:“我看你回汴京也不是想当公主,是想当皇后吧!你们小两口处心积虑多久了?!” 江元音眼里划过一丝受伤,为他此刻言语中的恶意揣度。 一直云淡风轻的齐司延,直到此刻才沉了脸,墨眸中亦有了攻击性。 李霽如何攻击他,他都不在意。 可他忍不了,李霽攻击江元音。 他掀了掀眼皮,冲江元音道:“听见了吗阿音,他被自己的兄长利用、猜忌、下毒,都是甘之如飴的,他不回去要解药,或许是想以死明鑑,或许是被兄长伤了心,总之不可能是为了你,你不必再自作多情,上赶著揽这份责任,坏了他们的兄弟情深。” 他看似在抨击江元音,但字字都在讽刺挖苦李霽。 “你闭嘴,莫在这挑拨离间,咳——咳——唔……” 李霽情急之下,竟剧烈咳嗽起来,他只能抬手捂嘴。 江元音忍住了上前搀扶的衝动,颇有些心寒的开口:“王爷不如仔细想想,在得知你中毒之前,我是如何说的,我一直说的都是不回汴京,留在江南。” “这些日子,我为了替王爷缓解毒发,是如何哄著夜七的,王爷都忘了?” “我是在知晓他逼死你乳母后,才改变的主意,这不过是今晨才发生的事,在王爷眼里怎么就成了处心积虑了?” 她不再唤他“叔父”,生疏地唤他“王爷”。 李霽其实刚说完便后悔了,此刻想解释,咳嗽却缓不住。 很快便有血渗出指缝。 看到他指间触目惊心的红,江元音终究没忍住,给他递了帕子,先摆明立场道:“要回汴京是我的决定,不是侯爷的,还请王爷不要恶意揣度侯爷,侯爷身上背负著血海深仇,我不觉得他做这些事有何不妥,更不觉得王爷有资格指责他。” “谁都不该將自己的想法、观念强加於人,王爷不必认可我们,但道不同不相为谋,王爷既觉得我们大逆不道,不必强迫自己与我们同行。” 齐司延的目光瞬间柔和。 ……她坚定地选择、站在了他这一边。 ……她说“我们”。 江元音接著道:“我不想欠王爷恩情,汴京我会回,解药我也会帮王爷去討,王爷要不要是王爷的事,总之我与王爷便两清了。” 她的確感谢李霽对她的维护和关心。 但一定要她在齐司延之间做选择的话,毫无疑问,她选齐司延。 李霽伸手,一把扯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嘴角后死死攥在手中,终於缓过来气了后,有些恶狠狠地盯著她,道:“两清?怎么两清?你不说要孝敬我,给我养身体,这才几日就忘了?” 江元音沉默看他。 李霽又咳了两声,这一回是因为尷尬。 他目光躲闪地解释道:“我刚都是被你们两口子气昏头了,才出口伤人。” 他呼吸起伏,语重心长道:“你们还是太年轻,就如我早上同你说过的,他死了,大昭必然动盪,百姓何辜?” 他又看向齐司延:“你既不想坐龙椅,那大仇得报后,天下要交给谁?十二岁的太子李昀璟?” 齐司延迎上李霽的目光,轻声道:“那將这天下交给王爷,如何?” 第250章 三人行最妙 李霽再次剧烈地咳嗽,这一回是被齐司延的话惊嚇到。 他拿帕子捂嘴,顺气平缓,压抑著咳嗽,闷声道:“胡、胡闹……!” 齐司延淡声一一分析道:“王爷这十多载虽无实职,但暗中处理的政务並不少,王爷若坐上了龙椅,处理朝政定得心应手。” 他接著换了个角度,劝道:“更何况王爷为了大昭不动盪,无辜百姓不遭殃,咽下了乳母被逼死的伤痛与仇恨,拋弃了个人的生死,此等以天下人为先的胸襟,我自愧不如。” 他开始给李霽上高帽:“王爷不是为了阿音,而是为了天下人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有人君之器,具九五之姿。” 他亦不忍百姓顛沛受苦,可他无心天下,只愿和阿音相守。 辅佐李霽登基,是当下能寻到的最好的选择。 江元音听著,甚是同意。 她认可附和道:“大到黎明百姓,小到纠缠著王爷的许綺嫚,王爷都能顾及,王爷若登高位,是大昭子民之福。” 李霽连咳数声,方才缓和过来,喘著粗气左一眼右一眼的看他们:“你们两口子少一唱一和地忽悠我,我、我可不会……变成第二个他。” 十六年前,李彦成便是弒兄逼宫,坐上皇位。 在权利的浸染下,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如今他若取而代之,和当年的他有甚差別? 都是“弒兄”。 江元音懂李霽在顾虑什么,一半揣测一半篤定地问道:“王爷仔细想想,他当年坐上皇位,当真只是为了边关被胡人侵略的百姓?还是一己私慾作祟?” 父辈那些事,她没有经歷,自然不清楚,便是有耳闻,也是胜利者该写过的歷史。 可从李彦成再娶先帝之妻,登基不过两年,便设计害死齐腾夫妇。 她不信,他真的是为了天下人,不得不“夺位”,他必然有他的私心。 且坐上龙椅后,为了这点私心,残害忠良。 李霽不语。 虽然宣告天下的理由是,先帝怯懦,不敢迎战胡人,置边关百姓於水深火热之中。 但他最是清楚,最先让李彦成动了“夺位”之心的原因是,先帝强娶了许令仪。 李霽的沉默,让答案显而易见。 於是江元音接著道:“王爷曾是他最亲近之人,他为君如何,是否真心为民,王爷一清二楚。” 她重声肯定道:“王爷就是王爷,不可能是第二个他。” 认识这么久,见识过他隨心所欲地损人,却从未见他真的伤害过什么无辜之人。 哪怕是一直纠缠著他不放的许綺嫚。 “王爷不必多虑,”齐司延亦开了口:“王爷只需为这天下百姓考虑,旁的交给微臣即可。” 正话反话都给这两口子说了,李霽气到无语。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半晌后,语气终於恢復平静,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你们这么轻描淡写地谈天下易主之事,搁这过家家?” 他没好气地瞥齐司延:“张嘴便是要將这天下交予我,怎么给我?靠你们俩这把我气吐血的厉害的嘴吗?” 齐司延朝著李霽微微俯身,明牌道:“臣齐司延率朝中眾武將,愿拥护王爷为新君。” 当年没有他父母率眾武將,拥护李彦成,李彦成是不可能坐上皇位的。 这也是为何李彦成一坐上皇位,便著手设局,杀猛將,释兵权的原因。 但他与父母不同,只要报了血海深仇,天下安定,他愿意隨阿音归隱,不成为帝王心中悬之难放的隱患。 李霽不傻,闻言方知齐司延实力如何。 他竟已暗中收拢齐腾夫妇的旧部? 他对齐司延的认知印象一次次被刷新,忍不住再次重复问道:“你当真是今年才病癒?” 这如何可能? 齐司延淡声:“当真。” 李霽再次陷入沉默。 齐司延竟是如此不显山露水,闷声做大事的狠角色。 这皇位,不管他坐不坐,总是李彦成是坐不稳了。 李霽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拭著手上的血跡,旋即好似三人没谈过这沉重严肃的话题一般,突兀地不耐出声:“这车夫怎么回事?这么半天也不走?” 江元音和齐司延交换了眼神,无声达成共识。 李霽不是无脑之人,且同样无心天下,自不可能三言两语被他们策反。 何况刚刚的谈话,不过是话赶话说到那个份上。 李霽无意再谈,他们便不再劝说了。 只是齐司延没有江元音那么复杂的思绪与顾虑,於他而言,李霽就是目前能寻到的,最合適的新帝人选。 但其若仍选定李彦成阵营,他不会让他再回到汴京。 江元音试探李霽立场地问:“王爷是想让车夫出发去哪?” “苗疆,”李霽蹙眉,指了指齐司延冲江元音道:“他把空耳症传给你了是吧?” “还有记性也不好,说了別叫我『王爷』,”他沉著脸训斥道:“有你这么当后辈的吗?就说了两句你不乐意听的,便翻脸不认人,真叫叔父寒心啊。” 李霽的立场很明显,他选江元音。 把话都敞开来说以后,江元音对李霽的怒气便散了,反嘴道:“叔父的耳朵和记性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我说了,不去苗疆,我们回汴京。” 李霽一听她又改口唤“叔父”了,眉目舒展,半点不介意她同自己斗嘴,声音都多了些力气,全然不似刚吐了血:“我辈分大听我的,去苗疆。” “……那叔父换辆马车,自己去苗疆吧。” 李霽又是一声冷哼,不和江元音倔,换了切入点。 他看向齐司延,问:“这苗疆你去不去?血藤取不取?要不要给她解『燕无息』之毒?” 正逢苗疆雪季,他不信齐司延不是为了血藤而来。 果不其然,齐司延頷首,一一作答:“苗疆要去,血藤要取,『燕无息』要解。” 他记得阿音说过,想和他生个女儿。 李霽勾唇轻笑,轻扫江元音,意味深长地感慨:“这三人成行,著实是妙,总能寻到观念一致的同伴啊。” 刚好小两口一起“气”他呢,现在齐司延就同他统一立场了。 齐司延决意去苗疆,他不信江元音不去。 齐司延看向江元音,清冷的嗓音瞬间温柔了几个度,温声道:“兰城到苗疆不算远,我同王爷速去速回,阿音就在兰城等我们吧,待我们取了血藤回来,一起回汴京。” 末了,补充道:“阿音莫急,王爷延缓了半年的毒发时间,去一趟苗疆耽误不了事的。” 江元音点点头,口吻亦柔和了,乍一听很是温顺乖巧:“叔父所言甚是,三人成行才是最妙的,那我们便一人退一步,我先陪你去苗疆,你再陪我回汴京,这样你我二人皆得偿所愿了,你看可好?” 李霽眯眼:…… 行啊,可真行。 三人关係果然最是牢固,这小两口可是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事到如今,他別无选择,毕竟有齐司延相助,他根本拦不住江元音回汴京。 而若是江元音真回了汴京,他的“死”便毫无意义。 李霽在心里把两人骂了一遍,再开口自然没好气:“那还等什么?走啊。” 江元音闻言便知,李霽这是应了。 一切算是谈妥,她眉目自然轻鬆起来,连口吻都轻快了:“叔父莫急,还得等一人。” 李霽:“谁?” 齐司延则无声投去询问的目光。 “阿粟啊,你们忘了?”江元音回道:“此番去苗疆不止是找血藤,更是带阿粟去学控蛊驭蛊的。” 说完她撩开车窗帘,吩咐候在马车外的沉月去寻阿粟过来。 早晨离开崔家时,是来寻留信出走的许綺嫚的。 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经歷了找到许綺嫚、齐司延抵达兰城,李霽更是招呼不打,直接送走了许綺嫚,拿了行李坐上他们的马车,直接嚷嚷要出发去苗疆。 阿粟自然没和她一道。 马车內,李霽笑得不怀好意,故意“挑拨离间”地出声:“定寧侯同元音分別两月,还不知她身边有新人吧?这个叫阿粟的少年,生得高挑,浓眉大眼,元音对他甚是上心,这两个月带他寻医问诊,来了兰城,现在又是为了他去苗疆,忙得很吶。” 这三人行嘛,总不能他一人受气。 江元音瞥了李霽一眼。 又来。 他怎么就这么热衷於逗齐司延生气呢? 什么恶趣味。 然而这回齐司延是半点没生气,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挺直了腰背,一双手又搁置在腰带两侧,笑道:“阿音这么忙还为我绣制了腰带,果真是时时刻刻將我放在心上。” “多谢王爷让我知晓,阿音有多在意我。” 李霽算盘落空,握拳轻咳了两声,埋怨望向江元音,无声告状:嘚瑟成什么样了?你管管他!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非常明辨是非,无声地回他:是你先惹他的。 李霽开始情真意切地咳了起来。 三人行真是“妙”啊,气煞他也! 第251章 又遇江云裳 沉月领来了阿粟,马车终於驶动,出发前往苗疆。 一路不停地赶路,五日后,一行人抵达苗疆。 苗疆与世隔绝,多年不同外界往来,世人只知其大概方位,却不知其具体位置。 齐司延是自张御医诊断出江元音中了“燕无息”之毒,需要去苗疆取血藤作为药引那日,便开始搜寻与苗疆相关的讯息。 歷经数月,甚至还去了宫中,查阅典籍。 幸亏其先祖曾助大昭的开国君王建国,典籍对苗疆有相关记载,否则他短时內亦没法寻到苗疆领域的入口。 曲休一手握著韁绳,一手低头查看齐司延手绘的地形图,再三確认无误后,他直视前方,开始犯难。 片刻后,折返马车车窗旁,询问出声:“侯爷,到是到了,可是看不到入口。” 马车內,李霽占据主位。 江元音与齐司延在其要求下,一左一右地坐著。 齐司延撩开马车车窗帘子,探目朝前看去。 面前是一片树林。 因为时值寒冬,树叶凋零,只剩下乾枯萧条的枝干,但树与树之间间隔近,可以想见在春夏时,是何等茂密的景象。 这片林子没有任何人行走过的痕跡,更別提入口、道路之类的。 难怪曲休犯了难。 齐司延问道:“罗盘呢?” 曲休自胸口衣襟掏了掏,將罗盘掏出来:“备著呢侯爷。” 齐司延指示道:“不必去找路,你面朝林子,往西南方走便是。” 按照他翻阅查找的典籍记载,眼前的林子,便是苗疆的防护林。 只要顺著西南方往里走,过了这片林子,便是平原寨子。 曲休瞅了眼林子,仍有些为难,没有马上骑马上前开路,而是再次开口提醒道:“侯爷,要穿过这片林子,骑马或许可以,但马车只怕是进不去啊。” 其实骑马都很勉强,树与树之间的间隔实在太密。 江元音和李霽都顺著车窗帘看向林子。 远远望去,是密密麻麻的树干,光禿禿的枝丫交错生长,幸亏是冬天,树叶都凋零了,否则里面怕是被遮挡得不见天日。 的確,车马难行,步行才最合適。 江元音开口道:“我们步行吧?” 齐司延頷首,李霽亦没意见。 於是三人相继下了马车。 留下足够的乾粮和水囊给车夫,留在原地看守马车与大件的行李。 他们只挑了些隨身的行囊,与重要物品携带,朝林子走去。 曲休手持罗盘,与沉月走在最前边开路。 往后是江元音与阿粟。 再往后是齐司延与李霽,能將江元音的状况收入眼底。 最后守护断路的是李霽的隨侍寧沪与青鳶。 或许是眼前的景象太过肃萧,即便是一群人一起迈进林子,都觉得有些瘮人的冷意。 江元音不自觉地拢了拢披风的领子,隔得近,她察觉到阿粟似在隱隱发颤。 她侧目一看,便见他侧脸苍白,额角甚至有细密的汗,薄唇紧抿,毫无血色,仿佛在极力克制什么。 “阿粟,”江元音担忧地唤出声,“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他穿得並不厚重,在冬日的树林里,竟开始冒汗。 阿粟驻足,抬眸望向远处的枝丫。 察觉到他停了步子,前面拿著罗盘开路的曲休、沉月亦止步。 江元音以及他们身后的人都循著阿粟的视线抬头看去,只见前方光禿禿的枝丫上,不知何时赫然站满了一群黑鸦。 黑鸦毛色水滑透亮,那一双双眼,竟是诡异的红色。 哪怕是隔得远,也能感受到它们正一瞬不眨地盯著他们一群人。 它们眨巴著眼,却不像是活物。 在这样的环境里,灰败凋零的林子,红瞳的乌鸦。 阴森森地,格外瘮人,让人毛骨悚然,不由得屏息。 齐司延怕江元音受到惊嚇,自她身后伸手轻拍她的肩膀,温声解释道:“这是苗疆的血瞳鸦卫,是苗疆用来盯梢站岗的,不会轻易伤人。” 眾人紧绷的弦隨即放鬆了些。 可惜他话音一落,这群血瞳鸦卫就似被惊扰了一般,扑腾著翅膀,往林中深入飞去。 寂静的林子里,这翅膀扑腾的声音亦足够嚇人,令人倒吸一口冷气。 李霽清了清嗓子,把玩手中的摺扇,强作镇定地出声,询问齐司延:“它们是盯梢站岗的,所以这是发现我们入了苗疆领地,飞去报信了?” 齐司延轻“嗯”一声,仍在观察江元音的神色状態,答得谨慎:“只怕是。” 李霽循著齐司延的视线,看向江元音,也安抚地说道:“別慌,我备好了身份信物,一会他们主事的见了我们,定不会为难我们的。” 苗疆便是开国有功,允许其不受朝廷管制,但毕竟也属大昭国內,是大昭的子民。 他们是皇家贵胄,其主事必要卖他们面子的。 但江元音其实並不惧怕,毕竟要来苗疆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何况这一路上也听齐司延说了不少自典籍中翻阅到的,苗疆的情况。 她此刻只是在担心阿粟。 久久没得到回应,她再次出声唤道:“阿粟,你怎么了?” 阿粟却一直盯著黑鸦飞远的影子,直至它们消失在视野里,紧抿的唇才张开,大口大口地呼吸,回道:“夫人,刚刚那群黑鸦盯著我,不知怎地,我觉得非常难受……”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像是……像是……”他绞尽脑汁在脑子里搜索著词汇,“身体里有东西,一直在动……我好像控不住它……” 看过了郎中,也得了夜七验证,但这是第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有类似蛊虫的活物。 他从前只会觉得飢饿,胃就像个无底洞般地填不满。 现下却觉得身体里,有活物在叫囂,似要破体而出。 所以他刚刚一句话不敢说,闭上嘴,浑身僵硬,在和体內的力量对抗。 “是你体內的蛊虫感应到什么,有了反应吗?”江元音温声安抚:“那现下好些了吗?可需要坐著歇歇?” 她说著想到什么似的,自阿粟背著的背囊里取出了包好的乾粮递过去:“你吃点东西吧,或许会好受些。” 有东西给蛊王吞噬,或许就不折腾他了。 阿粟很听话,接过乾粮开始啃。 曲休请示齐司延:“还继续往里走吗?” 齐司延看了眼冒汗的阿粟回道:“缓缓再走吧。” 李霽认同:“不急,里面的人若是得了信,也要来找我们,不差这一时半刻。” 与此同时,苗疆领地內。 在一处溪边,一蹲一立著两个穿著苗疆服侍的年轻女子。 立著的那人正是江云裳。 潍城那夜,趁著李承燁和齐司延交手,她於混乱中逃走。 她歷尽千辛万苦,寻到临近城的江家產业,却发现早就易了主。 那些掌柜的都说,前江南首富江兴德犯了事,一家三口构陷亲生女儿,毁坏侯夫人名声,残害侯爵子嗣,已被抄家,发配边疆。 江兴德名下的所有產业,都被充了公。 直到那一刻,她才相信江元音所言,也恍然一切都是江元音的阴谋。 她一年前去泉郡前,便借著刺青给江元音下了“燕无息”之毒。 江元音根本就不可能有身孕,她父母残害侯爵子嗣之罪,根本是无稽之谈! 她恨不能撕碎江元音,替她江家报仇! 她想不通,为何重活一世,她竟还是过得不如江元音! 李承燁是个暴虐的疯子,齐司延病癒却被江元音勾了魂魄,而她江家被抄家发配,她寻不到人来倚仗。 她要如何才能復仇? 绝望愤怒之际,她庆幸自己和苗疆圣女有些渊源,是以之前才能拿到“燕无息”这样的毒。 於是她动身来了苗疆,暗暗发誓,要拿到最强悍阴毒的蛊,藉助苗疆人的能力,让江元音跌入泥潭,痛不欲生! 蹲著的人不过十五六岁,是苗疆大祭司的女儿,蓝妙妙。 是江云裳来了苗疆后,费心交好的人。 蓝妙妙正蹲在地上,凝神盯著结了冰的溪面。 江云裳盯著她的背影,克制著失望不耐,偽装成轻柔的语调,装成讶然的语气问道:“你要给我看的厉害之物,便是这结冰的溪面?” 蓝妙妙转头看她,朝她招手,热情道:“是这冰下之物,你要蹲下才能看到!” 她一动,头上的银饰便叮噹作响,趁著那一张带著酒窝的笑脸,格外灿烂明媚。 江云裳正欲蹲下一探究竟,却见蓝妙妙神色变了变。 蓝妙妙蹲身仰头看向江云裳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天空。 她看到了飞往寨子的那群黑鸦,忙不迭地站起身,道了声“不好”。 江云裳不明所以,顺著她的视线看去,询问道:“怎么了?” “那是盯梢站岗的血瞳鸦卫,”蓝妙妙解释道:“它们往寨子的方向飞过去,一定是有人闯进来了!” 江云裳回忆起来了,她之前进入苗疆时,也被这群黑鸦嚇了一大跳。 她表示瞭然地点点头,隨口问道:“谁来了?” “我们苗疆不与外界往来……”蓝妙妙瞅了眼江云裳,“云裳姐姐是个例外,当没有人会闯入的,而且看著血瞳鸦卫的数量,来人还不少。” 她虽沉著脸,但並没有多少担忧,反而多了些跃跃欲试,道:“应该是这附近误入的村民,我去把他们赶走吧,刚好试试我的傀儡蛊,云裳姐姐可要和我一起去?” 江云裳对驱赶村民没有兴趣,但对蓝妙妙的傀儡蛊很感兴趣。 她笑了笑,“好呀,我陪你一起去。” 第252章 把她製成傀儡 不知道是血瞳鸦卫飞走了,还是因为啃了乾粮,阿粟的症状缓解了不少。 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大家的行程,忙表示自己没事了,接著往里走。 曲休拿著罗盘,继续与沉月在前头开路。 一行人继续朝著西南方往里走。 江元音一直在关注阿粟的状况,嘱咐他若有不適一定要告知她。 未多久,林中再次传来异动,这次可不是禽类拍拍翅膀的动静,听著更像是脚步声。 为首的曲休、沉月谨慎驻足,环顾四周,沉声提醒道:“似是有人来了。” 断后的寧沪与青鳶亦是手握剑柄,隨时要出手的状態。 李霽有些犹疑地问:“这不像是苗疆的主事得到报信来寻我们吧?这脚步声听著怎么这么怪异呢?” 这脚步声实在太整齐划一,跟行军练兵似的。 齐司延沉脸,道出关键点:“不似活物。” 眾人隨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周遭的一切越发诡异阴森起来。 “夫人……”阿粟双手紧握成拳,额头再次冒出细密隱忍的薄汗:“不、不舒服……” 江元音再次去背囊中给他取乾粮,安抚道:“缓一缓,阿粟,一会见到苗疆人,你就会好的。” 阿粟不再说话,点头开始急切地啃乾粮,试图把那股要躁动著,要破体而出的力量压下去。 很快,脚步声越来越近,林中有黑压压的一片,朝他们而来。 曲休扬声稟告道:“侯爷,约莫二十来人、人……?” 隨著话到尾声,“来人们”越来越近,待看清楚他们的脸色,曲休对“人”这个形容,有些不確定了。 那群人远比之前站岗的血瞳鸦卫还要诡异,他们穿著黑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呈黑灰色,毫无生机。 的確是“黑压压”的一片,如齐司延先前所言,不似活物。 这苗疆可真是邪乎! 曲休这一年隨齐司延,没少见刀光血影,再危险的困境,他没露过惧色。 大不了拼死一搏。 可面对眼前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他却心里发毛。 ……实在太阴间了! 为首的曲休不敢轻举妄动,请示问道:“侯爷,如何处理?” 齐司延相对淡定,目光一一扫过来“人”,分析安抚道:“冷静些,他们或许不会跟我们动手。” 他们虽面无表情,连眼珠子都不动,但手上並无武器。 並且,在距离一丈远时,他们停了下来,没再靠近。 就这样顶著一张张瘮人的脸,和齐司延他们不声不响地相望。 林子一时鸦雀无声,两拨人都似被点了穴,隔著一丈远的距离沉默对峙。 远处拐角,在一棵粗壮大树后,站著两位女子。 正是蓝妙妙同江云裳。 此刻江云裳浑身紧绷,那双眼眸里有想要毁灭一切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她呼吸重了重,咬牙切齿地盯著远方。 她认出来了,是江元音和齐司延! 他们为什么会来苗疆?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江元音中了“燕无息”之毒,来苗疆寻血藤解毒的? 做他们的白日梦! 休想! 蓝妙妙全神贯注地用蛊虫操控著傀儡们,认真盯著江元音等人的反应,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江云裳,早已经神色大变。 蓝妙妙嘀咕出声:“奇怪,这些误入的村民怎么没反应?是被嚇傻了,还是不害怕?” 她兀自念叨著:“我得给他们点顏色瞧瞧,让他们赶紧离开。” 语罢,她继续操控著傀儡蛊。 那群原本站桩不动的傀儡们倏地动了起来。 有的忽然就近选了棵光禿禿的树,爬上后倒掛著。 有的忽然拧断了自己的胳膊,在另一只手中摆弄。 江元音等人:…… 画面是诡异,但好在並不血腥。 它们拆卸著自己的躯干,却没有鲜血喷涌。 它们好似只剩下一具无意识的躯壳,体內並无臟器之类的。 远处蓝妙妙继续嘀咕:“这都不跑?再给你们看点厉害的!” 下一瞬,有傀儡“咔嚓”一下,直接掰下了自己的头颅,双手捧著,朝江元音等人递过去。 接著有傀儡抬手,开始扣自己的眼珠子。 只是这个画面,没能衝击到江元音。 齐司延眼疾手快,自她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 “虚张声势,”李霽玩味地轻哼道:“它们背后有人,纯粹在嚇唬我们呢。” 它们做著这些骇人惊悚的举动,却没向他们靠近一步。 显然是有人在操控著他们。 这是在以制蛊、控蛊闻名的苗疆,大家很容易接受了这个说法。 齐司延认可出声:“是想將我们嚇跑,再等等,它们的主人见我们没反应,会现身的。” 江元音抬手拿开了齐司延的手,温声回应:“没事,我不怕。” 她余光瞟见阿粟啃乾粮的动作越来越急切,越发担忧。 远处,听不见他们交谈,但隱约能看见二人亲密举动的江云裳彻底绷不住,恶狠狠道:“杀了他们,妙妙,杀了他们!” “啊?”蓝妙妙不明所以地转头便见江云裳整张脸乌云密布,再不见平日里的温柔亲切,愣神后关心问道:“你怎么了云裳姐姐?你的脸色好糟糕啊。” “你不是会用傀儡蛊,操控那些傀儡吗?”江云裳难以控制表情的煽风点火,“你赶紧杀了他们!” 是他们自己凑上来! 他们该死! 她恨不能將江元音碎尸万段! “不行的,”蓝妙妙摇头拒绝,“他们只是误入,赶走他们就行了,阿爸说了,不能隨便伤人性命的。” 他们苗疆是不同外界往来,但也不会伤及无辜。 苗疆地界並非是擅闯者死,对於无意闯入迷路的人,嚇唬一下赶跑就行了。 “妙妙,他们不是好人,”江云裳激动抓住蓝妙妙的手,“他们不是误入的,他们是蓄意闯入的,你不该留他们性命,杀了他们!” “嘶——”蓝妙妙疼得皱眉,觉得眼前的江云裳实在陌生,她晃动胳膊试图挣脱她的手,嘟囔出声:“你抓疼我了,云裳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你认识他们?为何说他们不是好人?” “抱歉,抓疼你了,他们……”江云裳眼神闪烁,极力克制情绪,“他们害死我全家,是我的仇人!” “啊?”蓝妙妙更懵了。 江云裳鬆开蓝妙妙的手,泪眼朦朧,带著哭腔道:“你看到那身杏色衣裙的女人了吗?她叫江元音,本是个弃婴,我父母见她可怜,收养了她,將她视作亲生女儿对待,我也將她视为亲姐。” 蓝妙妙凝神听著:“然后呢?” “就在去年,皇上为我与定寧侯赐婚,她为了抢夺我的夫君,当上侯夫人,將我骗到泉郡卖给流寇,然后顶替我嫁给了定寧侯。” 蓝妙妙没离开过苗疆,对外面的世界並不了解,更不清楚什么公爵贵族之类的。 只是通过江云裳的话去揣测,这定寧侯应该是很了不得的人,她那姐姐才要抢她的亲事。 江云裳接著道:“这一年,我在泉郡过得苦不堪言,受尽非人的折辱,直到数月前终於逃脱魔爪,才发现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不仅顶替我嫁给了定寧侯,她还构陷我父母、阿弟,致我江家被抄家流放,如今我父母、阿弟,生死未卜……” 提及泉郡那一年的遭遇,她无需去演,眨眨眼,眼泪便从眼眶滑落,格外的淒楚可怜。 “太过分了!”蓝妙妙听得愤慨不已,拍拍江云裳的背,替其怒骂出声:“我阿爸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这种坏事做尽的白眼狼,肯定没有好下场的!” 江云裳继续哭诉,“他们不是无意闯入的,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的,我阿姐怕我去告御状,揭露她顶替了我的身份嫁人,她是来赶尽杀绝的……” “妙妙,你一定要救我,我好害怕啊……” 江云裳哭得梨带雨,身子一颤一颤的,瑟瑟发抖。 蓝妙妙瞬间心疼起来。 她是大祭司的女儿,从小忙著学习制蛊、纵蛊,不知不觉便和同龄人疏远了。 她没甚玩伴,直到数月前,江云裳来了苗疆。 江云裳很主动,日日陪在她左右,温柔又脾气好。 她將她视为好友。 好朋友遭了欺负,向她求助,她仗义护短道:“別怕,云裳姐姐,我替你报仇,好好教训那个白眼狼姐姐,以后你我就是亲姐妹,你不要伤心了。” 江云裳压抑著心底的得意,面上还是一副瑟缩惶恐的模样,抽噎著说道:“先前我想到了父母、阿弟和这一年的遭遇,才说要杀了他们,现在我冷静了……” 蓝妙妙揣测道:“你不会想算了,不计较了吧?” 以江云裳这温柔如水的性子,搞不好她的不计较了。 江云裳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引导出声:“我想让她跟我道歉,跟真心实意待她的父母、阿弟道歉,妙妙可有什么法子?” 不待蓝妙妙回答,她眨了眨眼,泪水遮掩著眼底的恶毒,轻声询问道:“妙妙可能帮我……把她製成傀儡?” 稍稍从江元音等人的出现,带来的激动情绪中走出后。 她便不想杀了他们了。 她要把江元音变成傀儡,等她什么时候折磨够了,再送她去死。 第253章 蛊王发威 “不好!” “他们开始过来了!” “主子,小心!” 傀儡们不再维持著一丈远的距离,玩著嚇人的把戏,开始朝他们逼近。 曲休收了罗盘,与沉月、寧沪与青鳶都拔出了剑,隨时准备应敌。 齐司延与李霽亦是神经高度紧绷,隨时准备迎战。 江元音没有怯弱惶恐地往后躲,她注意到阿粟越来越不对劲,身子发颤,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 “阿粟,”江元音担忧地唤他,“你怎么样了?可还撑得住?” 阿粟只是发抖,没有回答江元音。 他拼尽全力在和体內的力量斗爭,生怕一开口,那股力量便衝出来了。 从先前的血瞳鸦卫到现在的傀儡,江元音猜测便是它们引起了阿粟体內的蛊王躁动。 她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沉声道:“阿粟,你先离开林子,去入口的马车上待著。” 阿粟一动不动。 大家有危险,他不能当逃兵。 江元音接著劝道:“等我们同苗疆人见面谈妥了,再去门口接你进来。” 他们之中没人懂得控蛊,唯一对这些懂得多些的夜七也不在,只能先让阿粟先离开。 齐司延认可了这个提议,並补充道:“阿音,你陪他回去,待安全了我再来接你们。” 这群傀儡跟前面明显不一样了,他感受到了杀意。 他不愿她留在这冒险。 为首的曲休已朝靠近的傀儡的出剑,锋利的剑刺穿傀儡的身体。 然而没有用,它们不会受伤,更不会“死”,继续无所畏惧地朝他们逼近。 曲休等人將它们刺穿推踹开,它们会“毫髮无损”般再次站起身来攻击。 它们没有武器,却有最锋利獠牙与长指甲,面目狰狞开始袭击,似要將他们撕碎咬裂。 场面陷入混乱的打斗。 齐司延將江元音往身后拉,声音急切了些:“快走!” 江元音並不想添乱变成累赘,她很快做出了决定,用力拖拽阿粟:“走,阿粟,你陪我走!” 阿粟犹如被定在原地似的,不为所动。 隨著傀儡们的靠近,他体內那股力量感应强烈,越来越躁动难耐。 那力量在身体里横衝直撞地叫囂,似要去跟这些傀儡“杀”个头破血流。 他能感应到,它们是衝著夫人来的。 他好难受啊……想逃开…… 可逃开了夫人怎么办? 会被它们撕碎的。 不可以……! 他决不允许! 阿粟忽然猛地朝前冲,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要爆开。 那就让他和这些意图伤害夫人的傀儡一起爆裂死掉! 他和它们同归於尽,保护夫人! “阿粟——!” 江元音没能拽住他。 齐司延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沉声道:“冷静,他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救他。” 他执剑上前,將她把李霽身侧推了推。 两个男人目光交匯,立刻达成共识。 李霽拉住了江元音:“別意气用事。” 阿粟抱著必死的决心,冲向傀儡,大喊出声:“滚开——!” “不许伤夫人一根毫毛!” 不知是否憋了太久,还是拼尽了全力,亦或者是藉助了体內的那股力量。 他这声音格外洪亮,好似有层层音浪扩散,气势十足。 那些不怕寒刀铁剑的傀儡们,似被这看不见的音浪攻击,一个个抖成筛子。 它们步伐一致地后退,隨后匍匐在地。 满地都是它们先前恐嚇与打斗而掉落的残骸,原本压根没有情绪的傀儡们朝阿粟跪拜著,竟发出了惶恐的嘶鸣。 並不是人声,也不是自口腔发出来的。 仿佛它们体內有虫,一声声悽厉的鸣叫。 曲休等人持剑一愣,有些摸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江元音恍然,出声解释道:“之前夜七先生便说了,阿粟体內有苗疆蛊王,可號令百蛊,这些傀儡们一定是被蛊虫操控,它们体內的蛊虫惧怕阿粟体內的蛊王。” “有理,”李霽一派轻鬆地调侃,“你带著这么个厉害人物,在苗疆可以横著走,完全不必慌乱。” 江元音没理会李霽的调侃,抓紧时机上前,边朝阿粟走去,边鼓励道:“做得好阿粟,你可寻到掌控体內蛊王的法子了?你能控制它了吗?” 原本还在怒视傀儡们的阿粟回神,侧头看向江元音。 他青涩的面容上全是懵怔,茫然地摇头。 而身体的力气好似被掏空了一般,他全身发软,根本站不稳。 江元音伸手去扶他,被齐司延抢了先:“我来吧。” 远处树干后,蓝妙妙瞪大眼眸:“这不可能!” 她的傀儡蛊竟不听她使唤了! 这怎么可能?! 江云裳压抑著心底的急切,忙询问道:“怎么回事妙妙?它们怎么跪下了?” “不知道……”蓝妙妙比她更心急,驭蛊的手势变得快而重。 隨著她的动作,手腕上的银铃叮噹作响。 下一刻,便见那群人快狠准的投目看过来。 江云裳心虚地往蓝妙妙身后躲。 不用专心应对傀儡们带来的威胁,银铃声一响,曲休与沉月等人非常灵敏地捕捉到了。 曲休:“树后有人!” 齐司延面朝那棵粗壮的大树,他尝试探头,在他的角度,並看不到树后的人影。 他扬声道:“阁下可是苗疆人?我等没有恶意,无意闯入,求见苗疆主事,还请阁下通传一声,行个方便。” 蓝妙妙听不出他口吻里的恶意,诧异看向江云裳,犹疑地问:“云裳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他们应当是来寻族长与阿爸的,不是来找你的。” “他们没有恶意,为何要毁了你的傀儡们?”不给蓝妙妙反驳的机会,江云裳接著委屈道:“妙妙不信我所言?” “不是,只是……” “妙妙可是忘了,我刚到苗疆时,浑身的伤?罢了,”江云裳抽噎道:“这本是我自己的血海深仇,便是你將我视作亲姐妹,我也不该麻烦你,我自己去和他们拼了,便是死,也算对得住我的家人了……” “別——我信,我当然信你,”蓝妙妙忙拉住她,劝解道:“云裳姐姐莫急,別是这傀儡蛊无用了,我还有旁的蛊,定帮你出这口恶气!” “我蓝妙妙的阿姐,才不能白白被人欺负!” 蓝妙妙护短仗义,脑子快速运转著,思索著接下来该用什么蛊。 尚未有答案,注意力便被大的动静吸引,她循声瞟了眼,欣喜冲江云裳道:“族长来了!云裳姐姐,族长定会替你狠狠收拾他们!” 齐司延等人亦是被这大的动静吸引,暂时放下了树后的人影。 是一群人的脚步声,错乱交叠,透出急切。 这回明显来的是活人了。 远远望去,便见一群穿著黑底蓝边的特色服饰的苗疆人大步而来。 为首的人五十左右的年纪,穿著件及脚踝的大氅,头缠黑色头帕,插著猛禽飞鹰的羽毛,手持兽骨权杖,来势汹汹。 此人一看便位高权重,即便不是苗疆主事,也定是苗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齐司延眼神示意曲休与沉月收剑后退。 李霽抬步上前,噙著浅淡的笑,率先开口道:“敢问阁下可是苗疆主事?” 接著他探袖去取身份信物,“我乃大昭珩……” 然而为首的人根本没兴趣听他报家门,沉著一张脸,一一环视他们,打断出声,问道:“你们谁在控蛊?!” 他身后的那群苗疆人,俯身查看地上匍匐著的傀儡们,不禁感慨出声。 “谁用了傀儡蛊?” “还能有谁?咱苗疆会傀儡蛊的没几个,敢隨便用傀儡蛊的人那只有一个!肯定是妙妙!” “现在重点是妙妙用了傀儡蛊吗?现在重点分明是蛊王出现了!” “誒,族长,会不会弄错了啊?”有人上前一步,走至为首男人身侧,目光毫不掩饰地嫌弃打量李霽,道:“別说是蛊王了,他们哪像是懂蛊,会驭蛊的样子啊?” 他们苗疆素不与外界往来,这制蛊、驭蛊之术从不外传。 眼前这群人,一看便是中原人。 怎么可能会驭蛊? 还是蛊王? 李霽等人在这群苗疆人的对话中,明白了面前这位五十岁左右的为首的男人,正是苗疆的族长。 李霽手持身份信物与摺扇,朝他微微頷首,虚行了个礼,好脾气道:“原来阁下便是苗疆族长,失敬失敬。” 苗疆族长名唤蓝岫。 蓝岫一眼便看出李霽绝不是控蛊人,是以没一点兴趣与之交谈,目光在其余人身上打量,再次出声询问:“是谁在控蛊?” 他得到血瞳鸦卫的报信,得知有人身怀苗疆遗失十多载的蛊王。 只觉得不可思议,立马赶来。 走得近了,见这些傀儡蛊匍匐在地,更確认了蛊王的存在。 江元音抬手指向半昏状態,被齐司延搀扶著的阿粟,告知道:“族长是在寻蛊王吧?在他体內。” 蓝岫这才看向奄奄一息,低垂著脑袋的阿粟。 入目是他捲曲的头髮,他嘀咕出声:“怎会是个胡人?” 他边说边上前,摸著阿粟的手腕,眸光骤亮。 蛊王真的在他体內! 第254章 见过公主殿下 其余苗疆族人皆期待地望著蓝岫,等待他给出答案。 然后蓝岫静默不语,眸色变换不停。 有震惊,有欣喜,有茫然,最后是恍然大悟。 他抬眼看向江元音,问:“你是谁?与他是何关係,怎会知道他体內有蛊王?” 他在问询时,一直在打量江元音。 面前的女子分明是中原人的样貌。 江元音是登门求助的,自不会支支吾吾,令人生疑。 何况看蓝岫这沉静的面色,想来心中已有答案。 她坦荡直言道:“约莫两个月前,我在一人牙子手中买下了他,他食慾惊人,却光吃不长肉,格外消瘦,是以我请了郎中替其看诊,才知其体內有蛊虫,后又得一製毒师提点,才知其体內的蛊虫乃苗疆蛊王。” “那製毒师说,他若学不会控蛊驭蛊,便会被这蛊王吞噬,因此我们才来苗疆求助。” “我们並非恶意擅闯,还请族长莫怪。” 末了,她谨慎地问:“请问族长,为何说阿粟是胡人?” 蓝岫反口否认:“我何时说他是胡人了?” 江元音一时语塞。 他刚刚分明说了。 可以她现在的立场,与他显然不明智妥当。 蓝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就把他交给我们吧。” 语罢示意候在自己身后的族人们上前去接半昏状態的阿粟。 离他最近的那两人应声上前,想从齐司延手中接扶过阿粟。 蓝岫接著下逐客令:“我苗疆不与外界往来多年,想必你们有所耳闻,诸位原路折返吧,老朽便不送了。” 齐司延却没鬆手,朝蓝岫稍稍俯身,不卑不亢且温和有礼的出声道:“我等今日前来,除了替阿粟找寻控蛊驭蛊的法子,还有一事相求。” 蓝岫蹙了蹙眉:“何事?” “內子身中『燕无息』之毒,需要盛开的血藤作为药引,还请族长慷慨相助,我等感激不尽,若有甚可与族长交换的,还请族长直言。” 即便只是討要一朵血藤,他也是做足了准备的,白打算白拿。 “咳——咳——” 被忽略晾在一边太久的李霽,找存在感地握拳连咳两声,强行拉回眾人的注意力。 蓝岫果然侧目看他,已確定了蛊王的存在,他变得沉静,愿意给人说话的机会了。 李霽噙著笑,將手中证明身份的信物递过去,再次道明身份道:“我乃大昭珩王李霽,敢问族长姓名?” 蓝岫见面前这群人的確衣著、气质不俗,又带著隨侍,將信將疑地伸手接过信物,一番细细端详,手抚摩挲確认真假。 半晌后,他恭敬將信物递还回去:“老朽有眼不识泰山,王爷恕罪。” 隨后他双手握著兽骨权杖躬身行礼:“老朽名唤蓝岫,乃苗疆第二十七代族长。” 他身后的族人见状,有模有样的行礼:“见过王爷。” 李霽堵在心口的那口气顺了,頷首笑道:“是我们来的突然,希望没扰到你们的日子,蓝族长切莫拘礼。” 蓝岫抬眼,询问出声:“不知王爷前来所谓何事?” 一个身怀蛊王的少年,一个身中“燕无息”需要血藤的年轻妇人。 那面前身份尊贵的王爷来苗疆,是为了什么? 可是大昭皇帝有甚旨意? 李霽执扇,指了指了江元音,介绍道:“这位乃本王侄女,本王此次是陪她前来,討要一朵血藤的,当然也是想见识见识苗疆独特的美景,开开眼界,还望蓝族长莫嫌本王烦啊。” 他从不是迂腐不懂变通之人,甚是懂得借势而为。 在江元音面前时,说大昭再无珩王,现在在蓝岫明前,又主动报明身份。 位高好谋事,何况这是在不与外界往来的苗疆,无需忧心会泄露行踪。 不认“王爷”身份,才是愚蠢。 不仅於此,还得抬高江元音的身份。 果然蓝岫一捋这关係,看江元音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尊重,隨即亦朝她躬身行礼:“老朽蓝岫见过公主殿下。” 族人跟著行礼。 江元音只能深呼吸,適应了下这陌生的称呼,端庄地回:“蓝族长不必多礼。” 蓝岫这回脑子转得很快,不必齐司延再表面身份,又朝他行礼:“老朽蓝岫见过駙马爷。” 族人亦跟著行礼,心里直嘀咕。 不得了不得了! 一下子来这么多的皇亲国戚,该怎么招呼啊? 齐司延亦示意其不必多礼,隨即目光看向先前有银铃声响的粗壮大树,意有所指道:“刚听闻诸位提及这是傀儡蛊,先前曾听到树后有声,当是控蛊人在吧?不知为何到现在仍不露面?” 从蓝岫不知他们身份时,只是劝他们折返,他便能確认,苗疆对无意闯入者,並不会下死守。 可是他刚刚这些傀儡明摆著起了杀意,是那树后的控蛊人所为。 若一切只是误会,其族长蓝岫已经过来,控蛊人为何不露面? 不露面便是有问题。 蓝岫往树后瞟一眼,隨后解释道:“駙马爷许是听错了,傀儡蛊百丈內个控,控蛊之人不一定在树后。” 他歉然道:“当然,老朽一定会查明是族中哪个小儿贪玩,没轻没重惊嚇到贵客,让其当面认错领罚,万幸王爷、公主、駙马爷未被傀儡所伤。” 他侧身,刚好挡住齐司延的目光,恭敬道:“天冷,请王爷、公主、駙马爷移步室內说话。” 齐司延要討血藤自不会在此深究,鬆开了阿粟,交给族人搀扶。 李霽抬步,与蓝岫並肩而行。 其余人一道跟上。 树干后。 蓝妙妙一开始是想露面的,她义愤填膺,甚至都忘了族中是不允许隨意使用傀儡蛊的。 她將可能被蓝岫责罚拋之脑后,也要去为江云裳寻个公道,让蓝岫惩治欺负江云裳的恶人。 可她被江云裳拉住了。 “別,妙妙先別出去,”江云裳迅速寻了个理由,状似为蓝妙妙好一般,“族长与大祭司是不允许隨意伤害进入苗疆的人的,你是为了我才用傀儡蛊伤他们,被族长知道了一定要罚你,都是我不好……” 她最是清楚江元音和齐司延的身份,她尚不清楚蓝岫会怎么对待他们,不敢轻易出去。 毕竟是侯爵贵族。 蓝妙妙年轻,没出过苗疆,或许对侯爵贵族没有概念,但蓝岫一定有。 若蓝岫对他们敬重有加,肯定是帮他们,不会帮自己,她此时露面无异於自投罗网。 蓝妙妙暂时没品出江云裳话里的不对,还觉得她这个时候仍在为自己考虑,对她的姐妹情又浓厚了几分。 她无谓安抚道:“没事的,我们先躲在这,等族长把他们赶走了,我们再悄悄跟上去!” “我定好好收拾他们,给云裳姐姐报仇雪恨!” 江云裳点点头,抬眼看去,只稍一眼便愣怔住了。 先前场面混乱,她的注意力都在江云裳与齐司延身上,她压根没看到李霽。 李霽大步上前和蓝岫交谈,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哪怕他现下消瘦了不少,可从其身姿、执扇的姿势,她无比篤定。 那就是珩王李霽! 前世,她嫌弃病秧子齐司延,不甘心守活寡,更不甘心年纪轻轻就成寡妇,所以一直在物色新的夫君人选。 当时风流无双的李霽便是她的第一人选。 毕竟她已是“侯夫人”,自然瞧不上比侯爵地位更低的男人,而比侯爵地位低的男人,也不敢冒著得罪侯府的代价,与她在一起。 她只能找地位更高的。 当“王妃”肯定比当“侯夫人”更威风! 可惜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李霽正眼都不看她,还將她所谓告知侯府。 没多久,陆氏便寻了个男人,构陷她勾搭外男,將她割舌,她被发配西北绝境。 他又怎么会和江元音一起,出现在苗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多久,便见蓝岫毕恭毕敬的领著他们往里走。 江云裳悬著的心坠落,用力握拳,指甲嵌入掌心。 凭何江元音在哪都是贏家?! 不管是前世在泉郡,还是今生嫁给定寧侯,她都受尽荣宠! 凭什么?! 蓝妙妙瞅著,小声嘀咕道:“族长怎么没赶他们走,还对他们这么客气?太奇怪了,族长是不是被他们……” “因为他们位高权重,族长忌惮他们,”江云裳出声打断她,满脸悲伤道:“你不懂外面的世界,他们是皇亲国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捏死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她颤声:“可那原本是我的夫君,我的人生,都被那个女人窃取了,我却毫无反手之力……” “不是的,”蓝妙妙坚定道:“你不是无依无靠,你还有我、有阿爸,你去跟族长说明真相,族长也会帮你的。” 江云裳热泪盈眶地牵起蓝妙妙的手,哽咽道:“真的吗?妙妙,你会帮我吗?” 蓝妙妙点头:“真的啊。” 江云裳泪眼朦朧,遮掩著眼底的算计与坏水,望著蓝妙妙纯真稚嫩的脸庞,轻声道:“那妙妙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蓝妙妙没有犹豫,直接应了:“行,你说吧,云裳姐姐。” 第255章 公主去问大祭司吧 往西南方绕过灰濛濛光禿禿的林子,视野变得开阔。 一路穿过蜿蜒的小道,四面环山,但山峰低矮,並不压抑。 远远的,能瞟见一冰封的小溪,顺著山脉,跨了整个苗疆地界,像一条沉睡的白蛇。 可惜时值冬日,万物凋落,处处是灰濛濛的沉寂色,空中只剩下巡逻的血瞳鸦卫,扑腾著翅膀。 若是到了开春,万物復甦,溪水潺潺,定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悦目景象。 李霽大大方方地四顾欣赏,將先前同蓝岫说的那句“想见识见识苗疆的独特美景”展现得淋漓尽致。 毕竟他说的的確是实话。 这一生,谁知还会不会有再来第二回的机会? 自当把握好每一个当下。 接著又步行数百步,造型独特的屋落便映入眼帘。 来了外人,不是在防护林被赶走,还被族长亲自领回了屋落,这让不少居民都好奇地出了屋子,大量来人。 再见到族长微微躬身领路,对那群人很是敬重客气的模样,越发好奇了。 “族长!” 居民们一如往常,男子单手抚胸,女子双手交叠於胸,同蓝岫俯身行礼。 年长的还算淡定,十来岁的小辈们,只觉得新奇不已,一个个探头探脑。 蓝岫怕他们冒犯衝撞了贵人,顿了顿兽骨权杖,板著脸呵斥道:“回去,不得无礼!” 李霽在掌心敲敲摺扇,无碍笑道:“无妨,大家欢迎我们,我等开心还不急。” 蓝岫亦笑道:“王爷平易近人,能接待王爷,是我苗疆的殊荣。” 两个场面人,边走边言笑晏晏。 江元音和齐司延稍慢李霽一步,安静跟隨,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 稍稍走远了,听到了两个孩童稚嫩的议论声。 “啊,什么是王爷呀?” “王爷比族长爷爷还大嘛?” “哇,最近来了好多外人哦。” “他们也会两个月前的那个大姐姐一样,住在我这吗?” 江元音同齐司延显然都捕捉到了“大姐姐”这一关键词,默契地侧目对视了一眼。 ……他们口中的“大姐姐”会跟在防护林里,用傀儡蛊对他们动手的人相关吗? 蓝岫一直將李霽一行人领到一圆形的建筑屋宅。 这是苗疆族长的屋宅。 屋內还燃著铜炭盆,同屋外的严寒阻隔开来。 一入屋內,蓝岫立即招呼他们落座,命人去备热奶、热茶,给他们暖暖身子。 而阿粟被两位族人搀扶著,躺上铺著兽毛毯的榻上。 江元音瞅了好几眼,见阿粟仍是昏迷的状態,开口问道:“蓝族长,阿粟在见到血瞳鸦卫和傀儡后,反应都不太对,现在更是昏了过去,不知这是为何?” 蓝岫回道:“无论是血瞳鸦卫还是傀儡,体內都有蛊虫,他体內有蛊王,感应到其余蛊虫自会躁动,而他又不会控蛊驭蛊,才感觉不適,昏过去也是因为透支了力量,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著欣赏的感慨出声:“他在完全不会控蛊驭蛊的情况下,还能靠自己意志,误打误撞地借蛊王之力,让傀儡蛊臣服,其意志力惊人,老朽佩服。” 江元音闻言,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回忆起阿粟在面对傀儡时,言语中都是为了保护她。 ……这个傻子。 蓝岫见其面目忧色,开口道:“公主不必忧心,老朽这就差人去请大祭司,有大祭司在,他不会有事的。” 语罢,吩咐身侧的人去请大祭司。 江元音顺势询问出声:“阿粟和苗疆可有渊源?” 她问得算是非常委婉了。 阿粟的外貌特徵摆在那,的確不似苗疆人。 连蓝岫见他第一眼,都直言他是胡人。 可不管是从他体內有蛊王,还是蓝岫確认他体內有蛊王的反应,都说明他和苗疆一定有关联。 一个胡人,怎么会在中原江南地区流浪十多载? 江元音原以为现下有了“公主”身份的优势,蓝岫不会像之前那样,不回应她的问题。 没想到,蓝岫眼神躲闪,依旧避而不谈:“老朽不清楚,这些等大祭司来了,公主去问大祭司吧。” 江元音会意頷首,不再追问。 看来,阿粟与苗族的渊源,应该是和大祭司有关。 这时有族人端来了热奶、热茶,蓝岫热情同他们介绍。 李霽最为捧场,兴致高昂地品了品,认真品鑑一番后道出个一二三四来,听得蓝岫眉目飞扬,好似寻到了知己。 齐司延亦捧场地尝了尝,在蓝岫期待的目光下,认可地頷首:“味道甚好,不知蓝族长何时可领我们去取血藤?” 李霽、江元音:…… 毫无铺垫,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偏偏他说得顺滑,一点也不卡壳。 仿佛夸讚热奶热茶的下一句,就是该接血藤在哪一般。 这个问题蓝岫倒是没有迴避,回道:“非是老朽吝嗇,不愿替公主去取这血藤,还是今年血藤还未开呢。” 他解释道:“駙马爷连血瞳鸦卫都知晓,一定也清楚这血藤只会在雪天绽放,今年入冬以来,苗疆还未下过一场雪,还请駙马爷、公主、王爷再耐心等等。” 齐司延瞭然。 他们自踏入苗疆地界,有冰冻之景,却不见积雪的痕跡。 想来苗疆的確没有下雪。 “不用等太久,应当就是近几日的事了,”蓝岫承诺道:“待冬雪一落,血藤一开,老朽会马上派人去摘取。” 江元音倒是不急,她现下更记掛阿粟的情况。 便是现在就能摘取到血藤,在阿粟甦醒前,她也不可能扔下他走掉。 未多久,只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里,夹杂著“叮叮噹噹”的配饰撞击声,由远及近。 有人掀开了隔寒的厚重帘子,一高大的男人迈入屋內。 他身著深靛蓝色的,缀著数百片鸟羽的百鸟衣,披著件黑山羊皮所制的披肩,头缠兽骨,脖戴流苏银环,腰系牛角卦,大步迈入。 他看起来不到四十,许是在衣物的衬托下,看起来比族长蓝岫还来得庄严肃穆。 蓝岫立即介绍道:“这是我苗疆的大祭司,蓝萨莱。” 接著怕蓝萨莱失礼,忙躬身一一向蓝萨莱介绍道:“这位是珩王爷,这是公主殿下与駙马爷。” 蓝萨莱微微俯身行礼:“见过王爷、公主、駙马爷。” 他语气不卑不亢,场面的行完礼,也不待他们反应,直接看向蓝岫,声音紧绷地问:“身怀蛊王的人在哪?” 江元音算是和他心思一致,起身领著他往阿粟身边走,“这边。” 蓝萨莱大步走向矮榻,在看清楚阿粟的面容长相后,呼吸微滯,眸光阴沉变换,似潮水汹涌。 江元音没出声催促,只是一边认真打量著他的面色,一边说道:“阿粟在江南一带流浪多年,早两个月才跟了我,也是近期才得知体內有蛊王,並且学不会控蛊驭蛊,就会被蛊王吞噬而死,所以才来了苗疆。” 蓝萨莱眉宇乌云笼罩,讳莫如深。 他似木桩般站著,半晌没有动静。 蓝岫见状,便知其还没接受真相与事实,仍抱有期盼。 他忍不住嘆息劝道:“两个月前,江姑娘不就……”他说了一半意识到说错了话,及时止声,赶紧提醒道:“我確认过了,蛊王就在这娃娃体內。” 江元音与齐司延面色微变,心里难免咯噔了下。 两个月前,江姑娘? ……哪位江姑娘? 蓝萨莱在榻边落座,伸手探向阿粟的颈脉,沉默不语。 江元音立在榻边,乍一看,觉得他那宽大的手掌似要掐断阿粟瘦弱的脖颈,看得她触目惊心。 她屏息询问:“敢问大祭司,阿粟何时能醒?” 蓝萨莱收敛了情绪:“回公主,他身子无恙,只是体力耗尽,恢復了体力自然会醒。” 蓝岫出声补充道:“他在防护林遇著了傀儡蛊,不会控蛊驭蛊,凭意志力使得傀儡蛊臣服,会耗尽体力,实属正常。” “傀儡蛊?”蓝萨莱侧目,带著慍色道:“我看蓝妙妙是又皮痒了,將族规当成耳边风,这回我非收拾她不可!” “誒,”蓝岫朝蓝萨莱使了使眼色,费力找补道:“妙妙的確会傀儡蛊,但今日控蛊之人不一定是妙妙啊,你这个当阿爸的怎么回事,事情尚未弄清楚,就给娃娃定罪!” 他当然知道是蓝妙妙做的,而且八成在林子里,駙马爷指出的树后之人便是蓝妙妙。 他怕他们要追究她的罪责,便用会去找出这个人,来当面认错领罚这种说辞,先应对了。 反正他们不会在苗疆久待,摘取了血藤便会离开。 没想到蓝萨莱直接给蓝妙妙安了罪。 他是有些无语的,为了蓝妙妙,只能再挣扎一下。 可偏偏蓝萨莱半点没接受到他的暗示,把他好不容易补回去的说辞又直接捅破。 蓝萨莱一点都不偏颇护短,刚正不阿道:“族长就別再护著她了,这丫头就是仗著你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的疼宠,才越发顽劣!” 蓝岫:…… 得,他还吃力不討好了。 “这丫头今日敢违背族规用傀儡蛊伤人,她日便敢不將你我看在眼里,使用秘术!” 蓝萨莱鏗鏘有力道:“族长切莫再纵容她!” 在李霽耐人寻味的眸光里,蓝岫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他放弃挣扎,顿了顿手中的兽骨权杖,似是破罐破摔:“行行行,那你马上把她揪出来,给王爷、公主、駙马爷认错赔罪!” 第256章 苗疆与胡人勾结,断不可留 江元音等人都清楚的记得,之前在防护林里,那些族人的议论声,早就將这操纵傀儡蛊的事,定在了那“妙妙”身上。 现在再听蓝岫与蓝萨莱的对话,更加可以篤定。 这位操纵傀儡蛊的人就是苗疆大祭司蓝萨莱的女儿蓝妙妙。 江元音主动出声道:“都是误会,我们並未受伤,也未受到惊嚇,蓝族长与大祭司无需再追究此事。” 她表了態,李霽与齐司延不会去扫她面的否决。 蓝岫躬身附和:“公主殿下胸襟宽广,老朽佩服。” 蓝萨莱却有自己的想法,脸上並不赞同。 江元音看向榻上的阿粟,將话题再次拉回到阿粟身上,询问先前蓝岫避而不谈的问题:“请问大祭司,阿粟与苗疆可有渊源?” 此话一问,最紧张的人却是蓝岫。 他紧握兽骨权杖,近乎屏息望著蓝萨莱,生怕他再跟给蓝妙妙定罪一般,捅出些不该说的话。 可是蓝萨莱沉默,並未作答。 这种反应一看便是有渊源,只不过他不愿意说罢了。 江元音回忆起在兰城崔家和阿粟的谈话。 阿粟曾说,他並不想知道他的身世。 那苗疆人若不愿说,她也就不去追问,开口询问最关键的问题:“大祭司可会教阿粟控蛊驭蛊?” 比起阿粟的身世,他的性命安全更重要。 蓝萨莱盯著阿粟的脸,依旧不语。 “大祭司,”江元音声音重了重,“听闻阿粟若学不会控蛊驭蛊,会死。” 她稍稍福了福身,诚心诚意道:“还请大祭司施以援手,保住阿粟性命。” 她不知道苗疆是不是人人都会控蛊驭蛊,尤其是阿粟体內这种蛊王。 但蓝岫一直对推脱阿粟的事,推到了大祭司蓝萨莱的身上。 或许,教阿粟控蛊、驭蛊之事,只有蓝萨莱能决定。 蓝萨莱终於开口:“苗疆蛊术不传外人,这是远比大昭开朝建国更久远的规矩,我苗疆开国有功,朝廷素不干涉我苗疆,还请公主见谅。” 他们一直独立於朝廷管辖之外,也有大昭开国帝君亲笔所写的文书与信物。 纵是皇亲国戚,贵为公主,也不能出手干预。 这时蓝岫开口打圆场道:“公主莫要忧心,虽说我苗疆蛊术不外传,但要保全这个男娃娃性命,还是有其余法子的。” 江元音:“还请蓝族长直言。” 蓝岫与蓝萨莱的目光短暂交匯,回道:“將他体內的蛊王引出体內,他自不会再被蛊王消耗身体元气,吞噬而亡,身子自当无恙。” 从他確认蛊王在阿粟体內,要將其带走,便没打算要教其控蛊驭蛊,只是想拿回蛊王罢了。 只是没料到,与之同行的人都是皇亲国戚,他没法子只能將他们带进来。 李霽似笑非笑,一派慵懒地开口道:“誒,这么说来,他流浪十多年,被这蛊虫折磨十多年,就是给你们装蛊的容器啊?” “王爷此言差矣,”蓝岫躬身回道:“这蛊王本就是我苗疆所有,我们取回无可厚非,何况这也是替其性命著想,王爷这般说,好似是我们抢夺了一般,让老朽颇觉冤屈啊。” “蓝族长误会了,本王可没有那个意思,”李霽一脸认真道:“本王就是没想明白,他如果不是你们苗疆人,体內如何会有你们苗疆的蛊王呢?听著可不像是什么普通的蛊虫啊。” 这蛊號称“蛊王”,有多威风刚在面对傀儡蛊的时候,他们就见识到了。 蓝萨莱神色变了变,蓝岫抢先出声回道:“可公主也说了,这娃娃一直在江南一带流浪,怎么会是我们苗疆人呢?” 他眨巴眼,嘆气道:“何况他这面相,和我们苗疆人也不相同啊。” “那倒也是,”李霽一派认同的模样,状似认真的帮蓝岫理思路道:“这蛊王既是你苗疆所有,那是何人所制?又是何时遗失的?在遗失前为何人所有?为何不將此人唤来,物归原主?” 他眼皮掀了掀,“还是说这人早就不在苗疆,是他去了中原,將蛊王带了出去,机缘巧合下给了阿粟?” 蓝岫强作镇定,执兽骨权杖的手却越握越紧,模稜两可地將答案引到蓝萨莱身上,回道:“大祭司不是在这吗?” 他將话题拉回到阿粟的性命安全上:“且不说我苗疆蛊术不外传,便是外传也得看这娃娃愿不愿意学,学不学得会。” 接著躬身对江元音道:“总之请公主殿下放下,老朽一定保他平安。” 承诺完以后,又一一环顾李霽、齐司延,道:“冬雪未下,血藤未开,只能委屈王爷、公主、駙马爷暂居寒舍几日了,老朽先领你们去挑挑合適的房间吧,这娃娃就先交给大祭司,彻彻底底为他检查下身子,安抚其体內的蛊王,斟酌下如何替其引蛊吧。” 沉默旁观许久的齐司延率先起身道:“那便有劳蓝族长了。” 江元音望向坐在阿粟身侧蓝萨莱,重声道:“阿粟便麻烦大祭司了。” 虽然他们不愿谈及阿粟与苗疆的渊源,但也承诺会救其性命。 阿粟自己也说过,並不想学控蛊、驭蛊,那么將其体內的蛊王引出来,他日后能身体无恙,似普通人那般生活,是皆大欢喜的事。 不必对蓝岫与蓝萨莱打破砂锅问到底。 蓝岫领著他们去了他这宅子里最好的几间屋子,供他们挑选。 江元音与齐司延不是吹毛求疵的性子,他们在马车里过过夜,也睡过潍城的小渔村,何况此次登门,还是有事相求。 他们对住所没甚要求,在李霽挑好后,便选了间邻近的房间。 蓝岫躬身笑道:“请王爷、公主、駙马爷稍作歇息,老朽便不打扰了,族中还有事需得处理,老朽先行告退,晚些备好了酒水佳肴,再来请王爷、公主、駙马爷用餐。” 蓝岫一走,李霽没有放江元音与齐司延回房的意思,而是挑眉发问:“阿粟的事有隱情,而且他们知情,却故意瞒著我们,你们刚为何阻止我追问?” 阿粟一个在江南地区流浪十多载的乞儿,是没有来过苗疆。 他体內的蛊王,只可能是苗疆人给的。 那人定出了苗疆,且那蛊王先前並非是大祭司蓝萨莱持有。 否则他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一句,只是確认阿粟体內是否有蛊王。 江元音回道:“我曾问过阿粟,是否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想不想来苗疆学控蛊、驭蛊,阿粟说不想。” 谈及此,她抬眼看了齐司延一眼。 在汴京时,他提起她的身世时,她也说过,她不想知道。 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必能理解阿粟的想法。 江元音:“既如此,我觉得没必要追问,何况这毕竟是阿粟与苗疆的私事。” “私事?”李霽却一脸不赞同,耐人寻味道:“我看未必。” 江元音抬眸,无声询问,等候他说出自己的见解。 李霽却不急著回答,而是看向齐司延,半是试探半是討论地问道:“你怎么看?也觉得是私事?” 齐司延先回应江元音的目光,温声道:“我能理解阿粟不想知晓身世的心情。” 继而才看向李霽,淡声回道:“我的想法与王爷一致,但会否从『私事』上升到『国事』还有待考证,不可以轻易下定论。” 在大祭司蓝萨莱出面后,齐司延几乎未发一言,他一直在安静旁观。 蓝萨莱与蓝岫的每个细微的神色转变,都被他收入眼底。 他心中大抵有数,能猜出阿粟的身份,是他们避而不谈的原因。 但这並非十成十的事,没有確切的证据前,他选择静观。 江元音不笨,一听“国事”二字,便知李霽打的是什么哑谜:“你们觉得阿粟是胡人,苗疆同胡人有往来?” 李霽頷首:“若阿粟只是普通的中原人样貌,我自不会去追问他的身世与苗疆的私事,可苗疆若真与胡人有往来……此事绝不能放任不管。” 齐司延谨慎重复强调:“有待考证。” 江元音下意识地想要否认。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直至死前都並未听闻苗疆有与胡人勾结的事。 这也是为何,她看出阿粟与苗疆有渊源,却没有当一回事的原因。 但李霽在此,她没法提及前世,只是面色凝重地问出最坏的结果:“若苗疆真与胡人有往来,阿粟真的是胡人,你们预备如何做?” 李霽把玩著摺扇,难得露出几分沉厉来:“那苗疆断不可留。” 齐司延轻“嗯”认同:“独立不受朝廷管辖的前提是別无二心,若生异心,当诛之。” 胡人屡犯边境,欺压凌虐大昭百姓,若放任苗疆与胡人勾结,大昭將成人间炼狱,绝不能忍。 这些江元音都懂也认可,但思及阿粟还是揪著一颗心,紧声问道:“那阿粟呢?” 不待他们回答,她又道:“我觉得一个人是由其经歷、情感、信仰组成,而非出身与血缘决定,阿粟在江南长大,他觉得自己是大昭人,他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纵他是胡人血脉,也不该死吧?” 对阿粟的处境遭遇,她总能感同身受。 若以血脉定罪,齐司延不该將她千刀万剐吗? “他从前是没有,”李霽直击要害地发问:“若知晓自己身世后有了呢?” 江元音抬眼望向齐司延:“侯爷也这样觉得?” 齐司延墨眸深深地看她,犹豫片刻终是开口提醒道:“阿音,有些人强大自我,便能不受血脉、出身影响,决定自己是谁,要成为谁。” 例如她,可以完全跳脱血缘羈绊。 “也有些人,会不受控地钻进血脉、出身的壳。” 他保持中立,並非是想恶意揣度阿粟,是怕万一结果不如人意,她会失望,受挫折打击。 江元音脑海里闪过阿粟奔向傀儡的背影,坚定道:“侯爷,我相信阿粟是前者。” 第257章 什么侯夫人,这是公主殿下! 蓝岫退下后,径直折返,去寻蓝萨莱。 再入屋內,蓝萨莱佇立在榻边,面无表情地盯著阿粟的脸。 这张稚嫩生涩的面容里,依稀能看到故人的影子。 他握紧了腰侧的牛角卦,眸光复杂而阴鬱。 蓝岫迈过去,低声道:“你认出来了吧。” 蓝萨莱不语。 蓝岫略有些失望地嘆息道:“两个月前,江姑娘的到来,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现实,能够从容面对,才唤人去请你,谁知你……哎。” 他连连摇头,对蓝萨莱刚刚在李霽一行人面前的反应很不满意。 早知如此,他不会这么莽撞喊人去唤他过来。 蓝岫:“十六年了,你如今已经是我苗疆的大祭司,你该放下了。” 蓝萨莱转身,面朝蓝岫而立,目光自阿粟身上移开,面无表情道:“我早放下了。” 蓝岫不去深究他这话的真假,语重心长地感慨道:“没成想这娃娃竟阴差阳错地跟了公主殿下,惹来这一帮皇亲国戚,十六年前的事,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定要给我们苗疆带来灭顶之灾。” 他接著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你不愿留这娃娃在苗疆,但让他再留在公主身边,对我们也是隱患,你这几日且先忍忍。” “他们是为了血藤而来,年关將至,他们定不会在苗疆久待,你先不必急著给这娃娃引蛊,待几日后血藤开了,他们摘取了离开后,再著手准备。” 蓝萨莱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不咸不淡道:“就依照族长所言。” 蓝岫悬著的心终於落了地,眉目舒展开来。 下一刻,蓝萨莱抬脚,大步迈向门口。 蓝岫忙唤道:“你去哪?不看著这娃娃?” “他一时半会醒不了,没必要看著,”蓝萨莱头也未回,“我去找妙妙,这丫头无视族规,乱用傀儡蛊,我必须教训她。” “誒——!”蓝岫气得顿了顿手中的兽骨权杖,“你怎么这么固执!那公主王爷都说不追究了,你还揪著不放作甚?” 蓝萨莱驻足回眸,半点不让:“妙妙犯的是族规,与公主王爷追不追究无关,错了便是错了,她得认错领罚。” 蓝岫目光闪烁,绷著脸维护道:“那你私下说她两句得了,別闹大了,她到底是我们苗疆未来的圣姑,你教训多了,她在族人面前跌了面,日后族人难以敬重她。” 蓝萨莱不以为然:“族人的敬重是要靠她自己爭取的,而非旁人给的,她若再这么顽劣下去,便是天赋再高,也未必能胜任『圣姑』之位。” 他声音沉了沉:“族长难道想十六年前的事,再上演一遍吗?” 蓝岫再护短,也没法反驳他这话,尷尬轻咳两声,听他提到了十六年前,顺势转移了话题:“你要去寻妙妙,顺手把江姑娘先安置了,她跟妙妙素来黏在一块,在公主他们离开前,先不要露面了,免得节外生枝。” 那江云裳虽在苗疆生活了两月,但看著还是与苗疆人不同的。 他才在李霽等人面前否认苗疆有人外出之事,他们若见到江云裳,一切就露馅了。 这还是小事,要是连带牵扯出十六年前的种种,可就糟糕了。 蓝萨满頷首,大步离开。 江元音等人稍作休整,適应新环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没听到半点阿粟醒来的消息,斟酌再三还是想去看看他的情况。 齐司延理解她的心情,与她一道动身。 隔壁屋子的李霽,一听到开门的动静,马上就跟出来了。 是以,又是一群人整整齐齐的行动了。 候在屋外的苗疆人立即上前领路,没多久便折返了先前待过的大厅。 里面有一苗疆人候著,並不见蓝萨莱的身影。 江元音瞟了眼还躺在榻上的阿粟,略显失落:“他还没醒来过吗?” 还是说醒来了,蓝萨莱做了些引蛊的手段,又使得他昏过去了? 所以,蓝萨莱不在这屋子里? 那人摇头,回道:“回公主,没醒来过。” 江元音不免担忧起来,又问:“你们大祭司呢?” 昏迷这么久,真的无碍吗? 问眼前人定得不出什么答案,得找蓝萨莱才行。 “大祭司说他短时间內不会醒,忙活去了。” 话音刚落,那股子耳熟的配饰碰撞的响声与脚步声再次响起。 但这回,脚步声多了一道,少了些急切,还多了道叮叮噹噹的银铃声。 江元音下意识抬眸与齐司延对视,在彼此眼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是防护林中,躲在树后的那个人? 蓝萨莱大掌拨开厚重的门帘,朝李霽等人微微俯身行礼,直言道:“我將逆女蓝妙妙带来了。” 他原本是领著蓝妙妙直接去的他们的住所,走了一半听看护的人说他们来了这,便又折返了。 他背手而立,侧目去看身后的蓝妙妙,沉声道:“认错、赔罪、领罚。” 江元音抬眼看去,便见一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 她模样生得娇小甜美,圆圆的小脸上有一双乌黑的圆溜溜的眼。 但她的神色可就跟“甜美可爱”毫无关係了。 此刻她正瞪著那双圆溜溜的眼,紧抿著唇,透著凶狠的瞪著江元音。 本来听了江云裳的悲惨遭遇,她便將其视为敌人,又因为这一伙人,挨了阿爸的呵斥,甚至没收了她养成的傀儡蛊,还被拉来认错赔罪,她当然愤恨。 阿爸怎能帮著恶人出气? 齐司延往前迈了一步,挡住蓝妙妙这凶狠的目光,冷脸问道:“不知姑娘为何要对我们下死手?” 他特意用了“下死手”三个字来发难。 原本江元音说不追究了,他也就不多事了。 可此刻她眼里的恶意太赤裸,他不追究就说不过去了。 “你还护著她?”蓝妙妙年幼,本就是藏不住心事情绪的性子,哪怕江云裳叮嘱了她什么都不要说,此刻也忍不住冲齐司延道:“你都是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你夫……” “跪——!” 隨著蓝萨莱一声低喝,说到一半的蓝妙妙似被一股力量拉拽,倏地跪倒在地。 其力道不受控,她双膝重重跪下,发麻的疼痛让蓝妙妙倒吸一口气,仰头看向蓝萨莱,哀怨道:“阿爸过分,为何对我用言灵蛊?!” 蓝萨莱没有弯腰低头,只是平静地垂眼俯视,说不出的威严肃穆,教育道:“记住你此刻受制於人的憋屈,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该清楚自己错在哪了。” 蓝妙妙不服:“可那些傀儡早就死了,也不是我杀的,我为何错了?” “它们早就没了意识,甚至生前全是作恶多端的坏人,我没有拿好人练蛊!” 她从小便是是非恩怨分明的性子,不会欺负好人,也乐意伸张正义,惩治坏人。 蓝萨莱眼色更沉:“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因果,它们生前便是恶人,也不是对你作恶,你无权处置,何况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 他重声强调道:“你要当苗疆圣姑,便要对『死亡』抱有敬畏之心。” 他拉蓝妙妙来给江元音等人认错赔罪,並非是怕得罪他们,或是向他们示好。 而是不容许她逃避的,来直面自己的错误,哪怕跌面。 苗疆有秘术,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可令死者“生”的蛊。 她若对死亡没有敬畏之心,必然乱套。 蓝萨莱:“族长对你近乎溺爱,你越来越没规没矩,將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我……”蓝妙妙张了张嘴,有些话又咽下去了。 她当然记得阿爸的话,记得族规。 她只是想帮云裳姐姐討回公道罢了。 这时蓝岫闻讯赶来,一进来便见蓝妙妙跪在地上,便知当下是何情况。 蓝妙妙和他感情最是要好,见他进来,重燃希望,指著江元音等人,仰脸道:“族长,她这个侯夫人是从……”云裳姐姐那抢来的! 她是不懂江云裳为何要忍气吞声,叮嘱她先不要戳破江元音的恶行。 在她看来,他们苗疆人明辨是非,蓝岫知道真相后,一定会帮助江云裳的。 可惜她后半句没能说出口,被蓝岫板著脸喝止:“什么侯夫人,这是公主殿下!” 他伸出权杖,按下她指人的手,给她挤眉弄眼地暗示:“咋咋呼呼的,没点礼数,好在公主殿下大度,不会同你这山野丫头计较。” 呵斥完,他朝江元音等人躬身,歉然道:“妙妙没离开过苗疆,不懂外边的礼仪,无意冒犯,还请公主、駙马爷、王爷莫怪。” 蓝妙妙一怔。 什么公主、駙马爷? 不是侯爷、侯夫人吗? 云裳姐姐弄错了? 第258章 真的是江云裳 蓝妙妙这没说完的话,让齐司延面色一沉,江元音目露诧异。 见著蓝岫后,李霽摆明了“王爷”的身份,又暗示其,她是“公主”。 蓝岫压根就不知道齐司延是定寧侯,所以称呼他们为“公主”、“駙马爷”。 一个没有离开过苗疆的蓝妙妙,为何会称呼她为“侯夫人”? 江元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进入苗疆后,种种奇怪的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在防护林里,本来保持著距离,只想嚇唬他们的傀儡们,忽然动了杀意。 在蓝岫等人到来后,仍旧躲在树后,不肯出面。 他们进入屋落后,听到苗疆孩童议论苗疆两个月前来了位“大姐姐”。 之后又听蓝岫无意间提了一嘴“江姑娘”。 现在感受著蓝妙妙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气,在听她说出“侯夫人”这三个字后,所有的线索匯聚成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江云裳也来了苗疆? 这如何可能? 在潍城时,曲休將她送回了李承燁的大船。 她不该在泉郡吗? 江元音转瞬又想起了苗疆孩童说的话,一个念头浮现脑海。 两个月前…… 难道说,潍城那夜的混乱,让江云裳逃出了李承燁的掌控,来了苗疆? 想到她给自己下的“燕无息”之毒,她越发篤定这个猜想。 只是她尚想不明白,江云裳是何时跟苗疆牵扯上的? 至少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从未有过相关的印象。 蓝岫倒是无暇去看江元音的面色,而是再次提醒蓝妙妙:“还不速速向公主殿下认错道歉!” 跪地的蓝妙妙尷尬而迷茫地仰头望著江元音。 “无妨,”江元音敛了思绪,半点不恼怒地替蓝妙妙说话,“蓝族长不必苛责,她许是误会了些什么吧。” 语罢她噙著浅淡的笑容看向蓝妙妙,温声开口问道:“你为何唤我『侯夫人』呢?” 蓝妙妙心里正天人交战,纠结得很。 既怕是认错了人,又怕站错了队,对不住江云裳。 若是误会一场,会不会连累江云裳挨罚? 在场所有人都在望著小脑袋不停转的蓝妙妙,等候她的反应。 最先失去耐心的人是蓝萨莱,他驱动言灵蛊,低声道:“回话!” 於是跪地的蓝妙妙不受控地回道:“是云裳姐姐告诉我的。”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神色复杂,心思各异。 江元音和齐司延对视了一眼,交换了眼神。 ……竟真的是江云裳。 一旁的李霽將二人的举动收入眼底。 ……他们认识这“云裳姐姐”? 蓝岫则是握紧了手中的兽骨权杖,心塞不已地瞅著蓝萨莱。 距离他叮嘱不要把江云裳在苗疆的事泄露出去,才过了一个时辰! 他这哪是苗疆大祭司,根本是苗疆索命师! 也没比妙妙好大哪去! 蓝妙妙则暗叫不好,仰头看向蓝萨莱,眼里的埋怨更深了。 唯有蓝萨莱巍然不动,低声继续驱动:“道歉,认错。” 蓝妙妙不受控地俯首:“对不起,我错了。” 下一瞬她猛地抬头,圆眼里都是倔强。 ……太过分了! 江元音心中有数,面色淡然地问:“不知这位『云裳姐姐』是谁?” 蓝岫怕再捅出什么篓子,替蓝妙妙回道:“回公主,乃是妙妙的一位好友玩伴,她没见过公主,不可能更没胆子编排公主,当是妙妙听岔了,才有了刚刚的误会。” 他虽隱瞒了江云裳是两个月前才到苗疆的中原人未说,但其余的全是真的。 他微微侧身,是“有请”的姿势,恭敬道:“老朽已备好美酒佳肴,欢迎王爷、公主、駙马爷来到苗疆做客,还请王爷、公主、駙马爷移步用餐。” 江元音依旧维持著浅淡的笑容,点点头,笑著把蓝岫扯远的话题重来拉回来:“既如此,蓝族长便差人去唤这位『云裳姐姐』一道来用餐吧。” 蓝岫唇角的弧度有些僵硬,推脱出声:“公主、駙马爷、王爷身份何其尊贵,山野丫头见识浅薄,怕礼数不周,衝撞冒犯了公主、駙马爷与王爷。” 说著,为了力证所需不虚,还接连瞟了跪地的蓝妙妙几眼,无声示意,那江云裳来了也和蓝妙妙差不多。 江元音却没有放弃,徐声道:“说来也巧,我也认识一个名唤『江云裳』的人,但她不该在苗疆才对,不过同名同姓的,我也想见一见,万一还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呢?” 蓝岫下意识地否认道:“公主说笑了,苗疆距离汴京十万八千里的,妙妙的好友自不可能是公主认识的那位。” 他没忘记江云裳来苗疆时的狼狈样,她若认识“公主”,何必投奔苗疆? “未必,”江元音仍旧浅笑,“想来蓝族长大抵是还不知我夫君乃定寧侯,所以蓝姑娘先前那一句『侯夫人』不算唤错,她那位『云裳姐姐』没有说错。” 蓝岫一怔,一时噎住没有出声。 ……这怎么可能? 蓝妙妙心道果然,先前那点尷尬纠结消散,看著江元音的目光,再次攻击性满满。 她果然是云裳姐姐说的那个恶毒养女! 她得想法子让族长和阿爸知道真相! 齐司延不满蓝岫的沉默,意味深长道:“蓝族长如此犹豫遮掩,是有甚秘密怕我们知晓吗?” “老朽年纪大了,一时未反应过来罢了,还请駙马爷勿怪,”蓝岫躬身,连声道:“我这就差人去领她过来,駙马爷、公主、王爷请先隨老朽去用晚餐吧。” 跪地的蓝妙妙眸光亮了亮,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江云裳让她先瞒住她的存在,待他们没寻到她,无功而返时,离了苗疆境內,再动手。 可她不认同,也理解不了江云裳的害怕。 他们苗疆一直独立自治,不受朝廷管辖。 所以公主又怎么样? 大昭的公主还能上他们苗疆欺负人吗? 何况她们是有理的那一方,为何行事要如此鬼祟? 待族长与阿爸知道了真相,定会仗义出手。 齐司延听到蓝岫这般说,才没继续施压。 江元音却没急著走,而是看向蓝萨莱,询问道:“请问大祭司,阿粟为何还未醒?” 蓝萨莱回道:“他逼退傀儡蛊元气大伤,只怕要明日才会醒了。” 蓝妙妙闻言,扬声询问:“谁是阿粟?” 一个外来人竟能轻易镇住她的傀儡蛊,是个高手。 她倒要看看是何许人。 “这同你无关,”蓝萨莱冷声,“我先前所说,你都听进去了?” 蓝妙妙不想一直跪在这,抿唇点点头:“阿爸,把言灵蛊解了吧。” 然而蓝萨莱却回道:“给不给你解,由公主决定。” “阿爸——!”蓝妙妙明显不服,“我刚刚已经认错道歉了!” 怎能交给那个恶毒的坏女人决定呢? 她前边都骂她了,坏女人怎么可能会给她解蛊! 阿爸到底是哪边的? “我说了,领你过来是认错、赔罪、领罚的,”蓝萨莱提醒道:“將言灵蛊的解除交给公主决定,就是你今日对公主他们乱使用傀儡蛊的赔罪,好好体会什么是『受制於人』,方能懂得我所言。” 蓝妙妙快要气死,双手揪著自己的裙摆,瞪著圆溜溜的眼盯著江元音。 只等其拒绝帮她解蛊,要顺势施罚於她,再同阿爸揭开她的恶毒的真面目。 江元音神色平淡地问蓝萨莱:“请问大祭司,这言灵蛊可是能让人实话实话,没有谎言?” 蓝萨莱点头,有所保留的没全部说明。 言灵蛊自然不仅仅是让人实话实话,区別於操控死物的傀儡蛊,它能让活人根据控蛊人的口令,言听计从。 例如刚刚令蓝妙妙跪下,道歉认错。 江元音道:“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蓝姑娘,待她回答后,大祭司就帮她把言灵蛊解了吧。” 蓝岫眸光炙热地盯著蓝萨莱,示意其寻个理由,拒绝这个提议。 江元音若要问及十六年前的事,苗疆便完了。 可蓝萨莱置若罔闻,不推脱地应了:“公主请问。” 他觉得蓝岫的担心是多余的。 蓝妙妙不知道十六年前的事,便不存在有泄密的可能。 而他本就言出必行,此刻就是要让蓝妙妙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有所成长。 蓝妙妙:……?! 蓝岫只觉得心梗,恨不能一权杖敲在蓝萨莱身上。 脑子快速转动,思索著如何应对最坏的结果。 江元音看向蓝妙妙,並无半点恼怒与责怪,平静发问:“蓝姑娘,你那位『云裳姐姐』和你说了我些什么?” 从最开始傀儡们只是隔著一定的距离嚇唬他们,她便篤定,蓝妙妙不是坏人。 她对自己的那些恶意,一定来自於江云裳的煽风点火。 其是大祭司之女,和其结仇没有好处,也没必要。 蓝妙妙脸上是要揭开江元音假面的无所畏惧,反正等蓝萨莱驱动言灵蛊,她都得开口,不如自己直接说。 “你是他们江家好心收养的弃婴,为了抢夺她的夫君姻缘,將她骗到泉郡,卖给流寇,顶替她嫁给了定寧侯,还害江家被抄,她的家人被流放!” 第259章 难不成你才是撒谎的人? 齐司延讥讽出声:“她这顛倒是非的能力倒是卓越。” 蓝岫这回脸上亦写满不赞同,呵斥蓝妙妙道:“公主金枝玉叶,是当今圣上的女儿,你以后说话时,过过脑子!” 公主怎会是弃婴?! 李霽敛了笑,一张脸难得的阴沉严厉:“你们苗疆如此恶意编排公主,损我皇家顏面,意欲何为?” “误会,误会啊,”蓝岫连声解释道:“王爷,此女非苗疆人,所言所行,与我苗疆无关啊。” “呵,”李霽嗤笑,“你不是说,你们苗疆不与外界往来吗?” “是啊,”蓝岫倒是不慌不乱,“此女是两个月前误入我苗疆,受了伤,没有去处,才留下来养伤。” 他没有说明那伤並非入了苗疆所受,怕牵扯出十六年前的事情,自不会细说愿留她养伤的原因。 蓝岫心里已有了对策,忙连声表態道:“王爷息怒,老朽这就命人去將江云裳带来,交由王爷处置。” “族长!”蓝妙妙还在为江云裳发声:“我们同云裳姐姐相处两月,她是何为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於她而言,与江云裳朝夕相处两月,她们样样合拍。 无论她想做什么,江云裳都愿意陪她,认可她所言。 会安慰她、鼓励她,永远温柔。 她们已然亲如姐妹。 江元音半点不恼,也不打算自证,与之辩驳,而是淡然的开口:“既然言灵蛊能让人说实话,一会江云裳来了,不妨对她用一用言灵蛊,同样的问题,蓝姑娘再问她一遍好了。” 她直直地看著蓝妙妙:“蓝姑娘,可敢一试?” “有何不敢?”蓝妙妙扬声道:“若真是云裳姐姐撒谎,我愿与之一道受罚,向公主赔罪!” 江元音莞尔应下:“好。” 蓝妙妙自信满满,看向蓝萨莱:“阿爸,公主的问题问完了,你快给我解蛊,我这就去找云裳姐姐过来!” 蓝岫心塞不已,顿顿权杖,低喝道:“不用你操心,你安心在这待著吧!” 父女俩真是来討债的! 一个两个尽想著破坏他的计划! 可这时江元音帮腔道:“蓝姑娘既想去,就让她去吧。” 一日相处下来,她已然看得清楚。 蓝岫看似是最配合、態度最好的人,但暗藏的心思最多。 而蓝妙妙看似衝撞冒犯,实则最真实,不会偏颇。 让蓝妙妙去接,自然比蓝岫派人去接更好。 江元音开了口,蓝岫不好再阻拦。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com】 蓝萨莱给蓝妙妙解了言灵蛊,她利落地起身,银铃声叮叮噹噹。 蓝岫目光幽深地盯著她的背影,趁机给心腹使了个眼色,再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顿了顿权杖,嘆息道:“这丫头,毛毛躁躁。” 语罢,继续邀请江元音等人前去用餐。 主屋大厅。 铁炉生著火,美酒佳肴已经备好,连侍候的族人都换上了最隆重的衣著。 李霽坐在主位,江元音和齐司延就坐在其右手边的位置,蓝岫则坐在其左手边。 上的都是苗疆的特色菜餚,每上一道,蓝岫都会出声介绍。 菜餚上齐后,又有苗疆人献上歌舞表演。 厅內一片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色。 大家都心照不宣,仿佛刚刚蓝妙妙引发的事情,並未发生,却又在看向厅中的表演时,不时將目光落在大厅大口。 蓝妙妙何时领著江云裳过来呢? 每个人的心情都有著微妙的不同。 江元音没想过会在苗疆再次见到江云裳。 她倒是很好奇,江云裳和苗疆到底有甚渊源。 齐司延的想法要简单得多。 之前在潍城放过她,不过是觉得,她在李承燁身边,会过得生不如死。 没想到她会有逃脱的一天。 甚至还能在苗疆这样的地方,继续顛倒黑白,恶意编排江元音。 这样的事,他不想看到第二次。 那么今晚,他要她死。 蓝岫也在等著蓝妙妙把江云裳“带”过来。 他之前愿意她留在苗疆,撇去她算是有恩於故人,最重要的是,不想她將十六年前的事泄露出去。 所以,与其说是江云裳想留在苗疆,不如是他想她留在苗疆。 那么她永远没可能泄密,造成苗疆的麻烦。 没想的是,麻烦还是来了。 今夜,江云裳不出现在江元音等人面前,这个麻烦不会结束。 另一边。 蓝妙妙回到自己的住所,去寻江云裳。 最先蓝岫给江云裳安排的住所,是靠近后山的阿嫲家。 那位阿嫲年事已高,孤寡一生,无儿无女。 蓝岫让江云裳住在那,一来有空余的房子,二来可以和阿嫲有个照应。 江云裳欣然应了,並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嫲的。 然而后来,她和蓝妙妙越走越近,两人似是相见恨晚一般的知己,每日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夜间都难捨难分。 蓝妙妙自幼没什么同龄的朋友,江云裳脾性与她如此贴合,这让她欣喜又新奇。 有一夜,她听江云裳谈及苗疆外的世界,听得入迷,便留她睡下。 有了一次便有第二次,很快,江云裳便与她同吃同住,没再回过阿嫲那了。 自蓝妙妙被蓝萨莱呵斥带走,江云裳便一直提心弔胆地等著。 生怕要出什么变故。 一听到叮叮噹噹的动静,立马起身迎去。 她將自己的小心思隱藏得很好,一脸关切地打量著蓝妙妙,心疼道:“没事吧妙妙?大祭司有没有罚你?” 她处心积虑两个月,同蓝妙妙成了密友。 “好姐妹”的戏码演了两个月,已经信手拈来。 “我没事,”蓝妙妙摇头,屋子都没入,直接牵住江云裳的手便要折返,“云裳姐姐,你快同我走吧!” 江云裳拉住她,不明所以地问:“去哪呀,妙妙?” “去把真相说出来!” 江云裳压抑著不悦,停在原地:“妙妙,我不是说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吗?先前和你说的话,你忘啦?” “没忘,”蓝妙妙见她不肯走,没有瞒著,索性直言道:“但是来不及了,我已经说了。” “什么……?”江云裳面色微僵,“你说什么了?和谁说了?族长与大祭司?” “全部都说了,”蓝妙妙回道:“阿爸为了让我给那公主赔罪,给我用了言灵蛊,我没法隱瞒,你怎么告诉我的,就怎么说了。” 江云裳眉目里都是不解,呼吸微滯,问:“什么『公主』?” 来得不是只有江元音与齐司延和珩王李霽吗? 哪有什么公主? “就是你那个恶毒的养女姐姐啊!”蓝妙妙也是一头雾水,“我叫她『侯夫人』还被族长骂了呢,说她是公主,一屋子的人都护著她,连族长和阿爸都……” “她怎么可能是公主?!”江云裳反手抓紧蓝妙妙的手臂,面上的偽装快要被震惊、不甘与嫉妒撕毁,“江元音一个弃婴,一个冒牌货,她怎么可能会是公主?!” 她实在难以克制心內燃烧的妒火。 前世,她嫁给病秧子,一年就成了寡妇,被割舌流放,而江元音成了皇后! 这一辈子,她费尽心思和其互换人生,却在泉郡遭受非人折磨,如今躲在这穷乡僻壤,忍气吞声,结果齐司延病癒了,江元音却成了公主?! 连那目中无人的珩王李霽,也护著她?! 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江元音凭什么?! 江云裳抓得实在用劲,疼得蓝妙妙“嘶”地一声,皱眉盯著她:“云裳姐姐,你又开始不对劲了。” 白日里在防护林里时便是这样,一提及她那养女姐姐,她就像变了个人。 变得完全不像平日和自己相处的那个她。 “抱歉……”江云裳极力克制著情绪,鬆开手,演绎著小心翼翼的委屈与悲伤:“我只是……气愤难当,她坏事做尽,却变成了公主,而我……命运当真不公。” 她悽然一笑,眼泪落下。 “没事的,云裳姐姐,”蓝妙妙安慰道:“那公主自己说了,只要你肯在言灵蛊的作用下,当著大家的面,把她的所做作为再说一遍,就证明你没有撒谎诬陷,她就是个恶毒的坏女人。” 江云裳和蓝妙妙形影不离两个月,当然知道言灵蛊是什么。 中了言灵蛊,她只能说实话,再编不得谎言。 而蓝萨莱是什么心性,她亦了解,极其固执呆板的人。 既不可能护著她,也不似蓝妙妙好糊弄。 她没料到江元音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她此番过去简直是自投罗网。 江云裳摇头:“我不去,他们会要我的命的。” “不会的,你觉得命运不公,但有我陪你一起討要公道,而且有言灵蛊作证,谁在说谎,一试便知。” 江云裳抗拒后退,眨眼掩饰心虚,继续寻理由开脱:“你也说了,她现在是公主,连族长和大祭司都护著她,又怎会有人帮我?” 这样的对话,其实白日里已经进行过一回。 当时蓝妙妙义气当头,不会去质疑她的话,可这回因为有言灵蛊,她仍旧推脱,便让她生疑。 她皱眉盯著她,质疑出声:“你为何不敢去?难不成,你才是撒谎的人吗?” 言灵蛊会让人实话实话。 她慌什么? 第260章 族长让我来杀了她 江云裳眼一眨,便泪盈盈了,哽咽望著蓝妙妙:“妙妙……怀疑我?” 往常一般只要到这个时候,蓝妙妙都会开始解释,自己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此刻,蓝妙妙只是紧绷著一张脸看著她,重复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何不敢去?” 她继而想到,江元音从头到尾都淡然平静,面对自己的衝撞冒犯,也维持著笑脸。 甚至,並未单方面武断定义谁真谁假,而是主动提出交由言灵蛊来验证。 江元音的反应实在太过坦荡,衬得她面前的江云裳不似气愤难当,更像是恼羞成怒。 越看越可疑。 江云裳抬袖掩唇,遮住一大半的脸色,只露著一双含泪的眼。 她借用抽泣的间隙,来寻糊弄蓝妙妙的说辞。 蓝妙妙盯著她,这一回没有出声安慰,任由她哭。 半晌后,江云裳才酝酿好了,回道:“你以为她真的会让言灵蛊来辨真假吗?” “不然?” “那不过是让你把我骗过去的手段罢了,我和她一起长大,她的行事作风我最是了解,她佛口蛇心,等我到了她的面前,便是用言灵蛊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她也有千百种理由要处置我,她如今贵为公主,这么多人护著,要我死,比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还要简单。” 她不知道江元音怎么会变成公主,但李霽和齐司延都在场,不可能任由其胡诌。 她不仅成了公主,他们还愿意为了她,来苗疆寻血藤! “这里是苗疆,她是公主又如何?”蓝妙妙並不认同:“阿爸和族长不会任由她作恶的。” 她脸上没有半点惧意,继续道:“她一行才多少人?我们苗疆有多少人?她没法在这耍公主威风的。” 她逐渐没了耐心,上前一步,再次拉住江云裳的手:“反正你跟我去便行了,我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別天真了妙妙,”江云裳挣脱她的手,“她是公主,如果死在苗疆,皇上怎会善罢甘休?族长与大祭司难道会为了我,置所有苗疆人的生死於不顾吗?” “族长与阿爸不会那样做的,他们……” 蓝妙妙的话被一道走近的脚步声打断。 她警惕地循声侧头,便见蓝岫的心腹蓝青大步而来。 “你怎么来了?”蓝妙妙讶然,待他自逆光中走近眼前,只见他一张脸比夜色更黑,她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蓝青未语,直接朝江云裳拔刀而去。 江云裳嚇得低“啊”了声后退,蓝妙妙忙张开手臂,將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猛地推了蓝青一把,隨著她的动作,银铃叮噹作响。 蓝妙妙瞪著蓝青,怒骂道:“你发什么疯?中蛊了?把刀给我收回去!” 她力道不轻,蓝青却巍然不动,这才將落在江云裳身上的目光转移到蓝妙妙脸上,却仍旧没收回刀。 他冷声道:“我没发疯,是族长让我来杀了她。” 闻言,江云裳揪著蓝妙妙后背的衣服,瑟瑟发抖。 蓝青就堵在出入口,她知道以他的身手,要对她下死手,她根本跑不了。 她唯一的希望只有蓝妙妙。 蓝妙妙脸色骤变,不愿相信地否认:“这不可能!” 曾教她分辨善恶的族长,怎会草菅人命? 她急促地问:“是谁下的命令?” 一定不会是族长! 蓝青不耐蹙眉:“不是族长的命令,我閒得无聊,跑来杀她?” 他持刀的手摆了摆,示意蓝妙妙让开:“她活著要连累我们整个苗疆,她今晚必须死。” “你难道要为了一个认识不过两个月的外人,害死所有同族?” 听蓝青说出片刻前江云裳才说过的话,蓝妙妙怔在原地。 她刚刚才和江云裳篤定地说,族长和阿爸也会护她的。 可现在却…… 心中曾篤定的信念,忽然生出了裂缝。 是她天真。 云裳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身后传来江云裳带著哭腔的颤音:“妙妙,你现下总该信我所言了吧?” 蓝妙妙如鯁在喉,竟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江云裳心里有些慌张,自蓝妙妙身后,稍稍探头看向蓝青,楚楚可怜道:“蓝青大哥,你莫要凶妙妙,她只是素来与我要好,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她吸吸鼻子,悽然道:“我这一生虽然短暂,过得顛沛流离,但在苗疆的这两个月,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以为我终於有了家人、朋友……却原来只是美梦一场。” “我也不愿牵连大家,若我一人的命,可换大家平安,那我死不足惜。” 蓝妙妙似被定住,动也不动。 蓝青本就是个冷漠的性子,不吃江云裳这一套,她哭得再梨带雨,他內心也毫无波澜,漠然道:“说完了吗?你该上路了。” 江云裳怕得不行,但蓝妙妙似被定住,毫无反应,一动未动。 她直吸冷气,继续冲蓝青道:“等等蓝青大哥,我还有两句话想说。” “说。” “妙妙心善,虽与我交好,但同样心系族人,我死之后,请蓝青大哥如实转告族长与大祭司,莫让妙妙无辜挨罚。” 蓝青不作反应,只是提醒道:“一句了。” 他的刀已经蓄势待发。 江云裳后背发凉,她颤声道:“不劳烦蓝青大哥动手,我自己来,来生再见了,妙妙……” 说完,她伸手拔出蓝妙妙別在腰间的弯刀,豁出去了,状似往自己的胸口扎去,实则在胸口偏上的肩胛位置。 蓝妙妙再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鲜血渗透出来,浸染了她的弯刀。 “云裳姐姐!”她伸手去扶江云裳,“你犯什么傻?!” 江云裳闻言,便觉得计划成功了一半,她忍著痛,朝蓝妙妙笑笑,道:“我不想你为难,我死了……至少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了……” 蓝妙妙红了眼眶,紧紧抿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滑落。 她说不出话,直到察觉到蓝青的靠近,猛地转头,將情绪喷涌出来:“你满意了吧?你还想怎么样?!” 蓝青无动於衷:“她还没死。” 蓝妙妙气得发抖:“滚开啊——!” 江云裳用沾血的手去拉蓝妙妙的手,虚弱劝道:“妙妙,別为了我和蓝青大哥置气……咳……” 在寒冷的冬夜里,蓝妙妙觉得江云裳的鲜血格外的暖。 她想留住这份温暖。 她回握住江云裳的手,再对蓝青开口说话时,语气缓和平静了很多:“你不必再补刀,她血流干了就会死了,活不了的,你走吧。” 蓝青不动,说出唯一一句带有温度的话:“我可以不补刀。” 江云裳暗自欣喜。 等蓝青走了,蓝妙妙一定会救她的。 她並没有伤到要处。 然而下一瞬,蓝青补了句:“但我不会走,族长吩咐了,我必须將她的尸体带回去,呈给公主等人。” 闻言,江云裳心臟要停止跳动了。 ……竟要做这么绝?! 蓝妙妙却好似镇定了下来,她那张稚嫩甜美的圆脸上,只有不服输的韧性。 她盯著蓝青,没再与之爭辩,异常冷静地说:“那你走远点,我有几句话想和她说。” 片刻沉默的对峙,蓝青点头,应了蓝妙妙的要求。 但他甚至没有转身走开,而是直直的盯著她们俩,缓慢后退。 约莫退至两丈远外,他便停了下来,扬声冲蓝妙妙道:“最多两刻钟,我要带走她的尸身。” 他盯著她,既是提醒也是警告道:“我苗疆族人的性命,不该被她牵连。” 虽论武力值,他对蓝妙妙有体型、力量上的绝对优势。 但她的制蛊、控蛊能力,的確是如今苗疆,除了大祭司蓝萨莱以外,天赋最高的。 她是苗疆未来的圣姑。 若她用蛊,他不一定能胜。 蓝妙妙却没回应他,见他不肯离远些,便看向脸色苍白的江云裳,冷静道:“云裳姐姐,屋外冷,我抱你入进屋子吧。” 江云裳在泉郡被这么一年,早就消瘦不已,在苗疆这两个月,也才养回来些许。 蓝妙妙要抱起她,不是难事。 蓝青厉声:“蓝妙妙,你又想耍什么招?” 他把话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她还要任性? 蓝妙妙將江云裳打横抱起,冲蓝青嗤笑道:“你怕什么?你守在院子里,我还能抱著她跑?胆小鬼。” 蓝青並不受激,只是目光打量了下屋落,確定她没法在他眼皮底下,不声不响地运走江云裳后,方才环臂道:“我会一直盯著的。” 蓝妙妙不再搭理,抱著江云裳入了屋子。 与此同时,蓝岫主屋大厅。 江元音等人已经用完餐了,眼看著歌舞表演也要结束,蓝妙妙却迟迟未归。 场內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家的耐心显然都有些耗光了。 李霽一手拿著摺扇,轻敲著桌面,一手撑头看向蓝岫,调侃笑道:“这都多久了,人还不来,是连夜把人送出苗疆了?” 他旁观了全场,听到后面,不必去问,也知道这位“云裳姐姐”是谁了。 他在国公府正门、在刑部大牢,通通见识过江家人的嘴脸。 江云裳是何德行,不用问也知道。 “王爷说笑了,”蓝岫微微俯首,恭敬回道:“我苗疆绝不会与大昭皇室为敌,怎会纵容此事?” 他一语双关,未雨绸繆地铺垫表態。 话音刚落,有人匆匆跑进来。 立在大厅,单手抚胸行礼,急声道:“不好了族长,妙妙回来了……” “妙妙回来了,你慌什么?”蓝岫低喝,见来者不是蓝青,还是有些不安,试探问道:“她领江姑娘过来了?” 难道蓝青行动失败了? 稟告者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妙妙抱著江姑娘的尸身回来了……!” 第261章 江云裳死了 闻言,蓝岫悬著的心终於落了地。 看来蓝青不负他所託,顺利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 若不是江云裳同江元音等人有恩怨,他没想过要江云裳的命。 如今也是考虑到整个苗疆的安危,不得已而为之。 江云裳一死,不用担心从她这泄露苗疆十六年前的事,也对江元音等人有了交代。 待血藤一开,他们一走,此次危机便彻底解决了。 “什么?!”蓝岫故作惊讶地起身,扬声確认道:“此话当真?!” “当真,妙妙快过来了。” 蓝岫朝主位的李霽俯身行礼,急声道:“事发突然,请容老朽出去確认一番,免得惊扰到王爷、公主与駙马爷!” 江元音和齐司延近乎同时起身。 江元音:“我同蓝族长一道去看看,这位江姑娘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位。” 齐司延的想法同她一般无二。 他也想去確认,蓝妙妙带回来的尸首,到底是不是江云裳。 他虽没想过要让她活著,可这“死”得未免太突然。 突然到让他一时难以置信,怕又是什么逃生的诡计。 蓝岫自不会阻止,免得他们生疑。 於是一群人快步出了大厅。 远远地,便见蓝妙妙怀抱一人,缓步而来。 她面无表情,步履沉重,和离开时的元气满满截然相反。 她衣服上是深深浅浅的血跡,手上和脸上亦有,看起来有几分瘮人的古怪。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她停在一丈远外的位置,抬眼看著大家,缓慢而木然地一一扫过眾人的脸,最后落在蓝岫脸上,再不见往日的亲昵,格外冷漠。 说什么为了苗疆,不得不杀了江云裳。 都是狗屁。 分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法的,为何要献祭一个无辜之人的生命? “怎么回事?”蓝岫问蓝妙妙:“江姑娘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去领她过来见公主吗?” 他余光扫过蓝妙妙身后的蓝青,不见其神色异常,便觉得他应该和她谈妥了。 他眸光里有欣慰,觉得惯常隨心的蓝妙妙,终於懂事了一回。 有此大局观,必能胜任圣姑之位。 蓝妙妙一瞬不眨地盯著蓝岫,意有所指:“云裳姐姐死了啊,这还要问吗?” 不是他下得命令吗? 一旁的蓝萨莱皱了皱眉,眸光讳莫如深,还是训斥出声:“你怎么和族长说话的?” 他目光落在还插在江云裳胸口的弯刀上,眉头拧得更厉害,厉声道:“你杀了江姑娘?” 那弯刀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是蓝妙妙的刀。 “这不可能,”率先否认地是蓝岫,替蓝妙妙发声道:“妙妙同江姑娘的交情你不是不懂,她怎么可能杀害江姑娘?” 否认完,他倒也不敢多问蓝妙妙,而是看向其身后的蓝青,扬声问道:“蓝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蓝青单手抚胸,回道:“江云裳不愿过来,自尽了。” “这……怎会……哎,”蓝岫诧异惊呼,继而转身冲江元音道:“她寧死也不敢过来,想来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但其已自尽赔罪,人死债消,此事不如就此了结,公主以为如何?” 江元音没有搭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蓝妙妙抱著的江云裳。 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了她半张脸。 真的是……江云裳? 江元音抬步迈过去,仍然抱有质疑。 能在泉郡忍受李承燁一年的折磨都没有轻生,她实在难以相信,江云裳会因为不愿来见她而自杀。 她寧可相信其是在逃跑中,被苗疆人动手杀了。 齐司延懂她心中所想,一道抬步迈过去。 蓝妙妙谨慎后退,提防地瞪著江元音,怒气衝天道:“你已经把云裳姐姐逼死了,还想怎么样?” 她越说越愤怒:“难道连她的尸首,你都不放过吗?!” “妙妙!”蓝岫呵斥出声:“不得对公主殿下无礼!” 江元音不恼,但也敛去了之前面对她的和顏悦色,沉声道:“我能理解你失去好友的伤心,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自尽』了,她的错不会因为她死了就变成对的。” “蓝姑娘不妨放下私人情谊,理智想想,她寧愿自杀也不愿用言灵蛊,孰是孰非还不够明显?” “有理之人,怎会心虚?” “还不是因为你是公主!”蓝妙妙瞪著她,反驳道:“云裳姐姐不是心虚,她只是清楚,她就是用言灵蛊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逃不脱你的迫害,所以才会选择自尽!” “她是这样和你说的?”江元音掀了掀眼皮:“我若是如此乖张不讲理的性子,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蓝妙妙被噎住,一时竟没有出声。 见江元音继续走近,她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兽:“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元音並不止步,回道:“確定她是不是江云裳。” “妙妙,”蓝岫顿了顿权杖,“別动了,把江姑娘放地上,让公主確认!” 蓝青办事,他素来放心。 既然江云裳已死,江元音想怎么检查都成。 蓝岫注意力都放在江元音等人身上,並未留意到蓝妙妙眼底,一片瘮人的冰冷。 她执著地不肯放下江云裳,依旧抱著她,但没再后退,牴触江元音的靠近。 江元音与齐司延一同走近,离著半臂远的距离,低头去瞧蓝妙妙抱著的人。 的確是江云裳的脸,带著失血过多而造成的灰白。 她看著是失去生命体徵的僵硬。 可哪怕如此,江元音心中的疑虑仍旧没有消散。 她朝江云裳伸手。 齐司延有些担忧的拉住她的手:“要探鼻息?我来吧。” 哪怕此刻江云裳看著已死透了,他还是不放心她去碰触。 总觉得是江云裳这般恶毒的心肠,谁知会不会留有什么阴招? 曲休上前:“还是我来吧,侯爷。” 江元音摇头,道:“我是要確认她左肩是不是有刺青。” 在防护林里见过被蓝妙妙操控的傀儡,让她觉得便是面前的人有张和江云裳一模一样的脸,也不一定是她。 一年多以前,江云裳做著“皇后”梦,唤来刺青师,临摹了自己左肩的莲胎记。 齐司延瞭然的鬆开手,侧过头迴避。 曲休后退。 蓝妙妙眼神防备,不悦道:“什么刺青?” 江元音瞟向江云裳的左肩:“她如果真的是江云裳,左肩会有一朵莲刺青。” 蓝妙妙呼吸起伏,硬邦邦道:“你站在那,我会给你看的,你別碰云裳姐姐。” 江元音不强求,收回手:“行。” 蓝妙妙这才蹲身,將江云裳放置在地上,搂抱著她的上半身,腾出一只手来,拉开其左肩的衣服。 她那把弯刀还刺在江云裳的左胸处,所以她扒开衣服的动作非常小心细致。 江元音耐心甚好的等著。 片刻后,她看到了熟悉的莲刺青。 竞真的……是江云裳。 江元音心绪,有些复杂难明。 她当然没想要放过江云裳。 其前世將她卖给流寇,让她受了一生的禁錮与折磨。 今生想夺她气运,还不忘给她下毒。 桩桩件件,都足够让她杀了她。 思及此,她豁然开朗。 没错,若是她亲手了结了她,她们才算是恩怨两清。 而不是她如此莫名其妙的“自杀”,让她生出些悵然若失来。 总归半点不解气。 齐司延朝江元音投去探寻的目光:“是她吗?” 江元音只是客观陈述事实:“的確有那莲刺青。” 蓝妙妙帮江云裳拢好衣服,抬眼瞪著江元音,咬牙切齿道:“满意了吗?公主殿下!” 江元音懒得同蓝妙妙呈口舌之快,而是落在那柄仍插在江云裳的胸口的弯刀上,问道:“她身上只有那一处伤口?” 乍一看,那刀好似插在胸口心臟,但细看几眼,尤其是在刚刚蓝妙妙给她扒开左肩的衣服的动作下,那刀分明是在肩胛骨下方,避开了胸口要害。 蓝妙妙听说她声音里的质疑,语气便急了些:“这一处伤口还不够吗?你要將她刺成血窟窿才满意吗?!” 蓝岫往前迈过来,兽骨权杖戳在地上,力道之大,简直要將地面戳出个洞来:“蓝妙妙,你再敢对公主不敬,我今夜必要罚你!” “罚吧,”蓝妙妙无所畏惧地盯著蓝岫,眼底既有愤恨又有道不出的委屈,泛著泪意的红,“反正族长早就站在了这公主这边!” 蓝岫却未生气,反而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表忠心的机会。 他借著训斥蓝妙妙,表態道:“妙妙,你需得铭记,我苗疆虽不与外界往来,且不受朝廷管辖,可以依照自己的习俗规矩自治,但苗疆乃是大昭国土,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公主殿下乃是当今圣上的女儿,尊贵无比,不容冒犯!” 蓝妙妙抿唇不语,眼神明显不服。 蓝岫这向江元音、向皇室表忠心的字字句句,落在她耳里极其刺耳,於她而言,根本就是一种背叛。 蓝岫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蓝妙妙身上,他知晓江元音对江云裳的“死”仍有质疑,示意朝她躬身道:“公主,老朽这就唤人来验尸,必將江云裳的死因查个透彻明白!公主殿下旁观即可!” 话音一落,只觉得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脸上、手背划开。 蓝岫仰头望了望,如毛絮般的雪,毫无徵兆的落了下来。 他大喜过望,扬声道:“太好了,冬雪落下来了!今夜血藤便能开了!” “公主、駙马爷放心,明日一早,老朽便安排人去摘取血藤!” 摘取了血藤,或许明日便能將这三尊“大佛”送出苗疆了! 天佑他苗疆啊! 此番危机,总算是安然度过了! 第262章 事在人为 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雪,让蓝岫喜出望外,完全没有留意到,一旁的蓝妙妙因为他提出要给江云裳验尸,一张脸变得乌云密布。 但她的神色全部落入江元音眼中。 蓝岫躬身道:“落雪了,公主、駙马爷回屋里吧,我这便唤人来验尸。” 语罢,见气氛说不出怪异沉重,他只觉得他们是不盯著验尸不放心,毕竟先前连江云裳的身份都需要反覆亲自鑑定。 是以他补充提议道:“我命人將其抬入屋內?” “不必麻烦了,”江元音这才看向蓝岫,问道:“再去唤人来验尸也麻烦,我可否在在场的人中,选一位来验尸?” 蓝岫以为她是不放心由他们苗疆人来验尸,只信任自己人。 他毫无犹豫,非常坦然地应下:“人选自然是任由公主决定,公主想交给自己的属下来验,便由公主的属下来验。” 闻言,蓝妙妙毫无反应,並不紧张抗拒。 曲休、沉月与青鳶都抬眼看过来,等待江元音的指示。 然而谁也没料到,江元音的目光落在了蓝萨莱身上,徐声询问道:“不知可否劳烦大祭司,验一验江云裳是真死还是假死?” 她表面在看蓝萨莱,余光却一直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蓝妙妙。 虽然江云裳看起来像是“死透”了,可蓝妙妙的反应看著不太寻常。 见识过傀儡蛊与言灵蛊,便觉得有什么“假死”的蛊,也不离奇。 而在场里,她觉得唯一不会偏颇蓝妙妙的,配合让江云裳“假死”的人,只有蓝萨莱。 他对蓝妙妙的严厉与原则性,她先前便体验到了。 果然,余光里蓝妙妙神色微僵,紧张看向蓝萨莱。 蓝岫篤定江云裳死了,自也不怕蓝萨莱去查验。 所有人都看向沉默许久的蓝萨莱,而他在和蓝妙妙目光交匯。 蓝妙妙屏息,等候他的反应。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片刻后,蓝萨莱没有回应江元音,而是直接抬步朝蓝妙妙与江云裳走过去。 他蹲身,一如白日给阿粟做检查一样,探向她的颈脉,隨后他伸手探向那把插在她胸口的弯刀。 蓝妙妙紧张起来,闷声唤了句:“阿爸。” 蓝萨莱垂眼看她,扬声道:“会流血,才能证明她不是傀儡。” 语罢,不待蓝妙妙反应,他利落拔出了那把弯刀。 江云裳的胸口开始汩汩流血,他拿刀起身,冲江元音道:“公主明鑑,这的確不是傀儡。” 江元音垂眸,江云裳除了胸口流血,的確毫无反应。 搂抱著她的蓝妙妙,面色惨白又带著些难以置信。 蓝萨满又开口道:“折腾了一日,公主必然乏累,不如早些休息,静待血藤开。” 最先反应的人是李霽。 他执扇伸了个懒腰,看起来有点兴致缺缺,打著哈欠道:“本王著实乏累了,散了吧散了吧,都去睡觉。” 说著看向江元音,劝道:“你也別折腾了,早些歇息吧。” 江元音和齐司延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便听皇叔的。” 有蓝萨莱查验了生死,蓝岫彻底鬆懈下来,连声招呼著江元音等人回住所歇息,再三强调,天一亮便会派人去摘取绽放的血藤。 三人重新回到了房间,命曲休等人侯在屋外。 江元音开口道:“从蓝妙妙的反应来看,江云裳应当没有死。” 齐司延頷首,隨即补充道:“不管是蓝妙妙一人所为,还是整个苗疆在合伙演戏,蓝妙妙或许是出於同江云裳的交情,蓝岫等人一定是怕江云裳泄露了什么。” 李霽认可道:“尤其是蓝萨莱也没有戳穿蓝妙妙,帮她把此事隱瞒了下来,显然苗疆已统一了战线,要將此事瞒下来。” 三人心照不宣。 先前便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不再揪著江云裳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不放。 甚至也没有安排人去跟踪盯梢蓝妙妙。 他们来苗疆,虽说自爆了皇亲贵胄的身份,能顺利进入苗疆,拿到血藤,但到底人手不足。 真要起了衝突,他们只怕出不了这苗疆了。 在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维持表面的和平是最安全的。 齐司延询问江元音:“江云裳和苗疆有甚渊源?” 怎么看,蓝岫与蓝萨莱想隱瞒的,都是苗疆的蛊王为何会在阿粟的身上。 阿粟身怀蛊王,在江南一带流浪已有十多载,那么蛊王流出苗疆,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事。 按理,这不应该同江云裳有甚关係才是。 江元音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 她前世和江云裳相处十六载,在泉郡一別前,由於需要她来背锅,她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她记不得江云裳和苗疆有任何的交集,也从未听她提过一句, 这辈子重生后,便是在刺青师的忙活下,更换刺青了。 难道是江云裳比她早重生,提前做了些什么吗? 可这些她无从得知。 於是江元音摇头,谨慎地回:“我不知道。” “无妨,她若有后续行动,我们早晚会弄明白,”齐司延温声道:“现下我们的处境的確是被动,等到明日拿到血藤,解了你的体內的『燕无息』之毒,蓝萨莱给阿粟引了蛊,我们且先平安离了苗疆,再来从长计议,主动出击。” 三人达成了共识,各自回房歇息。 这一晚,江元音思绪活跃,久久未能入睡。 她並未翻来覆去,但静謐的夜里,齐司延很快捕捉到了她的失眠。 他低声问:“睡不著?” 江元音轻“嗯”了一声:“吵到你了?” “没有,”齐司延嗓音清明,不带睏倦的睡意,他將她揽入怀抱,颇为了解地问:“还在琢磨江云裳的事?” 江元音没有否认。 齐司延用温暖的手掌拍抚著她的背,安抚道:“无论她在打什么算盘,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伤害到你。”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齐司延声音越发轻柔,引导她把心事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阿音在担心什么?说与我听听?” 江元音稍作犹疑后嘆息开口:“侯爷也知道,江云裳也是梦过一场的人,她醒得比我早,我不知道除了唤来刺青师,更改了我左肩的刺青,又给我下了『燕无息』之毒以外,她还做了些什么。” “侯爷,她会不会掌握了些我们不知晓的事,才和苗疆有了渊源?” 齐司延客观地认同了这个猜测:“有可能。” 听到这,他已然明白她在忧心什么,以自己为例子,徐声开解道:“我在梦里过了短暂而无能为力的一生,甚至连后来李承燁会復仇夺位成功也不知晓,我没能预知未来的走向,不也將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吗?” 他沉声道:“所以阿音,便是得以窥探天机,结果如何,也是事在人为。” “江云裳不过尔尔,不足为惧。” “她若真的聪慧,便不会自投罗网,奔赴泉郡。” 江元音侧身,面朝齐司延而躺著,枕著他的手臂,依偎著他,不吝夸讚道:“侯爷不耽於曾受过的伤害,不畏未知的风雨险阻,亦不抱怨世道不公,似侯爷这般强大沉稳之人,自是人定胜天。”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同样有过惨澹的一世,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选择避开。 对人、对事、对感情,从不是积极爭取的心態。 可他不一样,他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苦难,也不为苦难所困。 他的確是他人生的主导者。 思及此,她难免有些失落,低声喃语道:“我没能帮到侯爷什么,妾身亦不过尔尔。” 她只是知晓了李承燁在泉郡蛰伏,在將来会攻入汴京。 甚至自以为是的救下了封弋,以为能让李承燁少一把利刃,谁知,封弋一开始便是李承燁的人。 她好像……一直在做无用功。 “胡说,”齐司延不赞同地轻掐了她的腰一把,玩笑道:“阿音真是行好事不留名,分明帮了我如此之多,却说自己不过尔尔,未免太谦虚了。” 他开始口吻认真地细数:“在侯府时,阿音替我智斗陆氏一家,还为我搜寻药材,给我熬药解毒,让我得以同关將军等人商议要事,这般细致温柔,『贤內助』当之无愧。” “在父亲母亲的遗物储藏室,阿音曾数次陪伴安慰我,让我知道,我从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还有,年初春末时,你在遇仙楼的包间,替我呵斥回击那些对我出言不逊之徒,无惧从容,此等胆识远超某些男子。” 江元音听到这,自黑暗中仰头看去,讶然出声:“那日侯爷也在遇仙楼?” “嗯,”齐司延坦然回道:“在你隔壁。” 其实现下细细一想,便觉得这才是两人关係“破冰”的开始。 她刚嫁入侯府,虽她不是江云裳,他对她亦是处处提防的。 便是遇仙楼那次的偶遇,他旁听到她对他的维护,那堵防御的心墙,才开始有了裂缝。 江元音后知后觉地回神了。 那日她一番犀利言辞,激得那两男子无能吠叫,嚷嚷著要来教训她。 结果他们包厢传来的敲门声,她与雪燕、清秋听著包厢內的惨叫,离开了遇仙楼。 现在想来,那敲门动手之人,十有八九是曲休了。 江元音兀自沉默理著回忆,又听到齐司延继续开了口:“在潍城海边,阿音替我捡起来的家书碎片,让发现一个了不得的秘密,阿音怎会没帮过我什么?” 江元音来了兴致,好奇询问:“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侯爷將家书补充完整了?” 那份家书碎片,她虽也誊抄了一遍,在嵐州枕瀧时,也曾挑灯深思。 奈何对齐腾父母不了解,更不知其笔跡,毫无头绪,便只能搁浅。 两人此番在兰城重逢,只顾著说她在兰城的种种,李霽中毒种种,也忘了问他这些了。 没想到他竟拼凑破译了! 第263章 班若的真实身份 齐司延没有隱瞒,將自己是如何透过安允怀寄来的信件,拼凑出家书的真正內容的,言简意賅地告知江元音。 江元音听完,难以置信地確认道:“侯爷的意思是,汴京那香火旺盛的云鹤观,竟是情报收集站?而元奚真人应该在十四年前被安允怀笼络,成了李承燁的人?” 这简直匪夷所思! 难怪她会在玄渺峰山脚捡到受伤的封弋! “应当是,”齐司延没有完全敲死这件事,“也说不准。” “侯爷的意思是……?” “云鹤观建观不止十四年,那在被安允怀笼络,替李承燁效命之前,元奚真人又是谁的人?” 江元音恍然,可惜她前辈子亦死得早,没能再看到李承燁的结局。 听到这,她思绪越发活跃,更是半分睡意都没有了,她撑起上半身,询问齐司延:“侯爷,困不困?” “不困,”他对她甚是了解,知晓她脑瓜子里定萌生了什么主意,耐心纵容地问:“阿音想做什么?” “侯爷能否画一幅元奚真人的肖像?”江元音道明心中想法:“侯爷应当还记得我说过,李承燁拿我试毒试药,我中过和侯爷一样的毒,懂得五感尽失的感受。” “那毒应当是班若所制,可夜七说,班若早就死了。” “当时拿我试药,研製解药的人,是元奚真人的徒弟至玄,按著那『静息丸』的方子,来研製的。” “此毒会不会和班若无关,而和元奚真人相关?” “我想確认一下,是否在李承燁身边见过元奚真人。” 似他这般神秘之人,会不会是以旁的什么身份,留在李承燁身边? 齐司延欣然应了:“好,我这就起来作画。” 夫妻俩一拍即合,在这苗疆的冬夜里,无心睡眠,起床作画。 胜在齐司延有隨身携带笔墨纸砚的习惯,不必惊扰苗疆人,在桌案上点上一盏烛火,江元音研墨,他提笔作画。 江元音一直认真旁观,见他利落勾勒出脸型轮廓,再细致描绘眉眼。 可惜他笔下的眉眼陌生,她完全没有印象。 接著见他画出鼻子与嘴唇,元奚真人的面貌跃然纸上。 江元音停下研墨的动作,走近些细瞧。 齐司延还未停笔,一边在肖像的下巴左下位置点上一颗痣,一边开口询问道:“怎么样?可有见过此人的印象?” 江元音摇头,颇有些失望:“一点见过此人的印象都没有。” 她伸手探向齐司延的肩膀,愧疚地给他捏了捏,歉然道:“侯爷辛苦,我不该一时兴起,半夜想一出是一出的折腾侯爷,扰侯爷睡眠。” 时辰不早,怕是已过了子时。 若非她要他作画,他此刻定已酣睡。 齐司延抬起左手,覆盖住她帮他按捏的手背,安慰开解道:“许是我画艺不精,画得不够传神,阿音才认不出。” “侯爷这笔力还说自己画艺不精,未免太过谦虚了。” “行,”齐司延换了个说辞,“学无止境,今夜便当我是得閒练了画,精进画艺,总归是好事。” 齐司延在画像的左侧太阳穴的位置,落在最后一笔,此幅丹青便完成了。 他这才放下了笔,侧身转向江元音的同时,將她搁置在他肩膀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试图转移她失落的情绪道:“你若是仍旧不困,我再陪你做点旁的事?” 可此刻,江元音原本失落的眉眼却瞬间发亮,目不转睛地盯著那幅肖像画,他最后落笔的位置。 她脑海里驀地浮现出了,在柳州兰城知府公堂的夜七。 他抬起左手,往自己左侧太阳穴的位置点,询问李霽,给其下毒的人,左侧鬢角位置,是否有一颗褐色的痣。 他同李霽描述的,是他师父班若的特徵模样。 越来越多线索止不住地往脑海里冒,匯聚成一个清晰明了的答案。 “阿音,你怎么了?”齐司延见她神色古怪有些担心,循著她的视线看去,见她一直盯著刚画好的肖像,问道:“你见过画中人?” 江元音摇头,指著其鬢角位置的痣,確认问道:“侯爷,元奚真人此处可是有一颗褐色的痣?” “嗯。”他画人像素来擅长捕捉其面部特点来呈现。 元奚真人左边鬢角的褐色痣,算是他面部特徵之一。 齐司延品出她话里的关键点:“阿音若未见过元奚真人,怎知这颗痣是褐色的?” 在他的画里,可是黑色的。 “是夜七说的,”江元音如实以告:“夜七曾说,他的师父班若,这个位置有一颗褐色的痣。” 她稍显激动地给出结论:“侯爷,或许班若没死,他便是元奚真人!” 她和齐司延中过同一种毒,这个毒乃班若所制。 他们又都因为元奚真人所制的“静息丸”来解毒。 元奚真人是李承燁的人。 种种巧合,足以说明,在世人眼里,仙风道骨,救济世人的高人元奚真人,便是脾气古怪,来无影踪的“毒怪”班若。 然而短暂地兴奋过后,新的问题便涌了上来。 江元音不解同齐司延探討:“你的毒是李彦成给陆氏,自小给你下的,还有叔父的『神陨形消』散,亦是班若的毒,如若班若便是元奚真人,是李承燁阵营的人,他又为何会给李彦成供毒?” “难道他其实是李彦成的人?” 此猜测刚说出口,又被她自己否决:“不可能,我分明记得是李承燁復仇夺位成功了,元奚真人是李承燁的人应当没有悬念。” 他要是李彦成的人,潜伏在李承燁身边,李承燁哪能復仇成功? 十四年前,安允怀去拉拢他时,他便会將李承燁藏匿在泉郡之事告知,李承燁活不到今日。 看似解开了一个结,事情的真相却越发扑朔迷离了。 齐司延面色微沉,思索过后,意味深长道:“或许,他既不是李承燁的人,也不是李彦成的人。” 江元音抬眸看他,静候下文。 “我先前便说了,云鹤观建观不止十四年,”齐司延似是茅塞顿开,墨眸深深,突兀地开口道:“或许,元奚真人同阿粟一样。” “侯爷想说他或许是胡人?”江元音不解,瞟了眼肖像画,否认道:“阿粟是胡人尚且说得过去,元奚真人不可能是胡人吧?这画像里的人,是標准的中原人长相。” 齐司延提醒道:“阿音可是忘了大昭旁边的燕国?” 他徐声介绍道:“数百年前,大昭和燕国本是一国,开国帝君北征,后来在汴京称帝,建立大昭,便成了大昭、燕国,以及胡人所建的襄国,三国鼎立的局面,一直延续至今。” 泉郡便是占了三国交界处的便宜,才成了无人管辖的区域,弹丸之地,匯聚著三国的亡命之徒。 大昭和燕国人的长相,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江元音恍然大悟:“侯爷的意思是,元奚真人乃燕国细作?” “不无可能,”齐司延道出心中猜想,“他既为李彦成供毒,也为李承燁效命,所作所为更像是搅动大昭內乱,鷸蚌相爭,渔翁得利。” 这也就能说通,十四年前,他为何会如此轻鬆就被已沦为败寇的李承燁的太傅,安允怀拉拢。 也没有停止给李彦成供毒,任由其毒害重臣大將。 江元音顺著他的话,好似拨开了层层云雾,豁然开朗:“所以他给李彦成供毒害你,却又在你知晓真相后,帮你解毒,也是想你造反覆仇,让大昭更乱!” 可惜她上辈子死得太早,否则或许便会看到李承燁死於燕国人手中。 思及此,她心一沉,反手用力握住了齐司延的手:“不好,侯爷,大昭要被燕国所灭!” 她犹记得上辈子,李承燁復位不久,便要立她为后,活活將太傅安允怀气死。 那之后他失去了唯一忌惮之人,暴戾无德,民怨四起,被诛杀是早晚的事。 如今虽一切没演变到那个地步,但也已经岌岌可危。 朝廷上內斗不断,李彦成为巩固皇位寒透臣子的心,泉郡的李承燁在虎视眈眈。 “不会的,”齐司延將她的双手握在掌心,“阿音,我们可以一起护住大昭。” 日后,他们一起携手,为的不仅仅是替父母与齐家军的亡魂討回公道。 更是要护住所有大昭无辜百姓的安寧。 第264章 阿粟报恩 次日清晨,江元音一打开房门,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看来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苗疆又是另一片清新的景色了。 继而,她看到了阿粟。 阿粟蹲在地上,一听到开门声,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 但他显然已经在此等候了很久,双腿发麻,突然站起来还有些站不稳,踉蹌了下。 齐司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多谢侯爷……”阿粟眉眼耷拉著,面对齐司延还有些拘束。 齐司延温声轻应,见他站稳了,便鬆开了他。 “阿粟,”江元音欣喜打量他,瞅见他被冻红的鼻子与手背,秀眉微蹙,不赞同道:“这么冷的天,你不该在屋外等我,若是冻著,染了风寒怎么办?” 阿粟下意识將双手背在身后:“夫人,我不冷……” 江元音无奈摇头,隨即想到他为了保护自己昏了过去,再醒来身边也没个熟人,想必当时甚是惶恐不安。 她收起了责备的言语,连声关切问道:“你何时醒来的?感觉如何?身体可有恙?喊苗疆大祭司来看过你了吗?他如何说?” 阿粟非常乖巧地一一作答:“醒来约有一半个时辰了,身体没事,只觉得有些饿,醒来不久大祭司便来看我了,还带我吃了饭,我现下不饿了。” 江元音稍稍安了心,听他说蓝萨莱去看过他了,便接著问道:“大祭司如何说?会教你控蛊、驭蛊吗?还是说何时给你引蛊?” 阿粟这回却没一一回答,而是望著江元音,小心翼翼地反问道:“夫人是不是拿到血藤,便要离开苗疆了?” 江元音没有否认,但也无从跟阿粟提起。 一来是苗疆迷雾重重,不知是否真的同胡人勾结,他们人手不足待在这,太过危险。 二来齐司延请旨离京时同李彦成承诺,会在除夕夜前,將她带回汴京。 所以,他们的確不会在苗疆久待。 江元音的沉默,让阿粟眼里的光暗淡下去,白茫茫的雪景也映照不亮他的眸子。 他抿了抿唇,又主动出声道:“夫人,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昨夜下了雪,血藤已经开了。 或许今日,她便要离开苗疆了。 他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和她一道离开,如此也会枉费她特意带他来一趟苗疆的心意。 分別在即,有些话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江元音了解阿粟的性子,他从不会无事找她閒谈,在寒冷的门外蹲了这么久,一定是有要事要说。 刚好,她也有话要问他。 她侧了侧身,给他让路:“好,进来说吧。” 阿粟跟著江元音入了屋子,齐司延隨之回来,谨慎地带关了房门。 既阻止了屋外的严寒,也阻止了他人有可能的旁观。 阿粟却愣了下,眨巴著眼看他,一副讶然与他也要旁听他们谈话的模样。 齐司延明显对他这个反应不太满意,墨眸眯了眯,张唇问道:“怎么?我不能听?”