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中状元了,你告诉我这是西游?》 第1章 投机与投资 第1章 投机与投资 “陈状元,家主抱恙,暂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唐,武德九年,六月初十。 长安,永兴坊魏征第。 看到已近六旬的仆人将自己拒之门外,陈光蕊从巾袍的袖口处取出了一封信,同时不露痕迹将一块玉佩放在了信件之下。 “既然魏洗马不舒服,在下便告退,此信乃学生拙撰,还请魏洗马斧正。” 老仆点头应是,收了信,玉佩却推了回去。 陈光蕊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一直在他身旁,穿着麻衣的少年陈安跟上, “阿兄,这魏征是太子洗马,前几天玄武门那件事后,大家都说他活不成了,你为何还要拜访他?” 走出永兴坊,街头的喧嚣一下子掩盖住了陈光蕊的声音,让周围经过的人没有办法留意他在说什么? “哦?那你说我该拜访谁?现在秦王府那些人如日中天,听说房参军和杜参军府上门槛都换了两个了,你说我能登上门么?” 陈安点了点头,“听坊间的传闻,光是进那两家的门就要绢帛数匹。” 他看着陈光蕊手中仅剩的那枚玉佩,不知道凭这个能不能进了人家的门。 但是拜访太子建成的旧臣,他还是觉得不妥, “阿兄,你都中状元了,等着朝廷授官就好了,为何在这些天拜访了这么多的官儿,咱们来的时候带的钱,就剩下这枚玉佩了,再过几天” 陈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意思很明显,再过几天,身上的盘缠没了,就连驿馆的餐食都付不起了。 不过,陈光蕊看着长安街道的热闹非凡,很直接地说道,“官,是要靠跑的。” “我虽中状元不过十余天,那也是武德朝的状元,玄武门之后,朝堂之上一切都是未知,若是我们不去跑,谁还会认识我?谁又能想起我?” “怎么不认识?”陈安眼睛一瞪,“阿兄,你几年前写的那首《静夜思》轰动一时,长安早就传了你的名了,怎么会没人认识你呢?” 陈光蕊道,“那只是才名,在这年间,靠着才名是没法当官的,要有靠山才行,我只有才名,但是没有京城的关系,只能挨个府上试试运气了,万一有人在关键的时候提起我呢。” “啊?”陈安挠了挠头,“我是武夫,有些听不懂啊。但是你要说运气的话,我倒是知道,长安有一个算命的,算的特别准,而且他的卦金也很有意思,就要一条鲤鱼.” 陈光蕊笑了笑,不再多说,命运嘛,还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放心。 他是穿越者,穿越到了海州弘农陈氏一岁婴孩光蕊的身上。 陈氏祖上曾为南朝小官宦,后因岁末战乱家道败落,在弘农只是一个小地主,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 陈光蕊曾经想过搞一些发明,做个生意,当一个没什么大用的富家翁,但是一回忆,还真不会发明什么,没有办法,他只能走科举这条路了。 毕竟有上辈子的文化积淀,再苦学了十多年的经史子集,自然能够应付科考。 加上他对唐朝历史走向的掌握,以及以一个后来人的视野看这个世界,走上仕途绝对有作为。 当然,他还有几乎所有穿越者都用过的杀手锏,抄诗。 只不过陈光蕊并非天赋异禀之辈,抄的诗也仅限于中小学时期能背下来的,至于超纲的,他是一概不知。 这些年,他从少量的“诗库”中抄了《静夜思》《望庐山瀑布》等,博了一时的才名。 还有身旁的陈安,是他远房的族弟,见陈光蕊年少成名,自然前途无量,小的时候就送到陈光蕊家陪伴左右。 陈光蕊一直帮助陈安学习武艺,甚至不惜向家中要钱拜访名师,这些年,陈安的武艺也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自己能文,陈安会武,陈光蕊觉得,是时候到京城去试试了。 唐初时候,科举制度还不完善,武德五年朝廷办了一次科举,便没有了下文。 等到了武德九年,陈光蕊终于等到了大唐的第二次科举,并且顺利地高中了状元。 他曾计划,中状元,当了官后就跟着秦王李世民,当然也要参与玄武门之变,成为一个从龙之臣。 只是没想到, 武德九年五月廿九,他揭榜成为状元, 六月初四,玄武门之变, 六月初七,秦王成为太子。 陈光蕊:我知道玄武门之变,但是从来没记过具体的时间啊! 虽然陈光蕊成了武德年间的第二位状元,但是现在大唐的实际统治者是李世民。 看着初七那天,秦王府的属官持榜巡街,陈光蕊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好在,他对这个时期的历史还算了解,错过了玄武门,他还能捡这个时期最大的漏。 玄武门之后的这几天,大家都在说太子建成的旧部要遭到清算。 但陈光蕊知道,魏征不会,所以这些天他看似拜访了很多朝臣,实际上都是为了今日登门魏宅。 这件事,在别人身上,那叫做投机,但是在魏征身上,那就是投资。 不过,这只是他开启仕途的第一步,第二步嘛 “阿兄.” “有人的时候叫我阿兄,或者是兄长,咱们私下里,你叫我哥就行,没人会说你不懂礼数。” “哦,阿兄.哥,前几天你说的事,我打听了,殷宰相家的闺女确实要在十日后彩楼观选。” 陈光蕊点了点头,“让你找的人都找好了吧?” “嗯,我从乡下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到时候就挤在最前面,别人家的休想挤到好位置。” 说到这里,陈安欲言又止,看到陈光蕊的眼神,想了想,又忍不住,“哥,那殷开山是当朝宰相,他要嫁女儿,那别人还不挤破门槛了?还用什么彩楼观选?除非” “除非什么?” 陈安低下头,声音也小了很多,“我听坊间传闻,殷宰相家里的闺女从来都没露过面,恐怕.恐怕是个丑八怪吧?” 最后这“丑八怪”三个字,陈安没敢大声说,声音小的可怜。 陈光蕊一听,一下子笑了,没有解释太多,只是说道,“丑八怪好啊,我就喜欢丑的,丑的会疼人。” (本章完) 第2章 五指山下有个猴 第2章 五指山下有个猴 将那封信成功送到了魏征宅上,陈光蕊算是松了一口气, “走!咱们回驿馆!” “啊?”陈安有些发懵,还在思考为什么“娶丑的好”? “哥,其他官儿的府上咱们不去了?昨天可是去了十五家,今天怎么就这一家啊?” “不去了。”陈光蕊掂量了几下手中的玉佩,“把这个当了吧,够上这几日的用度了。” 在朝廷授官前,状元住在长安的驿馆,每日需要四十到五十文的银钱。 这几日为了给拜访魏征做铺垫,陈光蕊拜访了好多官员,用了很多钱,身上的盘缠已经不足。 早上的时候,驿丞已经没给他们好脸色了。等中午回去的时候,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笑着说道, “状元郎,知道您忙,也知道过几日您授官了就有俸禄了,只是这驿馆的规矩……” 他如此说,在一旁的陈安不高兴了,“唉?我说你这人,也知道过几天我阿兄就要授官了?你就不怕他当了大官把你给办了?” 驿丞苦笑,“怕!怎么不怕?只是长安米贵,居不大易,我这驿馆开销又太多……” 陈光蕊此时不想再多生枝节,让陈安将银钱付了,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你这驿丞,拿的是朝廷的银钱,你这驿馆用度,有州仓曹司来划拨,今日少了这四五十文,就居不大易了?” 驿丞不答,只是笑着说话,“陈状元,您刚刚为官,有些许学问您可能还不知晓,这长安啊,不仅米贵,房子更贵,您看魏洗马,都四十七了,还在永兴坊赁舍呢,您这俸禄恐怕.” 他不知从哪得知了陈光蕊拜访魏征的事,说着话,眉毛挑了挑,放在身前的手就慢慢背后,似乎对于长安的官场极为了解,而陈光蕊虽是状元,但也是官场的新手。 这等姿态,让陈安在一旁磨拳头,就在他准备出手的时候,陈光蕊笑着说道, “驿丞教训的是,人生处处皆学问,学生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未曾讨教,一时间好似无头苍蝇,实在是不该。” 说着话,又不着痕迹地递给了那驿丞一贯银钱。 陈安在一旁看着,眼皮直跳,他们的那块玉佩,本就没有换来多少钱,刚刚给了驿丞近百文钱,现在陈光蕊又在他身上使了一贯,这么一算,可就真没有钱了。 他不断用眼睛看着自己的阿兄,意思是只要他说话,自己动手绝对不会含糊。 但是陈光蕊就好像没有看到一样,依然笑呵呵地对着驿丞。 “嚯,你这小子还挺上道!” 驿丞笑呵呵地将手中那贯银钱放到袍袖之中, “多学着点,肯定不会有错的。” 陈光蕊依然点头,“只是不知.哦,学生愚笨,只是不知该如何学.” “你看那孙御史,他可是我大唐的第一位状元.” 驿丞得意忘形,刚说出两句话,便察觉出了不对,闭口不语,同时,目光盯着陈光蕊。 陈光蕊依然是那张笑脸,很认真地点点头,“我说你这驿丞,本属流外五等,无品级的胥吏,今日说话会这样的硬气,原来是有孙御史在后撑腰啊。” “只是这驿馆,向来是归兵部驾部司统领课考的,你又为何又听了孙御史的话?” 他完全没有看着驿丞,而是在自说自话, “御史作为言官,起到监察百官之用,向来是与百官分割开的。” “孙伏伽任治书侍御史,从五品,前两个月刚刚上书《谏言三事疏》,斥秦王羽翼已丰,被圣人责骂,被秦王怨怼,如今要是被人知道有驿丞与他勾结,不知其他人会怎么想,那会不会杀人啊?” 他就这样,坐在桌子边上,一边倒水,一边自言自语,看着仍然像是刚刚踏足官场的状元郎。 但是此时,驿丞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状元郎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跟孙御史自然认识,他当年高中的时候,也是住在我这里的,我提起孙御史也是很正常吧。” 陈光蕊点了点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那就算是我多想了。” 说着话,端起了茶杯,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 驿丞还要再解释什么,但是看到陈光蕊又是点头又是端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深深看着一眼,转身就要走。 “咦?陈安,刚刚我那一贯钱你看见没有?” 陈光蕊嘟囔着,在身上摸了摸袍袖,似乎找的很认真。 驿丞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贯钱,“状元郎,不用找了,我看到你的钱了。” “谢谢谢谢,都怪我不小心,这一贯钱找到了,还有那一百文,又不知道哪里去了。” 看着驿丞灰溜溜地离开,不仅将一贯钱退了回来,还将那住驿馆的百文钱给退了回来,陈安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哥,还是你厉害,刚才我都想揍那家伙了!” “还有,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孙伏伽,究竟是谁啊?咱们这两天怎么没有拜访过?” 陈光蕊穿越前对孙伏伽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不过都是走的科举这条路,倒也留意的许多。听到陈安提起,不以为意,拨弄着桌子上的杯子, “他就是我前面的那位状元,授官后留在了京城,担任从五品的治书侍御史,不跑不要,这几年没有任何升迁,前一阵又写了个《谏言三事疏》,把圣人、秦王和东宫都给得罪了,若是没人保,说不准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他慵懒起身,感叹自己有了穿越前的积累,甚至很多官场的规则都写成了书,做成了影视剧,要不然许多在这个时代的不传之秘他是无法参悟透的。 “他是状元,我也是状元,这两天我拜访了不少的官儿,却没有去见这位前辈,许是他有些吃味了,特意让一个驿丞来给我吃些苦头,嘿!” 陈光蕊不屑,努力回想自己以前记不记得这个人,他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但是后悔自己对历史研究的不深,一无所知。 反正经过研判,陈光蕊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如果自己牵上了魏征这条线,再抱上殷开山的大腿,至少在大唐官场的起步阶段,他是不忌惮孙伏伽的。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把人给得罪了,毕竟刚刚给那驿丞留下了很多的空间,就等着他来找补呢。 他就在那里坐着,等着那驿丞来敲门。 也许是不放心自己在陈光蕊手中留下把柄,也许是见到这位新晋状元有些不简单,那位驿丞没过多久又端着一盘桃子来拜访。 这一次,他脚步轻盈,脸上带笑,完全没有了这些天那种傲慢。 陈光蕊对于驿丞的到来并不意外,笑呵呵地拍胸脯保证,今天的事全都忘了。 可是,他越是这样,驿丞越是担心,小心翼翼地承诺,自己不会影响他与孙伏伽的关系。 陈光蕊没有表示什么,但是心中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心中盘算着,要不要等玄武门的风波过去,去拜访拜访这位前辈。 毕竟从现在开始,整个大唐的官场都会经历一次洗牌,就好像魏征会在这次洗牌脱颖而出,殷开山可能会因为招了个状元女婿改变原有的轨迹,至于孙伏伽 等他活下来再说吧。 陈光蕊还在思索着下一步自己究竟该怎么去押注投机,很自然地拿了驿丞送来的一个桃子。 很甜。 驿丞看到陈光蕊不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思索了一下,找了一个话题。 “这个桃子.堪比两界山的桃子。” “哦,就是我们大唐西界,有个两界山,据说那里有个五指山,那座山下压了只猴子,毛脸雷公嘴,那里的桃子,听说是最甜的。我想咱们这长安的桃子也不比那桃子差了。” 五指山? 毛脸雷公嘴? 陈光蕊狠狠地咬了一口桃儿,甚至将里面的核桃咬的嘎嘣作响,一个名字如电闪雷鸣一般呼之欲出。 (本章完) 第3章 当时光顾着看猴儿了 第3章 当时光顾着看猴儿了 “怎么了?” 驿丞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光蕊,他发现这新科状元似乎又要翻找袍袖,好似又丢了钱。 驿丞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敢说,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又赔上百来文钱。 这个时候,陈光蕊稳坐如初,笑呵呵地问道, “您有所不知,我这人从小就爱吃桃。” 听到这话,驿丞松了口气,只要你不丢钱就行。 这桃儿不贵,加上这几个本就是他送来给陈光蕊吃的,为了买个好, “如果不够,我那还有。” 陈光蕊点了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驿丞:…… 陈光蕊一边吃着桃,一边接续刚刚的话,“刚刚我吃了这桃儿啊,心说咱们这驿馆果真是有好东西啊,这桃好吃!” “只是没想到,还有比这桃还好吃的?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地方?” “哦哦,两界山。”驿丞想了想,说了一句,“这我也是听说。” “这两界山是什么地方?” “具体的位置,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从长安走,一直向西。” “有个五指山?” “对,五指山!” “山下压只猴儿?” “是有只猴儿!” “毛脸雷公嘴?” “确实听说是毛脸雷公嘴。” 陈光蕊一拍桌子,吓了驿丞一跳。 陈光蕊赶紧说道,“您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可惜,这件事您远在长安都听过了,那其他地方的人也都知道了,那好吃的桃儿,估计都被人吃没了吧?” 驿丞见陈光蕊是因为此事犯难,松了一口气,宽慰道,“陈状元您大可放心!” “哦?此话怎讲?” “这件事我是从一个远方亲戚口中得知,而他呢,是几年前遇到一砍柴老翁,那老翁给他讲了这件事,还给了他一颗两界山的桃子。” 驿丞回忆着说道,“我那亲戚只是把这件事当做是假的,不曾与人说起,直到去年他来长安,吃了我这桃子,这才把这趣闻说了出来。不过他说,这件事大抵是假的,因为他去过那两界山,压根就没有什么五指山,也没有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 陈安不知道为何,这次驿丞送来好吃的桃子,陈光蕊反而面色难看,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忍不住问道, “哥,你这是为何?” 陈光蕊本不想说什么,但是一肚子的话又让他有些难以控制,想了想,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看猴戏么?”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每到夏天,大抵是七八月份,你就带我看猴戏,那猴子拿着根棍子,翻来翻去的,让人看了好不精彩。” 陈光蕊点了点头,“那你还记得,当时带着猴子演猴戏的那位,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么?” “啊?” 听到这里,陈安忍不住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当时候光顾着看猴儿了,哪里注意其他的了?” 听到陈安这个答案,陈光蕊明显松了一口气,嘴里还念叨着, “是啊,当时光顾着看猴儿了,哪里去管其他的了。” “当时怎么就看猴了呢?那周围的人,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陈光蕊坐在椅子上,念叨了几句。 陈安见他的脸色不对,忍不住问道,“哥,你是要揍那个演猴戏的?那你等我回弘农,见到那家伙我就动手。” 陈光蕊看向陈安,目光闪烁了一下,“揍那个演猴戏的?那你想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你打不过的人呢?” “打不过的人?” 陈安若有所思,“那我就再练呗,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把拳脚练好了,这世上就没有能打得过我的了?” 他很自信,因为陈光蕊说过,“只要把拳脚练到这世上最厉害,就没有人能再欺负他了。” 可是,当他看到陈光蕊欲言又止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对劲, “哥你怎么了?怎么又不说话了?” “没有,只是想起了其他的事。” 陈光蕊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吃着盘子里面的桃,等到所有的桃都吃完了,他才说道,“十日后是殷开山的女儿彩楼观选?” “对啊,你放心,人我都找好了,全都是身强体壮的,到时候往那彩楼下面一站,保准其他人一个都挤不进去。” 陈光蕊听后,脸色更苦了, “那咱们给他们钱了么?” “给了三成的定钱。” “这个钱看看还能要回来多少,十日后的彩楼观选咱们不参加了,你问好那彩楼在哪里,咱们绕着点走。” 陈安一听,有些疑惑, “哥,你不是说殷开山要借着你这女婿才能保着一家子,你也要借着他才能找一个好官位么?” 陈光蕊摆了摆手,“现在咱们最好不要和殷家扯上关系,躲得远远的就好了。” 就算陈安是武夫,他也觉得陈光蕊的说法有些前后矛盾,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懂。 “那我去找那几个人,把定钱要回来。” 说着话,他拍了拍胸脯,有这一身武艺,就不怕要不回来定钱。 陈光蕊坐着,看着盘子上的桃核发呆,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我记得你今天说过,有个算命的,算的还挺准?” 陈安想了想,“对,我听说长安是有这么一个卖卦的,每日教渔人下网方位,百发百中,那叫一个准,而且他的卦钱也很有趣,听说只要金色鲤鱼一尾.” 陈光蕊点了点头,“如果可能,打听打听这个卖卦的。” “怎么,哥,你也要去算一卦?你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东西的么?” “现在信了。” 陈光蕊起身,看着那一盘已经被吃的干净的桃核,拿了两个,在身上擦了擦,放在手里盘了两圈。 沉默了片刻后,他让脸上的笑容尽量变得自然一些,出了门就是精神满满。 驿丞刚刚还因为说错话而忐忑,但是此时看到陈光蕊的笑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笑着打了个招呼,“陈状元,又出去啊?” 陈光蕊点了点头,“嗯,出去算一卦。” “陈状元,您也信这个?” “信啊,只是不知道该信道还是该信佛。” (本章完) 第4章 看到我,你跑什么? 第4章 看到我,你跑什么? 六月初的长安,午后日头晃眼,西市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里,支着一张被虫蛀得斑驳的杂木条案。案头斜插一截枯竹竿,竿上挑着青布幌子,单一个“卜”字歪斜地糊在布面上。 案后坐着个枯瘦的葛衣中年人。鬓角夹着霜白,一张脸像是蒙着薄灰的土胚,刻着深重的纹路。身上的圆领麻布袍空荡荡的,洗得发白起毛,袖口更是磨开了线。 周遭市声鼎沸,人车喧嚣汇成一片燥热的河流。 袁守诚捋着胡须,笑呵呵地盯着来往的行人。 “道士,我要算上一卦。”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簇新绸衫、看着像外地富商的胖男人踱到摊前,唾沫横飞地嚷道:“道士,我要算上一卦!算算我这趟生意的财路!” 袁守诚这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珠在胖商人身上溜了一圈,扫过他光鲜的衣衫和鼓胀的钱囊,脸上却没半点惊讶或谄媚。 他右手轻敲桌案,案角放着一个敞口的粗竹筒,筒底压着一张巴掌大的黄麻纸,墨迹像被水洇过,爬出几个勉强可辨的字: 一尾金鲤,换一卦。 见胖商人没有应话,他笑呵呵地说道, “贵人要算财,吉兆自然有。” 声音不高,嘶哑中带着点金石摩擦的冷清,“小道这里规矩简单,”他手指再次点了点“一尾金鲤,换一卦”, “诚心备鲤,天道自明。”目光炯炯,直勾勾看着胖子的眼睛,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胖商人一愣,显然没料到是这规矩,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显出不悦。他手伸进怀里摸索,掏出的却不是鲤鱼,而是几枚亮闪闪的、大如当十的劣钱,“啪”地拍在桌案上,震得那破旧的竹筒晃了晃, “要鱼没有,我这里的银钱够你买上一筐鱼了!” 看到了那些当十的银钱,那先生也不恼怒,他将钱币拢在手心,随意地摇了几下,“哗啦”一声撒在龟甲上,只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散落的方位。 “嗯……”他摸着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须,拖长了调子,“贵人这趟生意嘛……西北有水波之相,似有财源涌动;东南嘛……却有燥气升腾,恐惹小人红眼。” 那胖商人倒是有些着急,“先生你倒是说,我这是去西北好呢,还是东南好呢?” 袁守诚笑而不语,等到那胖商人有些着急了,这才说道, “你这卦象好啊!好!” “贵人请看,西北乾位水气翻涌,主财源滚滚,却要当心水满则溢;东南离宫燥火不散,虽有贵人想援手,无奈火气冲煞反倒成了碍事的!” 他枯指蘸茶在案上画了个圈,“妙就妙在这水火相济之相!若从西北入,须得避开水势最凶的酉时;若取东南路,则要寻卯日卯时借风势压住火头。只要时辰踩得准了,西北如蛟龙入海,东南似朱雀衔财,都是富贵滔天的局!” 胖商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也听懂了这去东南也好,去西北也好,当时就高兴了,又赏给了一贯钱。 袁守诚脸上笑容不见,连连称谢,等到胖商人走了,这才异常嫌弃地用袍袖,将银钱推到了口袋之中。 这时,有声音在一旁说道,“先生算的好卦啊,西北财路需避‘水势最凶的酉时’,酉时是日落时分,商队根本不会此时行路。” “东南需寻卯日卯时,这卯时为清晨,市场未开,根本做不成生意。” “先生还说,要时辰踩得准,事情才能成,如果这人生意做成了,自然就是你算卦算的好,若是生意不成,你也可以说他没踩准时辰了。” 袁守诚面不改色,没有看说话的是谁,用手捋着胡须,依然是笑呵呵的, “我这人是看卦金卖卦,若是按规矩来,那就有按规矩的算法,若是不按规矩来,也有不按规矩的应对。” “总不能他不按规矩来,我就不给他算了,那他不是要把我这摊子给砸了?” 陈光蕊在一旁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那我现在没有卦金,还想在你这里算上一卦,该怎么办?” 袁守诚笑着说道,“那好办,我可以告诉你这卦金要到哪去寻,等你有了卦金再给我也不迟。” “哦?你这卦摊还能赊欠?” “呵呵,若是无缘,概不赊欠,若是有缘” 袁守诚笑容满面,慢悠悠转身, 而陈光蕊和陈安在一旁也脸上带着笑容,等着袁守诚说出“若是有缘”的下文。 可是,袁守诚看到了陈光蕊后,那“若是有缘”的四个字后,愣是停顿了许久。 他站起了身,看样子像是极为重视。 陈光蕊就在一旁看着,似乎也等着与袁守诚行上一礼。 “若是有缘.”袁守诚尝尝鞠了一躬,“那咱们就只能有缘再见了。” 然后,就在陈光蕊愣神的时候,鞠躬的袁守诚突然一下腰,身体如同陀螺一样转了一圈,然后整个人借着对方的惊讶,一个转身,竟然就窜了出去。 不见了? 嗯? 陈光蕊和陈安面面相觑, 这袁守诚,当真是怪,刚刚不是说好的么,告诉他们哪里能找到金色的鲤鱼。 怎么说跑就跑了? “哥,咱们怎么办?” 陈安上前问道,这样突发的情况,他总是想不到应对的办法。 “追啊!” “这个人怎么一见到咱们两个跑啊?摊子都不要啦?” 陈光蕊有些莫名其妙,也来不及再想别的,扯开了腿,直接就在袁守诚的后面追了过去。 “这家伙,看着骨瘦如柴的,怎么跑的那么快?” 他一边跑,一边嘟囔。 而在他前面,武林高手陈安腿脚利索,紧紧的跟在了袁守诚身后。 袁守诚虽然步子不高,但是两条腿倒腾的很快,也不回头,借着闹市的掩护,左躲右闪,倒是没有让陈安追上。 好似一条泥鳅! 此时,陈安也较上劲了,提上一口气,大口一声,“快闪开!” 而后“蹬蹬蹬”缩小了与袁守诚的距离。 袁守诚无奈,也喊声了一声,“你还追啊?” 然后,被逼无奈,转身进了无人的巷子中。 终究是袁守诚年岁大了,也多亏陈安的武艺精湛,要不然,陈光蕊还真没法在这里与袁守诚说上话。 (本章完) 第5章 为什么非要拉我下水? 第5章 为什么非要拉我下水? “我说你这老先生,腿脚怎么那么好啊?”跑了这么久,陈安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他死死拉着袁守诚的袖子,生怕这如同泥鳅一样的算命先生再次跑开。 巷内背阴,袁守诚的葛布麻衣贴在枯瘦的背上,显出清晰的肩胛轮廓。他也不挣扎,就着陈安拉扯的力道,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脸上非但没有被追赶的狼狈,反倒又挂起了那副笑呵呵的表情,枯皱的纹路舒展开来,像是风干的榆树皮被人用指头按平了。 “呵……呵呵,”他喘气均匀得不像刚被追了半条街,先瞥了一眼拽着自己袖口那只骨节分明、充满武夫力道的手,又抬起浑浊的眼珠瞧向陈安和陈光蕊, “这位小郎君好俊的身手,老汉我也是无奈……实在是,咳,实在是突然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儿,不得不去处置,一时情急,失了礼数,勿怪,勿怪。” “要紧事儿?”陈安浓眉一拧,显然不信, “啥事儿能让你连摊子都顾不上,见了我们就撒丫子跑?我看你就是见了我哥……呃,我阿兄,才跑的!”他及时改口,记起陈光蕊私下才许他叫哥, “难不成是你家人生孩子?” 袁守诚抚了抚被陈安抓皱的衣袖,那布料磨得发白,又硬又薄,抚了几下也没多大用处。他咂了咂嘴,一脸煞有介事的凝重, “非也非也。二位贵人有所不知,方才老汉坐于槐下观天,忽觉西北方位云气浮动,隐隐有荧惑之光闪烁不熄。掐指一算,正是今日酉时三刻!荧惑守心,天象示警,非同小可。老汉须得立刻回转西市口,寻个至阴之地借地气、压浮光,替过往生民望一望那‘祸从何来,福往何生’的脉络。晚了一刻,星象移位,推演之机便错过了。卦可误,天象之察,怎敢轻疏?” 他说得煞有介事,枯瘦的手指还在虚空中点划,仿佛真在勾勒星斗运行。 但是陈光蕊是见识过他信口雌黄的能力的,略微想了想, “先生这谎撒得可不高明。” 陈光蕊抬手一指天色,西斜的日头正将槐树影拉长到巷口, “未时将尽,离您说的酉时三刻少说还有两个时辰。荧惑守心若真当空,此刻长安钦天监早该钟鼓齐鸣,怎的半点动静也无?” 听到自己的话被拆穿,袁守诚脸也不红,眼珠滴溜溜地转,“这个嘛那可能是老夫算错了,算错了,误会了,误会!” “听你这么一说,那老夫也能回去安安稳稳地卖卦了。” 说着话,他就向胡同外面走去,陈安还拉着他的衣袖,看向陈光蕊。 陈光蕊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跟在了袁守诚的身后。 袁守诚倒是几次想跑,奈何自己的衣袖被陈安拉着。 他又试图呼喊救命,但是陈光蕊在他身后悠悠说道,“老先生,你也不想刚刚骗那人的事被我说出去吧?” “这要是说出去了,官府可能不会管,但是那人估计会把你这摊子给砸了,你知道的,他不缺钱,但是这口气要是没出的话” 说完了话,还忍不住摇了摇头,那意思很明显,如果这件事真被人揭发了,那他袁守诚再想在这闹市里卖卦,可就变得难了许多。 袁守诚深以为然,也不再想着逃脱的办法,乖乖地走在前面。 等回到摊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才说道,“我说小子,既然你自己都懂这卦术了,为什么还要找我算啊?” 他皱了皱眉,一副嫌弃的样子,“去去去,别在我这里捣乱,我这不给你算。” 陈光蕊则笑了笑,“谁说我要找你算卦了?” “你不算卦来我这里干什么?吃酒啊?你是看我这姿色还可以?” 袁守诚一副插科打诨模样,根本不想与陈光蕊说正事。 陈光蕊说道,“我是想问你,为何看到我,就这么着急跑,难道我就是你说的天象示警?” “咦,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袁守诚摇了摇头,还想再胡诌上几句。 他是卖卦的,本就是靠着嘴皮子过活,当然是不怕与人闲聊的。 但是陈光蕊不给他继续发挥的机会,直接问道,“既然我没有那么可怕,给我算上一卦又如何?” 说着话,坐在了袁守诚的面前,“我知道你要一尾金色鲤鱼作为卦金,先赊欠着,待你给我算完,我再付给你不迟。” 袁守诚嘿嘿干笑,“你知道的,我这是小本买卖,概不赊欠的,要是你欠完不还了怎么办?” “呵,你既然敢卖卦,难道就不会算出我会不会欠账?再说了,你刚刚可是要告诉我在哪能拾来卦钱的。” 陈光蕊眼中精光闪烁,他盯着袁守诚的眼睛,“如果你的卦准的话,应该不会有人赊欠卦金吧,如若你的卦不准,那谁还来找你算呢?” “这个.” 袁守诚捋着胡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自己也被人将了一军,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最后只能耍无赖说道, “反正我这人就这样,要是不高兴了,就是不算,今天啊,我这卦说什么就都不卖给你了。” 陈安在一旁,眉毛挑了挑,“我说你这个卖卦的,好不讲理。刚刚都给别人算了,就不给我阿兄算是吧?信不信我揍你啊!” 袁守诚坐在摊位的椅子上,摆了摆手,“不算不算,老夫今日就是不想给你们算,这街上这么多人,你们还想故意行凶不成?当心我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武侯,甚是得意。 西市口是这长安城中的热闹场景,到处都有武侯巡视,他若是一嗓子,还真能招来不少人。 不过,陈光蕊看到武侯也是眼睛一亮,“正好,那我就让这些差役看看,你招摇撞骗他们管不管,正好我把刚才那人找来当人证,全都齐活了。” 听到了这里,袁守诚的脸色一下子垮了,捂了捂胸口, “我说你这小子,你是想气死我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猛拍桌子,将桌子上的竹筒震的老高。 “都说了不给你算不给你算,你要算就找别人去好了,干嘛非在我这里磨呢?” “你都要死的人了,为什么非要拉我下水啊!” “不算,老子说了,就是不算。” 愤怒发泄了一同,那袁守诚一甩袍袖,好像有沙子从他的袖口飘出。 陈安刚要上前,就被这些沙子迷了眼睛,等到他再睁眼的时候,那袁守诚已经不知去向了。 “哥,这老家伙好像会什么戏法?” 他是武林高手,自然清楚,一般的武者不会这么快速干净消失的,能解释的通的,就是这人会什么戏法,用了什么障眼法把自己给变没了。 陈光蕊没有解释,因为他清楚,在这个世界,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是,这些事,他就算说了,陈安多半也不会相信。 就好像刚刚,袁守诚扬沙子的时候,他明明看到这家伙钻到了地底去了。 这要怎么解释? 只能在心中感叹,这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至于他最后说的话,陈光蕊倒是反复咀嚼了许久,想了想,这才说道,“走,咱们再找他去!” “啊?还找?他除了这里,我就不知道在哪还能见到他了。哥,你知道啊?” 陈光蕊倒是丝毫没有失落,只是说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办法找到他。” (本章完) 第6章 一尾金色鲤鱼 第6章 一尾金色鲤鱼 “哥,你真有办法啊?” 在西市口转了一圈,陈安脸色有些发苦,“我刚刚问了一下周围的人,他们可都不知道这袁守诚的来历。” “哦,他们都怎么说?”陈光蕊坐在袁守诚的摊位上,摆弄着桌子上的摆件。 陈安喝了一口水, “他们说,这个卖卦先生来到西市口才一个多月,这人很古怪,从来不与其他人有太多的接触。” “别人做买卖都会在摊位上吆喝,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说,甚至卖卦也不要钱,只要一尾金色鲤鱼。” “至于袁守诚卖卦的本事,有的说他算的是真准,也有的说他就会信口胡说。” 是了,陈光蕊点了点头,“我猜,只要给这袁守诚弄金色鲤鱼的,他给算的就准,若是只给些银钱,那这卦算的就有些失了准头吧?” 陈安想了想,“别人倒是没说,但是我想了想,好像说袁守诚卖卦不准的,给的卦金都是银钱。” 陈光蕊点了点头,“只是不清楚,这袁守诚要这金色鲤鱼有什么用?该不会是煲汤更好喝吧?” 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又问陈安,“此处距离泾河大概要多久的路程?” 陈安想了想,“泾河离这里倒是不远,我记得鱼摊的老王说过,清早到泾河去捕鱼,下午就能来西市口卖。” 陈光蕊点了点头,“那这些打鱼的,可有在袁守诚这里算卦的?” “好像是没有,我听老王说,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在泾河打鱼,根本就不用算。” “真的没有?” “真没听说。”陈安很肯定,“我来这里好多次了,从来没听说哪个打鱼的找过这个卖卦的。” 见陈光蕊没说话,陈安有些不解,“哥,有什么不对的么?” 陈光蕊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的,这些打鱼的都有自己的本事,怎么可能天天下网还要问一问卖卦的。” 说着话,他就准备起身。 这时,有个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哎?袁先生呢?” 陈光蕊回头,看到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渔夫。他穿着一身半湿的粗布短褐,脚踩草鞋,肩头扛着一卷渔网,手里正拎着一个盛着清水的草绳网兜。 网兜里,一尾通体金鳞、在阳光下闪耀的鲤鱼正不安地摆动着尾鳍,溅起细碎的水珠。老渔夫瞪着浑浊的眼睛,在袁守诚空荡荡的摊位前踅摸了一圈,又看向坐在那里的陈光蕊和陈安。 “袁先生呢?这老半天不见人。”老渔夫兀自嘟囔着,声音粗粝沙哑,带着几分不满。他抖了抖手上的金鲤,“俺今日特意打了这上好的金鲤来付卦钱哩!付完了钱,俺还要去南城卖鱼呢。” 他见陈光蕊二人不语,似乎把他当成了知情人,索性靠近了些,将湿漉漉的网兜“噗通”一声放在袁守诚那张破桌子上,水溅湿了桌面。 “呸!要俺说,这老袁的卦,也忒不灵光了!”老渔夫啐了一口,用手指着案上简陋的龟甲铜钱, “昨个他信誓旦旦跟俺说,今晨在泾河‘未时水纹隐现旋涡,子午交汇有灵物’,让俺未时三刻在西数第七块红石滩下网,必有双鲤金鳞!俺在那冷飕飕的河滩足足蹲了半个时辰!” 他说得唾沫横飞,脸涨得微红:“你猜怎么着?一条!就捞上这一条!俺往年这季节在那滩口,运气好的时候,一网下去三五尾金鲤也有过!你说说他这卦是灵还是不灵?这叫俺咋弄?这不成心要俺白费功夫么!” 老渔夫越说越气,布满老茧的手拍打着桌子,震得空竹筒都跳了一下,语气也从埋怨升级成了刻薄的数落:“骗人!尽会耍嘴皮子的老东西!白瞎俺天天准时给他送鱼!早知道今日就该先去西市卖了这鱼再来找他退卦钱!还‘必’有双鲤?‘必’个屁!害得俺才打了这么点!” 陈光蕊不动声色地听着老者的抱怨,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渔夫天天来送鱼! 就在老渔夫发泄完一通,气哼哼地把网兜拎起来准备离开时,陈光蕊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利落: “老人家,且慢。” 老渔夫一愣,警惕地看向他:“嗯?你谁啊?袁老儿的亲戚还是新雇的伙计?替他说话可不好使!” 陈光蕊微微一笑,并不辩驳身份,直接从袖中掏出一贯钱,“哐当”一声按在溅湿的桌面上,钱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子攥住了老渔夫的视线。 “这尾金鲤,我要了。” 看到老者伸手要去取,陈光蕊却将银钱挪到了一旁,指了指网兜,“只不过,这是两尾金色鲤鱼的钱,你若是想要,那就辛苦一趟,替我再打一条同样的。” 老渔夫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贪婪的光芒一闪而逝。他看看网兜里那尾漂亮的金鲤,又看看桌上那堆沉甸甸、闪着诱人光泽的钱币,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西市卖鱼,金鲤再好,受限于季节市价,远卖不到这个价钱!现在,眼前这个陌生的、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竟然开出了如此离谱的高价! “当、当真?!”老渔夫声音都有些发颤,干裂的嘴唇抿了抿。 “自然当真。”陈光蕊肯定,“你若不信,我就跟着你去,你打到了鱼,现场我就把钱给你。” “好!好哇!”老渔夫已经将刚才对袁守诚的怨毒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贵人爽快!俺老张别的本事没有,打鱼那可是在泾河出了名的好把式!包在俺身上!俺这就回去!立马就下网!” 看着那老渔夫匆匆离开,看到陈光蕊也跟了上去,陈安终于忍不住了,凑到陈光蕊身边,压低声音疑惑地问道, “哥,你这是做什么?咱们身上就那点钱了!买这两条鲤鱼有什……” 他话音未落,却见陈光蕊脸上丝毫不见心疼银钱的神色,反而眉头微锁,目光深邃地转向泾河的方向,仿佛透过拥挤的市集,望向了那流淌的、距离长安不远的泾水。 心中想着,难道这样就能找到那袁守诚? (本章完) 第7章 这是钓鱼还是钓龙? 第7章 这是钓鱼还是钓龙? 老渔夫张老汉得了陈光蕊的许诺,脚步轻快地在前引路。 陈光蕊与陈安紧随其后,不多时便来到了泾河畔的红石滩。 夕阳斜照,河面铺洒着碎金,水流平缓。此处果然人迹罕至,几只破旧的小船泊在远处。岸边湿滑的淤泥上,西数第七块赤红色巨石尤为显眼。 “贵人稍候,老汉这就给您寻那第二条金货去!” 老张动作麻利,解缆撑舟,小船稳稳滑向河心,精准停在红石滩前方深水区附近。他熟练地撒网、收线,动作一气呵成。 陈安护在陈光蕊身侧,环顾空旷的河岸,低声道:“哥,这地方静得瘆人……” 他武者天生的警觉让他感到一丝无形的沉闷。 陈光蕊目光掠过平静水面,心中了然,面上却对河中忙碌的老张扬声赞道: “老丈好本事!这选位、下网,行云流水,果然是经验老道。非是寻常功夫所能及吧?”他刻意顿了顿,让声音在空旷的河面传得更远些,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与推崇: “想必……这‘百发百中’的能耐,全赖那位袁先生神机妙算、点拨之功?世人皆言袁先生有窥测天机,今日亲见老丈收获,才知绝非虚言!若非如此高人指点,寻常渔夫,焉能日日捕获此等金鳞珍品?” 这通恭维正中老张心坎,连日来对袁守诚的一点小小“失准”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代之以膨胀的得意。他将长篙在船头重重一戳,忍不住眉飞色舞地大声夸耀起来, “哈哈哈!陈公子好眼力!说得太对了!” 老张拍着船舷,嗓门洪亮,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老汉在这泾河打了一辈子鱼,地方是熟,可要说哪天几时下网、何处必有金鳞贵货?嘿,以前那叫一个抓瞎!全凭老天爷赏口饭吃!可自打上月在长安西市遇见那位袁神仙……”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 “袁神仙那可真不是凡夫俗子!头一天就教了老汉一个‘看星识水气,辨纹定鱼踪’的法门!喏,就是这块红石滩的位置,他还掐着时辰,告诉老汉哪天‘水气交泰,宝鱼聚集’!老汉将信将疑照着试了,您猜怎么着?嘿!当天一网下去就是两尾金光灿灿的大鲤鱼!那鳞片,亮得晃眼!” 老张沉浸在回忆里,手舞足蹈,仿佛要将这桩奇事昭告河神, “自那以后啊,老汉天天都去听袁神仙指点,他老人家从不厌烦,日日告知老汉时辰方位!虽说今儿只捞着一尾算是个‘意外’……” 说到此处老张还是忍不住撇了下嘴,“可这大半个月的收获,老汉捞到的金鲤鱼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袁神仙说了,这叫什么……‘顺天时,得地利,人和在己’!他就是老天爷派下来,专门照应俺们这些打鱼人的活菩萨!这本事,普天之下,谁人能比?哈哈……” 他正说得眉飞色舞,得意忘形之际。 忽然!不远处河畔半人高的野苇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一个穿着藏蓝色粗布短褐、裤腿挽到膝盖、背着个半新不旧竹编柴筐的樵夫走了出来。 这樵夫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容方正,皮肤是常年在外的古铜色,颌下蓄着短髯,体格颇为魁梧结实。 “呔!兀那老倌儿!” 樵夫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关中口音,一脸惊讶与浓厚的兴趣, “你这般大呼小叫的,吵得俺河边拾柴都不得安生!方才俺听你说什么……有人算准了鱼在哪儿?还能日日指点你捞金鲤?当真?世上还有这等神人?莫不是诳语哄骗这位公子吧?” 他目光扫过岸边的陈光蕊和陈安,又回到老张身上,带着朴实的质疑。 老张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又遭质疑,顿时火气上来,脸一板, “哼!你这山野莽夫懂个啥!老汉所言句句属实!没见识就别瞎咧咧!” 他转向陈光蕊,急于证明,“贵人您瞧,这等人……” 那樵夫却不依不饶,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河边一块大石旁放下柴筐,自己一屁股坐下,摸出旱烟袋点上,一副听故事的模样, “老哥你别恼,俺是真好奇!俺在这泾河边砍柴打草也有些年头了,这泾河的鱼哪天在哪里冒头,那也是看天看水的事儿,从没听说谁能算得忒准的!你这说得也太玄乎了,真不是那算卦的碰巧蒙对了几回?或者,你怕不是早就知道哪里有鱼窝子吧?”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老张。 “呸!你放……” 老张气得差点破口大骂,硬生生忍住了, “你个砍柴的,知道鱼在水里咋游?知道啥叫‘水气交泰’不?懂啥是‘宝鱼聚散’不?袁神仙的本事,那是天上的星斗落到他掌心里!那叫一个……那个词儿咋说来着?” 他一时词穷,忽然想起陈光蕊的话, “对!窥测天机!你说蒙的?蒙一次叫运气,连着蒙对快一个月,老汉我天天捞金鲤,你管这叫蒙?你蒙一个给俺瞧瞧?俺瞧你就是嫉妒!” 樵夫吧嗒着旱烟,喷出一口青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嘿嘿,老哥,你这牛吹得也太响了!那俺问你,今儿你捞了几条金鲤啊?方才不还嚷嚷着只捞了一条么?谁知道你这一条是不是蒙的?”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老张的痛处,他登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从小船上跳起来, “今儿……今儿!今儿那是时辰没完全踩准!是老汉……老汉老了,手脚慢了那么一丢丢!跟袁神仙算的没关系!袁神仙指点的地方没错,时辰也没差多少!前几天这滩口这时候一网下去三五条都是常事!你你你……气死俺了!贵人啊,您给评评理,这莽夫分明是不讲理!” 老张激动地比划着,把袁守诚如何算准位置时间、往日如何丰收的情形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那樵夫坐在石头上,吧嗒着烟,眯着眼听着,偶尔插一句看似无心却总能激得老张跳脚的问题。 陈光蕊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雪亮:这位突然出现的樵夫,身形看似粗豪,眼神却深如寒潭,气息沉稳得不似寻常山民,且那藏蓝粗布下,似乎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水汽浸润过的厚重感。 就在老张被樵夫连番“质疑”刺激得几乎要暴走,赌咒发誓袁守诚就是神仙降世时, “哗啦……咕噜噜……” 老张脸上大喜,“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说着话,低喝了一声,手臂发力,整张大网直接被他拽了起来! 渔船在水面摇晃了几下,那网中的鱼在渔船上面扑腾,满满的一网鱼,赫然有一尾金色鲤鱼。 老张举起了鲤鱼,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得意的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又弄上来一条?” 那樵夫看到渔夫的炫耀,脸色微变, “咳!咳咳……这河风邪性,烟味儿都呛人!定是这捞鱼的老倌儿搅得水里不干净!晦气!晦气!” 说着,他烦躁地收起烟袋,背起柴筐,瞪了还在摇晃小船上老张一眼,又对陈光蕊二人瓮声瓮气地说, “两位公子见笑,俺砍柴去,不跟这疯子缠磨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钻进河岸更深处的苇丛,身影迅速消失不见,似乎有了落荒而逃的感觉。 然而,陈光蕊却眸光微动。 因为他注意到,刚刚那人,只是走入了树林,刚刚寻了一棵树遮挡视线,人就凭空消失了。 好像这里他从未来过一样。 (本章完) 第8章 看似浪费了一贯钱 第8章 看似浪费了一贯钱 河风裹着水腥气掠过滩涂,卷起几绺枯苇。 渔夫张老汉将草绳网兜重重顿在陈光蕊脚边泥地上,网兜里金鳞一闪,鱼尾溅起的水珠沾湿了陈光蕊的袍角。 “贵人,一贯钱!说好的!” 老张喉结滚动,浑浊的双眼紧盯着对方掏钱的动作。 陈光蕊笑而不语,直接将一贯钱放入老汉皴裂的掌心。 “得,谢谢贵人嘞!” 老张他不再多言,扛起渔网,拿着剩下的鱼转身便走,草鞋踩过硌脚的石滩,哼起荒腔走板的渔歌,身影很快没入下游苇丛。 滩涂复归死寂。 陈安盯着那两尾在浅水坑的金鲤,终于按捺不住, “哥!这一贯钱够咱在好几日的用度了!” 看到那所剩不多的银钱又消失了一贯,陈安有些心疼, “这两尾金鲤虽然样子好看,但对于我们没什么用处,凭空买来,养又养不活,吃了又可惜” 陈光蕊看着还在浅水坑中扑腾的鲤鱼,盘着袖中那两颗从驿馆带出来的桃核,目光追随着涟漪消散处, “袁守诚每日索要两尾金鲤,今日突然少了两条,你说他会怎样想?” 陈安一愣:“你是要逼那卖卦的主动找你?” 陈光蕊轻笑,掸去袍角泥点,“这老滑头不知为何看到我就跑,现在我买了他那两尾金鲤,看他还找不找我?” 陈安站在一旁,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完全听懂, “那咱们买了这两尾金鲤,拿回去就好,还要在这里等什么?那卖卦的可不会来这里。” 风穿过芦苇荡,沙沙的碎响传来,陈安脊背倏地绷直, “哥,我总觉得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咱们,不如,咱们先回去?” 他警惕地站在陈光蕊的身边,盯着林中的响动,而陈光蕊则站在水坑边,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看着粼粼波光的河面,好像在想着什么,也好像在等着这河水中冒出个什么东西来。 这水面静的狠,怎么可能会有东西冒出来呢? 陈安在一旁,也没有说话,陈光蕊要等,那他就陪着等! 只不过,他的眼睛还一直谨慎地盯着树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光蕊竟然俯身,将金鲤提起,直接甩到了泾河之中。 等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了树林中的陈安注意到这些的时候,大吃一惊, “哥!你这是干什么?一贯钱换来的金鲤,你怎么给放了?” 他有些着急,趁着金鲤还没有游走,就要将鱼给抓回来,“就算咱们不吃,拿回去还能换百十来文,这么扔了,可惜了!” 陈光蕊伸手去拦,“本就是这泾河水族的宝贝,被你我得来,倒不如将它们放生的好。” “可是.” 陈安欲言又止,只得偷偷去数手中还剩下的银钱。 而陈光蕊还是站在河边,并没有走的意思,他还在那等待。 等到天边露出黛色,陈安提醒再不走可能进不去城了,陈光蕊这才有些失望地起身离开。 陈安则在一旁嘟囔, “奇怪了,刚才明明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等到把那两尾金鲤给放了,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难道这河里真的有河神?不想让咱们拿走那两条鱼?” 随即他又摇头,“不可能,哥,你以前不是一直说这世上没有鬼神的么?对不对?” 陈光蕊刚才还有些失落,但是听到了武者陈安的直觉,眉头也舒缓了许多,笑着回答, “那万一我说错了呢?” “不可能,哥你说的话从来都没错过?” “但是那袁守诚就能每天都算出打鱼的最好位置,你说这事是不是有些邪门?” 陈安还是摇头,“哥你说过,算命的都是两头堵,当不得真的。” “这些都是我说的?” “是啊?” “你不会拿我没说过的话来骗我吧?” “怎么可能,哥你说过,你记性很好的,我要是骗你一句话,就得再编更多的谎话才能让这个谎话不露馅。” “嗯,这个我确实说过。” 待回到驿馆,还未到宵禁时分。 陈光蕊看到驿丞此时就站在了驿馆的门口,见到他回来,那驿丞急忙迎了上来,脸上的笑容亲切,“陈状元,有客人拜访。” “客人?” 陈光蕊有些意动,“是何人?” “是今年的进士榜第二名,张昌龄。” “张昌龄?” 陈光蕊略微皱眉, “他来做什么?” 驿丞见陈光蕊面露疑惑,凑近了些低声道, “这位张榜眼已在厅内等候多时了,说是同科进士,特来与状元郎亲近亲近。” 陈光蕊心中那点因在泾河边空等而生的、盼着非人异事出现的微妙期待顿时散去,他本以为是袁守诚或那河中的蹊跷人物会找上门来,没想到却是这位素无交集的榜眼张昌龄。 “有劳驿丞。” 陈光蕊客套了一句,示意陈安留在屋外,自己整了整因赶路微有风尘的巾袍,缓步走入驿馆的待客厅。 厅内,张昌龄正背着手欣赏壁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听到脚步声,连忙转过身,脸上堆起热情又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道, “陈兄!冒昧登门,还望海涵!” 陈光蕊还礼,“张兄客气。不知张兄光临,有何指教?” “哪里敢言指教!” 张昌龄笑得更加热络, “同科之谊,如手如足。小弟近日深感京城气象万千,却唯与陈兄未及深谈,实在憾事。今日斗胆拜访,一是仰慕陈兄高才,二来……也是想讨教一二。” 两人分宾主落座,驿丞奉上粗茶,便躬身退下。 陈光蕊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心中了然。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张昌龄多半是看到自己这些天“上蹿下跳”地拜访官员,有样学样了。他不动声色,做出洗耳恭听状:“张兄但说无妨。” 张昌龄喝了口茶润喉,眉宇间难掩一丝得意,故作谦逊地压低声音, “说来惭愧,小弟观陈兄近日常访名贤,心向往之,便也效颦了一番……” 他顿了顿,小心观察着陈光蕊的表情,见对方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只得继续道, “前日小弟厚颜拜会了孙伏伽孙御史府上。” “哦?孙前辈?” 陈光蕊抬了抬眼,面上恰到好处地带了点“惊讶”和小小的“敬佩”。 张昌龄未及深思,见陈光蕊的惊讶,心中有些得意, “陈兄有所不知,这朝堂之上,大人与大人之间,亦有区分。你这几日拜访的大人其实” 说道一半,他故意不说了,而是神秘一笑, “孙大人也是靠着科举才上来的,是你我的前辈,理应与他多亲近亲近。” 说到这里,张昌龄更为得意,这陈光蕊虽是状元,但是对这官场之道,似乎不如自己看的通透。 看样子,张昌龄定然是在前辈状元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或者承诺,这才忍不住来卖弄一下,以至于他到现在都忘了来意,陈光蕊顺着张昌龄的得意言道, “张兄能得前辈首肯,果然不凡。这长安城中识人之明者,孙前辈必在其列。” 这句不咸不淡的奉承,让张昌龄更是飘飘然,原本“深谙官场”的他想着试探陈光蕊,现在因为得意,已经把想好的说辞都给忘了。 反倒是因为陈光蕊简单的奉承,将后面他要试探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张昌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神秘, “小弟近日偶闻风声,道是宫中或有喜事,朝廷将于近日为今科英才设宴慰勉……据传是半月后?小弟初入京师,茫然无绪,不知此等盛会,吾辈当如何准备?”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陈光蕊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一点提前知晓内幕或者特殊准备的蛛丝马迹。 只不过,这样的事,他就是刻意试探,陈光蕊都不会被他套话,现在这样说出来,陈光蕊更是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哦?竟有此事?设宴慰勉新科?实乃吾辈之幸!半月后……” 他微微蹙眉,像是思索了一下, “张兄消息果然灵通。这等宫宴,想必自有礼部循旧例安排主持。吾等只需谨遵谕旨,按时抵达,仪容端方,谈吐得体便是了。张兄无需多虑,以兄台之才,必能在御前大放异彩。” 这番话滴水不漏,张昌龄没探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反倒被“戴了顶高帽”,一时语塞。 他仔细看了看陈光蕊,对方神色坦然,似乎完全相信了他关于“半月后”的消息,且对此表示高兴,但又毫无进一步探讨的意思。 张昌龄倒是不认为陈光蕊有什么心思,只是心中有瞧低了状元几分: 这个陈光蕊,只会死死读书,这官场之事真是一窍不通,琼林宴都没有准备,拜访的那些官员,相互之间又都敌视,更加可笑的是,他今日好像还拜访了魏征 那魏征太子建成的人,他陈光蕊不是找死么? 这个家伙,可惜让他占了状元的位置。 张榜眼对于自己的猜测很是满意,心中已经盘算,在半月后的琼林宴上,如何大放异彩,压倒状元,到时被圣人垂青,就算不是状元,也比状元更有前途。 得到了自以为想要的结果,张昌龄得意离开。 此时,顺天门击鼓四十声,意思是坊市闭门,随后各街鼓再击六十声,全城坊门彻底关闭,长安城已经开始了宵禁。 而陈光蕊似乎因为这一日的劳累,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神游之间,猛然回首,竟然看到了一颗硕大的龙头,此时正死死地盯着他。 (本章完) 第9章 泾河龙王 第9章 泾河龙王 梦,如坠墨海。 陈光蕊的意识在混沌的水流中沉浮,感官被粘稠的黑暗包裹。冰冷刺骨的水压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的胸口,几乎令人窒息。这是前所未有、充满实质压迫感的噩梦。 倏地,水流激荡! 仿佛深渊开眼,两道熔岩般的巨大光柱猛地撕裂黑暗,笔直地灼烧在他脸上。 那是一双狭长的、燃烧着金焰的瞳孔!瞳孔深处是翻涌不息的怒涛与亘古的威严。 紧接着,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轮廓在黑暗中凝聚成形。覆盖着幽蓝巨鳞的狰狞头颅缓缓探出,利齿森然如倒悬的刀戟,垂下的龙须粗如巨蟒,搅动着水流,带来令人心悸的呼啸。庞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渺小的陈光蕊,那冰冷的龙威几乎将他的魂魄冻结。 “陈!光!蕊!” 雷鸣般的低吼直接在陈光蕊的识海中炸开,带着江海沸腾般的轰鸣,震得他心神剧颤,眼前发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万钧巨锤砸落。 “你!做的好事!” 龙头的声音饱含震怒与轻蔑。 陈光蕊心神剧震,瞬间明白这是何人找上门来。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恐惧,袖中右手紧紧攥住随身携带的那两颗驿馆桃核。 只是,那两颗一直放在袖口中盘着的核桃竟然突兀的消失了。 陈光蕊顿时明白,自己此时正在梦中。 是了,在西游记中,这个龙王就是托梦向李世民求助的,也是被魏征在梦里给斩了。 想到此处,他在那龙威之下又寻找到了一丝的镇定,找了一整天的龙,今天这龙不是寻上门了么? 他艰难开口,声音在梦境水波中显得微弱却清晰, “尊……尊驾何出此言?光蕊一介新科文士,不知何事触怒了您这等……仙家?” “装腔作势!” 龙王鼻孔喷出两道凝练的寒气,瞬间让梦境水域温度骤降,冰晶在陈光蕊眉睫凝结。那巨大的龙头又逼近了几分,利齿缝隙间溢出压抑的咆哮, “区区凡人!竟敢在泾河兴风作浪!指使那袁守诚,妄窥天机,定我水族鱼踪!” 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西市口卖卦之徒袁守诚!日日泄漏天机,将我泾河水族潜游之密,罄尽告与河上渔夫!长此以往,水脉生灵涂炭,我水府根基动摇!此等行径,皆是汝幕后操纵!说!意欲何为?!”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与近乎实质的杀意,陈光蕊没有选择硬辩“与我无关”。 他顶着压力,反而抬头看向那双燃烧的巨瞳,语调急促却带着一丝委屈般的自辩。 “仙长明鉴!那袁守诚算卦精准,光蕊岂敢有此能耐驱策仙人?” “我与那袁守诚……实非同道!” “我今日不惜耗费重金,在河滩寻得两尾金鲤……又立时将它们放归水中,正是知其来之不易,不忍见水族因此受损!” “若我真为祸害水族而来,何需多此一举?耗费钱帛,只为一放?” “呵!”龙王发出一声低沉嘲弄的龙吟,震得水流激荡, “放生小计,焉能赎你等大罪?若非你指使煽动,那渔夫怎会如此猖狂?在我泾河之上,逢人便夸那袁守诚的‘神算’,道是他日日告知下网之时辰方位,半月所得金鳞,比十年更甚!” 眼看龙王杀意更炽,龙爪虚影在黑暗中隐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攫取他的神魂。陈光蕊知道此刻必须抛出真正的“鱼饵”。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 “你这龙王,好生不明事理,那算卦的是袁守诚,你若是保你泾河水族,找他便是,何必夜里来寻我麻烦?” 