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从景泰开始中兴》 第1章 血溅奉天殿 大明朝,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清晨。 奉天殿。 “请郕王速做决断,南迁以避瓦剌锋芒!” “胡言乱语,太宗皇帝迁都北京时,曾言天子守国门,尔等竟要弃宗庙社稷於不顾?” 阵阵喧囂吵闹声在奉天殿外经久不息。 殿內,林润泽坐在龙椅旁的四方凳子上,以手扶额,思绪不断。 两名內侍举著掌扇侍立在龙椅两旁,蔽天子容貌,以示庄重。 郕王的贴身太监成敬手捧拂尘,焦急地示意林润泽发话制止这群胸前绣著各种飞禽走兽官员的闹剧。 林润泽没有理会他,双目紧闭,整理著脑海中繁杂信息。 他只记得自己正在前往某地区参与调研,而后车辆被山路上突发的泥石流衝下山崖,旋即失去了意识。 醒来之后,就莫名其妙到了此处,一股股纷乱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 明朝,正统十四年,朱祁鈺,郕王。 过了几刻钟的时间。 他终於睁开了眼。 害…… 长嘆了一口气。 这时,林润泽才堪堪理清脑海內繁杂的记忆。 林润泽面色凝重地伸出双手,借著透入殿內的阳光看著自己身上的赤色四爪袞龙袍。 竟然是真的,穿越了…… 大明朝,是他现在所处的朝代。 郕王朱祁鈺,是他如今的身份。 这身份还真是可以,林润泽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他前世作为政法专业高材生,这点歷史常识自然铭记於心,朱祁鈺,不就是景泰皇帝的名讳么! 只是这个位列明朝十六帝之一的皇帝並不是很有名,甚至连个正经的庙號都没有,还是南明时追加了一个代宗。 死后堡宗给了戾的恶諡匆匆了事,还是他侄子登基后,才给他改了个恭仁康定景皇帝的諡號。 別的不说,这位登基大宝后,还能让已被尊为太上皇,且在瓦剌留学多年的哥哥復辟成功,也算是千古帝王第一位了。 当然,也是沾了堡宗夺门之变的光,他才知道这段歷史,至於后世对这位代宗皇帝的评价参差不齐。 有人说他心善,在位期间国泰民安。 也有人说他不適合当皇帝,竟然能被退位的太上皇攛掇手下大將和太监架空,政治头脑堪忧。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怎么评价且不说,毕竟他主修的不是歷史。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实打实的明朝鼎盛时期的皇帝,虽然现在还未登基。 哪个封建朝代都有一些弊病,明朝土木堡之变后这些弊病更是急剧加深。 宣德朝之后能打的勛贵都葬送在土木堡一战。 所谓的清流文官开始把控军事,染指政权。 导致了明朝中后期的腐败滋生、財政匱乏、军事疲软还有最重要的是之后的皇帝都易溶於水。 想到这里他忽然回忆起朱祁鈺马上就要登基了,瓦剌兵锋也即將直指北京。 忍著刚穿越的不適,艰难整理了一番有关朱祁鈺的事。 確认后,林润泽不由掐了一把大腿。 这开局,还既是九五之尊,又是龙潭虎穴,也不知道是哪位漫天神佛让他来渡劫的。 林润泽不由得歪嘴自嘲了一番。 但是选他还真是选对人了! 林润泽何方人也? 出身显赫,却没靠家世,本硕连读,歷经多年基层锻炼,从乡镇一步步稳扎稳打到州府。 最后更是百尺桿头更进一步,在不惑之年成为了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皇帝?为何做不得?区区九五之尊罢了! 皇帝北狩、天子叫门?更得挽狂澜於既倒,扶大厦之將倾,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间,当爭做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林润泽平復了情绪后,望著殿內朝臣吵得眉目发红,听著他们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员们,此刻更像被踩了尾巴的公鸡,有的捶胸顿足,有的伏地不起,更有甚者抱著柱子嚎啕: “请郕王殿下速速下令南迁,不然江山社稷危已。” “咳咳!” 林润泽咳嗽示意侍立一旁的成敬,成敬会意后掏出鞭子往地上连抽三下: “肃静!” 三声鞭响过后,议论纷纷的朝臣安静下来。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成敬见百官安静下来后,大声地喊道。 “吾皇万岁万万岁!” “太后(郕王)千岁千千岁!” 诸臣俯首,山呼海啸,只不过他们行礼的皇上此刻正在北方瓦剌的大营中,喝著马奶酒,听著马头琴,欣赏蒙古摔跤舞。 “启奏殿下,今天子北狩,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日定夺社稷之主,以安天下之民心。” 林润泽认真地打量出列之人,此人名叫胡濙,现在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这是劝进吗? 林润泽准备拒绝,按照记忆里古代的规矩,至少要三请三辞,否则就会被骂乱臣贼子,毕竟便宜哥哥朱祁镇这个皇帝还活著。 胡濙见林润泽犹豫不决,刚想开口进行第二次劝进,一侧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人出列俯身高呼: “臣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起奏太后,当今之要务是与瓦剌部议和,迎回皇上!瓦剌部太师也先派来了使者,要不要派人与其探討如何迎回皇上之事,还请太后定夺!” 林润泽看著跪伏在地上的马顺,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这人完全没將自己这个监国的郕王放在眼里,见一旁珠帘后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也就是朱祁镇的生母孙氏並未发话。 林润泽清了清嗓子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问道:“何人许你剑履上殿的啊!” 马顺没想到一向温和不通政事的郕王突然发难,还是奔著要自己的命而来,一时语塞, “这……这……” 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乃是皇上许诺,方便臣入宫稟告事务。” 林润泽心里笑道好一个皇上许诺,好一个剑履上殿,观王顺之言语即便林润泽不太了解景泰一朝的事务,也能看出此人是朱祁镇的死忠分子。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早就看马顺不爽的户科给事中王竑出列俯身道: “启奏殿下,今日廷议当以社稷为重,司礼太监王振专权误国,蒙蔽圣听,怂恿圣上亲征,其党羽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甘为鹰犬,助紂为虐,二人狼狈为奸。” “今又剑履上殿,蔑视朝纲,臣请殿下诛王马二人九族,以安人心、正纲纪!” 王竑说完就跪地不起,等待林润泽的回应。 身后一眾大臣也出列跪倒在其身后,共呼: “臣复议,请殿下诛王马二人九族!” 马顺一时悲愤交加,可自己的靠山现在身在瓦剌大营,无法帮助自己。 此刻能救自己之人只有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於是为了保命的他急忙开口: “还请太后,郕王殿下明鑑,臣效忠陛下绝无二心,至於勾结王振之事纯属污衊!” 说完他又对著弹劾自己的官员嘲讽道: “你们这群腐儒,安敢在此妖言蛊惑太后娘娘和郕王殿下,不过是怕迎回圣上后,圣上治你们一个妄立新君之罪。” 马顺將圣上二字咬的极重,想著皇上在时不敢多言一字,如今却藉机发难,不过是想借自己的人头博一个从龙之功罢了。 林润泽也未发言制止,他也想看看这朝堂內有多少人站在自己这边,现在心知明了的只有名垂千古的于谦于少保一人。 “王振已死,汝等意欲何为,再有诬衊者,以谋反论处!” 马顺自认这帮文官不敢过度为难自己,於是便发言恐嚇。 谁知王竑突然起身,直指马顺骂道:“汝依王振为奸,残害忠良,今尚敢威嚇群臣?” 骂完后,就跑过去抓住马顺的头髮,將其狠狠拉向自己,拳打脚踢,甚至直接上嘴咬其面门,並大喝:“奸贼!吾今日必毙汝!” 马顺虽为武官,却没有料到平日连直视自己都不敢的文官会突然动手,嚇得连连后退 眾大臣见状纷纷衝上前,对著马顺上下其手,有的朝著其身体就是一顿王八拳,有的用笏板朝著头猛砸,甚至有的直接脱下官靴猛抽。 林润泽直呼明朝文官这么猛的么,还有这个王竑好一个以身入局,马顺自是不敢拔刀的,拔刀就是谋逆诛九族的大罪了。 等到林润泽呼喊殿外守候的大汉將军入殿拉开群臣后,马顺已经是口吐鲜血,鼻青脸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第2章 孙太后的试探 瓦剌骑兵即將入关! 皇帝已被俘虏! 朝臣们却还在为已经被樊忠打死的王振及其党羽爭论不休,甚至直接动手群殴马顺致其死亡。 “尔等当庭大打出手,蔑视朝纲,其罪当诛!” 林润泽原本打算静观其变,先了解朝中大臣是何派系,至少也要先把他们都认全了,才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但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主要问题和次要问题都分不清楚,先南迁还是先立新君?和瓦剌议和还是出兵迎战?这些主要问题都没討论出个结果,就大打出手。 “请殿下下令诛杀王振马顺二人的党羽及其家眷,我等为国除贼虽死而无憾矣!” 被大汉將军拉开后的群臣跪伏齐声高呼,被王振及其党羽压迫多年,此时不藉机斩草除根,更待何时。 林润泽见皇太后始终一言不发,知其意无外乎跟自己一般看朝中眾人是何立场,也顺便试探自己是否覬覦那明黄色的龙椅。 林润泽一时间也不敢妄下论断,此时踏错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珠帘纱帐后的孙氏,刚才还在为林润泽一句话逼死马顺而脸色大变,现在却微微一笑,这个儿子还是如往常一般软弱胸无大志。 隨即脸色一变,秀美的脸瞬间变得冷若冰霜,语气带著质问: “本宫本应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但如今事態紧急郕王监国时日较短,本宫不得不发声。” “王马二人及其党羽虽罪该万死,但尔等朝堂上大打出手,蔑视朝纲在先,还请郕王先治之前参与动手之人的罪责。” 有著此身记忆的林润泽自然知道郕王昨日才被孙氏正式任命监国,朱祁镇出兵前虽然下令让他监国,但实际大权尚在孙氏手中,今天是他主持的第一次朝会。 林润泽心中嘆了一口气,这孙氏能在宣宗皇帝的眼皮下靠著宫斗上位,这份心性,难怪原身登基不到九年就草草下台。 他整理了一番语言,脸色郑重开口道: “本王监国时日较短,此事便依母后之意,將此前参与殴打之人拿下问罪!” “至於王马二人及其党羽,东厂配合锦衣卫查清罪证后,夷三族,抄没家產!” 前世在官场混跡多年的他,自然知道这平衡之术。 王马二人的党羽已是秋后的蚂蚱,至於这参与殴打马顺官员的处理问罪之言,巧就巧在这问罪二字,罪轻?罪重?不可言说…… 果然孙氏见他言辞之间,循规蹈矩,全然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脸色也是豁然开霽。 却还是想再试探一番,皱著柳叶眉道:“至於是先迎回圣上,还是先立储君,望郕王多与朝中诸位大臣商议!” 孙氏好不容易扶持自己儿子上位,自然是不想让这天子之位落入郕王一脉之手,言语之间都在为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考虑。 话音未落,刚才未参与围殴马顺的大臣中,一身著緋红孔雀袍的正三品大员,不紧不慢,步伐坚定地走到朝堂正中央长揖及地,鏗鏘有力的声音如洪钟般在殿內迴荡: “马顺其罪当诛,死不足惜!群臣心为社稷,愿殿下俯顺舆情,宽宥眾人,以安人心!” 林润泽抬眼望去,一个浑身正气的男子,站在庙堂中央,无论是振振有词的话语,还是不卑不亢的身形,都透露出其干练之气。 于谦!后世大名鼎鼎的忠肃公,于少保! 一首《石灰吟》传唱古今,他的一生正如这首诗一样。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閒。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林润泽刚穿越而来就被太后借著身份威压上了一课的烦闷鬱气,隨著心心念想的于谦终於现身庙堂之后,隨之消散一空。 “既然於卿为你等求情,那就先免去尔等罪责留职查看吧!” 林润泽也借著于谦的话语下坡,这御下之道讲究一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不知母后认为这番处置如何。”虽然于谦已经现身,但林润泽还是向孙氏表明自己无心这天子之位。 他知道于少保效忠不是皇帝,也不是大明,他效忠的只是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在未將这个为大明续国祚二百年的大能拉入自己阵营建立自己的班底前,他还不敢在孙氏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 “郕王监国,如何处置,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就行。” “只是与瓦剌是战是和应早做打算!” 孙氏身居珠帘纱帐层层幕后看不见其面部表情,话语也挑不出任何带著感情的字,好似自己真的不愿干政一般。 话音刚落。 就觉得朱祁鈺朝他这边望来,眼眶已然泛红。 表情带著悲伤之意,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说道: “母后明鑑,我本不通政务,也无意这大宝之位,可如今皇兄北狩,若能以我之身换皇兄平安归来,我定即刻前往。” “可我也是太祖太宗的血脉,就怕瓦剌以皇兄为胁,逼迫我朝,若是只要些金银之物倒是还好,就怕瓦剌狮子大开口,索取巨额钱財甚至是割让国土。若是这般皇兄与我到了九泉之下无顏面对列祖列宗。” 言到此处,表情虽未有太大变化,眼泪却止不住地流,话语间也有忍不住的悲伤。 这就是一级演员的实力,收放自如。 孙氏见他这这情况,不由得一怔。 看著朱祁鈺青涩的脸庞,慢慢回忆起,她与她儿子这些年严防死守的朱祁鈺,说到底只是一个未满二十二岁的青年,他小时候自己还抱著在怀中逗其笑呢。 这几日也不知是因皇帝北狩还是要他监国没休息好,眼眶乌黑。 一时有些心软下来。 正想开口抚慰一番,又想到自己儿子此刻还在瓦剌大营受苦,硬生生將抚慰之言憋了回去。 天子北狩,正是非常之时,这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都在他肩上担著,容不得他软弱。 想到此处,孙氏叶眉一皱,用严母般的语气教训道:“郕王,你这幅软弱的样子成何体统,你父皇与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怎敢国家大事交於你手!” 朱祁鈺当然不是要继续扮演自己无心帝位,他隨即起身来到孙氏跟前,俯身跪下。 隨后抹掉脸上的泪水,语气坦然道:“母后,儿臣並非软弱,而是害怕这江山社稷断送在皇兄与我兄弟二人之手,担心皇兄在瓦剌大营受苦,儿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日后皇兄平安归来?儿臣定將这监国之权双手奉还皇兄。” 果然,他一番言语让孙氏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孙氏不知的是这平安归来是带著问號的。 “都说无情儘是帝王家,难得郕王对圣上有这般谦恭的兄弟之情。” 说到此处,孙氏想著自己的儿子嘆了一口气, “害……,罢了你皇兄这些年被我宠坏了,让他在瓦剌大营吃吃苦,也算是一番磨练了。” “待击退瓦剌这次的大举进攻,再考虑如何迎回你皇兄吧!” 说到此处,孙氏认真地看向朱祁鈺,等著他回答。 孙氏的贴身太监曹八德听到二人的话语身体立刻紧绷。 他从最低级的宦官做起,一路走到清寧宫总管之位。 多年的斗爭,自然养成了敏锐的嗅觉,这种手段,他可没少经歷过。 可此时此地,他不敢也没有他插话的余地,曹八德一时间心急如焚,直勾勾地盯著朱祁鈺。 第3章 独属於徐珵的南迁 “既如此,那便依母后之言!” 朱祁鈺感受到了曹八德的目光,並未理会。 他起身后慢慢走到自己之前所坐的四方凳之前,小小的四方凳与明黄色的龙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呵呵!” 冷笑一声后,他突然拔剑將四方凳劈为两截,在殿中眾人处于震惊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將佩剑高高举起並大喝道:“从此时起,再有言与瓦剌议和者,下场如同此凳!” 朱祁鈺收剑入鞘,“眾卿可还有异议?” 眾臣经刚才一事没被捉拿入狱,留职察看已是莫大的荣幸了,何敢在此时提出异议。 宣宗血脉即使被拔掉牙齿,剪去爪子圈养在京城,也有重新长出獠牙利爪的一天。 朱祁鈺见眾臣纷纷低头不语,於是微微一笑,大声开口: “锦衣卫何在?” “某將在!” 殿外一眾大汉將军左看看右瞧瞧,一个緹骑猛然跨步而出,朝著殿內而去,跪伏在地大呼: “某將锦衣卫指挥僉事卢忠,叩见殿下。” 朱祁鈺没有感到惊讶,他就是在试探有没有人想在马顺死后上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这一试探,果然有人站出来。 毕竟锦上添之时容遇,雪中送炭之机难寻,这官场钻营一道果然从古至今並未有所改变。 朱祁鈺不禁点了点头,“孤现在擢升你为锦衣卫代理指挥使,全力督办缉拿王马二人党羽一案,顺便將瓦剌派来的使者悬首城门。” “办好这两事,便拿掉你头上的代理二字。” 卢忠闻言心中大喜,不愿和王马二人同流合污的他被打压多年,此刻不仅升官还可以亲手拿下那些在锦衣卫作威作福多年的人,心中自然欢喜无比。 “臣领命,定不负殿下之期望!” 卢忠三叩首之后,起身昂首阔步走出殿外,胸膛挺得跟雄鸡一般,。 “至於南迁一事,诸卿有何看法啊!” 朱祁鈺此刻站得有些腿软,索性直接坐在御阶之上,也不管什么僭不僭越,此刻庙堂上除了孙太后谁也不敢说他这个监国王爷僭越! 一个留著八字鬍,双颧无肉,青色官袍上绣著鷺鷥的官员出列俯身说道:“臣翰林院侍讲徐珵有本启奏。” 朱祁鈺一时间想不起来徐珵是谁,观其面相感觉不是好人,可看了一圈也没有人出列,只好点头:“徐卿请讲。” “启稟殿下,臣夜观天象多日,发现萤祸入南斗,此乃凶兆!” “瓦剌部土木堡一战大胜,如今正是士气高涨,兵强马壮之时,臣以为殿下应率百官南迁暂避其锋芒,此乃天命所归,望殿下早做决断,迟则生变啊!” 朱祁鈺听完后脸色阴沉,他知道这徐珵是谁了,主张南迁被贬后改名徐有贞……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这御阶著实有些硌得慌,挥了挥手示意徐珵归列,而后道: “可还有其他卿家附议南迁之策?或是还有其他看法?” 一眾大臣只有零零散散四五个人出列,表示赞同徐珵的说法。 徐珵一时有些面红耳赤,那几个昨晚商议叫他提出南迁一事的人没一个站出来的。 此时徐珵的额头已满是汗水,他心里想到全是一帮道貌岸然之辈,自土木堡兵变,天子北狩的消息在顺天府传开后,庙堂上至二品大员,下至不入流的小吏以及各商贾縉绅大户都在拖家带口的南迁。 整个京杭大运河已经被船堵塞满了,无论是隶属官道还是乡野小径都是各种驴马车或是平民百姓的独轮车。 朝堂上內心主张迁往南方的也不在少数,他只是把这件事挑明了说罢了。 意识到自己被人当枪使了的他,默默开口骂道:“都是一群老狐狸!” 大明虽然有个说法叫:山河焉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但大明人不齿宋朝南迁,置北方居民於不顾,直把杭州作汴州,俯首称弟纳岁供的行径。 收復燕云十六州一直是大明標榜汉唐的功绩,再丟一次估计会被安个比儿皇帝还难听的骂名,没人敢明著触这个霉头。 “臣兵部侍郎于谦有本启奏。” 于谦俯身行礼后,猛然转身,怒视徐珵,喝道: “言南迁者,皆可斩!此等怯懦之徒,不诛不足以振军心、肃朝纲!今圣上北狩,殿下监国,正当凝聚人心、共赴国难,岂可妄言弃地,自甘为亡国之臣?” 徐珵被骂的汗流浹背,面色緋红,不敢直视于谦。 于谦骂完后,转身握拳顿首,声震殿瓦: “宋室南渡,偏安一隅犹在眼前,京师者,天下根本,一动则大势去矣,臣虽不才,愿率军死守九门,坚壁清野以待瓦剌,纵死无憾!” 于谦的一番慷慨陈词,引得诸大臣心血来潮,纷纷出列上前齐声大呼:“於侍郎所言是也,言南迁者斩,死战方为上策!” 其中不乏礼部尚书胡濙、內阁大学士等重臣,竟然还有在一旁闭目养神多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以及秉笔太监兴安。 先前附和徐珵南迁的几人,一时间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好,就依於卿所言,再有言南迁者跟议和同罪论处!” 他自己也明白,纵观歷史衣冠南渡后,无论哪个王朝都只能苟延残喘,结局都是异族入关,华夏沉沦,尸横遍野,血流漂櫓,千里嗷嚎。 即便是按照原来的歷史轨跡,于谦也能力挽狂澜守住京师,所以南迁是不不可能南迁的,毕竟熟读近代史的他对玩海岛奇兵可不感兴趣。 朱祁鈺起身拍手,又转头看了眼珠帘后的孙太后,通过前身记忆得知此时前任兵部尚书鄺埜已在土木堡一战殉国,於是下定决心先將于谦拉到自己的战线上,以后再做打算。 “于谦听令,孤现在任命你为兵部尚书,总领京城防务,有调动天下各处兵马之权!” “臣定当竭力死战,不负殿下之重託。”于谦俯首称是,在他看来,无论文臣武將为国效命,战死沙场就是最高的荣耀。 “徐珵听令!” 朱祁鈺自然是不想放过这个日后的堡宗死党,回忆了一番此人被贬后的经歷。 被贬后靠著治水有功,硬是把自己已被骂臭的名声扳了回来,只是这睚眥必报的性格难以评说。 於是朱祁鈺给他安排了一个好差事: “既然徐卿这么喜欢南边,那就去琼州府学任教授吧!” “孤相信以徐卿的才华,定能让那边的蛮夷土著识汉字,服王化。” 徐珵心里叫苦道这琼州府比岭南还南,还不如將自己流放岭南呢,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此时御阶上的那位虽未有天子之名,却已行天子之权,只好出列俯身行礼谢恩: “臣徐珵谢殿下恩典,定不负殿下重託!” 此时徐珵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卿即刻启程吧!念在徐卿路途遥远,特赐卿毛驴一匹。” 朱祁鈺一刻也不想见到徐珵,隨即安排殿外侍奉的小太监带著徐珵去御马监挑选毛驴,只是他自己也不知这御马监是否有毛驴。 见无大事后,朱祁鈺眼神示意成敬。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第4章 內阁问对一 “诸卿为何不走啊,可是还有要事启奏?” 朱祁鈺坐在玉阶上,本想等到诸大臣走后再行离开,谁知等了半天走的只是孙太后,於是开口询问。 诸大臣弯著腰你看看我看看你一同摇起了头,“臣等不敢行此等僭越之举。”眾人心知郕王虽已展示自己的手段,却还只是个刚开始监国的青年,从小便是藩王的他自然不知这天子礼仪一事。 “无妨,孤只是代为监国,况且诸位卿家为国事操劳,先行一步算不得僭越。”朱祁鈺身为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放得下身段,前世身为领导的他也知礼贤下士的重要性。 “臣等谢殿下垂怜,虽肝脑涂地,为足未报。” “还请殿下先行离开。” 一眾大臣顿首齐呼,更有几个年纪较大的清流文官已不知感受到上位体恤是何时,已是泪涕横流。 朱祁鈺也感到不好再说什么,罢了,你们不走我走。 朱祁鈺扶著腰走出奉天殿,身后只有成敬一个太监跟著,此人进士出身,后面被宣德年间晋王朱济熿谋反一案牵连,为保全家人主动请判腐刑。 被派往郕王府侍奉朱祁鈺,既是他的大伴,又是他的启蒙老师,在朱祁鈺心里的地位比于谦还要高一些,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把握將于谦拉拢过来。 路过马顺的尸体时不禁感到一阵噁心,刚才传太医估计还有一番抢救的机会,但朱祁鈺可不是圣母,恨不得诛马顺九族的大臣就更不会了。 “大伴,带孤去文华殿,顺便通知诸位內阁大臣和六部尚书前来议事。” 朱祁鈺朝著成敬吩咐道。 成敬俯首回答“臣遵命!” 见到郕王终於先行离去,一眾大臣总算是鬆了一口气,眾人隱隱感觉这郕王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朝会散去后于谦一人慢慢走在奉天殿前的御道上,思考著郕王今天在朝会上的一切行为。 “之前听闻郕王在京中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世人都说他不通政务,就连宣宗皇帝都说此子软弱,可今日观其举动似乎並不不是世人评价那样,行事作风倒是有几分宣宗皇帝的样子……” 于谦现年五十有一,已过天命之年,两鬢和鬍鬚都已经开始斑白,为官清廉的他只有官袍是完整的,內衬和官靴都打满了补丁。 官员上朝会时需要很早就在宫门外等候,故起床都较为早,又怕在朝会上出恭扰乱廷议,一般都不吃早饭,条件好的会带点参汤到宫门口等候时喝一点充飢。 但于谦虽官至二三品大员,俸禄不是补贴后辈就是买书了,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自然是没有多余的钱財购买人参之类的补品来熬汤喝。 御道上,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一眾文武大臣都需步行至宫门口,年过半百的于谦身体虽然还算硬朗,却也扛不住数个时辰的等候和廷议。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此时也感到有些头昏眼,只能走几步便停下来歇息。 “於大人,郕王殿下请於大人至文华殿议事,请於大人隨小人前往。” 一个小太监匆匆来到于谦身边用公鸭嗓喊了一声后,俯身在前带路。 朱祁鈺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看著图上的地形標註与后世还是有很大的差別,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等来的却是孙太后与曹八德,內阁大臣和六部尚书在其之后才赶到。 “郕王与诸位卿家无需紧张,本宫过来只是听说郕王召內阁与六部大臣议事,怕郕王初次监国召开內阁会议出差错,特意过来旁听一番。” 孙太后朝会散去后本想回慈寧宫歇息一番,曹八德从自己乾儿子处得知朱祁鈺召集大臣议事,於是急忙稟告孙太后此事。 顺便提醒郕王殿上哭诉一事可能是装的需谨慎防备,孙太后听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被这朱祁鈺骗了急忙赶来。 “倒是儿臣疏忽了,此次召集诸位大臣前来只是为了商议京城守卫一事,並无其他想法,请母后放心。” 朱祁鈺表现得如之前一般,只是內心在思考这孙氏到底有没有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眾人落座后,他看了眼帘子后的孙氏,对于谦说:“於尚书,瓦剌南下在即,可有退敌良策?” 朱祁鈺故意把声音弄得十分紧张,想让孙太后看出自己確实是十分担心京城防务一事。 于谦听到朱祁鈺的询问,早就胸有成竹的他未做过多思考便回答道: “我大明尚有可战之兵上百万人,下詔勤王,號令各卫所军户驰援,京师只需坚守三月,瓦剌必会退兵!” 朱祁鈺思考一番前身的记忆后,摇头说道:“孤记得於尚书曾上了道弹劾石亨的奏疏,此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其中说到天下军户,亡者十之八九,不知是真是假。” 就因为于谦借著此事弹劾石亨,石亨曾扬言于谦再至大同府必杀之,两人为此结下仇怨。 于谦嘆了口气点头说道:“確有此事。” “殿下,老臣认为万不可轻易下詔勤王,否则易动摇国本。” 已年逾六旬的內阁首辅陈循听到勤王二字,急忙发声阻止。 毕竟此时情况危急,不知道带兵勤王的將领会不会在此时滋生二心,远的董卓等前车之鑑尚且不说,他作为永乐十三年的状元可是十分清楚太宗皇帝是如何奉天靖难的。 朱祁鈺思考一番后,颇为认真地问于谦:“於尚书,京营尚有多少兵马可以守城?” 于谦摇了摇头无奈说道:“除去老弱病残后,能战之兵不到两万,且库存兵器甲冑十无一二。” 除了于谦外,眾人听后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朱祁鈺只知道于谦会打贏这场京师保卫战,只是没想到这大明还未到中期,军备就已经空虚到这个程度,连保卫京城的禁军都尚且如此,更別提边军和各地卫所了。 就连幕后的孙太后都是面如土色,用力攥紧的双手,议和不能,南迁也不能,靠这两万兵马,能守住这京城么? 朱祁鈺也是装做十分害怕的样子,“於尚书这可如何是好?” 于谦接连嘆了几口气后接著说道:“皇上亲征草原,草草准备两天时间,就立刻带兵北上,三大营精锐尽出,京中粮草也抽调大半。” “太宗文皇帝五征漠北,准备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一年甚至两年。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连隨军民夫都懂得,可皇……” 于谦突然意识到孙太后也在,急忙停下话语。 “户部还有多少存粮?”朱祁鈺適时出来给于谦解围。 户部尚书金濂起身俯首回道:“户部存粮只够坚持月余,京中粮价也从两月前的每石一两二钱涨到现在的四两五钱,殿下须早做打算,从他处调集粮草啊!” 朱祁鈺咂了咂嘴,问了半天都在诉苦也就于谦说了点有用的东西,果然是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无奈的他,只好又开始展示自己的演技:“在座的诸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望诸位助我大明,助皇上,助孤度过这次难关,守住这祖宗打下的江山社稷!” “孤拜谢诸位大臣!”朱祁鈺起身作揖。 见此一幕,眾內阁大臣和各部尚书嚇得直接起身跪倒在地。 “殿下使不得!臣等定竭尽全力守住京城!” 一直在幕后观望的孙太后冷笑道:“郕王好手段,好一个礼贤下士,收买人心!” “还有于谦……” 第5章 內阁问对二 一番刘皇叔表演法后,朱祁鈺擦乾泪水问道: “敢问於尚书,这场仗该怎么打,这京城如何才能守住?” 于谦犹豫片刻后分析道:“殿下,据我对瓦剌部了解来看,最迟不过十月份,瓦剌就会南下至北京城前,留给我我们的时间只有两月不到。” 于谦站起身来到舆图前,指著图说道:“西路瓦剌部有精锐骑兵三万,加上民夫僕从,號十万大军” “加上中路脱脱不部,西路孛罗部,精骑六万,步战十五万。届时来犯之敌,粗略估计不下二十万之眾。” 咋能有这么多人? 朱祁鈺望著舆图,一时不敢相信,这么算来除去虚张声势的民夫僕从,瓦剌可战之兵至少是十万左右,远远超出了他对古代军事的认知。 分三路南下,进攻京城。 瓦剌部直扑大同宣府处的山外九州地区,脱脱不部剑指古北口,孛罗部攻打辽东广寧,通过辽西走廊直逼京城。 三路並进,意图在京城下匯合! 两万对十万守得住的么?守得住,完全是优势在我! 北京城围七十余里,外墙高三丈有余,即使朱祁鈺前世不通军事,也知五则围之,十则攻之的道理。 可现实是京城三大营数十万精锐被朱祁镇带走,葬送在土木堡一战,连带著武官勛贵的脊樑也折在这一战。 现在的境地是只有人但是调集需要时间,粮草兵器战甲也急需筹备。 朱祁鈺思考一番后,总结了现在的主要矛盾:“眼下既无可战之兵,也无带兵之將,粮草也只够食用月余,还请诸卿速思良策。” 于谦缓了口气接著说道:“眼下之要务是速调南北两京与河南等地备操军,山东地区的备倭军,漕运上的运粮军,人数大致有二十万上下,完全可以做到守住京城,甚至是击退瓦剌!” “其次便是重建京营,三大营现在只剩个壳子了。” 朱祁鈺听完也甚是赞同,保住京师是首要问题,于谦所提之策最重要的是重建三大营,恢復禁卫军的战斗力。 完全效忠中枢且战斗力强悍的三大营,除了拱卫京城防务外,更是號令四方的保障,熟读毛选他自然是懂枪桿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 于谦之策不仅考虑了当下,还考虑了战后可能会发生的隱患,毕竟此时皇帝北狩,瓦剌叩京,朝中保不准有心怀不轨之人,妄图效仿曹孟德之行,又或是各地宵小之辈趁机作乱,为祸地方。 “殿下,我曾查阅过武备志,南京武备库內尚有头盔战甲、弓弩箭矢以及神銃火炮等火器共计一百八十余万件,只需调集一百二十万件左右运至京城,则此战必胜!” 朱祁鈺眨了眨眼,强忍著心中的激动朝著户部尚书金濂询问道:“金尚书,於尚书所言可否为实?” 金濂心里有些愤恨,这些自己上任户部尚书后自然是查阅过却让于谦抢先说出,显得自己十分无能,只好无奈回道: “殿下,臣接任户部尚书时日较短,近几日才堪堪理清北京城中的事务,这南京城內之事臣尚且不知。” 金濂以自己上任较短推脱后,眼睛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意图表现一番,於是接著说道: “启稟殿下,臣近日查看户部帐册时,发现通州粮仓尚且储存著总数不下八百万石的粮草,虽多为陈粮,却足够供给京城守军民眾食用一年! “只是现在无法筹集人手转运,且瓦剌现在应该也知道此事了,请殿下速做决断!” 朱祁鈺一时有些气愤,能做到二品大员果然是没一个简单的,被架在火上烤了才肯发力。 “启稟殿下,此事需即刻下令,允许顺天府內各卫所军士预支半年粮餉,去通州搬运粮食,以运费抵扣粮餉。” “还要號召就近百姓参与运粮,凡参与运粮二十石以上者,给予价值所运粮草半数的银钱粮食布匹等作为奖励,即使运不完,寧可烧毁通州粮仓,也不可弃之以资敌!” 于谦从太宗仁宗时期就开始参赞军事,自然清楚粮草乃是根基所在,有通州这批粮食,对守住京城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朱祁鈺隨即起身说道:“好,此事交由於尚书和高尚书一同去办,高尚书还请协调工部徵集民夫参与,兵器甲冑火器等的打造也不能暂缓!” 工部尚书隨即起身回道:“臣自当竭尽所能帮助於尚书办好此事!” 朱祁鈺看著高穀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想到这于谦能力虽强,可这政治手段却稍显稚嫩,几句话就得罪两个尚书,自己还得为他从中斡旋。 于谦啊于谦!如果再来一次夺门之变,你不帮我可就说不过去了。 想到此处朱祁鈺隨即下令:“转运通州粮草一事,为当下之要务,內阁及六部要通力协作务必保障通州粮草安稳运抵京城!” 此次运粮一事,功劳甚大且有于谦盯著不会出错,其他各部若不能参与进来,必然会心生怨气,所谓的平衡之道,便是如此。 于谦俯首说道:“启奏殿下,臣于谦请监国旨意!” “臣请即日起,总领京营三大营、顺天府內各卫所以及后续备操军抗倭军等兵马,节制各营將校,凡调遣攻守,赏罚升黜,咸听臣便宜行事!” 文化殿內眾人目光齐聚在于谦身上,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行为,按照大明律令,于谦作为文官是不能有军队指挥权的,真正有指挥军队权利的是五军都督府。 换做其他皇帝或者摄政王,于谦此举已是取死之道! 只可惜五军都督府中左右前后都督已尽数战死在土木堡,四朝元老勛贵代表英国公张辅与成国公朱勇也战死於此一役,一世英名毁於此! 朱祁鈺目光辗转於诸位大臣与幕后的孙氏之间,此时已经来到抉择之地,是继续隱忍麻痹孙太后,还是以雷霆手段掌权。 朱祁鈺思考片刻后,下定决心,唯器与名,不可假人,君之所司也,前世能成为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他自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 不再理会孙太后会如何认为,他点头说道:“可!” “於尚书即刻书写奏疏,孤盖印。” 于谦自是有备而来,隨即从袖子中拿出早已备好的奏疏递呈朱祁鈺。 朱祁鈺拿起桌上的硃笔在于谦的请命奏疏上写下准,又从腰间拿出自己郕王的玉章,轻轻按了上去。 于谦收起奏疏后,终於放下心来,他就怕郕王软弱,监国后畏手畏脚,惧怕孙太后。 宣宗皇帝驾崩后,只留下了朱祁镇朱祁鈺两兄弟,一个已在瓦剌大营,虽然出征前授命朱祁鈺监国,但始终受到孙太后辖制。 现在看来,朱祁鈺之前软弱表现实属无奈自保之举,即便不是太宗宣宗等雄主,也有仁宗皇帝的处事不惊之风。 这便足矣! 于谦一直紧绷的神经,舒展了一些,刚放下心来,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肚子咕咕叫,只能撑著桌案才站的稳。 朱祁镇被俘后,这些天他寢食难安,国家危亡,朝局震动,直到此时才算勉强稳住局面。 朱祁鈺急忙上前询问:“於卿身体可否有恙?要不要传太医诊治一番?” 于谦俯身致谢道:“让殿下见笑了,臣只是肚中有些饥渴罢了,並无大碍!” “倒是孤疏忽了!” 朱祁鈺心想早朝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应该是有些低血。 “大伴去御膳房传膳,孤陪诸位大臣在此用膳。” “谢殿下恩典!” 孙太后见此,心中愤愤不安地起身离开。 第6章 天子在叫门 “报!宣府八百里急报。” 就在眾人在文华殿开始用膳不久后,一身著齐腰甲冑、手持令旗,腰间的公文匣上绑著黄丝带的传令兵从文华殿外骑马赶来,无论是守候的大汉將军,还是值班小太监无一人敢阻拦。 大明律,八百里加急可直达奉天殿,阻拦者株连九族。路遇八百里加急传令兵不让者,撞死不究。 于谦听到宣府八百里加急,脸色大变,急忙询问道:“可是瓦剌已经南下,开始攻打宣府?” 风尘僕僕的传令兵,解下腰间公文匣递给于谦,掏出里面信件检查火漆完好后,拆开看了起来。 “什么?皇上怎会这样?” 于谦越看越激动,不禁向后退了几步瘫倒在椅子上,他用力扶著椅子生怕撑不住,在这文化殿上出丑。 他乃永乐年间的进士,自小熟读经史,学富五车。 看完短短数百字的急报后,他绞尽脑汁,穷及自己所看过歷朝歷代史书,將所有朝代的帝王数了个遍! 昏庸的有,残暴的也有,但是急报中所写的当朝正统皇帝,他却未有耳闻。 哪有皇帝亲自带著敌军,来叫宣府守將开门的? 有么?一个都没有。 就连北宋徽钦二帝,昏聵无比,靖康之变北狩金国,受尽侮辱。 金太宗完顏晟多次要求两人下詔,让韩世忠、岳飞、宗泽等人停止抵抗。 二人虽然昏庸无能,却也不敢做出此等无耻卖国行径。 內阁首辅陈循见状,急忙从于谦手中拿过急报信件当著眾人读了起来: “兵部內阁钧鉴:臣宣府总兵杨洪谨奏,今有瓦剌贼酋也先,率骑两千挟圣上架临宣府南门,声称奉圣諭入城,其前锋已至护城河,后续人马络绎不绝。 然太上皇言语恍惚,且看不清容貌,不知真假,见其左右皆为瓦剌亲卫,未敢轻信,以弩箭嚇(he)退……” 未待陈循念完最后一个字,眾人都跟于谦一般脸色煞白,佇立原地不敢相信。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效忠的向来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皇帝,竟会带著敌酋来叩宣府的门。 朱祁鈺虽然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內心却是平静如水,虽然不了解正统(夺门之变后改为天顺)景泰二朝的事,但叫门天子的事跡还是有所耳闻的。 宣府总兵杨洪的急报还算顾及朱祁镇的面子,说是看不清容貌,不知真假,故未开门。 过几天堡宗朱祁镇还会带著也先去敲大同府的门! 朱祁镇的各种奇葩操作,將会一次又一次的击穿朝臣对皇帝行为看法的底线。 论底线,万古无一的叫门天子朱祁镇就一个標准,那就是,他毫无底线可言! 一眾內阁大臣和六部尚书,都不自觉流起了眼泪,朱祁鈺也能看出这批文官虽然办事三不沾,却还是讲究忠君爱国的,没有像明朝中后期那些文官一样无耻。 恍惚间一眾大臣们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堪称无解阳谋的问题重重砸在眾人心头! 宣府一眾守將这次以容貌不清未开门,那下次直接將朱祁镇推至军前带队,叫他们开门,他们该咋办? 抗旨不遵? 或者让朱祁镇在前军直接攻城,眾守將还击与否? 弒君之名谁敢背? 这一次是宣府受到困扰,下一次呢? 大同府的守將? 居庸关的守將? 甚至是北京城的守將? 谁敢背抗旨不遵亦或是弒君的罪名? 想到这,眾人瘫坐在椅子上,面无血色,木然地看著眼前震惊且羞愧的郕王朱祁鈺。 郕王朱祁鈺,现在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答案了。 朱祁鈺调节了一番表情后,用假装颤抖的声音让值守太监將这封急报送去慈寧宫,然后走到诸位大臣面前,振声说道: “诸卿,还请振作起来,皇兄一事……害……望诸卿助我挑起这家国重担,孤与诸位同心竭力护我大明江山社稷。” 本来朱祁鈺想吐槽一番堡宗,想到宫中尚有孙太后的耳目,只能將话说得委婉一些,大家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自然能懂他的意思。 本来还在担心朱祁鈺不肯进位大宝的诸臣,听到朱祁鈺表达自己的决心后,纷纷暗自点头,悬著的心也放了下来。 礼部尚书胡濙適时上前俯首劝进: “臣斗胆,在此国朝风雨飘摇之际,请郕王进位天子,尊先皇为太上皇!” 话音落下,其他內阁大臣和五部尚书也起身跪倒在地: “臣等复议,请郕王进位天子,尊先皇为太上皇。” 之前打算击退瓦剌后再迎回朱祁镇的大臣,已对堡宗的离谱行为感到绝望,现在只有支持郕王登基一路可走了。 朱祁镇的子嗣尚且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加上眾人也心知孙太后善弄权术,主少国疑的结果不是外戚乱政,就是行武周之事了。 “诸卿慎言,皇兄蒙尘北狩,孤代为监国已属僭越,岂敢再覬大宝?当务之急是调兵筹粮,固守京师,此事日后再议!” 朱祁鈺虽然心里在说,诸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啊!但是这三请三辞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况且孙太后那边不知看到朱祁镇带敌兵来敲自己城门,是何感想。 “今日內阁会议到此为止,诸卿请回,各司其职安排好守卫京城一事。” “臣等领命!”几位大臣互相左右看了一眼,俯身退出文华殿。 喧囂慢慢散去,殿內只剩朱祁鈺和成敬二人,成敬净身前为进士,三请三辞自然是懂的,他俯身在朱祁鈺耳旁低语了几句。 朱祁鈺摇了摇手表示无妨,诸位大臣回去后估计就会商议明日朝会共同联手逼宫孙太后,让其下懿旨废朱祁镇的帝位,立自己为帝了。 毕竟他们已经做到了天下文官之首,所求的无非就是諡號文正(贞)了。 但諡號文正与行废立皇帝之间做选择的话,估计大部分人会选后者,而且废的皇帝还是个叫门之辈。 即便像霍光一般死后家族被清算,也不会有史官把他们列入奸臣传,反而会大书特书此乃忠良之辈。 此事若成,便是名留千古,即便諡號文正又能如何?古往今来諡號文正之人虽有三十之眾,能让世人记住的又有几人呢? 无非唐之魏徵,宋之范仲淹两人尔。 北京城的风沙总是很大,每每风起,总会带著厚厚的沙尘,时辰已至正午,天却是阴云密布,像极了此刻的朝堂。 他们今日的心情如坐过山车一般,一会儿跌入谷底,一会又攀登高峰。 “汗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喊人。”胡濙走在宫城內,连连嘆气。 他裹紧了身上的官袍,虽然刚过中秋,並不寒冷,但他心中却感觉如同寒冬腊月一般。 “老尚书……”其他大臣欲言又止,不想让年逾古稀的胡濙气坏了身体。 胡濙歷仕五朝,从建文帝时开始就在官场沉浮,他自然知道诸位大臣想说啥。 天子叩关?何等讽刺的词语,即便是建文帝也不会做出此等事跡来。 “罢了,罢了,老夫明日做完此事便辞官归隱,是功是过老夫一人承担,以后这朝堂之事就拜託诸位同僚了。” 此刻在列的所有人都可以算是胡濙的后辈,自知自己年岁不多的他决定为这些后辈拼上自己一辈子的名声。 “老尚书言重了,我等后辈还需向老尚书学习,老尚书怎肯就此致仕还乡啊!”眾人齐声向胡濙说道。 “害……,老夫为官五十余年,却感觉看不透郕王,诸位须知老而不死是为贼啊!”胡濙这句话也是眾人心中隱隱能感觉到的。 “老尚书之教导我等谨记,明日之事我于谦一人承担!”于谦坚定地回答胡濙。 “若是如此,算我一份。”吏部尚书王直看了看其他人后说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也算我等一份!” 第7章 双方谋划 “不好啦,太后不好啦!” 一个小內使(小黄门)连滚带爬高声呼喊著跑进慈寧宫,在宫门口的阶梯上摔了一跤,脸都破相了,却还是一路摸爬滚打跑进宫內。 “该死的东西,你乾爹没教好你吗?”守候在孙太后寢宫外的曹八德阴阳怪气地训斥了一句,这个小太监是他乾儿子曹吉祥的嫡系门徒。 “老祖宗,郕王派人送来宣府八百里急报,皇上,皇上他……”小太监一路跑来,未曾有停歇,此刻已是气喘吁吁,话语不明。 曹八德脸色大变,往前走了一步提起小太监的衣领,厉声询问道:“你说什么?皇上怎么了?” 曹八德听到皇上有事,抓著小太监衣领的手不知不觉加大了劲,將小太监提了起来,“你倒是说啊?皇上他怎么了?” 小太监跑了一路本来就已经是气喘吁吁,此时被衣领勒住脖子,双脚离地,更加说不出话来。 “八百里……急报!”小太监急忙將信件举到曹八德眼前,並用另一只手指了指。 曹八德一把夺过急报信件,意识到自己失態的他並没有理会差点被他勒死的小太监,朝著孙太后的寢宫快步跑去。 曹八德只是看了一眼急报信件的標题,就如同刚才的小太监一般激动无比,宣宗时期虽然已经允许太监识字,但曹八德在那时候已过最佳年纪,並未获得太多机会,只认得急报外壳上的宣府、皇上几个简单的词语。 “太后娘娘,天大的喜事啊!有皇上的消息了。” 他还以为是瓦剌部已主动送还朱祁镇,现在朱祁镇已经到了宣府,於是著急忙慌地去给孙太后匯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孙太后见曹八德火急火燎地进入寢宫,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对镜描眉的她,开口呵斥。 “启稟娘娘,天大的好消息!” “宣府八百里急报,有皇上的消息,老奴这不是急著来给娘娘匯报么。” 曹八德俯首说道,並將急报信件奉上。 孙太后一听朱祁镇有消息了,也是顾不得自己端庄的形象赶紧接过信件拆开读了起来。 今日上午的內阁会议,朱祁鈺表现的种种手段已让她感到些许害怕,这种感觉就如同当初宣宗皇帝病重时在床榻前警告他不要涉政一般。 此时听到有自己儿子的消息传来,之前的阴霾也是一扫而空,可当她读到朱祁鈺带瓦剌叩门时。 原本激动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逆子……逆子啊!”原本神采奕奕的孙太后,此时垮了下去,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太后小心!”曹八德和宫女簇拥上来,围住了孙太后。 “退下,都给我退下。”孙太后此时心烦意乱,也顾不得维护自己平日端庄贤淑的形象,大声斥退身边眾人。 曹八德见状,赶紧挥手示意一眾宫女离开,他能从最低级的小火者一步步爬到总管太监之位,靠的就是这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 “老奴该死,没问清送信之人,就著急稟告娘娘,请娘娘责罚。” 曹八德见孙太后的神色与言语已经猜的信中所说绝不是送还朱祁镇,急忙將锅推给送信的小太监。 “送信之人何在?”孙太后缓过神来,开口问道。 曹八德见孙太后並未迁怒自己,於是回答道:“在殿外候著呢,老奴管教不严,这就去责罚。” 孙太后闻言蹙眉点了点头,虽未言语但眼里已是杀气腾腾。 曹八德自然知道孙太后的意思,转身吩咐自己候在殿外的乾儿子將之前送信的小太监拖出去乱棍打死。 待曹八德转身回到寢宫匯报时,孙太后已然是一副泄了气皮球的样子,嘴里不时自言自语呢喃道:“逆子,我费尽千辛万苦给你爭来的大宝之位,你怎肯拱手让与他人啊!” “娘娘切莫气坏了身子,皇长子还等著您照顾呢!” 曹八德能上位靠的绝不仅仅是察言观色,为孙太后排忧解难才是孙氏看重他並且提拔他的主要原因。 果然曹八德的话音还未落下,才说到皇长子三字,孙太后的情绪便稳定了下来。 她还有长孙朱见深,她现在还是这后宫之主,即便朱祁鈺登基后也改变不了她皇太后的地位。 …… “殿下,急报臣已派人送往慈寧宫。”成敬俯首说道。 “殿下,臣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见朱祁鈺点头,成敬讲出了早已打好腹稿的话语说出: “殿下,臣刚才回来时,远远听见诸位大臣们说什么,明日之事人人有份。” “我思来想去,应该是行废立之举了!” 朱祁鈺睁开眼,看了看成敬,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太监,猜的很准与朱祁鈺猜想的一般。 朱祁镇带瓦剌叩门一事瞒不住的,宣府上万军士都看著呢,前线的溃兵,逃难的流民正在翻山越岭朝著南边顺天府一带而来。 过不了多久,朱祁镇被俘,还带著瓦剌在宣府叫门一事就会传遍整个京畿之地,甚至要不了月余整个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都会知道朱祁鈺的“美名”。 而且几天后,朱祁镇就会带著也先去敲大同府的门。 到时候整个朝堂更是人心惶惶,不废朱祁镇另立新君,那这北京城不守也罢,直接南迁等著上史书作亡国之臣吧。 “嗯,不出我所料!”朱祁鈺面无表情地肯定了成敬的推测。 成敬抬眼扫了四周一圈后,俯身在朱祁鈺耳边轻轻说道: “殿下,诸位大臣也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著想,还请殿下日后切勿著急追究诸位大臣僭越之举。” “殿下可还记得,臣刚来郕王府之时与殿下所讲霍光与汉宣帝之事,即便是登上那龙椅,殿下也尚需隱忍一段时间……” 但凡是废立皇帝的朝臣,都会遭到皇帝的忌惮,这不是从龙之功,而是给自己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炸的定时炸弹。 但凡这些权臣拥立的新君不是酒囊饭袋之辈,掌权积蓄一段时间的力量后,必会对他们进行清算。 朱祁鈺嘆了一口气,看著头埋得很低的成敬,原身这个贴身太监,不仅忠心还聪明,会审时度势有大局观,作为一个家臣很不错。 “无妨,即便我是刘病已他们也达不到霍光那个高度。”他毫不在意地说道,拿著手上小巧的郕王印,不断摩挲著: “也是为难诸位大臣了。” 摊上朱祁镇这个白痴,你让他们做臣子的咋办,还是皇帝大权在握的明朝前中期。 王振攛掇两句,就效仿太宗文皇帝朱棣搞什么御驾亲征,没那能力还不听张辅樊忠的劝解,兵败被俘。 如果像崇禎帝那样自縊煤山,来个自刎归天,后世也没那么多人骂他了。 即便是仿效靖康之耻后的徽钦二帝,只要大明国力依旧强盛,瓦剌部也先也不敢拿他怎样。 宋徽宗、宋钦宗被俘后,金国百般羞辱,妃嬪和女儿被人肆意玩弄,两人也被牵羊礼牵著满世界跑,金人也不敢杀掉他俩。 反倒是岳武穆、韩世忠等名將一路北伐,南宋武力开始恢復,这对废物父子日子,反而越来越好。 从最开始的牛棚马场,到后面五国城的公侯宅邸,金人也不敢再折辱他们。 可朱祁镇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的大明朝经仁宣之治后国力正盛,土木堡一战即便三大营精锐尽失,也尚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全国可战之兵尚有数十万。 碰上这么个爱瞎折腾的皇帝,他们该怎么办? 不可能把大明变成第二个南宋吧! 所以,朱祁鈺做出判断这几个大臣可以试著拉拢一番。 “成敬啊,你要学著做宫里的老祖宗了。”朱祁鈺看著成敬鼓励道。 大明皇城內权势最大的太监,无非东厂提督,一般由皇帝的贴身太监执掌,其次就是司礼监掌印和秉笔,现在分別由兴安和金文担任,朱祁鈺尚不知此二人站在哪一方。 “成敬啊,陪著孤到处走走!” 朱祁鈺站起身来,跟著成敬走出文华殿。 第8章 待明日,权在手! 朱祁鈺此时只是监国,並不住在皇宫,而是北京城內的郕王府,对於皇宫之內的布局並没有多少印象。 “成敬,你说这皇宫大院和咱郕王府哪个好啊!” 朱祁鈺望著宫禁森严的紫禁城,这是明清以后无数人梦寐以求想要入主的地方,明日之后,自己就可以算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了。 他心中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毕竟前世来参观之时,也曾对那十全老人题写建极绥猷牌匾下的龙椅有过无数幻想。 但现在他確实感到这里的氛围压抑无比,原因无他,因为这中宫之主不是他,宫中之人也各怀鬼胎。 成敬满脸惶恐地回道:“殿下,臣是腌臢之人怎敢置喙这皇宫大內。” 二人路过之地,无论是巡逻的大汉將军,还是打扫庭院的太监宫女纷纷驻足行礼,待二人走远后,方才起身继续自己的工作。 “不过依臣看这皇宫大院虽好,对比咱郕王府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朱祁鈺並未回答,主僕二人相视一笑,都知对方言语之意。 朱祁鈺和成敬二人迈过金水桥上的地砖,走过武英殿的迴廊,从熙和门穿过,好奇地观望了一番午门方向,然后从协和门回到了文华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但是朱祁鈺並没有进殿,而是带著成敬来到了文华殿南侧的几栋小楼旁。 此处就是文渊阁,也就是大明实际意义上的內阁办公之地。 文渊阁坐北朝南,面阔十间,黄瓦覆顶,红漆在墙。 东五间为书库,西五间中悬“文渊阁牌匾”,分隔为数间敕房为內阁大臣处理文书的办公之地。 从永乐年间设立內阁开始,文渊阁便是內阁大学士的入直(值班)之地。 从宣德年间开始,敕諭改为票擬后,內阁大臣便在此处理奏疏,擬定票擬,由皇帝裁决勾红后,交由通政司发往全国各地的州府县衙执行。 这里便是大明真正的权力中心,此时朱祁鈺虽身居监国之位,有批红的权利,但最后还要交给孙太后查阅后,才能发往地方。 这西边的五栋小楼,里面来来往往的全是翰林院学士,或是內阁大臣,而东边就是明代的国家图书馆——古今通集库,里面收集了歷代经史典籍、各朝实录、番邦舆图档案等,当然最出名的当属《永乐大典》。 朱祁鈺从西边文渊阁办公之处进入,路过文渊阁的牌匾,却並未过多打扰,而是朝著东边的古今通集库而去。 里面一排排的书架摆放整齐,一眼望不到头,每个书架顶端都与房梁齐平,其上摆放著各式各样的书。 