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无声道:你同个小孩计较什么? 阿粟心细敏感,这话她若直言,保不定他会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惹得齐司延生气了。 可她同样了解齐司延的性格,他看著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若她不肯他旁听,一定会打翻他的醋罈子。 届时又得哄上好半天。 於是她转头冲阿粟温声道:“我不会有任何事瞒著侯爷,侯爷也不会隨意干涉身边人的事,你有什么话,不必顾虑侯爷在场,儘管畅所欲言。” 果然,齐司延一听这话,眉目便舒展了。 他最在意的,总归是江元音的態度。 阿粟点点头,眉眼低垂,期盼地问:“夫人,待大祭司给我引出了体內的蛊,我还能去找你吗?” 他半夜一醒,蓝萨莱便来看他了。 问了他一些奇怪的问题,最后问他想不想学控蛊,若是想学的话,必须承诺,一辈子待在苗疆。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摇了头。 他想回嵐州枕瀧,准確地说,他想跟在江元音左右。 是她让他吃饱不再挨饿,让他有了家的感觉。 江元音一听这个问题,她自己想问的那些话,便有了答案。 蓝萨莱已经同他说了引蛊的事,且他不愿意留在苗疆。 他既不愿留在这,自然也不会想知道自己和苗疆会有甚渊源吧。 江元音点头道:“当然,你若还是想跟著我,就仍按我先前说的办,我让沉月或是青鳶在这陪你,等大祭司给你引了蛊,你身体无恙了,便和她一道来寻我。” 阿粟眸光骤亮,耷拉的眉眼又飞扬起来。 他若是生有尾巴,此刻一定在快速摇摆。 他重重点头,雀跃道:“大祭司说,再筹备个十天半月就能帮我引蛊了,到时候我便能来找夫人了!” 江元音莞尔:“好。” 阿粟自醒后一直沉浸在被拋弃的恐慌里,才会蹲守在她屋门外。 此刻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在自己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八个小药瓶,献宝似的递给江元音:“吶,夫人,送给你。” 江元音挑眉:“这是?” “是夜七先生独门秘制的毒药与对应的解药!” “……你打哪来的?”江元音沉脸,猜测问道:“你给他试毒了?” 她没忘记夜七先前说阿粟是试毒圣体,以独门秘製毒药为诱饵,想让她將阿粟卖给他试毒。 她当时以阿粟不是药罐子,是活生生的人为由拒绝了。 而以她对夜七的了解,他不可能会无偿將自己所制的毒药赠与他人。 阿粟躲闪她的目光,也不敢同她撒谎,心虚低声回道:“嗯……也没试多少种,身体也没有不舒服……夫人可以不生阿粟的气吗?” 他就是知道她不赞同会生气,才一直瞒著不说。 要不是昨夜下了雪,知道今晨血藤就要开了,她要离家苗疆了,他还会再瞒上一阵。 江元音瞅著他这战战兢兢的模样,又生气又心疼。 难怪夜七离开崔家时,会额外叫阿粟的名字,与他说话,对他说再给他一次认师的机会。 原来是因为那段时间,阿粟已经在帮其试毒。 她竟什么都没发觉。 阿粟细声解释道:“我觉得夜七先生说得很对,夫人不会武功,有这些毒药,足以自保……我希望夫人永无意外危险。” 说著將药瓶塞在她手中,介绍道:“顏色纹一致的瓶子里,装的便是一种毒药和对应的解药,瓶子上写有数字记號的是毒药,另一瓶是解药。” 接著,他又细致的同她介绍每一种毒药的药效。 他介绍得非常流畅,因为字字句句,都是默默在心底里背过数百遍的。 再將这些送给她之前,他日日温习熟练,生怕会忘记背错。 江元音感受著阿粟这份笨拙的用心,一时百感交集,眼眶泛红。 她嗓子有些哑:“你这个笨蛋,拿自己的身体换这些不值得的。” “值得,”阿粟却很坚定,“夫人能用上,便是值得的。” 他扬了扬唇,笑容青涩真诚:“夫人什么都不缺,夫人很厉害,这是阿粟唯一能为夫人做的,阿粟能帮上夫人的忙会很开心,那样……阿粟就没有吃白饭了。” 她將他领回家,再没有让他体验过飢饿。 这份恩情,对他而言比山都重。 “谁说你吃白饭了?”江元音喉结一片温热,“你帮我做过很多事,小到在府上监工,为我跑腿,大到毫无怨言地替我叔父试药。” “在防护林,是阿粟控住了傀儡蛊,保护了我们大家。” “阿粟从来没有吃过白饭,阿粟……很有用。” “是,”齐司延附和出声,朝阿粟点头强调道:“阿粟很有用。” 这下阿粟眼眶的红胜过被冻红的鼻尖与脸颊,这种被认可被需要的感觉,让他压不住眼眶的泪,却又觉得流眼泪太丟人。 於是他仰头,用手掌胡乱地擦拭著眼睛。 他觉得自己有了“家人”,不再是个乞儿。 下一刻,曲休在屋外敲门,急声道:“侯爷、夫人,有要事容稟。” 齐司延蹙眉,忙开了门,紧声问道:“何事?” 曲休躬身:“蓝族长派去採摘血藤的人回来了,说是……满雪山的血藤,全部枯萎了。” 第265章 西南禁地 曲休话音刚落,听到声响的李霽亦开门出了房间。 他眉目微挑:“蓝岫派人来传话?” 曲休摇头:“是我听到了派去採摘之人回来稟告,立即回来通报。” 江元音、齐司延与李霽互看了一眼,心中有了答案。 应当不会是蓝岫所为。 他巴不得早点把他们送出苗疆,好守住他们隱藏的秘密,是不可能多此一举,给他们留下来的缘由的。 下一刻,便听见一阵脚踩雪地的“嘎吱”声,蓝岫匆匆而来。 他朝三位躬身道:“不知王爷、公主、駙马爷昨夜可住得习惯,睡得可好?” 李霽浅笑:“蓝族长款待周到,自然好梦。” “那便好,那便好,”蓝岫侧身,“早餐已经备好,请王爷、公主、駙马爷移步用餐。” “吃早餐?”李霽没走,似是有些讶然一般地开口道:“蓝族长昨夜不是说,今晨一早就派人去摘取血藤么?我还以为你是给我侄女送来了呢。” 蓝岫面色一僵,身子俯得更低了,嘆息道:“老朽今晨確派人去摘取血藤了,可惜派去的人竟说,未寻到一株盛开的血藤……” 不待他们回应,他连声补充道:“老朽已经加派人手,继续去寻了,相信等王爷、公主、駙马爷用过早餐便摘取回来了。” 除去只在雪天才会绽放,血藤在苗疆並不是什么稀罕的品种,所以今晨他就派了一人去摘,本想著等江元音等人一醒,便来献上,谁知那人无功而返。 但他这回几乎派出了所有空余人手,摘取回血藤定没问题。 李霽没有再继续为难,点点头,便抬步跟上了。 饭厅。 虽说蓝岫是万般不愿江元音等人在苗疆久待,但的的確確是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们。 这一顿早餐,毫不逊色昨夜晚餐的丰盛。 江元音等人心中有数,一顿早餐吃得慢条斯理。 蓝岫呈上了所有苗疆特色的美食,每一道都热情地介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早餐已经用完,还不见派去採摘的族人有一人折返。 蓝岫有些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压下心中顾虑,安排起了行程:“王爷昨日说想看看苗疆的景色,可惜昨夜下了一整夜雪,王爷可愿瞧瞧苗疆的雪景?” 语罢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欣喜抬眼看去,只等著是有族人取了血藤折返了。 这样,今日便能將这三尊大佛送走了。 可惜大步而来的是大祭司蓝萨满。 昨夜为了等阿粟醒来,他睡在了蓝岫这。 侯至夜里,同阿粟谈完后,他才去补眠小睡了一觉。 他微微俯身,给李霽等人行礼。 这时,蓝岫派去摘取血藤的领头人蓝青才迈了过来。 他单手抚胸行礼,眉睫上还染著山野间的风雪冰晶,稟告道:“族长,全部找过了,漫山遍野,没有一株开的血藤。” “什么?”蓝岫讶然不已,他脸色一变,眉宇间浮上忧心,“这怎么可能?是何原因?” 蓝青抬眼轻扫了下主位上的李霽等人,一时没有回答。 李霽笑了笑,把玩著摺扇,懒懒道:“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甚我们听不得的原因?” “绝无可能,王爷误会了,”蓝岫看向蓝青,沉声道:“你且如实以告。” 蓝青这才开口:“我查看过了,连带根都被蛊虫咬坏了。” 他一说完,全场寂静无声。 几乎不必挑明,此事的作俑者,毫无疑问指向一人——蓝妙妙。 在苗疆,有能力操控蛊虫,一夜之间咬死所有血藤的人不在少数,但唯一有动机的人,只有她。 因为江云裳,她对江元音的恨意毫不遮掩。 她知道江元音需要血藤,利用蛊虫咬死所有血藤来报復。 蓝岫后知后觉地悔恨,自己不该多嘴一问。 蓝妙妙本就数次衝撞江元音,这下好了,直接得罪个彻底。 他脑子正在飞速运转著,如何能替蓝妙妙把此事压下来。 江元音一脸平静,这个答案在听到曲休的稟告时,便已经在她脑海中。 齐司延清俊的脸却是完完全全的阴沉了下来,胜过了屋外的冰天雪地,一开口,嗓音更是瘮人的寒:“苗疆这是在戏耍我们?” 他不是揪著蓝妙妙,而是直接问罪整个苗疆。 先前听曲休说的,只是昨夜开的血藤全部枯萎了,这大雪未停,今夜仍有新的盛开的可能。 但蓝青说,连带根都被咬坏了,那这次苗疆,他们或许是白来了。 “駙马爷息怒,”蓝岫深深鞠躬,“我苗疆对朝廷对皇家忠心耿耿,绝不敢戏耍冒犯啊。” 为护住蓝妙妙,他亦不想探討“是谁所为、如何惩治”,而是积极给出解决的法子,道:“苗疆的冬雪一落便是大半月,有大半月的时间足够重新再栽种一株血藤。” 他起身,站至大厅,跪地道:“恳请駙马爷、公主与王爷,再给老朽半个月的时间,若半个月內交不出血藤,老朽以死谢罪!” 语罢跪地叩首。 他作为苗疆族长,原本是不必行跪拜礼的。 “半个月?”李霽却没接受他这跪拜礼的诚意,似笑非笑道:“蓝族长这是想留我们在这过年呢?” “皇上还在等我们归京过除夕,蓝族长的邀约,我等只能婉拒了,”齐司延淡声道:“更何况两千精卫队还在苗疆外部等候,我们若在苗疆待太久,只怕他们会忧心我等出了意外。” 这两千精卫队自是胡诌的,不过是在给蓝岫施压。 他们要血藤,且不管苗疆有甚秘密,他们要安全离开。 “駙马爷这是何意?”蓝岫倏地抬头看向齐司延,有心慌也有怒意:“駙马爷无故领兵包围我苗疆,怕是不妥吧?” “本王看蓝族长此言才是不妥,”李霽领会了齐司延的意思,与之唱和出声道:“从汴京到苗疆,这两千精卫队,自是护我等安全的,便是不想蓝族长误会,引起你们苗疆的恐慌,才让他们在苗疆地界外候著,怎地到了蓝族长眼里,却成了包围苗疆了?” 他垂首俯视蓝岫,眸光冷了冷:“蓝族长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蓝岫面色惨白,身子微颤,斩钉截铁道:“老朽冤枉!” 蓝青听不明白这群人精话里的弯弯绕绕与试探,只觉得因为蓝妙妙一夜间弄死所有血藤,而导致蓝岫一把年纪还需跪地討饶示好。 他驀地扬声道:“有一处还没去,那里应当有完好的血藤。” 齐司延抬眼朝他看来,问道:“何处?” “西南禁地……” “胡闹。”蓝萨莱沉声喝止他。 “大祭司为何不让其言明,”齐司延挑眉:“既有完好的血藤,为何不让取?大祭司是……” 蓝萨莱不似蓝岫那般对他们诚惶诚恐,一视同仁的打断齐司延,不卑不亢道:“駙马爷不必急著给我扣帽子,西南禁地既带了『禁地』二字,自有它的缘由。” “那里瘴气丛生,多得是邪祟之物,若误入此地,自是百死一生。” “血藤再等半月,必能盛开,便是因为年关將至,诸位不能在我苗疆久待,来年更有千千万万朵可供公主解毒,反正『燕无息』之毒不会危及生命。” “公主身子金贵,需要血藤解毒,难道我苗疆族人的性命,便是螻蚁吗?” 他眸光坚定,没有半分面对皇权的恐惧:“诸位,难道要献祭我眾苗疆族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或许能找到血藤的可能?” 他並没有夸张,一百个苗疆人入了西南禁地,或许一个人都出不来。 蓝萨莱说著抬步上前,径直將跪地的蓝岫扶了起来,隨后回应李霽的质疑:“我苗疆恪守族规,安分守己,无愧朝廷,没什么好做贼心虚的,王爷何必对我们老族长咄咄逼人?” 他不愿意声张十六年前的事,同蓝岫的原因大相逕庭。 蓝岫觉得十六年前,苗疆曾与襄国胡人有牵扯,此事若让李霽等人知道,必怀疑他们苗疆有异心,会给苗疆带来灭顶之灾。 但他不愿提及,完全只是不想沉浸在当年的伤痛里。 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他们苗疆做错了什么,需要如此诚惶诚恐。 蓝岫借著蓝萨莱的力站起了身,差点老泪纵横。 关键时刻,他们苗疆的大祭司还是很靠谱的。 江元音、齐司延与李霽都在打量蓝萨莱的神色。 片刻的沉默后,江元音看著蓝萨莱,面色沉静道:“大祭司言之凿凿,句句有理,甚有原则,苗疆是有如此护族人的大祭司,是苗疆之福,我亦不会为了一株血藤,无视苗疆眾人的性命。” 蓝萨莱神色微缓,用同样的句式夸讚回去:“公主仁善,是大昭之福。” “但我有一事困惑不已,还请大祭司为我解惑。” “公主不妨直言。” 江元音徐声道:“昨夜旁观大祭司说教蓝姑娘,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因果,那些被蓝姑娘操控的傀儡,即便生前是恶人,也不是对她作恶,她无权处置,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她要对『死亡』抱有敬畏之心,我深有感触。” “敢问似大祭司这般有原则的人,为何要包庇蓝姑娘,帮助江云裳假死逃脱?” 这问题一拋出来,蓝岫直吸冷气,尤其见蓝萨莱不言语,更觉得天塌了,一阵踉蹌,差点没站稳。 以蓝萨莱的性子,不否认几乎便是默认。 ……他这个苗疆大祭司也不是很靠谱! 蓝岫靠权杖立稳,垂死挣扎地替蓝萨莱解释道:“公主定是误会了,大祭司没缘故要帮那江云裳假死逃脱啊。” 江元音隨之发问:“那敢问现下,江云裳的尸首在何处?” 说完,她再次看向蓝萨莱,质问出声:“江云裳作恶於我,大祭司却助她假死,这是否是介入了我与她的因果,失了对『死亡』的敬畏之心?” 第266章 分开行动 长久的沉默后,蓝萨莱没有辩驳,坦然道:“此事是我理亏,我介入了公主与他人的因果。” 他朝江元音躬身,又道:“我愿去一趟西南禁地,替公主去取血藤,向公主赔罪。” 他语罢欲走,江元音唤住了他:“且慢。” 与此同时,蓝岫也伸手拉拽住了他,低声劝道:“你莫衝动。” 蓝萨莱没甚大的起伏,驻足问道:“公主还有甚要叮嘱?” “我说过不会为了一株血藤,无视苗疆人的性命,何况你是苗疆的大祭司,於苗疆而言,举足轻重,”江元音制止道:“大祭司若想跟我赔罪,不如坦诚告诉我,为何要助江云裳假死?” 她本就不急著解这“燕无息”之毒,天下未平,局势未定,她既决定要回汴京,当这个“公主”,直面一切,短时间內都不適合要孩子。 血藤此次寻不到,还有来年、后年。 正如蓝萨莱所言,只要能等,供她解毒的血藤,有千千万万朵。 她更想知道,江云裳和苗疆到底有何渊源,能让如此有原则的蓝萨莱,愿意助她假死。 这其中的缘故,又是否同苗疆与胡人的秘密相关? 蓝岫將蓝萨莱的手拉拽得更紧了,无声暗示他。 江云裳同十六年前的事息息相关,这一说,可就全捅出来了。 ……这可万万说不得! 蓝萨莱没有要说的意思:“那是我与江姑娘之间的因果了,公主何必介入?” “可万事万物之间的因果,千丝万缕,不可能似大祭司所言,条条独立,互不干扰,”江元音反驳道:“正是你昨夜助江云裳假死,掩盖了其作恶的真相,加深了蓝姑娘对我的误会,才有了今日满山血藤全部被蛊虫咬坏根茎之果。” “大祭司继续避而不谈,不怕蓝姑娘被怂恿,做出更多不可挽回的事吗?” 蓝萨莱又是一阵沉默,深呼吸后,道:“我会先去寻妙妙,领到公主面前认罪,再去西南禁地,去寻血藤赔罪。” 江元音:……? 她那么长一段话,分明不是要追究蓝妙妙的意思吧? 蓝岫无语至极。 不懂他为何如此执著地给蓝妙妙安罪名! 迂腐固执起来,远超他这个老人家! 但胜在没提及和江云裳的渊源。 蓝萨莱可不管场內其余人的內心戏,他自有他的一套標准与原则,又抬眼看向候在江元音身后的阿粟,道:“你隨我来,去找妙妙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你说。” 这本来才是他会出现在饭厅的原因。 昨夜他和阿粟的谈话,算是“不欢而散”,之后他回房补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並不安稳,久违的故人的入了梦,让他醒来开始悵然若失,莫名对先前同阿粟的谈话,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悔意。 所以,他才动身来找阿粟。 可惜一句话都没能说,便遇上了去寻血藤折返的蓝青,饭厅的气氛隨著齐司延与李霽的问责声而凝重。 之后,江元音直接点明了他昨夜所为,他要同阿粟说的话,便这样搁浅了下来。 阿粟原本正陷在自己的小念头里,骤然听到蓝萨莱同他说话才回神。 但他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看向江元音,请示道:“夫人……?” 他夜里醒来,江元音等人不在身边,才同蓝萨莱交谈。 现下江元音就在他身边,他只听她的。 蓝萨莱蹙眉,明显不悦。 江元音点点头:“你去吧。” 虽说昨夜蓝萨莱帮助江云裳假死,但其人品,她还是信得过的。 阿粟体內的蛊,还得靠他引出来,她自不会阻止他和阿粟交谈。 得了江元音的准许,阿粟这才抬步跟上蓝萨莱。 蓝萨莱和阿粟一走,蓝岫朝著李霽躬身立著,等候其指使。 虽说蓝萨莱已“认”下了所有的罪责,因著满山的血藤被毁,他面对江元音等人,依旧诚惶诚恐。 蓝妙妙此番的確做得过火,他私底下得好好说教她一番了! 李霽抬眼,眺望屋外的远山,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他感慨出声道:“这么大片山头,只了半个时辰,当真全部找遍了?” 蓝青扬声回道:“的確找遍了。” 他性子冷,说话並不遮掩修饰。 蓝岫帮忙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除去西南禁地,会开血藤的山头只有那么几处,所有要確认起来並不难。” “哦?”李霽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悠悠地反问:“是吗?” 蓝岫品出些不寻常来,忙回道:“王爷若是存疑,可派人再去確认一番,老朽全部配合。” “誒,本王非是不信蓝族长,毕竟一株血藤而已,蓝族长怎会吝嗇?”李霽把玩著摺扇,“只是风大雪大,蓝族长派去的族人若是出了什么紕漏,亦在情理之中,再去確认一番总归没错。” 他抬眼看向齐司延,道:“本王近来身子不適,实在有心无力,再同蓝族长一道去雪山確认一番的事,不如就交给駙马你了。” “若是再寻无果,总归是眼见为实,也是尽了力了,心中便不留遗憾了,若是能幸运寻得,那大祭司也不必去西南禁地冒险,於苗疆於我等,都是好消息。” “而你,我的乖侄女,”李霽看向江元音,邀约道:“陪你皇叔我逛逛这苗疆吧,若是駙马爷今日和蓝族长也寻不到血藤,你我也该启程回京了,明年皇叔可没空陪你来苗疆咯。” 听到这,江元音同齐司延已然明白李霽在打什么算盘。 他是想支开蓝岫,在苗疆寻寻其是否有同胡人勾结的蛛丝马跡。 齐司延垂首应:“臣领命,一切依照王爷所言。” 一来他的確想再去找寻一番,博一个“可能”。 二来他领走蓝岫,方便李霽留在寨子里,从其余族人那探寻消息。 他们此次留在苗疆的时间不多了,分开行动更有利。 两人做了决定,蓝岫也不敢多言,只得配合。 动身和齐司延离开前,他余光瞟了蓝青好几眼,示意其跟著要逛苗疆的李霽。 虽说昨日便也派人去知会了族人,近几日无故莫要外出,免得衝撞了贵客。 但有蓝青跟著,免得有甚突发状况。 终归得等送他们离开了苗疆,他那悬著的心才能落下。 江元音看著齐司延起身,就要迈入漫天的风雪里,难免忧心地上前唤住他:“侯爷。” 齐司延驻足回首:“怎么了阿音?” “安全第一,”江元音沉声叮嘱:“雪大路滑,侯爷小心行步,若遇险阻,还请侯爷切记,血藤来年还有千千万万朵,侯爷万不可为之冒险,此行一定要毫髮无伤地回来。” 她不知道雪山上会是何景象,生怕某悬崖峭壁,开著怒放的血藤,而他为之冒险。 齐司延頷首,替她繫紧了披风领口,温声回应:“你且陪王爷在这附近逛逛,我很快便回来。” 江元音点头轻“嗯”,不放心地又看向曲休,叮嘱出声:“保护好侯爷。” “是,夫人。” 蓝岫召见了今晨上山寻的族人,再次同齐司延、曲休二人出发了。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李霽看向江元音:“走,我们去逛逛这苗疆。” 江元音和李霽一动身,蓝青隨之上前,请缨道:“在下蓝青,族长不在,由我来领王爷、公主逛苗疆吧。” 李霽扇子一挥,明显的拒绝姿態:“我们就隨便逛逛,用不著人领路。” 蓝青坚持道:“王爷、公主身份尊贵,若有万一,蓝青乃至苗疆都担责不起。” 李霽不以为然:“你们族人难不成伤害我们?” “……不是族人,”蓝青面色微滯,继续寻了个理由,“山野怕有野兽出没,著实危险。” “无妨,”李霽又执扇指了指寧沪、青鳶与沉月,“本王与公主的隨侍,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付野兽,不在话下。” “……王爷与公主初到苗疆,若不让我跟隨,迷路了怎么办?” “这你更是多虑了,本王身子不好,记性倒是好得很,何况这雪地要认脚步折返还不好认?”李霽眯了眯眼,笑容里透出不耐来,“你非得跟我们一起,莫不是你们苗疆有甚见不得人的秘密,怕被本王知晓?” 言已至此,蓝青再不敢多言。 李霽同江元音出了这待了一日的蓝岫的屋宅。 落了一夜的雪,屋外的景致一片银装素裹,和昨日他们刚到时,大不相同。 踩在鬆软的新雪上,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將蓝岫的住所甩在了身后。 然而,入目是寂静的雪屋与街道,没有行人,更没有昨日探头探脑来好奇打量他们的人。 江元音开口道:“恐怕蓝族长昨日已派人叮嘱交代过了,我们今日怕是遇不到一个苗疆人,查不到什么了。” 放眼望去,苗疆跟个空城似的,毫无人烟。 李霽却不赞同,悠哉道:“他们只是不出屋子来而已,又不是整族人一夜之间离开苗疆了,要找个活人还不容易?” 语罢,他抬步走向就近一所屋子。 噙著笑,连理由都寻好了:“天冷,走累了,找户人家歇一歇,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这茶水一喝,要同人聊天,可不就是轻鬆了吗? 第267章 他为公主去了禁地 话是这么说,李霽还是吃了几户闭门羹的。 寧沪敲了好几户的门,里面半点动静也没有。 屋子里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真没人,还是装没人。 他们也不可能“破门”而入。 李霽没放弃,也不再挨个屋子的上前敲门,而是吩咐寧沪等人凝神打探,看哪家似有孩子,再前去敲门。 屋內若只有大人,要装不在很简单,若有孩童,尤其是婴幼儿,那是不能藏住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刻钟,终於隱隱约约听到一户人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李霽目的明確,抬步迈过去。 小孩子啼哭不已,听著敲门声哭声越发响亮。 “誒,难道这户人家里都没有个大人在么?怎么光留小孩子一个人在家?”李霽朝著屋子的方向扬声,“这可不行,可別是这个小孩跌倒摔伤了,太危险了,寧沪,给我破门!” “是,主子!” 话音一落,屋內立即有了急切的脚步声,有大人的声音著急忙慌地响起:“来了来了,谁人在敲门?稍等——” 旁观的江元音不禁感慨,要论损招,李霽真真是不少。 可惜门开的同时,他们身后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寂静的屋外格外响亮。 他们一行人循声侧头,便见蓝青大步迈来。 李霽只当蓝青是一路尾隨他们,见他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心虚上前来阻拦了。 他用摺扇敲手,面色不善地冷哼:“阴魂不散。” 隔著一臂远的距离,蓝青停下,单手抚胸行礼:“见过王爷、公主。” 李霽笑容和这屋外的雪一样冰冷:“你怎么又来了?到底是怕我们迷路,还是怕你自己跟丟啊?” “我有事要稟。” “说,”李霽没好气:“不是『要事』的话,『处置你』就是接下来的要事了。” 蓝青面色不变,看向江元音,直截了当道:“公主殿下,您带来的那位叫做『阿粟』的少年,只身去了西南禁地。” “什么?!”江元音面色骤变:“阿粟不是和你们大祭司在一处吗?” 蓝萨莱带走阿粟后,她只当他们要商议“引蛊”的事,便没有多问。 “大祭司应当是去寻妙妙了,”蓝青回道:“先前王爷、公主拒绝我隨行,我便忙活自己的事去了,未多久这位叫做『阿粟』的少年来询问我,西南禁地在何处,如何去。” 江元音蹙眉:“你给他指路了?” “是,”蓝青点头:“他说要为公主去寻血藤,我有劝他,那里很危险,他去了不仅找不到血藤,还会赔了命,可他態度坚决,並不害怕。” 江元音怒道:“你既知晓这般危险,为何不拦住他?” 经歷过防护林傀儡蛊一事,再有给夜七试毒为她拿护身的毒药,她毫不怀疑,阿粟真的会为了她,不顾安危,去西南禁地找血藤。 她原本惴惴不安担心齐司延为她冒险,没成想这冒险的人却是阿粟。 ……这个笨蛋! 蓝青倒没什么惶恐之色,回道:“他不是苗疆人,是公主殿下的人,我无权干预,只能赶来送信。” 他沉声接著道:“他一走我便来报信了,公主殿下若想保住他性命,还是儘快派人追上去阻拦吧。” 青鳶与沉月几乎同时开口:“我去吧。” 江元音眼前浮现阿粟蹲在她房门口的身影,和他冻红的鼻子与脸颊,没有犹豫地开口:“我去。” 阿粟很执拗,不是谁的话都听。 “胡闹,”李霽低喝,瞟了蓝青一眼无声暗示江元音,“那般危险,你去作甚?” 虽说苗疆肯定没胆子做出伤害他们的事,但蓝青来得这么巧合,他免不得怀疑,这是不是阻止他们继续打探消息的藉口。 那阿粟真的去西南禁地了? 江元音明白他的顾虑,但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阿粟真为了她去了西南禁地而丟了性命,她余生难以心安。 “我不会一人前去,”她冷静做出安排:“皇叔身子不便,就不要折腾了,继续在此处歇脚缓缓,沉月同我一道去追阿粟,青鳶,你去寻大祭司过来帮忙。” 最后她看向蓝青:“你带路吧,速速去追阿粟。” 若阿粟去西南禁地是假,这般安排,既不会耽搁李霽继续同苗疆人探话。 万一是真的,她若没来得及赶在阿粟进入西南禁地前阻止他,只能请求大祭司蓝萨莱的帮助了。 李霽仍有犹疑,看了眼蓝青接著道:“若依他所言,阿粟一人去西南禁地怕是快要半个时辰了,你们就靠双腿,能追上他?” 单就蓝青或是沉月等会功夫的人,或许还能追上,江元音怕是难吧? 蓝青目光沉静,並不心虚慌乱,显得格外诚心,回道:“我知晓些没法形容的近路,应当是可以赶超的。” “行,那是最好的,”江元音不再耽搁,催促蓝青,“快带路吧。” 见江元音態度坚决,李霽倒也没继续阻拦,而是迅速回应道:“让青鳶也隨你一起去,我会去知会大祭司赶过去。” 江元音讶然,眸光闪烁。 “得了,那孩子好歹帮我试了药,我也不能不管,”李霽摆手,“你快些走吧。” 人命关天,找苗疆人探话的事,只能往后缓缓了。 江元音不再浪费时间,赶紧让蓝青领路离开。 虽然现下没有下雪,但积雪没过了脚踝,行动自然受限。 蓝青在最前方引路,而沉月和青鳶就著江元音的步速,不紧不慢地跟著。 一路无言,只有沉闷的踩雪声。 江元音神经紧绷,不敢有片刻的鬆懈,拼尽全力,只想要自己跑得更快些。 一定要追上阿粟,一定要阻止阿粟。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苗疆,他一直过著顛沛流离的生活,只要等蓝萨莱为他引了蛊,他就能开启全新的人生了。 可以不被蛊虫所扰,能过自在隨心的日子。 可千万不能为了她,死在这苗疆的西南禁地啊。 江元音绷著一口气,马不停歇地小跑。 约莫过去了两刻钟,蓝青领著她们横穿了一个小林子,再绕到正路时,便看到了一串脚印。 因为没有继续下雪,所以这些脚步的痕跡没有被覆盖。 江元音凑近观看,心里仅有的一点侥倖烟消云散。 阿粟生得高,鞋码远超常人的大。 他在人牙子那时,一直穿著双露著脚趾和脚后跟的破鞋。 她买下他后,让清秋、雪燕给他换了新衣、新鞋。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这个年纪还在长身子,还是跟了她以后,好吃好喝,没有再饿过肚子。 在兰城待了一阵,他那鞋子又小了。 出发来苗疆的前两日,她才亲手给他换了双合脚的鞋子。 是以,此刻她一眼便认出了阿粟的脚印。 这不是蓝青想阻拦他们“閒逛”苗疆而编造的理由,阿粟是真的为了她,一个人去了西南禁地。 她紧声询问蓝青:“距离西南禁地还有多远?” 蓝青稍作思索:“以公主的步速,大概还需……三刻钟左右吧。” 江元音的心一沉,看到阿粟的脚印后,她有了新的念头。 她看向沉月道:“你和蓝青追上去,若是追到了阿粟,就拦下他。” 先前没看到脚印,不確定这是否是蓝青的谎言,不便分头行动。 现在篤定了,又有脚印指引,也不怕跟丟,分开行动是最好的。 沉月頷首,请示道:“他若不听我的,我如何处理?” “把他敲晕,在原地等我过去。” 江元音知道阿粟很倔,旁人的话是不怎么听的。 他若一门心思要为她去西南禁地採摘血藤,是不会听沉月的话停下来的。 沉月应下,接著问出另一个可能:“如果已经追赶不上,阿粟已经进入到西南禁地了,作何处置?” 江元音面色沉重起来。 沉月面色没甚起伏,无惧无畏:“我是在原地等夫人,还是直接进去寻阿粟?” 她本就是护卫,一切行动听从江元音的指令。 夫人这般在意阿粟的性命,阿粟的性命自排在她前头。 “在原地等我,”江元音几乎没有犹豫,重声叮嘱道:“沉月,你的性命安危也很重要,不要隨意冒险。” 沉月微怔。 江元音接著道:“若阿粟已经进去了,便等大祭司过来,你莫要再独自冒险了,明白吗?” 沉月躬身垂首,遮住眼眸里的动容:“是,夫人。” 於是四人又分成了两拨行动。 江元音和青鳶追隨著沉月与蓝青的脚边继续前往。 她一刻也不敢歇息,不到三刻钟,便抵达了脚步尽头。 远远地,她瞅见了三个眼熟的身影。 阿粟、沉月与蓝青。 他们立在一处阴沉、雾靄沉沉的林子外。 她紧绷著的神经终於鬆懈,庆幸在危险发生前,终於赶到。 然而侧头看向她的第一个人,不是阿粟也不是沉月,而是蓝青。 他眼神冰冷,同先前那种不苟言笑的冷漠不同,这会是阴森瘮人。 像极了……防护林里那些个傀儡。 他朝她笑了笑,將沉月与阿粟一把推进了林子。 第268章 阿姐,好久不见 “夫人,小心!”青鳶拔剑,急促低喝提醒。 依稀还能听见沉月与阿粟的声音,江元音迅速冷静做出决定:“你拖住蓝青,我去找他们出来!” 这林子应该就是蓝萨莱口中危险的“西南禁地”,但沉月与阿粟才刚刚被推进去,只要没有蓝青在入口阻拦,定能把他们救回来。 “是,夫人。” 青鳶执剑上前,蓝青转身直面她们,一张脸没有慌乱,木然得就似傀儡,不声不响,没有言语。 两人在打斗,江元音跑至林子边。 那林子同他们之前进入苗疆的防护林不同,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竟不是光禿禿的,反而离奇的枝繁叶茂,和雪景相衬。 林子还有雾气縈绕,遮挡著视线,一切都看不真切。 她不敢贸然踏进,沿著边缘大声呼喊:“阿粟——沉月——” 与此同时,蓝青的声音传来:“別进去——公主!” 江元音警惕回首,见蓝青停止了和青鳶打斗,目光急切都看向她。 这会他脸上不再是木然的神色,而是明显的痛苦与挣扎。 他没再同青鳶还手,只是不住后退抵挡,试图来拉扯江元音。 青鳶却没收手,直至一剑,戳中他的腰腹,他也没有反抗。 她眼疾手快,利落踹掉他手中的短刀,继而拔剑直指他的咽喉,隨时准备抹他脖子。 蓝青捂住自己鲜血喷涌的腰腹,勉强站住身子,怒声大喊:“蓝妙妙,滚开!” 与此同时,面朝蓝青的江元音,再次听到林中传来悽厉的惨叫,是沉月与阿粟的声音。 阿粟闷痛的惨叫:“啊——好疼,藤蔓会动……” 沉月的鼓励声:“抓住我的手,用力,別陷下去!” 听著两人吃痛的抽气声,与淅淅索索的藤蔓声,江元音揪著一颗心,眼前仿佛能看见两人在难以视物的林子里,被藤蔓缠住,无法挣脱,逐渐窒息的惨样。 如果要等到蓝萨莱过来再进去,阿粟和沉月肯定已经被藤蔓勒死了! 她焉能坐视不管?! 江元音摸了摸腰间,確认阿粟早上给她的,那些毒药瓶子还在,隨后余光扫过蓝青那把被青鳶踹飞的短刀,她小跑过去,捡起了短刀。 蓝青以为她这是要夺了他的武器,与青鳶一道对付自己。 垂首看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冷声解释道:“公主,刚刚非我所为,我被蓝妙妙控住了,公主不妨冷静想想现在该……公主!” 他的余音在看见江元音转身毅然决然地衝进林子的背影时戛然而止。 ……她怎么敢进西南禁地?! 青鳶速声道:“若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伤人非你自愿,你现在要是清醒的,就在这等著你们大祭司过来,告知他情况,想办法营救公主,公主若不能平安而归,駙马爷与王爷不会放过你们苗疆。” 语罢,她没有一刻一刻犹豫,抵住他咽喉的剑,再次利落刺进他刚刚拿刀的右手,谨慎地先废掉他的手,免得他有后续伤人的行动。 说完,她利落追隨江元音而去。 江元音义无反顾踏入了禁地,她握紧手中的短刀,循声而去。 禁地內,比外边要阴冷,繁盛的枝叶遮住了日光,叫人难辨白天与黑夜,唯有厚积的白雪,不知是折射著哪里的光,倒似是成了发光的灯。 是以,呈现一种天空是黑的,而脚面亮闪闪的诡异感。 “阿粟,沉月……?”江元音神经紧绷地环视,试探地往前迈。 “救命……唔……救命……” 她听到微弱的呼救声,循声迈过去。 未多时,一棵苍天大树映入她眼帘。 这树看不出品种,生得粗壮无比,树体约莫有圆桌那么粗,往上是茂密翠绿的树叶,从枝干上垂落下来手臂粗的藤蔓,明明无风,却在摇曳晃动,展现出勃勃生机。 它好像“活”了。 与此同时,那些藤蔓將两个人缠绕捆绑在粗壮的树干上,牢牢固定住。 正是沉月与阿粟。 江元音急声唤道:“阿粟、沉月,你们怎么样了?” 他们抬眼看向她,费劲地喃语:“救命……夫人……” “我们没法呼吸了,救救我们……” 江元音本能地向前靠近,不过一瞬又驻足停住。 ……不对劲。 虽然隔著一段距离,可在这发光的雪地的映照下,被捆绑在树干上的两人的表情,她是能看真切的。 木然又空洞,不似活物。 像极了先前在林子外的蓝青,也像之前防护林中的傀儡。 他们是像蓝青一样,短暂被控住了,还是似防护林中傀儡,不是活物? 那些藤蔓好似是“活”的一般,能看透她的犹疑,下一刻便示威挑衅一般,有藤蔓直接穿过绑在树干上两人的身体。 两人惨叫连连,偏偏面色没甚变化起伏。 江元音直勾勾地盯著他们被树藤捅穿的身子,不见半点鲜血喷涌。 和禁地外的蓝青不一样,和防护林里的傀儡一样。 思及此,她心跳如鼓,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知道这些藤蔓是在引诱她过去,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为何会这样? 从先前蓝萨莱和蓝妙妙的聊天得知,被製作成傀儡的本就是“死物”,不是活人。 沉月与阿粟……死了? 被製作成傀儡了? 难以置信的悲痛让江元音就这样怔在原地,远远地盯著树干上两人的脸。 许是她久久没有后续的动作,一道人影自粗壮的树干后走了出来。 那人穿著苗疆的黑蓝服饰,正是江云裳。 她披散著长发,脸色还是有些虚弱的白,望著江元音,阴冷地唤道:“阿姐,好久不见。” 江元音看向她,面无表情,嗓音乾涩:“你没死。”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怎么会有人,如此坏种? 她悔恨自己在重生回来的那个夜晚,没有抢过刺青师手中的刀,划破她的脖颈。 才让她又生出如此多的事端,又害死了阿粟与沉月。 “死了呢,”江云裳抬手点了点自己左胸位置,“昨晚这里流了很多血,阿姐不是看到了吗?” 她衝著江元音盈盈浅笑,一如那个换了莲刺青的夜晚,充斥著恶意:“阿姐害死了我,我现在是来跟阿姐索命的厉鬼,阿姐怕不怕呢?” 江元音不同唇枪舌战,只是瞟了眼树干上捆绑著的阿粟与沉月,冷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她不愿意相信他们就这样死了,且被製成了傀儡。 江云裳把玩著自己的头髮,挑衅道:“阿姐这么关心他们,为何不亲自过来瞧一瞧呢?” “江云裳,”江元音压低了声音,再次重复问道:“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嘖,不敢过来?”江云裳轻蔑嗤笑出声,“阿姐也没多关心在意他们啊,就不要在这假仁假义了,侯爷与王爷都不在,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心善小白呢?” 江元音盯著江云裳,重声道:“不要再装了的人应该是你,江云裳,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两世的恩怨情仇,就在今日算个分明。 她一定要让江云裳死。 只听一阵银铃声响起,蓝妙妙自树干后出来,慷慨激昂地替江云裳发声,怒喝江元音:“你已经入了西南禁地,还敢摆『公主谱』!” 江云裳眼神得意地瞅了江元音一眼,却带著哭腔冲蓝妙妙道:“还好这世上还有你愿意真心待我、护我……” 江元音看向蓝妙妙,眼底第一次对她有了杀意:“你之前多次冒犯,我念你年幼无知不计较,可你若真害死我的人,拿他们製成傀儡,蓝妙妙,我要你偿命。” “要我偿命?你真是好笑,”蓝妙妙双手环臂,下巴一仰,圆脸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傲娇与得意,“大家惧怕的禁地,是我的制蛊、养蛊之地,今日你是有来无回,命丧於此!” 西南禁地的確瘴气丛生,多得是邪祟之物。 可也正因为如此,更是养蛊圣地。 她虽未能“征服”开发整个西南禁地的领域,但引江元音进来的此处,已是她能控的地盘。 她昨夜便是將云裳藏在此处,驱蛊为她疗伤。 江元音却只是掀了掀眼皮,毫无惧意,沉声道:“我若命丧於此,你与苗疆,难道能安然无恙?” 她与李霽是分开行动的,她来阻拦阿粟,而李霽去寻蓝萨莱。 她只要再多拖住蓝妙妙一些时间,蓝萨莱便能赶到了。 这西南禁地,蓝妙妙能顺利出入,定也难不到大祭司蓝萨莱。 江云裳得意洋洋地抢在蓝妙妙之前,回復江元音:“这禁地后方便是苗疆的另一出入口,待你我恩怨了结,我和妙妙自会离开苗疆,届时他们寻到你,你也是被苗疆蛊虫啃食而亡,与我们何干?” 江元音约莫明白了她们的计划,她不搭理江云裳,只是看著蓝妙妙,半是真的疑惑,半是离间地问:“蓝妙妙,江云裳是救过你的命?” “为了她,你可以弃你族人、疼爱你的阿爸、族长於不顾?”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愚不可及。” 第269章 赌赌看,谁死得更快 “你闭嘴——!”蓝妙妙大喊:“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勃然大怒,那些原本垂掛在树干的藤条,忽然发疯似地朝她迅猛探过来。 其速度之快,她甚至只来得及后退两步。 然而这些密密麻麻的藤蔓,却在离她一丈远的位置停下来。 那似乎便是它们的最远活动范围了,它们似是在拼尽全力地挣脱大树本体的束缚,发出不小的响声。 江元音望著这些似触手一般挣扎著的藤蔓,一阵头皮发麻,但同时也明白,她此刻站的是安全区域。 难怪,他们一直在引诱她靠近。 江元音稍稍鬆了口气,她只需要站在这,等蓝萨莱等人过来。 江云裳看向蓝妙妙,压抑著眼底的责怪。 她也太沉不住气了,不等江元音过来些,就这么曝露了能控藤蔓的距离。 江元音是个狡猾的,更不会过来了。 但她一开口,语气却是极其温柔的安抚:“妙妙,她不懂我懂,我知道你在意的是族长和大祭司骗了你,你不是一直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吗?等我和她的恩怨了了,我们就一起离开苗疆。” “她是自己闯入禁地的,便是死在了这,族长和大祭司也不会有事,苗疆也不会有事。” 蓝妙妙冷静下来,藤蔓隨之停了下来。 江元音看著她,为了拖延时间同她交谈,问道:“我不懂但我愿意听,既然你觉得我今日要命丧於此,我是將死之人,想死个清楚明白。” 蓝妙妙绷著一张脸,道出心中不快:“他们教我道理公义,却为了討好你,对云裳姐姐暗中下死手,云裳姐姐於圣姑有恩,带回我苗疆圣物,於我们苗疆有恩,难道就因为你是公主,他们就可以恩將仇报?” 归根到底,她现在做的这些,看似在为了江云裳报仇,其实是因为蓝岫昨夜派蓝青去杀江云裳引发的信念崩塌。 她虽顽劣,但和蓝萨莱一样,一直是认死理的性子。 她自小便天赋惊人,蓝岫对她极尽宠爱,將她视为苗疆的未来。 她在敦敦教诲中成人,尚且懵懵懂懂时便听他们將大局、大义掛在嘴边。 是以,她长成了是非分明,正义感极强的性子。 平日里,便是遇到族中有人发生矛盾,她都会秉公处置。 她从不惧怕得罪人,因为在她眼里,族长、阿爸都是这样做的。 直至昨夜,蓝岫为了江元音,要將苗疆的“恩人”灭口,这使她有种被背叛的愤怒与无力。 她並不想害死族人、族长与阿爸。 但她的確很失望,开始对江云裳描绘的苗疆外的世界生出嚮往。 她不再想留在苗疆,守护这一处的“不公正”,她要去的外面世界。 江元音克制著眼底的惊讶,蓝妙妙这段话的信息量的確惊人。 江云裳“救”过苗疆圣姑?带回苗疆圣物? 难道这位苗疆圣姑,便是將蛊王带出苗疆的人吗? 阿粟身怀蛊王已经十多载,这位圣姑至少在中原十四栽了。 这位圣姑,便是蓝岫和蓝萨莱一直避而不谈的原因? 江元音心绪翩飞,故作听不懂的套话问道:“苗疆圣姑不是你么?所以江云裳还是救了你的命?” “妙妙,”江云裳可不愿意两人继续閒谈,她出声打断道:“你何必同她多话呢?她这种自私自利的恶人,是不会懂的。” 江元音亦出声提醒蓝妙妙:“大祭司昨夜並未戳穿你用蛊,让江云裳假死,他若真像你说的那样,要恩將仇报,取江云裳的性命,昨夜为何陪你做戏?” “妙妙,”江云裳生怕蓝妙妙被说动,又道:“她惯是伶牙俐齿,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从前我便吃了不少大亏……” “是吗?”江元音徐声道:“昨夜我本就要同你当面对质,被你假死逃脱,现在正是时候来……” “你又想编什么故事?”江云裳激动打断道:“妙妙不会信你的!” “她既然不会信,那你慌什么?”江元音越发淡定,“你连说都不肯我说,撒谎心虚的人到底是谁?” 她握紧手中的刀,另一只手搁置在腰间的毒药上,做著两手准备。 如果能拖延到蓝萨莱等人过来,那自是最好的结果。 但如果等不来,她要想法子把她们骗出藤蔓能攻击到的范围,用毒药与这把刀,不能全身而退,便和她们同归於尽。 也算,替阿粟和沉月报了仇。 蓝妙妙眉头紧蹙,看向江元音道:“你说。” 江元音看向江云裳,戳破其假面地回道:“喜欢编故事,装心善小白的恶人是你,江云裳。” 她缓慢而咬字清晰道:“是,我曾是弃婴,是你们江家收留了我,但你们江家是靠著我襁褓中的黄金財宝发家,我怎么不算你江家的恩人?可你们却奴役压榨了我一辈子,將我吃干抹净,好一个恩將仇报。” “在江家这十多年,因著江兴德的纵容,陈蓉的偏袒,一句『长姐如母』,我在你面前伏小做低,活得就似你的丫鬟。” “从小我替你背了数不尽的黑锅,挨了道不清的责罚,而你对我无半点感激,你贪玩去泉郡,將我卖给流寇,求我救你,骗我说脱险后会唤家人来救我,让我隨三爷的属下离开。” “江云裳,你可曾有过半点愧疚?夜里可能安枕?” 江云裳呼吸一滯,看江元音的眼神好似看见了鬼,她身子踉蹌轻晃,眸光闪烁,这回嗓音是真真切切的发颤而非故意演戏:“你、你……你也……你也是……?” 她近乎语无伦次,难以置信地望著江元音。 江元音刚刚所言,並不是这辈子的事情,而是前世的事! 难道江元音也重生了?! “是,”江元音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挑明道:“我早说过了,无论你作何选择,是去泉郡,还是汴京,你都会下场悽惨,过不好这一生,因为糟糕的不是人生,糟糕的是你。” 今日,她和江云裳之间,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结。 她没什么好隱瞒,不可说的。 江云裳这才恍然这段话中的深意,她用力攥紧了拳头,质问江元音:“所以你早就知道那个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到了泉郡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你还是眼睁睁地看著我自投罗网,却不阻止?” “江元音,你还好意思说,你有把我当妹妹,你不是恶人?!” 江元音气笑了:“你真是永远学不会反思,总觉得都是这个世界欠了你,却永远不会想想,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所以你哪怕到了苗疆,也是他人的弃子,若非蓝妙妙单纯,你昨夜便死了。” 蓝妙妙都说了,蓝岫昨晚派人去杀江云裳了。 江云裳和苗疆的渊源是曾救过苗疆圣姑,带回苗疆的圣物。 这或许便是蓝岫要杀了她的原因。 蓝妙妙听得一头雾水,她侧头看向江云裳,问询出声:“你不是说,是她把你骗到泉郡的吗?” 江云裳那双眼眸里,是一惯的委屈与柔弱:“我昨夜已死过一次,真真假假的事,我不想再去辩驳,该说我都说过了,妙妙不行我也无妨,你帮我至此,我已经觉得万分幸运。” “这本就是我同她的恩怨,就让我和她一起餵养你这满树的蛊虫吧。” 语罢,她大步朝江元音而去。 她再次提及昨夜之事,此情此景下,冲撒了蓝妙妙刚涌上来的质疑,她快步跟上。 江元音屏息,她再次看了眼被绑在树干上,成了无知无觉傀儡的沉月与阿粟。 继续目光坚定地等二人靠近。 一直等到两人近在咫尺,她才扬手,朝江云裳利落的砍下去。 果然,那两人的注意力便全落在她手上的刀子上,而忽略了她拿毒药的手。 在蓝妙妙制住她执刀的手,护住江云裳时,她迅速掏出毒药,扔向两人。 既细的粉末,糊住了她们的眼,在她们呛声时又顺著她们的口鼻进入。 她们连声咳嗽,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挥面前残余的粉末。 江元音抓准这个时机,拔腿往后跑。 可惜毒药药效上来没有这么快,蓝妙妙有点功夫在身,眯著眼,便將江元音拽了回去,再重重地往后一甩。 隨即那些藤蔓似触手般將江元音缠住,猛地將她定在阿粟与沉月上方的位置的树干。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嗡嗡嗡”声,她下意识地抬眸一看,才知这茂密的树干上,可不止是掛满了藤蔓,而全是密密麻麻的蛊虫。 这一刻,她方才明白了江云裳之前为何会一直想把她骗过来,以及其刚说的那句“餵养你这满树的蛊虫”。 ……还真是满树啊。 不过无所谓了,她是活不了了,她们毒发了也得死。 江元音知道江云裳想看的便是她的惊慌失措,所以她格外平静的垂首,看著她们两人折返。 蓝妙妙因为护在江云裳身前,所中毒药最多,一直在不適的揉眼睛。 而江云裳捡了她从蓝青那捡来的刀,一脸得意道:“是,无论在汴京还是泉郡,我过得都不如你,可是在苗疆,就未必。” “你错了,”江元音冷眼看她,“在这苗疆,我即便是输家,你也不会是贏家。” “江云裳,要不就赌赌看,是你毒发身亡快,还是这些蛊虫吃掉我更快?” 第270章 她杀了蓝妙妙 江云裳神色骤变,慌张问道:“什么毒发身亡?你刚刚挥过来的是什么毒?” 江元音余光一直在观察著蓝妙妙的反应,平静地回:“让你七窍流血而亡的毒。” “你、你可真是歹毒!” 江元音嗤笑道:“你给我下『燕无息』之毒,让我绝嗣不孕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歹毒呢?” 江云裳强作镇定,她並未觉得有甚不舒適,於是仰著头试探问道:“你在撒谎,根本就没什么可以让七窍流血的毒,你故意嚇我!” “是么?”江元音抬眼瞟向一旁不住揉眼的蓝妙妙,“那你看看她,她护在你前面,吸入的毒比多,毒发的自然比你快。” 江云裳这才看向一旁的蓝妙妙,见她眼角有血泪滑落。 她彻底慌了神,赶紧上前搀扶住蓝妙妙,惊呼道:“天啊妙妙,你的眼睛流血了!” 她状似关切地催促出声:“她刚刚挥过来的粉末里真的有毒,妙妙你毒发了,你快些控蛊,让她把解药交出来!” 她担心的当然不是蓝妙妙,可她自己没有本事逼江元音把毒药拿出来。 江元音轻笑,“我既不会武功,又是只身前来,自不会隨身携带解药。” “江云裳,你活不了的,若还有再次重来的机会,我会第一时间杀了你。” “便是永坠无间地狱,我也要杀了你。” 江云裳揪紧了蓝妙妙的手,仰头盯著江元音,忙慌道:“你不是为了救你那两个奴才才衝进禁地吗?解药在哪?你交出解药,我会放你了那两个奴才!” 江元音睫毛轻颤,那本如古潭般死寂的眼眸盪起了涟漪:“你是说阿粟和沉月……还活著?” 绑在她身下树干位置的,不是真的阿粟与沉月? 她冷静套话问道:“你才是撒谎,我亲眼看到这些藤蔓穿过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不可能还活著的,你休想来骗我的解药。” “它们是假的,是短时间內的障眼法,你那两……” 蓝妙妙半睁著一只眼,拉住了江云裳:“云裳姐姐,你不必同她说这些,她这毒不会有事的。” “什么意思?” “你吸入的剂量不多,昨夜给你治疗的蛊,还在你体內,它是能吞掉这个毒的,虽说估计只能抵挡这一回,但她也没有再给你下毒的机会了。” 这蛊虫为其消耗了毒药,估摸著药死了。 江云裳满目欣喜:“真的?” “嗯啊,”蓝妙妙頷首:“你摸摸自己的七窍,哪有流血?” 江云裳这才鬆开蓝妙妙,抬手去摸自己的眼睛、耳朵与鼻子,的確一切安好。 她那一颗慌乱的心立即安定下来,再次仰头看江元音,难掩得意地出声:“真可惜啊,你那两个奴才,你也救不了了,你还有什么阴招能使呢?” 江元音不搭理江云裳,双手死死扣住身后的树干来保持平静,她看著耳朵和鼻子都开始流血的蓝妙妙,沉声问道:“江云裳没事,你也没事吗?等到口吐鲜血,毒发便来不及了。” 她尝试与之交易:“你告诉我阿粟与沉月在哪,你放了他们,我给你解药,如何?” 蓝妙妙抬手摸掉鼻子流下来的血,渗血的圆眼里,仍是倔强,不受半点威胁。 但她又和江云裳不同,她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做错事的恶人是江元音,她没想伤害其余人,也不屑去拿其余人威胁恐嚇江元音。 是以,她回道:“我不需要你的解药,我也根本没抓他们,他们是为了给你找血藤自己入了禁地,能不能活著出去,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她只是用了障眼法来引诱江元音,目的也仅仅是为了江云裳惩治江元音。 她並没有伤害阿粟与沉月。 江元音一颗心稍安,只能期盼阿粟与沉月能撑到蓝萨莱等人进来,能够无恙。 江云裳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眸光,侧头泪盈盈地望著蓝妙妙,演绎著关心与急切:“那妙妙你的毒怎么办呢?你会不会有事?” “应当没事的,”蓝妙妙席地而坐,银铃作响,已是要控蛊的手势,“我在这养了很多蛊,我试试纵蛊吸食体內的毒,可能要费点时间,云裳姐姐,你盯著她。” “妙妙不能同时放出树上的蛊虫啃食她吗?”江云裳掩饰著急切,寻找著合理的说辞:“等大祭司和族长找进来就来不及了,妙妙,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要看著她被蛊虫啃食,偿还她对我江家造成的罪孽,让我们一起离开苗疆,去外面的世界。” 蓝妙妙短暂的犹豫,还是应了:“我无法同时操控太多的蛊虫,但等我解了体內的毒便好了。” 语罢,隨著一阵叮叮噹噹的银铃声,那些原本只蛰伏在树干上的密密麻麻的蛊虫们,不少开始“嗡嗡嗡”地向下,朝著被捆绑住的江元音而来。 江云裳眸光雀跃,眼神已是胜利者的狂欢,她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你怕吗?江元音,害怕的话,就好好跟我认错求饶,我兴许能让你少受点折磨。” 虫鸣声近在耳畔,江元音浑身控制不住地发麻,却没露半点惧意,只是冷冷看著江云裳,轻笑出声:“你开心得太早了,我死不死你都逃不了的。” 江云裳厌恶极了江元音这云淡风轻地模样,好像她的报復对她而言不过隔靴搔痒。 她心里窝火不爽,但也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並不多了。 她不能继续在这和江元音耗著,等到蓝岫等人与齐司延等人找过来,她的確危险。 她可不打算陪江元音死。 江云裳阴森森地开口:“江元音,你好好体验感受,被这些虫子,一点点咬碎吃掉皮肉的恐慌吧!” “什么『皇后』什么『公主』?很快,你就只是一具被蛊虫啃食而亡的森森白骨!”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別想拥有!” 语罢,在看著一片蛊虫已经爬至江元音头顶时,江云裳手握那把被蓝妙妙打掉的,原本是江元音手持著的、蓝青的刀。 她笑了笑,在江元音不明所以地的目光中,转身,狠狠捅进蓝妙妙的胸口。 江元音:……? 原本在闭目控蛊驱毒的蓝妙妙猝不及防的挨了这一刀,她骤然睁眼,难以置信地看著江云裳近在咫尺的脸,她试图在她神色里去找寻其被操控的痕跡,尚反应不过来地,喃喃问出声:“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不需要你了,”江云裳笑得好似蛇蝎冰冷:“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江元音说的没错,你愚不可及。” “这两个月,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你有什么想法我都赞同认可,我陪著你,鼓励你,欣赏夸讚你,你觉得我们很合拍是吗?” “如果你不是苗疆大祭司的女儿,不是天赋异稟的控蛊师,你觉得我会搭理你?” “蠢货,下辈子再遇到哪哪都与你合拍的人时,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那是不是单单针对你的骗局。” 蓝妙妙浑身都在发抖,一时竟感觉不到刀口插入身体的疼。 江云裳完全不装了,又道:“我演烦了,反正这禁地离开苗疆的出口你也告诉我了,你对我而言已经没用了。” “何况你是苗疆人,当然应该死在苗疆啦,晚点你那族长和阿爸找过来,只会觉得是江元音杀了你。” “他们那么疼爱你,当然要为你討公道的呀。” “而王爷和駙马会觉得是你杀了公主,也不会放过苗疆的。” “待苗疆和朝廷打起来,谁还能记得我呢?” 第271章 惩治江云裳 江云裳道完心中恶念,半点不忍都没有,直接拔出捅进蓝妙妙胸口的刀,不想似昨夜的自己,留有隱患地再次朝蓝妙妙狠狠挥过去。 但这回蓝妙妙反应过来,强忍疼痛地避开。 可又是毒发又是胸口被捅,反应自不如平日灵敏,她堪堪往边上一滚,被江云裳划开了手臂。 蓝妙妙愧疚看向被捆绑在树干上江元音,拼尽全力操控藤蔓,將其从树上放了下来。 江云裳看她的手势,知晓她要控蛊,猛地狠狠踹开她的手,厉声道:“你休想救她!今日你和她都得死!” 不知是刀伤太重亦或者毒发了,蓝妙妙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颓然地倒地。 她再也没有控蛊的力气,只能强撑著抬眼,看向被藤蔓放下来地面的江元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边吐血边道:“跑……!” 语罢便彻底昏了过去。 可惜,她怕江元音跌伤,没有直接鬆开藤蔓,所以此刻,江元音虽落了地,却仍被藤蔓缠身控制住,而那些蛊虫,仍然目的明確地朝江元音涌去。 “跑?”江云裳见蓝妙妙昏死过去了,也就不再搭理,而是大笑著看向將姜云音束缚住的藤蔓,讥讽道:“你打算怎么跑呀?” 落地的江元音同江云裳四目相对,她尝试著挣脱藤蔓:“我真是低估了你的歹毒,你杀了蓝妙妙,这世上再无一人真心待你。” “谁稀罕?!”江云裳怒喊道:“你倒是不差人真心待你,不还是要死在这,成为了蛊虫的口粮?!” 江元音不与之爭辩,反而劝道:“我劝你快走,不然定然走不了了。” 她当然不是想放过江云裳,只是她现在手脚被束,江云裳走了,她尚能艰难移动,逃离朝她爬来的蛊虫,有一线生机。 江云裳在这,她当是半步难移。 是以,她又故意装神弄鬼地恐嚇道:“你听,有脚步声,有人来找我了。” 江云裳凝神一听,只觉得还真有脚步声,她瞟了眼那些顺著树干而下的大片蛊虫,她拿著染血的刀走近:“要走也得捅你一刀再走,放心,我不会一刀要你命的,得留你慢慢被蛊虫啃食呢。” 下一瞬,只听“咻”地一声,有树枝飞来的声音,直接穿过江云裳拿刀的右手。 她吃痛叫出声,刀子滑落,一垂首,只见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穿透自己的掌心,她惊恐的叫出声,猛地回头,便看见齐司延大步而来。 他一张脸比冰雪还要冷峻,步伐迈得快而急,连披风都飞扬起来。 可他一眼也没有看她,快步捡起地上的刀,直奔江元音而去。 江元音染著冰晶的睫毛轻颤,直到这一刻,终於露出江云裳想要看得见的落泪与哽咽:“侯爷……” 她不是因为害怕委屈想哭,而是因为看到他腰间別著一朵艷丽,好似血染般怒放的。 她能猜出来,那一定就是血藤。 漫山的血藤枯萎,他却还是为了她寻了一朵来。 他是在何处寻到? 可有受伤? 两人此刻的想法默契一致,齐司延一瞬不眨地打量著江元音,查看她是否受伤,手一刻不停地开始用刀去划开她身上的藤蔓,心疼地哑声安抚道:“阿音不怕,我来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江云裳握著自己的手,鲜血顺著树枝滴落在雪地,她嫉妒得五臟六腑都要爆裂,但一刻不敢久待,踉蹌小跑起来。 但江元音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互相担心、互送衷肠的时刻。 她无碍摇头,提醒道:“我没事,別让江云裳跑了!快去追她!” 江云裳闻声,边跑边回头道:“齐司延,你看看那满树的蛊虫,你敢来追我,就等著江元音被它们吃掉吧!” 那些蛊虫有些许已经爬到了江元音身上,齐司延薄唇紧抿,露出少见的慌乱,忙伸手挥开她身上的蛊虫,一眼也没去看逃跑的江云裳,而是试图用力去斩断那些藤蔓与大树的连接处。 如果江元音受到伤害,抓住了江云裳又有甚意义? 阿音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然而那些藤蔓却似钢铁般的坚硬,他拼尽全力也挥斩不断。 他心口一沉。 ……此藤非人力能断? 江元音的目光却一直在追隨著逃跑的江云裳,提醒道:“这禁地连著苗疆与外界的另一出口,江云裳知道怎么出去,不能再让她跑了!” 齐司延的目光落在他奋力几刀而半点缺口也未有的藤蔓上,隨即转身,將手中的短刀快很准地朝江云裳投掷过去。 雪地加上慌乱,江云裳跑得並不快,短刀没能击中她的要害,却也射中了她的左腿。 她径直摔倒在地,疼得起不来身。 江元音目光还在江云裳身上,见她倒地了方才了鬆了口气,全然没注意到齐司延紧绷著一张俊脸,如寒潭般的墨眸里全是担忧与害怕。 他薄唇紧抿,一声不吭地用双手去挥爬在她身上的蛊虫。 他动作急切又小心翼翼,怕放过一只蛊虫,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 可不管他如何忙碌快速,那些蛊虫弄不死也止不住,络绎不绝地往江元音身上涌。 江元音感觉得到,他极力克制却有些发抖的手。 “没事的,”她试图安抚道:“侯爷已经找到我了,大祭司他们应该也快了,我会没事的。” 蛊虫越来越多,齐司延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脱掉自己的披风,裹住江元音的脑袋,怕有蛊虫爬入她的耳朵。 然后他將她拥入怀抱,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替她阻拦住那些蛊虫:“闭紧嘴巴,別让蛊虫爬进去,我陪著你,我在,我一直在。” 接著他一边专注凝神地扫落她身上的虫子,一边扬声大喊:“来人!来人!” 他从未如此沮丧觉得自己无能过。 苗疆这些蛊虫他奈何不了,他帮不了阿音,只能这样大喊,期盼著蓝萨莱等人闻声而来。 江元音耳畔是他如雷的心跳,有些劝阻安慰的话到了嗓子眼又咽了下去。 换位思考,此刻若被藤蔓控制不得自由,被蛊虫包围蚕食的人是齐司延,她也不会愿意扔下他离开。 无需多言,她懂得他此刻的心境。 无力劝他离开,也没法劝他离开。 若这是她人生的最后时刻,至少他在身边,她也算是无憾了。 下一刻,终於有人声响起。 “夫人——!” “我找到血藤了!” 江元音自齐司延怀中仰头:“侯爷,是阿粟!” 来的不止是手捧怒放盛开的血藤的阿粟,还有沉月。 江元音循声看见,见两人真的安然无恙,剎那间眼眶通红。 ……太好了,他们没死,没有变成傀儡。 齐司延再次將江元音按回自己怀里,替她挡住蛊虫,第一次对阿粟的出现充斥著难抑的激动,急声道:“阿粟,过来!” 隨即瞟了眼地上的苟延残喘,拖著腿,在雪地爬行的江云裳,吩咐沉月:“把她带过来。” 阿粟快跑过来,走近看到捆绑住江元音的藤蔓与那络绎不绝地蛊虫时,整张脸煞白,额头开始冒汗,不知道是因为担忧,而是体內的蛊王又有了反应。 齐司延言简意賅道:“这藤蔓我砍不断,当是蓝妙妙控蛊,这些蛊虫要啃食阿音。” 他直直地盯著他,糅杂著期盼、鼓励与恳求:“你既能控住傀儡蛊,便再试一试,蓝萨莱不知何时才能赶到,阿音……不能被蛊虫啃咬。” 阿粟几乎没有犹豫,他重重点头,盯著江元音被齐司延披风裹住的脑袋:“我可以的,夫人,你莫要怕,阿粟来救你!” 这禁地里,处处都是瘴气与邪祟、蛊虫,他一迈入这里,体內的蛊王便躁动不安。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为了採摘他手上这朵鲜艷的血藤,他已经借用体內蛊王的力量控过蛊了。 ……为了夫人,他一定可以的。 他一定要! 在这样强大的信念下,阿粟按照前两次的经验,去找那种和体內那股躁动力量相融相通的感觉。 为了江元音,他必须当这股力量的主人。 全身的血液在沸腾,他额头起了细密的汗,他仿佛能看到那棵苍天大树的眼,听到它在低声嘶吼。 他直直的盯著它的眼,怒声逼退:“退!不许伤害我夫人一根毛髮!” “我命令你们,退下去!” 大树摇晃,树影重叠,满树的虫鸣化作一声古老沧桑地呜咽声。 隨后那缠住江元音的藤蔓便似是失去了生命力,迅速萎缩掉落,连带著先前被捆绑在树上的假阿粟与假沉月,全部化作了灰烬。 那些往江元音身上爬的蛊虫暴毙掉落在雪地里。 江元音终於重获自由。 齐司延这才敢鬆开按压她脑袋的手,细心去確认她身上是否还有残留的蛊虫,哑声询问:“阿音……可有不適?” 江元音连连摇头,侧目看向阿粟。 阿粟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嘴唇无色,似是有些腿软要站不稳,却抬手將手中的血藤递过去:“夫人,你看,我找到血藤了。” “阿粟……”江元音眼前起了雾,她伸手去接血藤,扯著唇角,欣慰而动容地笑,“好厉害啊,阿粟又救了我一命。” 光自己夸还不够,她拿著在齐司延面前晃了晃:“侯爷,我们的阿粟是不是很厉害?” 她强调了“我们的”。 齐司延頷首,他眼里亦有感激:“阿粟很厉害。” 他接著瞟了眼被沉月拉回来的江云裳,询问道:“厉害的阿粟,能否把她绑在树干上?像刚刚阿音被捆住一样。” 阿粟虽然看著虚弱,但在一声声的肯定与夸讚声里,一点不觉得疲累:“侯爷,我试试看!” 他要为夫人报仇! 把这个坏女人也绑起来! 他再次看向那大树那双旁人见不到的“眼”,繁茂的枝叶再次发颤摇晃,那棵大树展现出惶恐与惴惴不安。 这时江元音却没管江云裳,而是大步迈向倒在血泊中的蓝妙妙。 虽说她倒地太久,活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为了微乎的可能,她还是想一试,因为听完江云裳先前说的那些话,她並不希望蓝妙妙死掉。 一来蓝妙妙並没有真的把阿粟与沉月製作成傀儡,在失去意识前,曾试图解救自己。 二来蓝妙妙要是死了,的確也很难跟蓝岫与蓝萨莱解释清楚。 於是她伸手去探蓝妙妙的鼻息。 万幸,虽然微弱,但还活著。 她忙掏出解药给她餵下。 希望她能撑住,活下来。 而这时,右手被树枝穿透,左腿插著短刀的江云裳被藤蔓捆绑,禁錮在粗壮的树干上。 伤口在不断渗血,滴落在雪地上。 江元音这才抬眼看向江云裳,徐声道:“我早说了,你跑不掉,江云裳,在苗疆,你也绝不可能是贏家。” 她缓步走近,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就像是死亡倒计时。 江云裳一颗心似被人狠狠捏紧,她將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齐司延身上。 “齐司延!”她扬声大喊:“我说过我才是你的妻子,江元音是顶替了我,你怎能这样对我?!” “是吗?”齐司延抬眼看她,眼神就似在看这世间最厌弃的骯脏之物:“可当初不也是你说,我这样耳聋目瞎、双腿残废的废人,不配当你夫君吗?” 这是前世,他们新婚夜时,她同丫鬟讥讽他的话。 江云裳如遭雷劈。 ……他、他也重生了?! 第272章 两世恩怨两清 在江云裳愣怔间,江元音看向阿粟和沉月。 连齐司延都过来了,蓝萨莱等人不可能没过来。 定是已入了禁地,分开寻找了。 蓝妙妙情况不妙,虽她餵了解药,沉月也给其用了隨身携带的止血散,但蓝妙妙能撑多久,都是未知的。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是以她吩咐他们两人去找寻其他人过来。 她刚已见识过阿粟制服面前这些蛊物,他在这禁地行走当无危险。 他们走了,也方便她与齐司延同江云裳了解恩怨。 阿粟仍有犹疑,但见蓝妙妙周身的雪地已被鲜血染红,他又紧紧盯著那棵大树看去。 大树枝颤叶晃,是臣服不敢造次的姿態。 他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將身体翻涌的疲惫压下,点点头快步和沉月离开。 ……他要做对夫人而言有用的人! ……危险还没解除,他不能倒下! 两人快步离开,而捆绑在树干上的江云裳经歷一番天人交战,恍然大悟。 难怪他痊癒了,难怪在潍城他对自己那么冷漠,一眼都不肯看她。 他一定是怨恨她上辈子,折辱嫌弃过他,在蓄意报復她! 思及此,她似是什么都明白了一般,又燃起了希冀地看著他:“从前是我不懂事,不懂得珍惜你,我一定悔改,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齐司延听著这谬论,匪夷所思地笑了:“活了这么久你就没想过去看看脑子?尽说这些招人发笑的话。” “从赐婚的圣旨下来,我便备好了和离书,”他满目冰冷与鄙夷:“你我之间从未有过开始,谈何重新来过?” “怎么没有开始过?我也当过一年的『侯夫人』!”江云裳似抓住最后的浮木,篤定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报復我才跟江元音逢场作戏,你对她好都是演给我看,你……” “闭嘴!”齐司延沉声怒喝,“你不配和阿音相提並论。” 他眉眼微挑:“我选择阿音,是因为她足够好,与你何干?” “相反,你真的应该好好感谢阿音,我曾经因为有了她,不欲为了前尘往事再与你牵扯,想饶你一命。”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恶不止,你有今日,是你咎由自取。” “侯爷,”江元音唤了一句,故意软声劝道:“与之动怒不值当,让妾身同她说吧。” 她走近依偎靠入齐司延的怀抱,抬眸看向江云裳,浅笑道:“我唯一感谢你的一件事,是托你的福,让我遇到侯爷这般完美的佳婿。” 她加重了后半句的发音,既是为了回击噁心江云裳曾对齐司延的嫌弃看低,亦是她的肺腑之言。 齐司延下巴轻抵她的额头,不赞同道:“这是你我二人的缘分,与她毫无干係。” 他温声道:“母亲同先皇后乃是手帕交的情谊,你尚在腹中,先皇后便同母亲说过,若是公主便將你许配与我,亲上加亲。” 他拥住她,感慨出声:“便是命运弄人,几多波折,你我也是姻缘天註定,终成眷属。” 要他感谢江云裳? 绝无可能。 “够了!”江云裳无能大喊:“你们用不著在我面前演戏折辱我,我已经被你们抓住了,你们既然这么恨我,直接杀了我吧!” 江元音自齐司延怀里起来,她將手中那朵阿粟献给她的血藤递给他:“侯爷帮我拿一下,『感谢』道完了,是算帐的时候了。” 齐司延应声,接过她手中的。 江元音抬步走向江云裳,边走边道:“你开心得太早,未捷先庆乃是大忌,可惜你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语罢,她已走至她面前。 江云裳咬牙,狠瞪著她,微颤的睫毛泄露出她的惶恐,她嘴硬道:“你是不是想听我跟你求饶?江元音,你別做梦了,我绝不会同你求饶!” “你当真是爱以己度人,可我不是你,”江元音神色淡淡,半点起伏也没有,“我不需要你討饶,我只需要你好好听清楚。” “要说就说,別……啊——!” 在江云裳说话间,江元音伸手,利落地拔出那把被齐司延飞射出去,插入其左腿的短刀,使其说到一半,便吃痛惨叫。 这把短刀乃是蓝青的,被青鳶踹飞,江元音便拾取带入禁地。 接著被蓝妙妙打落,被江云裳捡起,捅了蓝妙妙两刀,想捅江元音时被齐司延打落。 几经波折,又回到了江元音手中。 她拔出来后,面不改色地插入江云裳的右胳膊,在其吃痛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时,徐声道:“这一刀,是为我这十多载为你背锅受过的责罚。” 说完,她又拔出了刀,再次插进江云裳的左胳膊:“这一刀,是为你曾將我卖给流寇,將我一人丟在泉郡,不管不顾。” 她机械性地重复拔刀的插入的动作,这一回插入其右边的大腿:“这一刀,是你试图抢夺我的人生,换走我的莲刺青不够,还给我下『燕无息』之毒。” “……” “这一刀,是你忘恩负义,杀害蓝妙妙。” 江元音每一刀都扎得果断,没有一丝不忍,像个无情的刽子手。 凶狠,却又刀刀都避开了致命处,堪称凌迟。 江云裳疼得连呼吸都费劲,浑身已被冷汗渗透。 她泪盈盈地望向齐司延,有委屈有不甘,还有一丝终於撕破江元音偽装的期待,她强忍疼痛道:“侯爷你看,她从不是柔善的女人,我就算做过坏事,也不及她毒辣……” 齐司延不就是被她那弱不禁风,装出来的温婉吸引吗? 都是假的! 待他看清她的真面目,她不信他还会喜欢江元音! 然而齐司延眼里没有半分惊诧与失望,他依旧满目温柔地望著江元音,纵容而宠溺地问道:“累不累?若是累了,便交给我来动手吧。” 他抬眼扫了江云裳一眼,再开口口吻便充斥著厌恶:“你是愚蠢毒辣,阿音是杀伐果断。” “齐司延!”江云裳彻底崩溃,“江元音是不是给你下了蛊和毒,你是失了智,昏了头,完全不辨是非,著了她的魔!” 齐司延拧眉:“真吵。” 他侧头看向江元音,问道:“阿音既不想听她求饶,不如我先割了她的舌头?” 江云裳浑身发颤,立刻死死抿唇,不再言语。 她上辈子体验过割舌的痛苦,现在回想,仍让她毛骨悚然。 她不想体验第二回! 江元音摇头:“左右剩不过几句话就说完了,侯爷不必脏了手。” 她执刀再往前迈了一步,在江云裳惊恐的眸光中,从左至右,划破了江云裳那张最宝贵的脸。 她平静的嗓音终於有了冷意:“你哪来的脸,嫌弃侯爷?” 一想到前世,齐司延孤苦伶仃,好心为其安排了后路,还要受其折辱,她便心疼。 “江云裳,我早就说过了,糟糕的不是人生,糟糕的是你。” “你总是怨天尤人,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了你,你想要尊荣疼宠,却从未反省过,似你这般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从未真心待人之辈,凭何能得到幸福与他人的真心?” “所以,无论是去泉郡还是汴京,亦或者今时今日的苗疆,你都只会是输家。” 江元音握著刀,上面染著蓝妙妙与江云裳的血。 满树的蛊虫不知是因为听受了阿粟的吩咐,还是被江云裳汩汩不断往外冒的鲜血吸引,竟又蠢蠢欲动,嗡嗡作响地涌过来。 “最后一句,”江元音缓声,道出江云裳先前对她说过的话:“你好好体验感受,被这些虫子,一点点咬碎吃掉皮肉的恐慌吧。” 说完,她不再多看江云裳一眼。 一转身,便见齐司延朝她伸出了手,等候与她相牵。 江元音莞尔,牵住他的手。 她知道江云裳会悽惨死在这禁地里。 至此,她们两世的恩怨都两清了。 与此同时,阿粟与沉月领著蓝萨莱与蓝青等人大步而来。 还有先前与齐司延分开行动找人的曲休。 这时,已被蛊虫顺著伤口啃咬皮肉的江云裳,破音大喊:“救救我,大祭司……救救我……” 江元音任她喊叫,抬步迎上去,將手中的刀还给蓝青后,垂首看向蹲地去看蓝妙妙伤势的蓝萨莱,简洁直接道:“是江云裳捅的,若你能救治好蓝妙妙,可亲口求证。” 江云裳无从辩驳,只是撕心裂肺地大喊:“我救过苗疆的圣姑,我送回苗疆的圣物,我是苗疆的恩人!你们怎么能不管我!” 蓝萨莱將医治的蛊虫放入蓝妙妙胸口的伤,抬眼看向捆绑在树干上的江云裳,冷声道:“你的恩,我昨夜已经报了。” 他整张脸煞白,当下只想保住蓝妙妙的性命,无意跟何人多言,急声道:“走吧,天要黑了,日暮过后,邪祟与瘴气再不可控,我们都要死在这。” 语罢,打横將蓝妙妙抱起,大步离开。 一群人抬步离开,全程都没人再看那被捆绑在树干上的江云裳一眼。 不止是被捅的四肢伤口爬满了蛊虫,她那张脸从左至右全是蛊虫。 那密密麻麻的啃食的疼將她包裹,她一张嘴,便有蛊虫爬进她嘴里、耳朵。 江元音和齐司延相携离开的背影,逐渐模糊。 有蛊虫爬入了她的眼…… 她要一个人死在这吗? 不,不要! 谁来救救她啊……好痛! 第273章 出禁地,问真相 一行人出了西南禁地,禁地外候著李霽与蓝岫正领著人,著急地张望。 见他们出来,赶紧迎上来。 蓝岫朝蓝妙妙大步而去,李霽则蹙眉打量起江元音。 下一刻,只听“扑通”一声,有人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江元音循声惊呼出声:“阿粟!” 倒地的人正是阿粟。 他一直熬到陪著江元音走出禁地,见她安然无恙了,被信念强撑的身子便不支倒地。 蓝萨莱垂首扫了他一眼,近乎篤定的口吻问了一句:“他在禁地控蛊了?” 江元音頷首。 “没事,和昨天一样,耗尽体力,昏过去了。” 江元音很是愧疚,分明在阿粟帮她驱散束缚住她的藤蔓与朝她涌来的蛊虫时,她便察觉到他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可她当时只顾著和江云裳了结恩怨,疏忽了阿粟。 齐司延忙蹲身去搀扶。 一旁的曲休见状,瞅了眼他的腿,忙抢先上前道:“侯爷,我来。” 说著招呼李霽身边的寧沪一起来帮忙。 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地把昏倒的阿粟从雪地架著扶起来。 齐司延得空去握住江元音的手,安抚出声:“大祭司说没事了,你別担心,阿粟会没事的。” 一行人再次回到蓝岫的住处。 蓝萨莱在忙著医治蓝妙妙,蓝岫帮忙安置阿粟。 场面和昨日惊人的相似,气氛却要凝重许多,连一贯总噙著漫不经心的笑容的李霽都沉著脸。 李霽目光落在给阿粟披盖毛毯的江元音身上,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蓝岫更是一头雾水,同样急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若非如此,他已经守在蓝妙妙身畔了。 他原本陪著齐司延在山头確认,血藤是否真的全部凋零了,突然听闻江元音去了西南禁地,焦心不已。 庆幸,江元音没有受伤。 ……妙妙也一定要平安啊! 最先开口的是齐司延,他看向蓝岫,问道:“蓝族长,可否借后厨一用?” 蓝岫躬身:“駙马爷隨意便好,若需人手帮忙,儘管吩咐。” 齐司延应声,將阿粟採摘下来的那一朵交给了曲休,吩咐道:“按照带来的方子药材,去给夫人熬製解毒的汤药。” 离京南下前,他特意去寻了张御医,要了解“燕无息”之毒其余所需的药材,问清楚了熬製的方式,列成了单子,一併带了过来。 曲休頷首接过这朵血藤,余光瞟到齐司延腰间还別著一朵,嘀咕出声:“侯爷什么时候摘了两朵?” 齐司延看向榻上躺著的阿粟,没有抢其功劳,如实以告:“这朵是阿粟在西南禁地里为阿音採摘的,是他的一片心意,便用他这朵入药吧。” 他再小心眼,此刻也无法去计较那颗少年赤忱真挚的心。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意看见江元音愧疚、为难。 他心中的酸涩,忍忍便是。 曲休瞭然,转身欲走时,又看了眼齐司延的腿:“侯爷,要不先……” 齐司延墨眸深了深,余光瞟了眼担忧候在阿粟身旁的江元音的脑袋,无声暗示过后,低声打断道:“先去熬药。” 末了,不忘沉声叮嘱:“需你亲力亲为,一瞬不落地盯著,如有差池,唯你是问。” 他们进入苗疆,不过一日一夜,却过得跌宕起伏,一波又一波的事件衝击,让神经时刻紧绷。 虽说江云裳是死在了西南禁地,成了蛊虫口粮,蓝妙妙也生死未卜,但仍然不能鬆懈。 齐司延口吻不容拒绝,曲休不再多言,赶紧跟著蓝岫安排的人马去往后厨。 李霽立在江元音身侧,催促出声:“你倒是答话,別让我干著急。” 江元音替阿粟掖好毯子,才徐声讲述与李霽分头行动后的种种。 满屋子的人都听得认真,尤其是蓝岫,一张老脸隨著这一波三折地经歷变换丰富。 旁的他尚能克制,在听到江云裳拿刀捅了蓝妙妙之后,他忍无可忍,握著兽骨权杖用力顿地,另一只手激动捶胸:“歹毒,真真歹毒,老朽活了几十载,头一回见著心肠如此歹毒之人,非要说对不住她,也是老朽对不住她,妙妙那个傻丫头待她掏心掏肺,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李霽冷哼,要笑不笑,直击重点道:“该,自己善恶不辩,亦是自食恶果。” 想到蓝妙妙命悬一线,蓝岫悲痛交加,难得顾不得什么得罪不得罪人,反嘴道:“妙妙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王爷为何要对她那般苛刻?” “笑了,”李霽眯眼,半点不让:“你的宝贝孙女不过十四、五岁,我家宝贝侄女也不到二十,她屡教不改,伙同他人谋杀公主未遂,本王还未问罪,你倒是护起短来了?” 蓝岫护短,他同样护短。 蓝妙妙自己犯蠢还要连累江元音,他不问罪,她都该谢天谢地。 蓝岫噎住,一张老脸红红白白,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连声嘆息,揽下了所有的罪责:“是老朽失言,但此事终归是老朽行事不妥在先,才惹得妙妙误解,钻了牛角尖,老朽替妙妙向公主、王爷赔罪,若妙妙能在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还请公主与王爷能饶妙妙一命……” 他说完,朝著两人跪下,行了个大礼。 江元音起身搀扶了他一把:“蓝族长,且先听我说完吧。” 她便接著將齐司延、阿粟相继赶到,省略了他们同江云裳之间的对话,將大致经过陈述了一遍。 李霽听完,长吐了一口气,看向榻上昏过去的阿粟,意味深长感慨出声:“这傢伙,的確了不得,难怪你对他这般信任。” 在他疑心其是胡人,担心其立场时,江元音甚是篤定,阿粟绝不会有“坏”心。 他也明白了,为何江元音会如此担心阿粟。 阿粟因为她只身去了危险重重的禁地,又为了她再次昏倒。 江元音没有回应李霽,而是直直地盯著蓝岫,半是揣测半是试探地问出声:“蓝族长,阿粟是苗疆圣姑的孩子,对吗?” 蓝岫呼吸一滯,脸色骤僵,紧握手中的兽骨权杖,目光闪躲著回道:“不、不会吧,这阿粟看著不是苗疆人,更不是中原人啊……” 他这般反应,答案如何,昭然若揭。 江元音更篤定了心中猜测,而在离开西南禁地时,听到江云裳同蓝萨莱对话的齐司延,也已经心中有数。 李霽目光在江元音和齐司延脸上一来回,便知两人已掌握了真相,只等著听故事与真相了。 “是,阿粟看著不是苗疆人,更不是中原人,因为他有胡人血统,”江元音直接戳破真相,“蓝族长,阿粟是胡人与苗疆圣姑所生,可对?” “你害怕此事暴露,才寧可派蓝青去杀了江云裳,也不敢让其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怕我们知晓其同圣姑的渊源,从而会知晓这件事。” 通过阿粟,以及蓝岫与蓝萨莱的反应,他们昨日便確定了,苗疆与胡人有往来。 而这种往来是“私事”还是“国事”有待商榷。 但从江云裳这猜测出阿粟是苗疆圣姑的孩子后,她便推测,这只是“私事”。 正如她前世的记忆,天下大乱时,並未听到什么苗疆与胡人勾结的消息。 苗疆圣姑带著苗疆圣物离开苗疆已久,而阿粟在江南地带当了十余年的乞儿。 足以说明,这只是圣姑的个人行为,与整个苗疆无关。 那此时问个清楚明白,他们既不会有危险,也能解除李霽对苗疆的猜忌。 若能再同苗疆达成共识,拉拢苗疆,更是一举多得。 蓝岫后背冒汗,因为江元音字字句句全部说中了。 她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难道蓝萨莱说漏嘴了? 思及此,他不敢再轻易反驳否认,偏偏蓝萨莱此刻不在场,他如临大敌,愁得不行。 李霽摺扇一敲,沉声道:“好啊,蓝岫,你苗疆勾结胡人,是想造反不成?” 提心弔胆了两日,这“罪名”还是压了下来。 刚才被江元音搀扶起来的蓝岫再次跪地,匍匐叩首道:“老朽冤枉,苗疆冤枉,我苗疆对大昭绝无二心,还请王爷明鑑。” 李霽盘问道:“那你苗疆圣姑同胡人生子,是怎么一回事?” 江元音再次蹲身去搀扶蓝岫,温声道:“蓝族长,我信你、信苗疆同胡人没有勾结。” 齐司延也蹲身去扶,隨之表態道:“我也信。” 今日一起在雪山找血藤时,蓝岫尽心尽力,没有半点敷衍。 许多危险之处,甚至想要亲为。 其诚意,他亦感受到了。 苗疆同胡人之间,当未上升至“国事”的程度。 李霽眼角抽了抽。 ……得了,这小两口是要他演“恶人”了。 蓝岫满眼感激地起身:“谢公主、駙马爷为老朽、为苗疆说话。” 江元音继续道:“我点破这些,非是想追问苗疆的私事,而是想告知蓝族长,我们非是不辨是非之人,尤其是我皇叔。” “阿粟是胡人,便是你否认,我们也能看出来,可蓝族长也该感受到了这並不会影响到我们与阿粟之间的情谊,否则我们不会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来到苗疆。” “而经过江云裳一事,想必蓝族长也清楚,隱瞒和猜忌方会滋生祸端。” “蓝族长若想真的教会蓝妙妙公道正义,就该坦然相告。” “我们谁都不想,再遇见一个钻了空子,从中作梗的『江云裳』。” “蓝族长,你说,是也不是?” 第274章 苗疆的秘密 事已至此,再也隱瞒不下去了。 蓝岫点点头,將过往娓娓道来。 十六年前。 先帝不作为,怯懦不敢迎战,將兵力主要集中於保护京师主城,边境鬆懈,苦不堪言。 蓝岫得信,已做好准备,等候君主召唤,举苗疆之力,一同击退胡人。 然圣旨久久未到,除了京师重地,胡人开始隨意进出中原。 得知先帝无意迎战胡人,整个苗疆都是高度警备的状態,防护林的血瞳鸦卫,不再是站岗放哨,而是会无差別地攻击每一个进入苗疆地界的人。 上一任苗疆圣姑蓝如月,在防护林里,捡了个奄奄一息的胡人。 在苗疆,大祭司与圣姑,都是选定天赋极佳的控蛊、制蛊的孩子,自幼悉心教导培养。 而一旦成为大祭司、圣姑,则终身不能嫁娶生育,以保障能不偏颇,公平对待每一个族人。 其实族长之位亦然。 苗疆任何位高权重之位,都无法世袭。 只是“族长”之位更看重德望,而“大祭司”与“圣姑”之位更看重控蛊、制蛊的能力。 蓝如月的制蛊天赋更是百年难遇,能號令百蛊的“蛊王”便是其十四岁所制,在苗疆一时无敌手。 谁也没想到,她会爱上那个在防护林中捡到的胡人。 替其隱瞒踪跡,悉心照料。 当蓝岫与蓝萨莱发现时,早已经来不及。 蓝岫痛心疾首:“这可是个胡人,你可是苗疆圣姑,如今胡人大举进攻大昭,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家国大恨在前,你如何能维护一个胡人?此事传出去,旁人定会觉得我苗疆与胡人勾结,你这是要害死我们苗疆!” 然而蓝如月情竇初开,誓死要保住捡到的胡人:“只要他永远留在苗疆,这辈子都不离开苗疆,就不会有人知道有胡人在苗疆,不会连累到苗疆的!我定不会让他伤害任何一位族人,族长,就让他留在苗疆吧!” 蓝岫猛顿兽骨权杖,明显不认同:“荒唐,你可是忘了你是苗疆圣姑?你终身不能嫁娶,怎能对一个男人动心,还是一个胡人!” 蓝如月满脸倔强,摘下脖颈上的项圈,將圣姑信物拿出来,放在项圈里,眼眶发红地叩首回道:“是我违背族规,我不配当苗疆圣姑,我只想当一个普通族人,和心爱之人长相廝守,望族长、大祭司成全。” “胡闹——!”蓝岫自然不会肯,“你是昏了头,此事我绝不会同意!也决不能让其他族人知晓,你去禁室待几日,好好冷静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蓝岫给蓝如月关了禁闭,示意蓝萨莱去劝说。 蓝萨莱与蓝如月二人乃是亲兄妹。 如此有天赋的孩子,他们父母生了一对。 双双被选中当做“大祭司”与“圣姑”培养长大。 蓝萨莱认死理,他和蓝岫不一样,他沉著一张脸,只问了蓝如月一句:“你可记得从前曾说过,此生要与我一同守护苗疆?” 蓝如月不敢直视他的眼,羞愧垂首:“阿兄……人是会变的。” “苗疆有阿兄守护足矣,我只想……护他一人周全,请阿兄成全。” 蓝萨莱认死理,他不再劝说蓝如月,回道:“那我杀了他,一切復原。” 他这不是威胁恐嚇,也不是情绪上头的发言。 在他看来,一切变故都出在那个闯入的胡人身上。 他要守住苗疆的太平,也要守住数百年来立下的族规。 他这样说,也真的这样去做。 兄妹俩大打出手,堪称两败俱伤。 最后,蓝如月口吐鲜血,抱著命在旦夕的胡人,瞪著一双倔强的眼眸,说道:“既然苗疆容不下我们,那我便隨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之后,蓝如月再没有回过苗疆。 直到两个月前,江云裳来到苗疆,带来蓝如月的信物,也带来了她的死讯。 江云裳说,蓝如月出了苗疆后,没多久那位胡人便身故了,而她生下一子,未多久便被人抱走。 蓝如月在江南地区寻子十多载,心力交瘁,死前有一遗愿,想將当初离开苗疆带走的圣物归还苗疆,求得蓝岫与蓝萨莱的宽恕,再將骨灰撒入苗疆河里。 时隔十六载,再次得到故人的消息,却是死讯。 苗疆早就封住了这段往事,也培养了新的圣姑蓝妙妙。 往事如云烟,蓝岫不想此事再起波澜,按照蓝如月的遗愿,將她的骨灰撒在了河畔。 为了让此事彻底打住,不再破坏苗疆的安寧,他同意江云裳留在苗疆。 如果不是江元音等人突然来了苗疆,又同江云裳有过节,他们是不会伤害江云裳性命的。 江元音等人听完后,陷入了沉默。 在这个故事里,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似乎都没有错。 大家只是所求不同,没有绝对的作恶之人。 江元音陷入思索。 在整个故事里,她唯一存疑的,是蓝如月的临终遗言。 其的心愿若真是魂归苗疆,这十多载,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回来,也不至於为了找寻儿子而死。 她更愿意相信,其临终的心愿是为了找到阿粟。 因此也能说通,蓝如月为何会同江云裳结缘,给她“燕无息”之毒。 毕竟,当时江云裳的身份还是江南首富江兴德之女,或许蓝如月觉得,江云裳能帮她找到阿粟吧。 而江云裳能把蓝如月的骨灰带回苗疆更是离谱,其在泉郡被折磨一年,侥倖在潍城逃脱。 哪里有那个本事和能力保住蓝如月的骨灰? 只是这些都无从求证,也没有必要去较真了。 就当其真的带回了蓝如月的骨灰,撒在了苗疆的河里,圆了未亡人的念想吧。 蓝岫说完,朝李霽俯首,再次表態道:“老朽、苗疆绝无勾结胡人之意,还请王爷明鑑,还老朽、苗疆清白啊。” 李霽把玩著手中的摺扇,一张嘴问了毫不重要的问题:“你们苗疆的大祭司和圣姑既不能嫁娶、生育,蓝妙妙从何而来?” “蓝如月犯了族规,离开了苗疆,难道大祭司就能隨意犯族规了?” “王爷误会了,”蓝岫摇了摇头,嘆息解释道:“妙妙非大祭司所生。” “嗯?” “妙妙尚在襁褓中,父母家人便死於一场雪崩中,我將妙妙留在身边养著,直到她四岁时,展露出了极佳的控蛊天赋,大祭司开始用心培养她,她便唤大祭司『阿爸』。” 说道这,蓝岫再次看向江元音,恳切道:“妙妙此番的確做错了,还请公主殿下,看在妙妙已自食恶果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公主殿下实在不解气,老朽愿意领罚,代妙妙受过!” 他一点点餵米糊糊长大的小娃娃,如何不心疼护短? “蓝族长不必忧心,”江元音坦然道:“我此番安然无恙,也是蓝妙妙在知晓真相后,拼尽全力將我从树干上放下来,功过相抵,我不会再计较此事。” 说来她和蓝妙妙之间並无深仇大恨,不过都是江云裳挑拨。 蓝妙妙爱憎分明,因为江云裳这两个月偽装出来的“好”,便倾心相待,这份无畏的真心,她是欣赏的。 她自问自己,在感受不到旁人的付出与真心之前,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蓝岫连声叩谢,这回是真的彻底放下悬著的心,抹了把老泪。 蓝岫:“公主、駙马爷、王爷可还有疑虑?老朽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静许久的齐司延开口问道:“十六年前,意外进入苗疆的胡人,是何身份,叫甚名字?” 蓝岫摇头,如实以告:“老朽总共就见了那胡人两回,每一回他都是奄奄一息,马上要死的模样,但老朽想,他便是安然无恙,怕也语言不通吧。” “我看未必,”李霽质疑出声:“他能只身来到我大昭的中原地区,不可能完全语言不通吧?否则你们前任圣姑是怎么和他相爱的?” 蓝岫面露难色:“老朽委实不知,绝无半点隱藏。” 思及前边自己的確有隱瞒过,怕他们不信,又连声表態道:“王爷若是不信,老朽愿中『言灵蛊』,来回答王爷的提问!” 李霽一点没放过他,欣然应了:“行,那就等你们大祭司忙完了,我们在『言灵蛊』的见证下,再来促膝长谈一番。” “……老朽遵命。” 蓝岫心中感慨著,李霽是半点不好糊弄,但他的確没有隱瞒,也没甚好怕的。 他又请示道:“既如此,若无旁的事,老朽想去看看妙妙的情况,还望王爷准许。” 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苗疆的过往也坦白了,他现在只想去確认,蓝妙妙是否能活下来。 李霽挥挥摺扇:“去吧。” 江元音唤住抬步离开的蓝岫:“蓝族长,我还有事想问。” 蓝岫驻足:“公主请问。” “你与大祭司会认阿粟吗?” “他是胡人之子……” “若拋开其血缘不论呢?我们绝不会认为你们认了阿粟,便是同胡人勾结。” 蓝岫不语。 蓝如月当初了为了那个胡人,同蓝萨莱大打出手,与苗疆决裂,这亦是他心口上的一根刺。 “我明白了,”江元音只是想了解,而非要让他们认他,“蓝族长,我还有一事相求。” 蓝岫躬身:“公主折煞老朽了,有甚要求直接吩咐便是。” “若非阿粟主动询问,还请蓝族长与大祭司,不要透露其身世。” 既然在知晓身世后,得到的不是接纳与欢迎,不如不知道。 反正他自己也不想知道。 蓝岫頷首:“老朽明白了。” 他再次抬步离开,这次走至门口,却又自行停住了。 他一番挣扎,还是嘆息地开口:“其实认不认阿粟,老朽无权决定,大祭司才是其在苗疆的亲人,而当年蓝如月为了保护那个胡人,让大祭司心脉受损,近乎……总之,只要公主、駙马爷与王爷不会因为其有胡人血统而猜忌我苗疆,我对这个娃娃本身没有任何意见。” 眾人的目光都在蓝岫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躺在软榻上昏迷中的阿粟,睫毛微微颤了颤。 第275章 侯爷受伤了 蓝岫离开后,李霽再同齐司延与江元音沟通了一番。 放下了对苗疆的猜忌,也拿到了血藤,李霽鬆了口气道:“看来的確是要离开苗疆了,我去隨便逛逛。” 他余光瞟了眼床上的阿粟,善解人意道:“你们就不必陪我了。” 江元音能看出李霽面容上有悵惘之色,约莫也能猜想出是为何。 之前在离开柳州兰城时,三人就回宫一事並未谈妥,因为要先来苗疆,而暂时搁置。 如今要离开苗疆了,免不得要再思虑此事了。 李霽是否愿意再回汴京,成为下一任君主? 若换做平时,江元音会想要陪李霽逛一逛,顺势劝解几句,可此时阿粟为了她再次昏迷过去,她想守著。 不想阿粟再似昨夜一样,半夜醒来,身边没个熟人,可怜兮兮地蹲坐在她房门口。 她於心不忍。 齐司延看出江元音的纠结,適时出声:“阿音,你守著阿粟,我陪王爷去逛一逛,一会便回。” “大可不必哈,”李霽抬扇婉拒:“本王游玩时喜佳人相伴,没有让大男人陪同的爱好哈。” 都不是蠢人,他能不知道齐司延为何要“陪”他? 他本就是心乱,想一个人静静。 齐司延半点不恼,淡声道:“佳人相伴有佳人相伴的愉悦,我陪有我陪的乐趣,王爷试试便知。” 他看似口吻淡淡,但已然替李霽做了决定,根本不给其再推拒的机会,侧身引路道:“请吧,王爷。” 李霽眼角跳了跳:……? 待到李霽与齐司延离开,屋內除了江元音和榻上的阿粟,便只剩下沉月与青鳶了。 江元音打量二人:“你们可有受伤?” 先前出禁地时,她粗粗扫视过两人,不见二人有甚伤口或不对劲,便没过多的询问。 青鳶摇头,她在禁地外和蓝青短暂的打斗,他便清醒了过来,隨后她进入禁地,被瘴气所困,寻不到江元音,但万幸没有受伤。 沉月:“些许擦伤,不碍事的夫人。” “那便好,”江元音问道:“你和阿粟是被蓝青推入禁地的吗?” 她当时並未耽搁太久,在青鳶制住蓝青后,她捡了刀隨后进入,却找不到他们了。 可她分明是有听到他们声音的。 沉月摇头:“不是,我追隨著脚步到禁地外时,刚好看见阿粟走了进去,想著刚进去还能將他拉回来,没有想到一进去便是另一番景色,且来路竟不见了。”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点点头。 看来被蓝青推入禁地的那两人,或许就是被藤蔓困在树干上的,障眼法吧。 沉月:“我差点被藤蔓所困,是阿粟救了我。” “夫人,阿粟……挺厉害的。” 江元音轻“嗯”:“是,阿粟一直很厉害的。” 之后,沉月便將阿粟是如何在禁地里为她找寻血藤,一次次驾驭体內的“蛊王”,脱离险境,最后採摘到血藤找到江元音与齐司延的事,一一告知。 江元音听得认真,直到有人敲响了房门。 是曲休熬好了解药回来。 曲休如捧珍宝似的,捧著那碗药入了房间:“夫人,解药熬好了。” 青鳶上前去端。 江元音温声:“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曲休环顾屋內,疑惑道:“侯爷呢?”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问:“看郎中去了?” 江元音刚伸手要去接青鳶手中的药碗,闻言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看什么郎中?”她紧声问道:“侯爷受伤了?” 曲休一怔,暗叫不好,恨不能抬手掌嘴。 ……死嘴,又说漏了。 曲休脑子一转,隨即摆出一张疑惑脸,鸚鵡学舌一般,道:“是啊,看什么郎中?侯爷受伤了?” 他试图含糊带过这个话题,目光落在青鳶端著的药碗上,殷切道:“夫人快些把解药喝了吧,侯爷离京前,特意去寻张御医要了方子和熬煮事项,我刚刚也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完全按张御医的要求来熬製的。” 江元音沉脸,蹙眉盯著曲休:“你不必糊弄我,侯爷是何时受伤的?伤到何处?” “你不如实以告,这解药,我一口不会喝。” 曲休听了这“威胁”却如释重负。 侯爷最在乎的便是夫人的身子了! 他是为了夫人的身子著想,可不是隨便违背侯爷的命令“泄密”! 曲休立马將憋了许久的话宣之於口。 之前,他们在蓝岫的陪同下,再次去雪山上確认是否还有倖存的血藤,还真找到了一株。 长在悬崖峭壁的山缝里,一抹扎眼的红,在这雪山里,是怒放的危险。 或许正是如此,才免遭了毒手。 齐司延却没有片刻的犹豫,要去採摘这朵血藤。 他跳下了山缝,可惜一块积雪是覆盖在枯木枝上,底下悬空,没有山石。 齐司延右腿踩空,整条腿都陷进去,他疼得抽气,却没有放弃那朵血藤。 因为他从始至终一声不吭,没有发现异常,连曲休都没有。 直到他摘下血藤上来,深色的裤子遮掩了血跡,但鲜血滴在洁白的雪地上,甚是惹眼。 曲休这才知晓了他受了伤。 原本是要马上下山回室內包扎伤口,但刚一下山就得知江元音追隨阿粟去了西南禁地,齐司延便直接来了禁地。 再与江元音在禁地碰面时,估计腿上的伤口都凝固了,没再大出血。 曲休说道:“夫人,侯爷当是见你正忧心忡忡阿粟的情况,才没和你说受伤的事,但也应该只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才能正常行走。” 他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一番挣扎后才道:“夫人,我不是让你別关心阿粟,就是……夫人能否多留意下侯爷?” “侯爷之前一直『病』著,『病』好后这一年,其实常常受伤,但他好像常常忘记自己受了伤。” 曲休挠了挠头:“我嘴笨,形容不好,夫人最是聪慧,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江元音点头,喉间一片温热:“我明白的。” 她当然明白。 第一次见到齐司延身上的伤,是他五月离开侯府,去了坞城那一次。 陆氏来青松院找茬,他刚好赶回来,一身黑衣泡在药浴池里。 那时两人第一次起了衝突,可哪怕她的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触碰到他的胸口的刀伤,他也没喊疼。 直到她发现碰过他胸口的手掌泛著红,才知道他受了伤。 再后来,她因为误会他隱瞒利用自己那一回,他也是在两人误会加剧,为了解除误会,脱下衣服,向她展示他腰间的伤。 回忆交叠,江元音自责不已。 在禁地里,她心思全在江云裳身上,完全没留意齐司延右腿受了伤。 而那个时候,他甚至用他自己的身体去帮她抵挡蛊虫的啃咬。 出了禁地,阿粟昏倒时,曲休也是抢在齐司延之前去搀扶阿粟。 后来他拿出阿粟採摘的血藤,让曲休去熬製解药,曲休数次开口却被他打断。 其实一切都有跡可循,偏偏她却毫无所察。 她甚至发现了李霽在为回不回京而悵惘,也未发现齐司延受了伤。 ……她这个妻子太失职。 江元音將自己从伤感的情绪中抽离,不再多话,自青鳶手中接过药碗,將解药仰头喝完。 隨后吩咐青鳶:“你去找人,帮忙备点热水。” 又吩咐沉月:“你去找蓝族长,看苗疆內有没有郎中一类的,若有就將人领来,若是没有,就要些跌打损伤的伤药来。” 最后才落在曲休身上:“侯爷陪王爷閒逛去了,也不知出了这宅院没,你速去寻侯爷回来。” 她若早知道他伤了腿,一定不让他陪李霽“閒逛”。 三人领了吩咐,便利落地办事去了。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齐司延率先回来了。 紧接著沉月、青鳶领著了人,提著热水与伤药一类的回来。 齐司延並未碰上曲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扫了眾人手中的东西,墨眸明明暗暗,讳莫如深。 喉结一番纠结的上下滚动后,还是难以克制心中酸涩,沉声確认问道:“阿音,你別告诉我,你这是要为阿粟洗澡上药?” 他的確很感激阿粟救了她。 也知晓这种情况下,不该和一个少年计较。 但让她给阿粟洗澡上药。 ……不行,他忍不了。 第276章 无条件的爱 江元音注意力都落在齐司延的右腿,骤然听到他这话,尚未来得及回应,又见他硬邦邦地自问自答:“不行。” 復而又怕她不悦,补充道:“待曲修熬好了解药,让曲休帮他。” 江元音闻言瞭然,想来曲休还未寻到齐司延,所以齐司延还不知道她知晓他受伤了。 难怪会离谱地以为这满屋子的热水、药膏都是为阿粟准备的。 她张唇试图解释,齐司延却又抢先一步开口了:“你若不放心曲修,我来也行。” 他目光沉沉,坚守住了底线:“总之……你不可以。” 他不是大度的人,他坦然承认。 沉月和青鳶都面色古怪,颇有些无语地望著齐司延。 ……侯爷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齐司延在想什么,江元音一清二楚,更生出动容与愧疚来。 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因为她没发现他受伤而生气。 他甚至在以为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阿粟后,持续不断的让步。 齐司延蹙眉,不满她的沉默,沉声重复强调道:“阿音,这件事我不会答应。” 江元音没急著回应,示意沉月、青鳶等人放下东西离开。 她迎上去:“不是要沐浴,也不是为了阿粟。” 她挽住他的手臂,搀扶著走他往木椅走:“是为了侯爷。” 齐司延微怔。 ……为了他? 江元音回想起曲休形容的画面,闷声埋怨道:“侯爷分明答应过我,安全第一,若遇险阻,不可以为了血藤去冒险,要毫髮无伤回来的。” 齐司延恍然:“……曲休来过了?药端来了?” 比起曲休这漏风的嘴,他更在意其有没有寸步不离地守著熬药。 这解药若有半点差池,他非得教训他不可。 江元音不愿他又將话题从他的伤口扯远,一口气回答了所有要点:“曲休来了,解药我喝完了,我知道你为了摘血藤右腿受伤了,让他去寻你回来处理伤口。” 她將他一把按坐在木椅上:“苗疆没有郎中,只有巫医,大祭司便是苗疆的巫医,蓝妙妙命悬一线,他脱不开身。” “我来给侯爷处理伤口吧。” 之前在侯府,他受了刀伤便是她包扎的。 从禁地到陪李霽閒逛,他的腿是正常的行走的,当无大碍,她能搞定。 语罢,她便蹲身,伸手探向他的右腿,“让我看看你的伤。” 齐司延握住她的手,阻止道:“皮外伤,估计都结疤了,没甚好看的。” “皮外伤也不能小覷,”江元音很坚持,“侯爷,让我帮你清理上药。” 感受到他手没挪开的意思,她仰头对上他的墨眸,声音很轻:“是不是其实很严重,所以侯爷不给我看?” “没有,”齐司延眸光里有挣扎,知晓她的脾性,最终还是鬆开了手,未雨绸繆地补充:“许是看著嚇人,但不严重的。” 江元音紧绷著脸,小心翼翼去掀开他的裤脚,这一掀,心便一沉。 他定是流了不少的血,不知是血跡凝固了,还是在冰天雪地的室外被冻结住了,使得裤脚有些黏在腿上,难以轻易脱落。 强行扯开,一定会牵动伤口,会很疼。 江元音一瞬没耽搁,起身去拿清理伤口的工具,剪刀、纱布、药膏一应俱全。 又折返端了铜盆和帕子过来。 她没再询问齐司延的意见,轻手轻脚剪开了他右腿的裤脚,再拿热水一点点晕开布料和伤口粘合上的边缘。 全程,两人心思各异,未发一言。 片刻后,江元音看到一条触目惊心的划痕,从他的脚踝处一直往大腿蔓延。 可以想像,他在踩空积雪的那一霎,有枯枝或是坚硬的石块,就这么顺著他的腿划上去了。 她眼眶瞬间通红,抬眸看他:“明明就很严重,侯爷为何不早说?” 齐司延看著她溢满心疼的杏眼,心里之前那点微妙的酸涩早就消散。 “只是看著瘮人罢了,未伤及筋骨,”他温声安慰道:“否则,我如何能走出禁地,还能陪王爷閒逛?” “侯爷以为自己是铁人还是铜製的?受伤了为何不说?为何还要似无事人一般行走?为何……”江元音听完简直要被愧疚淹没,哽咽起来:“怪我,我问一问你就好了,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 她关心了蓝妙妙,关心了阿粟。 从蓝岫那问清楚了阿粟的身世。 关心了李霽,关心了沉月、青鳶,独独忘了问一问为了她去寻血藤,又为了她入了禁地的齐司延。 就因为他从不唤疼,永远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 “傻瓜,我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侯爷不会怪我,是我自己做得不好,”江元音吸了吸鼻子,压下翻涌的情绪,眨巴眼挤掉眼眶中的泪,让视线恢復清明,“不说了,我先给侯爷处理伤口。” 她垂首,开始专心致志地为他处理腿上的伤。 用热水帕子清理擦拭了污血,再为他涂抹上伤药,包扎好伤口。 全部弄好后,江元音取了毛毯帮他盖住腿,余光触及仍別在他腰间的那朵血藤,鼻子又一阵发酸。 齐司延看破她心中所想,不愿见她这副忧心忡忡的自责模样,开解道:“你莫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阿粟入禁地找寻血藤,完完全全是为了你,但我跳入山缝去摘取这朵血藤,有我自己的私心。” 江元音並不信,闷声应了句:“嗯?” 齐司延握住她的手,“因为我也很想,和阿音有个女儿。” 五月初四,她喝了一壶桃酿,醉眼朦朧地揽住他,主动说,想和他生个女儿。 他便一直,记在了心里。 其实他对生孩子一事,並没有渴求与执念。 但一想想,有个生命是他与她血脉的结合,这股子撇不开的亲密牵连,却很诱人。 江元音当然知道他这般说,是不想她自责,半是戳破半是疑惑地问:“那侯爷怎么选了阿粟寻的那一朵作为药引?” 眼前的男人有多小心眼,她深有体会。 他连李霽的醋都没少吃,竟会主动退让,而不是“浪费”掉阿粟那一朵。 这著实令她诧异。 齐司延回道:“因为我不想让你愧疚为难,觉得对不起阿粟。” “我……”江元音嘴唇张合,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似乎总在低估他对她的爱意。 可为何会这样? 她到底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他? 她思绪有些混乱,暂时不可名状,只是怕他会难过地解释表態道:“我並非不在意侯爷,无视侯爷……我……”她说不上来,只是睁著湿漉漉的眼眸,望著他,“日后,侯爷若有任何不適的地方,第一时间告诉我,可好?” 她现在也无法保证,似今日这般的情况,是否会再次发生。 因为他实在“偽装”得太好,受再重的伤,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不想两人之间有误会,坦然重声道:“我无法保证日后回回都能第一时间发现侯爷受了伤,但我能保证,只要我知道了,我不会为了任何事、任何人,放下侯爷不管。” “侯爷於我而言,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齐司延將她拉近。 他双腿张开坐著,她便立在他两腿之间的位置。 他圈住她的腰,向后靠著椅背,微微仰头看她,墨眸深深,涟漪层层。 他开口道:“阿音亦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才不愿阿音为难。” 江元音伸手环住他的脖颈,静候他的下文。 齐司延继续道:“我的確没有怪阿音忽视了我,也知晓阿音为何如此担忧关心阿粟,因为阿音从前过得苦,对人总有防备,也不愿欠別人分毫。” “阿粟为了你,两次昏倒,你自然忧心。” “王爷同样真心护你,你自不愿见他伤怀。” 齐司延满目温柔,徐声道:“我承认我的確有些吃味,但一想到,除了我以外,多了这些人没有图谋地对阿音好,我同样开心。” “我的阿音,本就值得好好被爱。” 江元音那些混乱的、不可名状的思绪,在他的点拨下,茅塞顿开。 上辈子,她对江家人掏心掏肺,换来的只有算计,厌弃。 连江兴德那种表面的关心,都是虚假的。 这一世,她知晓真相后,清醒了,却也把自己包进了厚重的壳。 因为她从来没有被无条件地爱过,所以在感受到一些旁人的付出时,总想还回去。 一如李霽,一如阿粟。 而唯独对齐司延,她不会这样。 因为无论她將他推开多少次,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他爱她。 她已经在他这感受到了足够的爱意与安全感。 江元音愈发想哭。 在他面前,她总是有如此之多的细微情绪。 而他全部接得住。 他是如此了解她,远胜她自己。 齐司延抬手去擦拭她发红的眼角:“我不计较阿音先顾旁人不顾我,我是你夫君,对你好乃是天经地义,你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的受著。” 他勾唇浅笑:“不过阿音若是觉得『欠』了我,余生慢慢还,可好?” 他要的,是她的一生。 江元音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頷首。 与此同时,曲休再次推门而入,声音多了些急切:“夫人,我找不到侯爷……侯爷?” 他寻了好一会找不到的人,此刻正一记眼刀朝他飞来。 齐司延眯眼。 ……他可真是回回来的“都是时候”啊。 第277章 亲错了,是这里 屋內,桶里的热水还在冒著热气,衬得齐司延与江元音的姿势越发曖昧无比。 曲休念叨著“非礼勿视”,赶紧別开了眼:“侯爷恕罪,夫人恕罪,我这就滚。” 他连连后退,被江元音唤住:“等一下。” 曲休顿住:“夫人请说。” 江元音吩咐道:“回我们屋子里,去取一条侯爷的裤子来。” 齐司延现在身上这条,半边裤腿都被她剪掉了。 曲休来得正好。 曲休“啊”的一声,没控制住抬眼张望了一下,齐司延的脚边的確满是裤腿碎片。 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又有些心虚尷尬,更多的是替齐司延开心。 ……还是夫人有手段,侯爷愿意处理伤口了! 曲休:“是,夫人,我这就去。” 他再次合上门退出去,走时免不得看向候在门口的青鳶与沉月,小声嘀咕了句:“侯爷在里面,你们俩刚刚怎么不拦著我啊?” 若是换了清秋与雪燕,早就將他拦在门口了。 沉月抬眼看他,不理解道:“你没看到我们俩在门口?” 青鳶眼里是明晃晃的嫌弃:“看见了还往里冲?” 曲休:……? 他忽然非常想念清秋与雪燕。 屋內。 齐司延兴致半点不受曲休的打扰,搂著她的腰,想圈她入怀坐下。 江元音抵住他的胸口不从,看了他的右腿一眼,嗔道:“侯爷还伤著呢。” 齐司延不以为然,理直气壮:“左腿无碍,阿音坐我左腿。” 江元音瞟了榻上的阿粟一眼,再次拒绝:“不行。” 她脸皮没他厚,即便阿粟昏倒了,听不见、看不见的,她也没法在这屋子里,坐在齐司延的腿上。 齐司延不愿这么放开她,退而求其次仰头:“要么坐我腿上,要么你亲我一口。” 刚刚氛围正好,若非曲休闯进来。 他甚至觉得,她会主动弯腰吻他。 骤然终止的亲昵,让他悵然若失。 这个比她先前只顾著旁人,没注意他受伤更难熬。 江元音无语看他。 表露了心跡的齐司延不再当“铁人”,顺应她心意要求地开口:“阿音,我右腿疼。” “你刚刚才说,只要我开口了,你不会为了任何旁的人、旁的事,不管我。” “腿疼,你亲我一口才能好。” 江元音又好气又好笑,更觉得他现学现卖的模样颇有些难得的……可爱。 她俯身弯腰,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齐司延却觉得不够,目光幽深地看著她。 分明是等她落吻的被动姿態,那眼神却侵略感十足。 他抬手轻点自己的唇,沉声道:“亲错了,是这里。” 江元音倾身,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碰。 要撤离时,他大手忽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江元音怕碰到他右腿的伤,也不敢挣扎,索性放任他去了。 一吻作罢,齐司延终於肯放她坐到一旁的空椅上。 虽说是“老夫老妻”,但一想到屋子里还有个人,江元音一张脸便臊得通红,心跳如雷。 反观齐司延,满脸都是“我与我妻子亲昵”有甚不好意思的? 江元音稳了稳心神,开口询问:“王爷那边,侯爷可劝妥了?” 齐司延答得谨慎:“七成。” 江元音又问:“那我们何时离开苗疆返京?” 不待他回答,她补了句:“可否等阿粟醒了?” 她坦然道:“我想当面同他道谢,也不愿他醒来时,发现我们都走了,只剩他一人在苗疆,让他觉得自己再次被拋弃了。” “那是自然,”齐司延表示瞭然地点点头:“我会陪你一起等阿粟醒过来。” 既已討论到这些,江元音便继续同齐司延商议道:“侯爷也知阿粟想跟著我们,不愿留在苗疆,也不知引蛊到底要几日才能完成,我让青鳶或是沉月留在这,陪著他,待大祭司为他引了蛊,再陪他离开苗疆如何?” “我没有异议,但……”齐司延微顿,还是直言道:“阿音,我並非不愿阿粟跟著我们,只是你既决定要回汴京,要当这个『公主』,只怕不便带著他。” “他的样貌一看便是胡人,在江南地带或许没甚人在意,但入了汴京,尤其是入了宫,一定会被人盯上。” “如今大昭同胡人只是暂时休战,关係依旧紧张。” 江元音当然明白。 现在还不是太平盛世,三国之间是微妙的制衡关係,而非一国独大。 入了京师重地,人种、血缘会被放大。 阿粟入了汴京,会有危险,也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江元音回道:“那就让阿粟先回嵐州枕瀧,如何?” “嗯,暂时只能如此。” 聊妥这些事,江元音鬆了口气。 床榻上在昏迷的阿粟,睫毛轻颤。 这一回,依旧无人察觉。 江元音抬手倒了杯热茶,感慨出声:“希望早日了却恩怨,有明君治世,天下太平,再没纷爭。” 齐司延墨眸有光影明明灭灭,意味深长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太平』都不过一时,纷爭永不会停止。” 江元音不觉得他的话是悲观或是在泼她冷水。 相反,她听了后,心里是愉悦的。 他並没有因为她是女子,便不与她谈论国事见解。 他有才华,却从不傲慢。 江元音回道:“不求千秋万代太平,惟愿你我在世百年,不逢战乱。” 她睫毛轻颤:“侯爷可会觉得我狭隘自私?” “怎会?”齐司延总有角度夸讚她:“儿孙自有儿孙福,阿音这是理智不溺爱,甚好。” 江元音欣然应了这夸奖。 有个人愿意无条件地认可、支持她,这自然是极舒心快活的事。 曲休这一回学乖了,取来了裤子一直候在房门口,等候齐司延与江元音的召唤才入內。 一直到晚饭的点,蓝萨莱还在治疗蓝妙妙,阿粟也未清醒过来。 李霽立在屋门口,下巴轻挑:“走啊,吃饭去。” 江元音不放心地瞟了眼榻上的阿粟,又看向齐司延的腿,回道:“侯爷伤了腿,才包扎处理好伤口,不便行走,叔父自己去吧,唤人將餐食送过来便成。” 李霽环臂,提议道:“一个腿脚不便,一个昏迷未醒,他们俩待在一处互相陪伴最好,你陪我去吃饭。” 齐司延不语,只是看著江元音。 江元音心道李霽又开始了。 要处理正事时,两人倒都成熟稳重的,一旦没了“危机”,李霽就爱逗齐司延。 仿佛只要惹恼齐司延,他便愉快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恶趣味。 她开口拒绝道:“你了,叔父找蓝族长陪吧,我要陪侯爷与阿粟。” “谁要和那个老头子一起吃饭?”李霽眯眼,“我也要在这吃。” 於是他做主,让人將餐食送过来,一起陪著昏迷的阿粟。 蓝岫忧心一直未脱险的蓝妙妙,本就无心用餐,见李霽等人不用他招呼,乐得轻鬆。 三人窝在小房间里用餐,热热闹闹的,別有一番滋味。 只是,齐司延与江元音是“好”滋味,李霽一人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因为说是三人用餐,却只有两人动筷。 分別是他与江元音。 齐司延往那一坐,张嘴便道:“我腿疼,阿音餵我可好?” 江元音一听便知,齐司延这是“记恨”前边李霽要扔下他,唤她离开。 男人果然是不能太閒。 但她自己的男人,只能她自己惯著了。 咳—— 何况,的確是李霽挑衅在先。 於是江元音便开始布菜投喂,没让齐司延再动一筷子。 在江元音数不清第几次投餵齐司延时,李霽挑眉,没好气地出声:“他伤的是腿,又不是手,需要你一直餵?” 闹心。 早知道他不如同蓝岫那个老头子去吃饭了。 齐司延面色云淡风轻,理直气壮道:“王爷,牵一髮而动全身,伤在腿,影响全身。” 李霽眯眼,阴阳怪气道:“定寧侯何时这般脆弱了?先前同我閒逛时,本王还以为你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呢。” 他就是先前和齐司延一番“唇枪舌战”落败,心头一口气没顺,才故意唤江元音丟下齐司延,陪他去吃饭的。 原以为是打蛇打七寸,拿捏住了齐司延。 没成想,他这大侄女竟不帮他。 齐司延“哦”了声,不咸不淡道:“王爷有所不知,在爱你的人眼里,轻伤亦是重疾,在阿音面前,我愿意脆弱。” 李霽被呛住,连咳不止。 齐司延却仍未收手,继续道:“王爷现在不懂是正常的,待王爷有朝一日娶妻了,方能对我今日所言,感同身受了。” 李霽咳得越发厉害,整张脸都涨红了。 寧沪赶紧端茶,求助望向江元音。 江元音並不想参与这两个“幼稚”男人的斗爭,掀了掀眼皮,吩咐寧沪:“想来叔父也是需要有人布菜,你来吧。” 李霽喝了一大口茶,稍稍缓了缓。 ……没想到他第一次想当皇帝,竟是被这小两口气得。 这一边大家留在阿粟房中,斗嘴吵闹,热闹不已。 而另一边,蓝岫不时出现在房门口,焦急踱步。 蓝萨莱在屋內,一刻不敢歇地救治蓝妙妙。 整整一夜未合眼,直到拂晓时分,才將她从鬼门关抢回来。 他坐在床边,沉默等她醒来。 等待的间隙里,他回忆起了很多。 十六年前,同蓝如月的打斗,两败俱伤,他没能拦住她离开苗疆。 这一次,蓝妙妙也要走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床榻上的蓝妙妙终於睁眼。 蓝萨莱嗓音沙哑,道:“你既嚮往外面的世界,那便走吧。” 他留不住她。 也不想再去留她。 第278章 不必引蛊,阿粟学会了控蛊 阿粟这一昏迷,整整昏睡了一日一夜。 直至次日傍晚时分,他才醒来。 江元音就候在他房间,一察觉到榻上有了动静,立马走过去。 “阿粟,”她轻声唤他,“你醒了?” 阿粟缓慢睁眼,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却不是刚刚甦醒的迷糊,而是失意的迷茫。 他下意识地迴避江元音关切的眼神,坐起身来,好在这时她正好动身去扶他坐起来,並未察觉。 他的思绪复杂,心情乱七八糟。 这次昏迷,不知为何,似乎只是身体撑不住倒下去了,而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大多时候,他们说的话,他全部听见了。 他同苗疆的渊源、他的身世,包括江元音和齐司延商討他的去处。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胡人。 他知道他不能隨他们一道去汴京了。 江元音扶他坐起来后,立马示意青鳶去请蓝萨莱过来。 隨后询问出声:“你身子如何了?可有甚地方不舒適?” “我……”阿粟开口,嗓音乾涩,摇头否认:“没有。” 坐在木椅上旁观的齐司延,示意曲休端水送过去。 阿粟连喝了三大杯水,屋內只有他咕嚕咕嚕咽水的声音。 江元音打量其面色,又接著问:“可是饿了?” 她温声安抚阿粟:“青鳶去请大祭司了,先拿点心垫垫肚子,能撑到大祭司看完你身子的情况再去吃饭吗?” 阿粟点头低眼,依旧避开了江元音的目光,闷声道:“我不饿的。” 其实自从夜七拿他试药开始,他便没再有从前那种饿得抓心挠肺的体验了。 入了苗疆更是。 只是在苗疆他大多是昏迷,没有清醒多久。 江元音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探眸去看他:“你怎么了?” 阿粟摇头,下巴都要戳到自己的胸口,迴避著她的目光。 少年心事难掩,江元音目露忧色,很是疑惑:“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说的吗?” 一直到他出了禁地昏倒前,都还好好的。 这昏睡了一天一夜后,怎么变得古怪了? 曲休看得著急,插嘴劝道:“你有什么想法或是不舒服、要求之类的,就直接说吧,夫人跟侯爷在这守了你一天一夜了,你闷不吭声地让人怪著急的。” 齐司延又一记眼刀朝曲休而去,无声呵斥:多嘴。 从兰城到苗疆,虽相处不久,但他清楚,阿粟是个敏感心善的少年。 旁人的一句话,很容易在其心口掀起波澜。 是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向榻上的阿粟,道:“在西南禁地多亏了你,否则我们没法全身而退,你採摘下的血藤也已经给阿音入药解毒了。” 他先肯定夸讚阿粟能力与付出,隨后淡声表態道:“如果你有话想单独和阿音说,我可以迴避。” 曲休:……? 反常,这也太反常了! 江元音同样讶然,毕竟昨日早晨,齐司延还因为阿粟要单独找她说话而不悦来著。 不待阿粟出声,她率先回道:“侯爷伤了腿,不宜挪动。” 这是真心话,毕竟昨日的风波,伤势最重的是蓝妙妙,其次便是齐司延。 何况她並不觉得阿粟此刻的“怪异”,是有甚话要单独与她说。 齐司延眉目舒展,重新拿上书卷,脾气极好的模样:“那我听阿音的。” 曲休一脸恍然。 ……得,不愧是侯爷,懂得以退为进。 阿粟的確没有想要齐司延迴避,他只是暂时未从昏迷时听到的那些真相的衝击中缓过神来。 可他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开口问道:“夫人、侯爷,何时离开苗疆?” 闻言江元音便只当阿粟的古怪都是因为担心被拋下了。 她温声回道:“如今你醒了,但已是日暮时分,我们估摸著是明日上午离开了。” 话已至此,她便顺势告知道:“还不知大祭司给你引蛊要几日,我们要赶在除夕前返京,没法在苗疆陪你了,我让沉月或是青鳶在这陪你,届时你身子好透了,她先送你回嵐州枕瀧,可好?” 阿粟出乎意料地没太失落伤心,甚是乖巧配合地点头:“好,都听夫人的。” 这个觉得,他“昏睡”时便听到了。 这时青鳶领了蓝萨莱过来。 蓝萨莱一迈入屋內,江元音等人都有些许惊诧。 不过一日一夜未见,蓝萨莱却骤然苍老。 他鬢角生出华发,满脸疲惫之色,若非身子依旧板正,不似老者佝僂,恍惚间他们还以为进来的是蓝岫。 江元音见状,难免唏嘘感慨。 白日里听闻蓝妙妙脱离了危险,算是救活过来。 现在看来,为了留住蓝妙妙一条命,蓝萨莱损耗了身体,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大家默契地“视而不见”,似蓝萨莱这般心性的人,当不喜人过度关注关心。 江元音起身让位,“烦请大祭司看看阿粟的状况,约莫何时能为他引蛊?” 从前可能觉得,应当超不过十天半月,现下看到蓝萨莱这情况,只觉得他或许需要先调理休养好自己的身体。 榻上坐著的阿粟,双手用力抓紧了毛毯,眸光闪烁,不住地抬眼又迴避地看向蓝萨莱。 如此反覆,纠结难明。 眼前的人是他的亲人,但他好像不愿意认自己。 不过他也没期盼他会认他。 正如他之前和江元音说的,他並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想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何被拋弃。 可昨日在“昏迷”被迫听到后,他难免会生出好奇。 他的生母没有拋弃他,他试图在蓝萨莱的眉眼里,找一找生母的痕跡。 ……他们是兄妹,会很相像吗? 蓝萨莱的思绪早在昨日便收拾好了,此刻淡然得很。 他伸手探向阿粟的颈脉,片刻后眉眼讶然上挑,他又迅速伸手探寻阿粟的手腕確认。 隨后,回復江元音的提问:“不必引蛊了,他体內两股相衝的脉象已经相融,他把体內的蛊王控住了。” 江元音有些难以置信的总结確认问道:“大祭司的意思是,阿粟无师自通,学会了控蛊,从此不必担心被体內蛊王吞噬,蛊王还能为他所用。” 蓝萨莱不卖关子,頷首回道:“是,看来禁地一行,他是因祸得福。” 他眉眼里难掩欣慰与讚赏,再次认真打量起面前的稚嫩的少年来,实话实说地肯定道:“你天赋惊人,若愿用心学习,假以时日,必是百年一遇的控蛊师。” 蓝妙妙天赋在制蛊,在控蛊方面便稍显薄弱。 这是他第一次在阿粟身上,如此强烈地看到故人之姿。 ……不愧是如月的孩子。 江元音与齐司延一听,便知蓝萨莱的言下之意。 他改口了,从“苗疆蛊术不外传”到“百年一遇的控蛊师”。 显然,他是想认阿粟,將阿粟留在苗疆? 江元音完全尊重阿粟的自我选择,所以也不出声干扰,安静旁听阿粟与蓝萨莱的对话。 阿粟忽然情绪上扬不少,褐色的眼亮闪闪的,欣喜地问:“不用引蛊了?那我可以和夫人一起离开苗疆了对吗?” 他不用再留在苗疆,等著引蛊了! 蓝萨莱眸光暗了暗,有些话到了嗓子眼还是咽了下去,他轻“嗯”了一声,道:“你既无心留在苗疆学控蛊,隨时可以走。” 要走的总归留不住。 阿粟完全没留意到蓝萨莱眉眼里的失落,兀自抬眼看向江元音,之前的低落似是一扫而空,雀跃道:“夫人,我明日可以和你们一道离开了!” 便是没法跟隨她去到汴京,能再多同行一段路,他也是满足的。 或许日后……再没法同行了。 江元音莞尔点头:“好,我们一起离开。” 既然蓝萨莱都没有要提及的意思,她更没必要多嘴。 日后,若是阿粟成人及冠了,对自己的身世又好奇了,她再次他也不迟。 蓝萨莱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经过江元音身边时,他停顿驻足,稍稍俯身,歉然道:“妙妙任性妄为,犯下大错,也让我反省这些年的教育方式是否出了错,是以我不再强行绑她来与公主认错赔罪,还请公主恕罪。” 