龙王巨大的龙瞳猛地收缩,金光暴涨,磅礴的威压骤然凝聚。 陈光蕊根本不顾龙王特意使出的威压,用了今日不知盘算了多久的说辞, “就在我这里耍威风,算什么本事?你若再逞凶,当心你的龙头都不保了!” 陈光蕊就是一介凡人,被龙王故意释放的威压压制,本就说话艰难,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不过,泾河龙王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信口雌黄!你区区凡人,也想来取我的头?!” 说着话,竟然将身躯下压,好像在梦中就要将陈光蕊给结果了。 陈光蕊倒也不怕,等了龙王这么久,很多事情都在他心中演练过了,他昂首凛然,“我是斩不了你,难道这天上地下就没有能斩你的?” “放肆!小子,我看你是找” “泾河龙王,你的死期快到了!” 陈光蕊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泾河龙王绝对不是今天白天的那个樵夫,那个樵夫处处知道隐忍,有耐心地去探听所有信息,而这个泾河龙王的性格,有些急躁,如果自己再不说出重点,很可能就没有机会说了。 “你要去找那袁守诚,你觉得你能杀了他吗?等着被他杀死吧!” 说出这句话,陈光蕊感觉身周的压力小了一些,虽然龙王还是在施压,但此时已经缓和了不少,他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今日你是先找的袁守诚,没有找到,然后才来找的我吧?” 不等龙王回答,陈光蕊又说道,“如若你今日找到了他,恐怕不会直接打杀,想必要与他斗上一斗吧?” 到了此时,陈光蕊已经不需要再去了解这泾河龙王的性格,看了那么多遍西游,这点情节还是记得的。 果然,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种压制他的威压全都消失不见,而龙王此时眼神不善地在盯着他。 陈光蕊说到此处,便不再说。 那龙王这时反倒是说话了,“难道你觉得我斗不过一个算卦的?” “就是斗得过,那恐怕也没有命了。” 陈光蕊在梦里寻了个椅子坐下,抬头看着眼前的龙头, “你与那算卦的能斗什么法?无非就是那掌握天机的本事。” “如若算卦的告诉你,他能算准何时何处下多少雨呢?” 听到这里,龙王更加不屑,“如若真是这样,那我必赢他。” 谁知,陈光蕊等的就是这句话,“可若是那样,你就真是死到临头了!” “你那下雨的时令,是靠谁的旨意?若是你擅自改动,会有什么后果?” 说完了想说的,陈光蕊便不再多说,本来想盘一盘那两个核桃,但是此时却不在手中,没有办法,无聊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梦境中翻腾肆虐的水波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原本喷吐着寒息的巨大龙口,此刻竟微微张着,如同被无形的冰棱卡住。 那双威严龙瞳深处猛地一滞,随即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显露出刹那间被洞穿的惊骇。 陈光蕊那句宛如惊雷的“死到临头”,裹挟着“擅自改动旨意”的精准诛心之言,如同利箭,狠狠扎穿了龙王的绝对自信。 “你究竟是谁?” 虽然知道了陈光蕊的名字,但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提问,一个凡人怎么会算到这么多? 而陈光蕊这时却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今日放生那两条金鲤,可用了我不少钱。” (本章完) 第10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钓鱼? 第10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钓鱼? “哥,你这两颗大珠子哪里来的?” 陈安眼睛瞪得溜圆,掌心托着两颗龙眼大小的珍珠,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珠子这么老大……乖乖,一颗就能顶咱老家的二十亩上等水田了!”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颗珍珠,对着窗户看了看,好像这样看,就能看出其中的什么门道一样,实际上,陈安从来都没见过珍珠,只是知道这东西很值钱。 陈光蕊倚在驿馆简陋的床榻上,昨夜与龙王的梦中交锋仿佛还在骨子里留下丝丝寒意,他瞥了一眼陈安,随口道, “刚睡了一觉,醒来不知谁就放这儿了,我还以为是你拿来给我的呢?” 他目光轻飘飘扫过窗户,仿佛望向泾河的方向, 同时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是龙王,就是有钱啊。 想到昨夜老龙被点破死局时的震动,还有他被自己反手敲诈了一笔有苦说不出的表情,陈光蕊嘴角不由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老龙,不仅莽撞,还好忽悠,有他配合,就不信那袁守诚不出现。 今天只要去泾河边,演上那么一演…… 至于这珍珠嘛,只是个附带品。 在一旁的陈安根本没注意陈光蕊后半句,兀自沉浸在巨大的财富冲击里,他还拿着那两颗珍珠,嘴里念叨这, “一颗就够买十匹上好的突厥战马!两颗!乖乖,咱们能在西市盘个三进的大院子了!” 他越说越兴奋,一把揣好珍珠,突然阔绰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哥,你等着!” 说着话,他兴冲冲推门就奔前厅而去。 “老倌儿!给你!” 陈安大步流星冲到驿馆柜台前,难掩得意地对着正倚着柜台剔牙的驿丞扬了扬下巴,随即“啪”地将一大把铜钱拍在台面上,力道足震得柜台上的油灯一晃, “喏,欠你的饭钱,连本带利!一文不少!” 这些天,一直担心钱不够的陈安,面对催账的驿丞,连大气都不敢喘,现在有了钱,必须要嘚瑟一下。 手里还有将近三百文,他想都没想,直接就给齐了一百三十六文钱。 驿丞慢条斯理地数完钱,手指拢过铜子儿,眼皮一掀,目光在陈安那溜了一圈,脸上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褶子, “呦,陈小郎君这是发了横财?莫非……是从永兴坊那位?” 他刻意将“永兴坊”三个字咬得又慢又冷。 若是平日,陈安听到这种阴阳怪气,早就提拳头上了,今日心情好,只是骂道, “少打听!收你的钱便是!” “哼!” 驿丞鼻子里喷出一声短促的冷气, “还在得意呢,恐怕大难临头了你都不知道。” “什么大难临头了?呸呸呸!爷爷现在有钱了,你休要给我添晦气!” 说着话,陈安还用手挥了挥,似乎想把那所谓的晦气给扇走。 可是,这个时候,驿丞突然脸向前探,声音压低了许多。 “陈小郎君,你昨儿睡的死,没听到声音,今个儿天没亮,金吾卫可是把长安城搅合了一个热闹啊。!” 说完了这句话,他想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偷听,这才用了更低的声音, “前太子率更丞王珪大人,血溅府门!左卫副率韦挺大人,人头都挂上菜市口了!” 他看着陈安血色尽褪的脸,枯唇咧开一个阴森的弧度,枯指向东边永兴坊的方向狠狠一戳, “你猜猜,下一个轮到的,会是哪一尊倒霉菩萨啊?” “什么那尊菩萨?我听不懂啊?” 武夫陈安就这一点好,你说太深奥的话,他是真听不懂。 驿丞这一次似乎很有耐心,看到陈安没懂,他还在旁补充了一句, “魏征可是太子的人,现在太子的旧臣被砍头了,他还能好?而你,陈小郎君,你昨儿可是跟着陈状元拜访人家了。” “啊?” 听到驿丞的话,陈安这次是听懂了,嘴巴张了老大,如遭雷击,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踉跄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他看着驿丞那张刻薄得意的脸,脑子里全是金吾卫带血的刀锋和血淋淋的人头幻象。 是啊! 昨天我们去魏征宅了!昨天去了魏征宅! 阿兄还给了人家一封信呢。 这次魏征要是出事了,阿兄准跑不了啊! 昨儿我们去了魏征宅! 其他人都去的孙伏加府上! 就我们昨儿去了魏征宅 就在陈安满脑子的想法都要被这一句话占据的时候,他看到了驿馆门口,突然有人影过去, “张……” 陈安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嘶哑着嗓子喊了出来, “张兄!留步!” 刚迈入驿馆小院的张昌龄脚步猛地一滞,背影刹那间绷紧。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安煞白的脸和驿丞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下一瞬,张昌龄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脚后跟,宽大的袍袖猛地一甩,整个人几乎是脚不沾地、逃也似地冲出了驿馆大门,只留下一个仓惶远去的背影,将陈安最后一丝侥幸彻底隔绝。 千万别说跟我关系好! 昨天没出事的时候,大家都是好兄弟,今天人家太子的人出事了,我可不认识你是谁! 而陈安,则是还没有消化掉这个大消息,晕晕乎乎又回到了陈光蕊的卧房。 “哥!完了!全完了!东宫那边的人头真砍到菜市口了!” 陈安连滚带爬冲回客房,一把抓住陈光蕊的衣袖,声音抖得不成调,指关节因恐惧攥得发白, “驿丞说……说下一个就是魏征!他说的王珪、韦挺的名字我都听过,是大官!这几个是大官!要按官大小来砍头的话,魏洗马,也躲不了多久了。” “哦?秦王对东宫动手了?” 对于陈安带回来的消息,陈光蕊一点都不意外,相反,他还要把信息问的仔细才行, “已经动了两个大官了!这魏洗马,形势不妙啊!” 陈安苦着一张脸,看着手中的珍珠,狠狠咬牙, “哥,要不你拿着这两颗珠子,去一趟房府和杜府?现在魏征要倒了,咱们得找活命的路子啊。” 说着话,他将珍珠又塞到了陈光蕊的手中,“这两颗珠子值钱,说不定能买咱们的命呢。” “送东西?为什么要送东西?” “当然是保命了!” 陈安有些着急,“给他们送过去了,可能看在珠子的面子上,就不会为难你了。” 陈光蕊这才听懂了陈安的意思, 不过,他倒是没有动身的打算,而是笑呵呵地说,“我是不会去那两位的府上的,没有人介绍,就是去了也是白去。” 说着话,他从容起身,完全没有注意到陈安脸上的焦急。 陈安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淡定,于是就问, “哥,那咱们不去那二位的府上,咱们是要去哪啊?其他的人可都没有这二位的分量重了。” 陈光蕊点了点头,“是啊,毕竟一条鱼才多重。” 说着话,他拉着陈安一同起身,“走着,咱们钓鱼去!” (本章完) 第11章 插翅也难逃了 第11章 插翅也难逃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钓鱼?! 日头刚爬过屋脊,驿馆里便弥漫开一股沉重的气息。 陈安捏着两颗珍珠,指尖冰凉,脑子里回响着驿丞的话语和榜眼张昌龄仓惶逃走的背影。 金吾卫的屠刀已砍向东宫旧臣的头颅,魏征怕是下一个! 自己和兄长昨天就去魏征宅第拜访了,现在长安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们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这时候,你还要去钓鱼??? “哥!咱们……”陈安刚闯进房门,就见陈光蕊已收拾妥当,神情平静得有些诡异,手里竟提着一根简陋的鱼竿。 “收拾一下,去泾河边。”陈光蕊说着,目光扫过陈安惨白的脸,似乎没看见他满眼的恐慌。 “钓……钓鱼?!” 陈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说话都磕绊起来, “都、都什么时候了!那魏洗马……说、说不定这会儿……人头都、都挂上菜市口了!咱们不、不想想活路,还、还钓鱼?!” 他急得额头冒汗,又不知该如何才能说服这向来有主意的兄长。脑子里的念头纷乱如麻。 那两颗大珍珠,或可去房杜二位门前试试?哪怕砸不开门,送到孙伏伽那里疏通关节也好过坐以待毙啊! 这个时候该动起来了! “慌什么?” 陈光蕊打断他,目光淡淡扫过陈安焦灼的眼,那平静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非你我在此坐卧不安便能改易分毫。倒是这泾河的金鲤,今日须得钓上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想着钓鱼呐!? “可……可是……” 陈安还想再劝,对上陈光蕊那双沉静的眸子,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他认命地垂下头,攥紧了拳头,闷声道, “行吧,哥你说去哪儿,我就陪着。” 两人刚踏出客房门口,那个瘦得像竹竿似的驿丞便幽灵般闪了出来,脸上挂着假笑,手上却捧着一卷册子和一支秃笔。 “陈状元,留步,留步。” 驿丞佝偻着腰,姿态卑微,眼神却带着迫不及待的疏离。 “驿丞有事?”陈光蕊停步。 驿丞将册子在手上摊开,上面是墨迹未干,一看就是今日刚写的,他指着最下方一个新写的小框, “哎,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规矩。按兵部驾部司上月新颁的驿例,凡‘留居待授之官’,每日用度须经本人签押确认,账目日清月结,才好核销。” 说着,他把笔往前一递:“状元郎您是识文断字的贵人,劳烦在这‘房饭支用’栏下画个押?” 这突如其来的“规矩”,让陈安血直往头上涌。他几步上前,瞪着驿丞,眼中几欲喷火, “昨日怎不见这签押?那榜眼张昌龄怎么不签?分明是你这老倌儿看风头不对,急着和我们撇清干系!” 驿丞被陈安的凶相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脸上笑容僵硬,强辩道, “陈小郎君息怒!规矩就是规矩……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这不是……太子旧臣那档子事……咳,驿站也怕沾惹是非嘛……” 他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陈安,也不敢看陈光蕊的脸,只把目光死死黏在那账册的新框上。 这“签押”哪是什么新例?不过是他揣摩着长安风声、想着自家饭碗,临时起意的“保命符”,生怕陈光蕊这“投机”太子旧臣的新贵一旦被株连,牵连到他这小小的驿丞头上。 陈光蕊伸手拦住了要发作的陈安,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他接过驿丞手中那支劣质的秃笔,在指间捻了捻,并未立刻下笔,反而抬眼看向驿丞,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对了,驿丞,那孙伏伽孙御史府上……若是我此刻登门拜谒,你说他……还肯见我么?” 驿丞被问得一怔,眼神躲闪,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干笑道, “这……小人一个跑腿的下贱胥吏,哪敢揣测孙大人的心思……状元郎您、您签了这……小人也好去账房归档……” 他显然不想、也不敢接这茬话。 陈光蕊也不追问,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提笔在那框内落下了自己的名字,陈光蕊。 笔迹沉稳,力透纸背,全无半分犹豫或慌乱。 驿丞如释重负,急忙卷好账册,点头哈腰地退开了。那纸上的名字,便是他心中预想的“切割”印记。 望着陈光蕊提着鱼竿,领着那莽撞武夫离开驿馆的背影,驿丞暗自嗤笑,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钓鱼?怕不是被吓疯魔了!这新科状元的锦绣前程,怕是要栽进这无底漩涡里了。 此时,长安城东,另一处略显清冷的府邸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榜眼张昌龄坐在孙伏伽下首,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清晨的“惊魂”见闻,语调带着劫后余生的得意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孙公您是没瞧见!那驿丞的脸色,活像抹了锅底灰!金吾卫的刀光都映到永兴坊了!依学生拙见,王珪、韦挺已是昨日尘灰,那魏玄成魏洗马……” 他做了个向下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环视厅内其他几位依附孙伏伽的新晋进士, “此人头落项上,也就一两日的功夫!秦王……不,太子殿下此等雷霆手段,东宫余脉已是树倒猢狲散,朝局……即将清朗!” 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合声,带着恭维和庆幸。 孙伏伽端着茶盏,眼皮微垂,嘴角紧绷,鼻腔里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他心中郁结难消,这些天他一直在等那新科状元登门拜谒。身为当朝唯一的状元前辈,新科状元不第一个来拜他码头,反倒四处乱撞,昨日更是昏了头去拜注定要死的魏征! 这陈光蕊,究竟是无知狂妄,还是有意落他的脸面? 张昌龄最擅察言观色,见孙伏伽神色不快,立刻将话题引到陈光蕊身上,语气充满嘲讽, “说起这陈状元,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不通权变到了愚蠢的地步!眼下这等局面,旁人都忙着避祸寻路,学生方才在驿馆听闻……”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嗤笑道, “那位状元郎,今日居然不跑不躲,而是带着他那族弟……扛着鱼竿去泾河钓鱼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满堂哄笑顿起,连一直板着脸的孙伏伽也绷不住嘴角,露出一丝极为轻蔑的哂笑。 “钓鱼?” 有人忍俊不禁地摇头, “莫不是自知大祸临头,效仿姜太公?可惜啊,这长安城里,可没有周文王的船!” “哈哈,只怕他钓的不是鱼,是催命符!” 另一人笑得前仰后合。 “愚不可及,当真愚不可及!” 孙伏伽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渣, “武德九年得此状元,真乃……嗯,我朝之异数。” 他摇摇头,似乎提及陈光蕊的名字都嫌脏了他的口。 泾水河畔,喧嚣的耻笑传不到此地。 陈安抱着刀,像一座黑塔般杵在陈光蕊身后几丈远的地方,警觉地扫视着空寂的河滩与密林,手指不时摩挲着刀柄。 他不懂兄长的盘算,但他只认一条:护着兄长!万一有金吾卫的缇骑追到这里…… 不远处,老渔夫张老汉蹲在石滩上,对着自己半空的渔篓骂骂咧咧:“天杀的袁老道!昨日诓俺说未时三刻西七滩有双鲤,俺傻乎乎蹲得脚都麻了,只得这么点虾兵蟹将!误俺生计!” 他瞥见陈光蕊主仆出现,尤其是看到陈安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骂声顿时弱了,低着头假装收拾渔网。 陈光蕊似乎没有注意到他,随意选了一处水势颇急的滩头,水流哗哗冲刷着岸石,漩涡暗生。 老张抬头瞅了一眼,忍不住嘀咕, “嘿,那书生!那地方水冲得凶,白浪都打卷,鱼都站不住脚!老汉我打了一辈子鱼,就没见人在那破地方钓上过大鱼!白费力气!” 陈光蕊恍若未闻。他将一枚小饵挂上鱼钩,随手一甩,鱼线在半空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噗”地一声落入湍急的浊流中。浮漂随即被水流冲得摇晃倾斜,几乎沉入水面。 在陈安焦灼的目光和老张不以为然的摇头叹息中,陈光蕊只是盘膝坐下,执竿的手稳如磐石,眼神沉静地投向翻涌的河水深处。 他当然知道,这里能钓上鱼,还是金色的鲤鱼! (本章完) 第12章 钓鱼?钓龙! 第12章 钓鱼?钓龙!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升高了些,水色却依旧浑浊汹涌。 “哥……” 陈安压着嗓子,刚想提醒该回去了,可他话未出口,目光猛地凝固在水面上。 那根几乎要被急流吞没的细细鱼浮,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了一下!幅度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递到岸上执竿的陈光蕊手中。 陈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旁的老张也看到了这动静,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疑惑加毫不掩饰的不屑。 他停下戳石子的手指,用鼻子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 “鬼扯呢……这奔马似的水,鱼卵都得冲碎乎喽,还能挂住鱼钩?邪性!” 他压根不信,权当是水冲的浮漂乱晃,甚至觉得这俩后生是在浪费他那根好竹竿,脸上的褶子层层迭迭挤着,全是等着看笑话的刻薄。 水下的力道似乎变得清晰而执着,一下,又一下,稳稳地、有力地牵扯着鱼线! 陈光蕊眼神一凝,手腕猛地发力,向上一提!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道金灿灿的光芒破水而出!阳光下,那鱼鳞闪耀如金,尾巴剧烈拍打,水珠四溅!正是一尾足有斤把重的金色鲤鱼! “嚯——!” 渔夫老张喉咙里猛地呛出半口唾沫,那声惊呼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硬挤出来的!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中般僵直,浑浊的老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突出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那扑腾的金光。 “真……真钓上来啦?!” 他的惊愕凝固在脸上,皱纹仿佛一瞬间被拉平又急速扭曲。 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发生在眼前! 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仿佛要确认那不是眼。震惊过后,他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找回点场子,带着一种慌乱和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强行解释着, “撞……撞了大运了?这傻鱼……瞎…瞎了眼撞你钩上喽?巧!忒巧了!” 可他那双还残留着惊骇余波的眼睛,却死死粘在陈光蕊身上,以及那条在篓里扑腾出刺眼金光的鱼上。 嘴里虽然说着“巧”,心底深处那股寒毛直竖的感觉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陈光蕊动作利落,解下鱼钩,将那活蹦乱跳的金鲤放入陈安慌忙准备好的、盛了少许河水的竹篓里。 鱼一入篓,便奋力扑腾,映着水面金光粼粼。 陈安还沉浸在震惊中,陈光蕊却已重新挂饵,甩竿,位置毫厘未变,依旧是那片湍急的白浪翻滚之处! 老张眼睁睁看着鱼钩再次“嗖”地没入激流漩涡中,那根细细的鱼浮在狂暴的水里显得如此脆弱而醒目。 这后生哥……他竟然真的又甩回去了?还在那个鬼地方?! “我的娘咧!” “不能有……不能有了……老天爷不能这么玩笑……哪有连着的好事……哪有连着的好事……” 这一刻,他那点老渔民的常识和几十年的生活经验让他确定在这里是钓不到鱼的。 但是刚刚那条金鲤还在篓里扑腾,让张老汉又有了那么一丝不确定,眼睛死死盯在了鱼浮之上。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短!不过盏茶功夫,那根鱼浮再次剧烈抖动! 陈光蕊手腕沉稳一抖!“哗啦!”又一抹耀眼的金色跃出水面!又是一尾几乎同样大小的金色鲤鱼! 看着那第二条活蹦乱跳、闪着同样邪乎金光的鲤鱼被放入篓中,陈安看着自家兄长平静如常的侧脸,再看看那依旧咆哮奔腾的急流,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 而老张整个人彻底石化在原地。他的嘴无意识地大张着,下巴微微颤抖,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那双眼睛,看看篓里活蹦乱跳的一双金鲤,过了好半晌,才从他那僵硬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邪了门了……真他娘的…邪门透了……” 那不是惊讶,是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战栗,仿佛那湍急浑浊的河面下,藏着什么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对抗的东西,而岸上这平静垂钓的后生哥,比那河更让他心生寒意。 陈光蕊收起鱼竿,将那个简陋的竹篓递给还在发懵的陈安,然后拎起两条用草绳穿好的金鲤,走到目瞪口呆的老张面前。 “老丈,” 陈光蕊的声音平静无波,将两尾还在扭动的金鲤递到张老汉眼前, “昨日买你两尾金鲤,付了一贯钱。今日,我卖你两尾金鲤如何,价钱嘛……”他笑了笑, “也收你一贯钱。” “啥?!” 老张的愕然瞬间被愤怒和极度不甘取代,他看着眼前这两条上好的金鲤,又想起昨天赚来的一贯钱。 那钱还没捂热乎啊!这简直是剜他的肉! “不成!这……这不是欺负老汉嘛!” 他梗着脖子,老脸涨红, “昨日……昨日那是老汉我……我自己打的鱼。你……你这是在河里钓的,哪能这么算账!” 他心疼得要命,昨天虽然赚了钱,但是在袁先生那里没法交差,这才让自己今天打渔的位置不准,今天又要把那一贯钱掏出去?而且还是被“原路返还”! 赔了,赔大了! 陈光蕊也不多言,只淡淡看着老张那空瘪的鱼篓, “哦?那老丈你今日可打得金鲤?若没有……袁守诚的卦,恐怕是收不到了吧?” 这句话如同点中了老张的死穴。 他浑身一僵,脸上的不甘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憋屈。 是啊,今天他这点收获,连小鱼小虾都不够卖,更别提找金鲤去抵袁守诚的卦钱了! 要是没有金鲤,袁守诚那老滑头肯定不会给他算明日打渔的位置…… 他的目光在陈光蕊手中的金鲤和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上来回了几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老牛喘息的、极度不甘心的声响。 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只剩下无可奈何的灰败。 罢了,就当是……钱买明天的生计!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那……那串原本属于陈光蕊的一贯钱。 钱币沉甸甸的,被他的汗手攥得有点温热。 老张的枯手抖得厉害,递出去的动作慢得像是在扒皮抽筋。 那一贯钱绳在他指间挣扎着,每一枚铜钱似乎都在诉说他的心痛。 最终,他还是将那贯钱放在了脚下微湿的鹅卵石上,然后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抓过陈光蕊手中的两尾金鲤,转身就走,脚步匆忙踉跄,仿佛再慢一步就要反悔。 “哎?老丈,你的鱼篓!”陈安看他气昏头,连自己的渔具都不要了,忙拿起地上那个空篓子追了两步喊他。 老张头一遍说着“晦气”,一边夺过鱼篓,再一次走开了。 陈安看着他如同逃难般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脚边那一贯孤零零的银钱,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老货……” 他弯腰捡起铜钱。 陈光蕊没有关注老张的愤懑离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两条被老张紧攥在手中的金鲤上。 就在老张即将踏上河岸小路,身影将要没入稀疏树林的那一刻,其中一尾鲤鱼,猛然扭过头! 那金光灿灿的鱼头,极其清晰地、朝着陈光蕊所在的方向,点了点! 动作快速、有力,带着一种绝非鱼类能有的灵异感!如同一个无声的、确认的信号! 陈光蕊平静无波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昨天答应泾河龙王的事情,终于做成了。 一旁的陈安毫无所觉,他还在弯腰捡钱,嘴里嘟囔着, “还好,昨天的一贯钱又回来了……” 根本没注意到那惊鸿一瞥的鲤鱼点头。 陈光蕊收回目光,看向依旧奔腾不息的泾河,水声哗然,掩盖了林中某种更深沉的窥伺与波澜。 “走吧。” 他说道,声音平静如初, “钱也收了,该回去了。” (本章完) 第13章 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第13章 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正午的长安城透着一股诡谲的暑气。朱雀大街上车马零落,陈光蕊带着陈安踩着青石板的回音穿过空荡街巷,步步踏向驿馆的门槛。 与今天早上不同。 驿丞那张精瘦的脸上堆满了黏腻的笑容,仿佛逼人签押的不是他本人。 一桌好菜竟已备在当院,炖得金黄油亮的肥鹅卧在粗陶盘里,旁边摆着时令鲜蔬,甚至烫了一壶劣酒,热气混着油腥,在死寂中蒸腾。 “状元郎回来得正是时候!” 驿丞小跑上前,枯瘦的手在衣襟上蹭着泥灰, “小的吩咐灶上备了些薄酒小菜这半日奔波,想必劳乏了!” 这等的殷勤,就是陈安这等武夫看了都有些诧异, “我说老倌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陈光蕊在院中站定,目光掠过食盒并未停留,只是看了眼驿丞的样子,心中好像想到了什么。 “驿丞今日好破费。”陈光蕊声音平静无波。 “应当的,应当的!”驿丞舔了下干裂的唇,眼神却不敢直视,“这晌午日头毒.状元郎不如,呃,先用些?” 陈光蕊没有动,陈安自然也不动。 “你这无事献殷勤,有些不正常,说吧,你想干什么?”陈光蕊直奔主题。 驿丞老脸一红,“嘿嘿”干笑了几声,片刻后,他声音刻意压低, “只是.方才金吾卫张都尉巡过,特意交代.说近日‘肃清’事大,驿站往来繁杂,您这般‘待授’身份,若长住此地,实在是有些不大方便.” “哦?”陈光蕊的眉头一挑,“是让我们搬出去?其他人呢?” 驿丞有些声音更低了,“后续,也会走的。” “那就是偏偏要我们走了?” 陈安一听顿时怒冲百会,摇着沙包大的拳头, “老倌儿!你早上逼我们签押画押,现下又要轰人出门?天底下没这般道理!” “小郎君息怒!” 驿丞猛地后退半步,脸色从谄媚转向焦黄, “非是小人要落井下石!实在有苦衷呐,方才西街棺材铺的王掌柜亲口告知,” 他喉结滚动,眼神鬼祟地瞟向院门, “今日辰时刚过,左骁卫中郎将薛万彻薛将军!在终南山潜龙谷私宅被金吾卫围了!阖府男丁,连带着十三岁的小少爷……全下狱了啊!” “薛万彻?那可是太子建成的左卫军副帅?”陈安倒吸冷气。 “何止啊!” 驿丞声音抖得不成调,“今天全都乱套了,金吾卫在到处抓人呢,全都是,都是那位的人呐!”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永兴坊方向, “我听说,就在刚才,金吾卫的缇骑,已把那头魏洗马的宅邸团团围定了!” 陈安脸色霎白如纸,陈光蕊很平静,但也没有说话。 驿丞趁势塞来一卷纸, “状元郎您通晓大义!小人家小都在长安,实在不敢沾这滔天漩涡……您只需签了这自愿离馆的文书,隔壁承福街上,‘悦来客栈’价廉物美!小人亲自替您打点!” 陈光蕊却看向那桌油腻酒菜, “都让我走了,你还给我备上这一桌饭菜,这是让我吃人嘴短不好拒绝吧?” 驿丞干笑僵在嘴角。 陈光蕊却煞有其事地说道,“你就不怕我吃了你这饭,你就跟我有脱不开的干系了?” 他这么一说,驿丞脸色有些阴沉不定,额上汗珠唰地滚落,竟被这句诛心之言钉在原地。 陈光蕊大笑,已拂袖转身, “陈安,去尝尝真正的长安风味。” 袍角带起的风扫过驿丞僵硬的脸,踏出院门时,只留下一句,“等我吃完了东西,就搬走。” “啊?哎!哎!”驿丞听到了陈光蕊的话,心中的石头这才落定。 永兴坊的巷口比别处更闷。坊墙下金吾卫的皂衫影影绰绰,铁甲在日光下反射冷光。 临街一排高槐遮天蔽日,魏征宅第大门紧闭,连石阶缝隙里的青苔都透着一股森冷死气。 一辆青布小车正从偏巷无声驶出,还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下了,话也不说,直接就是上车搜查。 “哥……” 不远处,陈安见了这情景,喉头发紧, “咱们真的就不再找一找?” “你不是说了么,官是要跑的,现在咱们遇到难了,难道不跑一跑?” 陈光蕊倒是自信很多,“现在这节骨眼,咱们就好像瘟神一样,连驿馆都待不下去,现在找谁会见咱们?” 说着话,也不往永兴坊进,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有那担心,不如吃点好的喝点好的!” 这时,一个爽朗声音自身后传来:“陈兄?留步!” 一身杏色领袍的新科进士周平含笑赶来,袖口还沾着几点墨渍,显然是刚出学馆, “听说中午昌龄兄做东设宴遍邀同榜,说是连孙伏伽孙大人都遣人赐酒!陈兄好像走错了方向啊?” 陈光蕊脚步未停,但也毫不在意, “张昌龄不曾递帖邀我。” “嗯?”周平笑容顿时凝固,一时尴尬难言。 陈光蕊是本届的状元,榜眼设宴,怎么可能不邀请状元呢?周平一时想不懂其中的关键。 灵光一闪,他猛地记起昨日席间张昌龄耳语过那句“姓陈的竟去了永兴坊”! 在看现在的位置,可不就在永兴坊的街口,离魏征家不远的地方么? 一股寒气自脚底蹿升,再看陈光蕊身后那金吾肃杀的永兴坊高墙,周平忽觉手中书卷烫手起来,只得干笑着倒退几步,心中在暗骂自己,怎么就那么嘴贱,非要跟陈光蕊搭话, “啊……周某尚要去西市寻一部《论语》,先行一步!” 说着话,人已在十步开外,背影仓皇如避瘟神。 这倒是让陈安怒骂了半天,直到随着陈光蕊寻到了八仙楼,这才罢休。 东市“八仙楼”二层临窗的位置。 陈光蕊点了一碟鲜切鲙鱼、一盘吃食,慢条斯理地沾着蒜泥豉汁。 窗外天光被瓦檐切割,投下一道阴翳,正好笼着他半边身子。 陈安表情难看,只觉盘中美食难以下咽,闷酒灌了两杯,还是觉得心中压抑。满脑子都是韦挺血溅菜市、薛万彻满门下狱。 还有那嘴脸丑恶的驿丞和那几个见他们如同躲瘟灾的同届进士。 他指节捏得发白, “那驿丞撵咱走,分明就是怕被牵连。还有那个张昌龄和周平,前一刻还说的好好的呢,后面说变脸就变脸,都是什么人呐!” 陈光蕊拨弄着箸尖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生,语调平静如砚中墨, “锦上添易,雪中送炭难。世人皆如是。当你显赫煊赫时,满座宾朋皆是善人;当你身处困顿危悬时……环顾身侧,更无一个好人。” “可咱就真在这儿等死?” 陈安急得眼中冒火, “实在不行…我去求求房玄龄家里的管事?他们或许知道秦王旧部哪位能递上话?” 话音未落,忽听隔壁雅座轰然爆出一阵肆意的笑声! “张兄!你刚刚那‘钓尸’之喻真是神来之笔!” 陈安一听,脸色恼怒,没想到自己选的地方竟然是张昌龄设宴的地方,嘴里念叨着晦气,心中想着,吃完了饭就走,离那些小人远点。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拔得极高,正是今日避陈光蕊如蛇蝎的周平, “可惜陈状元不在场!否则让他学学永兴坊外的老槐,伸着钓竿去等那位主动上钩的鱼,岂不妙绝?” 另一人接道,“妙!妙!今日更是奇闻!听说那位状元郎竟去了泾水边……难不成指望钓条金龙托他飞升?” 满座又是一片哄笑,杯盏碰撞叮当乱响。 陈安猛拍桌案便要站起,却被陈光蕊用箸尖轻轻压住手背。 陈光蕊在一旁,听这些人说闲话,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诸兄莫笑,” 这个时候,张昌龄的声音又从雅间传来, “陈状元也是读书读痴了,竟然跑去找魏征了,依小弟浅见,” 他拉长调子,满意地接受众人凝神倾听的姿态, “此等人,纵是文曲星下凡,在这长安城也…”他摇着头,“插翅也难逃喽!” 席间附和声浪更高,更有甚者,学着渔夫撒网架势,引得一众狂笑。 殊不知,就在这个时候,秦王府内已经传出了新的旨意: 太子洗马魏征,任詹事主簿。 (本章完) 第14章 重用 第14章 重用 午时初刻,长安城秦王府书房内。 中书令房玄龄接过内侍躬身递上的紫绫诏书,目光沉凝,落在墨迹初干的“詹事主簿”四字上,指尖随即在紧随其后的名讳上微微一滞。 “魏征?” 房玄龄抬眼望向端坐一旁的杜如晦,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东宫旧臣,竟得留用?” 杜如晦枯瘦的手指在檀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浑浊的眼眸掠过一丝精光, “昨日刚见罢东宫血雨,今日便拔擢太子洗马魏征……殿下的心意,” 他沉吟片刻,沙哑的声音吐出四个字, “深不可测啊。” 房玄龄取过誊抄副本的黄麻纸,墨痕尚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此等信示,压,不如放,须臾也不能耽搁。” 杜如晦蜡黄的脸上不见喜怒,微微颔首。 誊本旋即被交予心腹小吏,快马送出府门,如同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注定要在长安城搅动层层涟漪。 孙伏伽正凝神提笔,用朱砂细楷批注摊在面前的《武德律疏》。这是当朝编纂的法典,绢帛上“谋逆连坐”的条文旁,墨迹蜿蜒如蚓。 贴身长随脚步急促地走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 孙伏伽手腕猛地一抖,饱蘸朱砂的狼毫笔“啪嗒”一声重重跌落在端砚上! “魏征……詹事主簿?!” 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头。 仅仅几个时辰前,他在那帮新科进士环绕的场合里,还斩钉截铁地断言, “魏玄成项上人头,不出一两日必落地!” 那掷地有声的话语犹在耳畔,此刻却骤然化作最响亮的耳光,抽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对着同样惊骇的长随嘶声低吼:“速去!给本官查实!立刻!马上!” 半个时辰后,长安东市,八仙楼二层。 新科榜眼张昌龄满面红光,坐于主位,被周平等一群同榜进士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 喧闹的酒气在雅间内氤氲。周平正站在席间,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前几日泾河边老渔夫撒网的滑稽姿态,引得满堂哄笑。 “……哈哈!你们说,咱们那位状元郎陈光蕊,此刻怕不是在永兴坊外,学那姜太公垂钓,” 周平故意拉长声调,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才嗤地一声讥笑道, “只不过他等的可不是文王,怕是指望着魏征大人自己从水里浮上岸来呢!”“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周兄高见!” 席间立时爆发出更刺耳的嬉笑与附和。 张昌龄矜持地端起面前的青瓷酒杯,指节在细腻的瓷壁上摩挲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嘈杂,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 “诸位,此等不识时务、自寻死路之人,纵有文魁之名加身,如今身陷那等漩涡,” 他微微停顿,环视一圈在座的宾客,缓缓吐出四个字, “也不过是……插翅难逃。” 笃定的语气仿佛早已预见结局,引来的是一片心悦诚服的赞叹与恭维。 “张兄洞悉世事!” “榜眼高见!” 仅一扇薄薄的山水屏风之隔,临窗的角落里,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静默。 陈光蕊安然独坐,慢条斯理地用箸尖夹起一片切得薄如蝉翼、莹白如玉的鲜鱼生,轻轻浸入面前盛着青绿蒜泥与黑亮豆豉的小碟中,蘸足滋味,才缓缓送入口中,闭目细细品味那咸鲜在舌尖化开的微妙。 桌上是几样简单却精致的吃食。 而对座的陈安,却如坐针毡,脸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隔壁雅间那些针尖般刺耳的、针对兄长的恶毒嘲讽,一根根狠狠扎进他的耳朵里。 “哥!” 陈安终于按捺不住,拳头捏得指节咔吧作响,猛地抬起头,从牙缝里挤出憋屈又暴怒的低吼, “这帮狗东西!我现在就去撕烂那张昌龄的臭嘴!” 陈光蕊平静地放下银箸,目光沉静如水,落在陈安激愤的脸上。 “何必为小人之言动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奇异力量, “世人本如此,追名逐利,趋吉避凶。他张榜眼需踩着状元这块阶石,待到半月后的琼林宴上,方能搏个无冕文魁的虚名。此乃他的算计,你若去坏他,岂不是反帮他搭好了台子?” 他见陈安仍是气鼓鼓,紧绷的面容反而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转而轻松地玩笑道, “再者,若真当不成这官,天也塌不下来。大不了回咱江州老家。有笔墨在身,随手写几首诗,还怕换不来三斗米、两壶酒?总归饿不死你我兄弟。” 话音未落,他竟真的向不远处侍立的店小二抬手示意, “小二哥,劳驾,取纸笔一用。” 小二不敢怠慢,很快便捧来了笔墨和一张略显粗糙的麻纸。 陈光蕊挽起青衫袍袖,神色自若地提笔饱蘸浓墨,略一沉吟,便悬腕落笔。但见他笔走龙蛇,墨色淋漓,一行行清雅遒劲的字迹便在那麻纸上铺展开来。不过片刻,一首诗便已写就。 他搁下笔,将墨迹未干的纸张轻轻折起,递还给小二, “拿去请掌柜的掌掌眼,看看这字句,能否抵得今日这顿酒饭?” 小二见他气度从容,言语不凡,更不敢小觑,加上他有一日见过此人,别人都称他为“陈状元”,更是不敢怠慢,双手恭敬接过诗笺,连声称是,转身便匆匆下楼去寻掌柜。 而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响起。 “陈状元!可算寻着您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褐色布衣、神色肃穆、步履却异常沉稳的老者,在另一名店小二的指引下,艰难却目标明确地走向了临窗角落那张桌子。 陈光蕊抬眼望去,来者的那张脸他认得,正是昨日在永兴坊魏征宅第外,曾冷着面孔、毫不通融地将他们拒之门外的魏府管家。 此刻,老管家看清端坐的正是陈光蕊,整个人顿时如同卸下千斤重担,长长地松了一大口气,连忙深揖到底,“老奴的腿都快要跑断了啊!问遍了长安城东南半片……苍天有眼!您真在这儿!” 他急促地往前凑近一步,刻意将声音压得更低,只让陈光蕊一人听见:“老爷请状元郎您今晚戌时过府一叙。” 管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眼神之中却有很多的信息。 陈安此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仍有防备,他还不知道长安城已经有了大变化,还担心这个魏征会牵连到自己兄弟二人,满脸的都是警惕。 陈光蕊面上毫无意外之色,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他淡然颔首,“知道了。”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放在桌上,那钱数远远超出了桌上饭食的实际价值,然后,整了整并无褶皱的衣袍,从容起身,“好,今晚我一定去。” 青衫微摆,陈光蕊主仆二人随不疾不徐,步履从容地走向另一侧较为僻静的偏门。他们从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将身后的喧嚣彻底隔绝。 而这个时候,一位新科进士许是迟到了张昌龄的宴会,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下子推开了雅间的门, “有大事发生,永兴坊的金吾卫,全都撤了!” (本章完) 第15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第15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雅间内瞬间死寂! 满桌的笑语喧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凝固在宾客脸上的笑容僵成了面具。 那位迟到的进士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抖得如同秋风中簌簌的落叶,音量却扯得极高, “永兴坊!围……围着魏宅的金吾卫大兵……全撤了!刚刚撤走!” 死寂在蔓延,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他声音抖得几乎连不成句子,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下一句,炸雷般在每个人耳边轰鸣, “宫里……宫里刚刚传出的消息!千真万确!魏征!太子洗马魏征!被……被新太子任命为詹事府主簿了!”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裂声骤然响起! 张昌龄手中的青瓷酒杯应声脱手,狠狠砸在铺满佳肴的桌面上,滚了几滚才歪倒停下。 他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同刚刷过的墙壁。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旁边,刚才还在学渔夫撒网姿态逗乐的周平,手臂依旧滑稽地举在半空,脸上残留的那点谄媚得意的笑意,此刻彻底冻结,僵硬无比。 所有围坐在桌边的宾客,无论是举杯祝酒的,还是伸箸夹菜的,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 出大事了!长安有大事发生! 这些新科的进士还都没授官,对于朝堂的事情最是敏感。 刚刚他们还笃定魏征必死,但是现在他竟然从原来太子建成身边的洗马变成了秦王任命的詹事主簿,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的信号。 事情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料想! 先前弥漫的酒气与志得意满的热浪轰然崩塌,烟消云散! “走……走!快……快走!” 张昌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点干涩、嘶哑如破锣的声响。 这个时候,还哪有心思弄什么宴会,还联络什么感情? 这个时候,拿到第一手的消息才是最实在的! 一条有用的消息,甚至能决定他们日后的授官呢! 身后众人如梦初醒,尖叫惊呼声、桌椅碰撞倾倒声、杯盘碎裂声响成一片! 这些新晋的进士互相推搡拥挤着,跌跌撞撞跟着涌出雅间。 他们人人脸上毫无血色,互相交换着茫然的眼神,无声地用目光交流着同一个念头:魏征不仅没死,反而被新太子立刻拔擢重用!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朝局将如何骤变?最要命的是,他们刚刚还在楼上肆无忌惮地嘲弄魏征和拜访魏征的陈光蕊! 他是否知晓刚才雅间内的情形?一旦得势,会不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先前那位拿着诗纸下楼请示掌柜的小二,手里紧紧攥着那纸卷,急匆匆从后厨方向小跑着出来。 他踮着脚,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口中大声喊, “陈状元!陈状元您留步!掌柜的发话说啦!您这诗写得实在是好!莫说是一顿饭钱,就是买他窖藏了足足十年的那坛‘石冻春’美酒,都绰绰有余!小店这就给您把酒……” 喊声戛然而止,像被一刀切断。 小二茫然地停在陈光蕊方才坐过的、此刻已是空空如也的座位前,彻底傻了眼。 大堂里,那些尚未离去的新科进士,都被这喊声吸引,目光齐刷刷地循声望了过来。 “小二,你说,刚才谁在这里吃饭?” “陈状元啊!我认识的!” 店小二倒是没有隐瞒,毕竟刚刚见过新科状元,这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众人一时都有些发懵,刚才陈光蕊也在这里? 他们相互看了看,但却都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茫然。 当时大家喝的尽兴,贬损的投入,谁注意到在他们雅间的外面,竟然坐着陈光蕊。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全都被陈光蕊听见了? 周平的脸色“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来这里之前,他还见过陈光蕊,后来到了这里,他竟然竭尽所能地在嘲讽,想到日后若是再见到彼此,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想到此处,周平的手就不自觉地捏着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张昌龄表情倒是没变,好像刚才说过的话全都忘了,见其他人向自己看来,急忙说起另一件事, “小二!方才……方才我听你说,陈状元在此写了一首诗?这究竟是什么诗,竟得你家掌柜如此推崇?” 他这话一出口,果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毕竟都是文人,对这些句子最是着迷。 尤其想到刚才大家的贬损,更是好奇陈光蕊能写出什么样的诗句。 这时周平已经从小二的手中拿下了那张纸,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而一旁的同窗等的着急了,劈手夺过了纸,将那张粗糙的麻纸展开。 “咳…” 那进士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喉咙,目光扫过那遒劲有力的墨迹,念出了开头: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诗句一出,雅间内凝固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 “哦?写终南隐逸?” 有进士低声嘀咕,语气透着些许刻意的“公允”,仿佛想从这诗中挑出点平凡之处来缓解方才的狼狈, “文辞倒也清雅,不过此类闲适之作,倒也没什么特别。” 他话未说完,身旁的同窗又说出了第三句: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唔,”先前那人又忍不住开口,带着点故作镇定的评点, “这句倒是有些意思,偶遇林间老翁,谈笑忘归期……可见状元郎心中尚有几分真逸趣。想必是心中有些累了,萌生了归隐的意思吧。” 这话像是给自己、也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看,陈状元写的也不过是寻常归隐之情,没什么特别的。 空气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得令人窒息,众人的心中也有些缓和了。 既然已经萌生了归隐之意,总不会为了我们刚刚说的那些话就介意吧。 念诗的进士却像是没听见周围的私语,手指不自觉地往下移动,念出了颈联: “行到水穷处。” 他的声音陡然一顿! “水穷处?”有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这三个字,像一颗冰冷的水滴,骤然滴入刚刚试图松动的氛围里! 紧接着,进士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庄重,念出最后一句: 坐看云起时。 轰! 不是声响,却仿佛有惊雷在每个新科进士的脑海中炸开! 前一秒还试图评点“寻常逸趣”的那个进士,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碎裂,嘴巴无意识地张开,整个人如同冻僵一般。 行到水穷处!这五字如凿心利刃,狠狠凿穿了他们刚刚在雅间内无比笃定的认知: 水穷处,不正是陈光蕊拜访魏征、被众人认定“插翅难逃”的绝境吗?! 坐看云起时,不正应验了此刻金吾卫撤岗、魏征反被提拔为詹事主簿的惊天逆转吗?! 短短十字,字字如寒铁铸就!它不是写景,是预言!更是嘲讽! 此时,众人脑中浮现了同样的一个画面。 刚刚他们在雅间之中极尽贬损,但是陈光蕊在外却压根没有理会他们,反倒像是在看小丑一般看着他们胡闹。 好一个“坐看云起时”,现在云起了,他坐到了云端,而自己这些人呢? 武德九年的进士们,心中有着难明的感觉。 张昌龄浑身剧震!刚刚还沉稳的他觉得自己脸上火辣! “插翅难逃”这四个字,是他片刻前掷地有声的断言。此刻却像世上最恶毒的咒语,狠狠反弹回他自己身上! 周平呆呆地看着那麻纸,好像在围观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审判。 陈光蕊人早已离去,但这张纸、这两句诗,却像两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满堂新贵的脸上! 整个八仙楼二层陷入了一片死寂。窗外的蝉鸣此刻变得格外刺耳。先前弥漫的酒馊气、杯盘狼藉的喧闹、还有试图粉饰的尴尬评议声,被这十个墨色淋漓的大字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空白和令人窒息的余响。 陈光蕊走了。但他留下这两句诗,已彻底钉死了这场交锋的结局。 (本章完) 第16章 送礼 第16章 送礼 永兴坊高大的坊墙将夕阳割裂成碎片,投下浓重的阴影。 陈光蕊与陈安踏着青石板的回音,往驿馆走。 “哥,” 陈安闷声开口,脚下石子被踢得飞出去老远, “那詹事主簿……到底是个多大的官?比原先太子洗马的帽子,是高了还是低了?” 他眉头拧成疙瘩, “驿丞和张榜眼他们都说魏洗马死定了,可这会儿…这金吾卫都撒了,里头还蹦出个‘主簿’来,整的俺直迷糊!” 陈光蕊步履依旧,目光落在远处蜿蜒的城墙轮廓,声音平静, “詹事府,是新太子东宫的核心衙门。太子洗马是辅佐旧太子的文官,詹事主簿是辅佐新太子的近臣。品阶上,都属五品,不分伯仲。” 陈安显然更糊涂了, “一样大的官?那金吾卫搞那么大阵仗围着做甚?我看刚才他们人往回撤,周围的人都说魏洗马这次是要飞黄腾达了,以为这詹事主簿官很大,现在看来,这是还给了他个一样大小的官做……新太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踢飞又一粒石子,满是不解。 陈光蕊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映着渐暗的天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用与不用,用至何种地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安困惑的脸, “只看眼下,旧瓶装了新酒。魏征没死,反入了新太子的眼。这便是秦王……哦,新太子殿下昭示天下的气度:既往不咎,唯才是用。” “既往不咎?唯才是用?” 陈安咀嚼着这两个词,似懂非懂,但‘魏征没死’这个事实总算是砸实了,压在心头的巨石挪开大半,却又生出新的茫然, “那…哥,咱们昨天去拜访这事…现在算好还是不好?” 陈光蕊没有直接回答,只道, “先去驿馆,把你的铺盖卷儿收好。” 他语气如常,仿佛只是要换个住处那么简单。 驿馆门口,暮色将人影拉得细长。 驿丞佝偻着背,像一截失了水分的枯藤,缩在门槛旁的阴影里。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不再锐利刻薄,只剩下灰败的茫然和难以掩饰的惊惶。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门框上脱落的漆皮,指甲缝里塞满泥垢,指尖微微发颤。 当陈光蕊主仆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驿丞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一哆嗦! 但他没扑上去,也没哭嚎,反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背脊死死抵住门框,仿佛想把自己嵌进木头里藏起来。浑浊的眼珠快速转动,充满了慌乱与算计。 陈光蕊步履从容,目光掠过驿丞脸上那变幻不定的惊惶,如同看一颗碍路的石子,径直踏上驿馆的石阶。 陈安跟在后面,看着驿丞这副模样,想到早上的趾高气昂,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揣珍珠的地方。 驿丞的目光一直粘在陈光蕊身上,此刻猛地聚焦在陈安下意识护住前胸的手上,那个位置,是能藏贵重物品的地方。 他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什么,老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最后一丝讨好企图的干笑,干涩的喉咙蠕动着,声音嘶哑低微得如同蚊蚋, “状、状元公…您…您那两颗宝贝…还在小…还在陈小郎君处吧?…要不…小人这就去拿个锦盒给您装上?小人有上好的缎子……” 他话没说完,舌头已经僵住,因为他看到陈光蕊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地上散落的几颗黄铜算盘珠子,其中两颗恰好滚落在陈光蕊脚边。 这几颗珠子,是驿丞听闻魏征被重用的消息时,太过震惊,失手打翻了账册散落的。 陈光蕊微微俯身,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了那两颗蒙尘的算盘珠子。 驿丞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珠子死死盯着陈光蕊的指尖。 陈光蕊的目光落在了驿丞脸上,平静,淡漠。 他将这两颗冰冷的珠子,轻轻放进了驿丞那只沾满污秽汗渍的手心。 然后说道,“陈安,去收拾行李。我们走。” 话音未落,驿丞浑身剧震!这才想到,晌午的时候,自己已经下了逐客令,现在人家回来就是收拾行李要走的。 “不能走!” 驿丞的脸色憋得通红,踉跄扑前,枯瘦的手不顾一切抓住陈光蕊的袍角,力道大得几乎撕裂布料, “状元公!是老奴昏了头!那文书是金吾卫逼着写的!他们拿刀架我脖子啊!” 刚刚那种隐晦的战栗与卑微,在听到陈光蕊那简单的一句话后,爆发了。 也不管自己说的是不是实话,驿丞现在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不能让人走! 涕泪瞬间糊满他的老脸。为了撇清早先的逼迫,他竟凭空捏造出金吾卫的威胁,声音如哀嚎。 陈光蕊根本就不理会驿丞,径直走去。 陈安则在一旁恶狠狠地说道,“早先你不是撵我们走么?现在我们回来收拾行李,你又不让了?” 见陈光蕊脚步未停,驿丞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青石阶上! “砰砰砰!” 额头重重砸向冰冷石板,三声闷响如同丧钟, “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陈状元,您还没有授官,若是被朝廷知道是我把您给撵走了,那我可吃不了干系啊!” 他猛地抬头,血丝密布的眼睛里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 “状元郎,求您开恩啊,小的一家老小的命可都被您手中攥着了!” 陈安推开了驿丞,眼中带着厌恶,但还是走到了陈光蕊身边,小声嘀咕道,“哥,晚上魏征请吃饭,咱们现在搬家,恐怕时辰有些不够啊。” 驿丞此时的注意力全都在这两人身上,听到陈安这么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不必搬走,我们这里最是方便了。”