朱祁鈺瞪眼望著浩瀚如烟海一般的藏书,震惊地问道:“成敬啊,孤记得,皇帝定期要在这里举行经筵,翰林学士讲的都是这里的书吧。” “回殿下的话,臣在翰林院任庶吉士时確实是这样的。”成敬俯首回答。 朱祁鈺走到其中一排的第一个书架上,指著上面標註的永乐大典四个大字激动地说道:“这个书架上的就是永乐大典全集么!孤只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看完。” 前世的他非常热爱阅读,一目十行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他阅读的速度,看到这后世已经遗失的永乐大典全集自然激动无比。 成敬摸著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殿下,这些只是永乐大典的……目录。” 额…… 朱祁鈺闻言默默將抽出的一本目录放了回去,心里暗道这蟎清十全老人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不会是把永乐大典换皮,加点东西进去改称四库全书了吧! 朱祁鈺挠了挠头,朝著其他书架走去。 来到唐代的藏书架子时,他一眼就扫中了其中的《帝范》,作者为大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 本想拿著带回去学习一番,李二杀兄囚父后是如何运作的。 但思考一番后还是將其放了回去,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也要考虑因地制宜,朱祁鈺的此时此刻不同於李世民的彼时彼刻。 成敬看著朱祁鈺拿起那本书,又放了回去心中忽然大惊,郕王这不是在提醒自己吧,毕竟这事他自己不好动手,难道是要我…… “不错,这里以后要严加看护,最重要的是防火!”朱祁鈺將帝范放回后,看著多如牛毛的书籍,感嘆道。 他甚至还在一个书架上看到《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著番图》,也就是后世大家所熟知的《郑和航海图》。 他隨手翻看了一下,又给他震惊到了,这本册子还是目录,不过倒是从宝船的长宽大小等资歷和製作工艺都有明確的页数標註,各种航海知识,海路航线,船上武备配置等也有涉及。 朱祁鈺离开古今通集库时,不禁回头看了好几眼,並叮嘱值守侍卫一定要注意防火防虫,这些经史典籍特別是宝船的资料太重要了。 他跟著成敬慢慢走出了皇宫回郕王府,走出午门后才感到一丝愜意,宫禁森严的紫禁城没有他前世所掌管的布政司衙门一般朝气蓬勃。 由於距离不远,朱祁鈺拒绝了坐轿,他可享受不来这封建老爷的器物,而是选择步行回王府。 郕王府虽然只是三进的院子,比不上那些五进的亲王府,却胜在一个精巧。 当成敬问他今晚要哪个王妃侍寢时,朱祁鈺拒绝了,此时顾不得男欢女爱之事,而是来到了书房下榻。 在他用过晚膳,准备挑灯规划自己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时,成敬来到屋外通稟:“殿下,卢忠求见!” “臣已安排他在正厅等候,要宣见吗?” 朱祁鈺本想让成敬带著卢忠过来,后面还是感觉自己亲自去接见比较好,毕竟此人是第一个投效自己的,千金买马骨何时都不为过。 “走吧!” 成敬点了点头,掌著灯笼给朱祁鈺引路。 “臣锦衣卫代理指挥使陆忠,叩见殿下。”正在大堂內踱步的卢忠,见到朱祁鈺亲自过来心中顿感荣幸,急忙俯身行礼。 “免礼吧!”朱祁鈺示意卢忠入座。 “启稟殿下,王振马顺二人一眾党羽毛贵、王长隨、王山等人及其家眷已缉拿至北镇抚司詔狱等候殿下发落,瓦剌使者也已悬首城门。” 话音未落,卢忠从怀中掏出一本帐册递给成敬,“这是一眾人犯抄没家產后的匯总帐册,请殿下过目!” 朱祁鈺接过帐册,感嘆这锦衣卫不愧是皇帝鹰犬,办事效率还真是高,这卢忠不错。 他翻看著厚厚的帐册,明確了一件事,这些人都该死,抄没家產总计得金五十万两、银五百万两、土地八万亩、各处宅邸二十余座、古玩珊瑚等奇珍异宝二百余件。 其价值已经超过大明此时一年的赋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一年国库收入不过七百万两。 朱祁鈺此时终於明白,明朝后世的皇帝怪不得喜欢抄这些权宦的家,这收穫谁不眼红,而且明朝太监生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顺便找个理由杀头抄家,別人也不敢置喙。 “此事办的不错,卢指挥使,今日在朝会上,孤听徐珵说京畿、顺天府乃至北直隶等地的富户为了逃避战乱,都迁往南方了,可有此事?” 卢忠还沉浸在自己的代理二字已被摘去的喜悦中,未缓过劲来,成敬急忙提醒他朱祁鈺问他话才反应过来。 急忙起身作揖行礼,“殿下恕罪,確有此事,不过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南逃的都是縉绅富户,一般的平民百姓一无家资二无路引,即便是想作为流民逃难,也经不得此去南京的长途跋涉。” 朱祁鈺认真品味了卢忠的一番话,南迁除了路上的吃穿用度以及到了南方的安置费用,最重要的是要有州府县衙发放的路引,没路引就变成流民了。 这些对於縉绅富户不算啥大问题,但对平民百姓而言光路引这一关就很难过去。 这卢忠虽然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却也会体恤民情,不禁让朱祁鈺刮目相看,本来是想让其充当自己的黑手套的,现在看来这枚棋子如何落在棋盘上还需考虑一番。 “查清所有南迁縉绅富户,顺天府內的宅邸土地全部收归国有,且禁止其及家眷再回顺天府!”朱祁鈺闭目沉思良久吐了口浊气说道。 卢忠点头称是,他也瞧不起这些见风驶舵的縉绅富户,一旦有啥战事跑的最快的就是他们,有利可图时也是他们来的最快。 “锦衣卫中你能指挥的有多少人?”朱祁鈺翻看完帐册后,发声询问道。 卢忠细细盘算一番后俯身回道:“臣能號令的尚有两个千户所共计两千二百四十人左右。” 锦衣卫作为皇帝亲军,统辖十七个千户所和独立在外的北镇抚司,理论人数应在两万左右。 但由於马顺任指挥使时,剋扣军餉,逃籍的人很多,所以大部分卫所都是虚报人数吃空餉,卢忠不愿喝手下兄弟的血,所以统辖的两个千户均是满员。 “孤给你千户以下官职的任免权,儘快掌握锦衣卫,裁撤老弱精简人数。”锦衣卫作为皇帝手里最锋利的刀,朱祁鈺自是想儘快掌握在手中,於是在检验过卢忠的能力后,放权给他。 朱祁鈺又问了一些细致的问题后,卢忠告退。 卢忠跟著成敬朝著郕王府外走去,成敬猫著腰在前轻声说道: “卢大人,以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些话先说明白,咱俩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为殿下排忧解难是我们的本分。” 话音落下,成敬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咱瞅著这月亮,感觉明日要变天了。” 卢忠闻言,眼里一下子变得清明无比! 第9章 风雨欲来 清晨,天还未亮,月亮还是昨晚那个月亮,太阳也还未出来,但天边已有几缕曙光。 朱祁鈺在王府侍女的侍奉下,洗漱穿衣,非是他刚当了一天的王爷就墮落不想自己动手,而是这袞龙袍的穿戴颇为繁琐。 …… “殿下,卢指挥使两个时辰前派人传来消息,宫中除內廷外,其余地方皆已打扫乾净。”去往紫禁城的路上,成敬在朱祁鈺的耳旁轻声说道。 听了这话,朱祁鈺面色不改,目光扫视著街道两旁,微微点头。 卢忠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快,一夜之间就能將皇宫之內值守的大汉將军与锦衣卫全换成自己人,这是铁了心要博得这次从龙之功。 这样也好,朱祁鈺不用担心今日朝会,奉天殿上藏著孙太后的五百刀斧手了。 现在就待朝会时,看內阁大臣、六部尚书以及司礼监眾人如何站队了,虽然自己正式登基后,一句话就能將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罢免驱逐。 可是…… 朱祁鈺摇了摇头,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昨日除马顺贬徐珵已经做到了杀鸡儆猴。 哪有一登基就让內阁大臣和六部尚书不体面的。 要知道,现在朝堂之上最有话语权的那几个算上自己这一朝的话,最低都是三朝元老。 这些大员,罢免虽然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消耗的可是自己这个新帝的政治信用。 权力的使用,总是在暗中明码標价的,自己这罢免之举的代价就是日后的大臣见拥立自己朝臣都被疏远,就没有人会愿意为自己效力了,这涸泽而渔之事不可为。 话又说回来,昨日的內阁会议,朱祁鈺看出与会的人之中,有能力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碰上朱祁镇这个领导无法展示罢了。 就是不知道不知道这场棋局中,自己这边除了于谦与卢忠两枚棋子外,其他各子会落在何方。 今日的朝会就是已经搭建好的舞台,就看诸位大臣怎样登台献艺了。 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朱祁鈺可不是原来的朱祁鈺了,这一次两边下注的行为在他这里可行不通了。 旭日渐渐从东边升起,却被秋日早晨的雾气挡住,像被盖上了层薄纱一般,只看得见少许光芒。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朱祁鈺揉了揉眼睛,看向远处,黎明前的曙光已经到来。 …… 奉天殿外。 “於尚书,此事还是由老夫来牵头,你还年轻皇上需要你,这大明也还需要你。” 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胡濙嘆了一口气,对于谦劝慰道。 他与于谦虽然没有任何交集,却能看出其一心为国。 于谦一路走来在这朝堂之上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此次行废立之举若由他牵头的话,必然会引起很多人仇视,之后便会弹劾不断,新朝初立不宜再起党爭。 当然胡濙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于谦,而是想维持朝堂的稳定罢了,毕竟他与于谦不同,他属於稳健派,擅长通过礼仪与调和维持朝廷正常运转。 皇帝北狩,新旧交替,正是要以大局为重的时候,可偏偏这位昨日才升任兵部尚书的脾气却一言难尽。 虽是一心为国,却是个直性子,屡次出言都將其他部的事务揽到自己身上,这让其他各部尚书的脸往哪放。 今日之事颇为重要,胡濙不得不出面,拦下于谦带头请孙太后废帝另立新君的事。 否则,其他大员若只是心有不满也就罢了,只怕之前就对他怀恨在心之人,日后胡乱弹劾攀咬,动摇国本。 面对胡濙的劝诫,于谦显然没听进去,他面色肃穆,语气却格外温和:“老尚书,为人臣者,岂可为这名声二字而止步不前。” 于谦之一开口,就惹得其他一眾爱惜羽毛的清流文官心中不悦。 他继续说道:“如今大事,莫过於定下这社稷之主,我既蒙郕王信任,命我为兵部尚书,自然要敢於任事。” “我意已决,待会上朝时,我便请太后下懿旨,废先皇帝位,立郕王为新君!” “老尚书之意,晚辈敬受了,不可因此事污了老尚书一世英名。” 言下之意,就是胡濙已经是致仕之年,没必要为了此事污了养护一辈子的羽毛。 胡濙无奈摇了摇头。 他这是不爱惜名声吗?他这分明是怕于谦如此独断专行,不顾其他同僚的做事风格为日后埋下祸端。 哪有內阁与六部之事都让你一个人包办的道理? 你于谦也在朝为官二三十年,木秀於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会不懂吗? 想到此处,他只能將求助的目光看向其他內阁与六部大臣。 感受到胡濙的目光,眾人面色平静摇了摇头,並未言语,昨日眾人已在金濂的府邸商议此次之事大家一起在朝会上提出,只是这于谦愿意带头提出,知其脾气的他们也不好发言阻拦。 內阁大臣与六部尚书诸位大佬一个圈子聊天,其他官员也不敢凑过来。 时任兵部侍郎的王文,看著提携自己的胡濙被于谦说得有所失仪,心生疑惑。 于谦这是要干什么? 今日入宫时值守的大汉將军与锦衣卫都换成了新面孔,又联想到昨夜金濂召集朝中诸位大佬府上议事。 难道——他们已经与当今监国那位达成了共识,今日诸臣就要向垂帘听政的孙太后逼宫,要废朱祁镇的帝位,立朱祁鈺为新君,行权臣之举? 诸位大佬口风真紧啊!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王文不可思议地在胡濙与于谦身上来回打量,似乎要在二人脸上找到答案。 看著二人古井无波的脸色,心中隱隱有了答案。 若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 王文冷不禁打了个激灵,此事若是行差踏错就怕死后免不得被满门抄斩,自己也要被开馆鞭尸吧! 但这也是个博取从龙之功的机会,自己虽已官居三品,但更进一步甚至是入阁参与批红票擬也未尝不可。 王文看著眼前的胡濙和于谦二人的身影,心中嘆了口气,二人自幼都是进士出身,博览群书,又在朝堂为官多年,见闻广著,见二人述说一番后便无动於衷,显然是下定决心,要有所作为了。 害,这两位! 古稀天命之年安安心心做个裱糊匠等致仕不好吗? 胡濙虽然不是他的老师,却提携过他。 而于谦与他两人共任兵部侍郎时,公事上虽多有分歧和爭执,但二人私交不错。 安安心心等致仕还乡,继续钻研学问著书立传不好吗? 或是回去含飴弄孙,享天伦之乐。 任职兵部的他,自然知道瓦剌打不进来,何必拿自己一世名声去赌。 此事若成,免不得会遭到新帝猜忌,而且后宫哪位不会就此冷眼旁观地看著天子之位落入郕王一脉,日后接回朱祁镇,必会想方设法助其復辟,到时候朱祁镇岂不得诛这些人的九族? 可惜,他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他既未入阁,也不是一部尚书,此时自然没有能耐改变二人的想法了。 也罢也罢,既然胡濙与于谦有心行事,自己也掺和一脚,不然已经不惑之年的自己,不知何时才能胸前绣锦鸡,办事文渊阁。 只是这位郕王,名声真是一言难尽,只希望昨日朝堂展现的手段不是曇一现,可別跟他哥哥一样,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 这般腹誹著,便看见郕王的仪仗朝著奉天殿而来,身后跟著王府承奉正成敬,一前一后缓缓走来。 在王文的印象中,也就昨天感受到郕王和以前不同,这位宣宗的庶子之前的表现说好听点,就是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直言不讳的话,就是胸无城府、泥塑木雕。 只见朱祁鈺身穿赤罗团龙袍,头戴九旒皮弁冠,身型挺拔,步履从容。 容貌俊秀虽稍有疲色,却又肃然端正,环视诸臣时含蓄谦和,又凛然有神。与眾人见礼,可谓有条不紊。 “孤姍姍来迟,让诸位大臣久等了。” …… 第10章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拜见郕王殿下!” “拜见殿下。” 诸臣纷纷俯身行礼。 不少大臣还是第二次见到郕王朱祁鈺,但多少知道这位之前的风评——浑然天真,妇人之仁。 之前朱祁镇在时,久居郕王府內院,足不出户。 在眾人心中,一个中庸的评价是逃不掉的。 但,观其昨日与此时的表现,却与风评截然相反,诛马顺贬徐珵,行事雷厉风行,完全不像世人说得那样懦弱不通政务。 眾人都忍不住对其上下打量。 王文猜出內阁大臣与六部尚书准备行废立之举后,此时更是投去炽热的目光,只觉得这位郕王行监国之权后好似脱胎换骨一般,令他惊嘆不已。 吏部尚书王直揖礼时,也是颇有兴致地看著朱祁鈺,心中估摸著这郕王被孙太后和朱祁镇圈禁在京城,隱忍多年,这般年龄便有此心智,不可谓不简单。 只有于谦心无波澜,目光平和一扫而过。 朱祁鈺感受著这些目光,並未迴避,他前世面对各种媒体的长枪短炮,早已习惯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不过此时的这幅场景,倒让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步入布政司衙门时,手下官员夹道欢迎…… “太后驾到!” 曹八德的声音传来,几个小太监抬著孙太后的凤撵朝著奉天殿而来。 “儿臣(臣等)恭迎太后娘娘!” 朱祁鈺俯身行礼,百官也是附和行礼,先后进入奉天殿中。 待眾人入位后,成敬见朱祁鈺示意,清清了嗓子高声喊道: “肃静!” 眾朝臣在赞礼官的指挥下,行三跪九叩礼,山呼万岁。 成敬见流程走完后,再次高声喊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未待胡濙于谦等人出列说话,司礼监掌印太监走到丹陛(御阶)上,一甩斗牛服的袖子,拿出了一卷圣旨。 他高声呼道: “奉皇太后懿旨!” “国本者,天下之重也,皇长子见浚,天资厚重。” “今虽有郕王监国,然皇统所系,不可或移,授朱见浚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承大统,以系四海之心。” “传播天下,凡我臣民,毋得异议,钦此!” 朱祁鈺看著这个宣读懿旨的太监,此人名叫金英,司礼监掌印太监,乃太监之首,有隱相之称。 这段懿旨简单翻译一下,就是皇太后慈命,册立皇长子朱见浚为太子。 朱见浚,未满两岁,朱祁镇的庶长子,夺门之变后,被堡宗重新册立太子改名朱见深,日后的宪宗皇帝。 朱祁鈺听完这懿旨的內容后笑了笑,孙太后终是害怕自己掌权,忍不住出手了。 无论他做什么,孙太后都要保证这江山社稷,还是,也只能是属於朱祁镇一脉。 殿內一片寂静,所有大臣都沉默不语。 孙太后所图已经十分明明显了,此时册立太子,就是为了保证皇位传承。 一旦皇帝朱祁镇有事,继位的就是皇帝长子,即將立为太子的朱见浚。 胡濙于谦等人心中气愤不已,皇帝被俘,还带著瓦剌正欲南下,局势危如累卵。 孙太后的第一选择,不是废了朱祁镇的帝位,而是先確立孙子的皇太子之位,可笑之极。 这家国大事,难道只是她孙太后的门户私计? 作为最接近大明权利中心的一批人,朝堂上的诸位大臣都心知肚明,孙太后此举符合传承有序的礼法大义。 按理来说,皇帝有子,虽然只是两岁小娃娃,立为储君不应有什么犹豫。 但礼法大义,还是要在能保住江山社稷再去讲究。 若是到了江山社稷倾覆之时,谁顾得上讲究礼法大义。 此时此刻,大明需要的是一个能掌神器、安万民的长君,而不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幼童。 自宣宗皇帝驾崩,正统皇帝继位以来这十几年间,之所以国力衰退、军备废弛,最大原因就是天子年幼,国家有君似无君。 纵然有三杨等一眾干臣勉强操持,也终究只是缓兵之计。 如果继承大宝之人,依旧是个两岁的幼童,千年前之东汉就是明日之大明。 但这些事是万万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的,无论是家国礼法还是人伦情理的角度,都不可说。 从前者来论,朱见浚为皇长子,进位东宫合乎礼法,不容置疑。 从后者来论,太后孙氏乃如今朝堂上的实际掌权人,自然是为自家考虑。 此时若是提出异议,难免会遭到孙太后记恨,论语有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昨日商议废立之事的诸位大臣一下子为难起来,国家大义与个人荣辱该如何选择? 孙太后立太子这一招先发制人,容不得他们不慎重考虑一番。 末了,还是于谦最先出列开口: “臣以为此举不妥!” 于谦昨日就已做好准备,毫无犹豫,叩首后,直接单刀直入地说道: “启奏太后,今天子北狩,神器蒙尘,实乃宗庙社稷,风雨飘摇之际。” “太后欲册立太子,本循家国礼法大义所在,然今皇子年幼,不可担此局面,安万方之黎庶。”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冒立储君,难免四方民心浮动,朝堂上下揣测。” “臣于谦,冒死进諫,请太后命郕王进位大宝,尊先皇为太上皇,以安天下军民之心!” 于谦所言,虽然有所委婉,但朱祁镇在宣府叫门一事,朝堂上下已是人尽皆知。 即便于谦没点明,但其表达之意,眾人也是明明白白。 孙太后顿时脸色一沉,凤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冷淡开口: “於卿家之意,是指本宫所为是为了一己私慾,弃祖宗江山社稷於不顾吗?” “还是指本宫违背祖训擅弄权术?” “臣所言绝无此意……” 于谦目光平视,不卑不亢地回答。 “呵呵,绝无此意!” “於卿家熟读圣贤经义,值此国难之际,不思忠君报国,却阻挠册立太子,难道不是为了拥立新君的从龙之功吗?” “其他诸位卿家就如此看著於尚书霍乱朝纲吗?” 任谁也没有想到,孙太后会突然发难,掀开珠帘纱帐厉声大喝。 朱祁鈺不禁拍手为孙太后鼓掌,一开口就给于谦扣了两顶大帽子,这长袖善舞的手段展现的淋漓尽致,好一个分化拉拢打压,今日朝堂舞台之有趣超过了他的预料。 此时皇宫大內,巡逻值守的大汉將军和锦衣卫已经全数归他,默不作声地看戏不过是为了剔除那些忠诚不绝对之辈。 孙太后突然发难,群臣只能下跪请罪。 都指挥僉事孙继宗率先开口道: “太后太后万勿动怒,臣认为此等时刻,册立太子,方能安天下民心。” 內阁首辅陈循也说道: “臣以为,储君乃社稷之本,应当早立,太后有言,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循旨册立太子,但主少则国疑,於尚书实为江山社稷所言,恳请太后切勿迁怒。” 两人的话,方才让孙太后的脸色好看一些。 孙继宗为其兄长,外戚自然站在自己这边。 陈循虽然知道胡濙于谦等人所图,但他身为內阁首辅深諳中庸之道,不管两边谁胜出,他都能稳坐中堂,自然不会轻易表態。 会昌伯孙忠,见自己长子开口,心中大骂其愚笨不堪,孙家作为外戚本就不应插手朝堂之事,况且之前还被言官弹劾家中放贷一事,此时表態不是落人外戚干政口舌吗? 不过孙太后也清楚,他们两人的意见,只有陈循有分量。 至於孙继宗,在其他大员眼中无非是靠著自己上位的跳樑小丑罢了。 殿中其他有分量之人,尚未开口。 “王尚书,卿执掌吏部,乃百官之首,你来说,本宫之言的可否属实?” 孙太后挑了一下眉,朝著东边列队官员之首的王直询问。 王直一时犯了难,他自己也是赞同拥立朱祁鈺登基的,昨日商议由礼部尚书胡灐带头提出,他们复议。 谁知孙太后一招立储君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只比胡灐小三岁,早就有了致仕归隱之心,一番权衡后,选择明哲保身。 未待王直开口,胡灐抢先出列揖礼后,说道: “臣以为太后所言无错,诸君乃国本,册立太子合乎礼法。” 可能是年纪过大的问题,胡灐回头看了看奉天殿外,缓了口气后接著说道: “於尚书也是老成谋国之言,值此国朝动盪之际,確实需要长君以安天下军民之心。” “故此,臣提议先立郕王为新君,而后再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孙太后坐在珠帘之后,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渗出,本以为册立储君能堵住眾臣之口,没想到连宣宗皇帝指定的託孤之臣都不站她这边…… 胡灐说完,朝著王直站的方向瞥了一眼。 王直会意上前开口: “胡尚书所言,既合乎礼法大义,亦稳固朝局民心,臣复议,请太后三思!” “臣复议!” 又一声音传来,孙太后抬眼望去发声之人乃是左都御史陈鎰。 左都御史为都察院最高长官(正二品),总管风宪科道,外朝称为总宪,与六部尚书合称七卿。 陈鎰作为都察院之首,直接向皇帝负责的他,本不应在此时开口,但他从地方一步步升上来,嗅到朝局不稳,事关天下百姓,他不得不表態。 孙太后无奈嘆了一口气,心知朱祁鈺登基或许已是大势所趋,但她还想挣扎一番,毕竟还有几位尚书还未表態。 “大同府总兵刘安奉圣上口諭覲见!” 奉天殿外,鸿臚寺序班的传唱之声引得诸臣回头观望。 朱祁鈺坐在四方凳上拄著下巴暗道,还是小看了古代朝中大员的政治手段。 第11章 登基 “宣大同府总兵官刘安覲见!” 成敬得到朱祁鈺授意后,高声传唤刘安入殿。 刘安不紧不慢地走入奉天殿,鼓足了勇气后喊道: “臣刘安奉圣諭,请郕王接旨!” 朱祁鈺从四方凳上站了起来,从御阶上缓缓走下,他早已推测出于谦胡灐等人留有后手。 只是不知所选之人,为何如此怯懦,一句话就暴露自己传的是矫詔,哪有让人接皇帝旨意,用请字的。 不过此人是大同府总兵官,估计是堡宗已经去大同府叫门了。 刘安的让朱祁鈺接圣諭的言语一出,奉天殿內顿时鸦雀无声,珠帘后的孙太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虽知道群臣会因朱祁镇叫门一事而向她逼宫,但没想到眾臣为了拥立朱祁鈺上位,竟然敢假传圣諭。 此事她不敢揭穿,群臣让刘安来做这件事,就说明自己的好儿子已经去过大同府了。 朝中诸臣也是心知肚明,刘安奉的圣諭此刻无论真假,它都是真的! “郕王接旨!” 刘安此人虽长得面色凶狠,身形也是五大三粗,一副武官扮相,此刻却比文官还要娇弱,不敢直视朱祁鈺。 甚至怕朱祁鈺行礼的时候拜到他,故意站的很靠边。 出乎意料的是朱祁鈺並未行礼,而是站在群臣之前,等待著刘安宣读圣諭。 本来就是矫詔,朱祁鈺自然不屑理会什么君臣之礼,就算是真的是朱祁镇给的詔书,此刻已经掌控外廷军事力量的他,让传旨之人跪著读都行。 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此时再装下去,就是真的软弱了。 刘安不明所以,被朱祁鈺盯得心里发毛,想到进北京城之前收到的那封信件和在大同府城楼上望著朱祁镇叫门,自己伏地痛哭的姿態。 他急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圣上口諭:宗庙之礼不可久废,神器不可无主,吾弟郕王,仁厚明断,素孚眾望,著嗣帝位,统御万方。 尔文武群臣,其各殫忠竭力,辅弼新君,共保宗庙安寧,黎民无恙。钦此。”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朱祁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旨,他明白,这段话不可能出自这个外强中乾的刘安之手。 確切地说,让刘安传矫詔的人,还留了一手,著嗣帝位? 父死子承,兄终弟及谓之嗣,朱祁镇身陷瓦剌大营,这皇位用得著他传给自己? 不过朱祁鈺也並未在意这些,走个过场而已,这样自己就可名正言顺进位大宝,不过这谦让一番还是要的。 他隨即脸色一变,朝著北方厉声说道:“孤才疏学浅,何德何能敢担此大任?这皇位,还是让皇长子朱见浚继承才是。” 胡灐心知此事已成,隨即出列大声呼道:“主少国疑,此乃国之大忌,还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继承大统,安天下军民之心!” 胡灐说完隨即拜倒在地,內阁大臣与六部尚书也藉此机会再次劝进: “臣等请郕王殿下,勿再谦让,以国事为主,进位大宝,即天子位!” 孙太后无力瘫坐在椅子上,重重嘆了一口气,自知大势已去,掀开珠帘,递给了成敬一封懿旨。 成敬激动地缓缓打开懿旨,抑扬顿挫地地念道:“皇舆北狩,神器无主,皇太子子见浚方在冲龄,宗社安危繫於长君。” “郕王朱祁鈺,宣宗章皇帝仲子,天资英毅,恪谨忠孝。即皇帝位,以安人心。尊上为太上皇帝,一应礼仪,悉如旧制。” 群臣闻声而知意思,全部跪伏在奉天殿內,齐声高呼: “请郕王即天子位,安宗社,慰人心。” 朱祁鈺看著奉天殿內跪伏的群臣,慢慢走上御阶,来到了万人敬仰的龙椅旁,拍了拍扶手。 这龙椅无论是大小还是舒適度,都比自己那个四方凳好多了。 三辞而就,他也推辞三次了,现在登基大宝就是名正言顺了。 虽然孙太后的懿旨让他感到一阵刺挠,但自己可不是代宗皇帝,再想用原歷史的那一套搞夺门之变是不可能了。 “孤本无意这大位,实出皇兄母后与卿等。” “既如此……害……” 朱祁鈺说著说著,缓缓坐到了龙椅上。 “恭迎圣天子!”成敬见状急忙跪伏在地喊了一嗓子。 殿中群臣再次拜伏,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灐见大事已定,心中悬著的石头总算落地,至於日后这皇位归哪一脉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于谦虽不喜孙太后被逼到悬崖边上才捨得妥协,但天子之位已定,日后瓦剌再带著朱祁镇来叫门,守城的將领可以不再畏手畏脚了。 他一直遵从的都是亚圣孟子的民贵君轻论,只要有利於江山社稷,有利於人民,皇帝是谁无可厚非。 只有王文听完“圣上口諭”和孙太后的懿旨后,內心盘算著可藉此机会再进一步。 说白了,孙太后虽然妥协,让朱祁鈺即皇帝位,但她所下懿旨完全是一桩政治交易。 诸位大臣本来就还未商榷好册立储君一事,孙太后却在懿旨中直接称朱见浚为太子,尊朱祁镇为太上皇,一切礼仪照旧。 如此一来,郕王一脉依旧是小宗,即皇帝位只是暂代,大宗朱祁镇一脉依旧为大明之主。 想到这,王文即刻开口喊道: “启奏陛下,今陛下初登大宝,臣等本应恭贺。” “但如今事態紧急,臣斗胆提议,无论何时迎回太上皇,应即刻请入大內,不得过问政事。” “至於一应吃穿用度,还是按照天子礼仪供奉。” 这就是王文所纳的投名状,既然下定决心站队朱祁鈺,自然是要不给朱祁镇留下任何復辟的机会。 朱祁鈺坐在宽阔的龙椅上,注视著台下的台下的诸位大臣。 如他所料,大权在握后,“忠臣”会自己跳出来。 “此事容日后再议,如今之要务是重整三大营!” “诸位爱卿可有人选啊!” 彻底掌握三大营后,朱祁镇回来问不问政事都无妨了,刀在自己手里,再保护好原身的儿子,朝中大臣除非吃错药了才会去帮著朱祁镇搞復辟。 珠帘后的孙太后,脸色阴沉,朱祁鈺以前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果然是装的,她敢以皇太子作为交换朱祁镇登基的筹码,就是因为他兄长负责的就是京城三大营的事务。 没想到朱祁鈺登基后的第一步,就是先掌控三大营断她一臂,她不禁加深了心中的那个念头。 …… 朱祁鈺发话后,于谦俯身揖礼说道: “臣于谦,举荐原大同府都督僉事,左参將石亨!” 第12章 帮你体面 于谦果然还是举荐了石亨,朱祁鈺思绪飘转,一时没有答话。 石亨这个人怎么评价呢?用于谦的评价就是——石亨此人可用而不可信。 用得好就是一员虎將,用不好那就是养虎为患,一旦压制不住其野心,就会效仿魏武帝之举。 当然石亨自是比不上大汉忠臣曹孟德的,其顶多算一个弱化版的安禄山。 他在大同府任左参將时,能將大同知府,甚至是他的直属上级大同府总兵官、武定伯朱冕都给架空了。 將整个大同搞得跟自己的封地一样,滥用民力,大兴土木,自己建个宅邸,就动用了几万人的民夫。 他巧立各种名目,借著收税大肆敛財,过往的商队要交,进城的贩夫走卒也要交,甚至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也要给他交税。 一个毫无能力的武官,根本无法架空向来以精明著称的大明知府文官,还有自己的顶头上司武定伯朱冕,此时的大明勛贵还未像中后期一般全是酒囊饭袋、色厉荏苒之徒。 由此可见,石亨此人不但有能力,其能力还非常出眾。 自上任大同开始,他就开始不断著手恢復洪武、永乐年间设立的军屯,自宣宗皇帝放弃安南后,大明的军屯就开始逐渐废弃,逃军籍之人非常多。 他搞到这些军屯之后,就变成了自己的私田。 军屯里原有的军士和军士的家属们,就变成了他的佃户,所以他手下军队的人马越来越多。 站稳脚跟后,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打劫,美名其曰收税! 打劫的对象范围非常广泛,从贩夫走卒到车马商队,从地痞流氓到流寇马匪,从兀良哈到瓦剌,谁有钱他劫谁,且次次都能满载而归。 不仅赚银子,他手下的队伍也越来越大。 对於流寇马匪能招安的儘量招安,不愿招安的就乖乖交税,可以在大同府境內打劫,但只能打劫蒙古人以及向蒙古走私的商队。 而且不能害命,在他看来不管是那边的商队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可以一茬一茬的收银子,杀了就没银子可赚了。 不遵守石亨制定的规矩的流寇马匪,一律出兵剿灭,虽是一介武夫,也懂得杀鸡取卵之事不可为。 他不仅对別人收税收的狠,收自己的税也毫不手软且秋夏两税年年按时交,他自己的田交的皇粮,还是按照军屯十抽五的惯例。 若不是有他在,大同知府不用为了完成秋夏两税指標的政绩去求著本地乡绅纳粮,大同知府岂能容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胡作非为,架空自己?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以文官的脾气,早就是十八道弹劾奏疏连发京城了。 不仅如此,石亨行军打仗也是一把好手,早年继承其父官职,任宽河卫指挥僉事,一步步升迁,屡立战功。 曾多次击败入侵的瓦剌,还多次上书朱祁镇开垦边塞土地、修筑堡垒囤积粮草,当时智勇双全的边关守將除杨洪外,就数石亨了。 在大同总兵官眼里,他是能征善战、拉队伍不要粮餉的部下。 在大同知府眼里,他是稳定地方治安,还能带头缴税的乡绅。 在流匪眼里,他是自己的官方靠山,虽然为了钱不择手段,但能合法打劫赚银子! 在普通军户百姓眼中,他就是代自己交租,还能让自己发財的大善人,一个自己能隨时为他去死的好领导。 石亨正是在大同府有了这些支柱,才敢在于谦巡视大同府上疏弹劾他后,大放厥词,扬言于谦再敢来到大同,就杀掉他。 现在因阳和口一战,主將西寧侯宋瑛、武定伯朱冕战死,他自己单骑跑了回来,被免去官职,下詔狱等候问罪。 朱祁鈺打算下了早朝后,见一见这个被于谦不顾仇怨举荐,北京保卫战后得到景泰帝提携,因功封侯,却又在夺门之变和曹吉祥里应外合,带兵入宫支持太上皇朱祁镇復辟,最后被堡宗以谋反的罪名,夺爵抄家处死的石亨,是个怎样的货色。 “好,孤已记下於卿所说之人!” 朱祁鈺一时没適应过来自己皇帝的身份,隨即吩咐成敬,朝会散去后召石亨文化殿问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成敬点头示意后,按照惯例大声呼喊。 王文扶帽理袖,长揖及地说道: “启奏陛下,陛下承天命临御,当循祖制祭天地宗庙,昔太宗即位即行大礼,以正纲常。” “今社稷初定,若不亲祭,外则瓦剌窥伺,內则人心未凝,祭天可明授命於天,祭祖可告列祖护佑,更能聚百官、安黎庶,显陛下中兴之资,伏望陛下早定仪典,以固国本。” “国朝初定,內忧外患都还未解决,祭天一事暂且不急。” 朱祁鈺摇了摇头,这王文还真是大大的忠臣啊,这一套下来谁还敢说自己是得位不正的代皇帝,甚至还拿朱棣举例,敢反驳那就是说朱棣也是得位不正。 但朱祁鈺不吃天赋皇权这一套,面子是靠实力爭取的,待自己完全掌握三大营后,这祭祀仪式不办也罢,敢说自己得位不正,就下去跟方孝孺作伴吧。 眾臣也是满脸吃惊地看著王文,好傢伙,朱祁鈺刚登基你就拍上连环马屁了,孙太后也还在这奉天殿上,你这话不是打她和朱祁镇的脸么! 毕竟孙太后还是后宫之主,朱祁镇也被尊为太上皇,而郕王这个天子,是內阁与七卿一手扶上去的。 迎回朱祁镇之后,孙太后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会想方设法將这天子之位夺回来,你这么说不是给自己提前找好挨刀的理由? 王文內心却无比坚定,未在意诸位同僚投来的目光。 他观朱祁鈺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掌控三大营,就知道孙太后如果不愿安稳,铁了心要將皇位夺回给朱祁镇,那朱祁鈺就会让她永远安稳了。 他坚信朱祁鈺会以铁腕手段扫清一切障碍,拥立新帝的从龙之功自己没赶上,那就踩死孙太后和朱祁镇,说不得日后自己还能跟著朱祁鈺在史书上混个中兴之臣的美名。 想到这王文隨即开口回答: “倒是臣考虑不周了,望陛下恕罪!” “通州运粮一事,臣负责漕运,但从命令下发到现在,码头上未看到一粒粮食,望陛下早日派人查清!” 朱祁鈺眉头一皱,自己昨日不是下令这转运通州粮食乃头等要务,怎么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这通州存储的粮食不都是朝廷的吗? 况且通州到北京城,满打满算不过五十里的距离,一夜时间走的还是漕运,一袋粮食都未运到? “金尚书?”朱祁鈺询问户部尚书金濂,將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金濂面色稍有凝重,思考了一番。 他组织语言打好腹稿后,將其中门道简单说了出来。 “这大运河由南到北,终点在通州,通州到北京城的这一段叫通惠河,臣估计是通惠河这一段河道堵塞了。” “这通惠河河道一通,粮食很快就能运送到京城,若是不通,通州城內那八百万石粮食,还不如像於尚书所说,寧愿付之一炬,也不可资敌!” 朱祁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通惠河早不堵塞,晚不堵,这个时候堵,其背后的原因,真是耐人寻味啊! “於尚书,王侍郎,你二人负责此事,务必確保通州粮草安稳转运入京,但凡阻挠者,立斩不赦!” 朱祁鈺对於这种事,就一个態度——不想体面,那就帮你体面! 第13章 考校石亨 “罪臣石亨,参见陛下。”石亨跟著成敬进入文化殿,还未到正厅,就跪下行礼。 朱祁鈺朝会散了后,就来到文化殿批阅奏疏,自朱祁镇出兵后,这些一直是內阁大臣擬好票擬后交由孙太后批阅,现在他正式登基后自然是由他批阅。 他放下手中的奏疏,仔细观察著这个于谦大力举荐的石亨,四方脸面,身材高大,虎背蜂腰螳螂腿,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能骑善射之辈。 “石將军,你这消息怎么灵通?身在詔狱,都能知道奉天殿上发生之事。”朱祁鈺听著石亨的称呼打趣地说道。 石亨不敢直视朱祁鈺,跪伏在地大声回道: “陛下在奉天殿上临危受命,登基后紫禁城內诸位大臣的山呼海啸之声,乃至於整个北京城內民眾的欢呼雀跃之声,其声势之大,罪臣在詔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詔狱內的锦衣卫都在討论,陛下英明神武,有太祖太宗之资,登基大宝乃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啊!” 朱祁鈺冷笑一声,这石亨倒是会討上司开心,难怪能在大同府作威作福多年。 成敬来到朱祁鈺耳边,小心翼翼地俯身低语了几声,他亲自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詔狱提的石亨。 “行了,把你的手銬脚镣去了吧,在詔狱里都不带,怎么到了朕面前反而装起样子来了?” 朱祁鈺十分不喜这种装模作样之人,成敬去的时候,石亨这廝住的是独立牢房,有床榻被褥也就算了,甚至连酒都有好几坛,来到自己面前,倒开始卖惨了。 “谢陛下恩典,臣铭记五內,日后当为陛下牵马执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石亨鬆了一口气,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他內心其实害怕无比。 他在大同府当了几年的土皇帝,但面见真皇帝还是第一次,跟著成敬过来时,一直卑微地向他询问这位新皇帝为何要召见自己,成敬並未回答。 所以石亨十分担心,朱祁鈺刚登基是要借自己的人头立威。 而且这几日也在狱中听说了,这位郕王除掉马顺后,一夜之间就將锦衣卫內马顺的党羽清理得乾乾净净。 这等手段,让他心惊胆颤,不得不耍点心机,带著镣銬前来试探。 朱祁鈺看著石亨一脸害怕的样子,面无波澜地问道: “之前就有所耳闻石將军胆大包天,小小的大同府参將就敢扬言要杀朝中的三品大员。” “今天一看,不过如此么,怎么怕朕杀了你?” 石亨一听这话,神色就缓和了下来,自己这项上人头今天算是保住了,隨即开口说道: “陛下明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罪臣不是怕陛下取了我这颗人头,而是怕不能给武定伯报仇,罪臣深受武定伯之恩,若不能手刃郭敬这个阉贼,罪臣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顏面对武定伯。” 大明军法,主將死而副將退者,按临阵脱逃论处,石亨在阳和口一战,自己跑了回来,按大明军法来说是要判斩立决的,若不是朝局混乱,加上他上下打点,早就头落西市口了。 “哦,石將军何出此言啊?” 朱祁鈺也知道,石亨这话半真半假,为武定伯报仇是假,想杀郭敬是真,毕竟他自己一手拉起来的人马全折在阳和口一战,兵败后不回大同府,反倒是跑回京城,细细思考一番,想必是与大同府镇守太监郭敬有些关係。 “启稟陛下,阳和口一战,瓦剌精准知道我军行踪,罪臣怀疑是郭敬出卖了我军情报给瓦剌。” “此前,罪臣也曾抓获郭敬的商队,向蒙古诸部走私茶铁等物资,甚至是兵器盔甲,火銃火炮等物资。” 朱祁鈺闻听此言顿时一掌拍翻了面前的桌案,他前世最恨的就是卖国求荣的汉奸,郭敬这些卖国资敌行为,夷三族都不够。 “为何不早日告知朝廷?” 石亨见朱祁鈺发怒,顿时嚇得跪倒在地,回答道: “陛下恕罪,非是罪臣知情不报,而是这郭敬乃是王振的心腹,就算臣检举揭发也会被王振说成污衊不了了之。” 朱祁鈺前世修身养性多年,早就不会轻易发怒了,实在是汉奸之行径太过可耻。 冷静下来后,他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郭敬是王振的心腹,负责给王振敛財,但王振一个太监要这多余钱財也无用,那这些走私而来银子,多半是进了朱祁镇的內帑…… 想到这,朱祁鈺不禁嘲笑堡宗土木堡之败是自作自受,这也算是別样的钱留学了。 “起来吧,朕没怪你,把你所知道的给朕述说一番。” 朱祁鈺也知道石亨所说的害怕王振一事纯属放屁,那些被他截获的走私商队,一应物资全部归他,人么,估计坟头草都几丈高了,不敢回大同府,估计也是害怕被郭敬报復。 不过朱祁鈺也没打算追究这些,这些资敌物资被石亨黑了,总比运到瓦剌,变成射向大明的箭矢,挥向大明的刀好。 “正统十年九月末,查获走私商队所运物资中,发现大量茶盐铁锅、盔甲刀具,箭矢銃炮。” “正统十一年十一月末,瓦剌秘密派遣使者向郭敬行贿良马千匹,毛皮十车。” “正统十二年……” 石亨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事情,这些都是他已查获郭敬与瓦剌密切来往,倒卖各种禁运物资的事。 “卢指挥使,可否听清这些事啊?” 朱祁鈺听完后,转头朝著文化殿暗处说了一声。 “臣卢忠领命,即刻亲自带队前往大同府捉拿郭敬回京。” 卢忠从文华殿暗处的阴影中走出,俯身说道,见朱祁鈺点头后,起身朝著殿外走去,全程没有看过石亨一眼。 他作为世袭锦衣卫,自然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锦衣卫和宫里的宦官一般,只是天子家臣,皇帝想杀他们就一句话的事,连由头都不用找。 石亨在一旁看著卢忠,默默感嘆,此人身上的杀气比自己还重,难怪一夜之间锦衣卫就易主了,此人日后不可得罪,一定要敬而远之。 朱祁鈺在得到石亨揣著明白装糊涂的第一印象后,便不再和这廝墨跡,想考验一番其军事才能,於是开口问道: “瓦剌南下在即,宣府杨洪和大同郭登忙著收拢溃兵,无力驰援,你可有退敌良策?” 石亨顿感自己的机会来了,隨即站到舆图前开始指点江山。 “陛下请看,大同宣府两地护卫掎角之势,且两城楼高河深,瓦剌不善攻城,只要坚守城池,不出城与瓦剌短兵相接,必可万无一失。” “所以臣推测瓦剌部,必定会绕过两地,直奔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而来,只要守住这三个关隘,瓦剌绝无可能威胁京城。” “臣虽不才,愿领一千甲士,镇守一关,城在人在,瓦剌想入关必定是踩著臣的尸体而过。” 朱祁鈺看著石亨所指三地,不禁认同石亨军事才能確实可以,与于谦所说蒙古分三部匯集到京城大同小异。 “不过,陛下请恕臣壮敌之罪,这三个其实关隘一个也守不住,这决战之地应该是京城之下。” 石亨细细察看了一番舆图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为表忠心,吹牛吹过了,无奈地说道。 “来人,速去请於尚书前来议事!” …… 第14章 先除內鬼 于谦进入文华殿看到石亨也在场,並未感到惊讶与担忧,在他眼中看来国家大事面前任何私人恩怨都可先放到一边,所以才会在朝会举荐石亨。 此刻石亨確实是身在北京城的满朝文武中最能打的了,就领兵作战、战场搏杀这一块,于谦自认没有石亨强,他擅长的是坐镇中军运筹帷幄。 “坐。”朱祁鈺指了指舆图前的座椅说道:“於尚书,朕此刻唤你过来,是刚才与石將军討论瓦剌南下一事,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之前石將军所言,瓦剌部也先定会绕过大同宣府二镇直奔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而来,依於尚书来看这三关可否能守?” 于谦闻言,面色稍稍带有忧虑,他摇了摇头说道: “陛下,这三地若要守住的话,必定是紧紧关闭关隘,不放山外九州的流民百姓进来。” “如此,则相当于于將山外九州之地拱手让给瓦剌,失地且不说,民心也会俱失。” “瓦剌部窥伺中原多年,也先也是知兵善战之人,定会派遣大量探马细作混入流民之中,朝著三关而来,里应外合之下,纵是再坚固的城池堡垒也会被攻破。” 于谦自太宗文皇帝时就开始参赞军事,朱棣以八百甲士起兵,奉天靖难,最终夺取天下,除了自身的硬实力外,內应外合破城之战也不在少数。 朱祁鈺闭目沉思良久,终於理解原歷史上,土木堡之变后,大明九边重镇尚在,于谦石亨等人为何要选择与瓦剌决战於北京城之下。 原来是印证了教员所说的,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之理。 不放山外九州的流民进来,死守三关就等於放弃了这些百姓,这与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又有何异呢? 大明朝所有皇帝向来信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事万万不可为,不然与朱祁镇没有任何区別。 文化殿內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于谦见朱祁鈺一时拿不定主意,稍稍嘆了口气后说道: “启稟陛下,我近日写了一份奏疏,是结合兵部文书,总结关於土木堡一战的文编。” 朱祁鈺接过于谦所呈的奏疏,这奏疏本应该交由通政司转递文渊阁,由內阁学士批阅后再呈给自己。 于谦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这个规矩,当然他也不是故意越级上报,破坏规矩。 而是这份奏疏,实在是太过於大逆不道,相当於后世的失败总结。 【我朝卫所之制,本以屯守相兼,然承平既久,武备懈弛。京营之士,多为勛贵役使,市井游惰充数其间……】 奏疏从多个方面,详细剖析了土木堡之变的前因后果,最后还有总结反思、改进之法,足见于谦写这份奏疏之用心。 但是一向刚强的于谦甚至不敢让其他大学士看到这份奏疏,可见兹事体大。 “器械朽钝,军阵不諳,及临战阵,竟如驱羊搏虎:前锋未捷而中军崩溃,輜重委地而指挥失灵。” “更兼將帅无专閫(kun)之权,文臣掣肘於內,监军乱命於外,虽孙吴復生,不能施其智也!” 朱祁鈺也是暗暗心惊。 原来明朝的军制,土木堡之变前就已经开始从內部腐烂了。 于谦认为土木堡之变之所以战败,原因不能单单归咎於出了一个朱祁镇这样的愚蠢皇帝和京营及各地卫所武备废弛。 武备废弛这点,朱祁鈺在文华殿就问过于谦了,在其还是兵部左侍郎时就上疏说明过各地卫所武备废弛之事,还藉此弹劾石亨。 当时于谦言语含糊没有明確指出,这封奏疏看墨跡乾涸程度,不知道准备了多久的奏疏,却是详细地列出了土木堡之变的战败原因不是单单几个人所造成的。 九边重镇之一的大同府,为北京城门户要害之地。 杀良冒功,兼併军屯土地,將军户转为佃户。 卫所军额百不存一,一个千人队甚至只有四五十人,军械粮餉依旧按照千人队名额领取,更有甚者一个千人队,按数个千人队来上报。 于谦所言之事,朱祁鈺完全相信。 明朝武官制度,除了有世袭爵位的那些,其他领兵之將想捞银子就只有吃空餉、喝兵血。 土木堡战败,也先南下在即,这些弊端造成的恶果已经显现,于谦索性把屋顶直接掀翻了。 “瓦剌也先,狡黠久矣,数岁窥边,其谋非一日。” “然我边镇烽燧不明,谍报不审,竟使敌骑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这是指勾结瓦剌不止大同镇守太监郭敬一人吗?”朱祁鈺接著奏疏往下看,他心头的火气越来越旺,不禁咬牙切齿。 “石亨,除了大同府郭敬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向瓦剌走私物资?”朱祁鈺再次拍桌而起,朝著石亨质问道。 石亨在大同当军阀这么多年,不可能只知道干这些腌臢事的唯有郭敬一人,这廝检举郭敬勾结瓦剌,果然是假公济私,借刀杀人。 石亨顿感不妙,跪地说道: “这……,陛下容臣回忆一番,臣自阳和口赶回京城脑袋有些糊涂。” 石亨虽不知于谦的奏疏里写了什么,但朱祁鈺这样问,就是自己借刀杀人一事,已经败露,之前不將勾结胡虏之人全盘说出,就已经是欺君之罪。 “朕看你是在北镇抚司詔狱里过得太舒服了,是不是让你再回去住几天,好好回忆一番此事啊!。” 朱祁鈺暗骂这廝果然如于谦评价的那样,可用而不可信,於是开口警示。 成敬见朱祁鈺发怒,朝殿外值守的大汉將军挥了挥手,他本以为这石亨得到皇上提携后,会像卢忠一般死心塌地追隨,没想到一介武夫竟然像那些文官一样专干这种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之事。 “陛下,罪臣回忆起来了,请赐纸笔。” 石亨见跨刀的大汉將军已经朝著自己走来,再回一次詔狱可就没有之前的待遇了。 昨日王马二人党羽的惨叫声还歷歷在目,真去詔狱里回忆,估计太奶的名讳自己都能回忆起来。 “成敬,给他!” 朱祁鈺见石亨这次是真的怕了,於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大汉將军退下,没再理会跪地的石亨,接著奏疏往下看。 最后一部分则是土木堡之变的全过程,最主要的是说明土木堡之变的主要负责人是谁。 “先帝以英明之资,误信竖宦王振……” “行军之策,当决於老成,然王振一介刑余,操戈符制进退,致大军逡巡於险地……” 于谦所说的主要负责人当然是朱祁镇的头號贴身太监,王振,难不成还是英明神武的瓦剌留学生朱祁镇不成?! 毕竟自古天子无对错。 但于谦的春秋笔法,字里行间都暗指主要责任在朱祁镇,博览经史的內阁大学士自然能一眼看出,此乃大逆不道之举。 第15章 于谦遮掩,王振背锅 郭敬,大同镇守太监,歷侍四朝的大太监,长年向瓦剌交易茶盐铁器,走私军械盔甲。 赛因不,大同锦衣卫千户,收受瓦剌金银財物,泄露边防布置,瓦剌藉此南下劫掠。 李让,大同卫指挥使,故意迟滯军报传递,泄露大同府兵力部署,倒卖大同府內的军械火器。 其他诸如施带儿、王喜、小田儿等宦官,均是证据確凿。 …… 朱祁鈺看完石亨所写的名单后,手指在重新摆放好的桌案上不断敲著。 这还只是九边重镇之一的大同府,就出了这么多带路党,其他各镇还会有这种情况吗? 当然会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太监捞银子说白了都是为了朱祁镇。 作为皇帝的朱祁镇自己就是最大的带路党,他身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没啥好货色,蛇鼠一窝罢了。 朱祁鈺面色平静地看著跪地不起的石亨,向成敬吩咐道: “派人去追卢忠,名单上的人及家眷全带回京城来,午门外斩首示眾。” 成敬接旨后,转身出去安排,朱祁鈺看著名单好似又想到了什么,於是朝石亨开口道: “石亨,这些人由你亲自监斩,办好了就免去你的戴罪之身。” “罪臣石亨领旨,谢皇上开恩。” 石亨经过刚才一事双腿此刻还有些发抖,谢恩后才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亲自监斩对他来说没啥大事,在大同没少杀蒙古韃子和不遵守规矩的马匪流寇,只要能保住项上人头,让他亲自操刀砍了这些人都行。 于谦认为此时不宜大开杀戒,若是还有其他勾结瓦剌未查清之辈,见这些人满门抄斩,狗急跳墙跑去投靠瓦剌,带头进攻大明,可就得不偿失了。 於是劝諫道: “臣恳请陛下,只诛首恶,其余家眷,若是查实无罪的,予以赦免。” 朱祁鈺沉思一番后,就明白了于谦所考虑之事,他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要是会以清流文官喜爱用的以大局为重的圣母言语进行劝諫,那他就不是于少保了,更不会上这份奏疏暗示朱祁鈺调查有內鬼这事了。 朱祁鈺想清楚这件事后,吐了口浊气说道: “其家眷查明无罪的,全部流放琼州府吧,且永世不得离开琼州府境內。” 于谦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开口劝諫,此时正值大战即將来临,这样处置確实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人不杀留在京城也是徒留隱患,保不准就有心怀怀恨之人,在与瓦剌大战时趁机作乱。 若是和平之时,朱祁鈺要诛这些人的九族,他眼都不会眨一下,更別提开口劝諫了,斩草必定要除根,才能安心。 原因无他,带路党、骑墙派无论哪个时代都是最招人恨的。 既然不能论朱祁镇这个最大的带路党之罪,那就让这些人给其背锅吧。 反正官员就两个,一个是李让,另一个赛因不为异族,二人均是证据確凿,郭敬、王喜之类的宦官,本来就被文官鄙视,直接杀了也不会有人说啥的,全按王振余党处置就是了。 朱祁鈺回到桌案上,接著阅读于谦长长的行军奏疏,明確了一件事,原身那个哥哥真不是个当皇帝的料。 已经殉国的前任兵部尚书鄺埜和英国公张辅在朱祁镇刚打算御驾亲征时,就曾以上疏、面奏的形式劝諫朱祁镇不要以身犯险,甚至给出了“瓦剌骑兵机动性强,明军仓促出征易中埋伏,皇帝身系社稷,不宜轻涉险地。”的具体理由。 与蒙古作战,最忌秋季出征,经过秋夏两季的放牧,此时正是瓦剌兵强马壮,牛羊富足之时,这点四朝老將张辅自然一清二楚。 户部尚书王佐甚至跪在奉天殿前高呼,此时正是秋收农忙之时,各地秋税还未开始缴纳,既无足够的粮草,也抽调不出多余的隨军民夫。 但朱祁镇执意要出兵,王佐迫於压力,无奈只能將京城內的粮食全部抽调出来交给其作出兵之用,又在顺天府,山西布政司,保定等临近地区抽调隨军民夫。 因为只有几天的准备时间,王佐筹集的粮草分配到十几万大军,不算隨军民夫,每人都只能分配到三日的口粮,这仗怎么打?还未找到瓦剌就饿死在半路了。 果然不出张辅王佐等人所料,七月十六日出兵,至七月二十三日抵达宣府,沿途殭尸遍地,战马死亡也超过六成。 又听信王振的话,拒绝郭登提出的“从紫金关入可避敌”的建议,直扑大同,待到八月初一收到阳和口一战,明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才仓皇撤退。 王振此时又作妖,提出让朱祁鈺去其家乡蔚州欣赏风景以显其的威风,行至一半,又怕大军践踏王振在老家置办的田產,又改道宣府。 