江元音无碍笑笑:“此事我昨日便同蓝族长说清了,妙妙耿直年幼,才被恶人钻了空子,但也迷途知返,我不怪她,大祭司不必放在心上,我还要多谢大祭司赶来查看我家阿粟的身体。” 阿粟听著这一句“我家阿粟”,那种漂泊无根感消散。 蓝萨莱道:“一码归一码,公主不计较是公主大度,我们没有不赔罪之礼,只是妙妙……”他开了口又止住,不再多提,“总而言之,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教导无方,日后公主若有甚需要,儘管差人来信,在下定全力相助,弥补此次过失。” 江元音没再推拒,欣然应了。 此次隨齐司延回京,纷爭必起,保不准真有需要苗疆的地方。 若能得苗疆相助,是如虎添翼,自是极好的。 当晚,蓝岫再次举办了盛大的晚宴替江元音等人送行。 这是江元音等人来苗疆的第三天,其经歷却丰富离奇得可以写个话本。 原本蓝妙妙脱险,阿粟控住了体內蛊王,江元音解了“燕无息”之毒,该是皆大欢喜的事。 但席间每个人的眉宇间,都有淡淡的伤怀与愁思。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从不相通,各自有各自的前程、人生需要奔赴。 李霽对回京仍有犹疑,阿粟还在琢磨自己的身世。 蓝岫看到鬢角白髮,心力衰竭的蓝萨莱,再想到元气大伤的蓝妙妙,心中嘆惋。 江元音当然也有自己的心事,回京后,她要面对生父李彦成了。 第279章 特殊的赔礼 次日清晨,一行人整装待发。 一起进入苗疆,又一起走,没有落下一个人。 蓝岫早就衣著整齐,准备送行。 短短几日,他亦累得够呛,先是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后破事一件接著一件。 终於,真的要將三尊大佛送走了。 没成想,蓝妙妙会来。 大雪未融,蓝妙妙的脸和周遭雪景不相上下的苍白。 她明显是重伤未好,身子很是虚弱,短袄外边还裹著件皮毛斗篷,將小身板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著个脑袋。 原本朝气蓬勃的圆脸亦消瘦了一大圈,不復往日的元气。 只是那一双圆眼里的倔强、韧性,一如既往。 蓝岫立马敲响警钟,神色戒备,顿了顿手中的兽骨权杖,率先呵斥道:“你不在床上安心静养,跑这来做什么?” 说话间,他不住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惹事。 眼看著三尊大佛就要离开了,她又来添什么乱啊? 再闹下去,谁也护不住她了!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蓝妙妙不知是来得急切,还是现下身子太过虚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半点没接收蓝岫的暗示,要止步离开的意思。 她回道:“我有话同公主说。” 过往歷歷在目,蓝岫心梗,权杖一伸,试图拦住她:“还有甚好说的?你莫要耽搁公主出发!” 江元音倒是淡然,出声道:“没事的蓝族长,不差这一时半刻。” 她噙著若有似无的笑,看向蓝妙妙:“蓝姑娘要同我说什么?” 就凭其昏死过去前那一个“跑”,她猜测她应当不是来找茬的。 “我是来道歉赔罪了,”蓝妙妙望著江元音,无惧在场其余人的目光,利落的跪了地,仰头道:“之前是我错了,我没辨別清楚真假是非,听信了江云裳的话,害你陷入险境,险些丧命。” 她绷著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有些少年心气的扭捏,却也诚心诚意。 蓝岫目瞪口呆,差点没握稳手中的兽骨权杖。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李霽似笑非笑,玩味道:“怎地,你阿爸又给你下『言灵蛊』了?” “没有,”蓝妙妙扬声否认,坦荡道:“我是自愿来的,错了便是错了,错了就要认,不管公主愿不愿意原谅我,我总归都得来道歉赔罪,为我的过失负责,这是阿爸教我道理!” 蓝岫闻言差点老泪纵横,一脸欣慰地笑了,收回权杖,连声夸讚出声:“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江元音俯身探手去扶她,脸色並无怪责之意,道:“真相大白,误会已解,蓝姑娘好好养伤,你我之间,没有恩怨纠葛,用不著如此。” 她已然接受了蓝萨莱的“赔罪”,自不会再为难蓝妙妙。 蓝妙妙却不肯起,继续道:“我昨日便醒了,昨日没来见公主,是因为在准备赔罪的礼物,现在歉道完了,轮到赔礼了。” “蓝姑娘,我不需要你的赔礼,你……” “不,公主需要,”蓝妙妙却很坚决与篤定,“我准备的这份赔礼,公主一定用得著。” 她圆溜溜的眼里,都是雀跃与期盼:“公主瞧瞧吧,或许瞧了后,会很欣喜。” 一旁爱看热闹的李霽,兴致正浓,帮腔劝道:“这蓝姑娘最是鬼灵精怪,点子与旁人不同,她准备的赔礼,一定是费了巧思的,本王亦好奇得紧,蓝姑娘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李霽开了口,江元音也不好再阻拦。 她思索著,以蓝妙妙的心性,不会送什么寻常之物,估摸著是自己炼製的蛊虫一类的,所以才这般肯定,她一定用得著。 也行,日后有阿粟为她换来的夜七所制的独门毒药,又有蓝妙妙送她的蛊虫,她回了汴京后,遇到什么危难险阻,也能自保了。 是以,眾人纷纷探头看向跪地的蓝妙妙,想看看她到底为江元音准备了什么赔罪之礼。 蓝妙妙一双手在宽大的皮毛斗篷下摸索,隨后掏出一把小手臂长的短剑,双手呈上。 这把短剑同那些金属製造的不同,乃是骨头所制。 森森白骨,被磨成锋利的短剑。 江元音看著有些形容不上来的不適,没有伸手去接,谨慎询问道:“这是……?” “腿骨短剑,”蓝妙妙解释介绍道:“乃江云裳的腿骨所制。”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饶是再知晓蓝妙妙思维异於常人,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也一时缓不过神。 ……这是什么阴间赔礼? ……亏她想得出! 蓝妙妙並不在意眾人的沉默,热忱地望著江元音,毫无保留地道出自己的心路歷程:“我观察过了,公主没有隨身的利器防身,这很危险。” “因此我昨日返回了西南禁地,一日一夜过去,江云裳的肉身已被啃食乾净,只剩下了尸骨,我用她的腿骨打磨了这把短剑,可惜公主今日便要离开,我只赶製出了剑身,若公主能在苗疆多待上几日,我定能再赶製好剑鞘,一併送给公主。” 江元音神色微僵,摇头拒绝了这份“用心的赔礼”:“心意我领了,东西就不必了。” 蓝岫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顿了顿权杖,呵斥道:“简直胡闹,公主殿下要什么防身利器没有,不需要你送这种东西!” “还有,你阿爸那日说的,你是半点没听进去,他不让你乱碰傀儡蛊,要对『死亡』抱有敬畏之心,你倒好,跑去禁地取人腿骨,你——你啊——!” 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训导才是。 原本见她主动来同江元音道歉赔罪,还觉得她成长了懂事了。 这一刻,又被她气到。 “我怎么没有听进去?”蓝妙妙不服,辩驳道:“阿爸说,我製成傀儡的那些恶人,不曾作恶於我,我无权处置它们,可江云裳实实在在地作恶於我,我拿她腿骨製成短剑,有何不可?” “何况,江云裳亦伤害作恶於公主,日后公主用其腿骨所制的短剑防身,不也是江云裳在恕罪?” “我没有介入旁人的因果,哪有对『死亡』不敬畏?” 她所言都是实话,並非是为了报復江云裳。 江元音几番深呼吸,调整了思绪,保持著平静的面色冲蓝妙妙道:“蓝姑娘,不管你是为我打抱不平,而是出於对我的安全考虑,我想告诉你,我和江云裳的恩怨,已被禁地的蛊虫啃食乾净了。” “我对她不再有怨恨,也无需用此种方式,让她再停留出现在我的人生里。” “以我拙见,蓝姑娘对『死亡』是不畏惧,而非敬畏。” “只是这个中差异,还需蓝姑娘慢慢体会。” “当然我並非想要说教,我只是想说……”她重声强调:“这份赔礼,还请收回。” 话已至此,蓝妙妙当然不会再强求,她略有些失落地撇撇嘴,重新將骨剑收回,仰头冲江元音承诺道:“总之是我欠了公主一份赔礼,日后隨时欢迎公主找我来要!” 那把骨剑在视野里消失,江元音莫名鬆了口气,莞尔应道:“好。” 蓝妙妙这才起身,却也没有告辞的意思,而是抬眼,目的明確地看向一直候在江元音身后的阿粟。 他个子高挑,哪怕隔了一段距离,她看他也需要微微抬著下巴,她问:“听说你在禁地里无师自通,控住了体內的蛊王,逼退了我的蛊?” 她兴致盎然的热情邀约道:“你既有如此强的控蛊天赋,不如你留在苗疆吧,我看你日后能胜任大祭司之位,我当圣姑,你我一起守护苗疆!” “咳——”蓝岫连咳不止,“你阿爸还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我说的是以后,”蓝妙妙认真思索了下,“三四十年后吧。” 阿粟不看她,只是往江元音身后一站,毫不犹豫地冷声拒绝:“不要。” 蓝妙妙还要说话,被蓝岫用权杖拦住。 他俯身,笑道:“雪天路滑,老朽送王爷、公主、駙马爷出苗疆吧。” 一行人终於出发。 停在原地的蓝妙妙,望著阿粟的背影,撇嘴嘀咕:“谁稀罕啊,要不是为了阿爸,我才不留你呢。” 说曹操曹操到。 下一瞬,蓝萨莱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低沉道:“你真的不走?” 蓝妙妙转身回头,皱著一张脸,委屈示弱道:“阿爸,我真的有在改,阿爸莫赶我走,好吗?” 她犹记得从鬼门关回来的那个清晨,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好半晌才看清楚蓝萨莱的脸。 她浑身似被碾碎的疼,便听到他说:“你既嚮往外面的世界,那便走吧。” 那一剎那,他神色里的疲惫与失望,让她觉得心口比身体更痛百倍。 蓝妙妙重声道:“我不想离开苗疆,更不想离开阿爸,我做错的事我都认,阿爸可以罚我,我认罚。” 蓝萨莱眼神闪烁,半晌后,板著脸严肃道:“要留下来,先把那骨剑给我处理好。” 蓝妙妙连连点头,很是温顺乖巧。 蓝萨莱的背手转身离开,他眺望著远处雪景。 一贯冰冷的眸光里,却好似已有了春那般,万物復甦的生机。 他留不住蓝如月,也留不住阿粟。 但他觉得今年苗疆的雪天一点都不冷。 因为蓝妙妙,愿意留下来。 第280章 想我助你,还是助李承燁? 江元音等人在蓝岫的护送下,出了苗疆。 再次回到马车上,气氛有些低迷。 齐司延握住江元音的手,温声询问:“被那把短剑嚇到了?” 江元音摇头,无意继续这个问题,只是状似隨意地问道:“我们回一趟嵐州枕瀧,还是直接回汴京?” 齐司延回道:“再回一趟嵐州枕瀧,怕是赶不及在除夕夜之前返京了,阿音是想把阿粟先送过去?” “不是,隨口问问罢了,”江元音含糊带过,侧眸看向李霽,试探询问:“叔父可有甚计划想法?” 离开兰城时,三人那番“谋逆”的探討,尚未达成共识。 之前在苗疆,倒可以暂时搁置不提,然而现在离开苗疆了。 李霽到底愿不愿意坐那龙椅? 李霽环臂闭目,一副小憩休眠的模样,將江元音的问话当做耳边风,置若罔闻。 江元音眼角微跳。 ……又装。 齐司延轻拍她的手背,朝她无声笑笑,墨眸里已有掌握一切的自信。 他全然不在意李霽“入了睡”,说道:“上次只是简单的跟你说了下,我押送许昌安返京受审的事,现下无事,我同你详细说说吧,也好打发沿途的时间。” 江元音瞭然頷首:“好的。” 齐司延看似是在和江元音说话,其实字字句句都是说给李霽听的。 在他押送许昌安返京时,李霽正好被李彦成下了毒,南下离开了汴京,他对抚州灾疫的了解並不多。 他旧事重提,將抚州的惨状细细描述了一遍。 余光里,李霽眉心果然微微蹙起来。 齐司延淡声道:“阿音可还记得源城知府郑平远?” “记得的,”江元音配合地问出声,“他怎么了?” 齐司延回道:“他曾说过,他在发现抚州有灾疫后,曾数次上奏,只是每一次奏书都被驳回了。” “我记得,”江元音余光也在打量李霽的神色,接话道:“我还记得奏书被驳回是被安国公的爪牙发现,压下来了。” “被压下来不过是表面,我回京后才知另有隱情。” “有甚隱情?”这回江元音自己也来了兴趣,疑惑猜测道:“难道其实不是国公府的人把灾疫压下来了?” “不,的確是被国公府把消息拦截了。” 江元音眉眼上挑,知道齐司延是在调动李霽的情绪,耐著性子发问:“那隱情是?” 齐司延徐声道:“奏书是被压下来了,但也被誊抄了一份,送到了汴京。”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侯爷的意思是……皇上其实早就知道抚州有灾疫了?” “是,”齐司延如实道:“我在呈上证据时,才知皇上对抚州的灾疫一清二楚,甚至库部將修缮崇光院的银钱悉数拨给许昌安,封其为钦差大臣,亦是皇上有意为之。” 江元音恍然,真情实感地愤怒起来:“也就是,皇上早就知道抚州灾疫,知晓抚州六县的百姓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却不管不顾,以此设局,来削弱安国公的势力,打击世家权贵?” “嗯,阿音聪慧。” “岂有此理!”江元音脑海里一一浮现在抚州见过的百姓惨状,怒骂出声:“但凡朝廷可以早些出手,抚州的无辜百姓何至惨死?他故意放任许昌安作恶,为的就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对付世家的名头。” “他无视百姓的苦难与生死,只为他的皇权可以至高无上,这同『暴君』有甚差別?” “他根本不配当皇帝!” 因为身歷其境地感受过抚州百姓的惨状,她越发悲愤,替那些百姓叫屈。 江元音看向闭目蹙眉的李霽,重声道:“放任那样无德之人身居高位,大昭一定会有下一个抚州,会有越来越多的无辜之人为皇权丧命。” 然而李霽攥紧手中的摺扇,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他不质疑齐司延与江元音所言。 这的確很符合李彦成的行事作风。 可他……又如何能胜任皇位? 齐司延再次轻轻拍了拍江元音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温声道:“阿音放心,大昭很快会迎来明君的。” 江元音余光扫过避而不谈的李霽,静候齐司延的下文。 齐司延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一会入了临近城下榻,我会书信一封,送往泉郡。” “泉郡?”江元音神色一紧,“作甚?” 关於前世种种,除了在江云裳死前,同她挑明了以外,一直是夫妻俩的秘密。 那有关泉郡、李承燁的一切,在李霽面前都绝口没提。 他此刻为何要提起? 齐司延道出备好的说辞:“我收到了前太傅安允怀的来信,原来前太子李承燁,一直藏匿在泉郡。” 他面朝江元音,余光却一直落在李霽身上,“阿音,算起来,李承燁是你同母异父的兄长。” “安允怀足智多谋,在泉郡替其筹谋十多载,如今他们的势力已蔓延至江南一带,要攻入汴京,指日可待。” 江元音接收齐司延的眼神暗示,知道这是要唱戏说与李霽听,捧哏地接话道:“侯爷难不成要助他登位?” 齐司延不置可否,嘆息道:“似王爷这般的明君难寻,但王爷无心天下,你我不该强求,先太子既有心復位,或许是当下最佳的人选。” “安太傅的信我看了,字字泣血,为国为民,此等心怀天下的先生教出来的太子,想必会是贤德的明君,我们助其復位,大昭的百姓……” “放屁——!”李霽终於听不下去,猛地睁开了眼,质问齐司延,“你见过李承燁与安允怀那老头了?你就能知道李承燁是明君?” 齐司延並不正面回答,而是故作为难地嘆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王爷不愿居高位,我们不得不另择人选……” “那也不该选择李承燁,那小子是何德行我还能不知?”李霽满眼嫌弃,“三岁看老,他还不如李昀璟!” 李承燁算是他看著长大……哦不,看著长到六岁的。 总之,在兵变逃亡前,他对其印象极差。 李霽没好气道:“那小子从小性格便偏激暴戾,经歷宫变逃亡,在泉郡蛰伏藏匿,他说要他要復仇復位我信,但你要说他是了天下百姓復位,我劝你別说这种惹人发笑的蠢话,他那性格,当了皇帝也是暴君。” “安允怀智谋学识有,却是个迂腐的老顽固,脑子里装著嫡庶血缘正统那一套,半点不懂变通。” “当年先帝便无君王之才,他一心辅佐,如今为李承燁谋大业,估计还是认血缘正统那一套。” 他不屑嗤道:“但凡他是想自己坐龙椅,我还能夸讚他两句,老顽固便是老顽固!” 李霽对安允怀的印象,那亦是不可磨灭的深。 在父皇还在世时,安允怀便是坚定的太子党,即先帝的幕僚。 那时候安允怀可没给过年幼的他什么好脸色。 哪怕他是皇子。 可就因为他母妃身份低微,在安允怀眼里,便是低皇后所出的一等。 往事歷歷在目,李霽骂完仍不解气,冷哼道:“李承燁竟活下来了?也真是命大!” 他骂了两声,朝齐司延伸手,似笑非笑道:“把那老东西写给你的信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他是如何的『字字泣血、为国为民』的,让你这个平日里脑子还算清楚的人,竟会信了他的话?” 李霽眸光幽深地盯著齐司延,“字字泣血、为国为民”八个字,他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虽说他刚刚被激到愤怒发言,但他又不蠢,这夫妻俩在这一唱一和打的什么算盘,他清楚得很。 是以,他怀疑压根没有“安允怀的信”这档子事,不过是齐司延胡诌的说辞。 齐司延淡然得很,脸上没有半分心虚,回道:“这信是我离京前收到的,免生事端,自然是阅后即焚了,没法再给王爷过目了。” “离京前?”李霽的摺扇敲著大腿,眼神越发讳莫如深起来:“看来你是早就知道李承燁还活著了?不会上次南下处理抚州灾疫时,便和李承燁与安允怀打过照面了吧?” “安允怀的信都能送到汴京了,看来这汴京,的確是要变天了。” 齐司延面色仍未有起伏,坦然承认道:“王爷神机妙算,上回南下时,我確实和李承燁打过照面,他带来了当年沧江水战的副將裴涛与我会面,讲明我父母当年沧江水战,殞命殉国的真相。” “我也因此得知,我生病这些年,那些曾为大昭出生入死的武將们,都落得如何下场。” “想来王爷也该明白,安允怀为何会书信与我,邀我共谋天下了。” 李霽不语。 他当然明白安允怀在盘算什么,以齐腾夫妇在武將中的威望,齐司延如今在武將中,要“一呼百应”並不难。 若得齐司延相助,就如当年李彦成得了齐腾夫妇相助,皇位自是囊中之物。 齐司延又悠悠道:“安允怀的信能安然送到汴京我手中,其在汴京一定有部署。” 他所言皆是实话,不过是打乱了些顺序。 在李霽与他达成共识前,他倒是没有把所有知晓的消息,一股脑告知的意思。 比如,汴京玄渺峰云鹤观的元奚真人就是毒怪班若。 齐司延直直地望著李霽,沉声道:“王爷当知,不管是为了家仇大恨,还是天下民生,我都一定会助力这天下易主。” “王爷,是想我助你,还是助前太子李承燁?” 第281章 又遇故人 李霽黑脸,半晌没有言语。 虽说他没有应声,却也不似先前那样严声否认。 齐司延这话,状似全由他“选择”,但其实他別无选择。 他最是清楚安允怀与李承燁是何种人,又与之不对付,闹过不愉快,自然是一万个不愿他们得到齐司延的助力。 江元音隨之唱和出声:“当然是帮叔父!侯爷怎能帮外人,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阿音,非是我不帮,乃是王爷不愿。” “叔父哪有不愿?”江元音又道:“在汴京,我们一道对付许清,在兰城我们一道找寻班若,在苗疆我们一同经歷生死,未来也定会和我们一起匡扶天下道义!” “得得得,別给我戴高帽,”李霽执扇去敲江元音的脑袋,“我又不瞎,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齐司延却没给李霽这么含糊带过此事的机会,而是拉回重点,再次冲李霽道:“待入了临近城,我便要回信一封送往泉郡了,这信该怎么写,全看王爷作何决定。” 李霽敛去脸色的细微的表情,少见的严肃,目光在齐司延与江元音之间来回:“为何非得是我?” 齐司延与江元音目光短暂交匯后开口:“撇去王爷確有治国之能不说,这当中自然也有我们的私心。” “不是非得是王爷不可,只是……如果这个人是王爷,我与阿音会心甘情愿相助。” 江元音认可点头,最后一次“强人所难”的劝道:“叔父和我都不想留在是非之地,可製造是非之人不除,哪里都是是非之地。” “我相信叔父失去乳母玉嬤嬤一定很悲痛,但我若失去叔父,一样悲痛。” “我想要自由寧静,想和侯爷长相廝守,也想叔父长命百岁。” 李霽再次闭目,遮住满眸的情绪,颇有些无语地开口道:“你们真是一家人不进一张门,两个疯子,见过逼良为娼的,没见过『逼叔称帝』的。” 末了,他再次睁眸,习惯性地展扇扇了扇:“行,反正原本也只剩下半年好活,那我便陪你们疯一把,不成功便成仁。” 左右,也不会有更糟糕的结局了。 三人达成共识,齐司延才將李承燁与安允怀的情况,详细告知李霽。 一番商谈后,回信的內容基本敲定,只等入了城落了脚,便能执笔书信了。 傍晚时分,马车驶入临近城。 曲休去寻了客栈下榻,江元音没料到,在迈入客栈后,竟会遇到熟人。 “小姐——!『杏林春』东家小姐!” 听到“杏林春”三个字,江元音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只见一穿著桃红色长袄,裹著披风的女子,满面惊喜地朝她而来。 眼前的女子是面熟的,江元音快速在记忆里搜索,终於对上了號。 这是抚州临川“飞鶯阁”的姑娘,緋乐。 刚在马车上,与李霽说起抚州的种种,一下马车就遇到了故人。 她从未想过和“飞鶯阁”的姑娘,还会有再见的一日。 江元音眉眼弯弯,噙著笑朝她迎上去:“是我。” “真的是你!”緋乐越发惊喜,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江元音的手,兴奋道:“我刚刚远远一瞥就觉得相像,一时难以置信,竟真的小姐你!小姐怎会在这?是来办事还是巡店?又或者……” 她意识到自己一口气问了太多,又倏地止声,期盼且紧张地问道:“小姐……可还记得我是谁?” 可別她“叭叭”个不停,对方却半点不识得自己了。 “怎会不记得?”江元音回握住她的手,温声唤出她的名字:“緋乐姑娘。” 緋乐瞬间红了眼,连连点头,感动道:“似我这般微不足道之人,难为小姐还记得。” 江元音不赞同道:“我们在临川朝夕相处数日,施粥布药,你怎会是微不足道之人?” 緋乐捏帕抹了把眼泪,目光落在一旁的齐司延与李霽身上,隨口问道:“这是你阿兄与阿兄的朋友?” 江元音也没否认,任其误会虚行了个礼。 她和齐司延先前在抚州是“兄妹”相称,此次与緋乐相遇只是偶然,也就懒得去解释了。 齐司延对面前的女子没甚印象,但听她们聊起临川,便知其身份。 他很是体贴道:“难得巧遇,你们在大堂选个位置,喝壶热茶坐著敘敘旧,好好聊聊,我们去办入住了。” 江元音知晓他还要写信、送信,不想耽搁他的点点头。 可李霽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大咧咧地往她边上一站,挥了挥摺扇,示意齐司延自己去忙活。 齐司延颇有些无语地掀了掀眼皮。 於是二人敘旧,成了三人一桌。 江元音难以言明自身的情况,所以一落座后便率先將问题拋了过去:“你为何在这?其余姑娘们呢?也在这?” 緋乐摇头:“就我一个人来的,多亏了小姐,带我们救灾救疫,让我们重获自由入了良籍。” 她满眼感恩回道:“绿水嫁人了,玖儿在如城当了老板娘,做了生意,小六……” 她一一向江元音告知著她们那群姐妹们的去处,最后才说到自己身上:“我是很小的时候被卖到『飞鶯阁』的,对家人没甚印象了,如今重获自由,我不似其他姐妹那般,有特別想做的事,我……我就想见见我的家人,小姐……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明明他们都卖了我了……” “没有,你要是真没出息,连来见他们一面的勇气都不会有的,”江元音安慰完,问道:“所以你来这是找家人的?” 她略有些疑惑:“可这离抚州挺远的,你的家人在这?” 緋乐既是被家人卖到“飞鶯阁”的,家人便是不在抚州,也该是在抚州附近的城吧? “不是,”緋乐回道:“我回了老家后,才知道我父母早些年辗转来到此处谋生,在这做点小生意,所以才一路来了这。” 江元音环顾了下大堂,委婉问道:“你还没去见他们?还是还没找到他们?” 若是已和家人重逢,她不该住在客栈吧? “见到了……”緋乐眸光中有伤感,哽咽道:“他们……挺好的,我阿兄已娶妻生子,又生了两儿一女,在城南街尾开了个餛飩铺子,生意……挺红火的。” “我本来想去吃一碗餛飩的,但……我怕他们认出我来,他们看著一家热闹和睦,应当不想认出我来吧,我还是不去打扰了,马上要除夕新年了,我就不去给他们添堵了。” 她只是一个被他们卖到了烟柳巷,被拋弃的女儿。 就像她出发前,其余姐妹都投来不认同的眼神,劝她別做这种蠢事。 她们都说,像她们这种被卖进青楼的女子,早就没了家人。 即便入了良籍,在家人眼里,也是不被接纳的“破鞋”,何必自取其辱? 旁听良久的李霽斩钉截铁地出声道:“去,你想去就大大方方地去!” “会不会认出你,认出你会不会开心是他们的事,你管他们作何?他们当初卖掉你时,也没管过你乐不乐意啊。” “人就活一辈子,你既跋山涉水来了这,作何要在意他们的心情?” 江元音认可地頷首,认真问道:“緋乐,你是想回到家人身边吗?” “不是的,我……”緋乐摇头:“我记得小时候常常饿肚子,我只能吃阿兄剩下的食物,我娘卖掉我那日,破天荒地给我煮了碗餛飩。”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或许我想去见他们一面,去他们店里吃了一碗餛飩,是想告诉小时候的自己,如今我已经能为自己买一碗餛飩,再不必因为一碗餛飩被卖掉了。” 江元音满眼动容,鼓励道:“那你就去,他们认出你了,你便笑笑,他们没有认出你,你也笑笑。” “緋乐,新年要来了,开始新的生活吧。” 緋乐忍不住哭了。 江元音安慰了她好一会,见她情绪缓和,方才问道:“怜盈儿呢?她怎么样了?” 刚刚緋乐把所有人的现状都说了一遍,唯独没提怜盈儿。 緋乐不语,生硬逃避话题的反问:“小姐为何会在此处?会待多久?日后我能去何处找小姐?” 见她不答,江元音也不追问,回道:“我要去汴京,途经此处,明日便走。” 緋乐失落的“哦”了声,纠结了一番,咬了咬下唇,还是开了口:“怜盈儿也去了汴京,她去时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当时说了挺多过分的话。” 她眼里有后悔:“汴京太远,我是不会去了,小姐若是在汴京遇著了怜盈儿,能否帮我跟她道个歉,替我传句话。” 江元音应了:“好,你说。” 第282章 公主已经返京 遇见緋乐只是个小小意外,次日江元音在马车里,看著緋乐走向街尾的餛飩铺子。 她放下了车帘,开始赶路。 又过了三日,到了返京与去往嵐州的分界地段,她与阿粟分別。 江元音浅笑温声道:“此处离嵐州已经不远,青鳶会与你同行,你们不必著急赶路,在年前肯定能赶回府上。” 她已先交代过青鳶,不必急著赶回汴京,她可以在嵐州枕瀧,同清秋、雪燕过了新年,待年后再返京即可。 反正她是与齐司延、李霽一道,並无危险。 阿粟点点头,浅褐色的眼眸里闪烁著不舍。 他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没忍住地开口问道:“夫人……还会回嵐州枕瀧吗?” 她要回皇宫当公主了,真的还会再回江南嵐州吗? 汴京皇宫……那是他去不了的地方。 江元音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此去汴京,便如李霽如所言,是一起“发疯”,是“不成功便成仁”。 她回答得含糊:“待天下太平了,自然会回去。” 语罢,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便转移话题地叮嘱出声:“回府后,你好好调养身体,和清秋、雪燕一起看好家,閒暇时愿意的话,可以继续跟清秋学学江南话。” “清秋和雪燕人都很好,就是喜欢哭鼻子,我此次没同她们招呼便去了汴京了,待你回去了,她们定要哭上几日。” “阿粟,可要帮我好好开解劝慰她们。” 江元音甚是了解阿粟,他心思细腻,很容易胡思乱想,但她交代的事,都会认真去做。 她越是交代的仔细,他有事可做,便不会去多想了。 阿粟回忆起里昏迷时,江元音同齐司延的交谈內容,眼睫轻颤,乖巧点头。 江元音又道:“还有一事,你可好生考虑琢磨。” 阿粟紧张屏息:“什么事?”是他的身世吗? 江元音回道:“你可还记得夜七先生离开兰城时曾对你说,他明年六月会去雾月山小住,你若是想学製毒的话,可去雾月山寻他?” “我记得的。” “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只是你还小,想法便是瞬息万变也是理所应当,这半年你若是后悔了,或是对製毒有兴趣了,明年六月可自行去寻夜七先生。” 经歷不同、年龄阶段不同,想法就是会不一样。 人有时候甚至无法共情从前的自己,这一点,江元音深有体会。 她语重心长道:“阿粟,数次患难与共,你於我而言,不是我隨手买回来的家奴,更像是我阿弟,是很厉害的人,任何时候我都希望你记住,不要妄自菲薄,怀疑自己。” 他在苗疆展现出来的天赋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也让她相信,夜七临走前会再次向阿粟表露想收他为徒,绝不只是想拿他试毒而已。 她不希望他被“家奴”的身份困住。 不过,即使半年后,阿粟不去寻夜七,她也会派人去的。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要证实班若便是元奚真人,夜七是最关键的人。 阿粟这一回並不是似从前那般,马上睁著一双受伤的眼,战战兢兢地以为自己要被拋弃了。 他眼里多了些沉闷的思绪,再次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江元音笑了笑,率先同他告別:“走吧,路上小心。” 阿音与青鳶同时俯身行礼,与江元音、齐司延告別。 腊月二十七,汴京。 再次回到这座繁华喧囂的城,江元音感慨万千。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便回到了原以为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李霽的神色同样微妙,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著摺扇,反常的沉默。 齐司延倒是没甚大的反应,目光落在江元音身上,关心问道:“今日才二十七,阿音要不要再缓两日?” 他们此番回京相当低调,从马车到隨行,都没泄露半点身份。 若江元音还没做好见李彦成的准备,悄然回侯府休息两日,问题也不大。 他离京时应承李彦成时说的是,一定会在除夕夜前將她带回。 江元音没有直接作答,而是看向李霽,將问题拋了过去:“叔父可要休息两日?” 自兰城离开去往苗疆,再从苗疆来返回汴京,她一路都在做心理准备。 回汴京是她主动的选择,见李彦成是早晚的事。 她並不害怕。 “小瞧我了不是?”李霽摇头拒了,眯眼不悦道:“我是那种犹豫不决,出尔反尔的人吗?” 他扇子一点,便拿定了主意:“就按我们先前商议的来。” 返京之前三人早就探討过了,回京后的种种安排。 江元音乃是李霽向李彦成拿到“神陨形消”散解药的条件,自然该由李霽领著入宫去见李彦成。 而册封江元音为“公主”的詔书还未下,行事越低调越好。 李霽做了决定,江元音便没有异议了,这才看向齐司延,回道:“侯爷,我不需要再缓两日。” 齐司延端详了一下江元音的神色,的確不见什么惶恐不安之色,遂放了心。 他开口道:“好,那我先入宫面圣,你们晚一个时辰再来。” 按照三人先前商议的,他先单独入宫,向李彦成稟明“情况”,也摸一摸李彦成的態度。 若有甚意外突发状况,也能知会他们,再做打算。 齐司延在不起眼的巷弄先下了车,三人暂时分別。 江元音抬眼看著李霽,再次出声询问:“叔父可需先回王府沐浴更衣?” 他先前南下本就没带多少行李,后来轻装上阵地去往苗疆,大部分行李落在兰城。 之前一直在赶路,不觉有甚不妥,如今回了汴京,她难免会回忆起,他从前在汴京那金贵风光的王爷做派。 与现在一对比,实在大相逕庭。 尤其夜七所制的药虽然延缓了毒性的发作,但他消瘦的身子並未养回来。 李霽却自嘲一笑:“沐浴更衣?你觉得我那皇兄会希望看到我『风光回宫』?那自然是越憔悴越埋汰,他才会越满意。” 他太了解李彦成了。 那“神陨形消”散既是为了控住他,也是一种惩戒。 江元音頷首,试探问道:“那我们现在慢慢往皇宫的方向去?” 齐司延是换乘了马匹,那速度要快他们很多。 现下还是白日,汴京的街市依旧人来人往地热闹,马车通行不便,慢慢驶过去,时间便也差不多了。 李霽摇头:“不急,先確认一事。” “何事?” 李霽用行动代替回答,他掀开车窗帘,低声吩咐寧沪:“去一趟国公府,看看许綺嫚是否归府了,若归府了,现状如何。” “是,主子。” 在兰城分別时,他便嘱咐过许綺嫚,若要两清过安稳日子,回到汴京后,不要提及此次南下与江元音相关的任何事。 当时没想著会回京,现在看来她是一大隱患。 倒不是觉得她会得不到就毁掉的报復,而是以她的脑子,许清若想套的话,並不难。 得知道许清是否知晓,李彦成早已派他去接江元音回京,方好揣测应对其后续的举动。 江元音瞭然,不再多问,同他一道静候。 皇宫。 听闻齐司延入宫覲见的消息,李彦成三言两语屏退了议事的臣子,召见了齐司延。 齐司延入內,跪拜行礼:“臣定寧侯齐司延恭请皇上圣安。” 李彦成见他只身前来,眼底喜怒难辨,没有让其平身起来,而是出声道:“眼瞅著马上要除夕了,朕是望眼欲穿等著你回来,终於是盼到你了。” 屋內没有旁的宫女太监,只留有曹学良候著。 他望著齐司延匍匐叩首的脑袋,没有同其卖关子,直言问道:“公主呢?在何处?” 李彦成脑海里涌动著很多的猜测与念想。 一开始,他觉得有“神陨形消”散在,李霽一定会把江元音带回来。 可后来两个月,都音讯全无,他才允了齐司延南下去寻。 即是为了江元音,也是想知道李霽是死是活。 如今眼看著已经是三个月了,齐司延是回来了,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难道……李霽已经毒发身亡了? 那江元音呢? 他莫不是又要耍什么招? 思及此,他眸光阴沉,已有怒火在跳跃,声音冷了又冷,近乎质问出声:“你不是说,此次南下,一定会將公主带回来见朕的吗?” 末了,又警告出声:“朕的耐心有限,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等。” 齐司延若是胆敢说什么,年后再继续寻之类的,今日,他定要收拾他。 “回皇上,”齐司延扬声,道出李彦成最在意的点:“公主已经返京。” 李彦成脸色微僵,克制著情绪,故作冷静道:“哦?那你为何独自求见,不领公主一道前来啊?” 齐司延道出备好的说辞:“臣寻到公主时,公主已与王爷碰面,迎回公主之事,皇上先前既是交予王爷负责的,臣不敢贸然领功,故只身前来,先稟告皇上。” 李彦成眼底的波澜更深,声音倒是越发轻了,状似毫不在意地开口確认道:“你的意思是,清晏领著公主回来?” 他……没死? 齐司延:“是,王爷不负皇上所託,已迎回公主,稍后便会入宫求见。” 第283章 江元音入宫 汴京南街小巷。 不到半个时辰,寧沪折返来报。 寧沪:“启稟主子,许小姐於五日前回到国公府,一回府便生了病,不言不语,如今还在府中修养。” 他们在兰城分別,李霽买了一辆马车,派人护送她返京。 许綺嫚不似李霽他们,一直在赶路,所以直到五日前才返京,实属正常。 寧沪又继续道:“我已经打探过了,自其归府以来,未听其开口与人说过一句话。” 李霽表示瞭然的点头。 李彦成忌惮许清不是一日两日,之前肃清朝野之事,都是他这个“游手好閒”的王爷暗地解决。 就如同许綺嫚买通了些王府的下人一般,他在国公府自然也安插了眼线。 寧沪打探到的,八成是可靠的。 只是让他讶然的是,许綺嫚会用此种方式,完成他的叮嘱。 防不住许清探话,便直接不说话。 ……有些笨拙的小聪明。 既已得到了想到的结果,李霽也没什么顾虑了,侧目看向江元音,玩笑道:“乖侄女,这马车一走,可就没回头路了,你怕不怕?”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看他:“叔父今日格外囉嗦,莫不是叔父怕了,想走回头路了?” 不待他回应,她又道:“我不怕,也不会回头。” 她直直地看著他,一贯温婉轻柔的嗓音,却是不容拒绝地坚定:“当然叔父怕了,想走回头路也用,因为我不答应。” “今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入宫拿『神陨形消』散的解药,风雨无阻,绝不回头。” 直至此刻,曲休也未折返来报信,说明齐司延进宫面见李彦成一事,如他们探討过的那般顺利。 是以,她没甚好犹豫地,抬手敲了敲马车门,直接吩咐车夫:“去皇宫。”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利落果断,把李霽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霽原本执扇要敲她脑袋,末了轻笑了声收回。 他原以为此生註定是独行於天地间,不成想,这一路竟也有了同伴。 等到不起眼的马车驶至宫门口,江元音和李霽一下马车,立即有一道眼熟的身影迎过来。 是在此等候一阵的曹学良。 曹雪本就在原地四处张望,一开始完全没把这平平无奇地马车放在眼里。 毕竟珩王李霽高调浮夸的做派,在整个汴京人人有所耳闻。 直到马车目的明確地朝宫门驶来,他才凝神看去。 这马车不是官家的马车,但平民百姓哪个敢坐车靠近宫门啊? 他定睛一瞧,倒要看看是何许人也。 李霽初初下马车时,他並未认出来,跳过他的脸,落在隨后下马车的江元音身上。 那张和先皇后许令仪如出一辙的脸,他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忙躬身迎上去,边走边再次打量起李霽来,几步后方才回过神。 这衣著“寒酸”低调的瘦弱男人竟是珩王李霽?! “王爷……”曹学良嗓音尖细,透出些哭腔来,打量著李霽的脸,皱巴著一张脸,连声道:“哎呀……我的个天老爷啊,王爷怎么消瘦成这副模样了?这一路莫不是都没好好吃饭?王爷身边的人都是如何照顾王爷的啊?!一会皇上见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他跺著脚,老泪纵横,心疼不已。 李霽环臂,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著自己的隔壁,眯眼望著曹学良,嗤笑出声:“曹公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他为何消瘦,其一清二楚。 曹学良眨巴眼:“老奴这是关心王爷啊!” “本王之前浑身是血的时候也不见曹公公关心本王啊,”李霽要笑不笑,道:“怎地只是瘦了些,曹公公倒是著急了,嘖,委实令本王费解。” 那夜在母妃寢殿,他浑身都是玉嬤嬤的血。 曹学良就立在李彦成身侧,是助紂为虐的恶鬼。 曹学良整张脸白红交替,一时无从辩驳,也好似听不懂其言语中的挖苦一般,悻悻含糊了两句,便看向一旁的江元音,朝其恭敬俯身行礼:“老奴见到侯夫人。” 封其为“公主”的詔书未下,且现在还在宫门口,他不敢轻易唤她“公主”。 江元音就立在李霽身后些许的位置,一派温婉无害的模样,低眉垂眼地点点头,不做过多的反应。 如同她初入侯府那般,不露半点锋芒。 曹学良堆著笑,將手中拎著的手炉递过去:“侯夫人,风大天冷,可莫要著凉。” 江元音没有推拒,伸手接过,淡声回道:“多谢曹公公。” 下了马车方觉得,这北方的冬天是真的冻人。 迎面而来的风,好似刀刃,颳得人脸蛋手背生疼生疼的。 有了手炉就暖和许多了。 李霽扫了眼曹学良空空如也的双手,问道:“本王的呢?本王没有?” 曹学良这会面色愈加尷尬了。 李彦成吩咐他来门口迎接李霽与江元音,特意重声嘱咐他,为江元音备个手炉,莫要让她受冷。 他在李彦成身边伺候多年,当然知道其特意只强调了江元音名字的言下之意。 那便是不要给李霽准备。 想来因为先前李霽隱瞒的事,李彦成对这位胞弟,仍有不满。 李霽笑得意味深长,拉长语调地感慨出声:“曹公公真真是——关心本王吶——!” 曹学良为难苦笑,老眼眨巴了下:“王爷,老奴都是依照皇上的命令办事的。” ……可莫怪到他头上啊。 “是么?”李霽似笑非笑问道:“那曹公公还得了些什么命令啊?” 他亦懒得和其在这冷风中拉扯。 曹学良侧身让路:“皇上特意命老奴在此恭候,领王爷与侯夫人去暖阁覲见。” 暖阁乃李彦成冬日常待的地方,室內温暖如春,会见妃嬪、皇子,但从不会在那召见臣子等外人。 他要在那见江元音,其深意可见一斑。 江元音低垂著眉眼,敛去眼底情绪地跟在李霽身后,一路步行。 此生她虽是初次入宫,但这皇宫对她而言却不陌生。 毕竟前世,她被李承燁禁錮在这宫墙里,折磨至死。 江元音边走边回忆著皇宫的布局,默默地在脑海里勾勒著皇宫的地形图,以备不时之需。 尚不知一会见到李彦成,会是何情况,多做些准备总归是好的。 江元音並不左右张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一路无言,待脑海里的地形图勾勒完毕,她才发现已步行了大半。 一抬眼,便能看见李霽的单薄的背影,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她出声唤道:“王爷。” “嗯?”李霽並未停步,稍稍转头看她,问道:“何事?” 江元音將用了一路的手炉递过去:“天寒,给王爷用吧。” 她穿得不少,齐司延下马车前,还特意给她繫紧了披风领子。 李霽如今的身子实在太过消瘦,端坐马车內还不觉得,现下走在冬日风中,只觉得要被吹倒。 李霽:……? ……马上要到室內了,就想他了? ……可真懂得“孝敬关照”他这个叔父啊。 三人之间本来气场微妙,曹学良在前方速速领路,根本无人说话,只想快些將李霽与江元音带到李彦成面前。 现在听到江元音出声了,却是要將自己的手炉让出去。 曹学良噙著笑,很是委婉地提醒道:“侯夫人,这可是皇上特意命老奴为您准备的呢。”你这送出去可不妥啊。 李彦成关心江元音不假,但要“惩治”李霽也是真。 等会要是看到李霽有手炉,江元音没有,定会不悦。 说完他又看向李霽,劝道:“王爷,暖阁马上就要到了呢。” 言下之意:你再撑撑,可千万別拿她的手炉啊。 江元音却没有收回手,浅笑回应道:“曹公公刚刚说得对,皇上待王爷一直是极好的,王爷消瘦,皇上见了会心疼,王爷若挨了冷,皇上自然也会心疼。” 她再次將手炉往李霽面前递了递,笑盈盈的劝道:“王爷拿著吧,莫要让皇上心疼了。” 李霽会意,再不推拒,欣然接过。 他余光扫过曹学良,冲江元音欣慰道:“还是有行动的关心,来得有说服力啊。” 先气气曹学良这个老奴才,再去气气李彦成。 甚好。 曹学良被噎住,也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明白,继续领著他们往暖阁走。 但步伐明显迈得更快更急了。 早些到,或许江元音就不必顶著一张被冻红的脸去见李彦成了。 可惜今日於他而言,就不是个事事顺遂的好日子。 刚领著两人入了廊道,只听一阵环佩叮噹的声音,一道俏丽轻快的身影,在一眾宫女的隨行下迎面而来。 正是婕妃。 婕妃视线落在低垂著脑袋的江元音身上,目光一顿,惊诧得停住了步子。 她只能看到她半张脸,却已足够熟悉。 婕妃拧眉,直直地盯著江元音,喝道:“你是谁?抬起头来,让本宫瞅瞅!” 才半张脸,就如此像,那整张脸呢? 曹学良暗叫不好,无语得很。 蠢货,她若来招惹江元音,那是真真要撞到枪口上。 她的恩宠怕是要到头了。 第284章 暖阁召见 曹学良赶忙上前,借著躬身行礼,將江元音挡住,道:“给婕妃娘娘请安。” 他噙著一张標准的笑脸:“娘娘这是要去哪?” 不待其回答,他提醒道:“皇上在暖阁等著召见王爷呢,老奴就不耽搁婕妃娘娘了。” 婕妃这一听,才后知后觉地察觉面前这消瘦的男人竟是珩王李霽。 虽说她便是李霽偶然发现,领进宫献给皇上的,但除那以外,她便没见过李霽几面。 何况如今他都瘦脱相了,又穿得普通,她一时没把眼前人往风流倜儻的珩王爷身上联想。 婕妃面色微僵,同李霽视线一交匯,难免慌乱紧张起来,眉眼转了转,看似镇定实则急切地探话问道:“王爷今日入宫是为了带身后那个女人去见皇上?” 再联想到那女人的眉眼,她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篤定。 珩王一定是又寻到貌似先皇后的女人,要带入宫献给皇上了! 就如同当年的她一样! 婕妃是那种有点心思算计全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的人。 若不是眉眼有几分神似先皇后许令仪,早就死了上百回了。 当然她之所以在后宫中还安然无恙,也並非是因著李彦成的宠爱。 而是瑜贵妃有意“捧”著她,好让她成为后宫妃嬪的眾矢之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曹学良都给她暗示了,她还上赶著往上凑,脑子的確堪忧。 李霽不嫌事大地頷首,故意使其误会,回道:“正是。” 江元音此番回京入宫,一定会有很多人虎视眈眈盯著。 婕妃来得正好。 她要找死的话,就拿她杀鸡儆猴,替江元音树威。 江元音则静默不语。 宫中情势不明,遇见的人暂时都敌友难分,有李霽在场,她没必要出声,惹人注目。 一切,都得等见了李彦成再说。 婕妃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瞪著一双眼,按捺不住地抬手拨开面前的曹学良,直奔江元音而去,连声问道:“她是谁家的女儿?王爷从何处遇见的?这般轻易將她领进宫……” “娘娘!”曹学良鍥而不捨地上前拦了一把,阻止婕妃靠近,在其酿成大祸前,扬声介绍道:“这位乃是定寧侯的夫人江氏!”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她总该明白了吧! 便是因为册封的詔书未下,他不能直接点破江元音同李彦成的关係,但都摆出“侯夫人”的身份了,她总不能继续把其当成假想敌吧? 婕妃一怔,嘀咕了声:“侯夫人江氏?” 一直低眉垂眼的江元音这才福了福身,请安行礼道:“臣妇江氏,见过婕妃娘娘。” 婕妃眼珠又转了转,隨即愕然看向李霽,难以置信地出声:“王爷怎能將侯夫人往皇上跟前带呢?” 当今圣上对先皇后的执念,整个后宫无人不知。 珩王再想討好皇上,也不能把臣子的妻子,领到皇上面前吧? 简直荒唐! 曹学良一拍额头,就知道婕妃是没得救了。 “如何不能呢?”李霽装傻,继续刺激道:“何况是皇兄要召见江氏。” 婕妃一听,心神骤慌。 皇上都知道她是臣妇了,竟还要召见她! 她到底有多像先皇后?! 她危机感满满,愈发想要看清楚江元音的真容,於是再次抬步上前。 这回李霽往前迈了一步,將江元音完全遮挡严实,冲婕妃道:“婕妃娘娘若是有话要对江氏说,还是另寻机会吧,皇兄正在暖阁等著呢,耽搁不得。” 语罢不待婕妃回应,余光轻扫曹学良,不耐道:“曹公公怎地还愣在这?一会皇兄等急了,你可是全责,定拿你是问。” “是是是,王爷教训得是,”曹学良同婕妃虚虚俯身行了个礼,“娘娘,老奴得去暖阁復命,告辞了。” 李霽虽然消瘦了不少,但要挡住江元音,还是没甚问题的。 他有意护住江元音,阻挡婕妃探寻的目光。 毫无意外,婕妃大步跟了上来,趾高气昂道:“正好,我也要去见皇上,能和王爷、侯夫人同路。” 她就是得了信,知晓李彦成处理了国事,从御书房回了暖阁,才特意出了寢殿的。 她没有撒谎,她本就是要去见李彦成的。 隨便这李霽怎么护著,一会到了暖阁,她不信她看不清江元音的真容! 她倒要去看看,皇上召见一个臣子的妻子,到底要做什么荒唐事! 她不似瑜贵妃,膝下有得宠的六皇子,她入宫两年,暂无子嗣。 要是又来个人分了皇上对她的恩宠,那她更难有子嗣了! 这可不行! 曹学良笑得非常僵硬,最后一次提醒出声:“婕妃娘娘,皇上要召见王爷,怕是有事商议,娘娘还是回寢殿候著,等候皇上的召唤吧。” 婕妃这一听,越发觉得李彦成召见江元音是为了那荒唐离谱的事了。 否则曹学良为何不让她去? 婕妃下巴微仰,看著曹学良,余光却瞅著江元音,故作宠妃的做派,脚步不停:“皇上不在御书房,在暖阁召见王爷,那一定是家事不是国事,既是家事,本宫有甚听不得的?” “对吧,王爷?” 李霽但笑不语,曹学良不再劝阻,江元音就更加不会吭声了。 很快,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到了暖阁。 曹学良浅笑冲婕妃道:“劳烦娘娘在此稍等,老奴进去通传一声,待……” “用不著你去通传。”婕妃打断曹学良,对旁观李彦成召见江元音这件事,势在必得。 她步子不停,边迈进暖阁,边不以为然地说道:“皇上曾经允诺过我,只要不是在处理国事,我便能来寻他。” 李彦成待后宫妃嬪的態度,的確称得上温和。 除了在御书房,严令禁止妃嬪擅自打扰外,旁的时候,的確没甚严厉的要求。 於是,在李霽有意慢半步的情况下,婕妃成了第一个进入暖阁的人。 曹学良不敢落后地跟上,李霽微微侧头,看向江元音,无声询问:准备好了? 一会,可就要见到她的生父李彦成了。 江元音眉眼弯弯,亦无声回道:准备好了。 就让她看看,她那自私自利到极致,伤害至亲手足的生父,到底是何模样。 暖阁確如其名,一迈入屋內,便温暖如春。 曹学良:“皇上……” “皇上——”婕妃抢先,摇曳多姿地朝主位的李彦成而去,娇声道:“得知皇上忙完了公务,臣妾特意来给皇上送薑汁燕窝羹,给皇上暖暖身子。” 按照往日的规矩习惯,一般有瑜贵妃在的场合,李彦成身边的位置,自然是留给瑜贵妃的。 今日瑜贵妃不在场,这个位置就是她的。 她倒要看看,皇上召见那江氏,所谓何事? 然而李彦成一眼未看她,抬眼看向门口。 他本在转动著大拇指的和田玉扳指,听见声响,动作一停。 他屏息看过去。 被婕妃一群宫女、太监的隨从遮挡住,他只看到了瘦高的李霽。 他没有太过意外。 消瘦都是轻的,李霽身中“神陨形消”散,能撑到此时,还未毒发已是奇蹟。 而江元音跟在李霽身后,只在步行间露出点裙角衣袂,人影被挡得严实。 他生出些焦躁来。 婕妃离得最近,对李彦成的神色反应看得分明,心里的嫉妒愤怒熊熊燃烧。 她不满被无视,娇嗔唤道:“皇上,这薑汁燕窝羹可是臣妾……” 李彦成蹙眉,冷眼扫过来。 婕妃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噤声。 他没有直接呵斥婕妃,而是看向曹学良,语气平淡,却隱有问责之意:“朕怎么不记得朕有唤你去请婕妃?” 曹学良忙俯身,无辜且为难道:“老奴是在廊道偶遇婕妃娘娘的,也有让娘娘在门外等候通传,可惜娘娘为皇上送薑汁燕窝羹心切……老奴也没法子啊。” 不想看她犯蠢,可架不住她非得犯蠢啊! 婕妃一门心思都在李彦成要见江元音上,完全没有留意到这暖阁还坐著另一人,那便是定寧侯齐司延。 在李彦成责备曹学良时,齐司延抬眼看向立在李霽身后的江元音。 眸光中隱有担忧。 江元音察觉到他的视线,侧头对上他的眼。 夫妻俩四目相对,她无碍地笑笑。 她早就做足了准备,应对一会的一切。 曹学良算得上是李彦成肚中蛔虫,知晓其此刻最在意什么,忙往边侧让开,不挡李彦成的视线,躬身稟告道:“皇上,老奴將王爷和侯夫人领过来了。” 李霽垂首,跪地行礼:“臣李霽奉旨覲见,恭请皇上圣安。” 他一直未有实职,每次入宫覲见都不是什么朝会等场合。 因此,私底下,他一直是自称“臣弟”,唤他“皇兄”。 此番行礼,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李霽垂下的眼眸里溢满讥讽与自嘲。 他离开汴京的那一日,也未曾想过,还会有跪在李彦成面前行礼的一日。 原本远离汴京时,那些仇恨与痛楚,都被锁进心底的小黑盒。 可此刻再跪在这里,他满脑子都是玉嬤嬤咬舌自尽的模样。 小黑盒被撬开,仇恨四溢。 他们的兄弟手足之情,早断在玉嬤嬤死去的那一晚。 第285章 臣妇江氏,拜见皇上 江元音隨之跪地行礼:“臣妇江氏,拜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原本她和齐司延在李彦成那,已请旨和离,也不该再称“臣妇”,可詔书到底没有公开,曹学良又一口一个“侯夫人”来称呼她,她只得作此称呼了。 李彦成目不转睛地望著江元音的头顶,紧声道:“江氏,抬起头来。” 他倒要看看,李昀璟嘴里,那和许令仪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到底是真是假。 短短一句话,让暖阁內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江元音身上。 齐司延与李霽是担忧关心,婕妃是危机感。 李彦成则是期盼而紧张。 ……那真的,是他与令仪的女儿? 江元音稍稍调整呼吸,在眾人的注目下抬头。 她先抬起的是脸,一双瀲灩的杏眸隨后缓缓睁开,对上主位上李彦成的眸光。 入目是一张保养极好的中年男人的脸,即便眉眼里添了年岁,也能看出其年轻时,当也是个容貌不错的儿郎。 他的气质並不凌厉凶狠,很是符合他展向给臣子百姓的“仁厚明君”的形象。 若非知晓其內心到底有多阴狠,她或许也会觉得他是个“慈父”。 噢,倒是和江兴德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彦成后背一僵,差点失態。 眼前的人,好似与他纠缠半生的故人从画卷中走出。 后宫中的那些个“贗品”,不过有两三分肖像许令仪,或是眉眼,或是脾性神態。 而眼前的人,论样貌至少有八分的相似。 甚至说,那双眼,比许令仪更像许令仪。 准確的说,是还未嫁给先帝时,与他相恋的许令仪。 那时的许令仪,亦是此刻的江元音一般,眼波流转,清澈乾净。 后来……一切都变了。 许令仪变得眉眼哀戚,眼睫一颤,便要落泪,永远都雾蒙蒙的。 他无比篤定,她就是他与许令仪的女儿! 差点失態的人还有婕妃,她脸色一白,咬住了下唇。 她没见过许令仪本人,只见过其画像。 这江氏竟真的和先皇后生得一模一样! 难怪皇上要召见她! 李彦成思绪万千,目光从她眉眼移开,又落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 一看就是被冻红的。 继而目光往下,看著她两手空空,他立即拧眉,侧头看向曹学良,不去看她那张脸,缓缓自己因其容貌带来的衝击,再次问责道:“朕不是命你为江氏备好手炉去迎接吗?你怎么办事的?” 从宫门到暖阁,路途甚远。 他就是怕她会受冻,才特意让曹学良备了手炉。 曹学良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看向跪地的李霽:“冤枉啊皇上,老奴是备了手炉的,只是……” 他尚未说完,再次被人出声打断。 这回打断他的是一直低垂著头的李霽,他將手炉往前放了放,解释出声道:“皇上的確冤枉曹公公的,曹公公把手炉给了江氏,是江氏怕臣畏寒受冷,主动將手炉让给了臣。” 话是这么说,但江元音其实並未受冷。 手炉是快到暖阁时,才给的李霽。 至於那冻红的鼻尖,著实是因为室外风大,除非她戴上帷帽,將整个脑袋都包裹遮挡严实,否则就是抱十个手炉,那脸也会被风出红。 曹学良开始打圆场:“是老奴思虑不周,老奴应该多备几个手炉的,请皇上责罚。” 江元音出声道:“皇上,的確是臣妇將曹公公给的手炉转交给了王爷,皇上若要责罚,便罚臣妇吧,莫要怪罪曹公公,曹公公是无辜的。” 曹学良贴身侍候李彦成这么久,便不说他在李彦成心里有多重要,他一定是日日离李彦成最近,与之相处最久之人。 她想卖个顺手人情给曹学良,以后说不定就有用得著的地方。 李彦成的面色李立即缓和,甚至连语气都变得温和了:“既江氏为你求情,那朕便不罚你了。” 隨后他满目柔光地望著江元音,毫不掩饰地疼宠,道:“下一回你在宫里行走,朕让人备好暖轿,你定吹不著冷风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给李霽一个眼神,將其无视得很彻底。 江元音眉眼低垂,避开李彦成这温情脉脉的眼神:“皇恩浩荡,臣妇惶恐。” 若非知晓李彦成是何等自私狠辣之人,此刻她一定会动容。 他的关切疼宠里……有几分真心? 这时一旁的婕妃彻底坐不住了。 皇上不仅召见江氏,还特意让曹学良去宫门口迎接也就算了。 竟还给江氏备了手炉,连珩王都没有的手炉! 不仅於此,竟还说下一回要给她备暖轿,在宫中行走。 她一个侯爵妻子,又没封誥命夫人! 更何况,就算是誥命夫人,也不能在宫中乘暖轿而行吧! 皇上这是见到江氏的脸,彻底不管不顾了? 此时再不阻止,如何了得?! 李彦成正要开口让一直跪地的江元音起来,偏偏这时婕妃泪眼婆娑地迎上来,带著哭腔,娇滴滴地唤了声:“皇上……” 李彦成刚舒展的眉心再次皱成一团,压著性子,不耐道:“朕不喝什么薑汁燕窝羹,你先退下。” 他要和江元音父女相认,她在这碍什么事? 事发突然,婕妃只能急中生“智”,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连著嘆了好几口气,委屈地望著李彦成,哭诉道:“皇上,臣妾不知是不是和江氏八字不合,一见到江氏,便头皮发麻,一阵阵的揪心,难受得很……” 趁著她现在还受宠,决不能让这江氏再次入宫! 婕妃这话一出,满屋寂静无声。 曹学良心中暗道:蠢货,这回真是恩宠到头,把自己给作死了。 李霽对婕妃的“蠢”倒是毫不意外,且乐见其成。 唯有齐司延神色淡淡,喜怒难辨地朝其掀了掀眼皮。 从先前的廊道相遇,目睹李霽对婕妃的“放任”,江元音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此刻余光瞟见李霽那看戏而上扬的唇角,她决意配合一把。 是以,江元音再次抬眸,却不是看向李彦成,而是看向婕妃,有些伤心与慌乱地开口道:“难怪先前在廊道碰见,婕妃娘娘对臣妇……” 她故意止声,给大家留下扩展想像的空间。 继而咬了咬下唇,谨小慎微道:“臣妇还在琢磨,是否做错什么、说错什么,惹得婕妃娘娘不快,原来是误会娘娘了……” “臣妇也不知为何八字会有娘娘不合,惹得娘娘身子不適,是臣妇的错,还请娘娘饶恕臣妇。” “八字无法更改,臣妇只能儘可能地不出现在娘娘面前,免得衝撞了娘娘的身子,臣妇虽是无心,伤害到娘娘金贵之躯,便是臣妇的错。” 李霽唇角的笑容渐深。 他这侄女是真上道,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明明已半脚踏入泥潭,婕妃听了江元音的话,却开始沾沾自喜。 她接过话,回应道:“你有此觉悟甚好,日后莫再来后宫晃悠,也就……” “你先前对她作何了?”李彦斌却冷声打断了婕妃的话,沉声质问道:“你打她了?还是骂她了?” 婕妃出身低微,一朝得了龙恩,便恃宠而骄。 娇蛮却无脑。 他先前不计较,“宠”爱她,表面看上去只是因为她这有两三分相似许令仪的眉眼,实则不然。 就如“仁厚”是他营造的表象,“痴情”亦是。 他只是不想后宫之中,塞满世家权贵的千金,故意捧著这身份低微的婕妃。 也因为,其低微的身份,会令他想起自己的母妃。 总之,无论朝堂还是后宫,他想的都是制衡,这样方能握紧手中的权力。 “臣妾没有……”婕妃被李彦成这眼神看得一激灵,娇声道:“臣妾就是一见著江氏,就莫名的心口不舒服,连带著都喘不上气了,真真是奇怪……” “是么?”李彦成的眸光更冷了,“你確定,你一见到江氏,便会喘不上气的不舒服?” 婕妃连连点头,眼底已经跳跃著胜利的得意,只等著李彦成下旨,日后再不许江元音入宫。 毕竟从前,更过分的要求她不是没有提过,他也都允她了。 那江氏长得再像先皇后,也是臣子的妻子,何况她和皇上还有感情呢。 李彦成唤道:“曹学良。” 曹学良躬身上前:“老奴在。” “传朕旨意,即日剥夺婕妃妃嬪之位,打入冷宫,今生今世,非召不得出冷宫一步。” 曹学良毫不意外:“是,皇上。” 唯有婕妃呆怔杵著,一时好似听不懂一般。 李彦成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只討论了下窗外的天气,让她回不过神来。 李彦成眼神示意曹学良,即刻去办,把她带走。 婕妃这才反应过来,腿脚发软地跪倒在地,颤声求饶道:“不要啊皇上,臣妾错了,求皇上饶过臣妾……” 李彦成半点动容都没有,只是冰冷回道:“你不是同江氏八字不合吗?入了冷宫,你再也影响不到她了。” “去冷宫还是去死,你自己选一个吧。” 第286章 你是朕的公主 婕妃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打入冷宫。 她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可李彦成不看她一眼。 她被宫人毫不怜惜地硬拽出了暖阁。 没了婕妃,李彦成也屏退了其余宫女,只留著曹学良侍候。 暖阁瞬间安静也宽敞了。 闹了这么一出,他也从江元音容貌的衝击下缓神。 他看向江元音,温声道:“朕为何要见你,想必珩王与定寧侯都同你说过了吧。” 江元音頷首:“是的,皇上。” 哪怕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李彦成还是谨慎地开口问道:“你左肩可有莲刺青?” 江元音继续点了点头,如实回道:“自有记忆起臣妇左肩便有莲刺青,只是一年半之前,被江兴德的女儿江云裳找刺青师换成了动物图腾。” “她为何要这样做?” “臣妇不知。” 见她这副低眉垂首的模样,李彦成不再追问。 自知晓她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后,他去调查了江家。 清楚的知晓,江兴德原本还有一亲生女儿,甚是疼宠,而江元音在江家没甚存在感。 若非江云裳一年半以前,出了意外,当初他赐婚后,嫁给齐司延的不会是江元音。 再联想起,江兴德一家先前在汴京散布谣言,毁其名声,致其小產一事,不难猜测她这些年在江家当过得不好。 思及此,他越发觉得让江家三口流放,真是便宜他们了。 片刻后,李彦成开口道:“起来吧,別跪著了。” 隨即看向曹学良,吩咐道:“唤晴嬤嬤过来。” 曹学良应声,去唤早早候在偏殿的晴嬤嬤。 江元音俯身:“谢皇上。” 她行礼后起身,上前去搀扶李霽:“王爷,皇上命我们起来。” 从入了暖阁到现在,李彦成將李霽无视得很彻底,刚刚那句话也只是对著她说的。 她当然知道,但她逮著他未指名道姓这一点,佯作不懂,去搀扶李霽。 李霽的毒是延缓半年发作了,不想人担忧,是以精神状態总是不错,但身子还是被毒侵蚀了。 她不忍他这么一直跪著。 李霽的確跪得腿疼了,也想看看,李彦成对江元音的“底线”在哪里。 他並不觉得李彦成会因为江元音是其和许令仪所生,便对江元音多么关照宠爱。 李昀璟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李彦成对江元音,一定是有所图谋的。 李彦成眸色微沉,隱有不悦,但也未发怒多言。 这时晴嬤嬤过来了。 晴嬤嬤曾是先皇后宫里的婢女,江元音刚出生时,曾近身侍候过。 她见过小公主刚出生时左肩的胎记,也见过其被宫廷刺青大师改造成的莲图腾。 李彦成言简意賅地冲江元音道:“晴嬤嬤曾是先皇后宫中的婢女,由她来查验你左肩的刺青。” 江元音完全配合,跟著晴嬤嬤去到一旁的素纱屏风后。 晴嬤嬤光看到江元音这张脸,便百感交集,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主子又站在自己面前。 她眸光闪烁,小心翼翼地將江元音左肩衣服稍稍褪下,端详著她左肩已被改造成九尾狐模样的刺青图腾。 未多久,她恭敬將其衣服重新穿好,走出屏风,回到厅內復命:“回稟皇上,侯夫人左肩確確实实有和当年小公主左肩一模一样的胎记!” 她满目欣喜,难以自抑的感慨出声:“太好了,皇上终於寻回了小公主,小公主安然无恙,皇后娘娘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李彦成朝江元音招手:“来,到朕面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江元音呼吸微滯,她並不愿和他靠得太近。 但这不能表现出来,她只好装作一副惶恐胆怯的模样,犹犹豫豫地迈著小碎步,最后才离其近半丈远的距离停下来。 她眼睫轻颤,惴惴不安的立著。 李彦成眼底有不悦闪过,但对著这张脸,什么重话都压了下去。 最后有些失落地问道:“你很怕朕?” 齐司延起身,抬步走来,立在江元音身侧,拱手解围道:“皇上天威,阿音对皇上乃是敬畏尊崇,她初次入宫,必然紧张,还请皇上见谅。” 江元音附和的点头。 李彦成不语,不住滑动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一阵沉默后,他不再强求江元音靠近,朝她温和的笑了笑,儼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他脾气极好的同她说道:“既然珩王和定寧侯都告知过你是何情况了,想必你定能理解朕见到你的激动,何况你同你母亲生得一般无二,朕这才忽视了你初次入宫的心情。” “好孩子,是朕操之过急了,你莫要紧张,朕会给你时间適应的。” “赶了路,又从宫门走到暖阁,累了吧?”他瞟了眼齐司延先前坐的位置,道:“坐吧,坐著我们慢慢聊。” 座位处,早就备好了她的椅子和茶水点心。 只是在看到她本人后,动了让她坐到自己身畔的念想。 现在看来,还是嚇到她了。 齐司延却领著江元音落座,而是俯身下跪,拱手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 “先前阿音遭遇意外小產,怕难育子嗣,伤心自责鬱鬱寡欢,执意要与臣和离南下,因此臣才入宫请旨和离,如今阿音回宫,臣斗胆恳请皇上,允臣与阿音重缔婚盟,臣一定爱之、珍之,此生永不纳妾,绝不负她!” 这段话既是由衷之言,更是故意说与李彦成听的。 自他整顿了侯府,收拾了齐文台、陆氏一家子,李彦成就一直在寻求新的法子牵制他。 他清楚的知道,李彦成盘算著用江元音还牵制他,好让他去收拾打压以许清为首的世家权贵。 所以之前才一直用“駙马”、“半子”、“左膀右臂”来暗示他。 此刻,他愿意为其送上一颗定心丸。 也能因此,让李彦成更看重江元音,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李彦成不作回应,而是看向江元音,语气轻柔地问:“你呢?你作何想?可还想与他再续前缘?” 既已点破“和离”之事,江元音便不再自称“臣妇”,开口道出备好的说辞:“我……我先前要与侯爷和离,一是因为御医诊断说我难有子嗣,我若无所出,愧对主母之位,而我江家……犯下如此之多的罪责,亦无法为侯爷提供助力,是以我不得不与侯爷和离。” “汴京远胜於我的贵女如此之多,能得侯爷青睞,阿音……受宠若惊。” “阿音当然想常伴侯爷左右,怕只怕……帮不上侯爷任何,成不了贤內助。” 一旁的李霽静默观戏。 ……这两口子真是隨时隨地便能开演。 李彦成声音沉了沉,不赞同道:“从前你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这般想是在情理之中,如果你既已从珩王与定寧侯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怎么还能作这般贬低自身的言语?” “什么你江家,你与那卑贱的江家並无任何关係,他们唯一的福分是曾收养了襁褓中的你,可惜得了福分,又不知惜福,才落得今日的下场,否则就凭从前收养你之恩,朕都会许他江家一世荣耀。” “还有,京中贵女再多又如何?她们谁能同你相提並论?” “你是皇家子嗣,是朕的公主,你的夫婿便是駙马,朕会鼎力相助,你如何帮不到他?” 一句“朕的公主”,李彦成在言语上直接承认了江元音的身份。 见状,一直在旁观的曹学良忙抓准时机,朝江元音行了跪拜礼,扬声道:“老奴曹学良拜见公主,叩请公主金安!” 江元音忙探身虚扶了一把:“曹公公请求,我……我受不起……” “你怎么会受不起?”李彦成再次出声,“朕明日便会正式下册封的詔书,再过三日,便是大年初一的祭祖典礼,届时给你行册封之礼,昭告天下,你是我大昭失而復得的公主!” 江元音眸光闪闪,隨之跪在了齐司延身旁:“谢主隆恩!” 李彦成接著道:“至於身子……宫中有的是医术高超的御医和名贵药材,定能助你调养身子,若是真调不好……” 他微微顿了顿,再次看向齐司延,问道:“定寧侯,可会嫌弃公主不能为你生育子嗣?” “臣万万不敢,”齐司延扬声,识时务地改了称呼道:“臣深知,若非公主福泽,臣万万不可能病癒,臣无大愿,唯盼能与公主长相廝守,此生有公主一人足矣!” 李彦成頷首,这才冲江元音道:“有朕在,他若胆敢食言,朕定替你撑腰,现下,你可安心了?” 江元音满是小女人娇態的瞅了瞅身旁的齐司延一眼,故作羞涩地点点头。 李彦成眼底涌动著满意之色,除了江元音有些惧他,一切倒是如他所愿的进行著。 他笑道:“好了,別跪著了,入座再聊吧。” 两人开口谢恩,齐司延牵著江元音起身落座。 中央位置就剩下李霽,仍立在那,好似不存在一般。 江元音再次如法炮製之前的法子,冲李霽道:“王爷,皇上让我们坐著慢慢聊呢。” 李彦成这一回终於对她这般行为有所反应,道:“你不必总掛心珩王,待你与朕聊完了,朕自会单独寻珩王聊。” 惩罚不到位,他这个弟弟,怎么会长记性呢? 第287章 祭祖时册封你为公主 李彦成故意晾著李霽,与江元音、齐司延言笑晏晏。 暖阁里,除了曹学良以外,李霽成了唯一站著的人。 他不给他赐座,甚至连茶水都没给他一杯,也没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仿佛李霽压根不存在,无视得很彻底。 可也正是李彦成这般言行,让江元音对他展向出来的“慈父”没有半点信任。 他要真是重视血脉亲情的人,就不会逼死李霽的乳母,再给他下剧毒。 更不会在此刻见到其被“神陨形消”散折磨到瘦脱相了,还无动於衷的晾著他。 他对她的“好”,一定也有筹码。 所以她没有半点“父女相认”的感慨动容,有的只是冷静的旁观与猜测。 李彦成倒是没去和江元音追溯她从前在江家的种种,仅仅只是问了些,她此次南下的经歷,与李霽、齐司延何时重逢、在何处重逢,一路返京有没有遇著什么状况。 看似平常的寒暄,句句都是试探。 这些问题,他早就问过一遍齐司延,现下只是想听听,二人的说辞会否一致。 他那温和慈爱的眸光中,实际全是探寻与打量。 好在这些,江元音等人早在回京的路上,便在口头上达成了一致。 无论李彦成是將他们聚在一起问,亦或者分开单独询问,都不会有甚差错。 毕竟,李霽足够了解李彦成。 这一聊便是半分时辰。 整整半个时辰,李霽便似宫婢一般,立在那。 李彦成噙著慈爱的笑,望著江元音,道:“一路赶回汴京,定然辛苦,朕今日便不多留你们了。” “你回了侯府,好生休息几日,明日册封的詔书和礼部的人会一同到侯府。” “你好好缓缓,收整心情,准备三日后的祭祖册封典礼。” 江元音同齐司延一道叩首谢恩。 未免李彦成生疑,未与李霽有任何视线交匯,离开了暖阁。 李彦成吩咐曹学良送江元音与齐司延一程。 暖阁里,便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李霽知晓,到他这个“角”登场唱戏的时候了。 李彦成坐在龙椅,这才给了李霽一个正眼,沉声道:“珩王李霽,你可知罪?” “臣愚钝,不知何罪之有,”当了半个时辰人形柱子的李霽再次下跪,態度极好,“皇上若觉得臣有罪,那臣一定是犯了罪。” 他不辩驳,不反嘴。 曾经那个会耍嘴皮子、套近乎的年幼弟弟,如今恪守君臣之別,不敢有一丝冒犯。 李彦成眸光深深地望著他,却又突兀地別开了话题,问道:“你怎么同她说的?” 他未指名道姓,可李霽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江元音。 李霽回道:“皇上是如何计划吩咐臣的,臣便是如何说的,不敢擅作主张。” 他不就是气他之前,隱瞒江元音的身世,並助其离京吗? 李彦成確认问道:“所以你和她说,她是先帝的女儿?” “是,”李霽回道:“依照皇上打算下的詔书,同她说的。” 三人决定返京后便对了说辞。 李彦成在齐司延面前,没有透露半分,江元音是其亲生女儿,提起时用的是“先帝遗孤”,故他们才统一的口径。 李彦成若有所思。 这才是江元音惧怕他的原因吗? 她以为自己是先帝的女儿,他无法容下她?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彦成又冷哼了一声,开口道:“眼瞅著三月已过,你却音讯全无,朕还以为定寧侯此次南下,除了会將公主带回,还会带回你的死讯呢。” 他意味深长地补了句:“『神陨形消』散,三月內必会毒发,你能撑至今日,委实出乎朕的意料。” 若非其看起来,已消瘦到脱相,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他都要怀疑,李霽是否已在机缘巧合下,得了解药。 李霽俯身,附和道:“是,臣亦觉得惊诧,许是臣一直抱著绝不能辜负皇上所託的信念,才熬过了三个月。” 他接著解释道:“南下这三个月,臣数次毒发吐血,身子每况日下,臣比任何人都想早些带公主回来,可惜要在偌大的江南寻觅公主,难於登天,若非后来遇到定寧侯,就算臣强撑著,想要完成皇上的吩咐,只怕要抱憾,怀著对皇上的愧疚,死在江南了。” “哦?你竟这般惜命?”李彦成玩味道:“朕还以为,你此番离京不会再回来,想要用生命告诉朕,你寧死不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怨无悔呢。” 临近三个月,李霽还未归来时,李彦成的心情是复杂的。 既害怕他这个胞弟已经毒发身亡,也愤怒他用“死亡”来反抗自己。 他给李霽下毒,並非是想要其去死,他要的是他绝对的臣服。 “臣之前做错了,臣认,”李霽回道:“臣这条命,与皇上而言,自是死不足惜,但於臣而言,是臣唯一拥有剩下的东西了,臣怎么可能会不惜命呢?” 他这个“珩王爷”,空有头衔,没有实权与自由。 他是个孤家寡人,在意的乳母玉嬤嬤已自尽身亡。 除了这条“命”,他还拥有什么? 李彦成长久的端详李霽,最后缓声开口道:“清晏,你在怨朕吗?” 他又从冷冰冰的“李霽”改唤他“清晏”。 情绪感情变化永远都这样的突兀,喜怒无常。 李霽眼里有嘲讽,却摇了摇头,说著一切李彦成想听的话:“臣不敢,是臣有错在先,皇上愿意留臣一命,已是龙恩浩荡,臣哪敢有怨?” “此处不是御书房,不是在商討国家大事,又只你与朕兄弟二人,你若不怨朕,为何不唤朕『皇兄』?” 李霽是真的想笑。 李彦成真是爱做“打一巴掌再给甜枣”的事,贯彻他的“恩威並济”,让人不敢他忤逆半分。 他抬眼看向龙椅上的李彦成,非常配合地改口:“臣弟只是怕皇兄仍在生臣弟的气,怕惹皇兄不悦。” 四目相对,李彦成目光沉沉:“那经此一事,清晏可长记性了?日后可还会犯同样的错?” 李霽再次摇头,坚定道:“臣弟不敢,定不再犯,皇兄可能原谅臣弟这一回?” 李彦成温声道:“你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手足血脉,你诚心诚意的悔改,朕当然会原谅你,若换做旁人,朕早就將其千刀万剐。” 李霽心底一声嗤笑,面上却是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顺势开口问道:“既然皇兄原谅臣弟了,可否给臣弟解药?” 他俯身叩首,遮住眸光中的冷意:“恳请皇兄赐药,留臣弟一命。” 既决定返京,那还在意什么面子尊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戏自然要做足。 暖阁一片寂静,李彦成迟迟未发声。 李霽也不急,维持著叩首的姿势静候著。 少顷后,李彦成起身,缓步走向跪著的李霽。 他步子迈得极缓,似是要凌迟一个人一般,让其受足等待的煎熬。 最后他停在李霽面前,慢悠悠的掏出药瓶,方才出声道:“清晏,抬起头来见朕。” 李霽闻声抬头,李彦成已近在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 李彦成轻轻转动著手中的药瓶,道:“朕从未想过要你的命,这解药朕早就给你备好了。” “清晏,你是朕最亲近信任的人,朕怎会想你死?” 话是这样说,可他眼底却半分对瘦脱相的李霽的心疼都未有。 李霽不戳穿他的虚情假意,和他唱一出“兄友弟恭”,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张嘴回道:“皇兄亦是臣弟最亲近信任的人。” 李彦成將药瓶递过去,沉声道:“但是清晏,你记住,朕只会原谅你一次,绝无下回。” 他若再敢忤逆、隱瞒背叛他,他一定会要他的命。 李霽頷首:“臣弟明白,谨遵皇兄教诲。” 他伸出双手去接药瓶,快要够著时,李彦成鬆了手。 “啪——” 陶瓷的药瓶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在一地碎片中,有一颗不到指甲盖大小的药丸。 李霽当然懂,李彦成这是在做什么。 那碎裂的瓷片便是他的尊严,扫开他的“尊严”,拿到那一颗续命的药丸,从此,心甘情愿去做的“左膀右臂”。 哦不……是傀儡。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心口难免刺痛酸胀。 他记忆里的那个疼他的兄长,的確早就死了。 李霽低头,如其所愿的,半点脾气都没有的,在一地的碎片中去翻找拾起那颗解药。 李彦成冷眼旁观,继续开口道:“便是有了解药,你的身子也亏空了,需要好生修养一番,定寧侯马上就要成为駙马,是朕的半子,他会替朕分忧,清晏便好好在王府静养一段时日。” “朕会定期唤御医去王府,为你把脉,调整固本培元的方子。” “你可要遵循医嘱,好好养好身子,朕还等著你,继续替朕分忧呢。” “清晏,这一次,可莫要让朕再寒心失望了。” 李霽心里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是以他好似眼盲了一般,“不小心”握住了碎片。 手指鲜血流了出来,疼痛终於將情绪压了下去,他拾起药丸,回道:“臣弟明白,臣弟多谢皇兄恩赐。” 李彦成给了他解药,却没完全信任他。 让他待在王府调养身子,定期唤御医把脉看诊,不过是想软禁他,不让他离开汴京。 李霽將药丸握在掌心,最后仰头咽下。 糅杂著自己鲜血的药丸,带著铁锈味,让他喉间一片腥热,说不出的反应。 他再次仰头,看向李彦成,道:“臣弟保证,绝没有下一回,绝不会让皇兄失望。” 当然不会有下一回。 下一回,便是他的死期。 他没命对他失望。 另一边,瑜贵妃听到自己宫里的宫女的稟告,惊诧不已。 “什么?你说珩王领回一个和先皇后生的一般无二的女子,並为了她,將婕妃打入冷宫?” “千真万確,奴婢是听婕妃宫里的奴婢哭嚷说的!” 瑜贵妃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此事绝非你说的这般简单。” 她眉眼微挑,吩咐贴身嬤嬤:“你去曹公公那探一探,到底是何情况,切记,別问太直白,出手也用心大方些。” 第288章 阿音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不想惹李彦成生疑,江元音和齐司延径直出了宫门。 直到上了马车,马车朝著侯府驶去,江元音才忧心忡忡地开口:“不知道叔父能不能顺利拿到解药。” 从手炉到赐座等等,都说明李彦成对李霽还存著火气。 齐司延一路都在观察江元音的神色,担心她与李彦成见了面,会有甚坏情绪。 现在看她记掛的仍是李霽中毒之事,丝毫没被李彦成所扰,担心消散。 他握住她的双手,圈在自己的手心摩挲,替她暖著走至宫门而受冷的手。 他淡声回道:“不会太顺利,但肯定能拿到。” 他分析道:“他若想要王爷死,没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毕竟去寻你,不是非王爷不可,又是逼死乳母又是下毒,再让王爷领你回京,更像惩戒。” “就好像今日在暖阁的无视一般,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威。” 所以,待他们离开暖阁后,李彦成会继续他的“惩戒”,但会给李霽解药的。 哪怕今日不给,在其毒发前总会给。 江元音頷首。 齐司延怕她继续忧心,还是劝解出声:“李彦成生性多疑,我们刚回汴京,不宜和王爷过多接触,但你放心,有我安排的人手盯著,不会让王爷有事的。” 江元音回握住他的手,“我明白的,侯爷,我也只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嗯?”齐司延一手將她的双手放入自己外袍腰间,帮她暖手,一手揽她入怀,“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我都听著。” “侯爷,你觉得他……真的对先皇后情深不寿吗?” 不顾流言蜚语,再次立其为后,生下李昀璟,立为太子,却又时刻提防。 宫里那么多与其眉眼相似的妃嬪,更像是表演出来的“深情”。 齐司延轻抚著她的背:“感情这种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旁人不好评价。” 江元音是认可的。 李彦成对许令仪的喜欢是真的,但其自私自利,当也是真的。 她自他怀里仰头看他,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意外身故,侯爷可会寻替……” “不会,”齐司延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回道:“我喜欢的不是特定模样、心性的阿音,是阿音什么样,我便喜欢什么样的,所以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人像你。” “阿音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蹙眉沉声,不悦道:“不许再做这样的假设,不吉利。” 虽然好似被“凶”了,但江元音却是开心的,她软声表態:“侯爷也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侯府。 齐司延这番南下,原本做的是帮江元音死遁,彻底打消李彦成要找寻她的念头的准备,没想过她决定回京,当这个公主。 因此,也没知会府中僕妇,早做安排迎接。 再回到熟悉的青松院,满院僕妇目瞪口呆地望著。 “夫、夫人……?!” 江元音环顾熟悉的景致,依旧和她离开时一般无二。 她微笑頷首:“是我。” 大家这才激动迎上来,兴奋地围住江元音。 其中有两位是之前江元音自江家带过来的嬤嬤,因为不想折腾,没有隨她南下,留在了侯府。 当初她走时说著,此番南下定居,不会再回来,她们没想到,这才过去不到半年,竟还能再见到她。 大家太过兴奋,嘰嘰喳喳说个不停。 “啊——!真是夫人!” “太好了,侯爷把夫人接回来了!” “马上就要除夕,夫人回来了,侯府可以团团圆圆了!” “誒,雪燕和清秋那两个丫头呢?去哪了?怎么没跟夫人一起回来?” “她们不是跟夫人形影不离么?没出啥事吧?” 江元音闻言,眼睫轻颤,透出些伤感来,含糊地回道:“没呢,她们暂时还在江南。” 在去抚州賑灾救疫前,她同雪燕、清秋的確是形影不离。 回忆起她出发去柳州兰城时,那两人哭红的眼,说会布置好府邸,等江元音回去,热热闹闹的过年。 哎—— 是她失约了。 齐司延捕捉著她每一丝情绪的变化,见状便出声屏退眾人,不让他们再追问。 命他们去备晚餐,准备热水,收整主屋,换套乾净的被褥。 其实主屋也没甚需要整理的。 自江元音离开侯府,齐司延便吩咐过,一切要维持原样。 青松院日日有僕妇打扫。 齐司延牵著江元音入了主屋外间,在软榻上落座,温声询问道:“过了年,去將她们接回来?” 此次回京太突然,没能回嵐州枕瀧一趟。 她在汴京,身边总得有丫鬟侍候照顾。 江元音稍作思索还是拒了:“太麻烦了,而且嵐州的宅院也需要人照料看守,把她们都接来,或许阿粟会要多想。” 阿粟那般心细敏感,一直想跟著她。 若是年后派人去接清秋、雪燕,独独落下阿粟,他必然多想。 齐司延不再坚持:“那你再挑几个丫鬟近身侍候吧。” 江元音应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晚饭过后,齐司延去书房处理公务。 离京好一阵,积累了不少事务,也得去了解事件的进展。 江元音没去打扰他,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活。 先去见了管事,查看了下侯府这数月的帐本,列了採购的单子。 之后才去沐浴更衣。 主屋內烧了红罗炭,气温不低。 她穿著素色的里衣,裹著件狐裘,並不觉得冷。 她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陶罐,轻轻搁置在外间软榻上的矮几上。 这陶罐里装的是米糠,里面存放著的是在苗疆时,齐司延冒险受伤为她採摘回来的血藤。 阿粟为她採摘的那一朵入了药,但齐司延的这一朵,她亦不想浪费。 便找蓝岫寻来了陶罐米糠,用来储存这朵血藤,製成乾,便能永久保存了。 距离存入陶罐中已过去半个月,差不多该成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瓣一一从陶罐中取出来查看。 甚好,成了! 此时齐司延刚巧回屋。 他原以为连日的赶路,一返京又入宫见了李彦成,江元音一定甚是疲倦,早早便入睡了。 因此,他怕吵到她,是在起居室那边沐浴更衣后,才回了主屋。 没成想,她竟没睡,就如从前那样,披散著长发,坐在外间的软榻上,听见他入屋的声响,抬眸朝他看来,唤道:“侯爷忙完了?” 这久违的画面,看得齐司延心口一暖,他轻“嗯”了声,大步朝她跨过去:“怎么还不睡?在等我?” 走近了才注意到她面前的矮几上摆放著个陶罐,他有些疑惑地看去。 江元音拾起一片瓣,举起来往他眼前递了递,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侯爷你看,瓣脉络分明,每一片都保存得完好。” 齐司延垂首,矮几上摆放的烛火,晕黄的光从她手中的瓣渗透出来。 干掉的瓣脉络,犹如金丝。 他对草草的了解並不多,问道:“这是?” “是侯爷为我採摘的血藤啊,”江元音晃了晃手中的瓣,眉眼弯弯道:“好不好看?” 烛火在齐司延墨眸里跳跃,他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哑声道:“好看,阿音怎会还留著它?” 他以为这一朵,早就枯萎在苗疆了。 却被她如此细心妥善地保存,製作成了乾。 他的付出她都看著眼里,並被她珍藏。 好看的怎么会是,好看的分明是她带笑的眉眼。 “当然要留著,这可是侯爷亲手为我摘的,”江元音拿著那一片瓣,指向其余在桌面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瓣,道:“我得好好思索,將它们用於何处,日后还要带回江南去。” 齐司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俯身凑近,双手撑在软榻两侧,虚虚將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他清冷的声音,好似在诱惑般地建议道:“阿音可將其製成簪子,做成香囊,嵌入绣帕、团扇,缝入衣裳中。” 江元音抬目,不赞同道:“哪能製成这些日常隨身的物品,届时磨损了、弄丟了,岂不糟糕了?” “就该製成日常隨身的物品,”齐司延勾唇笑了笑,“这样阿音日日看到,日日想著我,念著我。” 这甜腻的情话,让空气都似渗了蜜。 她嗔道:“我本就能日日看到侯爷,也日日想著侯爷,用不著这些东西来提醒。” “日日不够,”齐司延越靠越近,他的气息包裹住她:“阿音时时想著我,可好?” 四目相对,她读懂他眼底熟悉的慾念,突兀地问道:“侯爷可沐浴洗漱过了?” 齐司延只觉得这是她对自己的回应,目光直直地盯著她:“嗯,沐浴过了。” “那侯爷先去床上等我,我需得做些准备,马上就来。” 齐司延墨眸幽深清亮,哑声应道:“好,都听阿音的。” ……准备什么? ……有些期待。 齐司延因著江元音这一句话,思绪翩飞,抬步迈入了臥房,上了床榻。 江元音將乾收好,在一旁备著的铜盆热水里洗了把手,隨手拎了个小木箱子,回到臥室。 齐司延已经褪了外衣,只觉得单薄的里衣,坐靠在床头。 他直勾勾地盯著江元音走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木箱子上。 呼吸微乱。 ……箱子里有什么? 江元音拎著箱子在床榻边落座,道:“侯爷,可以脱裤子了。” 齐司延一怔,讶然於她今晚的直接。 他琢磨著她今日是想玩些新样,轻咳了声,决意配合她。 是以伸手拉过她的手,搁置在自己的腰间,挑眉道:“阿音来脱。” 江元音无视他炙热眸光的邀约,也不纠结地动手去脱他的裤子。 在拉扯曖昧到不行时,她轻声打破他的胡思乱想:“晚上我去找李管事要来了上好的伤药,来给侯爷上药。” 齐司延:……? 上药? 她询问他有没有沐浴,让他在床榻上躺好,脱掉裤子,就是为了上药? “侯爷的伤虽无大碍,但避免留疤,还是要上药……” 齐司延黑脸拒绝:“我不要上药。” 江元音明知故问:“那侯爷要做什么?” 齐司延一把按住她探过来的手,隔著单薄的衣料,按在他的炙热上,哑声反问:“你说呢?” 江元音往回抽自己的手。 拉扯间,齐司延背脊微僵,一把揽过她。 翻身压住她,墨眸里有看破的无奈纵容,也灼人的火焰,沙哑出声:“又故意折磨我?” 第289章 这是闺房乐趣 江元音可不认,伸手主动环住他的脖颈,软声道:“侯爷,这是闺房乐趣,怎么会是折磨呢?” 两情相悦,自然会想亲密相贴。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可惜她还是低估了齐司延的体力,一句“闺房乐趣”便有燎原之势。 次日醒来,身体的酸痛远胜这些时日的赶路。 江元音是有些后悔的,毕竟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忙。 齐司延同样如此,是以清晨的相拥温存过后,他帮她掖好被子,便躡手躡脚准备起床。 江元音却也隨之坐起了身。 “吵醒你了?”齐司延温声:“时候还在,我要出府一趟,你再睡一会。” 江元音摇头:“不睡了,今日还有事要忙。” 他昨夜便提过,要去同关啸、陆迟等人见上一面,但又因为册封的詔书应当是上午时分来府上,所以他得早些出门,早些回来。 因此,她没多问他出府作甚。 齐司延只当她是要为接旨做准备,便道:“下了早朝还有大臣议事,册封的詔书到侯府估摸著要巳时后了,尚早,可以补眠。” “不是为了等册封的詔书,”江元音回道:“昨夜侯爷在书房忙公务时,我给了李管事列了个採购清单,虽说东西没那么快买齐,但我看不部分东西,府中库房里都有。” 齐司延来了兴趣,挑眉问道:“阿音要忙活什么?” “装扮侯府,准备过年啊,”江元音掀被下床,“眼看不过三日就是除夕了,府中竟半点喜庆的装扮也没有,侯爷南下的时候,没吩咐李管事准备吗?” 往年这个时候,江家早就热热闹闹地筹备得差不多了。 犹记得在柳州兰城时,崔府早就张灯结彩的,崔老爷子还招呼他们一道写“福”字对联。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而侯府冷冷清清,看不出一点新年將至的喜庆来。 齐司延微顿,方道:“阿音,我有十多载没过过年了。” 父母殉国后,他便“病”了,之后府中一切由陆氏做主。 每年新年,其实都是齐文台一家欢庆的时候,他只会和曲休,独坐青松院。 他早已忘记过年是什么滋味,又要做什么。 新年於他,和寻常普通的日子没有差別。 江元音恍然,一阵心疼。 她凑近为他更衣,莞尔道:“以后,都有我陪侯爷一起过。” “好。” “侯爷忙完了早些回来,府中的『福』字对联,就交由侯爷来写了,可不能让我一人忙活。” “好。” 夫妇俩各自忙活去了。 很快,便是巳时。 齐司延回了侯府,先是给江元音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昨日李彦成给了李霽“神陨形消”散的解药,令其在王府修养。 他们清楚李彦成这是没彻底对李霽打消疑虑,先將其“软禁”在王府,边观望边打压其心志。 但这於他们而言,其实是个挺好的消息。 李霽看似被“困”在王府,要做其他事,反而不引人注目,也自由很多。 確定李霽拿到了解药,江元音悬著的一颗心,终於彻底落了地。 之后两人便一道布置起了侯府。 未多久,曹学良领著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提著满满当当的赏赐,便来侯府宣旨了。 “定寧侯夫人江氏江元音听旨——” 江元音下跪:“臣妇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定寧侯夫人江氏江元音,乃先帝遗孤,皇家子嗣,流落民间数十载,今被寻回,朕心甚慰,虽落民间,终归贵胄,今册封其为“棲梧”公主,赐之金册,入宗庙,正位皇籍,於三日后的祭祖大典上,行册封之礼,血脉归宗,抚慰旧憾。” “一赐蹙金云锦、珍珠霞帔礼服一袭——” “二赐镶金点翠头冠一顶——” “三赐汴京东街公主府邸一座,良田千顷,佃户三百家——” “四赐金顶朱轮车一辆,隨从三十人……” …… …… “钦此——!” 光是这赏赐单子,都足足念了一刻钟。 曹学良宣旨完,乐呵呵地躬身捧著圣旨,上前冲江元音道:“公主殿下,快接旨吧!” 江元音领旨谢恩,曹学良搀扶著她起身。 满院的人纷纷下跪,朝著江元音行礼高呼:“拜见公主殿下,叩请公主殿下金安——!” 连同齐司延,也跪地行了礼。 江元音此时此刻,方对“公主”之位有了確切的真实感。 她頷首,示意眾人平身免礼。 曹学良又笑吟吟道:“公主殿下,一会礼部右侍郎要同公主核对年初一祭祖以及册封典礼的流程事项,这几日,公主殿下会有些辛苦,皇上说了,公主殿下明日无需入宫谢恩,好生准备年初一的祭祖、册封大典即可。” “哦,皇上还说了,今日便会派人去修缮公主府邸了,公主殿下若得閒,可去趟公主府,看看新府邸,有甚要求想法儘管同修缮的工匠们提便是,一切隨公主殿下心意,他日公主殿下搬过去,也好住得舒適些。” 江元音应声点头,就近从赏赐的端盘里,拿起一对玉如意,递给了曹学良,温声道:“曹公公,辛苦了。” 曹学良近身侍候李彦成十多载,无论是李彦成赏的,还是后宫妃嬪给的,他见过的好东西並不少。 江元音出手阔绰大方,但他对礼物本身並没多大兴趣。 可因为是她给的,依旧诚惶诚恐般摆手,拒绝道:“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老奴分內之事,公主殿下莫要破费。” “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江元音坚持地递了递,浅笑扬唇,大大方方地送礼,道:“是为了感谢曹公公昨日为我备的手炉,也感谢曹公公昨日在婕妃面前护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了。” 她面上不见半分討好之意,也道明了缘由,表明不是为了“求”他办事。 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和他交“好”。 “誒,使不得使不得,护公主殿下乃是老奴分內之事,不敢受礼,愧不敢当啊……” 这玉如意毕竟是李彦成赏赐给她的册封礼,她转手就赏赐给他了。 江元音淡声道:“曹公公若是不肯收,我也就不勉强了,但这不是什么厚重的礼,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 话已至此,曹学良不再推拒,恭敬双手接过玉如意:“老奴谢公主殿下赏赐——” 江元音温婉浅笑:“我生在江南,不懂宫中礼仪,日后在宫中行走,还请曹公公费心提醒两句。” “应当的,应当的。” 曹学良是个人精,他最是清楚,江元音目前在李彦成心中的份量。 那不是任何后宫妃嬪可以比擬的。 便是江元音不向他示好,他也会主动的。 曹学良又领了礼部右侍郎刘启,介绍给江元音:“公主殿下,这位是礼部右侍郎刘启,由他来为公主殿下介绍解说年初一的祭祖、册封典礼的流程、礼仪与注意事项,公主殿下有任何困惑不解之处,询问刘侍郎即可。” 刘启拱手行礼:“臣礼部右侍郎刘启,叩见棲梧公主殿下。” 江元音頷首:“刘侍郎免礼。” “谢公主殿下。” 江元音看著刘启,难免会想到在兰城的种种。 崔老爷子告老还乡前,本是礼部左侍郎,而王义濡是留任礼部的新科进士。 也不知王义濡最后是作何判决,是何下场。 思及此,她隨口打探了句:“刘侍郎面色不太好,可是年底事多,太过劳累?”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刘启嘆息了句,回道:“年底的確是一年之中礼部最忙的时候,偏偏这时礼部新来的主事犯了点事,入了牢狱,故人手短缺,更是忙碌了。” 曹学良轻“嘖”了一声,提醒道:“刘侍郎可別忘了皇上命你来作甚的,怎地还跟公主殿下诉起苦来了?” “是臣多嘴失言,绝无诉苦之意,请公主殿下见谅!” 江元音已然打探出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顺势终止了这个话题。 看来王义濡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要蹲多久的牢狱。 全部交代完毕后,曹学良便回宫復命了。 只剩下刘启与赏赐的三十位隨侍,站满了侯府的院子。 一贯人少冷清的侯府,前所未有的热闹。 除曲休外,整个侯府的奴僕都惊诧不已。 ——夫人怎地变成公主殿下了?! ——那他们以后是不是该唤侯爷“駙马爷”啊? “駙马爷”齐司延正走至江元音身边,勾唇浅笑,瞟了眼满院子的赏赐,用著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意味深长道:“公主殿下打算何时搬到公主府?这下臣无论是在江南还是在汴京,都是公主的赘婿了。”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真是跟“赘婿”这个词过不去了。 她可没脸皮厚到,要当著满院子的人同他面不改色的打情骂俏。 齐司延懂得適可而止,隨即站直了身子,又看了眼满院子的侍从:“公主要作何安排?” 江元音稍作思索,立即有了答案。 面朝刚刚赐给她的那一群隨从,吩咐道:“你今日先同侯府上下一道布置侯府,待布置完全,便去公主府帮忙修缮整理吧。” 多了这一群人帮忙,不到明日,侯府的新年布置就该完成了。 而这一群人里,保不定就有李彦成安排的眼线,自然不能留在侯府。 全部將他们送到公主府去,名正言顺,又眼不见心不烦,还不用费心提防。 至於她何时搬迁到公主府嘛,再议。 齐司延浅笑,故意躬身道:“一切全凭公主殿下安排。” 江元音命人將赏赐之物,全部搬到主屋內,待她晚上忙完再去清点。 隨后,將布置侯府的事交予李管事,自己则和刘启学习准备祭祀、册封典礼的事。 不过一上午,定寧侯夫人是先帝遗孤,並被册封为“棲梧”公主的事,传遍汴京。 午后,侯府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第290章 负荆请罪 来的人是安国公许清和其庶子许子枫。 家丁来报信时,江元音正在前厅听刘启讲解年初一祭祖、册封典礼的流程与礼仪。 家丁瞅了瞅刘启,在称呼上犯了难,一番纠结后还是开口唤道:“夫人,安国公和许四郎来了,在门口候著呢。” 夫人也未要求他们改口唤“公主”,现在还在侯府,就还是先唤“夫人”吧。 不过当也是因为他家夫人今天上午忽然被册封为“棲梧”公主,否则那安国公来侯府,怎会肯在门口等候通传? 肯定会直接大步进来,他们可没人敢拦。 家丁稟告完后,请示问道:“夫人,可要领安国公与许四郎进来?” 江元音没急著回答,而是问道:“可知会侯爷了?” 午后,她同刘启在这学习,齐司延便去了书房。 家丁摇头,回道:“安国公说,是求见夫人,故小的便直接来寻夫人报信了,暂未来得及知会侯爷。” 闻言,江元音心中有数了。 许清这是冲她来的,还带上了许子枫,所为何事,她一清二楚。 刘启还在身侧,她不宜展现太多的情绪,更不可能对许清避而不见。 是以,她故意侧身询问刘启:“刘侍郎,安国公登门,我可能抽空见见?” 安国公位高权重,但她现在可是奉旨在学习祭祖、册封典礼的礼仪。 刘启忙躬身回道:“公主殿下要召见安国公,何须过问臣?” “公主殿下此言,真是折煞臣也。” 江元音这才吩咐家丁:“贵客登门,自然得知会侯爷。” “是,小的立即去知会侯爷……” “不,你派別人去知会侯爷吧,”江元音打断道:“你速去领安国公与许四郎过来,万不能让安国公在门口久等,怠慢了贵客。” “是,夫人,小的这就去办。” 没多久,齐司延闻讯而来。 有刘启在,两人没有过多言语上的交流,只是在足够的默契下,视线一交匯,便立即心领神会。 两人都知道,许清为何而来。 而刘启,看似是个障碍,又是个很好的见证人,稍稍推他一把,保不准还能成为最佳的传声筒。 將一会许清与许子枫的种种言行,辗转传入李彦成耳中。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刘启出身寒门,不是世家子弟,非许清派系阵营中的人。 想来,这也是李彦成会派其来侯府的原因。 又过了一会,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许清与许子枫在家丁的引路下,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许清一身深色锦服,裹著件素色的裘袍,仍是那副儒雅文人的模样,走在最前头,手中还拿著一根荆条。 慢其半步的许子枫看起来可就悽惨狼狈了。 这样冷的腊月,他只著了单薄的里衣,冻得唇色发紫,后背捆满了荆条,低垂著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清身后。 父子俩身后,还跟著数位隨从,双手都拎得满满当当。 显而易见,今日这齣戏,唱的是“负荆请罪”。 江元音和齐司延原本坐在厅內,闻声对视了一眼,作势起身相迎。 许清大步迈进了厅內,手握荆条,稍稍俯身,朝江元音虚行了个礼,连声道:“怎么能让公主起身迎老臣?当是老臣给公主请安行礼才是。” “臣安国公许清,参见棲梧公主。” 江元音还是如同数月前,在国公府,二人初次见面那般,温婉內向,没有半点锋芒,更別说跟许清摆什么公主架子了。 许清虚行礼,她亦虚扶了一把:“安国公莫要多礼……” 一旁的齐司延朝许清作揖:“安国公。” 这时刘启隨之躬身行礼:“下官礼部右侍郎刘启,见过安国公。” 许清微微頷首,算是回应,隨后浅笑看向齐司延。 这个笑脸,他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未变成冷笑。 许昌安贪污抚州賑灾救疫库银一案,虽明面上是豫章郡守陆迟查破。 但他心里清楚,根本是齐司延所为。 那时他才后知后觉,齐司延所谓的陪小產的江元音南下求医散心,根本是南下查案的藉口。 难怪李彦成会允。 只是他当时注意力都在李霽正在审查许子枫一案上。 他一直知道李霽乃是李彦成肃清朝野的“傀儡”,所以格外紧张此案。 担心李霽是得了李彦成的旨意,要借题发挥,对付许家。 於是只顾盯著李霽,直到许子枫被无罪释放,许昌安被押送回京,才恍然惊觉,这竟是出“声东击西”的戏! 他保不住许昌安,痛失一子。 许昌安手中的公务权利,都被转移到了齐司延手上。 他许家栽了个大跟头! 他才刚从伤痛与打击中,缓过神来,却得知,李彦成认回了先帝遗孤,册封江元音为“棲梧公主”。 以他对李彦成的了解,李彦成不可能容得下先帝的女儿。 这般惺惺作態,为的不过是树立“仁君”的形象,以此来洗刷其当年,弒兄逼位的骂名。 因此,李彦成一定会“重视”捧著江元音,好在天下人面前做足表面功夫。 所以,他才决定暂时不同齐司延撕破脸皮,佯作不知是其调查的抚州賑灾救疫一案。 他得先和齐司延维持表面的和平,拉拢江元音。 日后,总有报仇的一日。 许清深呼吸,方才同齐司延寒暄道:“还得恭喜定寧侯,成了駙马,以后也是皇亲贵胄,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加重了“也”和“一家人”的发音,拉近关係。 他是国舅,他是駙马,自然都是皇亲贵胄,算是一家人。 齐司延置若罔闻,只是看向仍在厅外,並未迈进来的许子枫,挑眉问道:“安国公这是作甚?” 他未回应许清那“示好”的话,许清便也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无视掉。 许清侧目看向江元音,关切地打量了一番,关心问道:“公主身子可好些了?” 他提醒补充道:“意外发生那日,臣將逆子送至刑部后,便来侯府探望了,可惜定寧侯说公主臥病在床,不便探视。” “臣本想著过几日待公主身体好些再来,谁知公主却南下了。” 他耐人寻味道:“臣有好多话,都未来得及同公主说。” 当日,他本就以“舅舅”自称了,若非许子枫不成器,又被李霽摆了一道,他早就和江元音聊起其生母,拉近感情了。 何至等到今日? “多谢安国公关心,我身子已无大碍了,”许清无视了齐司延的话,江元音只好看一眼他手中的荆条,又看一眼厅外的许子枫,挑明问道:“安国公这是……?” 许清回道:“在公主离京南下这段时日,珩王结了案,查明一切乃是齐氏勾结江家三口为之,与逆子许子枫无关,宣判逆子无罪释放。” “但,逆子当日推搡公主,导致意外发生乃是实情!” “虽珩王不罚,逆子所犯的罪孽却不可饶恕!” “故老臣今日携逆子登门,向公主负荆请罪!” 语罢,许清侧身,厉声道:“许子枫,跪下!” 捆满荆条的许子枫闻声跪在厅外院中。 寒风瑟瑟,他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打著寒颤。 他被冻得乌紫的唇哆嗦著,说话都不太利索:“臣、罪……罪该万死……求公主殿下责罚……” 经此一事,他神情恍惚,早不是当初以为娶了齐婧涵,能借到侯府的势,助他在国公府站稳脚跟的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了。 他虽在李霽那逃过一死,但他在国公府却过得生不如死。 许昌安被处死后,许清怒极之下,曾砸了他满头的血,愤恨道:“为何死得不是你?” 他今日不能取得江元音的原谅,一定会死。 ……江元音,竟是公主。 许清双手將手中的荆条递上:“公主儘管动手,虽说哪怕將逆子打死,也难以弥补公主的丧子之痛,但哪怕能消弭一丝公主心中的不快,逆子便死得其所!” “丧子之痛”四字,他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江元音失去的,不过是腹中胎儿,他失去的,可是抚养成人的儿子! 她怎会比他痛?! 江元音心中冷笑,面上却好似嚇了一大跳一般,往后退了退,轻摇了摇头。 他算盘倒是打得响亮。 她上午才被册封为“棲梧”公主,若下午就用荆条抽打了许子枫,囂张跋扈的名声今日就要传遍汴京。 还得被迫和许家了结了此桩恩怨。 齐司延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將江元音护在身后,替其发声拒绝道:“年初一便是祭祖与册封典礼,皇上特派了刘侍郎过来同公主讲解当日事宜,公主怕是没空与许四郎计较往事。” 他一个余光扫过一旁的刘启。 刘启会意,俯身开口道:“臣奉旨前来,协助公主殿下准备年初一的祭祖与册封典礼。” 许清握紧手中荆条,道:“如此大事,自不能耽搁,那便请公主与刘侍郎继续,至於逆子……由老臣代公主动手责罚。” 语罢,他转身迈向厅外,一荆条狠狠抽打在许子枫身上。 许子枫吃痛地叫出声来。 而许清心里积累著丧子之痛、这数月连连吃瘪的怨气,与此刻,在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面前,丟了面子的不满,通通发泄在许子枫身上。 他还是那副文人做派,没有一句辱骂,却一下比一下抽得用力,宣泄著自己的不满。 许子枫惨叫连连。 等到许子枫结结实实挨了十多下,齐司延才扬声制止出声:“这里是侯府,安国公若想教育儿子,还请回国公府去,莫扰了我侯府的清净。” 第291章 这点微薄的心意,公主用不到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厅外院子里,冷风中的国公府隨从,一个个手里拎著赔罪的药材礼品,震惊不已。 包括刘启。 论侯爵品阶,公爵自在侯爵之上,论公职实权,许清乃世家权贵之首,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而齐司延大病初癒,重回朝堂不久,並未身居要职。 论皇亲国戚,许清乃是国舅,齐司延不过是新晋駙马,这个“公主”还是先帝遗孤,非是皇上所出。 论年纪辈分,许清更在齐司延之上。 齐司延竟敢当眾扫许清顏面。 许清动作一滯,同样有些难以置信。 他为了大局,才与齐司延保持面上的和平。 结果齐司延却要主动和他撕破脸吗? 许清压抑著怒火,手握荆条,冲齐司延冷冷一笑,道:“定寧侯现在成了駙马,按照姻亲关係,也得唤老夫一句『舅舅』,外甥女婿,你便是这般同舅舅说话的?” 齐司延不露半分惧色,回道:“君臣礼法在先,姻亲血缘在后,年初一的皇家祭祖、公主册封典礼乃是举国大事,我只是不想安国公耽搁了皇家正事,哪一句说错了?” “公主没空也並不想看安国公训斥儿子。” 齐司延此话一出,就是彻底同安国公撕破脸面了。 他当然是故意为之,所以字字句句都奔著让许清暴怒去的。 这些都是表演给刘启看的。 李彦成如此大招旗鼓,给江元音“公主”的尊荣,暗示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就是因为对李霽失了信任,想让他出头,对付清理许清为首的世家势力。 他自然要如李彦成所愿,帮其对付削弱世家文官,顺势给早些年被打压的武將们清路。 何乐不为? 许清怒不可遏,却还是强忍住了。 他在朝野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自不是莽撞的性子。 他知道今日种种,一定会通过刘启传入李彦成的耳中。 “祭祀、册封典礼自是大事,老臣万万不敢耽搁,老臣今日来,为的是家事,定寧侯不必急著给老臣扣帽子,”许清不与齐司延多做纠缠,而是看向江元音,嘆息道:“公主,老臣此番前来,除了携逆子负荆请罪以外,还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他拋出诱饵,重声道:“是一些与先皇后相关之事。” 然而江元音却不似他设想的,对生母许令仪感兴趣,而是茫然无措地看向齐司延。 一副全凭齐司延做主的模样。 齐司延下巴微仰,出声拒绝道:“事有轻重缓急,目前公主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三日后的祭祖、册封典礼不出任何差池。” “安国公有甚要说的,等祭祖、册封典礼过后再说不迟。” 江元音朝齐司延乖巧温顺地点头,隨后一脸为难愧疚地看向许清,开口道:“时间紧迫,我暂时无暇同安国公聊別的事,还请安国公见谅。” 许清深呼吸,半晌后稍稍躬身道:“公主哪里的话,是老臣今日唐突了。” 他手持荆条指了指许子枫,又问:“不知逆子今日这般,可解了公主当日之气,若是仍不解气……” “安国公,”江元音难得露出些硬气地打断了许清,她秀眉微蹙,眸光哀婉,道:“不瞒安国公,我本不是什么坚韧自强的性子,至今仍未从当日的伤痛中走出,只能儘可能地不去想这桩伤心事。” “还请安国公莫要再在我面前提及此事,也莫让我再瞅见许四郎,免我伤怀……” 她微微侧目垂首,不去看院外的许子枫一眼。 许清想把这件事了结,想都別想。 她要让国公府永远亏欠她,亏欠侯府。 齐司延冷声逐客:“烦请安国公速带许四郎离开。” 许清置之不理,状似嘆惋的冲江元音道:“是老臣此行欠妥,日后定三思而行。” 语罢吩咐院外的隨从们:“放下吧。” 隨从们应声將手中的木篮子放下。 许清:“这些都是御赐的圣品,留给公主滋补身体,乃是老臣的一点心意,希望公主笑纳。” “不必了,”齐司延出声拒绝,“今日上午,皇上的赏赐之物,多到有部分都挪去了公主府,安国公这点微薄的心意,公主用不到。” 饶是许清再沉稳,做足了心理准备,仍被这句话气得够呛。 他黑著脸,眸光似箭地望著齐司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年先侯父母军功累累,也不曾这般狂妄的同老夫说话。” “还望定寧侯早日以实绩真功为底气,而不是仗著圣眷龙恩。” 齐司延半点不恼,面色没有丝毫的起伏,根本不予回应:“曲休,送客。” “是,侯爷。” 许清一把扔掉手中的荆条,甩袖离开。 许子枫被冻得麻木,踉踉蹌蹌地起身跟上去。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齐司延就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冲江元音道:“那臣也不打扰公主和刘侍郎学习,先行告退。” 江元音心道齐司延这气人的本事也是高超,点头应声,再侧头看向已目瞪口呆的刘启,温声道:“刘侍郎,继续吧。” 相信今晚,李彦成便会知晓,许清来了趟侯府,与齐司延起了爭执,二人不欢而散。 另一边,许清大步出了侯府。 在上马车前,他驻足侧目,斜眼瞟向许子枫。 没有一句责备辱骂,许子枫却害怕得瑟瑟发抖,浑身是伤,面色惨白地哆嗦著唤道:“父、父亲……” 他今日没能得到江元音的原谅。 听她那话,似是根本不会原谅他。 父亲也不会放过他的…… 一路吹著冷风步行,许清被齐司延激起的情绪缓和。 他沉著脸,淡声道:“我还有事,你步行回府吧。” 许子枫怔住了:“步、步行回府……?” 穿著被抽打到渗血的里衣、布鞋,捆著满背的荆条,在凛冽的寒冬里,从侯府步行到国公府? 那简直是酷刑! 许清平静反问:“怎么,你有异议?” “不、不是……孩儿不敢……”许子枫眼珠转动,尝试爭取说服许清改变主意:“只是从侯府到国公府,这一路要经过不少汴京的权贵府邸,孩儿、孩儿只是怕……怕丟了国公府与父亲的顏面……” 国公府到侯府的这段路,之前他同齐婧涵议亲到成婚,没少来回。 托齐婧涵与陆氏那张扬性子的福,这一路哪家认识他? 上次被李霽关押到刑部一事,他已成为京中笑柄。 今日,再这般狼狈模样,从侯府步行回国公府,便是许清不要他的命,他在汴京也再抬不起头了。 可许清却不以为然:“我都不怕丟脸,你怕什么?” 他留下这句话,又吩咐一隨从陪著许子枫步行回去。 之后,不再和许子枫多说一句话,抬步上了马车。 许清连许子枫的命都不在乎,更別说其顏面尊严了。 至於国公府的顏面,早在上次李霽的插手中丟过了。 他並非想折辱许子枫,只是江元音和齐司延不接他“负荆请罪”这一招,摆明了想让他一直在此事上理亏。 那这“负荆请罪”的戏码,他只能唱给东街这一路的人看了。 有舆论施压,此事,他们不想了也得了。 许子枫此般模样从侯府走回国公府,日后他们再拿此事说事,就是“得理不饶人”了。 上了马车,隨从马上把手炉递过来,请示问道:“国公爷,现下是回国公府吗?” 许清冷哼道:“不,进宫。” 隨从讶然:“国公爷要进宫面圣?” 自从许昌安一案后,皇上对国公府颇有微词,已许久不曾召见过许清了。 许清不悦微扫了隨从一眼,“本公要去见东宫见太子。” 隨从明白他这一眼,是嫌他问得太多了,忙止声不再多问,去吩咐车夫起程。 许清又不是不知道刘启在侯府,仍贸然上门,自然做了两手准备。 他先前所言所行,既是说给江元音听,更是说给刘启听的。 准確地说,是说给李彦成听的。 此番,他看似在侯府受挫,同江元音示好未果,落了下风。 实则,替太子李昀璟铺好了路。 不管李彦成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既有意利用江元音来挽救他“弒兄逼宫”的骂名,明面上一定会对她好。 既如此,她便是李昀璟坐稳太子之位的最好助力。 他的“戏”已经唱到位了,接下来就要看李昀璟,能不能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 许清放下手炉,拿出核桃。 他闭目小憩,轻慢地盘著手中的核桃,斟酌著一会见到李昀璟时的说辞。 第292章 公主府的一席床位 东宫。 许清在东宫称得上畅行无阻,无需通报,宫婢会为其引路。 李昀璟见到许清,並没有太惊讶,好似已然料到他会来。 许清躬身行礼:“殿下。” 李昀璟没甚大的反应,请其落座后,主动开口道:“许公是为了江氏而来?” 许清眸光中有讶然一闪而过,隨即全是不赞同,严肃提醒道:“殿下,册封的詔书今早便下了,如今她是『棲梧』公主。” 再唤其“江氏”显然不妥,年初一的祭祖、册封典礼过后,她定然要改皇家“李”姓,才能入皇家宗庙。 李昀璟抿唇不语,小脸紧绷。 许清屏退了侍候的宫婢,与李昀璟单独谈话。 他掀了掀眼皮,询问出声:“殿下怎知,老臣是为了棲梧公主而来?” 李昀璟不答反问:“抚州一案过后,许公仍觉得她是孤坐稳太子之位的最好助力吗?” 许清曾说过,要通过江元音拉拢齐司延加入东宫的阵营。 可抚州一案,许昌安被处死,许清已与齐司延结了仇。 现在江元音被册封,成了公主,他一定会要来和自己商討后续行动。 只是……他是要拉拢她,还是杀了她? 毕竟当初亦是他说,不能为他们所用的人,留著没有意义。 许清不急著回答,继续发问:“殿下似乎对她会成为公主,半点不惊诧?” 连他都是惊诧的。 他原以为以李彦成的心眼,绝留不下先帝的子嗣。 若知道江元音的存在,必定诛之。 他是了许久才缓神,想明白李彦成更想要的是名垂千古的好名声。 来时的马车上,他还在斟酌言辞,思索如何在不用任何负面词汇的形容下,向李昀璟表明李彦成册封江元音为公主的缘由。 没成想,他竟如此平静淡然。 李昀璟当然不惊诧,因为此事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故意借著江正耀的名头,戳破了江元音的身世。 而他之所以什么都没告诉许清,是因为许令仪生辰那日,他偶然听到了李彦成对著许令仪画像说的那些话。 李彦成说,江元音是其与许令仪的女儿。 李彦成还说,会杀了……许清。 他知道李彦成言出必行,许昌安的死,便是信號。 如果他护许清的话,便是与李彦成为敌。 除此之外,他也在琢磨,李彦成要杀了许清的原因。 因此,这段时间,他与许清之间不再像过往那样,事事告知商討。 而许清从许子枫入狱到许昌安被捕处死,忙得焦头烂额,近来也无暇顾及她。 李昀璟答得模稜两可:“昨日父皇在暖阁召见了她,为了她將婕妃打入了冷宫。” “所以殿下是昨日便知晓了此事,故半点不惊诧了?” 李昀璟沉默。 比起惊诧,他更多的是费解与不甘。 昨日一贯受宠的婕妃被打入冷宫,宫里已经是流言蜚语四起。 今晨圣旨一下,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大家都说,皇上真是爱极了先皇后。 因为江元音是先皇后的女儿,生得和先皇后一般无二,甚得皇上宠爱。 李昀璟不懂。 同样都是母后的孩子,为何父皇对他却没有好脸色?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许清却当李昀璟是默认,顺势欣慰夸讚道:“近来殿下似是成长了许多,遇事能泰然处之,颇具帝王之姿。” 见其情绪稳定,他也省事许多,不必再费心劝解。 李昀璟坐得板正,直直地盯著许清,变声期的嗓音说不出的粗哑,他问:“许公,可想杀了她?” 许清摇头。 少年再早熟也心切,等不了许清解释,李昀璟追问道:“许昌安的死,许公能放下?” 江元音便是被册封成了公主,也是齐司延的妻子。 夫妇一体,不可能切分。 提及许昌安,许清眼里仍有伤痛,嘆息道出备好的说辞:“只要能助殿下登上高位,丧子之痛不值一提,殿下的前程高於一切,甚至是老臣的性命。” 锦服袖袍下,李昀璟的手指,稍稍蜷缩了下。 有些话在心间上下,难以宣之於口。 许清直入正题,绕回李昀璟一开始的提问,给出了答案:“如今她既被册封成了公主,得了势,我们,便向她借势。” 接著,他便言简意賅地將他去侯府的种种,复述了一遍。 说完,掏出一枚长命金锁递给李昀璟。 这把长命锁造型別致,锁身除刻了“长命富贵”以外,还镶嵌了十二颗明珠。 李昀璟没接,无声询问。 许清解释道:“这原本是你母后交予老臣,去为其打造的一把长命锁,製造完成后,送去了云鹤观,请元奚真人开光赐福,准备在其百日宴上,交予她,可惜……她被掳走时,出生才三个月,没能过这百日宴。” 临近百日宴,他都不知道要宫变,是因为他並非现在是“太子党”,他年轻时亦是。 年轻时,他追隨的便是先帝,许令仪成为太子妃,他功不可没。 他从前並未將李彦成看在眼里过。 直至以齐腾夫妇为首的武將们,拥护其为新君。 但他足够识时务,先帝大势一失,他便投诚了李彦成,加上许令仪的求情力保,他才活了下来。 李昀璟是他选定拥护的第二位“太子”,他转眼迟暮,再输不起第二回。 许清接著道:“那时你母后伤痛欲绝,日日以泪洗面,所以老臣从元奚真人那取回了这长命锁后,也没有立即送过去,怕你母后睹物思人,触景伤怀,谁知这一留,就到了今日。” “老臣去侯府,本就是想將这长命锁,物归原主,没成想却不欢而散。” “这长命金锁,只能让殿下转交了。” “老臣看年初一祭祖、册封典礼后,便是个挺好的机会,届时殿下便將这长命金锁连同其由来,一併交予公主吧。” 李昀璟是太子,又是江元音的弟弟。 由其来打这张感情牌,再合理不过。 今日,他在侯府受挫,定会由刘启传入李彦成的耳里。 是以,李昀璟再去送锁,便名正言顺,少了些特意示好拉拢的意味了。 李昀璟瞭然,却仍未伸手去接这把锁,只是突兀地问:“许公是孤的舅舅,亦是她的舅舅,为何舅舅如此坚定选择孤?” 之前甚至为了他,要杀了江元音。 可为何同样是亲生的孩子,父皇和母后,似乎都……更爱她。 “你是老臣看著长大的,如何能一样?” 李昀璟眼睫颤了颤,少年酸涩的心情似山嵐难以捕捉,也难以形容。 他抬手,接过了长命锁。 侯府。 忙碌了一日,送走了刘启后。 江元音同齐司延一道用了晚餐,隨后便回主屋清点那些赏赐之物。 齐司延心疼她累了一日,便提议道:“要入库也不急在这一时,交给李管事吧。” 她今日是从早到晚,忙活了一整天。 江元音背对著他,俯身对帐,头都没抬,“谁说我要入库了?” 齐司延瞬间瞭然她的意思,此情此景倒是眼熟。 之前她收了江兴德那三大箱子財物,便是这般兴致勃勃的清点。 说著这是她的私有財物,与侯府无关。 齐司延眉眼含笑地凑近:“看来公主府还缺个帐房先生,不如臣先自荐,帮公主將这些赏赐之物清点,入公主府的库房?” 江元音依旧低头忙碌:“侯爷这帐房先生我可请不起。” “臣不要工钱。” “那侯爷要什么?” 齐司延自她身后环住她,“公主府的一席床位。” 江元音侧头,顺势问道:“侯爷愿意跟我去公主府住?” 她倒没动从侯府搬去公主府的念头,只是隨口一问。 齐司延挑眉:“江南我都隨你去了,侯府到公主府又怎会不愿?” 虽然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多余,他还是认真回道:“阿音去哪,我便去哪。” 他的心情有些许的复杂。 某方面他同李霽一开始的想法一样,觉得她回京当这个“公主”危险重重。 但另一方面,他必须承认,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是难以言喻地幸福。 之前分別的那两月,他觉得侯府从未如此冷清空荡过。 思及此,他將她圈得更紧,牢牢地锁住了她。 这下江元音似戴上了人形镣銬,连腰都弯不下。 清点財物受阻,她拿著手上的簿子敲了敲齐司延的大手。 见他无动於衷的不鬆手,只好把整个簿子强行塞入他手中,道:“帐房先生,干活了。” 既然他要打扰她,索性交给他来干。 齐司延含糊地“嗯”了声,却没鬆开她,而是用下巴眷恋温柔地轻蹭她的发顶。 江元音眼角抽了抽,提醒道:“消极怠工的话,公主府的一席床位可就没有了。” 齐司延这才鬆开她,后退一步,手拿簿子,拱手俯身行了个標准的礼:“遵命。” 第293章 父女相认 除夕。 侯府张灯结彩,青松院处处贴掛著齐司延书写的对联与“福”字。 一派热闹温馨的景象。 傍晚时候,江元音拉著忙完的齐司延一起包饺子。 曲休和沉月也加入一起。 看似是四人一道包饺子,实则是江元音一人教三人包饺子。 齐司延是个“病”了十多载的侯爷,从未动手包过饺子。 曲休和沉月两个舞刀弄枪的人,同样没包过饺子。 三位“学徒”,曲休表现得最积极兴奋。 他跟了齐司延这么多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第一次过除夕。 往年他都是陪著落寞的齐司延,觉得侯府陆氏一家子的热闹,格外刺耳吵闹。 曲休率先包好,双手呈上:“夫人瞅瞅,是这样包的吗?我包得怎么样?” 江元音扫了眼那堪比肉包大小的饺子,再看他那快要咧到嘴角的笑,不忍泼其冷水,温声鼓励道:“挺好的,適合你的胃口。” 她抬手,展示自己掌心刚刚示范包的饺子,很是委婉道:“要不你再试著包几个合適我胃口的,小巧一点的呢?” “不行!”曲休完全会错了意,脱口而出的拒绝,“夫人要吃的饺子,侯爷会包好的!” 他还能不了解他家侯爷吗? 他要抢了这份活,一会他要吃的就不是饺子,而是眼刀了。 他能那么没眼力见? 说完又觉得自己拒绝得太果断,有些破坏这大团圆日子的和睦温馨,是以侧头看向沉月,乐呵呵道:“沉月,我包几个给你吃哈。” 沉月手上动作不停,稍稍抬眼瞅了一眼,嫌弃道:“我不吃肉包子。” “什么肉包子?”