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狠了狠心, “上房!我给您换朝南的上房!新打的松木床!日日供杏楼的席面!酒钱饭钱全算我的!只求您多留两日!” 此时的他也是豁出去了,毕竟自己看人下菜碟这次下早了,那就要承担失败后的损失。 反正用不了多久,状元郎就要授官了,他咬了咬牙,也能挺过去这时候了。 见陈光蕊没有在多说什么,驿丞心中欢喜。 而后,他又拿出了自己刚刚说的那个锦盒和缎子,偷偷地给了陈安,意思很明显,让陈安再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东西陈安倒是收了,但是好话却未必会说, 他将那两颗珠子放在了锦盒之中,走到了陈光蕊的身边,确认没人了才说道, “哥,今天晚上去魏征那,这两颗珠子咱们用来送礼怎么样?” (本章完) 第17章 吃个饭,你激动什么 第17章 吃个饭,你激动什么 驿馆房间内,暮色渐沉。 驿丞那刻满谄媚与恐惧的脸终于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桌上一个深紫色缎面的锦盒,盒盖上烙着繁复却廉价的烫金纹,这是他刚才塞给陈安,意图让他帮忙说上几句好话的“赔罪礼”。 陈安看这驿丞就不顺眼,不说坏话都是他“陈小郎君”法外开恩了,还想要好话? 不过,这盒子嘛,他倒是收的很干脆。 此时,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袱里那两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取出来,轻轻放进锦盒中央的凹槽里。两颗浑圆硕大的珠子在黯淡光线下静静躺着,晕开一层柔和又昂贵的莹辉,映亮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激动。 “哥!” 陈安捧起锦盒,献宝般伸到陈光蕊面前,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你看!用这盒子一套,多体面!多贵气!这可是能换水田、突厥战马的好东西!” 他想起刚才驿丞在门口跪地磕头时那卑贱如泥的模样,那匍匐的姿态在他心里形成了一种固执的逻辑:官越大,收的礼就得越重!这样才显得敬重,才有脸面! 昨天金吾卫围着魏征家,今天金吾卫撤了,魏征成了詹事主簿,这难道不是平步青云?至少陈安看到众人的反应,知道魏征这一次是平步青云了。 这时候登门吃饭,空手去?像话吗?! “魏大人现在是太子爷心腹近臣了!今晚又是特意请咱吃饭,第一遭登门,哥!咱把这个送给他!” 事关陈光蕊的前程,陈安也不心疼钱了。 他的逻辑简单粗暴:礼越重,情越厚,脸越足!用它来铺路,再合适不过! 陈光蕊坐在桌边,指节无意识地在粗砺的木质桌面划过,没有说行与不行,心中觉得好笑。 这两颗珠子是泾河龙王送的,按照西游的剧情,泾河龙王是被魏征斩的,自己如果现在送去,算不算是在帮助泾河龙王贿赂魏征? 只是这礼送出去,魏征是说什么都不会收的,那是不是就代表泾河龙王龙头落地了? “哥,你笑了,那我现在就把这珠子包起来?” 陈安看到陈光蕊没有否定自己的想法,觉得这是他默许了,转身就要准备。 这个时候,陈光蕊的才说道, “去买一壶‘新丰酒’,酒要最寻常市卖的那种浊酒。再买两斤刚出锅的‘蒸豚’,用新鲜荷叶裹严实了带上。” 他语气平淡,却落地生根,“若见有什么当季的新鲜果子,洁净饱满的,也捎带几个。” “就……就这些?!” 陈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蒸豚?猪肉?!寻常村酿?!哥!这……这哪是给詹事府主簿送礼?给村头老鳏夫贺寿都比这厚实些!太……太寒酸了!这不是怠慢是什么?!” 在他有限的阅历里,这份“普通酒菜”简直像是对“大人物”赤裸裸的轻视!他仿佛已经看到魏征皱起的眉头和眼中的不屑。 陈光蕊没有解释太多,毕竟这种事情是解释不来的,他只说了一句“照办。” 随即补了一句,彻底堵死了陈安所有挣扎的念头:“至于珍珠……留着。这东西,自有它该去的地方。” 陈安呆立原地,怀里依旧沉甸甸地抱着那个装了珍珠的紫檀锦盒,有些搞不懂,那盘简陋的蒸肉、那壶粗劣的浊酒,难道真的比这价值万金的灵珠更适合去拜见詹事府的主簿? 当然了,阿兄都说了,他就照做就是,毕竟阿兄学问大嘛。 暮色四合,永兴坊魏宅门前。 陈安攥紧了手中浸透油渍的荷叶包,劣质酒瓮粗糙的陶壁硌得指节生疼。 他焦躁地瞥向巷口,那里停着两辆青幔小车,几个绸衫仆役正费力地抬下朱漆礼盒,盒盖缝隙泄出丝缎的流光。领头管事正对魏府老管家作揖,声音谄媚得发腻:“我家主人备了些陕州新炭、蜀锦十匹,聊表寸心,万望魏公……” “抬回去。”老管家声音干涩如劈柴,枯手一抬堵死门缝,“老爷有令,除故交旧友,余者一概不见。” 绸衫管事急欲再言,却被“哐当”关门声截断,朱漆礼盒尴尬地堆在石阶下,像被丢弃的废物。 陈安喉头滚动,掌心全是冷汗。他几乎能想象魏征看到这包“村汉吃食”时的震怒。 “哥……”他嗓子发干,“要不咱……” 陈光蕊已叩响门环。 “吱呀” 老管家拉开门,目光扫过陈安手中简陋的荷叶包与酒瓮,紧绷的面皮竟奇异地松缓下来,甚至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陈状元、陈小郎君,快请进。” 他亲自接过油渍斑斑的荷叶包,指尖捻了捻温热的油渍,低叹一声,“这世道……难为您还破费备这些实在东西。” 嗯? 听到老管家的话,陈安的心重重震动了一下,刚刚那个人,送了那么贵重的东西老管家都没收,现在自己这粗糙吃食,他看了好像还很高兴? 陈安偷偷看了陈光蕊一眼,眼中全是敬佩,真是神了! 随着管家走进了魏征宅第,陈光蕊仔细打量着院子里面的布置。 砖墁地的狭小院落虽不及驿馆一角,却打理得纤尘不染。石阶缝隙不见一根杂草,墙角摞着几捆劈得齐整的柴薪,晾晒草药的竹筛悬在廊下,药草铺展如精心排列的星图。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黄狗伏在磨光的青石墩旁,听见人声只懒懒掀了下眼皮,俨然已熟稔了院落的安宁。 闹中取静,在永兴坊这样的闹市之中,竟然还有这样安静的宅院,陈光蕊对于魏征的本事多少是看道了一些。 “陈公子稍后。” 将陈光蕊和陈安领到了厅堂,管家这才去请魏征。 陈光蕊笑容不见,只是品着茶。 陈安一开始坐在了陈光蕊的身旁,后来又觉得不妥,马上站了起来,站在了陈光蕊的身旁。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在看到魏征之前,自己又多了一些拘谨。 过不多时,就看到老管家先走进了厅堂,笑着说道,“陈公子,老爷来了。” 而陈光蕊这个时候抬头,这才第一次见到了魏征。 (本章完) 第18章 魏征 第18章 魏征 永兴坊魏宅正厅。 陈光蕊经管家引导,端坐在略显陈旧的木椅上。厅堂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香与青砖的微凉气息,一灯如豆,映照着角落堆放整齐的劈柴和廊下悬晒、排列如星图的草药筛子。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庭院的寂静。 人未站定,沉雷已炸响厅堂, “兵部蠢材!裁九成烽燧台开支充作‘节用’,突厥弯刀都抵着泾河喉骨了!” 魏征的身影闯入厅门。 他猛然驻足,枯瘦身形裹在洗得发白的旧青布官袍里,骨节嶙峋却背脊挺直如松。白鬓角散乱,额间刀刻斧凿般的深纹下,一双眸子似淬了寒星,正锐利如刀地刺向陈光蕊, “年初时候,御史台豢百匹河西战马仅供踏青!早就被人当成了笑话,你说,这等蛀空国库的米虫,该不该杀?!” 这应该就是魏征了。 陈光蕊平静地迎上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心中飞速将其与史书列传中“耿介敢言、以直谏闻”的形象相互印证。 眼前此人的凛然怒火与史笔勾勒的铮铮铁骨何其吻合。 面对这雷霆骤雨般的斥问与审视,陈光蕊唇角缓缓扬起一丝极其细微、仿佛洞察万物的弧度,非但不见惊惶,反而从容地提壶斟满桌上一只粗陶碗。 他将这碗微漾的酒轻轻推向暴怒边缘的魏征面前,没有再过多说什么,此时的他还在观察着魏征,他也清楚,魏征也在看着他。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说什么也要参这些人一本!” 见陈光蕊没有答话,魏征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很平静地说出了另一件事, “今晨金吾卫撤围时,老夫对镜正冠,本已备好棺椁。所以我,不怕这些人。” 说着话,坐到了陈光蕊的对面。 此时正厅之中只有他二人,管家早已经将周围检查过了,不可能有任何人偷听。 魏征倒了一杯陈光蕊带来的劣酒,轻轻点了一下头,“有心了。” 陈光蕊执箸轻点蒸豚,一边吃菜,一边评价着刚刚魏征的那句话,“棺椁既备,反是坦途。” “哦?” 魏征顿了一下,“这句话倒是与你那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些相似了。” 他看向了陈光蕊,“半天时间,你那首诗已经传遍了长安。” 而后,眼底锐利渐消,代之以长者独有的温煦,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原是人间至好的景致……” 喉间滚雷化作一声低叹,“可长安城的风口浪尖,向来不吝于撕碎少年羽翼。你这诗半日插遍一百零八坊” 他凝视陈光蕊,皱纹里渗出一丝忧虑,“不过你要切记,站得最高的新枝,总是最先遇着雷霆。” 说道此处,他便不再多言。 陈光蕊也只是点头,表示已经受教了。 魏征看着陈光蕊沉稳,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少年人,你那'安内必先慑外'的谏言“ 他忽从旧袍袖中抽出一封磨出毛边的信纸, “胆识惊人!但老夫想知道,“ 他目光如针尖地刺向陈光蕊: “这'慑外'二字,是你一人所想,还是得高人指点?“ 陈光蕊看着那封信,认出了这是昨日自己送到魏征府上的,也料想过今日,魏征会这样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呢?” 陈光蕊放下了筷子,迎上了魏征的目光, “整个长安城里,谁还会帮你?” 魏征冷笑,“你这是帮我?现下,秦王旧臣皆主清剿东宫余脉,你这‘攘外’谏言若递上去……” 他猛然俯身,盯着陈光蕊的眼睛,“你可知道,这句话若是通过我口递到东宫,那位会怎么想?其他秦王的旧臣会怎么想?” 听到魏征这句话,陈光蕊“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魏主簿,你还会在乎他们怎么想?你就不要再试探我了。” 魏征神色不变,手指轻轻摸着木桌的边缘,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陈光蕊的后文。 陈光蕊心中好笑,这个魏征,看似刚正不阿,敢于直言,但是他似乎有些太谨慎了。 现在这种场合,只有他们两人在场,魏征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要听全陈光蕊所有的话才肯下定论啊。 当真是小心谨慎。 他直接说道,“如果我与秦王府有瓜葛,想要除掉你,很简单,什么都不做,自然会有人对付你,就算他们没想到办法,你说那程咬金失手杀了你,会有人打杀了他吗?” 点到此处,他夹了一块肉,去看魏征的表情。 发现这老家伙竟然一点不让他从表情上看出自己的想法。 看来,他还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陈光蕊也不着急,魏征越是等后文,他还越不说,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吧唧吧唧,吃的有滋有味。 果然,最后还是魏征没有了耐心,最后试探问道,“你那攘外的计策,当真可行?” “可不可行要看新太子怎么想?” 陈光蕊也不卖关子, “眼下,玄武门那档子的事风评不好,新太子需要个给自己正名的机会。” “但是秦王府的旧臣,这些年打了这么多仗,好不容易熬成了从龙之臣,都想享受享受,是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他说完了这些话,又不说了,看都不看魏征,好像自己念叨一样, “别人不想打,秦王想打又不能说,他用你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干这事的么?” 果然,陈光蕊说完了这句话,就听到了“咣当”一声,竟然是魏征失手打碎了杯子。 魏征没有动,还是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过了片刻,他才默默俯下身子,有手拾起摔碎的渣子, “可是你怎么就确定,这一战如果我们要是打了,就一定会赢呢?” 还是在求稳,陈光蕊知道,魏征现在想要找的是一个完全准确而又没有人提起的谏言。 陈光蕊当然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但是他却没有办法说。 就算他说了,魏征也不会信。 所以,当魏征再次陷入沉思的时候,陈光蕊只是笑了笑,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只能等。 等到魏征相信。 或者是,等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 (本章完) 第19章 送上门来了 第19章 送上门来了 长安驿馆的小院笼罩在浓重的夜色里。宵禁的静默填满坊市,只隐约听见外面金吾卫还在抓人,气氛紧张。 陈光蕊与陈安刚踏进院门,摇曳的灯火便将陈安的焦急映得分明。 “哥,魏公到底怎么说?咱们这次是不是要做大官了?” 陈安紧走几步,声音压得极低,还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寂静的街道。现在魏征没事了,陈安的担心也随之消散,但是听到金吾卫的声音,还是有些紧张。 陈光蕊脚步未停,唇角挂着点若有似无的意味,像是笑,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倦意, “魏公此人,谨慎得很。从头到尾,滴水不漏。” 陈安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更白了, “那……那岂不是信不过咱们?怎么办啊哥?” “信不过又如何?” 陈光蕊推开房门,油灯的暖光泻出, “他谨慎是他的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天色已晚,歇息吧。” 他没有给出更多的安抚。 从历史上了解的魏征,刚正不阿,敢于谏言。今日一见,最大的印象就是此人太过于谨慎,一切都要等到信息最准确的时候才能够做决定。 不过这样也好,陈光蕊想着,如此谨慎的人,赢得他的信任很难,赢得了信任收获也会更多。 好在他心中不慌,因为他知道的都是正确答案。 听到陈光蕊的话,陈安张了张嘴,看着兄长沉静的侧脸,满腔的忧虑堵在喉咙里,终究没再问出口。 屋内的寂静很快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驿馆仆役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门外,声音有些发紧, “陈状元!陈状元!有人找,等您很久了!” 陈安已如惊弓之鸟般霍然站起,“谁?是不是金吾卫的……” 仆役摇头,神情古怪, “不是官差。是个……穿得破破烂烂、浑身湿透、看着像算命先生的老道士!问他叫啥也不说,只说要见您,一个劲往门缝里钻!” 仆役形容时带着不可思议的夸张,“看着可吓人了!” “算命先生?!” 陈安愣住了,下意识看向陈光蕊。 陈光蕊脸上的那份倦意,在听到“算命先生”四个字时,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是……欣然的笑意,无声地在眼底漾开。 他甚至还极轻地笑了一下,“哦?老熟人到了?正愁无处寻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请他进来。” 语气带着“果然如此”的了然。 陈安瞬间捕捉到兄长神情的变化,又听见“老熟人”三个字,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猛地一松! 对啊,袁守诚!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这两天又是金吾卫又是魏征的,搅得他心慌意乱。现在袁守诚主动找来,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他们不就想弄清楚这老道的事吗! 片刻,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被仆役引了进来。 正是袁守诚! 他哪里还有当初在西市口算卦时的悠闲自若! 原本空荡的葛布麻衣紧紧贴在枯瘦的身子上,往下淌着泥水,在脚边积了一小滩。 甫一进门,袁守诚那双浑浊的眼睛就死死锁住陈光蕊。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似乎积压着一肚子邪火,枯瘦的手指戟指陈光蕊,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那嘶哑尖利的声音里满是控诉与愤怒, “书生!你,你干的好事!” 他喘了几口大气,继续吼道, “你……你指使那孽龙……一路追杀贫道!从长街追入西市,西市追到城外乱坟岗!连土遁术都被那该死的龙气搅得十次九不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非要拉贫道下水不成?!贫道这条老命,今日差点就交代在荒地里了!” 这番“问罪”,字字句句义愤填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光蕊还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陈安先忍不住了。他看着满身泥水、狼狈如落汤鸡的袁守诚,再看看自家兄长脸上那副“果然如此”的淡定表情,先前被魏征和金吾卫吓出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噗嗤”一声,直接乐出了声, “嘿!这老道士,前两次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倒好,自己跑回来拍桌子瞪眼问罪了!这幅色厉内荏的样子,可真够瞧的!” 陈光蕊似乎也懒得装,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索性彻底绽开。他稳稳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袁守诚表演,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带着点玩味的嘲讽, “袁先生……你这问罪……问得好生新奇啊。” 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锐利如刀,毫不客气地戳破对方的虚张声势, “我若真能驱使那条孽龙,以龙族移山倒海之能,你袁守诚此刻还能站在这里?恐怕早就成了泾河底下一具填了淤泥的白骨吧?” 这话直击要害,袁守诚脸色瞬间一僵,刚才那股汹汹气势被狠狠打回了一截。 但他显然不是轻易认输的主,强行梗着脖子,硬是把腰杆挺直了几分, “哼!区区泾河小龙!若不是看在……看在他尚有几分修行不易的份上,贫道早就掐诀念咒,引九霄玄雷降下,把他那泥鳅身子劈成炭灰了!还容得他嚣张至此?!” 声音极力拔高,试图找回点世外高人的尊严。 “哦?” 陈光蕊眉梢微挑,那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袁守诚,每一步都踏得很稳,仿佛踩在对方的心弦上, “引九霄玄雷?劈了泾河龙王?” 他走到袁守诚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如冰珠坠地, “袁先生,你比谁都清楚,他‘此刻’命不该绝!对吧?” 他刻意加重了“此刻”二字,意思是袁守诚既然会算,就能算得出泾河龙王大限的时间。 袁守诚的瞳孔猛地一缩。好像自己的某些把戏被他看穿了。 陈光蕊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追击如疾风骤雨, “你无非就是借天庭之手对付这泾河龙王,但是他命数还没到,袁先生,你拿什么治他?你可没有这等神通法力吧?” 每一句都如同重锤,砸在袁守诚最恐惧的命门上,那便是干扰天道运行的可怕后果! 袁守诚脸色更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想反驳却又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话语。 陈光蕊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实质的冰棱,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有滔天大运,真让你侥幸得手,屠了这条河龙……嘿嘿,” 他冷笑了两声,声音低沉却充满威慑, “你以为龙族是好相与的?四海龙族,同气连枝!敖氏一族,最是护短!你当它们会眼睁睁看着一个算卦先生随意屠戮其子孙后辈?到时天涯海角,你就算躲进昆仑秘境、钻进地脉深处,能逃得过漫天水族无尽的追索与滔天恨意?万千水族倾巢而出,你袁守诚有九条命也不够填!”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袁守诚的心理防线。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部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张枯槁灰土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强装的硬气与世外高人的神秘,只剩下被恐惧冲刷出的惨白和深深的狼狈。 也不继续问罪了,房间内一时只剩下袁守诚粗重的喘息声。 陈光蕊却没有丝毫放松,他收回逼视的目光,重新坐回椅子上,恢复了那副平静的姿态。只是目光依旧锁着袁守诚,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 “袁先生,”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厉喝更令人心悸, “你既通晓天机,神机妙算,不妨就在此刻,就在这驿馆斗室之中……” 他微微一顿,眼中寒光闪过, “算一算你自己今夜的‘死生’命数吧!” “若你真算得出来,” 陈光蕊倾身向前,紧紧盯着袁守诚瞬间剧烈收缩的瞳孔,缓慢而清晰地吐出最后半句: “你又何必……像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追着月光,逃到这里来?直接料敌先机,躲开就好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袁守诚自欺欺人的幻梦之上! 袁守诚如同被当头棒喝,浑身剧震!他抬起头,枯浊的眼珠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惧! 陈光蕊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那抹锐利的锋芒再次浮起,变成了一声带着无限洞悉的轻叹, “窥测天机者……难算己身。天道公允,概莫能外。否则……” 他眼神骤然变得深远, “你在西市初见我那日,又何必仓皇如遇瘟神,不惜动用土遁之术……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轰!” 袁守诚脑子里仿佛有根弦彻底崩断了! “呵……呵呵……”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的干笑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身子,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驿馆内混浊的空气,那气息里混合着泥水的腥气和他自己的恐惧。 长长地、缓缓地,他吐出一口浊气,那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奈与一丝极淡的认命感,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罢……罢了!” 袁守诚努力挺了挺佝偻的背,像是要找回最后一点尊严,但最终还是颓然放弃。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越过陈安惊愕的脸,死死钉在陈光蕊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枯唇微微颤抖, “陈光蕊……你费尽心机,步步为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到底想怎样?!” 油灯昏黄的光芒在陈光蕊的眼底跳跃,像两点幽冷的星火。他缓缓起身,没有立刻回答袁守诚近乎崩溃的质问。一步,一步,他踱到几乎被逼到门框阴影里的袁守诚面前。 终于,陈光蕊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钻进袁守诚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告诉我……” 他的目光如同利刃,似乎要剖开袁守诚竭力隐藏的所有秘密, “初见时——西市口槐影之下,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稍作停顿,让那锐利的眼神牢牢锁住对方每一丝可能泄露情绪的变化, “究竟是‘何物’……何物让你如见恶瘟,不惜一切,也要远离于我?” (本章完) 第20章 死劫,无解 第20章 死劫,无解 究竟看到了什么…… 屋内死寂。袁守诚眼瞳深处猛地一缩,仿佛被这直指核心的问题狠狠烫了一下。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结艰难地滚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陈安。” 陈光蕊忽然开口,视线却牢牢锁着袁守诚。 “哥?”陈安下意识应声。 “出去。”声音平缓,却不容置喙。 陈安一愣,浓眉立刻拧了起来,手上力道下意识更紧, “不行!哥,这老东西滑溜得很,又会消失又会扬沙子的,谁知道他……” “出去!” 陈光蕊的声音陡然转厉,像一把冰冷的匕刃切断了陈安的担忧。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陈安那张写满不忿的脸,陈安点头,这才气冲冲地走出了屋子, “老骗子,我就在门外!敢耍样……” 他松手,做了一个极其有力的捏拳动作,重重哼了一声,才不甘地退了出去,反手将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带上。 门轴摩擦的余音在斗室内回荡,更添一份压抑的死寂。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下两人相对。 袁守诚似乎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紧绷,像只惊弓之鸟。他拖着沉重的湿衣,挪到陈光蕊对面的椅子旁,却没坐下,只是扶着椅背支撑发软的身体,大口喘着气。 陈光蕊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深邃,让袁守诚无所遁形。 终于,老道士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那张灰败的脸,眼神复杂地看向陈光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用一种带着苦涩和无限疲惫的低沉语调说道, “你……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从破旧风箱里挤出来, “血灌天灵……怨孽缠魂……九幽开门……十死无生!”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陈光蕊的额头、胸口、脚底,越说声音越尖利急促,最后化作一声撕裂般的低吼, “老夫行走人间一甲子,解过无头尸的煞,化过溺死鬼的怨!可你头顶这把悬着的刀……” 他声音骤然哽住,仿佛恐惧堵住了喉咙,缓了好一会儿,才颓然摇头,那份神棍的油滑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事实碾压后赤裸裸的绝望, “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狠绝!如此彻底!如此……无解的死兆!无解!懂吗?无药可救!仙佛难渡!天道织就的铁幕罗网,神仙进去也得脱层皮!你……” 他喉头滚动,吐出最后几个字, “你在劫难逃!迟早……罢了!” 陈光蕊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面色却依旧平静得吓人。他甚至轻轻颔首,仿佛袁守诚只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 “明白了。”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那么,说说龙王吧。” 话题陡然一转,锋利如刀锋劈开之前的沉重。 袁守诚猝不及防,猛地一愣, “什……什么?” “泾河龙王。”陈光蕊身体微微前倾,油灯的光将他半边脸照亮,眼神锐利如电, “他要死的那个劫数……不是玉帝的降雨旨意点错了数,对吧?”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袁守诚浑身剧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光蕊, “你……你连这个都……” 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无力, “是‘人曹官’!我今天偷偷替泾河那老龙算了算,他的死劫与‘人曹官’有关!可是……” 袁守诚的声音有些无奈, “我算不出来啊!不知道那个人曹官是谁!是老是少?是人是鬼?高居庙堂还是潜藏草莽?半点线索也无!找不到他,就不能请他高抬贵手,那老龙的死劫就不能破除,老龙如果死了,按照你的说法,我也会惹上大麻烦” 袁守诚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哭腔, “我也要被水底那些披鳞带甲的老东西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碾成齑粉,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啊!” 就在袁守诚涕泪横流,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嚓啦!”一声布帛撕裂般的轻响突兀响起。 陈光蕊忽然从袖中摸出一物。不是什么令牌信物,只是一张泛黄发脆、边角被水渍晕染过的巴掌大黄麻纸。纸上,几个墨迹歪斜的字还顽强地洇在昏黄的灯光下: 一尾金鲤,换一卦。 正是袁守诚摊前写卦规的那张纸! 袁守诚的哭嚎瞬间卡在了嗓子眼里,如同一只被扼住脖颈的鸭子。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张黄纸,像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妖魔,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 陈光蕊没有问袁守城为何每天都要金色鲤鱼,他的目的是什么。而是将这卷承载了无数算计与因果的旧纸,稳稳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袁守诚那双还在颤抖的枯爪之中。 “我能让人曹官点头。” 陈光蕊说得平静,毕竟这个“人曹官”的身份别人或许不知,但是他是能推断出来的。 魏征梦中斩龙王他是知道的,那么这个“人曹官”多半就是魏征了。 袁守诚为什么算不出是魏征,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至于能不能让魏征点头,那就要看他能不能取得魏征的信任了。一切都是后话。 陈光蕊的话,声音不高,却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一颗万钧巨石! 袁守诚浑身猛地一抖,他抬起头,看向陈光蕊的眼神不再是看“死人”或“猎物”,而是在看一个……颠覆了他毕生认知的怪物, “不……不可能!”他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得刺耳,“老夫耗尽心机,折损道行都算不出分毫!你……你一介凡骨,如何……” 他的话被陈光蕊淡然的目光堵了回去。 他是不相信陈光蕊能算出这个“人曹官”是谁的,但是陈光蕊敢这么说,就一定有自己的底气。 只是,袁守诚觉得很梦幻,自己这一脉窥测天机,都不知道这人曹官是谁,陈光蕊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看他的样子,不仅知道,还有办法说服人曹官,这让他越发好奇。 陈光蕊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袁守诚攥紧黄麻纸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现在,该轮到你了,袁先生。” 陈光蕊的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昏黄的灯光重新将他半边脸笼入阴影,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告诉我……”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探寻最核心秘密的穿透力, “你这般能窥见他人死生、甚至能算出龙王命数的本事,到底修的何道?” “卜算天机,趋吉避凶,你能算他人,但是却不能算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你不愿意招惹我,为什么你算不到泾河龙王会找你的原因……你这门传承,应该是这样吧?” 话音刚落,昏暗中,袁守诚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被捏得发皱发湿的黄麻纸,纸边都快刺进了他干枯的掌心。 他整个人如同一尊泥塑,僵立在椅旁,惨白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嘴里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本章完) 第21章 桃花劫 第21章 桃劫 听到陈光蕊的话,袁守诚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缩回手,那张被他攥得发皱湿透的黄纸也飘落在地。 他脸上的惊骇如同凝固的泥浆,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陈光蕊,声音干涩发颤, “你……你如何得知?!窥测天机……本就有伤天和……算人易,算己难……这是铁律!这是天道的枷锁!你……” 陈光蕊平静地看着袁守诚剧烈的反应,嘴角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更深了。 他不再追问具体师承,袁守诚这份被戳中命门的失态,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他弯腰,从容地将飘落的黄麻纸捡起,轻轻抖落上面的灰尘,重新推到袁守诚面前的桌上。 “算人易,算己难……好一个‘枷锁’。” 陈光蕊重复着,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微妙的玩味, “那,你们这一门……还收人么?” “啊?” 袁守诚一呆,脸上的惊惧瞬间被一种荒诞的错愕取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要学这个?!” 他猛地摇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劝阻, “陈光蕊!你头顶悬着十死无生的绝命刀,你自身都命悬一线,还敢沾染这等窥天之术?那是饮鸩止渴!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喘着粗气,试图用更直白的利害打消眼前这个“怪物”的荒谬念头, “再者,你根本不明白!入了此门,窥得几分大道运行的轨迹皮毛,代价便是被大道规则所限、所弃!你见过哪个正经修仙的宗门要我们这种人?仙途通途,讲究的是炼精化气,感应天地,吞吐灵力。而窥天知命……看似能料敌先机,实则与真正的修行,背道而驰!它……它锁死的是你自身灵力感应天道、吐纳天地的根基!是绝了仙路的!” 袁守诚的声音带着某种被诅咒的宿命感,枯槁的脸上交织着疲惫与晦暗, “入了窥天之门,就别再妄想正经修仙了。你的‘道’,只剩这条枯坐人间、拨弄命数、战战兢兢以避天罚的羊肠小径了。而你……” 他又指指陈光蕊,“你本就是磨盘下的蝼蚁,再跳进来,怕连第一下都扛不住就魂飞魄散了!” 陈光蕊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击着,眼神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袁守诚的描述,印证了他的认知。 在这个西游世界,一介凡人是没有办法翻身的,唯有不断提升自身的实力才行。 方才的问话,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饵,用来确认这门道潜藏的代价。现在,代价清晰了。 他觉得,关于修仙的路,他还是要慢慢找。 那个“人曹官”,能在梦里斩龙,是不是也有修行呢? “原来如此……” 陈光蕊微微颔首,语气中听不出多少失望,反而有种果决的释然, “看来这窥天算命的买卖,果然没前途。连‘前途’都锁死了。罢了。” 他抬眼看袁守诚,目光如刀, “你们那一脉,有的时候还没我算的准呢,不学就不学了。” 陈光蕊不管袁守诚的心思,话锋再转,眼神带上几分审视, “老袁,你我如今勉强算是同乘一条破船。我那‘血灌天灵’的死局先放一边,你既知命数,不如替我看看,这死局将发之前,会引动何灾?是何引动了磨盘?” 袁守诚巴不得转移话题,避开那师门禁忌。闻言立刻抓起地上几张被水浸得半湿、用来卜算的蓍草秆,也不顾仪态,就在桌上一阵混乱地拨弄排列。 他的动作不再有西市口那装腔作势的从容,反而显得仓促紧张,生怕自己算慢了、算不准又引来陈光蕊的怀疑。 片刻,他浑浊的瞳孔盯着桌面上显示出的、水渍晕染开的模糊兆象,皱紧了本就深刻的皱纹,脸上露出一丝古怪,“这……” “说。”陈光蕊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无形的压力。 “红鸾动……伴煞生……是桃杀局!” 袁守诚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和浓烈的警告, “怪!你身负十死无生之劫,竟还能引动姻缘……不对!是劫中煞气,化作了桃煞引!这桃……不是福荫,是引火索!是那磨盘碾碎你三魂七魄之前,借红绡之手先蒙你眼、乱你心、折你脊骨的引子!凶险!万万近不得!” 他急急地补充道, “算象模糊不清,但源头……我不便说,你若有女子因缘纠葛,务须远避!那是劫起的兆头!至于更详尽的,那天机,我便无法泄露了。” 袁守诚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再往下说,可能就会牵连自身,所以他闭口不语。 陈光蕊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手指在桌面轻轻一点,淡淡开口, “九日后,殷相爷府上千金,绣楼抛球择婿。” “轰!” 袁守诚只觉得脑子里炸了一道雷!他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截,瞪圆了眼睛,失声惊呼,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你到底是谁?!” 他那副活见鬼的表情,比刚才听到陈光蕊点破他师门“算人不算己”时还要惊骇数倍! 这等天机,绝对不是寻常人能算出来的,就是他刚才想看透究竟,实际上也费了很大力气, 这个陈光蕊……他难道也有窥天之能?!而且比自己窥得更深、更准、更离谱?! 袁守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看陈光蕊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怪物”,而是在看自己这一脉隐藏的老怪物! 陈光蕊无视了袁守诚那几乎要裂开的表情,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神色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高深莫测。他给自己倒了杯凉透了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可能要多一点点。” 他放下茶杯,目光越过杯沿,落在惊魂未定的袁守诚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至于这桃引动死劫……” 陈光蕊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特的自信,像在陈述一件已经规划好的事, “躲?怕是不用了。” 他抬眼,直视袁守诚那充满不解和极度惊骇的眼睛, “我来想想办法吧。” (本章完) 第22章 龙王的死劫,可破 第22章 龙王的死劫,可破 “哥,这世上真有神通么?还有那种会神通的神仙?” 陈安使劲搓了一把脸,似乎还在想着刚刚那算命老道袁守诚的话。 什么“土遁”,还有什么泾河龙王? 这都与他从小到大的观念不一样。 “真有这么邪乎的事儿?哥,你,咱师父、咱爹……不都说过……拳头底下见真章,世上哪有啥鬼怪呀神仙的?那都是骗愚夫愚妇的钱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嘀咕,一双虎目却死死盯着陈光蕊,像是在求证一个能颠覆他世界的答案。 那眼神里,是习武之人固有的“眼见为实”逻辑被打碎后的茫然,还有一丝被兄长多年灌输的“天下无鬼神”骤然崩塌带来的不安。 油灯下,陈光蕊看着陈安那副既想弄明白、又不敢轻易相信,甚至本能抵触的样子。 想起自己刚刚穿越时,也是这般笃定唯物。只是这几天的见闻,已然颠覆了最初的观念。 他沉默了片刻,并非想隐瞒,而是思忖着如何将这足以震碎陈安心神的东西,一层层剥开给他看,不致让他彻底失守。 “拳头底下见真章……没错。” 陈光蕊终于开口,声音很沉,带着某种重新认知的分量,“力量为实,万古不易。只是……” 他缓缓起身,踱到窗边,手指不经意地拂过窗棂,目光投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这‘力量’……怕不止是咱们眼睛瞧见、拳头够得着的东西了。水里游的龙……腾云驾雾的神仙……或许有,但离咱太远。” 他的措辞极尽谨慎, “至于那袁守诚的‘土遁’,你还记得昨天,咱们抓住他后,他就那么一下子,就消失了。这‘遁术’,怕也是某种……咱们习武之人境界未到,暂时还理解不了的‘本事’。就像你能十步穿杨,常人看你,也觉得像是神仙手段。” 陈光蕊用陈安最能理解的武技做了类比,试图架起一道理解的桥梁。 “不一样!” 陈安摇头,固执得像头犟驴,但语气里已有动摇, “弓箭劲弩有迹可循!可他……他是凭空没了啊?再快的轻功,也得有脚力!哪能钻地里嗖一下就没影的?他一定是变戏法的,还有那龙王,咱们小时候打了那么多的鱼,怎么就从来没见过龙王?你说的那神通,都是假的!” 陈安还是有着自己的观点,这个观点,一直在支撑着他,让他的世界观不至于一下子崩塌。 “嗡!” 可就在陈安话语刚落,屋内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嗡鸣!仿佛有看不见的重锤在虚空中敲了一记!门窗无风自动! “!!!” 陈安浑身汗毛倒竖!武者的敏锐让他瞬间感应到这绝非自然之风!他来不及多想,反应快如闪电,身形一晃已悍然挡在陈光蕊身前,死死盯住那洞开的窗口!口中低吼:“谁?!” 陈安异常谨慎,但是却感觉到了来自窗外的压力越来越大。 “兀那算卦的滑贼!滚出来受死!!!” 一声怒极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凭空响起!并非源于窗外某个方向,而是直接在房间的空气里震荡、挤压!震得人耳膜生疼,带着无穷的暴怒和压抑多时的杀气! 对于这样的出场,陈光蕊倒是没有震惊,心中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他看向窗外,发现驿馆的驿丞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还在算账,而他在的这间屋子里,声浪却十分大。 看来这泾河老龙虽然鲁莽了一些,但也是有分寸的。 只不过,与他同在屋子里的陈安,在听到了这一声吼的时候,汗毛全都炸开了! 他是武者,当然知道这一声吼蕴含的力量,这种力量已经到了他难以想象的高度了。 狮吼功? 绝对是高手! “轰!”空气中水汽疯狂凝聚,一颗巨大无比的龙头凭空出现! “龙……龙……真……真的是……” 陈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然后狠狠攥碎!他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石化在原地!脑中那些从小被灌输的铁律, “拳头底下见真章”、“世上哪有啥鬼怪神仙”、“骗愚夫愚妇的钱”…… 那些如同基石般支撑了他十多年的信念,在这一刻,在这颗庞大、狰狞、散发着绝非人间的恐怖气息的龙头面前,被撞得粉!身!碎!骨! 陈安所有的怀疑、不甘、固执,在这无声的凝视下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来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一种灵魂深处炸开的、无可辩驳的、苦涩的确认: 哥以前说的……错了!这世上……真的有龙!有神仙!有他永远无法理解的“神通”!而那袁守诚能钻地消失……也绝不是轻功! 十多年的认知,顷刻间天翻地覆 泾河龙王须发皆张,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龙威,大步就要从那窗户撞进来,目光死死扫过屋内,寻找袁守诚的踪迹!他愤怒已极!追杀袁守诚的气息最终引他到此,却只看到陈光蕊主仆! “卖卦的已经走了。” 陈光蕊的声音从陈安身后响起,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倒是没有被龙王这样的出场所吓到,毕竟已经看过一次了。 “走了?!!”龙王猛地顿住身形,金色的瞳孔似乎能喷出火来! “走了。“陈光蕊肯定,“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对于老龙这个急脾气,陈光蕊是不会卖关子的,而是说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卖卦的临走前,算了一卦。” “杀你的人,并非是他。你死劫的来源,也非寻常手段可抗,乃是奉天旨意行事的‘人曹官’。而这个人曹官现隐于何处,尚不可知。” “人曹官……” 听到这个很久没有听到的词,龙王脸上那愤怒的青气迅速退去,转而被一种混合着震惊和凝重所取代。 人曹官是天庭派驻人间的特殊使者,能够传达天意、代天行刑。 自己若是死于人曹官之手,那不正应验了昨日陈光蕊所说的犯天条的罪责么? 只是,这人曹官现在行踪不定,老龙也觉得棘手了。 一向急躁的他,此时龙须颤抖,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而这个时候,陈光蕊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 “这件事不好办,但也并非不能办。” 陈光蕊刚刚还在思考他自己那桃劫应该如何破解,他虽然有一个模糊的计划,但是没有那老龙的帮忙,还真不一定有突破口。 现在泾河龙王自己送上门来了,不用白不用。 果然,泾河老龙听到了陈光蕊那句“不是不能办”的时候,龙眸已经亮了。 自从昨天入梦陈光蕊开始,泾河老龙就发现,一切事情都在以一个奇怪的方式在验证这位凡人状元说的话,这让他已经开始信任对方了。 现在,陈光蕊说有办法破了他的死劫,泾河龙王自然心中欢喜。 而这个时候,陈光蕊却没有说如何破解,只是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这件事需要你配合啊.” 夜深沉。 张昌龄猛地从锦绣床榻上弹坐而起!浑身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黑暗中,他心脏狂跳不止,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几乎窒息。 梦中那清晰得令人发指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 太极殿!丹陛御座! 自己却穿着囚服,如丧家之犬跪伏于冰冷的金砖之上! 满朝朱紫大臣的目光如箭!詹事主簿魏征手持玉笏,面色冷峻似冰,对自己一言不发,只是微微摇头…… 自己竟被扣上“诽谤大臣,动摇国本”的滔天罪名! 而陈光蕊!那该死的陈光蕊!身披绛紫蟒袍,立于阶下群臣之首!眼神淡漠无情,如同在看一只蝼蚁!自己所有的哀嚎、辩解,都被淹没在那片冷酷的寂静里…… 最后的画面,是刽子手扬起鬼头大刀! “不!!!” 一声凄厉的惨嚎从张昌龄喉咙里迸发出来,打破深宅的宁静。他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地摸着脖子,仿佛那颗脑袋真的已经不在了。 不对,不是脑袋不在了,他有脑袋,只是离开了身体,而在他醒来的最后一颗,他看到了虚空之中,一颗硕大的人头正在盯着他. “魏征……詹事主簿……陈光蕊……” 张昌龄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金纸。 难道……难道魏征真的被起用了?难道秦王……不,太子殿下,真的信重他? 悔意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冷汗流进眼里,涩得发疼。 自己为何那般贬损人家魏征和陈光蕊?如今报应来了. 张昌龄猛地掀开锦被,连滚带爬地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神经质地左右张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去!必须去向陈光蕊赔罪!无论如何要挽回!哪怕……哪怕被他羞辱……只要他不记恨自己,只要他肯在魏征面前说半句好话…… 黑暗里,榜眼郎君如同惊弓之鸟,再也没了半分睡意,焦灼地等待天亮。 (本章完) 第23章 机会就这么来了 第23章 机会就这么来了 “哥!”陈安的声音在驿馆里显得突兀又执拗, “那……那龙王的神通是真的!老头的土遁也是真的!能不能……教教我?我也要学!” 他目光灼灼地烧向陈光蕊,仿佛要看穿自己这位兄长身上所有隐藏的秘密。 昨日那颗庞大狰狞的龙头刺破他十多年来拳脚定乾坤的世界,砸碎了他所有的认知,此刻只剩下一种迫切渴求:触碰那更高、更强、更神秘的领域! 陈光蕊正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整理昨夜写下的几句札记,闻言手指微微一顿。 龙!仙!遁术! 我也想学。 身处死局的是我啊!我若是有天大的神通,现在还用这么费尽心机吗? 要知道,在西游世界,我陈光蕊现在……赤手空拳啊! 但是,谁来教我啊? 他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只似水面掠过一丝风痕。他抬眼看了陈安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这莽撞的要求,反而语气平淡,仿佛那只是孩童嬉闹, “神通好啊,神通得学。” 至于怎么学?陈光蕊只能呵呵一笑。 “砰!砰砰砰!” 这个时候,急促又带着几分刻意克制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将这话题生硬打断。 “光蕊兄!光蕊兄可在?” 一个堆满刻意熟稔的声音穿透门板挤了进来,正是那昨日还在八仙楼断言陈光蕊“插翅难逃”的榜眼张昌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探头进来,脸上已经带笑。 陈安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一股恶气直冲顶门。他跨步上前就要挡门,却被陈光蕊伸手一拦。陈光蕊对他缓缓摇头,眼神意味深长。 陈安心中不忿, 哥!这种货色也配登门?你忘了他是如何编排魏征大人、如何踩着你往上爬的吗?长安城的唾沫星子都快把你淹了!这种人,就该让他把那张脸面扔进护城河里喂鱼! 但是因为陈光蕊的阻拦,他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收手站回陈光蕊身后,但一双虎目仍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其烧穿。 “咯吱。” 门被陈光蕊拉开。 门外正是张昌龄,一身簇新的杏色圆领袍,脸上挂着一种既想讨好又极力想维持风度的僵硬笑容。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颇为精巧的双层竹盒,隐约有淡淡的豆乳香气飘出。 “光蕊兄!” 张昌龄的笑容像是用刷子糊上去的, “哎呀,方才路过西市张记糕饼铺,刚出炉的‘琼玉糕’香飘十里!想着这等软糯清甜之物,最合清晨脾胃,特意……特意为兄台带了两盒,新米磨的浆,滴了上好的槐蜜……” 他语速又急又快,像是生怕被人打断,一边说一边就把那盒子往前递。 陈安没忍住,一声“嗤”的冷笑像冰块砸在热铁上。 张昌龄的脸色一滞,但是很快,那笑容更加亲切灿烂了,就好像没有瞧见陈安一样。 脸皮不厚,他今天就不登门了。当官嘛,不丢人! 此时的他,脑中在快速分析当下的形势, 是陈光蕊叫他开门的! 难道……真有回寰的意思? 张昌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的尴尬瞬间被更炽烈的讨好取代,声音也高了三分,几乎是在宣告: “光、光蕊兄心胸如海!岂是我等能妄加测度?来来来,尝尝!热乎的最好……” 他说着就要迈步往里挤。 “不必了。” 陈光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门,将张昌龄钉在门槛之外。 “张榜眼的心意,领受了。” 陈光蕊平平淡淡地说,脸上既无被捧高的傲色,也无被羞辱后的怨怒,目光澄澈得像两口深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张昌龄脸上那点强挤的热情瞬间冻住了,递出去的糕点盒收也不是,递也不是。心底那点侥幸像是被泼了盆冰水,对方不追究,却也压根不接受他的亲近!这平静,竟比破口大骂更令人窒息! “兄台!”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悔恨, “昨夜……昨夜小弟辗转反侧,深悔失言!那魏征大人忠心可昭日月!乃社稷股肱之臣!得太子重用,正是众望所归!至于当日……当日在八仙楼……” 他语无伦次,急于剖白, “那都是些酒后的孟浪之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实非小弟本意!小弟年幼无知,见识短浅……” “孟浪之言?” 陈光蕊眼睫微抬,目光平静地落在张昌龄脸上,那平淡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精心雕琢的忏悔面具, “一句‘插翅难逃’,长安城怕是半数坊市都知道了。张榜眼言如利刃,倒是好快的刀口。” 这句话如同锥子,猛地扎进了张昌龄自以为严丝合缝的道歉里! “!!!” 张昌龄的心脏骤然紧缩!陈安在陈光蕊身后冷哼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脸上煞白了一瞬,强作镇定的笑容彻底垮塌,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 “这、这……光蕊兄明鉴!那都是……都是那帮无赖小人起哄架秧子!弟、弟不过……不过一时失言……” 他眼神乱飘,极力想将责任推给旁人。 身后陈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盯着张昌龄的后脑勺,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心中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 放屁!你带着那群废物把浑话喊得震天响时怎么不说了?现在装什么孙子? 他看向陈光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哥,这种人你就该让他跪在门槛外头磕八个响头!叫他爬着出驿馆!看他还有脸赖在这儿? “失言……” 陈光蕊没有去看陈安的眼神,而是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褒贬,却让张昌龄心头更加发毛。 就在张昌龄以为彻底没戏,心沉入谷底,甚至开始后悔今日自取其辱时,陈光蕊的目光却从他身上移开,仿佛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而投向廊外那片渐渐散去阴霾的天空。 他沉默了数息。 这短暂的沉默,对张昌龄而言却像是上刀山下油锅般漫长。 来之前,他是判断过的,陈光蕊的那首诗已经写出的他的心性,有如此心性之人,应该不会与他一般计较的。 但是此时,看到陈光蕊思考,他也大气不敢喘,在等待着结果。 终于,陈光蕊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极轻,却仿佛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疲惫和无奈,打破了僵局。 “好了。”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带着无形的压力,反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不再是拒绝,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审视。 他看着张昌龄那张因紧张而绷紧、又因这声叹息而重燃希望的脸,缓缓道, “是非成败转头空。张榜眼,你我皆是新进之臣,何苦执着过往,自困囚笼?” 这句话说的就有胸襟了,两人都刚刚为官,可以结交好友,但是不要树立敌人。 所以张昌龄听到了陈光蕊的话,心中忍不住称赞。 张昌龄只觉得那堵无形的门,仿佛因这一声叹息开了一道缝!巨大的狂喜夹杂着不确定让他声音都颤抖起来, “光、光蕊兄豁达!弟远不及也!只是……只是眼下这长安风云变幻,弟愚钝,实在……” 他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腰弯得更低,姿态放得前所未有地谦卑,带着全然的、近乎哀求的信赖, 这一次陈光蕊的政治投机算是让他开了眼界。 如今,魏征被重用了,而孙伏加那里却一点信都没有,这让张昌龄有些心慌。 现在,成功的陈光蕊就在面前,他当然想学了,毕竟还没有授官,一切都还来得及。 “兄长!弟如今心中惶恐已极!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这风紧浪急的长安城,弟是真的……摸不着边了!