一来二去错过最佳时机,为大军断后的朱勇、薛綬等人全部战死,逃至土木堡,距怀来城就二十余里,又因王振坚持等待輜重车,下令原地宿营。 土木堡地势高亢,无泉缺水,最近的河流也被瓦剌占据,知道马謖失街亭的故事,就懂得行军扎营的头等大事就是要有水源,鄺埜跪在在帐外死諫,让朱祁鈺速入怀来城,以大军断后。 王振却怒斥:“腐儒安知军事,在言者死!”,因多次劝朱祁镇退兵都被骂为腐儒,鄺埜此时反呛道:“吾以颈血溅奸佞,何惧之有!” 最后的结果就是,瓦剌也先派使诈称议和,朱祁镇和王振两头蠢猪竟信以为真,下令取水,待明军阵型大乱之时,瓦剌部骑兵从四面八方衝杀而来。 朱祁镇被俘虏,一应隨军出征的文文武大臣、勛贵等全体战死殉国,只有少数逃脱。 朱祁鈺合上了奏疏,所有的命令都是王振下的,罪责当然是他的,这么大的锅也只能让他背。 看著奏疏上的字跡墨痕力透纸背,朱祁鈺就能感受到于谦,在土木堡之变的消息传来,大明京城三大营十几万精锐全军覆灭的痛楚。 朱祁镇这个傢伙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告慰几十万惨死在土木堡的军民。 看著于谦恍恍惚惚的状態,他都能想像到为了写这封奏疏,于谦下笔之时有多认真,就怕一个不注意把王振写成朱祁鈺,又要从头再来。 “於卿要注意修养身体,切勿操劳过度。” 看著于谦斑白的双鬢和漆黑的眼窝,朱祁鈺不忍这个一心为国为民的臣子累坏了身体。 于谦没有理会朱祁鈺让他注意身体一言,而是低声说道: “陛下,现边关多地都有奸人冒充太上皇诈取关门的军报传来,请陛下下旨通传各镇不得开关。” 现在各地都有朱祁镇叫门的消息了,奸人假扮算是于谦所能想到的,给朱祁镇在世人面前最大的遮羞布了。 “好,就依於卿所言。”朱祁鈺点了点头,反正解决朱祁镇不急於一时,现在揭穿他,反而会惑乱军心。 “臣告退。”于谦俯身行礼后,离开了文华殿。 朱祁鈺刚想继续批阅积攒的奏疏,转头看到站在一旁不敢有所动作的石亨。 揉了揉眼睛,咋给这廝忘了,隨即开口道: “怎么,等朕给你赐御膳?” “罪臣告退!” 石亨意识到这关自己算是闯过去了,於是急忙告退,一溜烟就走出了文华殿。 “这石亨敲打一番,倒也算个有用之才,只不过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才能放心。” 朱祁鈺做出了自己对石亨最后的评价…… 第16章 母子相见 正午,烈日当空,今日天气难得万里无云,虽已过中秋,仍有几分炽热之意。 朱祁鈺在文华殿內目送于谦、石亨二人离开后,並没有继续批阅奏疏,而是坐在椅子上,打算休憩片刻。 一旁侍立的成敬见状,急忙拿来一条毯子给朱祁鈺盖上,並在其耳旁小声说道:“陛下,要不要去看看吴贤妃” 成敬虽然没在宫里当过差,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自然知道,朱祁鈺之前极少去看吴贤妃,不是他不孝顺,而是形势所迫。 孙太后和朱祁镇对朱祁鈺极为忌惮,看管甚严,即便是其早已过了就藩的年纪,依旧让其住在京城。 还说这宣宗皇帝只有他兄弟二人,两个子嗣。这样方便朱祁镇隨时能召朱祁鈺入宫联络感情,免得朱祁鈺去到封地后兄弟二人就生疏了。 京城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名为维护兄弟二人的感情,实为圈禁朱祁鈺,防止其就藩后扶植势力,毕竟朱祁镇即位时年纪尚轻,且无子嗣。 將朱祁鈺留在身边,待朱祁镇亲政稳定政权,册立储君后,再让朱祁鈺回到就藩地也未尝不可。 况且还有大明祖训,朝臣不得与后宫有所联繫,朱祁鈺自出宫入住郕王府那一刻起,就属於臣子了,自然不能自由进出后宫。 加上前身这些年在京城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去见其生母吴贤妃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朱祁鈺身为天子,再去后宫见吴贤妃自然没有这些顾虑了,大明素来讲究以孝治国,现在不去看看,日后难免落人不孝的口舌。 朱祁鈺突然睁眼点了点头,道:“倒是朕疏忽了,这就去母妃宫里一趟,接下来这段日子,朕怕是要忙的抽不出身,有些事得给母妃交代一下。” 虽然在朱祁鈺的认知里,吴贤妃不是他的母亲,就算是做个样子演演戏去一趟也无妨。 毕竟自己也算是沾了前身的光,若不是穿越到他身上,自己能感受这九五之尊是何感受。 要是穿个富家子弟倒还好,如果穿成北边的流民,即便自己有高超的智慧和政治手段,也略懂这火药白混凝土的配方,但也斗不过甲长里正,更別提知府县官了。 乡绅老爷蘸盐水的皮鞭,几鞭子下来你就承认自己是妖言惑眾了,別臆想什么发家致富,拉队伍打天下了。 若是连这点面子功夫都不做,未免显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前身留给自己的身份了。 何况自己已经掌权,宫中外廷势力也全在自己手里,是时候扫清內廷了。 吴贤妃居住的景仁宫在紫荆城的东北角,为妃嬪居住的东西六宫之一,距离文华殿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因此步行过去的时间也较长。 朱祁鈺刚到景仁宫门口,就看见一个中年女官正在清扫庭院。 那女官远远看到天子仪仗过来,还未待成敬上前宣告,就急忙跑过来下跪行礼。 “奴婢,见过皇上。” 在朱祁鈺前身的记忆里,这女官唤作青娥,从宣宗皇帝宠幸吴贤妃起,就是吴氏的贴身丫鬟。 印象中,朱祁鈺自幼便和吴氏居住在宫城之外,一应生活饮食起居都是青娥在照顾,即便是宣宗驾崩后,母子二人被接入景仁宫內居住,青娥也一直跟隨在吴氏身边。 朱祁鈺耸了耸肩,站在景仁宫的大门前,扫视著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庭院和宫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涌上心头。 虽是第一次见青娥,但原身的记忆里,母子二人生活清贫,一直靠青娥照顾,自己与吴氏才没有过多地吃苦。 按照原来的歷史,朱祁鈺登基后虽然也尊吴氏为皇太后,但吴氏的住处却无任何变化。 一来孙太后作为嫡母正宫皇太后,自然不可能搬出慈寧宫。 二来也是由於,吴氏性格本就良善,不喜这后宫的爭斗,被接入景仁宫后,也就习惯了住在这里,不愿意搬来搬去地折腾。 夺门之变,朱祁镇將吴氏的太后之名,降为原来的贤妃,迁至吴氏被接入宫之前的住处,直至去世。 也罢既然穿越到你的身上,那你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这一次我不会让他们在受苦了…… 一阵微风袭来,打断了朱祁鈺的沉思,將他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青姨,不必多礼!如往常一般称呼我便是。” 朱祁鈺急忙向前一步扶起青娥,看著其鬢角已有白髮,不禁有些动容。 她比吴氏还要年长几岁,自打开始成为吴氏的贴身女官起,就与吴氏相处得跟姐妹一般,朱祁鈺小时候也曾受到过她的教养,两人关係颇为不错。 私下无其他人时,便称呼她为青姨。 “陛下此时已是天子,不可这般由著性子来,礼法不可废。” 青娥起身后,躬著身子说道。 朱祁鈺也未在劝说,青娥这个女官性子本来就急躁,若不是她,吴氏不得宣宗皇帝宠爱,在宫中少不得受到其他妃嬪的欺负。 “陛下,自小身子骨就弱,这时节已入深秋,怎么不多穿一些。” “成敬,你还愣著干什么,还不快扶陛下进去!” 青娥还是忍不住抬头望了望朱祁鈺,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看到朱祁鈺穿著单薄,便开始嘘嘘叨叨地数落成敬。 以成敬现在的地位,除了朱祁鈺没人敢说他一个不字,但青娥却敢,数落起来丝毫不会嘴软。 成敬也不敢搭嘴,只能笑脸奉迎,自己刚来朱祁鈺身边侍奉时,若不是青娥出口,他早就被宫中那些太监欺负死了,毕竟自己是翰林院出身,自然招人妒忌。 这些话听著是数落,但朱祁鈺听著心里却感觉暖暖的,两世为人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心之言了。 “青姨,这些年母妃和您可还安好?” 自来到这个世界两天以来,朱祁鈺第一次敞开心扉和別人交谈。 不过青娥却不知道,眼前这个朱祁鈺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以为他只是他多年看望吴氏,心有愧疚罢了,不由得安慰道: “陛下,这些年娘娘在宫中,有吃有穿,也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就有人来欺负,过得好著呢,今早听说陛下正式登基,娘娘高兴了小半天,还念叨著要找机会去见陛下您呢。” 青娥边说,边带著朱祁鈺进去。 现在的景仁宫,和朱祁鈺印象中的並无任何差別。 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朴素清俭,一路上行礼的宫人,寥寥无几,都是一些年老体弱之人。 毕竟一个不得宠的先帝妃嬪,自然不会有太多的宫人愿意过来。 若大一个景仁宫,算上青娥,侍奉的宦官宫女只有十个,宫內摆设也跟普通人家一般寒酸。 刚到寢宫门口,便看到吴氏在內侍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儿臣见过母妃。” 朱祁鈺行了个礼,脸上也儘量带著喜色,不想让吴氏担心。 “壮了,也精神了,这些天辛苦你了,鈺……” 吴氏看著朱祁鈺满脸疲惫,有些心疼,她虽住在深宫之中,却也知道这些天外面发生之事,看著朱祁鈺操劳国事,未休息好的样子,本想安慰一番,可这最后二字没说出口,毕竟现在朱祁鈺是君。 “劳母妃担心了,儿臣身体好著呢。” 母子俩屏退左右后,坐在一起说著家常。 “也不知济儿长得像不像你,自打出生起也没见过一面,我还给他做了许多小物件……” 吴氏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著,一边摆弄著她亲手缝製的虎头帽、虎头鞋等幼童的物件。 朱祁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母妃,今日我过来,实则是有事相告。” 吴氏一听,瞬间收敛了面容,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低声问道: “可否是这后宫之事?” 朱祁鈺闻言点了点头,“看来母妃都猜到了。” 吴氏嘆了口气后,回道: “我在这宫中住了十多年,怎会不知这权力更叠一事。” “鈺儿,我也不懂这朝堂之事,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若是斗不过她们,这皇位不要也罢。” 朱祁鈺也是愣了愣,这吴氏虽然不喜爭斗,却能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之间,將自己抚养长大,岂会是心智单纯之人。 想了想,朱祁鈺挥手示意成敬,將寢宫內外的人全部清退。 见四下无人之后,朱祁鈺开口说道: “母妃安心,我既然已经即位,就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这些天后宫可能要换一批人,母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此刻只有母子二人,朱祁鈺也不再藏著掖著了,话说的十分明显。 “害……” 儘管吴氏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感到心头一震,拉著朱祁鈺的手说道: “常言道儿大不由娘,我这里你不用担心,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老人。” “若是可以,放他一条生路,別跟你父皇那般心狠,你们毕竟还是是兄弟。” 前一句话吴氏说的十分坚定,后一句话,嗓音却略带一些颤抖。 朱祁鈺低著头,有些惭愧地说道:“他能否回来还尚且不知,毕竟瓦剌不会轻易罢休的!” “这……”吴氏呆呆地望著他,几个呼吸后才说道:“也罢,这朝堂之事容不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插嘴,走的时候把这些带给济儿。” 第17章 早做打算 从宫里出来后,朱祁鈺只觉得有些清冷,不禁和成敬加快了脚步朝著郕王府走去。 半路上他停下来伸了个懒腰,对著成敬说道: “后宫之中感觉人心惶惶,咱郕王府里却是百无禁忌,你说这是为啥?” 成敬眼睛提溜一圈后,缓缓开口回道: “陛下,臣不知,还请陛下解惑,臣虽是腌臢之人却也嫌弃后宫里的那些腌臢事。” 朱祁鈺笑了笑,成敬这种下属,最討领导喜欢,既拍了马屁又回答了领导的问题。 “记得朕之前说让你学学咋当宫里的老祖宗吗?有些事你得学著去办了。” 成敬点头称是,这些事他自然懂,后宫之事卢忠不好出手,只能是自己这个皇帝的贴身太监去办。 “该杀的杀,该留的留的,让宫里的人都听你的话,站你这边就是了,能不能当上这个老祖宗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朱祁鈺背著手,一边走一边跟成敬说道。 掌握一个部门最快的方法,无外乎拉一批,打一批,展现自己的实力与手段后中立的那一批自然会跑过来投效。 走著走著,朱祁鈺突然想到了,早上给孙太后读第一封懿旨的那个太监名叫金英,是司礼掌印太监,於是转头看向成敬,並说道: “还有那个金英,连同他的儿子儿孙们全部处理了吧,不会认主的狗,留著没用。” 想起孙太后那两封懿旨朱祁鈺就有些厌烦,太监本来就依附皇权而生,金英作为权势最大的几个宦官之一,却在天子之位还没定下时,就跑去给孙太后宣读懿旨,不明摆著站朱祁镇那边么。 “臣领命!” 成敬也暗道这金英是不是被权势冲昏头脑了,王振已经没了,后宫剩下的党羽也只是一些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小虾米,你金英作为司礼监掌印,选择明哲保身哪边都不站也就罢了,你支持立储君,朱祁鈺作为新君岂能饶你? 王振没了,你却跳出来,不就只有拿你开刀立威,杀鸡儆猴了么! 成敬不禁摇了摇头,这道理自己在王府里都懂,你金英一个宫里长大的太监却不懂,这么多年的司礼监掌印算是白当了。 “除了慈寧宫一系的,其他都要打扫乾净,寧可错杀,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朱祁鈺对成敬叮嘱道,这件事事关自己的安危,他不得不重视。 朱祁鈺让成敬去宫里做这些事,无外乎將內廷里里外外打扫乾净,窗明地净,不然自己日后住进皇宫,也难免逃不过落水、暗杀、下毒等等手段。 歷史上明朝皇帝储君很大一部分都死得不明不白的,自己前身代宗皇帝,先是嫡长子朱见济,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就夭折了,自己也在身强体壮之年生病,这件事说起来就很奇怪。 武宗朱厚照也是落水被救起后,就暴病而亡,唯一逃过一劫的只有潜心修道不问国事的嘉靖皇帝,但他八个儿子最后也只剩下一个儿子,所以朱祁鈺不得不防。 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处理孙太后与堡宗朱祁镇,孙太后是最棘手的问题,而堡宗朱祁镇是最简单的。 至於留朱祁镇一命可行吗? 他將建立於永乐朝的三大营尽数葬送在山外九州的大同宣府,葬送在土木堡。 大明近二十万精锐士兵,三十几万民夫一路冻死、饿死最后惨死在土木堡一战,是惨死不是战死,是因为他的愚蠢,被瓦剌的弯刀屠杀,被战马衝撞,被炸营后的自己人踩踏而死。 留他一命如何告慰这些惨死的冤魂? 如果是大明历代帝王泉下有知,了解过他干的这些蠢事后,即便是向来待人和善的仁宗皇帝朱高炽都会抽刀劈了他。 留他一命,到时候就是一个大明朝廷,两个大明皇帝。 朝堂立马就会分为两派,围绕著两个皇帝爭权夺利,开启党爭之祸。 更別提原歷史,朱祁镇夺门之变復辟后,將于谦、范广等贤臣抄家处死,妻女、宅邸送给瓦剌降將,重用徐有贞、曹吉祥等奸佞,一手导致了明朝中后期清流文官把持朝政、军事,武官畏祸,不敢直言。 於情於理,朱祁镇都该死! 李世民杀兄被人津津乐道了一千多年,人们所能说的也只有其兄李建成不是庸碌之辈。 而自己杀朱祁镇,只需將其罪证公之於世,不但不会背负骂名,世人还会纷纷拍手叫好,大书特书夸讚自己为国除贼。 即便有人想给堡宗、瓦剌留学生、大明战神朱祁镇洗地,也找不到啥理由。 一句最简单的皇权更替,向来是伴隨著腥风血雨的话就能堵住他们的嘴,令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至於慈寧宫孙太后一脉的人,现在还不是处理的时候,先废其耳目,再断其手足,在后宫之中没有任何助力,和笼中之鸟没有任何区別。 毕竟离谱如赵姬勾结嫪毐意图造始皇帝嬴政的反,嬴政也不敢杀掉赵姬,而是將其囚禁在宫中。 孙太后作为自己法礼上的嫡母,如何处置还真要颇费一些头脑。 杀朱祁镇没人会多说什么,但孙太后此时尚未做什么出格之事,擅杀的话弒母这个罪名可就大了,谁也不敢出来给自己洗地。 想到这朱祁鈺笑了笑,若是孙太后就此安安稳稳度过余生,自己也让她带著太后名號进入皇陵,若是还想攛掇人心,意图將这皇位抢回去,朱祁鈺也不会介意赐她三尺白綾或是毒酒一杯。 后宫干政,意图谋反两条罪名就能让孙太后永世不得翻身。 “希望你是个聪明人!”朱祁鈺望著远处即將落下山崖的日头感嘆道。 孙太后的命运就如同这即將落下西山的太阳一般,明日能不能照常升起,就看她做出何种抉择了。 自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天了,没有任何准备,他就来到了奉天殿的龙椅旁,现在又坐到了龙椅上,幸好最难的时刻自己已经渡过。 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所管辖的境內,自己倡导的八小时工作制有没有落实到位,受灾地区的救援物资有没有及时运达…… 家中父母妻儿也都有所依靠,不用自己担心。 既来之则安之,老天爷既然让自己作为天命之子穿越到这里,可能也是想让自己展现一番抱负,同时及时调整华夏这艘巨轮的航向,让后世华夏沉沦的景象不再上演。 朱祁鈺如是想著…… 第18章 准备动手 成敬这时五十多岁了,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不会骑马的他,只能由几个小宦官用轿子抬著往大明门外千步廊西侧的锦衣卫指挥使司赶去。 虽然受朱祁鈺的影响,他也习惯了步行,但此时事態紧急,不得不破例而为之。 来到锦衣卫衙门口,成敬起身下轿,缓了口气后走了进去。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去大同宣府抓捕勾结瓦剌的一眾太监官员去了,今日必定不能赶回来,现在锦衣卫內能管事的只剩下留守的几个指挥同知和指挥僉事。 成敬在心中覆核了一遍从上到下要清扫的名单之后,点了几个大汉將军与緹骑,开始布置朱祁鈺指派下来的任务。 朱祁鈺吩咐打扫內廷之事,寧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可能私藏祸心之人,由不得他不重视。 若不是有朱祁鈺给印信,成敬可不敢私自调动有著天子亲军之称的锦衣卫。 当然看不到天子印信,锦衣卫之人也不会理会成敬,更別说听他指挥了,就算东厂提督太监也没有权利指挥调动锦衣卫。 “咱家也不多说些什么,你们能跟著卢指挥使留在锦衣卫,也都是聪明人,立刻回去点齐各自的人马,跟咱家进宫办事。” 成敬没有明说进宫干嘛,只是暗示了在座的眾人一番自己和卢忠都是当今天子的人。 锦衣卫经过卢忠的清扫过后,留下的高层都是自己一派的嫡系人马,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公公乃是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比自己上司卢忠还要受宠,自然不敢反驳,纷纷散去召集人马。 “这位公公,没有卢指挥使提举宫门的腰牌,值守宫门的兄弟们怕是不敢放咱们进去。” 卢忠的副手锦衣卫指挥同知李春,不知內廷即將变天,他有些怀疑地问道。 成敬虽然手持当今天子的印信,但李春不知其召集眾人是想干什么,没有皇上的敕諭,他实在不敢让手下的兄弟们跟著成敬入宫。 毕竟太监掌控宫廷卫戍之事,唐朝中晚期已经有血淋淋的教训了。 “咱家既然敢来,自然是奉皇上旨意,圣上手諭在此,李同知速去安排吧,误了皇上的大事,就算卢忠也保不住你!”成敬有些不耐烦地回道,並扔给李春朱祁鈺写的手諭。 李春急忙接过看了起来,確认无误后递还给成敬,纸上盖著郕王府的大印,此时整个大明朝廷没人敢偽造郕王印。 “这位公公还请见谅,咱锦衣卫与公公一样都是为皇上办事,但隶属不同,就算是卢指挥使在此,也不敢大意,必会仔细查证。”李春说完后客套话后,转身出去安排,並未刻意討好成敬,甚至还抬出上司卢忠压了一番成敬。 外臣最忌讳与宦官之类的有所勾结,成敬不过是仗著最早跟隨朱祁鈺,时间也最长罢了。 好好跟著卢忠为朱祁鈺办事,日后地位不见得比成敬低,至於討好宦官,给太监当乾儿子这类齷齪行径,卢忠这一系的人不屑於去干,不然也不至於马顺死后,他们这一系才能在锦衣卫中上位…… 朱祁鈺回到郕王府后,先是在庭院內踱步了一番,並没有著急回到书房下榻。 手里拿著吴贤妃做给朱见济的小玩意,考虑要不要亲自送过去,前世已经娶妻生子的他,自然不会害怕去见朱祁鈺的妃子们。 但最了解自己本身的往往是枕边人,別人可能看不出朱祁鈺已经不是原来的朱祁鈺,甚至是朱祁鈺的生母吴贤妃今日见面,也没有发现他儿子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与朱祁鈺同床共枕多年的妃子们不可能看不出来,稍不注意就可能露出破绽,此时朝局还未稳定下来,更要保住后院不能失火。 想到这,朱祁鈺选择还是先回书房。 还未走到书房门口,朱祁鈺就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抬起头来,就看到两个二八年华、模样俊秀的女子各自怀抱一个婴儿焦急地盯著自己。 额……这两个好像是朱祁鈺的妃子……好吧,自己现在是朱祁鈺,那就是自己的妃子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过曲折,先是天子北狩的消息传来,朱祁鈺被拖上朝堂正式行使监国之权,然后又是今日即位天子,二人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一般。 朱祁鈺这几日都住在书房,二人以为其在操劳国事,都恪守祖训不敢去打扰。 直到此时此刻惶惶不可终日的二人,才终於见到了主心骨朱祁鈺。 “参见殿下。”左边那个女子率先向朱祁鈺行礼。 “汪姐姐,该改口称陛下了。”右边女子见正妃说错了话,另一只未抱孩子的纤纤玉手,捂著嘴娇羞地说道。 汪氏这才反应过来,朱祁鈺现在已经即帝位是天子,不再是郕王了,以前那一套称呼自然不能再用了。 “参见陛下。”二女一同向朱祁鈺重新行了一次礼,抱著孩子慢慢向朱祁鈺走来,两个孩子乐呵呵地睁著大眼,看著他们的父亲。 朱祁鈺挠了挠头,感到有些无奈,前世一个妻子就够自己受得了,现在一下子来俩可咋办?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选择坦然接受了,封建帝王啥都不好就后宫这点好…… “乖,让爹爹抱抱!” 虽然朱祁鈺潜意识里认为这俩不是自己的骨肉,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伸手朝著两个婴儿摸去。 “哇!” 本来安安静静的两个孩子,被朱祁鈺摸了之后,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使劲朝著两个年轻妈妈的怀里拱。 朱祁鈺顿时脸黑了下来,自己有那么让人害怕吗? 穿越后,朱祁鈺就在铜镜里仔细看过自己的容貌,说不得前比潘安,后比彦祖,放后世去棒子国进修两年半,回来也能当个小明星啥的,也是绰绰有余。 还是说这俩孩子看出了自己不是他们以前的那个父亲了? 他脑海里不断闪过有关这两个妃子的片段。 左边那个长相庄重,美而不媚,有些许御姐风味的女子是郕王正妃汪氏,出身军事世家,其祖父汪泉曾任金吾卫左卫指挥使,並未有世袭爵位在身。 右边那个带著些许娇羞,给人一种江南小家碧玉感觉的则是杭氏,乃是江浙地区的普通良家出身。 “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吗?”朱祁鈺斟酌了一番后,开口问道,实在是回忆不起之前朱祁鈺是如何称呼二人,只得这样说,未免暴露。 汪氏一边安慰著大哭的孩子,一边回答: “陛下这几日为国事操劳,妾等担心陛下的身体,故在此等候陛下。” 听到这关心的话语,朱祁鈺放下心来,都继承朱祁鈺的大明朝廷了,再继承两个貌美如的妃子和两个可爱的子女也没啥。 “今日母后召我姊妹二人带著孩子入宫,说日后搬入宫中要与皇嫂好生相处,可妾见皇嫂眉目通红,便有些好奇,想问陛下后宫中是否有事发生?” 皇嫂便是朱祁镇的皇后,钱氏。 朱祁鈺摇了摇头,说道:“日后宫里有传,无论是以谁的名义,皆以孩子身体不適推辞便是,这后宫之事还未到你操心的时候。” 孙太后果然还未死心,看来原歷史景泰帝的长子夭折是人为导致的阴谋论,並不是空穴来风。 看来之后得把吴氏接出宫来给汪氏讲述一些这后宫之事,不然以她现在这个心智,去后宫会被人算计到死,毕竟汪氏以后必定是要成为皇后为自己操持后宫之事的,且权力纷爭也绕不过汪氏这个正妻。 “妾身知道了。”汪氏不知朱祁鈺的意思,只是以为后宫之中尚有朱祁镇的妃子在,朱祁鈺不方便过去。 “对了这是母妃给孩子们做的小物件,你们一同拿走吧。” 朱祁鈺未敢明说这些全是吴贤妃给自己孙子朱见济的,他自己看来儿子女儿一样重要,都不能冷落。 二女接过之后,给朱祁鈺行礼后,便打算离开书房。 还未走出几步,朱祁鈺便从二女身后传来。 “日后府內的所有饮食,都要找奢员尝试,给孩子餵奶的奶妈也要查清家世后,接到府內来居住。” 奢员就是尝试餐食饮品有无问题的僕人,而古时候大户人家的妻妾生產后一般不会给孩子餵奶,都是找奶妈来替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孙太后召二女入宫,定是不怀好意。 汪氏、杭氏二女闻言都是面色苍白,虽然心智较为单纯,但朱祁鈺的话太过於直白了,她们俩都从未想过会有人对自己已经孩子下毒手。 二女皆是十分害怕,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朱祁鈺一人, “陛下,可是后宫那位?” 朱祁鈺宽慰道:“还未到那一步!” 第19章 咱这是奉旨办差! 朱祁鈺看著二女满脸担忧的神色,两世为人的他露出了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示意二女一切有自己,不必担忧。 既然选择做皇帝,那就要坦然接受一切挑战,粉碎一切敢於来犯之敌人,若是像原歷史上的景泰帝朱祁鈺一般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了周全,那还不如趁早把战神朱祁镇接回来,把这皇位还给他。 免得长子朱见济被立为太子不到一年就夭折了,朱祁鈺自己也患病上重病,夺门之变,朱祁镇復辟后,没多久就病死在宫中。 自己的女儿,也被从公主降格为郡主。 郕王妃,也是朱祁鈺登基后所册立的汪皇后,也被朱祁镇以莫须有的罪名抄家流放,汪家也受此牵连永世不得录用。 杭氏也在朱祁鈺病逝后,鬱鬱寡欢,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之后还被朱祁镇捣毁陵寢,弄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就连朱祁鈺自己修建的皇陵也被朱祁镇下令停工,以亲王礼草草下葬於北京城西郊,这里本来是安葬夭折的皇室成员的地方,其用意不言而喻,更別说还给了恶諡。 朱祁鈺一家的结局何其悲惨! 林润泽不是原歷史上的那个善良的代宗景泰帝朱祁鈺,他处理威胁到自己安全的人从来不会手软,更別说现在威胁到的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几个亲人。 什么是封建礼教?什么是规矩? 刀握在自己手里这才叫规矩,自己和家人的命都快没了,还讲什么封建礼教。 朱祁鈺此刻才理解,歷史的有名帝王为何都是冷血无情的,自己也慢慢接受了从政客到天子的身份转换。 …… 成敬此时已经带著一眾锦衣卫来到宫门口,成敬把朱祁鈺的印信交给李春,让他去接洽值守宫门的大汉將军。 大汉將军负责宫里的守备,带刀著甲巡查紫禁城,值守宫门,开闸落锁乃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提举宫门的工作,之前一直是朱祁镇的心腹王振在负责,但宫禁的腰牌一直在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里,由锦衣卫指挥使负责保管。 现在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不在,能在夜间让值守宫门的大汉將军开门的只有当今天子本人到场,或者持天子印信,其他人胆敢擅闯宫门,值守的大汉將军有权直接当场格杀,且无论其官职大小。 成敬自己也清楚自己只是让锦衣卫配合自己清扫內廷,他並没有指挥锦衣卫的权限,即便朱祁鈺没有提及这一点,他也不敢逾越这条红线。 “奉圣上口諭入宫办事,速开宫门!”李春上前厉声喝道。 “可有圣上印信作为凭证?”负责值守的大汉將军领头之人,上前问道。 虽然认识这人是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却还是要按照规矩办事,没有提举宫禁的腰牌,或者天子印信,就算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亲自前来,他也不会打开宫门。 “开门!”大汉將军领头之人確认印信无误之后,挥手示意手下的兄弟们开门。 成敬比李春还要谨慎,全程没有插过一句嘴。 突出一个慎重! 事从权宜,锦衣卫和大汉將军本来就不是他该管的,他要是敢插嘴,那就跟王振一般无二,这是取死之道。 即便是朱祁鈺本人信任他,朝堂之上的袞袞诸公也不会放过他。 他要是敢插手指挥宫內的卫戍部队,即便不会像王振那样直接被樊忠亲手杖毙他,也会被文官弹劾的奏疏淹没,皇上还可能为了堵住世人的嘴將自己处死,这就得不偿失了。 既办好皇上下达的差事为君分忧,又不会给自己招来灾祸,是一个合格的內侍应该做到的本分。 成敬很快来到了奉天殿外的大广场之上,下令召集宫內所有的宦官宫女。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不多时,陆陆续续地有宦官宫女被锦衣卫和大汉將军驱赶到广场跪著,其中还包括司礼监掌印金英和秉笔兴安。 金英跪在地上,缩著身体,生怕成敬看到自己。 今天朝堂之上当孙太后拿出第二封懿旨交给成敬宣读后,他就知道自己这步棋走错了,此时此刻成敬带著人前来,就是要清洗后宫了,这是每一任皇帝上位后,必做之事。 他本来还可以继续当著自己的司礼监掌印,只可惜走错了一步,可这世上並没有后悔药,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现在只乞求成敬能饶他一命,放他去看守皇陵。 兴安倒是没有任何惧怕之意,他在宫中本来就不喜欢结党营私,只会办好自己的分內的工作,甚至其於他大太监儿子儿孙都有几十个,他却一个都没收过。 “咱家这次过来,所办何事,不用咱家细说,想必大家在宫中办差多年都比我清楚!” “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勾结瓦剌,通敌叛国!” “此刻已被缉拿至北镇抚司詔狱里,与其勾结的现在站出来,咱家可考虑留你一个全尸,不殃及家人,知情不报的与勾结者同罪!” “心怀侥倖的,呵呵……詔狱里手段想必大家也曾有所耳闻!” “一炷香后,没人主动承认的话,咱家就要按名单拿人了。” 成敬话音刚刚落下,李春就点燃了手里的香,这跟成敬不会参与锦衣卫的事务一般,他也不敢插手这內廷之事。 其实成敬根本没有什么名单,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清理掉金英与其他王振一手提拔起来的宦官,宫中虽然也有郭敬的儿子儿孙,但不是主要目標。 成敬此举不过是借郭敬的名来打金英罢了,隨著李春手里的香上不断有香灰落下。 不断有宦官忍受不住压力站了起来,有的选择向锦衣卫坦白等候发落,有的怕忍受不住詔狱里的苦刑,怒吼一声朝著一旁的石壁上撞去,有的哭哭啼啼匍匐在地,低声说著此事与我无关。 金英依旧没有动作,跪在地上未动分毫。 “金掌印,这是打算到了詔狱里再坦白你勾结郭敬一事吗?”成敬见时候已到,快步走到金英面前,低头问道。 金英也未再辩解什么,自己在宫中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既然选错了路,那这后果就算再苦,自己也要咬著牙吃下去。 被拖走时,他没有挣扎,只是朝成敬喊道:“成敬,看著吧你会死的比我更惨的,我在下面等著你,哈哈哈!” 死得比你惨?成敬笑了笑,我是生是死,你金英反正是看到不到了。 成敬清扫內廷可不是简简单单让锦衣卫抓人那么简单,还要整理各种检举或者自首的口供,贯彻朱祁鈺寧杀错,不放过的措施,將除慈寧宫外的上上下下打扫乾净。 他一整夜都没休息片刻,直到將所有角落都清扫一遍,没有错过一个地方。当然处理金英一事,也没忘记,这皇城內不用的水井多的是,装入麻袋后隨便找一口扔进去就是。 一时间整个广场上摆满了大批內廷之人私藏的各种物品。 金银之物居多,还有各种稍有残缺玉器、瓷器,很多宦官宫女都会为自己攒养老钱,这些不足为奇。 离谱的是还收出了大量描述春宫之事的书籍画册,连进士出身的成敬看了都觉得脸红。 类似的还有一些瓶装的药石之物,经锦衣卫辨认后確认是各种虎狼之药,成敬好奇內廷全是太监要这些东西干甚? 清扫一直进行到天微微明亮才结束。 成敬看著地上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宦官,大声说道: “此事便到此为止,咱也不耽误诸位的时间,大家都还有事要做。” “就此散了吧!” 一眾宦官宫女磕头如捣蒜,也不知道谁带头喊了声, “谢老祖宗!”眾人齐呼后,才站起来各回各宫。 只有一人没有给成敬磕头,也没有跟著眾人喊话,此人也引起了成敬的注意。 “原来是司礼监秉笔兴安,此人倒有几分文人风骨!”成敬望著远去的兴安,默默称讚道。 后宫这么大的动静,闹得各宫鸡飞狗跳。 自然惊动了各宫刚起床的妃嬪们,孙太后和钱皇后一起来到奉天殿前。 孙太后满脸怒气地望著成敬,大声呵斥道: “成敬,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后宫这样做。” 成敬急忙跑过去给二人行礼,然后不卑不亢地回道: “稟太后,大同镇守太监郭敬通敌叛国,臣奉圣諭前来清理宫中郭敬党羽。” 成敬一句话就堵死了孙太后的嘴,没有天子命令,谁敢在这后宫之中乱来。 “你……你……” 孙太后此时气的面红耳赤,却又没办法处置成敬,成敬按礼制来说是皇帝的人,不归她这位后宫之主管。 第20章 招財进宝石將军 “还望太后恕臣惊扰之罪,所有人犯已经缉拿到位,臣还急著回去给皇上交差,就此告退。” 成敬俯身行礼拋下一句话后,便带著一眾锦衣卫大步流星地离开奉天殿前的广场。 “你!”孙太后此时气愤无比,成敬这廝如此胆大,竟然敢如此对自己讲话! 猛地一甩袖子,也带著自己宫內的人离开奉天殿。 她主管后宫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任何一个大臣敢这般跟她说话,更別提成敬只是宦官之流。 昨日回郕王府时,朱祁鈺已从成敬那里获知今日不用上早朝。 准確来说,自宣宗皇帝朱瞻基开始这早朝就改为三日召开一次。 不像洪武朝时,每日都要召开早朝,除了重大节日外,几乎无间断,朱棣迁都北京城后,依然维持高频早朝。 到后面逐渐减小早朝召开的频率,改为定期举行,如每月的塑望日开一次大朝会,三六九日开一次小朝会,后面甚至还有万历皇帝二十年不上朝的情况出现。 朱祁鈺前世习惯了前世每日都去布政司衙门处理公务的生活,来到这里才上了两天早朝,就要休假,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待到成敬回来之时,朱祁鈺已经打完了一遍八段锦,洗漱过后开始用早膳了。 “陛下,宫中相关人员已经清扫乾净。”满眼血丝的成敬,將一应被处决的相关人员总结的名单交给朱祁鈺。 郭敬外派到大同做镇守太监之前,也在后宫之中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与之有关联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金英更不必说,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最大的几个太监之一,认他做祖宗的儿子儿孙更是一大片。 总结下来,成敬这一次清扫內廷,被处决的宦官宫女不下一千之眾。 朱祁鈺只是扫了一眼就感觉头皮发麻,单单郭敬、金英两个太监就牵扯出这么多人,难怪原歷史上的景泰帝一家人搬入紫禁城后,就接二连三的出事。 卢忠带著锦衣卫緹骑去大同府缉拿郭敬等一干人犯的速度很快,石亨给出的名单的相关人员,没过三天的时间就被扔进了北镇抚司的詔狱里,等候发落。 主犯一共二十一人,勛贵、武官、文官、宦官、商贾应有尽有。 隨著审讯的深入,还有北京城內一批官员富户也被加到了名单之上,加起来一共七十二人,其被流放琼州府的家眷加起来有三四千人数之眾。 石亨也开始执行自己戴罪立功的工作,亲自监斩,他骑著高头大马来到西市口,指挥衙役配合锦衣卫维持著法场的秩序。 朱祁鈺在成敬的陪同之下,来到临街的一处酒楼二楼看著法场上的一切,今日没事,加上他也想看看古代砍头之事是如何进行的,便和成敬乔装打扮一番后,来到此处。 今日在西市口砍勾结瓦剌的一眾犯人之事,前几日就被顺天府衙役宣传开了,石亨也暗中银子让家丁多找些人来给自己捧场。 毕竟是皇帝朱祁鈺交给石亨的第一个任务,也关係著他以后是人头落地,还是继续荣华富贵,他自然要宣传一番。 朱祁鈺望著法场外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感到心痛不已。 他十分確信,这些人都是穷苦百姓,大部分人的穿著都比较破旧,穿的最体面的那几人,衣服上最少都有十几个补丁,鞋子大部分是草鞋,还有少部分可能是为了干活方便,打著光脚,最普通的黑布鞋竟然一双都没有看到, “石亨这廝倒是颇有家资!”朱祁鈺看著法场上卖力大喊自己是奉圣旨监斩这些通敌叛国之人的石亨冷笑了一声。 成敬抬眼望去,只见石亨身著黑色鑌铁鱼鳞甲,头戴风翅鎏金盔,腰间宝带盘虎豹,黄金宝刀夺人目,好傢伙,这是来成亲还是来砍人的。 成敬收回目光,俯身朝著朱祁鈺说道: “素来听闻这石亨生財有道,在大同府有著招財將军、进宝大帅的称號。” 朱祁鈺眉头一皱,招財將军?进宝大帅?这是夸石亨还是骂石亨? 他收的那些是他的钱吗?那都是走私的奸商偷逃的赋税,那都是朝廷的钱啊! “陛下,臣观这石亨敲打一番之后,是个可用之材,但还需陛下酌情调用。”成敬提出了自己对石亨的看法。 朱祁鈺闻言点了点头,石亨这人不仅打仗强,搞钱也是一把好手。 他在大同敲诈走私商队,勒索马匪流寇的钱財估计大部分都转运回京城,买房子置地了。 不然也不能在逃回京城后,能在北镇抚司詔狱里住单间,顿顿有酒有肉。 观其身上那一套鎧甲价格就不下千两白银,他来之时骑的那匹马也是气势不凡,定是汗血宝马之类的名贵马匹,腰间垮的宝刀,刀鞘是纯金的就罢了,还镶嵌著好几颗拇指大小的不知名宝石。 想到此处,朱祁鈺感嘆崇禎朝要是魏忠贤倒了之后,能出几个像石亨这般能搞钱的勛贵武官將领就好了。 明军不满餉,满餉不可敌,何处寻满餉,建州皇太极。 要是崇禎后期能搞到钱,李自成的大顺军不可能攻破北京城,吴三桂也不可能引野猪皮入关。 能搞钱的臣子一般都討皇帝喜欢,例如华夏歷史出了名的巨贪和珅能在朝堂上叱吒几十年,不就是他能给十全老人搞钱么,后面嘉庆抄和珅的家时,心里不知道有多快乐。 和珅一倒,嘉庆吃饱,这种能搞钱的臣子能不討封建帝王喜欢吗? 朱祁鈺思考了一番之后,决定让石亨在击退即將来犯的瓦剌之后,去成立一个新的部门。 替他去和那些地主士绅阶级斗,毕竟日后想要走封建王国的强国之路,这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是必不可少的两条政策。 明朝只要考上秀才及以上的功名之后就不用交赋税了,往往有很多地主豪绅为了偷逃赋税,选择將自己名下的土地,掛靠到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身上。 你行我效之下,施加到普通百姓身上的赋税就会越来越重,许多百姓不堪重负之下,只能选择將土地转卖给地主,自己委身到地主家里当佃户,土地兼併只会越来越严重。 后世辫子的雍正皇帝能推行这项政策,也是靠八旗兵把江南各处的地主豪绅杀怕了,刀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你不交。 让石亨去负责这件事正好,无需给他多少士兵,下旨各地卫所和锦衣卫配合就行了。 “午时三刻已到!” “大同府都督僉事,左参將石亨奉旨,斩勾结韃虏七十二人!” 石亨站在监斩台上以高亢的嗓音喊道,站在台下两侧的衙役一边敲锣,不断將高声呼喊著石亨的话语。 第21章 大老板是皇帝啊! 衙役的一阵敲锣打鼓之后,法场外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斩!” 石亨將一只令箭扔下台后,台下的衙役也跟著呼喊石亨的命令。 二接四,四接八,之后是十六,三十二人依次顺序高呼,声震屋瓦。 刽子手们接令后,口含酒水喷在鬼头刀上后,隨即拔掉身份牌。 高喝一声,高举手中厚重的鬼头刀,左脚向前跨半步,向著脖颈处的第三节椎骨,奋力一砍,伴隨著正午的刺眼阳光,七十二颗人头一齐滚滚掉到地上。 鲜血向前喷溅了八尺有余,人头顺著监斩台滚落到台下,刽子手跳到台下,將人头高高举起,向围绕在法场外围的人群展示著。 石亨看著这一切点了点头,为了完美完成这次任务,他了重金將整个顺天府內砍头技术最好刽子手全找来了,就是为了行刑时一刀断首。 毕竟当刽子手砍头,在古代可是门技术活,要长期以冬瓜南瓜等画线练习稳、准、狠,力求一刀切断,而瓜不滚动。 朱祁鈺看完整个过程並没有感到有任何不適,砍这些吃里扒外之人用不著怜悯。 隨即站起身来,朝著成敬说道: “去传令石亨,这些人的尸首剥皮萱草后悬掛京城九门之上,人头传示九边各镇,让各地官员將领好好看看,身为我大明之人,食我大明之俸禄,勾结外敌,就只会是这个下场!” 皇帝向来是薄情寡恩的,这一点朝堂上的袞袞诸公是明白的,这些人既是通敌叛国之辈,又没有涉及到他们的利益。 无论朱祁鈺怎样处置他们都不会干扰的,更何况这次只诛首恶,並未涉及到家人。 要是换做朱元璋的洪武朝或者是朱棣的永乐朝,这批人估计是九族难保。 所谓的清流文官之辈敢骂这二位暴戾吗? 朱祁鈺虽然自认做不到二位那般心狠手辣,却也不会畏惧这区区骂名。 被骂几句又不会少一块肉,他就是要將这些通敌卖国之人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让他们跟秦檜一般,千秋万代都会被世人唾弃。 朱祁鈺安排完此事之后,甩了甩袖子离开了酒楼,负手朝著郕王府而去,即便是卢忠和成敬已经將紫荆城中內外廷清扫乾净,他也不愿意入住皇宫。 毕竟他前世喜欢考察民情,皇城內的深宫大院让他不適,老是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一般。 他回到了郕王府的书房內,看著堆满一桌子的奏疏,感到有些头疼。 由於近日都不会召开朝会,司礼监秉笔兴安所性將文渊阁內所有的奏疏搬到郕王府內,免得朱祁鈺来回折腾。 “都是一堆废话!”朱祁鈺隨便翻看了几本奏疏,全在说一个事情,弹劾于谦疏通通惠河河道一事。 从一堆弹劾于谦的奏疏中选出几本说实事的放到桌案上之后,將其他的全部推倒在地。 “成敬,这些全部拿去茅房当草纸吧,写的什么狗屁文章!” “臣领命。”成敬俯身低头將这些弹劾于谦的狗屁奏疏一本本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朱祁鈺一边翻看著挑选出来的奏疏,十分不满地吩咐成敬: “金英没了,以后你就去司礼监掛个职吧,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担起来,別让兴安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对了,告知兴安以后再有弹劾疏通通惠河一事的奏疏,直接扔了吧,不用送到我这里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臣遵旨!”成敬点头后,抱著一堆奏疏走了出去。 朱祁鈺虽未明说,但成敬也清楚于谦於尚书这是入朱祁鈺的眼了,看来这下一任內阁首辅,太子太师非他于谦莫属了…… “卢忠,去查清楚在通惠河河道上装神弄鬼之人的主使是谁。” “全给朕吊到码头上去!” 朱祁鈺合上于谦所上的关於通惠河河道一事的奏疏后,愤怒地朝卢忠吩咐道。 于谦所言,通惠河內有黑眚作乱,黑眚畏火,已被于谦用火箭和火銃射杀,悬掛於码头之上。 所谓黑眚就是水鬼的一种称呼,相传专门於河道之上掠食孩童为生。 朱祁鈺前世所接受的教育,让他从来不信这类鱼腹藏书、篝火狐鸣的鬼神之说,什么黑眚水鬼,那是于谦给那些占著通惠河吸血的水蛭们一个面子。 相传宋神宗晚上在寢宫见到黑眚之后就驾崩了,之后宋哲宗也是如此。 直到宋徽宗一朝时,黑眚之说才逐渐消失。 大明也有类似的谣传,比如只要永乐皇帝朱棣要疏通河道,就会有黑眚出来作乱,最后疏通河道一事就不了了之。 于谦和朱祁鈺都是心知肚明,封建时代的鬼神之说无非是一些人蛊惑民心的手段罢了。 不过朱祁鈺还是认为于谦手太软,已经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谁敢装神弄鬼,查清之后直接全杀了吊起来便是,只杀几个小黑眚起不到很大的震慑效果。 他越想心火就越旺,这几天京城的粮价已经涨至四两银子一石,比平时涨了足足七倍有余。 通州的粮草晚运到京城一天,这些蛀虫就能多赚数万两银子,显然是想靠这门生意赚钱的人从中作梗。 京城內的粮草已经告急,急需通州这一批粮草应急,于谦也知道此事刻不容缓,处理的这么低调,恐怕得罪的不单单只是几个发国难財的商贾。 “陛下,这事……,恐怕水有点深……”成敬回来后看到朱祁鈺满脸愁容,自然能猜到是何事所致。 诸多臣子上奏疏弹劾于谦,于谦此时负责通惠河运粮一事,这弹劾自然是与此事有关了。 成敬目光闪烁附在朱祁鈺耳边轻声说道:“陛下,这事估计皇庄也有参与。” 成敬清扫了內廷,也查到了一些帐目,他挑选了其中有关皇庄的部分向朱祁鈺匯报了一番。 朱祁鈺听著成敬的述说眼睛瞪得瞠圆,所谓皇庄不是郊外属於皇室的田產,而是皇室暗中经营的一些產业。 也就是这次阻止转运通州粮草,从京城暴涨的粮价中获取暴利的事,是皇庄带头,勛贵外戚参股,以商贾出面进行的。 幕后的大老板是皇帝! 朱祁鈺脸瞬间黑了下来,朱祁镇乾的什么狗屁事。 这不典型的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帐? “於尚书估计正在为此事发愁。”成敬说到此,嘆了口气。 看来这通惠河自己得去一趟了,朱祁鈺如是想到。 第22章 全部砍了 朱祁鈺深吸了一口,大明现在遇到的问题,也是古今中外所有大一统帝国都会出现的。 那就是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国家如此强大,一些小打小闹不会动摇国家的根基。 即便是以刚正不阿著称的于谦,大概也会这样认为,一些事不用放在檯面上来看。 皇庄带头赚点钱,补贴內帑,减少国库每年给皇室的开支,是个不错的做法。 勛贵外戚跟著喝点汤,也没啥大问题,毕竟人祖宗拼死累活跟著太祖太宗打天下,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少吃点苦吗? 大明地大物博,百姓多开垦点土地,这点钱平坦到大明百姓身上算不得什么。 殊不知千里之堤,溃於蚁穴,每一个强盛的帝国,都是这些小问题聚集在一起,积累成一个大问题,帝国便会渐渐开始衰弱,到达临界点后,崩塌就是必然的了。 朱祁鈺现在是皇帝更不能像朱祁镇一般,带著头去挖自己的根基挖得不亦乐乎了。 在决定了亲自去通惠河处理此事后,朱祁鈺吩咐成敬去通知各部主要官员,除了值守的之外,全部跟著自己去码头,当著他们的面將这些出面为背后的蛀虫赚钱的白手套商贾,砍了之后吊在码头上。 朱祁鈺身为皇帝,亲自带头砍断为自己赚钱的皇庄伸出去的手脚,看看谁还敢在转运通州粮草一事中伸手。 一行人很快在锦衣卫大汉將军与御马监统领的四卫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著通惠河码头赶去。 朱祁鈺本来想低调出行的,在王直金濂的劝諫下放弃了这个想法,京城虽然距通惠河只有十里地,但此时各地调集来守护北京城的军队尚未抵达,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可学朱祁镇一般以身犯险。 御马监统御的四卫军包括腾驤左右两卫和武驤左右两卫,不受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管辖,属於独立建制,负责护卫皇帝出行和夜间宿卫皇帝寢宫。 朱祁镇出兵时虽然带走了一些,还是给朱祁鈺留下了一卫大概两千多人,成敬清扫后宫之后,这御马监统领太监自然很识相地投靠过来。 经过成敬的解说之后,朱祁鈺才了解这御马监下的四卫军才是皇帝手里的王牌,堪称禁军中的禁军,人员皆由三大营中挑选,战斗力极为彪悍。 成员多为著甲骑兵,可以说有这两千多骑兵在,自己就算碰到瓦剌主力,只要自己不像朱祁镇一般瞎指挥,也可保他高枕无忧。 朱祁鈺坐在龙輦上朝著通惠河赶去时,突然发现前面带队的那位將军有点眼熟,这头盔和鎧甲不是…… “成敬,石亨这廝怎么也来了?”朱祁鈺认清那人正是穿得很烧包的正是石亨后,朝坐在龙輦车架前的成敬问道。 “陛下,五军都督府內上上下下都在忙著各地军士调度,无暇派人过来,只有石將军閒著。” 成敬又想到那人在文华殿上之事,接著说道: “那日陛下在文华殿內,不是许诺石將军办好监斩一事,便官復原职么。” 朱祁鈺一拍脑袋,咋把这事忘了。 “朕倒是忘了此事,不过这廝打扮的如此哨,在战场上不是活靶子吗?” 成敬闻言不禁捂嘴一笑,“陛下,这行军打仗一事臣也不懂,不敢多做评价。” “不过这石將军倒是十分有趣,听闻陛下要亲自去通惠河,还嚷嚷著要亲自为陛下牵马执蹬呢!” “这廝倒是个会办事之人,不过你倒是提醒朕了,是该学学骑马了。” 朱祁鈺望著龙輦旁骑著高头大马的军士感嘆道,在这个热武器尚未成熟的时代,哪个热血男儿不想骑著宝马,驰骋疆场呢? 甚至连年逾六旬的户部尚书金濂,都骑著马隨同前进,只有胡灐王直等官员年纪较大只能坐轿子,朱祁鈺一时感到有些脸红。 来到通惠河时,码头两边都树立起了三四丈高的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掛著几个无头的尸体,这应该就是于谦奏疏上说的被击杀后掛起来的黑眚了。 朱祁鈺从龙輦上下来,仔细数了一番,一共十二根木桩,每根木桩上掛四个黑眚,总计就是四十八个。 “就这几个人就能把通惠河堵了?” 朱祁鈺不信作乱的就只有这么几个人,估计是于谦知道此事涉及较广,只是低调处理了一些出苦力的小鱼小虾罢了。 “於尚书呢?”朱祁鈺看看了日头,侧身向指挥民夫从漕船上搬运粮草的王文喊道,今日的天气正適合干活,这么重要的场合,于谦竟然不在。 正忙著清点粮袋的王文见朱祁鈺带著一眾大臣过来,急忙从漕船上跳下,跑过来行礼。 “臣见过陛下,於尚书担心通州那边粮草转运一事,亲自过去监督了。” 朱祁鈺眉头一皱,通州到京城就五十里的距离,还用著于谦亲自过去监督? 朱祁鈺刚想继续发问,金濂抢先一步发声。 “陛下,有所不知,调集民夫,卫所军士运粮一事,须有大员坐镇,方可保不出祸患。” “若不能顺利转运通州粮草,就只能让各地的备操军和备倭军自行去取,可一旦发生哄抢,兵变匪就在一念之间。” “这也是臣之前所说,这粮食如果不能转运,就付之一炬的原因。” 金濂並不是一个庸碌之辈,之前未说明此事,也是怕朱祁鈺处理不当,导致通州一带遭到兵灾。 皇帝不差饿兵,让备操军、备倭军打仗卖命,总要人家吃饱肚子吧? 朱祁鈺也明白于谦为啥亲自去通州监督转运粮草了,古人所说的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可不是空口白话。 诸位大臣左顾右盼,十分不解朱祁鈺大张旗鼓地带著大家来这干嘛? 看民夫运粮,体察民间辛劳?那还不如让他们去帮忙搬呢。 还是看吊在木桩上的尸体?北京城城楼上掛的比这还多,有啥可看的。 就在眾人好奇朱祁鈺的目的时,卢忠押解著一眾肥头大耳的人往著码头而来,抵近眾人眼前时,发现里面还有几个宦官。 “这不是管皇庄的太监吗?”有几个眼尖的大臣,认出犯人中的几个宦官乃是掌管皇庄之人。 “全部砍了,吊在通惠河两岸旁。”朱祁鈺朝卢忠挥了挥手,看著这群吃的满肚肥肠的蛀虫不屑地说道。 眾大臣这才醒悟过来,朱祁鈺唤他们一同前来所为何事。 查皇庄,抓皇庄的管事太监,于谦没有这个权力,卢忠也没有,没有朱祁鈺的许诺,这就是行僭越之举。 这事于谦办不到,卢忠也办不到,只有朱祁鈺可以,他是皇帝,是大明如今唯一的天子! 第23章 做暴君还是做亡国之君 “陛下此举倒是颇为符合臣的胃口!”金濂站在朱祁鈺身后,看著锦衣卫押解著一批批人犯到码头边砍头,直至码头附近几丈的河水都变红了,锦衣卫的动作还未停止,感嘆道。 “不这样通州的粮草还有其他方法运到京城吗?”朱祁鈺看著码头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思来想去,这样都算便宜他们了。 若不是时间紧急,朱祁鈺都想验证一番古代凌迟之刑,看看犯人是否真能挺过三千六百刀才死。 无论何时,慈父那一套都是行之有效的,若是那位能像慈父一般狠下心来,手掌不同女人一般柔软,那个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呢…… “陛下,臣觉得这样也好,省得陛下与於尚书为此事来回奔波。” 朱祁鈺回头看了看金濂,金濂也是眼神回应,二人对视一笑,君臣二人之间的隔阂在此刻正式解开。 之前金濂在文华殿內不主动提出南京武备库与通州粮草一事,朱祁鈺对他这个三不沾还有些厌烦。 但在了解了金濂的履歷与今日赞同砍掉这些蛀虫后,他放下了对金濂的偏见。 这金濂確实是个干臣,是个可以放心任用之人。 金濂是永乐十六年的进士,歷任湖广,江浙等地的监察御史,以清廉著称,素有贤名。 之后被调往寧夏参赞军事,在此期间他兴修水利,缉拿盗匪,开办官学,自己也因之前缉拿盗匪不利入狱一事,研读兵书,苦练骑马射箭等武艺,文武双修。 在寧夏等地御边十年,保境安民,流寇马匪闻其胆慑,瓦剌更是见风而逃。 之后被召入京任刑部尚书,执法公正严明但不滥刑。 无论是勛贵外戚还是二品大员,他执法都是一视同仁,这种行事风格自然得罪了很多人,安乡伯一案案发后,被言官弹劾入狱。 