曲休不服,“这是饺子!” 沉月半点面子不给:“看不出。” 江元音被逗笑,身旁的齐司延慢条斯理地包好手中的饺子,往前递至她眼前,拉回她的注意力:“阿音,我这饺子是不是也包得挺好?” 江元音太懂他的心思,连声夸讚道:“侯爷心灵手巧,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是能与御厨一较高下的水准。” “那可適合阿音的胃口?” “……合合合,侯爷包多少,我吃多少。” 一旁的曲休心道自己是真有眼力见,没跟齐司延抢活。 但沉月给他的打击,激起了他的斗志,他吭哧吭哧,又捏了个新的饺子。 再次往沉月面前递了递,不服输的问:“这个呢?这个怎么样?” 沉月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地回:“我也不吃小笼包。” 曲休:……?! 今夜真是美好。 破坏气氛的沉月除外。 ……雪燕和清秋那两个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啊? 当晚,一如在嵐州枕瀧那夜一样,没有主僕之分。 大家围坐一桌,吃了顿团圆饭。 由於明日便是祭祖、册封典礼了,江元音与齐司延早早的躺下歇息。 二人相拥而面,齐司延低声喃语:“阿音,谢谢。” 江元音知道他“谢”的是什么,回拥住他:“我也是。” 不是“不客气”,而是“我也是”。 从前每个除夕她在江家,和他之前在侯府没甚大的差別。 一样是被排除在外。 所以,她也很感激他,让她有了家。 年初一,皇家祭祖,棲梧公主册封典礼。 从下册封的詔书到典礼不过三日,但规格標准一点没差。 足够显示李彦成对江元音的重视。 前世,江元音是经歷过“立后大典”的人,再面对“公主”册封大典並不慌乱,加上这三日,她跟刘启已经模擬走过数次流程,故一切进展顺利,没出任何差池。 但流程繁琐,加之服饰繁重,江元音累得不行,只觉得那点翠镶珠的头冠,重千斤,快要压断她的脖颈。 礼毕后,皇家宗室移步內廷宫宴。 过程中,江元音目光状似无意地同李霽对视。 李霽完全懂她想要问询什么,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告知她自己已经拿到了“神陨形消”的解药了。 江元音彻底放下心,之后目光再不与之交匯。 宴席中,江元音正襟端坐,身为今日的主角,却低调內敛得很。 她眉眼低垂,不主动出声,只在在李彦成的示意下,上前与她打招呼的同辈的皇子们的主动下,温声回应两句。 场內眾人心思各异,言笑晏晏下,各有各的揣度。 一是震惊於江元音与许令仪容貌的相似程度,二是摸不清她到底是在端架子还是有些怯场。 李彦成亦暗中观察了许久。 宴席过半,他忽然看向右方下座的江元音,浅笑唤道:“元音。” 今日册封典礼后,江元音已改了“李”姓,却破格地没有更名。 现下在天下人眼里,她唤做“李元音”。 周遭的人看似不经意,全部投来目光。 江元音微微俯身回应:“臣女在。” 她是以先帝遗孤被册封为公主,明面上乃李彦成侄女,是不允许自称“儿臣”的。 李彦成起身:“你隨朕来。” 他一起身,满座隨之起身待命。 江元音抬步,齐司延隨之迈步。 “誒,”李彦成制止道:“司延,朕有几句体己话,要同元音说说,你不必跟来。” 他亲昵地唤著齐司延的名字,以显示今日是家宴。 齐司延只好退回原处:“是,皇上。” 眼神示意沉月去搀扶江元音。 李彦成復而环顾全场:“你们继续。” 眾人俯身,直至李彦成和江元音的身影消失,方才再次落座。 李彦成一离席,宴席上做主的人便成了瑜贵妃。 重新落座后,一直静默不语的李昀璟,目光长久地追隨两人的背影。 不知是否有意照顾江元音,李彦成步子迈得不大,缓步行走著。 江元音隔著半臂远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著。 两人各有心思,时间便又快又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李彦成將她领到一处寢殿。 见他率先迈进去,江元音是有些迟疑的。 这寢殿乾净並不落败,一看便是精心打理维护的,不是什么荒废的宫殿。 可偏偏又半点人气都没有,殿门无人看守,一迈进去,阴沉沉的,沁人的冷。 和她之前去过的暖阁以及刚刚待的宫宴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让她不免心生警惕。 曹学良见她“愣”在原地,委婉地出声提醒道:“公主殿下,当心门槛——” 表面关怀,怕她摔著,实则提醒她该跟上来了。 李彦成驻足回头,没有半点不悦,温声介绍安抚道:“你莫怕,这是你母后的寢宫。” 闻言,江元音心里有了底,温顺点点头,抬步跟上。 看来李彦成把她带到这,是要和她寒暄忆旧了。 一路迈至內殿停下,李彦成屏退了曹学良与沉月。 曹学良应声,领著沉月退下。 冷冰冰的內殿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元音层层叠叠的华服下,汗毛倒竖。 饶是早就知晓和他的关係,做足了和他见面相处的心理准备。 此时此刻,与他单独立在內殿,她还是……感到微妙的不適。 李彦成满目慈爱地看她,端详著她那张和许令仪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关心问道:“累不累?” “臣女不累,多谢皇上关心。” 两人隔著两臂远的距离,李彦成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秀挺的鼻子与下半张脸。 她甚少同他目光交匯接触。 他问出了三日前在暖阁便问过的话:“元音,你怕朕?” “皇上是九五至尊,臣女对皇上是尊崇,非是惧怕。” 可李彦成却不信,不仅於此,还无所顾忌地直接挑明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先帝的女儿,怕朕容不下你,所以害怕?” 不待江元音回应,他更是拋出更重磅的消息:“元音,你不是先帝的女儿,你是朕与令仪的孩子。” 江元音身子微颤,几分演绎,几分真情实感。 她倒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直接挑破。 她低垂的眉眼里,思绪翻涌,正在分析推测他这般做的目的与缘由。 这落在李彦成眼里,都是惶恐不安,甚至是震惊到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面对。 是以,他越发放缓了语调,口吻更加温和的说:“我知你一时可能理解不了,或许是难以接受,我可以慢慢说与你听。” 为了拉近距离,安抚她的情绪,他不再自称“朕”。 李彦成直言道:“其实你出生时是有名字的,那是先帝取的,所以朕今日只让你改了皇室姓氏,没更你名。” “元音……这名字也不错,想来你也听习惯了。” “我和你母亲乃是两情相悦,若非先帝横刀夺爱,你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孩子,也不至於流落民间受苦十六载。” “好在老天开眼,你终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李彦成嘆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想光明正大地宣告天下,你是我李彦成的女儿,但我不能这样做。” “世人哪知我与你母亲生离,被拆散的痛苦?他们只会觉得这是皇家軼事,我不怕这天下人如何议论我,只怕堵不住悠悠眾口,为你招致非议,伤害到你。” 江元音一直低垂著头,好似没甚反应,唯有头冠上晃动的朱釵,泄露些许的心境。 呵—— 他倒是会为自己寻冠冕堂皇之辞。 李彦成再次开口,嗓音里充斥著期盼:“元音,现下只你我二人,你可愿唤我一声『父亲』或是『父皇』?” 第294章 父皇不会害你 江元音半晌没有动静。 李彦成的声音冷了冷:“你为何一直不抬头看朕?” “是不信朕,还是不愿接纳朕?” 江元音一听他又改唤了“朕”,深知“伴君如伴虎”。 有一瞬她甚至觉得,他和李承燁甚为相像,都是阴晴难定,喜怒无常之人。 江元音自不会惹怒他,她终於抬头,卷翘的睫毛让闪烁的眸光忽明忽暗。 头冠朱釵晃动,她眼眶泛红,像只怯懦的小兔,带著些惶恐无措:“不是的……是头冠太重,臣女脖子僵硬……一时抬不起来。” 她避重就轻,寻了个真切的理由,带过了要唤他“父亲”或是“父皇”的要求。 实在……有些难以唤出口。 李彦成看著她的脸,心中那些不悦压下去。 他抬步走向她。 她本能地后退一步,他沉声叮嘱道:“莫动。” “……是。” 李彦成伸手,探向她的头冠,並不熟练但动作轻柔地拆取,边拆边说道:“你平日里没戴过这些定然不习惯,也戴了好两个多时辰了,脖子定然酸涩僵硬。” “我帮你取下来,缓缓。” 江元音这回是真情实感地怔在原地了。 两人只有一臂远的距离,李彦成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地为她摘取头冠。 坦白说,这般温情的画面,她曾经在江兴德身上期盼过。 视野里,是他专注认真的脸,这她有一瞬的恍惚。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她克制住继续后退远离的衝动,用言语拒绝道:“可是皇上……取了头冠,一会怎么回宴席?” 她这身华服,得出了宫,才能换下。 李彦成不以为然,动作未停:“无妨,待我们聊完,再唤人给你戴好便是,你脖子能舒適一阵,是一阵。” “多谢皇上恩准,”江元音亦是求之不得,她抬手去摘,惶恐道:“臣女自己来吧,怎么能劳烦皇上为臣女动手……” 她实在不愿同他这般“亲近”。 李彦成却很坚持,帮她摘下了沉重的头冠,道:“我虽不能在明面上认你,但无论是公主的尊荣,还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宠,我都会一分不少的弥补给你。” “这是我对你母亲的承诺。” 脑袋的重压骤然消失,江元音的確轻鬆了不少。 她眼睫轻颤:“臣女受宠若惊……” “那你……”李彦成满目期许地问:“愿意改口唤我了吗?” 江元音深呼吸,勉强张唇:“父皇……” 父亲两个於她而言,还是太过亲近。 这一句“父皇”,只愿承认他的身份,与两人之间的血缘。 李彦成点头,笑眯了眼,眼角起了细纹皱褶:“嗯,乖女儿。” 他捧著她的头冠,转身往前走:“你隨我来。” 迈入內殿內间,他熟练地拉开了一侧遮尘的帷幔,露出一副五尺二寸的丹青肖像。 江元音抬眼看去。 画中女子端庄嫻静,拋开气质,其容貌和她有八九分相似。 这便是先皇后许令仪吗? ……难怪认识她的人再看到自己,会如此惊诧。 李彦成抬头看著画像,柔声道:“令仪,你看,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我把我们的女儿找回来了。” “余生,我会连同你的那一份爱,全部弥补她。” “你可能原谅我,不与我置气了?” “令仪,你已经很多年,不肯入我梦中了。” 江元音侧目,看著他温柔深情的侧脸,心里有些异样。 她心里有太多困惑与不解了。 当年宫变时,她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没有任何的记忆。 只记得李承燁恨透了许令仪,甚至比恨李彦成更甚。 在他復仇夺位成功后,找人写的那些话本里,许令仪身为皇后,勾结皇弟,秽乱后宫。 最后帮助姦夫逼宫,害死自己的丈夫、孩子。 同刚刚李彦成提起的说辞,完全不一样。 到底什么是真的? 趁著现下氛围还算是“父慈女孝”,江元音带著几分疑惑几分试探地开了口:“父皇……为何说是先帝横刀夺爱,与母后是被人拆散?” 李彦成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旧望著许令仪的画像,突兀地问:“许清和你说过你母亲的事吗?” 江元音知道他这是反过来试探她了。 “没有,”她回道:“父皇册封我为公主的詔书下来那日,安国公领著许四郎来侯府负荆请罪,那日他应当是想同我说这些的,只是我一见著许四郎便会想到那件伤心事,加上担忧今日祭祖、册封典礼出错,便还没来得及听安国公说。” 她相信刘启早就稟告过他了。 这些,全是实话。 李彦成又问:“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除去几天的在侯府那次见面,我只在数月前被构陷污衊时见过安国公一面,我不熟悉了解安国公,不敢妄言,但安国公是国之栋樑,父皇的左膀右臂,又听闻和母亲兄妹情深,想来一定是极好的人……” 李彦成却冷笑出声,这才转头看向她,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就是他拆散了我与你母亲,逼你母亲嫁给先帝,你还觉得他是好人,与你母亲兄妹情深?” “啊……”江元音一副愕然不已的模样,“怎会如此?” 李彦成瞠目,额角的青筋因极了克制情绪而有些暴起:“我与你母亲情投意合,只等议亲,可他为了许家的荣宠,为了当上『国舅』,逼迫你母亲嫁给还是太子的先帝,让我与你母亲生离!” 他握紧手中的头冠:“他这个人最是两面三刀,无论是妹妹还是儿子,全部比不上他许家的荣耀前程。” “你母亲最是重感情,不计较许清当年的所作所为的求情,当年我才留他一命。” 江元音讶然。 她不確定这是否是李彦成编造出来,糊弄她的“故事”。 真真假假,或许只能去跟李霽求证。 但如果这是真的,一切也能说通了。 为何同样是自己的孩子,许令仪好似没有爱过李承燁,却为了找自己,抑鬱而终。 李彦成直直地盯著江元音,沉声叮嘱道:“总之,你需得铭记,许清便是你日后最需提防的人,你莫要被他假仁假义的模样骗到,信了他的鬼话。” 江元音恍然。 这便是李彦成今日拉她来这的缘由与目的吧。 李彦成册封她为公主,是想牵制齐司延,让齐司延变成第二个“李霽”,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如今许清作为世家之首,是他当前想要击垮解决的对象。 他自然不愿她和许清走得近。 从刘启那知晓许清已经主动找上门,要和她说许令仪的往事,这才有了现下这一出。 江元音点点头,如他所愿的乖巧:“我明白了。” 李彦成欣慰道:“元音,我力排万难也要许你公主之位,就如同当初,坚持立你母亲为后一样。” “我是你的父皇,只会加倍对你好,不会害你。” “日后,別再怕我了,好吗?” 江元音再次点头,將脑袋埋得更低,避开与他对视。 本身“温馨感人”的画面,却不知为何,室內无故起了阵微风。 许令仪的画像被风拂起,沙沙作响。 像是在哀婉嘆息。 李彦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眉目舒展,开口道:“宫宴未散,你是今日的主角,该回去亮相了。” 江元音鬆了口气,求之不得,伸出双手去接李彦成一直帮拿著的,她今日的头冠,请示问道:“我可否唤我的婢女进来帮忙?” 这头冠繁重,摘取容易,要重新戴上可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她今日天未亮便起床梳妆了。 这回李彦成没有坚持要为她戴上头冠,点点头,状似隨意地问道:“我看你身边就一个婢女侍候,那如何能行?我三日前赏赐你的那些僕从,就没有中意的?” 江元音摇头,解释道:“我与侯爷都喜静,故只留了一个婢女隨侍。” 李彦成赏赐给她的那些僕从,想必是新的眼线。 她怎么可能留在身边? 让他们在侯府忙活完,就打发去公主府帮忙修缮了。 李彦成没多问,而是扬声道:“曹学良。” 一直候在殿外的曹学良应声:“奴才在!” “领人进来吧。” “奴才遵旨!” 吩咐完,不待江元音询问,主动解释道:“一个婢女帮你戴,还不知道要戴多久,多个手脚利索的人帮忙,会更快。” “是,父皇思虑周到。” 话音一落,曹学良便领著一位嬤嬤和沉月迈进殿来。 嬤嬤叩首行礼:“奴婢拜见皇上,叩请皇上圣安,拜见公主,叩请公主金安。” 李彦成看向江元音,问道:“她是三日前为你查验刺青的晴嬤嬤,你可还记得?” “记得的。” “那便好,”李彦成道:“晴嬤嬤曾是你母后宫里的婢女,你刚出生那会,便近身侍候过你,不是什么吵闹的性子,日后,便让晴嬤嬤留在你身边侍候吧。” 江元音的心一沉,斟酌著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来拒绝? 可惜李彦成並不给她思索时间,显然他是在知会她,而不是和她商议。 是以,不用等她应允,他出声吩咐晴嬤嬤:“日后你需得照顾好公主,若有任何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晴嬤嬤已经再次匍匐叩首,扬声表態道:“奴婢遵旨,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侍候公主殿下!” “起来吧,去帮公主整理衣冠。” 第295章 留宿宫中 晴嬤嬤手脚的確非常的利索,无需沉月帮忙,一个人帮江元音重新戴好了头冠。 江元音也没让沉月插手。 沉月只擅舞刀弄枪,戴头冠这事,的確手生,弄得不好还要引起李彦成的怀疑。 一群人再次回到宫宴,已是宴席的后半程了。 李彦成一登场,原本有些散漫的气氛便紧绷了起来。 江元音回到自己的座位。 齐司延先是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遍,隨即目光落在晴嬤嬤身上,挑眉问道:“这位是?” “晴嬤嬤,”江元音言简意賅地解释提醒:“皇上说我身边侍候的婢女不够,便將晴嬤嬤赏赐给了我。” 晴嬤嬤朝齐司延俯身行礼:“奴婢见过駙马爷。” 齐司延頷首,不再多言。 几杯酒盏落肚,瑜贵妃轻拍了拍坐在自己身侧的六皇子李澜,温声笑道:“澜儿不是说给你皇姐备了见面礼么?可別忘了送出去。” 她就坐在李彦成下侧方的位置,这音量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李彦成听得清楚而已。 婕妃被打入冷宫那晚,幸亏她没有衝动行事,多留了个心眼。 差人去曹学良那一打听,才得知了真相。 这江南来的侯夫人江氏的確生了张和先皇后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因为其便是十六年前被掳走的公主。 虽然她一开始並不理解,李彦成竟会容忍下先皇后和先帝所生的女儿。 但转瞬一想,满后宫都是先皇后的影子,也就觉得寻常了。 婕妃无脑,在后宫跋扈已久,李彦成却未同其动过怒。 如今仅仅因为衝撞了江元音几句,便被打入冷宫。 江元音在李彦成心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她自然要向江元音示好,拉近关心。 由七岁的李澜出面搭桥,就显得自然很多。 李澜乖巧的站起身,朝江元音走过去。 李彦成目光一路追隨,自然也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李澜在江元音案几前站定,唤道:“澜儿见过皇姐。” 李彦成面上掛著温和的笑,虽然前边祭祖、册封典礼过后,已经一一介绍过这些皇子了,还是提醒道:“元音,这是你六皇弟,李澜。” 江元音一戴上头冠,便是正襟危坐,朝李澜微微頷首,温声应声道:“六皇弟不必多礼。” 李澜朝江元音笑得天真无邪,道:“皇姐唤我澜儿就好,父皇母后都是这样唤我的。” 说著便从自己的袖袍里掏出一颗约他拳心大小的夜明珠,递过去:“皇姐,这颗是东海的夜明珠,白日平平无奇,夜里却能照耀一方,就似皇姐,虽在民间十多载,终於认祖归宗。” “故澜儿想將这颗夜明珠赠与皇姐,给皇姐当见面礼,让其在夜里替皇姐照明视物,澜儿想送给皇姐,给皇姐当见面礼。” 江元音满眼歉然地婉拒道:“多谢澜儿,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记得齐司延曾说过,为了制衡太子李昀璟,李彦成近来对六皇子李澜格外的重视。 李澜现下的示好,本是出自他的本意,身后也一定有瑜贵妃的授意。 全场有这么多双眼睛盯著,尤其还有太子李昀璟。 她並不打算站队任何人。 “誒,”李彦成不赞同地出声,强调道:“夜明珠而已,你是公主,再贵重的见面里都能笑纳。” 他有意在眾人面前展示对她的重视。 瑜贵妃適时出声:“是啊,这是澜儿琢磨了几日才选出来的见面礼,是他的一片心意,你便收下吧,当哄哄小孩了。” 江元音目露难色,寻了个理由,越发歉然道:“可我……这几日忙著准备祭祖、册封典礼的事,並非来得及给大家准备的见面礼。” 她特意说的大家,不单指李澜。 “那又何妨?”瑜贵妃噙著温柔的笑,又道:“澜儿给你送夜明珠,並未想要回礼,不过你若是过意不去,改日再回赠些小玩意,或者是陪他玩一玩都行,总之,来日方长呀。” 李彦成认可頷首,江元音道:“收下吧。” 江元音不好再推脱,便伸手接过了,场面地回道:“谢谢澜儿,不知澜儿喜欢什么?我定当去为你寻来。” 她敢这么问,是知道便是李澜给出了刁钻的回答。 瑜贵妃和李彦成也不会允许。 李澜摇摇头:“皇姐,澜儿不要回礼,澜儿想要皇姐抽空陪陪我。” 他冲她笑得阳光灿烂:“皇姐愿意答应澜儿吗?” 坐席上,瑜贵妃眼角眉梢都是欣慰满意的笑容。 不愧是她悉心教导出来的好儿子。 满座心思各异的旁观,都在看著江元音。 李昀璟身板挺得笔直,一瞬不眨地盯著江元音。 屏息等候她的回答。 她……会选择李澜吗? 江元音神色淡淡,回道:“澜儿年幼不便出宫,且学业繁重,没空的可能是澜儿哦。” 宫宴结束,她便要出宫回侯府,不会在宫中久待。 她毕竟顶著的是“先帝遗孤”的名头被册封的公主,且已嫁做人妇,无故不会入宫。 李澜不过七岁,是不可能出宫去侯府寻她的。 偏偏这时李彦成握著酒盏,再次出声:“今日是年初一,出节前朕都不会考查澜儿的功课,谈不上学业繁重。” 他接著给出了解决的法子:“你今日便留下来,在宫中小住几日,新春佳节,正是一家团聚的好时候,住几日,也好熟络熟络。” 江元音知晓自己在李彦成面前展现出来的心性,不可能直言拒绝,只是故作为难纠结侧目,看向一旁的齐司延,万分纠结的模样。 齐司延是不可能留宿宫中的,这不合礼法。 她只能用演绎难以同夫君分离来婉拒留宿宫中了。 齐司延朝李彦成微微俯身,开口道:“皇上所言甚是,新春佳节的確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如今侯府只臣一人……” 他別有深意地戛然而止,伤感道:“恳请皇上让臣与公主一道过年。” 他並没说让李彦成放江元音出宫回侯府,而是说的,让他和她一起过年。 因为他知道,他不可以留宿宫中。 不成想,这一回李彦成却很坚持,半点不让。 他唇角微扬,眼底却没半笑意,缓慢转动手中的酒杯:“你们余生一起过度新春佳节的机会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年头吧,更何况小別胜新婚。” “且让元音在宫中小住几日,並非只是让她熟络皇宫,陪同澜儿玩玩而已,也是朕想留她。” “上次暖阁召见,朕还有许多话、许多事没来得及和元音说。” 李彦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齐司延要再有异议,那便等同於“抗旨”了。 江元音虽不愿意留在宫中,但经过刚刚在许令仪寢殿的那些话,她相信她留在宫中不会有危险。 拒绝不了,不如接受了。 冷静想想,这或许还是一个好的机会。 她可以趁机摸清楚宫中势力划分,日后保不定有能帮上齐司延与李霽的地方。 思及此江元音朝李彦成福了福身:“臣女领旨,谢皇上隆恩。” 齐司延拱手作揖,朝李彦成俯身道:“臣有一事相求,恳请皇上应允。” “何事?” “恳请皇上允臣每日进宫探望公主。” 现在是春节,非平常时候,朝野上下要休沐至大年初六。 那他便不能每日在早朝过后,顺势来见江元音。 李彦成点头允了。 李澜雀跃出声:“太好了,接下来皇姐可以陪我玩了!皇姐这是答应我了吧?” 江元音眉眼弯弯,不置可否。 李昀璟紧绷著小脸,他的手缩入袖袍中,紧紧拽著一坚硬冰冷之物。 正是许清转交给他的长命金锁。 他眼底有嫉恨与厌恶。 ……所以她选择了李澜? 江元音留宿宫主的事敲定下来,瑜贵妃立即热情询问李彦成:“不知皇上打算留宿公主住哪所宫殿?不如交给臣妾来安排?” 如今皇后之位空悬,后宫无主,由瑜贵妃打理。 此事交给她来安排,合情合理。 眼看著李彦成点了点头,正要应允,江元音及时出声唤道:“皇上。” 李彦成关心地循声朝她看过来,温声询问:“怎么了?” “臣女有个不情之请……”江元音垂眸,惶恐中糅杂著期盼,询问道:“臣女……想住自己曾住过的寢殿,找找幼时的记忆与感触。” 要让瑜贵妃来安排,九成她要入住瑜贵妃的宫殿。 那接下来日日要同其周旋暂且不论,只怕在別人眼里,她已然是六皇子党了。 江元音话音一落,满座表情都丰富精彩了起来。 瑜贵妃面色一派温柔体贴,不爭不抢的模样,心里已是胜券在握的嗤笑。 找幼时的记忆与感触? 她被掳走时不过三个月,能有甚记忆? 真真是离谱。 何况她曾住过的寢殿,不就是先皇后的凤仪宫吗? 那里已是后宫禁地般的存在,皇上根本不会答应她住进去。 第296章 和我说说母后的事 李彦成稍作思索,几乎没有犹豫,便应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不情之请?” 他语气极好,是对自己那些皇子都未有过的宠溺:“你还有什么旁的想法要求?一併提了,朕给你安排。” 江元音见好便收,很有分寸,不会提其余过分的要求:“臣女別无他求,多谢皇上。” 瑜贵妃怔了一瞬。 她委实没料到,李彦成能重视江元音到这种程度。 竟愿意让其入住凤仪宫! ……一定要笼络她。 瑜贵妃很快收整了自己的情绪,仍旧一脸殷切地,积极冲李彦成揽过此事:“凤仪宫已数年没住过人,臣妾这便安排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婢,过去收拾整理……” “不必,”李彦成眸光骤冷,毫无预兆地便染上了慍色,驳回了瑜贵妃的提议:“朕自有安排,无需你插手。” “是,”瑜贵妃立即低眉顺眼,不再多言:“臣妾遵旨。” 虽然被拒,她却没有太难过,反而有些安心。 她无意跟江元音一较高下自己在李彦成心中的地位,那毫无意义。 她只想弄清楚李彦成心中排序,摸透他的喜恶、哀乐,方便她投其所好地侍候他。 这样,才能得到她想要的。 她不是婕妃那样无脑的蠢货。 现在看来,他虽然同意江元音入住凤仪宫,但在其心中,许令仪仍是他人触碰不得的雷区。 有了这点认知,她日后办事就要方便许多了,无论为己谋利,还是剷除威胁。 噢,当然有婕妃这个例子在,剷除威胁的方式又多了个切入点。 一直到宫宴结束,李昀璟都未主动上前,和江元音说上一句话。 他的反应態度,和李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位上,李彦成不著痕跡地扫了李昀璟好几眼,心中有了思量。 李彦成將收拾凤仪宫寢殿给江元音小住的事,交予了曹学良去办。 宫宴散了,便也到了齐司延、李霽等成年立户的宗室离宫的时候。 江元音將“依依不捨”四个字掛在脸上,一双眼红彤彤的,好似下一瞬,便会落下离別的泪。 齐司延更是一副离不开的模样,目光黏在了江元音身上。 偏远处,有些“弱不禁风”的李霽,趁著执扇掩唇咳嗽,抬眼看了看李彦成与江元音、齐司延。 李彦成一直在看夫妻俩。 而那两夫妻……又演上了。 李彦成的確在看江元音与齐司延恩爱情深的样子。 从前不知道她是自己女儿时,这画面看得糟心。 现在知道她是自己女儿了,这画面便舒心了。 他们越离不开彼此,他就越容易掌控他们。 两人难捨难分,李彦成体贴地让江元音送送齐司延。 一路缓步至东华门,晴嬤嬤出声提醒道:“公主殿下,就送駙马爷到这吧,再走可就要到外围宫门了,天冷,今日也未备个手炉什么的,当心著凉。” 今日江元音一身华服,除去头冠,手上的饰品一样繁复,是以不便拿手炉。 江元音頷首,红著眼眶,低声道:“我还有几句话……”她眼睫一眨,全是女儿家的娇羞,“想单独说与侯爷听……” 晴嬤嬤九成是李彦成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自然要支开。 沉月与曲休都立即会意,行礼应声后,一左一右地拉走了晴嬤嬤。 曲休:“非礼勿听啊,嬤嬤。” 两人將晴嬤嬤拉到了三丈外不够,还树起一道人墙,將晴嬤嬤拦得严严实实的。 江元音与齐司延面对面而立,四周无人,这才恢復了正常神色。 但两人依旧谨慎,齐司延含情脉脉替她整理鬢髮朱釵,她替他掖好衣襟。 若有人投来视线,一定觉得两人在依依惜別。 江元音言简意賅地將李彦成宴席中带她离席是去了哪,说了些什么复述给齐司延。 齐司延听完,手上动作未停,低声道:“如此看来,你的身世非是许清透露出去的。” 在江元音离京南下前,见过她,知晓她身世的人屈指可数。 李霽没说,许清没说,答案呼之欲出。 江元音紧声道出答案:“是李昀璟?” “也许。”没有十成把握时,齐司延一向不会把话说死。 江元音回想了下今日宫宴上,李昀璟的反应。 他和李澜这种为了討李彦成欢心而对她示好的皇子不同,他几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连一个眼神的交匯也没有。 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世,从许清那得知她是先帝的女儿,所以故意捅破告知李彦成,想要她死? 没想到李彦成非但没杀她,还封她为公主。 他计划落了空,於是摆了一天的脸色? 沉默间,齐司延又开了口:“他今日有意拉拢你和李澜,许是想让你我成为六皇子党,你在宫中这几日,瑜贵妃一定会顺水推舟,拉拢你,或让人外人觉得,你与她母女俩的感情远甚与李昀璟。” “我明白,”江元音认可頷首,“在宫中住几日也挺好,后宫如今是瑜贵妃做主,与之『交好』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能循序渐进地培养下『父女感情』,再找机会探探李昀璟作何想,说不定能有意外收穫。” 李彦成觉得演一场“慈父”的戏码,她便会似从前的李霽一般,为他卖命,听他摆布。 她同样能演一出“孝女”的好戏,让他腹背受敌。 瑜贵妃想拉拢她,本质是討好李彦成,以及获得齐司延等武將的帮助,让李澜爭一爭这太子之位。 那她也能反过来利用她,在后宫掀起波澜。 齐司延许多话涌上喉间,却又咽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句:“万事小心,不衝动莫逞强。” 他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每日巳时便来宫中看你,若待得有任何不快,我隨时接你回家。” 从前在侯府,放任旁观她和陆氏一家子斗,不过是因为他那时对她还有提防,尚未交心。 如今她表现得再冷静理智,他其实是不愿放她在这样复杂的处境里的。 江元音莞尔頷首,朱釵晃动:“好。” 送別了齐司延,江元音在晴嬤嬤的领路下,回到了凤仪宫。 其实不用其领路,她也能走回去。 上辈子,李承燁立她为后后,就是將她在凤仪宫折磨至死。 只是他復仇夺位后,將凤仪宫重新改造修缮了,格局布置和之前大相逕庭。 刚刚李彦成带她过去时,她一路都在紧张揣测其目的,以至於看到全然陌生的宫殿时,一时没有认出来。 曹学良已带人將凤仪宫的寢殿收拾妥当。 凤仪宫不復先前的冷清,他招呼那些收拾寢殿的宫婢,在江元音面前规规矩矩地站了三排。 曹学良噙著笑,躬身介绍道:“这些是皇上安排侍候公主殿下的宫婢,她们一定会尽心侍候公主殿下的。” 宫女们跪了一地,高声行礼。 曹学良又道:“公主殿下若有甚需求或是不適,儘管知会老奴!” 江元音摇头,一派好脾气的模样了:“劳曹公公费心了。” “誒,应该的,应该的,”曹学良笑道:“宫中规矩是多,但公主殿下放心,晴嬤嬤是宫中的老人了,有甚要注意的,晴嬤嬤都会提前告知公主殿下的,公主殿下无需忧心。” 江元音頷首,温声回道:“明白了。” 见江元音不欲多言,曹学良也就不久待,躬身道:“那老奴不打扰公主殿下歇息,先行回皇上那边復命去了。” 江元音再次点头,侧头看向晴嬤嬤:“送送曹公公。” 曹学良连连摆手,示意眾人都留在江元音身边侍候,自行离开。 曹学良一走,晴嬤嬤殷切地上前:“仪毕了,奴婢先帮公主把头冠取了吧?公主也能缓缓。” “嗯,好。” 晴嬤嬤利落地替她取下头冠后,梳发的动作便缓慢轻柔了,热泪盈眶,感慨出声:“公主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要是娘娘能看到,不知该有多开心……” 江元音不语,只是透过铜镜,静默地打量观察著她。 “奴婢当年抱著公主的时候,公主还那么小,香香软软的,也不爱哭闹,谁看一眼能不心软得要化开?” “一眨眼,公主出落得如此水灵了,可惜娘娘,娘娘……” 她哽咽落泪,梳头髮的手轻颤,一时难以继续。 晴嬤嬤的真情流露,让江元音的心绪有些许复杂。 但她始终不信,李彦成安排晴嬤嬤侍候她,不是別有用心。 她抬手,轻拍了拍晴嬤嬤执梳的手背,算是无声的安抚,隨后问道:“嬤嬤能和我说说,母后的事吗?” 上一辈的往事恩怨,各执一词。 真真假假,只有將线索拼凑完全才能判定。 晴嬤嬤点点头又摇头,劝道:“要不明天再说?公主今日累了一日,明日卯正二刻前还得去给皇上请安,奴婢先侍候公主沐浴歇息,说说明日请安的规矩吧?” 江元音应声:“好。” 她今日的確疲累,这才是入宫的第一晚,她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可以徐徐图之。 明日,想必要应付的人与事都不少。 她是要好好睡一觉。 第297章 太子为何不喜欢皇姐 不知是今日太过疲惫,还是已经正面见过李承燁,了却了心结,这一夜,江元音睡在曾经禁錮折磨她的地方,竟也能安然酣睡。 好似冥冥之中,有人在守护著她。 一夜无梦沉睡,直至晴嬤嬤唤她起来梳妆准备,去给李彦成请安。 晴嬤嬤的確很熟悉宫中的规矩,一切都安排得仅仅有条,梳妆时仔仔细细將一会请安的礼节全部讲了一遍,无需她费心一点。 江元音到李彦成那时,瑜贵妃和李澜刚给李彦成请了安,还在屋內。 她福身行礼:“臣女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圣安。” “起来吧,”李彦成朝她招手,“坐朕身边来。” “谢皇上。” 瑜贵妃不多言,但一直噙著笑,格外友善温柔地望著江元音。 李澜则比昨日在宫宴上还要热情,一口一句“皇姐”,句句夸讚,仿佛和江元音是一道长大的一般,感情好得不得了。 江元音含蓄地笑笑,不热络也不冷淡。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李彦成含笑关切问道:“元音昨夜睡得可好?那些宫婢侍候得可舒心?” “谢皇上关心,”江元音如实以告:“昨夜早早便睡了,一夜好梦,那些宫婢也甚好。” “那便好,”李彦成说道:“既如此,就让那些宫婢自此候在凤仪宫,你想住多久、下回什么时候还想回宫来住,皆有人侍候。” 闻言,瑜贵妃眼眸里闪过一丝震惊。 空置已久的凤仪宫,日后要成为江元音隨时可以回来小住的宫殿了? 这要不是知道其是先帝的女儿,李彦成的侄女,她都要怀疑,李彦成是不是要立其为后了。 思及此,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盼著能住进凤仪宫,已经数年,结果李彦成愿意让她当这后宫唯一的贵妃,打理后宫,却怎么也不肯立她为后。 原本她住不进凤仪宫,但也没有其他妃嬪能住进去,她心里也没有那么不平衡。 可现在,江元音轻轻鬆鬆住进去了。 江元音福身:“谢皇上恩典。” 既然李彦成提出,这凤仪宫日后任由她居住,她便觉得这是个顺势提出她要求的好机会。 是以她抬眼看向李彦成:“皇上,臣女有个小小心愿,恳请皇上应允。” “哦?”李彦成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心愿啊?” 一旁的瑜贵妃状似不在意,实则竖著耳朵旁听。 江元音欲言又止地看看瑜贵妃与李澜,无声暗示。 瑜贵妃见状便知江元音是有话要单独和李彦成说。 什么话需要避开他们母子? 她越发地感兴趣,便笑吟吟地主动开口问道:“公主有甚心愿?不知本宫是否能帮上一二?” 江元音目露难色。 李彦成冲瑜贵妃道:“既已请完安了,便退下吧。” 他对江元音的偏宠毫不遮掩。 瑜贵妃不敢再强留,只能起身领著李澜行礼告退。 “臣妾告退。” “儿臣告退。” 待到母子俩离开,江元音又示意李彦成屏退留在屋內侍候的人。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江元音要支开瑜贵妃与李澜,既是因为她要和李彦成打感情牌,也是因为知晓他们是故意掐著时间在这等她。 这会不提前將他们支走,他们一会准有各种说辞理由粘著她。 李彦成温声道:“说吧,是什么心愿。” 江元音细声道出备好的说辞:“江家收养我之后,待我並不好,我原本以为是我不够好,性子內向不討喜,他们才不喜欢我,直到父皇认了我……我才知道不是我不好,是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我的父母会真心地待我好。” 李彦成冷哼道:“流放真是便宜他们了,就该將他们凌迟处死。” 他又问:“你的心愿是要將他们抓回来吗?” 江元音摇头,特意改了称呼道:“不是的,我只是想问问父皇,这凤仪宫,除了我睡的寢殿,其余地方我能逛逛吗?” “父皇待我很好,让我相信,如果母后还在……也一定会喜欢疼爱我。” 她伤感落寞道:“所以女儿……想多了解了解母后之前生活的地方,找找母后的痕跡。” 凤仪宫那么大,李彦成昨日虽让她住进了凤仪宫,却只收拾出了偏殿寢殿那一小块的区域,显然是不想让她去別的区域。 她昨日是太累睡过去了,今日得空是想好好在凤仪宫找找看,有没有有用的线索。 但无论是晴嬤嬤,还是那些宫婢,应当都是李彦成安排盯梢她的。 她索性直接提出来,向他要个许可。 他应了,她就光明正大的,仔仔细细的逛遍凤仪宫。 他不应,不正好证明,凤仪宫里一定有秘密吗? 左右她都不亏。 李彦成安静看了江元音好一会,片刻后回道:“行,但你需得记住,不可隨意改动你母后宫中的陈列,尤其你母后寢殿里的东西。” 他长嘆了一口气:“那些承载著朕与你母后的往事回忆,是朕对你母后的念想。” 江元音也目不转睛地看他,试图分辨出他这份“深情”的真假。 她乖顺地点头:“女儿记住了,绝对不会乱碰乱动。” 这时门口传来曹学良的声音:“皇上,四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江元音心道这四皇子来得甚是时候,她顺势起身告退:“那女儿不打扰父皇了,先行告退。” 她福身行礼。 李彦成“嗯”了声,又问:“司延今日何时入宫来瞧你?” “约莫是巳时左右。” “难怪你急著走,也不多陪陪朕,”李彦成意味深长地打趣道:“你们俩倒是恩爱,成婚一年了,还难捨难分。” 江元音一派娇羞的垂首低眼:“皇上莫要打趣臣女了。” 此时四皇子已经迈了进来,李彦成便不多言,叮嘱了句:“朕会传你跟司延一道用午膳。” “谢皇上恩典。” 江元音再次行礼,后退时与四皇子打了个照面。 四皇子拱手唤道:“见过皇姐。” 江元音頷首,回了句“四皇弟”,便退了出去。 没想到一走出殿外,竟又看到了先前故意支开,怕黏上她的李澜。 不过瑜贵妃並不在,只有李澜一人。 但她不確定,李澜到底是不是在殿外等她,因为他此时和李昀璟站在一起。 两人面对面而立,七岁的李澜只到李昀璟的胸口,和他说话时,需要微微仰著头。 站在她的角度,都只能看到两人的侧脸。 李昀璟应当是来跟李彦成请安的,就是不知道是见著李澜有话要说,还是被李澜给拉住了。 江元音没有过多打量旁观的机会,因为李澜很快就发现了她。 “皇姐!”他高声唤了句,又拽住李昀璟的衣袖,晃了晃,示意李昀璟也看过来,热情道:“太子殿下,是元音皇姐!” 李昀璟甩袖欲走,宽大的袖袍却好似一巴掌,“扇”得李澜摔倒在地。 李澜俯撑在地上,半天未起,朝著江元音,委屈地唤道:“皇姐……” 江元音看了眼地上的李澜,再去看李昀璟,猝不及防和他的视线对了个正著。 可不过一瞬,李昀璟便迅速避开。 江元音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彆扭劲。 他好像真的一眼也不想看到她。 地上的李澜还在可怜兮兮的叫唤,一副没人扶,就不会起来的样子。 他的隨侍垂首立在一旁,无动於衷。 江元音看明白了,他目的明確,在等她去扶。 四处是站岗的宫人,江元音只得抬步走过去。 这时李昀璟冷冷瞥了地上的李澜一眼,紧绷著脸,大步离开。 同江元音正面迎上时,他將她视作空气,不看一眼,步子迈得飞快。 江元音俯身去扶李澜起来,场面的关心问道:“澜儿怎么样了?可有摔著哪?要不要传御医?” 李澜摇头,仰著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带著哭腔,嘟囔出声:“皇姐,澜儿想不明白,澜儿只是邀请太子殿下一会一起去找皇姐玩,为何太子殿下要如此生气?” “皇姐明明这么好,太子为何不喜欢皇姐啊?” 江元音眸底一片冷意。 李澜到底不过七岁,他已经掩饰得很好,可有些小心思还是很难完全藏住。 尤其,在她本对他就有些提防的情况下。 虽说李昀璟不喜欢她是真的,但李澜此刻在挑拨离间也是真的。 这是瑜贵妃教他的吗? 不管能不能拉拢她成为六皇子党,都在使绊子,阻止她成为太子党。 江元音面上还是掛著关心,不接他招的温声回道:“澜儿肯定是误会太子殿下了,他只是急著去跟皇上请安,不是生澜儿的气。” 她把李澜扶起来了,替他整理了下衣衫:“澜儿不必多想。” 李澜点头:“皇姐让我不多想,我就不多想,都听皇姐的。” 他咧唇,笑得天真无邪。 江元音忽觉芒刺在背,下意识一侧首,再次和李昀璟的目光对了个正著。 他不知何时驻足停步了,就立在殿门口的台阶上,俯视她。 李昀璟小脸紧绷,一双眼阴沉沉的,有难掩的慍色。 江元音一阵头皮发麻,浑身不適。 第298章 巴不得她早点死了 李昀璟没给江元音反应的机会,再次快速甩袖转头,大步迈开。 这回他似是感受到了江元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再没有回头。 李澜拉住她的手臂轻晃,吸引她的注意力,“皇姐是要回凤仪宫吗?” 江元音收回目光:“嗯。” “皇姐还没用早膳吧?我也没有,”李澜期盼看著她,“皇姐,我能和你一道去凤仪宫用早膳吗?” 江元音毫不意外,李澜定是受了其母妃瑜贵妃的教导,逮著机会便要黏上她。 看来他会在这殿外候著,並非是遇著李昀璟,被李昀璟拖住。 而是他主动拉住了李昀璟说话,所以李昀璟才那般不耐烦? 江元音表情不变,不答反问:“你母妃呢?” “母妃回寢宫用膳去了,”李澜乖巧作答:“我想和皇姐一起,便一直在这等著。” 江元音心道瑜贵妃倒是心思深沉,特意离开,只剩下七岁的李澜,便是篤定她会觉得“年幼的孩子能有什么心眼”,不设防也不好拒绝吧。 可惜刚刚李澜摔了一跤,她有了名正言顺拒绝的理由。 她一脸关切道:“澜儿今日不能隨我一道回凤仪宫用早膳……” “为何?”李澜按捺不住地打断她,满脸委屈道:“皇姐昨日不是答应要陪我玩吗?为此父皇还留皇姐在宫中小住了,皇姐为何不搭理我?我在这殿外等了皇姐许久,手都冻僵了……” 江元音噙著笑,口吻温柔地一一回应:“皇上留我在宫中是因为上回在暖阁有话没和我说完哦,不是专门留我下来,陪澜儿玩呢,不然刚刚怎么会让澜儿先走,留我在屋內说话呢?” 他搬出李彦成来压她,她一样可以反压回去。 李澜显然比江元音更惧怕李彦成,闻言,半句不敢反驳。 江元音接著道:“而且我不是不搭理澜儿,不愿跟澜儿一起用早膳,实在是因为澜儿刚刚摔了一跤,又在这殿外吹了冷风,我觉得澜儿需得传御医看看,免得伤及根骨,染了风寒,那可就糟糕了。” 语罢她並不给李澜回应的机会,看向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他的隨侍们,道:“还不快带六皇子回寢殿,唤御医来看诊,若六皇子有甚磕磕碰碰,皇上、瑜贵妃一定要追责,你们可担待得起?”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威力远胜这室外的寒风。 隨侍们连忙应声:“是,奴才这就去请御医!” 江元音再看向李澜时,又是一派温柔模样了:“待澜儿身子无恙了,皇姐再陪你一道用早膳。” 说完,她便抬步离开,不和李澜多做纠缠。 江元音一回凤仪宫,晴嬤嬤便出声问道:“公主,可要传膳?” “不了,待駙马来了再传膳。” 虽然昨日並未约好今日一起用早膳,但以她对齐司延的了解,他一定会做这样的打算。 甚至他会因为担心她在宫中过得不好、不快,而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更早。 在等待齐司延到来的时间里,江元音光明正大地开始逛凤仪宫。 她一边逛一边在对比,和她前世居住的凤仪宫,到底有哪些地方不同。 或许这些不同的地方,即李承燁復仇夺位后,特意摧毁的地方,才是有重要线索的地方。 逛了一半后发现,做过大改造的地方,集中在主殿。 即她前世所住,和许令仪生前所住的地方。 无论是格局还是陈列,都大为不同。 江元音將目標锁定在了主殿。 她在专注思索,不察时间流逝,直到晴嬤嬤满眼心疼,再次出声问道:“公主,还不传膳吗?当心饿坏了身子。” 江元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巳时三刻了。” 江元音有些讶然,齐司延素来守时,这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点,他还未出现,定然有情况发生了。 她心下一紧,吩咐晴嬤嬤:“你派人去探探,看駙马今日入宫了没有。” 自晴嬤嬤到了她身边,她有任何事都是直接吩咐晴嬤嬤。 一来表现对其的信任,让李彦成放鬆警惕,二来这宫中自然是其更熟。 而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不会將沉月使离自己身边。 晴嬤嬤应声:“奴婢这就派人去看看情况。” “嗯。” 两刻钟后,齐司延依旧没有出现,去探情况的宫女倒是回来了。 宫女稟告道:“启稟公主,駙马爷不到巳时便入宫了。” “那駙马人呢?” “駙马爷先去给皇上请安了,至今还在皇上那。” 江元音算是鬆了口气。 齐司延虽是入宫来看她,但一定得先去给李彦成请安。 只是她没想到,李彦成会留他这么久。 是有什么事要商议? 江元音正在思索,关心她身体的晴嬤嬤第三次发言劝她传膳了:“都这个点了,駙马爷肯定在皇上那用过早膳了,公主要不先行传膳吧,从卯时到现在都过去两个时辰了,再不传膳,奴婢担心公主身子撑不住啊!” 江元音望著晴嬤嬤忧心的眉眼,不再推拒:“好,传膳吧。” 精美的膳食摆了整整一桌,江元音一直在猜测李彦成留下齐司延谈了这么久,到底在谈什么。 毕竟,她请完安离开后,李彦成是知道,她在等齐司延入宫看她的。 若无要紧事,不会强留他吧。 无妨,估摸著也快谈完了,她一会问问齐司延,便什么都知道了。 可惜等了又等,仍旧没等来齐司延,午时一到,倒是等来了李彦成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躬身道:“公主殿下,皇上传您去暖阁用午膳。” 江元音明知故问道:“早晨请安时皇上说了,要传我和駙马一道用午膳,駙马可过去了?” “在呢,駙马爷在皇上那等公主殿下过去呢。” 江元音表示瞭然的頷首:“知道了,我马上动身。” 江元音再次迈入暖阁,毫不意外,齐司延就在屋內。 他原本已落座,见她入內立即起了身。 江元音匆匆和他对视了一眼,先行给主位的李彦成请安行礼:“臣女见过皇上。” 李彦成似是心情不错,笑眯眯道:“大过年的,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快些落座吧。” 齐司延面朝她,微微俯身唤道:“公主。” 江元音觉得暖阁的气氛不差,甚至称得上其乐融融,再看齐司延神色如常,悬著的心便落下来了。 看来李彦成单独留了齐司延一上午,並没有为难他。 因此她没有急著落座,而是故作娇嗔地看向齐司延,借著打情骂俏的埋怨来探话:“不是说巳时来看我吗?駙马怎地说话不算数,这会都午时了,让我一阵好等。” 齐司延一脸无奈,不敢说李彦成的不是,好声好气地哄道:“是臣不好,公主息怒,晚些臣好好同公主赔礼道歉可好?” “誒,”李彦成適时出声,替齐司延解释道:“不怪司延,是我留他谈事。” 他挑眉,玩笑道:“谁让你早晨急著走,也不多陪陪朕,这下后悔了吧?” 江元音再次看向李彦成,立马收了面对齐司延时的娇嗔撒娇,变得温婉体贴。 “原来如此,是臣女错怪駙马了。” 李彦成又笑道:“那一会用了午膳,你还急著走吗?” 江元音低眉顺眼,非常善解人意,有分寸地回道:“皇上若要继续和駙马討论要事,臣女自不会在一旁打扰。” “臣女要和駙马见面的机会甚多,皇上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李彦成满意笑道:“坐吧。” 江元音一落座,便又听到了通报声:“皇上,瑜贵妃和六皇子到了。” 李彦成頷首,冲曹学良道:“传膳吧。” 江元音低垂著眉眼,脑海里忽然闪过李昀璟那阴沉沉的眸子,凶狠阴鷙,却又莫名让她生出几分同情。 大年初二,这样的“家人聚餐”,李彦成唤了她和齐司延,以及瑜贵妃和六皇子,却没唤李昀璟这个东宫太子。 李昀璟的心情可以想见。 从昨日宫宴上的发言,到今日这场五人的午膳,李彦成的目的可想而知。 他是让她与齐司延,或者说是让其他人觉得,她跟齐司延是六皇子党羽的。 他这一招,和早上李澜的挑拨离间没差,都是杜绝她同李昀璟交好。 如果说李彦成是因为跟先皇后情深不寿,所以才立李昀璟为太子,现在这般对李昀璟,不怕先皇后伤心吗? 江元音在心底嘆了口气。 今日午膳过后,李昀璟一定会更討厌她,巴不得她早点死了。 第299章 折花送姐爭宠 这顿午膳,江元音一如既往地沉默。 好在她自入宫以来,一直展现的便是这样沉闷內向的性子,看著也不反常。 一旦瑜贵妃和李澜问及她相关的问题,拐弯抹角在探寻她早晨单独留下来,是和李彦成说了什么时,她便顾左右而言他,將话题转到今晨李澜的摔跤上,关心他的伤势如何。 一旁的李彦成也会帮她圆场,看瑜贵妃的眼神都几分不愉。 李彦成要谈的事,上午谈完了,要做的戏,在午膳也做完了。 这回用完膳后,他留下了瑜贵妃与李澜。 江元音和齐司延同瑜贵妃相反,半点不好奇李彦成要同他们母子说什么,一刻也不多逗留,很有眼见力的退下。 凤仪宫。 一回內殿,江元音便一脸娇羞的意味著齐司延,一副要互诉衷肠的模样,屏退了左右。 曲休和沉月再次一左一右的拉走了晴嬤嬤,还帮他们关上了殿门。 “你昨夜睡得可好?” “他上午找你说什么?”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齐司延墨眸里有哀怨闪烁,继而无奈出声:“阿音心里装的果然都是正事。” “哪有,自然也装了侯爷的,”江元音拉著他落座,“我上午一直在等侯爷过来用膳,直到过了巳时三刻,侯爷久未出现,差人去打听,才知道侯爷是被留住了。” 齐司延素来好哄,她说几句好话软话,他就没脾气了。 他没急著回她的问题,打量著她的眉眼,再次询问:“你昨夜睡得可好?” 江元音点头:“倒头便睡了,侯爷不必担心。” 齐司延安了心,这才说起李彦成留下他谈的事:“他找我谈的是八月秋考的事。” “秋闈?”江元音讶然道:“现在不才新年一月吗?” 齐司延轻“嗯”:“他要扩大今年八月秋考的规模,与应考通过的名额,作为来年殿试的储备。” 江元音猜测问道:“所以他是要『轻世家,重寒门』?” 科考本就是选拔寒门子弟的方式,官职位置只有那么多。 他让齐司延帮他,从许昌安作为切入打击世家,想来到明年殿试时,便会空出很多官职。 难怪要扩大八月秋考的规格. 齐司延摇了摇头:“阿音只说对了一半。” “哪一半?” “重寒门,”齐司延沉声,“但他要的不是『轻世家』,而是『清世家』。” 他继续补充道:“所以,你知道为何要从年初便筹备了吧?” 江元音感慨出声:“这未免太狠毒了吧!” 世家对皇权確有干扰,但也不可以一棒子打死吧? 那些寒门若能爬上来,几代过后,不就是新的世家? 他如何杀得尽! 齐司延不予评价,只是徐声道:“眾臣要休沐至大年初六,这几日不议朝政,他留你在宫中小住,允我日日入宫探视,实则同我商议打击清除世家一事,又不住製造机会,让你我同六皇子亲近,不止是想让你我远离太子李昀璟,更是声东击西,掩人耳目。” 江元音恍然。 太子之爭是眾世家最在意看重的。 李彦成高调宣布册封她为公主,又以留住凤仪宫来展示对她的偏宠。 大家当然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准確地说,是齐司延身上。 她这个“先帝遗孤”,民间寻回的公主,在他们眼里不会有多大的能耐与威胁,她不过是齐司延代表的武將势力的风向標。 那些纷纷向她示好的人,想得到也不过是李彦成和齐司延的支持。 现下李彦成所做的种种,只会让那些世家臣子,將注意力全部聚集在皇子的党派之爭上。 他们会忧心齐司延是否会拥护六皇子李澜,忧心李彦成是否打算“易太子”。 暂时不会发现,李彦成的目標其实他们。 江元音瞭然李彦成的用意,倒也没有太过意外,一番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我生母当年真的是被许清逼迫嫁给先帝的吗?” 所以李彦成,才非得杀了许清不可? “我確不知实情,”齐司延回道:“此事,或许只能去问珩王。” 无论是李彦成还是许清,双方可能都出於自己的立场、利益,有篡改当年真相、记忆的可能。 但现下李彦成对李霽正盯得紧,他们不適合去寻李霽。 江元音会意地点头,不再揪著这个问题,而是將今晨发生的事同齐司延说了一遍,告知他自己打算在凤仪宫找找线索。 李彦成还交代了些事让齐司延去办,他在凤仪宫只待了半个时辰。 临近分別时刻,他拉著她的手,意味深长道:“阿音,最迟不过一年了。” 他不必说清道明,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彦成在计划重创世家,將其连根拔起,再通过八月秋考,大肆培养寒门子弟。 定是觉得他亲手从底层提拔上来的,会坚定拥护他,成为他的心腹与死士,届时朝堂都是他的势力,又可以反牵制齐司延等武將。 但於齐司延而言,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世家重创后,再和李承燁里应外合,待李彦成与李承燁两方消耗后,便是一网打尽的好时候。 齐司延道:“这几日我巳时估计都过不来,你不必等我用早膳。” “好,我知道了。” 江元音送走了齐司延,但也没能清净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因为凤仪宫陆陆续续有人登门。 全是后宫的嬪妃与皇子。 第一位上门时,晴嬤嬤便出声请示道:“公主要见吗?若是不想见,奴婢寻个理由回绝了他们。” 江元音兀自在心中揣摩思量。 她不知道晴嬤嬤这是出於对她“脾性”的了解,才想帮她分忧地回绝妃嬪与皇子,还是在帮李彦成探她口风,亦或者替其阻止她与其余人接近,好造成只与李澜交好的假象。 但这却为她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既然在李彦成的主导下,她没法不与瑜贵妃、李澜“亲近”,那乾脆一视同仁,她和所有的妃嬪、皇子都往来,便不存在只和李澜交好了。 这亦是破局之法。 於是江元音来者不拒,大大方方在凤仪宫接待了每一位登门的妃嬪与皇子。 连著三日后,除了李昀璟,她已然见过了后宫中所有妃嬪和皇子。 摸清楚了这后宫中妃嬪的基本情况。 转眼便是大年初六,朝野休沐的最后一日。 江元音驾轻就熟地卯正二刻去给李彦成请安,然后回到凤仪宫。 李彦成日日留齐司延谈事,再唤她一道去用午膳。 她从不会在李彦成面前多嘴过问一句他们所谈之事。 江元音请完安照常回了凤仪宫,本想著后宫妃嬪、皇子悉数见完了,今日总归能忙活自己的事了。 然而刚用了早膳,瑜贵妃便派了自己宫里的婢女过来传话。 “公主殿下,我家娘娘说,趁著积雪未融,梅开得正好,在水畔梅园设了赏梅宴,邀了所有后宫妃嬪一道过去赏梅,邀请公主殿下过去赏梅解闷。” 江元音这几日从各妃嬪嘴里陆陆续续听到数次这个赏梅宴,倒是有些印象。 瑜贵妃堪称后宫的“无冕之后”,因其性子好,温柔嫻熟,不善妒,连婕妃那种跋扈囂张的都能容忍,妃嬪们对她倒是敬重有加。 至少这三日在江元音面前表现出来的是。 她们提过瑜贵妃平日里常在后宫设宴,邀姐妹们聚在一起,打发时间,便提及了其今日要办赏梅宴。 这几日凤仪宫里全是妃嬪,瑜贵妃反而没有登门。 因此,她是此刻才收到邀请的。 会见了所有妃嬪,独独不见瑜贵妃也不合理,传到李彦成耳里,定要询问她原因。 因此,江元音頷首问道:“可有定了什么时辰?” “巳时,娘娘说,赏一个时辰,刚好到午时,便能用午膳了。” 江元音欣然应下:“转告你家娘娘,多谢邀约,我定准时到场。” “是,奴婢遵命。” 宫一走,晴嬤嬤立即去给江元音寻冬日室內的穿著。 替其更衣,裹上了雪白的狐裘不够,又备好了手炉,生怕她挨一点冷。 江元音拿著手炉,看著晴嬤嬤忙活,忍不住感慨,除去其是李彦成的眼线这一点,她照料自己的確细心。 距离巳时还差一刻,江元音前往水畔梅园。 刚迈入园林不久,就有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晴嬤嬤眼疾手快地护住江元音,呵斥道:“你个小奴才做什么慌慌张张地,当心衝撞嚇著公主殿下!” 小太监扑通跪地:“奴才不是有意的,求公主殿下饶了奴才,奴才实在没法子了,才想来请公主殿下救命啊!” 江元音垂首扫了眼他,实在想不起他是谁,淡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要请我救命?” “奴才是侍候六皇子的,求公主殿下去救救六皇子吧!”小太监直起身,激动抬手指向身后左边,“六皇子知晓公主殿下会来赏梅,刚爬梅树上去了,非得亲手摺下一枝梅送给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快去劝劝吧,要是六皇子摔下来了,可怎么得了啊!” 江元音顺著他所制的方向看去,远远地,依稀能看到怒放的梅树上有个小身影。 而树下还站著两个太监,焦灼地跟著树上的人影调整位置,双手伸著,隨时准备接从树下掉落的人。 她眼角跳了跳,无语至极:“……既然知道这么危险,你们为何不拦住他?” “六皇子一心要为公主殿下折梅枝,谁拦都没用,奴才瞧见公主殿下身影,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公主殿下帮忙!” 江元音抬眸看向远处,梅树枝影摇晃。 ……李澜摔下来了,她是不是要被牵连? 江元音短暂的犹豫,还是决定去劝几句。 他身边的人都来请了,她要无动於衷,显得太冷漠,真跌落了,定要牵连到她。 但她要是去苦口婆心地劝过了,他不肯下来,执意攀树折枝,意外跌落的话,便赖不到她头上了。 也罢,就去走个过场得了。 第300章 是太子李昀璟 江元音隨小太监朝梅园走去。 梅园在御园的东北边,沿著湖畔而建,占据了一大片面积。 雪映红梅,美不胜收。 等把李澜的事处理完了,倒是值得好好欣赏一番。 李澜爬上的红梅树,临近湖畔,远离举办宴席的观赏长廊。 江元音也能理解,他要不跑到这偏僻处,怕是上不了树。 他身边的太监们拦不住他,但瑜贵妃不会肯他做这种爬树折枝的危险事的。 思及此,她又觉得此事有些说不出的矛盾。 她对李澜的印象,就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对母妃唯命是从的七岁乖孩子。 按理不该背著瑜贵妃,做出爬树折梅枝这种“顽皮”事。 没有瑜贵妃的允许,他应该不敢如此冒险吧? 要对她“示好”的方式多了去了。 李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真的只是想给她折梅枝示好吗? 江元音抱著疑惑,便越发的谨慎,甚至还侧目看向了湖畔。 积雪未化,湖面还结著冰。 她记得每年冬日,湖面都会结厚冰,直到雪开始消融,冰才会化。 她稍稍减轻了些顾虑。 结著冰的湖面,便是“意外”跌落,问题也不大。 走得近了,李澜同树下两个太监焦灼的劝阻声便清晰了。 “哎哟喂,主子,您就下来吧,无论您看中了哪一枝,让奴才给你去折成不成?” “主子要是摔下来,奴才以死谢罪是小,伤著主子是大啊!” 李澜不为所动,立在约八尺高的红梅树的开岔树干上,还是伸手去够上方的红梅枝,振振有词道:“不行,你们折得没有诚意,我亲手摺地送给皇姐,才有诚意!” “我要折下最美的那一枝送给皇姐,皇姐一定会开心的!” 江元音走至红梅树下,仰头看向在树干上攀爬的李澜,开口道:“澜儿,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开心了。” 李澜这才转头,身体失了平衡,趔趄了下。 “主子——!” 太监们来不及给江元音行礼,纷纷惊呼著,张开双臂围过去。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李澜扶住了树干。 他低头看向江元音,热情夸讚道:“皇姐生得貌美,只有最漂亮的红梅枝,才配得上皇姐。” 他一手撑著树干,一手抬手往上指:“那枝……就是那枝——!” 隨著他的动作,他脚步摇晃,树下的太监们嚇得直抽冷气,三魂六魄都快要被嚇飞。 “莫要再动,”江元音唤住他,当著一眾太监的面,关切地劝阻道:“澜儿,我已经收到你的诚意了,你快些下来吧,莫要摔著。” “再好看的红梅枝,都不会有你的安危重要。” 可李澜是半点不听劝,固执道:“没事的,皇姐,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摔著!皇姐放心吧!” 这时先前去请江元音过来的小太监,见李澜也不听她的话,忙出声道:“烦请公主殿下在这看著点六皇子,奴才这就去观赏长廊知会贵妃娘娘!” 李澜怒声道:“你不许去!我马上就折到了,可以和皇姐一道入席,不要你多事!” 小太监却没听,而是低声冲江元音道:“看来只有娘娘才能把六皇子唤下来,奴才快去快回!” 他说完对李澜的叫喊充耳不闻,抬脚欲走。 “等一下。”江元音唤住他。 小太监垂首驻足,颇有些著急忙慌:“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江元音吩咐晴嬤嬤:“你和他一起去同瑜贵妃道明情况。” 她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李澜不是要给她折红梅枝这么简单。 可她不觉得李澜会害她。 但凡他还想同李昀璟爭太子之位,都不可能做伤害她的蠢事。 这样得罪的是齐司延与李彦成。 那他到底所图的是什么? 她让晴嬤嬤和小太监一道去找瑜贵妃稟告,是要保证小太监不会当著一眾妃嬪的面“乱”说。 也能得知小太监到底是怎么稟告的。 晴嬤嬤会意,嘱咐沉月一定要顾好江元音的安全后,同那小太监一起离开。 转瞬,在场便只剩下树上执意攀折梅枝的李澜,树下扶著梯子,连声哀求他下来的两个太监。 以及江元音和沉月。 江元音不再劝李澜,而是低声吩咐沉月:“盯著点六皇子,別让他摔著。” 之后,就安静站在树下。 她劝也劝过了,也不想再费口舌。 反正以沉月的身手,李澜便“意外”跌下来,沉月也能接住他。 只要保证在瑜贵妃来之前,他没有受伤,这件事就赖不到她头上来。 可江元音不劝了,李澜反而不淡定了,问道:“皇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江元音仰头,淡声道:“我没有生气,但是澜儿还不下来,一会你母妃过来了,定要生气。” “我……”李澜似是有些惶恐不安了,扶著树干,开始往远处张望,似是怕会瞅到瑜贵妃过来的身影的样子,“我只是想亲手帮皇姐折一束红梅枝而已。” “可我也说了,我不想要红梅枝,我只想要你平安,”江元音语重心长道:“你若为了给我折梅枝摔著了,不仅是你母妃,还有皇上都会生我的气。” 她目不转睛地看著他:“难道澜儿爬上梅树,是为了让你母妃和皇上生我的气吗?” 李澜连连摇头,急声否认道:“不,不是的……” “那你为何还不下来?” 李澜一脸的焦灼和紧张,不住地往远方探望,片刻后方道:“好,我听皇姐的,不折梅枝了,我下来。” 他扶著树干,往下踏脚,隨即又缩回,耷拉著眉眼道:“我、我不敢下来了……皇姐,我怕……” 江元音眼角跳了跳,但见他爬得的確是高,便也只是深吸了口气,对吩咐那两个扶楼梯的两个太监道:“你们一个扶楼梯,一个上去接六皇子。” 两个太监交换了下眼神,为难道:“公主殿下,这梯子本就一边脚缺了一块,需得两人才能扶稳啊……” “要是一人上去接六皇子,这梯子定然不稳,肯定要摔的……” 江元音眉头微挑:“你们是想让我上去接六皇子,还是想让我扶梯子?” 李澜在树干上一跺脚,树上积雪洒落,有些掉入太监脖颈里,凉得他们直打哆嗦。 他呵斥道:“大胆,你们竟敢使唤我皇姐!” 太监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我不要皇姐来接我,也不要皇姐扶梯子,”李澜说著指了指沉月,冲江元音问道:“可以让皇姐的婢女上来接我吗?” “若是皇姐不愿也没关係,我、我……我试著自己下来……” 他说完再次尝试地往梯子迈脚,哆哆嗦嗦的,就是踩不到梯子上。 江元音望著李澜死死抱住树干,和惨白的脸、紧抿的唇,觉得他的恐惧不像是演的。 她稍作思索,还是开了口:“你莫动,我让她来接你。” 梯子不稳,或是梯子倒落,对沉月来说,都不是难事,她是可以轻鬆又安全地把李澜抱下来的。 李澜这才安心等著,不再动了。 他抱著树干,等著沉月爬上楼梯接他,双眼再次往江元音身后眺望了下,最后落在她身上,和她交谈:“皇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爬树了……” “爬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高和害怕,现在要下来,怎么那么高啊!”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皇姐,你能不能看著我,我看著你,不去低头看,就不会害怕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江元音当然不希望他有事,只盼著他平安落地。 只是看著他这样的要求,很好满足。 她轻“嗯”了声,目光一直和他对视著,余光也会扫视打量那两个太监,看梯子是否扶稳了。 沉月已经爬上梯子顶端,伸手去抱李澜。 其实这个高度,她抱著李澜飞身而下是最快速的。 可江元音之前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不要暴露她会武。 沉月在宫中,一直是做贴身婢女的装扮,而不是女护卫。 李澜要投入沉月的怀抱,难度比迈向梯子更高。 他慌慌张张半天,可怜巴巴的盯著江元音,就是没勇气探身扑向沉月。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江元音一颗心也被他弄得紧张了起来,殷切地同李澜对望,用眼神鼓励著他。 她的注意力全部在李澜身上,以至於不察身后忽然有人冒出来,將她捂嘴拦腰抱起,奔到湖边。 江元音猝不及防,她没在李澜的眼里看到惊慌失措,尝试挣扎弄出声响,吸引背著她,面朝李澜的沉月的注意力。 可惜冒出来的男人身手极好,从抱住她到將她扔入湖面,不过一剎那的事。 他动作利落,直接將她丟入湖里。 江元音根本无力挣扎,他扔她下去的湖面根本没结厚冰,只有薄薄的一层。 薄冰碎裂,她甚至没有机会发出声音,便被扔到湖里。 她尝试著去看清楚行凶的男人,却什么都看不到。 “公主——!” 是沉月的呼叫声。 江元音並不慌,她上辈子数次被李承燁沉湖折磨,不得已摸出了些水性。 她会水,沉月也发现动静了。 她死不了的。 下一瞬,有一道身影没有犹豫地跳入湖內。 冰冷的湖水刺骨,少年目的明確地游向她。 是李昀璟。 第301章 太子和六皇子,公主选谁? 场面乱作一团。 落水的江元音没忘记李昀璟有多討厌她,有多巴不得她死掉。 她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在他拉住她的手臂时,挣扎挥开她。 谁知道他会不会把她拖拽到湖底溺亡? 可这份“挣扎”在李昀璟看来,便是溺水之人的慌乱无措。 他非常执拗地拽住她,尝试开口安抚她:“別怕。” 湖水吞没了他的声音,但江元音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口型。 她愣了下,就这一瞬间,连呛了几口湖水。 “太子殿下——棲梧公主——!” “来人啊,有刺客!抓刺客啊!” 湖面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沉月放下李澜,要跳入湖里时,李昀璟已经將江元音带上了湖面。 一堆人上前帮忙,將两人拉上了湖面。 场面更是混乱,每个奴僕脸上都是提心弔胆的慌张。 “快去喊御医——!” “去备热水!去取毯子!” 江元音很懵,一时摸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难道她误会了李澜? 李澜真的就只是想给她折一束梅枝而已? 而“刺客、落水”都是李昀璟安排的一齣戏? 是见她和所有妃嬪、皇子走得近,独独没和东宫往来,所以许清给李昀璟出了主意,让他演一出不顾一切救她的戏? 这样,她便是受了东宫太子的恩。 这时有东宫的奴僕递了毯子过来,要给李昀璟擦拭湖水:“殿下,当心著凉啊……” 李昀璟却拿过毯子,动作不轻柔但很利落地將她裹住。 他半蹲著,伸手去拍她的背,青涩的嗓音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把呛的湖水吐出来。” 他的心思全在江元音身上,这就急坏了他身边的太监们。 江元音抬眸望著李昀璟。 他小脸苍白,浑身湿漉漉的,冰冷的湖水顺著他的头髮、下巴不住地滴落。 他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可眉眼里的著急担忧看起来却很真切。 江元音心情说不出的微妙,对他的提防好似裂开了一条缝。 如果这是他出演的一齣戏,她觉得他演技真的不错。 至少比李澜要好。 意识到这一点,她往另一侧挪了挪,拉开两人的距离,避开他的碰触。 沉月蹲下身子,替江元音拢了拢毛毯。 江元音开口对李昀璟说道:“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女无碍。” 这时李澜跑过来,蹲在江元音面前,嘘寒问暖道:“皇姐怎么样了?有没有呛到水?呜呜呜,嚇死我了,我刚刚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了!” 江元音犹记得她被“刺客”捂嘴拦腰掳走时,她並没有在李澜眼里看到太多惊慌意外的情绪。 可有了李昀璟的加入,情形混乱。 她亦无法辨別李澜当时是不是惊嚇过头。 她思绪翩飞,面对李澜关心,同样只是冷淡地摇摇头,不过多回应。 李昀璟动作一顿,那双眼似被湖水浸染冰封,有彻骨的寒意。 他站起身来,不再看江元音一眼,而是厉声喝道:“刺客呢?追丟了,孤拿你们是问!” “御医呢?还没来?!” 有太监跪地,哆嗦著回话:“东宫近卫已经追上去了,暂未回来……” “御医,御医在来的路上了……” 有人壮著胆子请示道:“殿下不如先回东宫沐浴更衣,等候近卫回信……” 李昀璟甩袖,全是湿噠噠的拂水声。 他全身湿透,分明是“落汤鸡”的样子,神色里没有半点狼狈窘迫。 他裹著毯子,道:“宫中有刺客行事,孤要马上面见父皇!” 他抬步欲走,可一阵细碎忙慌的脚步由远及近。 是瑜贵妃和一眾妃嬪过来了。 看见江元音同李昀璟这般模样,唏嘘声四起。 晴嬤嬤顾不得礼仪,惊呼著跑到江元音面前:“哎哟公主这是怎么了?天,公主这是落湖水里了?!” 江元音拉住她的手,低声询问:“那小太监是怎么和瑜贵妃稟告的?” 晴嬤嬤只好压下著急的情绪,回復道:“六皇子执意要上梅树替公主折梅枝,公主劝阻不住,特来请贵妃娘娘前去劝阻,免生意外。” 江元音越发困惑了。 这说辞也没有问题。 看起来,李澜同瑜贵妃並没有要加害她的意思。 那个“刺客”,到底是谁的人? “御医呢?御医还没来吗?”瑜贵妃上前,目光不住在李昀璟同江元音之间来回,情真意切地关心道:“太子殿下和公主如何了?可有伤著?” 关心完两人,她再看向李澜时,便拧眉板著脸,训斥道:“澜儿,可是你顽皮非得爬树,才导致太子殿下和公主落水?要是……” 李昀璟无意在此和眾人周旋,听瑜贵妃训斥儿子,不耐出声打断:“有刺客,孤要上奏父皇。” 他瞟了眼瑜贵妃,腰背笔直:“还请让路。” 此话一出,所有妃嬪都惊得捂脸,一脸惶恐。 瑜贵妃自然不敢也不会去拦李昀璟,她侧了侧身,一脸惊诧地看向李澜:“什么刺客?哪来的刺客?可有伤著太子殿下、公主与你?” 李澜反覆抬眸低眸,一副万般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 瑜贵妃沉声催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且告诉母妃!” “回母妃……”李澜吞吞吐吐的,不住地揪著扯自己的衣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我……我没有看到刺客……” 李昀璟驻足,和坐地的江元音几乎同时看向李澜。 江元音篤定李澜在撒谎。 在刺客突然冒出来,將她捂嘴拦腰往湖边带的时候,李澜是唯一面朝她,目睹了全程的人。 可他却说没有看到刺客。 瑜贵妃又扬声道:“你是不是在撒谎胡说?刚刚太子殿下已经说了,有刺客!” 李澜扑通跪地,高声道:“澜儿不敢撒谎,更不敢在母妃面前胡说!” “那你倒是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瑜贵妃引导质问道:“没有刺客的话,太子殿下和公主怎么会跌落湖中?总不可能他们是自己跌落进去的吧?” “不是……”李澜摇头,“但澜儿不敢说……” 瑜贵妃有了怒色,下了最后通牒:“正好太子殿下要去上奏皇上,你便跟著一道去,你在本宫面前不敢说,到了皇上面前,看你说不说。” 她的所言所行,完全是一副不偏私、不护短,帮理不帮亲的公正模样。 看不出有半点“坏心眼”的样子。 李澜这才好似豁出去了一般,仰头大声道:“没有刺客,是太子殿下將皇姐推到湖里的!” 李昀璟似是被气笑了,墨眸如刀狠瞪了李澜一眼,隨后落在了江元音身上。 ……她会怎么说? 所以,这是一出他们联合污衊他的戏? “荒唐!”瑜贵妃再次厉声呵斥李澜:“太子殿下和公主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小小年纪,怎能做出这种挑拨离间的行为!” 李澜红了眼:“澜儿没有……” 那两个扶梯子的太监纷纷跪地,扬声附和道:“贵妃娘娘,六皇子没有撒谎……的確没刺客……是太子殿下將棲梧公主推到了湖里……” “休得血口喷人——!”李昀璟的近侍太监愤怒出声骂道:“你们两个狗奴才,竟敢污衊我们太子殿下,反了你们,不要脑袋了!” “就该將你们拖下去,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六皇子和瑜贵妃他们骂不得,总不能忍这两奴才骂他们殿下! 场面越发混乱,李澜的指控,引发了东宫的愤怒。 而其余妃嬪还在旁观,不管出一句声。 江元音此刻,终於全部弄清楚了真相。 从湖边爬树折梅枝,到刺客掳她落湖。 一切都是李澜和瑜贵妃计划的。 她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 小太监和晴嬤嬤去找瑜贵妃后,李澜站在树干上,一直在张望,看的应该不是瑜贵妃来了没有,是李昀璟来了没有。 而他藉以害怕为由,支开沉月,又要求她一直盯著他,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才让她忽略了身后靠近的危险。 所以,明明目睹她被刺客拦腰掳走,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惊诧。 因为,这一切就是他们做的局。 可惜这场局,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太子李昀璟。 李昀璟不同李澜爭辩,不和瑜贵妃等人解释,也不去怒斥惩戒血口喷人的两个太监。 有风袭来,吹著他黏在身上的湿衣服。 冬装本就厚重,浸满了湖水,更是沉甸甸。 可他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重,他腰背绷得笔直,好似周遭的人都不在,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江元音,张了张唇。 他说得很慢,近乎一字一顿,他问道:“你说,是孤將你,推入湖中的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元音身上。 大家都在等她的回答。 谁都清楚,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她的回答都是一种站队。 在太子殿下和六皇子之间,棲梧公主会选择谁呢? 第302章 不是太子殿下推我落湖 如果江元音没有记错,这是李昀璟对她说过的第四句话。 第一句是在侯府,他和江正耀翻墙而入,看到她的脸,震惊不已,他说:“孤今日並未出宫,更未来过侯府。” 第二句便是刚刚在湖里,被湖水吞没的“別怕”。 第三句是他拍著她的背说:“把呛的湖水吐出来。” 现在这句问话,是第四句。 江元音在他的眉眼里,没看到愤怒质问,相反,在他冰冷的眸光下,有期盼隱隱绰绰。 她忽然生出了些自责。 少年不善言辞,她却因为许清的缘故,用著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他。 他在冰冷的湖水里游向她,把下人递上来的第一块毯子给她,忧心她被湖水呛到。 他没有想她死。 他在救她。 但很快,那期待便被李昀璟自己泯灭了。 他別开眼,不再看她,下巴未仰,少年未长开的身体,不见半分脆弱。 他不再等她的回答,也不想听她回答,他开口道:“孤会奏请父皇,真相如何,由父皇定夺。” 在这“孤立无援”的围攻里,他不发怒、不爭论。 他选择去找李彦成。 没人敢拦他。 这时江元音终於开口:“不是太子殿下推我落湖。” 李昀璟再次驻足回首。 妃嬪们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棲梧公主这是选择了太子殿下? ……可棲梧公主不是不和东宫往来,而和六皇子交往甚密吗? 瑜贵妃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很快就掩藏住,她看向江元音,询问出声:“公主的意思是澜儿撒谎了吗?” 她一派公正地表明立场道:“若真是澜儿撒谎了,本宫今日一定会好生教导,决不能姑息他这种恶习。” 李澜可怜巴巴地望著江元音:“皇姐为何要说我撒谎?皇姐不信我吗……?” 江元音並不直言李澜在撒谎,只是再次扬声道:“因为六皇子不敢下树,我恐其摔著,一直在盯著他,的確没能看到掳我到湖边,將我扔下湖的人是谁,但我能確定,那人至少比我高了半个头,其手劲臂力,分明是个成年男子,绝不可能是太子殿下。” 李澜睁著一双无辜的眼瞅著江元音:“皇姐当时应该是太害怕,才感觉错了,但我看得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成年男子,来的人只有太子殿下,皇姐,现在这里也没有你说的那个成年男子啊。” 李昀璟望著江元音,开口对她说了第五句话:“孤追隨刺客而来,到湖边见你落水。” 他面色表情依旧不太好,口吻很是生硬。 可这一回,江元音不再对他避之不及,也没有进行恶意的联想。 她知道他在向她解释。 江元音朝他莞尔笑笑,回道:“臣女知道。” 许清是许清,李昀璟是李昀璟。 她不该混为一谈。 別的暂且不论,仅凭这样的冬日,他想都不想,便跳入湖水中救她。 这件事,她绝不会让他蒙冤。 李昀璟面色上仍没有什么变化,侧眸看向李澜,冷声问道:“李澜,你看著孤的眼睛,再说一遍,你亲眼看见我推棲梧公主入湖了?” 仍跪在地上的李澜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慌,他往江元音身后挪。 可江元音半点不护他,站起身来,往一侧挪,將他完整的曝露在李昀璟的视野。 李澜难以承受这样的威压,支吾著说不出话,只能抬眼求助地看向瑜贵妃。 瑜贵妃眸光扫过那两个太监,威喝道:“本宫也再问你们一遍,当真看到太子殿下推棲梧公主了?若有半个字是假的,你们都要被诛九族!” “不必再说,”李昀璟没给两个小太监回话的机会,他冷声道:“尔等就隨你们的主子一起,到父皇面前说道吧!” “太子殿下,”瑜贵妃柔声唤了一句,凑近李昀璟跟前,关心劝道:“此事本宫定会问个水落石出,绝不会偏袒澜儿,太子殿下还是先回东宫沐浴更衣吧。” 李昀璟並不承她的情:“瑜贵妃在心虚什么?” “本宫分明是忧心太子殿下的身子,太子殿下为何这般恶意揣测本宫?”瑜贵妃稍稍扬声,溢满伤心和委屈,“本宫到了湖畔,先是关心太子殿下和公主的身子,再是询问缘由,反覆同澜儿確定言辞真假,可有帮澜儿说过一句话?” 她侧目看向一眾妃嬪:“还请诸位姐妹,帮本宫说句公道话。” 江元音心道瑜贵妃还是有些手段的。 在表面上,她的確没帮李澜一句,句句都在“关怀”李昀璟。 她如今是后宫之首,但从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一直都嫻静端庄讲理的模样。 这一句问话,看似是受了委屈,想证明自己,实则是將明哲保身看戏的妃嬪拉进这场是非中来。 妃嬪们面面相覷,不愿意得罪李昀璟的人,都是低头不语。 可绝大部分都是站在瑜贵妃那边的。 六皇子和太子,她们当然选择前者。 先皇后已故,太子不怎么討皇上开心。 而六皇子的生母瑜贵妃,是如今后宫中唯一一位贵妃,六皇子亦甚得皇上欢心。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是以,不少人陆续发声道:“太子殿下真的是误会瑜贵妃了,瑜贵妃平日里也没少关心太子殿下的。” “是啊,瑜贵妃素来不帮私,对六皇子甚是严苛,但凡六皇子有不对之处,必然罚之。” “可不是嘛,我都见著好几回了呢。” 眾妃嬪一人一句地帮腔,好似好言好语,实则“围攻”。 江元音听著十分不是滋味。 李澜是年幼,李昀璟也不过十二岁。 若先皇后许令仪还在,他何至於无人护著? 江元音不许她们模糊重点,扬声道:“且先不管太子殿下是不是误会了瑜贵妃,今日我跌入湖中,都不是太子殿下所为。” 她徐声道明缘由:“一来我今日是受瑜贵妃邀请,来这梅林赏红梅,二来是六皇子的隨侍太监著急忙慌过来唤我,让我来劝阻六皇子爬树。” “我会出现在这湖边,跟太子殿下毫无关係,除非太子殿下和六皇子、瑜贵妃串通將我哄骗至此,否则太子殿下又如何能恰巧將我推入湖中?” 李昀璟迅速出声否认:“孤怎么可能和他们串通?” “是啊,”瑜贵妃委屈附和出声:“本宫和澜儿,万不敢使唤太子殿下,公主,我们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皇姐为何不信我?”李澜开口道:“从皇姐入宫以来,太子殿下就没搭理过皇姐,上一次我邀太子殿下一道去凤仪宫陪皇姐用早膳,也被太子殿下生气推开,那日皇姐都忘了吗?” 他越说越激动:“皇姐在宫里住了六日,唯独太子殿下没去凤仪宫看皇姐,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不喜欢皇姐!” “我和母妃才没有和太子殿下串通,將皇姐哄骗至此,分明是太子殿下偶然路过,见皇姐一人站在树下,就起了歹心!” “是吗?”江元音轻笑,“澜儿说我是太害怕,所以感觉错了,那会不会澜儿也是太害怕,所以也看错了呢?” 李澜瞟了瑜贵妃一眼,隨即好似豁出去了一般,回道:“我没有看错,的確是太子殿下忽然冲了出来,將皇姐推入湖中,之后不知道为何自己也跟著跳进去了……” 他在暗示,李昀璟落水,只是在演戏。 李澜已说出了要点,瑜贵妃適时出声关心江元音道:“公主浑身湿透,就莫再为此事操心了,先回凤仪宫沐浴更衣,免得受寒。” 江元音虽力挺李昀璟,却没有要对瑜贵妃冷脸,恶言相向的意思。 她微微頷首道:“多谢瑜贵妃关心,但我作为被推入湖中的人,我比谁都更想知道真相,何况是这种蓄谋已久的阴谋。” 跪地的李澜打了个寒颤,低头不语。 瑜贵妃眼皮微跳,但並不慌张:“公主何出此言呢?” 江元音抬手指向自己跌入湖水的位置,回道:“这湖面结了厚冰未化,偏偏我跌入的那一小块,却是薄冰,说明早就有人用了些手段,將那块冰融了些。” “太子殿下若是偶然经过,怎会如此准確地知道那块冰薄,將我推入湖中?” “若那冰便是太子殿下提前派人融的,太子殿下又是如何知道我今日会在这湖边?瑜贵妃和六皇子可是都否认是和太子殿下串通了。” “既然瑜贵妃、六皇子与太子殿下都不会害我,那显然是有人居心叵测,在这设局,要利用我,让太子殿下或是六皇子蒙受不白之冤,致其兄弟离心,真真是歹毒!” 江元音现学现卖,將瑜贵妃那“以退为进”学了个八成。 她既替李昀璟澄清,也不指责瑜贵妃母子,而是將罪名安在一个莫须有的第三人身上。 语罢,江元音看向李昀璟,微微俯身表態道:“臣女愿隨太子殿下一道面圣呈情,找出推我下湖的刺客真凶,真相自然大白!” 李昀璟眼睫微颤。 心口暖流涌动。 他看著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母后。 在他和李澜之间,她没有选择李澜。 对吗? 第303章 有她护他 江元音和李昀璟都不愿意回去沐浴更衣,瑜贵妃没有再劝阻,而是是非分明地冲李澜主僕道:“你们一道过去,协助太子殿下和棲梧公主查明真相。” 她声音沉了沉,难得地透出些威严来:“若你们先前的话有假,便是皇上宅心仁厚轻罚,本宫也一定不放过你们!” 瑜贵妃对於面圣呈情,以及江元音这番有利於李昀璟,不利於他们母子俩的立场与说辞,没有半点惊慌紧张。 甚至她还能温柔关切嘱咐奴僕再去多拿些毯子,又主动將手中的手炉让出去,生怕他们会著凉的模样。 於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天玄殿,求见李彦成。 大年初六,是新年佳节的最后一天休沐日,李彦成在偏殿同齐司延“閒谈”,没在处理“国事”,很快便宣他们入殿覲见。 一行人迈入殿內,齐司延一眼便瞅见了狼狈的江元音。 虽然她身上已经裹著乾燥的毯子,拿著手炉取暖,但头髮仍旧湿漉漉的,一眼就能看分明。 他一时顾不得什么礼仪,起身大步迈过去。 “公主这是怎么了?”齐司延墨眸沉沉,糅杂著心疼、惊诧与怒火。 他余光扫过沉月,隱有责备与不满。 按照如今的形式分析,他们夫妇俩都是“圣眷正浓”,江元音作为一个流失民间,近来才被寻回的“先帝遗孤”,不会对谁造成威胁。 后宫妃嬪、皇子都在对她示好,她在宫中当是安然无恙的。 谁会对她动手? 江元音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让他先不必追问。 “臣妾拜见皇上。” “儿臣拜见父皇。” “臣女拜见皇上。” “奴才拜见皇上。” 一群人行礼,跪了一地。 李彦成盘腿坐在暖榻上,目光一一在瑜贵妃、李澜、李昀璟与江元音之间来回。 最后长久地落在江元音和李昀璟身上,眼神在心疼和冷淡之间不住切换,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这副模样不回住处更衣,跑来寻朕作何?” 李昀璟紧绷著脸,抬头望著李彦成,没有任何铺垫地直言道:“儿臣今日在东宫遇见一形跡可疑的刺客,一直追寻至湖畔梅林,却见棲梧公主在湖边,而刺客將棲梧公主扔至湖里,遂下湖救人。” “刺客?”李彦成面色凝重,“在何处?可抓著了?” 李昀璟摇头:“其身手了得,儿臣已派东宫近卫去追,暂无消息。” 他接著扬声道:“还请父皇马上下旨,调动禁卫军,全力搜捕刺客,以防其逃匿!” 跪地的李澜仰著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喃喃道:“可是根本就没有刺客啊……” 李彦成看向李澜,问:“什么意思?你为何说没有刺客?” 李澜道出了另一番说辞:“今日母妃在湖畔梅林设赏梅宴,儿臣知晓皇姐会来,便想亲自折一束红梅枝送给皇姐,可惜皇姐赶来,怕儿臣摔著,劝儿臣下树。” “儿臣下树时,见到太子殿下衝出来,將皇姐推入湖中,隨后自己也跳入湖內……”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看见什么刺客,也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这般对待皇姐……” 瑜贵妃这时才轻声补充道:“臣妾听闻消息赶到湖畔,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虽臣妾自认为不会偏颇澜儿,但澜儿到底是臣妾所说,臣妾不敢妄断此事,怕有理也被外人说失了公允,这才一道前来,请皇上定夺。” 江元音听著,目光一直在打量李澜和瑜贵妃的神色。 瑜贵妃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神色一直找不到什么破绽。 但李澜还是有很多的微表情的。 在湖边时,面对她的反驳,他的神色里寻得到慌乱、紧张,但此刻面对李彦成,他反而格外有底气了,半点撒谎的心虚都没有。 就仿佛他篤定,李彦成一定会信他所说。 为何他这般自信? 是因为平日里,他和李昀璟有了衝突矛盾时,李彦成都会选择帮他? 就好像从前她和江云裳、江正耀有了衝突矛盾,陈蓉永远不分青红皂白地罚她。 江元音很能共情李昀璟,隨即出声道:“皇上,臣女是被人捂嘴拦腰扔下湖的,虽不得见其面容,但能確定,那人比我高了半头,是个成年男子,绝不是太子殿下。” 她明白李彦成並不想她和李昀璟走得太近,她若坚定维护李昀璟,定会惹李彦成不悦,適得其反。 因此,她又补充道:“此人居心叵测,不知受谁指使,想利用臣女挑拨太子殿下与六皇子,恳请皇上即刻下旨严查,搜捕刺客,让真相大白!” 一旁的齐司延听到这里,大致摸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拱手俯身:“皇上,公主言之有理,宫中守卫森严,此人能混进宫中,蛰伏闯入东宫,意图行刺太子殿下,身手了得,不速速揪出来,恐危机皇上安危!” 瑜贵妃半点没阻挠,相反认可附和道:“太子殿下、棲梧公主与駙马所言句句在理,皇上需得彻查搜捕,以防留下隱患。” 语罢她又重声道:“皇上,臣妾想多说两句。” 李彦成挑眉看她,已是准许的意思。 “若是皇上真找出了这个刺客,证明澜儿在撒谎,皇上此番一定要好生惩戒澜儿,免得他日后再酿大祸!” “而若是找不出这个刺客,证明澜儿没有撒谎,也请皇上公开处置此事,还澜儿清白。” 她连声补充道:“臣妾並非质疑太子殿下与棲梧公主所言,只是……澜儿毕竟是臣妾所生,太子殿下和公主先前在湖边的言辞,几乎已经篤定是澜儿在撒谎……” 她眸光闪烁:“澜儿毕竟是皇子,若得了个撒谎构陷太子兄长的名声,他日如何在宫中顺遂地活下去?” 她匍匐叩首:“还请皇上怜悯臣妾为母之心,应允臣妾。” 江元音只觉得瑜贵妃到这,才终於曝露出自己的面目了。 她既完全不担心李彦成调动禁卫军彻查皇宫搜捕,想来是有绝对的把握让那“刺客”不被搜捕到。 届时再让李彦成公开处理此事,说是还李澜清白,还不是折损太子李昀璟的威严? 这事过后,只会让不明所以的朝臣更亲近看好六皇子。 不待李彦成应允表態,江元音再次出声道:“皇上,臣女也不是质疑瑜贵妃所言,亦能理解其为母之心,只是……” 李彦成挑眉询问:“只是什么?” 匍匐叩首的瑜贵妃朝她探去紧张的眸光。 “臣女以为,找不到该『刺客』並不能证明六皇子说谎与否,唯有真的找到『刺客』,才能窥见真相。” 李彦成沉默片刻后頷首,没有去管跪地的瑜贵妃,而是一派和煦地望著江元音,温声道:“元音,是朕留你在宫中小住,这才第六日,就有人敢推你下湖,无论是谁,都未將朕看在眼里,罪不可恕,朕一定会找出此人,给你一个交代。” 江元音吸了吸鼻子,故作感动不已的模样,哽咽道:“臣女谢皇上恩典。” 李彦成决定要搜查刺客,而不是直接信了李澜,冤枉李昀璟,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见状,齐司延方再次开口请示李彦成:“皇上也知公主的身子还在调理之中,万万受不得寒,现在泡了湖水,恐寒气入体,臣恳请皇上准许臣先行送公主回凤仪宫沐浴更衣,请御医问诊。” 李彦成轻“嗯”,隨即吩咐曹学良:“让人去请御医,到凤仪宫候诊。” “是,奴才这就去办!” 吩咐完,李彦成对江元音关切道:“你体弱,受不得寒,莫在此处耽搁了,快些回凤仪宫吧。” 他是这样的温声软语,將一个父亲的“慈爱”、“疼宠”当眾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同样身为父亲,同样是落湖受寒的孩子,他却一眼没关心李昀璟一句。 仿佛十二岁的他,不会冷,也不会著凉。 江元音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此刻的李昀璟,又何尝不是在江家的她呢。 是以,她没有急著起身离开,而是侧目看向李昀璟,劝道:“太子殿下为救臣女跳湖,亦是浑身湿透,还请曹公公一併唤御医去东宫候诊,以免……” “不必,”李彦成却打断拒绝了她的提议,余光轻瞟了眼跪地的李昀璟,冷淡道:“太子作为『刺客』的目击者,自该在这等著结果出来。” 在江元音再次出声前,李昀璟率先发声:“儿臣遵旨!” 齐司延弯腰俯身去搀扶江元音起来,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多言掺和李彦成对李昀璟的决定:“公主,臣送你回凤仪宫。” 然而李彦成却冲齐司延出声道:“有晴嬤嬤等婢女陪她回去就成,你留下。” 齐司延尝试爭取道:“皇上要搜查『刺客』,想来无心和臣谈话,可否容臣先送公主回凤仪宫沐浴更衣看诊?” 李彦成却掀了掀眼皮,半点不理解他“爱妻心切”的心情,拒绝得果断:“不行。” “定寧侯听令,朕命你立即领禁卫军搜查皇宫,找出刺客,护宫中安寧!” 第304章 太子殿下过得很苦 李彦成將统领禁卫军,在宫中搜寻刺客的事交予齐司延。 这就让情况变得非常微妙了。 一来让齐司延率领禁卫军,足以展现对其的器重,上一次能统领禁卫军的人,还是珩王李霽。 二来此事交予了齐司延,那么查出来的结果无论是不是真相,在外人眼里,都会用来揣度,他到底站队太子李昀璟,还是六皇子李澜。 很显然这是个烫手山芋。 江元音装作受寒瑟缩了下,尝试帮齐司延婉拒:“臣女惊魂未定,恳请皇上容駙马暂陪臣女……” 李彦成骤然冷脸,第一次面对江元音不再和顏悦色,而是冷声道:“你是想让定寧侯抗旨?” 如此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证明此事没有转圜余地。 江元音低眉垂眼,囁嚅道:“臣女不敢。” 齐司延轻拍了拍她的手,无声安抚,上前一步道:“臣领旨。” 李彦成轻“嗯”,面色稍后,冲江元音摆摆手:“退下吧。” 江元音不再多言,行礼退下。 一路往凤仪宫走,她的思绪依旧是紧绷的,不住地思索、猜测、分析当前的局面。 在她看来,今日这一出,都是瑜贵妃策划的。 为的就是彻底让她和李昀璟有了嫌隙,再无结盟的可能。 那李彦成交予齐司延来查办这件事,是为了逼他站队,表明立场? 瑜贵妃既然敢提议让李彦成搜查刺客,是有绝对的把握,能藏匿住此人吗? 那对皇宫並不熟知的齐司延,便会找不到此人。 有个念头浮现脑海,让她心口一紧。 如果齐司延找不到人,很可能要认“办事不力”的罪。 到时瑜贵妃会以此为由,让她改口,主动指认就是李昀璟推她下湖? 她毫不怀疑,真到那个时候,李彦成一定乐见其成,不会出手干预瑜贵妃的行为。 毕竟,他本就希望她与齐司延成为“六皇子”党。 对瑜贵妃的行为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思及此,她有些心神不寧。 看来,只有找到那个“刺客”,才能破局两全。 回到凤仪宫,宫女们已经备好了热水。 晴嬤嬤侍候她沐浴,沉月守在房门口。 晴嬤嬤没有质疑沉月作为江元音的贴身婢女,却不贴身侍候,反而觉得江元音只留她一人在跟前,是莫大的殊荣,信任她,与她亲近。 屋內生了暖炉,江元音褪去潮湿的衣袍,泡在大浴桶里,热水將她包裹,一点点將她冷透的身子暖起来。 被温暖笼罩,缓过来的不止是身子,紧绷的神经也一併缓和了下来。 晴嬤嬤细心为她洗髮梳发,想到她今日的遭遇,愤愤骂道:“娘娘保佑,駙马爷可一定要逮到那个杀千刀的刺客,还太子殿下清白,替公主殿下討回公道!” 江元音肩颈以下全部泡在热水里,只露著脑袋,闻言状似隨口问道:“晴嬤嬤,信我所言?” 她不让其他宫女留下,独独让晴嬤嬤侍候她沐浴,是有意为之。 她有些话想问晴嬤嬤。 “那是当然,”晴嬤嬤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公主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信公主所言,难不成还要信別人胡诌?” 她语气有些激动,但梳洗头髮的动作依旧轻柔:“何况太子殿下绝不可能会害公主!” “为何?”江元音顺势探话问道:“从我入宫以来,太子殿下从未搭理过我,好似並不喜我。” “不会的,公主和太子殿下皆是娘娘所出,公主和娘娘长得这般相像,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公主?” “可我……乃先帝所出,太子殿下不会討厌我吗?”晴嬤嬤是先皇后的婢女,知不知道她的身世? 晴嬤嬤梳发的手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久未等到晴嬤嬤回答,江元音开口道:“先前嬤嬤不是答应我,要同我说说母后的事吗?” “择日不如撞日,嬤嬤现下便同我说说吧,我想多了解些母后与太子殿下的事,也好判断太子殿下到底是否厌恶我。” 晴嬤嬤动作继续,梳子一下又一下,將她带入过往的回忆,她眼眸蒙上悵惘的水汽,嘆息道:“关於娘娘的事,奴婢其实知晓的並不多。” “奴婢一开始並不是娘娘侍女,而是侍候先太子的。” “先太子自幼便残……”毕竟乃是江元音的兄长,她不敢妄议,到嘴的那些话悉数咽下去,“奴婢本要被处死,是娘娘怜悯奴婢,將奴婢调至凤仪宫侍候。” “直到娘娘生下公主,奴婢才被调至內殿,主要是照看公主,而不是在娘娘跟前侍候。” “后来……皇上登基,公主被先太子带走,娘娘再次被立为皇后,可凤仪宫的人却少了大半,奴婢因此,才有了近身侍候娘娘的机会。” “那时娘娘日日以泪洗面,任凭皇上如何哄,都不肯出凤仪宫一步,娘娘……甚至连自己的立后大典都没去。” “再后来娘娘生下了太子殿下,初初那几年,娘娘好似有了新的念想,一门心思在抚育太子殿下身上,整个人好似活过来了,不再病仄仄的了,只是娘娘仍不肯离开凤仪宫一步。” “太子殿下四岁那年,奴婢……奴婢听到皇上和娘娘发生了大的爭吵,那之后娘娘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態,甚至比之前病得更严重了。” “娘娘忧思成疾,逐渐臥床不起,皇上立太子为哄娘娘开心,可娘娘却在立太子当日病逝了。” “那时候太子殿下还不到五岁。” 晴嬤嬤声音语调因为触动而发颤:“奴婢有句话说出来,若传到皇上耳里,当是要掉脑袋的话,但言已至此,奴婢还是想告知公主。” “你说,”江元音承诺道:“今日你我所言,我定不会同皇上提起。” 晴嬤嬤说道:“奴婢觉得这些年,皇上是因为娘娘的死,迁怒了太子殿下。” “这些年,太子殿下空有储君之位,却得不到皇上的半点关心,皇上对太子殿下,极其严苛,才让太子殿下成了如今彆扭的脾性。” “公主,奴婢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太子殿下不过十二岁,但他过得……真的很苦。” 江元音听著,心里五味杂陈。 今日在玄天殿的面圣呈情,李昀璟的“苦”,在她面前已经很具象。 李彦成从头到尾都没有关心过李昀璟一句,哪怕是一个怜爱关怀的眼神。 可李昀璟半点反应也没有,他近乎习以为常的麻木,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晴嬤嬤说道:“娘娘从前数次和太子殿下提及公主,叮嘱太子殿下,他还有个阿姐,若是有朝一日寻回,让太子殿下一定好生待你。” “太子殿下一定是记得的,否则这样的严冬,太子殿下怎会如此无畏地跳入湖中救公主呢?” “所以公主万不要因为,入宫以来,太子殿下未来过凤仪宫看望您,便误会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当是见这几日凤仪宫访客不断,而公主又和六皇子来往甚密,才一时没来吧。” 江元音若有所思,对晴嬤嬤的这些话不予置评。 片刻后,她突兀地开口问道:“那先太子呢?我母后可有提过先太子?” 从晴嬤嬤的表述里,她的母亲许令仪,是个爱孩子的好母亲。 那她难道从未关心过李承燁吗? 晴嬤嬤好似忽然慌了神,梳子跌入浴桶里。 江元音伸手去摸这把梳子,兀自思量。 晴嬤嬤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亦或者不愿意让她知道? 思索间她摸到了梳子,转身面朝晴嬤嬤。 她將她闪躲的面色收入眼底,隨后好似没问过这个问题一般,抬手带著氤氳的水汽,“哗啦啦”的一声,將梳子递给晴嬤嬤,开口道:“和我说说,母后是怎么照顾太子殿下的吧。” 她想要更了解李昀璟,也想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线索。 江元音泡了个漫长的澡,宫女们陆陆续续送了好几趟热水。 直到晴嬤嬤已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说的,才沐浴更衣。 传御医来號脉时,她吩咐晴嬤嬤:“派人去看看,駙马那边有进展了没有。” “是,公主。” 御医號了脉,说江元音的身子没甚大碍,给她开了两帖驱寒暖身的药,便退下了。 御医前脚刚走,派去探信的人便回来了。 宫女一脸欣喜地稟告道:“启稟公主,駙马爷已顺利抓到了刺客,现下正在玄天殿,由皇上亲自问审呢!” 江元音闻言,作势要起身要去玄天殿。 宫女出声劝阻道:“公主,皇上封锁了玄天殿,不许任何人进出,打扰审案,公主只怕是去了也进不去。” 晴嬤嬤帮腔道:“駙马爷已经抓到了刺客,公主可以安心了,天这么冷就別来回折腾了,在凤仪宫等审案结果吧。” “有駙马爷在,那刺客定逃不了!” 江元音稍作思索后,轻“嗯”了声。 李彦成先前支开她,想来也是不愿意她继续掺和,她便是去了玄天殿,大抵也进不去。 那便只能等了。 齐司延既已抓到刺客,定不会让李昀璟蒙冤。 第305章 刺客招供了 申时正点,齐司延来了凤仪宫。 江元音一如往常地屏退左右,和齐司延单独相处。 两人一会面,默契地打量著彼此。 齐司延:“御医怎么说?” 江元音:“瑜贵妃认了吗?” 两人又是同时开了口。 江元音拉著齐司延往暖榻上去,知道他最是忧心自己的身子状况,率先回应道:“回来就沐浴更衣了,御医看过了,说没甚大碍,也喝过驱寒暖身的汤药了,未著凉染上风寒。” 两人在暖榻坐定,她满眼期待,再次重复地问:“瑜贵妃认了吗?” 只要知晓这个答案,结果也就分明了。 如果李彦成要护,瑜贵妃是咬死不认。 如果李彦成不护,瑜贵妃就不得不认。 齐司延不语,眉宇之间有些许嘆惋的难色。 望著她眼眸里的期待,欲言又止,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江元音的心往下坠落,只能连声发问道:“侯爷不是已经抓到刺客了吗?在哪抓的?那刺客是谁的人?刺客招供了吗?” 她紧声问出了最关键在意的点:“侯爷,可找出真相,还太子清白了?” 齐司延不答反问:“阿音为何突然同太子这般亲近了?” 他虽日日都被李彦成留下谈事,但离宫前都会来和她见上一面。 犹记得今日以前,她对李昀璟的態度还是,他討厌她,向李彦成戳破了她的身世,想要她死。 “因为我先前在玄天殿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江元音回道:“我跌落湖中,是他不顾一切地救我。” 她重声道:“侯爷,我觉得先前是我误会他了,他没有想我死,或许他戳破我身世之事,是我猜错了,又或者另有隱情。” “而且我肯定这件事就是瑜贵妃主使的,李澜无论是在树上的反应,还是在妃嬪以及皇上面前的反应,都说明他早就有所准备。” 为了验证自己所言,她又將李澜在树上的细节,以及湖边冰块的厚度不一,同齐司延一一说了一遍。 她认真表態道:“不管我跟太子能不能合得来,我都不愿意成为瑜贵妃爭夺皇权的棋子。” “阿音,”齐司延拉过她的手,嘆息道:“我需得告诉你,审案结果非你所愿。” “皇上要护瑜贵妃与李澜?”江元音脱口而出,“皇上是不是將此案压下来了,让太子息事寧人,不要再追究了?” 齐司延摇头,不兜圈子地直言道:“那刺客的身份,乃是东宫的近卫,所以身手了得,能轻易出入东宫『行刺』,將太子引至湖边,扔你下湖,趁太子跳湖救你时逃走。” “东宫近卫?”江元音拧眉,有些凝重,却不意外,“是瑜贵妃安插在东宫的,所以咬死是太子的计谋,与瑜贵妃无关?而皇上信了,认为一切是太子主使?” 在皇权爭斗下,什么阴谋诡计都变得习以为常。 李澜有李彦成的青睞,瑜贵妃自然想要搏一搏这储君之位。 她如今是后宫之首,李昀璟一无母后庇护,二不受李彦成的待见,她要买通东宫近卫不是不可能。 毕竟,即便许清等人再拥护李昀璟,他的手也难以伸进后宫来。 “只说对了一部分,”齐司延轻轻摩挲著江元音的手,安抚著她的情绪:“你先听我说完。” 江元音頷首,安静倾听,不再出声打断。 齐司延接著道:“我领了禁卫军,不出半个时辰便找到了刺客,或者说,是他自投罗网,主动露面的。” “我將他带至皇上面前,三两句审问,他便悉数招了。” “如你猜测的那般,他的確咬死,一切都是太子指使,是太子提前派人融了湖边那块冰,是太子让他演一出有人行刺东宫的戏码,然后去到湖边將你推入湖中,藉以跳湖救你洗脱嫌疑,再將罪责嫁祸给举办赏梅宴,在湖边为你折梅枝的六皇子身上。” “以此来离间你与六皇子李澜,让你受太子之恩,承东宫之情。” 江元音听笑了,“这种漏洞百出的供词,皇上也相信?” “太子就算想打这个主意,他怎么会知道李澜要在湖边帮我折梅枝,如何提前安排人去湖边融冰?除非是和李澜串通,但他既要『害』李澜,李澜又怎么会和他串通?” “便是这些都不作数,难道我本人的说辞也不作数?” “他这样偏袒瑜贵妃母子,明日早朝一定会有言官諫言的。” 她纷愤愤不平,气得不轻,末了直直地看著齐司延:“这些侯爷肯定能看分明,也应当有法子审出真相,让那刺客道出实情才是。” 她从不质疑齐司延的能力,他都能在云鹤观后山建立暗室,来审人办事,要戳破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不是很轻鬆的事吗? “阿音,”齐司延简明扼要道:“幕后主使不是瑜贵妃。” 江元音呼吸一滯。 能使唤瑜贵妃母子,让李澜在漏洞百出的构陷李昀璟时,毫不心虚,底气十足。 能让齐司延面对此案,一脸难色。 幕后主使是谁,显而易见。 她声音乾涩,哑声道:“是他……?” 齐司延点头:“是他。” 江元音脑海里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 她留宿凤仪宫的第二日,那日用过午膳后,李彦成单独留下了瑜贵妃母子。 想必是那个时候,便在计划筹谋此事。 因此,她开始陆陆续续在登门看望她的妃嬪口中,听到初六赏梅宴的事。 铺垫了多日,她在今天收到邀约时,就不会太过提防质疑。 而李彦成日日找齐司延谈事,说的多半是八月秋考的事,半点没提及今日之事。 那是知晓,齐司延若得知他要以她为棋,一定会阻止。 在她与李昀璟去奏请他彻查刺客时,他轻描淡写交予齐司延去办。 这样,在今日过后,李昀璟会和齐司延结下樑子,再无结盟的可能。 江元音后知后觉感到刺骨的凉意,比她先前泡在湖水里,还要冷。 她从未高估过自己在李彦成心中的位置,也知道他对她的“小恩小惠”,全部都是有条件的。 一旦她的言行与他相悖,触及他的利益,他就会变脸。 可他何至於对一个养在身边长大的,他心爱之人所出的皇子,这般算计? 他真的深爱许令仪吗? 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吧。 江元音先前的愤怒不平,被浇灭。 她好似又重新穿上了那件被湖水浸透的衣服,厚重而冰冷,让她只能无力地发问:“所以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有个正当的由头,罢黜太子,改立储君?” 若真是如此,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是好事。 她记得上辈子,李昀璟是死在李承燁的手里。 被下令用乱石砸死,受尽折磨,死状惨烈。 这“太子”之位是是非之位,他就此不当太子了,也挺好。 齐司延回道:“这正是他想让大家以为的。” 他徐声道:“他如此兴师动眾,便是要让许清等太子党羽,认为他有意更换储君,改立六皇子李澜为太子。” “许是因为珩王的『背叛』,加重了他的猜忌与不安,所以想要加速將世家权贵剷除。” “他都已经计划到八月秋考,来培养一批寒门子弟,顶替世家权贵的官职,自然要在这之前,清朝野来为寒门子弟腾位置。” “在许昌安被处死后,许清等重臣行事越发的谨慎,他便是想要对付他们,也一时无从下手。” 江元音恍然,顺势猜测分析道:“所以他唱这么一出,目的是想刺激许清等太子党,为保住太子,而对李澜下手,这样,他便师出有名,有了正式收拾许清等人的理由?” “嗯。” “他就不怕李澜身处险境,真的遭了意外吗?” 问出后,她嘲讽扬唇,自问自答:“他巴不得吧,李澜越危险,他能给许清等人安的罪名就越大。” 哪怕从未对李彦成的人性抱过期待,在看到这样丑陋的面目与真相时,还是会唏嘘。 江元音也知道,以她和齐司延的立场,此事並不是坏事。 李彦成处心积虑要剷除世家,他们只需要看戏,等著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可脑海里,不住地浮现李昀璟那双执拗的眼。 十二岁的他,眸光比十四岁的阿粟,还要来得阴沉。 江元音心口有些酸涩,开口问道:“那他是怎么处置太子的?” 齐司延稍有些犹豫,轻声道:“杖责二十,禁足东宫。” 他將她揽入怀抱,温声安抚道:“我知你於心不忍,但是阿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在本就对太子有误解的情况下,还能明辨是非,替他作证,这已远胜常人。” “只是在这宫中,真相从来不是第一位,你我要成大业,很多事的因果便不能介入。” “不能救无辜之人不是错,只要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愧天地,便不用自责。” 他下巴轻蹭她的额头,声音温柔似哄:“是我不好,今日让阿音受冷受委屈了,这宫中也住够了,我今日便接你回家。” 第306章 太子一直在唤先皇后 今天在玄天殿,看到江元音浑身湿漉漉的样子,他便下了决定,要接她回家。 现下她对李彦成有用,在宫中的確性命无虞。 可没有性命危险,不代表能过舒心日子。 今天李彦成以她为棋,让她在冬日坠湖,来日必定还有其他,不危及她生命,却让她受伤的事。 他不愿她留在宫中。 齐司延说道:“一会我们一道去见他,我已备好了说辞,就以你落水受惊为由,接你回侯府休养。” “不了,”江元音收拾好了心情,自他怀里起来,面色平静道:“侯爷,我想再多待几日。” 她情绪稳定地同他道明心中想法:“若以此为由出宫,他难免会有想法,觉得我们是在宣泄对他的不满,他虽奈何不了我们,却总会在某处给我们寻些不痛快,现在明面上一切都顺从他,才是最合適的。” 珩王李霽便是最好的例子。 李霽为他殫精竭虑,做了这么多,不过只是隱瞒了她的存在未报,便痛失乳母,还身中剧毒。 可以想见,李彦成的胸襟,他容不得任何人对他有一丝不顺从与忤逆。 她继续说道:“何况他若是想再以我为棋,利用我做其他事,便是我出了宫,也一样有法子。” 齐司延打量著她的神色,一时没有出声应允。 江元音回握住他的手:“福祸相依,经此一事,也让我明白,我之前一直提防错了人,日后我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让自己再涉险境。” 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她的安危。 末了,她清清嗓子,坦然道:“我承认我暂不出宫还有个原因,我想去看看太子。” 她眼睫颤了颤,“今日沐浴时,晴嬤嬤同我说了很多,今日在玄天殿时,我真的觉得太子……很像从前在江家的我。” 因为面前的人是给足了她安全感的齐司延,所以她没甚顾忌隱瞒地在他面前畅所欲言,做最真实的自己。 “其实我一开始以为,能够重活一遭,看清所有人性的丑陋真相后,便可以自由冷漠地活著,对他人的一切冷眼旁观,不要和从前一样,总盼著別人的喜欢,去討好、付出,插手別人的事。” “可我其实是做不到的,初初嫁入侯府,我只想冷眼旁观,却在知晓侯爷被陆氏一家鳩占鹊巢、迫害之后,觉得侯爷就是曾经被家人吸血的自己,因为中过同样的毒,我能感同身受侯爷的痛苦,所以想要帮侯爷解毒,对付陆氏。” “后来我同王爷往来,知晓他亦想离开汴京,寻一处自由的天地,远离是非纷扰,我又觉得王爷亦像从前想逃离李承燁身边的我。” “然后我遇到了阿粟,他对身世的逃避、牴触,也和我一般无二。” “现在,这种感触又出现在太子身上了,”她扯了扯唇角,自嘲笑道:“侯爷是不是觉得我太自以为是?遇见谁都觉得和自己有相似之处,代入自己,想要插手帮忙,会不会是多管閒事?” 齐司延摇头,他眉眼温柔却坚定的看著她,认真道:“阿音能在旁人身上感知到和自己的相似之处,说明阿音有很强的共情能力,这怎会是自以为是?” “阿音想要出手帮助,帮的是曾经无助的自己,这何尝不是在修补自己內心的遗憾,帮人又利己,怎会是多管閒事?” “我很开心也很荣幸,阿音能在我身上,找到某部分的自己。” 他轻抚她的背:“阿音,人不是非得和从前的自己割席,活得截然不同,变成一个自己都陌生的人,才能证明幡然醒悟。” “相反,在被伤害、践踏后,还能一如既往地拿出一颗真心,才最是难得。” “我的阿音,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他的话犹如温暖的泉水,润物细无声地在她身体里蔓延。 她重新依偎进他的怀里,眷念地蹭了蹭。 在感知到充盈的爱意后,会情不自禁地撒娇。 江元音不打算今日出宫,齐司延便不勉强。 明日就要恢復早朝了,李彦成的目的既是为了让许清等人按捺不住,来保李昀璟的太子之位,便一定会將李昀璟被杖责,禁足东宫的事传出去。 今晚,各位世家权臣定无心睡眠,要商议对策,明日乃新年第一回早朝,一定热闹非凡。 齐司延作为李彦成的“左膀右臂”,也需要做足准备应对。 所以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她不留他,不想耽搁他的事,派人送他出宫。 送走了齐司延,江元音却没閒著,她决定去东宫一趟。 晴嬤嬤听到她这个决定,喜闻乐见地去取了狐裘和手炉。 晴嬤嬤哪懂李彦成的那些心思,因为许令仪的关係,她是盼著江元音和李昀璟能走得近些。 但江元音入宫以来,没有半点要同李昀璟往来的意思,她也就不好去劝。 如今难得江元音主动提出要去见李昀璟,她开心得不行。 江元音从这几日来拜访她的妃嬪所送的礼品中,挑选了一些李昀璟可能用得上的伤药补品,谨慎得验过毒后,前往东宫。 活了两辈子,这是江元音第一次去东宫。 前世她至死时,李承燁都未立储,东宫一直空置。 守宫门的侍卫不苟言笑,朝江元音行礼后躬身问道:“不知棲梧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侍卫不知湖边种种与玄天殿的审理细节,只知道自家太子李昀璟受罚被禁足的事,乃是棲梧公主的駙马,定寧侯齐司延负责查办。 这立场微妙,他们很难对江元音有甚好脸色。 难道是来声討他们太子殿下的? 毕竟那“刺客”身份竟是东宫近侍,审理的结果表明,一切都是太子殿下“蓄意为之”。 江元音不恼,淡声道:“今日我遭刺客毒手坠湖,是太子殿下跳湖救了我,故前来探望太子殿下,聊表谢意。” 左右两位侍卫面面相覷,交换了下眼神,一时作何回应。 听棲梧公主这话,是信太子殿下是被冤枉的囉? 可冤枉太子殿下的不正是駙马爷吗? 棲梧公主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江元音也不为难他们,主动出声道:“我在这候著,你们派人去通传一声,若是太子殿下不愿意见我,我即刻离开。” 侍卫仍旧一脸为难,开口道:“棲梧公主没得信吗?皇上有令,已將殿下禁足东宫。” “我知道,”江元音神色未有起伏,“皇上命太子殿下禁足东宫,只是不让太子殿下出东宫,並非不允他人探视。” 她声音沉了沉,带了些坚持与威严:“你们且派人通报便是,见或不见,由太子殿下决定。” “……是,请棲梧公主稍等片刻。” 江元音不再言语,裹著狐裘,抱著手炉静候。 她並不担心她夜访东宫的事传到李彦成口中,她给侍卫的那套说辞,也是给李彦成的。 在玄天殿时,她已明確表示,是李昀璟跳湖救她。 她来探望李昀璟,名正言顺。 再不济,也可以说是知晓审理结果,太过震惊,想找李昀璟本人要个说法。 约莫过了一刻钟,有一个年轻太监急匆匆地走来。 他躬身朝江元音行礼:“奴才见过棲梧公主,叩请公主金安。” 行了礼,忙自报家门:“奴才名唤李久安,在太子殿下跟前当差。” “李公公不必多礼,”江元音温声直入正题,问道:“太子殿下可愿见我?” 李久安抬眸,那张脸上印满了焦灼和忧心。 明明是寒冬夜里,他穿得不厚重,额头上却出了层细密的汗,显然是从温暖的屋內著急赶来。 他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稍稍侧身,恭敬问道:“棲梧公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江元音抬步,用行动代替回答,主动往东宫正门一侧迈了数步,避开门口的守卫说话。 到了偏僻处,李久安脸上的焦虑心疼更浓郁明显,他低声道:“湖水浸透的衣裳有多冷,公主今日一定有所体会,太子殿下今日穿著湿透的衣裳,在玄天殿待了数个时辰,直到挨了杖责才被送回东宫……” 他哽咽起来:“在冬天捂一日湿衣,又挨了二十杖,太子殿下回东宫不久就高热不退……” 江元音攥紧手炉:“可请御医看过了?” “看过了,也开了药,可太子殿下……一口也不肯喝……” “太子殿下已是病得迷糊了,一直在唤先皇后……” “奴才没有法子了,”李久安朝江元音跪下,低声恳切道:“棲梧公主和先皇后生得相像,奴才恳请棲梧公主去劝太子殿下喝药。” “你何必求我?”江元音单手虚扶了一把,示意他起身,“我本就是来探望太子殿下的。” 李久安不敢起,道明心中顾虑:“太子殿下虽唤著先皇后,奴才却不敢保证,殿下愿意见棲梧公主,就怕万一……万一殿下迷糊中回神认出了公主,驱赶公主……” 先前他是不会有这个疑虑的,可是今日是駙马查案,导致太子殿下蒙冤受罚…… 太子殿下会否迁怒棲梧公主? 江元音瞭然,回道:“我隨你去,太子殿下若见了我不喜,我便当今日未曾来过。” 第307章 殿下將公主视若亲姐 李久安领著江元音往李昀璟的寢殿而去。 寢殿內灯火通明,满屋子的宫女慌慌张张,手里端著铜盆帕子、药碗、热水、热粥等等。 却都离床榻一丈远,无措而著急地候著。 见到江元音进来,转身行礼:“见过棲梧公主。” 江元音扫过她们手中纹丝未动的药与食物,再望向床榻。 李昀璟只穿了单衣,因为受了二十杖责,没法躺臥,只能趴在床榻上。 往日里见面,他都穿著厚重的衣服倒也不感觉瘦弱,此刻只觉得他身子格外的单薄。 他平日里再老沉,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李久安著急地发问:“殿下还是不肯喝药?” 为首的宫女连连点头:“殿下不许我们近身……李公公这可如何是好啊?” “要不要派人去请皇上?” “殿下病得这般严重,皇上会来看殿下的吧?” “或许……或许皇上的话,殿下会听的。” 李久安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与愤怒。 从太子被立为储君,他便一直在其身边侍候。 这么多年,皇上待太子如何,他最是清楚。 今日,是如何冤枉太子,让其顶著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在玄天殿待了数个时辰,又挨了杖责,他更是全程目睹。 皇上怎么可能会来看太子呢? 或许皇上巴不得太子……哎。 李久安心里诸多怨言,到底不敢表露,不回应宫女们的话,而是希冀地望向江元音,躬身恳切道:“恳请棲梧公主,劝劝太子殿下!” 江元音頷首,抬步走向床榻。 李久安和一眾宫女屏息望著。 ……殿下会允许棲梧公主靠近吗? 其实江元音心里一样没底,但她已经做好了,万一李昀璟牴触,她便离开,不会强求。 她缓步越过了李昀璟设立的分界线,离他不足一丈远了。 李昀璟有所感应,他闭目,有气无力地喝退:“退下。” 江元音没有止步,而是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李昀璟眉头微颤,他趴俯著,侧过头来,费劲地睁了睁眼。 那双眼眸不復往日的阴沉狠厉,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很是困惑的模样。 眼看著江元音就要走至床榻边,还没有被李昀璟厉声“驱赶”,屏息良久的李久安终於敢喘气了。 他眸光闪烁,吩咐宫女们:“你们把东西放下,这里有我伺候,你们退下吧。” “是,李公公。” 转瞬寢殿內便只剩下趴在床上的李昀璟,走至床榻边的江元音。 好似见著救星的李久安,眼睛通红的晴嬤嬤,以及一贯没甚表情的沉月。 李昀璟双手撑在两侧,尝试支棱起自己的身子,他后仰著身子,眉眼里满是委屈地望著江元音,嘟囔地唤出了声:“母后……”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黏腻含糊的嗓音,仿佛他此刻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童,挨了欺负,想要母亲的安慰。 江元音自然不会应声,她立於床榻旁,眼前的李昀璟很是狼狈。 他杖责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处理过,但仍有些渗血,白色的单衣,看得分明。 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覆著一层细密的汗水,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因为疼痛难忍。 他这样唤她,的確是病糊涂了。 李昀璟眼巴巴地望著她:“母后为何不坐?” 他费劲的拍了拍床榻,“母后是不是对璟儿失望了?母后也不喜欢璟儿了吗……?” 江元音有些揪心的疼,在心里把李彦成狠狠骂了一遍。 她將手炉递给晴嬤嬤,在他身旁落座,替许令仪发声道:“太子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看了眼他渗血的单衣,声音很轻:“很疼吗?” 可久未感受过疼爱的孩子,即便是发热到神志不清、会卸下防备的委屈询问自己是否让母后失望了,却也不敢喊疼。 他双手用力攥著身下的床榻,却抿唇不语。 江元音示意李久安將汤药端过来,温声轻哄道:“我知道太子殿下现在身子难受,喝了药就不难受了,太子殿下喝药,好不好?” 李久安忙不迭地將药碗恭敬递上。 江元音耐心极好,捧著药碗感受了下温度,舀一勺汤药递至李昀璟唇边:“太子殿下,喝药吧。” 感受到鼻尖弥散开去的药草气味,李昀璟皱了皱鼻子。 他没有像拒绝宫女那样拒绝江元音,但也並不配合,一脸苦大仇深地低眼看著药碗。 江元音不催促,也不收回手,保持著餵他喝药的姿势,等他自己接受。 沉默的僵持中,是晴嬤嬤率先发声:“公主,太子殿下畏苦喜甜,奴婢记得太子殿下幼时生病,娘娘餵他喝药时,要准备一大罐蜜饯,太子殿下才会肯吃药。” 李久安一脸讶然,下意识地嘀咕出声:“可奴才记得殿下最討厌蜜饯,从来不吃任何甜食……” 他说著说著,又恍然惊觉般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声准备:“奴才这就取蜜饯来。” 他到李昀璟身边伺候时,其已是太子,住进东宫。 而先皇后死在太子册封典礼当日,整个皇宫因为李彦成的悲痛,而处在一种低气压里。 那时起,他便没见李昀璟吃过甜食,只当他是不喜欢。 江元音这才將勺子重新放回药碗里,继续哄道:“去取蜜饯了,等蜜饯来了再吃药。” 李昀璟闷闷地“嗯”了声。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討喜的表情,可此刻江元音却觉得他好像是一只成日炸毛的小猫,忽然温顺下来,乖巧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隱隱约约,有些想要摸摸他脑袋的衝动。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不过摸的是他的额头。 她在探他的体温。 