望兄台……看在你我同窗应试的份上,看在……看在……” 他想找更多理由,却发现只有这一个还算实在, “看在同窗的情分,不吝赐教一二!给条明路吧!” 他用了“兄长”和“情分”二字,将自己钉在了“同窗晚辈”的位置上,几乎是把自己摆在了求教学生的姿态。 陈光蕊看着他那副将全部身家性命和前程都赌在自己一句话上的焦灼姿态。这种孤注一掷的卑微讨教,心中也是敬佩: 这家伙的脸皮太厚了,还没说几句呢,张昌龄就把自己当熟人了。 而陈光蕊等到就是这个时机。 “明路不敢当。” 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循循善诱,如同老师对着一个冥顽不灵的学生,终于决定点拨一二。 “不过,” 他话锋一转,如同吊足了胃口, “倒是有个难得的机缘,或许……正合张榜眼的心性、才情与当下处境。” 他特意强调了“心性”、“才情”、“处境”,每个词都仿佛敲在张昌龄的痒处。 “若是错过……” 陈光蕊遗憾地摇摇头,那未尽的余韵比明说更具诱惑力,“着实可惜。” “机缘?!” 张昌龄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的气息,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先前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暂时被这“明路”的光芒驱散,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在门槛上,急声问道,“还望兄长明示!什么机缘?” 陈光蕊微微颔首,唇角那抹淡得近乎无形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他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殷开山,殷司空。位在三公,军功赫赫,深得陛下信重。其独女年已及笄,温淑端方……”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一个最合适的词,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张昌龄瞬间因震惊而僵住的脸, “听闻府中已在筹备,八日之后,要搭起彩楼,效古礼抛彩观选,寻一位才德兼备的佳婿。” “你的机会来了。” (本章完) 第24章 我怕她长得丑 第24章 我怕她长得丑 听到陈光蕊的话,张昌龄脸上那份刻意摆出的谦卑骤然僵住,眼底的惊愕几乎要溢出来。 “彩楼观选?你……你是说殷开山,殷司空的女儿?” 他的声音因为意外而显得有些发干。 张昌龄盯着陈光蕊,好像要从他的脸上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正是。” 陈光蕊语气平静,表情真诚,仿佛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可……可殷司空乃武德朝柱石,这……” 张昌龄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新太子刚刚以雷霆手段清洗了东宫阵营,殷开山这种武德老臣就像暴风雨中的危楼,随时可能倾覆!他家女儿难嫁,以至于要走到彩楼观选这一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谁敢在这种时候凑上去? 这个时候,他有些警惕,心中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陈光蕊的坏话,这个家伙开始设计害自己了。 毕竟,陈光蕊说的事情,在他的眼中,那就是一个火坑,谁跳进去都是死。 陈光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深沉, 对于张昌龄的顾忌,他也曾有过,但是自己早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若不是因为这是西游世界,自己才不会将这等秘密告知, “正因如此,才是你的机会。昌龄兄且想,殷司空地位尊崇,根基深厚。若他真的一朝失势……那与他联姻的,难道仅仅是牵连一人?这届天子开科取士,你我乃新晋的‘天子门生’。若榜眼郎君只因联姻前朝勋贵就无故获罪,天下寒窗苦读的士子之心,岂非顷刻寒透?秦王……太子殿下深谙治道,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这一番言论出来,张昌龄的眼神微微一滞,内心剧烈地翻腾起来。 陈光蕊这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表面的死寂。寒了士子之心……这后果的确难以估量。或许……或许真能借此抱住一棵看似腐朽、实则内部盘根错节的大树? 这些道理,为何我从来没有想过? 陈光蕊所说,他思忖再三,没有任何的破绽。 而他看待问题的角度,让张昌龄惊为天人。 难怪陈光蕊敢在那个时候抱紧魏征的大腿,以前他还觉得是偶然,但是现在想想,这绝非是运气。 想到此处,张昌龄已经开始佩服这位状元的眼界与见识了。 他心头刚刚升起一丝火热,不过很快,又被新的疑虑瞬间浇熄。 “光蕊兄!” 他紧紧盯着陈光蕊的脸,像是想从上面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既然这……这等机缘如此之好,那、那为何……”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关键、也最让他不安的问题, “为何你不去?状元与相府千金,难道不是珠联璧合、天作之合吗?” 张昌龄心里飞快地盘算:陈光蕊已搭上了魏征那条线。那可是太子面前刚刚炙手可热的人物!若他再攀上殷开山,岂不是在朝堂上根基更加深厚?这种好事,凭什么轮到他张昌龄? 难道这真的是他给自己挖的坑? 现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不然被这陈光蕊骗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陈光蕊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苦笑,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如果这不是西游世界,你以为这种事我会告诉你? 不过现在,这是西游世界,那就对不住了,有些险,还是你去替我冒一冒吧。 他端起桌上的粗陶茶杯,抿了一口冷茶,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清醒, “第一,我已得了魏洗马的青眼。洗马虽新为詹事,但终究……乃是前东宫旧人,身份特殊。魏洗马是旧太子的人,我已经与他有了瓜葛,若再与殷司空这种武德勋贵结亲……” 他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目光直视张昌龄, “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如何看待一个既手握东宫旧臣引荐,又身联武德权贵的状元郎?此非良策,福祸难料。太过亲近两方,反倒可能被两方都不容。” 他说的清楚,也见张昌龄听的认真,然后又带着一点得意, “而且,你这件事若是成了,我也是有了媒人的情谊,以后若是需要张兄帮衬,恐怕你不会推辞吧?” 张昌龄眼神闪烁,心中恍然大悟。 对,陈光蕊已经和魏征绑在一起了,他再吃相难看地去抢殷家,等于把新旧两边的好处都占了,反而会成为最显眼的靶子! 高!实在是高! 这位状元郎,实在是不简单! 以后一定要多与他结交。就算是不能结交,那也不能轻易树敌。 想到此处,张昌龄又想到了之前的愚蠢做法,极为汗颜。 “第二,” 陈光蕊的声音顿了顿,想起了陈安曾经说过的评价, “那殷温娇,从未有人见过她真容,长安亦未闻其半点美名。坊间传言纷纷……怕是容貌堪忧,非‘丑八怪’莫属了吧?” 张昌龄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差点笑出了声,这坊间的传言真的误导人啊!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张昌龄知道啊! 在一次极其偶然的宫苑祈福法事中,他躲在回廊后,曾远远地、惊鸿一瞥地见过那个众人口中“深闺不露面的丑女”! 那女子……那女子身姿窈窕,虽隔得远看不清五官细节,但举手投足间的风致,眉宇气韵间隐隐透出的柔和与端庄……绝非俗物!尤其那一身清冷皎洁的气度,宛如月宫仙娥!绝不是什么“丑八怪”!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张昌龄的心防!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陈光蕊、乃至整个长安城都还不知道的秘密! 而陈光蕊,显然被“丑八怪”的流言死死困住,竟然因为这种荒谬的原因就放弃了这个天大的机会,甚至还将这机会“好心”地推给了自己?! 这状元郎,竟然会因为这个原因? 张昌龄又不自觉看轻了陈光蕊几分。 同时,他心中大笑,简直是老天爷开眼!是祖宗显灵啊! 一股强烈的、生怕陈光蕊反悔的恐惧和狂喜交织在一起,张昌龄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力克制几乎扭曲。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那快要咧到耳根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声音也带上了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 “原……原来如此!光蕊兄此言当真是……当真是金玉良言!一语惊醒梦中人!真……真是为弟着想!愚弟感激涕零!感激……感激涕零啊!” 他生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怕陈光蕊会察觉到他的异常,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拱着手,连那份“歉意”的伪装都顾不上了, “我……愚弟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万不能辜负了兄长的提点之恩!感激不尽!愚弟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已经问到这里,张昌龄也不再有什么顾虑,他现在是真相信了陈光蕊的话, 而且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天大的漏。 没有人发现,只有自己知道的那种! 想到此处,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以免夜长梦多。 “陈兄,大恩不言谢,我这就准备拜访相府!” 话音未落,张昌龄已急不可耐地转过身,像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仓促、狼狈、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狂喜背影,消失在驿馆昏暗的走廊尽头。 他跑得飞快,好像迟了一步,那美娇娘和登天的阶梯就会飞走一般。 陈光蕊没有说话。他重新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带着初夏微燥的风吹拂进来。窗外依旧是长安的天空,却似乎比刚才阴沉了许多,几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厚重云团,正悄无声息地遮蔽了原本透亮的天光。 如果这不是西游世界,我现在…… 当然,没有那么多如果,现在能做的,就是救自己的命要紧。 现在,把这殷温娇推出去了,那唐僧的轨迹就与我无关了吧。 他这样想着, 什么桃劫? 他张昌龄的桃劫与我陈光蕊有什么关系? (本章完) 第25章 桃花劫恐怕不是这么好破的 第25章 桃劫恐怕不是这么好破的 西市口老槐树下,那张虫蛀得斑驳的杂木条案后面,气氛古怪极了。 袁守诚托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转。 他对面坐着个魁梧大汉,头戴赤金冠,身披一件能隐隐看到细密暗鳞纹的深色大氅,此刻正鼓着腮帮子,活像一尊憋着气的大蛤蟆,正是收敛了龙威的泾河龙王。 龙王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敞口的粗竹筒跳了跳,筒底下压着的黄麻纸又晕开一块墨渍, “老儿!说!你要那金鲤,到底藏着什么腌臜心思?!” 他压低嗓门吼,眼睛瞪得像铜铃,生怕被路过的武侯注意到他的暴怒。 “嘿嘿,” 袁守诚捋着稀疏的胡子,满脸无辜, “龙王老爷这说的什么话?一尾金鲤,讨个好彩头罢了!卜卦泄露天机,那是要损寿元滴!不得拿点好东西补补嘛?这叫……等价交换!” 他摇头晃脑,满口跑火车。 “放屁!” 龙王气得胡子直抖, “你当我傻?那金鲤是我泾河水族的稀罕物,气血不凡!你是不是想拿它们练什么邪门功夫?还是想窥探我龙族秘密?!” 他越想越气,又一巴掌差点拍碎桌子。 “哎哟喂!” 袁守诚心疼地扶住竹筒, “龙王爷息怒!轻点!小本买卖!就是补补身子,真没别的……” 他眼神贼兮兮地扫着周围行人,琢磨着要不要喊一嗓子“有人砸场子”。 龙王见他油盐不进,牛脾气也上来了。他“噌”地站起,而后又赶紧坐下,怕引人注目,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宣布, “好!你不说是吧?本王今日就守在这儿了!看谁敢来送金鲤!来一个,本王揍一个!揍到没人敢送为止!砸了你这个破饭碗!” 他抱着胳膊,气哼哼地坐在条案对面,真像堵墙一样守着。 “哎呀!龙王爷,你这可就不讲理了!” 袁守诚也火了,拍案而起, “砸我饭碗?!我袁守诚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不就几条鱼嘛?值当你兴师动众,派兵……派自己守着?” 他气得原地转圈,指着龙王鼻子尖儿, “你再这么不讲理,小心我喊人!武侯!巡街的武侯呢……” 他作势要嚷,眼睛瞟向不远处的巡街武侯队伍。 龙王脸色微变,眼神有点虚地扫了一眼武侯方向,强撑着哼道:“你……你喊啊!本王这是主持公道!清理……清理坑蒙拐骗之徒!”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瞪大了眼睛怒视,好像谁先眨眼睛就输了一样。 “袁先生,两尾金鲤,算一卦。” 一个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瞬间打破了僵局。 只见陈光蕊手里拎着个湿漉漉的草绳网兜,里面两尾金光闪闪的鲤鱼正活蹦乱跳,大剌剌地放在那张虫蛀的杂木条案上,正好压住那“一尾金鲤,换一卦”的黄麻纸。 空气瞬间凝固。 龙王猛地抬头,看清是陈光蕊,那双牛眼瞬间瞪得更圆了,脸腾地涨成了酱紫色!他握紧的拳头捏了又捏,额角青筋直蹦,刚刚说了,谁拿金色鲤鱼来,他就揍谁,现在陈光蕊来了,他硬是没敢把那拳头挥出去。 “噗嗤!” 旁边的袁守诚乐了,幸灾乐祸地挖苦道, “呦呵?龙王爷?说好的谁送金鲤就揍谁呢?快,揍他!让老夫也开开眼,看看龙王爷的手段!” 他故意把声音拔高了几分,还冲着龙王挑衅地扬了扬眉毛,又悄悄用眼角瞄了瞄那边的武侯。龙王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眶了,呼哧呼哧喘粗气,指着陈光蕊又指指鲤鱼,嘴唇哆嗦半天,憋出一句, “你……你……!” 陈光蕊倒像没看见龙王的窘态,一脸平常地看向他, “怎么了,龙王?这鱼……有问题?” “我……我……” 龙王憋得难受,猛地想起关键,转移话题咆哮道, “小子!你从哪弄来的金鲤?!” 他凶巴巴地瞪着陈光蕊,鼻孔几乎要喷出烟来,也暂时忘了一旁的袁守诚。 陈光蕊非常自然地侧身一指旁边看戏看得正乐的袁守诚,“哦,袁先生昨天给我算了一卦,时辰方位都告诉我了。我就按他说的去钓,还真钓到了这两尾大的。” “袁!守!诚!” 龙王那滔天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最正确的倾泻口!他猛地扭头,一双喷火的巨眼死死锁定了袁守诚,那愤怒几乎要把老道士烧成灰! “又是你!!!老子跟你拼了!!”吼声震得条案嗡嗡作响,差点把老槐树叶子都震落下来。 袁守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脖子一缩, “哎?不……不是!他瞎说!我什么时候告诉他了?!陈状元,你可不能这么坑老夫啊!” 陈光蕊一脸无辜,耸耸肩, “先生昨天不是说告诉我个好地方嘛,保证百发百中,这地方不就是百发百中么?” 龙王已经彻底炸了,一把揪住袁守诚空荡荡的衣领, “老杂毛!今天你要是不给本王说清楚,你……你这摊子我准保给你砸碎了!” “撒手!撒手!” 袁守诚拍打着龙王的手,挣扎出来,喘匀了气,没好气地看向罪魁祸首陈光蕊, “算了算了,疼疼疼,你别耽误我给状元郎算卦。他有正经事呢。你快撒手,要不然找不到人曹官在哪,你可别怪我,嘶,你这老龙,还下狠手是吧?” 袁守诚表达了不满,随后看着陈光蕊,“卦钱给了,说吧,你想算什么?” “躲桃劫。”陈光蕊语气轻松。 “啥?!” 袁守诚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说了么,你这桃劫,无解。” 陈光蕊点头, “对。但是我想到办法了,我已经让榜眼张昌龄去求亲了,这桃自然就落不到我头上。劳烦先生算算,这法子稳不稳当?” 袁守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你你……让姓张的去顶雷?!陈光蕊!这……这手段也太……” 他一时竟找不到词形容这等做法。 “少废话,快算!” 旁边的龙王没好气地催促,他现在看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火。 袁守诚无奈,捡起案上几枚铜钱,随意抛撒在条案上,浑浊的眼睛仔细瞧着那散落的方位, “我是该算算了,若是这等法子真的有用” 他脸上的戏谑和幸灾乐祸渐渐消失,眉头越拧越紧。 “难怪……” 他捋着胡子, “你这桃劫啊,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卦象显示,阻隔重重……那小子求亲九成九碰壁!线头……线头还在你这边呢!断不了根!陈状元,你这移接木的法子……悬!” 他摇着头,一脸“这事儿没完”的表情。 (本章完) 第26章 我出家总行了吧 第26章 我出家总行了吧 西市口老槐树下,气氛凝滞。 袁守诚捋着稀疏的山羊须,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再次撒落的铜钱,眉头拧成疙瘩, “麻烦!卦象还是老样子!那小子求亲八成要碰壁!这死结……线头还在你身上绕着呢!” 他重重一拍虫蛀的条案, “陈状元,你这祸水东引的法子,悬!” 陈光蕊站在条案对面,面色沉静无波。听完袁守诚的断言,他眼神锐利如旧,并无意外或惊慌,只淡淡问道, “殷家已经拒绝了张昌龄的成亲?这么快?” “那倒还没!”袁守诚没好气地摆手, “三日内必见分晓!老夫这点还是算得准的!” “三日?”陈光蕊嘴角微微一扯,掠过一丝极淡、却掌控十足的笑意, “太长了。不用三日,或许一天就够我的了。” “一天?!” 袁守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山羊须都抖了抖, “一天你打算干什么?去殷府门口堵着,不让张昌龄进门?还是……你能让殷开山那倔老头改主意不成?” 旁边的泾河龙王正憋着火,瞪着陈光蕊刚送来的两条金鲤,闻声也猛地抬起头,铜铃般的巨眼里满是不信, “一天?陈光蕊,你又要弄什么玄虚?这死劫还没个头绪,你还嫌不够乱?” “龙王莫急,”陈光蕊语调轻松,甚至带上了点玩味,他的目光扫过袁守诚惊疑的脸,又掠过龙王急躁的神情,最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呀,要去出家。” “啥?!!!” 袁守诚那点“老夫什么没见过”的世外高人姿态瞬间崩碎!他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到案几上,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状元郎! “出……出家?你?陈光蕊,你疯了不成?这……这是什么主意?!” 饶是他见惯风浪,自诩料事如神,也万万没猜到陈光蕊会提出这么一条破釜沉舟的路!出家?亏他想得出来! 泾河龙王也是满脸错愕,龙须都忘了抖动,巨大的龙眼珠子在陈光蕊身上上下扫视, “出家?这……这都行?!” 他愣了半晌,巨大的疑惑压过了烦躁,“不是……陈光蕊,那你答应的,找出那个人曹官,破我死劫呢?你躲庙里当和尚去了,我这龙头谁保?!你耍我?!” 蒲扇大的手一把抓住陈光蕊的胳膊,力道大得让袁守诚都替陈光蕊捏把汗。 陈光蕊轻轻拂开龙王的手,神态自若,仿佛要去赴宴而非剃度,“龙王放心,你那龙头定然是无事的,只是这具体的情况嘛天机不可泄露。” 他眼中闪过一抹深邃的笃定,“陈某答应之事,必尽力而为。待我入寺挂名,了却眼前这桩‘桃’,自然会为你的龙头想办法。到时候,必保你无虞便是。” 他不再多言,转身朝陈安示意,“走,去大兴善寺。” 长安城里离西市最近的著名大寺,香火鼎盛,足够作为“避难”之所。他特意点名,语气斩钉截铁,“趁时辰尚早,以免夜长梦多。” “哥!等等!” 一直像个闷葫芦似的陈安,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一步抢到陈光蕊面前,虎目圆睁,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焦急, “出……出家?!你真要去当和尚?那……那以后还怎么娶媳妇?!殷家那小姐再难看,咱不娶就是了,犯不着把头发……呃?” 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旁边袁守诚也竖着耳朵听,他对陈光蕊这招也充满好奇。 “急什么?”陈光蕊看着自家兄弟这实诚样,哑然失笑,拍了拍陈安厚实的肩膀, “不是剃度当和尚。是去做‘清信弟子’。” “清信弟子?”陈安一脸茫然,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那跟和尚有啥不一样?不还是庙里的人?” “自然不同。” 陈光蕊耐心解释,声音清晰沉稳,“清信弟子,是佛门俗家信众。在家修行,吃斋念佛,护持佛法,可不必剃度,也……无需戒绝婚配。待过些时日,事情了结,从寺中挂名出来,还照样能娶妻生子,并无妨碍。” 他这话是对陈安说,也是说给在场的袁守诚和龙王听,点明清信弟子的性质。 陈安听完,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紧皱的浓眉终于舒展开,但随即脸上又浮现出憋不住的笑意,还带着点鄙夷, “嗨!原来不是真当和尚啊!吓我一跳!那……那就是进去躲躲风头?啧啧啧……” 他咂咂嘴,看看自家兄长,又想起坊间那沸沸扬扬的传言,忍不住压低声音嘀咕道, “那殷家的小姐……到底有多难缠、多难看啊?哥你宁可跑去庙里挂名当个假和尚,都不敢沾边?乖乖,这得丑成啥样才把人吓成这样?” 袁守诚在旁边听得眼角直抽抽,捻着胡须不知该笑还是该叹陈光蕊这招绝。 龙王则一脸懵懂,还在消化“挂名躲风头”和“保住龙头”之间的因果关系。 陈光蕊并未理会陈安的嘀咕,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眼中一丝无奈转瞬即逝。他正待迈步走向大兴善寺方向,陈安当然紧跟其后。 如今他们手中有了银钱,陈安也给陈光蕊租了一辆马车,方便出行。 在车上,陈安还是不解为何陈光蕊这么要躲开殷开山的那桩婚事。别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自己兄长提前很多天就开始计划要结下这门亲事了。 但是这两天,突然有变卦了,好像要躲人家很远。 陈安有些想不懂,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而陈光蕊坐在马车里,老神在在。 他知道西游的剧情,心中回忆着,当年引导李世民设水陆大会的应该是佛门的观音菩萨,但那个时间点,应该是十多年后,那时候唐僧已经长大了。 但是现在自己这一劫,他无从求证,但大概率也是佛门。 所以,他自己去佛门出家,没毛病吧? 你佛门总不会不收留我吧? 这个时候,佛门在大唐的势力还很弱小,若果真的拒绝了收陈光蕊,那么以后信徒上会少很多。 可若是收了陈光蕊这个清信弟子,那佛门的计划就会泡汤. “啊!!!” 陡然间!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至极、饱含恐惧的惨嚎,声音之突然,之尖锐,瞬间撕裂了西市口这方小天地的诡异气氛! 伴随着惨嚎,还有“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重物狠狠撞翻了摊位。 “杀……杀人了!!!” 紧随而来的,是破锣般嘶哑的惊叫! 人群哗然! 骚动瞬间爆发! 陈光蕊猛地回头!不知道这闹事为何会这么乱。 陈安反应最快,魁梧的身躯已条件反射地侧移半步,铁塔般挡在陈光蕊身前,目光如电般扫向惨叫来源的阴暗街巷! 只见不远处一条窄巷口,人群惊恐地四散奔逃!一个杂货摊子被撞得稀烂,瓜果货物滚了一地。 而在巷口光影交界处的阴影里,寒光一闪! 一个模糊的黑影手持利刃,一刀狠狠劈下!目标似乎正是一个倒在地上、连滚带爬想要逃跑的人影! 刀锋带起冷厉的破空之声! 一抹刺目的红,在日光下乍然溅开! (本章完) 第27章 街头的刺杀 第27章 街头的刺杀 马车在青石路上微微颠簸。陈光蕊眉头紧锁。 张昌龄被殷开山拒绝?不应该啊! 殷开山是武德老臣,地位尊崇。但新朝根基未稳,太子李世民最需要安抚的就是旧臣与新贵。 张昌龄作为新科榜眼,前途无量,更是“天子门生”的代表之一。 他求亲,殷开山怎会拒绝? 这相当于给动荡的旧勋贵府邸,钉上一根来自新朝的定海神针!是太子默许的示好,是对新老交替的和解信号。 拒绝张昌龄,就是打太子的脸! 陈光蕊一遍遍梳理,从政治利害到人情世故,殷开山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袁守诚的卦象却言之凿凿……难道太子真的决意铲除所有前朝旧勋? 不可能,李世民不是这样的暴君。 可……袁守诚的铁口直断,之前关于泾河龙王、关于自己死劫,从未出过错。 难道真有什么自己没算到的变数? 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陈光蕊的心。不行,不能再等了!就算只有一丝被卦象言中的可能,也必须尽快切断和殷温娇的一切关联。 迟则生变! 出家,大兴善寺,就是最后一步棋!必须马上走! “陈安!”陈光蕊敲了敲车厢壁,语气急促, “加快些,立刻去大兴善寺!片刻不停!” 车夫扬鞭,车轮滚动刚快了一些,陈光蕊就感觉到了车体一顿, “吁!”车夫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嘶鸣,车厢剧烈一晃!陈光蕊差点被甩倒! 车外,一片死寂瞬间被尖锐的噪音撕裂! “杀……杀人啦!!!” 凄厉的惨嚎炸响!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啊!”“哐当!!哗啦!” 重物砸地、器物碎裂的声音和更多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 陈光蕊心中猛地一沉,立刻掀开车帘一角。眼前一片混乱!街口,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惊恐四散奔逃! 一个货摊被撞翻,瓜果杂物滚了一地。就在摊位旁边狭窄的巷道口,阴影里!寒光!一道迅疾的刀光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向一个倒地挣扎的人影劈下! 刀锋在昏沉的日头下,带起一道刺眼的冷芒! “噗嗤!”鲜红刺目的血,瞬间在尘土中喷溅开来!危险!陈光蕊瞳孔骤缩! “哥!待在车里!” 怒吼炸雷般响起!陈安魁梧的身影已如猛虎出闸,从车辕上电射而出! 作为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自然不怕这样的变故,整个人拦在了凶手与马车中间。 “滚开!”陈安凌空一脚,快如闪电,狠狠踹在刚砍完人、欲要转身扑向马车的持刀汉子肩头! “砰!”那汉子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神凶戾如野兽!他反应极快,稳住身形,手中短刀毫不留情,反手就是一个凶狠的直刺,直取陈安腰腹! “好小子!找死!” 陈安怒喝,腰腹猛地一缩,险险避开锋芒!同时大手如铁钳,闪电般抓向对方持刀的手腕!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凶狠的拳脚破空声噼啪作响!一流高手的较量,快、狠、准!招招搏命! 街道狭窄,人群更加惊慌地推搡拥挤,混乱达到顶点! 就在这瞬间,陈光蕊浑身汗毛倒竖!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毒蛇,无声无息地从马车另一侧的混乱人群中袭来!极其隐蔽,却如芒在背! 他猛地扭头!一个人!身着最普通的灰色布衣,完全淹没在混乱的人群里。但那双眼睛!冰冷、死寂、没有任何属于常人的慌乱,只有赤裸裸的、锁定目标的杀机! 他低着头,右手不动声色地从破烂的包袱里往外一抽,又一道瘆人的寒光骤然亮起! 短刃!那人竟毫不停顿,脚下猛地加速!像一条贴地疾窜的毒蛇,逆着混乱奔逃的人流,直扑马车车厢!速度快得惊人! 周围慌乱的人群竟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目标!是我!陈光蕊心脏狂跳!两个杀手!一明一暗!陈安被牵制住,这人近在咫尺!谁能挡他?! 完了……眼看那灰衣人锋利的刀尖,离被吓得僵在原地的车夫脖颈已不足三步!只需一瞬,车夫毙命,车厢门户大开,陈光蕊绝难幸免! 电光石火间,斜刺里,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倾倒的货堆旁闪出! 那速度,快得超出寻常武人! “铛!”一声金铁交鸣的爆响!一点火星瞬间迸射!那灰衣杀手志在必得的必杀一击,竟被来人手中一根不起眼的细长铁尺,险之又险地格开! 刀尖擦着车夫的脸颊滑过!灰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愕,动作毫不停滞!手腕一翻,短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带着更凌厉的风声,抹向来人咽喉!凶狠阴毒! “嘿!”来人低喝一声,声音沉稳。铁尺在掌心一转,不退反进!尺影如鞭,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砸向灰衣人持刀的手腕! “砰!”沉重的闷响!灰衣人手腕剧震,短刀险些脱手!攻势顿时一滞!来人趁势揉身抢进,肘如重锤,猛击对方胸口!动作干脆利落,力道沉重! “唔!”灰衣人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中终于露出惊骇! 这边陈安也低吼一声,硬挨了对方一脚,却闪电般抓住机会,蒲扇大的手掌狠狠劈在对手后颈! “呃!”那持刀汉子连哼都没哼全,眼白一翻,软绵绵瘫倒在地。 几乎同时,另一边的铁尺来客也一尺精准地敲在灰衣杀手握刀手的麻筋上! “当啷!”短刀脱手落地。 来客一步跨前,铁尺如毒蛇吐信,瞬息间点中了灰衣人胸口大穴!动作快如闪电!灰衣人身体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直挺挺栽倒,大口血水喷出。 前后不超过十息!两名凶悍的杀手,一个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一个在吐着血水。 街道上死寂一片。 陈安胸膛起伏,喘着粗气,顾不上背上的脚印,一个箭步抢到陈光蕊的马车前,警惕地盯着地上两人和被铁尺击倒的另一人。 “哥!没事吧?”陈安急吼吼地问。 陈光蕊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面色沉凝如水。他看着那个出手相助、手持铁尺、相貌平平无奇仿佛路人甲的男人,眼神锐利:“多谢兄台援手。” 可谁知,在陈光蕊道谢的同时,那人也同样向他们道谢,“多写兄台,若是没有你们,这两个凶手我还真不一定能应付的了。” “在下李靖。” (本章完) 第28章 别着急,让我想想 第28章 别着急,让我想想 金铁交鸣的余音似乎还在耳边,街头的血腥气和混乱气息弥漫。 陈光蕊看着地上被陈安和那人联手放倒的两名刺客,其中一个正口吐白沫,另一个口角流血无法动弹。 那手持铁尺、出手救下他的路人,已迅捷地俯身查看另一个被他定住的灰衣刺客伤势。 “多谢兄台援手,在下陈光蕊。”陈光蕊定了定神,拱手道谢。 持铁尺的中年男人站起身,相貌平平,穿着常见的素色袍子,只是腰间配着一把制式佩剑。 那人检查的谨慎细致,在两人身上翻找了许久,这才下了结论,“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 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两名刺客,沉声道:“当街刺杀,竟有这般凶徒!在下李靖。” 李靖?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波澜。是哪个李靖?武德初年率江淮兵南征北战、平定辅公祏等割据势力,如今位列兵部尚书的那个李靖? 在大唐这个时间段,除了那位柱国将军,还能有谁?! 应该就是了。 陈光蕊虽然没有见过李靖,但是看此人的气度,已经确定了。 他就是那个“玄武门之变”时紧闭府门,既不帮太子建成也不助秦王,选择冷眼旁观的李靖! 如今李世民刚以太子身份监国,正忙着收拾他哥哥留下的东宫旧臣…… 李靖这个态度暧昧的前朝重臣,出现在这混乱街头,卷入刺杀…… 他恐怕正担心自己会被新主猜忌吧?这节骨眼上低调些才合理…… 李靖此刻全然没在意陈光蕊的反应。 他正蹲在刚被他铁尺点穴、口吐鲜血的灰衣刺客身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念叨着,“别着急,让我仔细想想……” 他问那两人,“你们究竟是何方人马?受何人指使?目标……”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地上两人,眼神探究,“……是我李靖吗?” 这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深思熟虑,仿佛真在抽丝剥茧。 地上那个刚被陈安打得吐血的灰衣刺客,闻言竟咧开染血的嘴,扯出一个极度轻蔑的嗤笑, “嘿……呸!”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充满鄙夷和不屑,“你?李靖?……窝囊废一个……哈哈,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他喘着粗气,语气断断续续,但那份嘲讽简直要溢出嗓子眼。 “窝囊废?!” 李靖脸上的“深思熟虑”像脆弱的冰面般骤然崩塌!这四个字如同滚油浇在干柴上,一股无名业火“腾”地直冲顶门! 他脸色瞬间涨红如鸡冠,双拳紧握,骨节噼啪作响,那双刚才还在“仔细思考”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燃起了压抑不住的暴烈怒火! 前一秒还蹲在那里“仔细想想”的李靖,此刻眼神暴戾得吓人。那句口头禅的尾音仿佛还在空中飘荡。 “混账东西!!”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了空气!李靖想都不想,反手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光一闪!带着冲天而起、无法按捺的暴怒,快得令人根本反应不及!什么“仔细想想”?先砍了才干脆利落。 “噗!噗!” 两声沉重得令人牙酸的闷响!干脆!利落!狠辣! 那还在嗤笑的灰衣刺客,以及旁边被陈安打晕、捆绑着的同伙,就这样被结果了性命。 那两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开去,脸上兀自残留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呆滞,大概至死都没明白,为什么这个刚才还一本正经说要“仔细想想”的家伙,翻脸比拔刀还快? 死寂!浓重的血腥气在夏日的燥热空气中瞬间膨胀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探头回望的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的惊呼! 陈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瞬间爆发的李靖!车夫更是吓得浑身瘫软,几乎要坐倒在地。 刚才还在说“别着急,让我们仔细想想”、表现得老成持重,仿佛要详加审问的李靖李大人,下一秒就暴怒拔剑,剑光闪过,两个活口顷刻间身首分离?! 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名将? 这“仔细想想”才想了一息不到就直接动手了?也太离谱了! 李靖自己也愣住了。他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看着地上迅速弥漫开的大片血迹和那两颗狰狞的人头,粗重地喘息着。 眼中那冲天的怒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的愕然和……无比尴尬的表情。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染血的剑刃,又抬头看了看同样震惊的陈光蕊,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手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梁,脸上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混杂着懊恼、后悔和一丝丝没完全消散的怒意残留,低声嘟囔了一句, “呃……冲动了……冲动了,你看这……唉!一时没忍住!” 他懊恼地用左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声音带着难得的赧然,“这脾气……几十年了,唉……” 陈光蕊:…… 他是真的无语了。 你都这么暴躁了,就别说什么“别着急”了吧,转变的太快,有点接受不了。 他看着一脸懊悔的李靖,再看看地上血淋淋的无头尸体,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能说什么?人都砍了!线索断了! 陈光蕊压下心头的无奈和槽点,强行让语气平静下来, “李将军……事已至此。街头闹市,出了人命,总得报官处置。还是速速通知武侯和京兆府为好。在下也需一同前往。” 他必须去,这两个刺客出现的时机、地点,尤其是最后那阴狠锁定的目标……他心中那股强烈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刚才那灰衣人的刀锋,最后锁定的就是他和他所在的马车! 李靖,更像是被卷入其中的挡箭牌。这刺杀,九成九就是冲着他陈光蕊来的!幕后是谁?为何要在自己即将避入佛门的关键时刻下手? “对对对!报案!报案要紧!” 征战沙场已久的李靖显然不惧怕死人,只是为了自己的“没忍住”,有些汗颜,还是先报官的好。 陈光蕊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首,又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日头已经西斜,橘红的阳光为远处的屋脊勾勒出金边。视线尽头,大兴善寺那金碧辉煌的飞檐翘角在街角若隐若现。 他抬手,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同时也有一些疑惑: 这些事怎么就那么巧合? 我刚要去出家,这边就出事了? (本章完) 第29章 妖邪 第29章 妖邪 出了雍州府衙,午后的日头有些晃眼,但陈光蕊心头却一片冰冷。 街头的混乱仿佛还在眼前,报官只是走个过场。 雍州府的官吏面对兵部尚书李靖,恭敬异常,处理得滴水不漏,但那份公事公办的漠然,让陈光蕊心底寒意更甚。 尤其最后,那负责接待的府尉得知陈光蕊是新科状元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李靖的眼神更复杂了,带着一种“贵人事多”的了然。 李靖也只是拱拱手,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的意味,陈光蕊听得明白,既有对他状元身份的意外,更有一丝身处漩涡的同病相怜。 玄武门的风暴来得太急,太猛!他这个在太子与秦王之间摇摆的宿将,大概刚得到点风声,权衡利弊,还没来得及彻底倒向一方或者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冲动”,政变就结束了。 结果呢?两边都不待见他。秦王党嫌他不够忠诚投靠得晚,太子党则可能恨他袖手旁观。两头不靠,处境尴尬如履薄冰。 所以今天这刺杀,才会让他觉得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光蕊低头走着,状若平静,目光却如同无形的细针,扫过街边每一个摊贩、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张昌龄前脚刚被自己忽悠到殷府求亲,事情还未必开始, 自己后脚为了保险,出门就去了大兴善寺,结果刚走到半路就遇刺…… 这精准的时机掐得太死!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意图呢? 唯一能泄密的就只有袁守诚和泾河龙王,但是陈光蕊知道,这两个人都不可能泄密。 唯一的解释:自己一直被盯着!像被蛛网黏住的虫,一举一动都在某个暗处眼睛的注视下,只要有不对的举动,就会出现意外,阻止某些事情发生的苗头。 想到这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是谁在监视?监看到了什么地步?连自己临时起意去大兴善寺的行程都一清二楚? 他强装镇定,手心却被冷汗濡湿, 官府的衙役、街边的贩夫走卒、客栈的小二掌柜,似乎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甚至怀疑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那双监视之眼的一部分。周围的喧嚣人群,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 “……陈状元?”李靖的声音打断了陈光蕊的思绪。 “嗯?”陈光蕊抬眼。 李靖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适才在府衙内听你言语间要去往大兴善寺?不知所为何事?” 他顿了顿,“某观你年纪轻轻,身负状元功名,正是报效朝廷之时,为何要入那佛门清净地?” 陈光蕊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并非真要遁入空门,只是想于大兴善寺暂挂个‘清信弟子’之名,带发修行一段时日,磨磨心性罢了。”他含糊其辞,心里想的却是那桃劫。 “清信弟子?” 李靖浓眉微挑,显然有些意外,随即略带不赞同地摇摇头, “当今陛下崇道,尊李老君为祖,道法方为显学。你若真有心寻个清净之地修身养性,为何不去道观?国朝的玄都观、清虚观皆是不错的选择。佛门……”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在皇帝以老子后代自认的李唐天下,当官的跑去拜佛,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陈光蕊露出一丝苦笑,巧妙地避开了李靖目光中的深意, “佛门也好,道门也罢,不过是挂个名头。可能过不了几日,心意改变,便又出来了。权宜之计罢了。” 他的确在打太极,但也透露出自己并非铁心向佛。 就在这时,一个雍州府的小吏快步从衙门里追了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疑和仓惶。他跑到李靖与陈光蕊近前,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 “李尚书!陈状元!事情……有些怪!” 李靖和陈光蕊同时停步,看向那小吏。 小吏咽了口唾沫,急促地说道, “卑职奉令去核对那两名刺客的身份来历……刚刚查到!那两人……那两个凶徒,根本不是江湖中人!就是城外庄子上最普通不过的农户,老实巴交的,连拳脚功夫都从没学过!今日清晨还在田里干活,邻里都看见了的!根本……根本不可能是行凶的高手啊!” “什么?!” 李靖虎目圆睁,失声惊问,“这如何可能?!” 他那柄饮血的剑还历历在目,那两个刺客凶狠凌厉的招式仿佛还在眼前!那是正儿八经搏命的一流好手!怎么可能是一点武功不会的农夫? 陈光蕊也愣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起了某种可能。 小吏擦着汗,声音更低了, “更、更古怪的是,就在……就在卑职查明他们身份,派人去庄子找他们家人询问时……派去的差役回报说,这两个人清晨还在田里干活,刚刚同家人进城来卖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家人还以为他们去哪里解手,没想到就出了这么个事。” 平地消失?! 李靖脸上的震惊瞬间化为一种骇然! 他和陈光蕊都是亲身经历过那场短暂而凶险搏杀的,那两人悍不畏死、手段狠辣,绝对是身负几十年苦功的高手无疑! 可官府查证的结果,竟是两个不会武功的农夫?而且还在干活时突然消失了? 这完全颠覆了常理! 谁能在瞬间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变成能刺杀当朝名将和状元的一流杀手?这是何等诡异恐怖的手段?!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两人的咽喉。 热闹的街头似乎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陈光蕊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声干涩,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甚至有些荒诞。 “呵呵……李将军,” 他轻轻开口,目光扫过李靖铁青的脸,又望向那繁华中透着阴冷的长安城, “你说这怪事……难不成是……妖怪上了那两个农人的身?让他们有了本事?” 他这话看似玩笑,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一层窗户纸。 李靖的眼神骤然一凛,刚才的惊怒和不解迅速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没有立刻反驳,反而重重点头,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妖怪……” 李靖的声音变得粗粝,带着一种久远的沙场回忆, “……寻常妖怪,的确不敢来这天子脚下、帝王气运鼎盛之地作乱。南瞻部洲,人王坐镇,万邪辟易!但……”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长安的繁华,看到了某些被遗忘的角落。 “……这不代表世间就没有此等妖邪!只是藏得更深,行踪更诡!某当年随大军北上征讨突厥,路经那阴森森的两界山时……” 李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心有余悸,“……就曾亲眼见过!那山底下,压着一只巨妖!是个毛脸雷公嘴的妖猴!半个身子被埋在石堆下,只剩个脑袋露着!风吹日晒了多少年,那眼神……依旧凶戾得吓人!”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既然山底下能压着妖猴,那这长安城……藏着一两个能驱使凡人、行踪诡秘的妖物,又有何稀奇?!” 陈光蕊静静听着,心头巨震,脸上那丝强装的笑意也彻底敛去。 两界山……毛脸雷公嘴的妖猴! 一个无比清晰的名字再次划过他的脑海。 (本章完) 第30章 那泼猴 第30章 那泼猴 “那猴子,那张嘴!老夫走南闯北几十年,从未受过如此窝囊气!” 李靖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齿缝里嘶地吸了口凉气,仿佛那股久远的怒火又被引燃, “那年老夫不过是随偏师往北边草原兜个圈子,收拾几股突厥游骑。鬼打墙似的,愣是遇上一场没头没脑的大雾!稀里糊涂就闯到了那两界山的山脚下!” 街市的喧嚣似乎淡了下去,李靖的眼神越过眼前的人流,直勾勾投向远方,满是忌惮。 “那山,半拉子埋在土石堆里,就剩个猢狲脑袋露在外头!一见老夫过去,那对金眼就滴溜溜转,还能口吐人言。” 李靖的声音压低,带着当时的气恼,“张口就是‘兀那凡人,爷爷在此压了五百年,速速磕头拜见你家祖宗!’” 他重重哼了一声,脸上肌肉抽动, “老夫堂堂开国大将,如何受得住这妖孽的腌臜气!提剑便劈!” “可……” 李靖脸上那点余怒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骇然替代, “那猴头!非但不躲,反倒把脖子往前一伸,嘿然一笑,‘用力些!没吃饭么孙子?替你祖宗挠痒痒呢!’” “我那宝剑愣是在它身上留不下痕迹。” “后面一下,我使了全身的力气,剑光下去,噗嗤一声,那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老夫刚想收剑……” 他喉头滚动一下,声音干涩, “你猜怎的?掉地上的猴头竟冲着老夫龇牙咧嘴:‘不孝子孙哪,砍爷爷脑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陈光蕊心头巨震,五指无意识地在袖中收紧,没错!是齐天大圣! 是他!这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陈光蕊的记忆深处。 他强自按捺着翻涌的心绪,脸上维持着倾听的平静,目光却垂了下去,死死盯着青石板缝,不敢让眼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泄露分毫。 隔墙有耳,每一步都可能踏错! 现在的他,看谁都像监视自己的人,只能竭力将李靖描述的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一字不差! “……那妖猴话音未落,掉地上的猴头竟‘哧溜’一下,自己飞了回去!眨眼工夫,脖颈接上,连根毛都没掉!” 李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仿佛又摸到了当日震得自己虎口发麻的剑柄,“老夫后来砍了他三次!次次如此!那妖猴还哈哈大笑,‘爷爷这脑袋瓜脆,你多砍几个当蹴鞠踢!嘿嘿,真孝顺!’”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憋屈的无力感似乎至今难忘, “最后老夫……唉!只能愤而离去,只盼天雷劈死这满口祖宗的孽障!这便是老夫亲历的妖邪之事!实打实!绝非虚言!” 他抬头,铜铃般的眼狠狠扫过街巷两侧,目光如刀,像是在寻找可能潜藏的窥视者。 陈光蕊这时才缓缓抬起眼,眉头紧蹙,声音压得只够两人听清, “李将军所见,实在匪夷所思。依将军看,” 他目光锐利地迎上李靖,“今日这两个……这般诡异手段,弄两个普通农人来行刺你我的妖邪,又该是何来路?是‘那位’旧太子那边……余孽所遣?还是……” 他故意顿了顿,眼中适当地露出惊疑与忌惮。 李靖浓眉狠狠一拧,同样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浓重的肃杀,“若玄武门前夕,旧东宫那帮人便与这等妖物勾结……哼!可若按今日局势论,秦王已承大统,既为太子……” 他眼中厉光闪动,“这胆敢潜入长安天子脚下的妖孽,倒更可能……是冲着他来的!是旧党的手段!意在制造恐慌,乱他根基!” 他握紧了拳头,“只是……西牛贺洲才是妖邪丛生之地,此地乃南瞻部洲,还从未见过此等妖邪,这帮东西竟敢把爪子伸进来,胆大包天!” “将军所言极是。” 陈光蕊微微颔首,顺着他的话锋,眼神里流露出急切与忧虑, “此事非同小可!两个寻常农夫,竟能瞬间化为凶悍死士,背后操纵之力诡异莫测!今日你我遇刺,焉知明日他们又会在何处作乱?将军在朝中威望素著,手眼……”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改口道, “执掌兵部,调兵遣将、详查细究,总比我这个初入京城的穷酸书生方便得多。若将军肯出手追查这妖邪根底,长安或可避过一场大祸!天下苍生亦感将军大德!” 他语速加快,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双手一揖,姿态恳切。 李靖眼神骤然一亮,仿佛被陈光蕊“执掌兵部”四个字刺激了一下,但旋即黯淡,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深深的灰败与自嘲,嘴角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哼……呵……” 他从鼻孔里泄出一声苦涩的冷笑,“调兵遣将?详查细究?陈状元,你太看得起李某了!兵部……哼,现如今不过是个架在火上烤的空壳子!” 他烦躁地一挥手,仿佛要驱散那无形的憋闷, “陛下刚掌太子印监国,雷霆手段清洗旧东宫!似李某这等曾……曾因驻守北地而未能明确站队的‘墙头草’,此刻能保住头上这项乌纱,已是皇恩浩荡!还谈何‘执掌’?谈何‘追查’?”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颓然, “怕是用不了几日,便该有人来‘请’老夫‘安心休养’,兵部这趟水……老夫怕是趟不进去了!那等惊天妖术,非朝廷动用举国之力不能窥视根底……李某如今……有心无力,实在抱歉!”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陈光蕊一眼,里面尽是无奈与一丝被世事磋磨的萧索。 陈光蕊的目光静静落在李靖那满是颓唐与压抑的面庞上,深邃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与算计的光芒。 他唇边忽然勾起一抹极淡、几不可察的弧度,仿佛拨开云雾看到了被遮蔽的前路。 “将军过虑了。” 陈光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传入李靖耳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陛下之胸襟气魄,绝非寻常帝王可比。李将军请看,”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朝着宫城方向一引,暗示那个他刚刚攀附上的名字,“魏大人!昔日何许人也?旧太子的洗马!” “魏大人?”李靖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想到了昨日魏征被新太子任命詹事主簿的事,嘴里还说着,“别着急,让我想想。” 陈光蕊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李靖,言语间充满了引导性的信任, “将军之功勋才干,更在魏大人之上!今日虽暂处风口浪尖,似有沉寂之像,但我敢断言!待陛下彻底稳固朝局,廓清寰宇,必然需依仗将军这等沙场宿将坐镇边陲、威慑四方!这兵部的大印,迟早还是将军的!” 李靖那灰败的脸色,如同被一阵温煦的春风吹过,瞬间由青白转成了泛红的激动。 他眼中那点熄灭已久的火苗猛地跳动起来,越来越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被点破心事后的深切渴望。 “真……真有此事?陛下……果真能不计较李某的……迟疑?” 他声音有些发颤,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目光死死钉在陈光蕊脸上,像在寻找一个能彻底安心的答案,但是很快,他又失望了, “你一个新晋的状元,不知道这朝堂那些文官们的心思,那都是害死人不偿命的,李某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陈光蕊斩钉截铁,语气中透出无比的笃定, “我虽然未入朝堂,但是我大唐名将的风范早已经如雷贯耳,李将军,您只是休憩的猛虎,只要我大唐还有仗要打,您定然还有建功立业之日。”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注意的李靖的表情。 此时,李靖的情状看在他眼里,知道这步棋已然落定。 他悄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略微一松,又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声音里带上一丝年轻人独有的好奇与期待, “待将军日后再度执掌兵符,威震天下之时……” 他目光投向西北方,那里仿佛映衬着传说中那座山岭的轮廓, “若机缘到时,将军能否……再带陈某去见识见识那两界山下的‘祖宗’?让陈某也开开眼,看看这满口叫‘孙子’的猴子,究竟是何等刀枪不入的泼天胆色?” 李靖胸膛中那股憋屈良久的郁气,在这一刻仿佛随着陈光蕊掷地有声的话语彻底消散了! 尤其是那句“再掌兵符,威震天下”,如同烈酒滚过喉肠,烧得他气血翻涌!再看眼前这年轻状元,哪还有半分初识时的戒备?分明是目光如炬、能勘破迷障的知音! “哈哈哈哈哈!”李靖终于压抑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爽朗粗豪,震得街边路人侧目,如同沉雷滚过午后的长街,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酣畅淋漓, “陈状元一言,真乃金声玉振,令老夫拨云见日!” 他大手重重一拍陈光蕊的肩头,力道沉得让陈光蕊脚下都微微一个趔趄。 “好!”李靖笑声未歇,已然应下,虎目精光四射, “今日得遇状元郎,实乃快事!”他拍着胸膛,粗声粗气,却又斩钉截铁, “若还有此机会,必带你一道去那两界山!老子也指那泼猴的鼻子问问,还记不记得当年他口口声声自称的爷爷是谁!再问问他,你这张碎嘴挨了我李某人的剑,到底痒痒不痒痒!” (本章完) 第31章 你越挣扎,我越兴奋 第31章 你越挣扎,我越兴奋 西市口不远,某一处民宅中,只有一盏油灯跳跃着微弱的光。 袁守诚枯瘦的手指在几枚古旧的铜钱上飞快拨动,蓍草秆散落在斑驳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他紧蹙着眉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卦象,口中念念有词。 “咔嚓。”一枚蓍草被他不小心掐断。 陈光蕊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催促。 袁守诚猛地抬起头,白的山羊胡一颤,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语气又快又急, “算出来了!卦象乱,但指向很清,确有人从中作梗!就是那玩意儿在挡你的路,不让你进佛寺!” 陈光蕊迈步进屋,神态沉稳,仿佛早有预料:“嗯?果真是人为?” “是有人暗中捣鬼!” 袁守诚急促地点头,枯槁的脸上带着后怕, “不过……还好!老天爷开眼!那鬼东西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并非时时盯着你,否则……否则他顺着你找到了老道我,那我今晚就可活到头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窗户方向,好像外面真藏着什么。 