福建邓茂七和浙江叶宗留二者同时发动起义后,金濂被紧急启用,以僉都御史官职参赞福建军务,镇压邓茂七部的起义。 邓茂七在陈山寨起义后,连下福建二十余州县,控制了大半个福建,佣兵十余万,號剷平王,要剷除天下一切不平之事。 金濂到任福建后,採取羸师诱敌、伏兵突袭等策略,配合其他各部明军斩杀邓茂七,后金濂又亲自带队擒获邓茂七的侄子邓伯孙。 对起义军进行分化,拉拢,招抚,不满一年的时间便平定福建境內的起义军。 金濂在外派参赞军务期间,父母先后逝世,两次上疏请求回乡为父母守孝,均被朱祁镇夺情。 朱祁镇都能看出其能力,朱祁鈺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不得不说,金濂是一个各朝代都为数不多,文可安邦,武能定国的全才,军事、律法、帐目都是手到擒来,且一心为民的干练之臣。 “启奏陛下,臣认为新朝初立,这通州运粮一事,不宜造过多杀孽,臣请陛下三思!” 內阁首辅陈循这个老好人,见卢忠指挥锦衣卫来来回回,已经砍了一百多人,害怕有人污衊朱祁鈺为暴君,於是开口劝諫。 一些不知所以的大臣也是齐声劝諫:“新朝初立,不宜造过多杀孽,请陛下三思。” 朱祁鈺看著跪地的这些人並未表態,陈循开口確实是为自己著想,这点他知道,其他开口之人可就不知是否各怀异心了。 王文和石亨二人见状,暗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竟然不谋而合,异口同声地朝著带头劝諫的两人说道: “张軏(徐彬)若是通州粮草不能顺利运到京城,到时候造的杀孽更多,你们能承担吗?” 陈循贵为內阁首辅,他二人自然是不敢言语驳斥的,但之后带头的二人他们可不怕,张軏,已经在土木堡战死殉国的英国公张辅之弟,徐彬翰林院学士,二人皆是蛇鼠两端,投机取巧之辈。 王文倒是收敛一些说完一句后便未再发言,石亨反倒变本加厉继续嘲讽道: “陛下此举怕是断了某些人的財路,什么狗屁杀孽,我看你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劝諫眾臣被石亨驳斥得面红耳赤,一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石亨的话,反驳就是说朱祁鈺做得不对了。 一旁负责砍头的锦衣卫刀都换了好几把了,谁敢在此时去捋虎鬚,是想去试试锦衣卫的砍头技术是否已经练到能够一刀断头吗? 石亨的话让朱祁鈺哭笑不得,说他是武官吧,这话语之中暗含的玄机,像一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文官才能说出来的。 说他是个文官,这话语中却又有狗屁这等武官才会用的市井污秽之词。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以后推行各种改革政策,肯定是困难重重,有石亨这种逮著机会就想咬死你的走狗饿狼助力,自己在朝堂上的压力会小得多。 “启奏陛下,以后这种事,臣恳请陛下能和臣等从长计议一番,须知史官之笔如刀剑啊!” 见局势再往下发展就要糜烂了,王直作为吏部天官,名义上的百官之首,不得不出来和稀泥。 一道严苛政令,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就算是再严苛他也不会反对,但也要给诸位大臣一些反应和准备的时间,他的话就是希望朱祁鈺以后施行政令时,能先告知他们一声。 毕竟此次不像前两次一般,第一次是成敬清扫內廷,那是皇帝自己的家事,他们做臣子的管不著。 第二次石亨斩大同府內勾结瓦剌之人,那些人的罪证也是公之於眾,经过刑部和大理寺审核和记录在册的。 这次却是什么都没说,这批人拉到码头上就砍了,不明所以之人可能会说朱祁鈺嗜杀,是个暴君。 朱祁鈺並未为此话上心,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王尚书,恶疾还需下猛药,瓦剌人会给我们从长计议的时间吗?通州粮草不能及时运到京城,史官又会如何记录呢?” “亡国之君?奸佞之臣?” 鲁迅先生的拆顶开窗论,用在此时最好不过,做辅助暴君力挽狂澜而名垂青史的忠臣,还是做因劝諫君主爱惜名声而亡国的奸佞?朱祁鈺相信王直会自己斟酌后,做出最好的选择。 朱祁鈺不在乎什么暴不暴君之名,始皇帝也是暴君,可他的功绩没有人可以用暴君之名抹杀。 当然,朱祁鈺也十分確信自己是中兴之主,不会是亡国之君。 第24章 思变则通! 明史给于谦的评价是忠心义烈,与日月爭光,这个评价在朱祁鈺看来是十分中肯的。 但是朱祁鈺还是觉得于谦这次的处理方法,手段还是太过於温和,大战已经迫在眉睫,他处理阻拦疏通通惠河之人,仅仅是杀了几个几个小蟊贼了事。 这一点对于谦来说是极为致命的。 虽然此事牵扯较广,但朱祁鈺已经放权给他,全力处置此事,可于谦处理起来却还是畏手畏脚。 这一点在朱祁鈺看来,于谦不如卢忠,甚至还不如在后世看来是奸佞之辈的石亨。 从原歷史来看,朱祁镇从瓦剌回到北京城后,被囚禁於南宫六年多,但朱祁镇最终还是发动了夺门之变。 这么多年的时间,朱祁镇为何没有畏罪自杀?朱祁镇为何没有暴病而死?又或是在宫中失足落水,不治而亡。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朱祁镇不但活得好好的,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反观景泰帝,先是长子夭折后,就再也没有孕育过子嗣,还在正值巔峰的年纪暴病…… 于谦此时手握京营近二十万大军,这些人马绝大部分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属於刀在自己手里握著,但在夺门之变发生时,他若是真的忠於对他信任有加的景泰帝,此时就应该一声令下,带兵进宫诛杀乱党。 可他最后却选择了中立,静观其变,甚至默不作声。 等到朱祁镇復辟后,下令將他抄家问斩时,于谦选择了束手就擒。 这些是景泰帝一人的问题吗?他心软为了一个狗屁贤名,没有对朱祁镇下狠手,自己唯一的子嗣也没有护好。 但于谦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朱祁镇之前当皇帝,把大明搞成啥样了,于谦没看到吗? 就这狗屁玩意,还能让他再次復辟当皇帝? 于谦在夺门之变时,虽然没有行霍光等权臣之举,却已有霍光等权臣之权,直接带兵入宫当叛逆全砍了不就是了,对外宣称朱祁镇死於叛军之首不就行了,还有人会去下面问朱祁镇是被杀的吗? 砍了朱祁镇,即便日后景泰帝再无子嗣,老朱家这么多子孙后代,像霍光一般选一个贤明的君主扶上去很难吗?且不说还有朱祁镇的长子,日后的宪宗皇帝也是一位贤主。 可于谦有能力做到这些,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放弃。 他確实做到了忠心义烈,与日月爭光。 可復辟后的改年號天顺的大明英宗皇帝朱祁镇,却容不得他于谦与日月爭光。 于谦或许死前,会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大明朝廷,对得起大明百姓。 但他有没有想过对他信任有加的景泰皇帝,有没有想过自己死后,被送给瓦剌降將肆意凌辱的妻女,有没有想过因他之事,受到牵连的族人呢? 朱祁鈺在码头砍了这么多人,吊在通惠河两岸,就是想在于谦回来看到这些时,暗示他有些事情,不大胆一些,不多流一些血,是办不成的。 于谦也是经歷过沙场的老人,自然懂得不干掉敌人,就会被敌人干掉的道理。 以身饲鹰的事,于谦肯为,朱祁鈺自己是万万不可为的。 万幸朱祁鈺已经醒悟,自己就得心狠手辣,该砍的砍,该杀的杀,大战来临之时,只能有他朱祁鈺一人的声音!和平时期,也只能有他朱祁鈺一人的声音。 即便背上暴君之名,谁又能拿朱祁鈺如何呢? 就像唐太宗李世民,杀李建成、李元吉,逼李渊退位,並囚禁,被人詬病了一千多年,也不妨碍他以贞观之治打造的大唐盛世。 对於名声朱祁鈺现在已经不是很在乎了,名声不能让大明打贏这场京城保卫战,名声不能让华夏永远领先全世界。 “今陛下亲自疏通通惠河,通州粮草得以顺利入京,平粮价,稳人心。” “在臣看来陛下已有太祖太宗之雄风啊,足以保我大明江山万年稳固啊!” 石亨对朱祁鈺这次通惠河码头砍人一事,给予了高度评价,还顺带拍了一波马屁。 朱祁鈺感慨道:“今天通了,明日还会堵的。” “陛下还请放心,谁敢如此,臣便帮陛下砍了他。” 石亨適时上前一步,俯身对朱祁鈺说道。 害,朱祁鈺摇头嘆了口气,並没有搭理諂媚的石亨。 堵的只是通惠河一条河吗? 不,堵的是大明国运。 只要是不利於那些那些趴附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官绅地主阶级的政策,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跳出来,用尽一切手段来捣乱的。 常言道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吏,对於封建帝王时期的华夏来说,又何尝不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官绅呢? 而且,这帮人砍完一批,很快又会有另一批冒出来,不是胎生,不是卵生,而是…… 无论哪个朝代皆是如此,受苦受难的都是底层的劳苦百姓罢了。 能震慑住他们的,往往只有靠自己征伐拼杀,夺得天下的开国君王,例如明太祖朱元璋,可一旦传至后世,皇帝必会被这些官绅联合起来架空,他们想让深宫大院內的皇帝看到啥,皇帝就只能看到啥。 一旦各地百姓不堪压迫,揭竿而起,当镇压不住时,他们又会两头下注,谁贏他们就是谁的人,功是他们的,过不是煽动百姓起义的头目的,就是昏庸导致亡国的皇帝的。 对于于谦这种真心实意为国家著想,可以为大明粉身碎骨的官员,朱祁鈺自然是相信的。 毕竟朱祁镇这种皇帝,于谦都能忍受,显然他做的选择大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明。 在朱祁鈺眼里,于谦完全能配上王佐之才,而不是单单一个兵部尚书,就是这手段应该再狠辣一些,朱祁鈺想到等于谦回来后得找他谈谈。 至於朱祁镇,斟酌过后,朱祁鈺决定亲自动手送他上路,让卢忠、于谦等人动手,难免会有人以擅杀皇族血脉之罪弹劾,对他们不利,对朱祁鈺自己也不利。 要杀朱祁镇,就堂堂正正,光光明明地罗列其罪证,再亲手斩杀,让他永远钉在歷史耻辱柱上,也让那些有心之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於尚书回来后,立刻让他过来见朕。” 朱祁鈺吩咐完王文之后,带著成敬转身爬上龙輦,离开了码头。 第25章 双日凌空,是福还是祸? “陛下,於尚书已至大堂等候半个时辰了,要召见吗?” 朱祁鈺在书房內选了一本朱熹所著的《四书章句集注》准备研读之时,成敬提从房外敲门问道。 朱祁鈺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书卷回道: “请於尚书过来吧,以后无论朕在做什么,於尚书求见,你都要第一时间通稟。” “臣领命!”,成敬点头,匆匆赶去大堂请于谦到书房来。 “陛下真是手不释卷啊!”于谦进入书房行礼过后,看到朱祁鈺所看的书卷正平铺在桌案上,有些好奇朱祁鈺为何会看这本朱夫子有关伦理纲常的书。 “於尚书,坐下吧。”朱祁鈺指了指书案前的凳子,“今天,朕召你过来,是有些事想请於尚书解惑。” “陛下,折煞臣了。”于谦再次行礼自谦了一番后,又接著俯身说道: “陛下所谓何事,但说无妨,臣定知无不言。” 朱祁鈺放下了手中断句的笔,笑著回道: “於尚书,不必拘礼,此处就我君臣二人,坐下说吧。” “臣谢过陛下。” 待于谦入座后,朱祁鈺问道: “朕下午看著这书上所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不知这君为臣纲於尚书是如何理解的?” 于谦一时未反应过来朱祁鈺为何会问这个,这三纲五常之释义就连童生都能理解,朱祁鈺从小就有进士出身的成敬开蒙,之后在宫中也有各种翰林院学士教导,按理说不会不知道其中之义啊? 思考几息的时间后,于谦缓缓开口解释: “这君臣之义取自阴阳五行,君主为阳,臣属为阴,阳尊而阴卑,故君为臣纲。” 见朱祁鈺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于谦咽了口唾沫,又接著说道: “这君为臣纲,要求臣子事以忠,君主为政以德,君心正则天下无不正。” 朱祁鈺见于谦终於说到重点上了,接著问道: “於尚书,如是这君心不正,为臣者又该如何呢?” 于谦一时感觉摸不到头脑,朱祁鈺突然问这个干嘛,做臣子的谁敢非议君主。 只好说道:“稟陛下,臣才疏学浅,不知此问何解。” 朱祁鈺不知道于谦是不是揣著明白装糊涂,决定直接將话挑明了说: “朕此前收到钦天监来报,此战过后,大明的天上出现双日凌空的景象,於尚书认为这等奇观对於大明来说是福还是祸啊!” 于谦闻言额头上顿时蒙上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朱祁鈺的几番问答下来,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话中所含之意。 朱祁鈺想干什么?不言而喻,于谦此等博学多才之士心中自然已经明了。 书房內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这是朱祁鈺跟他展开的谈判,就如同上次在奉天殿上群臣与孙太后谈判一般。 孙太后以储君之位,作为谈判筹码,只有立朱见浚为太子,孙太后才肯同意立朱祁鈺为新君。 可这次朱祁鈺的谈判却有些许不同,像是在逼于谦站队一般,因为朱祁鈺现在是君,是朝中诸位大臣和于谦自己一手推上去的君,作为臣子的于谦没有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 朱祁鈺的要求就是,既然你们推我坐上这天子之位了,那就不可能再出现天有二日,国有二君的情况了。 也就是说朱祁鈺既然选择成为天子,那他就要杀掉朱祁镇了。 于谦望著朱祁鈺坚决的態度,无奈嘆气说道: “陛下,於情这属於陛下的家事,容不得臣置喙,於理陛下是君,做臣子的不得质疑君父。” “可臣不得不说一句,咳咳。” 说到这,于谦不知是感染了风寒还是有意而为之咳嗽了几声后,接著说道: “陛下,咳咳,难道真的不顾及这手足之情吗?咳咳。” 朱祁鈺看著于谦咳得面目发红,意识到于谦確实是感染了风寒。 人岁数大了,身体机能自然会弱化,免疫力也会下降,再加上土木堡之变后,于谦没日没夜地给朱祁镇擦屁股,这几天又在通惠河上来来往往,自然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风寒。 “咳咳!” “於尚书,可否有恙?”朱祁鈺见于谦这个样子,应该不是这一两天之內病的了。 有些心疼于谦,即使疾病缠身,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 “谢陛下关心,臣无恙。”于谦可出一口痰后,朝朱祁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於尚书,可否陪朕去城中走一走,看一看这京城的具体防务,朕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朱祁鈺见于谦面色恢復正常,也不再咳嗽之后,开口问道。 “臣领命。”于谦俯身回道。 太阳虽已渐渐开始落山,但还未到京城的宵禁之时,街上依旧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行人在路上走著。 朱祁鈺和于谦一人骑著一匹马,在京城的街上走著,身后是卢忠带著锦衣卫和朱祁鈺午后才调派来守护郕王府的四卫军。 至於朱祁鈺不会骑马一事,便交由石亨来解决了。 这廝在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內整日无所事事,净盯著郕王府这边了,今日从码头回来之时,见朱祁鈺对骑马的军士颇为羡慕,便主动提出教朱祁鈺骑马。 所以此刻为朱祁鈺牵马执蹬之人便是石亨,朱祁鈺也並未拒绝石亨的请求,一来是看上了石亨这匹温顺的汗血宝马,二来也想调和一下于谦与石亨二人的关係。 毕竟原歷史上能打贏这场京城保卫战,二人皆是功不可没。 朱祁鈺和于谦从郕王府出发,一路向西,朝著最京城內最繁华的长安街走去。 长安街是大明最宽敞的街道,以前除了宵禁之时,其他时刻都是车水马龙,人潮川涌。 此刻却是空荡无比,只有瘦骨嶙峋的穿著破烂的乞丐和忙著赶路的穷苦百姓。 一路上遇到的大明百姓皆是面如菜色,身上穿的麻衣草鞋,也大都破著洞,打著补丁。 土木堡之变后,京营军士加民夫接近五十万人被全歼,瓦剌大兵压境,城內的縉绅富户早就往南边跑了,留下的儘是老弱病残和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 朱祁鈺看著这一切痛在心里,对于谦说道: “朕现在终於理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理了。” “不知於尚书对这君心不正,为臣者该如何这个问题,可否有了答案?” …… 第26章 巡视城防一 于谦看著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百姓,吐了口冷气,朱祁鈺叫他陪自己出来巡视京城防务,就是为了告诉他民重君轻的道理。 可于谦又怎会不懂这些呢?朱祁鈺此举是在逼著他表態了…… “臣所思之答案与陛下相同,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做?”于谦咬著牙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朱祁鈺微微一笑,道:“此事不急,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守住京城。” 京城粮价暴涨,百姓食不果腹,已成既定的事实,即便北京城是大明最繁华的两京之一,百姓也只能艰难地活著。 朱祁鈺自穿越过来,郕王府里的一应衣食住行都是准备充分,且极好的。 但隨著这几天的了解,与今日的在长安街上的巡视来看,只有王公贵族、官僚士绅才能过上与自己一般的生活,底层劳苦百姓只是能勉强活下去罢了,別的暂且不论,郕王府內最少都是一日三餐,而普通百姓一日最多两餐,不干活时甚至只食一餐。 隨著了解的深入他那种古人的生活与现代人相差不大的感觉,越来越淡薄,无数的真实感扑面而来,让他心中痛苦不已。 这就是真实的封建社会,真实的大明,真实的大明百姓,他们心心念念的只是能够吃一口饱饭,能够活下去而已。 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好好活下去,即便是暴君他们也认为你是明主,大贤良师张角的符水里真的只有烧过的符纸吗? 有没有无所谓,但喝了张角的符水就能活下去,这才是张角的黄巾军能壮大的原因。 自己会是那个让大明百姓吃饱饭,好好活下去的明主吗? 朱祁鈺嘆了口气,埋头去干就是了。 没干过怎么知道,实践才能出真么。 至於暴君还是明主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事了,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一辆辆板车被牛马驴等牲口拉著,从东直门慢慢驶过,朱祁鈺望著板车上刚砍伐下来的木材,有些疑惑地问道:“於尚书,这是?” “稟陛下,这就是坚壁清野。”于谦望著那些跟人一般粗的树木回答道: “將北京城外就近的树木等全部砍伐掉,瓦剌攻城之时就没有木料打造攻城器械了。” “远一些的地方,难以砍伐运输就只有放火烧掉了。” 朱祁鈺点了点头,城外能看到的几个山头都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朱祁鈺看著板车上树木,略微感到有些可惜,大都是一人粗的树木,估计是朱棣靖难之役后,才种下的。 没了树木防风固沙,北京城外的水土流失便会加剧,可能还会像黄土高原一般荒漠化,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以后再派人种回来便是。 石亨给朱祁鈺牵著马,于谦骑马陪同,一行人渐渐走到了內城门,再往前走便是瓮城了。 在瓮城里朱祁鈺见到了,他前世在影视剧里从来没有见到的东西。 “那是何物?”朱祁鈺指著翁城內,一个两人多高前面装满钢刀的手推车。 “启稟陛下,此物叫作赛门刀车。”石亨抢先答道,今天陪朱祁鈺和于谦走了一路,二人说了半天,他一大半都没听懂,什么君君臣臣。 现在来到瓮城这边,终於有他表现的机会了。 在石亨的讲解下,朱祁鈺了解了这塞门刀车是何物。 顾名思义,塞门刀车宽度三四丈左右,一般製作得和城门的宽度一样,前面装满锋利的钢刀,敌人攻破城门后用来堵门应急用的。 朱祁鈺抬头,望著瓮城的城楼上手举火把的人影绰绰,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一架架床弩在城楼垛口上静静地躺著,方向对著瓮城內,还有若干青铜火炮。 瓮城,是华夏冷兵器时代长期战爭实践后出现的產物,其內城墙设有若干瞭望孔,供士兵发射箭矢,无数大威力的床弩铺设在城墙上从四面八方对准了瓮城之內,火器运用於战场之后,又增设了火炮。 敌军即使攻破了外城门,也可在瓮城內对敌人进行有效打击。 “若是瓦剌一头闯进这瓮城之內,便用箭雨,床弩、火器、火油、金汁使劲往下招呼,请他们尝点好吃的。”石亨眉飞色舞地讲解著瓮城的各种配置和作用。 “陛下,非万不得已不可放敌人进入瓮城,不然这军心就散了。”于谦及时在石亨说完后,补了一句。 “於尚书说得对,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望陛下恕罪。”石亨反应过来急忙向朱祁鈺请罪,这次確实是自己说错话了。 朱祁鈺示意石亨无事,这行军打仗、城楼守备部署等事他本来就不懂,这次过来就是特意来了解的,二人可以畅所欲言。 朱祁鈺望著瓮城四面的墙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城头垛口上的大型床弩,应该是他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弩箭是军士使用的红缨枪,弓弦要用绞盘几个人一起才能拉得动的那种,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若是自己带兵传入,在这漫天箭雨之下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攻城战哪里是九死一生,简直是十死无生,哪怕是突破了城门,还有瓮城这个绞肉机一般的存在等著,难怪华夏古代冷兵器战爭中,先登被视为四大军功之首,能在这种布置下活下来的,绝对是万中无一的猛人。 一行人慢慢走过数十步的外城门门洞,来到大门口,朱祁鈺看了看门洞顶上。 和他所想的大门在最外边不一样,城门分为两层,里面那一层才是大门,外面这一层是一个千斤闸。 根据石亨的讲解,这千斤闸是一次性的,也就是放下来就收不上去了,只能靠人拉牲口拖。 朱祁鈺突然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个有关朱棣趣事的短视频,靖难之役时,建文帝的死忠分子铁鉉,这铁鉉可是个狠人,镇守济南对阵朱棣时诈降,企图在朱棣入城之时用千斤闸砸死他,朱棣命大,逃过一劫,只是坐骑被砸死了。 石亨指著头上的千斤闸说道:“敌军攻城拉开了千斤闸,撞破城门后,便是那塞门车刀发挥作用了。” 再从外城门往前走就是护城河和吊桥了,吊桥有四根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链拉著,影视剧里说的砍断吊桥,纯属扯淡,用火烤断还差不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这十几米宽的护城河內游过来,他不敢想像攻城之人著甲带著兵器,游过来后是否还有力气攀爬城墙。 好在石亨及时解释,攻城先登的人都是穿的皮甲,穿铁甲入水就沉下去了。 第27章 巡视城防二 “於尚书,这坚壁清野一事,京城方圆百里之內百姓是否已经清空?” 朱祁鈺望著护城河外已经有大批民夫在开挖沟壑了,意识到挖掘这沟壑就是为了缓解瓦剌攻城时的进军速度,但又害怕瓦剌驱赶京城附近的百姓来填平沟壑,那时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了。 若是下令用弓箭射击,便会打击己方士气;若不射击,瓦剌攻城的压力便会减轻许多。 于谦用不太肯定的语气回答道:“稟陛下,兵部已经给京畿顺天府內的数个县发放了文书,明令十月前所有百姓就近入城,陛下大可放心,不会出现瓦剌裹挟百姓攻城一事出现的。” 这种事不方便明说,只能看朱祁鈺能不能自己体会出来了,即便真的出现瓦剌裹挟百姓攻城的情况出现,也必须给守城將士说明这是瓦剌假扮,不可留手。 慈不掌兵,便是这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得动摇军心。 朱祁鈺视察了一番外城墙上的城防布置后,下马和于谦石亨二人爬上外城的城楼之上。 在从楼梯爬到城楼上后,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北京城城墙的厚度了。 最宽的地方接近三十米,最窄的地方也有五米左右。 站在城楼上,朱祁鈺才窥得这北京城城门的布置。 一个城门配置了三个瓮城,每一个瓮城的高度和城墙齐平,四道城墙上都修的有跑马道和城梯,方便隨时支援。 这占地三个足球场大小的城门防御系统,没有绝对优势的兵力是绝计啃不下来的,也难怪古代攻城战有五则围之,十则攻之的说法。 朱祁鈺来到一口青铜炮之前,朝于谦问道:“於尚书,守城所用的火器就这一种吗?” 于谦简单介绍了一下守城所用的各种器械,叉杆、滚石、檑木、金汁、猛火油柜、碗口銃等。 于谦指了指朱祁鈺眼前的青铜炮,这便是碗口銃,装填火药后,再塞入碎石,瓷片,铁钉等,发射时如同霰弹枪一般,在守城战中极为好用。 于谦嘆了口气后又接著说道: “其他诸如一窝蜂,千里炮、地雷、子母炮等耗资巨大,能用的却不多,只有这子母炮可堪一用。” 朱祁鈺抿了抿嘴唇,认真思考了一番于谦话里的含义。 明朝初期火器得到大力发展,很多千奇百怪的火器都是明代弄出来的,但这些样百出的火器大都没有实战的作用,而且研发耗费的钱財较多,能用的只有子母炮。 朱祁鈺见于谦好像很反感匠人对火器的研究,於是向于谦解释道:“朕以为於尚书此言差矣,若是人人都循规蹈矩,何来这守城用的碗口銃呢,若是古人也这般想,怎会有这床弩,投石车等利器呢?” “不研究火器,火药难道留著去放烟吗?”朱祁鈺想了想没有把,后半句银子留著当赔款说出来,明朝人不会干出这等事来…… 于谦错愕了一下,沉吟片刻后,不禁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考虑的极对,倒是臣反倒是年纪大了,有些不思进取了。” 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军士举著火把走了过来,看到朱祁鈺等人后急忙走过来俯身行礼: “参见陛下,於尚书,望陛下恕在下等甲冑在身不便行礼之罪。” “无妨,你们近日粮餉可否足量发放?”朱祁鈺挥了挥手示意军士无需多礼,想到大明最后竟然是亡於发不出军餉,於是发声提问。 “启稟陛下,自开始从通州转运粮草后,粮餉都是足额发放,连上个月所欠的,也都补发了。” 朱祁鈺闻言点了点头,于谦办事速度就是快,“你们接著巡视吧,不用在意朕等。” 突然朱祁鈺发现巡逻军士腰间所別之物颇为眼熟,於是叫停正准备离开的军士。 “你腰上所別之物是何?” 军士有些疑问这不就是普通的手銃吗?神机营里多的是,朱祁鈺怎么会问这个,於是將手銃取下呈给朱祁鈺。 “稟陛下,这是永乐年间定型的手銃,短小精悍,为近战利器。” 朱祁鈺接过军士递过来的手銃把玩起来,“你给朕介绍一下此物。” “此銃最早是宋朝突火枪,元至正年间,本朝洪武年间都有改进,最后由太宗皇帝定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此物携带极为方便,不似鸟銃之类的,击发也简单,不用点燃火绳,直接用引火药点燃火药,点火更便捷。” “火药室上有一盖板,能防止火药受潮,雨天时,也可正常击发。” “不错,石將军,朕出来时没带银子,你先帮朕付钱把这手銃买了吧。” 朱祁鈺听军士讲完后,想著直接拿不太好,反正石亨这廝银子多,让他付钱就行了,至於还不还的问题,他没考虑,石亨估计也不敢找朱祁鈺討要。 “陛下喜爱此物,直接拿去便是,用不著钱。” 军士见石亨真的在从怀里掏银子,急忙拒绝。 “陛下让你拿著,你拿著就是,废话那么多干嘛。”石亨不待军士回话,直接將一个五两的银锭塞到其手中,这是能拿出来的最小的银子了。 “谢过陛下,谢过这位將军。” 军士手里拿著沉甸甸,急忙行礼向朱祁鈺和石亨道谢,这五两的银锭顶他好几个月的粮餉了,这手銃最多值二两银子。 “於尚书,这手銃大小越来越小,越来越方便携带,击发方式也更加简单,这不就是工匠研究所得出的吗?” “朕认为,这火器的研究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都是值得的。” “陛下所言即是,是臣考虑的不够周全。” 于谦不是一个无的放矢之人,朱祁鈺说得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何况现在一把经过时间改造和沉淀而来的利器就摆在自己眼前。 朱祁鈺拿著手中还標有永乐年制等字样的手銃,拿在手里以击法的姿势感受著,大约有两三斤左右,枪管不是圆柱形,而是偏向锥形。 “有火药和铅子吗?”他想试一试,这手銃装药后,射程和威力如何。 “有!” 第28章 挫骨扬灰,犁庭扫穴 那名军士命手下拿来了火药的牛角,用药勺小心翼翼地將火药装入药室並压紧,装入了一颗铅弹。 朱祁鈺刚想点火,就听见于谦和石亨一齐劝諫他不可亲自手持试验。 毕竟这支手銃乃是永乐年间製造的,没有人知道会不会发生炸膛之类的问题。 二人俱都上过战场,知道手持火銃发生炸膛的情况下,军士是何等下场,轻则伤残手臂,重则面目全毁危及生命。 朱祁鈺想了想確实如此,毕竟后世的热武器发展了数百年也时不时有炸膛的情况出现,更別说现在火器还处在萌芽阶段。 於是展示这手銃的工作,就交给了手銃的原主人,毕竟他此时身著鎧甲,也经常使用这支手銃,发生炸膛的机率不大。 “吩咐下去,皇上在此试验火器,巡逻守城的军士听到声响不必惊慌。”于谦见拗不过朱祁鈺,他非要看看这手銃的威力,於是吩咐了一个军士前去传达命令。 “开始吧!” 朱祁鈺和于谦石亨等人,站在五步之外看著军士发射这支手銃。 军士单手拿著已经装填好的手銃,通过照门和准心瞄准了十步外刚立起来的草人靶子。 引火药冒著黑烟像条火龙一般,朝著药室里的火药急剧而去,刺鼻的硝烟味瀰漫在空气中,火焰一路蔓延至手銃锥形的枪膛內,点燃了药室內鬆紧適宜的火药。 砰的一声巨响后,火药在狭小的枪膛內爆燃產生的气焰,以强大的推力將铅弹推出枪膛朝著远处的草人飞去。 黑火药燃烧產生的黑烟笼罩著军士持銃的那只手,出膛的铅弹像利箭一般划破了黑烟,高速飞向草人,黑火药燃烧產生的动能带动的铅弹发出阵阵尖啸,打在草人的下半部,透体而过,最后嵌入后方的城墙內。 完整的草人也被打得四分五裂,稻草散落一地。 “咳咳咳。”军士挥动持銃的那只手,驱散了面前的黑烟,他摇了摇头,向朱祁鈺表示,这手銃由於製造的年限较为久远,威力尚可,但准头不行。 朱祁鈺从军士手中接过手銃仔细观察起来,没有变形,更没有炸膛,只是药室旁由於长年累月的火药燃烧,被熏的焦黑,这把手銃能被收藏这么多年,使用痕跡也不少,军士敢拿著它发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枪法不错,赏!”朱祁鈺讚嘆道,没想到永乐年间的火器技术就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之后有时间一定要深挖一番。 “谢陛下赏赐,我本来喵的是草人的头部,没想到却是击中腹部,经不得陛下的夸奖。” 军士俯身说道,今天这趟巡逻真是值了,既赚了银子,还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今后定是前途无限。 朱祁鈺拿著手銃仔细观察著內部结构,见一旁的石亨不为所动,於是假装咳嗽了一声示意石亨掏钱。 石亨黑著脸,“怎么又是我掏银子,于谦这个老傢伙不也在吗?” 他心里虽然不悦,但身体还是很实诚的从怀里掏出十两的银锭拋给军士。 “接著,陛下赏你的。” “谢陛下赏赐,谢过这位將军。”军士急忙接过银子放在兜里,心里激动无比,这一趟的收穫当他一年的收入了。 于谦挥手示意军士退下接著继续巡逻后,来到城墙的垛口前看著远方说道: “陛下,京城的防守可谓是固若金汤。” “寒冬未至,几场秋雨下来,护城河水势高涨,此为天时。” “北京城墙高大,居高临下,又有火器之利,此为地利。” “顺天府內百姓收到兵部文书后,自发伐木掘坑,转运粮草,应者如云,此为人和。” “我大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此战我大明必胜,瓦剌必定是无功而返!” 于谦也知道朱祁鈺为什么要他陪著来看城防,无外乎朱祁鈺担心此战的胜算不大。 於是借著此刻朱祁鈺震撼於火器的威力时,將自己心中认为此战必胜的各种理由给朱祁鈺一一盘出。 万一朱祁鈺战时突然怯懦,听南迁派的说辞弃城而逃,那可就糟了。 谁知朱祁鈺听完于谦的分析后,来到隔壁的垛口旁,看著一片漆黑的城外,十分郑重地说道: “於尚书,朕认为此战我大明已经败了。” 啊!败了? 于谦不敢相信朱祁鈺会说出未战先败的话来,不禁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急忙扶住城垛,面色惊骇地问道: “陛下何出此言?” 难道朱祁鈺真如自己想的那般,已经被南迁派说动,决定迁往南京了,那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于谦心中一阵气血翻涌,只觉得眼里不断有金星闪过,原来自己所坚持的一切,还有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言都是笑话。 朱祁鈺没有注意到于谦的异样,而是望著远处的黑暗,坚定地说道: “瓦剌还未进军南下,我大明九边重镇尚在,瓦剌甚至一个关隘都没有拿下。” “敌人未至,我大明就得坚壁清野,几代人培育的树木砍伐殆尽,就为了防止瓦剌製造攻城器械。” “百姓得拋家舍业,將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土地拋荒,入住城池內,可哪有那么多的屋舍可供百姓居住,深秋將至,百姓连个遮风避雨的臥榻之处都没有。” “所以,於尚书还认为此战是我大明胜了吗?” “就算击退了瓦剌,我大明的损失也比瓦剌大,名为胜,实则大败。” “朕始终认为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御敌於国门之外才敢言胜负,击退践踏大明国土的蛮夷,在朕看来没有胜负,只有耻辱。” 于谦听到朱祁鈺如此的说辞,瞬间神清气爽起来,眼里闪烁的星星也不见了,心里也支棱了起来。 看来朱祁鈺並不是怯弱,而是眼光看得比他更长远。 话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此时的大明无力再支持出兵征伐瓦剌,拋开粮草军械不谈,大明现在可拿出的可战之兵不足两万之数,备操军和备倭军,用来守城还可以,出城和瓦剌野战是万万做不到的。 朱祁鈺看到于谦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说道: “於尚书,朕知道你所担忧之事,无非是怕朕脑子一热,出城和瓦剌一战。” “朕不是傻子,此刻我大明军民士气正处於最低谷的时刻,朕不会重蹈土木堡一战的覆辙的。” “但我大明军民的血可不是白流的,待我大明缓过这口气来,朕定亲自带著甲士北上將瓦剌挫骨扬灰,犁庭扫穴!” 朱祁鈺一拳砸在城垛之上,咬牙切齿说得以为认真。 第29章 开始整兵备战 “陛下说得极是,待到北伐大军出征那日,臣石亨亲自为陛下担任开路先锋!” 石亨这次並不是溜须拍马,他这人虽然贪得无厌,但还是认为自己是大明之人的,在大同时就曾与蒙古各部交手过数次,朱祁鈺的那段话也引得他心血来潮。 朱祁鈺没有回答,而是和于谦一般沉默不语,二人站在城墙上看著远处无尽的漆黑,不知在想著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于谦率先开口: “陛下,太上皇那事真的没有迴旋的余地了吗?” 石亨一听此言,就急忙向朱祁鈺告退,说他今夜要去五军都督府內值守,结合于谦现在所说,他终於想明白了二人白天所討论的,君为臣纲,双日凌空等话语之中的含义。 这事石亨可不敢参与进去,现在他的身份还没到一步,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的越快。 朱祁鈺摇了摇头,其他事他都可以和于谦商量,唯独此事不行,朱祁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该死。 石亨走后,偌大的城墙上只剩下朱祁鈺和于谦二人,巡逻的军士路过时也特意离得远远地经过,生怕打搅二人。 他俩在城墙上谈了很多,无论是眼下的国政还是之后大明的发展,又或是二人的理想,朱祁鈺和于谦互相交换了很多意见,于谦的嗓门从第一次朝会时,朱祁鈺就知道很大,所以这次意见交换,朱祁鈺也用著不逞多让的嗓门和他交流,两人倒不像是在谈话,而是像在激烈爭吵。 两人聊到深夜,方才各自退去…… 清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阳光照射在郕王府的朱红大门上,朱祁鈺带著成敬从郕王府內走出,翻身上马。 这匹马就是昨日石亨牵来的那一匹,是石亨重金从西域胡商手中购得的撒马尔罕马,即汉代所称的大宛马,浑身墨缎而无半缕杂色,风过处鬃毛翻卷,好似乌云漫捲崑崙巔,体態修欣而筋骨劲焊,不似中原之马弓腰缩颈,乃是西域龙驹昂首天外之概。 这匹汗血宝马现在是朱祁鈺的了,反正朱祁鈺不说还,石亨也不敢过来要,就默认这匹被调教的很温和的宝马是石亨进献给自己的就行了。 石亨这廝家大业大,朱祁鈺多拿他点东西也不会感到心疼或者是不好意思啥的。 今日没有朝会,朱祁鈺现在是要去京营视察部队。 昨日和于谦的交流得知,京营裁撤老弱病残,精简部队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备操军和备倭军也陆陆续续入城了一部分。 但无论是京营的还是从各地赶来的士兵,都存在士气低落的问题,原因无他,朱祁镇土木堡兵败被俘,还亲自带头去叫门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朱祁鈺此次过去就办一件事,提振士气,振奋军心。 而于谦此时已经到了京营之內,三大营精锐八九成折在了山外九州,折在的土木堡,现在精简又从顺天府各卫所內抽调了一批精锐,才凑出了现在的两万之眾。 他虽然以天时地利人和告知朱祁鈺,北京城固若金汤,但他也深知,此战极为难打。 他同样骑著一匹高头大马,顏色却与朱祁鈺的那匹相反,通体雪白。 骑著马看著京营內空荡荡的大校场,以往这个时候,大校场內至少有五万精锐军士在进行演练,他心里明白没有个三五年,很难再看到那一幕了。 京营內现在的人数即便加上各地赶来的备操军和备倭军,也才堪堪未满校场內的点將台。 他骑著马走过军士中间的道路,来到了点將台上,台下的军士皆是满脸迷茫地看著他,眼神极为空洞。 朱祁鈺所说的战场在大明的国土上,就是大明的耻辱,现在看来这个说法是正確的。 土木堡战败,十万军士全军覆没,朱祁镇以皇帝的身份被俘,站在几万军士身边,他能感受现在正是士气最低的时刻。 点將台上三通鼓响之后,校场內的军士安静了下来。 “我们败了,大明败了!”于谦首先喊了一嗓子,四周的传令官,听到这句话,左顾右盼,想確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就是主將下令后,负责骑马將命令传达下去的传声筒,但没想到于谦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败了,大明败了。 他们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也不敢相信于谦会说出这种言论,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于谦嘆了口气,接著说道:“去传令吧,这也不是啥秘密了。” 京城內一眾富户豪绅纷纷拖家带口南迁,土木堡战败的消息早就在北京城內传的沸沸扬扬,连从南方来的备操军、备倭军都知道了。 再瞒下去,难免军士会胡思乱想,不如直接表明,公开战败的消息。 于谦公开確认战败的消息,被传令兵传下去后,並未在士兵中间激起太大的浪。 现在大明境內早就是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议论汤汤了。 不过还是有少数军士交头接耳,表情惊恐地问著身边的同伴,大明最精锐的三大营怎么会战败呢? 那可是无数军士爭破头都没挤进去的三大营,京畿禁军卫戍部队啊! 于谦將手高高抬起,示意眾人安静,隨著他的动作,眾人平静下来,他接续说道: “此战我大明三大营加上各卫总计六万人战死在山外九州,大同参將郭登,宣府总兵杨洪正在收拢溃兵。” 于谦並没有將实际损失说出来,而是说出了一个更为劲爆的消息: “太上皇,也就是当今天子的皇兄也被俘虏了!” 这下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也终於反应过来,之前为何会有奸人扮做太上皇诈门的消息传来了。 那不是奸人,那是大明为朱祁镇找的遮羞布罢了。 于谦背著手注视著台下的眾军士,他的工作已经做完了,现在就等著军士宣泄自己的情绪就行了,毕竟为了军营的稳固,很多消息军队往往最后才能得知。 北京城最近一系列坚壁清野的动静,让京营內的將士惶惶不安,现在让他们发泄一番,也方便朱祁鈺到来后,进行一系列鼓舞军心的工作。 “皇上驾到!” 伴隨著一阵號角声,朱祁鈺的天子仪仗从京营外朝著校场点將台而来。 朱祁鈺骑著那匹通体墨色的马,走在排头,一步一步地逆著风走过来,就如同现在的大明一般,要步步为营地迎难而上。 “將士们辛苦了!” 第30章 先画一波饼 朱祁鈺骑著马,学著后世各国元首搞阅兵时的姿態朝著眼前的军士大喊了一声,可惜並没有人回应他。 眾军士只是见于谦行礼高呼吾皇万岁后,跟著一齐给朱祁鈺行了个礼罢了。 很多加入京营多年的老人甚至都没见过现在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朱祁镇,更別提刚登基不久的朱祁鈺了,各地赶来的备操军和备倭军更加迷糊,大明啥时候有了太上皇这一称呼了。 朱祁鈺走在军士中间,即便他不通军事也能感受到人群中的氛围极为低落和压抑,这种感觉跟他前世去大学考察时,走在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之间完全是两种感觉。 隨著朱祁鈺下马走上了点將台,校场上关於这位新皇帝和太上皇的窃窃私语慢慢安静了下来。 朱祁鈺站在点將台上,见于谦点头加眼神示意铺垫工作已经完成了后,转身深吸了一口气,朝著台下的军士喊道: “將士们,瓦剌必会倾尽全力南下,攻我大明国都北京城。” 朱祁鈺的这话一出,校场上却是鸦雀无声,这让朱祁鈺和于谦非常满意。 “宣府和大同以及其他边镇都要整蚀残兵,无力派兵驰援,也就是说我们是大明国都最后的守军了。” 台下军士也都或多或少从长辈口中说过,兵祸危害之甚,远超流寇马匪之辈。 失去组织调度的残兵,一旦流窜到各处,就会转变为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流寇马匪之类的抢些钱財粮食就会退去,轻易不会伤人性命,可这些战场上下来的残兵,为了一口吃的可能身边的同伴都能下手,更別说无亲无故的百姓了。 兵祸一起,原本保护大明百姓的钢刀,长矛,抬枪鸟銃等就会变成杀戮无辜百姓的屠刀。 这些残兵一旦落草为寇,官府极难剿灭,普通的衙役和卫所军士平时连血都没见过,哪里会是这些常年刀口舔血的残兵的对手。 瓦剌部的也先並不糊涂,放任这些残兵在山外九州劫掠,趁著各镇自顾不暇时,瓦剌也好南下对大明发起进攻或者劫掠。 绝大部分残兵,如果没有朝廷赦免文书的话,会惧怕回来之后被追责,最后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落草。 整蚀残兵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郭登和杨洪等九边守將很长一段时间內,都抽不出身来。 朱祁鈺接著大声喊道: “不知大家可否听过,在我大明太祖武皇帝收復燕云十六州之前,北方汉人过著怎样的生活?” 朱祁鈺说完后见台下军士无人配合自己,於是又补充了一句: “朕今日过来就是与诸位谈心的,大家知道啥都可以畅所欲言,朕赦大家无罪!” 朱祁鈺话音刚落,台下就炸开了锅。 “俺听说,当时北地汉人过得如猪狗一般。” “放屁,比猪狗都不如,当时北地的汉人,妻子女儿是蒙古韃子的玩物,儿子儿孙脸上会刺上奴字,世世代代都是蒙古人的奴僕。” …… 这些话引起了一些北方军士的痛苦回忆,他们的祖辈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当初中山王、魏国公徐达攻破元大都时,派人记录下了北方汉人的惨状。 当时北地汉人五百年不闻王化,无论老少人人脸上刺字,所有汉人都是目不识丁,朱元璋下令徵召討伐北元大军之时,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响应云集,有粮出粮,有力出力。 他们可能不识字,但他们知道自己是汉人,举著明字旗的人是汉军,是解救他们於水火的王师,是跟他们一样被蒙古韃子划为三等人的同胞。 “我大明的京营已经被瓦剌击败,现在正是韃子兵强马壮的时候。” “你们怕吗?” “不怕。” 先是只有寥寥几个北方老军卒的声音,他们知道瓦剌南下劫掠时的残忍手段,一旦北京城被攻破,那必定是屠杀劫掠数十天不封刀。 “怕他个球,都是两个卵子的汉子,太祖太宗能带著咱的爷爷父辈们將蒙古韃子赶回漠北老家去,俺们也能。” “就是,韃子也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挨老子一刀,还能活过来不成,不怕。” 隨著一些京营留下来的老人几句话的带动下,眾人的心中那股血性被激发了出来,隨即台下眾军士齐呼: “不怕!不怕!不怕!”声势之大,连北京城外山上棲息的鸟儿都被惊走了。 “好!都是有种的汉子,不愧是我大明的热血男儿。” “太宗皇帝曾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一战我们可能都会死,但我们不能退,我们必须阻止瓦剌人南下的步伐,北京城后整个北方將无险可守,这也是太宗皇帝迁都北京城的用意。” “所以这一战,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做好隨时战死沙场的准备。” “大明虽大但我们无路可退!我们身后便是父母妻儿,便是乡亲父老,更是祖辈用血丈量的土地!” “既然三大营精锐没了,那我们就是新的三大营,我们就是新的精锐!” 于谦见朱祁鈺已经將气氛烘托至此,隨即来到台前振臂高呼: “陛下说的对,大明虽大但我们无路可退,我们的身后,便是京城!” 点將台下霎时响应云集,眾军士不停高呼著跟于谦一般的话语。 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拔出自己的天子剑举到头顶,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道: “朕,大明天子,朱祁鈺!在此立誓,朕將隨同你们一起护我大明京城,护我大明百姓,与瓦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当诸位衝锋陷阵,与瓦剌拼杀之时,朕会亲自在城头为诸位擂鼓助威。” “看到那口棺材了吗?”朱祁鈺手一指,卢忠带著锦衣卫推著一口棺材绕著校场在走。 “瓦剌兵临城下之时,朕会將其放在城头,瓦剌破城之日,就是我朱祁鈺入棺之时,城若破,朕绝不苟活!” “若有违此誓,朕死后棺不入皇陵,牌不进宗庙。” 朱祁鈺立下的誓言,並不是为了鼓舞军心,如果北京城被攻破,他真的会自刎归天,不过这只是如果,无论瓦剌使什么阴谋阳谋都不可能攻入北京城。 “臣等愿隨陛下死战,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于谦来到台下与其他京营將领一起下跪立誓,眾军士见状也纷纷效仿。 “大明必胜!”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眾人交相呼应喊了起来。 朱祁鈺望著台下士气高涨的眾军士点了点头,饼画完了,是时候拿出点真东西犒赏犒赏了。 “成敬,去叫石亨把箱子运过来吧!” 第31章 民心向背之论 石亨带著一队四卫军的军士,赶著十几驾马车从校场外朝著点將台而来,每一驾马车上都装著几口包铁木箱,箱內时不时传出金属碰撞声,所过之地,留下的车辙极深。 校场上的將士开始小声议论著,纷纷猜测这箱子里所装之物是何。 “听声好像是铜钱,这几十口箱子装的铜钱,得有多少贯啊!” “狗屁,铜钱没那么重,你没看见地上的车辙印吗?俺估计装得是白的银锭。” …… 朱祁鈺適时拍了拍手,石亨带著人將马车上的包铁箱子一口口地抬下来,放在眾军士中间。 几十口木箱一齐打开时,箱內的银锭在阳光的照射下晃得眾军士睁不开眼。 眾军士望著眼前几十口箱子內,装的全是排列整齐的银锭,一时感到有些愕然,他们满脸疑惑地望著台上的朱祁鈺。 连于谦也有些好奇,朱祁鈺这是要干啥? 將士们的粮餉已经折算成粮草足额发放,连之前欠的也补发了。 据于谦所知大明財政现在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南方各地所缴的秋税也还未入国库,北方各布政司更不用说了,顺天府临近的各州府都在忙著坚壁清野,根本无暇顾及上缴秋税一事。 大明国库內现在最多的估计就是老鼠了,朱祁鈺难道是將朱祁镇留下內帑全搬空了吗? 即便再有钱也不可这样搞啊,犒赏军队固然是提振士气最好的方法,但此时瓦剌还未至城下,到时候再想提振士气,不得更多的银子吗? 于谦抬眼扫去,粗略估算一下,朱祁鈺至少拿出了五十万两白银,这些钱留著日后重建三大营不是更好吗? 这番操作让于谦有些摸不著头脑,他满是疑虑地望著站在点將台上的朱祁鈺。 朱祁鈺点了点头,示意于谦无需多心,吩咐身边的成敬去传个信,让石亨开始发银子。 他让卢忠去抄王马二人党羽的家时,收穫折算成白银就超过一千万两了,后面北京城南迁富户的宅邸他也让卢忠全部查封了,掘地三尺找钱这种事,锦衣卫最精通了,再加上通惠河砍的那一批商贾,其家產也被尽数抄没。 朱祁鈺现在手中的银子总计不下两千万两,差不多抵得上此时大明每年四成的国库收入了,郕王府的库房都快堆满了。 拿出来五十万两犒赏军士对於现在的朱祁鈺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邻居屯粮,我屯枪的道理他也懂,这些银子这时候不用,难道留著给瓦剌来抢吗? 昨日回到郕王府休息时朱祁鈺也思考过其他提振士气的方法,但封建时代的士兵就是如此,钱財和爵位就是起效最快的方法,那位老人所打造並一直流传到后世的钢铁之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就能打造出来的。 “大家排好队列过来领银子,每人十两。” 石亨一鞭子抽退一个使劲朝前挤的大鬍子军士后,开始招呼四卫军发银子。 “这些银子是陛下省吃俭用,筹出来犒赏大家的,咱得记著皇上的情,上了战场给老子狠狠地杀蒙古韃子。” 石亨一边发银子一边朝著四周喊道,这事他经常干,咋说能让这些丘八感动的恨不得现在就去和瓦剌拼命,他门清。 一名军士喜出望外地看著自己手里沉甸甸的银锭,用嘴咬了咬后,又丟到地上仔细听响声。 “是足色的银锭,不是参铅的那种!”他將银锭塞进怀里的內衬仔细藏好,又蹦躂了几下確认不会掉出来后,朝著还在排队的同伴喊道。 隨著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领到了银锭,退至一旁三五成群地交谈著这十两银子要咋用。 他们这些世代当兵的军户,平时发的粮餉都是少量铜钱加粮食,不被上级剋扣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见过十两这么大的银锭。 “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军户食国家俸禄且不服徭役,打仗杀敌本就是他们的本分,要犒赏提振士气,给些酒肉打发了就是,何必如此多的钱財。”于谦看著台的银子一箱接一箱如流水般发完,颇感心疼地向朱祁鈺说道。 “於尚书以为这些军士打仗杀敌是为了这点黄白之物吗?或者说只靠钱財激励就能让军士奋勇杀敌打胜仗吗?” 朱祁鈺看著台下军士间之前那种低沉的氛围已经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朝气蓬勃的感觉,於是接著于谦的话,向他提出军人能打仗,打胜仗的原因是何。 于谦未经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陛下,臣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军士打仗杀敌为的不就是封侯拜將,封妻荫子吗?” “將无贪生之念,士有必死之心,再辅以重赏,则战无不胜而攻无不克。” 朱祁鈺摇了摇头,说道:“於尚书此言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太祖本为淮右布衣,起兵於微末之间,能够在短短十六载的时间就立下我大明之基业,靠的只是財物和爵位吗?” “朕看来並不是如此,太祖皇帝能够扫平陈友谅、张士诚,推翻元朝,靠的是为国为民之心,打的是正义之仗,北伐军所过之处,百姓无不簞食壶浆喜迎王师,將士心知自己打仗杀敌是为了保境安民,为了后世子孙不受战乱之苦,即便没有重赏,將士们也会怀著必死之心奔赴战场。” “正如唐太宗所言,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民心向背才是能否取胜的关键所在。” 朱祁鈺无法將那支钢铁之师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靠的是信仰,讲解给于谦,於是將信仰二字的含义揉进朱元璋创业时的事跡来给他说明信仰才是打造一支钢铁之师所必须的东西。 朱元璋能够十几年就击败元朝,夺得天下,靠的確实是“驱逐胡虏,恢復中华”的口號,获得了大量的民心。 于谦听完朱祁鈺一番言论后仔细思考起来,这治国理政之事確实要以民为本,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可这行军打仗之事哪有靠著百姓才能打贏的说法? 不过于谦看著台下的军士所爆发的士气,確实不是单单以黄白之物就能激发出来的。 