李昀璟有些懵怔,却没有躲闪。 感受到掌心一片灼人的热,还带著濡湿的汗水,江元音面色一紧,唤沉月取来铜盆热水,將手中的药碗递交给晴嬤嬤。 她拧了帕子,给他擦拭额头、脸上的汗水。 李昀璟不言语,配合地仰著头,与幼童无异。 李久安速速取回了蜜饯,喘著气重新回到寢殿,看到的便是江元音细心温柔替李昀璟擦拭脸庞、脖颈上的汗水。 这画面温馨得他想要落泪。 他家殿下终於有人疼了。 他去请棲梧公主过来,真是无比正確的决定。 病糊涂的李昀璟一点也不难哄,有了蜜饯,不用江元音多哄,便乖乖喝药了。 一碗药见了底,她满意地笑了笑,帮他理了下枕头:“趴下吧,一直撑著腰不舒服。” 李昀璟唯命是从地朝著江元音的方向趴好。 她给他盖上被褥:“睡吧,睡一觉就舒服了。” 李昀璟眉眼里都是不舍,却也不敢贸然地伸手去拉她,只是揪著床褥,喃语问道:“母后要走了吗?” 江元音答得含糊:“我会守著太子殿下睡著。” 她並没有说自己会留下来照顾他。 既是怕李彦成那边会有不悦,更是因为有前车之鑑。 一年半以前,她在江家,面对江正耀的撒娇不舍,一口一句“阿姐”中不忍撇下他不管,留下来细心照料了他一夜。 可第二日,江正耀退了热,恢復了神志,便一脚將她踹下床榻,对她恶语相向。 虽说相识以来,李昀璟从未有过伤害她的举动,但也未有过好脸色。 再一想到江正耀,她心有余悸。 李昀璟一开始是不舍闭眼地望著她,后来药效起了,眼皮打架,他撑不住才合上眼。 江元音听著他逐渐均匀的呼吸,起身欲走。 李久安察觉到,躬身上前,低声道:“多谢棲梧公主照料太子殿下,能否再叨扰公主片刻,奴才还有些事,想告知公主。” 若非亲眼见到江元音在玄天殿的发言,和她对李昀璟的悉心照料,有些事他绝不会多嘴去告知。 但他也深知,今夜是个绝佳的机会,且这些事说出来,说不定能留江元音再多待一会。 “什么事?” 李久安瞟了眼晴嬤嬤与沉月,侧身朝著用帷幔分隔的偏殿的方向,请示道:“公主能否移步偏殿说话?” 江元音应了,吩咐晴嬤嬤和沉月守著李昀璟,起身抬步同李久安走至偏殿。 偏殿的布置有几分似书房,有书案和一排书柜,上满摆满了书册、捲轴。 李久安情绪饱满地开口道:“太子殿下看著不苟言笑,其实最是心慈,奴才自幼被卖入宫中,没有名字,是最卑贱的奴才。” “幸得太子殿下怜悯,留至跟前伺候,还给奴才赐姓取名,殿下说赐姓『李』,奴才便是家僕,而不是……” 他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骤然止声,歉然道:“奴才说这些,是想告诉公主,殿下他不善言辞,在皇上的期许教导下,更不会轻易展露喜好情绪,请公主不要被殿下的冷脸骗了……” “殿下没有表露过,但奴才可以篤定,在殿下心里,早已经將公主视若亲姐。” “公主大抵不知,那江家小儿就是因为在殿下面前,对公主出言不逊,才被殿下扔下马车,废了一双腿。” “还有,公主自入宫以来,各妃嬪、皇子纷纷对公主示好,去凤仪宫探望公主,殿下好似无动於衷,但其实早为公主备好了见面礼。” 李久安引著江元音走至书案处,指著上面的木匣子道:“奴才不知殿下醒来后会不会责怪奴才多嘴,但奴才还是想告知公主,这木匣子里便是殿下为公主准备的见面礼。” “里面,都是殿下不知如何表达的……心意。” 第308章 再留一会,可以吗? 江元音愕然。 李昀璟將对她出言不逊的江正耀扔下马车,让其废了一双腿? 那不就是他们第一次爬墙入侯府的那一次吗? 那一次,他就为她出头收拾江正耀了? 既如此,他为何要將她的存在告知李彦成? 是在李彦成面前捅破她存在的人不是他,还是他知晓她的身世? 江元音思绪翩飞,走至书案前,打开了木匣子。 垂首一看,她越发愣怔。 木匣子里並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都是些稀鬆平常的孩童玩耍的小玩意。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不少破损之处。 唯一看起来比较值钱的,是木匣子最角落位置,放著的一把镶嵌著宝石的金锁。 江元音倒不是嫌这一木匣子的东西不值钱,而是一时想不明白,李昀璟为何要备这些东西,给她当见面礼。 的確和近几日登门拜访的妃嬪、皇子们所送的大相逕庭。 李久安当是看出了江元音的疑惑,出声解释介绍道:“这木匣子里装的,皆是太子殿下幼时,皇后娘娘亲手为他製作的小玩具,这些年太子殿下一直如珍如宝地收藏著。” “太子殿下当是觉得公主流落民间多年,未曾受皇后娘娘照拂长大,故想將这些娘娘亲手所做之物,赠与公主。” 他感慨道:“公主,这一匣子物品,虽不如皇上的赏赐、各妃嬪皇子所赠送的见面礼贵重,但奴才认为,这是最意义非凡的礼物。” 江元音恍然,心里五味杂陈。 她垂首静望,没有伸手去触碰。 先皇后能亲手为孩子製作玩具,定是一位疼爱孩子的好母亲。 这些玩具承载著她的母爱,和李昀璟对其的念想。 她不想破坏,不会轻易去碰触。 片刻后,江元音合上了盖子。 李久安对江元音这样平淡的反应有些失望:“公主……不喜欢这些礼物吗?” 哎…… 那可都是他家殿下很宝贝的玩意了。 李久安在心里长嘆了口气,不待江元音回答,又躬身道:“是奴才多事了,若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真的將这些赠与棲梧公主了,奴才恳请公主,便是不喜也请笑纳,奴才不忍见太子殿下伤怀。” 江元音先回答了他之前的提问:“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她接著回应他的恳求:“但他若是送我,我不会收。” “为何?”李久安困惑了,“还请公主明示。”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些是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所制,是太子殿下的心爱之物,留在太子殿下身边,最为合適。” 那些小玩具里,倾注了许令仪对李昀璟的母爱,与她无关。 会有些许的失落,但她並不嫉恨,毕竟从知晓自己只是个弃婴起,她便没渴求过母爱。 相反,她由衷地开心。 有李彦成那样佛口蛇心,自私自利的毒父,至少她的生母,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 而李昀璟,曾也在爱里成长。 江元音抬眸看向李久安,真诚道:“谢谢。” 李久安眨眨眼:“公主为何道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真心实意待他,他受了很多委屈,但至少身边还有你这样真心为他的人。” 她不禁想到了李承燁。 许令仪是如何待他的,她不得而知,但至少他身边有像安允怀那样,替他谋划一切,殫精竭虑的人。 安允怀待他,亦是一片赤诚忠心。 可他还是成为了残忍、暴戾的人。 而在委屈中成长的李昀璟,冷漠的面具下,有一颗会爱人的心。 龙生九子,九子不一,哪怕有同样的处境遭遇,人与人之间还是会有本质的不同。 江元音很快敛了思绪,很有分寸地没去翻阅李昀璟偏殿中的东西,抬步迈出了偏殿。 候在床榻旁的晴嬤嬤,瞟见江元音回到主殿了,忙擦了把眼角的泪,请示道:“公主可要动身回凤仪宫了?” 她知道要不是被李久安唤走,江元音本就要动身离开了。 她一手拿著手炉,一手拿著江元音入屋后脱下来的狐裘,只等著她应声,上去给她披上。 可扛不住药效短暂睡过去的李昀璟,忽然转醒。 他望著刚出偏殿的江元音,觉得她离自己甚远,依稀听见她要回凤仪宫了,便不捨出声:“母后要走吗?” 他尝试挽留:“母后再留一会,可以吗?” 江元音頷首:“好。” 他不过是想要自己的“母后”多陪陪他。 她愿意允他这个心愿,好让他不必再患得患失,安然睡过这个夜晚。 报答他曾在江正耀对她出言不逊时为她出头,在她落湖时义无反顾地跳湖相救。 江元音再次回到床榻边,感受到熟悉的身影回到身边,李昀璟再次闭上眼,心满意足地念叨道:“母后,璟儿睡一觉便好了,睡醒璟儿便去背书……父皇会夸璟儿吗?” 他声音渐微,江元音百感交集地拍拍他的背,轻声哄道:“睡吧。”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凤仪宫的日子,他还不是太子,父皇来看母后时,也会陪他一道玩。 他不再是那个怎么做,父皇都不满意的孩子。 江元音细致地照顾了李昀璟一整夜,给发热发汗的他擦拭,时刻注意著殿內的炭火。 直到后半夜,他呼吸渐缓,睡得安稳了,才鬆了口气。 拂晓时分,她撑头合眼打盹。 不舒適的姿势,加上记掛著他的伤势与病情,她睡得很浅。 李昀璟刚一醒,她便察觉到了。 可她生生抑制住了睁开眼的衝动。 现下这同一年半以前,堪称一致的场景,她想知道,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退热清醒过来的李昀璟,是否也会同江正耀一样的翻脸不认人? 若是如此,她昨夜的照料,就算是回馈了他为她跳湖之事,自此两清,也不必去谈什么虚无的姐弟之情。 江元音虽然闭目,却在全神贯注地感知李昀璟的反应。 他呼吸一滯,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 隨后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强忍著杖责的伤,改为侧躺。 伴隨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因为牵动了杖责的伤口而吃痛的抽气,动作轻柔缓慢地扯过自己的被褥,以一种彆扭的姿势,极其费劲地盖在她的身上。 江元音鼻子一酸。 没有被踹,没有辱骂,只有小心翼翼。 这一次,她知道结果已截然不同。 候在一丈外打瞌睡的李久安察觉到动静,骤然醒来,欣喜唤道:“殿……” “嘘——” 李昀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久安会意点点头。 这时得到答案的江元音不再装睡,而是睁眼,坐直身子。 李昀璟显然还未做好应对的心理准备,绷著一张脸,尷尬得不知该作何言语。 这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凶神恶煞”,李久安忙上前,稟告道:“殿下,昨夜棲梧公主来探望殿下,见殿下高热不退,便留下来照顾了殿下一宿。” 隨著意识的清醒,昨夜的回忆碎片化地浮现李昀璟的脑海。 他昨夜好像……一直唤她“母后”。 李昀璟神色里的尷尬更甚,心如死灰地重新趴伏在榻上,沉默逃避。 江元音余光扫过他泛红的耳廓,將被褥重新盖回他身上,一派从容地问:“殿下还瞌睡吗?要不要再睡会?” 李昀璟上半截脸都埋进了枕头里,终於开了口:“……不。” 语罢他生出些紧张。 他从未想过她会主动来看望他,尤其在他受罚被禁足东宫后。 更未想过,她会似记忆中的母后那般,温柔照顾自己一夜。 她不是很討厌他吗? 她是不是要走了? 李昀璟在天人交战,竖著耳朵听江元音的动静。 江元音起身,吩咐李久安与在角落小憩醒来的晴嬤嬤:“唤人送水进来,我和太子要漱口洗脸。” “唤人去熬第二帖汤药,备早膳。” 吩咐完重新看向李昀璟,不是商量请示,而是知会道:“殿下既然不睡了,便准备洗漱用膳喝药吧。” 她已然摸清楚了李昀璟的心意与脾性,这彆扭劲无需同他多费口舌,直接替他做决定就好。 果然,李昀璟口吻生硬,闷声道:“……好。” 李久安和晴嬤嬤见状,四眼泪汪汪。 姐弟俩並未因为昨日“刺客”之事生了嫌隙,反而感情破冰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江元音知道李昀璟尷尬,也不多问。 宫女端来了铜盆热水,两人漱口洗脸。 在等待早膳和汤药端上来的间隙,她主动开口道:“太子殿下当缓神清醒了,不如同我好好聊聊?” “我有诸多困惑不解,避免其演变成误会,还请太子殿下如实以告,免得再生昨日那般的事端。” 李昀璟抿唇不语,看著不太好说话的样子,却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第309章 阿姐,孤不討厌你 殿內,只剩下江元音同李昀璟。 李昀璟保持著俯趴在榻上的姿势,江元音则坐在李久安退出去前,搬至榻旁的椅子上。 江元音言简意賅地发问:“太子殿下,想取我性命?” 她心里有否定的答案,但这个回答攸关著她对他误会的开始。 李昀璟拧眉,冷声反问:“你信了那刺客所说,觉得一切是孤谋划?” 许是病重,又或是昨天在湖边、玄天殿,她曾同他共进退,再或者她照顾了他一夜,让他心间的委屈越发膨胀难抑,受伤地质问出声:“因为领禁卫军抓到刺客的人是定寧侯,所以你便觉得孤想杀了你?” 她同齐司延有多恩爱情深,他有耳闻,也曾目睹。 在他与齐司延之间,她选择自己的夫君,几乎没有悬念。 “不,”江元音否认,坚定道:“一件漏洞百出的事,是谁主使,要看谁是既得利益者,太子殿下已是储君,做这么大一齣戏杀了我,百害无一利,我信殿下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那刺客所为,非你主使。” 她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也在暗示他。 整个事件的既得利益者,看似是瑜贵妃、李澜,实则是李彦成。 但她不可能因为確定李昀璟对她没有杀心,便去揭露李彦成的真面目,那是冒险。 李昀璟不知是不是接收到她的暗示,眸光黯淡,回答了她一开始的问题:“孤从未想取你性命。” 江元音顺势试探问道:“殿下与我在侯府初见时曾说,会当从未见过我,若殿下从未想取我性命,为何又要將我的存在告知皇上?” “那是因为孤知晓父皇不会杀你。” 他只当是李彦成已经告知她,是他以江正耀为由头,戳破了她的存在的。 江元音心中已然有数,继续追问確认道:“为何殿下会认为皇上不会杀我?” 李昀璟张了张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知晓她身世这件事,是他意外听到的,並未告知任何人,也不知能不能说与她听。 江元音直接挑破道:“殿下知道我的真实身世,是吗?” 她特意加重了“真实身世”四个字。 李昀璟面色骤变,脱口而出地反问道:“父皇和你说了你的身世?” 父皇以她是“先帝遗孤”的身份册封了她,他不確定是否有和她说真相。 “是,”江元音为表诚意,率先坦诚道:“年初一的宫宴下,皇上中途曾带我离席,便是去了一趟凤仪宫,同我说了我的身世。” “太子殿下与我,乃是同母同父的姐弟。” 李昀璟听著“姐弟”二字,心口一阵温热。 江元音直直地看著他:“我已如实以告,殿下是不是也该对我坦诚一些?” “……孤没有骗过你。” 江元音调侃道:“殿下都未同我说过几句话,自然没有骗过我。” 李昀璟不说话了。 江元音绕回正题:“殿下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的?是许国公告诉殿下的?” “不是。” “那是?”江元音心道和他说话是真有些费劲,必须得耐心十足才行。 李昀璟兀自纠结了一番,脑海里不住迴荡著她那一句“坦诚一些”,片刻后,才回道:“母后生辰那日,孤独自去了母后寢殿,未多久父皇便来了,父皇酒后说及会找回他与母后当年被掳走的女儿,孤知道……那是你。” 江元音恍然,確认问道:“皇上可知晓殿下知晓?殿下有告诉许国公吗?” “此事,孤谁都没说。” 至此,江元音基本摸清楚了来龙去脉:“殿下,如何看我?” 她没在他身上感觉到恶意,但也不確定,他们会是同行之人,还是在不久后,因为立场不同分道扬鑣。 他对李彦成的感情,似乎很是深厚。 李昀璟沉声:“你是母后生前一直记掛的人,孤不会去害你。” 江元音问得更详细:“殿下討厌我吗?可打算认我这个阿姐?” 李昀璟很难去和人表达感情,只好又將上半截脸埋入枕头,沉闷地“嗯”了声。 江元音不满他的含糊,故意道:“『嗯』是討厌我?” 李昀璟呼吸重了重,彆扭地不吭声。 ……分明是回应后面的问题,她为何往前面的问题联想? 江元音继续发力,嘆息道:“那我明白了,日后我……” “阿姐。”李昀璟硬邦邦地唤了句。 江元音心口一阵酸胀难受,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莫名的想起上辈子和他唯一的交集。 那是李承燁將他抓住了,她千方百计去救当时是他伴读的江正耀,路过了囚禁他的牢房。 可她当时却只匆匆瞥了他一眼,然后救出了狼心狗肺的江正耀,换来他的一剑,和最狠毒恶劣的言语。 李昀璟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再次侧头去看她,见她一脸神伤,於是完整地表述道:“阿姐,孤不討厌你。” 甚至,想要靠近。 看著她,他会觉得母后还在。 这世间……他好像不再是孤零零一人。 江元音回神,朝他笑了笑:“我亦如是。” 她顿了顿,又问:“昨日之事……殿下可恨侯爷?” 拋去感情色彩,他们能否同行,还要看立场是否一致。 她很欣喜他愿意唤她一句“阿姐”,但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篤定,他会在她和李彦成之间,选择她。 李昀璟眼里闪过一丝受伤,闷声道:“不会,孤知道一切与定寧侯无关。” 江元音讶然扬眉,静候下文。 “他只是受命於父皇罢了。” 刺客是定寧侯“抓”到了。 审讯、判决的全是父皇。 定寧侯虽未替他说话,却也未泼过他脏水。 李昀璟只当她是忧心他会针对报復齐司延,又出声表態道:“孤不会记恨他。” 江元音鬆了口气,本还想探探他对李彦成的態度看法,却听到门外传来李久安的稟告声。 “殿下,公主,早膳已备好,可要传膳?” 江元音扬声:“传膳。” 既已同李昀璟解除了误会,確定他对她和齐司延没有敌意就已经足够了。 他对李彦成作何想,只能慢慢来谈,不宜操之过急。 江元音陪李昀璟用过早膳,宫女便將熬煮好的汤药呈上来。 退热后的李昀璟,面对汤药仍是一脸的苦大仇深,但不会像神志不清时那般,需要人哄。 尤其现在在江元音面前,他更不想表现得太脆弱不懂事。 於是他拧著眉,不需要任何劝说一句,仰头將药一饮而尽。 江元音满眼欣慰地接过他喝完的空碗,给他递过去一小碟蜜饯:“吃两颗蜜饯压压苦。” 李昀璟垂眸看著那一小碟蜜饯,神色恍惚。 他记不得自己昨日也是就著蜜饯才“肯”喝药。 他只记得母后还在世时,亦是这般,用蜜饯哄他喝药的。 回忆交叠,他眸光闪烁地看著她。 ……她知道他喜甜畏苦? 但很快脑子里又浮现父皇冷峻的眉眼。 父皇说:“喜甜畏苦者难成大事,你是储君,焉能被口腹之慾影响?” 自那之后,他便再不吃甜食,便是遇著欢喜合胃口的食物,也不会表露出喜欢。 是以,李昀璟眉宇还因药苦而皱巴成一团,却口吻生硬地拒绝:“孤不吃蜜饯……唔。” 江元音不同他废话,直接拿了一颗蜜饯,塞到他嘴里,堵住他的推脱。 李昀璟愕然,唇舌间蔓延开的甜,抑制住了药的苦,让他没法態度坚决地吐出去。 摸透他性格的江元音笑道:“殿下既认了我这个阿姐,在我面前便可真实一些,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 “父皇说喜甜畏苦者难成大事……” “那难道爱吃苦的人都功成名就了吗?”江元音不以为然地打断,“口味癖好不过是个人喜好,不能上升到个人能力的。” 她意味深长地暗示道:“殿下聪慧,入耳的话,当有自己的判断,譬如我的话,殿下若不认可,便不必接受。” 更如李彦成那些压制他的话,他更不应该往心里去。 她不確定李昀璟是否接收到她的暗示,但他没有吭声,只是沉默著又吃了一颗蜜饯。 待李昀璟喝了药,江元音便作势要回凤仪宫了。 李昀璟唤住她,吩咐李久安去取偏殿的木匣子。 他如今被禁足东宫,不能外出,也不知她下回来看他,是什么时候。 所以,想把准备已久的礼物,送给她。 江元音和李久安都默契地装作昨晚未曾看过这个木匣子。 她从李久安手中接过,打开木匣子,明知故问道:“这些是殿下幼时的玩具?” 李昀璟轻“嗯”一声,用著毫不在意的口吻告知道:“这些是母后亲手所制。” “这太贵重,我不能收,”江元音拒绝道:“既是娘娘为殿下所制,就该留在殿下手中。” 李昀璟打量著她的神色:“若你没有被掳走,母后……也会为你做这些。” “可是没有如果,”江元音笑笑,面色没甚起伏,“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 李昀璟不再强求:“但里面那把长命金锁,是母后为你准备的。” “那是母后交给许国公製作,送去云鹤观,请元奚真人开光赐福,准备在百日宴上送给你的,可惜未到百日宴,你便被掳走了。” 江元音这才重新打开木匣子,拿出那把长命金锁,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点点头:“那我便收下了。” 第310章 来自先皇后的信 那一木匣子的东西,江元音只收下了那一把长命金锁。 她不再久待,作势要离开。 今日已恢復早朝,她无需再去给李彦成请安。 但“太子被禁东宫”之事,今日朝堂一定热闹。 下了早朝后,齐司延或许会来看她。 走时江元音还是没忍住,婉转地问了一句:“殿下此番受罚,可有怨懟?” 无论是昨夜的高热迷糊,还是今日的清醒交谈,她没见他生气抱怨昨日的不公。 甚至连昨日在湖边那样怒指李澜和瑜贵妃的情绪都没有。 李昀璟闷声:“是孤没能让父皇满意。” 江元音心情微妙复杂。 他果然聪明,已然明白了一切都是李彦成主使。 所以哪怕是漏洞百出的供词,处处可疑,他也不再像在湖边同瑜贵妃母子对质一般,要公道,要真相。 他认了“罪”,领了罚。 他甚至在反思,是他做错了事。 千言万语在喉又被咽下,他在“得不到父皇认可”、“渴望得到父皇认可”中成长。 感知不到李彦成对他精神上的暴行,反而成了李彦成的信徒。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这么多年形成的观念想法,非是她三言两语可以扭转改变的。 如同她从前在江家,在不公中成长,被压迫,最后还总在反省是自己不对。 她不再多言,只是温声叮嘱道:“殿下要按时喝药,我改日再来看望殿下。” 李昀璟已经听到了想听的话,小脸紧绷,神采却是飞扬的。 语罢,江元音回了凤仪宫。 时候尚早,今日朝堂必有纷爭,齐司延不可能那般早来看她,李彦成更没心思搭理她昨夜在东宫的事。 反正已在东宫用过早膳,晴嬤嬤劝她去睡个回笼觉。 她看了看晴嬤嬤和沉月疲惫的眉眼,她们俩昨夜也陪她熬了一宿。 她頷首应下,示意她们也去补个觉。 江元音躺了小一会,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自偏殿相连处,只身去了许令仪的寢殿。 正如李彦成先前所说,许令仪的寢殿依旧维持著原样,仿佛故人仍在。 她按照上次同李彦成眼前的记忆,拉下遮尘的帷幔,静立仰望许令仪的画像。 李彦成与李承燁,各执一词,却都將许令仪视作这些恩怨情仇的主要的原因。 李彦成觉得自己是为爱人而夺位,李承燁觉得自己的生母淫乱后宫,弒夫夺位。 江元音久久望著画像,只觉得其眉眼中有数不尽的哀愁。 若非她亡故不能言,何至於背上一个又一个与她无关的罪责。 她最是无辜。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朝她福了福身:“娘娘,情非得已,得罪了。” 语罢,她开始环顾摸索这寢殿。 每个细小的摆件她都没有错过,一一摸索看下来,並无任何值得深究的东西。 直到,她看到角落有几个红木大箱子,上面放著个绣棚,固定著一块刚开始绣的布料。 她拾起绣棚看了看,夹著的布料有些老旧。 这当是许令仪生前未绣完的。 她细看了一番,刚动了几下的针线,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之后,她打开了绣棚下的红木箱子。 置外的摆件当定期有宫女清扫,她先前看过去都是乾净无尘的。 可这个箱子一打开,那种闷放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彦成来这寢殿的次数她说不准,但她肯定,除了那幅人像画,他没碰到这屋內的其他东西。 至少没打开过这个木箱子。 江元音摆摆手,挥散这股呛鼻的气味后才垂首看去。 入目是一些衣裳。 她小心翼翼拿起来,才发现不是成年人的衣裳,而是幼儿。 而且是女孩子的衣裙。 她动作一僵。 这是……为她准备的吗? 江元音拿著衣裳转身,想换个光线好的角度,端详手中的衣裙。 隨著她的动作,有纸张落下。 她垂眸看去,那是一封信笺。 她屏息將信笺捡起,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姝姝吾儿,贺周岁喜,吾儿音讯全无七月,娘忧痛不已,定不放弃追寻吾儿,惟愿吾儿安好,盼与吾儿重聚。】 江元音像被一双手揪住自己的心臟。 她是“姝姝”吗? 江元音强作镇定,根据自己的猜测,又拿起箱子里另一件衣裳翻找。 不出所料,所有衣服里都有信笺。 【姝姝吾儿,贺两岁喜,娘昨夜半睡半醒,犹闻婴儿啼哭,似吾儿魂归,吾儿可好?可衣食无忧?娘此生別无它愿,惟愿吾儿安好,盼与吾儿重聚。】 江元音重复著翻衣找信的动作。 【姝姝吾儿,贺三岁喜,近来噩耗频频,娘好友青莞女將军殉国,深感世事无常,娘常想隨吾儿一道归去,但元奚真人卜了一卦,说吾儿命不该绝,尚在人世,娘一定吃斋念佛,虔诚祈祷,愿吾儿安好,盼与吾儿重聚。】 【姝姝吾儿,贺四岁喜,娘於月余前诞下你阿弟,你阿弟乖巧,娘一定好生教导,他日成人,让他保护你,吾儿已到跑跳玩闹的年纪了,不知可有磕碰,望吾儿有人照料,不要受伤,愿吾儿安好,盼与吾儿重聚。】 …… …… 【姝姝吾儿,贺八岁喜,吾儿一定出落成乖巧的小姑娘了,娘有好多话想和吾儿倾诉,吾儿究竟在何处,娘有些撑不住了,有重开日,娘与姝姝,可有重逢时?】 看著这最后一封,江元音脑子一片嗡鸣,她不受控地继续翻找,每一件衣服都重新仔细翻看。 待將所有的衣服都拿出箱子,才看到箱底铺满了经文。 密密麻麻又厚重,不知道是费了多少个日夜,才誊写下来。 江元音的手有些僵硬地翻开这些经文,最下面,还有一封信。 【姝姝吾儿,娘身子每况日下,怕是时日无多,恐不能再缝衣制裙,贺吾儿九岁喜,怕也等不到寻回吾儿那日了。 娘这一生,万般不由心,求不得亦捨不得,诸多悲痛遗憾却也是作茧自缚怨不得。 娘亦无能,护不住你们手足三人,於心有愧。 你阿兄生来富贵,眾星捧月,是在疼宠中长至六岁,最后听闻是因追兵穷追而坠崖身亡,你阿兄还活著时,娘对先帝心有怨懟,对你阿兄甚是冷淡,许是因此,他才变得冷漠、暴戾,致使他不过六岁,便残暴无度,做了诸多错事,若吾儿日后听后人痛斥你阿兄,可否护你阿兄几句,便说一切是娘的过责? 你阿弟明面上与你阿兄无异,实则不然,你父皇早不是娘少时倾慕过的儿郎,而娘能给你阿弟了,唯有陪伴,若吾儿日后有同你阿弟重聚之日,当劝你阿弟自在隨心,皇命、父命非不可违。 姝姝吾儿,娘最最对不住你。 你阿兄与阿弟,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子,独独你,不明不白地降世,处境尷尬,娘既不能护你平安长大,为你谋好一生退路,还要牵连你,日后遭人非议,承受谣言辱骂,娘每每思及此,便愧疚难当,夜不能寐。 娘盼你归来,又盼你永不归来。 望你能在寻常人家,顺遂无忧,自由平安,不被这皇家纷爭所扰。 往后娘恐怕无法再为你缝衣制裙,贺你生辰。 娘祝吾儿姝姝,岁岁欢喜,年年无忧。】 江元音身子发颤,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地滴落。 可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將衣服拢入怀抱,就这样静默地流泪。 她从不是弃婴,也不是不被爱的孩子。 不是被流落民间后、在李昀璟出生后,就被遗忘的孩子。 母亲疼爱李昀璟,为他亲手製作小玩具,却也年復一年地替她製衣缝裙,为她写信贺生。 就如同在东宫的时候,李昀璟对她说“若你没有被掳走,母后也会为你做这些”一样。 母亲真的有为她做。 她承认自己从前害怕受伤失望,所以哪怕李霽、齐司延、许清、李彦成,乃至於李昀璟,人人都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的母亲至死都记掛著她,为她忧思成疾早逝,她也始终自我防御地保持著“清醒”。 她不想去为摸不著的母爱动容,然后在未来的某一日,发现一切不过是谎言。 就如同李彦成展现出来的“慈父”那般。 直到此刻,看到这一箱子衣服、经书以及信笺。 江元音同时也恍然,为何都是许令仪所生,她对李昀璟疼宠,一直记掛她,却没有提过李承燁半句。 当是宫变后,李彦成便告诉她,李承燁坠崖而亡。 江元音抱著衣服和信笺再次走到画像前,这一次,她走得很近,几乎站在了画像跟前。 泪水模糊了视线,画像里的人好似活过来,就立在她眼前。 她张了张唇,一发声便控制不住地呜咽,似是幼兽啼哭,费劲才从嗓子里挤出完整的字眼:“母亲……” 这一刻,她不再克制疏离地唤其“先皇后”、“娘娘”。 她终於有底气唤她一声“母亲”。 “母亲,姝姝来见你了。” 遮尘的纱幔被无名风拂起,温柔抚过她的脸庞。 江元音哭得更肆无忌惮:“是你吗?母亲……” 她侧身,將自己裹进这纱幔里,犹如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两辈子的遗憾,终於在此刻圆满。 第311章 废太子,另立储君 江元音哭够了,收整了情绪。 她站在画像前,和画中的许令仪说了很久的话。 讲著她在江家的点点滴滴,就如同许令仪写给她的信一般,与之对话。 半个时辰后,她决定回偏殿去。 待得太久,有被人发现的可能。 她扫了眼那个红木箱子,虽说李彦成估计从未打开过,但她直接將整个箱子拿走太过冒险。 是以她將衣服收整好,重新整整齐齐放回箱子里,再小心翼翼將这些信笺收入怀里带走。 衣服只能另找机会再来取了。 或许是因为昨日照顾了李昀璟一宿,又或许是前边哭得太久,宣泄了情绪,江元音格外疲惫,再躺回床榻上,不过一瞬,便入睡了。 再醒来时,已过了午时。 江元音只觉得眼皮特別的沉,压得她睁不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依稀看到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接著齐司延悦耳的嗓音响起:“阿音醒了?” 江元音含糊地应了声,大脑尚未完全清醒,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身在侯府。 接著耳畔响起了拧帕子的水声,一瞬后,热乎的帕子便被齐司延轻柔地覆盖住她的眼。 他温声道:“你眼睛肿得厉害,热敷下会舒服很多,先前怕吵到你睡觉,便没动手。” 双眼被热气覆盖住,江元音彻底清醒过来,疑惑出声:“侯爷何时来的?我竟半点声响都未听到。” 她有睡那么死吗? 齐司延大手覆盖住她的手背:“约莫两刻钟之前。” “侯爷怎么不喊醒我?” “晴嬤嬤和我说你昨夜在东宫照顾了太子一宿,我便想让你多睡一会,”齐司延轻轻摩挲著她的手背,“阿音梦到什么伤心事了?” 他声音很轻,有克制的心疼,问得很委婉。 他同晴嬤嬤和沉月確认了数遍,她在东宫未受委屈,离开时神色也没甚异常,回了凤仪宫后便躺下补眠。 可她眼睛红肿,分明是哭过。 他不知道她回了凤仪宫后又发生了什么。 “没有,”江元音否认,“我睡得很好,无梦。” “好,”齐司延包裹住她的手,声音越发轻柔,“阿音愿意说我便听著,阿音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我陪著你。” 江元音不愿齐司延在如此焦头烂额的时,还要费心来担忧自己。 她本也没想过要瞒著他,但又一时无从说起。 片刻后,她挣脱他的手,向上探入枕头下摸索,“我没有不愿意告诉侯爷。” 说话间她从枕头下摸出那一叠信笺,眼睛上敷著帕子,只能凭感觉朝著齐司延递过去:“我在母亲寢殿发现的。” 齐司延眉宇有些讶然,为了她这一句“母亲”。 每每提及许令仪,她都会唤其“先皇后”,从未用过“母亲”二字。 齐司延伸手,接过那些信笺,垂首翻阅。 江元音在面对齐司延时,可以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我昨夜去了东宫,太子高热不退,他发热迷糊將我当成母亲,我於心不忍,留下来照顾他。” “其实一年半之前,在江云裳去了泉郡后,江正耀也高热不退,我照顾他一夜,次日他却將我踹下床,说他唤的『阿姐』是江云裳,不是我。” “拂晓时,我打盹假寐,想看看太子清醒后会否和江正耀一般,可他笨拙而小心地为我盖被。” “他为我准备了一木匣子的礼物,里面是母亲曾经亲手为他製作的玩具……可我没要,因为心里始终觉得,那些並不属於我,那只是他善良大度的分享。” “直到……我在母亲寢殿发现一个大箱子,里面放满了母亲亲手缝製的衣裙,每一套里面都有一封信。” “侯爷,我误会了阿弟,也误会了母亲,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齐司延温声:“难怪阿音也是万里挑一,顶好的人。” 他在夸她,也认可夸张了她在意的李昀璟、许令仪。 江元音声音透著些鼻音:“我没有伤心,我就是……开心。” “我知道,阿音,我也替你开心。” 他视若珍宝的小姑娘,也被家人用心呵护,他当然欣慰开心。 齐司延將看完的信笺,用心收叠好,重新放回她的枕头下,细心地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嗯。” 齐司延取下她眼上的帕子,放回铜盆里,扶抱她起来,从床边矮几上取来备好的温水,递至她唇边。 餵她喝完水,扶她躺回去,重新拧一块帕子替她热敷。 江元音接著把和李昀璟的谈话內容,复述给齐司延听。 说完后方才问道:“今日早朝是什么情况?” 齐司延三言两语总结道:“言官諫言,说皇上在六皇子与太子之间有些偏颇,王御史提议由刑部重审,以防太子蒙冤,许国公沉默不表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实今日早朝,眾臣唇枪舌战,一波又一波。 世家文臣舌灿莲,结盟在一起,几乎成碾压之势。 少数几位李彦成一路提携上来的寒门子弟,根本难以还口。 而似关啸等武將,表现出一副“口拙”的模样,支支吾吾,也帮不上两句。 也难怪李彦成如此心急要剷除世家。 江元音紧声问:“那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应了刑部重审,並给太子一个月的反省时间,一个月后,若太子不能自省知错,便废太子,另立储君。” “他还要太子反省什么?太子昨夜不是已经认罪领罚,並无半点不服,还有什么好反省的?” 江元音激动驳斥完便恍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让刑部重审更无意义,昨天那“刺客”招供后,就被处死。 难不成审“鬼魂”吗? 齐司延轻“嗯”,“他这样下旨,无非是逼世家在一个月內,对六皇子的动手,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办法周详的计议,紕漏易寻。” 六皇子几乎唯一的储君竞爭人选。 李彦成摆明要废太子,自有千百种的理由,他们拦不住李彦成废太子,只好做掉其余竞爭人选,让李彦成別无选择。 而李彦成等的就是他们动手,届时再以伤害皇子,参与储君之爭的由头,名正言顺地攻击削弱世家。 江元音猜测问道:“所以他会让侯爷这一个月盯紧世家,伺机而动?” 他把李霽幽禁王府,齐司延便成了他当下最看重的“心腹”。 一来朝中他无其它可以与世家抗衡的重臣可倚靠,二来这是在暗自挑拨文臣与武將之间的仇怨。 他深諳制衡之术。 齐司延轻“嗯”,“我会如他所愿,推波助澜,这一个月当会很忙碌。” 末了,他提醒道:“他近几日怕是无暇顾及你,但你夜宿东宫照顾太子一事,总会传到他耳中,以他的脾性,一定会来问询你,不过早晚的事。” “我知道,”江元音不意外,“我已备好说辞,知晓如何应对,侯爷放心。” 齐司延稍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劝道:“阿音,早些出宫回侯府吧。” 江元音却有自己的想法,比昨日更加的坚定:“再缓几日,我还有些事要確认,也应承了太子,还会再去看他,我不想失言。” 她在宫中,要去一趟东宫看望李昀璟,还是非常简单的,最多只是要想好糊弄李彦成的说辞罢了。 但若是出了宫,再进宫看望太子,可就引人注目了。 就如同齐司延进来日日入宫看望她。 可本他们在这汴京,便是人人知晓的恩爱的夫妻,李彦成就是想要人人以为他对她“难捨难分、日日要相见”,来掩盖日日留他议事。 齐司延只当她刚解开和许令仪的心结,想在这凤仪宫多住几日,是以不再多劝。 他重新为她换了块帕子热敷,温声应道:“好。” 江元音还真是有与许令仪无关的事要確认。 一旦確认了,能为他们的“大计”招来新的盟友,可以合作共贏。 但现在八字没一撇,她不想贸然和齐司延说。 齐司延又待了半个时辰,走时,江元音用让齐司延帮忙將有些嬪妃皇子所送之礼先行带回侯府为由,將许令仪寢殿里,那一大箱子为她缝製的衣服带出了宫。 之后寻了几床被褥,放回那大红木箱子里。 送走了齐司延,申时正点时,有宫女前来报信:“公主,瑜贵妃和六皇子来了。” 晴嬤嬤是坚定的皇后与太子党,尤其在发生昨日的事后,对他们更是厌烦。 她上前道:“公主不想见便不见,奴婢这就去打发他们,奴婢是皇上恩准留在宫中的侍候过娘娘的老人,他们定要给奴婢几分薄面的!” 江元音面色却没有半分不悦,她唤住晴嬤嬤:“不必了,嬤嬤,我正想见见他们。” 语罢她吩咐宫女:“领瑜贵妃和六皇子去偏房。” “是,公主。” 江元音要確认的事,正是同瑜贵妃相关。 母子俩来得凑巧,她正好有机会,试探一番。 第312章 养花人 江元音移步去了偏房。 少顷,瑜贵妃母子迈进来,她起身相迎:“瑜贵妃,澜儿。” 她神色如常,並不见半分因坠湖之事而生出来的怒气不满。 反而是李澜因为她之前力挺太子,“揭露”他的谎言,有些心虚躲闪,低声唤了句:“皇姐。” 瑜贵妃则是一脸关切地打量她,嘘寒问暖道:“公主未染风寒吧?” 她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关心道:“公主眼睛怎么有些发红?” 她顺势拉住了她的手:“是谁给公主委屈受了吗?可是这宫中之人?” 做了热敷,江元音的眼睛消了肿,但仍泛著红。 她摇摇头,领著母子俩在暖榻上落座,示意晴嬤嬤去备茶水后,主动提及道:“大抵是昨夜在东宫熬了一宿,才眼眶发红,好好补个觉应当就好了,没甚大碍。” 这后宫处处有眼线,她昨夜去了东宫的事,是瞒不住的。 不管瑜贵妃此次登门有没有替李彦成试探她昨夜为何去东宫一事,她的话都会传到李彦成耳里。 不如她主动说。 瑜贵妃状似讶然地问道:“公主为何要去东宫熬一宿?” 一旁的李澜按捺不住地率先委屈道:“皇姐是不是仍不信我所言,才去照顾太子殿下一宿了?” 江元音侧眸看他,神色淡淡:“可是澜儿,昨日駙马已经抓到那个刺客,证明在湖边的確是有刺客將我扔下湖,而不是你所说的,太子殿下推我入湖呀?” 她掀了掀眼皮,轻声道:“看来澜儿昨日当真是嚇过头了,才会看错,不过经此一事,相信澜儿一定能长记性,下次遇事不慌,便不会看错说错,被人误会是撒谎,有理也变无理了。” 她用著平静的口吻,说著“为他好”的话,没有半句责备地戳破他昨日所为。 李澜到底年纪小,支吾的张嘴,又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瑜贵妃亦是对江元音“阴阳怪气”的话半点生气都没有的,出声教育李澜道:“你皇姐说得对,日后再莫慌慌张张,自乱阵脚,叫不明所以的人看笑话。” 李澜甚是听话,態度极好地乖巧应声:“澜儿谨遵母妃、皇姐教诲。” 他脑子算是转得快的,立即含糊重点地说道:“我昨日太慌乱了才看岔了眼,好在那个刺客已经招供了,虽然不是太子殿亲手推皇姐坠湖的,但却都是太子殿下主使的。” 江元音笑眯了眼,遮住眼底的冷意,顺著他的话道出说辞:“我正是料不到也想不明白真相为何如此,才去东宫想问个清楚呢,我入宫不过数日,当没有得罪过太子殿下才是。” “是啊,我也困惑呢,”哪怕“证据確凿”,瑜贵妃也滴水不漏,不说李昀璟半点不好,“太子殿下早慧,少年老沉,寡言却心智成熟,一直是一眾皇子的表率,我昨日在湖边怀疑澜儿撒谎,都未怀疑过是太子殿下为之……” 她一番感慨后,很是自然地绕回来:“那公主可得到真相回答了?” 江元音继续摇头,为下一次去东宫看望李昀璟做铺垫:“没呢,太子殿下高热不退,昏睡了一夜,我实在熬不住,便回来了。” 得知江元音没从李昀璟那听到什么,瑜贵妃这才神色黯然地暗示道:“其实我也想问问太子殿下,是我还是澜儿,有何处做得不好,惹他不悦了,为何要將无辜的公主牵扯进来,陷害我母子……” 她捏帕掩唇,伤心道:“我平日里谨言慎行,对后宫诸位姐妹、皇子皆是诚心以待,当没有得罪过太子殿下才是。” “既如此,瑜贵妃何不同我一道去趟东宫?”江元音真诚提议道:“或是一道去找皇上,我总觉得此事甚是蹊蹺,保不准是有人想要在后宫作乱,扰得后宫不得安寧。” 瑜贵妃回道:“虽你我困惑不解,但此事是皇上亲审,真相已然分明,我便是再伤怀想不通,也万不敢质疑皇上的判断。” 她言下之意便是,江元音可以有不解,但若揪著此事不放,就是在质疑皇上。 那是触怒龙顏的大罪。 江元音点点头,忽然受惊般的瑟缩了下,身子发颤。 “公主这是怎么了?”瑜贵妃关心问道:“屋子里冷?可要添衣?” “不……”江元音摇头,“我就是有些害怕,觉得该早日离宫回府……” “公主怕什么?” “我在江南长大,不似瑜贵妃有颗七窍玲瓏心,对宫中的规矩更不了解,怕哪日不清不楚地惹怒了皇上,定没法似太子殿下一样,还能留有一命……” “怎么会呢?”瑜贵妃温柔安抚道:“公主只要不犯错,皇上不会罚你的,皇上有多疼宠公主,宫中上下皆知。” 她加重了“犯错”二字,又强调了李昀璟的“罪行”。 江元音仍旧一副惶恐不安地模样。 瑜贵妃又道:“先前婕妃不过冒犯了公主一句,便被打入冷宫,足以证明皇上对公主的喜爱看重,公主何必妄自菲薄呢?” 江元音听到自己正要提起的人物,顺势接过话:“可婕妃之前不是也很得皇上宠爱吗?” 她抬眼看著瑜贵妃,一瞬不眨,缓声道:“无百日红,瑜贵妃一点也不忧心吗?还是说瑜贵妃有甚秘诀妙法,可永葆荣宠,或是保持这般宠辱不惊的心態呢?” “还请瑜贵妃,指点一二。” 直到此刻,瑜贵妃看江元音的眼色才多了几分瞭然的深意。 她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一步步坐到“贵妃”的位置,怎么会听不懂江元音的言下之意? 她手持茶盖,轻拂茶汤,浅笑回道:“指点谈不上,但公主若愿意听听我的想法,我倒是很乐意同公主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江元音已然是倾听者的姿態:“荣幸之至,洗耳恭听。” 瑜贵妃开口道:“无百日红,人人皆知,既如此,又何必爭破头,去当一株娇美的呢?” 她垂首看向茶盏,热气氤氳她的眉眼:“我没有爭奇斗艳的心思,只想替赏人好好养护这些,若是折了、凋谢了,亦或者赏人看腻了,我且再换一批新鲜的儿便好。” “任它奼紫嫣红百媚生,各色的儿皆易寻常有,但好的匠,可不好找啊。” 语罢,她目光从茶盏移至江元音的眉眼,问道:“公主,你说是也不是?” 江元音眼底浮上一层欣赏之色。 且不论立场如何,瑜贵妃的確是个通透的人。 她的心思从不在爭宠上,所以能和后宫所有的妃嬪都处得不错。 她的心思全在摸清楚李彦成的喜好上,李彦成喜欢谁,她便好生待著谁。 顺著李彦成的心意去办事,远比譁眾取宠,琢磨如何让其的关注点,落在她身上更强。 她不是爭风吃醋的人,她是绝对的利己者。 难怪,她会是如今后宫中唯一的贵妃。 江元音认可地点点头,意味深长的回道:“瑜贵妃果然有七窍玲瓏心,难怪这后宫的妃嬪个个都对你讚不绝口。” 就连之前的跋扈无脑的婕妃,两人都“关係甚好”。 两人迂迴间,瑜贵妃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得到江元音的认可,更觉得时机成熟,是以朝她发出邀约:“我看公主亦有养的天赋,不如日后与我一起,培养出最让赏人赏心悦目的?” 江元音却不急著回应,而是突兀的明知故问道:“还不知道瑜贵妃今日为何来寻我呢?” 瑜贵妃回道:“自是掛心公主身子,担心公主身子受寒。” 她扫了候在一旁的双手捧著木盒的宫女们一眼,“这些皆是驱寒暖身的滋补之物。” 她又接著说:“更是因为昨日皇上审讯时,公主不在,我怕公主不明真相,与澜儿生了嫌隙,特带澜儿登门解释。” “最后,还请公主转达駙马,感谢他找出刺客,还我与澜儿清白。” “駙马刚离开不久,瑜贵妃要是能早来半个时辰就好了,也就不必我转达了,”江元音状似不经意地提醒道:“駙马下了早朝,说是朝中各重臣说,要重审此事,可能幕后主使真的不是太子。” “瑜贵妃近来一定要多提防,好生保护澜儿。” 瑜贵妃笑容弧度收了收:“公主何出此言?” “这幕后主使盯的可能是储君之位,现在设计害太子殿下被禁足,只怕接下来就要盯上深得皇上欢心的澜儿了。” 江元音看向李澜,状似心疼地嘆惋出声:“听駙马说今日朝堂吵得火热,不少重臣心疼太子殿下遭受不白之冤,他们不明真相,怪到澜儿身上,澜儿被误会怀疑,可真是无妄之灾。” 瑜贵妃沉默不语,面色透出几分凝重来。 江元音知道和瑜贵妃的合作,至少有七成把握可成。 该说的都已说完,她淡声开口:“临近晚膳的点,我便不多留你们了,改日再向瑜贵妃请教如何养。” 瑜贵妃深深地望了江元音几眼,有些话涌上来还是咽了下去。 ……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深呼吸,又维持著一贯的和顏悦色,示意宫女们留下礼品,同李澜离开。 待母子俩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晴嬤嬤不满意地嘀咕道:“公主还搭理他们作甚?分明就是他们害得太子殿下!” 江元音不予置评。 罪魁祸首乃是李彦成。 瑜贵妃不想当“”,自詡不可替代的“养人”,想得是通透,但亦是狭隘了。 但在这宫里,她到底是“”还是“养人”,她其实决定不了。 在李彦成眼里,她和李澜,都是隨时可以扔掉的“”。 只要瑜贵妃可以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合作便可成。 江元音当然要和瑜贵妃、李澜合作。 她要让李彦成眾叛亲离,身后毫无一人。 这是他应得的。 第313章 请旨离宫 太子李昀璟被禁足东宫,皇上李彦成在一个月后要另立储君。 这不仅使得朝堂上火药味十足,各位重臣吵得火热,后宫中更是人心惶惶。 李彦成日日召齐司延议事,恨不能昭告天下,他有多信任、重视这位駙马,以他的名义,对世家权贵宣战。 朝中人人自危。 江元音每日能见著齐司延的时间越来越短,但也足够二人交换这宫內、宫外的信息。 齐司延对世家权贵的动態了如指掌。 在世家权贵眼里,他已然是取代了珩王李霽,成为了李彦成的“走狗”,是以他们试图拉拢被幽禁在王府的李霽。 李霽最是搅浑水的一把好手,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好似应了,又好似没应。 他名正言顺地將这些消息告诉如今李彦成的心腹齐司延,至於齐司延怎么转述给李彦成,那他就不管了。 这段时间,他要做的是养精蓄锐,外边怎么吵都跟他没关係。 他乐得看戏。 世家权贵们当然有对李澜出手,在这后宫之中,江元音很“偶然”地替李澜化解了几次危机。 加上瑜贵妃本就是个聪明人,將李澜护得很好。 世家们数次失手,气压越来越低的反而是李彦成。 这日,交流完宫中內外情况,江元音对齐司延道:“侯爷明日不必来凤仪宫寻我。” “嗯?” “今日晚膳时分,我便去请旨离宫,明日待侯爷下了早朝,和侯爷一起回侯府。” 齐司延捕捉到了“晚膳时分”这个关键字眼。 近来为了展示对李澜的看重,李彦成几乎日日都在瑜贵妃宫中,和母子俩一起用晚膳。 他甚是了解她,饶有兴致地问:“阿音有何打算?” 江元音扬唇,“当然是与侯爷一起,帮忙推波助澜。” 她不卖关子,道出自己的谋划:“瑜贵妃是个聪明人,比起后宫爭宠,她更想把六皇子捧上高位,她现在如此配合皇上,设计太子,不过是以为太子被废,六皇子便是新的储君。” “她以为自己和皇上在一条船上,当然愿意为其划桨,一起面对的风浪,可如果她知晓,皇上要將她们母子扔下船,她一定会另寻出路。” 江元音认为,这几日在后宫遇到的各种“意外”,足以让瑜贵妃明白,她和李澜,也不过是李彦成眼里的“”。 面对这后宫中其他娇艷的“”,她能以“养人”的心態对之,养人不喜,她便帮他换掉。 可如果现在这朵,是她的儿子李澜呢? 她不信瑜贵妃还能无动於衷。 且先不论母子感情深厚与否,就论她膝下除了六皇子再无其他皇子,六皇子就是她必须护住的筹码。 江元音说道:“瑜贵妃是后宫之首,世家在后宫能得手的可能性不大,但若是出了宫,那便是两级反转了。” 齐司延明白她的用意,却没有立即认可赞同。 他静默看她,有些欲言又止。 “我可是有甚考虑不周之处?”江元音猜测分析道:“侯爷放心,我不会向瑜贵妃透露任何,更不会贸然跟她提什么合作。” “在『恶果』呈现在眼前之前,说服力微乎其微,也难以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就算要与瑜贵妃合作,我也会等『恶果』发生后,让她主动提出合作,以免被她反咬一口。” 末了,她重声表態道:“侯爷放心,我做任何决定行动前,一定会提前跟侯爷商议清楚,绝不会贸然行动,影响大局。” 齐司延肯定道:“我知阿音不是衝动行事之人,只是……” 江元音认真看他,无声询问。 齐司延不忍泼她冷水,也不想她日后伤心,稍作纠结后还是开了口:“换做你坠湖前,你这般计划,我亦觉得是个好法子,可是阿音,你刚与太子冰释前嫌,这般『帮』六皇子,怕是要与太子再生嫌隙。” “若是换来姐弟离心,我怕你要难过。” 江元音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半点不慌乱心伤,而是镇定回道:“侯爷放心,我早想好了,待今日请旨离宫后,我会去一趟东宫,与太子议事。” 齐司延眉目中仍有担忧,婉转提醒道:“阿音別忘了,世家权贵拥护的便是太子。”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出重点:“太子对许国公这就个舅父甚是信赖,许国公乃是权贵之首。” 以目前明面上的情况来看,駙马齐司延正是李彦成来对付世家的利刃。 而棲梧公主同瑜贵妃、六皇子交好。 怎么看,太子与棲梧公主之间,都有著无法调和的矛盾。 江元音点点头:“我明白,侯爷信我,我心中有数,定会把握好分寸,大局为重。” 嗯。 大局为重,却也要护李昀璟周全。 两人谈妥后,江元音送齐司延离宫,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动身前往瑜贵妃的宫里。 被宫人领到主殿时,李彦成正和瑜贵妃与李澜一道用晚膳。 江元音福身行礼:“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上次见面,还是坠湖那日,李彦成冷脸,让她回凤仪宫沐浴更衣。 之后,他未过问过她半句,好似宫中没有她这个人。 他忽然就冷落了她,对比坠湖前的在意、疼宠,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要是换做前世的她,遭遇到这一些以后,一定会不住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惹他不开心了。 一如在江家时,面对陈蓉的冷脸一般。 也似被禁足东宫的李昀璟,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今日,李彦成又仿佛对她从未冷淡过,一派和煦,温声示意她起来,状似无意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来寻瑜贵妃?这个点,可是要寻她一道用晚膳?” 近来她们倒是走得近。 瑜贵妃余光將李彦成的神色看在眼里,立即热情邀请道:“公主来得正好,皇上刚与我传膳,公主可要一起?” 换做平常,她是不可能僭越,当著李彦成的面,去邀人一道用膳的。 但刚刚李彦成的言语中分明已透露出了,留江元音一道用膳的意思,她便顺他心意而为。 江元音福身:“谢皇上恩典,谢瑜贵妃邀约,臣女非是有意来扰皇上用膳,而是有事请旨。” 她俯身补充解释道:“皇上白日国事繁忙,臣女不敢叨扰,免误了皇上处理国事,而皇上晚膳后便要歇息,臣女更不敢打扰,只好这个点过来,请皇上勿怪。” 连著几日李彦成的日程都是,在瑜贵妃宫中同母子俩用膳,之后便歇在瑜贵妃宫中。 她哪能在他们二人独处亲密时来打扰,只能打扰他们用膳了。 “哦?”李彦成饶有兴致地问:“你有何事要请旨啊?” 末了,不待她开口回答,又意味深长地猜测问道:“听闻太子被禁足东宫头一日,你在东宫照顾了太子一宿,今日前来,莫非是想为太子求情?” “臣女不敢,”江元音低眉垂眼,“臣女確在东宫待了一宿,当日臣女坠湖,情绪激动,想不明白为何明明没有得罪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將臣女推入湖水,是以衝动之下,想去问个明白,可惜太子高热不退,臣女未能与太子说上话。” “这几日冷静下来,方觉那日太唐突无礼,臣女亦后悔莫及,还请皇上饶恕臣女。” 瑜贵妃不著痕跡地看了李彦成,隨后笑吟吟地打圆场道:“公主那日遭了罪,受了委屈,想要问清楚是人之常情,皇上怎么可能会怪罪公主?” 李彦成轻“嗯”一声:“那你今日前来,是为何事请旨?” “回皇上,”江元音缓声道出备好的说辞:“承蒙皇上厚爱,臣女在宫中已住了小半月,也该出宫回府了。” 江元音垂首,而瑜贵妃的注意力全在李彦成身上,观察他对江元音要出宫的反应。 李彦成眸光沉了沉,低声问道:“怎么?这宫中你住不习惯?还是你母后的凤仪宫,你睡著不舒適?” 瑜贵妃一听,便品出些李彦成不愿放人的味来了。 是以,立即眼神暗示了一旁的李澜,开始替李彦成搭梯子,构建留她在宫中的理由。 李澜会意起身,一般拉住了江元音的衣袖,不舍道:“皇姐莫走,澜儿捨不得皇姐,皇姐再多留几日,陪陪澜儿吧。” 江元音低垂的眉眼里,闪过一丝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笑意。 隨后,她看向李澜,为难的嘆息道:“可是澜儿,我已经嫁人了,是不可能一直待在宫中的。” 接著她顺势格外温柔地邀约:“澜儿若是捨不得我,可以来侯府做客。” 第314章 太子殿下不便会客 七岁的李澜对出宫这件事是感兴趣的,听到江元音的邀约,眼里泛著跃跃欲试的光:“真的吗?我可以出宫去侯府做客?” 那岂不是也能去別的地方玩了? 江元音頷首:“当然,我在宫中小住,阑儿与我甚是投缘,你母妃又对我甚是关照,澜儿若是愿意来侯府做客,我乐意之至。” 瑜贵妃秀眉微蹙,不赞同地喝止李澜:“澜儿,你是皇子焉能隨便出宫?去了侯府,还要给公主、駙马添麻烦,何况现已开年,你不勤功课思进取,反想著玩乐,如何了得?” 上至妃嬪、皇子,下至宫女、太监,她待人是以“和善”闻名,但对自己的孩子李澜,却一直是“严厉”的。 李澜眼里的光,瞬间便熄灭了,鬆开拉著江元音的手,乖巧的应声:“是澜儿失言,母妃不要生气。” 瑜贵妃抬眸看向江元音,又是一派和气温柔的样子,再次將话题拉回来:“皇上、澜儿都捨不得公主,公主不妨再多住几日?而且三日后,便是元宵佳节,到时候亦有宫宴,公主不妨留下来,一起备节啊。” 她已经帮李彦成寻好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便是过了元宵节,李彦成还要留人的话,她可以提出要江元音陪她筹备下个月的“春日宴”。 总归,一定能让李彦成称心如意。 江元音嘆了口气,回道:“正是因为元宵佳节要到了,我才想出宫回侯府。” “自从齐文台一家子入狱后,侯府人丁单薄,就我与駙马二人,虽说駙马日日都能入宫,但夜夜回了侯府后难免落寞,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不忍駙马那日在热闹的宫宴离席后,却要独自一人回到冷冷清清的侯府。” 瑜贵妃接招道:“这也好办呀,那便住到元宵节那日,宫宴过后,公主再和駙马一道离宫回侯府不就成了?” 反正真到了那日,李彦成不想她走,还有的是別的理由。 江元音一脸犹疑之色:“我是侯府主母,府中还是有事务要打理的,在宫中享了太久的清福,怕倦怠了中馈之责,早两日回侯府,也能提前布置下侯府,为侯府也添几分佳节的氛围。” 她復而轻咳一声,抬眼低眼间,透出几分娇羞来:“此次回京之前,我便与駙马分居两地近两月,一回汴京便受皇恩,同駙马聚少离多,我……也有几分想念駙马了。” 这时沉默旁观许久的李彦成终於出声表態了:“是朕思虑不周,『棒打鸳鸯』,不懂得成人之美了,你的请旨旨,朕允了。” 李彦成一表態,瑜贵妃隨之改口,不再挽留,而是揶揄打趣道:“是呢,公主与駙马这般如胶似漆,指不定再过一两日,便能听到侯府要添丁的好消息,再过个一两年,保准侯府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绝不冷清。” “谢皇上恩准,谢瑜贵妃吉言。” 李彦成问道:“你今晚要走?” 江元音摇头:“臣女想等明日,駙马下了早朝,同駙马一道离开。” 李彦成頷首应了,隨即看向李澜,儼然开朗好父亲的模样,说道:“你要是想你元音皇姐,去一趟侯府做客也无甚大碍。” 李澜抬眸,诧异惊喜:“当真吗?父皇?” 瑜贵妃心下一紧,面上不敢展露半分,柔声劝道:“皇上,澜儿不小了,眼瞅著就要过八岁的生辰,皇上可不能再惯著他呢。” 在宫中,她处处提防护著,尚有危险逼近,若出了宫,那如何了得? 李彦成扫了她一眼:“去一趟侯府而已,算不著什么惯著,你不必大惊小怪。” 他不给瑜贵妃任何再劝的机会,看向李澜,敲定了主意:“你若是想你元音皇姐了,便来同朕说,你去侯府做客的事,朕允了。” 李澜哪懂瑜贵妃的忧心,还沉浸在喜悦中,眸光闪闪地谢恩:“谢父皇!” 瑜贵妃神色微僵,再掛不住笑容。 江元音来此的第一个目的已然达成,她看著李彦成,开始爭取第二个:“皇上,臣女还有一事,恳请皇上应允。” “何事?” “臣女今晚想再去一趟东宫。” 李彦成好似疑惑地扬眉,实则全是探寻与不满:“为何啊?你若是对那日坠湖的原因有疑惑,应当去问定寧侯才是,此事是交由定寧侯负责的,那刺客也是定寧侯抓到的。” 他在暗示她,她若是对此事存疑,觉得李昀璟是蒙冤,那便是在质疑齐司延。 江元音摇摇头,满眼情绪地望著李彦成,细声道:“臣女不是想问这些,是有几句……关於先皇后的话想问问太子殿下。” 她作为“先帝遗孤”被迎回,处境尷尬,是没法唤许令仪一句“母后”的,尤其瑜贵妃还在场。 江元音带著些许的颤音继续说道:“臣女是想问问太子殿下,先皇后生前可有和他说过我。” 她一脸神伤:“许是因为睡在了凤仪宫,近来先皇后频频入梦,梦醒时分,臣女只觉得悵然若失,又听晴嬤嬤说,先皇后在世时,曾细心照料太子殿下,时常同太子殿下提起臣女,臣女……想去了解了解。” “臣女知此行唐突,更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愿意见臣女,毕竟先前駙马……” 她点到即止的止声,朝李彦成福了福身:“太子殿下若是不愿见臣女,臣女自此再不会在太子殿下面前提及先皇后,还请皇上允臣女去东宫一趟,了此心愿。” 江元音特意提到齐司延,便是想告诉李彦成,她和李昀璟的“梁子”早已经结上了,她去见李昀璟一面,也不可能“姐弟结盟”。 更何况如今齐司延和世家们“斗”得凶狠,李昀璟对她定“恨”之入骨。 李彦成正是这般想的,听她提起了许令仪,再看著她的眉眼,神色缓和了不少:“好,那你便去一趟吧。” “谢皇上,”江元音行礼:“臣女不叨扰皇上用膳,臣女告退。” 江元音余光扫过瑜贵妃那凝重的面色,如愿以偿地离开。 她当然不会留在这用晚膳。 她想去陪李昀璟吃。 是以,江元音大大方方,径直朝东宫而去。 她不確定东宫门口的侍卫是不是换人轮岗了,但两位侍卫对她展露的神色比上回还要糟糕。 仿佛她是整个东宫的“大仇人”。 侍卫:“棲梧公主请回吧,太子殿下不便会客。” 侍卫的拒绝在江元音的意料之中。 因为李昀璟虽被禁足,可李彦成为了激化矛盾,生怕世家们不动手,是允许许清去东宫探望的。 想来这几日,许清没少登门,告知李昀璟,她和齐司延是如何维护李澜,针对他的。 “你们这是什么態度?!”晴嬤嬤喝道:“你们去通报了吗?甚至没有通报,你们怎知太子殿下不会见我们公主?” 姐弟俩破冰和好的画面还歷歷在目,用得著他们在这离间?! 侍卫半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回道:“我等自是得了指令,才敢不通传的。” 他朝江元音虚拱了拱手:“卑职听命办事,还请棲梧公主不要为难。” 江元音不恼,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他们是得了命令,才不通传,不让她进去,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 她淡声道:“我是奉皇上的命令来见太子殿下的。” 她早想过会连解释机会都没有的被拒之门外,所以才会主动要李彦成的允许。 两位侍卫闻言果然噎住了,交换了下眼神,纠结得很。 江元音继续说道:“假传圣諭是要掉脑袋的,你们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寻皇上求证。” 两个侍卫哆嗦了下,满脸惶恐。 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他们的身份,哪敢去找皇上求证? 他们俯身:“卑职不敢质疑棲梧公主。” 江元音声音沉了沉,透著压迫感,“还是说,你们打算违抗皇上的旨意?” “卑职不敢!”两个侍卫嚇得跪地,“棲梧公主饶命!” 江元音冷声:“那还不让开?” 晴嬤嬤附和:“没个眼力见的,速速给公主让开。” 两个侍卫忙不迭地往正门两侧跪行,给江元音腾出道来。 有了皇令,江元音在东宫便畅行无阻了。 宫女一路將她领至主殿。 李昀璟杖伤未愈,仍在臥床休养,但好在不必一直趴著,他身下垫了数层厚厚的真丝软垫,能让他坐起身来。 他是不喜欢宫女近身侍候的性子,受了杖伤后更是,近身只留了李久安一人伺候。 江元音迈入主殿时,李昀璟手持书捲地坐在床榻上。 听见声响,他自书卷中抬眸,蹙眉抿唇看她。 李久安朝江元音行礼。 晴嬤嬤与沉月朝李昀璟行礼。 领路的宫女退了出去。 江元音和李昀璟却在沉默相望。 江元音没在他的眉眼里看到了不满、委屈,但没看到仇恨、厌恶、牴触。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驱逐她,或是命李久安赶她走。 確认了这些后,江元音缓步走近,先是打量了下他的面色,见他已能坐起身来,欣慰出声:“看来殿下的確有按时喝药,身子好了不少。” 李昀璟紧绷著脸,不语。 江元音已走至他面前,从容地问:“殿下可用过晚膳了?” 李久安旁观许久,见李昀璟迟迟不说话,主动躬身回道:“回公主,殿下还未用晚膳。” 近来江元音的所作所为,他们整个东宫都有所耳闻,他是李昀璟的人,自然为李昀璟寒心。 但他最是懂得摸索李昀璟的情绪,如果其真的憎恨上江元音,此刻定会恶言驱赶。 他只能盼著两人之间是有甚误会,今日可將误会解除,似先前那晚一般。 是以,他再次出声请示道:“奴才这就去传膳。” 江元音轻应,並屏退了晴嬤嬤的和沉月。 第315章 太子的心结 殿內只剩下姐弟二人。 江元音入殿后,李昀璟便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但她传膳、屏退他人,他都没有阻止,她就知道,他虽然一张脸上写满“不乐意”,但其实没有不愿意。 江元音就立在距离他床榻一臂远的位置,目光沉静地看他,主动开口道:“上回我离开时,殿下不是说,不恨侯爷,知道一切与侯爷无关,他只是受命於皇上吗?现下又是生得哪门子气呢?” “还是说,旁人只要挑拨个三两句,殿下便会失了自己判断,变了念想,人云亦云?” 李昀璟呼吸重了重,终於开了口:“孤未生定寧侯的气。” 江元音挑眉,为了试探他的想法,让他多说一些,故意质疑问道:“当真?可殿下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她当然不是质疑他,更多的是惊讶。 近来为了不招惹麻烦,她没有来过东宫。 但她知道许清常来,以朝堂上齐司延和世家的敌对情况,许清不可能没有告知李昀璟。 李昀璟眼里的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暗自思索什么,最后浸透了伤心与失落。 这看得江元音於心不忍,觉得自己的“质疑”伤到他,估摸著以他的性格,更什么都不会说了。 她嘆了口气,正要换个措辞问法时,却见李昀璟別过头,不看她的开了口:“许国公並未挑拨,只是將定寧侯近期做了什么,如实以告,但孤並未变了念想,人云亦云。” 他视线低垂,遮住满眸的情绪:“孤知道,如今的定寧侯不过是往日的珩王皇叔,都是身不由己。” 他重声重复强调:“孤並未生定寧侯的气。” 江元音心念一动,惊诧而欣喜,满眼讚赏地出声:“殿下聪慧,竟看得如此通透。” 他竟知道齐司延如今的处境定位便是曾经的李霽。 那他从前就知道,李霽不过是李彦成的“傀儡”? 李昀璟仍未抬头看她,而是冷冷地说:“你今日来是来试探孤对定寧侯的態度的吧,现下孤已经告诉你了,你可以走了。” 江元音坦然承认:“我今日过来的確是想听听殿下对侯爷的看法,但也不仅仅只是想听听殿下会侯爷的看法。” 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但她没有顺势就同他谈起正事,而是觉得先安抚他的情绪。 是以她抬步上前,在他视线垂落的那一角的床榻边落座,低头去寻他的目光,问道:“殿下不是在生侯爷的气,那便是在生我的气?” 李昀璟的回答是將头別到另一侧,只留给她一个彆扭的侧脸。 江元音瞭然点点头:“看来真的是在生我的气。” “……” “气我来晚了,这几日未来东宫瞧你?” “……” “气我未去皇上那替你求情,还是气我未劝侯爷,要与你统一战线?” 李昀璟有些听不下去,不耐否认道:“孤没那么强人所难。” 他转回头,看向她,拧眉问道:“你选择了李澜?” 开了口后,心里的那股子气便按捺不住了,直言出声:“自从確定父皇选定了定寧侯来顶替珩王皇叔的位置,孤便没想过再拉你入局,让你两难。” “你大可以冷眼旁观,孤不会怪你,可你为何……为何要选择李澜?” 江元音淡定反问:“我何时选择李澜了?” 她直言戳破道:“是因为近来,他数次遭遇『意外』,而我刚好出手化解了?” 李昀璟不语,算是默认。 江元音重声表態道:“我承认这些是我有意为之,但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李澜,恰恰是为了你。” “殿下诚心待我,我更不愿意与殿下之间有误会嫌隙,今日我过来,便是想同殿下解释清楚。” “但在解释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殿下。” 李昀璟:“……你问。” 江元音问道:“相信殿下已从许国公那知晓,皇上有『废太子,另立储君』的打算,不知殿下听了作何想?” 李昀璟眸光里没有愤怒,只是像夜晚灭了灯的房间,没有半点光。 他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且將问题一一道完。” 江元音接受了他的提议:“许国公是如何跟殿下说的?殿下又是如何看待许国公的?要对其唯命是从吗?” “最后,殿下也认为,皇上想立李澜为新储,所以只要杀了李澜,便能坐稳太子之位吗?” 末了,她重声补充道:“殿下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殿下若是回答,便不可撒谎,若我知晓殿下言之有假,那我与殿下虽是同胞手足,血脉至亲,但也再不同路,此生不必往来。” 李昀璟长久的沉默。 久到江元音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方才喃喃地开口:“阿姐可能保证,今日你我所言,绝不外传?” 他唤她“阿姐”,也不再自称“孤”。 “我发誓……” “不必起誓,”李昀璟打断她,开口道:“母后去世前,父皇待我,並不比他现下待李澜差,我很清楚,如果我被废,李澜成了新的太子,不久父皇会有新的更满意的皇子,他不过是第二个我,而若是李澜死了,我保住了太子之位,不久后也会有第二个『李澜』。” “而舅舅认为,有一个李澜就杀一个李澜,有两个李澜便杀两个李澜,如此,我太子之位无虞。” “舅舅是唯一一个在母后去世后,还待我好,坚定选择我的人,这些年,舅舅为我殫精竭虑,付出了无数心血,我不忍辜负舅舅的期望,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但其实……我不想当太子,因为母后並不想我当太子。” “母后死在我册封那日,其实那时的细节我很多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我面前跪满了一个个面生的大臣,母后不在,父皇也不在,在眾臣的跪拜中,我听到了母后的丧钟……” “我常常会想,若是我不当太子,母后是不是不会死,父皇会不会就不会厌恶、恨我……” “阿姐,是不是我不当太子,母后就不会气急攻心而亡?是我害死了母后,所以我怎么做,父皇都不会满意,他那么爱母后,他恨我。” 李昀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甚至隱隱带著颤音。 可他死死咬住下唇,也不会落一滴眼泪。 他只是將脑袋垂得越来越低,恨不得埋进自己的胸口。 江元音心疼不已,她顾不得什么礼仪,她朝她跪坐直起上身,然后揽过他的脑袋。 一如母亲抱孩童那般,將他垂落的脑袋抱住:“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害死了母后。” 她想要坚定地告诉他,可嗓音难免带著心疼的哽咽。 李彦成何其狠毒,自己套上“情深”的壳,就让李昀璟一直活在害死母亲的阴霾里。 难怪这么多年,李昀璟受到这般多不公的对待,却从未反抗过李彦成。 这个傻瓜,一直活在精神虐待里,感受到一点关怀温暖,便想要回馈。 江元音一手抱著他的脑袋,一手安抚地拍著他的背:“璟儿没有做错什么,不必自责自省,更不必为了满足別人的期待而活。” 她从袖口掏出备好的信,递给怀里的李昀璟:“这是我在凤仪宫发现的信。” “我知你一时可能难以接受,但事实是……皇上没那么爱母后,他爱的只是权势、皇位,母后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不想你当太子。” “母后说得对,皇命、父命非不可违背。” “而我想告诉你的是,许国公坚定选择的也不是你,而是『国舅』之位,你不必对他於心有愧。” “我说这些,非是想挑拨离间。” 她鼻子发酸,缓了一瞬才继续说出口:“日后阿姐会站在你这边,但阿姐不会以此来绑架你做些什么。” “璟儿当像母后信中所言,自在隨心。” 李昀璟没说话,他被江元音抱在怀里,望著手中的信。 有泪水无声滴落,晕开了信件上的字,他有些慌,忙將信小心翼翼叠起。 这样近的距离,江元音能清楚听到泪水滴落在信上的声音。 她没有紧张信,而是伸手试图去给他抹眼泪。 李昀璟扭头避开,却没有从她怀里离开,而是將头抵在她的肩胛处,嘴硬道:“……我没哭。” 只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抱过他了。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母后的怀抱。 如此的安全又温暖。 第316章 出宫遇故人 江元音不戳穿李昀璟,任他抵住她的肩胛骨,静默地哭了一会。 感觉到他情绪稳定了,她才缓声直言道:“李澜一旦出了『意外』,你也落不著好,此次坠湖你便该懂了,这才是我会帮李澜化解『意外』的原因。” 李昀璟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他的泪水直接浸入她的衣服里,一双眼倒是没有泪痕,只是红通通的。 他看著她,充斥著探寻与打量:“阿姐与定寧侯到底想做什么?” 江元音不答反问:“璟儿信我还是信许国公?” 李昀璟抿唇不语。 江元音反而安心了。 於李昀璟而言,许清並不似李彦成那般,对他处处挑刺,相反其领著眾世家,全力支持他。 她也拿不出似许令仪亲手所写的信件一类的证据,能强有力地证明,许清对他,別有所图。 若她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无视许清这些年对他的“付出”,而倒戈向她,他日也可以因为许清的恳切的言辞,捨弃了她。 李昀璟又问:“阿姐是想要我做什么?” 这回江元音摇头回答了:“我说过希望你像母后信中一样活得自在隨心,不会要求你做什么。” 顿了顿,才直直看他:“说起也算是有一件事,想你做到。” 李昀璟没有应承,眸色复杂,问道:“何事?” “你不要信我,也不要信许国公,”江元音重声道:“母后的信、我来东宫见你说的话,你不要同许国公提及,当然我也不会问你,许国公与你说了什么。” “你好好想想,如果他倾尽所有,將你捧上高位,要的是你的言听计从,那他的做一切,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 “你要保持清醒,不要停止观察与思考,不要受任何人的绑架摆布,哪怕是我。” “记住母后信中的话,自在隨心,皇命、父命非不可违。” 李昀璟余光扫过江元音肩胛处,那块被他泪水濡湿,而顏色加深的衣裳,頷首应道:“好。” 江元音觉得这就已经足够了。 李昀璟能在如此局面下,精准看穿齐司延不过是第二个李霽,也清楚地意识到,他与李澜之间不会有贏家,说明他足够聪明,有敏锐的洞察力。 他早晚能看破李彦成、许清等人,为了权势而包裹著“爱”的外衣的谎言。 江元音收回了信,与李昀璟一道用了晚膳,没有久待,打算离开。 离开前温声告知叮嘱道:“我明日便要离宫,短时內估计都不方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伤。” 李昀璟沉闷地“嗯”了声,神色不虞,但又莫名乖巧。 次日,齐司延下了早朝后,照例被唤去御书房议事。 临近午时,因著江元音今日要离宫,便传唤过来一道用午膳。 李彦成是日日都在展现,他是如何独宠瑜贵妃,看重李澜的,这午膳自然也少不了他们母子俩。 江元音余光特意打量了下瑜贵妃,她脸色不太好,显然昨夜未能安睡。 用完午膳,江元音要隨齐司延一道出宫了。 李彦成带头惜別了两句,李澜立即会意附和地表达对江元音的不舍之情。 江元音温柔安抚道:“今日已是十三,后日十五便又能见面了,澜儿不必捨不得我。” 李澜演得情真意切,继续依依不捨地挽留:“现下午时未过,皇姐为何不再多待几个时辰?” 江元音摸摸他的脑袋,看似在说与他听,其实句句在说与李彦成听:“不行哦,我想趁著天未黑,去一趟东街,买些府中要用的节日物品,毕竟没两日就要元宵了。” “啊,什么东西还需得皇姐亲自去买呀?”李澜是真来了兴趣,“东街上有什么好玩的么?” 他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去的还是皇家园林与狩猎场,偌大个汴京宫外的街市,他还从未去过。 “东街上卖的不过是些寻常之物,澜儿不必好奇,”江元音作思索状,又道:“要论好玩的,其实元宵佳节宫外街上格外热闹,可以赏灯、猜灯谜,街上人来人往,多的是好玩的趣事。” “真的吗?”李澜眸光鋥亮,期盼地问:“皇姐能带我去逛逛吗?” 昨日他当著李彦成的面说想去侯府做客,李彦成应了。 他已然尝到了甜头,觉得只要是与江元音去逛街,李彦成或许会应的。 江元音拋出饵,李澜这只小鱼也没意外地咬住了。 但她可不会背上“主动带皇子出宫”的责任,摇头拒绝了:“不行呢,元宵节宫外是热闹,但也危险,而且那日宫內有宫宴,定比宫外那些更好玩的,澜儿就不要存这般念想啦。” 旁听的瑜贵妃出声道:“你皇姐说得句句在理,你就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了。” 她敏锐地嗅到危险的气息,不愿让他们继续这个话题,便转移话题地冲江元音道:“公主有甚要添置的,唤下人去跑一趟腿便是,何必亲自出门呢?” 她关怀地问道:“可是府中奴僕不够用?” “多谢瑜贵妃掛心,府中奴僕够用,”江元音顺势回道:“我出门除了要添置些节日用品,还想去一趟珩王府。” 果然话音一落,主位的李彦成投来目光。 瑜贵妃极会茶顏悦色的追问道:“哦?公主何事如此急著去见珩王?” “倒不是有甚急事,”江元音缓声道出备好的说辞:“王爷亲自去江南將我迎回汴京,一路对我诸多照拂,一回京却病了,一直在府中养病,我本计划著登门拜年,聊表谢意,但承蒙皇上恩典在宫中住至今日,眼瞅著马上就要过了十五出节了,想赶著去给王爷拜个晚年。” “且在宫中承蒙瑜贵妃等妃嬪厚爱,得了不少滋补养生的药材,我便借献佛,给王爷送些去,盼王爷早日病癒。” 李彦成这时才出声:“难得你有这份心,去一趟珩王府甚好,也帮朕给清晏带句话。” “便说朕一直等著他病癒,替朕分忧,可莫让朕等得太久啊。” 江元音福身行礼:“臣女铭记,定一字不差地转达与珩王爷。” 直到出了宫门,江元音和齐司延才在马车里討论开来。 江元音:“侯爷觉得元宵节那日,他会让李澜出宫吗?” 她昨日邀李澜去侯府做客,只是为了试探李彦成对让李澜出宫这事的看法,顺便让瑜贵妃看清楚他们母子俩在李彦成心中是何份量与地位。 李彦成的反应都说明,他故意要將李澜置於险境,好能有个对世家下手的理由。 所以她今日才故意提起了宫外的元宵灯会。 毕竟李澜要“出事”,也不能是在她邀约去侯府后出事,免得侯府要承责。 而去元宵灯会可就不一样了,刚刚她可是直接拒绝了李澜,且强调了宫外有多危险。 那李澜要是在灯会上“出了事”,瑜贵妃可赖不到她头上。 但刚刚李彦成並未似昨日一般,马上应允了李澜。 齐司延回道:“不急,明日便会有消息。” 江元音觉得也是,是以不再多问,见齐司延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侯爷在想什么,可是有甚棘手事?” 齐司延没瞒著,回道:“上回南下之前,我查出云鹤观是情报所后,便一直安排人手盯梢,今晨拦截到两个偽装成香客上山的细作。” “哪国细作?还是泉郡李承燁的人?”江元音面色凝重地问:“可问出什么来了?” 齐司延摇头,“赶著入宫上早朝,那两个细作暂被关在云鹤观后山密室里,没来得及审问。” “侯爷现在去一趟云鹤观?” 齐司延面色犹疑:“近来我被盯得紧,没有好的说辞,怕是会惹来麻烦。” 不止是李彦成在盯著他,世家权贵那边也在盯著他。 江元音沉思片刻,立刻动身去翻马车上的木匣子,將那把长命金锁翻找出来,朝他笑道:“这便是好的说辞,侯爷下马车,我们好生道与那些盯你的人听。” 齐司延会意,唤停了马车。 他下了马车后,江元音扬声道:“这长命金锁说是当初特意寻了元奚真人开光过的,上面镶嵌了宝石。” 她將长命金锁递给齐司延,替他寻好了理由:“这宝石造型排列特殊,不知是不是別有深意,就请侯爷辛苦替我跑一趟云鹤观,问个究竟吧。” 齐司延接过了长命锁,眉眼上挑:“那我这就乘马而去,替公主效劳。” 江元音莞尔:“好,我静候佳音。” 齐司延与曲休策马朝郊外而去。 他一走,江元音便唤坐在外头的晴嬤嬤进车厢来坐。 她没有回侯府,而且决定直接去找李霽。 然而江元音却没能顺利到珩王府。 马车行驶了一刻钟,忽然停了下来。 依稀能听到各种嘈杂的议论声,她掀开车窗帘朝外看去,街道不知为何堵满了人,迎面的方向也有马车被人群拦住了。 一时寸步难行。 街上的人个个都仰头,抬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江元音只好让晴嬤嬤开了车厢门,询问坐在车外的沉月与车夫:“发生何事了?” 车夫:“这舞楼有舞姬要跳楼,一堆人围著看呢,夫人可要亮侯府令牌?否则一时半会怕是进退不得了。” 这围观的人不是三两个,而是乌泱泱的一大片,加上先前就堵了几辆马车在这,若无官兵或是能震慑这些人的身份,只怕难以疏通。 沉月则提出了另一个解决办法:“夫人,可要动手?” 之前在宫內要扮演普通婢女,不能暴露身手,但现下是在宫外。 江元音摇头,调整著坐姿,循著那些看热闹的人的视线看去。 未曾料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那倚在二楼窗边,髮髻凌乱,一身狼狈的女人,怎么那么像……怜盈儿?! 第317章 用身份来压人 江元音眸光一颤,震惊不已。 她怎么可能会在这见到怜盈儿呢? 但隨即脑海里浮现了緋乐的脸,她说过,怜盈儿也去了汴京,还曾托她,给怜盈儿带几句道歉的话。 或许,这个女子不是像怜盈儿,她应当就是怜盈儿。 晴嬤嬤的注意力一直在江元音的身上,见她露出如此神色,立即紧张问道:“怎么了公主?可是受到了惊扰了?要不还是去唤巡铺来开路,公主……” 江元音拒绝了:“不用了。” 为了能够有更清晰的视角,能看得清楚些,確定到底是不是怜盈儿,以及目前是个什么样的状况,她钻身出了车厢。 沉月跳下马车,给她腾出站脚的位置,也警惕地方周围的人意图不轨地靠近。 江元音仰头,朝著眾人所看之处看去。 二楼有衣衫襤褸的女子立在大开的窗户前,她眼神空洞,神色木然,好似灵魂已经抽离。 她身上绑有布带,捆绑束缚著她,身后还立著个笑容阴森狠辣的二十五六的男人。 面对楼下眾人的围观,男人脸上不但没有半分窘迫难堪,反而越发兴奋,眼眸发光,不住地推搡著身前的女子,他掐著她的脸,强迫她面朝著楼下的眾人。 江元音呼吸一滯。 这样的角度,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女子的確是怜盈儿。 甚至其脸上那种心如死灰的神態,她同样熟悉。 犹记得当初在抚州临川,许昌安將其送给黑风寨的头子,她侍奉了一夜过后,便是这般表情。 江元音看到男人的嘴在动,距离太远,声音听不真切,她只能紧紧盯著男人的嘴,依稀能辨別他的嘴型。 他恶狠狠地说:“贱人,被看得爽不爽?嗯?你还躲?你能往哪躲?我就让所有人看看你的贱样,你敢跳下去吗?” “从良做妾?整个汴京谁会要你这种贱奴?” 江元音的心沉入谷底。 这哪里是有“舞姬要跳楼”,分明是恶臭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在当街凌辱女子。 怜盈儿被男人粗暴地扼住下頜,不得不面朝著眾人,她的视线避无可避,似行尸走肉般的空空然,直到不经意间对上了江元音的眸光。 她神色一颤,不可思议地盯著江元音,转瞬间,那张原本麻木的脸上快速地闪过惊诧、惊喜,很快泯灭,最后变成淒楚与生不如死。 江元音目光盯紧她,无声地摇摇头,示意怜盈儿不要轻举妄动,她一定会救她的。 可怜盈儿费劲地摇了摇头。 她原本被折磨得似丟了魂,倒也没甚所谓地安慰著自己。 这偌大的汴京城並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她再丟脸再窘迫又如何? 下面那些看客,未必能记住她的脸。 可此刻看到了江元音,那种羞耻心夹杂著愧疚感油然而生,快要將她碾碎。 明明在抚州临川的时候,江元音便费心將她们从黑风寨的魔爪里挣脱,帮她们离开“飞鶯阁”,让她们入了良籍,离开时,还鼓励她们开始新的人生。 可她跋山涉水,费尽所挣得的银钱来到世人趋之若鶩的繁华汴京,却没能过上她要的光鲜亮丽的生活,反而又成了一名舞姬。 她羞愤难当,无顏面对江元音。 是以怜盈儿好似忽然“活”了过来,不再隨男子摆弄折辱,她拼尽全力地扭身,挣脱男子的手。 男子所料未及,被她挣脱。 在男子反应过来前,她没有一丝犹豫,因为手脚被束缚,不能翻窗而跃,她便脑袋朝下,直接朝窗外楼下栽去。 已是视死如归。 在一片看客的惊呼声中,江元音急声低喝:“沉月——!” 沉月飞身上前,其动作甚至比江元音这声呼喊来得更快。 因为她也认出了怜盈儿,也篤定江元音一定会救怜盈儿,便一直在凝神盯著楼上的动静。 沉月动作更是利落,在电光火石之间,稳稳接住了从二楼栽下来的怜盈儿。 晴嬤嬤嚇得一愣一愣的,张著嘴唇,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先前还觉得沉月有些“笨手笨脚”的不会侍候人,不知江元音为何要留她在身边,还有些不满来著,琢磨著到了侯府,找机会要好好教导沉月,怎么侍奉主子。 现下可是全明白了。 沉月有这身手,哪还用侍候主子的生活起居? 那自然是保证主子的安危更重要了。 幸好幸好,她还未对沉月指手画脚过。 晴嬤嬤兀自感慨完,忙劝江元音道:“主子,回马车里待著吧,人多口杂,危险。” 然而江元音不仅没回马车,反而下了马车,大步朝怜盈儿走去。 被沉月稳稳抱住落地的怜盈儿,面色惨白,没有被救的惊喜,感觉到江元音走近后,更是將头低垂直胸口,不住喃语著:“不要救我,让我去死……我不值得……” 江元音千言万语如鯁在喉,她一时不知要对怜盈儿说什么,索性不说,而是嘆息著去搀扶怜盈儿,吩咐沉月:“把那个男人弄下来。” “是。” “不要——!”怜盈儿抬头,急声制止道:“他是大理寺卿的儿子,得罪了他没好果子的,小姐不要再为我涉险了!” 然而沉月已经飞身,眾目睽睽之下,在一片唏嘘声中,踩墙借力,飞身直上二楼,在男人愣怔间,一把將男人揪下了楼。 男人重重跌倒在地,疼得直嚎叫。 看客的情绪越发高涨,恨不能涌上来,围得更近些。 怜盈儿急得眼泪直掉:“快去请郎中救治,小姐你快走,此事我一人承担!” 江元音淡然得很,不慌不乱地去解怜盈儿身上的布条,安抚道:“没事的,我定为你討回公道。” 被册封为“公主”后,她从未用这个身份压过人,今日她倒是想试一试。 “腿……我的腿……”男人面目狰狞地抱著自己摔断的右腿,根本起不来身,他只能恶狠狠地盯著沉月与江元音,“你们是谁?哪个狗娘养的,竟敢对老子动手!我定让你们入狱受刑,不得好死!” 江元音抬眼给了沉月一个眼神。 沉月二话不说,抬脚直接踹了他断了的腿一脚。 他疼得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晴嬤嬤忙跟过来,生怕江元音出点什么事。 这时男人的小廝从二楼赶了下来,还领了一堆舞楼的伙计,手上抄了傢伙,一边去扶地上的男人,一边去恶声恶气道:“大胆,竟敢伤我家主子,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男人在小廝和伙计的搀扶下勉强单脚站起身,疼得说话都哆嗦:“把、把她们通通给我……给我送到大理寺受审!” 男人音量不小,看客们唏嘘声四起。 这时候有马蹄扬起,马儿鸣叫的声音,吸引眾人的注意力。 停在江元音马车对面的一辆红木马车里,钻出个衣著华丽的女子,目光凌厉地盯著男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小姐的路?!” 正是许綺嫚。 丫鬟亮出了国公府的令牌,许綺嫚看著那些抄傢伙的舞楼伙计,不耐出声:“还不给本小姐拿下他?” 她不到二十时,为了吸引李霽的注意力,为李霽爭风吃醋,可是全汴京有名。 只是近些年低调了。 伙计们毫不犹豫地倒戈,手中的傢伙立即调转了方向。 许綺嫚下了马车,朝他们走去。 男人看著许綺嫚一行人走近,身上的囂张气焰缓了缓,却仍有不服:“我知许小姐出行被拦,心中有气的正常的,可也不能拿我这个无辜的人撒气啊,我人在二楼消遣,那是半点没挡许小姐的道,许小姐怪责我,我冤得很啊。” 他整个人都架在小廝身上,才能勉强站稳,指了指江元音与沉月道:“分明是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人,仗著伸手不错,竟直接將我生生拽下楼来!” 他越说越激动,近乎咬牙切齿:“我与这二人无冤无仇,她们无故伤我,今天我摔折了腿,定不会就此放过她们,我这就將她们扭送大理寺受审,给许小姐腾出道来,不挡许小姐的路!” 许綺嫚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也不做回应,而是兀自走至江元音身前,朝她福身行礼:“臣女许綺嫚,见过棲梧公主,请公主金安。” 江元音冲许綺嫚頷首:“不必多礼。” 男子这下那条好腿也不行了,身子发软,直接跪倒在地。 第318章 来找你,不是为了王爷 江元音侧头,冷冷的瞟了男人一眼:“你要將我扭送大理寺受审?” 男人腿软跪地,也顾不得疼了,连声求饶:“错了……小的错了,求公主饶、饶命……” 江元音轻扫那些扔下手中器械,纷纷跪地的伙计们,言简意賅地吩咐道:“唤你们店主或掌柜的来见我,好生告诉我为何纵容恶霸欺辱女子,逼其坠楼,如此助紂为虐,可有將法纪看在眼里?” 许綺嫚出声提议道:“人多嘈杂,公主不如去舞楼里开审?” 江元音与之对视了一眼,好歹在柳州兰城也相处了几日,接收到了她眼眸里的暗示。 她出现在此,不是偶然。 让她进舞楼或许是有话要同她说。 思及此,她頷首应了:“好。” 一行人便入了舞楼,得了信的店主赶忙迎上来,將他们领到一处雅间包厢。 店主行了礼后,跪地双手呈上舞楼的官方文书,道:“棲梧公主在上,容草民呈情,草民在这汴京开设舞楼多年,做的都是咱大昭律法准允的营生,合法合规。” 他立即撇清关係道:“小店本就是风月场,来小店的都是来消遣玩乐的,张公子是我们店的常客,他与店內舞女有甚情爱纠葛,草民一概不知,直至片刻前,方知发生了什么,草民绝没有行违法反纪之事,请公主殿下明鑑啊!” 江元音笑了笑,“你们店前被看客堵得水泄不通,我与许小姐的车马都被堵住,寸步难行,如此大的动静,竟片刻才知发生了什么?” 她声音很轻:“店主是有耳目之疾?” “管他有没有?”许綺嫚不耐出声,“左右有他也不用,不如如他所愿,让他当个看不见的聋子。” “不要啊,公主殿下饶命、许小姐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草民也是有苦难言,张公子乃大理寺卿之子,行事跋扈,草民奈何不得,更得罪不得,上一次店內有伙计帮了句腔,张公子直接拔了他舌头,草民……” “闭嘴!”张弘恼羞成怒地喝止他:“用得著你在这多嘴?!我看你这店是不想开了!” “张公子好大的威风,我还这呢,就敢恐嚇他人,可见我今日所见、所闻,句句属实,”江元音冷眼扫他,“不必去大理寺,也不劳烦刑部,我今日目睹了你在闹市街头凌辱舞女致其坠楼,天子脚下,竟敢仗势欺人,视人命如螻蚁,若不严惩,何以平民怨,安人心?” “沉月,断了他另一条腿。” “不、不要……”张弘哀求著,见江元音毫无商量余地,那揪他摔下来的可怕女子朝他走来,他单腿往许綺嫚的方向爬行,“救救我,许小姐,家父对国公爷忠心不二,一直国公爷的得力助手,许小姐不能不管我啊……” 江元音的心一沉。 虽说李彦成除世家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皇位,但世家这般抱团横行霸道,亦的確该整顿。 否则,汴京不日便是昔日的抚州临川。 许綺嫚一脸嫌恶,其隨从阻止张弘的靠近,甚至在其示意下,出手压制住了张弘的小廝。 沉月面无表情地废掉了张弘的另一条腿,甚至怕他之前摔得那条瘸得不够彻底,又出了一次手。 听著张弘的惨叫,江元音徐声道:“张公子既折了腿,往后便好好在府中休养,莫再出门欺人生事,若有下一回——”她拉长语调,警告道:“可就不是断腿这么简单了。” “当然,你若有不服,可前去御前告状。” 语罢她侧眸,看向一旁的店主,沉声道:“今日怜你亦是无可奈何,便饶你一次,但你记住,风月场所是供客人消遣买乐子的,不是供人虐杀作恶的屠场,下一回再遇到如此恶行的客人,你冷眼旁观便是帮凶。” “若是遇著所谓的报官也解决不了的『大人物』,可派人来侯府送信与我,我既管了这一回,也会管下一回,绝不姑息此恶行。” “我也会不时派人来核查,店主是否诚心悔改了。” 江元音很清楚,既要管,就得管到底。 若只管这一回,她离开后,这家店会遭张弘报復。 店主磕头应下,江元音示意店主將疼得面容扭曲狰狞,双目要喷火的张弘拉下去。 屋內便只剩下江元音、晴嬤嬤、沉月与许綺嫚及其丫鬟隨从,以及怜盈儿。 怜盈儿整个人还是懵怔的状態,尚未从被凌辱坠楼,与江元音重逢,她竟是公主的震惊中走出来,神色恍惚。 江元音温声安抚道:“没事了。” 怜盈儿踉蹌了下,要跪身行礼:“贱奴不识,小姐竟是公主殿下……” 江元音扶了她一把,阻止她下跪,动作轻柔地替她將垂落的髮丝撩至耳后:“你且先回你屋里收整缓缓,我隨后再来寻你。” 她怕她再生寻死的心,便吩咐沉月与晴嬤嬤一道送她回屋里,处理身上的伤口。 支开了她们,她也方便和许綺嫚交谈,免得怜盈儿不小心说漏她曾去了抚州一事。 直到此刻许綺嫚都没有要走的意思,肯定是有事要找她。 果然晴嬤嬤、沉月与怜盈儿一走,许綺嫚亦屏退她的丫鬟隨从。 屋內只剩下江元音与许綺嫚。 这是柳州兰城一別后,二人的再次相见。 江元音觉得许綺嫚似乎变了许多,眉宇间的神采变了不少,但一时间又形容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变了。 而许綺嫚欲言又止地望著江元音,纠结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江元音率先开口问道:“许小姐是知道我一会要去珩王府见珩王,所以来寻我吗?” 以她对许綺嫚的了解,她们俩个既无可以敘旧的交情,近来也没交集,而自李昀璟被禁东宫,李彦成有废太子之意后,许清自然也断了拉拢她的心思,当不会再派许綺嫚来同她示好才是。 那她找她便只剩下李霽一个理由。 她也能理解,许綺嫚追逐了李霽近十载,为他奔赴江南,要放下当也不是短短两月能做到。 可许綺嫚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確是来寻你的,但並非是为了王爷。” 江元音闻言讶然挑眉,是真的很意外,隨后谨慎问道:“许小姐可是授命前来?” 是许清吩咐她的吗? 许綺嫚再次摇头,不卖关子的一股脑说明道:“我出府的事,我父亲並不知晓,若是因为刚那姓张的传到我父亲耳中,我会用有话想托你跟王爷说为藉口,你可莫说漏嘴。” 江元音頷首应了,越发好奇地问:“找我何事?” 许綺嫚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了一封信递过去,她深呼吸,道清楚来龙去脉:“你册封为『棲梧公主』的詔书下来那日,父亲命我在姑母的旧屋寻寻她生前稀罕的物件什的,让我过两日拿著那些,同你敘敘姑表姐妹情谊。” “可惜册封后你便住进了宫里,听闻和瑜贵妃、六皇子走得甚近,后来又联手害太子坠湖,父亲……”她止了声,不再展开说明,绕回重点道:“总之,父亲不再有让我同你示好的意思,但我却在姑母出阁前的闺房里,找到了这一封……没送出去的信。” 立场不同,江元音不去和许綺嫚探討那些为了权利勾心斗角的事,对许綺嫚说的那些关於她的想法、作为不予置评,她伸手接过信。 信封很新,应当是许綺嫚为了保管信件而添置的,所以上面没有任何笔跡。 她没急著打开,而是出声问道:“你已经看过这封信了?” 否则她不该是这副神態语气。 许綺嫚没有否认,面色凝重地点头道:“是,我看了,所以才来寻你。” 江元音打开了信,熟悉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 这是许令仪写给李彦成的信。 同其在凤仪宫写给自己的那些信不同,这封信显然写於情绪激动悲愤时,落笔透著几分急切的仓促,字里行间皆是质问。 她质问李彦成,说好私奔离开汴京,为何要失约,她苦等了一夜,问他是否放不下皇子的殊荣,寧可看她嫁入东宫,既如此,他们从此情断陌路,再不往来。 可这是一封没写完的信,越到尾端,字跡似被泪水晕开,戛然而止。 或许她写到一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不再继续写下去,也未將此信送出。 江元音看了信,心间已是翻江倒海。 她无需再去问李霽,当年父辈的那些恩怨情仇已然分明。 李彦成真是演得一手“情深”的好戏,拿对许令仪的爱,去掩盖他对权利、皇位的渴望。 他如果真如他所演出来的那么爱许令仪,为何当初不能放弃汴京的一切,与她远走高飞? 却要在她嫁入东宫后,继续与其藕断丝连,让其陷入非议。 许綺嫚一直在观察著她的面色反应,见她没到崩溃无法接受的模样,方才开口说道:“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先帝的孩子,你是皇上和姑母所生,所以他才非要接回你,册封你为公主。” “我也纠结了许久,要不要告诉你,但听闻你好像和六皇子……总之,太子殿下才是你的亲弟弟,我不想你现在做了伤害他的事,將来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后会后悔。” 末了,她补了句:“你放心,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江元音心念一动,抬眸问道:“为何这般帮我?” 许綺嫚声音很轻,像糅杂进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与悵惘:“就当谢谢你那日在兰城,请我吃了一碗麵吧。 她不再多言,作势要走。 江元音禁不住问了一句:“你真没有话要我带与王爷吗?” 许綺嫚摇头,抬步离开。 这一刻,江元音忽然恍然明白她眉宇中变了的神采是什么。 她对李霽的那股子执念,散了。 第319章 他骗了全天下的人 江元音收好了信,去寻了怜盈儿。 怜盈儿身上已上过伤药,换了身体面的衣裳,也梳理好了髮髻。 她再次屏退沉月与晴嬤嬤,与其单独相谈。 怜盈儿朝她行礼谢恩:“多谢公主殿下再次相救,奴家感激不尽。” 之前在抚州临川离別时,从郡守大人对其的態度反应,便觉察其一定身份不俗,绝不是小小的药铺东家。 不成想,竟是尊贵的公主殿下。 江元音扶她起来,对她仍似在抚州临川那般,直言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她知道她来了汴京,但未曾想她会再入风月场。 怜盈儿羞愧垂眸,不敢再抬眼直视江元音的目光:“是我辜负了公主殿下的厚望,公主殿下曾费心將我带离苦海,我却又一头栽了进去,我不值得公主殿下再次相救。” 江元音不过多的安慰,又问了一句:“其中缘由你可愿与我说道?不说亦无妨,我不勉强。” 怜盈儿低眼道:“我曾在临川『飞鶯阁』往来的恩客里,听了太多关於汴京皇城的富贵与繁华,我心嚮往之,遇著许昌安,我本以为能隨他到汴京,哪怕无名无分,当个侍妾,我也想来看看汴京。” “公主殿下助我们入良籍,我得以有了自由身,姐妹们或开店营生,或隱姓埋名嫁人,可我……仍想来汴京看看。” “我一人上路,途中……”她声音微颤,各种苦楚与遭遇,犹如今日窗边的当眾凌辱一般,羞於在江元音面前提起,只剩下一句感慨:“汴京真的好远啊。” 江元音不必细问,也知其中艰险,只能安抚一句:“都过去了。” 怜盈儿点点头,这才抬眸看向江元音,自嘲道:“是我爱慕虚荣,作茧自缚,怨不得人。” 江元音不似在“飞鶯阁”一样,长篇大论的安慰劝导,她直入重点的询问道:“能在汴京重逢亦是缘分,你要离开这吗?我可以再帮你一次。” 可怜盈儿几乎没有犹豫的摇头拒绝了:“种因得果,这是我自己造就的因果,我会自己承担,公主殿下慈悲,但不必再度我这种咎由自取的无福之人。” 正是因为先前被其救过,她才承担不起两次一样的“恩情”。 江元音眼底有失望一闪而过,隨即释然。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业障,怜盈儿既没有“自救”的意识,她出手再多次都是徒劳。 她不再劝,平静道:“其实今日能在楼下篤定窗边女子是你,是因为緋乐。” “緋乐?公主殿下遇著她了?她如何了,可寻到自己的家人了?” 怜盈儿脸色有愧疚自责,喃喃道:“我与她分別那日,曾闹了些口角,她不赞同我只身前往汴京,我亦不认可她要去寻几两银钱便卖了她的父母,我们……吵得很凶。” “情绪上头时,我对她恶语相向,后来每每忆及此事,都甚是后悔,不知此生还能否有求得她原谅那日。” 江元音回道:“她已经原谅你了。” 怜盈儿眼睫轻颤:“真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江元音轻“嗯”:“她让我替她传几句话给你,她说她寻到父母家人后,方知你劝阻她时说的话都是对的,可她当时无法忍受,反而与你吵嘴,辱你离了男人活不了,骂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说对不住你,她希望你在汴京得遇良人,得偿所愿,一世安好。” 怜盈儿的眼泪唰唰而下。 江元音任她落泪宣泄情绪,淡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南墙要撞,緋乐是,你亦是,我不会劝阻你,也只有一句祝愿要给你,望你撞得头破血流后,仍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她语罢起身,作势欲走:“从前在抚州无妨,但这是在汴京,你既已知我身份,还请对我在抚州之事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缄口不言。” “奴家明白,公主之恩,此生难报,定不会泄露半句,为公主殿下带来困扰。” 江元音点点头欲走。 怜盈儿哽咽唤道:“公主殿下,奴家有一事相求。” 江元音驻足,没有直接应允,而是回道:“你且先说说是何事。” 怜盈儿泪盈盈:“倘若公主殿下还有遇著緋乐或是『飞鶯阁』一眾姐妹的时候,切莫说我今日惨状,便说我已嫁做人妇,一切安好。” 江元音頷首应了:“好。” 她不再逗留,趁著天色未晚,动身前往珩王府。 李霽看到江元音前来,还是有些欣喜的,毕竟这在王府“休养”的日子,委实无聊。 江元音打量了著他,见他面色红润不少,之前消瘦过度的身子也养回来了大半,终於不再是病仄仄,风吹便要倒的模样了,亦很是开心。 在江元音面前,李霽没甚包袱,屏退眾人后,懒懒盘腿坐在软榻上,问道:“寻了个什么理由登得门啊?” 江元音如实回道:“感恩皇叔去江南將我迎回,趁著十五未过,来给皇叔拜个晚年,望皇叔早日康復。” 李霽执扇往面前的空地指了指,朝她挑眉示意:“来来来,拜吧。” 江元音:…… “不拜?”李霽敦敦教诲道:“做戏就该做全套,要演得入木三分,骗过了自己,才能让別人信服,你既是以给我拜晚年的由头来的,自然该给我拜年。” 他说著故作一脸神伤地长嘆一口气,“我这年吶,过得是冷冷清清,你倒好,把我骗回汴京,自己在宫內享受眾人簇拥,过得热闹,每日还跌宕起伏,趣味无比,而我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江元音起身,为堵住他没事找事的嘴,朝他福身:“侄女给皇叔拜个晚年,愿皇叔新年顺遂,万事如意,大业得成。” 最后那四个字,她咬字缓而慢,格外清晰。 按照她在齐司延那听到的,以李彦成的急切的心理,这一年,便是见证成王败寇的时候。 在看到许綺嫚送给她的信后,她巴不得可以更快一些,替齐腾夫妇昭雪,也为她母亲许令仪撕下李彦成的假面。 李霽逸出一声轻哼,意味深长地戳穿道:“你这也不是诚心给我拜年啊,分明是在跟我许愿吧?” 这世上多的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辈,她倒好,她是“望叔父成龙”。 江元音笑笑,朝他伸手:“皇叔说得对,做戏该做全套,才能让別人信服,我来王府给皇叔拜年,眾人皆知,皇叔不赠我些新年里去同外人说道,旁人怕是要起疑。” “你这左肩的刺青图腾再改改,改成饕餮得了,自回京以来,你礼物收得还不够呢?”李霽打趣道:“你那公主府都成库房了吧?够放吗?不够且挪些到我王府来。” “够放呢,皇叔莫忘了,我还有侯府呢。” 李霽没好气扫她一眼,顺势问道:“齐司延呢?怎没同你一起来?皇上留他在宫中议事?” 江元音摇头,告知道:“侯爷昨夜抓到两个细作,前去云鹤观审讯去了。” 三人已是一条战船上的盟友,在江南、苗疆同经生死,是彼此信任的。 他们已將元奚真人的身份与云鹤观的真相告知李霽。 李霽敛了玩世不恭的笑,连坐姿都正了正,摺扇指了指江元音先前的位置:“你坐回去,好好同我说说,是怎么个事。” 江元音却没有折返,相反还往前迈了几步,边走边道:“细作那边具体是怎么个事,得等侯爷审讯完才知,他得了信,定会派人来告知皇叔的,我倒是有一件別的事,要同皇叔分享。” 言谈间,她已经走至李霽跟前,从袖口掏出许綺嫚给她的信,双手递过去:“我今日一出宫便遇著了许小姐,这封信是她给我的……” “拿开拿开,”李霽蹙眉打断,执扇挥开那封信:“我和她之间的事,你最是清楚不过,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还帮她传起了话?下回再做这种事,我可真生气了。” “不是,”江元音定定看著他,直言道:“我先前也同你这般想,以为许小姐是为你而来,但她没提及你半句。” 李霽动作一顿,仍有些半信半疑:“哦?” “这封信是许小姐在我母亲的昔日闺阁找到的,是我母亲嫁入东宫前,未送出去的信。” 江元音重声:“皇叔,这么多年,他骗了全天下的人。” 第320章 瑜贵妃送信 李霽看完了信,蹙眉冷麵,久久不能回神。 这封信和他少时了解到的,大相逕庭。 年幼时他尚懵懂,也曾问过,李彦成为何不带许令仪远走高飞。 那时候李彦成只是神伤地用一句“她不愿亦身不由己”带过,然后告诉他,若无权,便会永失所爱。 他当然不会质疑。 玉嬤嬤死后,无数个夜晚,他都悵然若失。 他曾以为自己的皇兄,是迫不得已才坐上皇位,又因为登了高位怕跌落,才逐渐变成如今的模样。 却原来,一开始他就是为了自己。 幼时种种似被揭开了面纱,变得清晰明了,有了不同的解读。 从前听不懂、看不懂的那些爭吵,驀地被赋予了其他的意义。 李霽嗤笑出声:“现在想来,他最初接近你母亲,同她相知相恋,为的便是许家的助力,可惜当时的许老爷子、乃至在朝中站稳脚跟的许清,都不会想许家嫡女嫁给一个不受宠的无势皇子。” “你母亲和洛將军乃是手帕交的情谊,便是没能帮他拉到许家的助力,至少也帮他游说了齐腾夫妇。” “若非先帝不作为,而齐腾大將军无心天下,这皇位其实轮不到他。” “一开始的接近便是处心积虑,筹谋半生,却成了至死不渝的深情,从后宫演到朝堂,演到天下人皆知,信了他的迫不得已。” “呵——”李霽满目讥讽地摇头,“不知他现下对故人的怀念有几分真心,他倒是演得入木三分,怕是……连自己都信了吧。” 江元音想,这或许便是全部的真相了。 刻满了丑陋的、贪婪的、虚偽的人性。 她母亲从不是什么被深爱的两帝之后,不过是个吸乾骨血的可怜女人。 想想真是嘲讽,前世她和她的母亲竟都是被困死在凤仪宫里。 江元音没在李霽那久待,两人谈完了事,她便请辞离开。 离开前,她没忘记把李彦成的话转述给他。 李霽若有所思地感慨了句:“看来,对他而言,我又有用武之地了。” 摺扇一挥,他无声同她告別:“你这晚年拜得我甚是糟心,没了胃口,便不留你用晚膳了。” 江元音不同他耍嘴皮子,告辞离开。 这一晚,齐司延入夜才归。 一回主屋,浅眠的江元音便醒来了。 齐司延已在起居室那边洗漱完毕,躡手躡脚上了床榻后,感受到床上的人儿含糊地呢喃了一声,朝他贴过来。 他近乎条件反射地张臂,將她揽入怀抱。 两人身体默契契合。 江元音声音里透著睏倦,但一直记掛著细作的事,窝在他怀里,闭眼问道:“侯爷,那细作审出什么来了吗?” 齐司延掖好被子,知道她惦记著,便言简意賅地回道:“没有,自尽了。” 听到这,江元音陡生寒意,全然清醒了:“这么棘手?” 齐司延轻“嗯”,听她语气清醒了,便道:“但得了个別的消息,你是现下听,还是明天睡醒再说?” “自然是现下。” “你给我的那把长命锁里,是有毒的,那毒藏在宝石下。” 江元音完全清醒了:“什么毒?谁下的?元奚真人还是许清?给我下的?” 不待齐司延回答,她篤定道:“侯爷,不会是璟儿。” “我知道,”齐司延安抚拍拍她的后背,“那宝石下藏的毒,便是你我都曾中过,会使人丧失五感的毒,当是出自元奚真人之手,即毒怪班若,太子当接触不到。” “下毒这事和元奚真人脱不了干係,但尚无法確定,许清是否知情,又是否参与其中。” “若是有了消息,我再同你说。” 江元音应声,结束了这个话题,主动同他说起了二人分別后,她遇著怜盈儿、许綺嫚,拿到了信,又去珩王府的事。 两人依偎在一起,聊了两刻钟,思及他明日还要去上早朝,已睡不了多久,她结束了谈话。 次日,江元音起身后,便开始布置侯府,为明日的元宵节做准备。 然而只忙活了半个时辰,就被非常迅速熟络了侯府的晴嬤嬤,揽下了布置侯府的活。 晴嬤嬤自然而然地成了侯府的领事嬤嬤。 江元音乐的轻鬆,忙活其他事去了。 开春了,需得著手给齐司延添置新衣。 沉月负责的是江元音的人身安全,自然是隨她而行的。 见江元音就这么將府中內务交予晴嬤嬤,难得的多嘴问了一句:“夫人確定她是自己人了?” 江元音摇头。 沉月不解:“那夫人还將侯府內务交予她?” “我能交予她的,自然是不怕她会告知別人的,”江元音安抚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晴嬤嬤到她身边侍候,已有小半月。 不得不承认,其手脚利落,有眼力见,是能力出眾的好嬤子。 在李昀璟的事情上,谈及许令仪过往的事上,她能感觉到晴嬤嬤真诚的关心,其言语行为暂不见有任何恶意或是偏向李彦成的。 但其既是李彦成安排到她身边,便不可大意,她不可能凭感觉用事。 她会寻个机会试探晴嬤嬤一番,若其真是为李彦成办事的,必要时候,指不定能利用晴嬤嬤“泄露”点想让李彦成知道的消息。 反正她谈要事的时候会避著她,多细心些,不是什么大问题。 午后江元音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时晴嬤嬤侍候更衣梳发,有门房来报。 “夫人,钦天监……” 门房刚开了口,被晴嬤嬤不悦扫了一眼,无声提醒。 门房立马改口,重新唤道:“公主殿下,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杜平藤求见。” 今日上午,晴嬤嬤接手了侯府事务后,特意知会了府中上下,说是如今江元音是皇上正式册封的“棲梧公主”,他们再唤她“夫人”是不合適的,因为“君臣之分高於夫妻之伦”。 府中下人都知晓,这么嬤嬤先前是侍候先皇后的,他们夫人入宫小住了一阵,皇上將该嬤嬤赏给他们夫人了。 宫里的规矩到底是多,一回来就立规矩,教导他们日后得唤“公主殿下”,而不是“夫人”。 这一点,晴嬤嬤也跟江元音提过了。 左右不过是个称呼问题,江元音便由著她去了。 江元音和钦天监无任何往来,更不认识这个叫杜平藤的人,疑惑问道:“他为何事登门?” 门房回道:“说是奉钦天监监正杜严书之名,前来送信。” 这是一旁的晴嬤嬤似是想到了什么,“噢”的一声,凑近江元音耳畔,告知道:“钦天监监正乃瑜贵妃父亲,这来送信的也姓杜,估摸著是一家人吧。” 她嘀咕出声:“他来送什么信?一个小小的五官灵台郎,还要面见公主殿下,奴婢这就去收了信,將其打发走,免得他扰了公主殿下的清净……” “不必,”江元音拦住晴嬤嬤,冲门房道:“领他去前厅稍候。” “是,夫……公主殿下。” 门房走远了,晴嬤嬤继续给江元音梳发,嘴上仍不满地道:“太子殿下被禁东宫都是那瑜贵妃害的,她娘家人来送信,定没安什么好心,公主殿下何必见他?传到太子殿下耳中,又得伤心误会了!” 她犹记得李昀璟那副小脸惨白的模样,想想都心疼。 江元音望著铜镜里的晴嬤嬤,试探问道:“嬤嬤这般护著太子殿下,不怕皇上知晓要怪罪於你吗?” 晴嬤嬤梳发的动作一顿,眼里闪过惶恐之色,几瞬后变得坚定起来:“虽然太子殿下可能不记得奴婢了,但太子殿下搬去东宫之前,奴婢在凤仪宫也曾在跟前侍候照料,更何况奴婢的命是娘娘救下的,便是被皇上砍了脑袋,奴婢也是要护著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 江元音不回话了。 这杜平藤说是奉监正杜严书的命令前来,实则当是奉瑜贵妃的命令。 所为何事,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江元音更衣梳妆完毕,前往前厅时,杜平藤已经在那候著了。 瞧见她的身影,忙起身行礼:“下官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杜平藤拜见棲梧公主。” 江元音頷首:“不知杜灵台郎何事登门?” 钦天监五官灵台郎是个七品小官,主要负责天象观测。 杜平藤递过去一个信封,躬身回道:“下官奉监正大人的命令,前来给棲梧公主送明日汴京城的气象观测结果,免扰棲梧公主逛灯夜市的兴致。” 江元音状似讶然的“哦”了一声,没有要收下这信的意思:“杜见监正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明日十五,我自要赴宫宴,怎会去逛灯夜市?” 杜平藤惊诧道:“棲梧公主还未得到消息么?” “什么消息?” “下官听闻,皇上说太子殿下还在禁足中,珩王爷身子未愈,宫中闹了刺客,今年元宵他无心过节,便不设宫宴了,且允了六皇子出宫,陪棲梧公主过节。” 江元音心道果然。 李彦成要借元宵节,给世家对李澜动手的机会,將李澜涉身险境,好將“谋杀皇子”的罪名,名正言顺地安在世家头上,以此来打击世家。 今日便放出取消宫宴,且准允李澜出宫陪她过节的消息,就是想给世家筹划动手的时间。 瑜贵妃的娘家杜家並不显赫,父亲杜严书不过是个五品钦天监监正,这也是为何世家敢对李澜出手的原因。 当然其女成了贵妃,杜家註定不会显赫。 李彦成不会想培养出第二个“许清”。 瑜贵妃是个聪明人,她定知道,让李澜出宫,会生死难料,才让其父以送气象观测为由,来给送求助的信號。 江元音淡声问道:“那杜监正可有什么话要你传给我?” 杜平藤不是直接將信交给门房,让门房转交给她,而是要见她一面,一定是有话需得当面和她说。 那她猜这封信里的確只是正常天象观察结果,没有密信。 瑜贵妃谨慎,许是怕书信万一落到旁人手中,或是她不同意合作反咬一口,便成了铁证。 所以,她会选择让自己人传话的方式。 杜平藤道:“监正大人说,明日是佳节,可天气却不太好,有风又有雨,棲梧公主出门可得早做打算,莫淋了风雨。” “噢,对了,棲梧公主院中的,可要记得安排下人做些防护,儿受了风雨,会坏了长势,养之人最是看不得,细心护一程,开春儿定怒放,不会辜负养之人的用心照料。” 江元音浅笑:“多谢杜灵台郎提醒。” 末了,隨口问道:“不知杜灵台郎和杜监正是何关係?” “回公主殿下,乃是下官叔父。” 江元音瞭然点点头,这才示意晴嬤嬤收下了信。 第321章 晴嬤嬤是不是自己人 杜平藤离开后,江元音拆了信。 那信中果然没甚特別的,真就只是明日的天象,没甚旁的只言片语。 她心里清楚,重要的话,都在其离去前的嘱託里。 晴嬤嬤因著许令仪与李昀璟的关係,甚是討厌瑜贵妃,连带著也不会想给杜家人好脸色。 她不满道:“什么雨啊的,偌大个侯府难道没人会养草?用得著他多嘴提醒,管得真宽咧!侯府的事,哪轮得到他来指手画脚,真是有趣咧!” 江元音安静看著手中的明日天象观测,对骂骂咧咧的晴嬤嬤不予置评。 杜平藤的那些话,显然是瑜贵妃在向她求助示好。 请她明日护住六皇子李澜,甚至连理由都帮她寻好了。 近来种种足够瑜贵妃看清,她不是什么“养人”,他们母子俩,在李彦成那,一样是“”。 她等的就是瑜贵妃的主动求助。 诚不诚心不打紧,只要利益一致,能一起合作便成。 江元音看完信,驀地开口唤道:“晴嬤嬤。” “奴婢在。” 她淡笑看著晴嬤嬤,道:“多亏了这杜监正送来的信件,方知今日亦有雨,侯爷不知何时出宫回府,恐淋了雨,你去给他送把伞吧。” 晴嬤嬤“啊”了声,面色古怪地瞅了瞅厅外的晴朗的天:“可这天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要下雨的样子啊……” 她可算是逮著了机会,顺势贬低啐道:“奴婢看那什么五官灵台郎,就是凭关係进的钦天监吧,这天象看得半点不准,感觉全是胡诌的,在这显摆糊弄人,公主殿下切莫信他所言。” 骂完解了气,又还算客观理智地接著说:“駙马爷是乘马车去上的早朝,便是要下雨也应当淋不著的,而且若真是落雨了,皇上也会命人备散,公主殿下安心,咱駙马爷定淋不著雨的。” 江元音却压低了声音,道:“不止是去送伞,更是要送你去一封信,今日侯爷动身去上早朝前,同我说,下朝后还有別的事要忙活不会回府,嬤嬤帮我去送一封信,侯爷看了,定会马上回府。” 她直勾勾地盯著晴嬤嬤,营造出凝重的氛围,加重语气道:“这信只有你去送我才安心,旁的人送,我信不过。” 晴嬤嬤瞬间会意,立马严阵以待,点点头,也压低声音地回:“公主殿下放心,奴婢定办妥此事。” 江元音轻“嗯”了声,吩咐道:“你且去备伞,我去书房写信。” “是,奴婢这就是去。” 晴嬤嬤不再质疑这种小事,需要她去做,而是很有使命感的,严肃去处理。 江元音同沉月去了书房。 她没写什么了不得的重要內容,就一句:等侯爷归府一道用晚餐。 之后將信摺叠好,塞进信封里,再取了根头髮,融进红泥封口。 最后低声嘱咐沉月:“一会你暗中隨晴嬤嬤出门,看看她有没有打这信的主意,或是去见什么旁的陌生人,一路盯仔细些。” 这是个极好的试探,晴嬤嬤到底是不是自己人的机会。 钦天监的人登门,晴嬤嬤知晓其是瑜贵妃的娘家人。 她在看完钦天监杜平藤送来的信件后,面色沉重,让晴嬤嬤晴天送伞。 种种怪异的举动,都在特意地告知晴嬤嬤,她让其去送给齐司延的信,內容至关重要。 晴嬤嬤若是李彦成的人,不可能不將此事、此信稟告李彦成。 这封信若是被人打开看了,也无妨,信件內容稀鬆平常。 而確定了晴嬤嬤到底是不是李彦成的人,她才好知晓,她可以在何时用上这枚“棋子”。 晴嬤嬤很快便取了伞,小心翼翼將信收好,出府送伞送信去了。 待晴嬤嬤走了,江元音便开始思索,明日的元宵佳节,要如何带李澜“度过”了。 过了申时正点,天晴无雨。 暗中跟隨晴嬤嬤的沉月,早他们一刻钟归来。 沉月躬身稟告道:“夫人,晴嬤嬤一路神色紧张的赶路,路途中没搭理过任何人,也未曾掏出过信件。” “直至在宫门口,等到侯爷,才掏出信件同伞一道交给侯爷。” “一路,未曾偷看过信件。” 江元音倒是有几分惊讶的。 难道晴嬤嬤不是李彦成的人? 她下意识的否认这个答案,以李彦成的心性,当不可能安排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她的身边才是。 还是说,晴嬤嬤已经聪明地识破,这是她的试探? 江元音陷入的沉思,尚未有个结果,齐司延回来了。 “侯爷,”江元音笑吟吟迎上去,“辛苦了。” 她余光扫过晴嬤嬤,其脸上並无慌乱、紧张,满脸都是“您交代的事我都办妥了”的骄傲感。 江元音笑笑,吩咐晴嬤嬤:“我给侯爷换下朝服,你去备晚膳吧。” 晴嬤嬤本想揽下替齐司延换朝服更衣的活,但见两人已经依偎在一块了,深觉两人是如胶似漆,恩爱的不行,更衣怕也是夫妻二人的情趣了。 是以她便识相地退下了。 晴嬤嬤一走,曲休与沉月便也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屋內只剩下江元音与齐司延。 齐司延自己动手解著朝服的系扣,开口直言道:“红泥髮丝完好,信件未被人拆开过。” 江元音不必提前知会,便用这个法子去试探晴嬤嬤,是因为她在之前南下,千万嵐州枕瀧,与齐司延分別时,两人便达商议过。 为防被人盯上,两人通信往来,都会採用此种封锁信口的方式。 这看似要点在红泥上,实则在不起眼的髮丝上。 红泥拆毁,或许还能重新融上,但那髮丝断了,必留痕跡。 一旦信件到手,发现被人拆封过,他们会立即採取行动。 所以齐司延一收到信,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特意查看了封口。 江元音为齐司延递上居家的锦衣,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朝服,道明来龙去脉:“今日午时后,钦天监监正杜严书派其侄子五官灵台郎杜平藤来侯府送来明日的天象观测结果,並传来瑜贵妃想请我明日护住李澜的暗语,所以我觉得这是个不错探一探,晴嬤嬤到底是不是李彦成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的好机会。” 她半是自问,半是同齐司延感慨:“她不可能真的只是来我身边侍候我的吧?” 齐司延瞭然她心中所想,同她分析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被派人盯梢你,但在其心中,先皇后的恩义大过一切,她受命来到你身边不假,但用心侍奉你的心一样是真。” “一种是李彦成还未给她下达指令,只是先將她这颗棋子埋在你身边,待其获得你的信任,供日后所用。” 分析完,他安抚劝慰道:“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阿音现下都无需忧心,因为李彦成当前的目標不是你,你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探究个清楚明白。” 直到现在,李彦成对江元音的能力都是“轻视”的,他看中的无非是她身上的附加属性,从来没把她这个当做主题。 她是“先帝遗孤”,替他洗刷弒兄夺位的残暴骂名。 她是他同“深爱之人”的爱女,加深他对先皇后的“情深”。 她是齐司延的爱妻,用来制衡牵制齐司延。 江元音点点头,抬手为齐司延系扣。 齐司延安静垂眸看她,又问:“瑜贵妃派娘家人来过了,想来阿音对明日之事已有了安排。” “阿音明日可还会领六皇子去逛灯夜市?” 第322章 观星台遇刺 江元音頷首:“我听闻钦天监的观星台,能將汴京城的夜景尽收眼底,侯爷以为,我明天领六皇子去那俯瞰万家灯火,如何?” 她当然要“护住”李澜。 这是她日后与瑜贵妃合作的前提。 但也要给世家动手,李彦成借题发挥的机会,选在钦天监,则是为了让局势更加的混乱。 因为钦天监既是瑜贵妃的娘家,则是其势力范围。 明日无论结局如何,谁都別想独善其身。 齐司延闻言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他先肯定道:“钦天监的观星台的確是极佳的观赏点,阿音若是选定了那,我会提前派人去打点好。” 语罢,他提醒一句:“不过明日无事发生的可能性极高,阿音若想藉此同瑜贵妃合作,或许结果会不尽人意。” 江元音捕捉到了关键点:“为何侯爷觉得明日会无事发生?” 齐司延同她一一分析道:“对刺杀李澜一事,世家內部並不齐心,有人保守、有人激进,这也是为何你之前都多次恰好化解『意外』的原因之一。” “李彦成此次又是取消宫宴,又是特许李澜出宫过节,其目的昭然若揭,许清老谋深算,不可能看不出他的目的。” “或许许清会沉住气,取消明日的行动。” 江元音瞭然,却並不失望:“瑜贵妃既能让钦天监的人来送信,便已有同我合作的意向,明日不成,他日也能成,不管明日是否有事发生,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了。” 从邀请李澜到侯府做客,到故意提及元宵节夜市灯,为的不是助力世家,看李澜出事,而是想看瑜贵妃的態度。 她已经得到了。 次日。 元宵节。 江元音於酉时在宫门外接到了李澜。 李澜似霜打了的茄子,半点没之前嚷嚷要出宫陪江元音的兴奋。 一看便是被瑜贵妃教导过,认识到了此次出宫有多凶险,心生惧意。 此时夜色將黑未黑,远远朝城外宫墙看去,已亮起了不少灯火。 李澜望向宫外长街,隱约有后退之意,囁嚅道:“皇姐要带我去哪里玩?天、天气不好……要不我们去侯府玩?皇姐要早些送我回宫哦……” 江元音看著他这张夜色下泛白的小脸,知道他定是被嚇得不轻。 她佯作不知的浅笑:“不回侯府,澜儿是特意出宫赏灯的,回了侯府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天马上要黑了,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了。” “可、可……”李澜眼珠子转著,拼命地想理由:“可是皇姐,我急著出来寻你,晚膳没有吃饱……” “无妨,”江元音下巴轻点马车,“我已备了些东街特有、好吃的零嘴,出府前也让后厨备了糕点,不会让澜儿饿肚子的。” 李澜急得脸白眼红:“可、可天气不好……好大的风,我们会不会逛著逛著,被淋湿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咳——咳——”他连声夸张地大咳了几声,“皇姐,天冷,我出宫得急,穿得单薄。” 江元音给了晴嬤嬤一个眼神。 晴嬤嬤一手狐裘,一手手炉地往前递:“六皇子,公主殿下心细,通通给您备好了,定冷不著六皇子。” 李澜咬唇,无话可说。 江元音第一次在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脸上看到了“心如死灰”四个字。 觉得嚇唬够了,她才细声开口道:“澜儿可是嫌市集吵闹?我倒是有个好去处,可將汴京城的夜景尽收眼底,又僻静无人,安静得很。” 可李澜一听,嚇得都哆嗦了下,颤声问道:“哪、哪啊?” 僻静无人处,不是正好动手吗? 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皇姐,我不嫌吵,我喜欢热闹……” “是吗?”江元音嘆了口气,惋惜道:“我原本还想领你去钦天监的观星台的,那里位置甚好,既可俯瞰万家灯火,还能和街道上的行人一样的放孔明灯,澜儿渴了累了,还能坐著吃吃喝喝,没想到澜儿不喜欢……” “不——!我喜欢!”李澜忽然活了过来,大声表態:“皇姐,我们去观星台吧!” 钦天监的监正乃是他的外祖父,在钦天监的地盘上,他会觉得安全很多。 若是如母妃所言,那些拥护太子的世家党羽要对他下手,外祖父定会保护他的! 