而后,又偷偷瞄了眼窗外暗处, “你今天要做了那‘清信弟子’的举动,肯定被它‘知晓’了!从今往后,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千万!千万!他现在虽然没有关注你,但是不代表他以后去看你呢。” 他说完,手一伸,捻着胡须,脸上又习惯性地浮起那点市侩: “那个……卦算完了……卦金……” 陈光蕊似乎才想起这茬,微微扯了下嘴角, “今日仓促,没带金鲤。明日,明日我去泾河钓。” “明天?!你……” “哼!”泾河老龙王与袁守诚耗了一天,自然也没走, 听到陈光蕊的话,他当然不好表示不满,只能瞪着袁守诚的后脑勺,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又是金鲤!又是这该死的老道! 但那是陈光蕊要的,老龙也只能干瞪眼,毕竟老龙还有事求他,也不知道那人曹官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陈光蕊对老龙的怒意置若罔闻,眼神锐利地盯住袁守诚,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袁,说清楚了。如果我明日再赴佛寺,结果会如何?” 袁守诚脸上的市侩瞬间消失,再次凝重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伏案,颤抖的手指又一次撒下铜钱。这次他看得更仔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面色灰败,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惧, “又……又是大凶!还去不成!” 他声音带着颤抖,“更可怕的是……卦象显示,只要你一天没踏进佛寺真个挂上名,那个死劫反而越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越挣扎,他越兴奋……” 他喘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 “可若是真进了寺庙……那以老道我的道行来看,是算不出来的,一片混沌啊……也许能避开一时?可……可你身上那死劫既是无解……那桃劫……恐怕最终还是绕不开!” 这话说得很晦涩,却又透着沉重无比的暗示。 陈光蕊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眼神却深得如同古井。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转身便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袁守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喊住索要卦金。 陈光蕊回到驿馆自己住的院落,意外发现张昌龄房间的灯竟亮着。 他推门进去,只见张昌龄正龇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裤管卷起,露出青紫一片还带着擦伤的膝盖,一个仆人正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旁边椅子上,还摊着他那件名贵、此刻却沾满灰尘、多处撕裂的锦袍。 “张兄?”陈光蕊微微讶异,看了一眼他狼狈的样子,“这么早回来了?不是去殷相爷府上……” 张昌龄闻声抬头,脸上的苦笑简直比哭还难看,他指了指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懊丧又气恼地打断陈光蕊, “去了?还去什么去啊!陈兄你瞧瞧!”他重重一拍椅背,疼得自己又“嘶”了一声,“别提了!刚出门没几步,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挖阴沟不填,好好的官道旁边,那么大个坑!我一个没留神……噗通!好家伙,这摔的!” 他撩起裤管,又给陈光蕊看了一眼那又青又肿还渗血的膝盖, “哎哟喂,疼死我了!裤子也摔破了,脸也差点破相!这样子还怎么去见殷相爷?我……我半道就被人架回来了!真是……真是晦气到家了!” 陈光蕊站在门口,看着张昌龄的狼狈相,听着他的抱怨,心头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不是巧合!张昌龄也被“针对”了! 那股暗中的力量,不仅在阻止自己避入佛门,还在强行“推进”他和殷温娇的姻缘! 即便今天暂时绊倒了张昌龄,但只要他陈光蕊一天不去寺庙,这“桃杀局”就一日紧似一日地缠上来! 张昌龄这一摔,恐怕也只是延缓,未必能彻底打断这“安排”! 这背后的推手,对促成这场婚姻的决心……太大了!意图近乎赤裸! 这手段……既狠且毒!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强行将一切都推向固定的方向,他与殷开山之女成亲的方向! 念头电转,陈光蕊面上却迅速收敛了所有的震惊和了然。 他不能露破绽,不能让任何人,哪怕是一丝可能存在的窥视,察觉到他看穿了这层布局。 于是他眉头恰到好处地微微蹙起,流露出一点惊讶和些许同情混合的表情,微微点头,用沉静的语气应道, “张兄受苦了。且安心养伤,待伤好再去,想必相爷也能体谅。” 他的声音保持着平稳,不带一丝异样。 这些事他都不能露出一点的破绽,天知道,那些人会通过蛛丝马迹能够找到什么样的线索。 就在这时,驿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谨慎和紧张。 他没有直接声张,而是快步走到陈光蕊身边,踮起脚,几乎贴着陈光蕊的耳朵,用极低、又极清晰的声音快速说道,“陈……陈状元!魏征魏大人……他来了!正在屋里等您呢!” 魏征?!陈光蕊平静的眼神深处瞬间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这位刚直不阿的詹事主簿,深夜来访……必有要事!而且,时机如此凑巧! 他压下所有翻涌的思绪,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对着驿丞平静地点了下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知道了。” 说罢,陈光蕊缓缓站直身体,目光沉静地看向门外夜色,突然想到了什么,却也暗暗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难道说. (本章完) 第32章 魏征的烦恼 第32章 魏征的烦恼 天色已晚,在驿馆的客房之中。 魏征枯瘦的手指捏着一卷薄薄的账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狂风下的破风箱,那双惯常带着凌厉审视的眼睛,此刻更是精光暴射,仿佛要点燃这驿馆简陋的房间。 “岂有此理!简直混账透顶!” 魏征的声音猛地拔高,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 “你看看!睁大眼睛看看这些窟窿!什么‘王府旧臣,劳苦功高,理当恩赏’?放屁!分明是豺狼扑食,蛀虫啃咬国库!” 他指着账册上一行行被朱笔勾出来的记录,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对面的陈光蕊脸上, “打着修缮旧秦王府的幌子,三天搬空了半个国库库房!整扇的渤海珊瑚树搬回私邸说是‘镇宅’!御用工匠给他家新砌暖阁、筑假山池子!旧主未远,秦王府一应器物本属国财!这帮恶奴倒好,监守自盗,把内库当成了自家钱袋子!这行径,比那市井盗匪还不如!此等祸国蠹虫,不杀何以正国法?!” 他越说越激动,额头青筋毕露,枯瘦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找那些“蠹虫”拼命。 陈光蕊放下手中的粗陶茶杯,脸上依旧是那份波澜不惊的平静,甚至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在听。 他心里清楚,这位魏大人看似脾气大,实则心里谨慎着呢, 果然,如同烧尽的炭火需要慢慢冷却,魏征这通怒火喷发之后,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他站起身,走出了厅堂,绕着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在周围后,有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 “陈状元,”魏征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说起了之前奏疏的事, “现在殿下让我做那个詹事主簿,那就是与整个秦王府旧勋为敌,现在我又递要打仗的奏疏,恐怕会惹恼了他们啊。” 他看着陈光蕊,浑浊的眼底深处有一丝挣扎, “老夫便是浑身长满硬壳,怕也经不起这许多人的磋磨算计!粉身碎骨,怕是早晚!”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皱纹深刻的脸上跳动。 陈光蕊看着魏征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孤绝与担忧,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洞悉一切的了然笑意。 “魏大人,”陈光蕊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您还没看清楚吗?” 他轻轻敲了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新太子殿下把你放在这詹事主簿的位置上,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了让您牵制秦王府那些人,防止他们抱成一团,势大难制,最终把太子殿下都架空了。” 陈光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魏征心坎上。 “这个位置,”陈光蕊的目光沉静地迎上魏征复杂的眼神, “您注定是‘孤臣’。太子殿下需要的,正是一个没有朋党、没有退路,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只忠于一人的孤臣!殿下不会允许您有朋友,秦王府的旧人们更是会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所有人都将是你的敌人,所有人都将针对你,而这,就是殿下想要的效果。” 魏征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紧抿的嘴唇透出苍白的颜色,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陈光蕊的话,像一盆冰水泼进他滚烫的脑袋,把他那点最后的侥幸浇灭了。 是的,他心里其实早有预感,只是今日被陈光蕊如此直白地点破,将那份沉甸甸的孤独和必然的敌意彻底砸实了。 他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也消失了,只剩下认命的疲惫和一丝属于谏臣的决绝。沉默良久,他才极其缓慢、沉重地点了下头。 “是……是这个道理。”魏征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认命的颓然,然后抓住了陈光蕊的一个词, “孤臣……好一个孤臣……”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重新聚焦目光,眼神变得无比苦涩, “既如此,这奏疏便非递不可!只是……” 他话锋一转,忧色更重,“道理是正理,可落到实处呢?像你提的那个奏疏,想法是好的,可打仗终究要人去打,老夫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我现在被他们仇视,一旦殿下问我谁去打这一仗呢,我举荐程咬金?他说不定会故意打输,到时候奏疏是好的,恐怕也办坏了事啊!” 魏征脸上肌肉抽动,充满了对后续执行的巨大担忧, “怕只怕……老夫这边刚拼死把折子递上去,秦王府的那些人没人愿意打这一仗,现在这个时候,殿下怎么可能放心让外人掌兵呢。事情没办成,还得罪了所有人。” 这时候的魏主簿,完全没有了刚刚痛斥秦王府众官吏的激情,所有的细节都在反复推敲。 陈光蕊听罢,脸上那份从容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粗茶。 “魏大人,何必多虑?” 他放下茶杯,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件事是殿下要做的,你这奏疏说的也是他想说的话,他自然不会让这一战输的。” “殿下?”魏征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谁知道殿下是不是真的想打。” 陈光蕊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迟疑, “殿下的志向可不仅限于此,突厥是一定要打的。只要殿下想打,秦王府的人心里再恨,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使绊子让事情彻底黄了。顶多,”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就是拖沓些,添些乱子。但只要刀握在殿下手里,结果就不会错。” 他稍顿,话锋也随之一转,“不过……” 陈光蕊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圈,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魏大人担心的也有道理。打仗的人选,确实是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 魏征浑浊的目光重新聚集在陈光蕊脸上,见他也在认真思考人选问题,脸上忧色稍霁。这正是他所虑的关键,陈光蕊不仅理解了他的处境,也认同了此事的难点。 “正是此理。”魏征缓缓点头,对陈光蕊的思路表示认可,至于人选是谁,那就要等奏疏上去后,新太子的定夺了。 但随即,他眉头却更深地拧在了一起,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困惑和不安的光芒,身体也微微前倾,这一次,他似乎对陈光蕊更加信任了一些,也要分享一个自己的秘密了。 “只是……老夫近来,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心里……仿佛总有个声音在嘀咕。不是人声,也听不清,摸不着……但就是隐隐感觉,像是有人……在耳边吹风,又像是……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让人觉得,这次奏疏之事,似乎……不得不做?有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奇异之感?” 魏征说着,下意识地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浑浊的眼睛警惕地再次扫视了一下门窗。窗外夜色渐浓,檐下风铃在夜风里突兀地、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本章完) 第33章 耳畔的声音 第33章 耳畔的声音 魏征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光蕊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心思飞快转动,一个猜测豁然明朗。 “魏大人,” 陈光蕊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紧盯着魏征, “你方才说那‘声音’……具体是怎样的声音?说些什么?或者说,它是怎么让你‘觉得’不得不做的?” 魏征皱着眉头,手指下意识地搓着桌边,似乎在努力捕捉那模糊的感觉, “说不上来……那感觉很奇怪。并非真有人在耳边说话。倒像……倒像是许久以前自己本就知道的想法,被遗忘了,如今它自己又冒了出来,无比清晰。告诉我,这奏疏之事,就该如此,就该此刻去做,别无他路。没有缘由,我就是知道。” 这番描述,几乎印证了陈光蕊的猜测。他没有点破,反而追问, “那依魏大人之见,如何才能让这被‘遗忘’的感觉回来?或者,让这念头更清晰?” 魏征苦涩地摇摇头,脸上疲态尽显, “老夫也说不清。只觉着,眼下这奏疏是关键。虽前途荆棘遍布,满朝皆敌,但这奏疏若能成……仿佛冥冥中就有一线曙光。只是成事艰难啊,须得再思量,务必稳妥才行。” 他敲了敲桌子,“那奏疏是要打仗的事,不能找他们秦王府的,否则一定不成,只是” 他虽然被那莫名的预感推动,他虽然表面看着冲动,但多年的谨慎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陈光蕊明白了。 魏征那“人曹官”的宿命感被某种力量牵引觉醒,却又被其自身的谨慎所压抑。 他点点头,顺着魏征的担忧道, “魏大人所言极是。避开秦王府旧勋,寻觅一位能真正担当此任的骁将,确是此战成败核心。偌大朝堂,此等帅才……想来也是稀缺。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郑重, “此事关乎国运,光蕊定会殚精竭虑,也帮大人参详一番,或可寻得一二线索途径。” “参详?”魏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对陈光蕊洞察力的隐隐期许,更多的是不相信和凝重, “陈状元,你的心思老夫明白。只是京城官场,水深难测,尤以这新旧交替之时为甚。秦王府的根基,远比你我能看到的要深得多,盘根错节。稍有不慎,粉身碎骨只在须臾之间。此事不是能轻易帮衬的,你初入此局,务须处处留意,事事存疑,切记谨言慎行!莫要被表象迷惑了。” 他是在提醒陈光蕊,也是提醒自己。这潭水太浑,一个年轻的状元郎,能看清多少?又能改变多少? 他觉得陈光蕊只是心血来潮想要表现,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片刻,魏征心中那被强行唤起的宿命感虽未消散,但眼前的重重阻碍让他依旧选择持重。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整了整洗得发白的官袍,起身告辞, “夜深了,老夫该走了。陈状元,今日之言,权当私下交流,莫向外人提及。” 陈光蕊将魏征送至驿馆院门处。夜色深沉,驿馆外一片寂静。然而,门廊的阴影里,却站着一个人,张昌龄。 他没有站在魏征与陈光蕊聊天的厅堂外面,而是很有分寸地站在了距离很远的地方,一见魏征出来,脸上立刻堆满了极其谄媚的笑容,一瘸一拐地疾步迎上前,深深作揖,声音又急又甜, “学生昌龄,见过魏大人!魏大人为国事辛劳至此,深夜莅临,实乃学生之楷模!大人慢走,多多保重身体啊!” 魏征此刻满腹心事,面对这位白天还传自己流言,晚上却如此巴结的榜眼,只觉得心烦厌恶。 他面色冷峻,只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脚步毫不停顿,甚至懒得看张昌龄一眼,就径直上了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魏征的马车远去,张昌龄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转而带上一丝打探的神色。 他立刻转身,一瘸一拐地蹭到陈光蕊跟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 “陈兄,陈兄!方才……方才可是魏主簿魏大人?” 陈光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是魏大人。张兄摔得不轻,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唉,疼得睡不着哇!” 张昌龄夸张地龇了龇牙,随即眼珠一转,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透着一股子分享秘密的亲热劲, “陈兄,你和魏大人相谈甚欢啊?他可是太子……哦不,殿下新提拔的,如今更是詹事府主簿,位不高,权却重!陈兄能与他亲近,前途定然光明!” 他先捧了一句。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忧虑和神秘之色, “不过陈兄啊,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京城啊,明里暗里的风波,凶险着呢!我可听到了些风声,秦王府那些旧勋重臣们,对殿下重用旧太子……哦,现在该叫隐太子的人手,比如魏大人这种,可是极其不满啊!他们认为江山是殿下打下来的,凭什么让隐太子的人占着位置?”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告密者的兴奋, “小弟刚刚听说几件糟心事,也不知真假,就当给陈兄提个醒,那个中书令长孙大人,据说对陛下提拔东宫旧部颇为不悦,正寻由头要削减这些人手中的实权差遣呢!” “还有程将军那边,他麾下有几个当年跟太子的人,现在天天被穿小鞋,听说昨晚还莫名其妙被打发了几个繁难差事,折腾得够呛。” “更严重的是,有传言说,那个侍郎高士廉,正琢磨着要从宫城禁卫司里,把一些原本负责保护魏大人的宿卫亲兵调走!这不是明摆着削魏大人的护身屏障嘛?啧啧……京城水深呐!” 张昌龄说完,还做出一副“你看我消息多灵通”的样子,同时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我也害怕”的神情,仿佛在暗示陈光蕊要重新考虑立场。 陈光蕊听完,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在冷笑,这群人果然开始针对魏征了,手段倒是直接的很。 他看着张昌龄那副模样,故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表情,声音清晰地说道, “哦?听张兄这么一说……看来抱魏大人这条‘大腿’,确实风险太高了。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明天我得打起精神来,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抱紧殷相爷这根更粗的‘大腿’才是正理。说不定啊,求亲才是真正安稳富贵的出路。” 他说完,也不待张昌龄再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留下张昌龄在原地又是吃痛又是揣摩着这句玩笑话背后的真实意图。 张昌龄看着陈光蕊干脆利落离去的背影,捂着被拍痛的胳膊,脸上的表情一阵阴晴不定。 他今晚特意等在这里,就是怕陈光蕊和魏征结盟太深,自己受牵连。现在把风声透出去了,陈光蕊这话……到底是真嫌魏征倒霉,要去巴结殷开山了,还是……敷衍他张昌龄呢? (本章完) 第34章 菩提本无树 第34章 菩提本无树 张昌龄听着陈光蕊那句“抱紧殷相爷大腿”的玩笑话,再看着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的背影,心里猛地一沉,肠子都快悔青了! 自己这张破嘴!他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谁知正好碰到了白天的摔伤处,疼得他直咧嘴。 干嘛非要嘴欠,说什么秦王府要对付魏征? 这下好了!陈光蕊看着这“新大腿”不靠谱,可万一……万一他真嫌魏征麻烦,转头就去巴结殷相爷,提前去求亲呢? 要知道,他张昌龄只是个榜眼,人家陈光蕊才是状元! 他要是找人家殷相爷求亲,那必然是一段佳话!可比自己这个榜眼强太多了。 想到这种可能,张昌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么些天,自己处处算计,从来没有说过一次实话。 但是今天,因为陈光蕊不计前嫌,给自己指条明路,张昌龄也忍不住,告诉了他一些准确的信息。 现在倒好! 后悔呀后悔! 他瘸着腿急忙追进院子,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又急又软:“陈兄!陈兄!留步!留步啊!” 陈光蕊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兄还有事?” “哎哟喂,我的好陈兄!” 张昌龄凑近,搓着手,一脸谄媚, “您刚才那话……可真是吓死小弟我了!我那都是听来的风言风语,当不得真!魏大人那可是殿下身边红人,前途无量!您抱紧这条大腿,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他眼神乱瞟,小心试探, “至于殷相爷那儿……咳咳……那种高门大户,攀附不易吧?您是贵人,眼光长远,肯定不能看得上……呃,小弟是说,您肯定有更好的去处!是吧?” 他当然不顾及颜面,绝对要在脸上把自己最准确的想法表达出来,否则陈光蕊装傻呢?那后面的事就不好说了。 还是趁现在刚刚说起这件事时,装一次傻,把立场表明的好。 陈光蕊看着张昌龄那副又害怕又硬要装作轻松的模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清朗洪亮,在安静的小院里传得很远。 “张兄啊张兄,”陈光蕊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你想哪儿去了?” 他笑容坦然,带着点促狭, “我方才那句,不过是一时玩笑话。抱大腿?你我皆是新科进士,未来的路,自然要靠自己的本事去走!殷相爷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觅良配,状元、榜眼、探,都可能有这福分。” 他目光直视张昌龄,语气显得格外真诚, “我若有心争抢,何至于等到今日?更不会在你面前说出来让你堵心。你就放心好了,我陈光蕊行事,断不会做那等损你利我的事!” 张昌龄被这通大笑和爽快话砸得有点懵,但仔细咂摸陈光蕊的话意,“断不会做那等损你利我的事”,这话听着舒坦,意思是不会坏他的事。 可……这“良配”二字,还是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心中还是有些拿不准。 这陈光蕊说的这么干脆,不会是忽悠我呢吧? 他觉得,如果自己与陈光蕊互换身份,那断然是不会这么干脆的,不仅仅要得到个天大的人情,还要拿些实在的好处才行。 陈光蕊见他虽然点着头,嘴角也咧着,但眉宇间那愁苦纠结却浓得化不开,显然还是担忧自己会对殷家求亲造成威胁。 看着张昌龄那副患得患失、欲言又止的可怜样,陈光蕊心中了然。 也罢,既然他如此忌惮,那就索性给他吃个定心丸。 “驿丞!”陈光蕊忽然提高声音。 早已候在廊下、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驿丞,立刻小跑着过来,脸上堆满恭敬: “状元公有何吩咐?” “备笔墨纸砚,送到我房里来。” “是!是!马上来!” 驿丞手脚麻利地跑开了。 张昌龄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陈光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跟着陈光蕊进了房间,只见驿丞很快将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好,还殷勤地磨好了墨。 陈光蕊走到桌边,提起那支普通的羊毫笔,在墨池里饱蘸浓墨。他看着雪白的宣纸,略一沉吟,笔尖便如行云流水般落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笔走龙蛇,字迹遒劲有力,一气呵成! “啊?这……这诗……” 张昌龄凑近了看,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呆住了!他虽然心思多用在钻营上,但毕竟是榜眼出身,基本的鉴赏力还是有的。 这四句诗!字字句句都像带着禅意,直指人心,境界高远! 这诗……这诗简直绝了! “陈……陈兄……您这是……?” 张昌龄看看诗,又看看陈光蕊,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陈光蕊放下笔,拿起写好的诗,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张兄,拿着它。” 他把诗递给张昌龄, “你只管将这首诗……传出去。” 陈光蕊看着张昌龄震惊的眼神,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笃定的笑意, “传得越广越好。让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身无长物、心无挂碍’,就是我陈光蕊如今的心境。”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何处染尘埃”一句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昌龄, “连‘尘埃’都无暇沾染,又何来娶妻成家的心思?所有人……自然就都明白了。”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张昌龄耳边!他瞬间明白了陈光蕊的用意!这首诗,就是一道最清晰无误的声明! 陈光蕊在告诉所有人,他无心男女之事!谁还会认为他陈光蕊对殷开山的女儿有想法?谁还会将他视为对手? 自己之前的担忧,完全成了杞人忧天! 巨大的惊喜和无法言喻的感激瞬间冲垮了张昌龄所有的猜忌和恐惧! “噗通!” 张昌龄激动得浑身发颤,双腿一软,也顾不得膝盖上的伤,竟真真切切地对着陈光蕊,双膝跪地,重重拜倒在地!那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 “陈兄!陈兄啊!您……您可真是我张昌龄的再生父母!您的大恩大德……小弟我……我铭感五内!永世不忘啊!!!” 而陈光蕊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都写了一首这么有佛性的诗了,佛门这下不会不收我了吧? 看着张昌龄千恩万谢、一瘸一拐捧着那首《菩提》诗稿,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般蹒跚离去的背影,陈光蕊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带点冷意的弧度。 至于张昌龄?坑他一把,他还得跪着谢你呢! (本章完) 第35章 何处染尘埃 第35章 何处染尘埃 果然,张榜眼第二天像是被打了鸡血。 他瘸着腿,膝盖肿得老高,却似乎忘了疼痛,逢人便掏出那张墨迹未干的诗稿。 状元馆、茶肆酒楼、甚至路上偶遇的同年……但凡能说上话的地方,都留下了他夸张的声音: “瞧瞧!陈状元新作!佛性天成啊!” “了不得,了不得!此诗一出,长安所有禅意都得靠边站!”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听听!这般透彻!你们天天烧香拜佛,可曾有这份慧根?” 他逢人便吹,那架势,恨不得当场替陈光蕊剃度出家, 尤其是陈光蕊那作诗速度,就是比曹植都要快上几倍。 “这样的速度,那不是佛性使然,还能是什么?这就是与佛有缘!你们看看他上一首诗,是不是与这一首如出一辙?都是那种不染尘埃的味道.” 为了宣传这首诗,张昌龄算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只要把这件事做成了,那陈光蕊就是想反悔都不成了! 诗本来就绝佳,再加上新晋榜眼这么用力的宣传,这首诗想不出名都难。 驿丞拿着那张写诗的纸,小心翼翼看着自家状元公, “状元爷……那张榜眼他……是不是魔怔了?逢人就说您要成佛……” 陈光蕊只品着茶,眼神平静无波:“由他去,难得张榜眼这样捧我,我怎好坏了他的雅兴?” 张昌龄越卖力,这“无心红尘”的名声,才能越快地坐实。反正这些事都不是他说的,而是张昌龄说的。 在外人看来,张昌龄还是他的死对头,现在张昌龄都这样说,可信度应该很大了吧? 这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子,瞬间在长安城炸开了! 最先炸锅的是文人圈子。 “菩提本无树?!” 弘文馆一位老学究捻断了几根胡须,眼珠子瞪得溜圆,“妙!妙绝!不拘泥形迹,直指本心!非大悟性、大境界者不能道也!” “陈状元竟有如此佛性?” 几个准备赴殷府绣球会的才子围在一起,传阅抄录的诗稿,个个脸上惊疑不定, “这‘何处染尘埃’……听着…怎么像是要断情绝欲了?” “何止有佛性?简直要成佛作祖!” 茶馆里更是议论纷纷,有酸溜溜的,但更多是叹服,“看来魏征那等俗务,还真不一定入了人家的法眼…人家心在菩提树下了!” “静修”这个词,开始在口耳相传中,隐隐与陈光蕊勾连起来。 很快,佛门的反应接踵而至。长安各寺庙,也收到了风声。 大慈恩寺的知客僧拿着抄来的诗句,匆匆递予寺内长老。长老看着那二十个字,沉默了良久,额间渗出了冷汗。 “慧通师弟……你看……这……” 长老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在长安传法多年,奈何大唐李家建国之后就宣称自己的老子李耳的后人,他们佛教就是再传法,还能对抗的了人家道教? 尤其是现在,他们佛门寺庙没有什么名声,一个新晋的状元竟然写出这等禅意的诗,这让这些出家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啊。 佛门传法传成了这样,多少是有些丢人的。 “此诗……确已触及禅理核心……颇有……颇有慧根……这位陈施主与我佛门有缘啊。” “若是此人能来我佛门,那我佛门必将大兴.“ 只是,这个和尚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如遭雷击,大兴善寺的大钟也“当”的响了一声。 老和尚打了个激灵,双手合十,似乎有一些惧怕,闭口不在说这类的事了。 此刻,驿馆外已是人头攒动。 陈安踮脚从门口缝隙里瞧了瞧,又惊又急地跑回来, “哥!外头来了好多人!有看热闹的百姓,有书生,还有…还有几家寺庙的僧侣也远远站着探头探脑!都在议论您那首诗呢!简直疯了!” 陈光蕊放下茶杯,那细微的磕碰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整了整日常所穿的洁净儒衫。 昨日写诗的笔墨纸砚,还摊在桌案上。 门外的喧嚣似乎被隔绝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就是此刻了。 昨日我要去佛门出家,竟然有妖邪来阻我,现在因为这一首诗,我出家已经成了众望所归,我看现在还有谁敢拦着我? 他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驿馆沉重的木门。 阳光“哗”地一下涌进,将他的身影在地面拉长。喧闹的人群瞬间一静,成百上千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陈光蕊站在门槛后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前挤得水泄不通的各式面孔,好奇的,仰慕的,探究的,还有远处僧袍飘动处紧张窥视的目光。 他没有开口解释诗,没有寒暄,没有任何铺垫。 他向着众人,尤其是那些僧侣目光聚集的方向,清晰、平静地说道: “我欲皈依佛门,做一名在家‘清信弟子’,不知…可有寺庙愿收留?”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水面,瞬间激起千层狂澜! “轰!”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比之前更大十倍的喧哗! “他真要出家?!”有书生失声惊呼。 “清信弟子?!是在家修行的那种啊?!”更多的人则是愕然交头接耳。 “对!我听说我大唐不许官员出家,但若只是一个清信弟子,倒也无妨。” 驿馆门口,如同被丢下了一颗惊雷!而在远处,那些观望的僧侣,脸上神情激动,他们出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这么关注过他们佛门弟子,现在陈状元闹了这么大动静,反倒是让人注意到了他们佛门。 陈光蕊站在那儿,如同一颗稳稳钉入地底的钉子,任由喧嚣如潮水般扑来、拍打。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这一句话,就够了。 他看着大兴善寺的方向,眼神之中带着挑衅。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死劫,就是你们佛门捣的鬼。 现在,我要出家,出了家就是在家弟子了,虽然还能娶亲生子,但是我若不愿意,就再难强求了。 我看你们佛门怎么办? 想到此处,他向着大兴善寺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本章完) 第36章 清信弟子 第36章 清信弟子 陈光蕊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出了驿馆。 街道早已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伸长了脖子往前推挤,书生们踮着脚争看“佛性状元”的风采,远处,几座寺庙的僧侣聚在一起,探头张望,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紧张。 嗡嗡的议论声如同低沉的雷鸣,震动着驿馆门前的石板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这庞大的、无声的压力,却让陈光蕊的步伐更稳了。阳光落在他脸上,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他目标明确,大兴善寺。 几乎是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人群如同潮水般跟随。所过之处,道路自动分开,却又在他身后迅速合拢。 无数道视线黏在他背上,揣测、惊叹、好奇……汇成一片无形的汪洋。 这样的阵仗,谁还敢再生意外? 必然是一路坦途,没有阻碍。 就这样,众多人拥着陈光蕊,没一会功夫,就到了大兴善寺。 大兴善寺的山门大开。 住持与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竟亲自等在门口,脸上没有往日的超然,反而多了几分郑重。 寺内钟声清越,香火缭绕。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套简化却庄重的程序开始。 没有过多冗言,方丈亲自将一本记有“清信弟子”法号的册子递到陈光蕊面前。 “嗡……”人群的喧哗在此时达到了顶点,又迅速被僧侣们压制的低吟梵唱所取代。 陈光蕊接过名册,指尖传来微凉的纸质触感。他没有翻开,只是收入袖中,对主持合十一礼。礼成。 再无喧哗。这一刻,整个长安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状元陈光蕊,身披世俗的儒衫,却在最鼎盛的目光中,跨入了佛门清信弟子的门槛。 仪式很短,但效果震撼。陈光蕊走出寺门时,四周寂静得能听到风拂过屋檐的声音。 成了!! 他心中笃定:如今已是佛门记名弟子,殷开山纵使位高权重,又能如何?那份“桃煞引”,总该断了吧? 陈光蕊心中得意,自己这个阳谋,你佛门到底还是接了。 现在礼成,总不会再有人逼他了吧? 回到驿馆,那喧嚣仿佛从未发生过。 院子里,张昌龄正坐在石阶上。 他穿着崭新的锦袍,原本精心梳好的发髻有些歪散,脸上的谄媚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灰败的死气。 膝盖似乎更肿了,整个人蜷缩着,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颓丧和绝望。 陈光蕊心中“咯噔”一下。这神情,绝不是装出来的。张昌龄也看到了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想挤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张兄,这是……”陈光蕊走近。 张昌龄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敢置信的委屈, “拒了!殷相爷那边……把我送去的那些名贵物件……全……全给退回来了!连门都没让我进去!派人客客气气说了声‘相爷心意未定’……心意未定?!你不都彩楼观选了吗?陈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几乎要嚎啕出来,死死抓住陈光蕊的袖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无法理解,陈光蕊都宣布“出家”了,自己怎么还被拒绝? 听到张昌龄的话,陈光蕊的眉头深深皱起。 不对劲,佛门出家这条路,似乎没彻底斩断这根线?或者说,殷开山那边的阻力,超出了佛门身份的约束? 他必须弄清楚殷开山下一步的打算。光靠猜是没用的。他不动声色地拂开张昌龄的手, “张兄宽心,容我想想” 那还能再想什么? 陈光蕊此时心乱,只是胡乱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自己便借口离开了。 夜色再次笼罩。 陈光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座与袁守诚会面的民宅外。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后巷一处废弃的柴房角落,屈指在一块布满青苔的青砖上敲了三快两慢。片刻,那块青砖无声地移开一小半,露出袁守诚那张枯槁、带着惊慌的脸。他迅速左右张望了一下,才让陈光蕊钻进去。 小屋内,油灯昏黄。 “快!快帮我挡着点窗缝!” 袁守诚紧张地指挥着。陈光蕊依言用布堵好窗隙,才在桌边坐下, “老袁,再算一卦。算殷开山接下来会做什么?” “还……还要算?”袁守诚枯瘦的手指又开始发抖,“你……你今天那么大阵仗,满城风雨的皈依,还不够吗?那些人没再……” 他下意识地又瞟了眼窗户。 “不够!”陈光蕊语气斩钉截铁。 袁守诚看着陈光蕊那张在灯影下异常沉静的脸,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他不再多说,哆嗦着取出三枚带着锈迹的古铜钱,口中念念有词,枯瘦的手一扬,铜钱当啷落在桌面。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卦象,浑浊的眼珠快速转动。 猛地,他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连声音都带着绝望的颤音, “桃……桃引……未断!劫……劫气……反而……更浓了!纠缠更紧……更凶了!”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看向陈光蕊, “天机……天机彻底乱了!我看不清……看不清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但……那劫越来越近!越来越凶险!” 陈光蕊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皈依佛门竟然没能破开这死局?反而激化了? “砰!”房门突然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木屑纷飞!屋内两人惊骇回头。 门口,是泾河龙王那由水汽凝成的巨大龙头,龙睛圆睁,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压抑已久的狂暴! 整个房间的空气骤然变得沉重、潮湿,仿佛置身水底,他看着两个人,语气却有些不善。 “哦,原来你们两个都在啊!找!找!找个屁的人曹官!” 老龙的咆哮如同炸雷在小屋里滚荡!震得桌上的油灯火苗狂乱跳动。 “哄骗老龙是吧?!陈光蕊!袁守诚!” 他的目光狠狠扫过屋内两人,最后钉在陈光蕊脸上, “这么多天了!一个影子都没见着!人呢?!你说你找到他!在哪?!指出来给老龙看看!难道你说的那个人跑去当和尚了?你还出家去陪一陪?” 愤怒的龙息喷吐,带着冰冷的水汽和恐怖的压力。 泾河龙王是急脾气,苦等了几天,没有结果,耐心就已经磨没了。 加上陈光蕊出家,在长安人尽皆知,他觉得这根本不像是躲什么桃劫,更像是在戏耍自己,心里怨气就更大了, 说好的帮他找人曹官,现在出家算是怎么回事?耍龙呢! 陈光蕊顶着巨大的压力,声音依旧沉稳,“龙王稍安。我与你提过,你的死劫应在十多年之后。人曹官?恐怕此时他自己都未必知道他是‘人曹官’,自然寻不到踪影。此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呵!” 今日的泾河龙王,脾气似乎有些暴躁,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巨大的龙头逼近, “袁守诚!你这老骗子!你不是会算吗?算!” 他狰狞的龙眸转向墙角的袁守诚:“现在!若那人曹官就在这长安城里!甚至就在这屋子里!你!能算出来吗?!该不会不准吧?” “能!一定能!若他真在此处,这么大的因果……老夫拼死也能窥得一线天机!一定能!绝不可能毫无感应!” 袁守诚声音尖利,充满了被胁迫的恐惧和对自身术法最后的自信。 “听到了吗?!” 泾河龙王巨大的龙首转向陈光蕊,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彻底的失望, “他说能!那现在没有!就说明没人!要么是人曹官还没影,要么……就是你们在耍弄老龙!” 他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退,冰冷潮湿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 “老龙没空再陪你们在这里玩这些绕弯子的把戏!” 老龙王的声音留下最后冰冷的警告, “记住!从今日起,少打我们泾河水族的主意!再有钓夫敢捞我河中金鲤,莫怪老龙不讲情面!” 话音未落,门口的巨大水汽龙首一阵扭曲模糊,随即轰然溃散,化作一阵冰冷潮湿的水汽,消散在夜风中。 屋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和狼藉。门外,是深邃的夜色。门内,是陈光蕊紧锁的眉峰。那盏微弱的油灯,在冷风中摇曳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本章完) 第37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第37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水汽凝成的巨大龙首溃散后,破败的柴房里只剩下浓重的水腥气和令人窒息的死寂。 油灯的火苗在冷风中挣扎着跳动,映照着袁守诚惊魂未定、枯槁如鬼的脸和陈光蕊紧锁的眉头。 “他……他真走了?” 袁守诚探头看向门口,确认那恐怖的压力彻底消失,才长吁一口气。 他浑浊的眼睛立刻转向陈光蕊,带着急切和强烈的狐疑, “陈状元!你……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人曹官,所以才跟那蠢龙打了包票?你可别是哄骗他……也别哄骗贫道……” 他的声音尖利起来,透着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更深的不安。 龙王被气走,泾河水族这条线几乎断了,若陈光蕊再是空口白话,他就真被坑惨了。 陈光蕊平静地抬眼,目光如同深潭,清晰地映出袁守诚的慌乱, “真的。人曹官,就在长安城内。我已知道他是谁。” “你知道,那人曹官是谁?!”袁守诚猛地直起身子。 陈光蕊却只是轻轻勾了下嘴角,避开了名字, “时机未到,说不得。” “你!”袁守诚气得直跺脚,刚才的恐惧被一股邪火冲散,他枯瘦的脸上浮现出浓重的质疑, “休得妄言!这方天地间,我这一脉以斩断仙缘为代价,专司窥测天机、拨弄命理!连天界仙官都未必能看清的迷障,我辈尚可拼死窥得一线!贫道耗尽了手段都算不出那‘人曹官’的半分影子,你?你一介身缠死劫的凡人状元郎,初到长安不过数日,凭什么能找出来?说出去谁信?!”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乱飞,与其说是逼问陈光蕊,不如说是用师门的神通来强行安慰自己,否定陈光蕊的话。 毕竟,若陈光蕊真能办到他办不到的事,那对他赖以生存的信念是极大的打击。 陈光蕊看着色厉内荏的袁守诚,脸上并无被质疑的愠怒,反而有一种洞悉其心绪的淡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你不信?”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便罢了。天色不早,我该走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急得跳脚的袁守诚,径直推开那扇被龙王撞得有些歪斜的木门,身影没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走出小巷,外面街道清冷了许多,但仍残留着日间喧哗的余烬。陈光蕊心中盘算着下一步如何破那更近更凶的桃劫,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唤他, “陈状元?” 陈光蕊回头,昏黄的灯笼光下,站着的正是兵部尚书李靖。 只是他今日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脸上写满了挥之不去的愁容,全无昨日在街头那份“仔细想想”的伪装,只剩下真实的疲惫和忧虑。 “李将军。” 陈光蕊拱手。 李靖快步走近,长叹一声,开门见山, “唉!陈状元,你是刚做官,还不懂这官场风刀霜剑的厉害!非要靠近那魏主簿,现在好了,魏征魏主簿那奏疏一递上去,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哦?魏主簿的奏疏上了?” 陈光蕊不用打听奏疏的具体内容,也知道魏征要说的是什么事? 在他看来,以魏征谨慎的性格,应该要再过一些日子,事情有十足的把握了,他才上这么奏疏呢。 看来是这两天,秦王府的旧臣给的压力太大,让他不得不出手了。 李靖他烦躁地搓了搓脸,声音压得很低, “那些秦王府出来的旧勋重臣,今儿个直嚷嚷了一天,句句都在指桑骂槐!说什么旧太子余孽不安分,拿着鸡毛当令箭,妄想插手军务、动摇国本!字字句句都指着魏征!那姓房的嘴巴刁钻,姓长孙的更是笑里藏刀,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魏征祸国殃民……照这架势,魏征要倒大霉,接下来……” 他语气一顿,脸上忧色更重, “接下来……怕就该轮到我了” 李靖的担忧溢于言表,他现在是真的害怕自己被秦王府旧臣清算。 毕竟清算完隐太子的那些人,就是他这种中间派了。 陈光蕊闻言,脸上神色却无甚波澜,只是淡淡开口, “李将军,尽管放宽心。天塌不下来,你,不会有事。” 他语气中的笃定让李靖愣了一瞬。 随即,李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 “放宽心?陈状元呐,你到底年轻气盛,不知深浅!这官场倾轧,一旦开了头,便是血雨腥风!那些人的手段,绝不仅仅是打骂几句这么简单!动辄就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我这颗脑袋,在他们眼里……分量未必有多重!” 他看着陈光蕊平静的脸,只觉得这新科状元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么就是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陈光蕊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 “回驿馆再说吧。” 李靖看着陈光蕊这副淡定的样子,莫名地心头稍安了一点,只得跟着他往驿馆方向走。一路无话,李靖犹自忧心忡忡。 刚踏进驿馆小院,李靖正准备开口再诉说自己可能的处境,眼睛却猛地瞪圆了。 院中那棵老树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青布官袍,背脊挺得笔直,面容枯瘦而严肃,眉头紧锁似在沉思,不是魏征又是谁?! “魏……魏主簿?!”李靖失声叫道,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魏征,更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在驿馆等着他们。 魏征被李靖的声音惊醒,转过头,目光先掠过李靖那张写满震惊和愁容的脸,眉头下意识地又拧紧了一分。 但紧接着,他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猛地钉在了李靖身旁的陈光蕊身上! 几乎是同一瞬间,魏征眼中爆发出两道如同实质的精光!带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巨大冲击后强行压下的狂喜! 是他!兵部尚书李靖! 陈状元仅仅用了一天?不,或许就在昨夜自己离开驿馆后,他竟真的在如此危急关头,找出了这位既能避开秦王府旧臣掣肘、又拥有征讨突厥能力的将军? 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 李靖!对,就是李靖! 他既有极大的能力在身,又有足够威望,更关键的是一直低调冷眼旁观,在新太子眼中反倒成了可以平衡秦王府那些功勋的重要棋子!这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魏征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但眼底那份震惊和对陈光蕊那近乎妖孽般“办事能力”的骇然,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李尚书,陈状元,你们回来正好。老夫今日已将那份奏疏……” 他看向李靖,眼神意味深长,“……呈递上去了。” “奏疏?什么奏疏?” 李靖完全被搞懵了,直接装傻,这个时候可不能接话, 因为奏疏那事,你都被秦王府针对了,现在跟我说这个干嘛?要拉我下水? 此时的李靖恨不得捂着耳朵转身就跑,我不听我不听,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就是……” 魏征此时心情大快,越想越觉得李靖就是征讨突厥的最佳人选,所以他要把自己奏疏的想法细细说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炸雷, “魏征!!直娘贼的魏老倌!!给俺滚出来!!”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如同飓风般撕裂了驿馆的宁静!院门轰的一声被重重撞开! 一个铁塔般的雄壮身影,裹挟着冲天的怒火和浓烈的酒气,像一头狂暴的棕熊直扑进来!手中那柄标志性的宣大斧虽未出鞘,却已被他单手高高抡起,带起的风声都透着慑人的狂怒! 来人豹头环眼,正是鲁国公程咬金! 他一步踏入院中,那双布满血丝、瞪得滚圆的牛眼,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死死锁住了站在树下的魏征!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好你个酸腐老贼!竟敢在朝堂上捅老子刀子?!今日不给你开瓢让你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俺老程跟你姓!!” (本章完) 第38章 别冲动 第38章 别冲动 程咬金的怒吼像炸雷,震得驿馆小院的树叶都在簌簌发抖。 他手中那柄沉甸甸的宣大斧虽还挂在背上没拔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锁定了树下的魏征! “好你个魏征!你这背主求荣的酸腐老儿!” 程咬金指着魏征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 “俺老程跟着太子南征北战,好不容易熬到大伙儿能享几天太平福了!你倒好!他妈的就急赤白脸地跳出来撺掇打仗!安的什么心?!是不是存心想折腾死我们这些秦王府的老兄弟?你这祸害精!” 此时的李靖脸都白了。 一看程咬金这副架势和他骂出来的话,句句都牵扯着最敏感的秦王府旧勋与隐太子东宫旧臣的矛盾。 他这人最怕卷入漩涡,下意识地就想劝架,“哎呀!程……程国公!息怒!息怒啊!有话好好说,这……这其中必有误会!玄成兄,你先别……” 他想劝魏征魏玄成别冲动。 可魏征哪忍得了这个!他骨头硬,脾气更硬! “混账!无知莽夫!”魏征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直接把李靖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他也气得胡子直翘,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程咬金胸膛上,“程咬金!满嘴喷粪!那突厥狼骑枕戈待旦,锋刃已抵近泾河!此时不战,难道等人家杀进长安城,把你这国公府也当羊圈屠了吗?!” “你看看你们近日都干了什么,裁烽燧台充‘节用’?亏你们这些蠹虫想得出来!你们这是在喝大唐的血!在挖大唐的根基!国难当头还只顾着贪图安逸,醉生梦死!尔等与那蛀空国库的硕鼠何异?该杀!” 李靖在旁边听得心肝儿直颤, “完了完了……怎么骂得更狠了……” 他急得直跳脚,想分开两人,“冷静!都冷静!别着急,都别着急啊!程国公你酒喝多了,玄成兄你说话也克制点!这是驿馆!注意朝廷体统!” 程咬金被魏征骂得火冒三丈,尤其那句“蠹虫”! “好哇!你这老贼!反了天了!看俺不教训你!”他作势就要抡出宣斧。 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光蕊,在角落里差点没笑出声。 这两人吵架是真带劲,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嘴毒。 他心里明镜似的:打不起来,至少真家伙不会往身上招呼。不过,这戏好看啊! 就在这时,程咬金大概是觉得李靖光劝架太没“兄弟义气”,火力一转,矛头指向他, “还有你!李靖李药师!躲在这装什么和事佬呢?!俺看你也是个没卵的!魏征这老小子放屁,你就只会‘玄成兄玄成兄’地劝他别冲动?窝囊废一个!要俺说,你们俩就他妈是一丘之貉!” “窝囊废”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李靖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上!他刚才那副小心翼翼、生怕惹祸上身的“冷静”表情,瞬间冰消瓦解! 只见李靖那张平时总是“深思熟虑”或者“愁眉苦脸”的脸,猛地涨成了猪肝色! 额角青筋瞬间暴起,“噌”地一声,他腰间那柄制式佩剑已利落出鞘,剑尖直指程咬金,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声音都因为极致的暴怒而尖利破音, “程知节!你这泼货!安敢辱我!!!” 这架势,比刚才魏征骂得凶十倍!眼看就要扑上去拼命,活脱脱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这陡然的转变把众人都惊呆了。连程咬金也被李靖这瞬间爆发出的恐怖戾气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小步。 魏征也愣住了,刚才还杀气腾腾,但是他知道,程咬金不敢动他,毕竟自己奏疏刚递上去,程咬金就对他动粗?那新太子会让他好看。 但是现在眼见李靖真要动真格的了,他反而心头一紧: 程咬金跟我是打不起来,但是你们俩不一定啊!真打起来打伤了程咬金或者尚书李靖,那就是滔天大祸啊! 他赶紧去拉李靖的胳膊,“药师!药师!使不得!快把剑放下!