或许朱祁鈺说的是正確的,无论是为了大明,还是为了他们的家人以及子孙后代,他们都有不得不留下来跟瓦剌战斗的理由。 此前于谦整顿军营裁撤老弱时,就曾对留下来的人有言,不愿继续为军户的,可以拿著兵部发放的文书去顺天府衙改换民籍。 但走的只有寥寥数百人,俱是军中偷奸耍滑之辈,这些人与其留著战时惑乱军心,不如趁早踢出去,战时虽然有督战队专门抓这些人来砍,但终究砍自己人会使士气低落。 于谦一时有些哽咽,不知是风寒没痊癒,还是自己有感而发。 他虽然不解朱祁鈺所说的民心向背,才是行军打仗的取胜关键是何意,但他知道绝大部分的大明百姓为了土地和家人,可以做到身死而不惜。 第32章 朱祁鈺望著于谦佇立在原地望著台下好似有感而发,不知是否理解了他的套壳治军之论,毕竟在封建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谈信仰太过於玄学,但只要于谦对於治军一事有所改观,便达到了朱祁鈺的目的。 虽然从古至今一直有著“閒时爱兵如亲子,战时用兵如泥沙。”的说法,但绝大部分將领能做到的只是用兵如泥沙这一点,能做到不剋扣手下士卒的粮餉的,已经算是极好的带兵之將。 爱兵如子指的对象大都是將领自己的家將亲兵,这些才是自己手里的底牌,所使用的兵器鎧甲,一应吃穿用度才是最好的,底层军士每日能有点吃的就不错了,对手底下的军士一视同仁,这个时代包括于谦在內,无人能做到。 华夏素来讲究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以血缘关係为裙带的做法不仅在军中常见,朝堂上也屡见不鲜。 朱祁鈺就是想借著这次重组京城三大营的机会,將大明的军户军屯制度给改了,朱元璋搞得这个军制太操蛋了,虽然在大明建国初期取得了不错的成效,朱元璋自己也曾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粮!”。 但在朱祁鈺翻看了文渊阁的大量关於军户的典籍来看,这个制度从洪武三年起就已经显露弊端。 明太祖朱元璋就著寓兵於农的设想,將天下户口分为民户和军户,军户世代只能当兵,朝廷分给土地,平时耕作训练,战时出兵参战。 在封建小农经济已经很发达的明朝,再搞这种兵农合一制度,不仅是开歷史的倒车,事实上从其確立之初就註定了崩溃的结局, 仅至洪武三年,军户逃亡者就达四万八千余人,永乐晚期军屯制度已经遭到破坏,宣德年间,卫所长官侵占军户田地,奴役军士当苦力的事就屡见不鲜,此后军户手中微薄的土地,越来越多地被军官和权贵侵吞,在小农经济体系里,土地就是命根子和基础。 命根子被夺走,大明军户士兵个个沦为了乞丐和农奴,逃亡显现愈演愈烈,于谦弹劾石亨的奏疏,便是旨在说明这个问题。 不单单只是大同有这个现象,大明境內的各个布政司州府內,每天都在上演著军户土地被兼併的一幕。 史书上的一句,“军士妻子,衣食不给,皆剜蕨根度日。”,就足以说明这个制度的腐朽程度了。 至於想改军制难吗? 朱祁鈺认为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毕竟这涉及到的是勛贵和武官的利益,清流文官是不可能跳出来以什么祖宗之法不可违来劝諫的,甚至还会拍手叫好。 现在正是勛贵武官群龙无首的时候,有实力的能在朝堂上有话语权的全在土木堡殉国了,既然要剜掉这个毒疮,现在正是最好下手的时机。 朱祁鈺正是想让于谦来推动这次军制的改革,毕竟揭露军户弊端的奏疏也是他第一个上的,勛贵武官反正也恨他,不如再让他当一次恶人。 军制改完,待朱祁鈺掌握一支职业军人后,下一步就是解决官僚士绅大搞土地兼併的事了,这比勛贵武官兼併军户土地的危害还要大,和这相比勛贵武官搞得那些,简直就是小打小闹,官僚士绅搞得那些可真的是在挖大明的根基。 “稟陛下,所有军士的赏银已经发放完毕。”石亨的匯报,將朱祁鈺从沉思中拉回到了现实。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大了容易…… 朱祁鈺笑了笑,自己第一步都还没走完,怎么就一下子想了那么多,隨即转身朝于谦问道: “於尚书,朕昨日听你说一支强军首先要做到令行禁止。” “想必於尚书已经擬好了军令,朕也擬了一封,不如拿出来对比一番,看看我们君臣是否心有灵犀。” 于谦一时有些疑惑,朱祁鈺从小在宫中长大,未曾听说他对军事有所涉猎,为何今日却对这治军一事如此上心,言论也是振振有词。 难道是石亨所教?于谦首先排出了这个答案,石亨有这个本事就不会被自己弹劾后叫囂著杀掉自己,阳和口战败也不会自己一人狼狈逃回京城了。 未待于谦思考完朱祁鈺背后是不是有高人指点,成敬已经拿著朱祁鈺亲自书写的军令十条手书递了过来,于谦这才反应过来,隨即从袖子里掏出自己擬好的军令递给成敬。 于谦接过朱祁鈺的手书后,细细查看起来。 【明军军令十条】: 于谦看完后笑了起来,看来是他自己想多了,朱祁鈺的“军令十条”虽有可取之处,但还是过於天真了,想必朱祁鈺是借鑑了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进去。 比如“敌眾来降,輒杀者抵命。”这一条就不太现实,除非是两军对垒一方大获全胜,才会考虑不杀降兵。 究其原因,一是留下降兵需要消耗粮草,徒增消耗,二是还需加派人手看管,若决战时这些降兵临阵倒戈,后院起火而导致大败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又不能放其回去,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挖个坑,让他们去下面待著吧。 至於其他几点倒是和自己所擬的不谋而合,不过也还缺少一些细节。 朱祁鈺仔细看完于谦所擬的军令后,在心中与自己结合后世著名的大大纪律、八项注意所写的军令十条进行了一番对比后,朝于谦问道: “於尚书,这军令不是用其规范军士行为的吗?” “为何於卿所写的,要先列出赏赐的条款。” 于谦为何这样擬定,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朱祁鈺话音刚落下,他就回道: “陛下,此时正值大战来临之前,若是一味地强调军法无情,士卒难免会產生怯战之意,先言明赏赐,便不会导致士气低落。” 朱祁鈺回味了一番于谦的话语后,感嘆于谦原来也精通这画饼之术,只是对比起自己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封建时代的这些大头兵,不给点真金白银作为激励,要是身后没有督战队或者敌人是异族的话,局势一旦不利,马上就撒丫子开溜,谁会真的拿命去搏你这些空头奖励。 不过朱祁鈺想到,经过之前自己发银子一事,再加上自己以皇帝的身份进行背书,再来画饼,在台下军士眼中可信度就十分高了。 隨即吩咐成敬拿来纸笔,结合于谦所擬的军令,將自己的军令十条改良了一番,奋勇杀敌的奖赏和战死后的抚恤等条款加了上去。 一番行云流水地行楷书写之后,朱祁鈺將新的军令十条交给了石亨宣读。 他之后肯定是要实行军政分离的,所以宣读军令一事于谦不適合,至於让成敬去宣读,那还是算了。 明代虽然出兵会有太监作为监军隨行,但太监是没有权力干涉军务的,只有监督领兵大將的权力,只有朱祁镇才会干这种让太监指挥的军队的事。 第33章 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石亨接过朱祁鈺递过来的手书,自然是无比欣喜,仔细通读后讚嘆道: “陛下这一手字跡堪称当代书法大家,比之宋徽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隨即发现自己好像拍错马屁了,赶紧將话语转移到內容上来。 “还有这些行军要求,臣也闻所未闻,在臣看来陛下在治军打仗一道已有太祖太祖之风啊!” 于谦和成敬在一旁听得想笑却又不敢笑,这石亨真是任何一个能拍皇帝马屁的机会都不放过,不过像他这种能识文断字,拍个马屁还能引经据典娓娓道来的武官倒是少见。 “石將军不敢当眾宣读吗?” “成敬啊,让卢忠快马加鞭去五军都督府叫一个敢宣读的武官过来吧!” 朱祁鈺有些反感石亨这动不动就拍马屁的习惯,若不是暂时没有遇到能打武將,早就让他跟徐珵一般滚到琼州府对付蛮夷去了。 未待成敬俯身回应,石亨见朱祁鈺话里带著怒意,急忙下跪並说道: “陛下恕罪,臣只是见陛下墨跡已具备大家风范,心中颇为喜爱,想请陛下在宣读完之后赏赐给臣,故多嘴了句。” “臣这就宣读!” 朱祁鈺见状示意他赶紧开始,成敬趁著弯腰的功夫偷偷笑了笑,朱祁鈺还真不吃石亨这一套,石亨此举算是打错了算盘。 石亨站起来调整了一番表情,然后面色和煦地照著纸上所写,高声宣读起来: “凡我大明士卒斩敌酋一人,赏银五十两,擢升三级!” “斩普通敌兵一人,赏银五两。” “逢战敢於先登陷阵者,赐田十亩,银一百两,战歿者子孙袭升二级。” “为大明捐躯战死者,家属由所在州府按月发放抚恤金,子孙可优先入军承袭军职,不愿从军者可入当地府学。” “为大明徵战伤残者,编入义勇营,负责城防巡逻,粮餉照发並配给医药物资。” …… 这些是朱祁鈺根据于谦所写的奖赏和抚恤,再结合前世的伤残军人的標准而编写的。 可就这简单的几点,已经让台下的军士泣不成声了,原来这位新陛下没把他们当丘八看,以前兵部给的战死伤残抚恤,他们一般只能拿到少量的伤残抚恤,战死者的妻儿只能选择改嫁,不然分给的土地肯定会被上级收回。 可妻儿也是军户,不能从事其他职业,为了活下去別无他法,妻子只能去当暗娼。 他们虽然不知这位新皇所许诺的钱財和土地能有多少发到他们的手里,但子孙可入府学一点,就可以让他们奋不顾身地去和韃子拼杀了。 大明士农工商的等级深入人心,子孙可入府学就意味著后代可以参加科举,步入仕途摆脱世袭的军籍。 “咚咚咚!” 三声鼓响之后,台下的军士安静了下来,他们也知道厚赏的条令念完之后,接下来就是重罚的部分了,厚赏可能到不了他们手里多少,但重罚肯定是要自己全数落在自己身上的,不由得认真起来仔细聆听。 石亨的表情变得凶狠起来,他大声喊道:“你们也都是参军多年的老人,须知这军令如山。” “未战先怯,临阵脱逃者,斩!” “临阵將不顾兵先退者,斩將!兵不顾將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闻鼓不进,鸣金不退,不遵军令者,斩!” “聚眾哗营,行军张弓填药者,斩!” “杀良冒功,虚报战果者,斩!” “军士不得擅取民间尺布、斗粟,军行不得毁坏民房,践踏禾苗、毁坏桑枣,不得於营中进行各种买卖,不得聚眾赌博,违令者斩!” …… 朱祁鈺在罚得这一方面,还是选择了于谦所写的,自己想的那一套有些过於理想化了,如缴获归公和不得擅杀俘虏和降兵等,在封建时代不太现实。 行军张弓填药这一项是于谦提出的,一开始朱祁鈺还不理解其中的逻辑,听到营中马匹身上的铃声才反应过来,古代夜袭敌营时,有著人衔口,马摘铃的说法,目的是为了不暴露行踪。 行军途中张弓填药,容易造成误伤,即使是只拉弓不射箭,也会发出很大的声响,被敌人探知动向,此乃兵家大忌,于谦所写的是杖责五十,但朱祁鈺考虑到现在是战时,就要用重典。 当然杖责五十,如果是真的打,十军棍下去人基本上就废了。 于谦还写了一个斩,就是逃营者斩,但朱祁鈺考虑了一番后,將其摘除,改为了主动归营且查明未行残民害民之举者,罚餉三月,落草为寇者,一旦查实,抓捕后凌迟处死。 朱祁鈺自己也明白,逃兵其实是很常见的事,如果逃兵皆斩,那战场上一旦发生溃败,谁还敢归营? 况且很多人是被炸营后,四处逃窜的军士裹挟著走的,那就是裤襠里装黄泥——不是逃兵也变逃兵了,全按逃营处斩的话,朱祁鈺觉得刑罚过重。 逃兵一旦不敢归营,落草为寇酿成兵祸,之后还得出兵围剿,更加麻烦。 至於行军严禁扰民,从东汉时期就有这个军令,只是做得少之又少,连亲自提出这个军令的曹操,都曾下令多次屠城。 不过朱祁鈺相信只要能做到行军不扰民这一点,那他的强军之路就迈出了第一步,虽不能像后世那支钢铁之师一样,但只要能达到岳家军那一步,就算得上冷兵器时代精锐中的精锐了。 朱祁鈺信奉治军要严,让石亨宣读的这番话,就是在告诉將士们军令极为严格,如有触犯,他將会严格执行。 “將士们,备操军和备倭军的大部队马上就要入营了,朕要求京营留下来的老人,对他们进行严苛的训练。” “他们当中很多人,军籍涣散,没上过战场,有的甚至没摸过武器。” “朕要你们,教会他们何为军令如山,教会他们如何杀敌,告诉他们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朕要你们,带著他们衝锋陷阵,朕向你们保证,为我大明战死沙场之人,抚恤会一分不少地送到其家人的手中,朕会派锦衣卫盯著,没人能拿走一个铜板!” “你们能做到吗?” “能!” 朱祁鈺闭上眼,感受著台下军士高亢的嗓音,清风袭来,风中捲起的砂砾不断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已经嗅到了胜利的气息。 朱祁鈺隨即睁开了眼,面色坚毅地喊道:“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日月不易,永照大明!” 山呼海啸的声音,从最开始的零零散散到最后匯聚成一股响彻云霄,几万人齐声呼喊的声音,似一把利剑一般要將天空划破。 朱祁鈺听著这震天的呼喊声,望著台下的军士,露出了一个微笑——此战就算没有于谦,也能胜! 第34章 石亨VS石彪 “陛下,天色已晚,该回郕王府了。” 成敬见朱祁鈺与这些军户在一起好似十分快乐,自朱祁鈺开始监国到即位天子这段时间以来,成敬从未见他有过这种放松的神情。 成敬虽然是宦官,但他向来还是以文人自居的,心里自然瞧不起这些粗鄙武夫,担心朱祁鈺在校场时间过长,会突生变故,於是上前以时间已晚劝朱祁鈺离开。 朱祁鈺活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后,笑著看了眼成敬说道:“无妨,在深宫大院里待久了,出来感受感受民间烟火也不错。” 转头朝台下望去,石亨正与一年轻小將在一张临时搭建起来的桌子上掰著手腕。 两人已经僵持了半炷香的时间了,却还未分出胜负,两人此刻俱是面色通红,手臂肌肉隆起,谁也不愿在皇上面前出丑。 “这员小將是谁?小小年纪在力量上竟然能和石亨这廝不相上下。”朱祁鈺打量著年轻小將感嘆道,石亨此时三十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朱祁鈺望著那小將年纪估计比自己还小个几岁,竟然能和石亨拼个不相上下。 “稟陛下,这员小將乃是石將军的侄儿,单字一个彪。”于谦站在朱祁鈺身旁回道,京营中的將领他大多都有所了解,石彪这种战力凶猛的自然早已被他记在心中。 “原来如此,仔细观其容貌確实与石亨有几分相似。”朱祁鈺点了点头,他对石彪这人有所了解,跟石亨一样都是驍勇善战的猛將。 谷应泰曾在《明史纪事本末》中评价道:“石亨、石彪驍勇善战,有有陇西李氏之风。使之臥虎北陲,自当匹马不南矣。” 明代弘治、正德年间的文学家李梦阳曾为他们叔侄俩写过一首诗,其中令朱祁鈺印象较为深刻一句是:“万里烟尘一剑扫,父子英雄古来少。” 不过这石彪也跟石亨一般居功自傲,骄奢跋扈,在景泰年间仗著叔父石亨权势,经常纵容家丁霸占民產,还私自招募流民建设庄园,开垦荒地。 在帮助朱祁镇发动夺门之变后,又在天顺二年因抗击蒙古有功,被封为定远伯,天顺三年朱祁镇以谋反的罪名將石亨、石彪夺爵下狱,后石亨在狱中病死,石彪在天顺四年被问斩。 不过在朱祁鈺看来,石彪所做之事对比石亨要好得多,况且此时石彪还年轻,调教一番以后不失为一员大將,至於后世所记载,石彪亲自交代自己家中私藏龙袍、龙床等谋反罪证。 朱祁鈺不信,这些纯属是欲加之罪,再硬的汉子送到北镇抚司詔狱里审讯几天,啥口供都能拿到,不过是朱祁镇为了解决叔侄二人找的藉口罢了。 终於,石彪由於年轻经验不足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而石亨却是稳扎稳打,暗中积蓄力量,现在石彪力量渐渐耗尽,石亨开始发力反击。 眼看石彪的手臂即將被石亨扳倒,石彪突然从桌下一脚朝著石亨扫去,石亨吃痛,下盘站立不稳,石彪藉机將石亨的手臂反扳回去,反败为胜。 “哈哈,叔父你老了,这兵不厌诈还是你教我的。”石彪获胜后,朝著石亨大声说道。 石亨见自己输给石彪这个毛头小子,还是在皇上面前,一时感到羞愧难当,隨即教训石彪道: “陛下面前不得胡言乱语,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军中没有叔侄,只有兵和將。” “还不快给陛下赔罪!” 朱祁鈺见石彪此子不仅武力高强,还会用脑子,心中颇为喜爱,於是开口说道: “石將军不必责怪,你这侄儿悍勇还要胜你一筹啊!” 朱祁鈺说完后,又从腰间摸索了一番,將自己所佩戴的玉坠摘了下来,扔给石彪。 “朕赏你的!” 石亨一把拉过石彪示意他赶紧给朱祁鈺谢礼,石彪一时也是欣喜无比,这可是皇上隨身佩戴的玉坠啊,比石亨得到手书还要珍贵,隨即和石亨一起下跪谢礼。 朱祁鈺一直眯著眼,看著台下的石亨,他並没有因为石亨这些天的动作,就放鬆了对他的警惕,他更相信于谦对石亨的评价。 石亨最近对他极尽諂媚,但于谦的那句话在脑中始终挥之不去,对比下来他更喜欢石彪,因其眼中有著一股傲气,而石亨眼中满是恭顺。 安禄山起兵反唐之前,也十分恭顺! “咱们回去吧。” 拋下一句话后,朱祁鈺带著成敬卢忠等人离开了京营校场。 回到郕王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朱祁鈺踩在成敬的背上下了马,他虽然多次要求成敬不必如此,但成敬表示朱祁鈺初学骑马,担心其下马时不慎摔倒,拗不过成敬,朱祁鈺只好如此。 还未站稳,就见兴安从郕王府大门口的阶梯上一路小跑过来,並说道: “稟陛下,王侍郎回京,在门外恭候,得知陛下去了京营,他便走了。” 朱祁鈺站稳身子后,一脸疑惑地看著兴安,兴安不是已被自己任命为司礼监掌印了么,此时不在宫中,跑郕王府来干嘛? 还有王文,不是在通惠河码头负责转运粮草么,怎么也过来了? “何事?还有王侍郎可曾告知你为何寻朕?” 朱祁鈺將马鞭交给成敬后,朝兴安问道。 “稟陛下,今日慈寧宫总管曹公公拿著一份懿旨过来,说是要臣盖印,臣回他须由陛下批阅后,臣方敢盖印,曹公公就拿著懿旨离开了。” 朱祁鈺闻言面色凝重起来,孙太后这是又要作妖吗? “可看清懿旨上是何內容?” “臣未曾得知懿旨內容,不过曹公公说是太后近日数次梦到先帝,先帝在梦中告诉她,对襄王甚是想念,太后想召襄王来京拜祭一番先帝。” “王侍郎和臣一起到达的郕王府,得知陛下去了京营后,王侍郎就说先去寻於尚书去了,此刻想来已至於尚书府上。” 兴安不知王文所来为何,只得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知朱祁鈺。 朱祁鈺隱隱感觉王文所来的目的,跟兴安所说的孙太后懿旨一事有所关联,但兴安只是如实稟报,並不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去於尚书府上。”顾不得休息,朱祁鈺又上了马,带著成敬和一队四卫军朝著于谦的府邸赶去。 第35章 圣慈康靖皇太后 于谦此时的宅邸位於崇文门內的东裱褙巷,临近贡院,因裱褙字画的匠人聚居在此而得名。 明代规定官员住地不得离皇城三十里,所以朱祁鈺估计于谦这座二进的宅邸估计是朱祁镇召于谦回京任职后,赏赐给于谦居住的。 以于谦的俸禄和清廉的脾气,是绝对买不起此地的宅邸的,而且大门口的装饰极位简陋,若不是上面悬掛著於府的牌匾的话,没人敢相信这里住的是大明朝廷的兵部尚书,正二品大员。 来到门口后,成敬率先上去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打开了年久失修,咔咔作响的大门,並问道: “这位公公找谁?” 成敬突然意识到自己挡住了朱祁鈺,急忙给朱祁鈺让开了身位。 隨著成敬的移步,中年男人才看清其背后还站著一个穿赤红色袞龙袍的俊秀青年,结合最近所传的新皇登基一事,京城中能穿这四爪龙袍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已经登基为帝的郕王了。 於是急忙下跪行礼,道: “草民於康,拜见陛下。” 原来是于谦的养子啊! 朱祁鈺隨即让於康起身,並表示无需多礼,刚才他看於康的穿著还以为是于谦家的门房或者管家一类的下人。 “令尊於尚书可在府中?” 朱祁鈺问道。 “回陛下,家父正在书房內和王大人商谈,陛下请跟隨草民移步书房。” 朱祁鈺一时有些疑惑于谦的养子按理说不会这般不懂礼数啊,这时不应该先请自己去大堂內上茶等候吗? 不过他並没有开口询问原因,而是带著成敬默默跟在於康后边走著。 进入于谦的府邸后,朱祁鈺才发现于谦住的这里实在是太简陋了,虽说是一个二进的院子。 但里面就一个布置简陋的庭院,一间正房,三四间厢房,显得极为狭小。 一路上甚至连一个下人都没有遇到,通过和於康的对话得知,于谦的长子于冕在杭州老家照顾祖父母,京城的宅邸內就於康一人负责照顾于谦的生活起居。 至於下人,就于谦那点俸禄还要照顾一家人,根本雇不起。 来到距于谦书房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於康转身示意朱祁鈺自行前去,朱祁鈺不解地问道: “这是何意?” “陛下恕罪,不是草民不懂礼数,这书房乃是家父在家的办公之地,家父有言,不得靠近书房十步以內。” 朱祁鈺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误解於康之意了,不是其不懂礼数,而是于谦家教太严了,此举是禁止家人涉政啊! 想了想,他也让成敬在此等候,王文这么晚了,没找到自己,跑来于谦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或者是王文听到孙太后要召襄王入京的消息。 此前王文的一番表现,他已经在心里给王文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忠臣標籤。 整理了一番衣冠后,朱祁鈺朝著书房走去,来到门前时,于谦和王文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 “臣等参见陛下!” 二人对视一眼后,向朱祁鈺俯身行礼,好似知道朱祁鈺一定会过来一般。 看二人的表情朱祁鈺也猜到了,王文所来定是与孙太后召襄王入京一事有关。 于谦起身后,挥了挥衣袖,请朱祁鈺进门入座,並说道: “陛下还请恕罪,臣管教无方,犬子不懂礼数,怠慢了陛下。” “无妨,於尚书为官之清廉,实在让朕钦佩。” 朱祁鈺这並不是客套话,而是有感而发,于谦的书房里的布置也是寒酸无比,朱祁鈺巡视了几圈最值钱的应该就是那一架子书了。 三人入座后,朱祁鈺率先开口道: “王侍郎,卿今日至门前而不入,可是听到宫中的风声了啊!” 王文闻言立马起身跪地解释道: “稟陛下,非是臣在宫中安插耳目,而是臣今日去通政司衙门呈交奏疏时,见到慈寧宫交由通政司发给襄王府的文书被驳回,故心中有所猜测……” 王文可是不只一次见过朱祁鈺的手段的,往后宫安插耳目这种掉头之事他哪里敢做,只是刚好碰巧遇到罢了。 果然如此! 朱祁鈺想到,不过孙太后这是昏招频出啊,先不说这宫中之人现在全是自己的,即便让其召襄王入京又能如何呢? 按照朱元璋的皇明祖训里所说:【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如果皇帝驾崩后,无子嗣继承皇位,就必须是兄终弟及,且必须是嫡母所生,庶母所生的即使是长子,也不得立。 朱元璋晚年不惜杀了那么多勛贵功臣,就是为了稳固朱允炆这个由庶子转为嫡子的皇长孙的位置。 朱棣靖难夺得皇位后,五征漠北,七下西洋,修永乐大典,就是想证明自己这个皇帝做得比朱允炆强,告诉朱元璋他选错人了。 但朱棣最后也是让嫡长子朱高炽即位了,家天下的嫡长子继承制已经深入人心了。 襄王朱瞻墡虽然是嫡子,但那是上一代的事了,论资排辈还在自己这个宣宗庶子之后,目前按照礼法来说,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大宗朱祁镇所生的朱见浚。 朱祁镇被俘后,孙太后也第一时间派人去襄阳取朱瞻墡的列印了,不过无论是原歷史,还是现今最后上位的都是自己这个庶子。 大局已定,孙太后这时候召襄王入京不就是马后炮了吗?还是说单纯召襄王入京来噁心自己一番。 朱祁鈺终於知道王文为何急著来找自己,没寻到自己又急著赶来找于谦这个最坚定支持自己上位的人。 无非就是为了告知孙太后打算用宗族礼法和名位来对付自己。 在宗族礼法中,不管朱祁镇回不回得来,朱祁鈺死后,这皇位要交还给朱祁镇一脉,因为这一脉才是宗族礼法上的大宗。 “臣于谦(王文)启稟陛下,陛下承天命为君,当以孝道治天下,今圣母吴贤妃养育之恩至深,而尊號为正,於礼不合。恳请上吴贤妃尊號为皇太后,令礼部议礼实行,以昭陛下仁孝,垂范天下。” 二人见朱祁鈺已经了解了此事后,提出了二人所商议的解决之法,提高吴贤妃的地位,这样可以凸显朱祁鈺皇位的正统性,以宗族礼法与名位回击孙太后。 朱祁鈺摇了摇头,他认为二人出的招太软了,隨即想到了明神宗封自己生母时的操作,於是说道: “朕决定,尊朕的母妃吴氏为圣慈康靖皇太后!” 二人闻言,俱是心中一惊,朱祁鈺这是演都不演了,自己二人所提未给吴氏上徽號。 而孙太后的徽號是“圣烈慈寿”,朱祁鈺给吴氏上徽號“圣慈康靖”,不就在名位上和孙太后並驾齐驱了吗? 第36章合乎礼法 正统十四年,九月壬寅(九月初六)。 钦天监上疏曰:“太白、填星、荧惑聚於翼宿”,大统歷(民间称黄历即“皇历”)註:今日宜祭祀、祈福、开光、即位。 …… 天还未亮,朱祁鈺洗漱完毕后,在以成敬为首的內侍帮助下,穿戴整齐后,朝著紫荆城而去。 今日是他登基为帝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同时也是宣读即位詔书、颁布新年號的日子。 在龙輦脸上翻阅著礼部所安排的流程奏疏,犯起了愁,“这胡灐怎么搞得如此复杂,朕不是说过一切从简了吗?” 按照朱祁鈺的规划,瓦剌即將南下,大战一触即发,值此国家风雨飘摇之际,登基大典不宜大肆操办,可礼部尚书胡灐所擬的流程在朱祁鈺看来就有些铺张浪费了。 什么於奉天殿前赐宴百官,赏赐宗室、重臣金银、绸缎等物。 还有即位詔书宣读后,由驛站快马加鞭传往全国各布政司、府、县,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等等。 在朱祁鈺看来这些流程根本就毫无用处,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各地的宗室藩王那个不是富得流油,会缺这点赏赐吗? 至於大赦天下和减免赋税,再怎么赦免,再怎么减税,平民百姓也得不到多大实惠,多年为官的他自然知道底层官员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行事之法,该贪赃的接著贪赃,该枉法的接著枉法。 成敬在龙輦前回道:“稟陛下,胡尚书马上就是六朝老臣了,此举自然有其用意。” 成敬未敢明说,其实真实的登基大典流程比胡灐这次安排的还要复杂数倍。 朱祁鈺点了点头,想到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自己也算入乡隨俗了,再怎么从简,宣读即位詔书、颁布年號、祭祀天地宗庙这些按照礼法的流程是必不可少的。 胡灐歷仕五朝,建文年间进士及第后任兵科给事中做起,之后歷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总共做了三十二年的礼部尚书。 正如成敬所言,胡灐马上就是六朝老臣了,因为他带领礼部的官员给朱祁鈺擬定的年號为“景泰”。 可能是因为原身在原歷史上就是使用的这个年號,且结局悲惨。 朱祁鈺一开始並不想用这个年號,但胡灐给他解释景泰的寓意为“景象繁荣、国泰民安”。 再加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继承自原身,斟酌后决定还是用这个寓意不错的年號吧,也顺便將景泰帝这个不得人心庶皇帝的名號提高到中兴之主的地位。 胡灐的这些流程,无非就是为了一件事——礼法,说明朱祁鈺登基乃是合乎礼法大义的,不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朱祁鈺仔细梳理了脑海里有关景泰一朝参与发动夺门之变的有关臣子。 勛贵武官中排第一的自然是那日在通惠河上被石亨怒懟的张軏,作为英国公张辅的三弟,以六十四岁的高龄,参与夺门之变,而英国公府,就是北京城中最大的勛贵集团了。 张軏的背后还有当时任中军都督府府右都督的二哥张輗,其虽未直接参与夺门之变,不过以二人给朱祁鈺的印象与京城中的风评来说,都是一丘之貉,可能是抱著不將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想法,张輗才未参与。 第二的便是在北京城保卫战中立下大功的石亨,当时已经被景泰帝封为了武清侯、担任京营总兵官一职,还获封了太子太师(正一品)、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从一品)等荣誉官职,乃是新进勛贵和当朝武官中的第一人。 至於文官的领头则是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即是现在被朱祁鈺贬去琼州府的徐珵,算著日子应该还未走到,这辈子估计都回不来了。 其他参与之人还有太常寺少卿徐彬,左都御史杨善,都指挥僉事张巩等人。 这些文臣武將除了石亨之外,朱祁鈺目前只见过徐彬和张軏二人,其他人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入朝为官。 借著此次大朝会,朱祁鈺也想將这些人见一见这一批人,起初是想將他们和徐珵一般全部贬离京城的,不过隨著自己对封建时代所讲究的那套礼法研究了一番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就算把包括夺门之变的主角朱祁镇在內的这些参与发动夺门之变的人全杀了,就能避免夺门之变的发生了吗? 不可能,没了石亨也会冒出石享,没了徐有贞还会有徐无贞或者许有贞,他们无外乎维护的是礼法大义。 于谦为何手握兵权却在夺门之变发生时,选择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反抗就在大殿上被捕,几天后就被斩首,此举也是为了礼法大义。 景泰朝提拔的那些臣子也是跟于谦一般为了礼法大义,选择了妥协,究其原因,首先就是景泰没有子嗣,其次就是景泰帝是小宗入大宗,不合乎礼法。 因为礼法,宗室藩王不会支持他这个景泰这个庶皇帝。 公侯勛贵不会支持他,因为景泰这个皇帝就是代班,即便已经即位天子,太子却还是朱祁镇的儿子。 满朝文武也不会支持他,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朱祁镇的臣子。 以礼法大义为约束力量的君臣框架,现在正如一道枷锁一般套在朱祁鈺的脖子上,现在他选择走的那条路就是,以礼法大义来回击。 靠暴力手段打破这种束缚和框架可行吗?可行,但很难,纵观歷史也是满清覆灭后,民智初开后,先觉醒的那一批人开始反对孔教和儒家礼法后,这种礼法观念才渐渐消失。 如果朱祁鈺真这样做了的话,各地藩王立马就会仿效朱棣起兵靖难一般,华夏大地就会立刻进入乱世爭霸模式,再加上蒙古等异族在北方虎视眈眈,內乱加异族入侵是何下场,史书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 那时朱祁鈺就不是中兴之主,而是千古罪人了。 这就是为何朱祁鈺要尊生母吴贤妃为皇太后,与孙太后並驾齐驱的原因,胡灐不管朱祁鈺如何要求,都一再坚持要保留登基典礼上的那些流程也是这个道理,二者殊途同归。 朱祁鈺越研究这些,就越发体会到原歷史景泰帝所面对的难题,自己若不是后世之人,估计也会被这礼法大义等问题困死。 好在后世的几位朱家皇帝给他提供了参考的例子,万历皇帝给自己的生母李氏上尊號,將礼法上的嫡庶有別改为了两宫並尊,嘉靖皇帝为了对抗不能给自己生父上皇帝號的礼法,硬生生將朱棣征战一生打来的太宗变成了成祖。 不仅如此,朱祁鈺这些天还安排了卢忠跑了一趟宣府…… 朱祁鈺想到在自己占据礼法大义后,再有人敢跳出来搞什么夺门之变,就別怪自己心狠手黑了。 第37章 先胜一子 “陛下,请隨臣移步华盖殿著冕服。” 来到紫禁城后,成敬叫醒了龙輦上小憩的朱祁鈺。 朱祁鈺从龙輦上站起身来,有些疑惑地看向成敬,自己穿的这不就是龙袍了吗? 经过成敬的一番讲解后,这才知道自己所穿的龙袍只属於常服,而冕服是重大时刻所穿的,属於一种礼服。 明代规定:“皇帝冕服,凡祭祀天地、宗庙,服袞冕。”而登基大典作为正位天子的仪式,属於非常大礼,故可以沿用冕服制度。 跟隨成敬来到华盖殿后,礼部按製备齐的冕服,已经由尚衣监的宦官捧著等候自己的到来了。 尚衣监为明代內廷十二监之一,主要负责製作御用冠冕、袍服及靴袜。 在成敬的帮助下,朱祁鈺脱掉了常服,开始穿戴冕服。 朱祁鈺本以为常服的穿戴已经够繁琐了,没想到这冕服更为繁琐,从头到脚都有各种讲究。 怪不得成敬今日丑时就將自己叫醒往著紫荆城赶来,不来早点这一堆东西真穿不完。 先著赤罗中单(內衬白纱衣),外穿玄色上衣、纁色下裳,系大带、革带,佩玉佩、大綬,最后戴十二旒冕冠,穿朱舄。 一番穿戴之后,朱祁鈺只觉得身上重了好几斤,也不知道想出来的这么复杂的穿著,不过这做工是真是没话说。 待到朱祁鈺在成敬的帮助下,戴上十二旒冕后,天已经完全大亮了。 “稟陛下,吉时已到,请陛下移步奉天殿!”一旁负责引导的鸿臚寺官员发声提醒道。 今日新皇的登基大典,北京城內的大小官员早就来到了奉天殿外的广场侍立,经过锦衣卫和大汉將军的搜查后,在鸿臚寺官员的引导下,文武百官开始按品阶大小进入奉天殿分列在殿內两旁,文官东列,武官西列。 一些品阶较小的官员甚至站到了奉天殿外的台阶上,不过他们並没有任何怨言,並不是任何时候他们都能来到奉天殿上一睹龙顏的。 更別提今日登基大典后,圣上会赏赐百官,並在奉天殿前赐宴,这对於他们来说可是极大的殊荣。 “皇上驾到!” 成敬高亢的嗓音落下后,奉天殿內外顿时钟鼓齐鸣,朱祁鈺在侍卫、內侍簇拥下,自奉天殿后殿经中门入殿,升座於殿內御座龙椅上。 殿上所有人,包括殿外侍立的大汉將军等,皆行三跪九叩大礼,並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登基礼为大朝仪,需要行最高规格的跪拜礼,平时朝会並不需行三跪九叩大礼。 之后就是宣读詔书的流程,由鸿臚寺官员宣读“孙太后”的懿旨,以及出自塞外朱祁镇这位太上皇之手的“禪位詔书”。 这禪位詔书从何而来呢? 內阁大臣听卢忠所说是太上皇认为上次所传的口諭不符合礼法,后面又亲自写了一封詔书送到宣府总兵官刘洪之手,刘洪又交由宣府锦衣卫千户送回来的。 此刻朝堂上之前对孙太后进行逼宫的诸公,心里都明白朱祁镇的这份詔书,比上次刘安所传的口諭还要假。 但朱祁鈺此时已经大权在握,这詔书上也加盖了传国玉璽的大印,內外廷都是他的人,谁敢在此时提出这是矫詔? 亲自去瓦剌大营问朱祁镇?想去倒是容易,回不回得来就难说了。 而且观朱祁鈺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行动,连朱祁镇能不能回来都还存在疑问,想想唐肃宗在平定安史之乱迎回唐玄宗后是如何对待其的。 以及宋高宗继位的时,人人都在喊著“迎回二圣”,不管什么增强国力,整顿军备,亲贤远佞等后面都要加上“迎回二圣”的政治口號,但最后徽钦二帝结局如何呢? 徽宗病死在金国,钦宗在金国度过了长达三十年的俘虏生活后,被释放回了南宋,没过多久便病死在江西。 奉天殿內胸前绣著飞禽走兽的诸公都是手中握有一定权力的人,捫心自问,都认为自己做不到將自己的位置和权力让给他人,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更別提朱祁鈺现在坐的可是能让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以孤家寡人自称的天子之位。 除了负责起草詔书的內阁大臣和于谦王文二人心中有数外,其他大臣俱都是心中一惊,朱祁鈺此举是要將自己从小宗硬生生提到大宗位置,也就意味著北边那位真成没有任何权力的太上皇了。 朱祁鈺望著台下的诸位大臣表情各异,心里想到,我可不是那个被你们赶鸭子上架的景泰帝朱祁鈺了。 什么著嗣帝位? 这天子之位是朱祁镇下詔禪让的,自己也不是什么代皇帝,自己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景泰皇帝。 朱祁鈺隨即示意成敬让鸿臚寺官宣读改元詔书,早就做好准备的鸿臚寺官隨即跪捧詔书,行至丹陛前开始开始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以皇考宣宗章皇帝之子、上皇之弟,仰惟上皇遵祖训“兄终弟及”之义,亲降禪位詔书,命朕入继大统,復奉圣母慈寿皇太后懿旨,君临天下。 今承大统,思与天下更新,上皇遗詔特諭:“『景』者,继朕正统之绪;『泰』者,致家国安寧之治。”故谨定明年为景泰元年,上顺天意,下协舆情,正名定分以昭维新。凡尔臣民,咸当承上皇禪让之意,共臻治平。” 读毕,百官再次山呼。 当胡灐等礼部官员见到朱祁镇加盖大印的禪位詔书后,连夜修改了“景泰”这个年號二字的含义,入关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正是这个道理。 “启奏陛下,《尚书》云『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太祖定製『新帝继位,必祭天地告太庙』。今陛下承上皇禪让遗詔、遵太后懿旨继统,当以祭祀明『天命、禪让、祖制』三重正统。” 胡灐这个在原歷史中选择推朱祁鈺上位后,就明哲保身的礼部尚书,如今却在朱祁鈺的一番操作下,上了他的船,祭祀一事本就由礼部主持,他来提出合情合理。 朱祁鈺隨即按照擬定好的剧本回道:“胡尚书所奏祭祀诸礼,深合朕意,昔太祖、太宗定鼎,皆以祭祀告天,垂为家法,然今边患未靖,京城九门戒严,著礼部会同钦天监,於景泰元年內择吉日,详议仪轨!” 至此,朱祁鈺知道礼法这关自己已经先胜一子了,至於祭祀就留著击退瓦剌后再举行也不迟,也算是自己继位后的第一个功绩。 第38章 礼法之爭 朱祁鈺扫视一圈台下的朝臣,手指规律地敲击著面前的龙案,等待著下一步的流程。 按照脑海里的规划,接下来就是尊生母吴氏为皇太后,不过由於吴氏的出身问题,这事不能他自己提出。 他知道,一旦他开口提出此事,立刻就会有各种祖宗成法,歷朝旧事將自己堵回来。 甚至立马就会收到科道言官的諫言,让自己回去好好学学礼法。 既然如此就只能充分利用投效过来的王文了,石亨属於杀伤性武器暂时用不到。 我不去山,山来就我,朱祁鈺与王文君臣二人的相处之道是两双奔赴的。 只是一个眼神扫过,王文就立刻会意,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这是朱祁鈺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日后能不能入內阁就看今日的表现了。 王文隨即扶了扶官帽,出列俯身说道: “启奏陛下,臣闻“孝者,德之本也”,故圣王以孝治天下,必尊亲而隆恩。今圣母吴氏,诞育圣躬,劬劳备至,虽处潜邸而慈训弗輟,虽居別宫而懿范长存。 “陛下践祚以来,懋修孝道,然圣母尊號未隆,臣不胜惶惧,敢以芻蕘之见,伏请圣裁。” 聪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如此,王文那日在于谦府上听到朱祁鈺欲尊生母吴贤妃为皇太后,之后的数天就一直在准备此事。 这个事由来他提出是最好不过的了,既有一定的地位又不像于谦一般是部门的大领导。 朱祁鈺品味了一番此话后,不禁讚嘆这个王文真是得力的下属,以儒家经典《孝经》確立孝道的合法性,將尊吴氏为太后的问题上升到治国的高度。 从王文在自己掌权后的各种表现来看,可谓已有心腹之臣之相。 需知,伴君如伴虎,你为皇帝做了多少好事,皇帝可能不记得,但你若是坏了皇帝的事,那下场…… 不过王文敢主动揽下此事,这份为君分忧的担当,著实令朱祁鈺感动。 不过朱祁鈺並未回话,单以一个王文的话还不够分量,这是一场挑战礼法的辩论,在一方胜出前,內阁与七卿等大佬是不会轻易表態的。 龙椅上的朱祁鈺,下意识地加大了敲击龙案的力度,思绪百转。 自己主动出击,以“朱祁镇的禪位詔书”破了既是庶皇帝,又是代皇帝的死局,只要尊吴贤妃为皇太后的事,能够敲定下来。 无论是身在瓦剌大营的太上皇朱祁镇也好,还是已经被孙太后立为储君的朱见浚也好,无论发动多少次夺门之变,都不能再以礼法的名义在自己这里撕开口子了。 王文起身后,並未回到队列,而是一抖衣袖站在原地,目光不断扫过周边的诸位同僚,好似在说不服的出来辩一辩。 奉天殿上先是一番寂静之后,第一位维护礼法的人站了出来,正是那日在通惠河码头上被王文驳斥的翰林院学士徐彬。 其俯身行礼后,也是按照王文的模式引经据典地说道: “臣闻“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今圣母孙太后,宣宗章皇帝正妻,陛下之嫡母,正位中宫二十余载,母仪天下,此天地之天下也。圣母吴氏虽诞育陛下,然实为宣宗贤妃,属庶母之列。《礼记·丧服小记》云:“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今若以庶母之尊与嫡母並崇,是使陛下“以庶干嫡”,非独违祖宗家法,实乃乱乾坤之序,故臣不敢苟同王侍郎之言。” 徐彬所言,將尊生母的高度上升到顺天与逆天的高度,又引用《礼记》中“庶子祭祖”的禁忌,暗指朱祁鈺若尊生母,那就会失去“朱祁镇的禪位詔书”给予他的宗法正统性。 朱祁鈺一时犯了难,难怪嘉靖这么高的政治头脑在“大礼议”时,都没有斗过朝臣,最后还是皇权独断,才將自己的生父抬进了宗庙,毕竟是做人主,不是研治经典,自然是辩论不过以科举入仕的文官。 朝堂之上已经因政见不合而发生爭辩,有时候甚至会拳脚相加,诸臣也都习以为常了,王文心中亦是如此。 但,奈何徐彬横插一脚,將自己挡了回来,又几乎是指著朱祁鈺的鼻子骂他是庶子,完全打乱了王文的阵脚。 他是单纯为了报那日通惠河之仇吗? 还是单纯的以为朝堂的袞袞诸公只有他徐彬一人看出了“禪位詔书”是假? 今日乃是朱祁鈺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看来这徐彬是非要跟自己和皇上过不去啊。 未待王文回应,排在东列文官之首的吏部天官王直躬身道: “陛下有先帝禪詔,当可专断礼制,臣以为,禪位者,权也;宗法者,经也。 陛下继位之初,孙太后以“宗社为重”,册立陛下为帝,復立皇长子为太子,此乃“以嫡统庶”之深意也。…… 然禪詔可移皇权,岂能移天性之嫡庶,伦理之尊卑哉?” 王直的一番长篇大论足足讲了一刻钟,不过终究是有著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不仅引经据典,还举出了唐玄宗和宋孝宗的例子,二人皆是受禪为帝的,但仍尊嫡母而非生母。 之前孙向太后逼宫之时,刘安传的那份圣諭就是出自他的手,没想到朱祁鈺继位之后,来了招有样学样,搞出了一份“禪位詔书”。 不过既然朱祁鈺是他们一手推上去的,就不能去管这詔书的真假,就如同之前的口諭一般,即便再假,此时此刻它就是真的,不容置疑。 但是朱祁鈺尊生母的行为,在王直看来就违背了嫡庶尊卑的礼法传统了,极易引发宗室的內部矛盾。 况且此时新朝初立,也不利於朝局的稳定,在看出了王文此举乃是朱祁鈺授意的之后,他不得不站出来反对。 朱祁鈺仔细地听著王直所说的每一句话,心中暗自嘆息,王直终究还是和原歷史一般选择了礼法大义,而不是自己这个新景泰皇帝。 前世史书所载,王直此人刚正不阿,在景泰帝易储一事上寸步不让,今日观之,果然如此。 想到这,朱祁鈺將目光看向了于谦,不知这些天的相处有没有改变于谦的想法,自己之后想要推行各种改革政策,是绕不过这些大臣的。 此时的大明可不像中后期那般,朝堂上党派林立,大家你方唱罢我登场热衷於爭权夺利,反而对皇帝尊谁为皇太后,抬谁进宗庙不怎么感兴趣,顶多口头上反对两句罢了。 眼见双方形同水火,胡灐及时出口制止了这场礼法之论: “启奏陛下,登基大礼既已完成,应去慈寧宫行朝谢礼,以免延误吉时。” 朱祁鈺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按照流程去给孙太后行朝谢礼,再赐宴百官之后,这登基大典的流程就算是走完了。 他也明白胡灐这时候开口,不是为了和稀泥,而是暗示自己换个地方再议此事。 今天百官来朝贺虽然显得人多,但大明的权力中心,自然不是谁都有资格进的。 所谓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而这皇帝尊生母一事现在看来,自然是大事。 第39章 孙太后的打算 自从成敬清扫內廷后,孙太后再一次感受到朱家血脉的恐怖。 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有著明確的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並以殉葬警示后宫。 仁宗皇帝驾崩后,后宫除了张皇后外其余妃嬪全部殉葬,连身为武定侯郭英之孙女且育有三子的贵妃郭氏都未能逃过为了稳固皇权的朱瞻基之手。 十年后,宣宗皇帝朱瞻基驾崩,按照他所留下的殉葬名单,偌大的后宫只有孙太后自己,废后胡氏以及朱祁鈺的生母吴氏倖免。 此时朱祁镇只有七岁,朝政大权自然落入张太皇太后之手,孙太后自然是十分羡慕的。 好不容易熬到正统七年,张太皇太后离世,朱祁镇还是未能亲政,母凭子贵的孙太后,自然成为权力最大之人。 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鈺虽然是朱祁镇亲自指派的监国之人,但实际大权还是在自己手里。 在所有人眼中,郕王朱祁鈺的监国权力是他们母子俩赏赐的,他在朝中只是一个摆设,各种大事还需要自己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决策。 没想到,朱祁鈺才监国几天就开始扶植势力来对抗自己,孙太后也恨自己的好儿子朱祁镇不爭气,到处去叫门,最后连胡灐这种宣宗亲自指派的託孤大臣,都赞成拥立朱祁鈺为新君。 不出孙太后所料,朱祁鈺掌权后,立马就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先是扫清王振一系的党羽,之后又是借郭敬之名义处理了金英,连为后宫赚钱的皇庄管事太监都没逃过朱祁鈺之手。 朱祁鈺一系列的雷霆手段,让孙太后想到到了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宣宗皇帝,这位可是连自己亲叔叔都不放过的狠人。 不仅手段像,连心性都与宣宗皇帝一般狡诈,孙太后不止一次派人传唤朱祁鈺的两个妃子入宫,除了第一次成功外,后面几次二女皆以身体不適推脱,自己此前在宫中屡试不爽的计谋第二次落空,第一次是吴氏和朱祁鈺被接入宫中后。 之后本想借著召襄王入京,以礼法大义警示一番朱祁鈺,谁知后宫之中越来越多的宦官內侍倒向了朱祁鈺一边,孙太后在这慈寧宫中好似被挖去了双目,砍掉手脚一般,既得不到外面传来的消息,自己的一切指令也传不出去。 今日朱祁鈺的登基大典,绕不开的一道流程就是来慈寧宫拜见自己这个嫡母,但此刻的孙太后却无心此事,而是焦急地等待著派去塞外联繫瓦剌之人的消息。 可是无论是孙太后还是孙家派出去塞外的人,都如泥牛入海一般,了无音讯。 自从不断有朱祁镇叫门的消息被送到慈寧宫,她经歷了一段时间的六神无主后,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朱祁镇的性命。 而且朱祁鈺是著嗣帝位,且没有朱祁镇的明確授权,只要朱祁镇能回来,隱忍一番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到这孙太后朝一旁侍立的曹八德问道: “宫外可有消息传来?” 曹八德摇了摇头,表示並无消息传来。 这是他今日不知第多少次给出同样的回答了,只是看著孙太后眼角的泪痕,不敢明说。 曹八德自己也很无奈,这在这內廷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子儿孙不说有千数之眾,百八十个也还是有的,即便是以前在內廷风光无限的王振,在自己面前也不敢造次。 可自成敬来了一波內廷,扫除了金英一系后,这些个儿子儿孙一下子全跑去投靠成敬和兴安二人了。 只剩一个本家嫡系曹吉祥,还只是个没多大权力的司设监管事太监,不过二人之间的关係极为隱蔽,知道的人並不多。 “採买送给皇上的物资送出去了吗?” 孙太后得知宫外並无消息传来后,又接著问道。 她自己也是处理过几年朝政的,也知道瓦剌尝不到甜头或者败仗,是绝计不会放朱祁镇归来的。 只能靠著自己宫中的財力,每隔一段时间就採买一批物资,由自己的娘家送到瓦剌大营,朱祁镇从小就是含著金汤匙长大的,她也不忍心朱祁镇在塞外受苦。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为了这些东西能真正送到朱祁镇手上,每次的物资她都会吩咐多採买一些。 “回太后的话,京城九门都已宣布戒严,只许进不许出了,想来与瓦剌决出胜负前,皇上那边一块饼,一尺布都收不到。” 曹八德的回答再次让孙太后绝望,二人言语中的皇帝自然是指塞外的朱祁镇。 “皇儿啊,你说你好好待在宫中不好吗?非要学你你爹搞什么御驾亲征。” 或许是太过于思恋又或是恨其不爭,孙太后一边流泪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 待朱祁鈺的天子仪仗行至慈寧宫前时,孙太后脸上的泪痕还未完全乾透。 看著朱祁鈺坐得是精致的龙輦,穿的是丝绸、蜀锦、金线织造的冕服,身边的簇拥著宦官和锦衣卫,一路上还有奏乐的內监伴隨。 想到自己的儿子正在塞外饱受风沙之苦,孙太后顿时感觉眼前一黑,若不是曹八德及时上前搀扶,她就昏倒在地了。 经过殿內殿外一系列的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朱祁鈺来到孙太后面前等待孙太后给自己赐茶。 虽然心中对这个女人极度不爽,但这就是封建礼法所规定必须进行的,也是为了对外释放“母子相承,国本稳固”的政治信號,这也是朱祁鈺为啥一心要尊吴氏的原因,拜那个自己名义上的生母,总比拜这个老妖婆好。 “拜见嫡母。”朱祁鈺来到孙太后面前躬身道,之前叫母后是因自己还未就藩,礼法上来说自己还是子,就藩后就是臣了。 但现在自己是君了,称呼就得改为嫡母,而生母的称呼就从母妃变为了“圣母”。 孙太后擦乾了眼泪,看著朱祁鈺无奈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日后这大明的上上下下,全仰仗皇帝打理了。” 孙太后从成敬的手中接过茶盏递给朱祁鈺后,接著说道: “皇帝机敏聪慧,治国有方,本宫相信皇帝不会辜负上皇的期望,也不会辜负诸位朝臣的期望。” “望尔且念上皇虽居太上,当始终敬奉,以全兄弟之情,本宫虽居內廷,必为尔后盾,共保大明基业。” 朱祁鈺俯身接过后,平淡地回道:“这都是儿臣应尽的本分。” 孙太后缓了口气后接著说道:“待到太子蒙学之时,还望皇帝为其择一良师。” …… 第40章 时代变了,孙太后! 朱祁鈺抬起孙太后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未曾质疑这茶是否有问题,自己的一切入口之物都由成敬负责操办,自然不用担心。 只是孙太后提到太子蒙学一事时,朱祁鈺口中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您老是多久没出去转过了? 孙太后这一番话看似全是肺腑之言,外人看来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谐场景。 句句话都在勉励自己,句句话也都不忘提醒自己,这皇位是朱祁镇一脉的。 什么虽居太上,当始终敬奉;什么以全兄弟之情? 朱祁鈺现在是君,太上皇虽然沾个皇字,但始终是臣,哪有君去敬奉臣子的道理,朱祁镇又不是朱祁鈺他爹。 在君臣名分面前,兄弟手足之情都得往后靠,还真当自己是小妈生的庶子了是吧? 不过今日之后就不是了…… 朱祁鈺如是想到,在看到慈寧宫中摆设装饰之物,还有侍奉的宫人少了许多,於是放下茶盏后,朝成敬开口道: “成敬,朕不是三番五次地吩咐你,太后宫中一应物资与侍奉的宦官宫女都要优先供应吗?” “你就是如此办事的吗?” 成敬心里顿时开始叫苦,您哪里吩咐过哦,不过为皇帝背锅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之一,隨即下跪向朱祁鈺和孙太后请罪,说道: “请太后和陛下恕罪,都是臣办事不周,臣回去之后就会即刻处置相关人员。” 成敬也不是傻子,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宫里的老祖宗了,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在手下隨便找个人背锅便是。 孙太后听著主僕二人的对话,终是感嘆墙倒眾人推,用力吐了口气后说道: “皇帝啊,此事不怪他,本宫作为一个妇道人家,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希望他在塞外过得好一些。 这慈寧宫中的东西大都被本宫变卖,换成物资送到塞外去了。” 说到这,孙太后顿了一下,眼中阴鷙一闪而过,又接著说道:“皇帝,本宫希望你在处理国事时,能够多考虑我儿的处境。” “若无社稷倾覆之危,还请皇帝护我儿周全。” 为了保住朱祁镇的性命,孙太后也是豁出去了,直接起身就要向朱祁鈺行礼。 “嫡母不可,儿臣怎敢受此大礼!”朱祁鈺急忙向前扶起孙太后。 只见孙太后抬起头,眼中的晶莹热泪,正欲夺眶而出,言语也开始哽咽起来:“请皇帝念在手足的情分上,放我儿……一条生路。” 好厉害的哭戏,朱祁鈺感嘆不已,比自己都要更甚几分,前世的各种宫斗剧中的女主对上孙太后,估计分分钟被秒杀。 仔细品味了孙太后的这番话,首先是社稷无倾覆之危,其次孙太后对朱祁镇的称呼,已经变为了我儿,不再是上皇了。 这是一个信號,孙太后知道自己儿子,朱祁镇这皇帝是做不下去了,为了保其一命,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这轮谈判正式开始。 朱祁鈺给了跪在地上的成敬一个眼神后,后者才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朱祁鈺。 朱祁鈺將孙太后扶回座椅上后,躬身將信件交给孙太后,“嫡母,这是上皇交由宣府总兵官杨洪和禪位詔书一起带回来的书信。” “儿臣已检查过火漆完整,信封上的字跡也是上皇亲手所写,绝无造假的可能。” 孙太后一听是朱祁镇所写的信件,急忙接过查看起来。 “果然是我儿所写。” 孙太后看著信封上的字跡,和朱祁镇一般无二,可火漆才拆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 “禪位詔书?” 拿著书信的手好似被针扎了一般,抖动了一下,她强装著镇定继续拆火漆,拿出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虽然孙太后心中已然知道这信是假的,但为了朱祁镇能活下去,她只得硬著头皮读下去。 