江元音浅笑:“好,那我们去钦天监的观星台。” 语罢,领他上马车。 奢华的实木马车,高调驶向钦天监的观星台。 待马车停下时,是先他们一刻钟过来的齐司延,上前来接江元音与李澜下马车。 齐司延伸手,將江元音扶下马车。 他稍稍朝李澜俯了俯身:“六皇子。” 余光瞟了眼曲休手中的老虎灯,道:“六皇子今夜不去逛市集,选在观星台赏灯,故臣过来路上遇著一灯摊,买了此盏灯,免扫六皇子赏节的兴致。” 他说完,曲休双手將手中的老虎灯递过去。 李澜见到了钦天监,之前的忧心顾虑便散了,尤其在这见到了齐司延,更是安心了。 定寧侯定是领了人手,来保护他与皇姐的。 现在看到这种灯,自然是开怀的,乐呵呵的伸手接过了。 直到下一瞬,他瞅见齐司延手中提拎著一盏更大的灯,还是可以旋转的,有七个面,每个面都有不同的剪影,隨著旋转,那些剪影连成了个完整的故事。 ……这灯妙哉! 李澜眼神骤亮,手中的老虎灯索然无味,他张了张唇,正要想齐司延討要这盏灯,便见其一脸温柔,將灯递给了江元音。 那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了。 他可不敢抢江元音的灯。 父皇宠她,母妃也时时教导,定要和她处好关係。 曲休在一旁,將李澜的小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算这个六皇子还有点眼力见,要不是为了给夫人送灯,都不可能会顺手给他买这盏老虎灯。 江元音接过灯,垂首去看旋转著的每一面剪影。 而齐司延在满目温柔地看她:“阿音可喜欢?” “喜欢,”江元音大方积极地回应,“每一面都有巧思,甚是別致。” 李澜被晾到一边,却不敢有半分不满,只能安静候著。 大家不好盯著一对夫妻恩爱,所以在场的人也没注意到,两人欣赏灯,交换了下眼神。 江元音瞭然齐司延墨眸里的意思。 两人之所以分开行动,自然是有深意。 她去宫门口,高调將李澜带至观星台,这是故意给世家的人泄露行跡。 而齐司延早早来了这边部署。 齐司延在无声告诉她,四周已按他们昨晚商议的部署好了,且周围有可疑人。 是以,江元音的行动会更警惕些。 交换完眼神,一行人登上观星台。 台顶上,有李澜的外祖父,钦天监监正杜严书。 他得到江元音和李澜要来观星台赏灯的消息,便赶忙前来布置收整。 临时摆放了几张案几坐垫,供他们一会座谈。 李澜登顶后,见著杜严书,彻底放下了心。 台顶面积不大,江元音带著晴嬤嬤与沉月,齐司延只带了曲休,李澜有两个隨侍的小太监,加上杜严书,一共九人,却显得格外热闹。 落座后,杜严书躬身道:“申时还下了半个时辰的雨,这会又大晴,云雾飘散,繁星闪烁,看来老天爷也不忍扫六皇子、公主殿下与侯爷的过节的雅兴啊。” 他这话,算是在圆昨日送过去的天象观测结果了。 江元音淡笑不语,齐司延与其隨口交谈了两句,倒是自以为安全无忧的李澜,见著自己的外祖父,颇有些兴奋,话也就密集了。 约莫过半个时辰,城內的百姓开始放孔明灯。 一盏盏冉冉升起,隨著孔明灯飘向天空,有烟在夜空绽放,远远地,依稀能听到人群的欢呼声。 李澜的注意力被吸引,他起身走至扶手边缘,想要视野更开阔。 江元音与齐司延交换了下目光,知道此时,定是刺客们会动手的时机。 是以,她起身唤李澜:“澜儿,观星台太高,边缘危险,你莫站在那。” 杜严书附和劝道:“是啊,六皇子切莫站那……啊……” 他话音未落,几乎是同时,只听一阵叮叮噹噹的铁鉤声响起。 曲休扬声稟告道:“不好,有刺客,准备爬墙而上!” 李澜一哆嗦后退,径直往最信任的杜严书身后躲。 杜严书將其护在身后,慌神望向齐司延。 齐司延的確镇定,他昨夜便在观星台下四周,部署好了人手。 也估算好了,刺客们会在放烟与孔明灯的时候出手。 “啊——!” “砰——” 是利用铁鉤爬墙之的人,被拖拽下来的惨叫声。 台脚下一片混乱的打斗声。 齐司延起身,走至台面边缘,淡然俯视楼下。 然而这时,有箭从观星台左侧的房屋二楼飞来。 第323章 留人,生死不论 观星台左右两侧都有房子,两侧二楼的房间,藏匿著数位弓箭手,正对准观星台上。 江元音急声吩咐沉月:“护住六皇子!” 他们是衝著李澜来的,自然会將箭对准李澜。 齐司延吩咐曲休:“抓活口。” “是,侯爷!” 曲休飞身跳下临近低矮的屋顶,准备借势跳上弓箭手的位置。 夜色中,衝出许多黑衣人,那是齐家死士。 然而,这时那些弓箭手瞄准的却不是李澜,而是江元音。 “咻——” 有箭径直朝江元音飞去。 “公主殿下小心——!” 晴嬤嬤惊呼,近乎本能地张开双臂拦在江元音的面前。 江元音没想过晴嬤嬤会如此视死如归地替她挡箭,但她也不会用晴嬤嬤的生命去验证她的忠诚。 她反应极快,拉过晴嬤嬤一起往边上去躲。 她不需要晴嬤嬤给她当人肉护盾。 躲过一箭,另一箭隨之而来,全部目的明確要射杀江元音,而不是李澜。 齐司延拔剑,利落挥开那些朝江元音而去的箭。 他朝夜色中扬声下达新的指令:“留人,生死不论!” 他哪怕审问不出任何真相,也要取这些对江元音动手之人的性命! 沉月立即將注意力也转移在了江元音身上。 江元音很清楚,在她和李澜之间,齐司延和沉月一定是选择保护她。 避免顾此失彼,最好的方式是她和李澜待在一块。 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朝李澜靠拢。 从听到铁鉤爬墙的异响,李澜便嚇得抱头,惊恐间根本不知道目前是情势是什么,更不知那些箭都是朝江元音飞去的。 他满脑子都是母妃的那句叮嘱,说宫门外潜伏著太子党羽,要取他性命。 此时见江元音朝他而来,只觉得是来护他的,一头直接躲进江元音的怀里。 一番混战,观星台上无人伤亡,观星台下的刺客,也很快被曲休领人抓捕。 一切比想像中进展得更顺利。 江元音拍了拍怀里瑟瑟发抖的李澜,安抚道:“没事了,澜儿莫怕。” 杜严书上前查看,急切的询问:“六皇子、棲梧公主,可安然无恙。” 李澜惊魂未定,不住地摇头。 江元音压住眼底的思绪,开口嗓音还算淡然:“无恙,杜监正可无恙?” “多谢棲梧公主掛怀,下官也无恙。” 齐司延同观星台下的曲休对过了手势,才收了剑。 他朝江元音、李澜微微俯了俯身:“刺客已抓捕,臣这便送六皇子回宫面圣。” 说完探寻看向江元音,眸光中有忧心:“公主定受了惊嚇,不如先回府缓缓?” 昨夜的计划,是在刺客出现后,一同入宫,可刚刚数箭朝她飞去的场面歷歷在目,他怕她受了惊扰。 江元音摇头,坚定道:“我隨你一道入宫。” 齐司延不再劝阻,侧眸看向杜严书:“杜监正一同遭此惊险,便隨本侯一道入宫呈情吧。” “是,下官领命。” 今日之事,他昨日便从他女儿瑜贵妃那知晓了个七八。 这些刺客都是太子党羽,那些世家以安国公为首,要取他外孙儿李澜的性命! 分明是欺他杜家无权,他当然要一道入宫,参上一本! 一行人便又朝宫门而去。 江元音和李澜坐上来时的马车,邀了年迈了杜严书同乘。 齐司延则骑马,领人押解活捉的刺客。 马车里,江元音平静的面色下,有汹涌的波涛。 今晚发生的一切,九成都在她和齐司延的预料之中,唯有一成不变。 那就是刺客竟然不是衝著李澜而来,而是她。 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为护住李昀璟太子之位的世家权贵们,为何要刺杀她? 李澜死了,李昀璟少一个竞爭对手。 她若死了,对李昀璟坐稳太子之位没有任何好处吧? 此事尚有她摸不起的疑点,必有隱情。 可惜没法同齐司延商议探討一番,一会只能见机行事了。 李彦成早就等候多时。 宫门畅通无阻,直接在玄天殿召见了他们。 他一手把玩著玉串,一手背在身后,在龙椅前来回踱步,看向跪在殿中央的人,明知故问道:“遇刺?在市集上遇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元音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声线微微发颤地回道:“回皇上,今日天气不好,申时还下了雨,臣女怕又遇上雨水,也思虑市集上鱼龙混杂,怕有甚意外,便领了澜儿去了钦天监的观星台赏汴京夜景。” “杜监正用心招待,大家相谈甚欢,本一切美满愉悦,谁知忽然遇到刺客,爬墙、放箭,要取我等性命……” “是太子殿下的人!”跪地的李澜仰头,此刻回了宫,见著了李彦成,他底气十足,直接道明他母妃的叮嘱,指认诉状道:“从梅林边推皇姐坠湖诬陷澜儿,到今夜观星台行刺,太子殿下就是想要澜儿的命,父皇,您要为澜儿做主啊……” “澜儿今日差点就回不来,死在观星台了……” 李澜眼眶含泪,他在后宫耳濡目染,不过七岁,哭诉委屈的本事却已经炉火纯青。 李彦成非常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一番“指证”,让他好名正言顺地问责世家。 一锅端是不可能,但至少能够重创一二。 但他面上却流露出不赞同,呵斥道:“此等大罪,焉能张口就来?太子被禁东宫近十日,怎会派人行刺你,你若无证据,不得妄言!” 这时杜严书拱手,言辞恳切道:“皇上,此事幕后主使是谁还有待查证,但有人刺杀六皇子、棲梧公主是真,此等行刺皇子的大罪,一定要查明真凶,严惩不贷!” 这些话句句说在了李彦成的心坎里。 他认可地点点头,看向齐司延,问道:“刺客抓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公布了宫宴取消,同意李澜出宫和江元音一道去过节,他便同齐司延叮嘱强调,一定要加派人手,保护江元音和李澜的安全。 这就是为了让他有所准备,抓捕行刺之人。 齐司延拱手回道:“回皇上,活捉了四人,此刻正押解殿外,等候皇上发落。” 他高声请示道:“皇上是要將他们移交刑部严审,还是要亲自审问?” 李彦成轻哼一声:“带他们进来,朕要亲自审问,如此佳节,他们到底是受谁指使,行刺皇子、公主,意欲何为!” 他当然不可能移交刑部。 今夜不审,必生变故。 那四个刺客被五大绑,押解进入殿內跪地。 李彦成不再踱步,而是在主位龙椅上落座,身子前倾,俯视跪地的刺客们,压迫感十足,威声道:“你们受何人指使?给朕如实招来!” 他们身子发颤,低垂著头,个个缄口不言。 曹学良拂尘一扫,怒喝道:“大胆!皇上问话,竟敢不答!来人,掌嘴!” 一般而言,曹学良的指令皆是李彦成心中所想。 数位宫人上前,朝著被捆绑刺客,哐哐一阵扇巴掌。 声声清脆,在殿內迴荡。 可那些刺客仿佛被毒药了一般,硬是一声不吭。 待到宫人们都要扇累了,冷眼旁观许久的齐司延方才墨眸扫过四位刺客被扇得红肿的脸,沉声道:“你们不肯说,是不是要等大理寺卿张文柏过来,才肯开口?” 本来毫无反应的刺客们神色微变。 李彦成捕捉到关键字眼以及刺客们的反应,抬眸看向齐司延,问道:“定寧侯这话是何意啊?怎么好好的忽然扯上张寺卿了?” “回皇上,臣在押解他们入宫的途中,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大理寺的令牌,”齐司延说著,从衣襟里掏出令牌双手呈上,“臣猜想,此事或与大理寺卿张文柏有关,皇上不如召其入宫,一道审问。” 曹学良上前,取过齐司延手中的令牌,转呈交给李彦成。 李彦成握著令牌,眼底已有一层压制的喜色,面上却是君王的愤怒与不可置信,怒道:“岂有此理,曹学良,马上宣旨,召大理寺卿张文柏入宫见朕!” 张文柏是许清的人,这是朝野皆知的。 借今日之事,除掉张文柏,等同於卸掉许清一条胳膊。 “是,皇上!” 一旁的江元音听到这里,觉得心中迷雾拨开了些许,漏出了一些眉目。 大理寺卿张文柏? 她脑海里猛不丁地回想起在舞楼欺辱怜盈儿的张弘。 怜盈儿和店主都战战兢兢地表示,张弘是大理寺卿之子,得罪不得。 难道是因为她那日废掉了张弘的双腿,所以张文柏怀恨在心,故那些箭都目的明確朝她射去,而不是李澜? 可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要做这种事,自可寻別的机会,反正她住宫外,机会多得是。 为何要选择李澜出宫这日,给李彦成送上一个“刺杀皇子”的罪名,来声討他自己? 尤其,还会让今晚来行动的刺客,携带大理寺的令牌,简直是巴不得李彦成问罪不到他头上。 这么明晃晃地“自投罗网”,一心赴死,甚是可疑。 江元音心中各种思量,但现在只能旁观。 下一瞬,有宫人进殿稟告道:“启稟皇上,大理寺卿张文柏,张大人求见,说是为今夜六皇子、棲梧公主观星台遇刺而来。” “哦?”李彦成轻笑,意味深长道:“朕正要找他,他就来了,这是早有准备啊。” 第324章 恳请皇上,废公主 张文柏大步迈进殿內,面色紧绷,却没有慌乱。 他好似早就清楚,殿內会有哪些人,目光不环顾乱瞟,全部不看在眼里。 只是寻了一处离李彦成最近的空处,跪拜行礼:“臣大理寺卿张文柏拜见皇上,叩请皇上万福金安。” 李彦成把玩著玉串,没有挑明殿內先前谈论的事,而是面无表情地问:“张寺卿深夜入宫求见,所为何事?” 张文柏回道:“臣今日派人行刺棲梧公主未遂,自知罪该万死,前来领罪。” 江元音和齐司延静默对视了一眼。 都有想到张弘断腿一事,但又觉得其不可能只为张弘断腿一事。 李彦成眼底闪过阴狠。 张文柏这是行刺李澜未遂,不愿承担“刺杀皇子,参与皇子夺嫡”的罪名,於是主动揽过“行刺公主”的罪名? 毕竟,单纯的“个人行为”,便牵连不到其余的世家。 他质问道:“你为何行刺棲梧公主?” 张文柏神色激动抬起头来,激昂道:“臣行刺杀之事,万死难辞其咎,但事出有因,乃是棲梧公主跋扈狠毒,前日无故废犬子双腿,臣髮妻早逝,只留有这一子,如今双腿残废,我张家恐后继无人,臣难咽此气,今日行刺,是衝动行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臣知皇上宅心仁厚,厚待先帝遗孤,可棲梧公主德不配位,毁坏皇家名声,天下犯法尚与庶民同罪,皇上焉能置之不理?” 他说完猛地叩首,殿內迴荡著他响亮的磕头声:“臣愿认罪等候发落,也恳请皇上废公主,还犬子一个公道!” 齐司延冷声讥讽道:“张寺卿任职数十载,审理过的案件当有数千起,如今却为令郎顛倒黑白,是非不分,不禁让人深思,你这十多载的判案是否公允,只怕有的是冤假错案。” “定寧侯此言难道就不是护妻失了公允?”张文柏反嘴后,不同齐司延辩论,而是看向江元音,咄咄逼人道:“棲梧公主前日不是对犬子说,若有不服,可去御前告状,今夜臣来了,公主可敢与臣对峙?” “犬子的腿,是不是公主所废?!” “棲梧公主可敢作敢当?!” 江元音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却没露半分胆怯、慌乱。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頷首,承认道:“令郎张弘的双腿,確是我前日所废。” 张文柏越发激动,胸膛起伏,他一手直指江元音,仰望龙椅上的李彦成,愤慨道:“棲梧公主已认罪,求皇上替臣做主,废公主,还犬子一个公道!” 李彦成没料到事情竟会是这个走向,侧目看向江元音,喜怒难辨:“怎么一回事?” 江元音福身行礼:“皇上容稟。” “臣女前日出宫,途经东北街一舞楼,街道上站满围观的看客,將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臣女不得不驻足察看路况,才知舞楼有客人,在二楼临街的窗户口,当眾凌虐一位舞女,为搏眼球,肆意践踏折磨舞女,舞女不堪折辱,被逼坠楼。” “而无论是路过之人,还是舞楼店主,无一人敢出手相助,原因是该客人是大理寺卿之子。” “臣女实在见不得如此仗势欺人、视人命如螻蚁隨意践踏的恶行,方才出手护住女子,当时张弘仍不知悔改,甚至口出狂言,要將臣女扭送大理寺受审。” 张文柏试图反驳阻止:“棲梧公主怎可捏造事实,真……” “张寺卿启奏的时候,我可没出声半句打断,现在张寺卿却急著出言打断我的呈情,算哪门子的理?”江元音亦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何况我是在回皇上的话,张寺卿都敢肆意打断,究竟是心虚了还是不將皇上看在眼里?” 张文柏被噎住,支吾半天,没憋出半个字,反而被呛到,连咳了好几声。 李彦成拧眉,朝江元音点点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江元音接著道:“臣女寻来舞楼店主一问,才知张弘有这上不得台面的癖好,仗著其父是大理寺卿,横行霸道,折磨致死多名女子,恶跡斑斑。” “臣女废张弘双腿是真,但並非无故,乃是张弘罪有应得。” “前日种种,临街的看客,舞楼的店主、伙计、舞女皆可为证,臣女所言若有半句虚假,愿承担一切后果与责罚。” 张文柏不服辩解道:“犬子去的是风月场,本就是买乐子的地方,舞女是贱籍,棲梧公主为了贱籍的舞女,废掉犬子双腿,遵的是哪一条大昭律法?犬子怎地就罪有应得了?” 江元音沉默。 在大昭,入了贱籍的人,便是砧板上的肉。 可以隨意买卖、发配,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有人追责。 张文柏见江元音不答,越发来劲,继续发难道:“棲梧公主说犬子欺辱舞女是仗势欺人,那棲梧公主仗著公主之尊,便废犬子双腿,难道就不是仗势欺人了?” “棲梧公主一样是拿身份压人,毁犬子一生,又有何立场抨击犬子,在皇上面前喊冤?!” 他一个大理寺卿,自不是吃素的。 没点嘴皮子功夫,他坐不稳这个位置。 齐司延正欲出声与之辩驳,江元音却率先开口了:“张寺卿误会了,我惩治令郎,非是为了几个舞女出头。” 那片刻的沉默,她已寻好了应对的说辞:“我惩治令郎,是因为他处处打著大理寺的名头,在汴京城內作恶,欺辱逼死的是贱籍的舞女,败坏的却是朝廷命官在百姓眼中的威严,大理寺乃是公正执法之处,若不惩戒,日后百姓如何对朝廷办案信服?” “再者,我拿身份压人,是因为令郎作恶在先,可不是为了满足我某些癖好,这和令郎有最本质的差別,我如何没有立场抨击他?” 要寻里胡哨,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也不是不会。 末了,她掀了掀眼皮:“谈起大昭律法,张寺卿定然比我熟悉,不知大昭律法里可有维护朝廷命官名声的条例?” “若是有,我前日所为,便是依旧大昭律法行事,合情合法。” “若是没有,”她顿了顿,婉转地骂了回去,“那在大昭律法面前,张寺卿同贱籍的舞女便没有差別。” 他以为自己高贵到哪里去了? 可笑。 张文柏被这番说辞堵得无话可言,一张脸憋得通红。 另一边,李澜、杜严书乃至那四位“刺客”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李彦成停下了拨动玉串的手,看江元音的眼神深了几分,眉宇中浮现不耐。 他对张弘有没有欺凌折辱舞女不感兴趣。 这种“小事”定不了什么大罪,哪值得他浪费心力? 齐司延將一切收入眼底,也不再给张文柏同江元音辩驳反嘴的机会,话锋一转,把话题往李彦成想听的方向引:“我看张寺卿分明是想以此为藉口,模糊你行刺六皇子的罪行。” 他沉声,压下大的罪责:“不日前,皇上禁足太子殿下,张寺卿极力反对,今夜便行刺六皇子,可是有心干扰皇上的决策,妄议储君之位?” “张寺卿,安得什么心啊?” 张文柏急得直起了上身:“你血口喷人——!我何时行刺了六皇子?六皇子现下不是毫髮无伤吗?!” “那是本侯与公主及杜监正,竭力保护,六皇子才安然无恙,你此番是行刺未遂。” “什么行刺未遂?定寧侯可有证据,若是没有……” “哗啦——” 是玉串砸落在地板上,玉珠洒落的声音。 殿內顿时没了人声,呼吸可闻。 曹学良等宫人忙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李彦成怒视张文柏:“你吵够了没有?” 他只盯著他一人发问,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张文柏匍匐在地,脑袋悬浮於地面,绕回最初的话题,表態道:“臣绝无行刺六皇子之意,攻击棲梧公主也只是为犬子討要公道,虽棲梧公主毫髮未损,但臣愿意认罪受罚,也请皇上定夺,棲梧公主废犬子双腿一事,当真没有过错吗?” 李彦成听完,却是冷淡的回:“你到底是行刺六皇子,还是攻击棲梧公主,还有待定夺,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你行刺皇家子嗣,都是大罪,当即刻革去大理寺卿一职,入狱等候发落。” 张文柏离地一寸的脑袋泄了力,直接砸在了地面上。 李彦成没提及江元音一句,直接给他定了罪。 他有些颓然,却没有太过震惊,仿佛一切在他预料之中。 他来时,便做足了准备。 李彦成:“定寧侯。” “臣在。” “此事就交由你彻查清楚,”李彦成沉声,一字一顿暗示得很明显:“你切记要查个仔细明白,不可冤枉了张文柏,若他有其余共犯,也切不可放过。” 他加重强调了“共犯”二字,他的用意不言而喻。 无论如何,能因此除掉张文柏,腾出大理寺卿的位置,让他的心腹顶上,这已是件好事。 当年他为了释武將兵权,给了世家发展势力的机会。 如今世家势力盘踞朝野多年,他要一点点砍掉他们的藤蔓,让他们分崩离析,再无法左右他。 第325章 壮士断腕,向死而生 处置了张文柏,李彦成才看向江元音,对她废了张弘双腿的事给出评价:“你有怜悯之心是好事,但日后这些事,不必亲自出面去做,你可明白?” 江元音低眉垂眼:“臣女明白,谨遵皇上教诲。” 李彦成不再多言,也没关怀李澜一句,冲江元音道:“此番没有受伤便好,你送澜儿回瑜贵妃那吧,朕还有几句话,想同定寧侯说。” “是,臣女告退。” 李彦成又看向杜严书:“杜监正,你此番同他们一道遇陷,想来瑜贵妃知晓会很忧心,便同他们一道去瑜贵妃那报个平安吧。” “谢皇上恩典。” 江元音领著李澜,和同样被支开的杜严书一起离开了玄天殿。 一回到瑜贵妃宫中,宫婢將他们领到主殿偏房。 瑜贵妃在房內踱步,一听到屋外声响,立即迎上来。 自从李澜出宫,她便一直惴惴不安,听到他们遇刺入宫的消息,李霽派了婢女打听。 探听到无人伤亡,李彦成正在审理刺客,就知今夜已安然度过,没贸然入殿。 瑜贵妃眼眶湿润地打量著李澜与杜严书。 李澜在李彦成那没得到半句安慰,这会委屈得不行,一头栽到瑜贵妃怀里,惊魂未定地撒娇唤道:“母妃……” 杜严书隔著一臂多的距离,俯身行礼:“臣杜严书见过瑜贵妃,娘娘金安。” 瑜贵妃朝他虚扶了一把:“父亲,现下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当著江元音的面,她提出这句“自家人”,自有深意暗示。 江元音心知肚明,不待她问,主动提及道:“今夜我不忍扫澜儿出宫过节的兴致,又恐遭危险,便带澜儿去了钦天监的观星台,赏汴京夜景,谁知在百姓放孔明灯与烟的时候,刺客爬墙而上,更有弓箭手埋伏,幸好侯爷早有准备,万幸无人伤亡。” “那些刺客身上有大理寺的令牌,不待皇上传唤,张寺卿主动覲见,说是今夜乃是派人行刺我,想撇清自己行刺澜儿的罪行。” 她看著瑜贵妃,缓声强调道:“好在,皇上並未被他蒙蔽,已交由侯爷彻查此事,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 若瑜贵妃要利用张文柏的说辞,来反悔与她的合作,那她今夜便白忙活了。 所以,她摆出李彦成的態度,来咬死张文柏不是奔她而来,而是奔著李澜。 虽然是出自这些考量,但她却觉得事实真相亦是如此。 她是“先帝遗孤”,刚封的公主,又和张弘“交恶”在先,张文柏行刺她未遂,是有极大的辩护空间,世家若联合起来,不会有什么不堪承受的后果。 而若是刺杀李澜,此事便能上升到“皇子爭储”,那是能牵连一大片的人。 太子党首当其衝。 何况她始终觉得张文柏今日对她的指控、愤怒合情合理,但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刺客身上的大理寺令牌。 李澜连连点头,附和认可道:“今夜多亏皇姐护我,把观星台上的全是咻咻咻飞来的箭,是皇姐將我护在怀里,母妃,今夜当真是可怕!” 自从刺客出现,他就被嚇得捂住脑袋,根本搞不清楚观星台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记得四处飞来的箭,混乱中江元音將他护在怀里,为他以身挡箭,现在想想他依然感动。 不止是李澜是这般情况,杜严书亦然。 他也点点头,冲瑜贵妃道:“多亏了侯爷与棲梧公主,今夜我们来能安然无恙。” 江元音心中难免感慨。 杜严书如今只是个小小的钦天监监正,一来是李彦成既在后宫捧了瑜贵妃,就不会在朝堂捧她的家人,二来怕也因为杜严书的胆识、才能也无法爬得更高。 杜严书和李澜两人都在观星台上,却无一人知晓,那些箭真的都是朝她飞去的。 如此也好,省得她多费唇舌了。 果不其然,瑜贵妃冲她感激道:“多谢公主今夜捨身相救,此情此恩,我定铭记心中。” 江元音浅笑回道:“应该的,多亏杜监正昨夜派人来提醒,我方知今日有风雨,才能护住儿。” “但风雨不会只有今日有,往后若再遇风雨天,还请瑜贵妃、杜监正提前告知。” 她们共同的风雨,便是李彦成。 杜严书和李澜不懂江元音言下之意,但瑜贵妃一清二楚,神色凝重地頷首:“应当的。” 江元音和齐司延再出宫,已是深夜。 张文柏已被押送至御史台,齐司延要连夜问审。 出了宫门后,他与江元音可以同行一段路,到分岔路口,他前往御史台,她回侯府。 二人都有太多的话要说,故很珍惜这一段同乘的路程。 马车內,只有他夫妇二人。 不待江元音发问,齐司延率先开口道:“张文柏今晚的刺杀,的確有因为其子被废双腿,对你存有私怨,但背后当有別的谋划。” 江元音认真聆听:“什么谋划?” 策划一场堪称“自投罗网”的刺杀行动,让刺客们身上带著挑明身份的令牌,生怕李彦成查不到他身上去。 她一时想不明白,怎样的缘由与目的,才会让张文柏愿意做这种蠢事。 齐司延耐心回道:“阿音可还记得,我昨日同你说过,如今世家內部,对李彦成要『废太子,另立皇储』一事並不齐心?” 江元音点头,她记得他昨日提醒过,世家內部如今分为激进派与保守派。 许清是谨慎的性子,当不会在看清一切都是李彦成的阳谋后,还策划这场刺杀行动。 思及此,她推测回道:“所以张文柏是激进派,此次行动许清並不知情?” 语罢自己又出声否认了:“不对,如果是这样,为何刺客身上要携带大理寺的令牌,张文柏要主动认罪?他为了他儿子赴死?我总觉得许清当是知情的,且承诺过会保他。” 说到这,她忽地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亮了亮,继续道:“前日我废那张弘双腿时,许綺嫚亦在场,当时张弘曾向许綺嫚求助,说其父乃是许清的得力助手,或许是因为这样,张文柏去向许清討要说法,许清允其对我动手,並承诺会保其性命?” 毕竟今晚的行刺,如果成功杀了她与李澜,张文柏为张弘出了气,依旧可以用,与她有私怨,误杀了李澜,来摘清世家参与“储君之位”的罪名。 失败了,则是像先前玄天殿前的对峙一般。 齐司延先点头肯定了她某部分的猜测:“这些应当是张文柏今日会出手认罪的动机与原因之一,许清一定有煽动他此行,但非是因为许綺嫚对你非张弘双腿置之不理,而对张文柏有愧弥补。” “许清想做什么?” “我猜他是想藉此,化解世家內部矛盾,让世家统一战线,不再內訌。” 江元音闻言恍然:“他是想借『唇亡齿寒』来警醒保守派与激进派?!” 先前世家不齐心,定是因为,李彦成的火还只灼烧了国公府。 李昀璟被禁东宫,许多世家是不愿意贸然去刺杀李澜,破坏平静的,毕竟火还未烧到他们身上。 但只要张文柏入狱,李彦成绞尽脑汁要找出他的“共犯”,这把火隨时要烧到他们身上,他们再也无法隔岸观火。 齐司延点头:“不过,我觉得许清未必会倾尽全力,护住张文柏。” “为何?” “那等同於直接跟李彦成撕破脸皮宣战,数月前,其子许昌安被处死,他尚未反抗,怎会为了张文柏惹怒李彦成?於许清而言,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说完,马车停了下来,骑马的曲休在车窗旁出声提醒道:“侯爷,御史台到了。” 齐司延低声询问江元音:“你『护』李澜之事必会传到太子耳中,你可需要我想法子帮你传信到东宫?” 他知道她现下很在意李昀璟。 然而江元音摇头,眼里並无担忧,她篤定道:“不用,璟儿会信我。” 齐司延不再多言,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夜不知何时能归,阿音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好。” 说完,齐司延钻身下了马车,与江元音分別。 另一边,国公府。 许清的会客室,灯火通明。 他坐在主位,听完探子稟告完张文柏的入狱情况,面色平静地盘著两颗圆润的核桃。 今夜之事,本就他煽动张文柏去做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没甚好惊讶的。 坐在他左侧的户部尚书出声请示道:“可要连夜召集其余人,商议明日如何上书,將此案化小,劝諫皇上放了张寺卿?” 许清摇头:“不急,等张文柏被处死了,再召集眾人议事不晚。” 户部尚书闻言,愕然道:“国公爷不打算救张寺卿……?张寺卿可一直是国公爷的左膀右臂,他若被处死,这大理寺卿的位置空了,只怕……” “怕什么?位置空了,找人补上不就得了,”许清停下盘核桃的手,侧眸看他,道:“我看你妻弟就很適合,你觉得呢?” 一句话,便能堵住户部尚书的质疑,让其转忧为喜。 户部尚书眉目中染上欣喜,但仍有些许地犹疑:“国公爷此番是打算弃了张寺卿?” 许清幽幽地嘆口气:“我也是情势所迫,只得壮士断腕,向死而生了。” 第326章 阿粟怎么了 次日,朝堂非常安静,暗流涌动。 和太子被禁足东宫的反应不同,世家们格外安静,无一人出声替张文柏辩护求情。 而张文柏咬死只认自己是因其子张弘双腿被废,一时怀恨在心,才对江元音出手,从未有过刺杀六皇子李澜之意。 当天下朝后,许清一如往常去东宫看望太子李昀璟。 绘声绘色描述了江元音昨日带李澜出宫过节遇刺,如何捨身相护李澜的。 李昀璟听完,蹙眉问道:“她受伤了?” 许清眸色讳莫,意味深长道:“殿下,她即便生了张同先皇后相似的脸,也不会是先皇后,宫里那么多贗品,这一点殿下难道还不懂?” 他已经有所察觉,李昀璟对江元音的態度逐渐不同。 尤其是在江元音入宫小住之后。 “她是她,孤从未將她看作母后,是许公想多了,”李昀璟又问:“张文柏刺杀她,是许公安排的?” 许清眼底已有不悦,他並不正面回答李昀璟的话,而是重声强调道:“皇上有意改立六皇子为太子,定寧侯在为六皇子开路,棲梧公主更是与六皇子感情甚篤。” “殿下,唯有老臣,义无反顾拥护殿下。” 他最初是计划著让李昀璟去拉拢江元音,好將齐司延拉入他们阵营。 现下倒好,那夫妇俩已然站队了六皇子,李昀璟反倒对江元音念起了“手足”情。 李昀璟定定地望著许清许久,一瞬不眨地问:“若孤不再是太子,许公可还会是孤的舅舅?” 许清眸带审视,不答反问:“殿下高热那夜,她都同殿下说了些什么?” “孤昏睡了一夜,並未与她交谈。” 许清继续追问:“那殿下退热清醒后呢?” “许公到底想问什么?” 许清伤感地嘆了口气:“老臣只是心寒,替殿下殫精竭虑,到头来殿下却会因为旁人的三两句话,与老臣离心。” 他绕回先前没回答的问题:“可即便如此,也请殿下放心,有老臣在一日,殿下就一定是太子!” “殿下被禁足东宫只是暂时的,殿下无需忧心,不要擅自行动,一切听老臣安排便好。” 李昀璟脑海里浮现上回同江元音见面时,她说的那些话。 ——如果他倾尽所有,將你捧上高位,要的是你的言听计从,那他的做一切,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 其实问题早就有了答案。 他沉默不语,忽然没了同人说话的兴趣。 许清对李昀璟的低落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却佯作不知,隨口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东宫。 他是个谨慎的性子,將所有的宝都押在李昀璟身上,是因为他清楚,谋权之事最讲究的是“名正言顺”。 所以他从前选择先帝,现在选择的李昀璟,都是因为骨子里就觉得“太子”才是正统。 何况李昀璟这个太子,还是他一手教导长大的亲外甥。 他知道该怎么掌控李昀璟。 当晚,张文柏留下签字画押的供述,於狱中自縊。 接著朝野就热闹了,大家都在爭这空出来的“大理寺卿”之位。 李彦成自然是想让自己看中的人顶替这个位置,可惜他著手提拔上来的几个寒门之士,尚不够格任辞职。 在这个问题上,各世家团结一致,是寸步不让。 可这位置若再次落到世家手里,张文柏的死便毫无意义。 如今朝野上,除了以许清为首的世家、屈指可数的寒门子弟便是那些看似不参与任何阵营,独善其身的武將们。 边境暂时安寧,他们看似没了用武之地,这么多年在李彦成联手世家的打压下,在朝野中的话语权不大。 他们都是齐司延的人,在这种“口水战”里,从来不发表任何言论。 全程都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片热火朝天的唇枪舌战里,在李彦成快要气昏在龙椅上时,齐司延主动请缨道:“臣愿暂代大理寺卿一职,直至有皇上称心如意的合適人选出现。” 他知道李彦成是想提拔寒门之士上位,奈何他们的品阶太低,直接升至大理寺卿之位,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在李彦成眼里,他是唯一能去担任此职,可以堵住世家之嘴,言官劝諫的“心腹”。 他用“暂代”一词,是在暗示李彦成,这是在给他时间,提拔培养自己的人。 这一幕在眾世家大臣眼里,就是唱给他们听的一齣戏。 整个朝野,无人不知道,现下李彦成最信任器重的人非定寧侯莫属。 是以,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已经开始在心中斟酌“定寧侯”无法胜任大理寺卿一职的说辞。 谁知李彦成却单手扶额,低垂著眉眼,谁也不看的摆摆手:“退朝吧,此事再议。” 殿內所有大臣的神色都非常微妙。 皇上没顺势应允定寧侯的请缨?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齐司延倒是淡定,没有半分讶然的样子,俯身行礼,作势要退下。 李彦成在顾虑什么,他心中有数。 李彦成器重他,却也不会想什么都交给他。 其心中永远是猜忌第一。 不过他並不在意,这大理寺卿他担不担任,都影响不到他。 可谁也没料到,“大理寺卿”这一职,一搁浅便是两个月。 一开始群臣日日奏请,生怕这个香餑餑落到旁人手中。 可李彦成回回打马虎眼,一句“再议”,说了一次又一次。 他不同意世家举荐出来的人员,却也没有安排自己的人顶上,因此世家们也没有发作的点。 这两个月,整个朝野上下,都处在一种流於表面的和平里。 自从张文柏自縊於狱中,所有世家便超乎一切的团结,唯许清马首是瞻。 大家谨言慎行,不给李彦成任何借题发挥,针对他们的理由。 所以哪怕李昀璟依旧被禁足东宫,也没人再对李澜下手。 他们已经换了策略,像李彦成要揪他们的错处一样,他们也在等李彦成、李澜做出不合理的事。 任何一派都秉承著“敌不动、我不动”,暗暗较劲。 而这样的“平静的混乱”於齐司延而言,最是忙活自己的事的好时候。 他同安允怀来信,互通汴京与南方的情况,“帮助”其在江南布局。 也送信与边境的將士,了解边境情况,蓄势待发。 期间还逮住了个燕国派来的细作,审讯不出內容,却用手段保住了他性命,没让他寻了短见,就在云鹤观后山的暗室,以备不时之需。 只等著世家一倒,汴京一乱,可將各方势力引入汴京。 届时,便是李彦成的死期。 三月,春暖开。 侯府。 自从元宵节遇刺过后,江元音对外都是称“受到了惊嚇”,在府中静养。 大家都在静默蛰伏,伺机而动。 这日,青鳶回来了。 带来了远方故人的消息。 青鳶风尘僕僕,大步迈入青松院。 江元音得信,眼角眉梢里都是掩饰不住地欣喜,连一贯沉静的沉月,都神采飞扬。 上次江南一別,江元音等人赶回汴京,青鳶送阿粟回到嵐州枕瀧。 当时江元音便嘱咐了,让青鳶在嵐州枕瀧多待些时日。 一来当时是年关,不想她新年佳节,一个人在赶回汴京的途中。 二是知晓阿粟陷在不能隨她到汴京的失落中,以及在嵐州枕瀧守宅的清秋、雪燕,知晓她突然又折回汴京,把她们俩个留在嵐州了,估计要哭鼻子,想要青鳶安抚下他们的情绪。 三是齐司延交代了些要在江南办的事与她。 是以,这一別,竟然將近三月。 青鳶朝江元音俯身行礼:“夫人,青鳶回来了。” 晴嬤嬤讶然的打量著这一身劲装的青鳶,近乎下意识地纠正道:“现在不能唤『夫人』啦,要唤『公主殿下』,你是……” “无妨,”江元音制止了晴嬤嬤,介绍道:“这是青鳶,和沉月一样是先前在我身边侍候的人,都是自己人,无需纠结这些礼仪。” 晴嬤嬤一听是跟沉月一样侍候江元音的人,立马点点头不知声了。 两个月前,沉月“咻”地一下飞到二楼把人揪下来的画面还歷歷在目。 她算是明白青鳶为何一身劲装了。 江元音扶了青鳶一把,隨即冲她介绍晴嬤嬤道:“这是晴嬤嬤,曾在先皇后宫里侍候,我年初入宫小住,皇上恩赐了晴嬤嬤跟在我身边侍候。” 青鳶捕捉到了关键点,对这张陌生的脸孔,便多了几分提防。 是宫里的人,那她不能当著她的面提江南的事。 青鳶朝晴嬤嬤稍稍俯了俯身,不再出声了。 江元音会意,冲晴嬤嬤道:“我有些口渴无味,嬤嬤去后厨帮我做些汤水甜点可好?” 晴嬤嬤眸光暗了暗,点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晴嬤嬤离开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江元音、青鳶与沉月。 江元音主动给她倒了茶水递过去,询问道:“你这一路回汴京可还顺利?没遇著什么事吧?大家一切可好?雪燕和清秋那两个丫头,有没有怨我?阿粟和清秋还在学江南话吗?” 青鳶双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江元音细心地为她又添了一杯,莞尔浅笑补充:“我问题太多,你喝够了再慢慢回答。” 青鳶连饮了几杯,润了喉,一一答道:“回夫人,我从嵐州枕瀧入京,共赶了十七天的路,一切顺利,未有事情发生。” “枕瀧宅中一切都好,雪燕与清秋打理得仅仅有条,府中一切都按照夫人先前去柳州之前的要求,修缮好了。” “雪燕和清秋得知夫人回了汴京的消息,从年底哭到了年初,並没有怨过夫人,只是在我启程返京的时候,托我带话给夫人。” “她们让我问问夫人,可允许她们来汴京寻夫人?若是不允,她们会守好枕瀧的宅子,等候夫人归去。” 末了,青鳶抬眼看向江元音,半响没有再言语。 江元音还沉浸在雪燕、清秋言语带来的伤感中,见青鳶这副神色,心下一沉,紧声问道:“阿粟怎么了?” 她问的所有问题,青鳶都回答了,独独没提及阿粟。 又摆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不得不多想。 阿粟……出事了吗? 第327章 边境动盪 青鳶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片刻后回道:“年后出节不久,有胡人找上了阿粟。” “胡人?”江元音等不急,面色凝重地问道:“嵐州枕瀧有胡人出没?” 当年阿粟生父能进到江南乃至苗疆,是因为当时边境已经失守,先帝不作为,胡人隨意进入大昭境內。 现下当不能吧? 青鳶回道:“乃是乔装打扮过的胡人,帷帽挡脸,不曝露外貌。” 江元音追问:“有多少人?他们是在中原生活已久的胡人,还是初入江南?来做什么的?见著阿粟后,认出阿粟有胡人血统?与阿粟產生了衝突?” 虽说现在大昭明面上不与胡人通往来,但在江南地区,是有多年前入境,留在了中原生活的胡人。 若是这一类,並无太大的忧虑,若是后者,问题便大了。 而她犹记得阿粟对於自己身世的牴触与抗拒,那对这些“同胞”们,估计难以亲近。 难不成是与这些胡人起了衝突,所以青鳶才这般欲言又止吗? 青鳶:“一行五人,乃是初入江南的胡人,特为寻阿粟而来。” 她深呼吸,道出最关键的点:“夫人,是阿粟的生父,派人来寻阿粟了。” 江元音恍然了青鳶的欲言又止,但对此也很震惊,確认问道:“阿粟生父派人来寻阿粟?他生父还活著?” 在苗疆时,蓝岫说了,蓝如月与那胡人离开苗疆不久,胡人便死了,留下身怀六甲的蓝如月。 蓝如月只身一人,才有了诞下阿粟后不久,在其虚弱时,被人偷抱走孩子的惨事。 结果他生父还活著? 青鳶点头:“是,阿粟的生父派人来寻,他生父还活著,但据说得了重病,命不久矣,死前掛心阿粟,想见阿粟最后一面,了却心愿。” 江元音听完,眼底一片讥讽。 之前听了蓝岫所说,她只当听了个因为家国立场,而造就的一段感情憾事。 却原来又是个“多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 那胡人竟没死。 所以在蓝如月为了他,同苗疆决裂,离开苗疆后不久,他便丟下蓝如月母子,回了襄国? 现在要死了,又有要见儿子的心愿了。 当年为何要拋妻弃子? 这十多年他又做什么去了? 真真是可笑。 “阿粟呢?”江元音担忧问道:“他如何了?很伤心?” 隨即面色越发凝重:“那些人是不是强行要带走阿粟,你同他们动手了?可有人受伤?” 青鳶摇头,纠结了一会,才开口回道:“没有动手,没有人受伤,因为阿粟……自愿和他们启程去了襄国。” 这才是她一直欲言又止,说不出口的原因。 她担心江元音会受不了,自己“捡”回家细心照顾的少年,最后选择去了敌国。 可看著江元音胡思乱想的担心,她不得不明说。 江元音满眸不可思议,一时无声。 她记忆中的阿粟,还是那个满眼希冀,希望能留在她的身边,当个大昭人的少年。 她倒不是反对他去见自己的生父,毕竟从一开始她就鼓励过他去面对自己的身世。 她只是想不明白,在他们分別,她回了汴京的这些日子里,是什么让阿粟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鳶又道:“夫人,阿粟走时要我带句话给夫人。” “什么话?” “阿粟说,夫人的恩情他不会忘记,夫人说的话他会永远记在心里,他会儘自己的努力,去实现夫人的心愿,报答夫人对他的恩情。” 江元音一头雾水。 她在回忆里仔细搜寻,也想不起半分她有和粟谈及心愿的记忆。 那阿粟要帮她实现的是哪门子的心愿? 江元音眉眼里染上几分忧心,冲青鳶道:“你且细细描述下那些来寻阿粟的胡人的衣著样貌,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 青鳶凭藉记忆力,一一描述了那些胡人的衣著样貌,对其所言所行,却答不上来太多。 他们初初寻上阿粟,对阿粟甚是恭敬,直接道明了来意。 阿粟当时对生命垂危,吊著一口气只想再见他一面的父亲,並没甚反应,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两日。 那些胡人並没有硬来,也没有拔刀相向,被拒后礼貌离开,没有和他们起衝突。 没有衝突,无需动手,青鳶也就没再管此事了。 她不善言辞,安慰人的事只能交给清秋和雪燕。 再后来,阿粟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要隨那些胡人回襄国,去见他的父亲。 青鳶说著说著,忽然止声,警惕侧头看向门外。 她听了靠近的脚步声。 是晴嬤嬤是折返了。 晴嬤嬤端著放著汤水与糕点的托盘迴来了。 刚迈进屋內,便见屋內三人都抬眸,沉默地看著她。 气氛有些凝重。 她紧张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公主殿下?” 江元音摇摇头,看著青鳶赶路而疲乏的脸,温声道:“你先回屋洗个热水澡,休息一番。” 青鳶頷首:“是,夫人。” 来了个晴嬤嬤,自不能再討论什么“胡人”的问题。 青鳶应声退下。 晴嬤嬤迎上去,一边將托盘中汤水、点心一一放到江元音面前的桌子上,一边关切地询问:“她打何处来?同公主殿下说什么了?公主殿下怎的这副神色?” 江元音再次摇头。 “公主殿下可是……”晴嬤嬤话说了一半,还是停了下来。 她眸光闪烁,眼里有失落和伤心。 然而江元音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对晴嬤嬤的神色並无所察。 她逐渐从阿粟去襄国见自己的生父的惊讶中,发现了更重要的点。 阿粟的生父不仅没有死,还能在这样的时局下,派人来大昭境內寻找阿粟,其身份必定不一般。 思及此,她越发的忧心忡忡,只盼著齐司延能早些归来,告知他此事。 江元音握著汤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著汤水。 因为在全神贯注地思考,一口没往嘴里送。 晴嬤嬤在一旁看了许久,越发的失落伤心。 傍晚,齐司延一回来,江元音立即去同他说了此事。 江元音道明心中忧虑:“侯爷,阿粟生父的身份应当不一般,或许在襄国是有权有势之人,他若是病危,襄国会否出现什么变故,边境……是否会有动盪?” 十多年前,齐腾夫妇迎战胡人,一战打了近两年,终於將胡人驱逐出中原,护住了边疆安寧。 当时和襄国签订了休战协议,这才稳住了边境的和平。 若阿粟生父当真是襄国举足轻重之人,其一死,保不定会引起襄国的政局变动,而齐腾夫妇去世多年,那休战协议是否还有效? 边关,会不会再受侵扰? 齐司延明白她在忧心什么,也没有瞒著,直言道:“因为前两月抓到的细作,这两月我一直在留心边境的情况。” 他眸色晦暗:“边境……却有骚动。”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沉默。 现在大昭境內在忙著內斗,李彦成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將世家权贵连根拔起,稳住他的皇权。 世家贵族也无人在意边境情况,一心一意斗君王,想要爭取最大的权益。 泉郡有李承燁虎视眈眈,安允怀以泉郡为据点,將兵马全养在江南各地的土匪寨子里。 那些土匪实际上全是他们的兵马,以此来掩人耳目。 且从云鹤观其实是细作的情报局,而元奚真人疑似燕国人后,情势更加混乱。 安允怀或已跟燕国达成共识,要借燕国之力,助李承燁復仇夺位。 眼下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如若此时,襄国再起兵攻入大昭,大昭便是死局。 齐司延开口道:“我会派人去探襄国境內是何情况。” 他缓声安抚道:“若襄国境內真是政局动盪,亦不失为一个突破口。” 江元音见他神色泰然,心里安定了几分,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齐司延回道:“看似危机,利用好了,便是机遇。” “阿音,这正是推波助澜的好时候。” 第328章 新的大理寺卿 三月十七日。 皇宫,御书房。 李彦成召见了李霽。 自李霽將江元音带回了汴京,李彦成就以“在王府静养”的名义,软禁了李霽。 不时派御医去珩王府给他诊脉,为的就是確定他的確好好待在珩王府“养病”。 除了年初一祭祖后的宫宴,李彦成再未召过李霽入宫。 一来他现在器重齐司延,诸事交予齐司延去办,二来是故意冷落著李霽,想看看他是否会心怀怨恨,还能否为他所用。 所以曾经汴京城风流无双的珩王李霽,鲜少再出现在眾人视野。 “臣珩王李霽,拜见皇上。” 已经入了春,天气转暖,但李霽仍穿得厚重,仿佛一个人还停留在冬日。 “起来吧,”李彦成开了口,目光落在他的著装上,隨口问道:“怎地穿得这般多,身子不適?” 李霽起身回话:“多谢皇上掛心,未有不適,许是太久未出府门,模糊了对外界温度的感知,穿得有些不合时宜了,皇上勿怪。” 他一脸真诚的悵惘,来掩盖这阴阳怪气的言语。 李彦成还真不好说些什么,打量下他的脸色,关心寒暄道:“朕看你面色还不错,较年初一瞧你,要有血色红润多了,体格好似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先前他那模样,实在是瘦得脱了相。 李霽点点头:“承蒙皇上常派御医来王府,替臣调养身子,这三个月,臣好吃好喝好睡,身子早已恢復如初了。” 李彦成欣慰笑了笑:“甚好,朕就盼著你好起来。” 言谈间,他一直在观察著李霽的表情,想寻些蛛丝马跡,看他眉目里是否有埋怨之类的。 李霽朝李彦成拱手作揖,一派真诚地顺著他的话说:“臣亦日夜祈祷,能再为皇上分忧。” 他已然摸透了李彦成这个人,自然清楚其不会无故召他入宫。 朝中臣子,他不会让任何人一人独大,先前將他幽禁王府,独器重齐司延一人。 现下眼见著齐司延风头越来越盛,便又想起他来了。 他无意和他浪费时间多拉扯,很是配合地给他递话,只等其挑明。 李彦成“誒”了声,接过他的话:“朕今日召你前来,正是有事要与你商议,清晏若是办好了,朕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李霽摆出一副困惑好奇的样子:“何事竟扰到了皇上睡眠?” 感慨完再態度极好的表忠心:“若有臣能办的事,臣万死不辞。” 李彦成掀了掀眼皮:“倒是没那般严重,只是可能会有些辛苦,不是什么閒差事,但朕转念一想,你赋閒待在王府也乏味,倒不如寻点事忙活忙活。” “皇上句句珠璣,字字说到臣的心坎上,简直比臣还要了解臣,”恭维的话李霽张嘴便来:“请皇上尽情吩咐臣,只要能让皇上睡个安稳觉,臣做什么都甘之如飴!” 他心底都是冷笑与讥讽,演得是入木三分。 李彦成:“曹学良。” “奴才在。” “给珩王赐座,”李彦成吩咐完看向李霽:“清晏,坐下慢慢聊。” “谢皇上恩典。” 落座后,李彦成才缓声道:“清晏已有三个多月未出过王府,或许不知这大理寺卿一职已空置两月了。” “哦?”李霽配合的捧场发问:“皇兄可有钟意的人选了?” 李彦成摇头,嘆息道:“正是一直寻不到人选,朕才忧思难寐,”他话锋一转,“不过今日见著你,便觉茅塞顿开,迎刃而解。” 他挑破道:“清晏,你可愿暂代大理寺卿一职?” 这位置不能再落入世家之手,他也不放心交予齐司延,但他中意的寒门之士確不够格。 李霽是受封的王爷,由他暂任可以堵住世家的悠悠眾口,也方便他之后再让他把这个位子腾出来。 “皇上让臣暂代大理寺卿一职?”李霽装作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忧心道:“非是臣不愿,臣只是怕难以胜任,令皇上失望啊。” 李彦成笑笑:“你暂任大理寺卿一职,只需做好一件事,这件事,朕会全力助你,待你完成了,朕允你离京,玩山涉水,不困在王府,你看如何?” “什么事?还请皇上明示,臣定当尽力而为。” 李彦成向后一靠,嘆息著说出早准备好的台词,道:“朕从前不知,在汴京官官相护到如此程度,直到两个月前,元音遇刺,起因竟是前大理寺卿张文柏之子,仗势欺人,在汴京城內作恶多端,却无人敢管。” “现在想想,这定不是个例,大理寺办过的冤假错案,定数不胜数。” “清晏,要论肃清朝野,清君侧,自然是你最有经验。” “你从前就做得很好,朕也最信任你。” “你上任后,无需再审新案,只需翻案重审即可。” 李霽认真听完后,確切问道:“敢问皇上,这大理寺卿一职,需要臣暂代到何时?” 李彦成没瞒著,坦然道:“今年秋考之前,现下才三月,你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来翻案重审。” 李霽面露难色:“可皇上不是说,那些冤假错案,数不胜数,半年之年臣恐怕无法全部翻案重审。” “当然不是要你全部都翻案重审,”李彦成伸手,自桌上拿过早就备好的捲轴递过去,“朕要重审的案件,都罗列精简出来了。” 曹学良上前,从李彦成手中接过捲轴,再转交给李霽。 李霽接过捲轴,並不似从前在李彦成面前那般隨意,而是恪守规矩地请示道:“请问皇上,臣现下可能展开瞧瞧?” 李彦成頷首:“既给你,便是让你瞧的。” 李霽展开捲轴,一目十行地扫阅。 没甚意外,上面皆是与如今朝堂上的世家有关的案件。 他带著答案,从头看到尾,却没有发现他要找的答案。 那便是李彦成罗列的捲轴里,並没有同安国公许清一家的案件。 牵扯的眾多世家,也並不是最位高权重的那一批。 李霽再仔细一品李彦成的话,其用心便清晰明了了。 因为在张文柏“刺杀棲梧公主”,自縊於狱中后,各世家都谨言慎行了。 李彦成这是挑不著对他们动手的理由了,便著手找理由了。 他从齐司延那得知,李彦成在准备扩大今年秋考的过考名额,为的是在除了这些世家后,在朝堂上培养自己的人。 这些人,只能从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寒门之士里选。 所以李彦成让他暂任大理寺卿一职至秋考之时的意思是,让他把朝堂打扫乾净,腾出位置,给秋考选拔出来,再顺利通过殿试的人。 其目的,是要给朝廷换血。 李彦成静候了一阵,方才开口问道:“清晏,可有信心在秋考之前完成?” 李霽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而是反问道:“皇上既確定这些是冤假错案,可是已经有掌握的证据了?” 他又试探地补了句:“若是已有证据,无需等到秋考前,臣只需一月,便能將这些案件全部重审完。” 李彦成摇了摇,直直地盯著李霽,咬字清晰,耐人寻味道:“证据,需得清晏自己去『寻』。” 他特意加重了“寻”字的发音,暗示得很明显。 以李霽这些年替他办过的事,不必明说,李霽也会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霽当然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管这案件的审理合不合理,那些人到底有罪没罪。 只要他想让人有,那些人便有。 李霽收好捲轴,起身朝李彦成俯身行礼:“臣明白了,臣一定会尽心尽力,不负皇上所託。” 李彦成轻“嗯”了声,又示意曹学良將他早就擬好的詔书递给李霽,不打算给他一点缓和准备的时间与机会,说道:“你即刻去大理寺上任吧,今日便好生熟悉下大理寺,带上些你用著趁手的人,找找你要的卷宗。” 他决定要让李霽就任大理寺卿,便没想过要在早朝公布此事。 要是走个正常的就任流程,又是一场唇枪舌战,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烦闷得很。 就是要先斩后奏,不给他们一点反应的时间。 李霽躬身行礼,非常配合:“臣,领旨,这便告退,动身前往大理寺,替皇上分忧解难。” “嗯,清晏,有些事有一不可有二,朕对你的信任,只此一回,你可莫让朕失望啊。” 李霽將头垂得更低:“臣不敢。” 当晚,大理寺的卷宗室,直至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李霽支起单腿,懒洋洋地坐在软榻上,看著面前乔装打扮一番,“潜入”这的夫妇俩。 正是齐司延与江元音。 先前李霽还被“幽禁”王府时,他们俩在得到大的消息时,也会这般装扮,潜入王府,交流新的消息。 现在亦是如此。 李霽说完李彦成找他谈话的內容,齐司延说完襄国胡人或许时局动盪。 三人一交流,对李彦成的心思目的,已经摸得清楚。 李彦成这一辈子,都在“离间”身边的人,生怕身边的人联合起来对付他。 可失道者寡助,他辜负了他身边的所有人,这些人註定会因为他而联合起来。 他身边,终空无一人。 第329章 杀了珩王李霽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两个月。 李霽上任大理寺卿之后,“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把还是旧日的。 大理寺那些短则半年,长则十年前的案件,全部都被他翻出来重审。 没有意外,这些案件的矛头,全部对准了在朝为官的世家权贵们。 一开始,没人太当一回事,毕竟那旧日的案件,要重审,除非是发现什么新的重大的人证、物证,否则基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那么多年的事情,该处理乾净的,早就处理乾净了。 他们完全不信李霽能拿出新的证据。 偏偏李霽还真能。 自李彦成登基以来,李霽明面上只是个“游手好閒”,只顾玩乐的王爷。 实际上,这些年一直是李彦成授意,让他“清君侧、肃朝野”,他早就收集了很多世家大臣犯事的证据。 虽然可能这些证据与那些“旧案”无关,但却可以利用这些“新事”,让那些心虚的人供出旧案。 是以,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他本就想清理这些大昭的蛀虫,如今得了李彦成的授意,那是名正言顺了。 第一起案件发生时,有人不满,但也没觉得有多不可控。 那些大臣们以为,有又是一个“张文柏”罢了。 直到第二起、第三起、第四起…… 无数的案件被推翻重审。 一个、两个、三个“张文柏”入了狱。 整个汴京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六月初,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迈断了。 天天都有新的面孔,天天都有哀嚎声。 “国公爷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我们都是替国公爷办事,国公爷难道要对我们见死不救吗?” “这可如何是好,这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 …… 一开始,许清都是和善地安抚。 他是世家之首,自然要庇护他们。 可架不住,这些犯事的大臣,真被李霽“掀了底”,甚至有被李霽用了手段后,自己认罪的。 许清气得不行,逐渐失了耐心。 而隨著被收拾的世家大臣越多,世家之间的矛盾便越多。 因为李霽办案,似是特意避开了国公府。 如果只是不动许家的人,那些被处置的大臣还不会有如此多的不爽。 毕竟许清位高权重,如果都能隨便对许清动手了,那他们世家危矣。 可但凡跟许清来往较密的,也皆安然无恙。 他们心里便失了平衡。 这日。 许清书房。 几位根据品阶估算,觉得李霽下把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的大臣,一个个满面急色,焦虑不已。 有人领头,扑通一下跪倒在许清面前。 “求国公爷出手,护住吾等!” 这一行人是私下商议好,才来的国公府。 说辞都是商议好的,有人领头下了跪,其余人也纷纷下跪高呼。 许清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头疼不已,伸手虚扶一把,习惯性地安抚出声:“你们莫急,老夫自会替你们谋划。” 然而太多例子摆在眼前,他们已然对许清的话,开始存有质疑。 “如何不急?这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下官近来寢食难安,就怕下一刻就遭了难!” “国公爷,吾等追隨您多年,您不能再袖手旁观,寒了吾等的心啊!” “上一回刘大人被盯上时,国公爷也说不用著急,还有陈大人、吴大人……是否这一回,也轮到吾等了?!” 许清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他必须得承认,李彦成与李霽两兄弟有两把刷子。 从年初的透露出“禁足太子、另立储君”的意思,逼得世家中那些激进的人,要除掉李澜,导致世家內訌。 好不容易靠牺牲了一个,换来世家內部的统一战线。 李霽上任大理寺卿后,先对官阶最低,最无足轻重的官员下手。 那时许清谨慎,自然不会去为了这么个小官员出手,不给李霽借题发挥的机会。 可次数多了后,他才发现李霽的別有用心。 这分明是在离间他们世家。 准確地说,是离间世家与他。 正如此刻,这些人跪在自己面前所言。 户部尚书作为许清的心腹,忙出声喝止他们:“你们这说得什么话?动动你们的脑子,若非是国公爷,你们还有你们氏族那些个人,能坐到今日的位置?” “恩情你们不记得,难处你们不理解,张口便污衊国公爷袖手旁观,真真是忘恩负义,我看……” “誒,”许清抬袖,制止了户部尚书继续替自己发声,一派明事理地开口:“这两月,京中出事的官员太多,你们会这般想,老夫亦是理解。” 他手中仍旧盘著核桃,又道:“你们说得对,此事迫在眉睫,再不处理,你我都危在旦夕。” 他强调了“你我”的发音。 跪地的几人心里稍安,仰头满眼希冀地望著许清:“国公爷有甚好法子?需要吾等如何配合?” 换做之前,许清都是让他们回去静候即可,但现下出事的官员太多,他知道眼前的重点是打消世家內部的疑心,稳定人心。 是以他开口说道:“祸水之源乃是珩王李霽,要彻底平息此事,自是要解决他。” “国公爷的意思是?” 许清冷声道:“七日后皇上要去皇家猎场狩猎,珩王也会去,这正是出手的好机会。” 他停下盘核桃的手,眼露寒光,压低了声音:“珩王不除,你我永难安寧。” 谁也不知道李霽手上,到底有多少对世家官员不利的证据。 亦无法猜测他到底要做到哪个地步才会休止。 许清已经放弃几个下层官员,来独善其身,这看似“让利”的行为,却没让李霽停下来,反而让其手中的火越烧越烈,大有要烧烬一切的意味。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再不灭火,世家內部离心,再难听他號令。 跪地的官员面面相覷,並没有因为许清的话放下心来,反而越发的忐忑。 领头的人试探问道:“可皇家猎场,戒备森严,谁有那个本事,可以在皇上眼皮底下,除掉珩王?” 皇上心思难猜,之前“弃用”珩王,重用定寧侯。 年初时,定寧侯在汴京,可是风头无两,乃圣上眼前的红人。 这两月,隨著各官员先后被珩王重审旧案,革职查办入狱,珩王又成了皇上最器重的人。 珩王自知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在汴京出城,那是声势浩大,一眾侍卫保护他的安全。 如此情形下,要除掉珩王,绝非易事。 再者,许国公要派谁去? 不管是谁去,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都是死罪,难逃活命。 加之皇上在场,到时候再扣上一顶“行刺皇上,意图谋反”的罪名,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许国公这又是想献祭哪个倒霉蛋? 跪地的几人都生怕自己要成为那个倒霉蛋,一如年初的张文柏。 许清重声道:“吾儿,许子枫。” 眾人闻声一愣,没人开口。 屋內呼吸可闻。 谁也不敢相信,许清会將如此危险的事,交予自己的儿子。 送自己的儿子去死另当別论,这是惹祸上身的事。 许清接著道:“不知诸位可还有印象,一年前,吾儿许子枫曾被珩王『冤枉』入狱?” 眾人点头。 这件事牵扯到定寧侯夫妇,去年在汴京亦是闹得沸沸扬扬。 许清幽幽道出说辞:“子枫在狱中遭了大罪,那之后便性情大变,直至今日都未能走出其阴霾。” “子枫在皇家猎场,再遇珩王,昔日在狱中所受折磨涌上心头,一时衝动做出什么过激之事,亦在情理之中。” 他环顾眾人:“诸位放心,七日后的皇家狩猎,子枫会为大家除掉心头之患,再无后顾之忧。” 他並不怕李彦成借题发挥,牵连到他。 一来早在江元音被册封为棲梧公主,他领著许子枫去负荆请罪无果后,他早將许子枫逐出国公府,其已不在许家户籍上,按照大昭律法,其所作所为不该牵扯上他许家。 二来他手中还握有当年许令仪求来的免死金牌,这是他的底牌。 他要考虑的,只是如何让许子枫进入皇家狩猎场,再不著痕跡地助他成功杀了李霽。 牺牲一个区区庶子,除掉忧患李霽,又能替他贏得世家的尊崇,解决世家对他的质疑,与產生的內訌,是一本万利的事。 果然,此话一出,跪地的官员们面露震惊与感激,纷纷叩首高呼:“国公爷大义,下官愿誓死追隨国公爷!” “下官愿为国公爷肝脑涂地!” 前面还隱约有“声討”之意的官员们,终於彻底放心,连声对许清表忠心。 许清语重心长地回应道:“放心,你们愿意信任老夫,老夫便不会让你们失望。” “老夫定和你们荣辱与共,將来一起替太子殿下效忠。” 他將出发点说成是为了所有世家的安危未来,而把落脚点安在李昀璟身上,將个人的形象塑造的无私有伟大。 直到这些人终於放心离开,他眸色骤冷,逸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待收拾了李霽,他会让他们为自己今日的言语冒犯付出代价。 第330章 阿粟的生父 瑜贵妃在后宫办了茶会,派人送帖到侯府,邀请江元音入宫。 江元音知晓一定是为了李澜的事,准时入宫赴约。 这茶会就在瑜贵妃的寢宫里举办,没有声势浩大地邀请所有后宫的嬪妃。 一看便准备得突然。 受邀来参加的那几位,与她关係走得近,是来替她打掩护的。 毕竟她若单独邀约江元音过来,容易惹人猜忌注目。 几杯茶水落肚,瑜贵妃笑吟吟对江元音感慨道:“这日子过得真是快,转眼入了夏,日头是越来越热了,前几日我新到了几匹香云纱,公主要不要瞅瞅,若是合了公主眼缘,公主拿走制身夏日的衣裙。” 江元音知道她是寻个藉口要单独和自己谈谈,是以起身:“却之不恭,多谢瑜贵妃。” 瑜贵妃將她领至寢殿,吩咐自己的贴身嬤嬤、婢女去取香云纱。 江元音会意,便吩咐晴嬤嬤、沉月一道去帮忙。 寢殿內只剩下瑜贵妃和江元音两人。 瑜贵妃敛了笑,面色沉重地朝江元音俯身:“恳请棲梧公主再救救澜儿……” 江元音伸手,將她扶住,阻止她朝自己行礼:“瑜贵妃有话好说。” 瑜贵妃眸光闪烁,带著颤音,哽咽道:“打年初开始,我便难睡一个安稳觉,听闻皇上要带澜儿去猎场狩猎,我这一颗心悬著,怎么都落不回心口。” 从年初李彦成为了对付世家,將李澜推至风口浪尖,她便清楚,她母子俩如今能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李彦成愿意让他们的拥有的。 他一边在后宫“捧”她,让她成为后宫唯一的贵妃,状似盛宠,一边却在朝堂打压,不肯给她娘家任何的机会。 所以她的父亲杜严书时至今日仍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钦天监监正,而她杜家的那些手足,一个也提拔不上来。 无论她在后宫中爬得再高,出了这宫门便什么也不是。 她无娘家可以依靠,出了皇宫,外边的安危,便半点不由她。 她根本护不住李澜。 瑜贵妃清楚,话说到这个地步,江元音已经懂得她是何意。 她反手握住江元音的双臂,再次重复请求道:“恳请棲梧公主救救澜儿,此情此恩,我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然而江元音这一回,却不似元宵节那次一般应下,而是婉拒道:“此番狩猎我也不能去,非是像上回元宵节一般,由我领著澜儿过节,澜儿的安危,恕我无法保证。” “可定寧侯会去,不是吗?”瑜贵妃不放弃地紧拽著江元音的手,努力爭取道:“只要定寧侯肯护澜儿性命,他日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万事配合。” 江元音直视她的眼眸,稍稍加重了些语气:“瑜贵妃且冷静一些,皇家猎场不同於钦天监观星台,且是由皇上亲自领澜儿去狩猎,同元宵节那日的差別,瑜贵妃当是能想明白。” “我自是能想明白,却实在不知还能求助於谁……”瑜贵妃红了眼眶:“若连你都帮不了我,那澜儿……” 她鬆开江元音,掩面哭了起来。 在宫內的危险她尚能提防,那皇家猎场,她不能去,她的娘家人亦不能去。 现在看似她儿是“太子之位”的最强劲的人选,但实则被禁东宫的李昀璟有眾世家拥护,为他筹谋。 而她的澜儿,除了一个以他为棋的父皇,再无一人支持。 江元音应承不了这件事,也不做过多迂迴的安慰,开口道:“猎场戒备森严,且听闻皇上这回特允了许多大臣子弟,进入猎场围猎,到了狩猎那日,情况会有多复杂可想而知。” 她诚心诚意地建议道:“与其让澜儿进入险境,再想著找谁能护他周全,我认为瑜贵妃不如把心思在不让他进入险境上,好好想想,如何能阻止澜儿不去参与此次狩猎。” 瑜贵妃满脸神伤:“皇上已开了口,谁又能劝得住他呢?” “试试吧,”江元音未给她具体的建议,只是鼓励道:“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万一能成功呢?” 江元音对瑜贵妃母子俩抱著的一直是,利益一致时便合作,但没必要去应承做不到的事。 李霽自上任大理寺卿后,收拾了不少朝廷命官,唯有许清一脉,没遭受半点牵连。 李彦成若是缺一个名正言顺对许家动手的理由,那么皇家狩猎就是一个很好的局。 此次,由李彦成带著李澜狩猎,他要李澜遭遇“危险”,谁能救? 若是她也能去皇家狩猎,还能勉强一试,但她去不了,还接下瑜贵妃的嘱託,麻烦的便是齐司延。 齐司延近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她作何去给他增添负担? 更何况,她虽对瑜贵妃母子俩没有厌恶,却也没有什么旁的交情。 她並未忘记李昀璟先前遭受过的委屈。 江元音没有答应“帮”瑜贵妃,这个小小聚会,便早早散了。 离开瑜贵妃宫中时,她兀自纠结了好一会。 她已经许久未见过李昀璟,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都没给他去送过书信之类的。 今日…… 算了吧。 来日方长,莫要节外生枝。 当晚,江元音一直在思索皇家狩猎的事,想同齐司延聊聊。 可惜齐司延回来时,已经是夜深。 近两月来,他常常忙至很晚才归府,因此也养成了在自己的起居室那边洗漱完毕再回主屋的习惯。 有几回他也怕扰到江元音的歇息,而睡在了起居室那边。 江元音因此还和他小吵了一番,要求他无论多晚回来都应该回主屋睡觉。 被吵醒又如何? 她需要確定,他安然回来了。 而不是在清晨转醒的某个剎那,一翻身察觉身畔无人,陷入恐慌中。 是以现下,无论多晚,齐司延一定会回主屋睡的。 今夜亦是如此。 他轻手轻脚的上床,江元音便翻身凑过来,依偎入他的怀抱,嗓音清明地唤道:“侯爷。” 齐司延轻应了声,將她揽入怀里,见她嗓音不是睡醒后的含糊,询问出声:“有事要同我说?” 江元音言简意賅地將瑜贵妃邀她入宫的事转述了一遍。 齐司延听完,询问道:“阿音想我保护李澜?” “不是,”江元音否认的果断,有些忧心的问:“我只是在想,若是李澜此番在猎场真的出了『意外』,侯爷可做好应对的准备了?” 此番李彦成若是成了,只会有两个后果。 一是齐司延与李霽,“帮”李彦成收拾了许清,这事若成了,解了李彦成心头大患,接下来他必定將矛头对准齐司延与李霽了。 二是这事引发世家联合反抗,毕竟许清乃是世家之首,京城可能要大乱,这时若李承燁等人趁机攻入汴京,齐司延可有把握稳住? 筹谋准备这般久,总不可能为他们做嫁衣。 齐司延有些沉默。 江元音耐心极好,安静等他回答。 约莫过了半刻钟,齐司延终於开口,却不是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兀地说道:“朔帝去世了,襄国內部四分五裂,当年与父亲、母亲签订休战和平条约的人乃是朔帝,如今朔帝亡故,迟迟未有新帝继位,已有人不认条约,跃跃欲试,有捲土重来犯我大昭边境之意。” 朔帝乃是先前胡人创建的襄国的君王。 江元音听完,联想起青鳶带来的那些话,心口一沉,紧张问道:“阿粟的生父……是朔帝?” 虽然这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又不是没有蛛丝马跡可寻。 那些来接阿粟回襄国的胡人,说的便是阿粟生父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齐司延回道:“尚不能確定,探子在襄国境內未探寻到有关阿粟的消息。” 他声音轻了些,透著些担忧,又道:“襄国迟迟未有新帝继位,说明內部动盪,各政权虎视眈眈,不管阿粟是不是朔帝之子,他在襄国只怕都凶多吉少。” 江元音点头,闷声道:“我明白的。” “阿音,若阿粟吉人天相,能在这场政局的动盪中活下来,且日后留在襄国,你作何想?” 齐司延问得委婉,但江元音什么都明白。 这是他们在苗疆时,曾探討过的问题。 阿粟的身世是私事,可若威胁到大昭的安危,那便是国事。 如今胡人又对大昭边境虎视眈眈,十多年前的事,或许会再次上演。 江元音没有犹豫,表態道:“若阿粟能侥倖在襄国活下来,日后决定在襄国生活,冒犯我大昭边境,理当诛之。” “但……”她话锋一转,“若阿粟侥倖还活著,且他只是想去看一眼自己的生父,却被禁錮在襄国,我希望日后兵戎相见时,侯爷在有余力之时,能把阿粟带回来。” 直至此时此刻,她仍然相信,阿粟还是那个她捡回来的纯真少年。 是受尽苦难也没有去伤害过別人,是因为她能让他填饱肚子,不必挨饿,就在苗疆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傻瓜。 齐司延应声:“好。” 他接著道:“此番边境动盪,正是拿回边关兵权的好机会,皇家狩猎过后,我会著手命人上奏此事。” 江元音揪住他的衣襟:“侯爷要去昭襄边境?” “我去不了,李彦成不会放心將边境的兵权交予我,且世家未除,我还需要稳住李承燁与安允怀,暂不便离京。” “那谁去?” “关將军,关啸。” 谈妥了这一件大事,齐司延才绕回先前的话题:“皇家狩猎那日,我会见机行事,儘可能留李澜一命,但伤势程度不好保证。” 第331章 王爷命在旦夕 七日后,皇家狩猎。 江元音得到消息,李澜仍在前往狩猎的皇子名单里。 显然瑜贵妃未能阻止李彦成將他带到猎场。 这一整日,江元音都有些心神不寧,不时派人去探,猎场那边可有甚消息。 一直到下午申时正点,她派去探消息的青鳶才来传信。 江元音远远地便见青鳶面色有些凝重,不免有些紧张,不待青鳶出声,急切问道:“侯爷可安好?” 青鳶回道:“侯爷一切安好。” 江元音这才鬆了口气,追问道:“今日猎场是何情况?六皇子伤得很严重?” “六皇子坠马,皇上命人將其送回宫里救治,”青鳶深呼吸了一口气,方才稟告道:“夫人,今日猎场遇刺的是王爷。” “什么?!”江元音有些懵怔,紧声追问:“王爷伤势如何?可……无恙?” “死”这个字卡在了嗓子眼,就像是怕会一语成讖一般,她不敢宣之於口。 “王爷身中数刀,幸此次狩猎有御医隨行,正在猎场救治,但具体情况如何,是否脱险,尚不得而知。” 江元音呼吸一滯,很费劲才挤出声音:“行刺之人抓到了?是谁?” 青鳶摇头:“猎场全部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夫人要知道具体情况,恐怕只能等侯爷回来后才能知道了。” 江元音心绪涌动,回到榻上坐定,半晌回不过神,只能叮嘱青鳶:“你继续盯著,若有任何动静消息,速速来报。” “是,夫人。” 青鳶离开,江元音兀自整理混乱的思绪。 行刺李霽的人会是谁? 应该不会是李彦成。 非是她觉得李彦成会念及手足之情,不忍伤害李霽,毕竟之前他给他下过“神陨形消”散。 而是因为如果李彦成要为了制裁许清等世家,而安排一起“意外”的话,那在李澜和李霽之中选一个就成。 没必要既伤了李霽又伤李澜。 所以刺杀李霽的人,是近来被李霽处置的世家命官吗? 若是为了报仇泄愤,他们一定是奔著杀了李霽去的。 思及此,江元音越发忧心。 一番纠结过后,江元音决意入宫。 猎场戒备森严,李彦成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她过去了很可能进不去,以及她对李霽受伤的反应太强烈,还会引发李彦成的怀疑,更会泄露她一直在盯著猎场动静的事。 但她入宫去看望李澜便合情合理多了,毕竟之前李彦成一直营造著她和李澜“感情甚篤”。 李澜是从猎场出来的,他或是他身边的人对猎场內的情况应该知道一二吧。 李霽生死未卜,江元音没法无动於衷的等著,即刻动身入宫。 江元音达到瑜贵妃宫中,殿內已经乱做一团。 满屋子的宫婢端著铜盆热水,进进出出。 一迈进殿內,便能听到李澜嚎叫喊痛的声音,以及瑜贵妃带著哭腔的安抚。 江元音绕过屏风,有两位御医正在为李澜处理伤口。 “痛——好痛啊——” “母妃救救澜儿,救救澜儿……” 李澜近乎语无伦次地一直重复著。 他已经喊了太久,连嗓子都是哑的。 江元音到时,御医已经快要处理完。 李澜喊得体力不支,瑜贵妃坐在床榻边,满眼心疼地为他擦汗,抬头扫了江元音一眼,眼泪越发地汹涌。 场面混乱,江元音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不添乱地退至角落等著。 御医帮李澜处理完以后,跪在了床榻前。 瑜贵妃屏息问道:“我儿如何了?” 两位御医对视了一眼,一番犹疑后,有人拱手回道:“六皇子此番坠马,被马蹄踩踏到背脊,脊梁骨震裂三寸。此伤触及髓海,药石虽能续命,却难復经脉。从今往后……六皇子……” 御医止声,有些惶恐地抬眼看向瑜贵妃。 瑜贵妃脑子嗡嗡作响,急切地问:“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说啊!” 御医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一般,开口道:“从今往后……六皇子双足再难著力,需以车輦代步了。” 瑜贵妃身子一颤,猛地俯身,双手捂住李澜的耳朵。 她的眼泪疯狂往外涌,满脸都是悔恨,她责怪自己不该当著李澜的面追问御医。 生怕李澜已经听到了这些,她后怕不已。 江元音在一旁目睹,心中也不是滋味。 未曾想,最终李澜竟落了个双腿被废的结果。 虽然早就有预料到今日种种,也劝诫瑜贵妃要阻止李澜去狩猎,得此结局,仍旧唏嘘不已。 李澜不知道是听见了御医所言大受打击,还是因为筋疲力竭,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瑜贵妃起身,压低声音对两位御医道:“你们隨我来。” 两位御医应声而起,跟著瑜贵妃一起走到外殿。 江元音扫了床上小脸惨白的李澜一眼,嘆了口气,隨之迈了出去。 两位御医满脸难色。 “娘娘,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六皇子性命无虞啊……” 瑜贵妃沉痛闭目,再次睁开眼时,一贯以嫻静温柔著称的她,终究没有对两位御医发难,只是让他们退了下去。 待御医离开,江元音才抬步走近,嘆息著询问:“猎场內是什么情况,澜儿为何会坠马?” 她看著瑜贵妃,意味深长地补充问道:“皇上那边怎么说?是意外坠马还是人为?” 瑜贵妃这才看向一旁的侍候李澜的贴身小太监,嗓音里满溢著疲倦:“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早就估量到了这一场“意外”,所以在李澜被宫人送回来时,她急著安抚李澜,等待御医救治,並没有去问猎场內的情况。 哪怕此刻开口,也是一种心如死灰的询问。 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小太监跪地:“奴才该死,奴才没能护住六皇子!” 一番自责请罪过后,他方才出声回道:“今日在猎场,户部尚书之子的马忽然失控,將六皇子骑行的幼马踹去,导致六皇子坠马,两匹马儿都受了惊,马蹄纷纷朝六皇子而去……” 他说著抬眸看了江元音一眼,继续道:“多亏了定寧侯及时出手,將六皇子从混乱的马蹄下救下,否则,否则……六皇子今日只怕已、已……” 后半句他未能说出口,但已是不言而喻。 若齐司延不出手,李澜今日已死在马蹄下。 听著小太监的描述,瑜贵妃抿唇,双手攥紧了衣裙,脸上是浓郁的心疼交杂著滔天的恨意。 她一想到李澜被疯马踩踏的画面,一颗心就快要被碾碎的疼。 户部尚书乃是许清的亲信,不用多问,也知道其子的马儿为何会失控。 这不过是李彦成为了处置户部尚书,精心製造的“意外”。 虎毒不食子。 他好狠的心啊! 江元音將瑜贵妃的神色收入眼底,觉得无需再多言任何,日后她定不会再站在李彦成那边。 江元音继续询问小太监:“那户部尚书的儿子可受罚了?皇上是如何处置的,为何只送六皇子回宫了,难道出了这等大事,狩猎还在继续吗?” 她句句都是围绕著李澜的提问,却是在旁敲侧击探听猎场的情况。 小太监继续道:“皇上尚未来得及处置户部尚书之子,因为珩王爷遇刺了,伤势严重,命在旦夕,隨行的御医都去救治珩王爷了,这才只能先將性命无忧的六皇子暂且送回宫来看诊。” “命在旦夕”四个字让江元音浑身僵直,但此时此刻也只能极力的克制,不露担忧,只露惊讶地问:“珩王遇刺?刺客抓到了?猎场戒备森严,怎会有刺客潜入?除了珩王可还有人受伤?” 小太监摇头:“只有珩王爷受了伤,且刺客当场被乱箭射死,刺客乃是安国公庶子许子枫。” 瑜贵妃冷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抬手,慢条斯理地去抹眼角的眼泪。 她笑得阴森森的,连带著表情、神態都是瘮人的诡异。 好似……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嬪一般,神志不清的疯笑,令人毛骨悚然。 殿內所有宫女、太监、嬤嬤都忐忑不安地看著她。 眾人屏息,却无一人敢出声。 瑜贵妃优雅抹泪,笑了许久后,方才幽恨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手足、骨肉、夫妻……呵呵,什么都不是。” 江元音知道,瑜贵妃觉得李霽被刺杀,亦是李彦成所为。 为的就是,一锅端了世家。 可她隱隱约约地觉得,这不对劲。 此次刺杀是李彦成安排的可能性不大。 但这些她自不可能和瑜贵妃去探討。 她忧心著李霽的情况,心乱如麻,喉间一片温热,很费劲才冲瑜贵妃开口道:“只要还活著就好。” 没有指名道姓,此情此景下,眾人想当然的觉得她在安慰瑜贵妃,指得必然是李澜。 但她说的不止是李澜。 更是李霽。 他可一定要平安活下来啊。 第332章 二选一时,只选你 当晚,江元音等到深夜,猎场依旧是封锁状態,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她只能劝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没传来李霽去世的噩耗。 一直到次日下午,才有消息传出来。 珩王李霽猎场遇刺,隨行御医抢救了一天一夜,才將其从鬼门关夺回,送回了王府。 前有六皇子李澜被马踩踏,后有珩王李霽遇刺受伤,此次皇家狩猎,皇上李彦成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已经回宫了。 青鳶回来报信:“夫人,侯爷知你忧心王爷安危,特命我来传信,王爷被许子枫刺中要害,陷入了昏迷,宫中御医已悉数赶往王府救治,请夫人静待佳音。” 江元音已经焦灼了一日一夜,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仍旧会恍惚。 她强作淡定地询问:“侯爷呢?” 李霽已被送回了王府,李彦成也已经回宫,但齐司延未回侯府,显然有事耽搁了。 青鳶回道:“皇上命侯爷立审户部尚书之子,纵马踩踏六皇子一案,侯爷已將人带至刑部审理去了。” 江元音眼底一片冷意。 直至这个时候,李彦成最关心的不是命在旦夕的李霽也不是伤了腰脊,变得半身不遂的李澜。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唯一关心的,仍旧只是能否顺利扳倒户部尚书。 如果李霽没有出意外,审理户部尚书之子的案子,应该是由他来负责,而不是齐司延。 思及此,她越发觉得李霽遇刺这事,跟李彦成是无关的。 因为就算是凶手许子枫当场命毙,以李彦成的心性,是不可能放过这个借题发挥,问罪许清的好机会的。 可是他没有,只让齐司延审理李澜被马踩踏一案。 那么此事,是许清策划的? 李彦成不问罪许清,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江元音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捉摸不透,更多的是对李霽的担心。 但听闻宫中御医都赶往王府救治李霽了,她也不能贸然去王府看望李霽。 只能继续等消息了。 深夜,齐司延回府。 江元音一直备著热水、温著热菜,等他忙完回来。 她原本是有很多问题要问,见他满脸疲惫,眼瞼泛著乌青,便知他定是一日夜不曾合眼了。 她捨不得再追问了,迎上前去:“后厨热著菜,侯爷可要垫垫肚子?” “我不饿,”齐司延怕她担心,回道:“在刑部和曲休一道吃过了。” 江元音瞭然点点头,上前替他宽衣:“那我侍候侯爷沐浴吧。” 齐司延没拒绝,他知晓她掛心李霽的情况,索性边沐浴边同她谈了。 熟悉的屋內,氤氳的热气,齐司延有江元音的陪伴,满身疲惫已经消除了不少。 而江元音在雾蒙蒙的水汽里,沉默仔细地打量了齐司延的身子,確定他未添新伤,才彻底放下了心。 她拿著帕子,替他擦拭后背。 齐司延舒適地闭目,不待她开口询问,主动开口提及了猎场內的情况:“许清为这次猎场刺杀谋划了多日,大抵是因为近几月,王爷重审旧案,不少世家被波及,独独许家无恙,引发世家內部猜忌,许清想献祭一个许子枫,重新换取世家对他的信任。” 所谓权谋,谋的从来都是人心。 年初,李彦成用废太子、另立皇储来引发世家內訌。 许清用前大理寺卿张文柏一命,换取世家內部的统一战线。 李彦成则命李霽暂任大理寺卿,避开许清一家,重审世家旧案,再次挑拨世家內部的关係。 现下,许清用一个毫不在意的庶子许子枫的命,再次爭取世家对他的追隨。 齐司延接著说道:“年前许清压许子枫前来负荆请罪之后,便与之断绝了父子关係,將其移出了许家户籍,此次许子枫行刺王爷,说是要报昔日王爷冤他入狱之仇,既有合理的动机,又牵连不到许家,算是一招好棋。” 他言语里有对许清心机的客观肯定。 若其是近来才和许子枫断绝关係,再让许子枫去行刺,其中能做的文章便多了。 可他偏偏半年前就將许子枫除户了,一颗棋子静放了半年,撇清了是为刺杀李霽而为的行为。 毕竟,半年前,李霽还是被幽禁王府,不得李彦成重用的状態。 江元音瞭然,顺著这个思路分析道:“所以李彦成此番不问罪许家,一是因为许子枫已被移出了许家的户籍,难以问责,二是担心世家因此沆瀣一气,更加团结,就似年初张文柏入狱一般?”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而若他不问罪许家,却严处户部尚书之子,必会引起世家不满。” 她说著却又自己否定了:“应当也不会,无论如何,许子枫当场命毙,许清已『痛失』一子,足够堵住世家们的嘴了,甚至他们还会觉得他大义凛然,为了护住世家,剷除王爷。” “不好!”她紧张起来,“今夜他们会不会再探王府,取王爷性命?!” 李霽一旦活下来,便会继续“查案”,他们不会想李霽活下来。 齐司延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今夜我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候在王府,你且安心,定不会让他们再得手。” 末了,嘆息补充道:“怪我近来心思都在襄国与边境动盪上,此次狩猎只关注了李澜,才给了许清可乘之机,疏忽了王爷的安危,才使得王爷伤重。” “侯爷已经做得够好了,”江元音重声强调:“侯爷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又非是生了三头六臂,焉能事事掌控?我们都不想看到王爷受伤。” “好,阿音不怪我便好。” “我怎么会怪侯爷?”江元音这才有些气恼地扔了手中的帕子,直抒心中的不满,“在侯爷心中,难道仍觉得我会在意其他人多过在意你吗?” 他好像总是习惯了为她心中所在意的事情让步。 每每有危险时,总会先保证她心中在意的人无恙。 例如在苗疆时的阿粟,后来知晓她同李昀璟互通了心意,行事时也会顾及到李昀璟。 再比如,这次皇家狩猎,承诺会见机行事,保住李澜性命。 这让她心口一阵揪疼,不许他胡思乱想地出声表態道:“是,我在意王爷、在意璟儿、在意阿粟,乃至於清秋、雪燕、沉月、青鳶……等等,这些用心对我的人,我都会在意。” “可这世上,我最在意的永远只会是侯爷一人,”她不顾他身上湿漉漉的水汽,自他身后圈抱住他的脖颈,郑重地向他承诺道:“如果未来有任何需要二选一的选择,我不会犹豫,我都选你。” 江元音比谁都清楚,他们有多不容易,才能携手走到今天。 齐司延给足了她安全感,在面临任何选择时,从未放弃过她。 她当初要南下,他便可以放下汴京、放下侯府。 一路走来,他都在心疼她,心疼她的过往、遭遇、处境,但分明他才是更惨的那一个。 他父母亡故,在这世上已没有血脉亲人。 不似她,有护她的叔父李霽,真诚待她的阿弟李昀璟。 他对她从来都义无反顾,她又怎么会捨得让他“被挑选”? 齐司延听著,一颗心比浴桶里的水更炙热。 他倏地睁眸转身,一手撑在浴桶边缘,一手扼住她的后脖颈,吻上去。 不必言语,交错的呼吸自会融匯彼此的心意。 第333章 脱险,赐婚 翌日午后,江元音吩咐晴嬤嬤备些药材补品,前往珩王府探望。 距离李霽遇刺出事已过去了三日,她此时登门探望,不算在风口上。 若是李彦成问及,她也能拿出之前李霽迎她回宫,对她诸多照顾上,上门探望理所应当。 经过了三个日夜的抢救,李霽的性命终是保住了。 江元音到达王府时,宫里派来的御医只留了一位守著,其余已经回宫了。 正是之前诊断出她中了“燕无息”之毒的张御医,乃是李霽的人。 见状她安心了许多。 张御医就守在外屋,见著江元音,起身行礼:“见过棲梧公主。” 江元音望里屋看了眼,不知李霽是醒著还是睡著,低声询问张御医:“王爷怎么样了?” 张御医躬身回道:“回公主,王爷性命无虞,但伤口颇深,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得静养一段时日。”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頷首:“我带了些药材过来,也不知王爷能否用得上,趁著张御医还在这,且此刻有空,不如去后厨確认一番?免得我好心办你坏事了。” 张御医是李霽的人,又在宫中御医院任职十多载,自懂得察言观色。 他知晓江元音这是寻了个由他支开他,隨即配合地点头,躬身作答:“是,棲梧公主。” 江元音这才吩咐晴嬤嬤:“嬤嬤,你隨张御医去一趟吧,每种药材你都得细心些经手,仔细列了单子出来,莫生了什么意外,有理说不清。” 晴嬤嬤应声,隨张御医一道离开。 江元音这才迈向里屋。 里屋里只有李霽的隨侍寧沪一人,近身护李霽安全。 江元音走近,床榻上的李霽闭目躺著,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之前他中了“神陨形消”散,整个人暴瘦到脱了相,这半年好不容易才养回来了些,却遭此重创。 一条命在鬼门关来来回回。 不知这回又要休养多久,才能把身子养好。 寧沪主动出声道:“王爷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公主不必太忧心。” 他余光扫了眼床上的李霽,又继续说道:“王爷刚喝了药睡著不久,估摸著一时半会是不会醒来,公主要不先回府去吧,我们一定会尽心照顾好王爷的。” 江元音摇头,压低了声音,细声道:“没事,我就在这待一会,不会吵到他的。” 闻言,寧沪张了张唇,还是没有再劝。 江元音支开了晴嬤嬤与张御医,的確是做好了和李霽聊上几句的准备,但也不是非聊不可。 他若是睡了,她便安静陪他一会,待晴嬤嬤折返了再走好了。 是以她真的只是静立著,打量著他包扎的伤口,去推测他到底哪些部位,中了几刀。 看著看著,只觉得李霽的胸口的起伏大了。 他驀地睁开了眼,没好气地瞅著江元音,但一开口,声音却是虚弱得很:“你这个丫头真是死犟死犟,也不知是隨了谁!” 不待她出声,他又喘著气,道:“我还没死,也死不了,你可千万別哭丧著个脸,我最受不了那一出!” 他根本就没有入睡。 他只是怕她哭哭啼啼,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平日里都是与她斗嘴玩笑的,他並不適应也不喜欢煽情的场景。 就如同他之前中毒严重,在她面前也是一副嬉笑无碍的样子。 所以才吩咐寧沪对她那样说。 没想到,她就是不走。 江元音一看他清明的眼色,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生生將担忧酸涩压下去,不去展露分毫:“我知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平安无恙,怎么会哭丧著个脸?” 她亦不喜欢沉重的氛围,顺他心意地用著玩笑的口吻:“王爷莫要激动,当心牵扯到伤口,若是裂开了,又得劳烦张御医重新帮王爷包扎了。” 她扯了扯唇角,想笑得轻鬆隨意些,但见著他那渗著血的纱布,实在笑得勉强,连嗓音都有些难以控制的哽咽:“我是怕王爷无聊,想陪王爷聊两句,解解闷罢了。” “笑不出別笑了,不好看,”李霽说完,余光看向寧沪,语气越发不耐:“你怎么当差的,也不去给她搬张椅子,让她一个公主在本王床榻前站桩?” 寧沪真是有苦难言,冤得很。 明明是王爷嘱咐他,一会催公主走,別把她留在屋里。 都要催人走了,他作甚去搬椅子? 寧沪委屈,但寧沪不敢言,应了声忙不迭地搬椅子去了。 江元音在寧沪搬来的椅子上落座,说是陪李霽聊天解闷,但实则是她一人在絮絮叨叨地说著。 她从未有过如此多话的时候,因为他脸色实在太差,先前那几句话,听著费劲虚弱得不行。 她不想让他再开口多语。 待了不到两刻钟,有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稟告:“王爷,宫里的曹公公来宣圣旨了!王爷可要准备起身接旨?” 江元音面色沉了沉,沉声否定道:“王爷伤得这般重,如何能起身接旨?” 明知他现在是何情况,为何还派曹学良来宣旨? 他有什么旨意要下? 李霽倒是淡然,眼底透著几分自嘲,附和认可道:“无妨,皇兄仁善,素来待本王最好,亦知晓本王伤重,不会要本王起身接旨的。” 他亦完全没有要起身领旨的意思。 言谈间,曹学良带著圣旨入了內。 人未到,声先至:“哎哟,王爷可好些了?老奴这两日听著皇上唉声嘆气,记掛著王爷伤势,那是吃不好、睡不好,连带著……誒,棲梧公主也在这?” 他说著说著便入了內,见江元音就坐在李霽床边,显然来了好一会了。 江元音不慌不忙地道出早就备好的说辞:“从江南回京,王爷对我诸多照料,听闻王爷遇刺伤重,故前来探望。” 她瞟了眼他手中的圣旨,佯作不知地问:“曹公公是替皇上来看望王爷的吗?” 李霽抬眸看著曹学良,轻咳两声,一副虚弱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唤道:“曹公公……” “誒,王爷莫起身,莫搭理老奴,可千万仔细著身子,不要出任何差错啊,”曹学良忙躬身凑近,示意李霽不必起身,“皇上知道王爷伤情,特传了口諭,王爷不必起身接旨,躺著听一听便好。” 李霽又咳两声,声细如蚊,仿佛多说两个字就会晕过去:“臣、臣……谢主隆恩……” 曹学良这才站直了身子,打开圣旨。 江元音自椅子上起身,和寧沪等人一起跪地听旨。 她倒要看看,李彦成又打了什么算盘。 曹学良扬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詔曰:珩王李霽,国之栋樑,朕之手足,日前遇险,幸天佑宗室,得脱大难,朕心方安。 清晏將至而立之年,却府中寂寥,形影相弔,男儿立世,当有贤妻为伴,琴瑟和鸣,方慰平生,遭此一事,朕恐清晏留有遗憾。 安国公许清之嫡长女许綺嫚,名门淑媛,性行温婉,德容俱佳,堪为良配,又仰慕清晏多年,乃是佳偶天成。 今特降恩旨:將安国公许清之嫡长女许清,指配与珩王李霽为正妃。 此乃朕体恤手足、慰尔孤怀之意。望得此佳偶,福泽绵长,府第增辉。 著礼部择吉日,备六礼,完此良缘。 钦此!” 曹学良宣读完,合上圣旨,恭敬上前,双手递给床上的李霽,笑眯眯的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皇上亲自为王爷指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爷定会否极泰来,日后福禄寿皆绵长啊!” 李霽面色刷白,不用再演戏,下一瞬也好似会直接昏厥过去。 他手指发颤,勉强朝圣旨伸了伸:“臣领旨……谢皇上恩典。” 曹学良非常体贴,不必让李霽伸手来够,直接双手將圣旨递到他手中,一脸心疼地关怀祝福道:“王爷可要快些好起来,好迎王妃入门啊!” 这样一件“大喜事”,满屋寂静无声,只有曹学良一个人是开怀的。 江元音眸光闪烁,此刻才恍然惊觉李彦成打的是什么主意。 许清借献祭庶子许子枫一命,刺杀李霽,为的是笼络世家的心。 李彦成不仅不借题发挥,问罪许家,反而赐婚,让许綺嫚嫁给李霽为妃。 许清本就是国舅,这下和皇室乃是亲上加亲了。 除许家以外的所有的世家,都在遭受不同程度的打击,唯有许家获“利”,其余世家自然不服。 这一招下来,世家內部將分崩离析,许清会成为眾矢之的,再难服眾,安稳人心。 不知许清会如何破局? 曹学良没久待,告辞道:“老奴还得去一趟国公府宣旨,就不在此叨扰王爷休养了,老奴告退。” 说完又冲江元音行礼告辞。 曹学良离开后,屋內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久久没人出声。 江元音朝床榻上的李霽投去担忧的目光,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犹豫再三也只能问一句:“王爷,打算迎娶许小姐为妃?” 他如今重伤未愈,不是一时半会能休养好的。 李彦成要逼他成婚,也得等他伤好吧? 这期间,当有转圜应对的余地。 李霽无力反问:“我有得选吗?” 他隨手扔掉了手中的圣旨,满眼苦涩与自嘲:“我没得选。” 江元音对他当下的心情,能感同身受。 越靠近皇权,越懂得什么是身不由己。 她意味深长地开解道:“或许再等等,便是王爷做主了,王爷当然有得选。” 李彦成急功近利,朝中局势动盪,南边李承燁联合燕国虎视眈眈,北边胡人有进犯之意。 这大昭的皇位很快就要换人来坐了。 李霽沉默。 江元音又添了一句:“何况我想,许国公当也不满这门亲事,或许无需王爷出手,许国公自会解决。” 李霽自任大理寺卿以来,已然成了世家公敌。 许清要是认了他这个“女婿”,別的世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另一边。 安国公府。 曹学良宣旨后,其场景气氛和王府並没甚差別。 在场只有他一人喜笑顏开道著喜,其余人皆是面色沉重。 跪地的许綺嫚仰头,没有接旨,而是激动回道:“我不嫁珩王,我……” “许小姐!”曹学良沉声打断,笑容透著冷意,重声提醒道:“这可是圣旨,你拒不接旨,那可是死罪,许小姐要抗旨不成?” 许綺嫚连连摇头:“我要面圣,我要请皇上收回成命!” 曹学良声音越发的冷:“许小姐有这能耐,择日面圣就是,莫为难老奴这个传旨的,先前在珩王府,王爷可是欣然领旨了,怎地到许小姐这,就要抗旨了呢?” 许綺嫚愕然,难以置信地问:“王爷……领旨了?” “那还能有假?”曹学良顺势催促道:“许小姐也別愣著了,早些领旨吧,老奴还赶著回宫復命呢。” 许綺嫚懵怔地接过圣旨,久久不能回神。 李霽愿意娶她? 真的吗? 第334章 小女死不足惜 曹学良看著许清,笑得耐人寻味,贺喜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皇上仁厚,不仅未因许子枫追许家之责,还赐此良缘,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日后同许家是亲上加亲。” “老奴恭喜许国公,贺喜许国公!” 许清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勉强挤出来的笑脸,格外瘮人。 曹学良好似根本看不出一般,笑眯眯地说谈了两句,便离开了国公府。 国公府一片阴霾。 许綺嫚握著圣旨,回过神来后,走至许清面前,急声道:“我不嫁珩王,恳请父亲帮我面圣,退了这门婚事……” 她不信李霽会突然转变娶她为妃。 何况他猎场遇刺,差点殞命,皆是她那庶弟许子枫所为。 她越发愧对他。 “啪——” 许清扬手,狠狠给了许綺一个巴掌。 当著一眾奴僕的面,这个巴掌清脆而响亮。 全场寂静无声,眾人纷纷低头垂首,降低存在感,生怕许清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许綺嫚被打懵了,捂著脸,怔怔地望著许清,脑子嗡嗡作响。 她確是被许清“骄纵”著长大的,十六七岁时,行事再离谱,许清都未动手打过她。 她如今二十七岁了,是汴京城內被人暗地笑话的嫁不出的“老贵女”,许清也不许府內的人看轻她。 至少在国公府內,她仍旧可以当个任性的大小姐。 许清厉声呵斥道:“你闹够了没有?这么多年,不是你一直吵著要嫁给珩王吗?成天在外丟尽脸面,现在又不嫁了?” 许綺嫚喉间发热,张了张唇,很费劲地发声解释道:“我知我从前行事离谱,犯下诸多错事,但我已经悔过了,我再也不会痴缠珩王,败坏父亲、国公府的顏面了,父亲信我……” 江南柳州兰城一別,她信守约定,再没有关注过李霽。 这半年,她从未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再主动提及过李霽一句。 甚至听闻他在猎场遇刺,命在旦夕,她也是揪心地为他祷告,並非想法子去王府看望他。 她真的有做到,和他划清界限,再不往来。 从前她磕破脑袋都求不来的赐婚,却在她放弃他之后,等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真真是讽刺。 “悔过?”许清抬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当我不知你做了什么荒唐事?” 许綺嫚想不到还会挨第二个巴掌,身子一晃,若非婢女及时惨扶住,根本站不稳。 她愣怔之余,终於涌现上来了委屈,带著颤音地反驳:“这半年我可有再找过他……?从前的事是我不对,我都认,可现下是父亲看不到我这大半年的改变,冤枉了我……” 许子枫刺杀李霽,她甚至没多嘴一句。 若是过往,她早就骂人,急著处置与许子枫相关的人,甚至赶赴王府,陪在李霽左右了。 许清冷哼了一声,面色没有半点缓和,迫视她,怒道:“我冤枉你?那我今日便好好和你掰扯清楚!” 他目光严厉:“年初,你为了让棲梧公主给珩王传信,对其打废前大理寺卿张文柏之子张弘双腿的恶行置之不理,你可知,张文柏登门为其子討要说法,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平息其怒火?” “这事,可是我冤枉了你?” 许綺嫚张了张唇,却百口莫辩。 攸关江元音的身世秘密,她没法如实以告。 否则便要牵扯出,她找到了姑母许令仪生前未送出的信,而她没有告知许清,却送给了江元音。 父亲更会震怒。 ……她不能说。 许清明显说到了激动出,抬步上前,逼近她。 婢女怕许綺嫚再挨巴掌,惶恐不安地望著,却也不敢出声制止。 许清食指点著许綺嫚的眉眼位置,继续呵斥道:“你年近三十,满脑子情情爱爱,从未考虑过家族荣辱,愚不可及,你但凡有点脑子,都该知晓,张文柏乃是替我办事,便是做戏,你也该在明面上护住其子张弘,不该给张文柏留下话柄来声討我!” “现在皇上赐婚,你真当是看你痴心一片,要成就你当珩王妃的美梦吗?!” “你当不当这珩王妃,从前顺不得你心意,现在也同样由不得你!” “我已经失去你三弟,子枫也没了,你再胡闹,我便当你也死了!” 许清怒而转身,甩袖离去,再懒得看许綺嫚一眼。 很快,李彦成替李霽与许綺嫚指婚的事,传遍了整个汴京。 满城唏嘘。 因为李霽是汴京传闻中最风流无双的郎君,却年近三十未娶,府中甚至连妾室都没有,又因为当年许綺嫚的高调追逐示爱,两人之间的緋闻一直是眾人津津乐道的。 前有许清庶子许子枫猎场行刺李霽未遂,当场命毙,后脚李霽刚刚抢救脱险,却被赐婚。 如此戏剧的进展,怎能不让人议论纷纷? 坊间掀起了一股舆论,都在感慨许清最是命好,有个当了两帝之后的好妹妹,稳坐“国舅”之位。 其嫡三子贪污害死抚州一眾百姓,却也未牵连到许家。 现在其庶子刺杀王爷未遂,其女反而成了“珩王妃”,与皇室亲上加亲了。 大家口耳相传著一句话“什么珩王什么定寧侯,皇上最看重的还是许国公”! 江元音、齐司延与李霽等人,一看便知这些说法,是李彦成站在推波助澜。 为的就是在挑拨世家內部的关係,让其余世家与许清之间对立。 李霽在养伤,齐司延除了在处理户部尚书之子纵马踩踏李澜一事,心思全在边境上。 对於李彦成赐婚一事,他们都决定静观其变,且先看许清打算如何破局应对。 短短数日,许清愁得苍老了好几岁。 这日,他的书房里,坐满了世家大臣。 气氛凝重,几位高官已是要撕破脸的质问口吻。 “半个月前钱家才被抄了家,一家老小都在牢里吃著餿饭残羹,现下刘尚书的儿子又入了狱,我们的人一个个被丟进了大牢,流泪流血,国公府倒是喜事临门,张罗著嫁贵女当王妃了!” “这么多年,我们唯国公爷马首是瞻,对您的话那是说一不二,不敢有半点违背,於朝堂上为您发声,在朝堂外替您出生入死,倒头来,您就是踩著我们的骨头,当做垫脚石?!” “本来大家同气连枝多年,那是有难同刀,如今刀只架在我们脖子上,国公爷置之不理,却成了皇上的座上宾,我看国公爷压根没想管过我们,只想拿我们换你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吧!” “您的女儿要当王妃了,钱家的女儿在牢中等死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堪称群起围攻之。 往常这个时候,作为许清最亲近的心腹,户部尚书刘乌东是会站出来替许清发言,维护许清,替其辩驳。 可此次,他乌黑著一张脸,一言不发。 他的儿子正因为“纵马踩踏”六皇子,致六皇子半身不遂,而入狱等候发落。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是以这一回,刘乌冬也加入了声討质问许清的阵营:“还请国公爷给个准话,当真要眼睁睁看著我儿在狱中等死吗?” 许清站起身,非常难得地放下自己的身段,拱手朝眾人一一俯身行了个礼。 他放低了姿態,再诚恳发声:“事到如今,诸位心中的怨懟愤慨,老夫通通理解,亦感同身受,老夫与诸位携手走至今日,非是一帆风顺,一路多的是风雨,老夫捫心自问,回回都是以大局为重来处事,从未谋过一己之私。” “是,不少人的家人、子女鋃鐺入狱,可请诸位不要忘了,犬子许昌安、许子枫早已命丧黄泉,诸位的悲痛,老夫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此话一出,眾人静默不语,眉目里的悲愤缓和了不少。 许清长嘆一口气:“还请诸位冷静,听老夫说几句。” “相信大家不难看出,从去年抚州灾疫开始,皇上就在下一盘大棋,意图將我们世家连根清除,年初利用『废太子』,来乱我们阵脚,后来张寺卿自縊於狱中,才得以平息。” “皇上让珩王暂任大理寺卿一职,专门重审旧案,却独独不对我国公府出手,现在更是在珩王遇刺后,直接赐婚,在一眾世家中,皇上独独『厚待』我国公府,为的不就是离间你我,造成今日的局面吗?!” “诸位切不可上当,自乱阵脚啊!” 屋內氛围凝重,大家自能想明白这其中缘由,却也不敢再完全听信许清所言。 毕竟他们不管犯不犯事,都脑袋不保,而许清是国舅,是太子亲舅父,现在其女马上要成珩王妃,他的荣宠待遇,不是他们能够比擬的。 焉知他不会甩掉他们,来向皇上表忠心?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是户部尚书刘乌冬发了言:“皇上是铁了心要除掉我们,国公爷打算如何带领我们度过此劫?” 许清面色沉了沉,蒙上一层森冷,开口道:“是,皇上动了杀心,我们再谨小慎微都无意,我们不犯事,他自会想法子逼我们犯事,永无休止。” 他顿了顿,右手猛地拍住桌案:“那我们——便换一个懂得厚待我们的君王!” 话音一落,眾人面露慌乱之色,纷纷压低了声音。 “这、这……这可是谋逆啊!” “皇上当年逼宫先帝,打的是胡人入侵的旗號,即便如此,亦一直被世人詬病,这些年为了挽回史书记载的名声,暗中做了不少事……你我要是行此事,名不正言不顺,怕是……要被口诛笔伐,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留下千古骂名啊!” 许清不以为然,轻声冷笑,道出早备好的说辞:“你我是拥护太子殿下这等明君继位,又不是要自己登基称帝,怎会是谋逆?” “皇上能一直处心积虑寻理由对付我们,如今被逼到墙角的我们,自然也能效仿,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眾人悬著一颗心,屏息发问:“我们能寻何名正言顺的理由?” 许清徐声回道:“新婚当夜,珩王李霽『奉命虐杀新婚之妻』,我许清痛失三子,如此暴行,焉能不討个说法?” “为君失德,当退位让贤。” 眾人一怔:“国公爷……真能舍掉自己爱女?” 许清重声:“能为诸位清路,小女死不足惜。” 第335章 婚前陨命 七月。 边境来报,襄国单方面撕毁“和平休战”条约,在边境跃跃欲试。 关啸请缨,前往边境镇压。 他曾和齐腾夫妇西征,有过征战胡人的经歷,较之其余人,对边关更为熟悉。 李彦成应允了。 十七年前,胡人虽然能攻入中原境內,完全是因为先帝不作为,李彦成登基后,齐腾夫妇领兵大获全胜,因此朝中大臣並未將边关动盪看在眼里,觉得有关啸出征,一定能镇压来犯的胡人。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君臣之间的暗流涌动,快要戳破表面的和平。 除非是胡人攻入境內,否则没人有心思在意边关之事。 皇宫,御书房。 李彦成召见了李霽。 这是李霽重伤后,李彦成第一次召见李霽。 “臣珩王李霽拜见皇上,叩请皇上圣安。” “起来吧,赐座。” 李彦成命人搬来了椅子,还体贴地命人加上软垫靠枕,能让他坐得舒服些。 他打量著李霽的脸色,关心问道:“转眼也一个半月了,清晏身子如何了?” 李霽掩唇轻咳了一声,一开口仍是有些使不上来气的虚弱,满脸掩饰不住的忧愁,嘆息自责道:“许是年前南下那一趟身子亏空了,这次遇刺虽有皇上御赐的药物和御医悉心照料,但臣这身子……哎。” “臣一想到自己已经缠绵病榻一个半月,便心急如焚,恐不能替皇上分忧,耽搁了皇上的要事……哎。” “臣恨不能寻觅仙草,明日便能再去大理寺替皇上办事啊……哎——!” 他连嘆了三声,一声比一声沉重,懊悔又愧疚。 他当然知道李彦成不会无故召见他,也肯定不会是急著让他这个卸任养病的人,再去管大理寺的事。 自从他遇刺,李彦成接著赐婚后,君王和世家的矛盾,已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此次召他前来,一定是为了和许綺嫚的婚事。 那他当然要更“病弱”一些。 李彦成轻扫了李霽两眼,平静地开口:“清晏无需再掛怀大理寺的事,你前几月做得很好,该重审的旧案也皆审得差不多了,你且把心放宽些,心思太重,可不利於养伤啊。” 他语重心长地叮嘱提醒道:“礼部已经瞧好了良辰吉日,就待你伤好,便能迎娶许綺嫚入门了。” 李霽不愿接这话,便好似没听到一般,將话题往大理寺卿之职上引。 他状似好奇地確认道:“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就此卸任大理寺卿一职,待伤好病癒后,也无需再去復任?” 李彦成轻“嗯”了声,道:“但你彻底卸任之前,有最后一案需得处置。” 李霽微微俯身:“不知皇上还需要臣处置重审的案子是哪一案?臣现下虽做不来骑马射箭一类的事,但也可以著手翻阅卷宗,找找思绪了。” 李彦成缓而重地开口回道:“乃是安国公许清结党营私,参与皇子爭储,挑衅皇权,目无君纲一案,清晏可得好好查案,將安国公许清绳之以法啊。” “待安国公一案了结了,清晏不仅是可以就此卸任大理寺卿一职,若仍是想南下看尽山河风光,哪怕是此生再不回汴京,朕也会允了你。” 李霽听了,心中泛起冷笑。 他还是如出一辙的自私,说得冠冕堂皇,对自己“委以重任”后,再许诺给自己“自由”。 其实不过將他利用得彻底,不再有价值后,便弃之如履。 他是巴不得他帮他收拾了许清之后,再不回汴京吧。 否则,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了。 “这……”李霽故作一脸难色,忐忑道:“许国公行事素来谨慎,这些年臣也没能抓到他什么把柄,如果……如果此案,臣办不好呢?” 李彦成眉眼低沉,威压迫人:“没有如果。” “……”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清晏可明白?” 整个御书房的气压骤降,流淌著瘮人的冷意。 曹学良处在这样的氛围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片刻后,李霽没有信誓旦旦地应下这个“重任”,而是藉由困惑想要推拒与许綺嫚的婚事,说道:“皇上既有將许国公缉拿归案,让他认罪伏法之意,又为何还让臣迎娶其嫡女许綺嫚为正妻?” 说来亦是奇怪。 赐婚的圣旨下了一个半月了,礼部也在著手准备,只等他身子康復些,便敲定良辰吉日了。 原以为,世家內部一定会大乱,许清会为了稳住世家,想尽办法推阻这门婚事,不成想,许清却没有任何的后续举动了,好似欣然认可接受了这门婚事。 其实这也没甚好奇怪,怪就怪在其余世家竟然安安静静的,对此婚事无动於衷。 这便有些反常了。 想来许清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稳住了其余世家。 李彦成轻笑,眼底却是一片冷意:“这婚事不是正给了你一个搜寻安国公罪证的好机会么?日后你当了他的乘龙快婿,进出国公府岂不方便了?那许綺嫚痴恋你十来载,对你的话定是言听计从,有了这些,清晏还怕搜不到安国公的罪证?” 语罢,他便绕回了先前被李霽无视的话题,重复道:“朕看你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虽不能骑马射箭,但拜堂成亲当不成问题,朕看过礼部擬的日子了,最近的吉日是七月二十四,离今日还有半月,清晏可以好生准备,成亲娶妻了。” “皇上,七月二十四会否太仓促了些?依臣来看,至少也得等到下月……” “清晏,”李彦成出声打断他,沉声道:“朕不是在同你商量。” 李霽低眉垂眼:“是臣失言,皇上恕罪。” 李彦成继续道:“从去年抚州灾疫开始,朕便意识到安国公乃国之蛀虫,不能除之,朕难以安睡。” “太子禁足东宫半载,澜儿半身不遂,你又遇刺伤重,桩桩件件都与安国公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 “眼看秋考在即,朕是一刻也不能再等。” 李彦成加重语气,吩咐道:“珩王李霽听令。” 李霽起身,拱手跪地:“臣听令。” “朕命你於今年秋考前,搜集许清结党营私,参与皇子爭储,挑衅皇权,目无君纲一案的罪证,令其伏法认罪。” 李霽叩首:“臣领旨,吾皇万岁。” 次日,李彦成便公布了珩王李霽与安国公嫡长女许綺嫚的大婚日期。 这对全汴京赫赫有名的“佳偶”的婚事,引发全程的关注。 大家纷纷感慨,有生之年竟还有看到李霽迎娶许綺嫚的一天。 尤其是许綺嫚少女时期,那些和她同龄的汴京贵女们更是唏嘘不已。 她们早已经为人妻母多年,也把许綺嫚当笑话议论了多年,还以为她这般大的年纪了,定要老死国公府,嫁不出去了,没想到熬了十年多,还真让如愿以偿,当上珩王妃了。 真是时也命也,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两人的婚期定在七月二十四,而秋考在十月。 李彦成命李霽在秋考搜集许清的“罪证”,让许请伏法。 算是再给了李霽两个半月的时间。 但李霽计划在七月二十四日之前,处理此事,那么他便不必再与许綺嫚完婚。 他能想像,许綺嫚是抱著怎么欣喜的心情嫁入王府,成为他的王妃。 既然许清难得善终,他没法再娶了她,成了她的夫君后,再將她满门送入大牢。 那太残忍了。 李霽忙得不行,齐司延加派人手辅助他。 一行人好几日没睡过整觉。 然而,在七月二十四日婚礼之前,轰动全汴京城的,不是安国公许清犯事,被准女婿珩王缉拿归案的消息,而是准新娘许綺嫚的死讯。 七月二十一日,距离大婚之日还有三天。 许綺嫚上山,为自己好不容易盼来得婚事祈福。 可此前汴京正是夏雨连绵,她上山那日恰逢暴雨倾盆,山体滑坡。 她遇上了山洪,溺亡命陨。 此消息顷刻间传遍了整个汴京城,全城譁然唏嘘。 只道许綺嫚到底是个福薄之人,苦恋多年,眼看著就要得偿所愿,却香消玉殞了。 江元音得知此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懵怔的状態,久久未能回神。 与许綺嫚短暂的交集画面不住在脑海浮现,令她难以置信,如此鲜活的生命,骤然离世了。 且许家竟没有瞒住这个消息,而是任由噩耗传遍了全城。 失神间,有下人来报:“公主,偏门来了一女子求见,名唤怜盈儿,公主见是不见?” 江元音蹙眉:“领她去偏厅。” 怜盈儿不会无故登门,她年初在舞楼了救了她以后,她並未来寻过她一次。 江元音只好暂且先敛了许綺嫚噩耗带来的情绪,移步去了偏厅,未多久,下人便领著怜盈儿走来。 远远的便见其步履匆匆,似是有甚要紧之事。 待走得近了,能清楚得看见她一双眼通红,泫然欲泣。 江元音的心一沉,边打量她身上是否有伤口,边紧声问道:“你可是遇著什么麻烦事了?” 怜盈儿摇头,哽咽道:“我是受人所託,来给公主殿下送封信。” 她说完,谨慎扫了眼江元音身边侍候的人。 江元音会意,屏退左右后再问:“什么信?” 怜盈儿红著眼眶递过去:“许小姐的信。” 第336章 我不要他记得 江元音接过信。 怜盈儿颤声说道:“昨天许小姐上山前来找过我,托我今日来將此信送给公主殿下。” 她似是陷入了昨日的回忆里,目光悠远,却溢满自责和伤心:“昨日许小姐便形容憔悴,半点不似近来汴京城传的这般,说她得偿所愿,欢喜待嫁。” “许小姐……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糟糕,心神不寧,我昨日就该察觉到的,我昨日便该留下她,便是留不下,也应该来送信知会公主殿下,或许公主殿下便能拦住许小姐,不会遭此不幸……” 她昨日就察觉到了许綺嫚的不对劲,却没劝阻,也没来告知江元音。 今日许綺嫚遇难的消息传遍了全城,她后知后觉,自责不已。 即便她和许綺嫚並没什么交情,但年初的时候,其曾和江元音一道,收拾了凌辱她的张弘,是她的恩人。 一想到自己明明有过“挽救”许綺嫚的机会,却没把握住,她的心便好似被炙烤。 江元音打开了信,垂首阅览。 信件的內容不长,甚至有些杂乱,与其说是信,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她只能冷静凝神,不被情绪干扰地去解读这封信。 然后,她窥探到了,更冷血丑陋的真相与人性。 原来自李彦成赐婚后,许清毫无反应,世家也一派寧静,是因为他们都在为大婚当日做准备。 他们筹谋著在大婚当日“虐杀”许綺嫚,嫁祸给李霽,再以此为名,名正言顺地声討皇家。 而令许綺嫚无法接受的是,此计是许清提议的。 她不是死在了昨日的山洪里,而是死在了知晓这世上唯一惯著她的父亲並不爱她的那一天。 与其被自以为疼爱她的父亲,派人虐杀死在新婚之夜,再成为一个可以对付她爱了半生的男人的理由,她寧可自我了结。 反正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会惋惜她的死,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她。 她没法看李霽出事,也做不到和父亲完全割席,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她面对的是个死局,而她也不愿意活著了。 所以她提前买好了人,將她“遇难”的消息传遍全汴京,便是不愿许清再以她的“死”来做文章。 这些东一句、西一句,宣泄著情绪而拼凑起来的话语,都像是她被逼到绝境后,无望的自述。 难怪许清没有封锁住许綺嫚遇难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汴京城,原来是许綺嫚自己安排好的。 而整封信,只有末尾的三句简短的话,是对江元音说的。 ——元音,若他知道我为他而死,他余生会记得我吗? ——算了,你不要告诉他。 ——我不要他记得。 江元音眼睫轻颤,耳边是怜盈儿的自责声,脑海里却全是和许綺嫚短暂相处的记忆。 她记得最初听到许綺嫚这个人,是在赏荷宴上,那群贵妇人的揶揄嘲笑,一句“神女有意襄王无心”的调侃,为其画上悲凉的底色。 后来许綺嫚寻她麻烦、为了李霽追到柳州兰城,这份执著与坚持,也曾让她惊嘆。 而她真正对许綺嫚改观,当是年初离宫一起救怜盈儿那回。 许綺嫚因为看了许令仪未寄出的信,猜到了她的身世,却没有告知任何人,而是將信交给她,没有主动提及李霽。 她原以为许綺嫚能有个好结局的,她明明已经放下执念,要过没有李霽的人生了。 却偏偏……哎。 江元音百感交集,纵和许綺嫚谈不上有多深的情谊,此刻难免嘆惋。 也正因为和她谈不上有多深的情谊,愈发嘆惋, 许綺嫚临死前竟只能留信与她这个没什么情谊的人。 她这一生,足够悲凉。 江元音收好了信,良久后才看向怜盈儿,她说不出什么安抚她的话,好半晌才哑声道:“便是你昨日来知会了我,我也不一定能阻止这一切发生,所以你无需自责。” 初初看完信,理出了来龙去脉,有那么一个剎那,她也会想,如果她能提前看到这封信。 如果她知道许綺嫚遭遇的困境,是不是可以助她“假死”逃脱,不当王妃、不做许家贵女,去过最平凡却自由的一生。 可是没有如果。 万念俱灰的许綺嫚,当也不会愿意。 江元音没有留怜盈儿,眼看天边依旧乌云密布,赠了她一把雨伞,嘱咐她路上小心。 怜盈儿离开后,江元音长久地立在屋檐下,眺望著远处压城的黑云。 她忽然期盼,这场暴雨可来得快一些。 洗刷掉一切的罪恶、丑陋、悲伤,再迎来悲伤。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暴雨倾盆而下,犹如瓢泼。 晴嬤嬤上前劝道:“公主,往屋里走两步吧?这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当心溅到您身上,院里的泥点子怕是要污了公主的衣裙。” 江元音没有往屋里挪,只是吩咐晴嬤嬤道:“待雨停了,你派人去国公府那边打听打听,许小姐何日出殯。” 晴嬤嬤应声,仍旧想再劝江元音几句,但见她面色不太好,便又止了声。 然而江元音做好了去弔唁许綺嫚,送她最后一程的准备,却没能等到这个机会。 饶是许綺嫚已然决定赴死,並在第一时间安排人,將她上山祈福,遇到山洪,溺亡殞命的消息传遍全场,许清还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的“死”。 许清的计划被许綺嫚的自杀打乱,为了稳住世家,给世家一个交代,他只能將原本大婚那日的计划提前。 他开始在全城散布消息,说许綺嫚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且是李霽所为。 李霽不愿迎娶许綺嫚为王妃,但又不敢抗旨,所以才书信她,將她在暴雨天骗上山,隨后將其残忍地推入山洪中。 再派人於市井热闹中传播,引导著人言风向。 “珩王爷要愿意去许小姐,那早娶咯!当年许小姐有多痴狂珩王爷,那是全汴京都知道的事,当时都不乐意娶,如今许小姐都成汴京『老贵女』了,自然更不乐意啦!” “哎,不乐意归不乐意,为何要做这么绝呢?国公爷去年才痛失爱子,不久前许四郎才在猎场殞命,现在爱女又惨死,如何承受得住!” “国公爷可真是惨哪,为大昭殫精竭虑一辈子,晚年却是白髮人接二连三送黑髮人啊!” “听说国公爷不肯下葬许小姐,誓要找珩王爷要个说法呢!” “此番我支持国公爷!” “我也支持国公爷!” 江元音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一阵冷笑。 这真是许清惯用的老招数,去年他就用这一招,让江兴德和齐婧涵对付她。 现在哪怕许綺嫚自愿赴死,也改不了成为他的棋子。 许清和李彦成才是一路人,他们最是自私利己,利益至上。 当年许清因为先帝是太子,他便拆散许令仪与李彦成,逼其成为太子妃。 为了稳住许家的荣宠,想將李昀璟培养成“傀儡帝王”。 同样为了稳住自己在世家权贵中的地位,不顾亲生子女的死活。 甚至现下,为了一个可以声討回击皇权的理由,不肯安葬许綺嫚。 傍晚时分,齐司延回府。 江元音立即屏退左右,与他探討此事。 齐司延言简意賅地道明当下的情况:“许清现在是被李彦成逼到死角,打算借许綺嫚的死,联合一眾世家背水一战了。” “他要如何背水一战?” “估摸著明日他会领著一眾世家,带著许綺嫚的遗体去珩王府,意图激起群愤,杀了王爷,逼得李彦成动怒,再以此为由逼宫,扶太子上位。” 江元音紧声发问:“侯爷与王爷可商討好应对之策了?” 语罢,不待他回答,还是主动告知道:“其实今日我收到一封信,是许綺嫚托怜盈儿送过来的。” 她掏出信,递给他:“若能公布此信,许清的真面目便会败露,他再无声討王爷的理由。” 不仅於此,他们甚至可以以此为由反击许清。 齐司延看完信后,並没有太意外,仿佛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直直地望著江元音:“可你不想公布这封信,对吗?” 看到了信末尾那三句话,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完成许綺嫚所託。 他很了解她。 江元音坦然地点头:“是,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我想帮她达成,可是……” 齐司延將信递还给她:“你不必忧心,我与王爷已有了应对之策。” “什么应对之策?” “许清的罪行,早已经罄竹难书,明日他若敢登珩王府,便是清算他罪行的时候。” 江元音知道,在许綺嫚发生“意外”前,李霽便一直在搜集许清的罪证,为的便是在大婚之前彻底击垮许清,以此来阻止和许綺嫚成婚。 他们是早有准备的。 “我也有些帐要同他清算,”江元音抬眸看著齐司延,询问出声:“侯爷,能否帮我一个忙?” “阿音直言便是。” “今夜,我想去趟东宫,见见璟儿。” 齐司延不愿缘由,应允頷首:“好,我去安排。” 第337章 请殿下选择我 东宫,子时。 