你跟他这浑人较什么真!莫冲动!千万莫冲动啊!” “你别拉我,今天我非干死了他不可!” 局面完全颠倒过来!刚才劝架的李靖成了点燃的火药桶,而被劝的魏征反倒成了救火队员。 魏征是个文人,此时被李靖拖走了很远,急得满脑门都是汗。 陈光蕊在旁边看得更是津津有味,暗忖:李药师的脾气,看似沉稳,但是点火就着,一点就炸啊。 程咬金被李靖指着,又被魏征这前后反差逗得有点懵圈,酒也醒了几分。 他看看满脸杀气的李靖,又看看旁边拦着的魏征,再看看角落里看戏的陈光蕊,心里那口气突然泄了大半。 他重重“哼”了一声,收回摸斧子的手,指着魏征的鼻子,嗓门依旧洪亮,但更多是宣泄不忿, “行!行!你们清高!你们忧国忧民!俺老程是蠹虫!是莽夫!是浑人!” 他转身,重重一脚踢飞了旁边一个无辜的盆,“哐当”一声碎裂! “魏征!俺懒得跟你这只会动嘴皮的穷酸掰扯!你他妈不是要打仗吗?行啊!奏疏是你魏征自个儿递上去的!那就你自己去想法子!” “俺倒要睁大眼睛瞧瞧,这京城内外,秦王府的老兄弟们,有哪个脑子进水的,肯听你这个‘大忠臣’的吆喝,为你这破仗去拼命的!呸!做梦!”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再次撞开院门,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院子里一片狼藉和三个面面相觑、表情各异的男人: 一个余怒未消仍想追砍的李靖,一个后怕又无奈的魏征,还有一个看戏看得心满意足的陈光蕊。 陈光蕊正想着这场闹剧该收尾了,却见李靖猛地转向魏征,胸脯兀自剧烈起伏,但眼中的熊熊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正当的目标出口。 他“唰”一下把剑收回剑鞘,动作利落带着狠劲,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高亢,对着魏征就吼了出来,像是要把刚才在程咬金那里受的窝囊气和对建功立业的渴望一同宣泄出来, “不就是打仗嘛?!打就打!有什么大不了!谁怕谁啊!魏征!你看什么看!这仗,我李靖去打!我就不信!没他程咬金那三斧子,没他秦王府那些只会捞好处的龟孙子,我李药师还打不了胜仗了!!!” “药师兄!”魏征被吼得一愣,随即是狂喜,但更多是巨大的震惊和担忧,“你……你要请缨?慎言!慎言啊!” 他知道李靖的本事,但这当口……这怒火请战,靠谱吗? 旁边,陈光蕊看着激昂请战的李靖,再看看一脸惊愕又暗藏狂喜的魏征,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事情……似乎正一步步,朝着他预想中那个“需要一位经验丰富老将”的方向发展了呢。 这出戏,没白看。 (本章完) 第39章 再次提拔 第39章 再次提拔 天还没亮透,太极殿内已是灯火通明。 高大的蟠龙金柱森然矗立,殿宇深处高耸的丹陛之上,象征无上权力的御座散发着幽冷威严的光芒。 下方,文武百官依照品阶肃立两旁,身着各色朝服,如同汇聚的彩石,却掩盖不住那份死水般的凝重。偌大的宫殿里,安静得只剩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和压抑的呼吸。每一张脸孔都紧绷着,等待着风暴的来临。 果然,随着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尖细的嗓音,“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响起,殿下的沉寂瞬间被打破! 如同往滚油里泼进冷水! “殿下!” 一个身着紫袍、留着一把漂亮胡须的文官率先出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愤,矛头直指左侧前排位置那个瘦削的身影, “臣要弹劾詹事主簿魏征!他昨日所上奏疏,名为‘慑外’,实则祸国!突厥虽有零星扰边,但其势已大不如前,焉能动辄言战?战端一开,劳民伤财!我大唐初定,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如何经得起这般穷兵黩武!魏征此议,纯粹是书生误国,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其心可诛!” 他话音未落,另一名身材魁梧、气势逼人的重臣便紧跟着跨步上前,声音更大,语速更快, “臣附议!魏主簿!你空谈什么‘安内必先慑外’?分明是借机生事,妄图染指军权!秦王府旧臣浴血奋战,方有今日太平!突厥之事,自有程知节等百战将军运筹帷幄!你一介东宫降臣,寸功未立,有何资格在兵事上指手画脚?是欺我大唐无人吗?!” 这指控极其诛心,直接将魏征的提议定性为居心叵测。 “对!就是这个理儿!” 又一个红脸膛的武将模样的官员嚷了起来,“姓魏的!你可知打仗要死多少人?要多少钱粮?怎么?你魏征一个外人,倒比我们自己还着急去送死?!” 一时间,群情汹汹! 攻击如同狂风骤雨般向魏征倾泻而下, “耗费巨大,民生不堪!” “意图不轨,觊觎军权!” “降臣僭越,动摇国本!” “不懂兵事,纸上谈兵!” 唾沫横飞,句句诛心,恨不得将魏征生吞活剥。 魏征独自站在漩涡中心,枯瘦的身躯裹在洗得发白的旧青布官袍里,背脊却挺得笔直。他脸上毫无惧色,双目如电,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嘲弄、或忧惧的脸庞,对劈头盖脸的斥骂置若罔闻。 此时,他心中反而一片雪亮。 “哼,果不出陈光蕊所料!这些人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实则是贪图富贵安逸,怕被打破了自家坛坛罐罐!什么国本、民生,不过是遮挡其私心的幌子!” “他们吵翻了天又如何?关键在于……” 魏征的目光,悄然转向丹陛之上那看不清面目、却散发着如山岳般重压的御座方向。 “…在于太子殿下如何想!” 他垂目不语,任凭朝堂之上唾沫横飞,他都当做听不见,只等最后那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怪异、如同细微水滴又似缥缈低语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蜗深处无比清晰地响起,他心中一凛,暗道,又来了。 “……凡私心作祟者,其言虽厉,其心已虚,视其面目即可知也……” “…为将者,当取其德能兼备,公而忘私……非门户私计所能框缚……” “…机不可失,当断则断…职责所在,岂可畏于人言!”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自他心湖深处油然而生,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浩荡正气! 似乎有一个称呼在向他逼近: 人曹官! 魏征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被彻底唤醒、点亮! 这声音所指,如此清晰!如此契合当下的局面! 他下意识地再次扫视那些激烈反对的脸,果然从那些义正词严的皮相下,窥见了或贪婪、或恐惧、或恼羞成怒的底色! 这感觉,让他原本就坚硬如铁的信念,如同淬火后的精钢,骤然坚不可摧!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喉咙里滚雷般的低吼瞬间压过所有嘈杂! “诸位!” 这一声,如同金石炸裂!殿宇为之一静! “尔等口口声声为殿下计,为社稷计,为民生计!当真如此么?” 魏征目光如炬,直刺刚才几位发言者,“尔等可敢直视殿下、直视这满朝忠良、直视天下黔首的眼睛?!” 他猛地举起自己那份破旧的奏疏残稿,声音斩钉截铁: “国库空虚?那就更应整肃蠹虫!那些打着修缮秦王府、酬劳功臣旗号,中饱私囊、蛀空国本的硕鼠,才是真正的吸血蛭虫!他们的金银珠宝,哪一丝一缕不是民脂民膏?不该收缴用于强国安边?!” “突厥来犯?更应乘势一击!以雷霆之势剪除边患,方能换取数十年太平!待其大兵压境,兵锋复抵泾河,再谈用兵,耗费国力百倍千倍不止!” “本官为降臣?然此心日月可鉴!本官此议,不为个人邀宠求荣,只为强盛大唐根基,慑服外侮,保社稷长安!若因我出身东宫便疑我忠心,便以门户之见断国之方略,是何道理?!” 他环视整个大殿,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顿: “至于谁有资格领兵……论的是功绩、是韬略、是担当!而非出身何处!更非是否曾享过几年清福!” “今日之争,归根结底!是战与不战!敢战与怯战!为公与谋私之争!殿下!臣,魏征!恳请殿下乾纲独断!” 话毕,他不再理会一片哗然的群臣,直挺挺地站着,如同插在狂风巨浪中的一杆顽石标枪! 是非曲直,他己言尽!胜负成败,全在上面一念!他的耳畔,那股指引的声音反而渐渐隐去,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坚定。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御座。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太阳越升越高,炽烈的光线透过殿门涌入,将群臣的身影投射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争论似乎耗尽了所有人的力气,反对者依旧愤愤不平,却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魏征如同一块顽石,任你风吹浪打,他自岿然不动。 御座之上,终于传来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好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终结一切的重量, “魏卿所奏‘慑外’之议……”短暂的停顿,足以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深合我意!准奏!” 轰!简短的两个字“准奏!”,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落在这沉寂太久的太极殿! 震得许多人脑袋嗡嗡作响!尤其是方才那几位跳得最高的秦王府旧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殿下……居然完全站在了魏征那边!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李世民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扫过殿内,直接抛出了更关键的问题, “此战,何人可担此重任,领兵出征?”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再次聚焦到魏征身上! 秦王府的那些人则有些幸灾乐祸,毕竟他们不出手,还有谁能打这一仗? 魏征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踏前一步,手指如同利剑,铿锵有力地指向右侧武官队列中,那一个刚刚还面带忧色的身影, “启奏陛下!兵部尚书李靖李药师,武略冠绝当世,功勋卓著,更兼公私分明,深明大义!臣以为,唯李尚书可担此重任,以雷霆之势,荡平北患!” “李靖?!!” 殿内瞬间再次哗然!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那个被点到名字的人!兵部尚书李靖! 李靖本人更是如遭雷击!他刚才听到奏疏被批准,心中还在为魏征担忧不已,甚至有点佩服魏征的硬骨头。 此刻骤然被点名,而且是担此关乎国运、必定恶战连连的元帅之职?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程咬金昨天那“窝囊废”三个字还在隐隐作痛。 当时冲动了,确实有些冲动了。 魏征真的推举他?!还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他完全没有准备!他甚至还没完全从昨夜驿馆的担忧中缓过来! 昨天我有点冲动,实际上我没准备好啊! 然而,惊喜却来的太快。 御座之上,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李靖那副呆滞错愕的脸上,又扫过魏征那笃定刚毅的面容。他嘴角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弧度扬起,又瞬间恢复威严。 “好!”声音斩钉截铁,金口玉言再无更改!“李药师听旨!” 李靖一个激灵,几乎是踉跄着出列,躬身到底:“臣……臣在!”声音都带着颤抖,巨大的意外让他完全失态。 “擢李靖为代州道行军总管!即日准备,统帅诸军,扫荡突厥!务求一战定鼎,扬我国威!” “臣……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李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脑袋里还是懵的。代州道行军总管!这可是独当一面的方面统帅!执掌生杀大权!权力之大,远非一个兵部尚书可比! 这些天的担忧与犹豫也随着这一道旨意而烟消云散。 旨意并未结束。 “魏征!”“臣在!”魏征躬身。“着升魏征为尚书右丞!参议朝政,协理军机!” 金口玉言,石破天惊! 整个太极殿死寂片刻,随即“嗡”地一声,压抑不住的巨大骚动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每个大臣,无论是秦王府旧勋还是东宫残留抑或中立官员,脸上都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极度的震动! 新太子掌管朝纲伊始,第一次大规模朝议! 魏征的“危言”不仅被采纳,他本人和中间派的李靖竟双双获得空前擢升!这传递的信号,太过清晰,也太过震撼了! 有人嫉妒得眼中冒火,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有人则露出了绝望之色。 而在大殿中央,刚刚被封了大官的李靖,依然保持着躬身谢恩的姿势,但他的脸色却极为古怪。 他在此刻想起了陈光蕊。 (本章完) 第40章 再约两界山 第40章 再约两界山 朝堂上的事,只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像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在长安城炸开了锅! 原本只在魏征和李靖、陈光蕊等小范围人知晓的争论,顷刻间被朝堂上的风暴推到了所有人眼前。 魏征那个以一人之力战遍东宫群臣的形象,一下子鲜活了许多。 一夕之间!詹事府不起眼的主簿魏征,一跃成为位高权重的尚书右丞!而低调的李靖,更被委以方面统帅之重任! 消息传出,震动长安! 谁也没有想到,玄武门之变后,新太子这样定调。 不仅仅重用自己的旧臣。 就是当初隐太子的人,还有那些中立的人,也都一样被重用。 此举,让很多人安了心。 同时也觉得新太子心胸宽广,就连前几日那些被清算的官员,也有人觉得他们罪有应得。 驿馆内,张昌龄听到这消息时,正小心揉着肿痛的膝盖。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这一次,他脸上没有半分酸溜溜的嫉妒,只有纯粹的、无法作伪的震惊和……五体投地的佩服! “娘咧……魏征……魏玄成……” 他喃喃自语,眼神放光,“牛!真牛!一个人怼翻满朝权贵,还能让殿下如此提拔!这才是真本事啊!硬骨头!” 在魏征的身上,他看到了文人的风骨,仅仅是听到了传来的只言片语,张昌龄也觉得热血非同。 他猛地想起陈光蕊,心头更是百感交集。 一是感激陈光蕊之前点醒他去求亲殷开山, 二是佩服他,前几日的形势都已经那般不堪了,他还是敢坚定的站在魏征的身边,这种判断的准确与魄力,他张昌龄自认是没有的。 至于求亲不成?纯粹是自己没本事,他张昌龄这点账还是算得清的,半点怪不到陈光蕊头上。 驿馆的驿丞,与最开始的态度完全转变,此刻腰弯得更低了。他脸上堆着比往日更浓三分的笑容,对着陈光蕊点头哈腰, “哎哟陈状元!您可真是洪福齐天!跟魏大人、李尚书都说得上话!琼林宴就在后几日了,您这一开宴,那前程必定如旭日东升,扶摇万里呐!” 语气里的巴结再明显不过。 显然,他是听说过琼林宴的,也知道琼林宴之后,这位在驿馆里住了许久的状元郎也要身居高位了,自然是尽可能去巴结。 没过多久,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正是刚刚被任命为代州道行军总管的李靖李药师!他大步流星走进来,脸上除了刚刚封官的激动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愕,更多的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陈状元!” 李靖走到陈光蕊面前,郑重地深深一揖, “今日朝堂之事,若非陈状元……李某恐怕还陷在那担忧被清算的泥潭里,哪里会有这沙场建功的机缘?此恩,李靖铭记于心!” 他想起昨日驿馆陈光蕊那句“你不会有事的”笃定判断,更是后怕又佩服。 他这人,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欠了陈光蕊一个天大的人情,是陈光蕊帮他与魏征牵上线了,他才会有今天。 此时,他也不管自己是兵部尚书,而陈光蕊只是没有授官的状元,该道谢便道谢,该行礼就行礼。 陈光蕊微笑着将他扶起, “李将军言重了,此乃将军应有之位,天意使然罢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另外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事,“将军莫忘昨日承诺,还请将军履新之时,带光蕊同行,赴那两界山一观。” “两界山?”李靖一愣,还真就忘了那日的玩笑话语,等片刻后想起,实在不理解陈光蕊的话,脸上露出不解与担忧, “陈状元,代州前线靠近突厥边境,绝非安稳之地!况且你是新科状元,前途大好,留在京师大有可为。此刻去那穷山恶水之地,岂不是……岂不是有如贬谪?” 他实在不理解陈光蕊的选择。 陈光蕊脸上笑容不变,却带上一丝洞悉与凝重,声音压低了些, “李将军,如今秦王府那些旧勋失了面子,心头正憋着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我若留在京城这个靶子中心……” 他微微摇头,“琼林宴后便是授官,若被他们背后使力,指使着分到一个无权无势的冷衙门做刀笔吏,蹉跎岁月都是轻的。甚至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靖瞬间明白了那潜藏的凶险: 一个毫无根基的新科状元,得罪了树大根深的实权派集团,在京城确如待宰羔羊! 陈光蕊接着道, “与其如此,不如主动跳出旋涡。跟着将军去代州前线。从最艰苦的地方开始磨练。等将军沙场扬威,等魏公在朝堂真正站稳脚跟、羽翼渐丰,那时……” 他看向李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才是峰回路转,无人再能阻挡我陈光蕊振翅之时!” 李靖恍然大悟!他看着陈光蕊年轻却异常沉稳老练的面庞,心中波澜起伏。 这哪里是少年意气?分明是深谙权谋、老辣非常的避祸图强之策!以退为进,谋定后动! “陈状元心思之深,眼光之远,李靖……佩服!” 他重重点头,“好!只要陈状元不怕塞外风沙之苦,李某必定护你同行,去那两界山看一看!” 两人正说着话,驿馆小院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形枯瘦、穿着不起眼灰布衫的老管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视一圈,直直看向陈光蕊,微微躬身,“陈状元,魏大人有请,请您过府一叙。” 李靖看到这魏府的老管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满是惊疑和不解, “魏右丞?他……他刚刚在朝堂上闹出这么大动静,正是树敌无数、众目睽睽的风口浪尖!此刻不该在府中闭门谢客,以避风头吗?怎么反而主动邀你过府?这……” 李靖觉得这简直太反常,太不合常理了! 陈光蕊心中却是了然一片。 他猜测,魏征这是真正“醒了”。 他对李靖点点头,“无妨,我这就过去。” 他对着前来传讯的魏府管家,平静地说道,“走吧。” (本章完) 第41章 欠的人情要还 第41章 欠的人情要还 夜色微凉,陈光蕊再次提着个油纸包,悠然走进魏征家那熟悉的院落。 酒是劣质的新丰浊酒,纸包里是老远就能闻到的猪头肉香,东西与上次别无二致,魏征不但不嫌弃,还觉得陈光蕊很费心。 老管家见他带着上次一样的酒肉,老爷似乎不反感,脸上带着笑,冲着陈光蕊点头,直接将他带到了院子中。 还是那间俭朴的书房,陈光蕊熟门熟路地坐下,姿态比上次松弛了许多,仿佛只是赴邻家老友的约。 人还没到,魏征那熟悉的声音便带着怒意,穿透了回廊的夜色,一路高声斥骂着闯了过来。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正是今天在朝堂上力战群臣的那份刚烈本色。 就算是陈光蕊没看到今天早上的情况,也能通过这一段猜到一二。 他就笑笑,听着魏征的“怒斥”,能这么大声把朝堂都骂一遍的,也就魏征了。 话音在门口戛然而止。魏征推门进来,脸上余怒未消,但眼神里那股战胜后的锐利还未散去,显得神采奕奕。 只是他一进来,习惯性地先环顾一周,然后……又开始了那套熟悉的小心翼翼。 他先是谨慎地侧耳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又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探头往外张望了好一会儿,甚至连墙角那片几乎看不见的阴影都没放过,皱着眉仔细审视了半天,生怕那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细作。 陈光蕊端着粗瓷茶杯,掩住嘴角一丝好笑。看来魏征是人曹官的秘密,他自己已经知道了,但这份过度谨慎的戏码还是要做的。 恐怕一半是真的性格使然,他在谨慎地维持着自己的人设,不能在打破了那神秘低语的秘密后就像换个人一样。 另一半的意思,陈光蕊觉得,魏征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己,这种偏向神话的秘密,他不会向自己透露。 当然,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魏征告诉自己他是人曹官,是神仙,那 这些,陈光蕊倒是不在意,等时机一到,这些事都会揭开的。 等魏征自己确认了好几遍“安全”,终于带着点放心又带着点矜持地回到桌边坐下时,陈光蕊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看穿。 “光蕊,”魏征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劣酒和油纸包上,非但没有嫌弃,反而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今日痛快!不喝你那新丰酒,我那坛埋在院子里十年的桑洛酒,可以开坛了!” 他扬声道,“把那坛老酒挖出来!” 很快,一坛满是泥封的老酒被送了上来。拍开泥封,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瞬间盖过了陈光蕊带来的劣酒味,充盈了整个书房。 魏征亲自斟了两碗,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闪着诱人的光。 他端起碗,与陈光蕊碰了一下,豪气干云地饮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让他咂了咂嘴,随即脸上泛起畅快的红晕。 “痛快!”他放下碗,眼睛格外亮堂,“你是没看见今日大殿上那帮小人的嘴脸!房玄龄阴阳怪气,长孙无忌笑里藏刀,程咬金那头蠢驴差点又想扑上来!哼!可惜啊,殿下英明,乾纲独断!准了我的折子!还升我为尚书右丞,擢了李药师为行军总管!” 魏征的声音带着兴奋,详细地将朝堂上的交锋、自己如何引经据反驳斥、最后李世民的决断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陈光蕊就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他清楚,两个人这次聊天,魏征已经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谨慎的试探了,完全是把能说的都说给了自己听。 这是魏征展示给自己的信任。 这种信任,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但是比收获了什么还要重要。 当然,在听的同时,陈光蕊心里也恶趣味地想着,老魏这几句中,哪句是在吹牛呢? 终于说过了瘾,魏征看向陈光蕊,眼神充满了一种坦然的亲近和托付,语气也变得认真而郑重, “这些日子,我的事情终于忙完了,也该说说你的事情了。” 他这么说,表示这些天,陈光蕊做的,他都已经领情了,现在也想为陈光蕊做点什么。 魏征顿了顿,接着道, “琼林宴在即,殿下定要授官。你告诉老夫,心中可有属意的去处?或者,有什么想法?” 他这话问得直接,意思也说的明白了。 这老魏,说这种事情也不隐晦一些,一看就不懂得为官之道。陈光蕊在心里吐槽,然后喝了一口魏征那醇厚的老酒,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笑意, “谢魏公厚意。” 他放下酒碗,语气很平静, “不过,魏公刚刚擢升为尚书右丞,位虽尊,权却尚需积蓄。而今朝堂之上,吏部选官考课,五品以上官员任免举荐之权,尽在中书令房玄龄、门下侍中长孙无忌这些真正的宰相府门、秦王府旧勋手中牢牢把持。” 他看着魏征微微凝住的神色,继续道, “我不过一新科状元,无背景根基。若是现在与魏公走得近,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稍后授官……能去哪个偏僻角落做个无权无势的主簿、县丞,已算是手下留情。若是运气再差些,” 陈光蕊拿起筷子夹了片猪头肉,声音依旧平稳, “被故意放在某个风口浪尖上的小衙门,做那惹祸招灾的替罪羊刀笔吏,也并非不可能。” 一番话,有理有据,将魏征刚刚因升官而产生的些许“我能帮你说话”的念头,瞬间戳破。魏征脸上的那点兴奋和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凝重,但是嘴里还嘟囔着, “还反了他们了,没见过谁敢这么埋没状元的?” 不过,他清楚,这年头,中了进士说不好都能被冒名顶替,那谁又规定状元不能去一个偏僻角落了,你就算有超过所有人的才华又怎样? 陈光蕊看着魏征为难的表情,心中暗笑,如果这么容易就让你还了人情,那我还做这么多事干什么? 魏征沉默了,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紧了紧,他知道陈光蕊看得没错,他现在确实没这个话语权。举荐陈光蕊?别说成事,反而可能是害他更快成为靶子。 魏征长长叹了口气,重重地点点头,“……你所虑极是!是老夫……想得简单了。”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酒碗轻碰的声音。老酒很香,猪头肉也很美味,气氛却显得有些沉。 魏征清楚,自己那封“安内慑外”的奏疏就是陈光蕊的谏言,而且为了这封奏疏能成,陈光蕊这些天也一直在忙前忙后, 自己欠了这状元一个人情,若是不还,心中总是难受, 过了半晌,魏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抬起那双因喝了点酒而更显锐利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光蕊,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探究:, “对了,老夫今日听到一个消息,” 他身子略微前倾,“听说你……去大兴善寺、意图出家拜门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行刺?” 听到这,陈光蕊来精神了,你要说这件事,那我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人曹官。 陈光蕊心中了然,这老魏是不想欠着自己,已经想到了从另一个方面来帮自己了。 而陈光蕊等到就是这件事。 毕竟魏征是人曹官,是玉帝在人间的使者,主管人间的事务,那佛门在长安这么乱搞,他不会不管吧? 别人或许不知,但是陈光蕊清楚,自己与殷家结亲,涉及到了金蝉子的转世,这是佛门的大计,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逆转,那他现在要开始试着去借助另一个维度的力量了。 他放下酒杯,神色平淡地将那日遇刺、凶手化为普通农夫用最简练的几句话带过。 说完,陈光蕊仿佛随口一提, “那两个农夫,乡邻说他们在泾河边干过活,后来又到了长安,然后才去向不明的。田间问遍了无人察觉异常,但泾河那边……线索似乎就断在那里了。” 他刻意顿了顿,像是无意间补充道,“听说泾河水打渔的有很多,不知道他们在那地方,有没有碰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或事?” 魏征立刻挺直了腰杆,眼神恢复了几分在朝堂上刚怼完人的精气神,一口应承下来, “嗯!竟有如此妖邪之事,当街行刺新科状元,简直无法无天!这事包在老夫身上!” 他拍了拍胸脯,官威摆得十足, “老夫如今是尚书右丞,彻查一个案子,职责所在!” 陈光蕊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想起那个还在盼着“人曹官”救命的老龙王,不知道那老龙知道人曹官的消息,会是什么表情,想到这里,差点没憋住笑。 他故意带着点疑惑,追问了一句:“哦?魏公打算怎么查?那妖邪手段诡异,普通衙门恐怕……”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靠官位硬查妖邪,行得通? 魏征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被更严肃的表情盖过。 他避开了“人曹官”的秘密,只打官腔, “哼!只要是人行事,就必有蛛丝马迹。官府办案自有一套章法,该查自然会查到底。你无需多虑。” 陈光蕊看着魏征那“打死也不承认有神通”的倔样,知趣地不再追问那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秘密。他点点头,仿佛真的相信了魏征官方的力量。 见陈光蕊不再刨根问底,魏征似乎松了口气,重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杯时,他神情却再次郑重起来,带着长辈式的告诫, “那妖邪之事,我既应下,便会留神。倒是你,”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陈光蕊, “如今我算是把秦王府那帮勋贵得罪透了,他们正憋着火。你与我走得近,须得格外小心。琼林宴前后,莫要给小人留下什么把柄。低调行事,静待时机。” 他的目光在陈光蕊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对方听进去了,才收回视线。烛光摇曳,映照在桌上那坛老酒和所剩无几的猪头肉上。 (本章完) 第42章 认错的老龙 第42章 认错的老龙 秦王府的人针对?那不是肯定的么? 离开魏征宅第,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光蕊觉得魏征这个提醒有些可笑。 那天程咬金都杀气腾腾地堵到驿馆找魏征了,这还不够明显吗?秦王府的人早就把他陈光蕊和魏征绑在一块儿,视作眼中钉了。 这个倔老头儿,有时候也太谨慎了,关于人曹官的事,他是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到最后,人都喝多了,那都是捂着嘴睡着的。 陈光蕊琢磨着,魏征刚才说会查那件事,估计自己一走,这老头儿就得动真格去查刺杀案了。 他记得自己知道的西游故事里,在泾河龙王被斩之后,唐太宗李世民阳寿将尽,就是魏征写了一封信给阴曹地府的判官崔珏,才让李世民得以延寿还阳。 陈光蕊一直摸不清这人曹官到底有多大本事,手能伸多长。 这次正好,借刺杀案这事,可以好好测一测魏征在人曹官职责范围内的实力深浅。 他刚刚特意把土地和泾河龙王的线索都告诉给了魏征,就想看看他怎么查。 土地老是一定要查的,刺杀的事就发生在他的地界上,他不会不知道。 至于那个泾河老龙嘛. 当晚,驿馆房间熄了灯。陈光蕊躺在床上,很快沉入了梦乡。 没睡多久,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化。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周围变得不真实。陈光蕊立刻意识到,这是梦。 雾气中,一个人影快步向他走来,那人不再是威严狰狞的龙首,而是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穿着暗金色锦袍、圆头肥耳的中年员外模样。 正是化为人形的泾河龙王! 嗯,这次变化的更加憨厚老实了一些,适合认错。 都是老套路了,陈光蕊一点都不慌,似乎还想在梦境中找出点新意来。 老龙王脸上堆满了笑容,老远就朝他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陈状元!状元公!可算见到您了!” 跟那天暴怒完全就是判若两人。还是那天暴躁生气的龙王看着更有气势。 陈光蕊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那魏征写信了! 自己的暗示,说刺客曾在泾河边活动,线索在那边断了,魏征肯定要以人曹官的身份给泾河水族施加压力。 现在,老龙王发现人曹官来了,是真的感受到了压力。 按照袁守诚的说法, 他还有十几年的活头,然后就会进入死劫,能杀他的,也能救他的,只有人曹官。 只不过前几天刚跟陈光蕊翻完脸,现在发现人曹官就在陈光蕊的身边,泾河龙王着实感觉脸被打的红红的。 自己脾气暴躁,说话说的太难听了。 现在想想,老龙王肠子都悔青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找上来,脸上的笑还得显得足够真诚。 看到龙王这样出现,陈光蕊就好像没有看到一样,转身就往梦境的雾气深处走,同时抬起手,朝着自己的大腿就狠狠掐下去,他要强行脱离这个梦! “哎!别!别别!状元息怒!息怒啊!” 老龙王见状大惊失色,健步如飞地冲过来,一把拦住陈光蕊抬到半空的手腕,脸上那点强行装出来的从容笑意彻底绷不住了,只剩下着急和谄媚, “您千万消消气!误会!都是误会!” 陈光蕊看着他那副窘迫讨好的样子,觉得挺滑稽,但也憋着没露笑容。他故意冷着脸,拿腔拿调地反问, “哦?误会?龙王爷是今天走错了梦,误会了吧?我记得您可是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了,让我不再打你泾河水族的主意,是吧?” 这话阴阳怪气,说得老龙脸皮一阵红一阵白。 堂堂泾河龙王,一方水域之主,几时受过这种鸟气? 可想到那越来越近的死劫,想到魏征那无形无质却如同山岳压顶的“过问”,他再大的暴脾气也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老龙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更加卑微的笑容, “说笑了说笑了,是老夫错了!是老夫急糊涂了!上次冒犯状元公,实在不该!老夫此番特地来给您……嗯……赔个不是!也给您捎点咱泾河水府的特产,您看……” 他搓着手,眼神讨好地望着陈光蕊。 泾河水府的特产,难不成你把龟丞相给带来熬汤了? 陈光蕊心里好笑。这老龙果然又气又急,却只能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 但他脸上一点好颜色也不给,正是要借此机会给龙王个教训。否则日后,自己死劫将至,真与佛门对立的时候,这老龙要是突然反水,那不是把他给坑了? 陈光蕊依旧是那副冷淡嫌恶的样子, “行了行了!赔罪就免了!带东西也免了!我这人讲究个清净,睡觉就是睡觉,正梦着喝龙髓汤呢……” 啊?龙髓汤? 老龙的脸有些哭丧,这玩意儿可不兴喝啊。 但是看到陈光蕊还正在那吧唧嘴,老龙有些为难,最后还小心翼翼地试探,“少挤一点龙髓行不行?我一次也挤不了太多……” 看到龙王的样子扭捏,陈光蕊再一想这挤龙髓…… 脸一下子黑了,“也行,那就七寸位置的龙髓来一点,最好再加点脑浆子,这样才补呢。” 欺龙太甚! 听到陈光蕊的话,老龙差点又要爆发,但还是想想又忍了。 笑呵呵地哄着陈光蕊说道,“陈状元说笑了,你可能不知道,我龙族的脑浆子和七寸的龙髓都有一股子腥味,不太适合熬汤,要不,我给你换点味道鲜美的食材?” 老龙王能怎么办?谁让一开始惹人家了? 现在只能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咽。 陈光蕊感觉这事差不多了,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 “没事别来吵我!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睡个觉!你要是有正经事……” 他的声音带上了点不耐烦和戏谑:“明天!带着你的‘卦金’,老地方,去找袁道长吧!让他给你好好算算!” 说完这话,他也不管老龙王脸上是如何的尴尬憋闷,更不理那赔罪特产,意念集中,强行脱离了梦境,意识迅速陷入沉睡。 只剩下化为人形的老龙王,站在那灰蒙蒙的梦境空间里,看着陈光蕊消失的位置,那张富态的脸气得直哆嗦。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明天!明天我给你带一筐!” (本章完) 第43章 一筐金鲤 第43章 一筐金鲤 天刚蒙蒙亮,西市口的老槐树在晨雾里蔫蔫地垂着头。 陈光蕊大步流星走到槐树下,那张虫蛀杂木条案还歪在树根旁,袁守诚抱着破竹筒打盹,被脚步声惊醒,一抬眼就对上陈光蕊那张沉静得过分的脸。 “算命的,算一卦!”陈光蕊一巴掌拍在条案上,虫蛀的木头“嘎吱”一声脆响。他语气硬邦邦的,没提算什么卦。 袁守诚猛一哆嗦,手里的破竹筒差点滚地上。看清是陈光蕊,他那张老脸立刻垮了下来,哭丧着挤出褶子:“还来啊?!” 袁守诚搓着手,声音又低又蔫,“龙王老爷守着泾河水族盯得死紧!长安城这算卦营生没法干了!老夫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么弄我可要换个地方了……” 他越说越丧气,“以前偷偷摸摸给人算一卦,好歹一天只挣两尾金鲤,神不知鬼不觉。如今那老龙精着呢!老夫哪敢再算计他水族?没活路了,这下可真没活路了!” 陈光蕊半句废话都不想听,冷眼一扫,“别废话!让你算你就算!不然……” 他脚尖一抬,轻轻踩住条案一只晃悠的腿,“现在就砸了你这摊子!” “呀呵!”袁守诚浑浊的眼珠子一瞪,山羊胡子气得直抖。他上下打量陈光蕊那身素色文士袍,又瘦又单薄,“今天说话这么硬气?你手里有鱼?快拿来看看?” 他伸脖子往陈光蕊袖袋里瞅。 “没有。”陈光蕊答得干脆,眼皮都没抬。 袁守诚差点气笑了:“没鱼你还敢这么横?就不怕老夫给你瞎算?卦象歪了,倒霉的可是你自个儿!” 说着话,他连铜钱都没扔,直接眼睛一翻,就要胡乱念叨几句。 陈光蕊嘴角极淡地一勾,十分肯定地说道, “你绝对不会给我瞎算。不光要算,还得算得准!一个字都不能错。” 袁守诚捋胡子的手停了,脸上全是嘲讽的不信。一个穷书生,空口白话就想命令老子? “行,我给你算,不光要算,而且一个字都不会对!小子,你忽悠道爷我那么多卦金了,今天还想来空手套白狼?” 他把脸别过一旁,说的那叫一个坚决,“不算,今天看不着鱼,我是说什么都不算!” 他看着陈光蕊,表情得意,那样子,如果陈光蕊再问,他可就要撒泼打滚,把武侯给惊动过来了。 “哗啦!” 半筐闪着金鳞的鲤鱼被粗暴地砸在条案上! 水珠溅了袁守诚一脸。 老龙王像堵墙似的压过来,他粗着嗓门吼:“瞎吵吵啥?不是要鱼吗?够不够?算!” 他大手一挥,一筐子金鲤活蹦乱跳,把袁守诚的破黄麻纸全浸湿了。 这些金色鲤鱼,在阳光下,就像金子一样,品相可比之前袁守诚的那些卦金好上太多了。 袁守诚惊得下巴快掉地上!他指着那筐在案上蹦跶的鱼,又戳戳老龙王鼓胀的腮帮子, “龙、老龙?!你……你这是吃错药了还是咋的?!” “这些不是你的宝贝么,这样就给我送过来了?” 他脑子嗡嗡直响,这老东西昨天还喊着要砸他饭碗,今天就送鱼上门? 邪门!袁守诚疑惑地看着老龙王,泾河老龙脸色红红的,直接别过脸去。 袁守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起那几枚沾了鱼腥的铜钱,想都不想就撒到案上,嘴里飞快念咒。 铜钱落定,袁守诚的眼睛黏在那卦象上,像被雷劈了。 他的手开始抖,嘴唇哆嗦着,“人……人曹官……是魏征?!” 他猛地扭头,死盯着陈光蕊,那眼神像看见了鬼! “你……你早就知道?所以一直跟魏征勾勾搭搭?!天爷……你连这个都算到了?!他是人曹官你早就知道了?我……我服了!真服了!” 他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最后一丝高人架子彻底碎成渣。 自己靠着算卦吃饭的,现在算卦根本算不过人家陈光蕊啊! 这家伙绝对比自己能看到更多的天机。 不是,你都这么准了你还找我算?袁守诚看着陈光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老龙王脸“腾”地红了!他想起前几日在西市口揪着袁守诚衣领喊打喊杀,唾沫星子喷人家一脸。 再看看眼前不动声色的陈光蕊,老龙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猛搓自己额角,粗声粗气地咳嗽:“咳咳!那个……状元郎!你……你这盘算的本事,绝了!” 人一多,他不擅长说软话了,早就不是昨晚梦中的那副姿态,只能朝袁守诚猛递眼色,急吼吼道:“袁老头!还不快夸夸?愣着干啥!” 意思再明白不过,赶紧给我找台阶下!别让老子下不来台! 陈光蕊目光沉沉,落在那筐扑腾的金鲤上,没理会龙王的窘迫和老袁的慌乱。他慢悠悠地问, “袁先生,这一筐鱼,够你算多少卦了?” 龙王赶紧抢着表态,声音雷响, “不够还有!我那水府里有的是!要多少你说!” 他挺着胸脯,想把刚刚的尴尬冲淡些。 袁守诚连连摆手,心有余悸地偷瞄着龙王, “够了!够了!哪还敢再要?陈状元,说吧!这次想算什么卦?老夫包准!” 陈光蕊却摆摆手, “不急。我好奇,你拿这些金鲤……除了炖汤,还能做甚?” 他紧盯着袁守诚的脸。 袁守诚表情一收,显得格外平淡, “炖汤而已。老龙王拿了这么多,老夫也喝不完,而且我要是真炖汤了,这家伙还要心疼,分明是让我难做嘛。” 他说着,眼睛却死死黏在那筐鱼身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梭巡,像在翻捡宝贝,又像在鱼鳞堆里找根针。那眼神,根本不是舍不得,更像在……搜寻什么东西! 陈光蕊没吭声,心里诧异得像被针扎了一下。这老算卦的,看见鱼为何是这种表情? 他根本不是熬汤喝。 陈光蕊几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袁守诚的一举一动, 袁守诚被他看得不自在,赶紧追问:“陈状元!你到底要算啥?” 陈光蕊收回疑惑的目光,声音斩钉截铁:“你帮我算清楚,最近一段时日,长安城里,佛门都有谁来过?” 他的眼神像深井,倒映着槐树的阴影。 (本章完) 第44章 青毛狮子 第44章 青毛狮子 为什么要算佛门? 袁守诚那满是褶皱的脸上写满诧异, “佛门?你是说……你的死劫是佛门给设下的?” 他算过陈光蕊的命格,血灌天灵,九死一生,可从来没算出背后竟是佛门插手,在他看到的线索中,没有任何与佛门有联系的, 现在陈光蕊这么问,显然是心里有底了。 陈光蕊没接话,袁守诚看着他那张过分沉静的脸,心里打了个突。 这家伙……难道又算到了自己都算不出的东西? 真的服了! 袁守诚不再多问,深吸一口气,抓过案上那几枚沾着鱼腥气的铜钱。他浑浊的老眼紧盯铜钱,嘴里念念有词,枯瘦的手指猛地一扬。 铜钱“当啷啷”洒在湿漉漉的桌面上。 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我们这一脉,连道都不修了,就为了窥得天机,现在连这都算不过了? 袁守诚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猛地往后一仰!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卦象,脸上的皱纹都拧成了沟壑。 陈光蕊和老龙王的目光也立刻聚焦在他脸上。 片刻的死寂。 袁守诚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仿佛见了鬼! “佛光……怎么回事……” 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又猛地摇头,语气带着点茫然,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现在可是武德九年!李唐皇室自认是老子李耳的后人,一门心思尊崇道教!长安城的佛像连金身都没开光!佛门大人物来了都没个落脚的法像供养,要落脚,只能先去城隍庙……”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掐算着,手指抖得厉害。 “没看见有哪路大佛来过啊……” 突然,他掐算的动作猛地一停!整个人僵住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恐怖又极其诡异的东西! “狮……狮子?!”袁守诚的声音尖利起来,充满了极度的惊骇,“不对!不对劲!好重的佛光!我‘看’到……一只青毛狮子!” “青毛狮子?!”陈光蕊的眉头瞬间拧紧。青毛狮子?西游记里有这号妖怪?他脑中飞快过了一遍,锁定了几个自己还记得住的妖怪。 老龙王也皱起了眉,铜铃般的巨眼看向袁守诚,“什么样的狮子?” “光!”袁守诚干瘦的手指猛地指向一个方向,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走调, “佛光!就缠在那畜生身上!就在……就在大兴善寺那边露过行迹!” 话音未落,袁守诚自己先愣住了。他猛地扭头,死死盯住陈光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疑惑。 大兴善寺?那不是陈光蕊刚“出家”的地方吗?! 陈光蕊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寒意如冰。他当然不会告诉袁守诚,这个出家的位置,就是他就近找的一座寺庙,至于对上了,那完全就是巧合, 陈光蕊缓缓点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错不了,要害我的,就是这头狮子。” “慢着慢着!”袁守诚急了,一把按住条案, “你这断定的也太快了吧?就凭这狮子带着佛光在大兴善寺出现过?这算哪门子证据?可能是巧合呢?可能只是路过呢?它身上的佛光也未必就是冲你啊!” “证据?”陈光蕊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笃定, “有些事,不需要铁证如山。一个感觉,一个‘可能’,对我而言就足够断定危险。想要真凭实据?”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静,“太难了。” 他心中已经清楚,就是佛门在暗中搞的鬼,现在看到青毛狮子,已经不用确认了。 只是心中升起一丝巨大的荒诞感。 “一头青毛狮子,身披佛光,却在背后指使凡人化身刺客来杀我?这根本是妖邪惯用的下作手段!它身上那层佛光,靠什么来的?难道是替佛门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积累的“功德”够厚了?坏事做尽,不怕损了那身佛光?” 老龙王从鼻孔里挤出一声重重的、充满讥讽的冷哼,打破了他的思绪, “陈状元,你这书是读傻了?狗屁功德!佛说谁身上有佛光,谁就得有佛光!管你是善是恶,是仙是魔!今天屠了一座城,明天佛祖高兴了夸你一句‘降妖除魔有功’,照样给你披上一身金光闪闪!懂吗?这就叫‘杀人不沾因果,为恶可增佛光’!佛门这点障眼法,也就糊弄糊弄你这等实在人!” 龙王的话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陈光蕊心头,将那一丝因佛光而起的困惑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通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反胃感。 陈光蕊默然。龙王的话像一把冰锥,刺破了那层朦胧佛光幻化的假象。 他目光投向袁守诚,“还能不能再算?现在能不能锁定这头青狮子具体躲在哪里?” 他心里其实完全不抱希望。佛门派来操纵金蝉子降世这么重要计划的妖魔,哪能这么轻易就被他们这街头算命摊子给挖出来? 袁守诚却像是没感受到他的怀疑,枯瘦的手再次抓起那几枚铜钱,眼神变得极其专注,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凝聚在了指尖那冰冷的金属上。 他仔细地将卦象排开,浑浊的双眼死死锁住桌面,口中念念有词。枯槁的手指在卦象上空快速划动,似乎在勾连某种无形的轨迹。 时间一点点过去。袁守诚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越来越凝重。陈光蕊和老龙王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脸上。 突然! 袁守诚的手指猛地停在某个方位,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精光! “有!竟……竟有方位?!”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光蕊和老龙王,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惊诧, “西南边……就在这长安城里!有股……类似的气息残留!虽然很淡,但能算到!在……在朱雀大街西边的……我看到地方了!” 袁守诚的声音拔高,枯槁的手都有些颤抖! 等到最后时候,他猛然起身,眼神之中透露着兴奋的光,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竹筒跳了起来。 “我看到那地方了!” (本章完) 第45章 宫中有案 第45章 宫中有案 西市口老槐树下,斑驳的虫蛀条案旁,气氛凝滞。 袁守诚挺着干瘦的胸脯,稀疏的山羊胡子得意地翘着,浑浊的老眼泛着光,对着陈光蕊嚷嚷, “瞧见没?陈状元!这次老夫算准了吧?就在宫里!那青毛畜生,就在皇城里躲着呢!” 他使劲拍了拍桌子,震得竹筒乱跳,差点把龙王刚送来的一筐金鲤震翻,现在,这可是他的“战利品”,也是他找回面子的证明。 陈光蕊确实有点意外。他目光沉沉地扫过袁守诚那张因得意而涨红的老脸,没想到这老头真的有实力。锁定了青狮的大致方位,而且还这般精准。他微微点头,没有直接夸赞,反而抛出一个更犀利的问题,“它在宫里做什么?” 袁守诚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被戳破的气球。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眼神开始飘忽,下意识地又开始去摸那几枚铜钱,嘴里含糊地嘟囔, “这个嘛……嗯……宫里龙气太重,又有……又有那层佛光罩着,天机被搅得七荤八素……老夫……” “看不清了?”陈光蕊替他补完了下半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 袁守诚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强辩, “不是看不清!是那妖孽身上的佛光干扰太大!这能怪我吗?要不是有那层劳什子佛光护着……” 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低了下去。 陈光蕊说道,“这佛光还有这等作用?”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泾河龙王身上,不容置疑地吩咐, “老龙,你去见魏征的时候,告诉他,你在泾河曾经见到一头来历不明的青毛狮子往长安的方向去了,身上……似乎有异样气机。” 他特意停顿,强调,“记住,只提有妖物进长安,可能有异动,别提佛光二字。其它的,一句也别说。” “为啥?”龙王瞪着眼,满脸不解,“我说有那佛光不是更稀奇?提了不更能显得我本事大?” 陈光蕊眼神锐利地看着他, “想保住你的龙头,就照我说的做。这是唯一能救你的法子。信不信在你。” 龙王嘴巴张了张,看着陈光蕊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想自己那要命的死劫和人曹官的威能,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瓮声瓮气地答应, “……行,知道了!” 这时,旁边的袁守诚捋着胡须,斜睨着龙王,慢悠悠地开口点醒他, “老龙,你仔细琢磨琢磨……什么样的狮子,能有这般佛光护体?” 龙王脸上的疑惑瞬间被惊骇取代,铜铃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继而化为巨大的忌惮,肥厚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再不敢多问一句关于佛光的话。他猛地抱起地上的一筐金鲤,瞪了袁守诚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了,步履都沉重了许多。 看着龙王魁梧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陈光蕊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困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深。 这青毛狮子,按它所代表的势力目的,本该是为了促成他与殷温娇的姻缘。 它最大的阻碍,应该就是自己。 如今自己已然“出家”,殷开山那边却又死死咬住“心意未定”,不惜拒绝新贵榜眼张昌龄,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殷开山在等着自己。 按理说,它最该下功夫的地方,难道不是该在自己这方面使力吗?威逼利诱也好,蛊惑人心也罢,让自己松口,或者强迫自己就范…… 它跑去戒备森严的皇宫深处做什么?那里有什么东西,比金蝉子降世这道“佛旨”更重要? 这完全不合逻辑。陈光蕊边走边想,只觉得眼前仿佛笼着一层更浓的迷雾,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漩涡边缘。 回到驿馆门口,只见角落里,张昌龄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他换下那身为了求亲而特意准备的新锦袍,重新穿回普通的学子衫,膝盖处似乎还沾着尘土。 看到陈光蕊走近,他局促地站起身,脸上混杂着颓丧、失落,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激。 “陈……陈兄,”张昌龄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是特意等您的。” 陈光蕊停下脚步,看向他。 张昌龄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 “昨日求亲被拒……还害你在大兴善寺……咳,”他意识到失言,立刻改口, “那件事,总之,多谢你提点,虽然事未能成……但你没有作弄我,是真给我指出了一条明路。这份情,我张昌龄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神情变得格外严肃,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眼下还有一事,我在孙伏伽孙大人那里,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听说……近日宫禁之中不太平。” 陈光蕊心头微动:“何事?” 张昌龄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隐秘感, “好像是……内廷那边,连续几日,丢了不少……档?是叫‘案牍’吧?非常要紧的那种!具体的丢的是些什么,孙大人没提,但听那口气,极其隐秘关键!今儿早上龙颜震怒,宫里宫外风声鹤唳,都在彻查内贼!” 他喘了口气,显得有些紧张,“小弟不敢久留,是……是孙大人叫我。这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晓。那孙大人,”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几不可闻,“似乎……并非完全置身事外,有些话……也意味深长。” 匆匆说完,张昌龄像是卸下什么包袱,又带着不敢再惹是非的谨慎,对着陈光蕊深深一揖, “多蒙关照,小弟告退!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他直起身,左右飞快地扫视一眼,确认无人注目,这才低着头,脚步有些踉跄地、却又异常迅速地消失在驿馆外的长街尽头。 陈光蕊站在原地,驿馆门廊的阴影落在他身上。 刚刚听完龙王关于“佛光”的辛辣嘲讽,听完袁守诚算出妖狮潜入皇宫,现在又得知了宫闱深处神秘失窃的“案牍”,孙伏伽的暧昧态度…… 一条条线索如同冰冷的暗流,在他脑中激荡碰撞。那青毛狮子潜入皇宫……是否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真就有些稀奇了,一头狮子,竟然还对案牍文字有兴趣了? (本章完) 第46章 他还真是最可疑的那个人 第46章 他还真是最可疑的那个人 李靖的府邸与魏征赁居的寒酸小院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院落开阔,青石铺地,一尘不染。两侧兵器架上列着擦拭得锃亮的长枪,墙边立着标有山川河流的行军沙盘,无声彰显着主人戎马倥偬的过往。 府中仆役不多,但个个身形矫健,步履生风,透着军旅特有的利落干练。整座宅邸气派中透着武将的刚硬,与魏征那捉襟见肘的租住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书房内,侍女奉上茶后便悄然退下,关紧了房门。李靖脸上带着凝重,开门见山: “宫中失窃的案子,想必你也听说了?” 他看着陈光蕊,语气低沉,意有所指,不想陈光蕊再用其他的词,“丢的是‘案牍’。” 陈光蕊点点头,面色平静。玄武门之后,有些东西是该消失的。自从听到宫中丢了东西,又知道了那青毛狮子此时正在宫中,他觉得,有必要来了解一下情况。 去魏征那,显然是不行,这件事孙伏伽已经参与其中,秦王府的人一定也会在里面。很多事情,魏征未必会得到消息。 所以他直接找到了李靖。 “具体哪一份?”他问。 李靖摇摇头, “具体哪一份丢了,恐怕只有殿下和……下手的人知晓。但东西是从宫里丢的,是紧要的旧档,这点毋庸置疑。”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查得很紧,殿下龙颜震怒。” 他皱着眉,语气复杂又无奈, “更要命的是,秦王府那帮旧勋,不知从哪儿起的风,现在一个个都跳出来,死咬着魏玄成不放!说他嫌疑最大,就凭他只当了两天东宫詹事府的詹事主簿!而那些案牍,好像就是在那几天没的,这就说不清楚了” 李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解释又像抱怨,“玄成那倔脾气,当那主簿才两天,能接触什么核心东西?房玄龄他们,竟然主张抄家?这哪里是查案,分明是借机报那朝堂上被批驳得哑口无言的一箭之仇!这帮人,也太过……” “李将军,”陈光蕊平静地打断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抬眼看向李靖, “您有没有想过,他们也许……并非单纯地借机报复,而是真觉得魏征可能拿了那份文件?” “这怎么可能?!”