朱祁鈺在一旁观察著认真看信的孙太后,想著再给其加一剂强心针,於是对著成敬吩咐道: “成敬啊,以后给上皇送物资这事就由你来负责,钱財从朕的內帑里支取,一应吃穿用度都要挑最好的送过去。” “这毕竟是咱自己的家事,做得隱蔽些,从內帑出钱,外人就算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朱祁鈺故意將隱蔽些几个字咬的极重,其警示孙太后之心,闻者皆知。 还在地上跪著的成敬也及时给朱祁鈺打助攻,回道: “臣领旨,臣会从东厂之中挑选精明能干的番子负责此事,扮做商队昼伏夜行之下,臣保证不会有人得知此事。” 二人的对话好似一把把锋利的钢刀,不断插入孙太后的心臟,可她此时如坐针毡,有苦却难言,也不敢言。 朱祁鈺这一番操作过后,孙太后与朱祁镇母子二人的地位就和朱祁鈺倒转了,占据礼法的变成朱祁鈺这个小贼了,她心中此时无比悔恨,为何不早些除掉此子。 也恨自己此前为何不对朱祁镇严加管教,叫门天子这种事实在是太过离谱了。 击穿了宋徽宗、宋钦宗这对奇葩父子构建的皇帝下限,达成了独一档的昏君標准,若不是自己和诸位大臣及时推朱祁鈺上位,朱祁镇就要去和儿皇帝石敬瑭並列了。 战败不是啥耻辱,谁敢言不败?就算汉高祖,唐太宗之类数一数二的帝王,都有白马之围、浅水原之战等几乎全军覆没的败绩。 太祖皇帝征北元时,也不是连战连捷的。 可是皇帝带头给外敌引路叫门会如何? 丟皇位都只是最小的代价了。 孙太后极力平復內心的情绪,读完那封朱祁镇“亲手”写给自己的信后,先是看了看成敬,顿了顿,又看向朱祁鈺: “皇帝,上皇既然决定禪位与你,那你此后就得励精图治,不得向上皇一般胡作非为,置江山社稷与宗庙於不顾。” “至於给我儿送物资一事,就不劳烦成大璫费心了,成大璫辅佐皇帝处理好国事便可。” 成敬闻言顿时感到王振、金英等人再向自己招手,连忙叩头向孙太后说道: “臣可担不得太后这般称呼,为陛下处理家事是臣作为內侍的本分,这国家大事自有朝中诸位大臣辅佐陛下。” 朱祁鈺此刻恨不得给孙太后拍手叫好,好一招捧杀,难怪景泰帝一家住进皇宫后,就接二连三地出事,手段果然高明。 “儿臣谨听嫡母教诲!” 给孙太后躬身行礼后,朱祁鈺带著成敬告退,他可没心情看孙太后表演,只要她承认禪位詔书是朱祁镇所写的就行了。 待到上了龙輦后,朱祁鈺看著成敬此刻还是被冷汗直冒,身体也时不时地发抖,於是打趣道: “成大璫啊,你现在在宫中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这么几句话就给你嚇成这样了。” “放心吧,朕若是不信你,你早就和金英一起下去了。” 成敬听完悬著的心终於放了下来,终是自己想多了,太监就是皇帝的家奴,朱祁鈺要想处置自己,就如同处置金英一般,罪证都不用,现场就处理了。 第41章 还得有王侍郎! 朱祁鈺坐在龙輦上,见禪位一事尘埃落定,放下心来。 事权即权势,权力和实力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藉助天子之权与诸位大臣的势,让孙太后低头,承认自己这帝位是內禪来的,而不是著嗣,对朱祁鈺来说,意义不可谓不大。 这一步的胜利,当真是开了个好头。 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的路还长著呢,朱祁鈺內心冷笑一声,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登基大典最重要的一件事既然已经完成,他也不再耽搁。 赶紧回奉天殿,接传国玉璽,受百官朝贺,赐宴百官结束这仪式后,开小会要紧。 来到奉天殿前,朱祁鈺下了龙輦朝著奉天殿內缓步走去,头也不回地朝成敬说道:“开始吧!” 成敬还沉浸在之前悲喜交加的状態中。 这时得令,才回过神来,挺直腰来示意鸿臚寺官开始。 等朱祁鈺迈过奉天殿门槛的那一刻,鸿臚寺官立刻高声唱道:“请陛下升殿!” 两旁值守的大汉將军,著甲跨刀,分立左右,守在奉天殿前,肃杀严峻。 朱祁鈺昂首阔步,当即迈过了门槛踏入了奉天殿。 行至御阶前,朱祁鈺顿了一下,他曾不止一次登上御阶了,但这一次给他的感觉却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一步一步朝著御案龙椅走了上去,走的格外慢。 走的既是奉天殿的御阶,也是走向大明权力的至高。 来到龙案前,摸著自己之前敲击的位置,又轻抚了一下龙椅的扶手,果然与之前的感觉不同!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奉天殿前的鸿臚寺官见状,放声喝道:“文武百官入殿!” 朱祁鈺睁开眼,俯视著奉天殿,看著这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幕。 只见百官分列文武,鱼贯而入。 排头的是緋袍大员、蟒袍勛贵,而后青绿次第。 统统伏在奉天殿上,一眼望去內外皆有,直至视线尽头。 噹噹当 殿后的钟鸣礼乐悠悠响起,司礼监掌印兴安手捧盖著明黄色绸缎的御宝(传国玉璽)跪行至龙案前放了上去。 在礼部尚宝司卿跪伏於龙案前准备就绪后,鸿臚寺官高唱:“启宝!” 尚宝司卿伴隨著乐官奏响的隆平之曲乐声中,揭下了黄綾,將御宝用双手捧著置於朱祁鈺的面前。 “接宝!” 朱祁鈺仔细看著眼前四四方方的印璽,这就是让无数男儿魂牵梦縈的传国玉璽吗? 既如此,那就…… 朱祁鈺隨即接过印璽,並用双手高举至头顶。 “行礼!” 殿內群臣三跪九叩。 异口同声,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鈺手捧印璽,眼前仅是百官,耳中仿佛听到了整个大明疆域內,数万万百姓都在山呼万岁。 一时只感觉神魂出窍,也想学著偶像那般回应他们…… 终於,他回过神来,面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悦之情。 缓缓开口:“眾卿平身。” 至此,他,朱祁鈺便正式成为这东西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四十里的大明朝,第七任新君。 接过这小小的一方的传国玉璽,就代表著他接过的是千钧重担。 是两京一十三省,是黎明百姓,是大明天下。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详,是为天下王。 朱祁鈺心里明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其位,谋其政之理。 这天下祸福,以后都是他一人受了…… 赐宴百官时,朱祁鈺客套了几句话后,就匆匆带著成敬离开了奉天殿。 让殿前一眾想要藉此机会,吟诗作赋卖,卖弄文采搏一个露脸机会的官员傻眼了。 酒桌文化源远流长,朱祁鈺前世也经常参加各种下属组织的酒局,无一例外全是拍马屁的多,他可不想浪费时间於此。 “呼!” 朱祁鈺在成敬的帮助下,脱下冕服换上了常服,瞬间感觉身上轻鬆了数倍不止,活动了一下被旒冕压得难受的头后,朝成敬问道: “诸位大臣都通知了吗?” “內阁大臣、六部尚书还有左都御史等各位大人都已至文华殿等候。” 成敬一边给朱祁鈺整理著衣冠,一边回答,能被朱祁鈺称之为大臣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官员,也只有內阁大臣、六部七卿等大佬才能直达天听。 朱祁鈺点了点头,想到一会要与以王直为代表的儒家大佬进行辩论,就感到一阵头疼,隨即又想到了自己的先锋大將,吩咐成敬道: “去把王侍郎也叫上吧!” “臣领命。” 朱祁鈺点了点头,心里想到得找个机会把王文的位置往上提一提了,没有王文在,自己之后可能会抵挡不住其他大佬的火力。 即使不能让其任七卿等大佬,也要让王文先入內阁再说,其他皇帝的心腹之臣,即便不是內阁首辅,也是一部尚书,自己的却只是一个侍郎未免有些寒酸。 成敬虽然有能力也忠心,但始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宦官,让他负责自己的饮食起居就行了,其他人自己不放心。 至於同为宦官兴安,与其相处的较少,只能判断其是个有能力之人,能否重用还得观察一番,先让其管好司礼监就行。 奉天殿上,被赐宴的一眾官员俱是兴奋无比,虽然皇帝待了片刻便走了,但这御宴御酒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连各布政司的封疆大吏都未必享受过。 朱祁鈺走后,各部尚书和內阁诸臣也都按照顺序客套了一番,先后离开了奉天殿。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些大佬干啥去了,未敢多问。 不过他们走了也好,不然自己等放不开,一部分清流文官如此想到。 果然,最后一位內阁大臣走了之后,宴会上的气氛活跃了起来,一部分翰林院学士甚至开始吟诗作赋,歌颂当朝新君朱祁鈺了。 王文在一旁独自喝著闷酒,看著之前还在朝堂上骂朱祁鈺为庶子,现在却开始歌颂起了朱祁鈺的徐彬,眼里充满了鄙夷。 “书生误国,诚不欺我啊!” 发完牢骚后,王文仰头將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王侍郎,跟咱家走一趟文华殿吧。”成敬躬著身子穿过诸臣,来到王文面前。 之前还闷闷不乐的王文,顿时感到干劲十足。 隨即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好似这官袍不合身该换了一般。 “王侍郎,这边请。” “成公公,请在前。” 二人的互相客套自然引来来的其他人注意,得知是成敬亲自前来邀王文前去,心中羡慕不已,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揣摩上意的功夫不如人家呢。 “王侍郎,恭喜了!”一路上不断有官员朝著王文祝贺,连徐彬也不例外。 只是在王文趾高气昂地从徐彬面前走过后,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人得志!” 第42章 景泰朝的大礼议,起! “拜见陛下!” “陛下!” 文华殿內,诸位大臣纷纷躬身揖礼。 朱祁鈺还是首次见到內阁与七卿全部到齐,除却陈循与高谷其他三位阁臣他都是第一次见,但能入內阁的俱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不由得令朱祁鈺多看了几眼。 诸位大臣经过这些天相处,已经对这位新君的印象完全改观,老朱家的子孙果然没有简单的。 三位此前不在朝中的阁臣,对朱祁鈺的评价还是此前的那般,怯懦、不堪大任即便是临危即位,也只奢求他能做到守成之君便可。 但,今日得见其人与闻其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雷霆手段,却出乎意料地果断决绝、知人善用,不像传闻中的那般。 三人都忍不住或明或暗地打量著这位年轻却手段老辣的新君。 胡灐作为诸公中资歷最老的大臣,也是这段时间与朱祁鈺相处最多的人,此时更是投去频繁的目光,提醒朱祁鈺这些人可都不简单,要小心应对。 一旁的王直,则是行礼时,仔细观察著朱祁鈺的神情,见其不苟言笑,心中估摸著在孙太后哪里吃瘪了,同时也反思著自己此前的諫言是否过激了一些。 只有于谦和陈鎰面色不改,目光平和一扫而过。 朱祁鈺感受著这些目光,心中未有太多想法,能步入大明中枢之人,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的功夫自然得练到炉火纯青才行。 只是期待著王文可別喝醉,朕还等著你来帮朕舌战群儒啊…… 双方的试探没有持续多久,胡灐率先开口: “上皇皇帝北狩,念宗社之重,降禪位之詔,今日陛下视朝,朝野欢腾,此诚我朝亘古未有之盛德,尧舜揖让之遗风復见於今日也!” 于谦和金濂紧隨其后:“恭迎陛下升殿!” 其他诸公也是附和云云,便请天子入殿。 朱祁鈺收起了不苟言笑的表情,一番从善如流后,迈步而前,途径时再度环视诸臣。 来到眾臣面前,快速扫过之前已经熟悉的几人,目光停留在了新到的三位阁臣身上。 性格温厚简重,外和內贞,深諳事故的老好人,次辅苗衷。 三十岁入阁,以精诚辅政著称,却又坚守礼不可易的,群辅彭时。 三元及第入仕,刚正不阿,极具风骨的,群辅商輅。 以及王直、金濂、于谦、胡灐、高谷、俞士悦等,吏、户、兵、礼、工、刑六部尚书。 还有左都御史陈鎰,这些人就是朱祁鈺景泰朝的班子成员了。 除了稳站自己这边的胡灐,看其他人的神情,尤其是王直和彭时两位礼法护教人,俱都是来者不善。 今日这关怕是不太好过,最好的结果就是折中,不过这也是朱祁鈺所想得到的,求其上,得其中是大家最乐意看到的结局。 心中感慨著,华夏人这中庸之道真是深入人心,转身对著陈循,极为恭敬地说道: “陈阁老,今日朝会诸卿所探討的嫡庶尊卑之理,朕颇有疑惑,还请陈阁不吝赐教!” 陈循心头一跳,急忙俯身回礼。 “陛下,为君分忧解惑乃是臣子的本分,不过臣年老体衰,恐误导了君父,还请陛下另择诸位学识渊博的大臣。” 他作为內阁首辅,本就是在眾人吵得不可开交时,负责出来调和的,对爭议较大之事拿出一个让三方都满意的决定,可这时是什么时候? 朱祁鈺要挑战礼法之时,这时候让他先开口,不就是为了让他表態站队吗? 他哪里敢在此时表態,连忙以年龄较大推辞。 可惜朱祁鈺已经准备赖上他了,脸上露出一副极为心疼的表情,语气也掺了几分暖意: “倒是朕疏忽了,陈阁老每日拂晓入宫,暮色方归,为大明呕心沥血,朕看著陈阁老鬚髮皆白,心疼不已啊!” 说著他拉起了陈循的手寒暄起来,目光似无意一般扫过诸臣。 眾人还以为朱祁鈺是想以体恤臣子之法,来拉拢一波人心,谁知朱祁鈺突然话风一转: “文渊阁事务繁忙,陈阁老日后不必事事躬亲,得让年轻后进多歷练些,不然朕日后不得落个不知体恤老臣之名啊!” 陈循顿时感觉神经紧绷,看著眼前一脸和蔼的朱祁鈺,张口欲谢恩。 朱祁鈺终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而看向胡灐。 还是一脸和蔼:“胡尚书还要年长陈阁老几分,朕也是心疼不已。” 他一语双关,只是稍作停顿,又走到胡灐身边拉起其手,说道:“胡尚书也得保重身体,这大明和朕都离不得胡尚书此等肱骨之臣啊!” 朱祁鈺本来就不喜欢骑墙派,他一向贯彻下属要绝对绝对忠诚於自己。 但此刻的班底,绝大部分都是朱祁镇留下来的,自然要先拉拢打压一番。 而且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在自己的班底拉起来之前这些人都与自己离心离德的话,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 所以也只能以“体恤老臣”为藉口,恩威並施地给陈循等老臣上上压力。 胡灐也心知,朱祁鈺的客套话和一番举动並不是为了体恤自己。 於是连忙拜下,谦辞道: “陛下垂怜老臣,实乃臣三生之幸,然臣忝掌春官,常念『朝闻道,夕死可以。』纵然皓首苍顏,也当为陛下燃尽这最后一星烛火。” 说罢,胡灐抬起头,不时朝著陈循那边看去,苍老的嗓音带著几分喟嘆: “方才陛下提及年轻后进,倒让老臣想起了,解文毅公曾言『木秀於林,需老乾扶持方能成』,陈阁老身为宰辅,总领文渊阁事务,当如那参天古树,若能多指点后进,倒也不负陛下君臣相得的美意啊。” 未有迟疑,又朝著朱祁鈺揖礼说道: “至於臣这把老骨头,尚能在礼部为陛下校勘《五礼通考》,待到哪天臣读不懂《周礼》了,定当效仿叔孙通告老还乡,断不敢让陛下因不恤耆旧而损君德配天的礼制啊!” 胡灐起初也是抱著赶鸭子上架的心態,扶朱祁鈺即位天子的,本来准备此事做完之后就致仕还乡。 但观朱祁鈺行事作风,他又感觉自己好似焕发了第二春,这礼部尚书再干几年也无妨。 君臣二人的一番唱喝之下,陈循顿感压力山大,只得不断示意其他內阁大臣出来解围。 朱祁鈺也有心在给其上上压力,却也知来日方长,当即按下了心中的念头。 看了看殿外,王文的身影还是未至,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焦急之意,与这些为官多年的老人打交道,实在是太难了。 “陛下,臣虽才疏学浅,却也知这,礼者,天地之经、人伦之纪,不可因私恩而紊。” 朱祁鈺回身看去,发言之人正是群辅彭时,忍不住点了点头,回道: “卿请继续,今日之事大家畅所欲言。” 彭时也不在磨嘰,今日朝会时就想站出来说明此事了,碍於奉天殿上人多眼杂,此刻正是谈论此事之时,便单刀直入地开始了。 “今议者欲尊陛下生母吴氏为皇太后,名曰『尽孝』,实则背祖宗之法,启嫡庶之爭,他日藩王嗣位,皆援此例尊其本生,国之大典將何以维繫?” “故臣不敢阿顺,愿以礼义正之。” 朱祁鈺仔细听著,讚嘆这彭时不错,家有諍子,不败其家;国有諍臣,不亡其国。 自己虽有禪位詔书,却还是有这般阻力,就可想而知原本的景泰帝在尊生母和易储两件事上遭遇了多大的困难。 不过能聊就行,与孙太后两宫並尊、不分嫡庶就是自己的底线,等到自己的班底完全拉起来之后,尊谁立谁就是自己大权独揽了。 “稟陛下,王侍郎已至殿外等候。”成敬的声音从文化殿门口传来,朱祁鈺瞬间感觉身心大悦。 “宣!” 第43章 王文先拔头筹! “拜见陛下!” “见过诸位阁老,诸位尚书!” 王文进入文化殿后,先是向朱祁鈺躬身揖礼,而后调整了神態,才向诸位大臣见礼。 他自知朱祁鈺召他来,就是来与诸位大臣论战的,自然少不得一番先礼后兵。 诸臣也知道这王文,王侍郎,就是所谓的年轻后进了,自然不敢小视,也纷纷向王文回礼,一番客套之后,双方入座各自草擬腹稿,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朱祁鈺急忙吩咐成敬上茶,作为掌权者是不能亲自下场的,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再以实权行裁判之举便可。 待到上茶的宦官退下之后,早就在殿外准备多时的王文率先发难: “此前在殿外听彭学士所言,嫡庶有別,不可紊也,在下不敢苟同。” 未待彭时有所反应,王文起身朝著朱祁鈺揖礼后,接著说道: “臣以为,礼有经有权,若上皇尚在北狩,陛下以宗子入大统,自当守嫡庶之制。” “然今陛下已正位宸极,圣母诞育之功不可泯,岂可仍以藩邸之礼待之?此所谓,权其轻重,而不失其正者也。” 朱祁鈺暗自给王文竖起了大拇指。 这王文不但一心为主,政治智慧也高,开口就是上皇北狩,陛下正位宸极,把自己的地位拔高,压了朱祁镇一头。 彭时作为正统十三年的状元,各种经义也是信手拈来,很快就找到了王文的逻辑破绽,隨即起身开始反驳: “陛下之立,因上皇北狩、宗社危殆,乃以兄终弟及之义继统,非以子承父业之制嗣位。” “按礼,为人后者,为人子,陛下既继上皇大统,当以孙太后为母,吴氏为本生之母,若加皇太后之號,是使陛下有二母,既违大宗无二本之理,又陷陛下於背大统、崇本生之不义,昔汉哀帝尊定陶太后,终至王莽篡汉,当以之为鑑!” 朱祁鈺瞭然,若不是之前去补了一番宗法礼制,他还真以为当上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现在看来,这宗法礼制还真是深入人心了,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宗法礼制就是荼毒人心的糟粕,但在封建帝王时代,为了维护统治却不得不用这一套。 又看了一眼王文,这位王侍郎面色坚毅,看不出任何退却之意。 他突然看向彭时,一脸求学地样子道: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彭卿所言极是,唐太宗有言,以史为鑑,可以知兴替,看来日后得让卿为朕多讲讲这史书。” 搞政治嘛,讲究一个能屈能伸。 拉拢一番彭时还是有必要的,他明知道自己的本意却不行阿諛奉承之事,想来是有点本事的,即便其不堪大任,留在身边为自己查缺补漏也是极好的,如同唐太宗身边的魏徵。 顺便也暗示王文,举点例子回击啊,不然朕很难办。 彭时不卑不亢地回道: “陛下以贞观为范,实乃社稷之幸,臣於史籍不过粗通皮毛。” “今陛下临御之初,正需广纳忠言以固国本,臣虽駑钝,愿效微末,於经筵讲读之外,辑录歷代兴衰要略进呈御览。” “唯望陛下鑑古知今,使朝堂如明镜照尘,奸佞无所匿形。” 朱祁鈺坐在主位上差点咳出声来,不愧是而立之年就能步入內阁之人,自己都要甘拜下风。 其锋芒藏於温厚辞令之下,如璞玉初琢,已见其温润而坚的底色。 只是一这对答下来,王侍郎就变成奸佞之臣了。 朱祁鈺忍不住看向王文。 只见王文移步到文化殿正中,面无表情却声震瓦殿: “昔商君治秦立木为信,非恃经史空谈,乃以刑赏立威;汉相萧何收秦图籍,方知天下厄塞。彭学士言『邪佞无所匿形』,固是正论,然今瓦剌未退、边储未充,若只论古鉴而忽实务,若使魏徵復生,怕也要先理清通州漕运再陈十思。” “臣駑钝,只知这庙堂之上,当有明镜照尘,亦需凿石斧斤。” 说到此处,王文侧身看著与他对站的彭时,眼里充满不屑,又是一个只会空谈的腐儒。 又想到之前胡灐提到的解文毅公也,就是解縉,於是也以彭时借古讽今之道回应他: “彭学士辑录兴衰要略,固然是文臣本分,然若论匿形,解文毅公以经筵讲官论证,终因恃才废事,此等前鉴,更值得我辈惕厉!” 朱祁鈺听著王文的话,末了的前鉴二字咬得极重,既未直面奸佞之诬,反而给彭时套了一顶空谈的大帽子,让彭时和他的那句奸佞落进了不知实务的陷阱里。 “在下谨受教!”彭时向著王文行了一个师礼,然后又朝著朱祁鈺躬身一揖,说道: “陛下,臣闻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治平之功需九域之验,臣於经史虽略通一二,然於州县钱粮、河工漕运实缺歷练。” “明日臣会上疏,自请外放偏远州县,亲察民间疾苦、习练刑名钱穀,他日归朝辅政,方敢言经纬合契,还望陛下批准。” 彭时也自知理亏,自己入仕还没多久就回家守孝去了,论实干经验確实比不上在座的诸公。 朱祁鈺也在心中给彭时打上了一个知错就改的好同志標籤,思变则通,为政者確实需要脚踏实地,而不是像那些四体不勤、五穀不分的儒生,每天只会无病呻吟,写文章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抨击圣上宠幸奸佞…… 而立之年步入內阁,不知这大明境內多少文官望其项背而不得,却肯自请下放州府为官,需知京官大三品,这份心性,著实让朱祁鈺喜爱不已。 “今日廷议之事不是治国理政,彭卿不必妄自菲薄,以后多向诸位前辈学习就是。”朱祁鈺安抚了下彭时,想到此人培养一番能堪大任,至少也是封疆大吏级別的,培养的好的话,或许是一位王佐之才! 陈循在一旁默默鬆了口气,还好朱祁鈺没同意彭时自请下放的请求,不然自己这首辅算是白当了。 啥事没办成,內阁成员先少了一位,自己作为內阁首辅脸往哪放? 当今这位天子的种种表现,当真不是位好糊弄的主,再想事事和稀泥可行不通了。 为聪明人办事,既要揣摩上意,又要考虑名声,还要兼顾各方利益,陈循感觉自己现在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左右为难。 不过天子朝纲独断,可不是啥好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大明,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遗臭万年。 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王直,他不站出来,自己只得妥协或者致仕还乡了。 当然,他自然是不愿选择后者的。 …… 第44章 景泰朝的大礼议,承 王直此时也感觉进退两难了,一手推朱祁鈺上去的是他,最先站出来守护礼法反对朱祁鈺尊生母的也是他。 若从旁观者的视角来说,他所做的这一切对吗? 对,皇帝被俘甚至亲自带头叫自家的城门,不另立一个皇帝,等著做亡国的愚忠之辈吗? 反对朱祁鈺尊生母,也是一样的目的,这个口子一开,后世继大宗的藩王纷纷效仿,这嫡庶尊卑之礼法就乱了。 推朱祁鈺上位,是赌国有长君,宗庙可保,但这宗庙能保,靠的不是龙椅上的人,是昭穆有序,嫡庶有別,是谓礼法存则天下信,礼法乱则君权危。 但,若要问王直有私心吗? 当然,为政者不仅要讲究思变,还得时刻铭记思危…… 他打量著胡灐,心里暗道:“胡老尚书,您是不是越老越糊涂啊!” 尊母固权,確实是一步好棋,但您可考虑过北边那位和他旧部,日后若是以“背礼忘本,动摇国是”为名,打著清君侧的旗號发动叛乱该如何应对? 王直深諳违礼可是攻訐政敌的一大利器,胡灐此举难道只顾身前事而不顾身后名了吗? 想到这,王直起身向朱祁鈺躬身揖礼: “陛下,今上皇虽北狩,然天伦之亲未改,若陛下此时尊吴氏为太后,他日上皇若念及嫡母孙太后未获独尊,而庶母反得殊礼,必生嫌隙。昔唐玄宗废王皇后,终致安史之乱;宋高宗禪位后,孝宗若尊本生李氏,何以安上皇之心?” “陛下当思,今日之礼,非独为吴氏,实为国家长治大计。若因一时之议,启兄弟猜疑,他日祸起萧墙,议者能任其责乎?” 王直这段话不仅是在劝諫朱祁鈺,也是在警示其他支持此事的大臣,这可参与不得啊,若是北方那位不在了还好说,现在说这事,尚有些为时过早。 这事,朱祁鈺自然知道,不仅知道,还知道是哪一年发生的,对他而言不是啥了不得见解。 但,从王直口中说出来,意味就不一样了。 这句话违背君臣之道吗? 自然是不违背的。 歷史上,景泰帝在尊吴氏和改立储君一事上,朝堂上下多的是反对的声音。 只是朱祁鈺不知,王直有没有將朱祁镇復辟的风险亲口告知景泰帝。 还是那句话,品尝过权力之人,会將到手的权力拱手相让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景泰帝不会,王直不会,在坐的诸公也不会,朱祁鈺更不会了。 要说这样的人也有,但上古先贤不可考,朱祁鈺所能想到的,唯有一人…… 启兄弟猜疑这种话,比之前直接骂朱祁鈺是小妈生的庶子,还是要悦耳一些的。 不过,这话说是说得,问题是,你王直现在当得是景泰朝的官,吃得是朱祁鈺发的俸禄,你考虑朱祁镇干嘛? 你给朱祁镇站台,那还当我景泰朝的官做甚? 朱祁鈺虽然知道王直確实是一个有才能的官员,史书评价其外合內介,守正不阿,而且朱祁镇復辟后,也被未支持朱祁镇被弹劾下狱,最后朱祁镇念其品德声望,让其致仕还乡。 不过这种瞻前顾后的性格,也是为君者最为厌烦的,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朱祁鈺知道在座的诸公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权和利这些大臣都有了,再有所图,无非就是一个名了。 这一问必须得他自己来答了,唯有亲自作答才能在维护礼法和巩固皇权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也警示诸公再搞骑墙这一套就准备退位让贤吧! 调整一番后,朱祁鈺隨即开口: “北虏犯境,社稷危如累卵。朕即位以来,內忧外患不断,群臣皆言需以仁义安抚人心,尊生母乃人子至孝,亦彰朝廷仁政,若事事拘泥礼法,动輒以『祸起萧墙』相諫,朕何以施政?” “卿久掌吏部,当知治国非空谈仁义,还需审时度势。” 此话一出眾臣皆是一惊,你朱祁鈺真要活成孤家寡人、乾纲独断的独夫吗? 王直告罪一礼,跪伏在地。 乾净利落地將官帽从头上摘下,双手奉上:“臣非敢逆圣意,实则以礼关天下安危,不敢不言,冒死陈辞,伏候圣断。” “伏愿陛下,鉴汉哀帝、宋孝宗之失,法太祖、太宗之规,罢尊號之议,仍以吴氏为贤妃,奉孙太后为唯一圣母。” “如此,则宗法定而人心定,兄弟和而国本固!” 朱祁鈺望著静静地看著王直跪伏在地的身影。 面无波澜。 好一招已退为进,自己若是一时衝动,罢了王直的官。 他这一去,在座的诸臣怕是立刻就要提防自己了。 这一局,他与王文、胡灐等人几乎是明牌,而王直和陈循一个作为吏部天官,一个拿住首辅高位,明显没有將自己等人放在眼中。 还有其他明哲保身之人。 再加上暂时蛰伏的孙太后、清流文官、朱祁镇的死忠党、北方瓦剌、地方氏族,各方势力交织,局势复杂,自己想揽权,困难並不比原本的景泰帝少多少。 但…… 就在眾人想看朱祁鈺会如何处置王直时,朱祁鈺突然走到王直面前扶起了他: “王尚书忠心为国,朕岂会不知!古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卿直言敢諫,正是社稷之幸。” 王直一时僵住,疑惑地抬起头,就要再次下拜。 朱祁鈺伸手阻止他下拜,並在其耳边轻轻说道:“天下安危,王尚书且看朕如何作为。” 说罢,朱祁鈺在成敬的伺候下,头也不回地,走出奉天殿,美名其曰:“出恭!”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亦是如此,与人斗,其乐更是无穷。 诸臣看著朱祁鈺留下的背影,心中俱都知道这是给大家留出空间来商议此事,待其回来时就是表决的时候。 果然有圣君之像。 王直步履从容,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天下安危,且看朕如何作为。” 这位新君,果然如他所料,有入继大统,独揽大权之心,监国以来的所有事,都是其有意为之。 如此这般年纪,就有这份心智,城府深藏二十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不得。 比起这位新君,他王尚书二十几岁时候还在……额,二十五岁才中进士,入翰林院做修撰,看来还是差了一些。 不过这才能更显了不得,这位新君怕是自大明开国以来,独一份的以藩王入大统,帝王心术却无比老辣的君王。 可王直也怕这位新君跟北方那位一般,不將心思放在这治国理政之上,那可就是天下之大不幸了。 至於现在…… 他看了看陈循,將自己手里的六梁乌纱帽,端端正正地戴到了头上。 註:根据《大明会典》,官员的朝冠以梁数定品级: 一品官:七梁冠 二、三、四、五,依次递减,六七品为二梁,八九品为一梁。 第45章 景泰朝的大礼议,落 王直整理好官帽之后,看向了胡灐,说道:“老尚书之深明远见,著实让我等后辈汗顏啊!” “王尚书谬讚了,老夫已是行將就木之人,这朝堂以后就要仰仗诸位了。” 胡灐满脸春风地回了王直一句。 两人话语虽然说得隱晦,但之前明哲保身,处於观望的人却必然也懂。 没错,胡灐就是继王文之后,第二个投效朱祁鈺的文官。 王文是胡灐一手提携起来的后进,二人私下里以师徒相称,王文得知朱祁鈺一心要尊生母之后,就第一时间將此事告知了胡灐。 胡灐一开始也在犹豫要不要站队朱祁鈺,在看到“朱祁镇亲自写的禪位詔书”后,终於下定了决心。 没有自己在王文为背书,王文就算得到了朱祁鈺的支持,也不敢在新朝初立之时,硬懟內阁大佬。 结党营私,实乃为官大忌。 但他不在乎。 要做大事,焉能惜名,惜身? 胡灐歷仕六朝,揣摩上意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自己学生都能发现眾人推上去的新君有太宗宣宗之风,他还发现不了吗? 什么大宗小宗,嫡子庶子,愚人之见! 他胡灐跟学生王文一般不是只会空谈的清流文官,他们师徒俩是干吏。 能做事,还能挽天倾的干吏。 为此,他不惜偽造上皇书信,连夜修改年號的意义,就像他年轻时为太宗皇帝四处寻访建文帝的下落一般。 他害怕,他怕这大明继太祖、太宗、仁宗、宣宗五位之后的圣君,被礼法大义禁錮,像太宗皇帝一般一生所干之事,都旨在证明自己。 此时大明在土木堡之变后,国力急转直下,再也经不得大动刀兵了。 將近耄耋之年的他已经不再年轻,连年衰退的记忆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机会。 身后事,身后名?江山社稷危在旦夕,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要让大明朝在新圣君的带领下重现洪武、仁宣之治,他得趁著自己尚能办事的时候,为朱祁鈺扫清路上的障碍,甚至是付出他的生命。 他相信,大明必会在朱祁鈺的手上实现中兴! 陈循轻抚鬍鬚,目光在二位老臣身上流转,片刻后,他开口道: “二位尚书半生沉浮,胸中丘壑自是常人难及,只是这社稷之重,终须我等勠力同心啊!” 说罢,他抬起茶盏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后接著说道:“只是这礼法根基若动摇,恐后世生非议,还望二位深思。” 王文听著这话,虽有几分怒意在胸中升起,却碍於身份只得连连嘆气。 这就是他们师徒俩与陈循的区別了——陈循太保守了。 换句话说,陈循就是两边都想下注,无论哪方贏他都稳坐中堂那种。 他师傅胡灐是想让朱祁鈺继位天子一事名正言顺,无懈可击没错,甚至现在连王直这种死守礼法的老顽固都选择妥协了,但他们俩又还有几年可活? 但陈循可不这样想,他才六十有四,尚可活个十多年,前任首辅曹鼐在土木堡殉国后,他好不容易进位,自然想重现三杨辅政时的荣光了,新君太强,他还怎么发挥,巴不得皇帝垂拱而治。 简直是离天之大谱。 他不知道陈循想做到什么地步,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若是真像这般,內阁联合六部架空皇权,但凡君主不是三岁幼童,都会仪仗司礼监疯狂反噬,上皇与王振不就是前车之鑑乎? 此时的大明,再也经受不住第二场土木堡了。 可惜,王文心知自己说服不了陈循,胡灐与王直的暗示都已经如此之明显了,他却还是之前那般姿態。 不禁在心里暗骂,大家读的都是圣贤书,你陈循的学问全都做到哪里去了? 就在大家为了如何拿出一个让朱祁鈺满意的决策而嘆气连连时,一向极少发言的陈鎰开口了。 “诸位,陛下之立,非私天下也,实以社稷为重。圣母诞育圣躬,夙夜教诲,使陛下仁孝闻於天下。今若不隆其號,是使陛下有以庶夺嫡之嫌,而启天下议礼之端。” “至於慈寿皇太后,母仪天下,德冠六宫,自当崇奉如旧。此举非欲贬嫡而尊庶,实欲使两宫並尊,各安其分,以彰陛下孝悌之德。昔宋英宗朝,曹太后与高太后並尊,亦无嫌隙,可为明证。”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诸臣细细品著陈鎰的提议,俱都连连点头,表示陈御史这话乃老成谋国之言。 这话若是其他人来说,他们可能还会辩驳一番,无非就是换汤不换药罢了,也是两边都討好的骑墙派。 但这陈鎰可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按律其可无需確凿证据,即可风闻奏事,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不入流的小吏都可以弹劾。 陈鎰做为风宪大臣弹劾在座的各位更是不在话下,而且督察院只对皇帝一人负责,这种风闻奏事的言官不仅武官勛贵怕,同为文官的他们更怕,每六年一次的京察(考核京官)和每三年一次的大计(考核外官),均由督察院和吏部共同组成,左都御史拥有对官员黜陟的实际建议权。 若是让他一时不愉快,他能让你一辈子不愉快。 “赞同!”陈循率先开始表决,分析一番当下的境况后,他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这徽號如何定呢?”王文有些反感陈循做法,我等为了这事费了半天口舌,您老倒是先赞同上了。 您赞同了,陛下可还没赞同呢,不加个徽號还是低孙太后一等,毫无意义可言。 这…… 诸位大臣又开始犯难了起来,加吧礼法就乱了,不加吧,陛下又不满意。 王文和胡灐师徒二人互视一眼后,目光齐齐看向了于谦。 于谦心里也明白之前朱祁鈺给他做的那些工作,就是为了告知他,自己继位可以,但北边那位他是必定容不下的。 王文和胡灐负责拱火,于谦负责收尾正好不过,有功大家一起分,至於这过么,只要北边那位回不来,那有什么过。 “於圣母吴氏徽號上加『圣慈康靖』,称『康靖皇太后』,与慈寿皇太后並尊,待將来,再行累加,既合礼制,又显圣恩,如此,则陛下孝名播於四海,而祖宗之制亦无乖违。” 眾人闻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于谦,又是一番深明远见、老成谋国之词夸讚。 于谦並未有所回应,只是脸色潮红,他只希望自己这次做的选择是正確的。 朱祁鈺带著成敬在外边转了几圈后,盘算著诸位应该做出最正確的选择了,於是回到了文华殿。 见王文频频点头,就知大事已定。 …… “准奏,著令礼部详议典礼,具仪以闻!” 第46章 准备再断孙太后一腿 朱祁鈺在文华殿吃过午膳並未回到郕王府,也没去华盖殿歇息。 吩咐成敬以后朝会或者开內阁会议都这样安排。 这样正好,一觉醒来还可以去吴氏那里坐一坐,与原身的生母吴氏相处下来,感觉还不错。 但他来到景寧宫时,却发现宫人比前次多了数倍。 未有过多疑惑,母凭子贵向来如此,即便成敬未有特意安排,也有无数的人挤破头也想来景寧宫侍奉吴氏。 只是成敬的皇上驾到的声音传了半天,出来见礼的全是宦官和宫女,並未见到吴氏,连青姨也未见到。 朱祁鈺心中有所猜测,隨即叫成敬唤来一名小宦官:“贤妃娘娘去了何处?” 年轻宦官未敢迟疑,回道:“回陛下的话,娘娘午膳后在宫中歇息,慈寧宫来人请娘娘过去了。” 朱祁鈺一怔:“慈寧宫来人?为首的是谁,可有言明所为何事?” 年轻宦官想了想,回道:“为首的是慈寧宫管事曹公公,至於所为何事,奴婢不知。” 曹公公也就是曹八德,在这后宫之中除了司礼监,也就在成敬之下了,必然是孙太后授意的了。 朱祁鈺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其他事也不是小太监能知道的。 其实也不用问,孙太后既然选择蛰伏,无非也就这些手段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样子,孙太后可能是闻到什么风声了。 好歹是有金手指,知道后五百年歷史大致走向的人,孙太后再怎么服软,也敌不过史官的秉笔直书。 只是没想到动作这般迅速罢了。 他上午从慈寧宫回来时,孙太后还未得知自己欲尊吴氏一事,文华殿刚定下这事,下午就有所动作了,孙太后对后廷的掌控,还是真不容小覷。 “成敬,你这后廷没打扫乾净啊!去扫乾净再来见朕。”朱祁鈺扔给成敬一句话后,就走进大堂等候。 决定是在文华殿下的,在场的宦官只有兴安,成敬没有命令都不得入內,二人都是自己的人,不会给孙太后通风报信,想来是在朝议时出的问题。 成敬自知是自己办事不利,如今被朱祁鈺警示,只得俯身行礼后退下。 朱祁鈺坐在景寧宫的正殿內,靠著椅子打算小憩一会。 孙太后的这点小动作,他自然没放在心中。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都算高看她了,其现在所能倚仗的无非就是外戚和几个小太监罢了,这点阵容,还达不到让朱祁鈺自乱阵脚的地步。 …… 待到朱祁鈺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跪在门外的成敬。 他有些慵懒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向成敬招了招手。 成敬连忙从地上爬起,躬著腰一路小跑到朱祁鈺身边。 朱祁鈺揉了揉眼睛,隨意地问道:“办完了?这次不会再留下灰了吧?” 成敬当即跪伏在地请罪:“陛下,臣无能请陛下赐罪。” 朱祁鈺无所谓地回了一声:“起来仔细说说吧。” “谢陛下!” “臣查到线索俱都指向司设监,待臣带著东厂番子前去拿人时,这几个太监都被投入井內了……” 朱祁鈺仔细听著,这司设监乃是明代內廷十二监之一,十二监中较为出名的是司礼监和御马监,司设监主要负责宫內仪仗的管理,以及各种宫廷大礼的布置。 “投井了,下手倒是快!” 朱祁鈺冷哼了一声,並未再继续责怪成敬。 问题的根子不在他这里,再怎么询问也没用,成敬作为一个半路入宫当太监的人,能做到现在这般,已经极为不错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朱祁鈺还没有因为一点小紕漏,就过於迁怒下属的习惯。 没有人情味的皇帝,是短命的,无论宫內还是宫外,朱祁鈺可不想宫女勒脖颈一事提前出现在大明。 成敬继续问道:“陛下,要不要將司设监的几个管事太监全抓进东厂,细细审讯一番,臣觉得应该会有所发现。” 朱祁鈺並未回答他,而是在思考著什么。 突然想到了什么关键节点,乾脆打断了成敬:“你对慈寧宫总管可熟悉?” 成敬一时有些发愣,这事不用细想都知道是曹八德指挥的,虽然其是太后身边的人,但只要有证据就可以拿人,与自己熟不熟悉他有何干係。 下意识回道:“回陛下,臣在宫中待的日子尚少,並不熟悉此人。” 朱祁鈺一时也想笑自己是不是睡昏头了,成敬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待在宫中的时间还没自己长,咋会认识曹八德。 自己穿越到朱祁鈺身上这么多时间以来,夺门之变的大部分人自己都已经得见,唯独少了一个叫做曹吉祥的太监。 可这曹八德已经是条头髮全白的老狗,不太可能是这个曹吉祥,二人都姓曹是不是有些许关联呢? 想到这,朱祁鈺吩咐道:“你去仔细查查这慈寧宫总管的底细,尤其是他净身入宫前的本家,还有没有入宫的。” 成敬点了点头,並未有所疑惑。 朱祁鈺仔细分析著有关曹吉祥此人的线索,此人估计不是王振和金英任何一党的,不然早就在之前被成敬处置了。 歷史上就是此人在宫中,配合石亨和徐有贞等人发动夺门之变,朱祁镇上位后才因拥立之功才得到重用,甚至坐到了司礼监掌印。 想来不是夺门之变时才入宫的,应该是很早就入宫了,所以朱祁鈺判断这曹吉祥极有可能是孙太后身边的人,与其的贴身太监曹八德定是有所关联。 不过朱祁鈺並未將此人放在心中,只是不喜身边有钉子罢了。 如今文臣有胡灐、王文在外,內臣之中,权势最大的司礼监、御马监还有东厂,全在自己手中。 你曹八德还敢往我身边插钉子,处置不了孙太后,还处置不了你这条老狗吗? 还有孙太后被自己警示几次后,还敢对自己身边的人出手,不有所动作,你还真当我是原来那个手软的朱祁鈺是吧。 朱祁鈺有自己的打算。 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吃敬酒,那就別怪朕了。 他不信,现在礼法和实权都在自己这边,还能在和孙太后的博弈中败下阵来。 朱祁鈺自穿越而来的这段时间都在为这两个事忙活。 无论是让成敬和卢忠这般,清扫內外廷的雷霆手段,还是对王直陈循那样,用儒家纲常的怀柔,又或是朱祁镇的禪位詔书,亲笔信,今日文华殿的大礼议。 如今,他又將目光投向了一股依附孙太后而生的势力——外戚。 不但要让孙太后在后宫中成为瞎子,聋子,还要再让其成为瘸子。 第47章 吴贤妃的训诫 交代完成敬之后,朱祁鈺静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吴贤妃的归来。 这些天没有朝会,自己天天往京营跑,和于谦一起视察著石亨训练新到的备操军和备倭军。 考虑到原身的这身子骨確实是弱,有时候还和军士一同训练,既强身健体又能拉拢军心。 同时处理朝政也没落下,只是现在北京城戒严,大部分奏疏都处於留中不发的状態。 当然朱祁鈺前世的学习精神也在这个时空继续发扬著,对待自己他重视的无非是文明精神、野蛮体魄两点。 不过自己虽然精神力较强,奈何这身子骨跟不上,尤其是这两天,几乎是连轴转的状態,此刻身体不免感到疲累无比。 难怪之后的大明皇帝想上朝的不多,想做老朱这种劳模皇帝,比后世的各种996,两班倒难多了。 难得此刻能借著看望生母藉口,清閒一会儿,朱祁鈺现在只想靠著椅子多睡一会,可惜这椅子比较硬,虽然垫的有蒲团,但还是没有自己前世布政司衙门办公室里的沙发舒服。 …… 吴贤妃的出身卑微,是明宣宗朱瞻基平定汉王朱高煦叛乱后,充入后宫罪臣之女,由於这层关係,朱祁鈺和吴贤妃母女俩在宫外,无名无分地过了十多年,直到朱瞻基驾崩时,才下旨封吴氏为贤妃,给了个名號。 这位吴贤妃当真是个可怜人,罪臣之女出身,虽育有子嗣却不得宠,宣宗直到死的时候才想起她。 即使是被接入宫中居住,可这景寧宫地处偏僻几乎比肩冷宫。 此前宦官宫女都去孙太后那边諂媚,极少有人来吴贤妃这里这里倒冷灶。 可是,自朱祁鈺正式继位天子开始,孙太后和吴贤妃的身份却是倒转了,孙太后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能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態炎凉的一天。 待到吴贤妃在一眾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回到景寧宫时,朱祁鈺已在大殿內呼声大作了。 吴贤妃见成敬在殿外守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儿子朱祁鈺过来了。 “臣见过太妃!”成见吴氏回来,急忙俯身行礼。 “成敬啊,以后该改口称太后了。”青娥在一旁,捂著嘴笑道。 成敬眼珠地溜一圈,给吴贤妃上尊號的詔书还未下,吴氏等人去了一趟孙太后那里就知道了这事,就连自己还是在文华殿外守候,听到诸位大臣爭执的声音,才猜到的。 慈寧宫得知消息如此之快,看来陛下担心的没错,自己的工作確实没有做到位。 “青娥不得胡说,这政事岂是妇道人家能够插嘴的。”吴氏开口训斥了青娥一句。 以她的出身,若不是容貌秀美得到宣宗皇帝的宠幸,早就被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婢了。 所幸自己肚子爭气为宣宗诞下龙子,在宣宗驾崩时並未被殉葬,这段时间她如同做梦一般,先是儿子朱祁鈺继位大宝,今天孙太后又召自己过去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好话。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还说要让皇帝给自己上太后的尊號,与孙太后一起管理后宫。 连自己这之前跟冷宫一般的景寧宫,现在比慈寧宫还热闹,听青娥说一些宦官宫女为了爭到来景寧宫当差的机会,不惜大打出手。 不过吴氏在意的不是这些,她的愿望很简单,只希望自己这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行。 她这一辈子见过了太多天子家事,並不想朱祁鈺捲入这皇位的爭夺。 即便是现在朱祁鈺在诸位大臣的推举下上位,她也不敢奢求什么太后之名,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难做。 “成敬,皇上啥时候过来的啊?”示意青娥別乱说之后,吴氏向成敬问道。 “回太妃的话,陛下吃完午膳就过来了,已在殿內等候多时了。”成敬俯身回道,语气里包涵著掩盖不住的恭喜之意。 估计明日之后,就要改口叫太后了。 “臣这就去通稟陛下,太妃回来了。”成敬说完,转身就要去唤醒熟睡中的朱祁鈺。 “害,不必了,让皇上多歇息一会吧。” 吴氏急忙叫住正欲踏入殿內的成敬,这几天宫內都在传这位新皇帝有圣君之姿。 虽多有諂媚之意,但知子莫若母,吴氏自然知道自己这儿子的脾气,之前都说其软弱不堪大任,但自登基那天起就一改面貌,无非就是想证明一番他这皇帝並不比朱祁镇做的差。 此时看著满脸疲態的朱祁鈺,自然是心疼无比,想著先去偏殿等候一番,待到晚膳时再唤醒其也不迟。 就在吴氏一行人转身朝著偏殿而去之时,却听见背后传来朱祁鈺的声音: “成敬,母妃回来为何不叫醒我?” 成敬急忙跪伏在地请罪,合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是咋的,这么老是得罪皇上。 “皇上,此事与成敬无关,是我让其不要如此的。” “成敬,你也起来吧。” 吴氏还以为朱祁鈺要责备成敬,急忙开口將事揽了过来。 成敬未得朱祁鈺的命令自然是不敢起身,没办法,贴身太监自古就是背锅的,而另一边又是皇帝的生母,他哪里敢將过错推过去。 “成敬,你暂且退下吧。” 朱祁鈺见吴氏发话后,成敬未敢有所动作,隨即吩咐道。 难怪出名的太监大都出在明朝,连成敬这种半路出家的都如此懂事,心中对太监的评价提升了几分。 青娥为首的一眾鶯鶯燕燕拉著成敬,让给他们说书,朱祁鈺望著这一幕,露出了几天以来都没出现过的笑容。 难得成敬这个进士出身的太监这么受宫女的欢迎,只见成敬碍於青娥的面子不敢拒绝,只得频频附和,却又因男女授受不亲的伦理纲常,面色潮红。 朱祁鈺不禁感嘆,成敬这个老太监,此时儼然一副妇女之友的样子。 过了一会,嘈杂的大殿安静了下来。 吴氏见成敬如此害怕朱祁鈺,还以为是其经常受责罚,於是向朱祁鈺劝诫道: “皇上,咱们做主子的,得对这些伺候饮食起居的宫人好一些。” 额,朱祁鈺一时头大,这叫个啥事? “母妃教训的是,儿臣之后定会加以改正。”朱祁鈺心知吴氏这是在教他后宫的生存之道,而且还有原身的生母的宗法在,朱祁鈺自然不敢含糊。 “母妃如之前称呼儿臣便是,我们母子不必拘泥於这些。” 想起此前原身和吴氏过得那般生活,朱祁鈺难免起了惻隱之心。 吴氏闻言,嘆了一口气后回道:“鈺儿,你日后可得注意这些问题,马虎不得!” 朱祁鈺点了点了头,这些他都懂,自己本来也没有责怪成敬之意,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比较护犊子的。 不过吴氏能对他提出来,他还是比较感动的,自己掌权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扫清后宫,防的就是这事。 受了教,自然要谦虚一番:“多谢母妃提醒,日后还请母妃多多训诫。” 说到此次,他乾脆藉机发挥:“明日我想邀两位舅舅来郕王府中一敘,母妃也一道过来吧。” 未待吴氏回话,他接著说道:“明日我让成敬过来接您出宫。” 吴氏听著这话,顿时瞪大了双眼,联想到之前孙太后的话,她问道: “鈺儿,你真的要……?” 朱祁鈺站起身来,笑了笑:“正是如此,母妃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第48章 这皇位,我儿子何尝做不得? 朱祁鈺搞这么一出,让吴氏感到些许不安,外戚干政本来就是大忌,况且此时正是朱祁鈺初登大宝之时,不去拉拢大臣反而先宠幸外戚,难免会落人口舌。 想到这她也理解了朱祁鈺的苦衷,朱祁鈺这个庶皇帝继位时间尚短,想来朝中支持的大臣较少,拉拢外戚实属无奈之举。 於是开口劝诫道: “鈺儿,你皇考曾有言,外戚不得有闻国政,咱可不能坏了祖制。” 朱祁鈺闻言回道:“母妃多虑了,我只是想与舅舅敘敘旧罢了。” 见吴氏担心自己是想要重用外戚,朱祁鈺一时感到颇为无奈,这吴氏確实是心思縝密,不过这政治头脑有些堪忧。 孙太后请她过去名为服软,实则又是其惯用的手段——捧杀,此招虽然简单,却极为实用。 朱祁鈺也不知现在要如何与她解释,明代的外戚除了洪武永乐两朝较为出眾,后面数朝的外戚俱都一言难尽。 寂寂无名都算是比较出眾的了,其他都是欺男霸女、不学无术,后面还出了张延龄、张鹤龄和周奎这种天人共怒之徒。 朱祁鈺自然不会干这种重用外戚之事,即便吴氏不说,其它大臣也定会联名上疏反对的。 只是想藉机弱化孙家在朝堂的影响力罢了,你孙太后不是主动邀请吴氏与你在后宫並驾齐驱吗? 那朱祁鈺就还你一招,外戚主动请辞所有职位,看孙太后如何抉择。 吴氏轻嘆了一声:“那明日听从你的安排便是。” 朱祁鈺望著吴氏满脸担心自己的样子,一时找不到合適的词语回她。 看到殿內吴氏亲手做的孩童小物件后,想到自己的便宜儿子…… 反正你以后要叫我父皇,既如此,那就先拿你当个挡箭牌了。 俗话说隔辈亲,从朱祁鈺第一次过来,就知道吴贤妃对这个长孙还是极为喜爱的,於是说道: “刚好母妃也可以去看看见济。” 吴氏点点头,回道:“如此也好,自他出生起还未得见过呢。” 朱祁鈺回应了一声,未再说话,这事在他看来还是感觉比较对不起吴氏以及其娘家人的,还没沾到自己当皇帝的光,就先被自己利用上了。 不过为政者,就是这般的,必须比掌兵之人还要冷血无情。 战爭只是政治的延续,后世的政客可能一两句话,就能带走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生命。 他在处理之前留置的政务时,也发现了一些弹劾孙家的奏疏,但大都是些放贷,强买强卖之类的事。 以封建时代的法不上士大夫的观点来看,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罪证,还扳不倒孙家。 按照朱元璋所立的祖制来说,外戚一般是食禄不视事的。 通俗来说就是,这些外戚的官职是虚职,虽有俸禄,但不用点卯上班,当然也没有任何权力,只是皇帝给外戚的荣恩赏赐。 对於外戚所给的官职一般都是武官,如锦衣卫千户,但並不是真的锦衣卫千户,而是视同千户,给你发相应的俸禄,仅此而已。 但孙家却不同,孙太后之父孙忠不但是宣宗朱瞻基亲自封的会昌伯,还有中军都督府指挥僉事的官职在身。 其几个儿子都在五军都督府担任武官,其中官职最大的分別是长子和次子。 长子孙继宗,孙太后之兄,任中军都督府指挥同知,正二品武官,朱祁镇在位时就是他掌管京城三大营。 次子孙显宗,孙太后之弟,任中军都督府指挥僉事,负责协助其兄长。 朱祁鈺不得不承认,堡宗朱祁镇虽然军事头脑不咋的,这政治手段確实是强。 不知道他让自己的几个舅舅担任实权官职时,是如何应对文官的各种祖宗之法和前朝往事的激烈反对的。 不过有他坏祖宗之法的珠玉在前,自己之后的行事也会简单一些。 毕竟只要孙太后这棵大树不倒,自己很难扳倒孙家,断掉孙太后的支柱。 除非孙家犯了谋反之罪,现在来看这是不可能的,孙太后自己都选择服软蛰伏了,孙家就算是吃错药了也不会选择谋反。 所幸朱祁鈺选择给孙太后来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先给自己的舅舅下个中旨,封他个实职。 再借著孙太后的捧杀手段,给其父的爵位往上提一等,只给个虚头爵位,俸禄依旧按照其原来的发。 反正孙忠也活不了几年了,此后爵位的世袭人选,让孙太后自己报上来,也好离间一波其几个兄弟的关係。 文官知道自己的两个动作后,定能看出自己的用意,自然会主动上疏反对自己给自己舅舅实权官职的事。 到时候再让朱祁鈺的舅舅自己在朝会上请辞,特別是要当著孙家父子的面说出此事,想来以孙太后的政治嗅觉,知道此事后,会让他们主动上疏请辞的。 在朱祁鈺的印象中,他这位舅舅属於比较沉稳老实的,在自己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诉说下,能理解自己利用他的苦衷的。 趁著吴贤妃听到自己的长孙,而舒展的眉眼,朱祁鈺找了个间隙,把自己尊她为太后一事提了出来。 “母妃,这些年您含辛茹苦把儿臣拉扯大,在这后宫之中不知受了多少苦,才有了儿臣的今日。” “儿臣想著,该给母妃一个名正言顺的尊荣了。” 吴氏还沉浸在自己就要见到孙子的欣喜之中,好似未仔细听朱祁鈺的话,只是回了句: “无妨,你且去做就是了。” “好,估计要不了几天旨意就会到景寧宫中。” 朱祁鈺没有想到,吴氏竟然答应得这么利落,早知如此就不用斟酌半天如何开口提出此事了。 待朱祁鈺走后,吴氏望著其背影,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自己这个儿子了。 她其实什么都懂,只是不爭。 年轻时一家被捲入汉王朱高煦造反一事,不想再让自己的下一代再捲入这天子家的权力斗爭中去。 作为过来人的她,自然知道这朝堂的水有多深,內有手段高深的孙太后,外有各怀鬼胎的群臣。 面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朱祁鈺时时都要提防,处处都要谨慎,她自然心疼满脸疲態的儿子。 既然朱祁鈺继位已成事实,他自己也有掌权之心,吴氏索性决定不再事事忍让。 都是宣宗之子,这皇位你儿子坐得,我儿子何尝坐不得? 第49章 会昌伯府內的深夜密谈 深夜,北京城会昌伯府。 本该是歇息的时辰,书房內却灯火通明,不时传出说话的声音。 “爹,那詔书肯定是朱祁鈺这个庶子偽造的!” 孙继宗愤怒地说著。 他刚在外与自己手下的几个亲兵喝酒,几人俱是偷奸耍滑的老兵油子,此前被于谦从京营清退到地方卫所,因为九门戒严未得出城,天天跟著孙继宗瞎混。 刚到家门口,就被自己老爹叫到了书房。 开始以为又要教训他,但看到几天前去了塞外的弟弟也在的时候,立马知道是正事。 他作为孙忠的嫡长子,当朝皇太后的兄长,未来的会昌伯,自然也是见过世面之人。 