江元音此番是秘密前往,连沉月、青鳶这种护卫都未带,更不可能带晴嬤嬤之类的了。 曲休陪她一道,装扮成小太监,混进东宫。 趁著夜班换值,他们溜进李昀璟的寢殿。 李昀璟一向不喜欢宫婢近身侍候,被禁足东宫后更甚。 他性子越发孤僻,身边鲜少留人。 此时寢殿里便只有李久安一人。 两人一入內,原本候在偏殿睡著的李久安立刻转醒,惊呼:“你们刺——唔。” 刚张嘴便被曲休利落的捂住嘴。 这时床榻上的李昀璟亦立即睁眼,扬手便抽出了掛在床头的佩剑,低喝道:“谁?!” 因为他已经入了睡,內殿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昏暗的光线里,他依稀能看到一个纤瘦似是小太监的人靠近。 “是我!”江元音压低声音,快速走近,“殿下,是我!” 听著熟悉的声音,眼前人的脸便在视野里具象化了,李昀璟握著剑,有些愣怔,难以置信地低声唤道:“阿姐?” 江元音听到这一声“阿姐”,心里便有了七成的把握。 她和李昀璟已有半年未见,只是偶尔亲手做些甜品糕点,想法子给他送过去。 这半年,齐司延和李霽便是李彦成收拾世家的左膀右臂,许清来东宫探望,定没少挑唆。 她其实偶尔也会担心,李昀璟会信了许清的挑唆离间,与她生了嫌隙。 但听到这声“阿姐”,她便知道他没有。 江元音走至床榻前,床边留著的那盏烛火映照著她的脸。 她也在看李昀璟。 这半年內他过了个生辰,如今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了。 即便是坐在床榻上,也能看出长了不少个子,青涩的脸庞褪去了几分稚嫩。 尤其下一瞬,他將剑收好,站起身来已经和她一般高了,越发能看出长了不少个子。 “阿姐?”李昀璟仍是一脸不可思议,打量著她的穿著,低声询问:“你今夜为何会来?发生何事了?” 这半年,他一直被禁足在东宫,不能外出一步。 唯一会来看望他的人,只有许清。 但他清楚,江元音不是不愿来看他,是不能来看他。 所以他不怨,每回收到她送来的点心时,他亦是开怀的。 他知道她是掛心他的。 外头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否则她今日不会如此装扮,著急来见他。 “殿下近来身子当无恙?”江元音打量著他的脸色,关心问完后,开门见山道:“时间紧迫,我有要事要同殿下说,便不与殿下过多寒暄了。” 李昀璟轻“嗯”,重新在床榻一边落座,留了另一边位置给她:“何事?” 他心中约莫有数,只待她出声了。 江元音顾不得什么礼仪分寸,在床榻另一侧落座,问道:“外头的事殿下可听说了?” 李昀璟回道:“孤知道珩王任大理寺卿重审了不少世家旧案,也知道其在猎场遭了刺杀,父皇为其与许綺嫚赐婚。” 末了,他掀了掀眼皮,扫了眼江元音,反问道:“你说的外头的事,可是这些?” “不止,”江元音挑明问道:“后日便是七月二十四,珩王爷与许小姐大婚,那日许国公的计划,殿下可知道?” 李昀璟沉默,目光自右手边坐著的江元音身上移开,平视前方,只留给她一张侧脸,片刻后,嗓音里透著些无力,没有隱瞒地回道:“具体的他並未跟孤细说,只说大婚夜过后,孤便不必再禁足东宫。” 他並不愚笨,许清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懂得。 可他无力劝阻,更不知从何劝阻。 自李彦成赐婚后,许清对他的態度越来越强硬。 他要捧他坐上皇位,不管他愿不愿意,因为其要的就是个傀儡帝王。 江元音闻言便知许清还未入宫,告知李昀璟这桩婚事出了变故。 也是,李昀璟手中所谓的“权”,其实都在许清手中。 十三岁的李昀璟,並没有独属於他的势力。 他是靠许清领著一眾世家来造势的。 如今被禁东宫的李昀璟於许清而言,不过是用来粉饰他谋逆的幌子,自不必事事跟进,时时稟告。 “后日不会有大婚了,”江元音告知道:“许小姐昨日遇难殞命,现已满城风雨。” 李昀璟蹙眉侧头,看向江元音:“遇难?” 江元音暂时搁置了这个话题,没有详细铺展开,突兀道:“这半年殿下既能知道外面的消息,就该明白,皇上要除了许国公。” 李昀璟頷首。 不是这半年才明白,而是去年母后的生辰,他便清楚了。 父皇说,要杀了许国公。 江元音定定地看著李昀璟,温声道:“半年前,我便说了,希望殿下能似母后说的那样,活得自在隨心,也望殿下保持清醒,不要停止观察与思考,不要受任何人的绑架摆布。” “这些话,殿下可都记得?” 李昀璟点头:“记得。” 江元音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母后出阁前,未寄出去的信。” 在李昀璟接过,借著微光阅览时,她说道:“我说过许国公看似为殿下倾尽一切,將殿下捧上高位,要的是殿下的言听计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就如当年逼母后嫁给先帝一般。” 接著她又掏出第二封信,再次递给李昀璟:“这是许小姐临终前托人送与我的。” “年初他逼张文柏狱中自縊,两月前为了杀掉王爷,不惜庶子许子枫的性命,现在,他又逼死了自己的女儿。” “殿下,当真要受这样的人摆布?” 李昀璟握著两封信,紧抿著唇,一言不发。 见状,江元音眸光里,有失望一闪而过。 但她今夜既动身来了这里,就不会轻易放弃。 她深呼吸,继续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个杀手鐧。 那是李昀璟转交给她的那把镶嵌著宝石的长命金锁。 她握著锁,说道:“这长命金锁是殿下半年给我的,殿下说这是母后交给许国公製作,送去云鹤观,请元奚真人开光赐福,准备在百日宴上送给我的。” 李昀璟从信里抬眸,拧眉看向江元音:“这锁怎么了?” “出宫后,我便让侯爷拿这锁去云鹤观问问,这锁上镶嵌的宝石可有说法讲究,却意外发现,这宝石下竟都藏著毒,”江元音把长命金锁放到李昀璟手里,“这锁是许国公让殿下转交给我的。” 她一瞬不眨地看著他,缓而重声地故意发问:“那么是许国公要给我下毒,还是殿下要给我下毒?” “孤怎么可能会下毒害你?!”李昀璟脱口而出的否认,难得的有几分激动,眸光中闪烁著难掩的委屈,闷声质问:“阿姐竟怀疑到孤身上了……” 那日湖边被冤枉的心情再次涌上来。 他好似又裹上了那身浸满冰冷湖水的衣服,沉重又刺骨。 这半年,无论许清如何添油加醋,他都没忘记她对他说的话,质疑她说会站在他这边的真心。 她怎么能怀疑他要害她? 江元音带著安抚地出声:“我没有怀疑殿下,我只是把这件事告知殿下。” 她继续引导:“下毒的不会是殿下,这人是谁,殿下心中当有数。” 虽说她觉得这长命金锁中毒,是元奚真人即毒怪班若所下的可能性更大,但现下是非常时期,她不得不把这个罪名安在许清头上。 李昀璟神色稍缓,顺著她的提示,道出她想要的答案:“……是许国公。” 江元音不置可否,问道:“殿下曾说,答应过母后,会护我,如今许国公要杀我,殿下当如何?” 李昀璟沉默,小脸紧绷。 ……並非他想如何,便能如何。 江元音说道:“半年前,殿下曾问我,有什么是想要殿下帮我做的,我当时摇头,未要求过殿下,也没让殿下在我和许国公之间做个选择。” “但今夜我过来,是想告诉殿下,我如今有需要殿下为我做的事了。” 李昀璟哑声:“……什么事?” 江元音伸手握住李昀璟的手,格外严肃郑重道:“殿下,不要再受许国公摆布了,在我与许国公之间,请殿下选择我。” 李昀璟抽出了自己的手,別过头,避开江元音的视线。 少年心气浸染著无力与挫败,他声音很低:“阿姐,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被禁足半年后,他最真切的感受。 从前他只觉得自己做什么父皇都不会满意,他的提议,经常被驳回。 而至少有许国公,愿意听他的想法。 被禁足的这半年,他才知道这个认知有多离谱。 不是许国公愿意听他的想法,是许国公一直在“逼”著他,说出其心中的想法。 他就是个提线木偶罢了,他根本別无选择。 江元音再次拉住李昀璟的手,重声道:“殿下举足轻重,乃是明日我能否助王爷反击许国公的关键。” 李昀璟这回没抽出手,而是转过头,直勾勾的盯著她,问道:“除掉许国公以后,你要做什么?” 江元音这回没有避而不答,她坦诚道:“行天道,除暴君。” 第338章 抬棺问罪 七月二十三日。 珩王府。 许清一身丧服,领著一眾世家出现在珩王府。 他今日柱了拐杖,好似在接连的重创下,已不能正常地行走。 而他身后是六位家僕,抬著一口棺木。 大有王府奴僕阻拦,便要用抬棺开门之意。 然而王府的门房並未阻拦,別说上手,连言语阻拦都没有,急匆匆地转身,跑回去通报去了。 许清等人气势大涨,在门口喊口號似的吆喝了好几句。 那声响震天,王府外的围观群眾,听得是一清二楚。 “珩王李霽,诬陷忠良,草菅人命,还我等公道!” 他们势如破竹,就这么声势浩大的,抬著棺木入了王府。 走至前院时,李霽一行人正缓步迎面而来。 李霽一身月牙白的锦衣,白玉束冠,手持摺扇,依旧是风度翩翩,瀟洒贵公子的模样。 他神色淡然,甚至隱有笑意,仿佛今日乃是欢喜设宴,来者不是来找事的仇人,而是客人一般。 他执扇扇了扇,目光漫不经心地环视眾人,有些懒散地扬声道:“诸位这是作甚啊?” 许清拄了拄拐,家僕抬棺往前一放。 是以两拨人马,以这口棺木为界,涇渭分明。 李霽目光落在那口棺木上,眸色沉了沉。 棺木封得严实,他並看不见里头的景象,可心头有些难以言喻的沉闷。 耳畔,是许清悲愤的叫嚷声:“珩王李霽,还吾女命来!” 李霽敛了心绪,扇扇的动作不停,抬眸再次看向许清,嘴唇上扬,满眼讥讽地冷笑道:“许国公想要爱女回魂復生,当去烧香拜佛,你不去寺庙、道观,跑本王这嚷嚷,怕是寻错了地吧?” 许清痛声道:“你用不著再装聋作哑,废话连篇,你从前便未瞧得上綺嫚,她为你蹉跎十来载,成为人人笑话的老女,好不容易盼来圣上的赐婚,你若是不愿娶她,去请旨圣上,解除了婚约便是,何苦要害她性命?!” 此番登门,他已经是別无他法。 李彦成铁了心要除世家,他已是处处谨慎,甚至“壮士断腕”数次。 从去年的许昌安,到年初的张文柏以至於许子枫等等。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已经是退无可退,世家手中能放、能舍的权职,他们全部割让了。 再让,他们劳心了半生才得到的一切,都要拱手让人,他们与最卑贱的寒门有何异? 世家內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若不趁著大家手中还有些权力,联合起来,逼李彦成退位,让李昀璟登基,等到眾人离心,分崩离析,那便会被李彦成一网打尽。 所以今日,他必须带领眾世家,以李霽为突破口,等到李彦成在此种情况下继续维护李霽,镇压世家,便以“討公道、平民愤”,师出有名的声討李彦成,让其退位让贤。 “许国公……” “你不必否认!”许清不给李霽开口的机会,动作夸张地环顾了一圈王府,悲愤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了,按理王府也该张灯结彩迎接新妇了,可你这王府,连半个『喜』字和红灯笼都见不著,你分明就是早有谋划,知道綺嫚会在大婚前『遇难』,所以不做半点准备!” 他动作弧度一大,身子便晃晃悠悠,拐杖不住顿地,“嗒嗒嗒”响个不停。 李霽瞟了他的拐杖一眼,压根不回应他长篇大论的问责,突兀地问:“许国公腿怎么了?折了?这样站著讲话不累吗?” 说完侧头吩咐身后的家僕:“去搬椅子、书案过来。” “是,王爷。” 许清冷哼一声,根本不打算领李霽的情,开始按照计划,鼓动眾人的情绪道:“李霽,你自及冠以来,仗著有皇上的偏宠,便为所欲为,对大昭、对社稷、对百姓有益之事,你从未做过一件,任大理寺卿以来,更是诬陷忠良,残害朝廷命官,桩桩件件,皆是天理难容!”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一个游手好閒,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王爷,焉能逍遥法外?!” “今日,我一定要为吾女,为之前被你冤枉迫害过的无辜臣子,討要一个公道!” 他身后的眾位世家,在其鼓动下,开始纷纷响应附和,一个个高声说著李霽的“罪责”,要来討要公道。 这些人中,有已经被李霽处置过,革职查办入狱的家属、亲戚,也有亲友被李霽抓入牢中,但还未审理处刑之人的家属,更有眼看就快要查到自己这块的,岌岌可危的官员。 李霽面色毫无起伏,安静听他们的“诉状”。 这时家丁已经搬来了一张大椅子,和长书案,有家丁捧著笔墨纸砚而来。 许清扫了眼那大椅子,態度坚决地要和李霽划清界限:“你用不著搬椅子,我不……” “坐”字还未说出口,却见家丁將椅子直接搬到了李霽身后。 许清噎住,胸膛起伏,一时没有出声。 李霽前面又是问他的腿,又是问他累不累,然后派人去搬椅子,结果椅子不是给他的? 他在故意当眾戏耍他! 李霽落座,看著许清那张气得发黑的脸,悠哉道:“许国公老当益壮,折了腿也雄风难挡站得住,本王就不一样了,上次在猎场被你的好大儿扎了那么多剑,还没养回来呢,实在是站不住咯。” 他眼皮一扫,无波无澜地看过眾人,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著,一派轻鬆地愜意道:“你们继续、继续哈,本王听听看,你们能有什么新词,说出个什么来。” 於是眾人皆站,他独坐,不忘吩咐家僕给他沏壶茶水。 鬆弛得好似戏园子里的看客,对面前这些人的控诉,兴致盎然,津津乐道。 可这一招,却让眾人发懵。 大家不可思议地望著他,竟一时哑了声。 可恶! 他竟將他们视作笑话一般! “什么意思?说完了?”李霽目光来回在眾人面前巡迴,稍稍扬声:“你们要是说完了,可就轮到本王说了。” 眾人面面相覷,等待著许清的下一步指示。 他们本来就准备好了明日新婚夜的发难问责,將手中的人马全部调配听命,只等著新婚夜,许綺嫚被李霽“虐杀”后,帮许清討要公道,將“拒不认罪”反而挑衅群臣的李霽当场斩杀。 之后李彦成若是放低姿態,让利世家,便继续做君臣,回到从前那般。 若是要借李霽之死,来“逼”他们,他们就拥护李昀璟继位! 李霽针对他们世家已久,大家或多或少都在他手中吃了亏。 必须杀了他! 只是许綺嫚忽然在新婚前三日遇难死了,计划不得不提前。 现在他们的人马都在王府四周,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包围了王府,按计划行事。 许清双手撑在拐杖上,开口道:“在小女的棺木前,在眾世家面前,你还有何话要说,想作何狡辩?” 李霽坐得舒坦:“你们问你们的罪,本王也有本王的案要判。” 他手一抬,寧沪立即將一捲轴双手放到他的掌心。 他朝著眾人一甩,捲轴摊开,密密麻麻的文字面朝眾人展示。 他的目光落在许清身上,扬唇笑道:“巧了不是,许国公,你要找本王討说法,本王也正要找你呢,不过本王可不像你,光是一张嘴叭叭个没完,本王已將你的罪行罗列好,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列好了,才真的称得上『桩桩件件』吶。” 他微微歪了歪头,看向许清,將其前面的话还给他:“许国公,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你还有何话要说,想作何狡辩?” 许清冷哼一声,回道:“自你任大理寺卿以来,你构陷忠良的事比比皆是,如今要迫害我,一支笔想怎么写便怎么写,我为何要为莫须有的事情做辩解?” 李霽不与之爭辩,而是看向眾世家,扬声道:“诸位与本王有何恩怨暂且放放,本王现下倒有个立功的好机会,要送与诸位。” 他执扇一指,引导眾人看向一旁的书案。 书案上已铺展开了空白的捲轴,摆放好了笔墨。 李霽说道:“凡能实名签字举报许清一罪或原指认许清罪行的,记一功,待本王审理处置了罪臣许清,会依次对你们论功行赏。” “李霽——!”许清愤怒地顿了顿拐杖,厉声骂道:“好骯脏的手段,施捨点小恩小惠,就想离间我们同僚多年的情谊,你简直是做梦妄想!” 李霽置若罔闻,目光依旧在许清身后的眾世家身上,强调补充道:“罪臣许清的罪名难以书尽,但这立功的机会有限,此捲轴写满了即止,诸位,功名有限,先到先得,好生把握啊。” 许清转身,眸光阴沉的看向眾世家,威压道:“你们当不会听信了他的挑拨吧?他是授命来对付我们,你们应该知道,除了太子殿下没人会善待我们!” “老夫乃是太子殿下最亲信之人,诸位当与老夫一起,拥护太子殿下!” 此话,算得上是明牌了。 反正今日,他没打算让李霽活著走出王府,也没什么话,是不可言了。 他一口一句“我们”,又搬出李昀璟,就是怕面前这些人,中了李霽的离间计。 远处的长廊拐角,立著旁观已久的人。 正是江元音与齐司延。 看著院子里犹疑不敢妄动的世家们,江元音知道,这场剧目,到了她该登场的时候了。 火已经烧起来了,只差她去煽一把风了。 第339章 那皇位我要坐 前院,以棺木为界,两拨人马仍在僵持中。 李霽坐在椅子上,不搭理许清,只是好整以暇地等著第一个冒头来立功的世家官员。 而一眾世家虽有心动者,但还存有理智,在许清的威压下,一动不动。 谁都知道,今日必分高下。 若选错一步,是万劫不復。 李霽是李彦成的人,而李彦成忌惮世家已久,就算许清倒台了,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许清身后有仍是太子的李昀璟,他继位是名正言顺的。 江元音腰背笔直,只身走进这片寂静的僵持里。 李霽一脸做作的惊讶:“誒?棲梧公主怎么来了?不会也是要来声討本王的吧?” 眾人侧目看她。 先前个个都思绪紧绷,竟没一个人发觉,她是何时进来的。 江元音面朝李霽,不答反问道:“请问王爷,这立功的机会,是在场的诸位大人独有,还是我也能爭取?” 李霽隨手將写满许清罪证的捲轴往椅背上一搭,折上往书案一指,冲江元音回道:“那自然只有先后之分,没有人员之別,公主若是愿意站出指证罪臣许清的罪证,那便是立功了。” 他扫了眼了书案上铺展开的空白捲轴,意味深长道:“公主首当其衝,这立下的可是头等功,不知公主要指证许清何罪啊?” 江元音高声道:“安国公许清,几次三番加害於我,实难忍之,今日竟还煽动眾人来王府闹事,我自不能冷眼旁观,当將真相诉之於眾。” 她抬步走至书案,执笔开写。 许清並没有太过紧张,只是盯著江元音的背影驳斥道:“我何时害过你?若你非要扯上去年你江家养父母传谣你一事,你该怨的就不是我。” “那案子是李霽亲审,许子枫也是他无罪开释,可与我没有半点干係。” 他最大的牌是李昀璟,握著这张牌,就不拍世家倒戈。 毕竟这些世家都清楚,李彦成是容不下他们的。 他们需要的是一位听话的君王。 江元音的表態不足为惧,她从被封为“公主”以来,便同瑜贵妃、李澜亲近,本来就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拉不到这些世家的信任。 江元音不受干扰,冷静写完放下笔后才转身,面朝许清而立,从袖口中掏出一把长命金锁,道:“许国公,这把长命金锁是你让太子殿下,转交给我的,是也不是?” 许清扫了眼她手中的锁,还是谨慎地撇开了关係:“这是你母后曾为你百日宴准备的,托我去寻元奚真人开光的长命锁,去年年底,我领著许子枫去侯府负荆请罪,便是要將这锁赠与你,是你不给我机会,我才只能托太子殿下转交。” 他道明了来龙去脉。 “这锁里藏有剧毒,”江元音將长命锁放到捲轴上,对李霽道:“王爷,我愿呈上此锁,作为罪证。” 李霽连连点头,夸张讚许道:“棲梧公主,再立一功啊。” 他瞟了眼世家:“你们还不抓紧点?” “荒唐!”许清嗤道:“这锁都多少年了?经过了多少人手?就因为锁里有毒便说是老夫下的?老夫还觉得是你自己下的,在这信口雌黄,污衊老夫!” “不管你因何对我生了意见,但我怎么说都是你舅舅,我平白无事害你作甚?” “舅舅又如何?”江元音冷冷看他,意有所指道:“虎毒不食子,舅舅连自己养育长大的亲生孩子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意我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外甥女呢?” “我何时不在乎自己的孩子了?!” “死在猎场的许子枫,还有……”江元音目光移至棺木上,眼神越发的冷:“许小姐殞命三日了,却还要被你当做闹事的理由,不得安息,你的所作所为,谈何在乎?” “也不知许国公夜里可会听到他们啼哭唤著父亲,可能安睡?” 许清神色微变,不再回应江元音,而是转身面朝身后的眾人:“多说无意,真相如何,诸位心中当有数,老夫就不多言。” 他扬声承诺道:“今日老夫手中虽无纸笔,但诸位的义举,老夫都会记在心里,待太子殿下继位,在场的诸位,皆是头功!” “往后,老夫与诸位,荣辱与共,共同辅佐明君!” 此话一出,眾人皆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只等许清再发號令,便给信號,包围王府。 江元音忙拔高音量,压住眾人的蠢蠢欲动:“许国公要替太子殿下谋反,也得问问太子殿下答不答应!” 可是许清这个时候压根不会把江元音放在眼里,唇舌之战永远难分高低。 他发號命令:“杀了诬陷忠良的李霽,提他人头去问皇上,为何我等忠良不得善终!皇上今日必须给我们说法!” 眾人纷纷附和,高声喊道:“杀了诬陷忠良的李霽,提他人头去问皇上,为何我等忠良不得善终!皇上今日必须给我们说法!” 眾人纷纷拔了信號弹,召唤自家的人马。 先包围王府,杀了李霽,提其人头入宫质问狗皇帝,再换君主! 许清等人热血沸腾,已然胜券在握地盯著李霽。 然而李霽脸上仍没有半点慌乱,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响彻王府的脚步声逼近,许清身后很快便站满了人。 他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冲李霽得意轻笑:“李霽,你的死期到了。” “哦?是吗?”李霽身子前倾,手肘撑在自己的大腿上,似笑非笑道:“许清,你要不要先回头看看呢?” 许清心下一沉,不安回头。 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持刀带剑的禁卫军,压根不是他们世家的人马。 为首的人是齐司延。 齐司延一身深色锦衣,迎上许清惊诧的眸光,扬声道:“许国公是在找你们的人吗?” 他状似討论天气般的云淡风轻:“昨夜便被我悉数抓捕了。” 他暗中盯梢了他们近月余,等著他们部署人马,再出兵拦截。 眾人骚动不安起来。 许清强作镇定,安抚出声:“慌什么?吾儿自会领兵协同东宫禁卫,和太子殿下一起,先去……” “许国公,”齐司延打断他,冷声给他致命一击,“昨夜太子殿下面圣,早已將你的阴谋揭发,令郎与其率领的那两千精兵昨夜便成了阶下囚。” “你、你说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许国公怕是还不知道吧,年初皇上便命我在汴京郊外营地秘密练兵,恭候半年,正等你今日,你那两千精兵,不过尔尔。” “不可能!”许清拄拐大喊:“这绝无可能!” 齐司延却没那么好脾气地在同他多话,他抬手发號施令:“传皇上口諭,叛贼许清,意图谋反,罪不容诛,即刻捉拿,死伤勿论!” 眼看著禁卫军要发起攻击,各世家纷纷倒戈跪地,有的甚至直衝书案,连声道:“下官乃是受许清蛊惑威逼,现迷途知返,愿告发许清谋逆!” “下官是迫不得已啊,下官愿指证许清!” “下官也愿指证许清!” “王爷开恩、侯爷开恩啊!” 许清浑身发颤,气急攻心:“你、你们……!” 李霽冲许清笑道:“许清啊许清,看来今日是你的死期才对啊。” 耳畔是禁卫军靠近和世家倒戈的声音,许清面如死灰,豁出去一般,猛地朝离他最近的江元音而去,意图挟持她。 江元音早有所察,利落后退避开。 与此同时,齐司延的剑飞过人群,精准地刺中他的后背。 而李霽亦起身,抽过寧沪的剑,直戳进他的胸口。 许清胸背皆被刺穿,没能碰到江元音的一根头髮。 他站不住地单膝跪地,吐了一大口鲜血,仍旧不服地仰头看向李霽,费劲地发出声音:“李霽,我一死……你便是他的眼中钉,我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朝,你……不会比我多过几天好日子的……” “我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 李霽半点不为所动,甚至轻笑出声:“许清,你错了。” 许清喘息,伸手扶住胸口的剑。 “你知道你为何落到这步田地吗?”李霽俯身凑近他,压低声音道:“那是因为你够恶,却不够敢,你都要谋反了,还畏惧人言,想让李昀璟当你的傀儡帝王,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何一定要听你摆布?所以你被他摆了一道。” 他凑得更近:“但本王不一样,本王可不要什么傀儡帝王,本王也不会继续替人卖命。” 许清倏地睁眸:“你、你……” 不用他说出完整的句子,李霽冲他点头,低声道:“是,那皇位我要坐。” 第340章 以王妃之礼厚葬 “下辈子再有做梦的机会,记得胆子要放大一些。” 李霽说完拔出了那把刺穿许清胸膛的剑,在鲜血喷涌时,准备再补一剑。 “且慢——”江元音出声唤住他。 李霽疑惑看她。 江元音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李霽再补一剑,许清只怕就归西了。 但即便是不补一剑,许清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所以她快步走至许清身旁,蹲身凑到他耳畔,道:“我不是先帝的孩子,这一点璟儿去年便知道,是他告诉皇上,我才成为公主的,还有——” 避免李霽听到,她凑得更近些:“綺嫚不是遇难,她是知道你要在新婚夜害王爷,不想你得逞,才甘愿赴死的。” “你看,你身边的人並没有一个人愿意助你,你怎么可能会成功?” 许清呼吸急促,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江元音起身避开,俯视已经倒地抽搐许清,他半张脸被血泊淹没,睁著一双眼怒视著她,却发不出半句声。 死不瞑目。 是他应得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一番混乱,剩下的人很快被制服。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求饶声,李霽抬步迈向那口棺木。 他在管目前站定,寧沪见状上前出声请示:“王爷,可要开馆?” 江元音的心驀地被提到了嗓子眼。 溺亡的尸首,在夏日被存放了三天,棺木中是何景象可想而知。 她脑子里浮现著许綺嫚信末尾的那三句话,只觉得其一定不想让李霽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她该阻止李霽吗? 要怎么阻止? 江元音张唇,试图阻止,李霽率先摇头:“不用了。” 他深呼吸,转身侧头望向人群中的齐司延,问道:“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齐司延於人群中頷首示意。 李霽收了扇,目光坚定,沉声:“走,提许清首级,入宫面圣。” 玄天殿,格外热闹。 不仅跪了一地世家,连被禁足半年的太子李昀璟亦在场。 李霽自任大理寺卿一职以来,就一直在为今日做准备。 准確地说,是自从李彦成散了武將兵权,就是一直在安排李霽暗中收集世家集权的证据。 为了今日,已筹备多时。 当然李彦成感直接一锅端了世家,既是因为这半载,零零散散收拾了不少世家,也铺垫好了许清的种种“恶行”,不怕民间舆论。 更是因为於年初便让齐司延在郊外驻扎训练了一支精兵。 是以,由李昀璟领头诉告,再由李霽详细铺展,最后由齐司延一一呈上罪证。 一切都顺著李彦成的心意,很快给许清等世家定了谋逆之罪。 李彦成多年的心患一除,眉目间都是难掩的喜悦。 定罪后便是论功行赏。 太子李昀璟举报许清有功,解除了禁足禁令。 李彦成对其讚赏有加,当著眾人的面,连声夸讚他。 李昀璟跪地垂首听著。 他盼了很久才盼来的来自父皇的认可,但他心里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父皇的心思。 从前因为有世家的“拥护”,他在父皇的眼里,便是个威胁,所以他对他只有无穷尽的挑剔。 他怎么做,他都不满意。 但现下他身后没有了世家,父皇便对他讚赏有加。 他从年前的差点被废,到现在要稳坐太子之位,父皇看待他態度,从来与他本人无关。 父皇看不到他。 好在他现在也不执著於让其看到。 李彦成接著又夸讚李霽,却不似对李昀璟一样,直接给他赏赐,而是温声询问他:“清晏,你此番想要什么赏赐啊?” 他把问题轻飘飘地拋给他。 看似偏宠,实则试探。 他之前几次单独召见,都暗示得很清楚,只要收拾了许清等世家,李霽就该“功成身退”了。 李霽拱手俯身,如他所愿地开口道:“此乃臣分內之事,不敢邀功,但经此一事,臣深感身体亏空,大不如前,日后恐难为皇上分忧,恳请皇上允臣卸下大理寺卿一职,交予可胜任的能人,允臣閒赋,休养身体。” 李彦成眼底皆是满意之色,却要故作惋惜地嘆气道:“你重伤未愈,確不宜劳神,大理寺卿一职,朕会另谋人选,你且好生静养,朕等你养好了身子,再为朕分忧。” “谢皇上恩典,”李霽说著,没有直起身后退,而是朝著李彦成跪下,叩首道:“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望皇上看在臣自任大理寺卿以来,处理翻审了不少案子的份上,能应允了臣。” “哦?”李彦成垂眼,声音沉了沉:“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他自是不乐意李霽再多提任何要求的。 其但凡“索要”一些权职之类的,那他可就要收拾他了。 李霽保持著叩首的姿势,高声道:“臣与许氏之婚事,吉日已择,六礼已备,只待明日行礼,然,遭此变故,令人唏嘘。” “臣与许氏,於年少相识,兜兜转转十来载,她逢此难,臣於心不忍,况此门亲事乃皇上钦赐,臣斗胆恳请皇上应允臣以王妃之礼厚葬许氏,望其安息。” 她与他纠缠十来载,为他闹过事、丟过面,也差点和他一起死在江南。 记忆中,他从未给过她一次好脸色,对她的任何要求,都是拒绝,再拒绝。 他从未应允过她任何事。 嫁与他为妻,成为他的王妃,当是最大的心愿吧。 一想到她在心心念念地备婚待嫁,而他在筹备杀了她的父亲,他便有些难以按捺住的愧疚。 尤其,知晓她是为了他们的婚事祈福,才上山遇难而亡后。 他还了她这个心愿,他与她今生,至此两消吧。 愿她来世,遇良人,得偿所愿。 李彦成闻言,心底有些许的鄙夷。 在这个时候,李霽如此郑重所求,竟是以王妃之礼厚葬许綺嫚。 感情用事之人,终难成气候。 他放鬆下来,点头应允下:“朕知你素来重情重义,有此念想,是人之常情,朕允了,你且起来吧。” 李霽叩首谢恩:“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李彦成侧头看向静默良久的齐司延,语气极好地问:“定寧侯,你此番亦立了大功,想要何赏赐?” 齐司延躬身:“臣一切都是听从皇上的指令行事,不敢邀功,能得皇上肯定,已是最大的赏赐。” 李彦成听著笑眯了眼:“有尔这等忠良之臣,是大昭、是朕的幸事。” “许清领眾世家谋逆一案,便交由你处理了。” 齐司延应声:“臣领旨。” 一旁的李霽垂首嗤笑李彦成的愚蠢。 今日之事,一大半都是齐司延的谋划,而自己只是在其安排下打打配合。 他在明,齐司延在暗。 李彦成完全低估了齐司延。 若非齐司延和其父齐腾一样,无心皇位,这大昭的天下,早就改姓了“齐”。 许綺嫚下葬那日,江元音去送了她最后一程。 当日天气还算不错,连绵的夏雨停了。 结束了丧葬后,江元音、齐司延与李霽三人,立在就近的山顶眺望俯瞰。 山嵐徐徐,吹动他们的衣摆。 三人默契的没人提及许綺嫚的事,安静佇立吹风。 眼看著山边的云朵悄摸染上晚霞的红晕,李霽才开口道:“我得走了。” 他只是卸任大理寺卿,閒赋在王府,是不会令李彦成满意的。 李彦成几次三番地暗示,要放他自由,去游歷山河湖水,便是要他离开汴京的意思。 江元音心领神会,更清楚下次李霽再回汴京,他们再相会时,便是江山易主之时了。 她出声问道:“王爷何时启程?” “十日之內吧。” 江元音眸光闪烁,不舍隱隱绰绰。 她看著李霽的侧脸,李霽眺望远处,山嵐扬起他的发尾。 气氛里盈满了欲说还休的离別的伤感。 不过伤感是他们两叔侄的,並不属於一旁的齐司延。 齐司延长身玉立,目光自两人之间来回,最后落在李霽伤神的侧脸上,淡声道:“十日太久,王爷三日內启程吧。” 下一瞬叔侄俩几乎同步转头,看向齐司延。 这个氛围下,便是不依依不捨的道別一番,也该唉声嘆气沉默不言。 他怎么还催他走了? 齐司延那张俊脸上没半点伤秋感怀之意,格外冷静沉著,显得不近人情,直言道:“泉郡那边,安允怀和李承燁快要坐不住了,估摸著探子很快会把许清等世家倒台的消息传过去,他们必定蠢蠢欲动。” 他看著李霽,委以重任道:“我不便离京,去与李承燁、安允怀接头,打入其內部的事,就交予王爷了。” 李霽“嘖”了声,没好气道:“这皇位將来到底是你坐还是我坐?我怎么觉得你对我,跟许清对李昀璟没甚差呢?你也把我当傀儡?” “王爷当相信自己的实力,不会隨意任人摆布,”齐司延掀了掀眼皮,语重深长道:“王爷不要妄自菲薄。” 李霽眼角抽了抽,余光看向江元音,挑了挑眉:“你怎么看?” 她刚刚还对自己依依不捨,也应该觉得他催他三日內就启程不合適吧? 江元音甚至还主动齐司延那边迈了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觉得侯爷所言句句在理。” 末了,她真心诚意地提议道:“要不王爷今夜便收整行李,明日便启程,免得夜长梦多。” 李霽懒得搭理他们,不耐地挥挥摺扇:“去去去,你们赶紧给我下山去,別打扰我一人静静!” 远处已经是落日余暉之景,晚霞时卷时舒。 黑夜將至,但黎明终会来临。 就如离別过后,终有重逢之时。 第341章 屠村了 侯府。 今日得閒,江元音和齐司延久违地能一道吃晚餐。 前些日子,齐司延是忙到难见人影。 毕竟他一边要应付李彦成,扮演好唯命是从的好臣子,一边要帮李霽搜寻证据,帮他拦阻世家,一边还要稳住李承燁与安允怀那边不要轻举妄动,一边还要留心边关襄国的政变。 一个人恨不得能掰出十个人来用。 江元音心疼他忙碌,但也確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儘可能的不去打扰他。 可惜晚餐才吃了一半,曲休匆匆迈了进来。 他面色凝重:“侯爷,有要事容稟。” 晴嬤嬤在江元音身边侍候也有半年了,对她的规矩习惯也摸透了。 听曲休这么一说,不用江元音出声屏退,她自己寻了个理由,便退下去了。 近来要处理的事务实在繁多,齐司延还算冷静,询问出声:“何处的消息?泉郡?还是边境?” 曲休摇头,回道:“是嵐州来信。” 江元音闻言蹙眉,紧声问道:“怎么了?可是雪燕、清秋她们出事了?” 如今就只有雪燕、清秋在嵐州枕瀧守著新宅院。 曲休再次摇头,忙解释安抚道:“夫人莫急,雪燕、清秋她们没事。” 齐司延沉声,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赶紧说重点。” 这冷不丁地往外冒一句,平白惹人著急。 “是嵐州知府来信,”曲休目光落在江元音身上,有些犹疑,欲言又止,“张平安把张康安送到了嵐州知府那了。” 张平安、张康安。 隨著这有些久远的名字,一张张质朴的脸浮现脑海。 这是去年在潍城那个小渔村,曾经收留,愿意让他们留宿的渔民家的两兄弟的名字。 江元音有些疑惑,但一看曲休这副神態表情,一颗心却沉入了谷底,满眸忐忑的问:“出了什么事?张平安为何会將张康安送到嵐州知府那?” 她说著,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其实心里隱隱约约已经有了答案,但没得到肯定的答覆前,不愿意相信。 当初,他们离开潍城这个小渔村时,便担心李承燁会回头报復他们。 所以齐司延给张平安留了信物,让他若遇到了什么困境和难处,可带著信物去寻嵐州知府帮助。 为了不引人生疑,当时留的是陆迟给他的信物。 而后她同齐司延分別,齐司延押送许昌安回京,她回了嵐州枕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初初她还不时派人去查看张家父子摆摊的市集,確认他们无恙。 现在张平安將张康安送到嵐州知府那…… 难道…… 她心口被揪紧,不敢深思细想。 曲休看向齐司延,无声请示能不能说。 齐司延了解江元音,这种事瞒不住她。 他索性直接挑破问道:“潍城出事了?” 曲休点头,嘆气回道:“约莫在一个月前,有一帮匪盗进入潍城……屠了村。” 江元音呼吸一滯。 李承燁在江南之地扩展势力,打的就是匪盗的幌子。 以匪盗之名,招兵买马,养兵蓄锐。 这屠城的匪盗,一定是李承燁授意。 他最是睚眥必报,当初在潍城,那些善良的村民,曾在他们同李承燁对峙时,自发站出来,帮他们对付李承燁。 她脑海里还能回想起那个海边的夜晚,那些淳厚质朴的村民们,拿著鱼叉、船桨、砍鱼刀、贝壳铲……甚至还有渔网等工具,急匆匆赶来支援他们。 便也是因此得罪了李承燁,埋下了祸根。 江元音回忆著那一张张村民是脸,声音很轻的確认问道:“你是说……整个潍城的人都死了?除了逃出来的张平安与张康安?” “不,是只剩下张康安了,”曲休沉痛回道:“张平安將弟弟张康安託付给嵐州知府后,只身回了潍城。” 不必多言,其后果是什么已然分明。 江元音喉间一片滚烫髮热,很费劲才发出声音:“那张康安现下如何了?” “还在嵐州知府府上,”曲休回道:“嵐州知府暂时收留了他。” 屋內一片死寂。 江元音脸色白了白。 齐司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这並非你一人之错,非要揪错,我的责任比你更大。” “阿音,是我在潍城同李承燁僵持,亦是我將裴涛沉海后的尸首送到泉郡警示,他心中当是对我存了火,才悉数撒在了潍城的无辜的村民上。” 江元音摇头:“在潍城,侯爷是初次与李承燁交手,对其心性並不了解,可我……可我……”她有些哽咽,“我对他的脾性最是了解,我该知道他定不会放过潍城的村民们的,不该因为短时间內的平安就忽视了他有仇必报的性子……” 一旁的曲休著急地开口道:“这关夫人何事?关侯爷何事?在潍城的会面,是李承燁自己选的,非是侯爷选的,到了潍城后,也是他一直咄咄逼人,是他们无故侵占无辜村民的地盘,那些个村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园而已!” “人死不能復生,夫人与侯爷再自责也於事无补,潍城死掉的村民,不会活过来的!” “侯爷和夫人都不该自责,当收拾那个为非作恶的恶鬼才是!” “我明白的……”江元音点头,將翻涌的思绪往下压,为了不让自己陷入自责的情绪里,只能强迫自己去思考分析,“近乎一年,潍城都相安无事,李承燁为何会突然想要去报一年之前的仇?” 齐司延一直在留心观察著江元音的神色,回道:“去年收到宋允怀来求结盟的书信,我在回信时,便强调了潍城的安危,告知其我愿追隨的『明君』,一定是『仁君』。” “安允怀我有所了解,不是滥杀无辜之辈,加之我又这般强调,他定不会放任李承燁伤害潍城的村民。” “一个月前,李承燁敢以『匪盗』之名去屠城,我猜测原因有二。” 江元音安静聆听。 齐司延:“一是时隔太久,李承燁会觉得你我早忘了潍城,他便是派人屠城,我们也不会知晓。” 他眸色沉了沉,才开口继续道:“二是他如今在泉郡羽翼已丰,觉得无需忌惮我,同不同我结盟,都不影响他復仇夺位。” 他近来心思主要放在襄国政变与边境安危上,对泉郡的关注的確不够。 如今李承燁和安允怀那边是何情况,他並没有十足的把握。 思及此,齐司延面色愈发凝重,他望著江元音,缓声道:“阿音,我们的计划需得提前了。” 江元音明白他这话意味著什么,压低声音,道出心中的顾虑:“关將军去了边境,虽也因此拿回了边境的兵权,但胡人是否会侵入中原还没有定论,万一胡人再次入侵中原,关將军的人马定要驻守边境,无法助力侯爷。” “而王爷还未离京,去到泉郡和安允怀、李承燁碰面,那边的情况尚不可控,无法与侯爷配合。” “现在世家倒台,王爷要离京,李彦成不会再忌惮璟儿,当会独独盯著侯爷才是。” “侯爷,打算如何提前计划?” 齐司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脸上没有半分忧思慌乱,他沉声道:“我会让王爷带信一封前往泉郡,若元奚真人真是燕国细作,我可借燕国之势,重聚所有李彦成当年打散的武將兵权。” 这两年多,他一直在暗中笼络所有父母的旧部。 朝中武將看似一盘散沙,实则只等他一声令下。 但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领头的机会。 江元音出声询问:“侯爷打算如何借燕国之势,能让李彦成愿意放权与你?” 齐司延道明心中计划:“我会书信安允怀与李承燁,让其以『燕国』的名义起兵,攻入汴京,我会在打开汴京的城门,与他们里应外合。” “便以燕国入侵大昭之名义,请缨领兵,迎战燕国。” 许多能力出眾的武將,在齐腾夫妇死后,都被李彦成寻了各种理由,贬迁至边远蛮荒之地,例如之前成了豫章郡郡守的陆迟。 朝中现下能独当一面的大將屈指可数,外敌入侵,李彦成只能先停下內斗。 他有把握,能让李彦成首肯,让他领兵出征大燕。 齐司延习惯性地轻轻摩挲著江元音的手:“用不了多久了,待到李承燁入了汴京,阿音可好生同他清算旧帐与潍城那些无辜村民的血海深仇。” 他加重了语气,像是安抚更像是承诺:“阿音,善恶到头终有报,恶人必自食恶果,潍城的村民不会枉死,等尘埃落定,我们便把康安接到身边抚养。” 江元音点头:“好。” 第342章 臣齐司延愿领兵迎战 两日后,李霽请旨离京。 他一张嘴,全是为李彦成悉心准备,是其乐意听的说辞。 “臣自去年来,几次濒危,身子已大不如从前,与许氏拉扯十多载,却在新婚前几日,阴阳永隔,深感世事无常,明天与意外不知哪个会先来临,故想趁著腿脚还算便利,去完成少年时心心念念的游歷,圆了少时遗憾,求皇上宽恕臣暂时不能再替皇上分忧,允臣离京。” 李彦成连连嘆气,几番装模作样的挽留过后,一脸“不舍”的允了。 李霽离京后,不少人议论纷纷。 安国公许清惨死倒台,珩王李霽放下王爵离京,眾人皆猜,这朝堂日后怕无人的荣宠,能胜过定寧侯齐司延了。 然而李彦成开始提拔重用瑜贵妃的娘家杜氏一门。 杜氏满门男丁的官阶至少都升了一阶,瑜贵妃父亲甚至直接从五品提升至二品。 江元音和齐司延的很清楚,李彦成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明面上,其大肆夸讚太子李昀璟,揭发许清谋反有功,肯定其储君一位,但原因不过是觉得,没有世家的拥护,十三岁的李昀璟对其造不成任何一点的威胁,此时帮其稳住“太子之位”,於他无忧。 而开始重用瑜贵妃娘家杜氏一门,是不愿意看齐司延一家独大,加之六皇子李澜因遭马踩踏,致下身不遂,已难成气候,杜氏便是得了些权,也扶不起一个残废的皇子。 至於世家倒台后,腾出来的诸多官职,光杜氏一门的男丁是不添补不上的。 李彦成没有再钦点人选,替补上这些官职,而是发布告令,通告天下,今年秋考將要提前,且为了振兴大昭,今年秋考通过的学子,无需等到明年春闈,待秋考过后即可准备进行殿试。 由本次秋考、殿试通过的考生,上任这些世家倒台后,空出来的官职。 此公告一发,整个大昭都开始沸腾。 那些寒窗苦读之辈,觉得这是天赐的好时机,竞爭不再似从前激烈,能通过被选上的机会大大提升。 每个寒门之士,都有了逆天改命,光耀门楣的好机会! 李彦成亦是打从心底的愉悦。 只等秋考一过,日后朝堂一大半,都將是他亲自精心挑选出来的臣子。 他筹谋半生,终於能让自己的心腹遍布朝堂,再不必忧心,做某些抉择时,有世家联合起来劝諫。 他要的,是说一不二的,绝对的皇权。 他苦等这一日,久矣。 李彦成过了一月余的舒心日子,那种大权在握,不必诸多考量的顺遂感,让他雄姿迸发,竟有种重回年少时,浑身使不完的劲的热血感。 转眼秋考在即。 这日早朝。 例行奏请过后,齐司延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稟皇上,微臣有本宣奏。” 李彦成坐在龙椅上,双手搭在龙椅扶手上,是非常舒展且一切在握的自在姿態。 他垂眼看向齐司延,开口问道:“定寧侯有何事要奏啊?” 齐司延躬身,扬声简明扼要道:“皇上,城郊玄渺峰云鹤观观主元奚真人,乃是燕国人,云鹤观乃是燕国在我大昭设立的情报站!元奚真人乃是燕国细作!” 此话一出,满殿吸气声。 “这怎么可能?” “怎会如此?” “好生离谱!” 大臣们交头接耳,细声议论感慨。 元奚真人在大昭是声名远扬的得道高人,尤其是在汴京,是不少贵族的座上宾,甚至早年间,宫中宴席办得频繁时,李彦成还数次邀请元奚真人入宫。 当年先皇后许令仪,更是和其相谈甚欢。 前定寧侯大將军齐腾夫妇,也和其交好。 说起来,定寧侯齐司延小时候,还在云鹤观和元奚真人学艺呢。 虽说后来因为齐腾夫妇殉国,齐司延生了怪病,这事便不了了之了,但元奚真人也算是齐司延的师父吧? 怎地还举报起师父来了? 龙椅上,李彦成搭在扶手上的手,力道重了重,姿態不復之前的愜意鬆弛。 他蹙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兹事体大,可不能隨意揣度,秋考在即,若有此事,会引得人心惶惶。” 秋考过后,通过秋试的学子,会立即赶赴汴京参与殿试。 由於此次录用的名额扩大数倍,很快汴京会拥挤大批进京参与殿试的学子。 此时若传出在京市重地,声名远扬的道观是燕国的情报站,以及德高望重的道长元奚真人其实燕国细作,必定引起慌乱。 更何况……他从前曾数次召元奚真人入宫覲见。 元奚真人若真是燕国细作,岂不是將他当做猴来戏耍? 他顏面何在? 齐司延高声回道:“此事千真万確,乃是臣查证后才来上奏,非是隨意揣度。” 他自袖口掏出一份供词,同奏书一起双手呈上:“臣不日前抓到数名偽装成上山祈福的香客的细作,此乃细作供词,与微臣近来调查云鹤观的呈情,请皇上过目。” 李彦成呼吸一重,唤道:“曹学良。” 曹学良会意,马上应声上前去取齐司延手中的奏书与细作供词。 满殿寂静,眾臣抬眸,试图打量查看李彦成的面色,等候他看后的结论。 李彦成快速阅览完齐司延这封条理清晰,无一字废话的奏书与细作供词。 他的面色阴沉,克制情绪,看完后抬眼看向齐司延,不露情绪地又问:“你是从何时调查此事的?为何突然会去调查云鹤观?此等大事又为何直到今日才奏明朕?” 他压低声音的三连问,透出压抑的怒火来。 齐司延徐声道出备好的说辞:“此事要从年初,棲梧公主受封后说起。” “棲梧公主於元宵节前两日出宫,无意间同臣提起,罪臣许清借太子殿下之手,赠与了她一把长命金锁,说是此锁乃受先皇后所託,去云鹤观寻了元奚真人祈福开光后,要於百日宴赠与棲梧公主的。” “公主得了此锁,见其造型独特,锁身镶嵌著宝石,恐错过先皇后的用心,便让臣去云鹤观问问,这些宝石是否有特殊的意义。” “臣这才拿锁去了云鹤观,一番调查才知,那锁里藏了剧毒,此事在先前处理罪臣许清谋反一案时,便给皇上详细呈情过,皇上可允臣不再赘述?” 李彦成頷首:“你继续。” 齐司延接著说道:“当时为了查清楚毒究竟是罪臣许清所下,还是同云鹤观的元奚真人脱不了关係,是以臣加派人手,开始彻查云鹤观。” “这一查才知,云鹤观每年上山祈福的香客,有许多人都身份可疑。” “在罪臣许清引领一种乱臣贼子谋反时,云鹤观的香客尤其多而复杂,果不其然,臣抓到数位可疑之人,一番拷问,確认其身份,乃是大燕细作!” “臣於昨夜才核实確认了此事,不敢耽搁,今日立刻上奏皇上!” 李彦成满面风雨,这龙椅差点坐不住,身子前倾,透出几分急切来:“那元奚真人在何处,你可抓住了?” 齐司延摇头:“元奚真人自去年开春,说要南下访友,便一直未归,臣怀疑,他已回到燕国,如此长时间不回大昭,恐正预谋大事,尤其一月前,罪臣许清领人谋逆,恐已传入大燕境內,怕大燕对我大昭动了坏心。” 他拱手,加重语气道:“云鹤观断不能留,微臣请旨皇上,即刻下令封锁云鹤观,严查汴京城內的大燕细作,以免危及大昭社稷安稳!” 殿內不少臣子纷纷响应。 “皇上,此事不容小覷,万不能让大燕细作在京师重地畅行啊!” “依微臣拙见,不仅是云鹤观不能留,观內眾道士亦不能留,他们或许就是那元奚真人培养的大燕细作!” “皇上,寧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可是京城啊!” 眾臣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殿內紧张的气氛烘托到了高点。 李彦成摆摆手,正要表態,这时有侍卫猛地快步衝进殿內,在殿中央朝著他下跪,震声高呼道:“八百里加急——!” “启奏皇上,燕国领兵进犯我大昭西南边境,请皇上即刻出兵镇压,驱赶燕人,保西南边境安寧!” “什么?!”李彦成这下彻底坐不住,从龙椅子上站起身来,厉声道:“速將军报呈与朕!” 曹学良快步去取了报信人手中的军报。 齐司延这时出声补充道:“皇上,看来月余前许清等人造反一事確已传到大燕,他们想趁大昭內乱,发兵入侵!” 满殿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眾臣焦虑的討论开来。 “这元奚真人果然是燕国细作!蛰伏汴京多年,想趁我大昭內乱行动!” “如今朝中最驍勇善战的关大將军还在西征驱赶胡人,谁去迎战燕国?” “哎,休战多年,平日里也不见武將们练兵,这次……哎。” 等到这些臣子官员將紧张无奈的气氛营造至最高点,齐司延上前一步,朝李彦成跪下请缨:“臣齐司延愿领兵迎战燕国,扬我大昭国威,不胜不归!” 第343章 不胜不归 一句“不胜不归”,让殿內眾人的情绪越发高涨。 这时候那些个等候已久的武將们,开始纷纷出声捧场。 “好!真不愧是齐大將军与洛大將军的儿子,定寧侯好魄力!” “虎父无犬子,定寧侯一定能凯旋而归!” “西南边境,有许多齐大將军的旧部,都是曾隨齐大將军出生入死的战士,定寧侯若领兵,定能一呼百应,激起边关战士的士气,此为破敌关键!” “此番迎战燕国,定寧侯乃天选之將!” “定寧侯有此决心,定能凯旋而归!” 有人迈出朝列,中气十足朝李彦成道:“求皇上应允定寧侯领兵迎战!” 一人领了头,其余武將接二连三地加入。 “求皇上应允定寧侯领兵迎战!” …… …… 口號声响彻殿內。 李彦成已经感受到了齐司延的號召力,眼底是暗流涌动,讳莫如深。 他手中还攥著齐司延先前递交上来的奏书与细作的供词,以及那八百里加急的西南边境情报。 这一个月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被群眾架住,不得不顺遂群臣之意的体验了。 他在龙椅前踱步,耳畔群臣的声音让他烦躁不好受,但边关战事告急,不得不处之。 一番权衡思量过后,李彦成止步,面朝眾臣子而立,扬声道:“定寧侯——” “微臣在。” “朕便封你为『征燕』大將军,平定燕国来犯,即刻著手准备启程,不胜不归。” 他重复了齐司延先前自告奋勇的话,加重了“不胜不归”四字的发音,像是一种殷切的期盼,更是一种严厉的警示。 齐司延俯身叩首,高声:“臣定寧侯领旨,定当不负皇上所望,平復边疆之乱,不胜不归。” 他面朝光洁的地面,在领旨的这一刻,喉间一片温热。 他终於等到了这一日。 如他父母一般,可以光明正大地穿上盔甲,征战沙场。 侯府。 一直將近午时,齐司延都没有回府。 江元音猜测应该是被李彦成留在宫內了。 未多久,她最先收到的,是来自瑜贵妃的信。 如今李彦成给了杜家不少升迁的机会,瑜贵妃要给她送封信,倒是方便了很多。 信件內容简单,不过短短四个字:不要入宫。 江元音看完,心下瞭然。 瑜贵妃派人来送信,说明今日早朝,齐司延请旨领兵八成是成了。 一切都在按照他们计划的那样发展。 果然没多久,曹学良便来宣旨了。 曹学良步履匆匆,一脸殷切地告知道:“公主殿下,今日早朝,皇上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情报,说是燕国领兵要打过来了,侯爷主动请缨领兵迎战,皇上已经应允了,封了侯爷为『征燕』大將军,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侯爷马上就要启程离京迎战了!” 江元音佯作震惊地睁眸看他,为了演得真实些,还踉蹌地晃了晃身子:“什、什么……?!” 晴嬤嬤赶忙上前搀扶住她:“没事吧?公主殿下!” “唉哟,公主殿下莫急,当心身子!”曹学良虚扶了一把,关切安慰道:“朝中上下对侯爷皆是信心满满,侯爷乃是將门之后,想当年,齐大將军、洛大將军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叫人闻风丧胆,侯爷乃二位大將军唯一的儿子,一定青出於蓝胜於蓝,此战必定凯旋!” 他看著江元音,又意味深长地感慨道:“待侯爷贏了此战,打响了名號,公主殿下,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江元音眼睫轻颤,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身子无力地靠著晴嬤嬤,颤声询问道:“那现下呢?侯爷在何处?难不成已经启程了?” 她说著,眼眶通红,仿佛下一瞬便要落下眼泪来:“怎地这般突然?他为国出征是好事,能为皇上分忧更是荣幸,可我还未与他送行,这一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没、没呢!”曹学良重声回道:“侯爷还在宫中与皇上议事,皇上准备为侯爷践行,特命老奴前来迎接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速速准备,隨老奴一道入宫覲见,为侯爷送行吧!” “当真?!”江元音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捏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连声道:“曹公公稍等,我这便去更衣梳妆,即刻隨曹公公入宫!” 曹学良连连点头:“公主殿下且快些吧,皇上和侯爷都在等著呢。” 江元音应声转身往主屋去。 转身的瞬间,敛掉面上的慌乱与担忧,回归平静。 李彦成召她入宫给齐司延践行,打的是什么算盘,她一清二楚。 早在齐司延决定要以“出征燕国”为由头,正式从李彦成手上拿过兵权,再召集一眾武將时,他们就推测分析过李彦成会如何应对。 以其生性多疑的性子,绝不会如此信任齐司延。 但他也不可能因为忌惮,而不是起兵迎战,因为那就同先帝一样,不作为令人詬病。 边关战事不得不平,齐司延是合適的出征人选。 所以李彦成一定会想通过,“控制她”,来避免齐司延会有异心。 即便是不召她入宫,也会把侯府圈禁起来。 给齐司延践行只是一个召她入宫的藉口,她此番入宫,在齐司延凯旋,並重新上交兵权之前,怕是出不了宫了。 但正如齐司延先前所言,危险即机遇。 如果留在宫里,能让李彦成安心將兵权交予齐司延,那何乐不为? 何况在宫里没甚不好,日后她能同齐司延里应外合,起到助力。 而且,宫里不仅有李昀璟,从瑜贵妃派人来送这封“不要入宫”的信来看,她亦会助她。 她在宫中不是孤立无援。 入了主屋,江元音不仅是自己需要更换入宫覲见的服装,也吩咐沉月、青鳶换下劲装,去换普通婢女的衣裙。 晴嬤嬤一边帮江元音更衣梳妆,一边嘀嘀咕咕:“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起仗来了,駙马这一去也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奴婢记得当年齐大將军夫妇征战胡人,一打就是两三年呢。” “駙马早年病了十多年吧?没有操兵行军的经验吧?这直接就领兵出征会不会……” “晴嬤嬤。”江元音沉声打断她,透过铜镜与之对望,提醒她止声,道:“梳发吧。” 她知道,此番燕国“入侵”,乃是李承燁、安允怀他们的幌子。 齐司延不是真的要领兵去攻打燕国。 但哪怕是真的,她会担忧他的安危,却不会质疑他的能力。 在她心里,他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將军。 宫中。 践行宴。 来给齐司延践行的,有重臣与一眾武將,有太子李昀璟。 许是因为有江元音在场,李彦成便也唤了瑜贵妃出席。 江元音自入场,便是眼尾发红,一脸不舍地样子。 她在李彦成打量的目光里,低眉敛目的在齐司延身边落座,失落担忧溢於言表。 她承认是有表演的成分在,可是当她坐在他身侧,那些展露出来的不舍,亦是情真意切。 此次一別,他要面对的艰难险阻,可以想见。 但他日再相逢,便是尘埃落地之时。 思及此,她便有些难掩的热血激动。 齐司延目不斜视,面上淡然沉静地回应李彦成与其余重臣、武將的话,案几下,大手却准確无误地握住了江元音的手。 他温柔摩挲,无声將他的眷恋、叮嘱一一传递给她。 践行宴到底不是什么聚眾的喜宴,席间谈及边关的战事,每个人的面色都很沉重。 几杯酒落肚后,李彦成便冲齐司延开口道:“你此番出征,朕知你最放心不下的,当是元音,所以朕会留她在宫中小住照料,你不必忧心她独自一人在侯府寂寥,你替国出征廝杀,朕自得为你解除后顾之忧。” 案几下,江元音回握住齐司延的手,无声示意他不必担心。 当前的情形,是他们早就一起探討过的。 夫妻俩达成了共识,他人目光不可及之处,两手交握,面上却是朝著李彦成的方向,微微俯身回道:“谢皇上恩典。” 李彦成已然达到了自己目的,便不再多言,也无意继续这场践行,开始说散场发言:“边关的百姓肯定在盼著朝廷的援兵,你此前未领兵出征过,定还有许多事需要摸索,趁著天色未晚,你即刻出宫和罗副將一起去准备,赶在天黑前整装出发吧。” 齐司延鬆开江元音的手,同罗副將一起起身行礼:“是,皇上。” 这时江元音亦起身,朝李彦成福了福身子,一派强忍著泪意的细声道:“皇上,臣女有一事相求,望皇上应允。” 李彦成见她这副依依不捨的模样,生怕她说出什么要隨军一道出发的言论来,状似安抚,实则阻断她念想的强调道:“男儿自该保家卫国,你不必太神伤,日后在宫里,大家都会照顾你,陪你解闷,等定寧侯凯旋。” 江元音很是乖巧的点点头:“臣女只是想送侯爷出城,望皇上恩准。” 第344章 临行叮嘱 待到齐司延整装完毕,李彦成派了曹学良陪同江元音一道去城郊送行。 齐司延一身戎装,英姿勃发,威风凛凛。 他身后是千军万马,眉目里是如夏风肆意的意气风发。 江元音不过远远一瞥,便红了眼眶。 这场景,她初次在侯府,在那间存放著齐腾夫妇遗物的储藏室里,看到齐腾大將军曾著过的盔甲时,就在脑海里幻想过。 如果不是被设计迫害,被困在后宅的轮椅上,他早就出入沙场,杀敌卫国。 他原本就该是手握韁绳,掌管自己人生的大將军。 江元音朝他小跑而去,他察觉到她的出现,翻身下马,大步而来。 沉月、青鳶与曲休都识趣地停留在原地,连晴嬤嬤都拦住了曹学良,给夫妻俩独处送別的空间。 在眾目睽睽之下,齐司延无所顾忌地拥住她,但知道自己一身冷硬的盔甲,怕硌到她,只是虚抱著,没用一点力道。 於是旁观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別开眼。 看似是相拥互诉衷肠,然而齐司延下巴轻轻摩挲著江元音侧脸,在其耳畔轻声叮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与我有关的消息,真有要事,我会想法子传信与你。” 江元音知道,他是怕她关心则乱,她应声,给了提议:“侯爷若是寻不到合適的传信人,试试从杜家入手,我今日曹学良宣我入宫前,瑜贵妃曾派人来送信,提醒我不要入宫,她应当会帮我。” 这个“帮”並非是只是她同瑜贵妃有多深的交情,只是在李澜一事上,瑜贵妃定已看穿李彦成的为人,体验过其的心狠手辣与虚偽,在李澜半身不遂后,定对其存了怨气。 她们有共同的敌人。 齐司延轻“嗯”,继续说道:“秋考后的入京殿试,乃是一个极佳的好机会,我会著手安排人手混进来,若有需你配合之处,会有所暗示,你多留意。” 李彦成要扩招,重塑朝堂,此番入京参与殿试的人是往年的数倍,最是混乱好安插人手的时机。 “好,我明白。”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我留有一支齐家死士在城內待命,接头人乃是城西遇仙楼戏班子的当家,你若有事要办,派人去吩咐他们便好。” “好。” 齐司延搂住江元音腰身的手稍稍加重了些力道,但身体还是与之保持著距离,克制隱忍地不似以往將她往怀里按,低声呢喃:“阿音,万事谨记,安全第一。” “侯爷亦如是,同李承燁周旋,安全第一,不必忧心我,他將我留在宫中,只是想牵制你,所以我待在宫中反而安全,再说我身边有沉月、青鳶,宫里还有璟儿与瑜贵妃,而且我身上还有阿粟送我的,夜七的独门秘毒,关键时候用来防身绝对没有问题,我不会有事的。” 李彦成作何想,他们一清二楚。 是因为见证齐司延对江元音有多情深,且他如今无父无母,甚至连个血缘亲人都没有。 可以说,江元音如今是他唯一的亲人。 李彦成担心齐司延迎战燕国后,不会归还兵权,所以將江元音“留”在宫中。 只要齐司延明面上不和李彦成撕破脸,江元音便一直是安全的。 江元音主动伸手环住他:“我等你回来,替父亲、母亲討要公道,告慰父亲、母亲与一眾齐家军死士的亡魂。” 此次齐司延出征再归,便是围剿李彦成之时。 他隱忍蛰伏多年,终於要到和李彦成清算的时候了。 江元音眼睫轻颤,有泪水滴落在他的盔甲,她低声用著平稳的语调掩饰:“侯爷,珍重。” 齐司延当然能察觉。 揽住她腰的手上移,他双手如捧珍宝似的捧起她的脸,俯身轻吻她眼角的泪。 她不躲不闪,索性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展示不舍与脆弱,细声道:“侯爷,我会想你的。” 不同於之前的每次分离,她都是淡然懂事的模样,让他眸光炙热地叮嘱要求她想他。 这一次,她主动表明会想他。 在感受到足够的爱意过后,便不会再畏首畏尾,敢於表达爱。 旁观者纷纷別开了眼,唯有曹学良看得津津有味。 这夫妻俩的確是感情甚篤,难捨难分。 一刻钟后,曹学良不顾晴嬤嬤的拦阻,上前提醒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齐將军该启程了。” 从“侯爷”到“駙马”,再到这一声“齐將军”。 江元音知道齐司延等了很久。 两人眼底都有情绪涌动。 江元音点点头,主动后退一步,拉开和齐司延的距离。 曹学良过来了,她便不再多话,只是抬袖掩唇,欲说还休。 齐司延翻身上马,最后深深地望了江元音一眼,握紧韁绳,夹了夹马肚,策马离开。 江元音一直静立原地,在一片马蹄声与“恭送齐將军出征,候齐將军凯旋”的口號声里,望著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 曹学良这回倒是没催,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江元音的神色。 直到大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才躬身劝道:“公主殿下,回宫吧。” 就如年初李彦成说的那般,凤仪宫就是她日后留宿宫中的居所。 曹学良领著她回了凤仪宫。 时隔半年再回到凤仪宫,江元音没有任何不適应。 只是这夜,她难免掛怀出征的齐司延,有些辗转难眠。 为了不让思绪一直停留在这无用的担忧上,她强迫自己抽离,去思索规划接下来在宫中的日子。 李彦成將她留在宫中,名为“照顾”,实则是“人质”。 但就如她同齐司延说的,只要齐司延暂时不同其撕破脸,她便是安全的。 而李彦成在忙著秋考,发展培养自己的心腹,短时间內也没有心思管她。 只要她不“生事”,她在宫中就不会有甚存在感。 她可以“默默无闻”一段时日,再好好协助李昀璟,从李彦成那拿到更多的实权。 如今许清等世家垮台,李昀璟对李彦成而言,半点威胁也没有,所以此时会是他最愿意“扶植”李昀璟的时候。 毕竟,此前李彦成有意提携瑜贵妃的娘家杜氏一门,六皇子的助势有了,为了制衡,他不会继续压制李昀璟。 江元音一直在心中盘算,直到后半夜,睏倦到不行,身子撑不住睡了过去。 因为无需像过年期间那样日日去给李彦成请安,晴嬤嬤並未去唤她早起梳洗。 直到到了巳时正点,才去到她寢殿,轻声唤她起来:“公主,已是巳时正点了。” 江元音是浅眠,闻声转醒,作势要起身。 晴嬤嬤见状,忙上前搀扶,关心道:“奴婢知道公主忧心駙马爷,没甚精气与胃口,但也不能光躺著不吃东西,当心饿坏了肚子,该传早膳了。” 这时沉月与青鳶也入了內殿。 沉月抬眼定定望著江元音,附和劝道:“是啊,公主该传早膳了。” 江元音一看便知道,沉月这是有话要说,且需得避开晴嬤嬤。 她会意地坐起身,侧头看向晴嬤嬤,状似隨意地说道:“嬤嬤,我有些想吃你做的蛋羹了。” 晴嬤嬤眸光闪了闪,望了望沉月与青鳶,眸光又暗了暗。 但她很快便起身应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去给公主做蛋羹。” 起身后,晴嬤嬤指了指放在桌案上的铜盆,对沉月、青鳶说道:“我去给公主做蛋羹,那你们侍候公主洗漱更衣吧。” 她到江元音身边侍候快九个月,衣食起居几乎都是要她亲力亲为。 一来是江元音不喜欢太多人在跟前侍候,二是出宫到了侯府后,她见识过青鳶、沉月的身手,知晓她们俩当是近卫,而不是普通的婢女,是以揽过了所有侍候江元音的活。 但她也乐在其中。 青鳶、沉月不多话地点头,去端桌上的铜盆。 等到晴嬤嬤出了殿,江元音低声询问:“什么事?” 这才是入宫留宿的第一日,就有事发生了? 沉月上前一步,回道:“今晨,晴嬤嬤出了趟凤仪宫。” 青鳶补了句:“回来后神色恍惚,有些心不在焉。” 江元音眸色微沉:“她去哪了?” 沉月回道:“出了凤仪宫不远处的假山处,见的人是曹学良。” 青鳶点明要点:“晴嬤嬤的確是皇上的人无疑。” 江元音低声又问:“还有別的状况吗?” 沉月与青鳶摇头。 她们说话都是言简意賅的性子,捕捉到晴嬤嬤这一异常后,立即知会提醒江元音。 江元音面色凝重地頷首,边思索边洗漱。 难怪今晨晴嬤嬤没来唤醒她,原来是趁她睡早觉的功夫,出了凤仪宫。 早晨李彦成要上早朝,还要处理其余政务,才会派曹学良和晴嬤嬤见面。 晴嬤嬤果然是李彦成的人。 虽然从晴嬤嬤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刻,她便是这般想的。 但或许是九个月来,她感受著晴嬤嬤无微不至的照顾,听她和她提及母后生前的事,又见她对李昀璟生疼落泪,这会得到这样肯定的消息,难免还是会感伤。 庆幸的是,这九个月,她在谈论要事时,从来都谨慎得屏退了晴嬤嬤。 当没透露过什么不能外传的消息。 隨著帕子抹过了脸,她冷不丁地想起来了李昀璟刚被禁足东宫,她初次去东宫的那一回。 不好。 晴嬤嬤是否已经將此事告知了李彦成了? 那么李彦成便会知道,她和李昀璟並非不合。 这会引发李彦成对李昀璟的猜忌,他肯定不希望李昀璟刚失去了世家拥护,又得到兵权在握的齐司延的支持。 这会她昨夜思索了一整夜,如何帮李昀璟拿到实权的法子,都沦为泡影。 第345章 你不是愚人 江元音洗漱更衣完毕,等著晴嬤嬤送来蛋羹等早膳。 她神色如常的用膳,没有展露任何的异常。 反倒晴嬤嬤,格外的心神不寧。 等到江元音慢条斯理地吃得差不多了,晴嬤嬤接过她的空碗,对沉月与青鳶道:“你们收拾一下,拿去清洗吧。” 沉月与青鳶不语,只是抬眼看向江元音,等她示意。 一来这种收拾碗碟的活,本就轮不到她们俩来做,这凤仪宫除了晴嬤嬤,还有不少宫女。 二来她们俩是负责近身保护江元音的,自然不能隨便被旁的人支走。 江元音没有犹疑,朝她们俩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俩退下。 晴嬤嬤到她身边近九个月,她支开晴嬤嬤的次数多不胜数,但这是晴嬤嬤第一次想支开其余人,和她单独说话。 还是在其今晨私自见过曹学良之后。 江元音也好奇,她支开沉月和青鳶是想和她单独说什么,这样也好试探出,曹学良今晨找晴嬤嬤是想做些什么,摸清楚了,她方知该如何面对。 江元音授意了,青鳶和沉月便退下了。 屋內只剩下江元音和晴嬤嬤,她抬眸看向欲言又止的晴嬤嬤,率先开口问道:“嬤嬤这是有话要同我说?” 晴嬤嬤满脸纠结之色,最后直接朝江元音跪下了。 江元音见状心一沉,没有伸手去扶她起来,面色没甚起伏地问:“嬤嬤这是何意?” 晴嬤嬤双手交叠於小腹前,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了一般说道:“今晨曹公公找奴婢问话,问及奴婢许多有关公主殿下同太子殿下的往来的事,还叮嘱奴婢,日后公主殿下有甚举动,要一一铭记下来,隨时等候与他匯报。” 江元音一时不明白晴嬤嬤这是什么招数。 是知道青鳶和沉月察觉到了,索性直接坦白? 再借势表忠心,好完全得到她的信任么? 江元音眸光深深地望著晴嬤嬤,好似听不懂一般,故作讶然地问:“哦?曹公公为何要这么做?是替皇上来关心我吗?那为何要问太子殿下的事呢?” “皇上有甚用意自不是奴婢可以揣度的,但奴婢在这宫中待了半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奴婢心中有数,”晴嬤嬤抬眸,不躲闪地迎上江元音探寻的目光,半点不心虚地回道:“有关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往来之事,奴婢什么也没有说。” “为何?”江元音半信半疑:“曹公公定是皇上授意来问话的,皇上的问话,你敢隱瞒?” “奴婢知道对皇上知情不报是要掉脑袋的,可奴婢更清楚,认谁当主子,就该对谁忠心耿耿,现在公主殿下才是奴婢的主子,没有公主殿下的允许,奴婢不会对其他人多舌。” 江元音挑眉:“哪怕是皇上?” “哪怕是皇上!”晴嬤嬤眼里有伤心闪烁,但却郑重地表態道:“奴婢知道,公主一直提防著奴婢,並没有真的信任奴婢,奴婢是个愚人,为奴为婢一生,除了侍奉主子什么也不会,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向公主证明奴婢的真心,但奴婢可以起誓,自打来了公主身边侍候,绝无半点吃里扒外,出卖公主的言行!” 刚到江元音身边时,那种被提防的感觉並不强烈。 察觉到自己没真的被江元音接纳,是在出宫到了侯府后。 江元音常常会支开她,並且是在有沉月、青鳶的情况下支开她。 江元音目光扫过她真挚的眉眼,淡声问道:“可你到身边侍候近九个月,为何今日忽然要同我表忠心?” “因为今日,曹公公找过奴婢后,奴婢忽然想明白了,为何公主殿下一直没有把奴婢当自己人……”晴嬤嬤望著江元音,问道:“是因为公主殿下觉得,奴婢是皇上派来的人,对吗?” 江元音没有否认,而是意味深长道:“晴嬤嬤,不是愚人。” 此话等於婉转地承认了她的提问。 晴嬤嬤眼泛泪,解释道:“奴婢给公主验过左肩刺青过后,皇上便吩咐奴婢,日后在公主跟前侍候,当时並未提过任何,让奴婢稟告公主言行之事。” “公主不妨细细回忆,这九个月,公主所做的事,奴婢可有同外人多过半句嘴?” “公主照顾太子殿下一整宿的事,奴婢亦是半句未曾跟曹公公提起过啊!” “奴婢这条命,是娘娘留下的,公主尚在摇篮时,奴婢亦在跟前侍候,太子殿下幼时,奴婢也曾照料过,娘娘、公主与太子殿下都是奴婢一生要去回报的主子!” 她眸光坚定道:“奴婢愿起誓,此生绝不会背叛公主,若有违此誓,愿被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说完,她重重叩首:“求公主信奴婢!” 江元音望著匍匐的晴嬤嬤,心绪复杂。 平心而论,这九个月,晴嬤嬤侍候她,尽心尽力。 她问及许令仪生前之事,她亦是知无不言。 之前元宵节,瑜贵妃派钦天监的人来送信,她藉机试探过晴嬤嬤一番,当时她也未拆开那封信。 种种跡象来看,晴嬤嬤对她,的確是“忠心耿耿”。 可眼下这种关键时刻,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思虑再三,江元音决定还是维持原状,免生意外。 是以,她伸手去扶了晴嬤嬤一把,一派轻鬆地回:“晴嬤嬤言重了,不过是皇上派曹公公来关心我几句近况,扯不上什么背叛不背叛的,晴嬤嬤作何发这种毒誓呢?” 若对曹学良嘱咐其盯著自己这件事,表现得过於紧张,反而透露出一种,她心中“有鬼”的感觉来。 她索性將曹学良这一举动,解读为李彦成对她的上心与关怀。 晴嬤嬤闻言仰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江元音。 江元音扶她起来,淡声道:“之前我夜宿东宫,照顾太子殿下的事,你既没有跟曹公公说,日后也不必再提,免得前后说辞不一,平白惹其不悦。” “至於曹公公让你以后,一一同他稟告我在宫中的言行,那你如实稟告便好。” 晴嬤嬤满脸困惑之色,难以置信地確认问道:“公主……当真让奴婢如实稟告?” 江元音頷首,意有所指地说:“曹公公是替皇上来问话,嬤嬤不如实以告犯的可是欺君之罪,那也是要掉脑袋的呢。” “奴婢不怕,公主让奴婢怎么说,奴婢便怎么说。” “那便如实以告啊,我若欺君,一样是要掉脑袋的,”江元音滴水不漏地回:“皇上这般关心我,我在宫中所做之事,没什么不能告知皇上的。” 正好,可趁此机会,让晴嬤嬤帮她传递一些她想让李彦成知道的事。 晴嬤嬤一脸懵怔地点头。 江元音兀自在凤仪宫闭门不出地待了几日,演绎了一番夫君远征后,茶饭不思的怨妇。 这如死水般的生活,的確没什么不敢让晴嬤嬤同曹公公稟告的。 五日后,她终於精气神好了些,亲自去厨房,做了些点心。 做好后,细心装入食盒里,不但没避著晴嬤嬤,反而將食盒递给了她,吩咐道:“你去一趟东宫,把这些点心送给太子殿下,我记得你说太子殿下喜好甜食,当会喜欢这些点心。” 晴嬤嬤应声,接过食盒,赶忙出发去往东宫。 看著晴嬤嬤远去的背影,沉月提醒道:“夫人,派她去送合適吗?” 只怕不用到明日,江元音对李昀璟“示好”的消息,便会传入李彦成耳中吧? 江元音知晓沉月在担心什么,浅笑回道:“再合適不过。” 这正是做给李彦成看的一齣戏。 她在逐步铺垫,要替李昀璟爭取一些实权。 沉月也清楚江元音一般不会衝动行事,她这般安排自有她的谋划,是以不再多问。 一旁的青鳶的瞥了眼剩下的点心,和另一个空的食盒,抓住重点的问:“这份夫人是要送与谁?” 江元音伸手將剩余的点心装入空食盒里,回道:“瑜贵妃和六皇子。” 沉月和青鳶伸手一道帮忙。 装好后,江元音开口道:“走,在晴嬤嬤从东宫回来前,你们陪我去一趟瑜贵妃那。” “是,夫人。” 三人出了凤仪宫,朝瑜贵妃宫中走去。 自从李澜在皇家猎场,被马踩踏,导致半身不遂后,江元音便没再见到过李澜了。 上次和瑜贵妃的交集,还是入宫那日,瑜贵妃给她送“不要入宫”的信。 那之后在齐司延的践行宴上虽有见面,却並无交谈。 今日,是时候见一见了。 第346章 废人 江元音出了凤仪宫,大大方方去了瑜贵妃宫中。 隨著领路的宫女进入迈入屋內,瑜贵妃坐在屋內软榻上,抬眸笑盈盈地看她,关心的打量了下她的面色,寒暄问道:“你今日可算是缓过来了?愿意出凤仪宫走动走动了?” 自送別了齐司延,江元音便一直在凤仪宫,连著数日都没有外出。 这回和年初她刚入宫小住不同,后宫眾妃嬪知晓她正为远征的齐司延伤感,无人前去叨扰她。 包括瑜贵妃。 江元音看向沉月手中提著的食盒,回道:“閒来无事,做了些点心,確实是在凤仪宫闷了好几日,故出来走动走动,给瑜贵妃尝尝我的手艺,还望瑜贵妃不会嫌弃。” “能尝到公主亲手做的点心,是我的口福。” 瑜贵妃起身相迎,屏退了屋內的宫女,只留了心腹嬤嬤在屋里侍候。 她拉住江元音的手,不著痕跡地望了眼其身后的沉月与青鳶。 江元音知晓她的眼神是何意,冲她点点头回应,告知她,沉月与青鳶乃是她的心腹。 瑜贵妃这才放了心,拉著江元音一道坐在软榻上,嘆息地感慨出声:“你不该入宫。” 进宫容易,出宫可就难了。 “皇命难违,”江元音简单带过,无意多谈论发散这个问题,兀自开口问道:“澜儿呢?现下如何了?” 上次见到李澜,还是他被马踩踏,在救治过程中,疼昏了过去。 那之后,她没有再见到过李澜,甚至连他的消息都很少听到。 之前大家口中,风头正盛,能和太子李昀璟爭上一爭的六皇子李澜,忽然便无人再提了。 在大家心里,李昀璟便是不能稳坐太子之位,也轮不到一个半身不遂的李澜。 闻言,瑜贵妃眸色一暗,染上难说的戚戚然,无奈摇头,长嘆了一口气。 她未用一词,却好似已道尽了万语千言。 江元音开口问道:“我可以去看看澜儿么?” 她再次看向沉月手中的食盒:“正好也送些点心给他尝尝。” 瑜贵妃满脸犹豫,委婉拒绝道:“公主,意外发生后,澜儿性情大变,乖张易怒,只怕公主去了后会被嚇到……哎。” 江元音愿意去见李澜,她求之不得。 她清楚李彦成会提携她娘家杜氏一门,不过是因为李澜成了残废,觉得他再难成气候。 可即便如此,也不会让杜氏一门爬得高,她要想护住李澜,守住这好不容易的荣宠,只能寻求盟友。 江元音是最好的人选。 但她所言,是铺垫更是实话。 她了近一个月的功夫,才稍稍接受了李澜成了残废的事实。 但李澜接受不了,无论她如何安慰开解,他都像一头受惊暴怒的小兽,只会痛苦地嘶吼,发泄心中的愤恨。 一遍又一遍地问著“我真的走不了吗”、“我变成瘸子了吗”。 每一次的见面,最后都会变成母子俩无力的相拥哭泣,她不確定李澜会不会冒犯到江元音。 “澜儿的心情与痛苦,我能够想见,不会被嚇到,”江元音真挚道:“成年人遭遇此事,都难免崩溃一蹶不振,何况澜儿年幼,接受不了更是正常。” “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开解得了澜儿,但我想他此时,最是需要人陪伴关心的时候,若放任他一人待著,他只会更难过吧。” “瑜贵妃放心,若澜儿见了我,情绪激动,大怒或是抗拒,我走便是,不会生气的。” 江元音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 不管先前李澜对她的“示好、喜爱”,有几分真情实感,还是全看李彦成与瑜贵妃的眼色行事,再有心机和算计,到底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还是李彦成为了巩固自己皇权的牺牲品。 当然,她承认自己上赶著“关心”李澜,也並不纯粹。 她亦有她的谋算。 瑜贵妃闻言頷首,起身领她去李澜屋里。 刚迈过廊道,便能瞅见李澜屋门口跪了一地的宫女。 一群宫女匍匐跪著,瑟瑟发抖。 瑜贵妃对这样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不必问也知道,又是李澜在撒火了。 她驻足,侧头朝江元音尷尬確认道:“澜儿又在发无名火了,公主確定要去瞧他吗?” 江元音頷首。 宫女们察觉到江元音和瑜贵妃的到来,调转了跪拜的方向行礼。 “见过娘娘,见过棲梧公主。” 瑜贵妃瞟了眼屋內,眸里透著无奈,嘆息询问:“澜儿为何赶你们出来?” 宫女们哆嗦了一阵,为首的才细声囁喏道:“六皇子脏了褻裤,奴婢们替他清理换衣,六皇子……便將奴婢们赶出来了。” 她说得笼统含糊,但意思已然分明。 李澜自出了意外后,格外敏感。 这种失禁弄脏裤子的事,伤其自尊,他日日为此暴怒。 瑜贵妃满目心疼,大步迈了进去。 屋內一片狼藉,什么枕头、褥子全部被扔在了地上。 李澜坐在光溜溜的床榻上,面目狰狞地捶打著自己的双腿,只发出没有音节的喘气声。 饶是此情此景已经见过无数次,瑜贵妃还是没能忍住落泪,心疼地上前阻止:“你何必冲自己撒火?澜儿,冷静些,莫再伤害自己,可好?” 李澜置若罔闻,不住地捶打著自己的双腿,一下比一下地拼尽全力。 瑜贵妃只能伸手去抓住他的手:“澜儿!你心里有火,捶床便是,你的腿……” “我的腿没有感觉!”李澜尝试挣脱瑜贵妃的手,暴怒喊道:“我怎么捶都不会有感觉,不会痛!母妃,我废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嗓音嘶哑,哭道:“母妃,为何是我?为何偏偏是我?!” 瑜贵妃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心痛地抱住他,自责道:“是母妃不好,是母妃没有保护好澜儿……” 她从前对他寄予厚望,是以也诸多的要求。 她在后宫以谦逊温和著称,却独独对他严厉异常。 她以为不“溺爱”,能让李彦成对他更满意疼宠,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 她悔之晚矣。 李澜揪住瑜贵妃的衣襟,嚎啕大哭:“难道我要一辈子躺在床上吗?不要——母妃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寧可死——!” “不可以!”瑜贵妃將他搂抱得更紧,“你死了,母妃也活不下去了!” 江元音看著这一室的狼藉,和相拥哭泣的母子,心里亦是感触良多。 她安静候著,直到两人的情绪稍稍稳定,才走近开口道:“澜儿不想待在床上,那我带澜儿去院里逛逛,好不好?” 李澜这才察觉到江元音的存在,自瑜贵妃怀中仰头,看了她一眼,又匆匆埋入瑜贵妃怀中。 “皇姐为何要来看一个瘸子废人?”李澜喊哑的嗓音里充斥著难过与怨恨,“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除了母妃,没有人会搭理的废人,父皇……没有来看过我一眼,皇姐为何要来?” 他出意外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的那次皇家狩猎,因为母妃惴惴不安,他也不愿去。 可父皇单独寻他问话,父皇只说一句:“畏首畏尾,这般胆识不配做朕的儿子。” 为了让父皇满意,他只能去猎场。 他望著那些比他人高的骏马心生惧意,是父皇命人牵了匹幼马,让他参与狩猎。 可他记得自己坠马时,父皇不动如山的冰冷眼神。 是齐司延將他从马蹄下解救。 那之后,除了以泪洗面的母妃,他再没有见过他的父皇。 江元音听著,生出几分同情来。 她解释道歉道:“汴京近来是多事之秋,你与珩王爷在猎场出事了,京中又是暴雨,又是有乱臣贼子谋反,我入宫多有不便。” “但一直未来看你,的確是我不好,澜儿莫与我置气,可好?” 瑜贵妃拍抚著李澜的背,帮腔道:“公主亲手做了点心,特意来看望你,你要不要尝尝看?”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腿好好的!” “澜儿。”瑜贵妃声音沉了沉。 平常只有她母子二人,他如何撒火发脾气都无妨,现在当著江元音的面,自然是不合適的。 可往日里李澜或许会怕瑜贵妃生气,自从他腿瘸了后,便什么也不在意了。 江元音朝瑜贵妃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苛责李澜。 她不似这满屋子宫女、太监那般诚惶诚恐,也不似瑜贵妃这般伤感自责,而是用著稀鬆平常的语气,同李澜说道:“我刚与侯爷成婚时,侯爷亦是腿不能行,不仅於此,侯爷还耳目不聪,这些澜儿可有耳闻?” 李澜听了这话,果然镇定了不少,平缓下来的喘气,都在透露著他对这个话题的感兴趣。 江元音继续说道:“早年御医也说,侯爷得的是怪病,药石难医,但我自嫁入侯府后,从未见侯爷放弃过,他定期看诊、药浴,始终积极乐观地应对,腿脚不便时,便坐轮椅,他从未將自己困在床榻上过。” “五日前,侯爷成了『征燕』大將军,率领千军万马,奔赴沙场了。” “澜儿,你能不能再站起来,旁人都说不准,但你自己若放弃了,那这一生,你便是真的瘸了。” 第347章 皇姐,选我 比起瑜贵妃的心疼安慰,或是其余宫女、太监小心翼翼地侍候、捧著。 江元音用著寻常口吻,以齐司延为例来鼓舞,李澜反而受用。 毕竟齐司延之前“病”得是人尽皆知,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最是有说服力。 李澜终於从瑜贵妃怀里探出头来,睁著一双溢满希冀的眼眸,望著江元音,颤声问:“皇姐,我真的还能站起来吗?像定寧侯一样……站起来吗?” 自他半身不遂躺在床榻上后,他严厉的母妃成了慈母,对他关怀备至。 母妃说得最多的便是“澜儿莫怕,你还有母妃”、“母妃会照顾澜儿的,澜儿余生,母妃都会安排好”、“母妃知道澜儿很痛苦,母妃也很痛苦,但我们必须好起来”…… 诸如此类的话语,都在告诉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他可以隨意撒火发泄,但他必须接受,他真的成了一个瘸子。 可是江元音没有劝他认命。 “试试吧,”江元音迎上他期盼的目光,“试试才知道能不能再站起来,不试的话,永远没有可能。” “澜儿才八岁,有的是尝试的时间与机会。” 这並非是她哄他的话。 医术本就是不断进步的,当下的不治之症,或许在日后,会有治癒的可能。 尤其是她去了一趟苗疆,见过那么多不可思议的蛊,死人都能再次行走,活人未必就寻不到好起来的法子。 李澜点头,眼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要站起来,跟定寧侯一样,重新再站起来!” 江元音莞尔,认可地嘱咐道:“好,那你要跟侯爷一样,定期就诊用药,好好吃饭、睡觉,把身子养好,才有力气站起来。” “嗯!” 江元音陪著李澜聊了好一会,给他尝了自己做的点心,甚至和瑜贵妃討论了,该给李澜配置出行代步的轮椅。 一谈到这个问题时,瑜贵妃神色紧张。 先前她也曾和李澜提过一嘴,但李澜反应激烈,十分抗拒。 可此次,有齐司延做为例子,李澜欣然应了。 江元音要走时,李澜恋恋不捨,直到她承诺明日还会来看他。 瑜贵妃送了江元音一路,眼眶通红,全是感激。 江元音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嘱咐她早些给李澜备好轮椅,把他当健全的人对待,別让他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 瑜贵妃点头应声。 江元音再回到凤仪宫时,晴嬤嬤正在前院踱步,一见到她立即迎上来:“公主去哪里了?” 她去了趟东宫回来,江元音便不在凤仪宫了。 这凤仪宫里有不少宫女,却也只是负责的宫殿的清扫等杂货,没人在江元音跟前侍候。 她一问,无人知晓江元音的行踪。 她一个奴婢,寻不到自己的主子了,莫名的焦灼难忍。 江元音没瞒著,直言道:“见点心还剩了不少,便给瑜贵妃和澜儿送了些去。” 她顺势问道:“太子殿下可满意我做的点心?” 晴嬤嬤面露难色,一双眼反覆地抬起低下,犹豫半晌才道:“太子殿下……没收。” “没收?”江元音挑眉:“为何?” 晴嬤嬤一番纠结后回道:“原本是收了的,可奴婢刚折返走到东宫门口,又被唤住了。” “李久安公公追出来,把食盒还了回来,说……说……” 她声音渐微,打量著江元音的神色,似不敢言。 “说什么?”江元音掀了掀眼皮,面色平静,“你如实说便是。” 晴嬤嬤这才继续道:“太子殿下说……他最不喜甜食,公主日后不要再送了。” 语罢,她满脸困惑地嘀咕道:“这太奇怪了,这些点心是公主亲手做的,无论如何,太子殿下收到都会开心才是,为何突然不肯收了?还说这种话……” 江元音心里是满意的。 李昀璟这番表现,说明是收到食盒后立马打开尝了。 他看到了她留下的字条,配合她的计划。 但她面色却冷了冷,隱有慍色道:“倒是我热脸贴冷屁股了,罢了,日后不送便是。” 晴嬤嬤忙安慰劝道:“公主莫往心里去,太子殿下定是近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定不是对公主有甚意见。” 江元音不作回应,又问:“那点心呢?拿回来了?” 晴嬤嬤点头:“奴婢放偏殿桌上了。”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嘱咐道:“你且存放好,我明日再给澜儿送去,澜儿喜欢吃。” “啊……”晴嬤嬤愣了下,一时没作声。 太子殿下和六皇子不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公主这般亲近六皇子,不怕太子殿下伤心吗? 江元音似是想到什么了一般,状似不经意的同晴嬤嬤说道:“今日之事,你可得如实告诉曹公公,免得日后皇上怪我与太子殿下不亲近,我没处说理。” 晴嬤嬤眸光闪烁,颇有些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接下来连著几日,江元音都会去看望李澜。 李澜性情稳定了许多,也愿意出房门看看,而不是成日地闷在屋子里了。 一开始只是让太监背他到院子里坐坐,江元音和瑜贵妃陪他聊聊天。 再后来,他的轮椅坐好了,活动起来更方便了。 江元音便会带他一道去御园里逛逛。 这日午后,江元音一如往常,帮李澜推著轮椅,带他去御园逛逛散心。 现已是初秋,室外不冷不热,正是舒適的时候。 然而今日逛著逛著,李澜那张小脸又蒙上了一层怨气。 他双手紧攥著盖在腿上的薄毯,一双眼死死盯著远处的假山前的空地,快要迸出火星来了。 隔著一个观景鱼池,对面假山前的空地上,太子李昀璟正在练剑。 十三四岁的少年,隱约可见挺拔的身形。 他一身劲装,正和陪练过招。 旁观者屏息观看,依稀可以听见利剑划开空气的剑鸣声。 江元音远远眺望,眼底皆是满意与自豪。 李昀璟一招一式耍得有模有样,出手利落又拼尽全力,看得出很是投入认真,並不是隨便练练。 可李澜越看越恼怒,又出现了之前情绪不稳定时,握拳捶打自己双腿的行为。 “砰砰砰——” 江元音闻声低头,蹙眉询问:“澜儿怎么了?” 李澜一下又一下不停捶打著,目光死死盯著练剑的李昀璟,恨恨道:“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明知我如今瘸了,偏要在我面前展示一双好腿!” “他就是故意羞辱我!笑话我!讥讽我!” 瘸腿后,李澜变得非常高敏感高自尊,在江元音以齐司延为例子的鼓励下,他平静了不少,但现在一看见在练剑的李昀璟,便几近崩溃。 也怨不得他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他自懂事起,李彦成和瑜贵妃明里暗里都是將他著李昀璟为模子来比较的。 久而久之,在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时,他早就將李昀璟视作对手。 只有將其比下去了,父皇才会讚赏他,母妃才会开心。 可他再也比不过他了! “澜儿——”江元音拉住他的手,试图將他激动的情绪里拉扯回来,“你冷静一点,今日风大,我们不逛了,我送你回去,可好?” 李澜魔怔了似的,不住摇头,不甘道:“凭何他在我就不能在?是不是以后有他在的地方,我便只能避让?” “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这般想……” “皇姐其实也是选择了他是吗?”李澜仰头,死死盯著江元音,“就似年初,分明是他害你坠湖,可皇姐当著父皇的面却说是我在撒谎……” “难道你那日没有撒谎吗?”江元音亦垂眸,定定的看著他,沉静道:“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认错。” 她並没有因为他现在遭了意外,便是非不分的站在他这边,安抚他。 李澜眸光躲闪了下,心绪侧头避开江元音的目光,不服气的喃语道:“我知道皇姐更喜欢太子殿下,因为太子殿下才是皇姐的亲弟弟,而我不是,所以皇姐也是偏袒他的!就像现在的父皇,一眼都不看我!” 江元音鬆开李澜的手,嘆息道:“我待你如何,你心中当有数,我不会多言,既然你是这般想的,那我日后……” “我错了,皇姐……”李澜驀地伸手拉住江元音的手,眸光闪闪,脆弱又可怜,“皇姐莫生澜儿的气,澜儿只是害怕,父皇不要澜儿了,澜儿也完不成母妃的期盼了,澜儿怕皇姐也不要澜儿了……” 他拉住她的手,晃了晃,恳求道:“澜儿想继续跟皇姐在这待著,皇姐……可以去劝劝太子殿下,先不要在这练剑吗?” 李澜的要求非常无理且冒犯,甚至带著微妙的恶意。 李昀璟是太子,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一个皇子和江元音一个公主,將其“赶”出御园的。 可他太想抓住身边还拥有的东西了。 他想要江元音的维护,想让她站在他这边。 他就是想要贏了李昀璟。 八岁小孩的心思难掩,江元音看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她点头应了。 这是个送上门的,帮衬李昀璟的好机会。 自然要把握住。 第348章 太子可以营地歷练 江元音径直朝李昀璟走去。 此次入宫半个月了,还未和他说过话。 现下正是好机会。 江元音走近,李久安立刻高声请安知会专注沉浸在练剑过招中的李昀璟。 “见过棲梧公主,公主金安!” 其余宫婢相继跟著行礼。 李昀璟闻声,果然收剑停下,他单手將剑负在身后,转身看她。 江元音福了福身:“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身后跟著的晴嬤嬤、沉月与青鳶跟著给李昀璟请安。 李昀璟余光扫过周遭眾人,最后冷冷杵在那,不言不语。 江元音没甚铺垫,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可否移步东宫练剑?” 李昀璟蹙眉:“为何?” 江元音侧身,望向池子对面的李澜,回道:“澜儿想在御园逛逛散心,殿下在这练剑,免不了让他触景伤怀,所以请殿下顾及澜儿的心情,移步东宫吧。” 此话一出,满场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李久安更是一副“大事不妙”的慌乱神色,担忧地瞅瞅李昀璟,又困惑地瞅瞅江元音。 公主殿下怎么会为了六皇子,“驱赶”太子殿下啊? 这也太荒谬了! 李昀璟拧眉扫过来,薄唇紧抿。 江元音犹如芒刺在背,也知道他有些小情绪,转头迎上他的目光,无声暗示。 李昀璟心里有不爽,却还是会意配合,不悦道:“可笑,孤在御园练剑,乃是父皇授意恩准的,何时需要看李澜的心情了?” 自许清命殞,襄国和燕国相继来犯大昭边境,他在习武练剑上的功夫远超文墨。 他从未想过要躲在千军万马之后,他亦想如同齐司延一半,率千军万马,奔赴沙场,亲自守护国土安全。 但若非是江元音建议,他只会在东宫兀自练习。 来御书房练武,乃是江元音的主意,为的就是传到李彦成耳中。 李彦成知晓后,很是讚许,觉得要当储君,就该文韜武略,样样兼备。 可在御园练武,的確是李彦成应允的。 不明所以的李久安上前打圆场:“御园诸多庭园,现下正是玉桂飘香的好时节,棲梧公主不妨领六皇子去赏赏玉桂?” 玉桂园离这片假山空地甚远,江元音领李澜去那边,可以和练剑的李昀璟互不干扰。 然而今日,江元音魔怔似的,铁了心要为李澜出头,並没有接受李久安的提议,坚持道:“太子殿下为人兄长,礼让下幼弟实属应当,澜儿如今腿不能行,本就伤心难过,太子殿下就体谅体谅吧。” “孤若不让呢?” “那臣女便只能去请皇上评评理了。” 李昀璟冷哼一声,压根不搭理江元音,右手挽了个剑,朝陪练刺去,沉声吩咐:“继续。” 他完全无视了她的所言所行,不受其干扰地练剑。 江元音眼底都是满意之色,觉得她这个弟弟与她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的。 仅凭她之前在食盒中藏匿的那些字条,再一个眼神的交匯,便知她想做什么,耐心配合。 李久安上前,既不解也有些心疼自己主子,劝阻道:“棲梧公主心疼六皇子无可厚非,但太子殿下亦是您的弟弟,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公主不能厚此薄彼啊,我家殿下在御书房练武已有一段时日,且也没在六皇子跟前练,总不能因为六皇子伤了腿,旁人就不能在六皇子面前走路了吧?” “这事便是让皇上来评理,我家殿下也没错啊。” 他用词已经非常婉转了。 若非知晓自家主子有多在意她,他早就大声呵斥护主了。 堂堂太子在皇上的允许下在御园练武,还得挑一个普通皇子不在的时候? 哪有这样的理?! 江元音一句也听不进去,反而更过后的,直接上前去拉李昀璟,更是逆天发言喊道:“恳请太子殿下不要在澜儿面前练剑!” “棲梧公主!” “殿下当心!” 李久安和晴嬤嬤不约而同地上前拦阻,青鳶与沉月倒是没有反应,停在原地,目光留心观察著江元音周围的风吹草动。 谨遵江元音之前的吩咐,没她的命令,只旁观,绝不上手。 李昀璟余光留意著江元音凑近的位置,与陪练双剑相抵,低声喝道:“退下!” 语罢用力一推,陪练应声收剑退下。 江元音不顾晴嬤嬤和李久安的阻止,直接上手抓住李昀璟的手臂,重复道:“太子殿下回东宫吧!” 李昀璟生怕误伤了她,握紧了剑柄,眉头紧锁地望著她,无声质疑:太过了吧? 江元音眼眸往池子对岸瞟了瞟,无声回应:没有,继续。 对岸,李澜死死揪著盖腿的毯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地观看。 皇姐竟然为了他,和太子动手了! “荒唐——”李昀璟本就不会骂人,面对江元音更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最后咬牙切齿道:“鬆手,再不鬆手,孤对你不客气!” 江元音不松,疯狂暗示道:“今日哪怕殿下拿剑指臣女,臣女也不松!” 她特意强调加重了“拿剑指臣女”五个字的发音。 李昀璟深呼吸,还是如她所愿地提剑了。 江元音眼一瞥,不待他的剑过来,直接倒地了。 她仰头颤声控诉:“殿下是要在这御园中,杀了臣女吗?” 李昀璟拿剑直指她,冷脸俯视,眼角直抽抽。 李久安和晴嬤嬤对视了一眼,他俩是离江元音和李昀璟最近的人,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两个主子搁这唱戏呢。 演给对面那六皇子看? 江元音当然不止是为了演给李澜看,这齣“御园的爭端”直接闹到了李彦成面前。 江元音带著哭腔地控诉道:“皇上,澜儿自猎场遭了意外,便一蹶不振,臣女入宫这段时日,日日同瑜贵妃一道劝慰开解,刚见起色,今日同澜儿在御园散心,澜儿见到太子殿子颯爽英姿,难免伤怀自己再不能行,情绪崩溃,臣女於心不忍,才想请太子殿下今日移步东宫练剑。” “可殿下……不但不应允,反而执剑要伤臣女……” 她忍不住抽噎起来:“臣女一直便知晓太子殿下厌烦臣女,年初坠湖之事,臣女念及同母所出的情谊,未曾与太子殿下计较过,此番入宫,也特意亲手做了点心送去东宫,可都被太子殿下拒收了。” “臣女实在不知,为何如此惹太子殿下厌恶……” 李昀璟杵在一侧,余光不耐扫了她一眼,下巴微仰,冷声道:“无稽之谈。” 李彦成目光在二人面前来回,最后落在李昀璟身上,问道:“你作何说?” 江元音那些说辞,他不是不知情。 如今齐司延领兵出征,各武將一呼百应,他自是不希望李昀璟和江元音交好的。 好不容易除了许清等世家,让李昀璟孤立无援,总不能让他又有得齐司延帮助的可能。 李昀璟回道:“儿臣近来都在御书房练武,此事是得了父皇首肯的,今日棲梧公主领了六弟过来閒逛,非得让儿臣离开御园。” “六弟出了意外,变得敏感容易伤神,儿臣理解,但御园这般大,六弟却非得挑儿臣练剑之处閒逛,乃是六弟找事在先。” “棲梧公主与六弟感情甚篤,便来驱赶儿臣,更是无礼。” “儿臣本就在练剑,是棲梧公主不顾刀剑有眼,上前阻拦,现在却倒打一耙。” 他斜眼瞟了江元音一眼:“桩桩件件,棲梧公主却说不知为何惹儿臣厌恶,真是明知故问,惺惺作態。” 李彦成若有所思,问道:“你觉得自己无错?” 李昀璟朝著李彦成躬身行礼,表態道:“是非对错,儿臣从来只听父皇一人决断,年初坠湖如此,今日亦如此。” 此话让及李彦成眼底全是满意之色。 细一回想,李昀璟的確从未反驳过他什么。 年初,自己让瑜贵妃和李澜设计江元音,演了一出坠湖的戏码。 李昀璟明明是被冤枉的,在听到自己要將其禁足东宫时,也没有辩解一句。 甚至在知晓许清有拥护他继位的心思时,毫不犹豫地告发了。 这样看来,这个“儿子”的確非常听他的话。 这时有宫人稟告道:“皇上,六皇子在殿门口求见。” 李彦成眼底有嫌恶一闪而过,毫不留情地拒了:“他腿脚不適,回自己宫里静养吧,让他没事少折腾。” “是,皇上。” 李彦成看向江元音,语气倒是有所缓和,温声道:“朕理解你心疼澜儿,但你应该助其认清现实,接受双腿已废的事实,而不该试图让周遭的人都对此避而不谈,这於他而言有害无益。” “大昭现下西北有胡人骚扰,西南有燕国来犯,太子勤练武艺是好事,你想想远征的定寧侯,可莫要只顾眼前的情谊,忘了家国大局。” 江元音吸了吸鼻子,俯身低应:“臣女明白了,是臣女思虑不周,请皇上责罚。” 李彦成摆摆手:“你退下吧,正好澜儿在门口,你送他回自己宫里去,沿途好好劝劝。” “是,皇上,臣女告退。” 江元音起身退下。 犹记得年初,同样是在这殿前。 李彦成为了维护李澜,让浑身湿透的李昀璟受尽委屈。 今日,李澜却连殿门都入不了了。 江元音离开后,李彦成对李昀璟道:“在御园练武,终究是小打小闹,你眼瞅著便要十四岁,也该真刀真枪地歷练一番了。” 李昀璟听得热血沸腾,强作镇定,抬眸望向龙椅上的李彦成,询问出声:“父皇想让儿臣去何处歷练?” 李彦成垂眸俯视他:“城郊有一块营地,年初交予定寧侯练兵,现下定寧侯已出征燕国,太子可以营地歷练,学学该如此领兵布阵,若能学有所成,便交予太子负责了。” 年初他日日留齐司延商议的两件事,一是准备秋招,二是在城郊练兵,只等许清等世家犯错,一举拿下。 如今齐司延出征燕国,回来是否愿意交还边关兵权另当別论,他不可能不做两手准备。 城郊营地的兵,是他的底牌。 李昀璟没了世家拥护,因为李澜同江元音不对付,又对他一直是唯命是从,城郊的兵暂时交予李昀璟是合適的。 待殿试过后,他自会著手培养他信任的武將,来著手接管。 李昀璟克制著心头的激动,俯身应道:“儿臣自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所託。” 第349章 还真是封弋 御园一事过后,李澜又缩回去,病仄仄的,不愿出房门了。 而李昀璟也再未去御园练过武,因为他直接去了城郊的营地。 江元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日日去其宫中陪伴劝解,和瑜贵妃一起消磨下在这宫里的时日。 这日两人陪李澜在院里坐一坐,有宫女略显焦灼地跑了过来。 看见江元音也在,有些欲言又止。 瑜贵妃抬眸扫了她一眼,淡声问道:“何事?” 宫女委婉暗示道:“兰贵人身子不適,今日宣了御医看诊。” 她適时止声,只等瑜贵妃示意,要不要接著说下去。 在这后宫中,有妃嬪宣御医看诊,能让其余宫里的宫女这般紧张,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兰贵人有喜了。 便是宫女不说,江元音心中也已经有数。 瑜贵妃更甚。 她眼底有讥讽一闪而过,直接戳破道:“兰贵人有喜了?” 这没什么好瞒著江元音的。 且不说其一个公主,与后宫爭宠之事没得关联,再者她们如今明面上便是“交好”的盟友关係,更没什么好避著她谈论的。 她索性直接戳破,向江元音展示对其的信任与亲近。 宫女连连点头:“是,兰贵人已有两月身孕。” 瑜贵妃轻笑,眼底却溢满自嘲与苦涩。 她感伤的並非是自己得宠或是失宠,而是此时,她確定,她的儿子李澜已经彻底沦为了弃子。 兰贵人能放出她有两个月身孕的消息,是李彦成首肯的。 她並不嫉妒。 兰贵人若是诞下公主,影响不到她,若是诞下皇子,便是第二个李澜。 左右都与她无关。 瑜贵妃吩咐贴身嬤嬤:“去备些礼品,本宫该去看望兰贵人,与之道喜了。” 她侧头看向江元音,询问道:“公主可要一道前去?” 江元音一直表现得性情冷淡,除了她与李澜,几乎没有主动和后宫其他妃嬪往来。 所以,她並不確定江元音会不会去看兰贵人。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江元音短暂的思索后回道:“既是去贺喜,总不能空手去,劳烦瑜贵妃稍等,我派人回凤仪宫备礼。” 瑜贵妃提议道:“不如我替你一道备了如何?你省得再麻烦了。” “这如何使得?” “使得,”瑜贵妃重声补充道:“你日日陪著澜儿,前几日还因为澜儿不懂事,得罪了太子殿下,我还不知该如何回报公主呢。” 江元音没有再推拒。 她此次留宿宫中十分“突然”,而这回又不似年初一样,后宫妃嬪都上赶著登门送礼,且李彦成这回也没空管她,凤仪宫里並没有什么可提去送人的礼品。 一刻钟后,两人动身去看望兰贵人。 途中江元音状似隨意地感慨了一句:“瑜贵妃如今还是觉得尽心尽力地养好便成吗?” 瑜贵妃摇头,低声回道:“是如何不成为『』。” 江元音会意,也安了心。 有瑜贵妃这句话,她们便能成为盟友。 兰贵人还很年轻,只比江元音年长一岁。 其生得艷丽张扬,眉目里並无许令仪的影子。 江元音看著,反而舒心了很多。 她受够了李彦成虚偽的深情。 江元音话很少,大多时候只是噙著笑坐在一旁,安静听瑜贵妃和兰贵人交谈。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没在兰贵人身上看到“母凭子贵”的骄傲得意,反而隱隱预约有些惶恐和不安。 离开兰贵人住处,江元音打算回凤仪宫。 在要分別不顺路的岔道口,她凑近瑜贵妃耳畔,低声提醒了一句:“兰贵人有些古怪。” 她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了。 有些古怪,但至於是怎么个古怪法,她说不准。 而在这后宫之中,要调查清楚缘由,瑜贵妃的人手、法子肯定比她多。 瑜贵妃作为后宫唯一的一位贵妃,她若著手去调查,能最快得到结果。 瑜贵妃也有所察,她亦不多言,而是朝江元音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会去查,若有结果了,再来告知她。 日子便这么平静无波地过了下去,直到秋考后殿试来临。 整个汴京匯聚了通过秋考的各地的才子、能人,热闹非凡。 此次科考殿试,不止是考试流程大改,在秋考后马上进行殿试,扩大了应选通过的名额,还有一个重大的改变。 即文考和武考同步进行。 通过者,不仅是入朝为文官,武考通过者,有诸多武职等其上任。 江元音一得知这个消息,便知这是李彦成在齐司延出征燕国后,临时加上的。 齐司延从年初便受命准备秋考事宜,所以什么流程,有多少名额之类的,江元音都是知道的。 但武考同步进行,却是第一次听说。 显然是李彦成仍旧不放心齐司延,除了要自己选拔一批才子文官,还要挑选一批武將。 城郊营地的兵,亦是李彦成留的后手。 江元音没法出宫,不知道如今汴京城內是何情况,但她一直记得齐司延出征前的叮嘱。 ——“秋考后的入京殿试,乃是一个极佳的好机会,我会著手安排人手混进来,若有需你配合之处,会有所暗示,你多留意。” 她在儘可能地留意,以免错过什么齐司延的暗示。 但或许是她人在后宫,一切风平浪静,不见半点异常。 直到殿试过后的宫宴。 经过整整三日的亲自殿试,李彦成终於挑选出了一批他自己满意的人选。 他甚是开怀,为了表达自己对能人才子的重视,设宫宴,大肆庆祝。 此次宫宴,是以通过殿试的才子武人为主角,其余朝廷重臣亦在受邀名单內。 江元音和一眾妃嬪皇女,与重臣的家眷坐在內廷席。 大家对新科状元最感兴趣,尤其是武状元。 “这可是我们大昭第一个武状元呢。” “听说武艺高强,能以一敌百,三日殿试武考,他整整当了三日的擂台主,竟无一人可胜过他!” “这般厉害?!那是当之无愧的武状元啊!” “誒,这武状元的身手和齐大將军比如何?不知谁会更胜一筹?” 此问题一拋出来,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元音身上。 有紧张忐忑,也有好奇。 毕竟这问题多少有些冒犯,若是江元音生气了,可就糟糕了。 江元音无碍笑笑,很开得起玩笑地加入了探討:“那只怕得等侯爷归来,与这武状元切磋一番了,谁胜谁负的是我大昭的好儿郎。” 她抿了口茶,隨口问道:“不知这位武状元姓甚名谁?一会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展示环节,能让我们开开眼界,见识下武状元的身手呢。” “誒,这个我有些印象……”某位重臣的夫人仔细思索了一番,回道:“臣妇听我家老爷提了一嘴,这新科武状元好像是……是姓什么来著?” 她喃语著,眾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感兴趣。 片刻后,她终於恍然大悟一般,激动道:“想起来了!姓『封』,新科武状元姓『封』!” “封?”江元音心口莫名一跳,面色维持著浅笑不变,状似好奇地问:“封什么?” 她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封弋。 心里有两个声音在对话。 一个说著这不可能,封弋在泉郡,是李承燁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新科武状元。 另一个又说著这怎么不可能,齐司延已经与李承燁“结盟”,將封弋安排到汴京,完全有可能。 可惜那位重臣夫人一番细细回忆后,连连摇头,歉然道:“棲梧公主,臣妇实在是记不清了……” 江元音不想惹人生疑,不好再继续追问。 之后不久后,她和这位新科武状元撞了个正著。 还真是封弋。 第350章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人的胆子也在酒气的驱使下变大。 有皇女们兴致勃勃想去看看新科文、武状元,拉著江元音这个最受宠的“公主”的一道前往。 江元音想看看那新科武状元到底是不是封弋,也想去看看有那文科状元是何许人也。 是以场面的推脱两句,便一脸无奈地隨她们起身。 有这群皇女做掩护,她便不起眼了。 一群人笑闹著凑近前堂宴席,目的明確地搜寻著。 今日为显示对新科才子们的重视,坐席安排离李彦成相当近,两位状元郎的座位甚至超过了某些重臣,直接坐在了李彦成的右下方。 此宴席是李彦成为同这些他新选拔出来的心腹苗子更一步熟悉了解以及展示君恩拉拢人心而设的。 江元音轻而易举地在李彦成的右下方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正是封弋。 短暂的讶然后,归於平静。 她对封弋心绪起伏最大的时候,是从齐司延口中得知,他去了泉郡的时候。 她原本是抱著让李承燁少个可以利用的利刃,才在玄渺峰山脚,给他静息丸,救他一命。 没成想,他一开始就是李承燁那边的人。 时隔一年,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以及,现在齐司延同李承燁“结盟”了,他们从某个角度而言,也是“一伙”的。 他会进入汴京,爭夺这个武状元,八成是齐司延和他们商议过后的结果。 毕竟齐司延之前说了,殿试期间会著手安排人混进来。 想来封弋就是这个“人”了。 封弋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山模样,穿上锦衣往那一坐,腰杆如铁,目不斜视,也不同人推杯换盏,就那么杵在那。 江元音心道,这要不是李彦成急著栽培自己的人,以封弋的心性,怕是在官场待不久。 確认了的確是封弋后,江元音的目光没在他身上久留,而是打量起了旁的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熟面孔之类的。 然而,就在她目光移开的剎那,封弋掀了掀眼皮,隔著远远的距离,於人群中准確无误地锁定了她的脸。 江元音默默观察了文状元一番,看著斯文儒雅,坐在李彦成身边,有些诚惶诚恐,却也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其余高中的人她一一扫过去,暂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江元音不急。 如齐司延所言,若有需要她配合的地方,会有所暗示。 不急在这一晚。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喝得尽兴,情绪高涨,也有人意兴阑珊。 妃嬪皇女们回宫歇息,內廷席散了大半。 江元音亦起身,同控场的瑜贵妃告辞,打算回凤仪宫歇息了。 瑜贵妃頷首,低声嘱咐两句。 堪堪走出宴席,绕过一座假山布景,一道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窜到了江元音面前。 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他是从何处窜出来的,直到他直接一掌敲昏了晴嬤嬤。 晴嬤嬤连闷痛的声音都没发出来,身子直接软倒下去,好在沉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江元音同封弋四目相对,眼角直跳,压低的嗓音里透著怒气与不赞同:“你打昏她作何?” 她已经从齐司延那大约知晓了封弋为何会出现在这。 想必封弋更清楚她是何身份,又为何会出现在这。 所以两人直接省了那些不必要的“寒暄”,进入正题。 这里是皇宫,宫宴还未散场,而且她还未走远,耳边依稀能听见宴席那边的人声,他竟然就敢贸然过来找她。 不仅於此,还直接把晴嬤嬤给打昏了。 这要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封弋轻扫了被沉月扶坐靠著假山一脚昏过去的晴嬤嬤,面不改色地回:“不认识。” 江元音眼角跳得更厉害了。 又来了。 这熟悉的说话方式,再次告知她,面前的华服武状元,的確就是她在玄渺峰山脚捡的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认识沉月、青鳶,但没见过晴嬤嬤,觉得她是隱患,直接敲晕了。 江元音深呼吸,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隨即往假山下退了退。 她今日原本是没打算和封弋攀谈的,不过他既然寻来了,或许是有话要和她说。 且可能是替齐司延传话。 封弋会意,隨之往假山里迈了两步,两人的身影没入假山里。 沉月与青鳶將晴嬤嬤抱至隱蔽处,开始望风。 四人之间没一句言辞,默契配合,各司其位。 钻进假山里,封弋体型高大,一进来遮住了大半光影。 逆光里,江元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反正他那张冰山脸也不会有什么表情。 她没甚在意的,压低声音问道:“你找我作何?” 封弋回道:“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你过来就是和我说这个?”江元音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封弋默认,再次提醒道:“我说过你救了我一命,等你真的想离开了,交易依旧作数。” 江元音面色古怪地看著他,確认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离开皇宫,你可以带我离开皇宫?” “是。” 江元音面色更古怪了:“你入汴京参加殿试,难道就是为了带我离开皇宫?” “不是。” 封弋否认得果断,但江元音听著却舒心了许多。 她不去纠结他话里的真假,顺势应下:“好,我会记住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若我有需要,会找你兑现这份诺言。” 这本就是当初她出手救他时,两人谈妥的交易。 她不会因为他是李承燁的人就推拒放弃。 江元音面色平静,抓紧时机,问出心底的疑惑:“从我在玄渺峰救你时,你就知道我的身份?” 她自以为的提前介入阻止,其实是引狼入室? 封弋摇头。 江元音接著问:“你是泉郡三爷的人?” “不算。” “你那日会出现在玄渺峰山脚,是想去云鹤观求救,你……”江元音声音越发的轻,“你是元奚真人的人?” 封弋不语,不置可否。 以江元音对他的了解,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便不说话,基本不会撒谎。 他这会的沉默,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是李承燁的人,所以前世在她的印象里,他是后来恩人被杀,屠了凶手满门,在大昭境內被追杀,不得不去投靠李承燁,为李承燁卖命,面对李承燁也一直態度冷冷。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是元奚真人的人,是受命与元奚真人的。 那么……他和元奚真人一样,是燕国人? 所以才话少,言谈间总会少些字词,是因为他並不精通大昭的语言? 思及此,从前种种在封弋身上感受到的疑点,便全部能够说通了。 江元音將翻涌的思绪压在平静的面色下,淡声问最关键的问题:“侯爷如何了?是他安排你入汴京,参加武考殿试的?” 封弋轻“嗯”。 他不多言,但江元音已经能够从此分析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 齐司延已经和李承燁等人顺利会合了。 而他既能做主,安排封弋入京参加武考,在李承燁面前便是有话语权的。 江元音鬆了口气,又问:“接下来是何安排?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可话音一落,没等到封弋回答,耳畔便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隔得远,眾人喊叫的內容是什么,听不真切,只知道声音是从宴席处传来的。 江元音心口一紧,不確定的询问封弋:“你们安排了刺杀?” “没有,”封弋显然並不知情,大步迈出了假山,“去看看。” 语罢,由於他初初出现那般,身影再次消失无踪。 江元音稍作斟酌,压抑住好奇,没有折返宴席。 她早就告退宴席了,又和封弋在这说了好一会话,在旁人眼里,早该回凤仪宫了,不可能还能听到宴席的动静。 折返宴席,不合常理。 她吩咐青鳶:“你去探探,宴席上发生了什么。” “是,夫人。” 不过一刻钟,青鳶便折返来报。 “夫人,是皇上昏倒了,已经散了宫宴,宣御医看诊了。” 江元音讶然。 李彦成昏倒了? 她每回见到他,都是精神矍鑠,神采奕奕的样子,从不见有半点病症,怎么会突然昏倒? 是连著三天亲自殿试所有考生,太过疲累所以昏倒了? 第351章 心头血 李彦成这一昏倒,便臥床数日,连早朝都歇了。 御医日夜候诊,也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显然不止是太过疲累,而病倒了。 瑜贵妃进不去,江元音同样被拒之门外。 江元音一脸关切,急声问道:“曹公公,皇上身子如何了?为何突然昏倒?” 曹学良含糊地宽慰道:“公主殿下莫要忧心,皇上只是近来太过操劳,没甚大碍,需要静养罢了。” “那为何不肯我入內探望?” 曹学良一脸为难:“皇上这几日没上早朝,却仍旧需要批改大臣们送上来的摺子,还得逐个安排进士们的官职,实在是分身乏术,非是不肯公主殿下探望,而是没什么精力来见公主殿下了” 江元音表示瞭然地点点头,还是满脸关怀地继续爭取道:“我不会缠著皇上问东问西,也不会打扰皇上静养或是处理政务,我就进去看看他,確认他无恙便离开。” “哎呀,”曹学良越发为难,眉眼鼻都皱成了一块,“老奴实在做不了主,公主殿下就莫要为难老奴了,皇上並非不见公主殿下,皇上是谁都不见吶,每日大臣的摺子,都是老奴送过去的,批改完以后也是老奴送出来的,公主殿下就莫要再纠结能不能见到皇上了……” 江元音当耳旁风的听著,视线越过曹学良,落在他身后。 李昀璟从殿內迈出来了。 江元音掀了掀眼皮,故作哀怨脸地问道:“曹公公不是说,皇上一视同仁,谁都不见吗?” 曹学良一转身,瞟见李昀璟大步迈出来,那皱在一块的眉眼鼻全是尷尬之色了。 李彦成“病倒”后,的確不许任何人探望,除了李昀璟。 谁也没能想见,在许清等世家倒台伏法后,太子李昀璟不仅没有因此被牵连,反而越发受李彦成看重待见了。 前几日,李彦成宣李昀璟议事,没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因此曹学良才敢这般睁著眼同江元音扯谎,想打发了她。 今儿个是怎么了? 这才进去不到半刻啊? 江元音幽幽道:“曹公公不许我入內探望皇上,那我向太子殿下问问情况,总可以吧?” 她说完,借著这个理由主动朝李昀璟走去。 年初她就因“坠湖”和李昀璟不愉快,前一阵因为为李澜爭夺御园,彻底和李昀璟“结怨”。 在旁人眼里,她和李昀璟根本不会再搭话了。 江元音走得飞快,趁著曹学良都没反应过来,大步迈至李昀璟跟前。 李昀璟知道江元音想问什么,余光扫过要追过来的曹学良。 他清楚他最多能和她说上一两句真话,一边留心曹学良的距离,一边压低声音,低声告知了关键点:“他要我找『毒怪』班若。” 他来不及再说第二句,曹学良已经追上来了。 他谨慎地止声,隨即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甚至还厌恶地往一侧挪了挪,和江元音拉开距离。 江元音克制住內心的惊诧,当著曹学良的面演道:“太子殿下,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李昀璟冷声,半句不答:“孤没空回你。” 语罢,他径直甩袖离开,將对她的厌烦,展现得淋漓尽致。 赶过来的曹学良,看看李昀璟甩袖而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神伤在原地的江元音,眼睛眨了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元音抿唇,眸光闪烁,委屈难过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討厌我?” “哎——”曹学良嘆了口气,寻理由安慰道:“太子殿下怎会討厌公主殿下呢?只是近来皇上交予太子殿下诸多事务,太子殿下是太忙了,急著去办事呢。” “公主殿下可千万莫往心里去啊。” 江元音眼睫轻颤,连连摇头,不多言地转身离开。 直到走得远了,她才沉脸思考李昀璟刚刚传给她的话。 李彦成要找“毒怪”班若? 为何? 按照她先前和齐司延的推测,“毒怪”班若应该就是元奚真人。 元奚真人不是汴京权贵的座上宾,也常受邀入宫吗? 她还记得许令仪的信里有提到过元奚真人。 李彦成自然是见过元奚真人的。 而藏在长命金锁里的毒,与齐司延之前中的毒一致,还有先前李霽中的“神陨形消”散,皆是出自“毒怪”班若。 李彦成有这么多出自班若的毒,难道不是从元奚真人那得到的吗? 他怎么会知道“毒怪”班若? 难道说,元奚真人和班若並非像他们猜测的那样,是同一个人? 毕竟齐司延在出征大燕前,已经呈上证据,点明元奚真人乃燕国细作。 若李彦成知道班若就元奚真人,不可能让李昀璟去找班若才是。 可班若如果不是元奚真人,谁才是班若? 李彦成又要找班若做什么呢? 江元音没法和李昀璟好好谈谈,李彦成可有提供什么线索,让他去寻班若。 她思绪混乱,乱成一团。 几日后,曹学良来凤仪宫寻她,揭开了谜底。 江元音一脸困惑地问:“曹公公怎地来了?” 曹学良乐呵呵道:“公主殿下不是想探望皇上吗?快动身隨老奴过去吧。” 江元音应声而起。 她要去看看,如今李彦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路快步隨曹学良进了玄天殿的內殿。 江元音看到了“病”了十来日的李彦成。 他一身龙袍,精神头的確没有从前好了,不再是目光矍鑠、神采奕奕的样子,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子暮气之下。 江元音脑海里倏地浮现四个字:將死之人。 虽说她清楚李彦成的確“命不久矣”,等到齐司延“得胜归来”便是他的死期。 但在那之前,他不能死。 齐腾夫妇和一眾將士的帐还未同他清算,他的真面目还未被揭示,他不能如此清清白白地死去。 他得声名尽毁,好好懺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能殞命。 “臣女拜见皇上,叩请皇上圣安。”江元音跪地行礼。 “起来吧。”李彦成的声音没什么力气。 江元音起身抬首,满目担忧地望著李彦成:“皇上身子如何了?臣女多日未见著皇上,甚是忧心。” 李彦成坐在龙椅上,直勾勾地看著她,有些突兀地问:“元音,你真的如此忧心朕的身体吗?” 江元音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著什么,点点头,真挚回道:“於大昭百姓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有皇上龙体安康,才能稳住江山社稷,而於臣女而言,皇上……乃是臣女的血脉亲人,待臣女极好,臣女如何能不忧心皇上的身体?” 李彦成眸光欣慰地点点头,掩唇轻咳了一声,冲江元音嘆息道:“朕自宫宴病倒,近十来日,身子每况愈下,日日都有力不从心之感,深感……” “怎会如此?”江元音將急切演得入木三分,慌乱地上前,距离近了,也更正大光明地打量著李彦成的面色,“皇上到底生得什么病?御医怎么说?” 李彦成將江元音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缓声道:“朕生得是怪病,御医束手无策。” 江元音剎那间红了眼眶,颤声道:“那可如何是好?” 怪病? 什么怪病? 中毒了? 所以需要找班若? “你莫要哭,朕已经寻到民间一妙手神医,可医朕这怪病,”李彦成目不转睛地看著江元音,铺垫了如此久,终於直入正题道:“但需要你相助,你可愿意?” 江元音毫不犹豫地点头,连声表態道:“能助皇上康復,是臣女的荣幸,无论皇上要臣女做什么,臣女都愿意!” 她不知道李彦成到底要她做什么,但她清楚,这是正確答案。 她但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疑,都会惹他生疑不悦。 李彦成眸光沉了沉:“当真?” 