李靖下意识反驳,“玄成就算看过,以他的为人……” “将军!”陈光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直指核心,“您想想,那份‘案牍’,是干嘛用的?虽然你我知道魏右丞不会,但是秦王府的那些人可不这么想。” 李靖一怔,“能是什么?不过是些……过去的记载罢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书房里瞬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李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眼神从最初的惊愕、不解,迅速转为难以置信的联想,继而瞳孔猛地一缩,浮现出巨大的惊悸! 玄武门!篡改!正名!…… 还有那些跟随陛下的功臣…… 这份“旧档”可能只是众多要焚毁中的一份,里面的内容可能无关紧要,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 竟然要偷这里面的案牍,你在想什么,想要干什么? 这不就是要打新太子跟秦王府那些功勋们的脸么? 李靖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极其难看,额角甚至隐隐有青筋跳动。他猛地攥紧了椅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终于明白了陈光蕊话里的分量,也瞬间想通了秦王府那帮人为何如此疯狂地要将魏征置于死地。 他们可能真的害怕那份“案牍”在魏征手里,被这个不畏权贵、刚直敢言的倔老头留下来,等着将来哪一天将某些事情公布出来,那他们在史书上的形象可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哪怕魏征当主簿才两天,他们也赌不起这个万一! 抄家? 这么一想抄家都是轻的,没在他家掘地三尺都算讲一些体面了。 “嘶!”李靖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都有些发颤, “原来如此……这……这……玄成他……” 一股深切的忧虑和对魏征处境的焦虑涌上心头, “不行!此事太过凶险!我得……我得提醒他一下!” “不行不行,别着急,再仔细想想。” 他猛地站起来,然后又谨慎地坐下,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再考虑考虑。 陈光蕊心中则翻涌着思绪,作为穿越者,他对玄武门之变后焚毁关键档案来为自己“正名”的把戏已经看得多了。 李世民此举是为了彻底抹去不利于自己和大臣们的记录,篡改历史,为政变披上合法外衣。 偷这种案牍,无疑是在触碰他的逆鳞。 把这些证据保留下来,想干什么?图谋不轨?准备翻案?这是取死之道。不过,这件事为何会牵连到魏征?他如今已是尚书右丞,位份不低,只因为在那关键的节点上当了短短两天的东宫詹事主簿? 当时他确实掌管案牍,但是当时他正在谨慎思考那封“安内慑外”的奏疏是否该上,哪有心思去看这些东西? 他默认了李靖的决定。提醒魏征有备无患,是应该的。 李靖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才想起另一件事,强行压下心中的震动,重新坐下, “别着急,再仔细想想,仔细想想总不会出错。” 李靖也在纠结,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对魏征开口呢? 他有些想不清楚,索性再让事情沉淀沉淀。 然后,他对陈光蕊说了另一件事, “对了,还有件事。上次刺杀你我那两个凶徒的根脚,我后来让手下顺着你们说的线索去摸了。” 他皱着眉,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查来查去,真有人说那天在城里撞见过那两个农夫,好像还跟一个‘卖药’的江湖人讲过话。可怪就怪在,府衙循着线索找到那个卖药的,那人却赌咒发誓,说他当天根本没进城!周围邻居都能给他作证!他家里人也说他一整天都在家摆弄草药……这活见鬼了!” 李靖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显然这查不下去的憋屈感让他那暴躁脾气又有些压不住。 “这案子,真他娘的邪门!”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句。 谢谢比企谷八幡、的打赏 (本章完) 第47章 有一个人在撒谎 第47章 有一个人在撒谎 听完李靖讲述那两个“农夫”凶手的线索离奇中断,陈光蕊毫不意外。 “看来又是那妖邪搞得鬼了。” 他放下茶杯,语气笃定,“这妖邪极擅变化形貌,更精通迷惑心神的手段。否则,如何能让两个普通农夫瞬间化作搏命死士,事后又抹得如此干净?连带着相关之人的行踪记忆都能搅乱。” 李靖深以为然,脸上的暴躁被凝重取代,“正是如此!这东西潜藏在长安一日,便搅得长安不得安宁一日!此案不能就此作罢,必须继续追查!” “李将军所言极是。” 陈光蕊顺着他的话,看似随意地抛出一个方向,“要查此妖邪,或许……可以查查大兴善寺。” “大兴善寺?”李靖浓眉一扬,眼神锐利起来。 陈光蕊点了点头,分析道:“那日,我的行踪,唯一清晰的便是前往大兴善寺出家。半路便遇刺了。当时那两个刺客,如果目标不是将军你,那就只可能是冲着我来的。” 他看向李靖,“将军如今既知殿下并无猜忌之意,那对方的目标便很可能就是我。而我那时最大的变故,便是那天没有去成大兴善寺。” 李靖眼神猛地一亮,“不错!他们如此急切地在半路截杀,根本不想让你踏入大兴善寺的大门!” “正是这个道理。” 陈光蕊肯定了李靖的想法,“阻止我出家,便是其目的所在。因此,那妖邪或者与之相关的人,定在寺内外有所痕迹。将军若有心追查,大兴善寺或许能挖出线索。” 李靖一拍大腿,斩钉截铁, “好!这就去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佛门清净地搞鬼!” 他那说干就干的性子压制了谨慎和犹豫,起身就要招呼亲随布置。 …… 傍晚时分,陈光蕊依着平日的习惯,拎着一包猪头肉,提着一壶不算上等的老酒,熟门熟路地又踏进了魏征的宅院。 老管家熟稔地接过东西,脸上带着点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书房里,魏征早已摆好了粗瓷碗碟。看到陈光蕊进来,他捻着自己稀疏的胡须,打趣道, “状元郎这酒肉,倒比吏部的公文来得还准时。” 陈光蕊笑着将酒肉放到桌上,回敬了一句,“魏大人勤于政务,下官总得带些‘粮草’接济接济,免得大人为国操劳,饿瘦了,殿下可怪罪不起。这次我带的酒可比上次的好,这不算是贿赂您老吧?” “油嘴滑舌。” 魏征哼了一声,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两人间比初次相见时融洽了许多。 倒上酒,就着喷香的肉吃喝起来。 魏征咽下一口肉,眉头习惯性地微蹙,“最近可要小心些。不少眼睛盯着老夫呢,连带着你这总往我这里跑的状元,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陈光蕊给魏征添了点酒,不甚在意地说道,“张昌龄今天已经提醒过我了。” 魏征有些意外:“哦?张榜眼?他倒是比某些人强些。不过……光蕊,当初殷开山那事,你明知他府上是个‘好去处’,为何偏偏要告诉他,把机会让了出去?” 他目光带着审视,显然对这行为有些不解,“这是为何?要知道抱上了这棵大树,你这仕途可就无忧了。” 陈光蕊放下筷子,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眼神平静坦荡, “魏大人,求功名也好,寻前程也罢,靠的是自身真才实学和堂堂正正的作为。钻营攀附,巧取豪夺,乃至牺牲他人成全自己,终非君子所为。张昌龄他有机会,那是他的本事,我若明知而刻意隐瞒,甚至构陷,实为小人之径。” “我陈光蕊所求,便是立身持正,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功名富贵,若是得自旁门左道,纵是得了,也索然无味,更非长久。” 陈光蕊觉得,此处应该有掌声,自己这话一出,那形象在魏征心中一定高大许多。 果然,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掷地有声。魏征听在耳中,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看向陈光蕊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欣赏与郑重。半晌,他缓缓点头,慨然道, “好!好一个‘立身持正’!老夫小觑你了。陈状元心胸见识,非常人能及!” 他对这份傲然正气很是钦佩。 随即,魏征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琼林宴过后,你怕是要被我连累了。若被那些小人寻着由头构陷排挤,恐怕……真分不到什么好位置了。” 陈光蕊浑不在意地夹了片肉,轻松道, “魏公过虑了。只要心怀黎民,哪里干不是干?便是分到穷乡僻壤做个最末流的刀笔吏,也一样是为国效力。官职有大小,本心无高低。能干点实实在在为国为民的事,总好过在锦绣堆里与那些人蝇营狗苟。” 他言语间透着一股豁达与执着。 魏征沉默片刻,看着陈光蕊那清亮的眼睛,一丝愧意闪过,“终究……是老夫连累了你。” 他需要陈光蕊明白,他魏征清楚这个情的分量。 “魏公言重了,与魏公相交,下官受益良多。”陈光蕊立刻客气地摆摆手,不接这个人情话,但心里很满意,要的就是这句,让魏征记住这人情就行。 毕竟,你是人曹官啊,是玉帝在人间的使者,也是他陈光蕊唯一能够认识的可以上达天听的神仙了,当然要树立好形象,保持好关系。 现在看,效果不错。 这时,魏征才仿佛想起正事,正色道, “对了,你上次托查的那刺杀之事,有点眉目了。” 陈光蕊做出洗耳恭听状。 魏征清了清嗓子,摆出公事公办的腔调, “衙门依你提供的方向去泾河附近探查过。确实,有村人曾在河边田垄旁,远远瞥见一个陌生人在与那两个后来的行凶者交谈。那人……向着长安城的方向走了。” 陈光蕊心中暗笑,老魏你装得挺像!明明是人曹官,问了龙王和土地,这事我比谁都清楚,你非要说是衙门查的两人…… 魏征话锋一转,语气带上点无奈, “可蹊跷就在后面!循着这条线,捕快立刻就在去往长安城的必经之路上找人问了,但是问的那人,整天都在那里,就说没有看到任何人,查到这里,线索就真的断了。老夫也……” 他摇摇头,一副“案情疑难”的模样。 陈光蕊这次没笑,只是干脆利落地下结论,语气笃定:“他撒谎。” (本章完) 第48章 连我都怀疑我自己 第48章 连我都怀疑我自己 “说谎?”魏征眉头紧锁,浑浊的老眼困惑地看向陈光蕊, “光蕊,这话可不敢乱说。老夫查案,是职责所在!那证人是衙门按规矩寻访到的,就站在官道上,整日迎来送往看得最真,他怎敢……” “魏大人,”陈光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看穿了什么有趣的事, “您莫不是以为,当了大官,戴着乌纱帽,别人就句句都跟你说真话?怕您?奉承您?那是官场常态。可在平民百姓眼里,尤其那人像是跟鬼神打交道的……嘿,撒谎,也是人之常情。” 魏征脸色有些古怪,显然被陈光蕊这直白甚至带点不敬的话噎了一下,白的胡须微微抖动。他端起粗瓷酒碗灌了一口,似乎在消化陈光蕊话里的意思。 “那……依你之见,他为何要撒谎?他又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撒谎,得问他本人才知道。” 陈光蕊直视着魏征,“但您可以试试问他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问问他,”陈光蕊语气笃定,“那天,他看到那个与农夫谈话的陌生人,是不是后来去了大兴善寺的方向?” 魏征更诧异了,显然是被陈光蕊这具没头没脑的话说的摸不着头脑, “大兴善寺?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难道有什么别的线索?” 他锐利的目光盯着陈光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虽然他一直在隐瞒,但是陈光蕊猜测的不假,他除了找到泾河龙王,就是问了长安附近的土地。 作为人曹官,他很清楚土地在地方信息网中的关键地位,更敏锐地意识到指向佛寺的线索意味着什么。 只是,这种事情可不能随意乱说。 陈光蕊点点头,神态自然, “此事我与李靖将军提过一些。前番遇刺未成,李将军也觉得蹊跷,便私下遣人顺着仅有的线索去查访。一些蛛丝马迹,隐隐指向了那间大庙。那人即便没有直接进寺,也极可能与寺中僧众或其往来者相关。” 他心中盘算得清楚:反正把佛门和这事捆结实了,锅就甩出去了。你是人曹官,你代表玉帝,那你就看着办吧。 至于“与李靖都查到线索”? 魏征肯定不会为这点细节去求证李靖。 至于那个被老魏询问的“官道老人”是谁?除了负责那方土地、却又畏佛如虎的土地爷,还能有谁? 他肯定是看到了“佛光”笼罩的青狮和那两个倒霉农夫接触,但碍于佛光威势,对着人曹官也不敢说实话! 逼他一逼,再把“佛光狮子”给交代出来,这佛门就彻底洗不清了!只要魏征这人曹官肯深究,就能撬开土地的嘴! 他放下碗,一脸“我只提供方向你看着办”的神情:“我能想到的线索就这些,都告诉您了。如何查证、如何继续,就全凭魏公裁断了。” 说完,他仿佛真的不再关心此事,自顾自拿起筷子夹了片猪头肉。 魏征坐在对面,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陷入沉思。这个刺客来源诡谲,如今线索又隐隐指向佛门重地大兴善寺……这潭水确实深不见底。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深沉, “嗯…老夫知道了。” 他没有再追问李靖查探的细节,显然接受了陈光蕊的说法,也意识到了线索指向的敏感性。 剩下的,就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了。 陈光蕊不急,这件事如果是李靖知道,绝对拖不过第二天。但是魏征一直谨慎,估计要想清楚其中的厉害才行。 陈光蕊见他沉思告一段落,看似关切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魏公,我这几日在城中走动,听闻宫里似乎出了岔子,丢了要紧的旧案牍?听传言说……这事是秦王府那边……在搞事?” 他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就是想试探魏征对这事的看法和掌握的信息。 魏征立刻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叹了口气, “唉,不是他们。那份东西,”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洞悉世情的无奈,“说白了就是旧太子东宫的某些旧档。一旦真落在外面,无论是对眼下的殿下,还是对如今朝堂上秦王府的勋贵们……都极为不利!谁泄露,就是捅了马蜂窝!” 陈光蕊心中了然,这与他和李靖分析的结果一致。 他故作不解地问:“那秦王府为何还要揪着您不放?难道他们不知道……” 魏征苦笑一声,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罕见的自嘲和一丝苦涩:“就因为东西是老夫上任那詹事主簿短短两天内丢的!老夫当时正忧心那份谏疏前程,焦头烂额,哪有心思顾及库房?旁人看来,老夫曾是旧太子府的人,嫌疑最大。秦王府那帮人?哼,他们疑我也在情理之中。在太子心中,只怕也未尝没有疑虑……” 他眼神复杂,“说句大不敬的,这几日老夫夜里思来想去,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自己,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位置,东西怎么就没了?真查起来,老夫自己,还真就是那个‘最可疑’的人!” 这就有些讽刺了,魏征知道他自己没偷那些案牍,但是跳出局外,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更别说秦王府的那些人了。 这沉重的氛围让陈光蕊也暂时收起了那份运筹帷幄的神情。 他看着对面心力交瘁又百口莫辩的老臣,问道,“那魏公以为,会是谁?谁有这个胆子,又有这个能耐?” 魏征茫然地摇摇头,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映着深深的疲惫与疑惑, “不知道……实在想不出。但这幕后之人,手段鬼神莫测,且已实实在在地触怒了陛下!一旦被揪出来,怕是九族难保。” 陈光蕊微微倾身,带着试探性的口吻,轻声道, “事已至此,宫闱秘闻,无从揣测。魏公,那宫里失窃之事,您虽身陷嫌疑,可确实不便再查……是否想过,换个路子问问?或许……找些‘非人’的存在打听打听?长安城这么大,未必只有活人眼睛看得见东西。” 他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着,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只是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建议。 (本章完) 第49章 试探 第49章 试探 找些‘非人’的存在打听打听? 魏征端着粗瓷碗,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光蕊,里面满是狐疑,他究竟在说什么?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他看着陈光蕊,脸上极力做出应该有的表情。 这小子太聪明了! 他真怕陈光蕊从某些蛛丝马迹里真看出点什么天大的秘密来,比如他这位新晋尚书右丞其实是玉帝派到人间的人曹官。 这身份可不敢暴露! 陈光蕊看着他这副警惕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绷着正经,开口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魏公您不妨再去问问那些掌管案牍的官员和书吏,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出现?” “问过了!” 魏征放下酒碗,挥挥手,语气里带着办案的郁闷, “老夫早就派人详细盘问过好几轮!包括那天当值的和管库的老吏,都说那几日一切正常,风平浪静,连只多出来的苍蝇都没见过。没什么可疑的!” 他深知自己这次洗脱不了嫌疑,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人都盘问了一遍,以防日后有人剥夺了他的权力。 只不过,在这案子上,他没有动用人曹官的权力,还真就没问土地。 陈光蕊沉吟着,似乎仔细琢磨着魏征的话。他夹了片猪头肉慢慢嚼着,咽下去后才又开口, “既然如此……那不如您让他们悄悄在内部再核对一次,务必弄清楚,那天丢失的,到底是哪份案牍?具体少了什么东西?也许知道丢了什么,就能反推出是谁最想要它。” “我觉得,这些案牍记载着什么,应该都有记录吧?” 陈光蕊没有见过宫中的这些案牍,但是觉得,那么多的档案,要是不做个章目之类的,找起来一定十分耗时耗力。 “哦?” 魏征布满皱纹的脸上,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猛地一亮。他捋了捋胡子,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妙! 自己光顾着查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案牍库,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只要搞清楚那见鬼的“案牍”具体内容,就等于抓住了幕后黑手的尾巴!管它是人还是什么妖邪,总得有目的才能出手! “有道理!” 魏征一拍桌子,震得碗碟轻晃,脸上难得露出了点振奋, “好,老夫明天就安排,让他们去办!非得把缺了什么都给我弄清楚不可!” 事情有了新的调查方向,魏征心情似乎松快了些。他又倒了碗老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冲得他吁了口气。几碗烈酒下肚,他布满风霜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也比平时少了些锐利,多了点浑浊的踌躇。 他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粗瓷酒杯,几次抬眼看陈光蕊,欲言又止。那神情,像是肚子里憋了个天大的疑问,想问又觉得不该问,犹豫不决。 最后,大概是酒喝的多了,氛围到了,他终于没忍住,压低了声音,半是认真半是试探地问道, “陈状元……你年纪轻,却有这么多的见识。依你看……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心里先咯噔一下,觉得自己问得太蠢太直白了。 陈光蕊心里几乎要笑出声来。 堂堂人曹官、玉帝在人间的使者,居然装作懵懂地向自己这个“凡夫俗子”打听鬼神之事?这扮相也太认真了点! 但陈光蕊脸上表情管理极好,没有丝毫取笑之意,反而肃然地点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有!这世上,绝对有鬼神!” 既然你都问到这了,那就一定有你的目的。 你若是想说些什么,以此为引导,那我便继续说下去,总有一天会说到人曹官的。 你若是就像看看我的态度,故意试探一下,那我就告诉你我不排斥鬼神,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带我看更多的鬼神的。 陈光蕊为了增强说服力,不给魏征“掩饰”的机会,他立刻把话题引回了现实案件上, “别的不说,魏公,单就我和李将军遇刺那事,那两个凶徒原本就是老实巴交的庄户汉,一点拳脚都不会,街坊四邻都作证他们当天早上还在田里干活!” “可转眼之间,就能变成悍不畏死、下手狠辣的一流刺客!这要不是被什么厉害的妖邪操控了心神,像傀儡一样蛊惑驱使去杀人,如何解释?” “这是有妖怪啊!” 陈光蕊越说语气越沉,带着一丝心有余悸和后怕, “这妖邪根本不在乎人命!把人命当草芥一样糟蹋玩弄!就为了达到它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存在,不是鬼神是什么?它们完全就是祸害人间。要是真有神仙,就应该把这些妖怪都给斩杀,那才是好神仙呢。” 他讲得绘声绘色,把自己经历过的诡异和危险实实在在描绘出来。陈光蕊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暗冷笑: 魏大人,我的魏大人,您可是玉帝亲自委派来管人间这些神异之事的人曹官啊!您听听,有妖邪都敢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如此胡作非为、惑人害命了!这事,您堂堂人曹官,总不能一直装看不见、听不见、管不着吧? 烛光在魏征眼中猛地一跳,他枯瘦的手指骤然攥紧粗陶酒杯,浑浊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轻声咳嗽了一下,强行压下喉头的惊悸,然后表情有些严肃又带有些笑容。 “胡言乱语!”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浊酒泼溅, “你这小子,不好好做学问,竟是琢磨一些神鬼之道,妖邪之说本属无稽,你还敢扯什么‘非人’?陈光蕊!莫要学市井愚民迷信鬼神!” 这魏征,又在夸夸而谈,说的都是劝谏那一套,而陈光蕊则是在心中觉得好笑。 这老家伙,口风是真紧啊,就这样还能把话题给圆回来? 不过,就算魏征说的话找不到任何的破绽,陈光蕊也知道,自己刚刚的那些话没有白说。 至少在魏征的心里,那妖怪已经算是十恶不赦,天理不容的。 如果这真是寻常的妖怪,那被魏征抓住,定然是十死无生。 只是不知道,当魏征看到那头青毛狮子身上的佛光后,会做怎么样的决定。 魏公啊,我不是特意让你跟佛门敌对的。 只是这佛门的力量已经超出我太多,我若不是在另一个力量维度来寻找帮手,那等着我的就是死路一条。 (本章完) 第50章 初闻佛门 第50章 初闻佛门 离开魏征的家,陈光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魏征终究是天庭的人曹官,凡间这些由人挑起的争斗,他确实不便插手。 自己今日将这妖邪的信息告诉给他,也只能算作在魏征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何时生根发芽,只能静待日后了。等他知道了那妖邪来自于佛门时,他的选择就会变得很重要了。 有些铺垫,急不得。 夜色渐沉,长安即将宵禁。回到驿馆,陈光蕊一眼便发现,这几日常在院中等候攀谈的张昌龄不见了踪影。 陈安提着灯笼,张望了一圈门口四周,纳闷地问, “哥,这都快宵禁了,张榜眼跑哪儿去了?还没有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 陈光蕊语气平淡,目光扫过略显清冷的驿馆前厅, “眼下这个节骨眼,他躲我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撞上来?” 陈安更疑惑了:“为啥要躲?” “估计是孙伏伽那边,要开始对魏征大人有所动作了。” 陈光蕊看得通透,“张昌龄既已搭上孙伏伽的门路,自然懂得趋避利害。此刻与我过从甚密,对他有害无益。” 陈安撇撇嘴,有些不忿:“真是个势利眼!” 陈光蕊倒看得开,甚至带着一丝认可:“势利?能背着靠山,不忘给我通个气示警,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他不再纠结此事,果断下令:“收拾东西,我们搬走。” 陈安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啊?搬东西?我们搬去哪儿?住得好好的……” “你仔细看,” 陈光蕊示意陈安注意周围, “以往我们进出,等在门口迎送的,除了张昌龄,总少不了驿丞那份堆笑。今日张昌龄不见踪影,驿丞虽在驿馆内,却也避而不出。虽然他并未像上次那般明着赶人,但这无声的冷漠,比明晃晃的驱逐更危险。情况……比上次严重多了。不必再谈,直接走。” 陈安这才警觉起来,连忙点头。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陈光蕊将二百文钱压在驿馆前厅的桌案上,算是结清了房费。两人提着包袱出门,动静虽不大,但也足以惊动驿馆里的人。 然而,直至他们踏出驿馆大门,消失在长安夜的街巷中,身后依旧是死寂一片,连驿丞的影子都没冒出来。这份刻意的沉默,印证了陈光蕊的判断。 避嫌,已成定局。 马蹄声踏在宵禁前寂静的街道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车厢里,陈安按捺不住忧虑,小声问:“哥,咱们这几天……就安生住客栈吗?要不要做点什么?” “就住在客栈。” 陈光蕊道,“这些日子,你不用时时跟着我。平日就在客栈人多眼杂处坐坐,听听街谈巷议,市井流言,把听到的都记下来。不必刻意打听,越随意越好。” 陈安忙应下:“小的明白!那你呢?你要去忙什么?” 昏暗中,陈光蕊嘴角勾起一抹略显轻浮的弧度,声音懒洋洋的:“我?自然是要去勾栏瓦舍,听曲儿赏舞,好好……玩一玩。” ………… 同一轮清冷的月光下,魏征那间狭小俭朴的书房内,气氛却凝重如山。地上一个浅浅的土坑还未填平,那是刚取酒留下的痕迹。 魏征坐在桌前,案头那碗老酒已冷,酒香犹在,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酒上。一个身影突兀地从地底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干瘪的老者,须发皆白,稀疏杂乱,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陈旧褐色袍子,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歪脖子桃木拐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谨小慎微。 他便是掌管魏征居所这一方土地的福德正神,土地公公。此刻,他正对着魏征,努力堆出最谦卑讨好的笑容。 “上仙召唤,小老儿立刻前来,” 土地老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阿谀的颤音, “不知上仙有何差遣?您昨日问的那长安城生面孔,尤其跟妖邪沾边的……小老儿是真真切切、从未见过!绝无半句虚言!” 他拍着干瘪的胸脯保证,眼珠却不由自主地微微转动。 魏征端坐在椅上,烛光在他深刻的面容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审视着土地老那张写满“老实”却又细微处透着躲闪的脸,脑海中猛地闪过陈光蕊的话,“他撒谎。” “长安乃天子脚下,寻常妖邪哪敢……”土地老还在絮絮叨叨地自辩。 “好了。”魏征突然出声打断,语气低沉缓慢,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没有追问妖邪,而是如陈光蕊所说那般,换了个方向,他锐利的目光逼近, “你真的没见过?” “没见过,千真万确,我确实什么都没见过。” “哦?那有东西进了大兴善寺,你总应该见过吧?” 土地老的表情瞬间像被雷劈中! 讨好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紧接着就是掩饰不住的、巨大的惊慌! 那干枯松弛的面皮一阵细微抽动,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又飞快垂下,握着拐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下意识地避开魏征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语无伦次地辩解, “大、大兴善寺?佛门清净……怎、怎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进……” 他越说越急,额角甚至渗出了几滴冷汗,在昏黄的烛光下折射着微光。他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去擦汗。 不必再问了!魏征的心猛地一沉。土地老这一瞬间的反应,已经彻底将他出卖!那慌乱惊恐绝不是伪装! 一股久违的、属于人曹官的威严自魏征身上无声散发开来,带着天庭敕封带来的无形威压。他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土地老身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老土地的心坎上, “在我面前……竟敢虚言搪塞?” “扑通!” 土地老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源自魂魄深处的巨大威压扑面而来,双腿一软,直挺挺地瘫跪在地! 人曹官代天巡狩、监察人间的权柄骤然显现! “上仙恕罪!上仙饶命啊!” 土地老再不敢有丝毫隐瞒,瘫在地上抖如筛糠,声音带着哭腔, “小老儿有罪……小老儿该死!是有……是有那么一位……不不,不是人!是……是个狮子精!长着一身浓密的青毛……看着就……就凶得很啊!” “青毛狮子……”魏征低声重复,目光愈发幽深,“它为何值得你如此惧怕?竟敢向我隐瞒!” 土地老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声音尖细绝望, “因……因为……因为那狮子精它……它周身……佛光缭绕啊!金光灿烂,威严无比……这怎么能算……算妖邪呢?不能算啊!上仙!那是佛门的……佛门的……” 哦?! 魏征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方才端起又放下的粗瓷酒碗被他无意识中碰翻,冰冷的残酒倾倒在桌案上,洇湿了他的一片袖口也浑然未觉。 整个书房,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土地老粗重而恐惧的喘息。 佛门!青毛狮子!身披佛光的……妖邪?! (本章完) 第51章 孤立 第51章 孤立 夏日时节,长安城已有了几分暑意,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槐香与泥土被晒暖的气息。位于太极宫东侧、曲江池畔的皇家园林,此刻木蓊郁,绿意盎然。 林荫道上,蝉鸣已隐隐可闻。园内彩旗林立,侍卫持戟肃立,为新科进士们特设的这场御宴,虽未开始,但皇家威仪已无声笼罩。 在长安城优哉游哉地晃荡了几日,陈光蕊步履轻松地来到这片皇家禁苑。 园中开阔的空地上,新科进士们大多三两成群,低声细语,气氛看似融洽,却暗藏着心照不宣的打量与试探。 然而,当陈光蕊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仿佛一盆冰水浇进了微沸的锅里,离他稍近的几人,话语戛然而止,眼神陡然变得疏离而戒备,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不远处聚谈的群体也纷纷投来视线,那目光中混杂着审视、轻视,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厌恶。 原本流动的轻松氛围,瞬间因他一人的到来而凝固了几分。 陈光蕊对此恍若未见,他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信步走到了人群最中心的位置站定。 他的举动如此坦然,又如此碍眼,周围的嗡嗡声不自觉地又降低了几分。 那些想要私下交换信息的圈子,被这突兀扎进来的“钉子”搅扰得尴尬起来。 陈光蕊看着这些人的面容,有些恶趣味地想着:你们背着我,那我就凑过来听一听。 张昌龄,这群新科进士中公认的翘楚与核心人物之一,正被数人簇拥着,低声谈笑风生。 他眼角余光瞥见陈光蕊时,脸上的热情笑容没有丝毫变化,随即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将头偏向了另一个方向,继续与自己圈子里的朋友交谈,仿佛陈光蕊只是一个从不认识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过客。 “陈光蕊,你杵在这儿做什么?” 一个洪亮而透着熟悉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份因他而起的微妙僵持。正是李靖,他大踏步走来,一身干练之气,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位特立独行的状元郎。 周围的那些进士,看到了李靖,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意问好,给了两人说话的空间,同时看向陈光蕊的眼神更加嫉妒了。 陈光蕊仰起头,眯眼看了看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阳光,慢悠悠答道,“赏太阳。” 李靖走到他身边,闻言先是失笑,随即也抬头看了看那炽热的日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提醒和看热闹的意味, “行,雅兴不浅。不过小子,今天这场面,你以为真是让你来赏风景的?太子殿下预备的‘考题’,可没那么好赏。” 陈光蕊挑眉,目光投向李靖,带着询问。 李靖凑得更近些,声音几不可闻, “据我所知,殿下近日案头翻过什么书,又在哪一页停留得格外久,甚至连圈点了几处……他身边那些伺候笔墨的小宦官,可都长着一双贼亮的眼睛!这些东西,转头就化作金珠玉帛,‘卖’给了某些朝中显贵。” 他撇了撇嘴,不屑地道, “而得了消息的显贵们,自然知会了自家看重的门生故吏……喏,就是你眼前这些家伙了。殿下对此似乎心知肚明,却也听之任之。” 陈光蕊了然,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经李靖点破,场中看似随意的站位与互动,背后的深意已经明晰了: 确实有几撮人,也就是那几个被其他进士围绕的核心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他们身边聚集的旁人,脸上堆着笑,话里话外藏着小心思,分明是想在最后关头探听些“风向”。 “哼,这不平事!于你太过不公!” 李靖眉头拧紧,显出武将特有的直率, “人家背后有靠山指点,你孤家寡人,两眼一抹黑,这还没开场,就先矮了一头!” 陈光蕊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惯常的、带着点气人的自信笑容,轻飘飘地道, “李将军过虑了。前些日子的考场上,他们不也是各显神通,预备周全?结果如何?依旧是我稳坐鳌头。今日么……不过是小道消息提前几日耳。论真本事较量,” 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考的不是‘提前知道’,而是‘这里’。即便让他们知道了片鳞半爪,该赢的,我还是赢。” “好小子!这话我爱听!” 李靖被这份狂傲激得眼底放光,忍不住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记,满是激赏, “对路!就得有这份心气!” 这种不畏盘外招、只信自身实力的脾性,深得他心。 赞赏过后,李靖脸上的轻松陡然消失,换上了十二分的凝重和警惕。他再次贴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确定无人能听见后,用几乎只剩气声的音量急促说道, “还有一事,大兴善寺那边……” 陈光蕊神色一凛,专注凝神。 李靖语速极快, “我手下的人这数日来昼夜不停地查探。结果……如石沉大海,查不出半点异常!寺里寺外干净得过分,问那些和尚,一个个如同锯嘴葫芦,滴水不漏!更为古怪的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 “我的人手在寺外蹲守查探时,发现还有另外一批人也在那里,鬼鬼祟祟!两边都察觉了对方的存在,对峙了数回,都绷着劲儿,没敢轻举妄动。是敌是友?来路不明!” 陈光蕊眼波一闪,知道这些应该是魏征想办法派过去调查的,他没有说魏征的信息,只是说, “能查大兴善寺的,想必不是敌人。” 李靖颔首,随即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钉在陈光蕊脸上, “这几日在长安,怎么没听见你的消息,都干什么了?” 陈光蕊神色坦然, “还能干什么?长安风物,值得细细赏玩。别无他事。” “当真?”李靖狐疑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当真。”陈光蕊一脸真诚。 李靖看他确实不像作伪,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但随即神色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 “那便好!但有一事,你务必谨记,离那魏征远些!越远越好!” 他再次极其警惕地环视四周,确保万无一失后,用一种近乎告密的神秘口吻继续说道, “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殿下虽未明旨罢免他官职,可他府上……早已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形同囚禁!这还不算最狠的!” 李靖的声音近乎气声,带着一种揭穿惊天秘密般的急迫, “我听说,抄家的人手,早已开进了魏府大门!甚至连犄角旮旯……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物品都在造册登记!” 他话没说完,宦官尖利而悠长的一声唱喏,骤然刺穿了园中低沉的絮语与蝉鸣!如同利剑劈开迷雾,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人群中的一切算计、焦虑、排斥都被这威严的声音瞬间冻结!园内众人,无论身份高低,心思如何,在那一刹那,全都变成了最为驯服的臣子。 他们迅速垂首,整齐地整理衣冠,面上换上最纯粹的恭敬神情,动作划一,无声地转向唱喏传来的方向,屏息以待。 “太子殿下驾到!” (本章完) 第52章 出题 第52章 出题 曲江池畔的皇家园林,木静立。新科进士们垂手侍立,个个屏息凝神,连虫鸣鸟叫都仿佛被这皇家威压惊得噤声。 阳光穿过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投下片片光斑,却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只衬得这林间空地愈发肃杀。 “太子殿下驾到!” 尖利的唱喏声如同冰锥,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瞬间,所有交谈、所有目光的流转全都凝固,只见一行人从林荫道深处转出。 年轻的太子李世民身着赤黄色常服,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内蕴却带着掌控一切的锐利,步履沉稳。 在他身后半步,是宰相殷开山。 房玄龄、杜如晦一左一右稍后一步,长孙无忌面无表情,程咬金的大眼瞪得像铜铃扫视全场,李靖则刻意落在更靠后些的位置,眼神复杂地瞥过人群中心的陈光蕊。 在绝对的寂静中,李世民缓步行至早已布置好的主案之后落座。无需言语,无形的威压已笼罩四方。 新科进士们,包括之前还气定神闲的张昌龄等人,此刻全都深深低下头,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后背似有芒刺扎着。 李世民的目光如沉潭寒水,扫过垂首的新科进士时,林间的蝉鸣骤然喑哑。 陈光蕊立于人群中,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分量,并非史书中渲染的“天策上将”的飞扬神采,而是一种对局势绝对的掌控。 赤黄常服衬得他肩背挺拔如松竹,面容年轻得近乎锐利,下颌线条绷紧如弓弦,可眉宇间那股沉淀的威压,却让满园木都似低了三分。 陈光蕊心头掠过一丝荒诞的熟悉感,这哪里像后世推崇的“圣君明主”? 分明是史册未曾记载的,一把尚未出鞘的刀。刀鞘华贵,刀锋却隐在沉静之下,只待时机斩断所有变数。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遭见到人间帝王,陈光蕊虽然没有众人那种膜拜之心,但是心中也将李世民打量个上上下下,至于那些繁文缛节,也在不知不觉中走了过去。 终是倒了出题的环节了,陈光蕊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全都变得凝重。而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慢慢想四周发散。 只见李世民一抬手,两名内侍立刻恭敬地展开一幅尺许宽的水墨长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画作笔触简约却意境深远: 江面宽阔,风卷浊浪,一叶孤舟被水波高高托起,船底吃水极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浪头吞没,船头艄公奋力昂首望向天际乌云,背影透出几分绝望与不屈。 “即景生情,”李世民目光扫过全场,亲自出了这道题,“诸位以此图为题,谈所感,无论体裁,限时一炷香。” 指令简单直接,却让所有进士心头一紧。 画题一出,不少人的眼神立刻变得微妙起来,交流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神色。 很多人虽然已经模糊知道了题目,但是看到题目之时,仍然万分谨慎地对待。 李世民看着这些进士,似是想起了什么,“宰相,听人说,你家要彩楼观选,可有此事?” 殷开山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曾有过这个想法,不过……” 李世民脸上带笑,“何必那么麻烦,您看下面这些进士,可有看中的,待会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说这个媒。” 殷开山面露喜色,急忙起身行礼,同时眼中神色更浓,没有再说什么,只等一会太子询问,他便将心中的人选说出来。 气氛更加紧张压抑。笔墨纸砚迅速分发下来,场中只余下纸页翻动、研墨和笔尖划过粗纸的细微声响。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 陈光蕊也拿起笔。但他并非真的在写诗。他只是随意蘸了墨,笔尖悬在纸上,目光却像鹰隼般,借着看图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尤其是随侍在李世民身周的那些内侍、侍卫,甚至是一些低品阶的属官。 贼会回巢看火烧。 这是他前几日盘算的关键。 他用魏征的疑心和李靖的人手,在这几日把大兴善寺监视的极为严密,而他自己则在长安吃喝玩乐,一点没有其他动作。 这就死死摁住了那个青面狮子的退路,就是要让它笃信外面风雨飘摇,而宫中暂时安全,既不会坏了自己最后要做的事,也能短暂避避风头。并且让他在作案之后,有一种想看众生百态的感觉。 返回作案的现场看看人们的暴怒与焦急,是多么有吸引力的一件事? 而它回来了,却没有人认出它来,这是多么有成就感! 就像今日这么大的动静,它必定会好奇,会想亲眼看看李世民震怒之后,会怎么样对待这些进士。同时,他也想想确认自己偷来的东西是否仍是秘密! 同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近距离看看陈光蕊,这个自己的最终目标。 它来到长安,不就是为了让金蝉子顺利出世么? 所以,陈光蕊觉得,那青面狮子十有八九就在的宴席的现场! 于是,他潦草地在纸上写上两行字。随即停笔,将笔随意搁在砚台旁,发出轻微一声“嗒”响。纸上的字迹随意,仿佛对这御前考题毫不在意。 这份“随意”,在无数埋头苦思、笔走龙蛇的进士当中,显得格外刺眼,几乎是狂妄! 太子案旁,房玄龄已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随即向前微躬身子,用刚好能让太子和近臣们听到的、带着一丝圆滑“惋惜”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道, “殿下,您看,众人皆尽心应制,唯有那状元郎,似乎……下笔寥寥,难以为继?莫不是这新晋状元,遇到这长安风云,也失了灵犀妙笔?” 他语速不疾不徐,字字句句却都在暗指陈光蕊徒有虚名,且心性倨傲,不敬考题。 话音未落,长孙无忌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世家大族特有的矜持与冰冷审视, “少年得志,难免气盛。只是御前如此轻慢,恐非人臣之道。” 他的目光扫过陈光蕊,没有任何情绪,却如冰水浇头。 程咬金更是按捺不住火爆脾气,浓眉倒竖,嗓门大得能震落树叶, “哼!小娃娃摆什么架子?殿下出题,乃是天大的恩典!莫非还要八抬大轿请你动笔不成?” 他怒视着陈光蕊,拳头都微微攥起,想起了那日他与李靖和魏征吵架,这小子就在一旁看热闹。 几位重臣陆续发言,或委婉或直接的不满,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沉沉压向场中孤立的身影。 而陈光蕊此时根本没有听到上面的议论,目光随意,但是仔细地将皇家的随从看在眼中,分析着其中的异常。 李世民面色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沉静如潭水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不悦。他身为储君,治下首重规矩和体面。新科状元在御宴上如此怠慢,实是大不敬。 同样不悦的,还有这几日让他烦恼的,案牍丢失的事。 那件事与魏征有关,这个状元,听说与魏征的关系也很好,嘿! 李世民没有说话,更是让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但是他的眼底,隐隐约约流露出了一抹…… 这个状元,不好好答我的题,眼睛竟然开始看向周围那些宦官了! 全当是这状元没有见过世面,此时被场面迷住了思绪。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陈光蕊的视线,锐利地钉在了一个原本毫不起眼的人身上! (本章完) 第53章 八个字 第53章 八个字 陈光蕊的目光在某个角度锁定了一下,看似有些漫不经心。 而太子李世民的目光虽然未停留在陈光蕊的身上,却比任何注视都更沉重。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仿佛刚才陈光蕊近乎“轻慢”的举动只是场边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这份无声的威压,已在场中凝结。 “孙伏伽。”李世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略显紧张的气氛。 老状元孙伏伽正垂手侍立在臣僚行列靠后的位置,听到传唤,浑身一激灵,几乎是趔趄着抢步上前,深深躬下身子, “臣、臣在!” 所有人都屏息望去,包括那些刚刚搁笔、正忐忑不安的进士们。不知此事殿下唤孙伏加,意欲何为。 “交予你办的差事,”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随意地点了点旁边捧着厚厚卷宗的记录官, “可有进展?那…丢失的东西,事关重大,务必尽早水落石出。”他强调“那丢失的东西”,并没有直接指出那是宫中丢失的案牍。 孙伏伽额角瞬间沁出一层薄汗,他飞快地偷瞥了一眼房玄龄那边,对方眼神平淡无波,毫无提示。 他只能硬着头皮,将背弯得更低,几乎是赌咒发誓般急声道, “启禀殿下!微臣…微臣不敢有丝毫懈怠!连日督责司吏、查点文书、核对目录……已有…已有眉目!请殿下放心,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彻查到底!不将此獠揪出,臣…臣无颜面对殿下!”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满口皆是表忠心、显卖力的辞藻,却含糊了所谓“眉目”究竟指向何方,更把彻查的由头全系于“殿下”的期待上。 李世民微微阖了下眼,似乎对他的保证并不太在意,也似乎对他的效率很不满。 他目光一转,再次扫过场中神色各异的新科进士,又落回孙伏伽身上,语气平淡无波:“罢了,公务虽紧要,此刻也无须过于扫兴。” 他顿了顿,语调微扬,“今日曲江池畔,恰逢其会。新科登第,才俊荟萃。汝乃昔日魁首,才学自是不俗。孤意,不如你也即兴发挥一下?也好叫新科状元见识我大唐文脉传承,让房、杜众卿也品评一番,看看是新科锐气冲霄,还是老成底蕴沉浑?” 这话一出,场中气氛瞬间微妙。 这哪里是“品评”,分明是将新、老两位状元推上公开较量的擂台!还是当着太子和一众重臣的面!矛头直指陈光蕊方才的“轻慢”。 陈光蕊心中暗笑。这位太子殿下,果真不放过任何敲打的机会。 让房玄龄、长孙无忌他们来评价孙伏伽的诗?这简直太直白了,房玄龄等人正是通过孙伏伽这个“查案先锋”在魏征案上步步紧逼。 让他们给自己的“枪”来品评,结果还用猜么?更别提,李世民自己也憋着火气。这“较劲”的意图,几乎明摆在台面上了。 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色,仿佛浑不在意。比就比呗,他本就不是为这个题来的。 孙伏伽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掠过一丝强压下的激动和志在必得, 这可是御前露脸,尤其是在查案“不尽如人意”的此刻,更是个难得的翻身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查案不顺带来的慌张,拱手肃然:“臣……遵命!” 两旁早有内侍奉上文房四宝。 孙伏伽凝神沉思,提笔蘸墨,虽极力维持沉稳,但捏笔的手指因用力微微泛白,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他盯着桌上那幅波涛孤舟图,努力将刚刚查案的焦虑和被赋予重任的激动,都塞进颂圣的表象里。 一时间,场中再次响起细碎的书写声。先前已完成诗作的新科进士们,此时心态各异。 那些对考题早有准备的人神色还算镇定,笔下落墨虽慢却稳,字字推敲。一个红脸进士轻捻胡须,片刻后便提笔挥毫,脸上带着几分自信。 也有几个明显是临场发挥的进士便窘迫得多。一个瘦高个捏着笔杆,眼神慌乱地在纸上游移,额头沁出细汗,迟迟落不下第一笔。他几次抬眼偷瞄旁人的动作,又被自己臊得慌忙低头,显得坐立不安。 另一个矮胖些的进士则更紧张,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写了几字似乎不满意,急得脸色通红。 很快,陆续有人停笔。内侍穿梭其间,将写好的诗稿一一收起,呈送到太子案前展示。 只见纸上诗词各异: “风急浪高舟欲倾,艄公奋力挽狂澜。拼将一力争前路,不惧波涛万丈深。” “浊浪排空江风恶,扁舟起伏渺如粟。何当得遇济川手?稳渡滔滔向坦途。” “水茫茫兮波荡荡,摇橹人兮何仓皇……”这首诗刚写了两句便没有再下笔。 众人目光扫过,有人暗暗点头,有人微微蹙眉,也有人为自己的作品感到汗颜,眼神游移不定。 殿前侍立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也微微颔首,低声交流着简略的品评。 此时,刚遇此题的孙伏伽不愧是大唐第一位状元,灵光乍现,紧皱的眉头舒展,郑重落笔。片刻之后,他搁下笔,双手恭敬地捧起诗稿,声音带着刻意调整后的平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微臣拙作已成,请殿下与众位大人评点。” 内侍立刻上前接过诗稿,呈至李世民案前。李世民垂眸看去 江阔风涛卷,舟轻帝业浮。万民同舵手,稳渡向天流。德泽如川广,江山岂覆舟?君明臣直处,四海靖波流! 诗的前两句点题写景,后六句却直白又竭力地拍上了马屁。 将波涛汹涌的江面强行比作蒸蒸日上的“帝业浮”,将孤独的艄公偷换概念为凝聚万民意志的“舵手”,更是在众人皆忧心“覆舟”时,他笔锋一转直叩“江山岂覆舟?” 这是在替太子作答,用最谄媚的口吻喊出“不可能覆舟”!结句更是将功劳归于“君明臣直”的“君臣相得”,不仅拍了他的马屁,还隐晦地恭维了在场的重臣们。 这“才情”全都用在了奉承上,确实“老成”,也确实中规中矩又透着钻营的气息。 李世民看着诗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颔首。 这诗写得“很懂规矩”,很到位。至少,很合他们此刻想打压陈光蕊的需要。 “嗯,孙卿用心了。”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评了一句,目光却精准地射向一直在场中央,几乎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忽略了的陈光蕊。那份故意忽视的氛围几乎凝固成了实质。 “陈光蕊。” 李世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指核心, “你的大作呢?让孤也见识见识,你那片刻写下的东西,到底是何锦绣文章?”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光蕊身上。许多人眼中带着嘲讽、轻视或等着看好戏的意味。李靖在后方看得是又急又气,恨不得上去代笔。 陈光蕊依旧平静。他刚才根本不是在“思索良久”,而是在观察,在确定某些事,不过现在,他已经从那个目标身上找到了更多的异常。 他将那张纸举了起来,坦然地迎着太子和所有大臣、进士的审视。 纸上确实只有寥寥数字,横竖各一行,墨迹不算工整,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度与穿透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本章完) 第54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第54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八个字如同冰水浇进滚油,瞬间引爆了全场! 短暂的死寂后,嗤笑声、倒吸冷气声、愤怒的低语几乎同时响起。 “荒唐!简直荒唐!” 一个尖锐的声音最先响起,是房玄龄身侧的一个中年文官。他指着陈光蕊,脸上满是鄙夷, 这陈光蕊虽然是新晋状元,但是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他平日与魏征走的很近,更是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加上今天,他行为傲慢,有心人已经开出了太子的不悦,此时看到陈光蕊这八个字,直接跳将出来表现。 这样既讨好了秦王府的功勋,也讨好了太子。 “陈光蕊!你这是哪里来的歪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分明是拾人牙慧,抄袭《荀子》的‘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你一个堂堂新科状元,御前应制,竟拿前人语句敷衍塞责?简直辱没斯文!不知敬畏!” 此言一出,不少进士也露出恍然大悟和认同的神色。抄前人句子应付殿下?这胆子也太大了! 紧接着,长孙无忌冰冷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冰凌,狠狠扎了过来, “何止敷衍!这是包藏祸心!‘覆舟’?你这是在暗指什么?含沙射影,隐喻朝廷不稳吗?这等‘民贵君轻’的狂悖之言,竟然敢在殿下御前写出,意欲何为?是大逆不道!”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位老臣也颤巍巍地附和道, “危言耸听!殿下励精图治,天下归心,何来‘覆舟’一说?你不过一新晋士子,尚未踏入朝堂半步,也敢妄议天下大势?妄议君臣之道?这是祸乱之始!” 指责声浪层层迭加,从抄袭到大逆,瞬间将陈光蕊淹没。 太子李世民的目光终于从那八个字上移开,落在了陈光蕊脸上。 那目光深沉如渊,带着无形的威压,似乎在剖析他每一丝神情。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个“狂妄状元”如何收场。 “陈光蕊,” 李世民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字字千钧, “给孤一个解释。御前轻慢在先,以此等语句交卷在后,你想说什么?” 陈光蕊迎着那目光,毫无惧色,声音清晰而平缓: “回殿下。” “其一,殿下出题,只言‘即景生情’,令学生‘以图为题,无论体裁,写下自己所见所想’。学生观此画,见风高浪急,孤舟危悬,艄公竭力,一念所至,只觉唯有此八字最能道尽其凶险变幻与艄公之心。学生所想者,便是此八字,乃是有感而发,心之所向。正如荀子当年亦是由此景此情而生此言一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指责他的人,继续说道, “其二,学生虽未授官,但今日于此,既为新科进士,亦为殿下之臣民。敢问殿下,古之贤君,尧舜禹汤,何以得天下?非因血统贵胄,乃因其心系万民!何以失天下?夏桀商纣,非因天命不眷,乃因视民如草芥!” “反观殿下,武德末年,天下纷乱,关陇凋敝,是殿下招揽英杰,不问出身,唯才是举。荡平群雄,安定四方,使士农工商各安其所。房玄龄、杜如晦先生,本布衣之士,得遇殿下慧眼,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尉迟恭、秦琼等将军,降将之身,亦得殿下信重,方显虎贲之威!此皆殿下胸怀寰宇、兼容并包、深知‘民为邦本’之明证!殿下之伟业,非一人可成,实乃汇聚天下民心民力之舟!”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园林中显得格外有力: “学生以为,殿下志在开创亘古未有之盛世。欲达此境,非独尊君王可为。