今日朝会他就感觉,奉天殿上宣读的禪位詔书颇有蹊蹺,在听到去关外给朱祁镇送物资的弟弟回来说朱祁镇这段时间一直待在瓦剌大营,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断。 庶子安敢下矫詔? 太后尚在宫中;皇帝虽北狩,却无性命之危;且皇长子的储君名分已经定下,朱祁鈺此举是欺他孙家无人吗? 再加上,自己对京营的控制权被于谦夺去,连训练新来的备操军和备倭军一事,自己也被排除在外。 心中早就愤怒无比,此时听到矫詔一事,才忍不住骂了一句。 很可惜,並没有得到自己老父亲的认可。 孙忠捂嘴咳了一声,抽出了一把钢刀,摇头道:“这是宣宗皇帝御赐给我们家的,是一把削铁如泥、吹毛断髮的利器。” 放在眼前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收刀入鞘:“真是口宝刀,寒光凛凛,可惜只能收在刀鞘里了,不知还有没有出鞘的那一天。” 孙继宗知道自己老爹是在借物喻事,也不甘地嘆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本就让他摸不著头脑。 直到被自家亲弟弟从塞外带回朱祁镇的消息后,他才恍然大悟,气愤不已。 朱祁鈺这个庶子,不但想以藩王入大统,现在还想像宋太祖一般欺负孤儿寡母。 孙继宗猜疑道:“据我来看,也先是愿意放陛下回来的,看来一切都是郕王在从中作梗,此子为了这大宝之位,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孙忠闻言顿时猛咳了一声。 见父亲身体不適,孙显宗代为解释道:“这是他朱家的老传统了。” “太祖皇帝,空印案、胡惟庸案、郭桓案、蓝玉案,哪一次不是杀的人头滚滚。” “建文帝登基没多久,就著急削藩掌权,不惜逼死自己亲叔叔。” “太宗、宣宗皇帝,登基大宝后,为了掌权哪个不是至亲亦可下手。” “朱家的皇帝,不论文治武功如何,论杀人,可从来都不含糊。” “只可惜陛下他手软了啊,这新君恐怕要青出於蓝而胜於蓝啊!” 孙继宗此时仍然不服气,嘀咕道:“那是朱祁鈺这个庶子太会遮掩了,陛下一时著了他的道。” 孙显宗望著自己这个头脑简单的长兄,颇为无奈,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但他对今日朝会一事,还有些许疑问,转而看向孙宗:“爹,您刚才所说朱祁鈺欲尊其生母一事可还有下文?” 孙忠缓了一会不再咳嗽后回道:“你是想问,这是他故意让人在大朝会提出此事,就是想暗示眾人,这事他非办不可?” 孙显宗点了点头。 孙继宗一时没明白过来二人话里的意思,发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王文一个諂媚之辈,小小的兵部侍郎谁会把他的话当真。” “你……”孙忠被这话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还是次子在身后为他顺气后才缓过来。 次子孙显宗跟自己一般心思縝密,虽然还年轻,但打磨一番日后成就不在朝堂上那些大员之下。 可这长子怎么就如此愚笨不堪,爵位传到他手上,他能守住吗? 感受著身后一直在为自己顺气的次子,他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视线在长子与次子脸上来回扫过,就著刚才那个问题,继续说道:“伏久者,飞必高……” “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陛下在塞外多活一天,他都会彻夜难眠的。” “勛贵现在脊樑已断,文官大都是明哲保身之辈,他不这样做何来的助力?” 他县衙主簿出身,自宣德年间,女儿被立为皇后时,就被封为了会昌伯,朱祁镇从继位到亲政,他都看在眼里。 朝堂上的事,很少有能瞒过他的眼睛的。 朱祁镇在位时什么情景? 三杨主政內阁,张太皇太后又恪守不干政的祖制,可以说事权人权都在文官手里。 朱祁鈺还是靠著从小就韜光养晦,暗中干涉司礼监,培植亲信,再加上孙家的助力,才將大权从內阁揽到手中。 朱祁鈺继位后的一切行为,又何尝不是在效仿朱祁镇呢? 正因如此他才决定不干涉朱祁鈺的一切行为,孙家就此行韜光养晦,含章未曜之举。 孙继宗理解了他爹的话,不屑地说道:“爹,吴贤妃的家世,我有所耳闻,罪臣之女安能跟我姐並立?” “再说就吴安那个傻子,也不上我们兄弟几个。” 在他印象里,吴氏若不是靠著美貌被宣宗临幸,吴家早就男丁砍头髮配,女眷充入教坊司为奴婢了。 孙忠被自家长子这话气得,只想上手抽他: “胡言乱语,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尊称太后、太妃,平日里不学无术,都这个时候了还成天出去瞎混,我们孙家迟早败在你手上。” “你这个混不吝,且看著吧,尊吴氏的詔书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京城。” “至於吴安,人家未必不比你聪明。” 孙忠现在十分遗憾长子为何不像次子一般稳重,孙显宗这张嘴不管一管,日后必会害了孙家。 隨即教训道:“你日后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老夫必定打断你的腿。” 朱元璋创立锦衣卫时,连大臣们晚上要哪个小妾侍寢,甚至是大臣说的梦话,都能刺探得一清二楚,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隨形。 此后虽然有所衰退,太宗皇帝还设立了东厂来制衡,但在打探消息、收集情报一事上仍然不可小覷。 朱祁鈺执掌锦衣卫之后的一系列手段,连见过宣宗皇帝手段的他,都感到心惊不已。 此时孙家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復。 若非如此,今日朝会过后,他就去后宫求见孙太后了,哪里还要偷偷摸摸和太监接触才能將朱祁镇的消息传到后宫去。 外戚本来就势弱,即便朱祁镇在时,孙家掌控京营,可平日里仍受了不少文官的气。 更別说现在,他们孙家能依靠的只有孙太后,更得忍辱负重不让孙太后难做了。 孙继宗摆了摆手:“爹,您就放心吧,我不会在外乱说的。” “再说我外甥还是储君呢,有我姐和我外甥谁敢动咱孙家,朱祁鈺再怎么狠辣,还能活得过我外甥不成。” “闭嘴!你这个逆子。” 孙忠气得够呛,拿起自己御赐的宝刀就要朝著其砸去。 孙显宗倒是觉得自己兄长的粗鄙之言有些许可取之处,急忙上前劝住孙忠。 他看向孙忠,说道:“爹,兄长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隨即他又看向兄长说道:“兄长,你这些话以后藏在心中就行,用兵不是也讲究个养兵千日吗?” 外戚和勛贵一般依附皇权而生,但现在皇权他们依靠不了了,孙太后也是独木难支,此时更不能让朱祁鈺找到机会。 孙忠气得咳嗽不止。 他这个长子要是有次子一半的心智,他也就能放心把孙家交给他了,也不至於天天彻夜难眠,就怕一觉睡过去醒不来。 言官可是巴不得天天盯著勛贵外戚,一有机会就如恶狗抢食般扑上来。 或许正如两个儿子所说,先韜光养晦,储君还在……未必不能有翻盘的机会。 第50章 家不可一日无主! 正统十四年,九月初七,清晨。 …… 天还未亮,苗衷从家中出发,坐著轿子往皇城而去。 上轿之后,他拿出了怀里的炊饼,边想事边啃著。 倒不是像于谦一般家无余財,没有在家做早食,而是近几日京中缺粮少菜,家中做的早食儘是炊饼馒头之类的。 昨夜成敬来到家里,莫名其妙送来了很多米麵粮油,还有肉食蔬菜,让他一头雾水。 皇上的登基大典赏赐百官之物,丝绸布匹、黄白之物不是早就送到家里了么,怎么又赏赐一次。 一问才知道,是皇上见京中集市无人售卖,从皇庄调拨发给诸位大臣的恩典。 成敬的原话是:“陛下德言有先,朕岂忍见卿等空腹谋国,皇庄之储,当济朝堂之急。” 一时令他呆立原地,猝不及防。 苗衷跟彭时、王文不同,他是个传统的读书人,或者说他是传统儒学的践行者——守成而不僵化,务实而不逾矩。 他既非空谈义理的迂腐儒生,也非全然功利的务实官僚。 他摆烂当老好人只是对现状的不满,不代表他是骑墙派。 相反,正因如今的世道,无法满足对他传统君臣关係的礼法嚮往,不如当一个得过且过的老好人,通过编修典籍、著书讲学来践行儒生为往圣继绝学的使命。 亚圣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讎。” 一如太祖视臣如土芥,朱家王朝对文臣的態度,早就让苗衷对朱家皇帝失去了信任。 更別提他侍奉过的太宗、宣宗对文臣皆是重用与打压並存;上皇更是离谱,重用司礼监的宦官来压制文臣。 如何能得到他的认可? 但这位新君好似有所不同,继位以来的手段虽然略显偏激,但对激烈反对其想法的文臣,不像宣宗那般动輒下狱,即便是准备死諫的王直,也並未获罪而是以国士之礼待之。 这份君父之意,恍惚间,激起了彭时消匿已久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忠君报国之心。 君以国士待臣,臣以国士报君啊! 但是,他又有所疑虑。 这是否是朱祁鈺为正名义,而行的拉拢人心之举? 或者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 甚至退一步说,这位新君真有此心,又会不会是別有所求,要自己出来给他站台呢? 可彭时心中还是忍不住隱隱有所期待。 虚怀纳諫,君如明镜,臣作股肱,如此一段盛景,哪有士人不倾慕的?魏郑公犯顏直諫在前,房玄龄谋断於侧,谁不神往? 胡思乱想,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欲寻周公解惑而不得。 今日是初七,逢三、六、九是开朝会的日子,不必上朝,自己只需去文渊阁值班即可,这让彭时鬆了一口,同时他也有些失落。 失落不言而喻,鬆了一口气则是因为,他当真不知此后以何种態度去面对这位新君。 昨日文华殿议事,內阁先是激烈反对朱祁鈺尊生母,后又在陈循的带领下飘忽不定左右逢源,最后还是选择折中之法。 彭时思绪不断,只得掀开侧边的轿帘,出神地看著以往繁华无比,现在却无比荒凉的大明北京城。 今日虽没有早朝,但各部衙门都是有主簿等吏员负责点卯的,且每个月会有吏部的考功司过来核查。 陆陆续续有不同顏色官袍的官员坐著轿子,往皇城匯集而来,在皇城大门外接受核查后,去往各自的衙门办公。 彭时作为內阁次辅,有头有脸,而且其待人和善,一路上自然少不了招呼应酬。 “阁老!” “彭阁老!” 一路上不断有官员向他拱手行礼,他也来者不拒,一一做出回应。 “彭阁老,可否借一步说话?”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彭时转头看去,只见两名武官正翻身下马,將马鞭扔给一旁的隨从后,朝自己打招呼。 他看清脸,才回忆起来二人正是已故的英国公张辅的胞弟,穿飞鱼服的是老三张輗,胸前打著狮子补的是老二张軏。 额……原来是勛贵啊,那没事了。 彭时总算不用回礼了,转过头去接著排队等待盘查,仿佛身后的二人是空气一般。 心中感到厌烦,真把他彭时当老好人了是吧,连勛贵都来套近乎,真以为英国公不在了,你二人就是新的英国公了吗? 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彭时心中已瞭然,他並不想搭理张家兄弟二人,文官和武官本来就不对付,更何况是任何君主都容不下的,文官勾搭勛贵。 不免摇头骂二人蠢,心里讥讽道:“英国公一脉向来老成持重、忠君为国,看来这与国同戚的爵位將断送在这兄弟二人的手中。” 行至文渊阁时,彭时又被人叫住。 “秉彝,今日怎么气色如此之差。” 彭时抬起头,来人是首辅陈循,跟礼部尚书胡灐,联袂而来。 彭时不敢托大,急忙行礼:“大宗伯,首揆。” 二人也向彭时回礼:“亚辅”。 彭时是次辅,但明代官场重古礼、尚文雅,二人以亚辅称之,也就是次辅的意思,以示尊重,避免出现贰、次等直白表述。 双方客套完后,彭时才苦笑道:“年纪大了沾不得荤腥,昨日陛下差人送来鲜肉,贪图口腹之慾多吃了一些,吃完后数次出恭,睡得晚了些。” 胡灐被此话逗乐了,抚著鬍鬚打趣彭时道:“秉彝有这胃口,老夫实在羡慕啊,不像我牙都快掉没了,只得吃些肉糜了。” “大宗伯真是老当益壮啊!” 彭时可不敢在胡灐面前托大,这可是六朝老臣,他在朝堂上展露头角时,自己还在翰林院修太宗、宣宗实录呢。 彭时为人谦和,和在朝的文官关係都不错。 陈循也开口道:“秉彝,来得正好,我跟大宗伯正在聊土木堡殉国臣子议諡一事,来参详一番。” 秉彝是彭时的表字,他与陈循俱是正统十年由杨士奇一手推举入內阁的,二人私下自然以表字相称。 而议諡,就是明代给已故文臣武將赐諡,中间的一个流程。 第一个流程为请諡,文臣武將的家属或同僚向朝廷上《请諡疏》,陈述死者生平、功绩及战死详情,请求赐諡。 而议諡,顾名思义就是,礼部召集翰林院、詹事府等文官,依据諡法条款,结合死者事跡擬定二到三个候选諡號。 最后一个流程为定諡,礼部將议諡结果奏报皇帝,由皇帝选定最终的諡號。 三人顺势同行,胡灐在前,陈循、彭时二人在后。 彭时沉开口问道:“此事可是陛下亲自指派?” 陈循答道:“非也,乃是內阁近日收到了大量的《请諡梳》,秉彝也当知这家国同构之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也不可一日无主啊!” 本来这事交由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不用首辅和礼部尚书亲自上手,但此时新朝初立,瓦剌虎视眈眈。 不给土木堡之变中殉国的一眾文臣武將定諡號,恐怕决战来临时,武官勛贵等不敢效死跟瓦剌拼命,也算是给朱祁镇办的那些破事擦屁股了。 彭时沉吟了一下,说道:“此时国朝不稳,先定下諡號,其他事务当日后再处理。” 皇帝定下諡號之后,就是鸿臚寺下旨宣告天下,並赐諡碑立於墓前。 可此时,北京城出都不出去,哪里有机会去找回这些战死之人的尸首。 想来上梳的这些人,请諡是假,爭权夺利是真,比如此前彭时遇到的张家兄弟二人。 第51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陛下,吴千户已至府內,臣让他在大堂等候了。” 成敬俯身在朱祁鈺耳边轻声说了句。 朱祁鈺回了声:“请他过来吧。” 他正埋头写著一副伟人诗词,显得极为认真,前世爱练毛笔字的习惯,也带到了这个时空。 他之前了解到,吴氏娘家一系,比他想的还要受孤立,文官勛贵自不用说,在外戚这个圈子里,也不太受待见。 原因无它,还是朱祁鈺的父亲,也就是明宣宗朱瞻基留下的根子。 即便是吴氏生下朱祁鈺后,朱瞻基也未给任何名分,直到自己快要驾崩时,才想起来自己在宫外还有个妃嬪和儿子,才下旨封吴氏为贤妃,將母子二人接入宫来,託付张太皇太后照顾。 吴氏的兄长吴安也因此,被免去戴罪之身,得了个锦衣卫千户的爵位。 皇帝宠幸罪臣之女,还育有子嗣,本来就属於皇家丑闻。 不管朱瞻基和张太皇太后如何遮掩,京城內的勛贵和官员,都知道此事。 当时是否有人站出来反对此事,现在已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吴氏还是获封了贤妃,朱祁鈺被立为了郕王,吴安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外戚。 吴氏一脉,不但摆脱了罪臣的身份,还一跃成为了皇亲国戚。 但由於宣宗驾崩的早,吴氏在后宫又没啥权势,吴安这个外戚自然没人瞧得起。 又因其早年的牢狱生涯,即便是有爵位在身,在这京城中也是安分守己,像之前的朱祁鈺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之后偶尔出门,也少不得其他勛贵外戚的子弟的嘲讽讥笑日常,当然他都是以笑脸接受这些侮辱。 因为这些林林种种的问题,之前骂吴安是傻子的勛贵,推波助澜的外戚,不在少数。 张太皇太后薨了之后,孙太后掌权,这些人更是蹬鼻子上脸,就差没有让吴安受胯下之辱了。 也难怪朱祁鈺说自己的这个舅舅沉稳老实…… 本就不受文臣待见,又被勛贵外戚等落井下石,处境不可谓不艰难! 正因如此,吴安前面有罪臣之身吊著,后面又有外戚之身被眾官员盯著,可以说是身不由己,除了效忠自己这个外甥,没別的路可走。 这自然不用朱祁鈺再费什么心思劝说,態度理所当然地隨意了一些。 不多时,一名四十左右岁模样的中年人,身著飞鱼服,跟在成敬身后,走入书房,只是这身子躬得比成敬还低。 刚跨过门槛,就拜倒在地:“臣吴安,拜见陛下,吾皇……” 朱祁鈺头也没抬,继续写著诗。 一心二用开口道:“舅舅无需多礼,今日只有亲人,没有君臣。” 吴安能在御史言官、勛贵外戚的针对下,在北京城安安稳稳过了十多年,自然不是表面上的憨厚老实之辈。 听了这话,他立马知道,是在警示自己作为外戚当奉公守法,不得作奸犯科。 吴安將头埋得极低,回道:“臣虽未读过多少圣贤书,却也知这礼不可废。” “如今陛下刚登大宝,朝局未稳,內忧外患交织。” “臣深知外戚身份敏感,臣定谨言慎行,绝不给陛下添乱。” 他答得毫无保留,他本就因吴氏得以脱去罪臣之身,现在又因吴氏之子朱祁鈺,成为大明的国舅。 对於吴安来说,外戚该干嘛他早就铭记於心,回答根本不用片刻的犹豫。 不说朱祁鈺的话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退一步说,就算朱祁鈺不提此事,他也会主动表明自己坚定站朱祁鈺一边,绝对不让其他人找到攻訐自己的机会。 吴氏一脉想要继续延续下去,独繫於此,他別无选择。 此前他自己也知道,朱祁鈺这皇位,是由於上皇北狩,且不断有瓦剌奸人扮做上皇来诈取城门。 孙太后和诸位文武大臣別无他法,才推朱祁鈺上去的,虽然昨日有上皇的禪位詔书,但有识之士都知道,这詔书和什么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一般…… 此刻朱祁鈺的朝廷对於朱祁鈺来说就是如履薄冰,他作为名义上的第一外戚,自然得以身作则。 果然,听了这话,朱祁鈺停下了手中的笔,看了吴安一眼: “舅舅快快请起,我们是亲戚,私下里不必行如此大礼。” 吴安心里嘀咕道, 这话不是马后炮么,搞得好像之前自己跪著说话时,让自己起来了一般。 不过吴安也不觉得有啥不妥,反正这大明私下里是跪是站,都是凭皇帝的喜好,做臣子的只能听君父的了。 吴安缓了口气,起身谦辞道:“臣出身卑微,蒙先帝与陛下恩典才有今日,当不得陛下这般称呼,私下里即便有亲缘,臣亦不敢僭越半分,望陛下收回此言!” 朱祁鈺见吴安刚从地上起身,此刻又躬下身子行礼。 一时感到有些无奈,自己这个舅舅谨慎得有些过头了吧,想了想,还是直接了当地言明自己的打算比较好。 毕竟是自己的舅舅,俗话说娘亲舅大,就不必搞这些与老油条交谈的弯弯绕了。 隨即朱祁鈺温和宽慰道:“皇考在位时曾有言,当朝外戚中,唯吴家最受苛待。” “如今朕已临大位,自然不会失了你们吴家的体面。” “往后舅舅还需振作啊!” 吴安闻言大喜过望,想岔了么这不是。 他连忙跪下谢恩:“臣谢陛下恩典,日后愿以犬马之劳侍奉陛下,必不会坠了皇亲国戚的名声。” 俩人如同瞌睡来了找枕头一般,只是一问一答,就已知对方深浅和长短。 吴家不同於其他外戚,还有其他盘根错节的势力支持,整个家族就只有他与贤妃吴氏了。 如今能让吴家重新振兴的,只有自己这个外甥。 而朱祁鈺也是很大方地许诺了出去,此前吴家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咱们关係近,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朱祁鈺不会独享这份荣光,只要你好好干,朕不会亏待吴家的。 吴安听了毫不犹豫,纳头便拜。 这些年的屈辱日子他过够了,才不管什么御史言官,武將勛贵了。 吴家人从来不缺赌性,此前下注汉王,就是如此。 更別说自己这外甥年纪轻轻,儼然已有当年宣宗之相,吴安內心的想法越来越坚定。 朱祁鈺满意地点了点头:“舅舅,这份制书是给你的。” 又將自己刚刚书写的诗词,从书案上拿起,“这首词,也是给你的。” 吴安抬头望去。 “风雪送春归…… 待到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第52章 遍地英雄下夕烟 吴安望著手里敕封自己的制书,又看看了朱祁鈺所给他诗词,一时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图。 这制书他懂,这诗词他也懂,可两者放在一起他就不懂了。 此前朱祁鈺的一番话,不就是想让自己出来帮他吗? 可这诗词之意,又是让自己蛰伏,这不成锦衣夜行了么。 想了想,吴安还是决定开口询问朱祁鈺的到底是要他干嘛。 “陛下,臣愚钝,实在不懂陛下要臣所行之事为何。” 朱祁鈺提醒道:“舅舅可知,如今之大明外戚以谁为首?” 他並不介意吴安未理解他的意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於下属忠来说,诚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当然,无论何时忠诚都是需要利益和人情作为前提的。 退一步说,吴安既然选择了下注自己,朱祁鈺自然不怕他人跑了。 吴安仔细想了想,躬身回道:“在臣看来,这外戚之首当属会昌伯府孙氏一族。” 隨即吴安好似知道了朱祁鈺的用意,这封赏外戚一事,虽然属於皇帝的家事,但朱祁鈺直接跳过內阁与六部,给自己下制书,不合符流程。 找到了关键点后,吴安好似一事通,而万事通。 “臣明白,今日回去后,我便会派人去到处宣扬自己封伯一事,臣也会去各大酒肆、茶楼、勾栏之地招摇过市。最多明日,想必的弹劾奏疏就会呈交至陛下的御案前。” 这就是御史言官的作用,外戚勛贵虽然不怕他们,但也怕有心之人藉此做文章,所谓你跟他讲道德,他和你讲法治…… 朱祁鈺回道:“慢一些,也无妨。” 这速度也太快了,別人不用想都知道有问题,没有皇帝在后面背书,哪个外戚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肆意妄为。 有些事得慢一些,才显得水到渠成,有时候太快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有人起了疑心,可哪个外戚勛贵得势后不是如此这般自污,太低调反而让皇帝忌惮,你是不是在学司马懿等人。 吴安到底是太谨慎了些,看不了长远,急功近利,反倒成了破绽。 吴安只是缺乏歷练,天赋倒是不差,不然也不能在北京城平安无事地苟了十多年,一经点拨立马醒悟,急忙告罪:“臣鲁莽了,差点误了陛下的大事。” 说话间,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朱祁鈺。 此前还以为朱祁鈺继位后的一番手段,是推他上去的大臣在后面出谋划策,只是为了让他当个安稳人心的代皇帝罢了,並无实权。 如今一番问答下来,才惊觉,他这位外甥的城府手段,哪是大臣可以拿捏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其亲手策划的。 其言辞锐利,手段老成持重,还有之前二十几年的蛰伏,不禁让吴安感觉面前之人,不是自己才年过二十的外甥,几乎像自己的长辈一般。 难道上皇北狩,也是其一手而为之? 吴安摇了摇头,未敢再往下想…… 朱祁鈺没在意他在想什么,开口问道:“听母妃说,我还有一个舅舅,只是当年事发后,往南逃难而去,不知现在有无消息。” 这事朱祁鈺还是听吴贤妃说的,也算是吴家兄妹二人的一块心病,他想著反正自己与吴家身体上的血缘关係是抹不掉的。 现在要用吴安办事,也就借著这个机会把他这个二舅的罪责给免了,也算了却吴氏兄妹二人的一块心病。 吴安躬身听著,旋即有些为难地回道:“陛下,当初宣宗皇帝攻破武定州之后,我们就与他失去了联繫。” “之后锦衣卫和各地布政司也都下发海捕文书缉拿他,但都没有结果,臣现在想来,如果还在世的话,最有可能之地便是安南。” 朱祁鈺仔细思考了一下,宣宗皇帝朱瞻基平定汉王朱高煦叛乱的过程。 宣德元年,朱高煦欲效仿朱棣“靖难”,在其封地乐安州起兵叛乱,但很快就被朱瞻基亲征平定,之后朱瞻基也將乐安州改名武定州,以彰显其平叛的功绩。 而朱瞻基废交趾布政司的时间为宣德二年,按照时间推算,从陆路逃去安南也是合理的,毕竟宣宗在位时的海禁极为森严,曾多次颁布詔令,禁止沿海居民私通藩国。 朱祁鈺沉吟了一会,说道:“此事,朕会交给锦衣卫负责查探。” 他没解释为什么,虽名为找寻吴安的兄弟,但朱祁鈺还是包含了私心。 宣宗认为交趾乃瘴癘之地,得之无益在他看来是极为昏庸的一步棋,后世已经证明那边不是什么瘴癘之地,反而是一块宝地,粮食產量极高。 刚好以后可以借著在安南走丟一个人的藉口,重新派兵入住安南…… 吴安低著头,眼神复杂。 本以为朱祁鈺只是想利用自己扳倒孙家,没想到他真的是把吴家当亲人了,为了自己这个不知死活的弟弟,愿意出动天子亲军。 此举著实让他感动,帮朱祁鈺掌权的心更加坚定。 压下了心中的思绪后,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回道:“陛下请放心,我回去之后就会著手办理此事,保证没人能看出破绽。” 说完正事,吴安以为自己就该告退了。 没想到朱祁鈺又说了一句让他更加感动的话:“舅舅,母妃昨日跟我说,她对你甚是想念,留下来陪母妃吃个饭吧。” 吴安一愣。 自己与吴氏確实多年未见了,从吴氏入宫服侍宣宗算起,已有十几年未得相见了,自己现在就这一个至亲了,心里自然想念无比。 朱祁鈺这般念及亲情,他自然不敢拒绝,回道:“谢陛下隆恩,待臣回家挑选礼品,再过来叨扰。” 朱祁鈺摇了摇头:“舅舅不必如此见外,都是一家人。” 吴安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此举不妥,上皇留给朱祁鈺的可不是啥盛世王朝,而是一个烂摊子,此时正是缺钱的时候。 自己家中虽然没有多少余財,但逢年过节皇宫发的赏赐加起来还是有几万两的,此时正是入股投资的好时机。 “陛下,此时正值国家危难之际,臣决定將家中的钱財全部交由陛下,以作军资。” 朱祁鈺哑然一笑。 这吴安,把自己当啥了,就拿这个考验外甥吗? 他笑著回道:“这倒不必了,舅舅有所不知,郕王府內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朱祁鈺本来想著一家人,吃个饭,多亲近一些。 孰料还是跟前世一般无趣。 吴安一味地揣摩自己的意图,就跟前世的那些亲戚一般,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无奈。 不过,他自然不怪吴安这番作態,毕竟有君臣的礼法在前,换谁来都是这般,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对於掌权之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並不想把自己活成一个孤家寡人,相反,他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从他步入体制內开始,他都没有忘记自己是谁,自己所图为何。 纵然这段时间,都在爭权夺势,但他並不愿被封建帝王的权势同化。 他深知若行大事,必揽大权,否则他又何必整日演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想要的不是一家一户的兴衰,而是千家万户的大同理想;他守护的不是帝王將相的陵寢,而是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江山。 此刻他终於体会那位在华夏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之际,以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魄力站出来力挽狂澜的伟人,晚年为何会生出孤独之感…… 第53章 大战起! “速速闪开!” 一员满脸血污的战將骑著马,从北京城大门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五军都督府前。 此时已至十月初,蠢蠢欲动的蒙古诸部终於按耐不住,开始按照于谦和石亨预计的线路,三路朝著北京城攻来。 九边重镇及內三关,不断有发现瓦剌的军报传来…… “报!紫荆关急报!” 这员战將下马后,未来得及喘气就朝著五军都督府的大堂衝去,在门前將战报交给成敬后,一头昏了过去。 大堂內正在听于谦分析敌我態势的朱祁鈺和一眾武官勛贵,闻到门外的动静皆是一惊。 由於这段时间各边镇不断有军报传到京城,朱祁鈺不得不將主要精力放到军事上来。 于谦起初提议此事应召集六部和內阁大臣一同商议,不过朱祁鈺拒绝了,这些大臣中知兵事的只有于谦和金濂二人,其他大都是纸上谈兵之人,让他们治国理政朱祁鈺倒是放心,打仗么,那还是算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办,这也是朱祁鈺这段时间召集文臣武將来五军都督府商议,而不是放到文渊阁的原因。 朱祁鈺从成敬手里接过血跡还未乾涸带著几分温热的战报,望了望倒在门口那人,朝著成敬吩咐道:“找口好棺材厚葬了吧!” 展开战报观看之后,朱祁鈺並未有所表示,他將战报递给于谦后,转身朝著舆图看去,找到紫金关的位置后,拿起了代表瓦剌的小旗帜插了上去。 “紫荆关破了。”于谦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没有想到瓦剌破关速度如此之快。 “害!”看完整个战报后,于谦黯然嘆了口气,將战报递给其他军议的將领。 带头破关之人乃是朱祁镇身边的第二號太监喜寧,金濂看完战报后,也是跟于谦一般长嘆了一声,忧心忡忡。 石亨见二人看完皆是一副死了爹样子,一把从孙继宗手中抢过奏疏,快速看了两眼后,大喝道:“又是该死的阉竖!” 孙继宗此时怒火中烧,先是以前见到自己都会绕道走的吴安,这几日天天在自己面前耀武扬武,现在又是石亨这个无名小卒竟然也敢无视自己。 但他此刻却是敢怒不敢言,想到父亲和兄弟所说的话,为了孙家和自己的外甥孙,他只得將这些气吞进肚子里。 隨后石亨起身朝朱祁鈺躬身揖礼,並大声说道:“陛下,臣请亲率一支兵马,收復紫金关!” “一群养马奴,安敢如此囂张,欺我大明无人乎?” 与蒙古有过接触的都知道,在北元黄金家族后裔的眼里,瓦剌人就是群在肯特山下放牧的马奴,此时却在大明境內逞凶,石亨自然气愤无比。 石亨话音刚落下,刚才被石亨无视的孙继宗开口嘲讽道:“哼,石將军如此凶猛,为何之前阳和口一战,却被马奴打得丟盔卸甲,狼狈而归啊!” 石亨反头望去,见开口之人乃是孙继宗,你个现在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外戚也敢口出狂言,若是朱祁镇还在,某倒要敬你几分,现在么……呵呵。 隨即石亨想到了战报中,带头攻破紫金关的喜寧,於是反呛道:“倒是在下疏忽了,不如孙都督亲自带兵前去收復紫金关。” “顺便把喜寧这个数典忘宗之辈抓回来,交由陛下凌迟处死,不知孙都督可有这个胆量?” “你!” 孙继宗没想到石亨一个和自己一般的粗鄙武夫,竟然这般伶牙俐齿,嘴上说的数典忘宗之辈是喜寧,但却另有所指。 一时找不到话语反驳,只得坐在椅子上用力抓紧了扶手,脑海里不停闪过父亲和兄弟的话。 “且先坐下吧。”朱祁鈺见石亨將孙继宗懟得眉目通红样子,让他坐下来说话。 內心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感,果然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陈循却满脸骇然地道:“臣虽不知兵事,却也有所耳闻瓦剌不善攻城,且內三关固若金汤,怎可破城如此之快?” 不止陈循在坐的文臣中,绝大多数都认为內三关固若金汤,绝不会有事,瓦剌打不进来,所以在徐珵提出南迁一事时,大家才会集体反对。 “原来如此!”胡灐看完战报后,看了眼王直和陈循等几个一脸茫然的大臣,让他们跟武夫在一起议事,还真有些不习惯,重重嘆了口气后,將战报递给王文,示意他读给眾人听。 王文看看了后,就高声读了起来:“喜寧隨瓦剌军至关下,诈称奉上皇旨意开关,为守將孙祥所拒。 继而引瓦剌军在关外大肆呼喊古北口已破的消息,动摇军心,又亲引瓦剌从犀牛山僻径夜袭关后,正面又有瓦剌军强攻,前后夹击之下,孙祥率部下千余死战四日,终因寡不敌眾,於十月初九日瓦剌破关之日,战死。” “这个宦官竟敢引瓦剌攻关?” 喜寧的身份眾人也是知道的,除却王振之后,朱祁镇第二信任的宦官。 喜寧一个宦官怎么会如此大胆?没人授意他敢这样做吗? 眾人也终於明白过来,石亨之前的话並不是在骂喜寧,而是已经不是皇帝了,还在作妖的那位。 陈循还是不太明白,隨即开口说道:“即便有喜寧这等奸佞之辈,带头攻关,也不可能四日的时间就攻破,我大明耗巨资修建的紫荆关啊!” 朱祁鈺一时感到有些无语,看来以后得阁臣,得先去地方歷练几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以朱祁镇自己带头捞钱的作为来看,手下不捞得更凶才怪。 陈循所谓的巨资能有一半放在修缮城防上,都算这些督造的官员有良心了。 “金尚书,你给陈阁老解释一番吧。” 朱祁鈺隨即將锅拋给了金濂,管钱么,户部是专业的,况且金濂可是亲自上过战场打过仗的。 金濂未有犹豫,开口说道:“紫荆关虽为畿辅咽喉,但因其无高山大陵之限,便於骑兵驰突,防守的兵力较少,瓦剌又有熟悉地形之人引路……” 经过金濂的讲解,陈循总算明白过来,紫荆关被攻破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兵力较少,二是喜寧引路。 这两个问题都是一个人所导致的,陈循能想到的只有北边那位。 “成敬,擬詔!” 朱祁鈺大手一挥,朝门口守候的成敬说道:“喜寧通敌叛国,而后各边镇守將见之,可直接射杀,不许听信其谣言。” “速速將此敕諭通传顺天府与山外九州!” 成敬写好了敕諭之后,即刻交由身边的小太监送往司礼监,书写多份后,盖印交由锦衣卫传递,一起还有喜寧带头破紫荆关的军报。 第54章 陈循的试探 “诸位,紫荆关距离京城仅二百里,按瓦剌进军的速度来看,最多三日便可抵达京城墙下。” 朱祁鈺说完后,转过身来,目光从舆图转移到文臣武將身上,问道:“如今京营虽在日夜操练,但始终是新兵,诸位认为此战该如何打?” 京营此前只剩下两万可战之兵,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即便是这几天京营內每日的喊杀声传遍整个北京城,但大部分人都明了这些各地赶来的备操军、备倭军大都是些新兵,很多人此前摸得最多是农具。 “启稟,陛下臣有一策!” 本来抱著只有于谦一人会挺身而出心態的朱祁鈺,抬眼扫去,开口之人竟然有三,心里暗道,不错,看来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不错,不像原本的景泰帝那般。 亡国之兆之一,便是求荣得辱。 于谦受命於危难之际,挽狂澜於既倒是为求荣,最后落了个身死的下场,得到的是耻。 若是逢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人,最后都是于谦这般下场,天下怎还会有臣子站出来干实事呢? 不如得过且过,少做少错,做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斟酌一番后,朱祁鈺选择了让陈循先开口,陈循作为內阁首辅,此前却没来过郕王府和自己奏对过。 有什么事,都是通过写奏疏,交由文渊阁再由司礼监转呈自己的,此前当面开口都是规劝自己的。 今天陈循能亲自开口,这是朱祁鈺没有想到的。 “陈阁老坐下说,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修养。”朱祁鈺收敛了疑惑的表情,看著十分迫切想要出谋划策的陈循问道:“有何良策,可速速道来。” 好像在说,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年老体衰,记性不好吗?今日怎么突然就改性了。 陈循虽然听出了朱祁鈺的话里之意,但还是硬著头皮说道:“谢陛下体谅,臣身体尚还可以效犬马之劳,待臣干不动的那天,定会上疏请辞。” 见朱祁鈺点头,陈循接著说道:“陛下,臣以为我大明如今之军制有顽疾,此时正是京营重建之际,可试著拔除,若是可行,日后可推广各地边镇和卫所。” “哦,陈阁老请讲。”朱祁鈺不知陈循所言为何,难道是和自己一般看出了军户制的弊病? 不太可能,朱祁鈺首先否定了这个想法,连于谦看出这点上疏都不敢直接言明,陈循这个一点兵事都不知的,不太可能提出这种违背祖宗成法的意见。 “陛下,今军政积弊,欺罔成风。官军歿於贼手,饰作病故;诱番进贡,称其向化;败绩偽作军功,遇敌少报为多;更有杀良冒功,戮降捏战。 赏罚顛倒,人心尽失。乞敕巡按御史、各地按察司严核,凡有欺瞒者,立斩不赦,以肃纲纪,振军威。” 监察御史隶属於都察院,除了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还有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多人。 至於他们的工作么,大家都懂,闻风奏事、弹劾諫言,用武將的话来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挑刺的。 朱祁鈺一听就颇有兴趣地看向石亨,陈循这话看似在说军政的弊病,实则是在指著石亨这类武官的鼻子在骂。 “陛下明鑑,臣一心只为杀敌报国,可从未做过这等欺君罔上之事。”石亨听著这话,实在忍不住,率先从武官之列站了出来。 他在大同时,確实没少干捞钱之事,但陈循提出的什么喝兵血,杀良冒功之事,他可从来没干过,他杀的都是真韃子,不是最近才剃头的那种。 “欲盖弥彰,不待鞫问而自陈其恶,诚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欲掩丑態而自露马脚。”陈循不屑地瞥了眼石亨,接著说道:“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你!”石亨被陈循气得眉目通红,却又找不到言语反驳,自己和陈循身份相差太大,人家都没正眼看自己。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臣等也是。” 武官勛贵內部虽然也是內斗得厉害,但对外向来都是一荣则荣、一损俱损的。 现在文官向武官勛贵泼脏水,可又没有能够扛鼎的武官勛贵在场,见石亨站出来,其余在场的武官勛贵也是起身附和石亨之言。 朱祁鈺挥手示意起身的支持石亨的眾人先退下,转过头看著陈循说道:“陈阁老所言,可有铁证?据朕所知,杀良冒功按律是要处斩的,陈阁老慎言啊!” “臣请都察院核查此事。”陈循趁机继续发难,武官勛贵那帮子武夫的屁股没一个乾净的,一查一个准,只是他將锅拋给了陈鎰掌管的都察院。 陈循还没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接著补充道:“若是都察院查无此事,臣定引咎辞职。” “哦,石將军等武官这杀良冒功的罪名一旦查实,可是要杀头的,陈阁老仅仅一个引咎辞职,朕怕是难以服眾。”朱祁鈺坐直了身体,目光冰冷地看著陈循。 陈循刚想说话,左都御史见这火马上就要烧到自己都察院身上了,急忙起身开口说道:“陛下息怒,陈阁老所言也是一心为国,还请陛下勿要迁怒。” 陈循这才反应过来,俯首而站,一言不发。 其他文官也是暗道陈阁老最近真是昏招频出,一个內阁首辅,抢人家御史的活干嘛。 “圣人云:事必查实,治国理政贵在务实,都察院按核尚需实证,仅凭空言便指责武官,此非老成谋国之道!”朱祁鈺示意二人归座。 仔细品味一番,就知道陈循之话的目的是【乞敕巡按御史、各地按察司严核,凡有欺瞒者,立斩不赦,以肃纲纪,振军威。】 意思就是以后让都察院的御史掌管军功核定之事,那以后大明的军官们有没有行杀良冒功之事呢?就只能按御史的意思来。 这就是將手伸进了军队里,以后巡按御史、按察司对军功核实,也就是对军队有了稽查的权力。 陈循的目的就是借都察院的名头,將文官的手伸进军队里。 这就是之后大明皇帝兵权旁落,武官武官勛贵从此低文官一等的开始。 陟罚臧否,是封建帝王掌控军队最好的手段,陈循以杀良冒功为切入点,想將这审查军功的职能纳入都察院手中。 这对一心想要搞军政分离的朱祁鈺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陟罚臧否,审查军功要是都由都察院来完成,那以后將士们只能仰文官的鼻息。 如同后世的一心报国的戚继光等名將,为了得到內阁的支持,不惜低头当狗…… 如此,武官勛贵谁还敢为国、为皇帝效力? 石亨起初只是觉得陈循说得自己,才会下意识地发言,待到和自己一系不对付的张輗、孙继宗等人也站出来力挺自己,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于谦和金濂二人坐著一言不发,但还是轻轻嘆了口气,二人眼神对视,均不知对方所想。 第55章 英才尽入彀中 国之兴衰,臂若人之生死,病入膏肓非一剂可愈,然气血未竭尚有回天之力。 今大明虽遭土木堡之变重创,恰似壮汉骤染沉疴—— 朱祁镇亲率京营精锐出战,不仅葬送了太宗所遗勛贵武官之樑柱,更令仁宣治世以来的肱骨文臣十不存一。 昔年北宋徽钦二帝裸身受辱於金国,皆因国力积弱,靖康之变后,汴梁两度被围。 而朱祁镇被俘后,瓦剌为何好吃好喝地供著他? 实则是大明在土木堡之变后,仍有大国气象,朱祁镇亲自去大同宣府叫门叩观,然大同宣府坚城固如金。 大明根基仍然深厚,全国常备军不下一百万之眾,兵部一纸调令,南方备操军、备倭军星夜驰援,数十万预备役自南北诸省兼程赴京,誓与京城共存亡。 且看京畿战备:朱祁镇北征耗尽数百万石粮草又如何?通州官仓仍囤八百万石粟米,足以支撑守城之战;朝堂栋樑折损又如何?翰林院储才无数,新科进士踊跃请命。 六部运转如常,地方奏报不绝,行政体系未受根本动摇。 此等韧性,令瓦剌太师也先不敢轻忽,只得厚待朱祁镇,妄图以天子为质,谋取大利。 然大明之强,根在制度昌明。 科举取士为寒门士子敞开龙门,进士入翰林院观政,歷练后委以重任,官僚体系始终焕发新生;军制虽存积弊,却仍有武人以军功封侯之上升阶梯,激发將士效死之心。 于谦、金濂等以文臣之躯督军务,是为了青史留名。 石亨等贪名食利者奋勇陷阵,所为之何? 因为凭藉军功可以封侯拜將! 內阁首辅陈循所言所为之何?是要以都察院之名义拿捏军队的上升通道。 朱祁鈺要是同意,那他的前世四十几年算是白活了。 于谦与金濂对视一眼后,起身俯首说道:“陛下,如今瓦剌既已下紫荆关,想必其他两路也会匯集过来,如今京城中虽然已有可战之兵十万,但领军之將却只有张輗、石亨二人。” “当务之急是调集可领兵之將入京。” 于谦这话就是实打实地打了在座各位勛贵武官的脸,不过他们也不敢反驳。 此前朱祁镇出兵时,稍微能打一点的都跟著去了,以为能捞点军功,但没想到即便有张辅、朱勇等老將在,还是扶不起朱祁镇。 现在留下的除了石亨和张輗,其他都是一要打仗就生病的那种。 “於卿可有人选?”朱祁鈺拄著下巴回道,果然敢在这时候站出来的只有于少保一人。 “臣有两人举荐,第一人为济阳卫代理指挥使孙鏜,此人虽屡被弹劾收受贿赂、不守军纪,但其武勇不在石將军之下。” “第二人乃是辽东都指挥僉事,此人驍勇善战,在辽东威名赫赫,逢战必衝锋在前,其武勇也不在石將军之下。” 石亨一听脸黑了下来,合著我成计量单位了是吧? 于谦举荐自然是有备而来,说完就將自己所整理的二人履歷递交给了朱祁鈺。 朱祁鈺打开奏疏看了起来,孙鏜的確是员猛將,至於被弹劾么,也是于谦巡按地方时一手弹劾的。 于谦的性格就是这般对事不对人,从其弹劾石亨孙鏜二人,又能不计前嫌举荐二人,就可看出。 至於这第二人么,朱祁鈺就比较熟悉了,和石亨、杨洪、郭登,都是正统景泰二朝出名的猛將,而杨洪和郭登已是成名多年的宿將,石亨、和范广则是正处於当打之年。 当然这个范广的下场也极为悲惨,后面因多次批评石亨贪腐之行,被石亨诬陷为于谦同党,朱祁镇以和于谦一般的“谋立外藩”的罪名处死,妻女赏赐给瓦剌降將为奴,直到宪宗皇帝为于谦平反时,范广也才一併得到平反。 朱祁鈺面色稍有些凝重,这等为国死战,一步不退的將领,他肯定不会再让他们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了,他们应该展现出更璀璨的光芒! “陛下,臣也有三人举荐。”待于谦说完后,金濂立即起身。 “金尚书,有何人选速速道来。”朱祁鈺此刻终於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做的一切,终於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了。 此刻,一股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的快感油然而生。 “陛下,臣举荐的第一人乃是还是戴罪之身的户科给事中王竑。” “第二人是应天府副总兵官毛福寿与参將高礼。”金濂说完也是掏出一份奏疏,递呈给朱祁鈺。 王竑朱祁鈺自然认识,在奉天上带头打死马顺的那位,金濂亲自举荐想来不是一般人,军事上定有其长处。 至於后面二人,朱祁鈺比较陌生,毛福寿乃是韃靼人,高礼是色目人,二人的军职乃是承袭於跟朱棣靖难的先祖。 看完奏疏后,朱祁鈺拿起硃笔勾批了奏疏,还给了二人,並朝著门外的成敬大声喊道: “即刻召范广、孙鏜、毛福寿、高礼四人入京,在五军都督府听用。” “至於王竑,司礼监即刻擬旨免去其戴罪之身,擢升为兵部郎中,参赞军事。” 成敬领命即刻转身朝著宫內而去。 一眾勛贵武將恨不得捶胸顿足,这么简单就升官了? 早知道自己就站出来举荐自己了,悔之晚矣啊! 陈循见朱祁鈺又绕开內阁直接下旨,心中颇有不悦,隨即说道:“陛下,这王竑此前蔑视朝纲,现在又寸功未立,官升两级,难免会有人说陛下赏罚不明。” “至於是否重用毛福寿、高礼二人,还请陛下三思。” “需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且不说,这毛福寿乃是韃靼人……” 陈循开始说起了毛福寿和高礼二人的祖上之事,朱祁鈺连忙伸手说道:“陈阁老,朕自有分寸。” 朱祁鈺很烦陈循这种指桑骂槐的奏对方式,你那是说异族不可重用吗?你那是说朕不应该绕过內阁下旨。 二人都改汉姓了,哪里还有什么异族之说,你认为的同族正带著异族攻自己的城关呢。 朱祁鈺站起身来,走到诸位大臣面前,平静地说道:“此时正是非常之时,做事自然得用非常之法。” “若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朕定不会吝嗇封赏,若是大家赞同,那就请诸位,与朕一起,精诚协作,击退瓦剌。” “臣等领命,定不负陛下所说。”朱祁鈺说完,眾臣一齐说道。 第56章 大明的官员不是都以贪污为生的吗? “陛下真是神射,臣敬佩无比!”石亨在朱祁鈺射出一箭后,止不住地竖起大拇指夸讚道。 朱祁鈺摇了摇了头,放下了手中的三斗小弓,石亨这廝马上能开一石弓,步战能开两石弓的,夸自己一个用小孩子弓射十步靶,说自己神射,这是夸讚吗? 石亨这完全就是趁机表忠心罢了。 此时火器虽然已经开始应用於战斗中,但在石亨等將领眼中火器始终比不过弓弩等。 原因无他,这个时代的单兵火器一是射速慢,二是射程短,往往面对敌军的衝锋只能发射一两发,手中的火器就变烧火棍了,而且雨天也不能使用,在石亨眼里这玩意还不如烧火棍。 三眼銃倒是发射完之后,用做钝器来用,鸟銃被敌人近身就只有等死的份。 朱祁鈺望著手中,自己练习了一个月才能勉强拉满的三斗弓,感嘆还是得发展火器,这培养一个弓手的代价太大了。 这段时间他在京营观摩训练,弓兵的选拔与训练是最为严苛的,选拔第一步就是能拉满七斗弓,据石亨所说,边军都是一石的,这让只能拉开三斗弓的朱祁鈺汗顏无比。 平日的训练就是举石锁、拉硬弓锻炼手臂和腰腹力量,每日需拉弓数百次,且拉力会逐步提升,大部分弓兵所用的弓都是一石的强弓。 测试时不但要求要弓开如满月,射箭似流星,还有三十步靶、五十步靶、八十步靶均要求五箭中三或是三箭中二。 所以选拔出来的弓手不是膀大腰圆似石亨这种,就是从小练习射箭之人。 知道弓手的选拔和训练如此之严苛,朱祁鈺就想吐槽前世古装剧误人子弟,弓兵被近身,就是农民军都能肆意屠杀,实在是貽笑大方。 真实情况是,弓箭手不但擅远程攻击,近战也不是一般士兵能够碰瓷的。 想到这,朱祁鈺朝著石亨问道:“你可曾听闻这火器三段击之法?” 这是朱祁鈺目前能想到,最快提升火器战斗力的办法了。 石亨虽然心里纳闷朱祁鈺问这干嘛,但还是未做犹豫便回道:“臣有所耳闻。” 三段击之法在明初,沐英收復云南时就已经开始使用,石亨也是熟读兵书之人,对此並不陌生。 朱祁鈺一时来了兴趣,示意石亨接著往下说,他自己也没想到明初就有三段击之法了。 “陛下,黔寧王在收復云南时,便提出了这个想法,並用於实战。” “其具体方法为,三人为一组,第一人负责发射,第二人负责传递火銃,第三人负责装填。” 听完,朱祁鈺將石亨所说的三段击之法与自己所知道的对比了一番,还是有比较大的差別的。 朱祁鈺所知的西方三段击是一人一銃,交替发射,而沐英所发明的这个却是三人一銃,配合发射。 隨即朱祁鈺说道:“若是由三人一銃改为三人三銃,能否提高射速?” “陛下才思敏捷,不过臣不善於火器一道,不敢妄下论断。” 石亨想了想,终究还没有接著拍朱祁鈺的马屁,要是朱祁鈺一时自信过头,跟北边那位一样贸然出击…… 那自己再像上次一样逃回来,估计没有像这次一般的待遇了。 “成与不成,试试便知!”朱祁鈺也不知两种三段击,哪一种更好一些,隨即吩咐石亨去调集两队神机营的军士过来。 一通射击展示之后,朱祁鈺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谁快谁慢倒是没看出来,所试射的火銃中,十把中哑炮或者炸膛的有九把。 “去召於尚书过来!” 朱祁鈺有些气愤地拿起来一支未发射的火绳枪,也就是鸟銃。 仔细观察一番做工后,朱祁鈺脸瞬间黑了下来,这支正统十年造的鸟銃,看样子做工不如自己之前买的那支永乐年间造的手銃不说,磨损度也要高几倍。 不多时,于谦跟著军士往朱祁鈺这边走来,看到朱祁鈺又在鼓捣火器,一时也感到有些疑惑,这位新君咋老是对火器这种奇淫巧技感兴趣。 “陛下。”于谦躬身揖礼。 “於卿,过来看看这支鸟銃。”朱祁鈺將手中的鸟銃递给于谦,並问道:“军中现在用的火器都是这般?” 于谦接过鸟銃观察一番,並未发现其有何特別之处,於是回道:“陛下,军中现在所用火器大都是来自南京武备库存调集过来的。” “大部分都是宣德和正统年间製造的,有所磨损也是正常现象。” 于谦还以为朱祁鈺是嫌弃这火銃是几年前所造的,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石亨闻言朝于谦挤了挤眼睛,见于谦不为所动,心里暗骂于谦这人果然不懂揣摩上意,没看到陛下脸都黑了吗? 於是急忙开口向于谦问道:“於尚书,你可知方才陛下派人试射鸟銃,十支发射成功的有几支吗?” 于谦並未有所犹豫,隨即便开口回道:“据我所了解,能够成功发射的应该有十之二三。” 他实在是不明白朱祁鈺为何对火器感兴趣,这东西耗资颇大不说,造了几十年还是没啥进展,倒是成了一些人的敛財手段。 “造价几何?”朱祁鈺听了于谦的话,觉得于谦报的成功率,估计是为了哄他开心,全是这般做工,十把能有一支成功发射,不炸膛都算合格率较高了。 “兵部採买都是五两银子一把。”于谦回道,按照大明对兵甲器械的管理之法,一般是由工部负责督造,兵部只是按照所需进行採买后,再发放到京营和各地卫所。 朱祁鈺没有说话,只是感到有些心痛,朱祁镇亲政后的这些年都在干嘛,永乐年间造的手銃,直到现在都还能成功发射,怎么到了几十年后的正统年间这技术倒退了不说,这价格还成倍地增长。 石亨听后,在一旁愤愤说道:“怪不得都说我大明文官都以贪污为生,呵呵,五两银子买这样一把破烂,这钱未免也太好赚了一些。” 这下轮到于谦失语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前自己只是兵部侍郎,这些兵器甲冑的採买並不由他负责。 不知石亨这话是针对他自己一人,还是满朝上下的武官都这般看待文官。 难道是石亨还记恨自己弹劾他在大同一事? “於尚书和金尚书这样的清廉人物,应当也不少,不可混为一谈。” 朱祁鈺也知石亨所言无假,可你石亨也不是啥好人。 石亨哦了一声,未再发言,朱祁鈺要是真狠下心来查贪墨,武官底子不乾净的也不少,首当其衝的就是石亨他自己。 “近期造的火器,京营就没有库存了吗?”朱祁鈺再次开口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上皇出征时,京中所存的兵器甲冑已经尽数带走,现在所用的全是南京武备库运过来的。” “陛下,慈寧宫来信请陛下过去一趟。” 就在朱祁鈺打算著去工部视察一番时,从宫中回来的成敬一路小跑过来,在其耳边轻声说道。 “这孙氏又想作什么妖?” 第57章 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朱祁鈺作为大明皇帝,本就有初一十五或者逢年过节覲见太后的礼法所在。 即便朱祁鈺十分不想见孙太后,但在讲究以孝治国的封建时代,孙太后召见他,他还真不能不来。 他走进了慈寧宫,却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朱祁镇的结髮妻子钱氏。 本来是皇后的钱氏,隨著朱祁镇变为太上皇,也隨之变为了太上皇后。 “拜见陛下。”钱氏见到朱祁鈺到来,急忙行礼。 “皇嫂无需多礼。”朱祁鈺急忙开口,对於这位以贤德闻名的钱皇后,他还是比较尊重的。 別的不说,单凭钱皇后的兄长和弟弟都在土木堡一战中殉国,对比孙家两兄弟就可看出钱氏的家教还是不错的。 钱氏起身后,朱祁鈺这才发现钱氏的两个眼睛,都已经红肿无比。 想到歷史记载中,钱氏因为过度担心朱祁镇的安危,最后哭瞎了一只眼睛,不禁开口安慰道:“皇嫂,且勿过度悲伤。” “陛下如今已经登基,大明也已转危为安,可否考虑派人出使瓦剌,商议一番如何赎回我儿。” “再这么著,也得带几件衣服过去,如今天气已然转凉,塞外苦寒,怕我儿害病。”孙太后抱著两岁的长孙朱见浚,忍不住发出阵阵哀嘆。 孙太后望著一脸英气的朱祁鈺,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以前不显眼的郕王庶子,会抓住机会鱼跃龙门,成为了真正大权在握的皇帝。 朝堂上上下下的各种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颇有章法。 隨著通州粮草、南京武备库的器械甲冑,不断运进北京城,新的三大营也在北操军备倭军陆陆续续赶到京城后,开始组建,每天的喊杀训练声响彻天际。 之前看衰北京城守不住的那批人,也渐渐销声匿跡。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朝堂上下皆是一片盛讚之声,朱祁鈺的圣君形象已经初步显露。 朱祁鈺倒是没太在乎孙太后对自己的称呼,已由原来的皇帝变为了现在的陛下。 只是听到塞外苦寒时,心中不太好受。 因为朱祁镇搞的这事,不知多少人死在了塞外苦寒之地,山外九州又有多少將士和百姓正在忍受飢饿和寒冷。 孙太后现在倒想著给自己儿子朱祁镇送衣服,怕他挨饿,怕他受冻,怕他在瓦剌大营受委屈。 那大明的將士和百姓谁去可怜? 他们又何尝不是人子,还有那些战死在山外九州的大明將士又有谁去可怜? 顺天府境內现在家家户户掛白綾,山外九州人人皆兵时时刻刻防备著瓦剌南下,他们就不挨饿、受冻、受委屈吗? 见朱祁鈺未有表態,孙太后长嘆了一声,他终究还是跟他父皇一般心狠啊! 自己的外家孙氏,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连与自己传个消息都已经办不到了,更別提出城给朱祁镇送物资了。 “孙儿乖,你父亲很快就会回来了。”孙太后未再发话,而是逗弄起了怀中的孙子。 钱氏终於忍不住哀鸣一声,跪倒在地,即便是双腿已经发软,还是撑著身子朝朱祁鈺跪行而去。 “陛下,妾身求求你了,就派人给夫君送些御寒的衣物吧,妾身不用陛下出钱,可將坤寧宫中的一切物件变卖,只求陛下应许。” 钱氏一边哭泣,一边不停给朱祁鈺磕著头,声音渐渐嘶哑起来。 朱祁鈺深吸了一口气,扶起了钱氏,只见其眼中流出的已经不是泪珠,而是鲜红的血液,人也已经晕厥过去。 “成敬,传太医!” 孙太后闻言这才发现钱氏已经泣血,急忙说道:“痴儿啊,你这哭坏了身子,浚儿可怎么办啊。” 浚儿就是后来的宪宗皇帝朱见深的乳名,说来也是个可怜人,两经废立,最后名字还被搞错了,只得將错就错改叫朱见深。 “稟陛下,太后,太上皇后並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但日后不可再这般日夜哭泣,不然这眼睛可就保不住了。” 太医给钱皇后诊治一番后,低著头给出了自己的诊断。 “下去吧。”朱祁鈺冷冷回了一声,这孙氏为保朱祁镇一命,还真是无所不用其及。 也可怜这钱皇后摊上了这么一个老公和婆婆,朱祁鈺只得想日后好生对待这钱皇后便是,朱祁镇他必杀之! 太医闻言后,急忙收拾药箱跑出慈寧宫,生怕晚一步就被杀了。 没办法老朱定下的规矩,大部分职业都是世袭的,太医也不例外,稍不注意就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了。 “嫡母可知喜寧已经带著瓦剌攻破了紫荆关?”见钱氏在太医用药之后,已经沉睡过去,朱祁鈺打算再给孙太后爆点猛料。 孙太后听到了之后,人直接愣在当场。 他天天掛念的儿子,不断送物资过去生怕受委屈的儿子,被俘后,先是带著瓦剌扣关叫门,现在又派近侍,攻破大明的城关。 她此时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辞来形容自己这个亲儿子了,出乎朱祁鈺的意料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不断说著对不起列祖列宗之类的话语,连带著怀里的朱见深也开始大哭起来。 朱祁鈺见状负手而立,心里大呼愉快,让孙氏拿孤儿寡母来博同情,现在让你也感受感受撕心裂肺之痛。 这事只要一传开,朱祁镇就再无復辟的可能,朱祁鈺给孙氏来了招杀人诛心。 此前孙太后还抱有一丝朱祁镇还能復辟的希望,现在朱祁鈺才让她知道这个消息,想来是朝中大臣已经全部知晓。 “稟陛下,太后,太上皇后醒了。” 曹八德见朱祁鈺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一向沉稳孙太后大哭,却又不敢上前,成敬一直在二人跟前面无表情的守著。 这位可是现在內廷中权势最大的成大璫,几次清扫下来,后宫里的废井都快装满了,他哪里敢上前触霉头。 就在他焦急无比时,守候钱氏的宫女过来匯报,钱氏醒了,这才急忙上前通稟。 孙太后这才擦乾泪水,跟著朱祁鈺来到钱氏的面前。 钱氏虽然全身发软,但还是抻起身子向朱祁鈺说道: “陛下,求您答应妾身的请求,妾身这就搬出坤寧宫。” 朱祁鈺望著钱氏肿胀发红的眼睛,劝说道:“皇嫂莫要太过担心,只要我大明依旧强盛,也先决计不敢杀害皇兄。” “也先若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瓦剌甚至是整个蒙古诸部都得承受我大明的滔天怒火。” 朱祁鈺倒是想朱祁镇死在瓦剌大营,这样以后北征蒙古就不用像朱棣那般到处寻找出师的理由了。 不过也先不是傻子,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干的。 隨即朱祁鈺又接著说道:“至於送衣物一事,朕会派大同府参將郭登亲自前去,皇嫂安心休养便可,坤寧宫皇嫂也安心住著。” “朕既受皇兄禪位,自然得赡养嫡母和皇嫂,此事日后休要再提。” “谢陛下!谢陛下!”钱氏见朱祁鈺终於答应后,说了一句又昏睡了过去。 朱祁鈺甩了甩袖子,带著成敬离开了慈寧宫,杀人诛心么,自然得给朱祁镇也说一声,你好生瓦剌待著吧,汝妻子吾养之! 第58章 太师所求,朕无有不允 朱祁鈺著郭登出使瓦剌给朱祁镇送衣服的詔书,很快送到了大同府。 大同府参將郭登,骑著一匹矮小的蒙古马,伴隨深秋的寒冷和濛濛细雨,向著城外而去。 他並没有著甲佩刀,而是穿著自己的武官袍服,身后是一辆马车,马车上是朱祁镇的髮妻钱氏,差成敬送到大同府的衣物。 隨行的是十几名老弱残兵,一行人在郭登的带领下,朝著瓦剌大军驻扎的阳和卫走去。 在郭登的一通鼓舞下,士气还不算很低落。 郭登也心知士气低落是正常的,整个大同府的守军和居民,不止一次看到了朱祁镇来大同府叫门叩关的场景。 他作为武定侯郭英的孙子,正经的老牌勛贵,自然看不起朱祁镇作为大明天子的这般软弱行径。 朱祁镇带著自己的第二个贴身太监喜寧,坐著瓦剌人驱赶的马车来到大同府的城门下。 朱祁镇所来就为两件事,一是让大同府总兵官刘安打开城门,放自己入城,二就是要银子。 当时的刘安犹豫不决,这可是皇帝的命令,抗旨不尊的下场是什么,在朝为官的人都懂。 好在自己坚决以“奉命守城,不敢擅启闭”回应,紧闭城门,瓦剌无法攻城,只得携朱祁镇离去。 总兵官刘安筹得黄金万两,送给朱祁镇后,望著远去的车架,跪伏在城楼上嚎哭不已。 朱祁镇的叫门一事,导致朝中诸位大臣另立新君的想法,成了不得不为之事。 孙太后即使立朱见深为太子,让郕王朱祁鈺监国,就是想保住朱祁镇的皇位。 奈何朱祁镇干的事一件比一件没下限,已经影响到大明的江山社稷了,即便孙太后再怎么努力操作,终究还是抵不过诸位大臣的联合逼宫。 好在朱祁鈺这位新君上位后,一系列稳固朝堂的事做得不错,送到大同府的第一封詔书不是改元登基詔书,而是不许给奸人假扮的太上皇开门。 这让他们这些边关守將放下心来,不用背著抗旨不尊和弒君的罪名了。 郭登对於这次朱祁鈺让他出使瓦剌,朝见太上皇一事,並未有所牴触。 一是君命难违,二是朱祁鈺的信中写著让他替自己去骂骂朱祁镇这个不肖子孙,整个大同府除了他,其他人好像真没这个资格。 原因无他,喜寧带头攻破紫荆关的军报,已经传遍整个山外九州,而朱祁镇所在的瓦剌大营,此时正在离大同府三十里的阳和卫。 虽然出城前刘安一直反对郭登只带十几人,还俱都是老弱,让他多带点兵马。 郭登拒绝了,一来大同守军现在较少,二来自己是要亲自入瓦剌大营的,也先想杀他带多少人都护不住自己的。 若不是有马车同行,他自己都想孤身前往了。 以他与瓦剌交手数次来看,也先这人狡诈无比,自己此趟前去无论自己如何囂张跋扈,他都是不敢动自己的。 从他抓到朱祁镇后,只敢打著送圣架回城的名號,却不敢攻城就能看出。 大明的根基太强了,朱祁镇或者是自己要是死在瓦剌大营,那大明和瓦剌就是不死不休了。 以蒙古诸部见风使舵的秉性来看,只要大明缓过这口气,集全国之力攻伐瓦剌,其他各部马上就会调转矛头,跟著大明一起攻伐瓦剌。 瓦剌决计如何都是承受不住几十万大军的围剿的,所以郭登才敢什么都不带去瓦剌大营。 三十里的路程,在全是车马的情况下,不过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瓦剌人的大军就驻扎在阳和卫的旧址旁,瓦剌太师也先的大营就在阳和卫原来搭建的营寨中。 此地的地势虽不算险峻,但却有一个易守难攻的小山头。 也先坐在大营內,看著一旁唯唯诺诺的朱祁镇,用小刀將一块牛肉送进口中,边咀嚼边开口问道:“大明皇帝,你可知这阳和卫的歷史?” “朕不知。”朱祁鈺烤著炭火回道,隨后又不自觉裹紧了也先给他的毛皮,即便如此朱祁镇,还是忍不住地打寒颤。 “哈哈哈!”也先看著朱祁镇装腔作势的姿態,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此前给他送毛皮等御寒的衣物,朱祁镇还以不是御用之物拒绝,此刻裹紧不是御用之物的样子,不只也先观之发笑,帐內的其他將领也是笑了起来。 也先示意侍卫们添柴火后,亲自来到火堆旁操持起了火上炙烤的肉食。 也先拨弄著火堆上的烤肉,指著大营外的山口说道:“此地乃是我大元太师廓帖砧木儿,也就是你们汉人所称的王保保,在洪武年间大败汤和之地。” 朱祁镇烤著火,未作出回答,他不知道也先为何提起这场战斗,难道只是为了羞辱自己、羞辱大明吗? 没想到,也先长嘆了一口气之后,话锋急转:“可自洪武五年那一战之后,我大元退至漠北苦寒之地,此后无论是大明的太宗皇帝,还是宣宗皇帝,我大元都未再获得过如此胜利。” “时至今日,已经七十七年。” “七十七年啊,哈哈哈。” “没想到七十七年后,大败你们大明,俘虏你们大明的是我们瓦剌部。” “是大明和黄金家族都瞧不起的养马奴,哈哈哈!” 朱祁镇即便是脸皮再厚,此时也忍不住脸红起来,小声回道:“太师为何这般羞辱朕,朕虽然北狩,却也还是大明的皇帝。” 北狩,大明皇帝,算是朱祁镇安慰自己最后的遮羞布了。 “哦,你舅舅上次前来,不是说你已经不是大明皇帝了么。” “按照你们汉人说法是叫啥来著?” “太师,汉人的说法是太上皇,哈哈哈!”见朱祁镇羞於回答这个问题,也先手下的將领大笑著说道。 “对,太上皇!”也先抬手从正在火上炙烤的肉上割下一块,扔给朱祁镇。 朱祁镇看著也先手里的刀,和地上还滴著血的生肉,被嚇的战战兢兢,半天才回了一句: “太师,那是矫詔,朱祁鈺乃是窜逆之辈,只要太师放朕回去,金银財宝朕无有不允。” 也先捡起了地上的生肉放回了柴火上,暗骂这个大明皇帝怎么如此不堪,自己这是在羞辱他吗? 这是在教他为君之道,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就这个品性放你回去,早晚都会死在你那个弟弟手里。 “你那个贴身太监喜寧不错,四日就带人拿下了紫荆关,过几日我们就拔营前往紫荆关,送你这位大明的太上皇回家。” 也先眼里满是贪婪和野心,瓦剌部好不容易才抓住大明的皇帝,不多向大明討要点东西,怎可轻易放朱祁镇回去。 “好,朕和太师一言为定,朕回去之后定不会吝嗇赏赐。” 也先笑了笑並未再有所回应,而是继续用手里的小刀拨弄著火上的烤肉。 第59章 朕,大明皇帝朱祁镇,万金之躯! 也先拿起牛皮袋狠狠灌了一口酒,隨手示意手下將领扔了一袋给朱祁镇,大声说道:“大明皇帝,今日高兴,为庆贺喜寧攻下紫荆关喝一口吧。” 朱祁镇捡起牛皮袋,满脸嫌弃地拍掉上面的灰尘,这喜寧不在为他尝试,他真不敢吃喝瓦剌给的东西。 见朱祁镇磨磨唧唧不肯喝,此前就看他不爽的將领噌的拔出腰间的弯刀,厉声说道:“怕什么?我们瓦剌人不屑於玩你们汉人下毒的那一套。” “大明皇帝如此这般,是看不起我瓦剌,看不起太师吗?” 明晃晃的弯刀一出,著实是嚇到了朱祁镇,可他还是拔掉了牛皮袋的塞子抱在怀中,不敢下口。 也先见状將自己的牛皮袋扔给了朱祁镇,朱祁镇接过后,也不管啥有毒没毒、干不乾净,拔开塞子就猛灌了几口。 马奶酒特有的味道,瞬间充满了他的喉咙,或许是第一次喝,又或许是喝的太急,朱祁镇被呛得眼泪横流,马奶酒也从鼻腔喷了出来。 帐內眾人见状,纷纷大笑起来。 也先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又拿起自己的小刀从火堆的烤肉上,切下几片尚未熟透的肉,未带冷却便直接放进了嘴里。 隨即又在已经烤熟的地方,切下了几片较为肥美的肉,放在盘子里,递给了朱祁镇示意他吃。 朱祁鈺有些不解今日也先为何这般对他,犹犹豫豫地说道:“顺寧王,你抓了朕也无用,之前去宣府,宣府总兵杨洪不说前来覲见朕,连面都没露。” “大同府虽然稍好一些,总兵刘安在城楼上行了跪拜之礼,也从城楼上吊了钱財下来,但还是未开城门,迎朕入城。” “如此这般,顺寧王留著朕也无用,不如放朕回去,朕正式下旨册封你为顺寧王。” “不知顺寧王意下如何?” “放?哈哈,还册封我顺寧王?”也先再一次被朱祁镇的发言震惊了,回了一句后,接著摆弄起了烤肉。 顺寧王这个称呼,是也先的父亲脱欢一统瓦剌各部,並攻杀韃靼部的首领阿鲁台,势力强盛时,宣宗朱瞻基为羈縻瓦剌,给脱欢册封的。 也先继位后,朱祁镇只给了个太师的头衔打发,那时候朱祁镇高坐在龙椅之上,也先在奉天殿外连朱祁镇的面都没见著。 也先和他父亲脱欢,两代人的努力,统一瓦剌部,荡平阿鲁台使韃靼部臣服,之后又接连平定阿岱汗、辽东女真诸部,连名义上的北元王庭黄金家族都承认了也先自封的淮王。 瓦剌此时统一漠南漠北,正是强盛之时,颇有再塑当年成吉思汗所在时的蒙古荣光之势。 也先割下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大快朵颐起来,看著大营外若隱若现的大同府城楼,恶狠狠地咬下一块带血的肉咀嚼起来。 瓦剌几代人的努力,用了七十七年才一统草原,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大明的皇帝,怎可轻易放他回去。 册封自己为顺寧王?真是可笑之极。 “报!” “太师,大明使臣郭登求见,带了一车衣物,正在大营外候著。”帐外的传令兵跑进了进来,用著蒙语气喘吁吁地说著。 “大明皇帝,你们大明派使臣来了。”也先看了眼火堆旁的朱祁镇,將传令兵的话转述了给他。 朱祁鈺听完,几口將盘內的肉吃完,用自己的龙袍擦去嘴上的油渍,才起身回道:“太师,可否容朕前去覲见使臣。” 也先低头看了眼向自己躬身的朱祁镇,看著他卑微的样子,摇著头说道:“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別丟了大明皇帝的脸。” “那是自然,多谢太师。”朱祁镇回应了一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天子仪容”后,转身朝著大帐外走去。 也先看著其背影,用蒙语不屑地说道:“要是这大明的新皇帝跟他一般怯懦就好了。” “哈哈哈!”帐內其他瓦剌將领闻言,皆是哈哈哈大笑起来。 朱祁镇终於再次听到了大明来人的消息,传令兵还未离开,朱祁镇就著急地跑出了大帐之外,老远就看到了骑著马的郭登。 想了想,朱祁镇將自己身上也先给的毛皮脱了下来,极力保持著自己之前在大明见臣子的表情。 郭登翻身下马,朝著朱祁镇躬身揖礼:“见过太上皇。” “你就是郭登?” 等待著回应的郭登,一时有些疑惑,自己和朱祁镇此前不是见过么? 未待多想,郭登著俯身回道:“臣正是营国公、武定侯郭英之孙,大同府都督僉事、大同府参將郭登。” 朱祁镇望著眼前对自己极为恭敬的郭登十分满意,可隨后又想到之前郭登未给自己开门,顿时怒喝道: “你既世代食我大明俸禄,此前朕在大同府前时,为何不迎朕入城?” “正是如此臣世代食大明俸禄,当行守土之责。”郭登坚定地回道。 而他一直没有等到朱祁镇的回应,站直了身子后,才发现朱祁镇已经跑向了身后马车,开始翻找起来。 朱祁镇在瓦剌大营虽然未受苛待,但想在大明一般享受奢靡的生活是不可能了。 瓦剌没有那个条件,去供给他享受奢靡的生活,即便后来孙太后托孙家送来几批物资,也是杯水车薪。 郭登此时失望无比,整个大明上上下下都在为朱祁镇叫门一事遮掩,即便是边镇这些亲眼见过朱祁镇叫门的军士,他们这些將领都以上皇是被瓦剌胁迫的来解释。 他想过无数个和朱祁镇见面的可能,比如对朱祁鈺登基並尊自己为太上皇一事不满,或是痛哭流涕,总结自己的战败之耻…… 他唯独没想到的就是,朱祁镇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责怪自己未开城门、迎他入城。 “你给朕带的都是些什么破烂?” 正在郭登想得出神时,朱祁镇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回头望去,只见朱祁镇將太上皇后钱氏为他精心挑选的衣物,翻得到处都是,並不断大喝道:“如此之物,怎能配得上朕的万金之躯?” “是不是你这廝暗中扣克?” “你们还有没有把朕这个大明皇帝放在眼中?” 朱祁镇的三连发问,將郭登弄得满脑子的问號。 额…… 郭登深吸了一口气后回道:“稟太上皇,这些东西都是原封不动地从京城送到此处的,大同府的宦官也检查过,与宫中送来的册子无差。” “郭敬呢?叫他过来见朕。”朱祁镇气的暴跳如雷,朝著地上的衣物踩了几脚。 “郭敬通敌叛国,已被押赴京城斩首。”郭登平静地回道,彻底对这个前皇帝失去了信心。 第60章 什么,敢杀朕的人? “什么,谁竟敢如此大胆,杀朕的人,不怕朕回去后诛他九族吗?”朱祁镇听到自己的钱袋子被杀了,顿时怒目圆睁地盯著郭登。 郭登只感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本来准备藉此次前来观察瓦剌兵力部署,回去后准备伺机而动,救朱祁镇回去。 喉咙里忍不住想发出,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的哀嚎,郭登此时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不只一次见过朱祁镇,但他此时不敢確定眼前之人是不是朱祁镇。 “郭敬通敌叛国,证据確凿,已被陛下下令处斩。”郭登强忍著心中的怒气,低头回道。 “什么陛下,那就是个传矫詔的庶子,还有你们这些叛逆之辈,待朕回京之后,必治你们一个妄立新君之罪。” 朱祁鈺好似一只好战的公鸡,挺起胸膛朝著郭登大声地呵斥。 周围的瓦剌侍卫皆是一惊,这个大明的皇帝,在瓦剌大营的这些日子,虽然说不得唯唯诺诺,但也不像这般有著王霸之气,朱祁镇发怒的模样,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上皇息怒。”郭登心中的怒气慢慢平復了下去,治罪?你能回去再说吧。 他也想明白了,这就是朱祁镇本人才会说出来的话,亦如他重用王振马顺、放纵郭敬在大同府作威作福多年。 无论朱祁镇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他都不应该感到奇怪,因为这就是朱祁镇本人。 朱祁镇发完了脾气,才捡起了地上一件蜀锦缝製的衣穿在身上,而此刻被他视作敝履的衣物,却引得周围穿著兽皮单衣的瓦剌士卒垂涎三尺。 “你们这些天照顾朕有功,一人挑一件去穿吧。”朱祁镇朝著身边的瓦剌侍卫吩咐道。 “多谢大明皇帝陛下,哈哈哈。”瓦剌侍卫哪里见过这些精致的丝绸蜀锦,纷纷上前推开大明的军士,哄抢起来。 “对了,给太师也挑选一件送过去。”朱祁镇见瓦剌侍卫对自己十分客气,心中的怒火消下去了一大半。 只是他没注意到的是,伴隨郭登而来给他送东西的大明士卒,连兽皮都没有,穿的仅是打满补丁的麻布衣服,站在寒冷的秋风中瑟瑟发抖。 郭登再也无法忍受朱祁镇的做法,只想赶快完成任务交差,这瓦剌大营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清清了嗓子后,郭登掏出了怀里封有火漆的圣旨,高声喊道:“朱祁镇接旨!” 朱祁镇愣了愣,这么多年了还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即便是他母亲孙太后,他祖母张太皇太后,都不敢这般。 “朕是皇帝,何来的接旨一说?”朱祁镇越发不满郭登,甩了甩袖子后指著郭登的鼻子骂道:“郭登,你竟敢这般忤逆君父!” 郭登再也懒得跟朱祁镇废话了,隨即又掏出了一封捲起来的画像,高举在头顶朝著南边跪伏,高呼道:“请先皇,宪天崇道英明神圣钦文昭武宽仁纯孝章皇帝,圣容。” 朱祁镇一听哪里还敢放肆,这諡號还是他亲自给他爹上的,他虽然对朱祁鈺登基,给自己传旨不满,但面对他爹他还是不敢逾越礼法的。 当即整理衣冠后,朝著宣宗皇帝的画像磕了三个头。 “好了,那庶子有何话要对朕说,你念吧。”朱祁镇给他爹行完礼后,站起身来朝著郭登说道。 郭登既然能拿出宣宗皇帝的画像,在朱祁镇看来自然是得到了朱祁鈺的示意,想来这圣旨里的话,绝对不是迎自己回去的。 见自己火漆还没拆完,朱祁镇就站起身来,郭登又扯著嗓子高声喊道:“朱祁镇接旨!” 朱祁镇挺起自己高傲的胸膛回道:“一个庶出子,僭越而来的皇位,怎可让朕跪他。” “你站著读便是。”不屑地看了眼郭登后,朱祁镇闭上了眼,未再理会郭登。 “大明先皇的圣容在哪?”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一直在帐內听对话的也先,从帐中走了出来。 看到明军士卒所託举的画像,也先当即学著汉人礼仪,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他虽然不屑於汉人的这一套,但也曾听他爹脱欢讲述过这位宣宗皇帝的事跡,此人若不强,他爹也不可能袭杀阿鲁台后,向朱瞻基进表称臣。 蒙古人向来如此,强者为尊! “大明使臣,你可以宣读你们新皇帝的圣旨了。”也先起身后,来到郭登面前,直视著他。 郭登也未曾闪避,以眼神回敬之。 “到我瓦剌大营,如此放肆,欺我瓦剌刀不利乎?” 也先的弟弟孛罗,也是瓦剌军中的一员猛將,见郭登敢在也先面前如此放肆,当即大怒,拔刀架在郭登的脖子上。 郭登並未有丝毫的惧怕和退让,反而笑著讥讽道:“哈哈哈,果然是不知礼法的蛮夷之辈。” “可曾听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那你大明杀我瓦剌使者在先,又作何解释?” 阿剌知院作为也先的副首,熟读兵书他再也看不下去郭登羞辱瓦剌,当即开口问道。 “你可知当时与你们交战的是我大明哪位陛下?” “现在与你们交战的又是哪位陛下?” 郭登的一番妙语连珠,將阿剌知院问得哑口无言。 当时朱祁鈺斩瓦剌使者时,皇帝还是被他们俘虏的朱祁镇,也就是说杀他们瓦剌使者的是朱祁镇。 现在与他们交战的是朱祁鈺,借著杀瓦剌使者的罪名,来杀郭登就相当於用前朝的剑来杀本朝的官。 “逞口舌之辈,老子砍了你!” 孛罗见郭登先是无视也先,现在又侮辱阿剌知院,当即就將手中的弯刀朝著郭登的脖子上挥去。 郭登引颈就戮,连眼都没眨一下,他在赌也先不敢杀他。 “住手!” “孛罗,你给我退下。” 果然,如同郭登预料的一般,在孛罗的弯刀划破自己皮肤的那一刻,也先出手制止了。 “敢问天使贵姓啊!” “免贵,大同府参將郭登是也。” 见也先前据而后恭,郭登忍不住夸讚这也先当真是个人物,审时度势与其营寨的布置,土木堡一战不全是指挥愚蠢的错。 “既是大明皇帝的圣旨,我身为大明册封的瓦剌太师自然得沐浴焚香后,再来迎接,天使还请入帐內等候。” 也先说完隨即侧身请郭登入內,郭登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入內就朝著主位而去。 朱祁镇见也先此举颇为不解,待郭登入帐后来到其身边发声问道:“太师何故如此?” “想活著回去,就按照我的意思来。”也先在朱祁镇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太师要杀我?” 也先摇了摇头,指了指帐內。 “是那个庶子……” 朱祁镇话还未说完,也先就捂住了他的嘴並朝著照顾朱祁镇的侍卫大声挥手道:“来人,带大明太上皇去沐浴更衣。” 一番沐浴焚香后,也先和朱祁镇在一堆瓦剌人进入帐內,也先率先跪伏在地,朱祁镇虽不情愿,但想到也先的话,还是跪倒下来。 郭登见也先用蒙语叫不愿下跪的瓦剌將领跪下后,这才开始掏出圣旨拆火漆,一眼扫去只见圣旨上写著: …… 这圣旨真是交由內阁审核后,才下发的? 郭登一时绞尽脑汁,穷尽毕生所学,才想出了几句骂朱祁镇的话,还不能涉及到大明的歷代君王和皇亲国戚…… 第62章 也先的阳谋 郭登望著手中只有开头几个字的圣旨,一时感到了为难无比,任他在塞外领军多年,被他骂过的士卒不计其数,他从没想过骂人有一天会难倒自己。 想了一番后,学著朱祁鈺写信时的行文结构,骂了几句朱祁镇是不肖子孙,又顺带骂了几句也先是乱臣贼子。 “就这?” 也先一把拉住了想要起身上前的朱祁镇,趁著郭登宣读圣旨的功夫,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怕也先杀掉自己的朱祁镇,见状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天子之怒”,安心等著郭登骂完。 “钦此!” 郭登將自己来瓦剌大营心中受到的不平发泄完后,想著这份圣旨不能给他们留下,不然朱祁镇不砍了自己,也先与其手下的將领看到那些话都是自己临时想的,估计会忍不住砍了自己。 “你们大明的新皇帝就不想赎回你们的太上皇?” 郭登收起圣旨后,也先好奇地问道,这大明新皇帝派个使者过来,就为了骂朱祁镇和自己一顿? 郭登怕露馅未作回应,而是焦急地收拾东西,想要离开他一刻都不想待的瓦剌大营。 朱祁镇想明白了也先的一系列安排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庶子就是庶子,被那些文官洗脑了,来传个圣旨,只是为了骂自己,甚至还用君臣那一套来骂也先。 也先要是吃这一套,早就送还自己了,还用得著你个庶子来激怒也先? 朱祁镇收起了对朱祁鈺的鄙夷,才愤愤地说道:“大同府总兵官刘安、宣府总兵官杨洪,护驾有功,朕已经擬好了封爵詔书,你一道带回去吧。” 刘安、杨洪护驾有功? 封爵? 郭登未做过多犹豫,高举双手接过了詔书,放进了怀中。 “上皇可还有吩咐?”郭登俯身继续问道。 经过也先的一番开导,朱祁镇也想明白了,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万世,有时候低低头不是啥坏事,也默认了太上皇这个称呼。 待到自己回去,朱祁鈺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笑话,他这个皇帝无非是文官等推上去的傀儡罢了。 他大声回道:“朕此时虽北狩,却心繫我大明江山社稷,你带朕敕諭回去,命朝堂上下好生辅佐吾弟。” 沉吟了一下,他接著说道:“瓦剌太师也有意与我大明和谈,这些我都写在詔书里了,你回去令他们早日迎回朕便是。” “臣领命。”郭登见朱祁镇这个太上皇终於不搞么蛾子了,快步走出营帐,翻身上马带著自己的人走了,这瓦剌大营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朱祁镇这两份詔书,决计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必是也先趁著沐浴焚香之时临时赶工出来的,其中也不单单是刘安、杨洪封爵一事。 一路上,郭登数次拿出了詔书,想著要不要將其丟了,不用观其內容都知道,无非就是离间之策,也先倒是使得一手好奸计。 犹豫数次后,郭登决定將这两份詔书带回去,按照老朱家帮亲不帮理的尿性,不带回去估计会成为自己日后的隱患。 自己反正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將,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可,这些上位者的事还是少参与为妙,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 当他坐著城楼上放下的吊篮回到大同府后,总兵官刘安和大同府知府霍瑄早就在城楼上等待多时了。 郭登自己还未从吊篮上落地,二人便迎了上来,一番嘘寒问暖后,郭登示意二人喝退左右,將朱祁镇给的詔书递了过去。 刘安先是看到了自己封爵的旨意,並未有所反应,接著往下看去,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要给自己封爵啊,这分明是要自己的命。 郭登早就猜到了旨意的內容,倒是对刘安目瞪口呆的样子並未有所惊讶,倒是霍瑄好奇地接过刘安递过来的詔书。 仔细看了一番,不知不觉地將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內容读了出来:“时我大明正值国朝不稳之时,大元田盛大可汗也先亦有议和之意,也先所求,当无所不应,详细条目,朕已详细核酌……” 霍瑄顿感头晕目眩,被眼疾手快的郭登扶住后,才站稳下来,现在大明准备与瓦剌决战的旨意已经传遍九边。 而太上皇朱祁镇却说,大明国朝不稳要和瓦剌议和,说也先所求,当无所不应,最离谱的是称也先为,大元田盛大可汗。 什么大元田盛大可汗? 这不是说也先这个原来对大明俯首称臣的贼人,现在和大明同起同坐了吗? 这和南宋向辽金俯首称臣有何区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大明建国一百多年以来,何时受过这般屈辱? 若不是郭登言辞確確这就是朱祁镇亲手所给,霍瑄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瓦剌人借朱祁镇的名义所写的了。 霍瑄冷静下来后,和刘安、郭登一起仔细分析了一番瓦剌让朱祁镇写这两份詔书的意图,郭登虽然没有明確说这是瓦剌所写,但大家心知明了,这只能是也一定是瓦剌人写的,“不可能是朱祁镇的本意”。 也先所图已经很明显地写在两份詔书中了,他要大同、宣府这两个京畿的门户重镇。 这两个重镇要是丟了,大明就真的要考虑迁都了,北京城隨时处於瓦剌的铁蹄之下,对他们这些边镇官员来说就是失土之责! 这两份詔书哪里是封爵詔书,分明是阎王的勾魂度牒。 刘安战战兢兢地拿著自己的封爵詔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反覆观看后,深吸了一口气掏出了自己的总兵腰牌递给郭登: “元登,你是武定侯的孙子,大同府的防务交给你,我很放心,虎符就在我房中,你可以拿著我的腰牌去取。” 刘安深吸一口气之后,接著说道:“这两封奏疏干係重大,我要亲自送到京城去。” “刘总兵可知战时主官临阵脱逃是何罪?”郭登和霍瑄都知道刘安胆小的秉性,不知这次为何敢冒著被杀头的风险带著这两份詔书回京。 “再说一份上皇奏疏,何须总兵亲自送上京城。”郭登接过腰牌后,在刘安耳边轻声说道:“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不如將其付之一炬。” “不可,此事太上皇知晓,瓦剌那边估计也会藉此大做文章。”刘安摇了摇头,打定主意后坚定地说道:“此事必须有人负责,论领兵打仗,我比不上元登你和杨王,由我来负责是最好的。” 刘安说完,郭登和霍瑄皆是安静下来,这事若是日后被人捅出,无论是新皇还是太上皇,追究起来,大同和宣府的人都跑不掉。 首当其衝的就是他们三人和宣府总兵杨洪。 这封詔书必须由一个有分量的人亲自送过去请罪,而最好的人选就是刘安这个总兵官,此时宣府和大同必须由郭登杨洪这样的將才坐镇。 不得不说,也先使得一招好阳谋,两封詔书就將大同和宣府两镇的总兵置於死地。 刘安也是抱著以自己一命抵郭登、杨洪二人性命的心態去京城了,身为主將战时擅离职守,本来就是死罪。 再加上这两份詔书一旦入京,必定会招来新君的雷霆之怒和大臣的弹劾,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刘安想清楚了这点后,隨即准备启程。 “害。”三人一齐重重嘆了口气,刘安此次前去定是凶多吉少,互相道別保重后,刘安趁著夜色,带著几名亲卫悄悄从远离瓦剌大营的那个门出城,朝著北京城疾驰而去。 第62章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北京城中此时正是热火朝天之时,新京营每日天不亮就开始操练,负责巡防的军士在墙头昼夜不停地巡逻,城內留下的居民在顺天府衙役的带领下,往城头搬运著滚石檑木。 北京城上上下下都心知,新皇与瓦剌的首战即是决战,而且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五军都督府內,朱祁鈺看著一封封来自各边镇的战报,和于谦、石亨等人不断在舆图上圈圈点点,记录著瓦剌主力的位置。 “陛下,辽东都指挥僉事范广求见!” “宣!” 说完之后,朱祁鈺坐在椅子上准备面见这位无论是人品、还是武力都比石亨要强上不少的范广。 范广从大堂外匆匆而至,躬身揖礼道:“臣范广叩见陛下。” 未待朱祁鈺说免礼,范广就接著说道:“启稟陛下,请速派兵支援居庸关,否则居庸关危矣?” 朱祁鈺闻言,立刻转身朝著舆图看去,“卿何出此言,据各边发来的战报,居庸关附近並没有瓦剌人的动向啊!” 范广此时也顾不得僭不僭越,起身就朝著舆图走去,在上面圈出了宣府,紫荆关,居庸关的位置。 朱祁鈺一看也隨即明白过来,发声问道:“你是说,攻破紫荆关的那支瓦剌军朝著居庸关而去了?” 范广点了点头,“臣从辽东经永平,绕道保定一路朝著北京城赶来。” “路过紫荆关时,刚看见瓦剌的骑兵拔营往北而去。” 朱祁鈺摇了摇头,“不对啊,紫荆关往北而来就是北京城,瓦剌人为何要捨近求远,去攻居庸关呢?” 这就涉及到朱祁鈺的知识盲区了,战略层面他还能勉强看懂一些,可实际战斗方面他就有些吃力了,何况还是封建时代的冷兵器战爭。 石亨一看这范广一来就抢了自己的风头,隨即上前给朱祁鈺解释道:“稟陛下,这就是我们坚壁清野的妙用所在。” “陛下请看,紫荆关乃至方圆几百里的范围內,瓦剌人都找不到任何的补给,紫荆关內的那点粮草,根本不够上万骑兵的人吃马嚼。” “陛下也是知兵事的,孤军深入可是大忌,瓦剌的大部队还在宣府一带,没有步卒的配合和粮草补给,这支骑兵绝对不会贸然攻打北京城。” “往北而去,唯一的目標只能是居庸关。”一听二人的讲解,朱祁鈺也明白过来,整个顺天府境內的粮草都在北京城和其他关隘內。 这支骑兵,不想被饿死,就只能去和大部队匯合。 朱祁鈺一拍桌: “范广听令!” “某將在!” “著你即刻前往居庸关,將关內兵马全部带回,一应輜重粮草全部烧毁,不能给瓦剌留一粒米,一支箭矢。” 无论这支骑兵是真还是假的要打居庸关,对现在的局势来说,居庸关就是一块鸡肋之地,不如直接放弃,保存实力和瓦剌决战。 于谦看著发號施令的朱祁鈺,问道:“陛下,要不要先和內阁商议一番?” 犹豫片刻后,將自己最担心的问题说了出来:“丟土一事,干係重大啊!” “来不及了,成敬,速带范將军去御马监挑选马匹前去。” 成敬领命后,转身带著范广去御马监挑选宝马。 待二人走远后,朱祁鈺这才向于谦解释道:“於卿可知,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道理?” 于谦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朱祁鈺的话,回道:“陛下所言之理,与坚壁清野颇有相似之处。” “可哪有,敌人未至我方就弃关而走的道理。” “於卿觉得,若瓦剌真的朝著居庸关扑去,前后夹击之下,居庸关的將士能否守住?” 于谦望著舆图摇了摇头,若真如此,居庸关就是下一个紫荆关,而且估计连紫荆关所坚守的四天时间都达不到。 朱祁鈺指著舆图说道:“按照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规划的那样,决战之地在北京城下,那么在此之前,我大明就要最大程度地降低战损。” “能守的,绝不主动进攻,坚决不能打没把握的仗。” “居庸关此时已经是海外孤岛,守之无益,不如放给瓦剌,保住將士的性命。” 朱祁鈺望著于谦,坚定地说道:“至於失土之责,朕一人承担。” 于谦看著舆图接著分析道:“稟陛下,若是如此待宣府杨洪处,收拢残兵完成后,可令其出兵截断瓦剌后路,则此战我大明不但能击退瓦剌,甚至还能大获全胜。” 石亨在一旁听完后,也反应过来: “哈哈哈,陛下神机妙算,臣真是敬佩无比啊。” 若是瓦剌真的先下居庸关,再打北京城,那瓦剌就像一头扎进了一个口袋一般,只要在合適的时间收紧袋口,瓦剌此战必定惨败。 “若是瓦剌发现久攻北京城不下,又无法撤兵,往南劫掠而去,又该如何应对?” 朱祁鈺並未因两人的夸讚,就飘飘然起来,二人所言无非是,想为自己掩盖失土的责任罢了。 此时顺天府內的兵力已经是捉襟见肘,还都是新兵,哪里能布下口袋阵吃完瓦剌的全部兵力。 辽东那边也有脱脱不率领的韃靼部在攻打广寧和山海关,虽然是磨洋工,但那边的兵马是绝对不能动的。 这也是范广孤身前来,未带一名亲兵的原因。 而一旦口袋扎不紧,放瓦剌的骑兵往南而去,河南一带全是平原,瓦剌骑兵可以发挥最大的优势,拦截所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 于谦暗自咂舌,陛下看问题的眼光总是与眾不同,而且看得长远。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之前所说的话確实是想將失土之责掩盖过去,此战是绝对不会大胜瓦剌的,只能说是惨胜。 朱祁鈺又接著说道:“战事一起,於卿负责指挥调度。” 于谦愣了一下,回道:“陛下的军事眼光之高,臣嘆为观止,还请陛下总揽大局,臣决计不敢僭越。” “此战关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於卿勿再推辞,如同汉高祖所说,率百万之眾,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知人善用才是明君所为。” 朱祁鈺自然知道自己对於打仗一事有多少斤两,只能靠著后世的眼光和伟人思想提出一些见解,前世也只有微操一个营的实力,数十万人自己是远远指挥不了的。 于谦听完,躬身重重行了一礼: “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63章 朱祁鈺的军校构想 次日清晨,朱祁鈺用过早膳后,骑著从石亨那里黑来的汗血宝马,来到京营大校场练习御马衝杀之术。 按理来说,大明以武立国,宗室子弟每年都会有骑马射箭等考核。 但自从建文帝削藩开始,之后的皇帝就越来越重视藩王掌兵权一事,朱棣起兵靖难成功后,著手砍去了各地藩王的三卫兵马,通过恩威並施的手段,將各地藩王手中的护卫军收编到了中央。 只给留下了几百人的护卫,自此大明的藩王所性直接开始摆烂,过上了后世所描述的猪一般的生活。 朱祁鈺这个皇帝,在还是郕王时甚至连马都不会骑,这些天的训练下来,让他骑著马代个步啥的,完全没问题。 但让他骑著马上战场么,那还是算了。 石亨所献的这匹马,虽然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一旦全力奔跑起来,可说的个来去如风,就连御马监內那些各地进献的宝马,都极少有能步其后尘的。 负责给朱祁鈺餵马的老太监,曾数次直言这匹看似温顺如玉,实则性烈如火的宝马,乃是被朱祁鈺的真龙之气所折服。 仔细了解下来朱祁鈺才得知,战马的挑选极为严格,一般都是挑选性烈如火的那种,平时餵养还要辅以鸡蛋肉食等,才能让战马凶悍至极。 而朱祁鈺这匹马,看似温顺却能让御马监內那些驯养了多年还是野性未泯的宝马惧怕不已,平时吃食等也是极为挑剔,一般的粗盐豆饼,它都瞧不上,必须要有血肉才肯进食。 当然,极速衝刺的马背上,自然是顛簸无比,朱祁鈺多次想要弯弓搭箭,都未能成功。 最后只能勉强用自己的那支永乐手銃射了一发,第二发还未向药室內填满火药,隨身携带的铅子就被顛簸得不见踪影。 “看来这上马杀敌不比下马治国简单多少啊!” 感嘆了一句后,他翻身下马,將身上的三斗小弓、手銃、火药袋、箭袋一一摘下,才尝试著活动身体,在成敬的协助下脱掉了兜鍪盔甲,来到点將台旁休息起来。 “陛下,请喝水,这武艺一道跟咱们做学问一样,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成敬好似看出了朱祁鈺有些失落,给朱祁鈺递过去一个水袋后,发声安慰道。 朱祁鈺接过水袋后,连著灌了几大口,方才感到疲倦之意消退下去。 “成敬啊,你说咱大明人为何挤破头都要来考科举?”朱祁鈺发声问道,成敬的意思他很清楚。 急於求成,对一个皇帝来说不是啥好事。 但自己手下能打的武將,实在是太少了,就因为少,他不得不重用石亨这种在后世被骂臭的人。 反观文官那边,土木堡送了一批,很快又有一批补上来,武將这边土木堡一战后,已经有青黄不接的趋势了。 “陛下,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习文习武都可求得功名利禄。”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也可见科考的难度。” “只是这习文的销少一些罢了,並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来考科举的。”成敬照实將自己年轻时的科考辛酸向朱祁鈺讲了出来。 “你倒是会替文人说话,朕可知你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了,而且你也不是啥寒门士子。”朱祁鈺將水袋拋给成敬,回了一句。 成敬苦笑道:“陛下別取笑臣了,臣早就是受文人唾弃的腌臢阉人了。” 朱祁鈺摇了摇头,未再发言。 老朱搞得这一套军官世袭制,虽然前期拉拢一大批武將,但隨著时间的发展弊端也跟军户制一般逐渐显露,勛贵武官一代不如一代,再加上士农工商的等级深入人心。 现在哪还有良家子习武,都跑去读圣贤书考功名去了。 而开武举可行吗? 也可行,大明此时重文抑武的风气还没像中后期那般严重,但是朱祁鈺前世对大明的印象里,武举出身的將领,就没有一个出名的顶级人才。 就如同成敬所说,习文的销少,练武的话,不是家中有点资產的人家根本承受不了。 再加上舞弊、勛贵干预等,武举能选出顶级人才是怪事。 思考了一番后,朱祁鈺决定把后世军校的那套逻辑沿用过来,自己亲自培养,从小就开始入学的话,別的不说忠诚这一块,绝对没得说。 自己也提前几百年捞个山长,也就是后世称呼的校长名头噹噹。 休息了一番过后,朱祁鈺准备再骑马练一下衝杀,还未翻身上马,卢忠就急匆匆地来到朱祁鈺的面前,躬身说道:“稟陛下,大同府总兵官刘安,带著数骑高举八百里加急的令旗入京,臣核验后已放其入城。” “现已至午门外候宣!” “可有说是什么事?”朱祁鈺刚翻身上马,又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 “稟陛下,刘总兵並未言明所来为何。”卢忠俯身回道。 对於卢忠朱祁鈺还是比较信任的,作为自己的鹰犬,卢忠做到了绝对服从,不该自己知道的,绝对不过问一二,朱祁鈺让自己做得,绝对做到完美,几次办事下来,让朱祁鈺颇为满意。 “那应该不是大同府被破了。” 朱祁鈺心里嘀咕了一下,前世多年的养气功夫,加上已经逐渐適应皇帝的身份,他早已能够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大同府按照兵部军报所说,城高墙坚不下於北京城,不主动开城门的话,瓦剌人即便打个一两年,也很难攻下来。 “朕先去看看,成敬你速去召集內阁与六部大臣文华殿议事。”朱祁鈺朝著成敬吩咐了一句后,翻身上马,带著护卫离开了校场。 朱祁鈺分析,刘安敢在这个时候来京城,估计是朱祁镇又作妖了,不然按照大明原来的军令还是兵部最新下发的军令,战时主將临阵脱逃,都是死路一条。 刘安这次既然敢冒死前来,以之前与其相见给朱祁鈺的懦弱形象来说,一定不是小事,来京城只死刘安自己一个,不来的话估计是全家都得填进去。 此次前来北京城所为之事,必然不比上次假传圣諭小。 “驾!” 朱祁鈺骑著马在御道上飞驰著,身后跟著的是御马监的四卫军,此时北京城中百姓都在工部的召集下巩固著城防,朱祁鈺倒不用担心惊扰百姓。 他勒马停在午门前,看到了风尘僕僕的刘安一行人。 刘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慢慢回过头,看到了穿著甲冑的朱祁鈺,这才从怀里战战兢兢地掏出那两份朱祁镇所给的詔书。 “陛下,臣死罪,伏请陛下圣裁!”刘安跪倒在地,摘下头盔后才將两份詔书高举在头顶向朱祁鈺请罪。 第64章 也先的套中套 “哦,何来死罪一说?” 朱祁鈺从刘安手中拿过两封詔书,打开看了起来。 “陛下,刘总兵昏过去了。”卢忠紧隨朱祁鈺抵达午门前,见刘安递给朱祁鈺詔书之后就倒在地上了,急忙上前试探鼻息。 “他倒是晕倒得及时,可还有救?”朱祁鈺放下詔书,有些鄙夷地看了眼地上的刘安。 “稟陛下,刘总兵並无大碍,想来是从大同府一路赶来未曾停歇,水米未进。”卢忠掏出腰间的水袋,扳开了刘安发裂的嘴唇灌了几口水进去。 “死不了就行,先关詔狱里去吧。”朱祁鈺越看这两份詔书,越觉得生气。 刘安作为大同府总兵官、都督同知,堂堂正二品武官,竟被朱祁镇的一份封爵詔书嚇成这样,不惜冒著被杀头的风险,也要从大同跑回来。 用朱祁鈺前世的一句名言来说就是,身为军人一点骨气都没有,成何体统,也先的区区阳谋,即便自己还年轻看不出来,朝中这些老油条还看不出来吗? 不过他也十分佩服写这份詔书的朱祁镇,谁给他的勇气说出,大明地大物博,自己被俘,应当竭尽全力赎他回来的。 当真是脸都不要了,学老佛爷量华夏之物力討友邦之欢心是吧! 朱祁鈺合上了詔书,看了眼地上正在被卸去甲冑的刘安。 朱祁镇在大同府叫门,参將郭登据理力爭不开城门,刘安选择了採纳,却又从城门给朱祁镇吊下去了钱財,又跪伏在城门楼上痛哭。 这些事他自己也写军报上报给了军报,甚至还是自己亲自带过来的,这些做法在朱祁鈺看来就是妥妥的没有主见的朱祁镇死忠分子。 他也不知王直和胡灐等人是如何说服他,假传朱祁镇的圣諭的。 不过亲自进京又是几个意思呢? 看完这两封詔书,朱祁鈺就明白了过来,这刘安忠的不是某个皇帝,而是大明。 他这是想以自己一命,换大同宣府两地官员的命,说到底朱祁镇还顶著个太上皇的名號,在底下臣子眼中还是朱家一系的血脉。 而老朱家皇帝刻薄寡恩的形象太过於深入人心,这事换到谁身上都是进退两难,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刘安不过是想把罪责全部归咎於自己身上罢了。 对於刘安的形象改观后,给他打了个和石亨相反的標籤——可重信,不可重用。 刘安跑来京城送朱祁镇的詔书,不是在维护朱祁镇,而是彻底对朱祁镇失去了信心。 明白这一点后,朱祁鈺决定將刘安拉拢到自己这边,不过在拉拢之前要先將其关进詔狱“吃一番苦头”。 不然他临战,卸掉兵权跑到京城来,在御史言官眼中已经是死人了,弹劾是一定免不了的。 先关进詔狱堵住文官的嘴,再让人出来为其求一番情,自己再顺势让他戴罪立功。 斗爭的真諦,教员已经明確地给后人总结出来了。 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的多多的。 “陛下这是?”胡灐在成敬的催促下,坐著轿子急赶慢赶总算在卢忠带走刘安前到了午门。 成敬过来匯报,其他內阁大臣和尚书都在皇城內的文渊阁或者各部衙门处理琐事,就胡灐的礼部这个时候最閒,他也年纪大了,也有培养新人之心,这段时间都在家中休息。 “刘安,临阵脱逃,已被朕革去官职押赴詔狱等候问罪。”朱祁鈺好似真的想杀刘安一般说著,又將朱祁镇的那两份詔书递给胡灐。 “这是太上皇在瓦剌大营发的圣旨,胡卿看看吧。” 胡灐刚想开口劝朱祁鈺饶刘安一命,听到太上皇、圣旨两个字之后,马上將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这……这应该是瓦剌人仿写的……奏疏。” 胡灐看完后,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好似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一般,憋了半天给了个瓦剌人仿写的回答。 朱祁镇这个人就是这般,最擅长窝里斗,亲政后几年时间就將朝政大权从后三杨手中夺了回来,搞自己人从来不手软,还是专门往大明文臣武將的心窝子里捅。 不过胡灐也庆幸自己这时候还能给朱祁镇擦屁股,而不是像隨军去土木堡那些阁老尚书一般,尸骨无存,现在家中的灵堂里摆放的还是装了几件衣服的棺材。 朱祁镇的这份操作算什么? 身陷敌营,带头给敌人叫门、派贴身太监攻城还不够,现在还要替也先调拨皇帝与边镇领军大將的关係,甚至还要大明臣民尽一切办法赎他回去…… 胡灐看著被锦衣卫抬走的刘安,庆幸朱祁鈺识破了瓦剌太师也先的奸计,没有將刘安杀了。 以朱祁鈺的脾气,砍人有时候都不需要证据確凿,更別提刘安这已经犯了死罪,关进詔狱此时就是对刘安最完美的保护。 “什么瓦剌人仿写的,这不就是他自己写的吗?” 朱祁鈺听到胡灐还在为朱祁镇遮掩,一时也有些气愤,恨不得马上將这两份詔书传遍整个大明。 “陛下,此举不妥。”胡灐左顾右盼確认二人方圆五步之內只有成敬一人后,这才来到朱祁鈺身边说道。 成敬见状,急忙躬身告退:“陛下,臣先去召诸位大臣前去文华殿等候。” 成敬走后,胡灐这才给朱祁鈺道出其中的奥妙:“陛下,若是將此事公之於眾,无外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即便是普通百姓,也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说法,刘安私自回京,正是为了维护皇家顏面啊!” “此事,依臣看来需从长计议。” 朱祁鈺听完,也反应过来,也先此计之凶狠,给他来了个套中套,即便自己没中杀掉刘安、杨洪的阳谋,也会掉进为了搞臭朱祁镇一人而搞臭整个朱家皇室的陷阱。 封建帝王时代家天下的政治生態,自己若是將这份詔书公之於眾,最先损害的是自己这个新皇帝的面子,其次才是朱祁镇本人。 “多谢胡卿解惑。” 朱祁鈺感嘆家有一老胜似一宝! 胡灐不愧是沉浮六朝的老臣,政治眼光果然毒辣无比,自己完全以后世人的眼光去看待朱祁镇的这两份詔书了,差点忘了自己名义上还和朱祁镇有著一样的血脉。 不过倒是给了他提了个醒,也给自己彻底完美解决掉朱祁镇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第65章 陛下圣明!(诸位彦祖也圣明!求个追读啊) 內阁大臣与除了胡灐之外的各部尚书,围坐在文华殿內,小声地討论著陛下这次召集眾人过来干嘛。 “陛下不是说了此后有关军议的事都放到五军都督府探討了吗?” “为何这次大同府一事又要召集大家过来。” 陈循对於朱祁鈺老是绕过內阁直接下旨,颇有些不满,可又无法反驳,毕竟內阁眾人没啥实权,即便自己作为首辅,也只有一个华盖殿大学士的官职在身。 百官叫自己阁老,那也是看在三杨辅政时,內阁风光无限的面子上,没准哪一天皇帝怠政了,那內阁的荣光就又回来了。 “为君分忧本来就是我们作为臣子的本分,首辅还是少发牢骚为好啊。”彭时做为老好人,也心知朱祁鈺一心要做一个圣君,陈循想要的无非是多一些话语权罢了。 可君与臣的关係,自古以来就跟父子一般,一方太过於强势,另一方自然就会极力抗爭,权力这种东西么,跟钱一般很少有人会嫌自己的钱太多。 况且朱祁鈺作为大明以藩王继大位的第一人,自然得將权力掌控得牢固一些,不然过一段时间就会冒出各种谣言。 即便是靠武力夺得江山的太宗皇帝朱棣,在靖难成功,登基之后,还是不断有谣言冒出。 比如朱棣的生母不是马皇后,是什么蒙古人、高丽人的谣言,从永乐年间到现在就没断过,而且这种以讹传讹的谣言还越来越离谱。 说什么朱棣胁迫史官改了史书,强行认马皇后为生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嫡出,这皇位是名正言顺继承的,不是窃位而来的。 朱棣严打了一段时间后,这些野史言论反而越打越多,索性就不管了,反而南征北战、七下西洋、修《四库全书》,永乐盛世开启之后,谁还理会这些谣言,皆称朱棣是圣君。 因为世人都明白,无论什么谣言野史,都已经无法动摇朱棣的皇位了。 而朱祁鈺现在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走朱棣的路呢? 待到朱祁鈺的皇位彻底稳固之时,就是內阁继续发光发热之日。 陈循俯身在彭时耳边说道:“我倒不是发牢骚,而是怕陛下如同先皇一般,让王振、马顺等奸人擅权,祸乱朝纲,百官噤声而理不得声张。” “陛下还是得广开言路,上情下达为好。” 陈循虽有一些私心,却还是害怕朱祁鈺彻底掌权之后,就开始像朱祁镇一般乱来,皇帝一旦听不去臣子的任何諫言…… 土木堡之变的导致的后果,现在都还未过去。 “诸位爱卿无需行礼了,今日召大家过来就是探討一下上皇的这两份詔书还有大同府总兵刘安临阵脱逃该如何处理。” 朱祁鈺跟胡灐走入文华殿后,將朱祁镇的两份詔书递给了眾人传阅。 待眾人看完后,朱祁鈺这才发声问道:“这两份詔书,乃是瓦剌人所偽造,当不得真,诸公觉得如何?” 陈循看完后顿感痛心疾首,这哪里是瓦剌偽造的,无论是行文结构还是笔锋,都能看出是朱祁镇的手笔,他在內阁做事多年,自然没少看过朱祁镇的手书。 “稟陛下,这定然是瓦剌偽造的,或者也是瓦剌胁迫太上皇所写,自然当不得真。” 顿了一下之后,陈循还是认为得主动爭取一番內阁的权力,接著说道:“臣觉得还是由內阁和六科给事中行封驳之权,將其封还。” 朱祁鈺眼睛一眨,反问道:“哦,陈阁老的意思是让人把这份詔书送回去?” “还是想要让六科给事中,以及在朝文武都知道,让整个大明百姓都知道,都在街头巷尾討论此事。” “大明的皇帝,要向瓦剌一个藩国割让大同宣府以及山外九州,行南宋之丑事是吧。” “还是说你想让我大明皇室,受尽天下人的唾弃,让大明百姓指著我朱家的列祖列宗骂吗?” 行封驳之权,是六科给事中审核皇帝和內阁下发的詔令的权力,若六科给事中认为詔令有误,可封还执奏,即拒绝签署並退回內阁,或交由皇帝改定。 这样走流程下来,就说明朱祁镇的詔令在大明依旧有效力。 这是朱祁鈺所不能容忍的,陈循此举不是在维护內阁的权力,而是维护朱祁镇的权力。 “臣绝无此意……”陈循浑身一颤,跪伏在地,他从未见过朱祁鈺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心中也暗骂自己为了给內阁爭夺话语权操之过急,行了本末倒置之事,触了朱祁鈺的逆鳞。 “咳!” “稟陛下,大同府总兵官刘安,该如何处置?”于谦见状,急忙揭过这话题,说起了亲自送詔书过来的刘安。 胡灐已经心知朱祁鈺有心保下刘安,於是待于谦说完后,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刘安擅离职守、临阵脱逃,贪图封爵之荣,按律当斩。” “诸公以为胡尚书所言如何?”收起怒气的朱祁鈺,接著胡灐话茬往下说,没想到胡灐的解围来的如此之快。 这事不可让朱祁鈺主动说出,不然难免在臣子心中落得个刻薄寡恩的形象,由胡灐提出再好不过。 吏部尚书王直却是一直盯著那两份詔书,感觉自己之前一直在维护的礼法正统好似成为了一个笑话, 立嫡? 立长? 还是立贤? 王直此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没有理会刘安一事。 “稟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刘安一脉世代忠良,其父刘忠武公为我大明徵战一生,天下人皆知刘忠武之名,若是贸然杀之,怕是天下军士將与我大明离心啊!” 左都御史陈鎰自然看出这是瓦剌人使的奸计,而弹劾百官又是督查院的本职工作,他自然不想忠良之辈被冤杀。 “於尚书,你怎么看?”朱祁鈺坐在主位,带著答案问道。 于谦自然看出了朱祁鈺所想,未作思索便回道:“陛下,当务之急是令郭登就任大同府总兵官一职,防止祸事再起。” 朱祁鈺想了想,確实得为郭登这种能打仗的將领正名,大同府此时跟宣府一般不容有失,扶正他方便展开工作。 “內阁即刻擬旨,交由锦衣卫送往大同。”朱祁鈺隨即吩咐道。 于谦接著说道:“至於刘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就免去官职,让其戴罪立功。” 临阵斩將,也是兵家大忌之一,因为你们朱家自己的家事,就擅杀一个为国戍边大將,大明的军士知道此事后,难免会有一些想法。 “內阁怎么看呢?”朱祁鈺听完,又看向了陈循。 “臣等附议!”陈循带著一眾內阁大臣齐声表態,皇帝给了台阶让內阁下,不下的话,那找死的就不是刘安了。 朱祁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高声说道:“这刘安既然来都来了,就让其去镇守九门之一吧,於尚书意下如何?” 于谦顺著朱祁鈺的意思回道:“陛下圣明,正好现在人手不足。” 眾人也一齐高呼:“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