江元音重重点头,一双眼糅杂著困惑与坚定:“皇上需要臣女做什么?” 李彦成这才慢声回道:“这位神医说,取你的心头血入药,可医朕这怪病。” “元音,你可愿意为朕献上你的心头血?” 江元音面色骤然惨白,几分真切,几分演绎的惧怕,確认问道:“臣女的心头血做药引……皇上是要臣女的命?” 语罢,不待李彦成回答,她驀地朝其跪下,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模样,高声道:“只要皇上能无恙,臣女愿意以命给皇上做药引!” 怎么听这什么心头血做药引,都只是李彦成胡诌的幌子。 她又不是什么“药人”,她的心头血,哪有这般功效? 而现在的她於李彦成而言,最大的作用,是牵制拿到边境兵权的齐司延。 何况他才刚册封她为“棲梧公主”,来洗刷他当年“弒兄夺位”的骂名,不可能会再背上,拿她当药引,害死她的恶毒名声。 她赌,李彦成不可能要她的命。 因为他最是虚偽好面,想要的名留青史的好名声。 李彦成目露满意之色,声音轻柔地安抚道:“傻孩子,只是取你的心头血做药引,不是要你的命,那神医说了,不会危机你性命的,但——”他话锋一转,又道:“此举多少有些伤身,会亏空身子,朕思及此,便有些於心不忍啊。” 江元音摇头:“只要皇上好好的,臣女死不足惜。” 她带过这场面话,探寻问道:“皇上预备何时取臣女的心头血?可需要臣女用什么妙药调理几日,好让心头血更有效?” 她再委婉爭取多几日的时间,便能找出这位神医,思索应对之策。 “不必,”李彦成却不给她机会,“就今日。” 语罢,冲曹学良道:“领神医班若过来。” “是,皇上。” 江元音没想到,李彦成口中的“神医”就是班若。 她大脑在飞速的运转,如何能不为李彦成挨刀子放血。 她也很好奇,这班若如果不是元奚真人,会是何许人也。 曹学良很快將班若领了过来。 江元音抬眸一看,眼前的班若,亦是位老熟人。 那张脸……分明是在兰城一別的夜七。 第352章 活阎王 江元音跪地怔然地望著夜七。 此情此景,李彦成不会对她惨白的脸色做別的解读,只觉得她是要放心头血,忧心自己的性命。 夜七目不斜视,在曹学良的引领下,朝李彦成稍稍俯身行礼:“见过皇上。” “不必多礼,”李彦成抬手朝江元音的方向一挥,介绍道:“班若神医,这位便是你说心头血能为朕入药的棲梧公主。” 夜七这才看向江元音,面色平静无波,俯身行礼:“见过棲梧公主。” 夜七行礼並不规范,但李彦成完全不计较他的失礼,彰显对其的重视。 江元音在目不转睛地打量夜七,从长相、身形、声线,乃至於有些微表情上,怎么看,眼前的人都是夜七。 夜七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变成他一直在寻找的师父班若? 而“毒怪”班若在李彦成嘴里竟成了神医。 她心里诸多疑惑,但既然夜七没在李彦成面前戳破,他们在兰城曾有交集,至少表明,他应该没有要害她。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静观其变。 李彦成询问夜七:“依班若神医看,何时取心头血最好?” “自是越快越好,”夜七就那么腰杆笔直地站著,回话更不讲究面圣的礼仪,“不过取心头血这事,还是很危险,不能分神半点,不仅需要我先前同皇上提过的那些工具,还需一件密闭,绝不会有人干扰的屋子,否则棲梧公主的性命安全,我难以保证。” 李彦成没有马上应声,而是看向跪地的江元音,温声询问:“这般危险,你可心生退意?” 末了,嘆息补充了句:“朕承诺过你母后,一定会好生待你,將你这些年缺失的通通补偿与你,今日却让你为朕放这心头血,朕心有愧,你若不愿,朕不会怪你,更不会勉强你,你且如实告知朕即可。” 江元音心底冷笑不止,在这个时候,还要拿出她母亲来说事。 他真是虚偽至极。 她若真说不愿,今日能不能走出这玄天殿,都未必吧。 江元音抬眸,眼泛水光地点头:“能为皇上分忧,臣女万死不辞。” 按照夜七刚刚说的,要一件密闭,绝不会有人干扰的屋子。 她想,她的疑惑很快会有答案。 “好孩子,朕没白疼你,”李彦成满眸欣慰,“你且安心,朕日后不会亏待你。” 他这才回应夜七:“当年神医用的那间屋子,朕还为神医保留著,神医的规矩,朕还是记得的,工具也早就备好,还请神医万般谨慎小心,莫伤了棲梧公主性命。” 江元音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当年。 李彦成果然不是第一次见班若。 之前他对齐司延、李霽下的毒,应当都是从班若那得来的。 那现在为何会把夜七当做班若? 夜七应声:“我会尽力而为。” 李彦成吩咐曹学良:“领班若神医和公主过去。” “是,皇上。” 江元音抬眸,同夜七对视了一眼,温顺乖巧地起身。 李彦成说的密闭的屋子,是建在偏殿的一间暗室。 曹学良走在最前头,率先迈入暗室,熟门熟路地点亮两侧的烛火。 烛火点亮了狭长的走道,步行数十步,尽头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子。 曹学良依次將屋內四个角的烛火点燃,照亮了屋內的桌椅以及各色道具。 江元音环顾了一眼,的確是准备齐全。 曹学良拎著提灯,冲夜七道:“那老奴就不耽搁班若神医忙活了。” 说完看向江元音,安抚道:“班若神医医术不输宫中御医,公主殿下不必太过担忧害怕,老奴就在门口候著,绝不会放任何人进来干扰的。”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神医妙手,皇上和公主殿下定皆无恙。” 江元音抿唇,惶惶然地点头。 曹学良这才提灯离开。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她才敛了那份惶然之色,看向夜七,直接戳破道:“夜七先生在柳州兰城声泪俱下地追寻师父班若的下落,到头来,是戏耍眾人的一齣戏?” “我究竟该唤您『神医班若』还是『夜七先生』呢?” 夜七自顾自地在椅子上落座,没好气道:“要不是看你帮我寻到我师父,圆了我一桩心愿的份上,你这般同我说话,我定不搭理你。”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拧眉更正道:“我在兰城何时声泪俱下过?你莫在我跟头胡言乱语。” 江元音闻言,一颗心安定了不少。 夜七果然就是夜七,不是班若。 他说她帮他寻到了师父,他对她当无恶意。 她在他身侧落座:“是我失言,夜七先生勿怪,但任谁遭此一事,都难免讶然不解。” 夜七自己倒了杯茶,又目光询问江元音要不要,感慨道:“我说你这一家人怎么这么遭人恨,个个身上不是毒就是蛊的,原来是得罪了外面那位活阎王。” 这熟悉的调侃让江元音彻底安心,配合得自己拿了茶杯递过去,紧声问道:“夜七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夜七喝了口茶,回道:“你夫君派人去雾月山寻了我,说你为我寻到了师父的踪跡,我见到了师父,原来……他真的没死。” 他眼里有雾靄,分不清是难过还是悵惘,又似糅杂著些许的自嘲。 江元音瞭然。 原来齐司延竟暗中做了这么多的安排。 他派人去雾月山寻了夜七,还將找到班若的“功劳”按在她的身上。 她顺著他的话猜测分析道:“所以夜七先生已经见到了班若?是班若让你入京的吗?” 其实她觉得这会是齐司延的主意,可又觉得以夜七的性格,是不会听从齐司延的安排的。 那么即便是齐司延的主意,明面上也一定是藉由其师父班若的嘴来说的。 只是……夜七知道班若就是元奚真人了吗? 夜七轻“嗯”,回道:“师父估摸著皇上也要寻他了,便派我入京了。” 在提出心中疑问前,江元音谨慎確认问道:“夜七先生和令师父,是皇上的人?” 元奚真人现下肯定是李承燁、宋允怀的人,按理当下和她与齐司延亦是“同盟”。 但她不敢隨意泄露多的信息,只能先探探夜七的底。 夜七白了她一眼:“你是明知故问,还是脑子不清白?我师父都和你夫君在一块了,你夫君在做些什么,没和你通气?” 他冷哼一声:“我要是那皇帝的人,一会就取了你性命。” 江元音第一次听到这种阴阳怪气的恶言恶语,不觉得生气,反觉得舒心的。 她没甚顾忌地问出心中的疑虑:“皇上得了什么病?为何你师父会知道皇上要寻他了?你师父一直在为皇上供毒吗?” 后者她的確疑惑。 他是如何以得到真人和毒怪班若的两个身份同时出现在李彦成面前,並未引起怀疑的? “问题真多,”夜七骂咧了一句,满脸烦躁之意,却还是有问必答:“不算是得了病,死不了,但也活不好,至於他为何要寻我师父,那说来话长。” “洗耳恭听。” 夜七:“约莫十三、四年前,皇上打著治先皇后心疾的幌子,广招民间能人异士入宫,其实求的是让自己延年益寿,他那时身子骨便不太好,刚掌握了皇权,自然捨不得死,我师父不过略施小计,先施毒再解毒,给他一剂强体的猛药,他便將我师父奉作神医。” “后来我师父给他留了不少独门秘毒后云游,那『神陨形消』散便是其中之一,並承诺在其体內的那猛药失效后会再次前来。” “他这些年无病无痛,身子骨如同青壮男子,多亏了我师父这一剂猛药。” “如今,是药效散去的时候了。” 江元音问道:“可既然皇上都见过你师父了,为何还能让你顶替他入宫?他怎么会记不得你师父的样貌?” 夜七轻笑,眼神颇有些复杂难懂:“因为我师父精通易容之术,当年我师父便是顶著我的脸入宫面圣。” “什么?” “我亦是见过我师父后方才明白,为何他教我製毒,却不肯我对外人说是他徒儿,为何他不需要我去扬名天下证明自己,原来,他早就替我,闯出了名声。” 江元音恍然大悟,心下惊呼不已。 元奚真人下得好大一盘棋,自己潜伏大昭数十载,建道观,以得道高人的形象,培养细作,又顶著夜七的脸用毒怪班若的名声,为李彦成供毒,助其毒害皇子、功臣,甚至也给李彦成下了停不了的“毒”。 他搅得大招內乱,替李承燁爭取蛰伏的时间。 她前世死得太早,若再多活几年,或许便会看到,他趁著李承燁损兵耗將的復仇夺位后,再吞下大昭。 他最终,是要替燕国一统中原。 江元音掩下心头的悸动,不露声色地问:“那你此番入宫,目的是?” 夜七掀了掀眼皮看她,道:“取你的心头血,帮皇上调理身体,助他延年益寿。” 江元音蹙眉看他:“是你提议要取我的心头血?” 她明白现下还不能杀了李彦成。 虽说齐司延已掌握了边境兵权,但汴京城內还有皇城禁军,城郊还有驻扎的护卫军。 李彦成一死,必要大乱。 皇权更替,须得师出有名。 他现下死了,齐司延不能给枉死的齐腾夫妇、齐家军正名。 夜七頷首承认了。 江元音很是无语:“为何要取我的心头血?” 她原本以为取心头血当是李彦成想出来的幌子。 夜七一派轻鬆的回:“你夫君很关心你的安危,所以我想了这么个主意,显得你很用,那活阎王该留著你的命了。” 第353章 你我是生死与共的亲人 江元音深呼吸,才忍住了没有骂人。 她眼角直跳,半晌后才意味深长地回他:“我觉得夜七先生更担得起『活阎王』的称號。” 她在宫里待得好好的,李彦成半点要伤她的意思都没有,他一入宫,就要取她心头血。 到底谁才是活阎王,一目了然。 於夜七而言,“活阎王”是美称。 他欣然应了这评价:“主意是我提的,但我看那皇上听了也挺开心的,半点没为难。” 末了嘀咕了句:“他体內的药效消了,身体是会有些使不上劲,但也不至於不能上早朝的地步,不知道他在演什么。” 江元音沉默。 理清楚来龙去脉后,她知道李彦成在演什么。 他最是疑心重,好猜忌,即便那些进士、人才是他亲自殿试筛选出来的,他也不会就此放心重用他们。 而且,许清等世家虽倒台了,但朝中仍有不少他猜忌的大臣。 在宫宴上的“昏倒”,隨后病重不示人,都是他试探人心的计策。 若他们心怀不轨,会趁此机会有所行动。 所以他“生病”后只见李昀璟,是因为现下他最信任李昀璟,且让其在管理城郊的护卫军。 不—— 他也不够信任李昀璟。 所以才乐得取她的“心头血”,这既是对她的试探,更是对李昀璟的试探。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李彦成一定会將要取她“心头血”入药的消息,传至李昀璟耳中,来试探他们姐弟是否真的不合。 她现在入了这密室,也没法传信,只望李昀璟一定不要忘了她之前对他的嘱咐,入了李彦成的局。 江元音的心思百转千回,直到听到夜七擦拭刀具的声音才回神。 她瞅著那泛寒光的细刀,强作镇定:“夜七先生不是真的要取我的心头血吧?” “样子还是得做齐了,”夜七磨刀霍霍,瞟向她的手腕,“你多少意思一下,放点血吧。” 江元音无语望了他好一会,才视死如归地伸手。 夜七担得起“活阎王”的称號,下手利落,是没有半点犹豫的。 但他熟练地避开了重要的经脉位置,选的也是她小臂的位置而非手腕。 虽冷血无情地割了,嘴上还是有几句安抚的话的:“一会给你上药,保准不会留疤。” “……多谢。” “对了,阿粟呢?他去苗疆了没,活著还是死了?” 江元音自不可能跟夜七提及阿粟去了苗疆,可能是襄国朔帝之子。 是以只是含糊了提了一句:“他已学会了控蛊,未隨我入京。” 夜七面露失望之色:“难怪不来雾月山寻我,可惜了,我难得相中个徒弟。” 夜七不仅是真的取了江元音的血,最后还给她餵了“药”,让她浑身冒虚汗,脸色惨白,好似真的取了心头血,要了半条命。 李彦成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疑有他,抬眼看向夜七:“药可制好了?” 夜七点头:“我得多为皇上备上几颗,待棲梧公主调理好身子了,得再取个几回。” 江元音:……真是活阎王。 李彦成这才关心地看向江元音:“你身子可还受得住?” 江元音一脸强撑地坚强地点头,虚弱道:“为了皇上,再取多少回都愿意。” 李彦成目露满意之色,这才放江元音回凤仪宫休养。 夜七划的那一刀並不深,也没真的取她多少血,但是那药,药效太猛,令她非常虚弱,一回了凤仪宫,便沉沉睡去。 当时夜七给她这药时便说了,不会真的损伤她身体,虚弱只是表象,她睡一觉便没事了。 江元音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掀自己的衣领。 她猛然惊醒,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那自己衣领的手,正要发声被人迅速捂住了嘴。 李昀璟压低的声音传来:“阿姐,是我!” 江元音有些懵,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睁著眼望著李昀璟。 李昀璟给了她缓神的时间,片刻后才鬆开了她。 江元音倏地坐起身,边拢了拢衣领,边环顾四周,確认自己仍在凤仪宫的寢殿,面色古怪愕然地看著李昀璟,低声询问:“你这是作何?” 她睡得昏昏沉沉,实在想不明白,李昀璟怎么出现在她寢殿,趁她昏睡掀她衣襟。 李昀璟紧绷著脸,有些尷尬地闷声解释:“我只是想確认,他是否真的剜你心,取你心头血了。” 江元音恍然,点点头:“確有其事,但……” 后半句尚未来得及说完,就见李昀璟怒而起身,愤恨道:“孤要杀了他!” 他折磨死他的母后不够,现在还要折磨他的阿姐! 他忍不了了。 “璟儿!”江元音忙伸手拉住他:“你先冷静听我说!” 李昀璟直直地站著不动,看著她苍白的脸色,呼吸起伏,难以冷静。 江元音沉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用什么理由来的凤仪宫?” 她面色凝重道:“取我心头血这事,宫中谁都不知道,独独你知道,他分明是在试探你,是否真的与我交恶,你怎么把我先前叮嘱你的都忘了,上了他的当,你不该来的!” 李昀璟抿唇,透出几分委屈来,硬邦邦解释道:“我没忘,我自营地回宫,得出此事,没有声张,是从暗道过来看你的,旁人不知道我来了这,连李久安都不知道。” 末了,他略有些不满地望著江元音,重声强调:“孤没那么莽撞愚蠢。” 江元音挑眉:“那你刚刚说要去杀了他,还不够莽撞愚蠢?” “那便任由他將你剜心取血?”李昀璟浑身僵直,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从前孤年幼,护不住母后,现在……” 他声音戛然而止,充斥著无力。 其实他也明白,现下他也未必能护住她。 江元音懂他未说出口的话,安慰道:“我没有真的被取心头血,那班若是我旧识。” 李昀璟愕然看她。 “我慢慢同你解释,你且先告诉我,你刚刚说的『暗道』是什么意思?” “母后去世后,他將凤仪宫设为禁区,孤想回来看看,所以修了暗道。” “那你先前为何没来看过我?” 若早知东宫和凤仪宫之间有暗道,他们要见面交流便方便许多,何至於为了不让李彦成起疑,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李昀璟回道:“你说要往真了演。” 刚不还生气他忘了她的叮嘱吗? 江元音微顿,只得往一侧挪了挪,拍拍床榻,示意他落座。 她言简意賅將元奚真人、班若、夜七与李彦成之间的渊源,还有她同夜七是如何结缘的一一告知。 最后不忘和他分析、探討李彦成此番装“病”的目的。 李昀璟听得认真,又同她说了城郊护卫军的事。 李彦成虽让他去城郊营业歷练,学著如何率兵领將,但能號令护卫军的令牌並未交给他。 想来是觉得他还太年幼,也不够完全信任他。 江元音听完,再次叮嘱道:“所以他要取我心头血之事,你切记不能有任何偏向我的反应,以免他生疑。” 李昀璟頷首,突兀问道:“所以现下宫中武状元封弋、神医班若都是我们的人?” 江元音摇头,就事论事的同他分析道:“他们只能算是现下与我们目標一致的人,是当下同我们顺路的人,非是我们的人,明白吗?” 封弋、夜七,他们听从的都是元奚真人的命令,最终定是为燕国效命的。 不过是在当下,他们的目標都是李彦成罢了。 待李彦成死了,是敌是友,尚无定论。 这样的“盟友”还有瑜贵妃。 李昀璟点了点头,眸色沉了沉,似是陷入了沉思中。 好半天后,他抬眼看向江元音,语气生硬,却咬字清晰地问:“阿姐,那我们呢?” “嗯?” 他近乎一字一顿地问:“我们是一时同路的人,还是……自己人?” 他其实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 李彦成死后,必有皇权之爭。 定寧侯……要当皇上吗? 江元音抬手戳了戳李昀璟的头,那神情模样和往日里李霽执扇敲她时,有七成相似。 “你忘了母后信中是怎么写的了?”她迎上他的目光,真诚而热烈,“璟儿,你我不是一时顺路的人,更不仅仅是自己人,你我是生死与共的亲人。” 她握住他的手:“我知你成长至今日,对血脉、亲情有诸多失望,但正如母后至死都爱护著你我,你也该明白,不是父亲是坏人,而是坏人成了你我的父亲。” “我同你亲近,不是因为你是我阿弟,而是因为,我知你本来便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第354章 返京厚葬 李彦成养病一月,朝中便有了涇渭分明的派系。 李昀璟因为鞍前马后,唯命是从深得李彦成欢心,越来越得其器重。 李彦成亲自殿试挑选出来的才子已经悉数上任,人数眾多,江元音没法一一认全,初步了解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除了封弋的职位。 李彦成考查了封弋一月,还派他去了城郊军营数日,一番试验下来,觉得封弋擅武,但木訥寡言,对排兵布阵之事一窍不通,不过武艺高强,能以一敌百,便让他当了御前侍卫,近身保护其安危。 江元音得知这一消息,对李彦成莫名生出几分同情来。 他这下可真的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外有齐司延、李霽,城郊护卫军里有李昀璟,竟还封弋近身保护他的安全,身边帮他调理身体的人是夜七,而后宫中是瑜贵妃做主。 要他死,真的轻而易举。 只待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了。 转眼便是十一月中旬。 边关连连传来的捷报,说是齐司延已经率领將士,成功击退来犯的燕国,不日便可班师回朝,大抵能在除夕前,凯旋迴归团圆。 城內百姓欢呼,人人称讚齐司延不愧是虎父无犬子,同齐腾大將军一般的威风凛凛。 市井里戏班子、说书人,开始传诵著齐腾夫妇当年的战绩,在宣扬著齐司延大胜燕国的好消息。 在一片欢欣鼓舞声里,李彦成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 和当年面对齐腾夫妇一般无二的危机感再次向他袭来,他觉得自己该採取些行动。 第二次被取完“心头血”的江元音,已经察觉到李彦成的低气压。 他甚至连场面的关怀两句都没有,命曹学良把她送回凤仪宫。 这两次取“心头血”,都是曹学良去凤仪宫亲自接的江元音,並特意不许婢女相陪。 取完再將虚弱的江元音送回来。 因为怕沉月和青鳶会忧心她的安危,轻举妄动,所以她早就將班若是夜七,没有真的取她“心头血”这事告知了她们。 但是晴嬤嬤並不知道。 这回曹学良再次把江元音送回来,晴嬤嬤瞅著面色苍白的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心翼翼將她搀扶至软榻上,心疼地哭道:“皇上到底是喊公主过去作何?这都第二回了,怎地公主回回似丟了半条命!” 她唤宫女去备铜盆热水,拿了帕子替江元音擦拭额角的虚汗,连声道:“公主不是去探望皇上的吗?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回来?公主到底是何处惹怒了皇上,皇上要这般罚公主啊!” 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话也密,一句接一句的,似唱歌般连绵在一起,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奴婢愿意替公主受罚,要罚就罚奴婢,莫要罚公主啊!” 沉月与青鳶知晓江元音是服了夜七的药,才有这般虚弱的模样,只要睡一觉便能恢復如初。 她们忙上前拉住了晴嬤嬤,劝道:“嬤嬤,让公主好好睡一觉吧。” 有沉月和青鳶一左一右的劝阻,江元音终於能说上一句话了。 药效上来了,她实在使不上劲,有气无力冲晴嬤嬤道:“嬤嬤,我想睡一会。” 晴嬤嬤只能抽噎著点头,把那些焦心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扫了眼青鳶和沉月那知情人般的平静面色,湿润的眼眸里,泛著几分失落与难过。 她不再多言,侍候其宽衣躺下。 江元音这一觉,並没能似上回被取“心头血”一样,睡至夜半。 傍晚时分,瑜贵妃来了。 说是听闻她身子不適,前来探望。 晴嬤嬤自是不忍唤醒江元音,出面婉拒瑜贵妃。 沉月和青鳶稍作斟酌,还是上前唤了唤江元音。 江元音迷糊转醒,见著是沉月和青鳶,意识清醒了大半,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以她对她们俩心性的了解,定是有事才会在她睡著后来唤她。 沉月低声:“瑜贵妃来探望夫人。” 青鳶补充:“其眉目有急迫之意,恐是有事要同夫人商议。” 沉月:“晴嬤嬤出面拦阻了,公主可要见瑜贵妃?” 听到这,江元音基本上完全醒了,她坐起身来,吩咐青鳶去领瑜贵妃进来,继而命沉月去取自己的外衣。 她穿好衣裳走至外屋软榻,瑜贵妃也进来了。 晴嬤嬤瞟了眼搀扶著江元音的沉月,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瑜贵妃打量著江元音仍有些惨白的面色,眼底有些许的讶然,真切地关心问道:“公主怎地突然是病了?是天气太凉,染上风寒了?御医可曾来看过了?” 江元音招呼她来软榻落座,虚弱摇头,无碍道:“不妨事,这个点瑜贵妃还特意跑来看望我,我甚是感动。” 她铺垫道:“我刚睡醒,正觉得乏闷,瑜贵妃来陪我聊聊天,打发下日头正好。” 她看向晴嬤嬤:“去备茶水点心。” 瑜贵妃亦吩咐隨侍的嬤嬤一道过去帮忙。 屏退左右后,屋內便只剩下江元音与瑜贵妃两人。 瑜贵妃满目担忧,这才敢放心问道:“皇上真取你心头血当药引了?” 她有所耳闻,但一直觉得荒谬,觉得不可能是真的。 可现在看江元音这般虚弱的模样,再荒谬也信了五成。 江元音没有否认,含糊带过:“乃是皇上所寻神医的建议。” “哪门子的神医会要取人的心头血做药引?”瑜贵妃拧眉:“我看分明是神棍吧。” 她忧心道:“你这身子能禁得起几回折腾?” 江元音无意深聊此事,摇摇头算是终止,低声询问道:“你今日过来,可是有要紧事要告知我?” 瑜贵妃頷首,哪怕屋內除她们二人外再无其他人,也警惕地凑近,低声直言道:“兰贵人的古怪我已经查出来了,她同皇家禁军统领有染,腹中所怀,当不是龙子。” 江元音呼吸微滯:“当真?” 她当初便觉得兰贵人的反应很是奇怪,半点不见怀上龙子的欣喜与得意,眉目中全是躲闪与不安。 想过或许是假孕,没成想,竟是与皇家禁军有然? 瑜贵妃点头,继续道:“禁军统领名唤童晋,同兰贵人在入宫前便是旧时,称得上青梅竹马的情谊。” 江元音:“你可掌握其私会的证据了?” “有些人证、物证,但算不上铁证,”瑜贵妃答得谨慎,眸光闪过一抹精光,已然有了盘算,“这种事,终归得让皇上亲眼所见,才辩无可辩。” 她与兰贵人並无仇怨,但一想到李彦成得知其腹中胎儿不是他的时的反应,並觉得舒爽。 能让李彦成不好过,便足够了。 江元音一眼看破其心中所想,冲她摇头制止道:“瑜贵妃,莫要衝动。” “嗯?”瑜贵妃静待她的想法见解。 江元音沉声道:“我倒觉得將此事闹到皇上跟前,皇上是受了气,却也除了心患,倒不如將这把柄握在手中,日后,童晋、兰贵人便是『自己人』。” 在四面楚歌之下,如今又添了个可调控的禁军统领,李彦成隨时都要去阎王跟前报导。 瑜贵妃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江元音此话,她是认可的。 不过几瞬,她便应了。 两人又商討了后续的细节,谈妥后,瑜贵妃起身欲走,看了眼江元音毫无血色的唇,又问了句:“可还有下回?你当真撑得住?” 她问得含糊,但江元音知道她问的是取“心头血”一事。 江元音笑笑:“撑得住。” 夜七並非真的取她心头血,她看起来的虚弱也只是药效。 等药效过了,身子便好了。 瑜贵妃欲言又止,末了,有些意味深长地提醒道:“边关告捷,定寧侯年底前当能归京,皇上……当越发疼宠你才是。” 她用词非常含蓄。 按理,眼看著齐司延平定边关凯旋在即,李彦成便是装腔作势,也会彰显他是如何厚待照顾其妻江元音的。 怎会还要取其“心头血”,弄得她好似丟了半条命? 不怕齐司延回来,心声怨懟吗? 除非,他根本没打算让齐司延顺利返京。 江元音听懂瑜贵妃言语中的暗示,却也不好多透露些什么,只好眼睫轻颤,嘆息回道:“我只盼著侯爷能平安归来。” 除了提醒两句,瑜贵妃再帮不上其余忙,只能动身离开。 十日后,十一月下旬。 这日夜里,李昀璟自暗道再次来到凤仪宫,江元音的寢殿。 他近来个子窜得快,已经比江元音高了大半个脑袋,因为成日在营地风吹日晒,皮肤也黑了不少。 褪去不少少年的青涩。 李昀璟眸光沉沉,低声道:“阿姐,他已將城郊营地的护卫军的令牌交予了孤。” 江元音眉眼上扬,替他开心:“你近半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虽然她清楚,李彦成將令牌交予李昀璟,並不代表他就对李昀璟放下防备了。 不过是因为当下没有自己幕僚和拥护者的李昀璟,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而短时间內,他殿试挑选出来的人选,还不能完全为他鞍前马后。 李昀璟是过渡期最趁手的棋子。 李昀璟薄唇紧抿,眉眼沉沉。 江元音察觉到不对劲,轻声询问:“他还交予了你什么別的事?” 李昀璟頷首回道:“他让孤领兵去迎定寧侯回来。” 江元音知道必须下文,不语看他。 李昀璟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他说,定寧侯征战半年有余,身心俱疲,清潼关风雪正盛,定寧侯若抗不过天灾风雪,以身殉国,命孤务必带回其遗体,返京厚葬。” 第355章 我看你爹是活不过今日了 江元音身子一僵,怒火在心间翻涌,蔓延至全身,令她全身控制不住地发颤,喉间似大火凌虐,让她半晌发不出声音。 李彦成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卑劣,对待功臣名將,永远都是利用完后便杀。 他也知道,平定边关的大將军,若死在皇城,会惹百姓非议,所以让他们死在返京的路上。 就如当年的沧江水战一般,现下,他想让齐司延等人,埋葬在清潼关的风雪里。 便似瑜贵妃先前提醒的一样,因为他没想过让齐司延安然回到汴京,所以如何取她的“心头血”都无所谓。 反正,他不会让齐司延活著看到他是如何对待她。 以身殉国,返京厚葬? 他真是虚偽丑陋,令人作呕! “阿姐,”李昀璟担忧地伸手扶了她一般,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重声承诺,“孤定不会取定寧侯性命。” 他继续道:“孤今夜过来,便是想与阿姐商量对策。” 不管齐司延是不是江元音的夫君,他都不认可李彦成的决定。 为国拼命的將领,不该落得这般结局。 江元音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抓住李昀璟的手臂,问道:“他只命你一人领兵前去『迎』接侯爷?” 李昀璟摇头,回道:“还有伍子台一起。” “伍子台?”江元音在脑海里搜寻著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之前殿试武考第二名?” “是他。” 伍子台虽说拿了武考第二名,但其武艺跟封弋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之前的殿试武考中,封弋是断层第一。 但伍子台胜在懂得排兵布阵,之前一直被派去城郊营地,协助李昀璟一道练兵。 显而易见,他是李彦成著重培养的武將,不过是碍於李昀璟的太子身份,只能打下手。 江元音冷声:“他即便给了你令牌,也未完全信任你,只怕伍子台是去盯你的,也是去製造清潼关风雪的。” 清潼关风雪是大,但困不住齐司延。 伍子台此行的作用,如同当年沧江水战的副將裴涛。 而令牌交予李昀璟,又是对伍子台有所提防。 李彦成果然,从不会绝对地信任任何一个人。 李昀璟点头:“孤知晓。” 他道明心中想法道:“孤可以想法子,在前往迎接定寧侯的路上,除掉伍子台,只是……定寧侯该如何或者回到汴京?” “他已容不下定寧侯,便是此番过得了清潼关的风雪,回了汴京更是危险重重。” 他目不转睛地看她,提议道:“不如,孤送你去同定寧侯会合?”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两全之策。 江元音摇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冷静而篤定地说道:“便是你不除掉伍子台,侯爷也不会命丧清潼关的。” 她加重了抓住李昀璟的手,语重心长道:“璟儿,有些事是时候和你说说了,你且耐心听著。” “好。” 江元音这才將她当初为何要离京南下,李彦成逼死李霽乳母,又给其下毒,逼其南下寻她。 她在江南经歷了哪些,为何会有选择回京,一一告知。 李昀璟满眸不可思议地总结她的话:“你是说先太子还活著,且在泉郡蛰伏近二十载,同燕国联盟,要回京夺位復仇,而定寧侯出征燕国,只是拿回边境兵权的幌子?珩王叔也同他们一道?” “权宜之计,”江元音强调道:“侯爷与王爷只是先將他们引进来,在一网打尽,非是助李承燁夺位復仇。” 李昀璟被这些消息重创,思绪混乱,蹙眉抿唇不语。 江元音看穿他神色中迟疑纠结,缓声问道:“璟儿可知,当年沧江水战,齐腾將军夫妇以及一眾齐家军溺亡殉国一事?” 李昀璟闷声“嗯”了句。 “沧江水战,便如同这清潼关要来的风雪,齐腾將军夫妇以及一眾齐家军,乃是枉死,我这般说,璟儿可明白了?” 李昀璟眉眼里有讶然一闪而过,隨后归於平静与讥讽。 李彦成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已然有数。 江元音:“我从前过得不好,初初来到汴京,哪怕知晓身世,想的也是逃离,是侯爷一点点让我明白,真正的自强与勇敢,不是冷漠自封,缩在自己的世界,是认可自己值得被爱,也可以不怕受伤地去爱他人。” “而平静与自由,不是忍让避世,当是自己入世的爭取与选择。” “侯爷是个极好的人,他教会我许多,他不会伤害你我的,”她抓住他手臂的手移,握住他的手掌,真挚道:“你若信任我这个阿姐,能否也信任你的姐夫?” 李昀璟心头潮水涌动,最终只是哑声问:“阿姐要我如何做?” 江元音问道:“他命你和伍子台去『迎接』侯爷这事,只是口諭?” 李昀璟点头。 “你出发前,须得想法子,將这口諭变成圣旨,”江元音缓声提醒强调道:“须得让他將想让侯爷等人马殞命清潼关的意图写明。” 裴涛死了,当初沧江水战之事,她不確定齐司延是否已经掌握了,足以揭开李彦成真面目的证据。 但这一回,她希望儘可能替其取得李彦成恶行的证据。 好让齐司延可以师出有名的声討,名正言顺的手刃仇人昏君。 李昀璟会意:“孤会尽力一试。” 能不能成,便是后话。 江元音頷首,叮嘱道:“你出发前再来见我一面,我会书信一封,你替我转交给侯爷。” 宫中情况还是同他们之前设想的有些许出入,她需得匯总下情况告知他,以备不时之需。 李昀璟应声:“好。” 江元音目不转睛地看他,眼里都是热忱的期盼:“我会在汴京,等你与侯爷平安归来。” 十一月二十七日。 边关连连告捷,“征燕”大將军齐司延,大胜燕军,平定西南边境。 当今圣上,爱惜將才,怜悯其征战辛苦,军资匱乏用尽,特命太子李昀璟领皇城精兵两千人,前去接应,迎齐司延等將士返程归京,於年前团圆,共度新春佳节。 市井人人在传唱,李彦成对齐司延等人,是如何的爱惜器重。 江元音听著只觉得好笑。 腊月二十八日。 曹学良再次来了凤仪宫,没有过多的言辞,微微俯身道:“公主殿下,今儿个是最后一回了,请公主殿下隨老奴走一趟吧。” 他用了“最后一回”,在婉转告诉江元音,这是最后一次取她的“心头血”了。 江元音当然清楚,夜七上一回便和她计划过日期了。 就是寻了个齐司延估摸著要返京的日子,来取她第三回的“心头血”。 届时这也是个可借题发挥的点。 后日便是除夕了,齐司延和李昀璟也够抵京了。 江元音毫无“怨言”地起身,要隨曹学良而去。 可这一回,晴嬤嬤却激动上前,径直朝曹学良跪下了,恳求道:“曹公公,皇上到底要唤公主殿下去作何?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头两回公主殿下被送回来,都跟丟了半条命似的,这回可不能再去了啊……” 曹学良满目不悦,低声警告道:“皇上还等著见公主呢,你这般拦著,误了皇上的事,你可担待得起?还不快些让开!” 江元音亦拉了晴嬤嬤一把,半是安抚她,半是说与曹学良听:“只要皇上需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做什么也都愿意,这可是旁人求不来的荣耀呢。” 曹学良对这个回答果然满意,连带著对晴嬤嬤的不耐怒气,都消散了。 可晴嬤嬤半点不让:“曹公公,奴婢也愿意,无论皇上有甚要求,奴婢愿意替公主殿下承受,求曹公公带奴婢走吧……” 曹学良“嘖”了声,余光示意隨行的小太监上来动手。 江元音抢先一步,让沉月和青鳶拉开了晴嬤嬤。 她在其担忧的哭声中,同曹学良离开。 这是第三回取“心头血”了,江元音和夜七驾轻就熟地来到暗室。 夜七这回连划她手臂取点血来装模作样都没有。 他甚至没打算给她吃那种会造成虚弱之症的药,而是对她说:“都体验过两回了,你一会装一装,是会的吧?” 江元音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不怕他一会查验你的工具,向你討药?” 夜七一脸无所谓:“你夫君今日该回了,不必再演了。” 江元音急声:“你得信了?” 夜七轻“嗯”。 江元音强掩激动,谨慎道:“便是侯爷今日回京,也不妨碍他今日向你討药吧?” “那可说不准,”夜七不以为然,漫不经心道:“我看你爹是活不过今日了。” 第356章 太子送駙马的棺木入宫了 夜七並不怕李彦成。 入宫数月,李彦成对他十分信任,他今日如果想下毒取其性命,是轻而易举的事。 重点是毒死李彦成之后,能不能全身而退。 但只要齐司延回京了,也就是意味著他师父的人马也抵京了。 这皇帝杀就杀了,他毫不在意。 江元音闻言微怔。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世,知道李彦成是她父亲? 班若告诉他的? 夜七掀了掀眼皮,瞅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古怪,揣测问道:“捨不得你爹死?” 他是个在乱葬岗被他师父捡回家的孤儿,对亲情什么的,淡漠得很。 这世上他在意的人、事只有三件,他师父班若,製毒以及酒。 旁的他不在乎,也不理解。 所以他面色毫无起伏地问著这些话。 江元音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你爹”这两个字上,不知道他的师父班若,即元奚真人对大昭皇室的关係,到底了解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她斟酌纠结著要不要问一问,又怕暴露些什么。 元奚真人是燕国人,她和夜七现在是短暂的“盟友”,並非长久的伙伴。 夜七见江元音不语,又漫不经心地直言道:“也行,你爹不死,就让你夫君死。” 总之如今的情况,他们根本没法共存。 江元音眸光一沉,眼角直跳。 她呼吸重了重,蹙眉看他。 “哦,又捨不得你夫君死了,”夜七下巴微仰,没有半点同理心的直言道:“你爹要杀你夫君,你夫君要报仇,他们本来就没法共存,你谁都捨不得,全天下的好事都让你一人占了?” 江元音听完这句话,觉得已经不必再问。 夜七连齐司延的那些家仇都知道,看来元奚真人的確什么都知道。 转瞬想起安允怀因为拉拢裴涛,所以知晓沧江水战真相,会告知元奚真人也不无可能。 见江元音一直不说话,夜七又质疑出声:“你要是装不好虚弱样,就还是吃上一颗药,虽然我觉得你爹今日活不了了,但在別人动手前,还是儘量別让他起疑,免得麻烦。” 人马抵京前,他毒了李彦成,怕也要葬身宫中。 江元音不同夜七纠结这些,而是问道:“现下已是申时,不久就要天黑,侯爷与太子殿下,今日当真会返京?”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寒冬腊月,日落得早。 “九成吧,”夜七淡声道:“昨夜你弟就运著你夫君的棺木到了临近城了。” “你……说什么?”江元音脸色骤然惨白,身子微晃了晃,声音很轻,从喉咙口挤出来的破碎字音。 她脑子一片轰鸣声,有一瞬的空白。 什么……棺木? 夜七见状,反而扬唇笑了笑,打量了下江元音的面色,满意地頷首:“这模样看著挺是回事的,你继续保持,不必吃我那药丸,也能矇混过关。” 江元音的心已经悬在了嗓子眼,急切问道:“你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我夫君的棺木?你是说侯爷他……” 话一出口,她兀自摇头否认,强迫自己冷静,自问自答:“不,不可能,如果侯爷真的出事了,你刚刚就不会说,他和皇上只能活一个了,你这样说,他肯定无恙。” 她在安抚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 齐司延若是出了事,李昀璟不可能安然无恙,更不可能是李昀璟运送其棺木返京。 夜七饶有兴致的看著她,既是为了让她保持住这苍白的脸色,也是如实说道:“我只是觉得以你夫君的能耐,不会这么轻易死掉,棺木入京,当是假死,但至於他是不是真的还活著,那得你自己去確认了。” 江元音保持著镇定,询问关键点:“敢问夜七先生,昨夜是如何得信的?” 他是通过谁和宫外保持联繫? 他知道的这般清楚,是元奚真人有甚筹谋安排吗? 这一些,齐司延又是否知道? 思及此,她还是有些沮丧的,在这宫中,她能確认的是李彦成已经四面楚歌,只要时机一到,他必死无疑。 可宫中势力错综复杂,他们现下全部是因为要李彦成死,这一共同的目的而站在一线,但其实又各有所谋。 只要李彦成一死,这些“盟友”必定分崩离析。 届时,她又能帮到齐司延什么? 夜七倒没瞒著,回道:“封弋说的。” 江元音当下几乎能篤定,封弋就是元奚真人的人了。 她屏息问道:“你师父抵京了?” 是和齐司延与李昀璟一道抵京,为李承燁开路,还是说压根没知会他们,兀自抵京? 前者,她相信齐司延一定有所准备,后者,那怕是和前世截然不同,元奚真人不打算等李承燁復位后再有所行动,而是要趁著此次逼杀李彦成,大昭大乱直接行动了。 夜七不置可否,只是兀自承诺道:“我不管你是何立场,最后打算做什么,但的確是你帮我寻到我师父,圆了我的心愿,日后我会尽我所能,护你一命,还你这份恩情。” 江元音已然能猜到元奚真人要趁这次內乱行动了。 之前“燕国来犯”,只是齐司延为拿到边境兵权而製造的幌子。 或许,在李彦成死后,燕国来犯,乃是事实。 江元音心绪涌动,最后直直看向夜七,不说煽情的词汇,平静认真道:“左右都是护一命,夜七先生如果真的想还我这份恩情,那便护住我夫君吧。” 夜七不同她纠结,大方应了。 他只是想还她个人情罢了。 两人在暗室待了半个时辰,后半程几乎沉默无言。 夜七一派淡然,江元音一直在脑海里思索规划,离开暗室要做些什么。 出了暗室后,李彦成亦有些心事重重,甚至没有多看江元音两眼,只是如同前两次一样,让曹学良送她凤仪宫休息。 江元音回了凤仪宫,以想喝点甜水为由,支开了晴嬤嬤。 继而书信一封,让沉月送给瑜贵妃。 沉月前脚刚迈出凤仪宫不久,晴嬤嬤却急匆匆地端著甜水点心迈了进来。 江元音一看她这模样,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有了不少的预感,紧声询问:“什么事?” 晴嬤嬤將托盘放置软榻上的矮几上,满面惶恐不安,哆嗦支吾道:“公、公主殿下……奴婢……奴婢刚听到消息,说、说太子殿下押送、押送……駙马爷的棺木返京回宫了……” 江元音的脸瞬间惨白,毫无血色。 哪怕同样的话已经在夜七那听到过一遍,再从晴嬤嬤口中听到,那种刀割和心悸的感觉只会更甚。 她单手撑在矮几上,站起身来,强迫自己站稳,问道:“已经入宫了?棺木被送至何处了?” “听说是往玄天殿去了……” 江元音没有犹疑,宽厚衣袍下,身子正在微微发抖,她不敢表露分毫的大步朝玄天殿而去。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可能的,他不会有事的。 江元音快步走著,后来逐步小跑起来。 待她走至玄天殿,殿前已经热闹非凡。 太阳正欲西下,天边都是温柔的光。 可在这样温柔的光线下,照亮著却不是温馨的场景。 前殿空地上站著二十来人。 为首的是李昀璟,他身后有十六人抬著一口棺木。 而李彦成就立在殿门口的台阶下,身后站著的分別是曹学良、夜七、封弋等御前侍卫。 他居高临下地望著那口棺木。 有李彦成在场,江元音不敢贸然去和李昀璟目光交匯,她只是惶惶然往棺木走去。 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却听到李彦成出声唤她:“元音,过来。” 江元音愣在原地,她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向李彦成行礼,只是嗓音乾涩道:“皇上,臣女……想去看看。” 她睫毛一颤,眼泪无声落下:“他们说,棺木里躺著的……是侯爷,臣女想去看一眼,可好?” 李彦成沉声,不容拒绝地说道:“你且先过来,朕会先派人去確定。” 因著他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元音的身上。 江元音看看李彦成身侧的夜七和封弋,心里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听命迈向台阶。 她並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告诉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就算要动手,也不该由她来挑起。 李彦成眸光示意江元音站在自己身边。 江元音迈过去,她脑子里已经冒出了各种结果。 她乖巧立在他身边,余光扫过左侧封弋腰间的佩剑,也佯作撩发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髮簪。 如果齐司延真的死在清潼关的风雪里,她拿不到封弋的剑,便取了髮簪,要了李彦成的命。 李彦成吩咐曹学良:“你去看看,棺木里的人,真的是定寧侯?” “是,皇上。” 曹学良应声,抬步朝棺木而去。 李彦成这才冲江元音道:“朕非是不愿你去见定寧侯,是怕万一死状可怖,你会被嚇到。” 江元音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目光一路追隨著曹学良而去。 曹学良走至棺木前,抬棺的人轻手轻脚地放下棺木。 他凑上前去,俯身端详。 片刻后,曹学良转身,朝著李彦成的方向躬身作答:“启稟皇上,棺木里躺著的的確是定寧侯。” 他旋即扬声,好似悲痛一般地吟唱道:“定寧侯击退燕军,平定西南战乱,在清潼关不敌风雪身故殞命!” 第357章 丧钟 江元音身子发软一颤,若非晴嬤嬤及时伸手搀扶住,只怕已跌坐在地。 她不信。 这不可能。 这么多危险绝境,她和他都走过来了。 明明身边都是“自己人”,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死掉。 除非李昀璟背叛。 可她更不信李昀璟会背叛她。 她抬眼看向李昀璟,试图从他脸上,探寻出些蛛丝马跡。 可是李昀璟俯身跪地,扬声道:“儿臣未能顺利迎回『征燕』大將军齐司延,愧对父皇嘱咐,请父皇责罚!” 李彦成眉目中已有难掩的欣喜,却强作悲痛,嘆息道:“天灾难测,你已经尽力而难,若非定寧侯在西南征战中已掏空身体,当不可能不敌清潼关风雪,此番也怨不得你。” 他环顾了下殿中央的面孔,又问了句:“副统领伍子台在何处?” 李昀璟回道:“伍副统领亦不敌清潼关风雪,殞命清潼关,受限於风雪,儿臣只带回了齐大將军的遗体,未能將伍副统领一併带回,还请父皇恕罪。” 李彦成眉心微蹙,他虽有不满,但是被齐司延死了的喜悦衝散。 伍子台是他想要培养的武將,他原本是计划著再过个一两年,便將李昀璟手中所控的城郊护卫军交予他。 现在他死了,他只能再另谋人选了。 不过只要齐司延死了便好。 李彦成问:“其余兵马在何处?” “一併在城外营地,等候父皇指令。” 李彦成心道李昀璟还是懂事的。 知他最忌讳兵马入城,没有领兵入城復命。 待处置了齐司延,再收回其令牌,年后他在著手培养几名武將便好。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彦成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负手而立,扬声道:“趁著天色未黑,將定寧侯的尸体送回侯府吧,让他在夜幕来临前归家,亡魂安息,朕会擬旨,厚葬定寧侯。” 江元音脑袋嗡嗡作响。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齐司延死了,她要李彦成陪葬。 若李昀璟当真背叛了她,害死齐司延,她永生永世不会原谅。 江元音看向封弋。 他离她不过数步远,可她四肢控制不住地发颤,这几步也成了难以利索跨越的距离。 她怕自己无法利落地取到封弋的佩剑,杀了李彦成,或许会被反杀。 於是她为求保险,抬手摸向自己头上的髮簪,脑海里已经在演练,怎样插入顺序,能让他殞命。 然而在她行动前,李昀璟似是有所察觉一般,又扬声道:“齐大將军死前仍放不下其妻,不如就由其妻,棲梧公主,一路陪同送其回侯府吧,愿其亡魂安息归家。” 江元音在这段话里嗅到些许的暗示。 齐司延一定没死。 李昀璟也没有背叛她。 抬棺入宫,一定是做给李彦成看的戏码。 让她一道护送遗体回侯府,是想带她去安全的地方,不再被李彦成当成人质,扣留在宫中。 思及此,她一颗心终於落回到胸口。 江元音摸髮簪的手鬆懈下来,移至唇边,她抬眸,泪盈盈地望著李彦成,顺著李昀璟的话,哽咽道:“侯爷幼年丧父丧母,其叔父叔母无德苛待至其成人,伶仃孤苦,臣女乃是其唯一的亲人,恳请皇上允臣女护送侯爷棺木回侯府。” 她眼泪漱漱落下,根本不需要去演。 可哪怕是寻的说辞,她也无法將“遗体”二字说出口,用的一直是棺木来指代。 齐司延一定还活著,他怎么可能死呢。 李彦成看著泪流不止的江元音,並没有直接应下,劝道:“朕知你伤痛欲绝,但事发突然,你又从未有过处理丧事的经验,还是先留在宫中吧,朕恐你到了侯府,见著定寧侯遗体,悲怮昏厥。” 晴嬤嬤一直搀扶著江元音,感受到她的身子颤抖得有多厉害,早就共情能力极其强的,心疼得泪流满面,替其乞求道:“求皇上怜悯公主殿下丧夫之痛,让公主殿下再陪駙马爷最后一程吧。” 齐司延的尸首放不了几日,不日便要下葬。 江元音能陪他一日,是一日了。 李彦成蹙眉,眼底不悦之色。 江元音俯身欲跪:“求皇上成全,臣女想陪侯爷归家……” 这时夜七悠悠地开了口:“依我看皇上还是允了吧,棲梧公主这状况,若是不能去陪著定寧侯,只怕不用等到了侯府再悲怮昏厥,她现下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李彦成眼波流转,眼底有著各种盘算掂量。 江元音已经跪了地,带著哭腔地说道:“皇上,马上就要日落,再耽搁,侯爷无法在天黑前归家了,求皇上看在齐腾夫妇、侯爷皆是为了大昭捐躯殉国的份上,允臣女陪侯爷一同在天黑前归府安息吧!” 话已至此,李彦成再次瞟了眼,齐司延的棺木,最后才应声点头:“好,你便陪同定寧侯归家。” 曹学良已经確认过了,棺木里躺著的就是齐司延,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 这世上的人若要按他的信任程度来排序,跟了他一辈子的曹学良,首当其衝,乃是榜首。 既然齐司延已经死了,他也无需扣留江元音当这个人质了。 不过他还是留有一手,出声吩咐道:“曹学良,你领护卫陪同棲梧公主,一道护送定寧侯回府。” “是,皇上。” 原本正要回到李彦成身边的曹学良一听,立马便又折返回到棺木旁,等待江元音过来。 李彦成俯身抬手,慈爱的扶江元音起身,柔声安慰叮嘱道:“定寧侯遭此意外,朕亦深感痛心,定寧侯於朕而言,早就如同朕的半子,朕亦悲痛难当。” “定寧侯殉国,朕一定会加倍补偿你,无论如何,你还有朕,再难过也不能做傻事,听清楚了吗?” 江元音眼底都是讥讽与嫌恶,恨不能就此撕烂李彦成虚偽的假面。 她点头起身,抽回自己的手,不愿和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这令她感到噁心。 李彦成一副慈父模样,嘆息著又说:“无论你有多难过,一定要撑住,朕已经失去了定寧侯,不能再失去你了。” 江元音只是不住点头,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悲痛模样。 李彦成再次看向曹学良,意味深长地吩咐道:“曹学良,你一路须得时刻关注棲梧公主的状態,一旦她有任何不对劲,速速带回宫来,万不能让她有任何的闪失。” 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对劲,一定要留住江元音这个人质。 “奴才明白,奴才遵旨。” 江元音屏息,终於抬步,在晴嬤嬤的搀扶下要迈离开李彦成。 她双腿依旧有些发软,是以步子迈得也缓。 她的余光一直落在李昀璟的身上,想要一个目光的肯定。 尚未能走下台阶,走至殿前空地,堪堪迈下了两阶台阶,忽然听到了异响。 是烟绽放的轰鸣声。 在场的人都禁不住地抬眸看去。 夕阳落了一半,天空还亮著。 绽放的烟,只有若隱若现的绚烂轮廓,但响声令人无法忽视。 看位置,乃是皇宫外的汴京城。 这个时间点,城內怎么可能燃放烟? 这更像是某种暗示。 李彦成沉了脸,低声吩咐一旁的封弋:“去查查看,宫外为何会有人燃放烟。”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还不到除夕夜。 尤其是天色未黑,不该是燃放烟的时候。 可是封弋並没有俯首应声,他充耳不闻地站在那,好似压根没听到李彦成在跟他说话。 他也不看向天空,目光反而落在了江元音的背影上。 李彦成没听到封弋的回应,收回落在城外烟火上的目光,不悦看向封弋,冷声道:“朕同你说话,你听不到?” 回应他的,也不是封弋的解释。 而是钟鸣声。 “当——当——当——” 这是丧钟。 皇宫里的丧钟。 李彦成脸色骤变,也顾不得封弋答不答,怒声道:“放肆,是谁敢敲丧钟?!” 杵在棺木旁等待江元音的曹学良,正在环视四周,连声道:“当真放肆,定是有人玩忽职守,奴才这就去把人揪出来!” 这丧钟一声又一声,竟是在昭告“皇上驾崩”。 这不是玩闹吗?! 然而曹学良刚往前迈了两步,下一瞬却发出了惨痛的叫声。 棺木旁站著的士兵,忽然拔剑,自曹学良伸手,一剑刺穿其心臟。 曹学良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只是望著李彦成的方向,拼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护——驾……有,啊。” 那人抽出剑,抬脚猛踹了曹学良一眼。 隨后他抬手撕掉了面上的人皮面露,露出一张阴沉沉的脸,衝著李彦成扬唇一笑:“李彦成,这丧钟自是为你而敲的。” 江元音听到了熟悉的嗓音,抬眼看去,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李承燁。 第358章 这皇位本该是孤的 江元音更篤定,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戏,齐司延一定还活著。 她加快步子往李昀璟的方向跑去。 现在,她只有远离李彦成,才能避免拖累干扰他们的计划。 李彦成当然认不得李承燁的脸,他只知道事態生变,尤其看到江元音明显加快了步子,他急声吩咐侍卫拦住江元音。 封弋置若罔闻,他看著江元音,似乎在隨时等她回头,给他一个眼神,还掉她当初的救命之恩。 可惜江元音朝著棺木的方向,跑得果断坚定,一下没回头。 侍卫围了上来,青鳶急声道:“夫人快走!” 语罢她抽出袖口中的短剑,要应对来追上的侍卫。 沉月去给瑜贵妃送信未回,现在江元音身边只有她一人能护。 与此同时,棺木中传来响动,齐司延翻身出了棺木。 在一片讶然惊呼声中,他目的明確,同李昀璟一道上前,想要接应江元音。 江元音见到齐司延身影的那一刻,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便安定下来。 她步伐坚定朝他们跑过去。 李彦成此时已经知道事態不妙,趁著江元音在下台阶,想要亲自拦截她。 可曹学良已被李承燁捅刀,踹倒在地。 他身边只有夜七和封弋,他伸手去抽封弋腰间的佩剑。 封弋抬手,直接扼住了李彦成的手腕。 李彦成怒声:“放肆,封弋,你也要反不成?” 封弋面无表情,反手一转,將李彦成的胳膊反扣,隨后抽出剑,直接抵住了他的脖颈:“不反,我不是你的人。” 他会当这个武状元,再当这个御前侍卫,听的可不是他的命令。 江元音已经跑下台阶,可惜没能跑到李昀璟和齐司延身边。 李承燁先前剑捅曹学良,就已经往台阶那边迈了几步,他离江元音是最近的,又目標明確地直盯著她。 他比自棺木中而起的齐司延,多了很多时间与机会,一把將江元音扯到自己身边。 而他的隨侍,隨即一左一右的牵制住了江元音。 短暂混乱的对战消停,新的格局產生。 李彦成仍立在殿前台阶上,被封弋执剑抵住咽喉,身边还立著个夜七,却是一副看戏的姿態,平静无波。 青鳶和侍卫一番交战后,想要退至江元音身边,却被李承燁安排的人阻拦。 李承燁噙著阴冷的笑,抬头看向台阶上的李彦成。 已是暮色时分,他眸光却鋥亮,眼中的欣喜与期盼就像跳跃的火焰。 他等这一幕,已经太多太多年。 这是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 今日终於要得偿所愿。 而一旁的李昀璟和齐司延都面色紧绷地看著江元音。 齐司延心里一片冷意,看向她的眼神却充斥著温柔的安抚。 目前的局面,显然不是他的计划。 他和李昀璟都是將江元音的安全放在首位的,今日的抬棺入宫,是为了打消李彦成的疑虑,先將江元音接出宫,並不打算此时此刻对李彦成动手。 他並不知道李承燁是何时易容混入今日的队伍中的。 刚才的烟火与丧钟,全部不是他们的计划。 但李承燁想要做什么,他不是没有预想过。 只是如今局面变得复杂起来了。 四目相对,江元音抬手擦掉眼眶的泪水,一一衝齐司延与李昀璟,回以无碍的眼神。 只要確认齐司延无恙,她便冷静了。 当下的情况是她脱离了李彦成的掌控,却又成了李承燁的人质。 李承燁扣留她念头,和李彦成不会有本质的差別。 她要冷静,寻一个合適的时机,逃离李承燁下属的掌控。 李彦成的体力跟封弋有天壤之別,压根挣不脱的半点,下意识的看向夜七,寻求帮助。 然而夜七毫无反应的杵在那。 李彦成难以置信地盯著夜七:“你也是反贼?神医,朕这般信任你,你竟被人收买?!” “没,”夜七的回覆和封弋如出一辙,“我也从头到尾,不是你的人。” 李彦成目眥欲裂。 他自认谨慎,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这十来年,因为身体的確吃了其製作的药丸而感觉强健了不少,他才对其才放下提防。 却原来,这是从十多年前就给他布的局? 到底是谁,如此处心积虑给他布局! 他心下一沉,急声问道:“你给朕的药有毒?” 难道强健的体魄只是曇一现,所以在药效结束时,他身子有被掏空的疲乏? 夜七瞥了眼李彦成脖间的刀,悠悠提醒道:“放心,没他的刀快。” 他服的那点“毒”,是一停药便浑身难受的慢性折磨。 让他没法舒坦,但是取不了他的性命。 李彦成噎住,被封弋拿剑架住,他动弹不得,却没有打算认输。 他暴怒看向李昀璟,怒喝出声:“逆子,你要谋反?!” 他必须稳住,拖延时间。 这里是皇宫。 就算城郊的护卫军,被李昀璟掌控了,在皇宫內他还有禁卫军。 面前这不到十来人,便是想谋反,杀了他,也会葬身皇宫,不可能全身而退。 李昀璟不躲不闪地迎上李彦成的目光。 自从年初被禁东宫,他从江元音那得到了许多母亲许令仪当年的无奈与身不由己。 他逐步看清楚了李彦成的真面目,也渐渐接受了其不会接纳认可他的事实。 他不再渴求他的认可。 李昀璟绷著一张脸,冷声开口回道:“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篤定会发生的事吗?真发生了,你为何要震惊?” 从小到大,他一直將他放在对立面,提防、排斥、打压。 就为了那莫须有的怀疑与危机感。 一旁被忽视良久的李承燁,不满出声,拉回李彦成的注意道:“李彦成,你质问他有何用?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是谁要取你的命吗?” 他盼这一天盼了十多年,他撕下人皮面具,就是要和李彦成清算这些帐,快意恩仇。 结果李彦成的注意力,根本没有片刻停留在他的身上。 李彦成先是想拦住江元音,之后质问了封弋、夜七,现在却只在意一个李昀璟,视他於无物。 这让他不爽至极。 李彦成这才看向李承燁,俯视打量著他:“你是何人?胆敢谋逆!” “谋逆?”李承燁嗤笑了声:“真是可笑,李彦成,抢来的东西霸占久了,你便觉得是自己的东西了?” “谋逆的人是你,弒兄夺位的人是你!” “这皇位本该是孤的!” 李彦成脸色骤变,盯著李承燁那张脸,一双眼眸里有不可思议,和浓烈的杀意:“你是李承燁,你没有死!” 当年胡人入侵,他刚登基,本就是打著“驱胡人,护边境”的旗號坐上了龙椅,不可能不派兵迎战。 当时齐腾、洛青莞为首的將士,奔赴西北,驱逐胡人。 他手中兵力人马不足,只派了一队精兵人马追杀,最后只得到其坠崖身亡的消息。 精兵在崖底搜寻整整一月,不见其尸首,说是可能沉溺在崖底暗流之中了。 他生性多疑,没寻到李承燁的尸首,自不可能就此罢休,只是將这个消息告知了许令仪。 后来他一直在加派人手在大昭境內搜寻其踪跡,但音讯全无。 整整找了近十年,他才逐渐相信,李承燁真的死了。 可他不仅没死,现在还如此高调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封弋和班若都是他安排到他身边的? 他当年南下逃亡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他哪来的能耐,能从十余年前就在他身边布局? 又是怎么说服李昀璟和齐司延都为他所用的?! 这一切靠的是前太傅安允怀? “你还活著,孤怎么会死呢?”李承燁森冷的笑,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孤已经为你敲响了丧钟,今日,便將你挖心剔骨,待你的血流干之后,將你的头颅悬掛在城楼上,把你的身体剁成肉块,餵食给路边野狗!” 他说著,眼里已然是兴奋与跃跃欲试,“至於你秽乱后宫,勾引兄嫂,弒兄夺位的丑事,孤也会写进史书,命人在街头巷尾传唱!” “李彦成,孤要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受万人唾弃,永世不得超生!” “放肆!”李彦成厉声喝止,气得胸膛起伏,分毫不让地回击道:“这天下本就是『李家』的天下,龙椅你父亲坐得,朕要坐亦是名正言顺,谈何霸占抢夺?” “这些话,你父亲才有资格说,你有何资格?” “你父亲活著时,你不过是个太子,能不能顺利继位都未必,更何况是你父亲死了快二十载的现在,你还做你的皇帝梦,才是真的可笑!” “现在有资格称『孤』的是你旁边的李昀璟,你,没有资格。” 他试图挑起李承燁和李昀璟的对立,让他们无法同仇敌愾。 说完又侧头看向齐司延,居高临下地质问发难道:“你父亲、母亲是何等的忠肝义胆,他们陪朕打下江山,为社稷百姓出生入死,最后殉国殞命,才换得功勋忠臣的美名,你却助乱臣贼子谋逆,败坏你齐家的名声,將来身故,你有何顏面去见你九泉下的父母?” “况朕待你不薄,將你视作半子,器重你、信任你,你的所作所为,当真令朕寒心!” “齐司延,你好好想清楚,你是要迷途知返,还是要將你齐家钉在反贼的耻辱柱上!” 齐司延笑了,迎上他的目光,沉声道:“谎话说多了,你便把它当成真的了?我父亲、母亲乃至齐家军,是怎么死的,你若不记得了,我来帮你回忆。” 第359章 你可真有能耐啊,孤的好妹妹 李承燁一派悠然地笑:“齐司延,看在你助孤入京,忠心耿耿的份上,孤便將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先让给你,待你解气了,孤再同他算帐,你且放心,待孤坐上皇位,侯爵算什么?朕封你为异姓亲王!” 他大声给齐司延承诺,字字句句都是在李彦成心口插刀。 他要让李彦成尝尝眾叛亲离的滋味。 於是他侧头看向李昀璟,又道:“你若想手刃生父,同孤说一声,孤也应允你。” 李昀璟好似听不到,他只是看向齐司延。 其实他初初对齐司延的印象,也只是將门之后,运气不好的病秧子。 后来他痊癒,有关齐司延的种种,皆是自许清那听闻。 许清对齐司延格外忌惮,因此他也懂得其能耐与实力不能低估。 再后来,他同江元音和解相认,也因著她的关係,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而要说真的打从心底里接纳,认可他这个“姐夫”,是在清潼关的风雪里。 那日伍子台知晓中了埋伏,是要置他於死地的。 他被暴风雪掩埋的时候,也曾认为自己將葬身风雪里。 是齐司延不放弃的,亲手將他从雪地里刨了出来。 他强撑模糊的意识,看到齐司延浑身是血,染红了周遭的雪地。 可齐司延眸光坚毅,鼓励道:“殿下撑住,想想你阿姐,她在汴京等我们回去。”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那时身子已经完全冻僵了,动弹不得,他脑海里也回忆起了江元音的话。 他看著满身鲜血的齐司延,虚弱道:“你走吧,阿姐在等你,不用管我。” 他的身子毫无自觉,他確认自己一步都走不了了。 风雪越来越重,他拖著他,可能两个人都走不出这片风雪。 能活著一个,也是好的。 齐司延好似浑然不觉的伤痛地把他背了起来,坚定道:“你和我,少了谁,你阿姐都会难过,殿下,我们一起回京,缺一不可。” 齐司延是这么说的,亦是这么做的。 风雪再大,他都没有鬆开他。 没有他,他已经死在清潼关了。 齐司延回应李昀璟,用著他二人才能听到音量,低声道:“我去引开注意力,你看时机把你阿姐接过来。” 李昀璟应声:“好。” 齐司延抬步往前迈了几步,站在殿前空地,自然而然成为眾人视线的焦点。 他看著被封弋挟持,还在摆帝王架子的李彦成,扬声缓慢,咬字清晰道:“我父亲母亲,一生戎马,一心为民,从未想要皇位、皇权,胡人入侵,先帝不肯迎战,他们为的是大昭的百姓,才拥你上位。” “可在驱逐胡人,平定边境之后换来的,却是你的忌惮猜疑,你要置他们於死地!” 李彦成:“一派胡言!你父母是溺亡沧江,以身殉国,他们是大昭的功臣,你不要听信他人挑唆,被有心之人利用!” “溺亡沧江?”齐司延冷声,加重了语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当年是因何而死吗?” 他抬步继续逼近:“沧江水战,乃你精心谋划,你命副將裴涛给战船做了手脚,当年我父母率一千將士先遣,被大火逼上沧江,那做了手脚的战船,行至江中沉没,江边站满了弓箭手,一旦有人快要游至岸边,便一箭击毙。” “他们被『自己人』围剿,有岸不能上,大寒日,江水冰冷刺骨,他们只能在江水中挣扎,待其游至筋疲力尽,最后溺亡。” 他满目沉痛,恨不能以目光凌迟著李彦成:“当年给战船做手脚的人,副將裴涛悉数招供了,李彦成,你该想想,你一会该如何去九泉下,面对我的父母和一千齐家军的亡魂。” 真相被齐司延当眾揭开,李彦成不做回应,只是愤怒指责道:“这些皆不是你可以投奔反贼,扰乱皇权天下的理由!你此番作为,是叛乱,是要被世人指点,被后人唾骂的!” 齐司延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勾唇轻笑:“你这一生做过的骯脏事,当真以为他人不知吗?” “你害死我父母,又寻各种缘由,將曾追隨我父母出生入死的武將们,杀的杀,贬得贬。” “不仅於此,你既容不下我,又怕世人说你凉薄狠毒,想要一个,仁善明君的好名声,便命我叔母给我下毒,將我养废,这些,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李彦成被噎住,隨即恍然。 齐司延早就知道真相了,所以他根本就没中毒? 与齐文台一家割袍断绝关係,將陆氏母子送入牢狱,全是有意为之。 所以他从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从重回朝堂开始,他先处理抚州灾疫一案,帮他动手除了世家,趁著朝中动盪,联合李承燁復仇夺位? 李彦成尚在整理思绪,齐司延又开了口:“我父母征战胡人,於沧江溺亡,我出征燕国凯旋,你却如法炮製,命太子殿下前去接迎我,实则想让我死在清潼关的风雪里。” “我齐家上无愧君主,下无愧百姓,凭何要无辜殞命?” “李彦成,你为君不仁不义,只顾集权,而不顾百姓、朝野,你不配为君。” 说话间,暮色四合。 夜幕降临,眾人的表情都被暗下来的天色隱匿,看不真切了。 齐司延重声道:“你的所作所为,我皆有证据,今日过后,我会公之於眾,是非对错,功过与否,自有世人评断。” 他说著,拔出腰间的佩剑。 那是他父亲齐腾生前的佩剑:玄霜剑。 他鏗鏘有力道:“但今日,我要用这把我父亲的爱剑,替我父母、替齐家军取你性命,以你血报我齐家深仇,若因此,要遭世人唾弃、非议,我齐司延,认。” 他从不活在世人的眼光里,不博一个好名声,也未曾想过要名留千史。 齐司延提剑靠近。 李承燁眯眼,在微弱的光线下看戏。 封弋和夜七都在等元奚真人的指令,毫无反应。 李昀璟记著齐司延的嘱託,等一个可以將江元音从李承燁身边拉回的好时机。 而江元音目不转睛地望著齐司延提剑的背影。 他深色的衣裳快和暗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手中那把玄霜剑,泛著冷光。 她回忆起了两年前,他还坐在轮椅上,在侯府的遗物储藏室,抱著这把玄霜剑,沉浸在伤痛中的样子。 两个人影交叠重合,她亦是百感交集,为他激动。 李彦成眼看著齐司延越来越近,却无一人阻止,余光不见禁卫军赶来,他开始后背冒汗,终於生出了惧意。 不,他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置。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李彦成倏地又道:“朕是你岳丈,你杀了我,让元音日后如何自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齐司延步子一顿,真的止步了。 他转身回头,於暮色中去寻觅江元音的眼眸。 如果说他对手刃李彦成有所犹豫,她便是他唯一的顾虑。 李彦成见状,觉得自己是找到了突破口,忙不迭地对江元音道:“元音,你难道要眼睁睁看著你的丈夫,杀了你的父皇吗?” “你我父女相认重逢不过一年,朕还没来得及將这些年,你缺失的父爱疼宠,一一补偿给你。” “元音,朕不想带著愧疚,去泉下见你母亲……” “朕知你和齐司延恩爱情深,你若能劝住他,弃暗投明,今日之事,朕会既往不咎,定不会伤他性命,让你丧夫守寡!” 齐司延最是在意江元音,只要能拿捏住江元音,便能拿捏住齐司延。 这番对话听下来,反应最大的人却是李承燁。 他大声笑了出来,讥讽道:“父女?哈哈哈——李彦成,你终於肯承认,你当年勾引兄嫂,生下孽种了?!” 他忽地转身,恶狠狠地揪住江元音的胳膊,將她猛地往前拖拽。 “鬆手——!” “放开她!” 齐司延和李昀璟几乎异口同声。 齐司延就立在台阶下方,往上几步是李彦成,往回走则是李承燁。 他止步不动,眸光幽深地盯著李承燁,缓声却咬字极重地说道:“李承燁,若你再碰阿音一下,我可以助你入京,也可以让你,先死在李彦成的前头。” 他说完,利落地反转了玄霜剑的方向,周身縈绕著肃杀之气。 今日,若非他莽撞,阿音不会面临险境。 李承燁不仅没有鬆开江元音,反而大笑著將她的胳膊拽得更紧,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她那张他厌恶的脸庞,森冷道:“真多人护著你这个野种啊,嘖,你可真有能耐啊,孤的好妹妹。” 江元音仰头,两世的记忆交叠,她分外平静的看著他,她也笑,柔声问道:“三爷若是认我这个妹妹,给我一个机会,亲手杀了那虚偽的父亲,可好?” 第360章 以死明鑑 江元音对亲手杀了李彦成並没有执念。 她只是想用这个理由,离开李承燁身边。 可李承燁当然不会让。 他这么拽著江元音的机会,多难得。 在潍城,无论他如何说,和齐司延对峙,他始终没抓到她。 此刻,他当然不会松。 李承燁阴冷的笑:“孤怎么捨得让你去做那种血腥事呢,夫妇一体,你的仇,让你的好夫君给你报。” 江元音有失望,但並不意外。 李承燁是不可能轻易“鬆开”她的,一如前世,哪怕把她折磨至死,他也怒吼著,要將她拆骨入腹。 她不再多言,侧头看向齐司延。 微弱的光线下,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顺著李承燁的话,给他答覆:“三爷说得对,夫妇一体,我的仇,侯爷给我报吧。” 她不需要他顾及她停下来,她清楚他此刻提著玄霜剑立在李彦成的几步外,是何等的意义。 “李元音!”李彦成愤怒呵斥:“朕排除万难,也要册封你为『公主』,虽不是以朕亲生之女的身份册封,但『公主』的尊荣可少了你半分?朕让你住在凤仪宫,后宫妃嬪、皇子皆对你示好、亲近、敬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便是这般回报朕吗?” 即便是看不清他的神色,江元音亦迎上他的目光,她扬声回道:“你封我为公主,为的是挽救你因为『弒兄夺位』的狠辣名声,为的是牵制侯爷,为的诸多利己的理由,独独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 “侯爷刚出征燕国,你便將我留在宫中为质,之后你筹谋著让侯爷死在清潼关,所以无所顾忌地取我心头血做药引,这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会做的事吗?” “你最是自私自利虚偽,再用假仁假义来粉饰自己。” 江元音知道,李彦成今日必死无疑,她虽不能亲手给他一刀,但有些话不吐不快。 她继续说道:“当年你为了得到许家的支持,才假意接近我母亲,你若无意皇位,为何不带她拋弃一切,远走天涯?” 李彦成眼底有诧异,愕然望著江元音。 这些事,他没对任何提起过,甚至连同他最亲近的李霽亦不知。 她……是怎么知道的? 江元音又说:“你让她成为两帝之后,饱受爭议苦楚,掩盖你的狼子野心,她成了红顏祸水,你却是为情所困的痴情儿郎,李彦成,生死你都不配再提她!” “你为了宣扬你的痴情,在她在世时,立璟儿为太子,可你却猜忌他、打压他,让他在痛苦中长大,你要真是个好父亲,你自会好好待他,何须等到接回我,再来惺惺作態?” “而王爷为你清朝野,暗地里为你做了多少事,得到又是什么?他从未想过要和你爭,他知道你的猜忌,这么多年,他在汴京当个閒云野鹤,孤家寡人,知你仍容不下他,主动拋弃王爵离京,可你却逼死他的乳母,给他下毒,让他去江南带我回汴京。” 她目不转睛地看他,再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与愤恨:“我以是你的女儿为耻,我从未想过当这个『公主』,从我决定和王爷回京,为的,就是今日。” “你和李霽是串通好的!”李彦成篤定出声,他满目震怒,“好啊!你们——”他目光在李昀璟、江元音和齐司延之间来回:“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部背叛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江元音重声,“李彦成,你坏事做尽,不仅是功臣名將、亲人手足、髮妻子女,你践踏所有真心待你之人,对他们赶尽杀绝,你活该眾叛亲离!” 可李彦成懊恼道:“朕就不该心慈手软,留你们一命,当初我就该掐死你,也不该给李霽解药!” 他看向齐司延:“不该让你苟活,沧江水战后,就该送你去跟你父母团聚!” 接著看向李昀璟:“你母后死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 江元音眼神越发冰冷。 在这种时候,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句悔恨自责。 他后悔的是,当初没能杀了所有人。 是啊,似他这般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又怎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皇宫的禁卫军,姍姍来迟。 他们著武装,高举火把,自玄天殿后包围过来,点亮夜空。 为首的人是瑜贵妃,和禁卫军统领:童晋。 李彦成只觉得自己终於等到了希望,即便被封弋拿刀架著脖子,也多了底气,高声道:“你们胆敢伤朕分毫,也別妄想能活著离开皇宫!” “现在收手,朕留你们一命!” 李承燁面色紧绷,从他加重了拽住江元音手臂的手的力道来看,他对禁卫军的出现是有些许紧张的。 同时他的余光正在左右探寻。 烟火放了、丧钟响了,他的人马何时才到? 齐司延的关注点还在江元音身上,直到她在火把的映照下,朝他无碍笑笑。 她看向瑜贵妃,从其身后看到了沉月的身影,和瑜贵妃四目相对,她心里已有了底气。 果不其然,下一刻,统领童晋相继朝执剑的齐司延和江元音俯身行礼,表忠心道:“卑职愿听棲梧公主、齐大將军差遣。” 他和兰贵人的事已经暴露,李彦成活著,他和兰贵人早晚要被诛九族。 他是不清楚目前到底是何情况,但看到被拿剑架住的李彦成,和提剑立在李彦成面前的齐司延,想当然地觉得,当是齐司延做主的时候了。 李彦成呼吸一滯,一双眸愕然地望著瑜贵妃:“连你也背叛朕?!” 皇宫禁卫军乃是他最后的底气。 若是连禁卫军也叛变了,他再无和人周旋谈判的筹码。 他彻底输了。 “很惊讶吗?”瑜贵妃朝他笑了笑,轻柔道:“从臣妾苦苦哀求皇上,不要带澜儿去狩猎,皇上却还是为了有除掉世家的理由,不惜设计纵马,踩踏澜儿,致使其下半身残废,皇上就该料到会有这一日吧?” 她提及李澜,还是红了眼眶:“澜儿从小被臣妾教导,察言观色,討你欢心,他一个七岁的孩子,没有快活过一日,你可曾怜悯过他?!” “这些年,我不爭荣宠,不求杜家腾达,只求澜儿平安顺遂,我日日揣摩你的心思,事事顺著你的心意去办,换来的是什么?” “你可有,把我和澜儿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对待?!” 李彦成听完仍不以为然,冷声反驳:“没有朕,何来你们?” “你错了,是没有我们,你什么也不是,”江元音出声,再次重复强调道:“你早就眾叛亲离,你身边空无一人,哦不,或许曹学良仍旧对你忠心不二,可惜,他先为你去黄泉探路了。” 她看向齐司延,表明自己的態度与立场:“我要说的话,悉数说完,侯爷不必顾及我,动手吧。” 齐司延的目光落在李承燁扣住江元音手臂的手上,並没有往上靠近李彦成。 这个距离,若是江元音有挣脱李承燁的可能,方便他上前接应。 於是他驻足转身,执剑直指,冷声质问:“李彦成,你可认错?” 李彦成忽地大笑出声,仰天道:“成王败寇,朕认,但朕一生所为,无错、无愧、无悔!” 语罢,他猛地拼尽全力去挣脱封弋的压制,抢夺他手中的那把剑。 他欲做最后的抗爭,没有棋子、没有利刃、没有听从他吩咐的兵。 那就靠他自己! 可与此同时,察觉到他动静的齐司延,已飞剑而来。 那把齐腾生前爱用的玄霜剑,利落捅穿他的胸膛。 封弋这才收回自己的剑,后退一步,免得沾上李彦成血污。 他得到指令是,不可轻易取李彦成性命。 现在,其是被齐司延索命,与他无关。 李彦成倒在血泊里,睁著一双不甘的眼眸,瞪著齐司延。 齐司延垂眸俯视他:“希望你一会到了地下,面对我父母、齐家军的亡魂,也能如此的理直气壮。” 旁观的李承燁,那双眼泛著兴奋的红,他跃跃欲试,要趁著李彦成在彻底咽气前,再折辱他一番。 江元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力道的鬆动,抓紧时机,另一手摸出藏在袖口的毒,一把朝李承燁挥去。 这些是阿粟自夜七那帮她拿来的秘毒。 入宫后,她一直隨身藏於袖口,以备不时之需。 之前没动手,是没摸清楚当前的局面,也不清楚这些抬棺的人是否都是李承燁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李彦成死了,瑜贵妃和童晋领著禁卫军来了。 她无需再惧怕李承燁这点抬棺的人。 此时,正是挣脱他的好时候。 “贱人——!” 李承燁忙抬手挥开这些药粉,破口大骂。 江元音拼尽全力朝齐司延的方向奔跑,与此同时,一直关注她动静的李昀璟抓住时机,执剑而来。 可惜李承燁反应也快,他抽出剑,强睁著眼,直接朝江元音的方向刺去。 她哪怕死,也该死在他脚边。 顶著那张脸,好好认错、懺悔,求饶! “阿音——!” “小心!” 在一片惊呼声中,李承燁的剑確实捅入了温暖的身体。 不是江元音,而是晴嬤嬤。 她没有犹豫,甚至抢在了青鳶的前面,以身挡剑。 江元音讶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面朝自己,张开双臂的晴嬤嬤。 李承燁的剑已经刺穿了她的身体,留出一节白刃。 晴嬤嬤嘴角吐出鲜血,却朝江元音笑了,她说:“公主,这回可信……奴婢了?” 从她到她身边侍候,便是拿出了一颗赤诚之心,记掛著先皇后当年的救命之恩,全心全意地侍候她。 可她也知道,她从未信任自己。 她口拙,一片真心难以言明。 今日,以死明鑑。 此生,从此分明。 第361章 是苗疆的血瞳鸦卫 “晴嬤嬤——!” 江元音猛地转身,要朝其奔去,却被一双大手拉住。 齐司延拉住了她,急声安抚:“你若转身,她便白死了!” 如同先前对待曹学良那般,李承燁粗鲁拔剑,一脚踹开晴嬤嬤,怒骂道:“该死的贱奴!” 江元音只能眼睁睁看著李承燁似踹开一团死物般的踹开晴嬤嬤。 她浑身发颤,喉间仿佛被灌入热水,她发不出一个音节。 理智和感性在疯狂的博弈。 偏偏这时,又有大队人马涌来,数十人將李昀璟团团包围。 为首的是安允怀与元奚真人。 他们分別是在城外燃了烟火,敲了丧钟,匯合而来。 江元音快被无力感淹没,是齐司延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阿音莫慌,万事有我。” 李承燁显然要被气疯了,以吃人的眼神怒视江元音:“你给孤撒了什么?!” “毒药,”江元音恶狠狠地看著他,同样恨不能將他撕碎,“没有解药,你去死吧!” 安允怀最是了解李承燁的心性,连忙出声道:“殿下,元奚真人可解世间万毒,定保殿下无恙!” 时局再次发生了改变。 玄天殿前,势力错综复杂。 殿门口,台阶上,立著封弋与夜七,与倒在血泊中,仍旧睁著一双眼,不知咽气与否的李彦成。 右侧道路,是瑜贵妃和童晋领著的皇宫禁军。 台阶下方,立著齐司延和江元音,与在混乱中朝两人靠近的青鳶与沉月。 两三丈外,站著的是怒不可遏的李承燁和他的隨侍们。 其右侧,安允怀与元奚真人领了人马,將李昀璟困住。 看起来,江元音同齐司延,没了半点胜算。 齐司延那把玄霜剑,甚至还在李彦成体內。 他手无利刃地牵著江元音。 但他面色淡然无比,依旧是大局在握的自信镇定。 “没有解药?”李承燁眸光充血的盯著江元音,剑却直指李昀璟,“那孤便將那个孽种的手筋脚筋通通挑断,你迟疑一分,孤便断他一根筋,之后还能砍了他的手脚,做成人彘,孤倒要看看,到底有没有解药!” 听了安允怀的话,他自不在意身体的毒。 但他咽不下被江元音施毒的气,他必须百倍折磨回去。 李昀璟被数剑抵住脖子,却不露半分惧意,扬声道:“阿姐,你莫受他威胁,大不了,同归於尽!” 都到了这一步,生死早在度外。 “嘖,真是姐弟情深啊,”李承燁嘲讽出声,侧目吩咐李昀璟身边的人,“给孤断了他的手筋……” “我给!”江元音急声道:“我给你解药,你不要伤害璟儿!” 她知道李承燁从不会心慈手软,他言出必行。 下一瞬,毒药药性上来了,李承燁开始控制不住的抽搐,若不是有侍卫扶住他,他就要控制不住地倒地。 他五官都在乱抽抽,扬声唤道:“老师……” 安允怀看向身侧的元奚真人:“有劳真人速去为殿下解毒!” 这时台阶上的夜七出声了:“师父,此毒乃我所制。” 师徒俩目光遥遥交匯。 片刻后,元奚真人摸了摸长鬍鬚,道:“那便由你去给殿下解毒。” “行。” 这毒的確是夜七所制,江元音自知没能耐阻止夜七听从师命,但更清楚一旦李承燁毒解,便再无筹码换回李昀璟。 她急忙高声道:“李承燁,你只是想要一个人质,我来换璟儿。” “阿姐不可!”李昀璟不赞同。 李承燁看著他们姐弟俩,为了彼此“牺牲、纠结”,心里既不爽又涌现恶意的舒坦:“行,左右你们都是孽种,先收拾你也行。”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你此刻能换了他,晚点可就说不好了。” 都是孽种,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们越是在自己面前互相护著,他就越想看他们互相残杀。 他勉强睁著抽搐的眼,看向封弋:“把她押到孤面前来!” 封弋不搭理他,只是看向元奚真人。 元奚真人頷首,他才抬步要下台阶,眸光意味深长地望著江元音。 江元音读懂了这个眼神,他知道他在询问她,是否需要他兑现诺言。 如果是封弋扣押她,她是有逃脱的可能的。 可齐司延握著她的手不松,他目光悠远地扫了眼夜空,隨即扬声对李承燁道:“三爷要人质,我比阿音合適。” “不要,侯爷……”江元音试图劝说齐司延,她可以要求封弋兑现承诺,在李承燁放了李昀璟后,再放她离开。 然后齐司延不给她劝说的机会,冲她摇了摇头,用著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叮嘱道:“去到禁卫军那边,我们的人快要到了。” 叮嘱完,才继续扬声对李承燁道:“三爷要扣留阿音,无非是忌惮我,何不直接擒了我?” 元奚真人眸光深深,再次出声道:“言之有理。” 他对江元音可没有李承燁那样复杂的情感与仇恨。 在场,齐司延是他唯一忌惮的人。 擒住了齐司延,今日才算是稳了。 在元奚真人与安允怀的双重劝说下,李承燁只能同意,让齐司延代替江元音,换了李昀璟。 反正等他登基后,无论是江元音还是李昀璟,这对孽种,一个都跑不了。 封弋下了台阶,走至江元音与齐司延面前。 齐司延示意青鳶和沉月,一个保护江元音退至禁卫军那,一个去接应李昀璟撤退。 隨后手无利刃,却半点不慌的要隨封弋走。 江元音拦不住齐司延,只能望著封弋,抓紧时机,低声道:“莫伤侯爷,恩情两消!” 封弋轻“嗯”,应允了。 齐司延边与封弋抬步迈向李承燁,边一直注意著李昀璟的状况,他们让李昀璟走一步,他便隨封弋往前迈一步。 直到青鳶接到了李昀璟,他才甘心情愿被封弋压著,走至李承燁面前。 他们对齐司延总归是忌惮的,哪怕有封弋这个武林高手看管,也依旧不放心,隨从將他团团包围住。 齐司延不动如山,掀了掀眼皮看著正在被夜七救治的李承燁,轻声道:“李承燁,这皇位,你得不到。” 李承燁不仅是嘴皮子都在抽抽,连舌头、牙齿都在打颤,五官乱飞,他根本回应不了他的话。 齐司延沉静看他,意味深长道:“动动你的脑子,除了安允怀领的那支死士,这里没有你的人。” 他说著眸光扫过夜七。 夜七是元奚真人的人,能给李承燁解毒,也能给他下毒。 李承燁今日会毁约,不打招呼的行动,一定有元奚真人的攛掇。 他亦备了一手。 此时此刻,齐司延和元奚真人的心情其实没甚差別。 他们都没有將李承燁放在眼里。 他们都在等一个信號。 来的,会先是谁的人? 另一边,沉月、青鳶已经护送江元音和李昀璟退至台阶上的禁卫军那。 瑜贵妃和童晋都有些摸不清楚状况的望著江元音。 他们来得晚,压根不知道李承燁是谁,也不知道为何他就与齐司延反目,甚至“挟持”了齐司延。 那接下来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他们该听谁的? 江元音远远地看著齐司延,见他和李承燁说了几句后,便抬眼看向天空。 烟,丧钟,“我们的人”。 她想,他在看信號。 下一刻,天空中也的確有了信號。 那是一群乌鸦,自城外飞来,兀自在殿前的上空盘旋。 借著火把的光亮,江元音看到那些乌鸦红色的瞳孔。 是苗疆的血瞳鸦卫! 苗疆的人来了?! 接著有人著月白色的锦衣,执扇自月色下领著一群穿著靛蓝与黑色相间的苗族服饰的人大步而来。 为首的人正是李霽。 李霽閒庭信步,扇子轻扇,占据了殿前的另一侧的空地,和李承燁、安允怀、元奚真人相望。 江元音看向李霽身旁站著的蓝萨莱与蓝妙妙,莫名有些热泪盈眶。 他们,竟然会离开苗疆,前来支援。 看来齐司延与李霽是兵分两路,齐司延去和李承燁等人周旋,而李霽去了苗疆。 眾人的视线都落在李霽身上,甚至没人去看天空中盘旋著的黑鸦。 李霽悠哉的扇扇,看著李承燁,鬆弛愜意的调侃道:“心急了不是?大侄子,你叔父我还活著呢,你想坐皇位,怎么著也得先熬死我这个长辈才是嘛。” 第362章 胜者为王 江元音看到李霽与苗疆人出现,悬著的心落了大半。 安允怀蹙眉望著李霽,隨即看向齐司延,重声质问:“齐大將军这是何意?”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很明显能看出这是齐司延的用意。 齐司延就立在封弋身旁,被李承燁的隨从包围住。 他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侧目看著安允怀,徐声道:“安太傅昔日书信与我,字字诚恳,我歷歷在目,你说將隨明主,士当为仁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我想问一问安太傅,何为『仁君明主』?” “难道强抢百姓土地,无辜屠杀潍城的百姓的人,也能称得上『仁君明主』?” 他余光轻扫了李承燁一眼,冷声道:“要我拥护此等残暴不仁的登上皇上,我做不到,他也不配。” 李承燁毒发得厉害,支吾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字词来驳斥齐司延。 他实在痛苦,已无心和齐司延爭辩,只是用力拽著夜七的手,抽搐扭曲在一块的五官,格外狰狞凶狠的瞪著夜七,费劲才挤出几个含糊的字眼:“快、快……!” 可夜七只是慢悠悠的掏著解药,丝毫不受他影响 齐司延又意味深长地开口:“安太傅拥护李承燁,无非是觉得他血缘正统,若安太傅如此看重血脉,珩王爷继位亦是名正言顺。” 他目光自安允怀和元奚真人之间来回,意味深长道:“二位都是有谋有才之士,当和我一起择真正的明君立世。” 李霽把玩著摺扇,適时配合出声:“本王最是惜才,只要你们现下弃暗投明,本王既往不咎。” 黑鸦还在夜空盘旋,气氛诡异的和平。 这是暴风雨前的寧静,只等一方撕破这份和谐的假象。 回话的是元奚真人,他忽然扬声道:“李承燁登基我认,李霽继位我也认。” 安允怀脸色骤变,低声朝元奚真人喝道:“你这话是何意?” 元奚真人笑道:“成王败寇,胜者为王,我不干预你们皇家夺权,谁贏了,我认谁是大昭的新帝。” 彼此夜七已寻到了解药,听到这句话,问元奚真人:“师父,这毒还解吗?” 元奚真人回道:“解,不解的话,他们怎么一较高下?” 他要的是他们內斗,两败俱伤后,他再出手,一併收拾了。 从此,中原一统,再无大昭,只有他大燕! 不枉他处心积虑,布局一生! 在夜七给就李承燁解毒时,安允怀怒视元奚真人:“你可是忘了我们签订的和平盟约?” 当年自裴涛那,截胡了齐腾夫妇留给齐司延的家书。 他顺藤摸瓜的查到了元奚真人身上,得知其是燕国人,云鹤观,乃是燕国在大昭的情报站。 彼时燕国亦弱,不敌大昭,其地理位置偏西南,更胡人来犯,可谓夹缝求生。 两人决意结盟,写得很清楚,待李承燁復仇夺位成功,“昭燕”签订二十年和平共处条约,且一起出兵,踏平襄国,剿灭胡人,永绝后患。 元奚真人回道:“这盟约和你签得,和李霽、齐司延亦签得,我看啊,他们谁都比你一手教出来的乖戾太子要適合当这个新帝。” 他早就看李承燁不顺眼。 安允怀震怒:“临阵毁约,也得问问我城外的匪军答不答应!” 之前夜空燃放的烟火,就是匪军抵达城外,隨时准备攻入汴京的信號。 这些年,他在江南,利用土匪窝当据点,招兵买马,分散养了不少匪军。 此次借著“燕国入侵”的旗號,是让这些匪军先佯装成燕军,最后跟著齐司延,一路北上,已至城门。 丧钟已响,今日必拥李承燁登基为皇! 元奚真人不以为然道:“你城外的匪军,只怕以被我大燕的军马控制了。” “大燕的兵马?” “你当我大燕两万精兵是吃素的?” 一旁的齐司延听到这,便知一切和他预料的一样。 他冲安允怀道:“安太傅难道还听不懂吗?他要的不是『昭燕』和平,要的是一统中原,今日你我再內訌,只怕今日过后,再无大昭。” 他继续劝道:“皇宫禁卫军,城郊护卫军,我齐家死士,加上苗疆蛊师,足以和他那两万燕军一战。” 可惜即便安允怀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李承燁是受不了这口气的。 他满脑子只有復仇和杀戮,服用了解药,身子舒適了后,他提起剑,便要朝齐司延刺去。 “殿下——!” “侯爷——!” 在一片惊呼声中,这片平静还是被李承燁一人给撕破了。 安允怀为了保护李承燁的安全,不得不命令身边的人马前去保护。 眼看著李承燁提剑朝齐司延而来,封弋没有拦阻,也没有对齐司延动手,他低声后:“还了,没有下回。” 说完,他利落的退出了那包围著齐司延的人群。 与此同时,他抬眼朝台阶上的江元音看了一眼。 之后,他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江元音示意沉月、青鳶与禁卫军前去支援齐司延,接著毫不犹豫地跑向倒在台阶血泊中的李彦成,一把拔出他体內的玄霜剑。 李昀璟会意上前,伸手去拿剑:“我去给姐夫送剑。” 江元音一怔,因为这一句“姐夫”。 李昀璟以为她不肯,又急声道:“若你再被挟持更麻烦,我好歹练过。” 语罢,不由分说地夺过剑,隨著禁卫军坚定朝齐司延而去。 江元音望著他的背影,百感交集。 齐司延几乎是在李承燁动手的同时,反应极快地从围住他的隨从中,夺过了一把剑。 他执剑与李承燁过招,眉目中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与凌厉:“大敌当前不懂一致对外,你凭何当一国之君?” 原本安允怀已被说动,他们可以一起携力先对付燕军。 “你算个什么东西?”李承燁双手握剑朝他劈下去,“孤杀了你,一样能杀他!” 齐司延回剑劈回去:“蠢货!” 混乱中夜七和封弋回到元奚真人身侧。 而李霽同苗疆族人在一旁静观,没有轻易加入战局。 唯有血瞳鸦卫在夜空盘旋,且有越飞月越低的趋势。 安允怀阻止李承燁不成,在禁卫军涌上来动手后,被迫开战。 可没有了元奚真人人马的支持,安允怀同李承燁带来的人很快不敌。 他们主要的人马是匪军,还在宫外,就能带入宫的那些,自然敌不过宫內的禁卫军。 一片混战中,只听一声:“姐夫——!” 李昀璟加入战局,同齐司延视线对上后,將玄霜剑扔给他。 齐司延接过玄霜剑,越发称手,数招后,玄霜剑生生斩断了李承燁的剑,最后架在其脖颈上。 李承燁怒瞪他:“你和你父母都是一路货色,全是乱臣贼子!你今日敢助李霽登位,他日必和你父母一样,无故丧命!” 齐司延不答,只是兀自將剑刃逼近他的脖颈,他脖颈的皮肤很快被划破,有鲜血留下。 齐司延微微侧头,挑眉不语看他。 不用多余的字词,胜负已分。 他低声示意李昀璟,留安允怀一命。 很快,殿前死伤一片,禁卫军有伤亡,但李承燁与安允怀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齐司延將李承燁交给禁卫军扣押堵嘴看守,看向同样被擒拿住的安允怀,招降道:“先生,另择明主吧。” 一句“先生”,表明对其的敬重。 他是赏识安允怀的,其能助李承燁走至今日,確有才能。 可安允怀没看齐司延一眼,而是痛心疾首的看向李承燁,高呼道:“殿下——殿下啊!” 两句呼唤,道尽了千言万语的痛心与无奈。 近二十载的敦敦教诲,为何在关键时,仍是拉不住他?! 安允怀懊悔至极,近二十载的筹谋毁於一旦,他气急攻心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高呼道:“老夫无能,只能助殿下走至这……呕——” 他又吐血不止,甚至无力支撑身子,跪倒在地。 台阶上的江元音,俯看著吐血不止安允怀,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前世,安允怀在知晓李承燁执意要立她为后后,被气到呕血身亡。 此时此刻,两世结果重叠。 他还是为了李承燁,要吐血而亡了。 玄天殿殿前,已是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血瞳鸦卫的瞳孔,越发猩红,它们不发出鸣叫,只是扑腾的翅膀透出兴奋来。 蓝妙妙在不动声色地驱蛊。 而场面又有了新的变化。 在一片血泊中,对峙的人马变成了李霽、齐司延领著的苗疆和禁卫军,以及元奚真人的人马。 李霽扇扇,冲元奚真人笑道:“哎呀,看来是本王贏了,尔等还不臣服跪下?” 元奚真人扫了眼遍地的尸首,可没有半点朝拜之意,下巴微仰,重复了之前齐司延说的话:“齐司延说得对,今日过后,再无昭国,我大燕將一统中原!” “什么李家皇室,今日,你们都得跟昭国一起消失!” 安允怀和李承燁的人,虽然全军覆没,却也带走了一大半的禁卫军。 他的人手,加上两万精兵,足以踏平昭国。 齐司延单手执剑,看著摊牌了的元奚真人,嗤笑出声:“痴人说梦。” 他沉声道:“你要不要听听,是谁来了?” 第363章 廝杀至天亮,大局已定 有脚步声凑近。 一大队人马,骑马而来。 噠噠噠的马蹄声,既振奋人心,也让人心生惧意。 马背上高举著的火把,照亮了夜空。 江元音屏息看过去,为首的两人,亦是熟悉的面孔。 是曲休和……阿粟?! 江元音难以置信,不禁往前迈了两步。 阿粟怎么会出现在汴京皇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待到人马走近了,江元音更震惊了。 曲休和阿粟骑马领进皇宫的,竟然是胡人! 她愕然看向齐司延与李霽,见两人面色平静如常,方才安心。 余光扫过一直没甚存在感,一声不吭的苗疆眾人。 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都在无声忙碌著。 曲休翻身下马,朝齐司延行礼:“侯爷。” 这一行礼是告知他一切安排妥当了。 齐司延同李昀璟选择抬棺入宫,是想要將江元音平安接出宫。 但他也不是没想过,李承燁和元奚真人会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他早有备用方案。 告知曲休与李霽,若天黑之前,他和江元音没有离宫,立即动手。 元奚真人扫了一眼,隨即恍然,却也不慌,而是讥讽道:“齐司延,你父母为了驱逐胡人,戎马一生,你却同胡人勾结,不怕他们死不瞑目吗?” “此一时彼一时,”齐司延反唇相讥:“刚刚真人已经身体力行地告诉我,没有永远敌人,也没有永远朋友。” 他和安允怀结盟十多载,也已反目。 元奚真人冷笑,环顾了下在场的人,摸了摸自己的长鬚鬍道:“你这点人能抵挡我两万精兵?” 他不卖关子道:“你不会以为你城郊那点护卫军还能用吧?先前燃放的烟火,乃是燕军制止了匪军与城外护卫军的信號。” 说话间,更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响起。 是元奚真人口中那两万精兵,分拨攻入皇宫了。 乌泱泱的一片,气势迫人。 场面越发紧张,新的混战一触即发。 齐司延看向元奚真人,突兀地开口:“真人在大昭潜伏近二十载,曾与我父母交好,不可能不知晓关啸关將军吧?” “远在半年多以前,关將军便去了西北边境,同襄国交涉。” “现在,襄国与我结盟,”他扫了眼身后的胡人骑兵,冲元奚真人道:“你猜关將军在哪?” 元奚真人面色一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司延挑破道:“燕国这些年一直式微,否则你也不必处心积虑在大昭潜伏这么多年了,两万精兵已是你燕国的全部了。” “三个月前,我提出让燕国出兵,藉由这个由头,拿到边境兵权,领李承燁的匪军北山进京,而你也趁此机会,调了两万燕军来京,你当真以为我无知无觉?” 他直言道:“现下,关將军已领了边关將士同襄国的骑兵胡人,入了燕国。” 元奚真人脸上骤变,一时被噎住无声。 齐司延扬眉:“你在这背水一战,可惜,你的燕国,已经沦陷,你还做什么一统中原的梦?” 他稍稍收了剑,又道:“无论是大昭百姓,还是燕国百姓,都是无辜之人,我与珩王,都不愿见百姓流离失所,遭战乱之苦。” “今日,襄国新帝亦在,不如我们休战,共保天下太平!” “可笑,”元奚真人冷笑驳回他的提议:“是,如果你所言是真的,关啸已经和胡人骑兵攻下我大燕,那我今日率两万燕兵,攻下你大战即可。” “左右不过是换个皇城,日后,汴京便是我大燕的京师!” 齐司延重声:“可惜,你的两万燕兵,拿不下大昭汴京。” 他说完回首,给了蓝萨莱一个动手的眼神。 元奚真人:“好大的口气,你便是战神,你们几千兵马,也抵不过我两万的燕兵,给我……” 他声音忽然弱了下去,满目震惊之色。 面前之前倒地死去的李承燁的人以及禁卫军,忽然“活”了过来,站起了身。 夜七及时出声提醒:“师父,是傀儡蛊。” 齐司延直直地看向元奚真人:“你每死一个燕兵,都会变成大昭的人,你觉得,你还能攻下汴京?” 夜七扣住了元奚真人的手臂,低声劝道:“你我不懂解蛊,对付不了它们,走吧,师父,莫要管这天下姓甚名谁,我们回泉山去。” 师父要做什么,从来不和他说。 此番也是让他顶著“班若”的名头入宫给李彦成“看病”。 什么中原一统,什么天下太平,他不管。 他只想和师父回到泉山,喝酒製毒,过从前的日子。 然而元奚真人一把推开了他,喝道:“我早说过,我不是你的师父,从乱葬岗捡你回去,只是为了试毒,你没被毒死,反学了我一身本领,是你的造化,但你是昭国人,我是大燕人,你我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他低声道:“封弋,带夜七走。” 封弋不语看他。 他扔给封弋一颗药:“你要的解药在这,把夜七送走,老夫同你两清了。” 封弋並非无牵无掛,他在燕国还有一个妹妹。 若非元奚真人给其妹妹下了这锥心之毒,封弋不会替其卖命。 封弋浑身紧绷地收下解药,最后看了元奚真人一眼,应声点头。 之后,他直接敲晕了夜七。 此刻的元奚真人是能理解安允怀与李承燁的心情。 筹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了这,焉能放弃? 不成功便成仁! 他一声令下,燕军发起了攻击。 齐司延与曲休领禁卫军与胡人还有齐家死士迎战。 阿粟则和李霽、蓝萨莱等苗疆人迈上台阶上,与江元音会合。 盘旋的乌鸦在死尸上洒下傀儡蛊,阿粟陪同蓝妙妙、蓝萨莱一起驱动傀儡蛊,加入战局。 正如齐司延所说,越打“大昭人”越多,那些殞命的燕国人,会“復活”,变成攻击燕军的傀儡。 江元音一边关注著在前方迎战的齐司延与李昀璟,一边捆绑起了李承燁。 不允许他有任何自戕的行为。 他们的帐,等这一战结束,再好好清算。 在阿粟和苗疆人的控蛊下,江元音看到死去的李彦成、曹学良、安允怀与晴嬤嬤。 他们全部“活”了,要加入战场。 江元音想起曾在苗疆见过的画面,蓝妙妙曾操控那些傀儡们,拧断四肢,掰下头颅。 她忍不住,指著起身刚“活”过来的晴嬤嬤,对阿粟道:“阿粟,你让她回来,可好?” 她没能好好和晴嬤嬤告別。 她的確从始至终,都对其提防著。 晴嬤嬤表忠心的那些话,她谨慎地没有相信。 她却愿为护她为死,而她再无法回馈她的赤诚之心。 能做的,只是不让晴嬤嬤的尸首,在混战中缺胳膊断腿,最后埋没在尸堆中。 她想留住晴嬤嬤的全尸,好好安葬她。 阿粟应声:“好,夫人。” 他操纵著晴嬤嬤体內的傀儡蛊,让其走回了江元音身边。 江元音眼眶通红,仿佛她还活著一般,扶著她坐下。 她哽咽著,拿出帕子似其平日里侍候她梳洗一般,动作轻柔地去擦拭她脸上的血跡,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如果有来生。 如果…… 元奚真人有两万燕兵,不住攻入宫中支援。 这一战,廝杀至拂晓天明。 江元音看著越来越多的傀儡,放眼望去,满目都是行尸走肉。 他们在傀儡蛊的操控下,变成只会廝杀的工具。 皇宫好似成了“鬼屋”。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这场战爭,有谁是贏家。 战爭永远残酷,有的只是倖存者,没有贏家。 一夜廝杀,直到最后,元奚真人也不愿撤退,当大势已去,他再无力反抗时,他不愿成为俘虏,也不愿求饶,他义无反顾,选择了自刎。 李霽看向阿粟、蓝妙妙与蓝萨莱,道:“可以了。” 他们停下了控蛊,那些傀儡们倒地。 皇宫成为了一片尸山尸海,可怕怖人。 齐司延与李昀璟等人,身上满是血跡,於尸群中矗立。 齐司延提剑折返,朝中台阶上的李霽跪下,扬声高呼道:“臣齐司延拜见新帝,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率先领头表態,敲定了结局。 其余人纷纷下跪高呼。 “拜见新帝,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元音望向人群中依旧矗立显眼的李昀璟,目露担忧。 若李昀璟不愿认李霽这个新帝,是否要引发新的矛盾。 李霽受著眾人的朝拜,也將江元音的心思看在眼里,低声对身侧的江元音道:“你放心,我不会和小侄子计较,他的问题,我来解决。” 江元音稍稍心安。 这时候李霽又踹了脚边被绑的李承燁一脚,道:“但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大侄子,就得好好计较一下了。” 大局已定,江元音拎著裙摆,跑下台阶,不顾眾目睽睽,朝齐司延奔去。 齐司延起身,扔下手中的玄霜剑,朝她张开双手。 江元音扑入他的怀抱,埋首在他胸口,颤声哽咽道:“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看到他棺木的那一剎那,她才知道,她压根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坚强理智。 她无法失去他。 齐司延大手將她抱紧,哑声安抚:“阿音不怕,生生世世,我一直在。” 有人不忍直视地別开眼,也有人看得目不转睛。 例如台阶上李霽,与一旁的李昀璟。 不过一个一派轻鬆,一个抿唇绷脸。 还有一个是及时接住齐司延扔开玄霜剑的曲休。 他可没忘记,在两年前,陆氏打玄霜剑主意时,侯爷曾说,要是玄霜剑有闪失,要唯他是问呢。 他可得保护好。 曲休接著玄霜剑,不忘劝慰一旁抿唇绷脸的李昀璟:“侯爷和夫人是这样的,情到深处容易忘记有旁人在,殿下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哈。” 第364章 你不欠我什么了,余生为自己而活吧 一夜的廝杀,每个人都双眸猩红。 满皇宫尸体需要清理。 齐司延鬆开江元音,温声问道:“阿音要不要去睡一会?” 江元音摇头,她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她还有很多事想做。 经歷这不眠的一夜,却也不觉得睏倦。 她看向还躺在台阶上的,晴嬤嬤的尸首,对齐司延道:“我想先安葬晴嬤嬤。” “好,”齐司延哑声道:“我可能没法陪你。” 江元音頷首:“无妨,侯爷且先去忙。” 她也知道齐司延定比她要处理的事情多得多,所以她並没有询问他是否要小睡一会。 她抬步欲走,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关將军真的领兵和胡人一道攻下燕国了?” 若真是如此,此刻燕国该是一片惨状吧。 齐司延摇头:“那只会想让元奚真人退兵的言辞,关將军领了將士和胡人骑兵在『燕襄』边境,若传出元奚真人攻下汴京的消息,才会攻占燕国,否则不会轻举妄动。” 江元音听完,心念一动。 他一直是言行一致的人,前面说了,无论是大昭的百姓,还是燕国的百姓,都是无辜之人。 若非迫不得已,他不会让无辜之人,受战乱之苦。 如同她对李昀璟说的,他不是只对她好,而是本身便是个极好的人。 哪怕经歷过悲惨的一世,他没有被苦难、仇恨淹没撕碎。 他依旧是个敢爱坚韧的人。 思及此江元音看向一旁的李昀璟,打量了下他身上有被刀剑划开的伤痕,紧声询问道:“你可伤得严重?” 李昀璟摇头,他神色有些复杂。 也不知是因为刚刚江元音直接无视他,直奔齐司延而去,还是说一时没能接受李霽將继位成为新帝这件事。 江元音还不知道李霽说的,会解决李昀璟的问题是要如何解决,一时也不好多说,关切道:“你回东宫歇一会吧,请御医过来帮你包扎下伤口。” 李昀璟仍旧摇头,坚定道:“我同姐夫去办事。” 江元音再次听到这声“姐夫”,心情还是很微妙。 不过看到李昀璟这般信任齐司延,她自然是开心的。 此次两人在外,一定是共同经歷了什么。 但现下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 她点点头,抬脚迈上台阶。 阿粟还在李霽身侧。 目不转睛地望著江元音上了台阶。 自从听闻阿粟去看襄国,江元音也是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他。 而且是在汴京的皇宫。 一年未见,他不再是瘦高靦腆胆怯的少年,他五官越发硬朗,连身材也壮硕了些。 不再是单薄到经不住风吹雨打的纤瘦。 阿粟迎上来:“夫人。” 江元音頷首应声,又同一旁的蓝萨莱、蓝妙妙打了招呼,稍稍寒暄了两句,才看向阿粟,问道:“你当不会马上离开?” 她的確不知道他现下会是何安排。 一夜的混战,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九。 明日便是除夕夜了。 阿粟会留下来吗? 如果他还是从前在江南要做她“家僕”的少年,她会主动开口留他。 可他记得之前齐司延说了,阿粟已经是襄国的新帝。 他身居高位,她不便挽留。 阿粟点头,即便穿著襄国的华服,变得硬朗强壮,在江元音面前,他依旧是那个靦腆的少年。 但他这回难得的大胆坦然:“夫人,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这一战,他本不必出面,可当初在苗疆、在江南同江元音分別时,他有些话没能说出口。 此番动身来大昭汴京,便是想了却这桩心事。 江元音有些许讶然,温声回应道:“我也有话想同你说,但——” 她扫了眼还躺在地上的晴嬤嬤:“我需得先安葬了这位嬤嬤,阿粟可能再等等我?” “当然能等,”阿粟点头,笑得乖巧,眉目间的神態,依旧和当初在江南时,跟在她身后时没有差別,“夫人忙完了,隨时唤我便好。” 他亦扫了眼地上的晴嬤嬤,陌生面孔,但应该是对江元音很重要的人,他又询问道:“夫人节哀,可需要我一道帮忙?” 他没有半点襄国新帝的样子,仿佛仍是她的“家僕”。 可江元音看向他身后跟著的胡人隨从,他们或许是听不懂大昭语,满脸茫然地立著。 她知道一切已经不同了。 她摇摇头:“你当有很多正事要忙,我安葬了嬤嬤再来见你。” “好。” 李霽旁听了两人的对话,扫了眼被堵嘴捆绑的李承燁,冲江元音道:“先扔地牢?” 江元音应了。 在她要处理的事情中,李承燁排在最末。 她没再多看他一眼,同沉月、青鳶一起去埋葬了晴嬤嬤。 她將晴嬤嬤葬在了汴京,但留下了她的牌位。 日后要將牌位带回嵐州枕瀧。 安葬完晴嬤嬤,她回了皇宫。 听闻李霽、齐司延与阿粟正在议事,猜测当是“昭襄”签订和平盟约的事。 她派人去送了信,告知阿粟若是忙完了隨时来凤仪宫见她。 傍晚,宫人领了阿粟过来。 他是只身来的,没带其余胡人跟班。 江元音在偏殿和他见面。 阿粟像从前一样,立在她面前,几番低眼抬眼后方才开口:“夫人可会怪我不告而別?” 一年前在江南分別时,他答应会在嵐州枕瀧,等她从汴京回来。 可不过两月,他便动身去了襄国。 只能让青鳶带信给她。 江元音摇头:“不会,我当初便说过,人的想法心境是会隨著遭遇而改变的,你想知道你的身世,想去见你的生父,那便去。” 她真诚地补充道:“阿粟,我对你不过是斗米之恩,你在苗疆已经报答过我了,所以,你是自由的,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 阿粟沉默了片刻,才似下定了决心开口:“夫人,因为你,我才去见了我生父。” 江元音愕然:“为了我?” 阿粟轻“嗯”,回道:“在苗疆出禁地那次,我虽然昏迷睁不开眼,但意识是清醒的,你同侯爷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你说希望早日了却恩怨,有明君治世,天下太平,再没纷爭。” “你说不求千秋万代太平,惟愿你和侯爷在世百年,不逢战乱。” “夫人,这些我都记得,我想实现你的心愿,所以去了襄国。” 最开始听闻这些,他很沮丧。 因为他是如此渺小,她想要的“天下太平”,他无力实现。 直到有胡人来到嵐州枕瀧,找到了他。 他知晓自己的生父,乃是襄国的朔帝。 他想,或许自己有能力实现她的心愿了。 江元音恍然,但隨即眼神躲闪,第一回有些尷尬地避开了阿粟的视线。 那日,他竟是有意识的! 那她和齐司延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情话,全被他旁听到了? 她记得当时齐司延还哄著她坐他腿上,让她亲他…… 江元音的震惊、感动里糅杂著强烈的尷尬,於是跳转了话题,询问道:“我听闻朔帝去世后,襄国政权动盪,阿粟是如何做到新帝位置的?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阿粟没有瞒著,直言道:“是侯爷帮我坐到了新帝的位置。” 江元音有惊讶,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齐司延一向思虑周全,走一步观三步,他早知元奚真人是燕国人,有一统中原之意,便筹划著名借襄国之势。 阿粟承诺道:“夫人,我虽没有侯爷那般的能耐,但我会努力,实现夫人的心愿。” “你愿意这般做,我很开心也很感激,”江元音语重心长地再次重复道:“阿粟,口腹之恩,不必如此相报,你不欠我什么了,余生为自己而活吧。” 话音刚落,齐司延迈入偏殿。 她眸光骤亮起身相迎。 阿粟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有失落一闪而过,但很快归於平静。 他低声回了句“好”,不打扰夫妇二人,告辞离开。 他知道此生,或许难得再见一面了。 第365章 大结局 大年初一,珩王李霽登基为帝。 太子李昀璟,依旧是太子。 李霽未婚无子,无意久居高位,待李昀璟至弱冠之年,將传位於李昀璟。 新帝登基的钟声敲响时,齐司延陪同江元音去了皇宫的地牢。 李承燁已被关押了两日。 他被锁链捆住,浑身是伤,狼狈不堪。 地牢阴暗潮湿,满地都是打翻的粮食,散发著酸臭味。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眸。 狱卒打开牢门,点亮牢房內的烛火。 李承燁猛地朝江元音扑过来,“哗啦啦”的锁链声,格外刺耳。 齐司延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將江元音护在身后。 但其实铁链的长度有限,李承燁压根够不到她。 李承燁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瞪著江元音:“你还敢来!你竟还敢来?!” “我为何不敢来?”江元音自齐司延身后走出,“新帝登基的钟声响了,我怕你听不到,特来告知你。” “孽种,你……” 李承燁刚开了口,齐司延的剑尖已直指他的唇。 齐司延冷声:“你若再出言不逊,我便立即砍了你的舌头。” 李承燁大笑出声,笑声森冷怖人,他甚至在拼尽全力,將自己的脑袋往前凑:“来啊,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 他已经被折磨了整整两日。 便是当初,他父皇被李彦成所杀,他南下逃亡至泉郡,也未曾受过这样的苦。 原来没有了老师,再无人为他遮风挡雨。 “你当然不能死,”江元音唇角上扬,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潍城一共八十七口人,李承燁,我会再让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再活八十八天,日日受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替潍城惨死的村民和晴嬤嬤赎罪。” 原本重活一世,在潍城见面了却心结后,她已无意再和他多做纠缠。 她並不想一直活在前世被其折磨的阴霾中。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他屠杀了潍城所有无辜的百姓。 李承燁眸光喷火:“毒妇,你休想——” 他是被捆绑住了四肢,但他还可以咬舌自尽。 可齐司延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拿过一旁备好的布团,堵住了他的嘴。 李承燁只能发出含糊的“唔”声,恶狠狠地瞪著江元音,恨不能將她剥皮刮肉。 江元音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毒妇?李承燁,今日新帝的钟声若是为你而敲响,沦为阶下囚的人是我,你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有很多狠厉,她上辈子已经体验过了。 他对她百般折磨,又乱石活活將李昀璟砸死,將其生生砸成肉饼肉泥。 “我知道你为何这般恨我,是因为我这张和母亲相似的脸,对吗?” “你恨母亲背叛你父亲,你恨她从未爱过你,恨她让你南下逃亡流窜,在泉郡隱忍,却从未去找你、救你、念你,对吗?” “你觉得你的一切悲苦是她造就的,若不是她背叛你父亲,你依旧是尊贵的东宫太子,日后是九五之尊。” “可是你错了,是你父亲无能昏庸,才让李彦成有可乘之机,而母亲,不过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 李承燁满目睥睨与鄙夷,显然不信她所言。 江元音自袖口掏出那封许令仪的绝笔信,她展开对著李承燁。 於此同时,唯恐他看不清一边,缓声念著这封她已倒背如流的信。 “……你阿兄生来富贵,眾星捧月,是在疼宠中长至六岁,最后听闻是因追兵穷追而坠崖身亡,你阿兄还活著时,娘对先帝心有怨懟,对你阿兄甚是冷淡,许是因此,他才变得冷漠、暴戾,致使他不过六岁,便残暴无度,做了诸多错事,若吾儿日后听后人痛斥你阿兄,可否护你阿兄几句,便说一切是娘的过责?” 李承燁抬眼看她,听著她念信,再看著这张他恨之入骨的脸,仿佛真的是许令仪站在他的面前。 他茫然无措,愤怒委屈。 他真的恨她。 可恨来恨去,不过是恨她,不爱他。 念完信件中有关李承燁的部分,江元音便小心翼翼將信收回袖口,继续道:“母亲以为你早就死了,才没有再去寻你,你以为她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过著好日子吗?她不过是个被困深宫的可怜女人,是李承燁玩弄权术的牺牲品,她日日备受煎熬,过得可不如你在泉郡隨心!” “我也不会觉得愧对母亲,因为母亲的孩儿、我的阿兄,早就在其六岁时便坠崖身亡了,那之后活著的,是个恶鬼!” 江元音目不转睛地看他,语气稍缓,难得地透出一些悲悯来:“你其实也很可怜,你这一生,或许真的爱你的人,便只有安允怀与母亲,可惜,他们都死了。” “李承燁,我不会再来见你了,你好好享受,这最后八十八天的折磨。” “当然,这不是结束,这是你赎罪的开始,八十八天后,你会永坠无间地狱。”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挽住齐司延的手,莞尔温声道:“侯爷,我们回家吧。” 齐司延轻“嗯”,更是温柔:“好,我们回家。” 她能感觉到如芒刺在背,可同齐司延走在一起,便似有了防护罩。 她很安心,她什么也不怕。 出了地牢,外面晴空万里。 是难得的,冬日大晴天。 江元音与齐司延十指相扣,缓步走著。 此生风雨也好,大晴也罢。 她与他白头到老,再不分离。 第366章 番外 江元音怀孕后,变得嗜酸。 齐司延变得沉默寡言,眉目中满是忧色。 这日江元音懒懒坐在软榻上,將一些新的宝石的镶嵌到那把她母亲许令仪送她的长命锁中。 这把长命锁里,含有毒药的宝石已被悉数取出,留下一个个窟窿,现在她用新的宝石填充进去。 她捣鼓了许久,等到齐司延端了参汤进来,立即举起来同他展示:“夫君,你瞧瞧,这样可好看?” “阿音心灵手巧,眼光亦好,自然好看,”齐司延夸讚完,將端盘放在软榻上的矮几上,自然接过这长命锁,“你喝汤,剩下的我来。” 江元音亦觉得这长命锁若由她和他二人一道完成,会更有意义。 她在一旁喝汤,看著齐司延將剩下的宝石,悉数镶嵌在长命锁中。 等他忙活完了,她的参汤也喝完了。 齐司延放下长命锁,伸手拿过端盘上的青玉小碟,眼底有些隱秘的期盼,递给江元音:“这是特意命后厨做的蜜渍薑丝,嫩薑切丝,蜂蜜醃製,辛辣回甘,阿音尝尝?”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江元音蹙眉,拒绝了:“我不喜辣。” 说完,略有些不满地嗔了他一眼:“我自有孕后嗜酸,夫君不会不知,怎不给我备些脆杏、梅饼之类的零嘴?” “夫君从前待我最是细心,现下可是腻了,便糊弄起我了?” “怎会?”齐司延熟稔地帮她按揉起了腿。 她已有近五月的身孕,时常腿酸,他日日为她捏揉双腿。 按著按著,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阿音当真半点吃不了辣?” 齐司延手法嫻熟,力道最是合適,江元音舒服地靠坐在软榻上,杏眸微眯,轻“嗯”了一声。 齐司延不说话了,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眉目中浮上一层愁容。 江元音虽然微微眯眼,但还是感觉到了。 她早就察觉到了他情绪有些不对劲,但每次要问,他都寻理由避开了。 於是她睁开眼,直直地打量著他的神色,问道:“我不能吃辣,夫君为何这般失望?” 她面色有几分古怪。 她从小便不喜辣,又不是现下才不吃的。 齐司延摇头,否认道:“我没有。” “你有,”这回她不许他避开,继续追问道:“夫君心里有事为何不跟我说?” “没有事。” “夫君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你分明不开心了。” “……没有。” 江元音抽回自己的双腿,故作生气脸,没好气道:“都道朗心易变,我如今是感受到了,你我之间已不能无话不说了,那也不必勉强在一起过日子,你我……” “阿音,”齐司延亦蹙眉沉声,再次把她的双腿放到自己的腿上,“不要胡言乱语。” 江元音侧目嗔他一眼:“那你说是不说?” 齐司延兀自纠结了一阵,末了才闷声道:“都言酸儿辣女,可阿音嗜酸,一点辣都尝不得……哎。” 他深深地嘆了口气,可见有多失望纠结。 他私心里,就是想要生个女儿。 最初的最初,她带著桃酿的香气吻上来,说的就是想和他生个女儿。 他亦不想她失望。 江元音这才恍然,有些不可思议地瞅著他。 他近来如此烦闷忧心,就为了一句“酸儿辣女”?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齐司延被笑话,眉头拧得更紧,眯眸看她。 江元音適可而止地收了笑,首先肯定他的情绪,认可附和道:“夫君的心情我很是理解,因为我也想要女儿,若生了女儿,我母亲曾为我做的那一箱子衣裙,便能派上用场了呢。” 她收回自己的腿,往他身边挪,主动撒娇依偎入他怀里。 她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在他脖颈处仰脸看他,娇声哄道:“若其是个男孩,夫君与我再生一个女儿便好。” 齐司延下巴轻蹭的她的额头,满目温柔地应声:“好。” 五个月后。 江元音有些难產,全嵐州最好的產婆都在房里接生。 丫鬟们进进出出,不住端换著热水。 屋外,齐司延听著江元音的惨叫声,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 他恨不能以身替之。 若不曲休、青鳶、沉月三人合伙用力拉拽住他,他早就要衝进屋子里了。 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亦著急地劝著齐司延:“哥,產婆说不能进去,你不要进去,嫂嫂肯定会没事的!” 这个男孩,是整个潍城唯一的倖存者,当初收留过齐司延的,张平安的弟弟张康安。 潍城出事时,张平安將七岁的张康安送到了嵐州知府那,这才留了他一命。 后来,江元音和齐司延处理了京中的一切琐事,离京回到嵐州枕瀧后,便立即去接了张康安。 张平安只比齐司延年幼两三岁,其弟张康安认他们当养父母肯定不合適,便认其为弟,以兄弟相称。 从子时至天明,整整一夜。 为首的產婆就要筋疲力尽,衝出来道喜道:“生了生了,夫人顺利生了!” 她话音微弱,齐司延挣脱了曲休等人的拉拽,箭步冲入屋內。 有產婆抱著啼哭的婴儿,想要给齐司延看一看。 可他一眼都不看,直奔床榻前的江元音。 江元音虚弱躺在床上,一张脸惨白,浑身都是汗,眼睫都是湿润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齐司延心痛得快要裂开,一双墨眸格外难得的染上一层雾气。 他在父母亡故后几乎没有哭过,可此刻却心疼得想落泪。 他想要拥抱她,却不敢,生怕弄疼了她。 於是他笨拙地拿衣袖,小心翼翼替她擦拭额头的汗水。 產婆抱著包好襁褓的婴儿凑过来,笑眯眯地道喜:“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招人稀罕的小少爷,日后定和齐老爷一样,文武双全,是我们嵐州最好的儿郎!” 然而齐司延紧绷著脸,一眼没看,眼里只有江元音。 江元音只道他是见了生了个儿子不是女儿,太过失望了。 她强撑身子,费劲安抚道:“夫君,我们还可以再生女儿……” “不——”齐司延终於开口了,嗓音有压抑克制的颤音,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她,“不生了,阿音,我们不要女儿了。” “这样的苦,我不想你遭受第二遍。” “如果早知……早知……” 他忽然哽咽哑声,说不出话了。 如果早知道生孩子这般疼,他连儿子也不要。 江元音抬眼,看著他泛红的眼眶,竟落下了眼泪。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了齐司延流眼泪。 竟是因为心疼她。 江元音费劲地抬手,握住他的手,四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不觉得疼。 她只觉得幸福。 她从前孤苦伶仃,渴求被爱被认可被在乎,却从未被人放在心上。 如今,她有亲人、有疼爱她的叔父,有敬爱她的阿弟,有密友秦瑾烟。 她有爱人、孩子。 有清秋、雪燕、沉月、青鳶……等等在意她的人。 她这一生已是圆圆满满,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