需明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非危言,乃警言!是殿下开创宏图伟业、定国安邦之根本大道!此八字,即是学生今日作为大唐一子民、一读书人,对殿下、对未来的谏言!” 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将“抄袭”之指责驳斥得干干净净,更将“大逆”之帽子巧妙引开。 他将李世民过往的功绩、知人善任的度量一一列举,最终落脚点仍在“民心为本”的核心上。 原本喧嚣的指责声浪,竟被他这番话说得寂静下来。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当陈光蕊说到他招降纳叛、重用房杜、尉迟秦琼等事时,他深沉的眼神中有微光一闪而逝。 待陈光蕊说完,李世民并未立即回应,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篇孙伏伽进献的马屁诗稿上轻轻敲了一下。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太子的裁决。 突然,李世民发出一声短促而意味不明的轻笑。 “呵。” 他再次抬眼看着陈光蕊,那目光中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些,反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掺杂着深意的打量。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世民缓缓复述了一遍这八个字,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此论.孤甚觉有理。一直以来这等想法便盘桓心头,却未曾如你这般,一语道破,写得如此直白通透。” “嘶!” 尽管极力克制,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是在人群中响起!群臣、进士们无不愕然! 方才还是惊涛骇浪般的大逆指控,太子殿下竟然……竟然表示了认同?!还觉得他说得通透? 孙伏伽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他刚才那篇竭尽所能颂圣的诗句,在太子一句“甚觉有理”的评判下,瞬间变得苍白可笑!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一种强烈的嫉妒烧灼着他的心。眼看太子似乎要被这小子“蛊惑”过去,想到房玄龄等人的重托,想到被围府查抄的魏征…… 他再按捺不住,猛地踏前半步,急声道, “殿下!陈光蕊此言听似有理,却居心叵测!他近日多次出入魏征府邸,与那魏征过从甚密!那魏征如今身陷嫌疑,陈光蕊却在此时于御前抛出这等言语,说什么‘民为邦本’,意欲何为?莫非是想借势为魏征开脱不成?还请殿下明察!此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勾连!” 孙伏伽的指控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魏征案”与陈光蕊这警世箴言强行捆绑! 李世民的目光骤然一凝!方才还略带激赏的神色瞬间冻结,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再次射向陈光蕊,其中蕴含着更深沉的探究。 所有人,包括李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光蕊面对着孙伏伽的指控和太子冰冷的注视,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其淡然、甚至带着点讽刺的弧度。 他并未看向怒火中烧的孙伏伽,而是依旧平静地望向李世民,声音清晰地说道, “孙大人此言差矣。学生与谁交往,难道便要为谁说话?此乃欲加之罪。” 他话锋一顿,目光扫过在场那些因太子态度而惊疑不定的秦王府勋贵,最后定在孙伏伽脸上,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反问, “您说那‘魏征案’,我也有所耳闻,是他前几日担任詹事主簿时,宫中丢了案牍,学生只想问一句,谁说那案子,就一定是魏征魏大人所为?!” (本章完) 第55章 剑锋所指 第55章 剑锋所指 孙伏伽被陈光蕊当众质问证据,脸涨得通红。 陈光蕊那“谁说一定是魏征所为?”的反问,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更显得他之前的指控如同无理攀咬。 为了掩饰窘迫,孙伏伽声音陡然拔高,对着陈光蕊嚷道, “还要什么明证?当时他就说詹事主簿,职责所系就在案牍,东西恰恰在他短暂接手那两天丢了,不是他的责任是谁的责任,他难道不是嫌疑最大?这还不够可疑?他昔日可是隐太子的人,若是心存怨怼,他想留下东西,保不齐就是想留个把柄,对殿下不利啊!” 这番话说得粗鲁又牵强,将之前的推测更夸大了几分。周围不少官员眉头微蹙,觉得有些过了。 连秦王府旧勋中,也有人微微侧目,房玄龄也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孙伏伽收敛。可孙伏伽已然豁出去了,死死瞪着陈光蕊。 让你小子,刚刚中了状元就无视我这位前辈,让你没有一点规矩。 你不就背后有个小小的魏征么?在场的这些大人哪位不是我背后的靠山? 大唐到现在,一共就出了两位状元,孙伏加知道,大家难免会拿他这位前辈去与陈光蕊比较。 这一次,孙伏加可以说了拼了,就要用这次机会让大家知道,这两位状元究竟谁高谁低。 陈光蕊却依旧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同时心里感慨,在古代当官真是太难了,尤其是这些门第之外的人考中后当官,那简直是难上加难。没有人教导其中的门道,唯一的参考就是儒家的那一套。 这也是为什么孙伏加被人推出来当枪使,还这么心甘情愿。 陈光蕊非但没被这指控吓退,反而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缓步在殿前这片不大的空间里踱起步来。 “哦?” 陈光蕊语气玩味,带着一丝刻意的“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魏大人当了两天詹事主簿,又恰好那时丢了东西,就‘一定’是他。孙大人,这道理可真简单。” 他脚步未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启发所有人, “既然这么‘一定’,那还犹豫什么?去抄家啊!抄!去他府上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把那份要命的案牍或者别的什么凭证抄出来,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此言一出,在场许多人脸色瞬间变得极为精彩! 李靖呼吸一窒,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房玄龄、长孙无忌、孙伏伽等人脸上闪过尴尬、恼怒和一丝被戳破后的狼狈! 抄家?早就抄了!殿下龙颜震怒之下,禁军早已将魏征府上搜了个底朝天!就是什么都没找到,才更让人如芒在背,才更要死死咬住魏征不肯松口! 这话等于把所有人极力想掩盖的、已经做了却徒劳无功的事实,赤裸裸地揭开摊在了阳光下,暗示他们无能,暗示他们无理取闹! “你……”孙伏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光蕊, “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陈光蕊脚步一顿,猛然转身,直视孙伏伽,脸上的笑意瞬间被一种冰冷所取代, “孙大人,按你方才这‘谁在、谁管、谁就是嫌犯’的泼天道理,那照学生来看,你也不是不能有嫌疑啊!” “什么?我有何嫌疑?” 孙伏伽瞪圆了眼,完全没料到矛头会如此突然地指向自己。 陈光蕊却没立刻作答。他踱步的范围不经意间扩大,此刻,他已经不知不觉绕到了靠近侧前方侍立着几个宫内近侍和带刀侍卫的位置。 “因为,” 第56章 青毛狮子 第56章 青毛狮子 陈光蕊拔剑刺向那名内侍宦官的动作,如同石破天惊! 前一瞬还是唇枪舌剑的文斗场,下一刹已是寒光凛冽的生死局!变化快得让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宦官,面对背后袭来的剑锋,竟像是背后生眼! 电光火石间,他头也不回,身体以一个完全不符合常理、更非宦官身份应有的矫健身姿,猛地一个侧旋!宽大的袖袍如同蕴藏了巨力,“啪”地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拍在了剑身侧面。 “铛!” 一声脆鸣!巨大的力量让陈光蕊根本握持不住,长剑脱手飞出, “哐当”一声跌落在地。陈光蕊更是被震得踉跄几步,直接扑跌在地! “护驾!” 惊天的呼喝终于炸响!周围的侍卫如梦初醒,刀剑如同泼水般出鞘!寒光闪闪,带着皇家侍卫特有的凌厉杀气,瞬间就将陈光蕊死死包围,数把冰冷的刀锋不容置疑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谁能想到,新晋状元竟敢行凶! “放肆!陈光蕊!你想造反不成?” “殿下!陈光蕊丧心病狂!御前持械行凶,罪不容诛!” “杀了他!立刻将此狂徒就地正法!” 短暂的震惊后,是滔天的怒火! 以房玄龄为首的文臣,脸都气白了,指着被按在地上的陈光蕊破口大骂,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孙伏伽更是抓住了天赐良机,尖声控诉,“殿下!您亲眼所见!此贼图穷匕见!他根本就是魏逆一党!此刻行凶不成,罪证确凿啊!” 武将那边,程咬金本就脾气火爆,此刻更是炸了膛! “兀那竖子!敢在俺老程眼皮底下行凶!拿俺斧子来!” 他咆哮着就要冲过去,双眼赤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把陈光蕊劈成两半。空气仿佛凝固,充满了血腥的杀意。 被侍卫按在地上的陈光蕊,脖子被冰冷的刀锋压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却死死盯着那个宦官,用尽力气喊道, “且慢!诸位看看他!看看那个宦官!他方才接我那一剑……你们就没觉得奇怪吗?!他!一个宫里的阉人,为何会有如此利落的身手?那绝非寻常太监所能及!” 这一吼,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混乱的场面瞬间静了那么一瞬。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引起这场变故的宦官身上。 对啊!陈光蕊是个文弱书生,那一剑刺出虽突然,但力道、速度都有限,一个普通的、久在宫中伺候的太监,怎么可能如此轻描淡写、行云流水般瞬间格挡反击,甚至还将持剑者震飞? 而且那一剑,所有人都看到了,是从他背后刺的,他就好像看到了一样。 那份力量和反应,绝对超越了一个内侍的范畴! 长孙无忌眼中精光一闪,他反应最快,也最为冷静。 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直接盖过了喧哗,“来人!将此宦官拿下!严加看管!” 侍卫们立刻分出一部分,刀锋转向那名宦官,小心地围了上去。 那宦官此刻站在原地,面色阴沉如水,之前的惊恐和委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妖异的戾气,冷冷地扫视着围上来的侍卫。 想拿下他?做梦!就在侍卫长伸手去抓他臂膀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宦官喉咙里发出一声绝非人声的低沉咆哮! “吼!”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他双臂猛然一振! 一股无形但磅礴的巨力轰然爆发! 围拢他最近的几名侍卫如同被狂奔的烈马撞中,闷哼一声,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圃里,刀剑脱手,口吐鲜血!桌椅也被撞翻,杯盘狼藉! “妖!妖怪!”一名受伤的侍卫惊恐地指着场中大叫起来。 所有人惊恐地看到,那宦官的身体在倒飞的桌椅杯碟碎片中剧烈扭动、膨胀!华丽的宫衣寸寸碎裂! 转瞬之间,原地哪里还有什么宦官?只有一头足有两米多高的狰狞巨兽! 它浑身覆盖着浓密如钢针的青色鬃毛,巨大的狮头上獠牙外翻,闪烁着寒光,一双铜铃般的兽瞳燃烧着暴戾的火焰,正是一头青毛狮子精! “吼!”青狮精显形,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真正狮吼! 狂暴的音浪和猛兽的气息席卷全场,骇得靠近的侍卫连连后退,新科进士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东倒西歪,张昌龄等人甚至屁滚尿流地往后爬,场面一片狼藉。 程咬金也惊住了,提着大斧的手都顿了顿, “我的老天!真……真有妖怪?”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重臣也是骇然变色,饶是他们见惯风浪,亲眼目睹人身瞬间化为如此可怖的妖物,也难免心神剧震。 李靖更是瞳孔猛缩,握刀的手青筋毕露,他立刻想到了陈光蕊之前提到的刺客和“妖邪”,原来他真的没说谎! 青狮精环视全场虎视眈眈的众人,暴戾的目光尤其在陈光蕊和被制住的那些侍卫身上停留了一下,但它显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今日之耻,来日必报!”留下这句充满恨意的人言,巨大的青狮猛地一个虎跃,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敏捷,重重撞开几名挡路的侍卫,撞断了几棵小树,像一阵青黑色的飓风,瞬间消失在远处宫苑的深处。 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甚至负伤的众人。 刚才还刀剑相向、要置陈光蕊于死地的侍卫们,此刻都有些发懵,架在陈光蕊脖子上的刀剑,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 陈光蕊喘着粗气,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努力抬起头。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青狮精消失的方向,又艰难地转动视线,看向那脸色铁青、眼神变幻莫测的太子李世民。 此刻,任谁都已经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刚刚还准备借机会打击陈光蕊的众大臣,全都不说话了,努力分析着现在的局面。 而就在大家沉默之时,突然又侍卫跑了过来,直接跪在中间, “报!前几日失踪的案牍,找到了!” (本章完) 第57章 赐婚? 第57章 赐婚? 那侍卫气喘吁吁地跪在狼藉的地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报!殿下!找到了!前几日宫中失窃的案牍……找到了!” 这句禀报,如同在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中又投入一块巨石。 刚刚目睹人身化为青毛狮妖、惊魂未定的众人,瞬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攫住心神。 李世民沉郁的脸色猛地一凝,锐利的目光扫向那侍卫,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说清楚!在何处寻得?” 侍卫的头垂得更低,语气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莫名的惊恐,“回、回殿下!不是在宫外,也、也不是被藏在隐秘处……它们……它们就还在东宫詹事府的案牍库里!就在……就在原先存放它们的那个木柜……第三格!根本没有挪动过地方!” “什么?原地未动?” 房玄龄失声惊呼,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长孙无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袍一角,口中喃喃重复,“原处?原处……” 这诡异得近乎戏弄的结果,让他这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也感到了寒意。 武将那边更是炸了锅。程咬金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奶奶的!闹鬼了不成?偷走又送回?那妖精吃饱了撑的溜足着玩?” 他的话虽然粗俗,却道出了在场绝大多数人心中的荒诞感,今日之事,可不就是闹了鬼么? 李世民端坐的身形微微前倾,那份沉稳如山的气度也被这离奇的事实撼动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越过眼前的混乱,缓缓扫过全场。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场中被侍卫扶起的陈光蕊身上。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疑惑,更多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整个事件的核心脉络,在李世民心中瞬间清晰。 宫中最紧要的旧太子东宫案牍失窃,矛头直指魏征,几乎酿成大案。 然而就在这僵持困局、连魏征自己都百口莫辩、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是陈光蕊,以生命为赌注将一头潜藏在宫中的青狮妖邪逼得现形遁逃。 是他撕开了这一切诡谲迷雾的口子! 案牍的离奇“回归”,更是印证了这一切的非同寻常! 这绝非寻常盗窃或政争,而是有妖邪力量在暗中作祟! 直到此刻,大家才猛然意识到,是陈光蕊破了这个悬案。 是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矛头从魏征身上引开,指向了那真正操弄风云的妖物! 尽管那妖物逃了,案牍也如鬼魅般“回”了原处,但陈光蕊那舍命一刺的价值,已经不言而喻! 众人表情瞬间各异。 被人当枪使的孙伏伽跪在稍远处,脸色灰败如土,身体微微发抖。 他一直认定是魏征所为,咬住不放,甚至就在刚才,还在拼命指控陈光蕊是魏征同党,意图谋害太子。 此刻真相竟是如此诡谲的妖邪作祟,他只觉得脸上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火辣辣地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前那些慷慨激昂的指证,此刻都变成了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自己脸上。他不仅无能,更是错得离谱。 也不知,那些托他做事的人,在这等情况之下,还会不会管他? 陈光蕊的目光在扫过孙伏伽那张惨淡得几乎失去生气的脸时,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反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平静。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众人的议论,落在孙伏伽耳中如同惊雷, “孙大人一心为殿下分忧,陈光蕊佩服。只是,破案追凶,靠的不是凭空臆断,更不是指鹿为马。我陈光蕊虽忝为今科状元,蒙殿下恩典,心所想,便是为君分忧,解其烦难,纵是刀山火海,也当直言不讳。” 他顿了一下,语锋陡然锐利,直指孙伏伽最深的伤疤, “不像某些状元前辈,考了个功名,便只知钻研揣摩上意,要么献上一篇‘风涛帝业浮’的谄媚文章,要么就学那前几日那封骂遍了文武三家、却毫无真知灼见的糊涂奏疏!此等行径,岂是我辈读书人所当为?” “风涛帝业浮”!这正是孙伏伽刚才那篇马屁诗的结句!陈光蕊毫不留情地再次撕开了孙伏伽最后的遮羞布。 而更狠的是他提到了“那封骂遍了文武三家的糊涂奏疏”! 要知道,这件事,还没过呢,太子的清洗,也没有完全结束。如果没有人提起,那么会随着众人的记忆消散,可若是被提起了呢? 孙伏伽猛地抬头,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脸色由灰败转为死白,眼神涣散,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他看着陈光蕊,又看看高高在上的太子,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李世民的目光在孙伏伽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几息。那眼神里的冰冷与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实质般刺得孙伏伽浑身冰凉,几乎瘫软在地。 太子什么也没说,但这沉默的眼神,已然宣告了孙伏伽政治前途的终结。他,完了。 然而,场中的沉重气氛并未持续太久。李世民冰冷的目光从孙伏伽身上移开,最终定格在陈光蕊身上时,那份厌憎荡然无存,转而化为一种奇异的热切与激赏,仿佛驱散了方才所有的不快。 “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洪亮爽朗,回荡在园林里,显得格外突兀却又振奋人心。 他站起身,大步走下主案,径直来到陈光蕊面前。那份沉郁的帝王威仪悄然隐去,此刻竟显出几分年轻人应有的豪迈与不拘。 “好!好一个陈光蕊!” 李世民重重一拍陈光蕊的肩膀,眼中精光四射, “不畏妖邪,洞察秋毫,更难得是这份舍生忘死、护驾擒贼的赤胆忠心!孤,甚是喜欢!” 夸赞完毕,李世民笑容更盛,眼中带上了一丝促狭的笑意,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极有趣的轻松事。 他转头,看向一旁也已从震惊中平复、神色复杂的宰相殷开山, “我听闻,你府上千金温婉贤淑,才貌双全,名动长安,一直待字闺中。” 李世民笑容可掬,语气亲昵,“你看眼前这少年郎,年少英才,智勇无双,立此大功,更是孤钦点器重的栋梁之才!可当得殷家娇客?” 殷开山白的胡须轻轻抖动了一下。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里,瞬间闪过无数思绪,惊讶、审视、权衡,最终化为一种老臣的精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他迈步上前,深深一躬,脸上早已换上了欣喜而恭谨的笑容,声音洪亮, “殿下慧眼!殿下一番美意,老臣感激涕零!陈状元年少有为,智勇双全,能为太子殿下分忧解难,实乃国之幸事!能得殿下为小女牵线做媒,是我殷家之福,更是小女几世修来的福分!老臣谢殿下隆恩!” 殷开山表态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将一顶顶高帽戴给了陈光蕊,也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太子的马屁上,似乎这些话他已经准备了许久,没想到就这让容易且畅快地说了出来。 “好!好!殷相高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事件的绝对主角,陈光蕊身上。 李世民满面笑容,转向陈光蕊,目光炯炯,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几分调侃, “状元郎,你看,宰相都点头了。孤今日做一回冰人,给你介绍一门好亲事,你要不要? (本章完) 第58章 要不就切了? 第58章 要不就.切了? 陈光蕊脸上的平静表情微微一僵,心里咯噔一下。 赐婚? 他有些难以置信。刚刚经历青狮精现形、案牍蹊跷重现的大案,殿下怎么突然就转到这婚嫁上了? 还偏偏是殷开山的女儿!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难道……那逃走的青毛狮子除了偷盗案牍,还暗中蛊惑了殿下?否则,怎会如此突兀? 这念头一闪而过。但他旋即稳住了心神,甚至隐约有一丝期待。 他明白,李世民在这种场合力推这门亲事,其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这时候,不用他说什么,怕是有人会比他更坐不住。 果然! “殿下!”宰相殷开山刚刚以洪亮声音表达完感激涕零,话音未落,另一个沉稳中带着明显阻力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正是长孙无忌。 只见他微微躬身,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陈光蕊,似乎带着某种探究,语气却是恭敬而客观, “殿下美意,本为佳话。然,臣听闻一事,事关陈状元近况。前几日,陈状元作了一首惊动长安城的禅诗,‘菩提本无树’四句,佛性天成,引得四方赞誉。随后,他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大兴善寺受了佛门戒,成为清信弟子……”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直视李世民,话锋陡转, “臣于佛法一道,不敢言精熟,甚至也不精通,但‘清信弟子’者,乃是在家向佛修行之人。臣所虑者,乃是……此等身份,是否受佛门戒律约束,能否……能否如常人般娶妻生子?若此关节不明,恐有不敬佛门之嫌,也违了陈状元当初皈依之心意。恳请殿下明察。” 这一击,打在了身份要害上! 秦王府功勋之臣的势力,显然绝不愿意看到立场模糊、又与魏征似乎有所牵连的陈光蕊,再攀上殷开山这根高枝! 长孙无忌这番话,明面上是询问规矩体统,实则句句指向不可行。 陈光蕊心头一喜,差点没控制住表情,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他原本就希望借这清信弟子的身份挡灾,此刻秦王府主动拿它当武器,简直太合心意了! 他低眉顺眼,继续保持沉默,把这“烫手山芋”稳稳地扔在殷开山那边。 殷开山果然眉头一扬,显出宰相应有的气度与见识。 他捋了捋白的胡须,朗声回应长孙无忌, “长孙大人所虑,自有道理。然老夫于佛门规矩,倒是略知一二。所谓‘清信弟子’,其身份与受戒出家的和尚全然不同,此等弟子,本就是俗世中人,在家持家修行,娶妻生子传宗接代,非但不受禁止,更是常理,亦是佛法所容,绝非那断绝尘缘之人。” 他声音洪亮,条理清晰地将“清信弟子”的性质讲得明明白白,直接化解了长孙无忌抛出的身份障碍。 李世民听了,微微颔首,神色愈发满意。 然而,秦王府的阻力并未就此消除。 一直沉稳低调的杜如晦此时也站了出来。 他面色肃然,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殿下,殷相所言在理,清信弟子确实可成家室。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陈光蕊身上, “陈状元乃此次科举之魁首,乃我大唐开科以来万众瞩目之新星。他前脚刚因佛诗名动京师,声势浩大地做了清信弟子,宣扬‘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超脱心境,转眼之间,这……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宰相之女?” “此事虽于佛门戒律无碍,然,未免给人‘朝入佛门,暮入侯门’之观感,似有轻浮、悖逆初衷之嫌。臣以为,状元郎之婚事关乎朝廷体面及士林风气,当慎之又慎,或可从长计议,待风波稍平、人心沉淀后再议,方显得更为持重,也免天下人及佛门有所非议。” 杜如晦的反对点极其刁钻!他不纠缠规矩,专攻观感和体统,言下之意也很明显: 陈光蕊,你玩得也太太急了!刚当完“佛门新星”,立刻又要当宰相女婿?这吃相太难看了,影响朝廷和我们读书人的声誉啊!缓一缓,必须缓一缓! 陈光蕊听着杜如晦这番话,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简直乐开了! 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对!就是要从长计议!最好‘计议’到不了了之才好! 秦王府这些大佬们反对得越激烈,他摆脱这桩“桃煞”的机会就越大! 就在陈光蕊心中得意,以为亲事有望就此搁置之时,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猛地从新科进士的人群里冲了出来! “殿下!诸位大人!听……听学生一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昌龄一瘸一拐,满脸激动,也不顾膝盖伤痛未愈,冲到场地中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无视了旁边拼命拽他衣袖、急得满头大汗试图阻止他的孙伏伽。 张昌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激动,抬头看向李世民,又看了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的陈光蕊,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 “殿下明鉴!诸位大人误会了!陈……陈状元他……他入佛门当清信弟子,写那首惊世佛诗!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要出家啊!” 他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满腔感激与决绝喊道, “他是为了成全我张昌龄呐!他知道学生我……我心系殷相爷家的千金!他这是想彻底表明自己绝无此心,把……把机会都让给我呀!可怜我一片痴心,却……却连相府的门都进不去!呜呜……” 他想到自己的遭遇,悲从中来,竟然带上了哭腔,但随即又强打起精神,更加激昂地说, “陈状元如此高风亮节,待我如兄如父!学生今日在此,拼了这张脸不要,也要还他一个清白!陈状元光明磊落,他若有意,何须出家?他……他配得上殷家小姐!求殿下成全!” 张昌龄这番“肺腑之言”说完,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带着一种“你够意思,我绝对也够意思!”的仗义神情,用力地看向陈光蕊。 “轰!” 陈光蕊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刚刚那点暗喜瞬间被张昌龄这番“报恩式”的神助攻炸得灰飞烟灭!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你不是最自私自利的么? 你不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么? 你不是抱了孙伏伽和秦王府功勋的大腿了么? 这个时候你出来捣什么乱? 他眼前阵阵发黑,看着张昌龄那张决绝的蠢脸,心里只剩下一个疯狂咆哮的念头: 这世间…真是呆不下去了! 不然……现在就找把刀, 切了吧! 一了百了算了!心累! (本章完) 第59章 魏征的信息 第59章 魏征的信息 张昌龄喊完那番“肺腑之言”,看着陈光蕊,胸口因激动而起伏,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殷相的千金本就应该与陈状元结亲,自己先前那点非分之想,不过是痴心妄想。 此刻他豁出去帮陈光蕊说话,便是要还上这份天大人情,自觉做得极其仗义。然而,迎上陈光蕊的目光时,他有些困惑。 那眼神…… 怎么好像有些无奈呢?瞅那样子,还像是要上来踹自己两脚? 张昌龄脸上的激动瞬间僵住,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在帮他破局,怎么陈兄不高兴呢? 陈光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张榜眼……真…是…感…激…不…尽!” 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他心头火起,只想立刻离开这满是算计的是非之地。 念头一起,越发强烈。离了长安,彻底脱离这浑浊的官场漩涡? 可随即他又压下冲动,魏征这条通天之线才刚刚搭上,留在长安才方便借力向神仙世界延伸。 若是远遁,岂非更暴露在佛门视线之下,成了无根浮萍? 罢了,只能按下烦躁,先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一直沉默的房玄龄踏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殿下,杜大人所言极是。陈状元前脚入佛门、震动京师,后脚便议定宰相千金的婚事,传扬出去,确有言行轻率、朝秦暮楚之嫌。朝廷脸面、士林清议,不能不顾。此桩婚事,不如暂缓,待风评沉淀、各方安心后,再议不迟。” 他言语恳切,句句冠冕堂皇,实则将“缓议”的钉子深深楔入。 陈光蕊心中点头,这点睛之笔还是要靠房玄龄。 最近,李世民清算了一些人,但同样也放过了更多曾经的“敌人”,这势必会分走“本该属于”秦王府功勋的利益,这个时候,他们的反应强硬一些,倒也无可厚非。 这个时候,新太子总不能忘了老部下吧? 陈光蕊在心中念经:答应他,答应他! 果然,李世民目光在殷开山、陈光蕊以及房杜几人脸上流转片刻。 秦王府旧臣的意见已鲜明表达,他作为储君,需平衡各方,不能强拧。他颔首,面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也罢!好事多磨!陈卿与殷相千金之约,孤今日便做主定下!然为周全计,三个月后完婚!婚期之前,望尔等各自珍重,莫负此约!” 他把“定下”二字咬得很重,是给殷开山面子,也是安抚;而“三个月”则是给秦王府那些功勋一个台阶,更是将陈光蕊暂时从舆论风暴中心拉开。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掠过一丝满意,躬身道:“殿下圣明!” 还有三个月的缓冲,他们也能判断一些事,同样也能做一些事。 殷开山脸上笑容不减,白胡须轻轻抖动,他深深看了房玄龄一眼,然后对着李世民朗声笑道, “殿下体恤周全,老臣遵命便是!人老了,听殿下安排就是了。” 这“听安排”三字,语气谦卑,眼神却锐利如鹰,虽然笑吟吟地看着房玄龄,那是那一丝不满已经表露出来了。 房玄龄目光迎上了殷开山,毫不示弱。 就在这时,一个微显疲惫但腰背挺得笔直的身影从苑外大步走来,正是刚被解除围禁的魏征。 他官袍微皱,眼下带着一丝青黑,显然是这几日吃了些苦头,然而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李世民见到魏征,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上位者的安抚, “魏卿来了?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孙伏伽查案不力,惊扰重臣,孤定会严加惩处。” 这番话说得看似通情达理,却也将魏征被“冤枉”的定性轻轻揭过,暗示他确有嫌疑只是查无实据。 魏征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如丧考妣、跪在角落抖如筛糠的孙伏伽,没有接话,只是对着李世民拱手行礼, “臣惶恐,劳殿下记挂。所幸妖邪伏诛在望,案牍物归原处,皆赖陛下洪福。” 李世民眼神微微一凝,但魏征已不再多言,目光转向场中,落在了陈光蕊身上。 没有感激的言辞,没有多余的寒暄,但眼神交汇的刹那,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件事,远未结束。 一场风波迭起的新科御宴,就此落幕。 原本应是天子门生展示风采的佳话,最终主角却唯有陈光蕊一人。他先是在文字较量中脱颖而出,继而当众点破妖邪,最后更牵出宰相赐婚的泼天机缘。 众进士看他的目光复杂至极,钦羡、嫉妒、敬畏,不一而足。 但是想到,若是自己,定然做不出陈光蕊这样惊天的举动。 张昌龄还了人情,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清楚陈光蕊当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是好在自己问心无愧。 陈光蕊却只觉心头疲惫不堪,扯了扯嘴角,只想快些离开这地方。 好在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三个月一定会发生很多事,等到时候,他陈光蕊还在不在长安都不一定了,所以,这种赐婚对于他来说,约束并不大。 只不过,现在青面狮子的计划已经被破坏,不知道佛门那边后面还会用什么招。 一定要用这个时间,通过魏征联系到天庭更多的人,从而找到一个能让自己脱身的办法。 人群渐渐散开,李靖拍拍陈光蕊肩膀,欲言又止,他有些可惜,陈光蕊差一点就成了殷相爷的女婿,看来还要再等上三个月了,最后才说道,“三个月时间不长。” 陈光蕊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苦笑,如果这不是在西游世界,这绝对是一次好的机会,但是,我要是答应了,那就是上贼船,让人稀里糊涂就弄死了。 他只是与李靖多聊了两句,而后才准备离开。刚迈步,却见魏征并未走远,正站在一株槐树下,冲他招手。 陈光蕊快步上前。魏征见他走近,依旧很谨慎,仔仔细细地看着四周,确认无人留意,随即压低声音,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那只青毛狮子精……抓住了。” (本章完) 第60章 摊牌 第60章 摊牌 “那妖怪被抓了?” 陈光蕊猛地停住脚步,几乎脱口而出。 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愕,“那孽畜不是撞破侍卫,就那么飞走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抓住?” 魏征微微点头,他紧盯着陈光蕊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低声道,“它被我抓住了。” 陈光蕊的心跳瞬间加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青毛狮子被抓了!一个巨大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更关键的是,魏征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向自己摊牌吗?他终于要承认那个身份了? 陈光蕊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他追问道, “那东西…不是会飞吗?魏公,您是在哪里抓到的?它…它没伤着您吧?” 魏征听到“会飞”二字时,又看到陈光蕊脸上那份真切的关切并非伪装,审视的目光才稍稍缓和。 他没有立即回答陈光蕊的问题,含糊地低语, “此处人多口杂。走,随我回去细说。” 两人不再多言,加快脚步离开。 魏征赁居的小院依旧破败,但此刻院中更显狼藉。老管家正佝偻着腰,艰难地收拾着一地被翻乱打碎的器皿家什。 显然,前几日所谓“查抄府邸”并非虚言。 陈光蕊看到这景象,眉头微皱。 魏征却浑不在意,脚步不停,径直带着陈光蕊走进了书房。书房里同样被翻得七零八落,书籍卷宗散落一地,桌椅歪斜。 魏征也没心思收拾,只是走到屋子中间,挥手示意陈光蕊稍安勿躁。 然后,在陈光蕊“茫然”的注视下,魏征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四周,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看似普通的灰布口袋。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一点口袋,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压抑的、愤怒至极的低吼声! 只见一头浑身青毛的巨狮凭空出现,重重摔在书房的地面上! 正是那御宴上逃亡的青毛狮子精! 此刻,它威风尽失。 一根闪烁着微不可查金芒的绳索将它捆成了粽子。 任凭它如何挣扎扭动,也都无可奈何。 那狮子死死地瞪着魏征和陈光蕊,喉咙里发出濒死困兽般的低吼。 这视觉冲击力太大了!一头小山般的凶兽,眨眼间就被困在眼前! “这……这!!” 陈光蕊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猛地后退一步,撞倒了一把椅子也浑然不觉,声音发颤, “魏公…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您…您怎么做到的?!” 魏征没有理会低吼的青狮,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陈光蕊的剧烈反应,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充满敌意兽吼的书房里却字字如钉: “捆住它的法宝,名叫‘捆仙绳’。” 他顿了顿,收了这青毛狮子。 而后目光变得极其郑重,像是在揭开一个尘封许久的秘密,不再有丝毫掩饰, “老夫,魏征,职司天庭人曹官。乃受昊天金阙玉皇大帝敕命,在人间专司监察天人感应、传递天地意旨、纠察不法妖魔。” 他直视着陈光蕊的眼睛,“这便是我的身份,我的职责。” 陈光蕊张着嘴,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这么就说出来了?怎么感觉缺少点仪式感呢? 他想过很多种情况,魏征向自己摊牌人曹官的事。但是此时这种情况,他似乎觉得还是简单了些。 魏征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深藏的感慨,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老夫观你行事,虽有诸多算计,却也重承诺、守底线。行事虽险,心中却存浩然正气,敢于担当。今日宴上,你又为我解围洗刷冤屈…” 他的声音更加诚恳, “面对如此正直坦荡之人,若老夫再对你隐瞒身份,反倒显得不够坦荡,不够磊落了。” 听到“正直坦荡”四个字,陈光蕊老脸一红。 心里正直,也是正直。 “魏公!”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拱手作了个揖。 正直的人,不用多说什么肉麻的话。 魏征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愁容, “只是现在,这狮子怪不知该如何处理?我已经问了他几次,也不知这畜生是何来历。” 陈光蕊眉头紧锁,他记得,前几日曾经引导过魏征询问土地,难道是他没有问?又或者是另有隐情? 魏征不说这事,他得想办法提出来,一定要把佛门设局的事摆在明面上,要不然谁会管他这个凡间的小角色。 现在这狮子故意隐藏了自己身上的佛光,看上去不过是一头凶戾的大妖,还真猜不出来来历。 陈光蕊思索片刻,忽然眼神一亮,想起一事,试探着问道, “魏仙官方才擒获此獠时……有没有……在他身上或身边发现什么异常之物?比如信物、印记、或是特别的气息波动?或许能从中找出些线索?” 只见魏征摇头,指了指地上散落的、沾染着尘土的法宝口袋, “当时他化作一股风沙正要逃走,就被我用捆仙绳捆住了,身上什么线索也没有遗落。” 陈光蕊想了想,目光灼灼地看向魏征, “既然从此妖身上暂时难寻答案,不若……从源头追查?您难道忘了?当初追查刺杀我那两个凶徒时,关键处便有一个……撒谎的人!此人,分明与此妖有所勾连!” 陈光蕊说得条理清晰,目光炯炯,心中想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总不能还说不知道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魏征听完他的话后,并没有立刻赞同,也没有要召唤人手去问的意思。 看样子,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只见这位人曹官脸上的凝重之色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 他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唉。” 许久之后,魏征才叹了一口气,语气悠悠, “那天我问的,其实就是这长安附近的土地。就像那日你说的,他因为怕我人曹官的身份,所以我问的话,他们会答。” “但是,也仅仅是给我回话,至于这回话的真假,那就另说了。” 说到这里,魏征苦笑,“以前一直觉得人间的官难当,现在一看,天上的官儿更难当。” “人间的官,几年就是一个局势,最多十几年,情况就会有变化。但是天上的官,寿元是很长的,这格局一下就是千年万年。” “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曹官,谁会真的听我的呢?” 魏征心中苦楚,只能在陈光蕊问起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下。 可谁知,这个时候,陈光蕊说话了,“这件事简单,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魏征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 他叹气是源于初掌神职的困顿与天上格局的复杂,没想到陈光蕊竟敢应承? 陈光蕊神色坦然, “您既然是天上的仙官,想必手段通神对付土地、龙王自有法度。但眼下人手匮乏,沟通不畅。仙官身份贵重,不必事必躬亲。这些疏通关节、借势造势的俗务,恰恰是凡人可以代劳之处。” “光蕊你有所不知,那老龙脾气暴戾,是出了名的浑人!你一个凡人去招惹他,万一……” 魏征眉头紧锁,担忧溢于言表。 觉醒了人曹官的职位后,他也记起了很多信息,泾河龙王脾气暴躁,绝对不是好相与的,所以他更担忧陈光蕊的安全。 “我去就是装个样子罢了,未必真要动手。” 陈光蕊摆手,透着成竹在胸的从容, “您有神通,也正好看看我的手段。” 魏征看着陈光蕊平静却笃定的眼神,想起他过往的种种算度,心中权衡。 他屡次突破常理,或许……真有其能? 魏征重重吐出口气, “也罢!既你心意已决,便放手一试!若觉不妥,立刻抽身,切莫强为!” “魏公放心!”陈光蕊拱手应诺,而后他又说道,“那这狮子怪,我们该如何处置?” 魏征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这青毛狮子的背景, “正常来说,应该将这孽畜就地正法。只是,它并非胡乱害人,而是先蛊惑凡人行刺,而后又进宫盗取案牍,应该是有着什么目的,还是要从这案牍入手,看看这妖怪究竟想干什么。” “哦?那案牍记载何物?”陈光蕊立刻追问,这正是他极想知道的,他很想搞清楚,为什么这妖怪会这么执着在宫中偷这一份案牍,里面究竟有什么? 他算是看出来了,魏征多半是已经知道了这青毛狮子来自于佛门,碍于它的背景,心中还在犹豫要怎么处置。 陈光蕊也不急,他清楚魏征性格谨慎,也清楚他不想与佛门为敌,这件事还要慢慢来。 至于那案牍的内容 “哼,”魏征冷笑一声, “说来可笑!不过是些陈年旧档,记录了数年前殷开山携其女,例行入宫拜谒陛下与太子建成的日常行止。无非是何时入宫,何时告退,说了几句家常话,赐了些寻常点心茶果……寡淡如水!” “如此普通?”陈光蕊眉头微蹙,“那为何会引来妖邪觊觎,甚至不惜潜入大内偷盗?” 这不合理。 “这也是老夫最觉蹊跷之处!”魏征眼神锐利, “案牍本身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若说唯一的‘特殊’,便是记录了那女娃当时年纪尚幼,随父入宫次数稍多,言行举止被形容为‘慧黠灵动’……仅此而已!” 他实在想不通这何至于掀起如此风浪。 就这么点事,至于这么大费周章?还要蛰伏在宫中作案? 就这件事,你若是不搞大动静,没有人会注意,但是你现在这么大费周章,其他人反而对这案牍的内容感兴趣了。 陈光蕊心中疑窦丛生。 案牍内容越普通,那被篡改或掩盖的部分就显得越重要。到底什么话,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他压下疑惑,知道在魏征这里一时半会找不多答案,此刻追查方向需另辟蹊径,他要自己去找线索了。 (本章完) 第61章 袁守诚的秘密 第61章 袁守诚的秘密 西市口,老槐树下。 泾河龙王人形的富态圆脸上布满愁云惨雾,焦急地来回踱步。袁守诚则蹲在条案旁,装模作样地摆弄着几枚铜钱,眼神却瞟着街口。 看到陈光蕊出现,龙王立刻像找到救星般扑过来,声音急切, “陈状元!怎么样?人曹官那边……有消息了吗?” 袁守诚也站了起来,仔细听着陈光蕊的话。 陈光蕊叹息一声,摇头道, “难啊!这魏征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这件事不好办。” “啊?那……那我怎么办?”龙王脸色瞬间惨白,仿佛天塌地陷。 都已经找到了魏征,怎么还是躲不开这个死劫? “不过,”陈光蕊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龙王, “你也知道我与魏征的关系,今天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你找到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龙王一愣,“忠心?怎么表?” “老龙王,您想想,此时,人曹官刚刚就任,根基未稳,许多人都未将他放在心上。若是你带着附近的龙族,声势浩大地前去拜谒,表拥护之心!算不算是雪中送炭?会不会比日后再去锦上添强上百倍?” 陈光蕊压低声音,充满煽动力, “那魏征一见你如此明事理,识时务,又是在他急需立威收人之时,心中定然欢喜!那你渡劫之事,是不是水到渠成?”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若是一个人去,那定然是没有效果的,但你若带着其他的龙族去,你想想那场面.这件事,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隐约与魏征说下来的,至于怎么做,那就看你自己了。” 龙王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自己之前光顾着害怕求饶,真是蠢透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愁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的红光, “妙!妙啊!陈状元真乃我再生恩人!我这就回去找人!明日……不!今日便去魏府拜见上仙!” “且慢!”陈光蕊赶紧拉住他,神情异常严肃地叮嘱,“龙王爷,此事一定要秘密进行!但还有一事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你的邻居,长安的土地,你要让他知道.” 龙王虽不解其意,但此刻对陈光蕊已是言听计从, “明白!明白!你放心!” 说罢,对着陈光蕊感激地一揖,又瞪了袁守诚一眼,匆匆化作一阵风沙消失不见。 待龙王走后,陈光蕊转向一直旁观的老道士,“袁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袁守诚连忙堆笑,语气谦卑无比,“陈状元有何吩咐?” “前几日宫中丢了案牍,这件事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这长安的大事小情,我都能算出一二。” “今天,这案牍又被找回来了。” “那是自然,一个时辰前,长安就传着你的名了,当真是手段高明。” 这袁守诚,难得顺着陈光蕊的话说,但是眼睛已经开始滴溜溜地转了,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陈光蕊这家伙,心思太多,刚才分明是在忽悠那老龙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当真要打起十二分的戒备。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陈光蕊没接他的奉承,单刀直入, “那案牍被偷了之后,里面有一些字句被改了,一些事情都看不到了,你帮我想想,那卷被偷又被改回的案牍里,关于殷开山女儿的记录,最有可能被改动的……会是哪一句?” “改掉的是哪句话?我又没看着他改,怎么可能知道他改了什么?” 袁守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已经开始装傻了,而后又直接卖惨, “哎哟喂!陈状元!您可饶了老道吧!” 袁守诚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跳起来,连连摆手,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一团,透着一股子市侩的精明与惧怕。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摊子后面缩,仿佛想躲在那个破签筒后面, “这……这我哪知道呀?” 他急忙摆手,然后压低了声音,“再说了,那可是‘佛门’!西天那边!都是人家佛子佛孙,吹口气我这老骨头就得化成灰!”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夸张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要多惨有多惨, “您就行行好,换个事儿问吧,这事儿我真不敢沾,沾上就是个死啊!我这一脉老老少少还指着我呢……” 说着话,他哭丧着脸,就差说什么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个月的婴儿了。 “哦?不敢说?”陈光蕊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脸上不仅没有意外,反而浮现出一丝了然的淡笑,慢悠悠地转移了话题, “行,不说这个也行。那咱们就聊聊……别的。” 他踱步到条案前,随手拨弄了一下桌上散落的铜板,声音带着点玩味的探究, “比如……袁先生,你日日夜夜逼着人家打渔的送那金尾鲤鱼,你说你这是为了什么?” 陈光蕊抬眼,目光锐利地钉在袁守诚强装镇定的脸上,“天天喝鱼汤?腻不腻啊?” 袁守诚的瞳孔猛地一缩,但瞬间又堆起那副熟悉的、圆滑世故的笑脸,嘿嘿干笑道, “嘿嘿……瞧你说的!老道我这不就这点口腹之欲嘛?这金色的鲤鱼,滋味是真好,嫩滑、鲜香……怎么吃也吃不腻!再说了,算卦的嘛,总得有点讲究不是?卦规不能破!” 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飞溅,试图把话题往贪吃和规矩上引,绝口不提真实目的。 “吃不腻?”陈光蕊嗤笑一声,根本没接他这个茬,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压迫感, “袁守诚!别跟我在这儿装傻充愣!我听说鲤鱼跃龙门……那鲤鱼跃过龙门之后是什么?” 他一字一顿,目光如电,“你根本不是在找鱼!你是在……找龙吧?你敢说不是?” “嘶!” 袁守诚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像是被戳破了最深的秘密,眼睛慌得四处乱瞟,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意思也很明显,反正我就不说,你说什么,那都是你猜的。 陈光蕊根本不给他喘息编瞎话的机会,身体前倾,逼视着慌乱的老道士, “这事儿……你说,要是让泾河龙王,还有他那些龙子龙孙知道了,他们宝贝疙瘩似的龙族血脉,被你这么个天天在人家门口收‘货’的算卦先生惦记着……他们会怎么想?” “你……你……” 袁守诚脸色更白了,指着陈光蕊,手指都在发颤,想斥责他威胁自己,却又底气不足。 “你真卑鄙啊!” 他觉得自己都够无赖的了,但是看到陈光蕊之后,总感觉手痒痒。 不过,袁守诚的算盘打得精,得罪龙族,最多被追杀,龙族规矩大,未必敢在凡人城镇里肆无忌惮,他东躲西藏或许还有活路。 可要是泄露了佛门的算计,那帮和尚菩萨的神通……他真可能顷刻间死无葬身之地! 两害相权取其轻! “哼!告诉就告诉!你爱告诉谁我都不管!” 袁守诚心一横,干脆耍起无赖,梗着脖子,语气却明显虚张声势, “不就是一群长虫吗?老道我还怕他们?!你爱说就说去!反正这事,我一个字都不会……” “说”字还没出口,又被陈光蕊打断了。 陈光蕊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点循循善诱,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自信, “袁先生,你又何必死撑着?我说不定……真能帮到你呢?” 他看着袁守诚惊疑不定的眼神,抛出一个更深的推测, “你在泾河水府这里蹲了这么久,那水府的金色鲤鱼都被你翻烂了,你也没有收获,泾河龙王是西海龙王的妹夫……你天天在人家门口晃悠,收着金色鲤鱼,却又不像是盯上泾河龙王那几个傻儿子……” 陈光蕊的声音带着一种精准的穿透力:“那你的目标……难不成是西海龙王家的孩子?!” “嗡!”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袁守诚的脑袋上!他感觉天旋地转,耳朵里全是轰鸣! “你这家伙!” “扑通!”袁守诚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身后的破竹椅上,震得条案又是一阵摇晃。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灰败得如同死人。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粗糙的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圆滑的掩饰、市侩的精明、所有的装疯卖傻,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陈光蕊,里面只剩下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被扒光了所有秘密的、赤裸裸的绝望! 他甚至忘了反驳,忘了否认。 “你这家伙,不是在蒙我吧?” 他眼神锐利,认真地盯着陈光蕊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一些破绽。 陈光蕊眼中饶有玩味,“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你那么帮我,不惜得罪佛门,现在,说不定我就能帮上你呢?” 他直接就说袁守诚这一次会得罪佛门,显然是极为有自信。 这让袁守诚心中的连挣扎都没有力气了。 “……三……三……太……” 一个支离破碎、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光蕊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几个模糊的字眼。 西海,太子! 西海龙宫三太子! 陈光蕊盯着袁守诚,知道他这次没有说谎。 只是他实在想不懂,袁守诚这一脉,这么能算,为什么还要找一匹白龙马? (本章完) 第62章 案牍写的是什么 第62章 案牍写的是什么 “袁道长找这位龙太子作甚?”陈光蕊不动声色。 袁守诚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光蕊,似乎在判断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他叹了口气,声音愈发低沉,,“他与我师门这一脉……有大因果,有大缘分!这是我们祖师留下的偈语。非是他不可!这关系到我们这一脉的延续。” 他眼中闪过一丝迫切,“可是,自从他因“忤逆”被玉帝处死后,我们暗中寻访了许久,就想找到这位龙太子的转世,但是没有半点线索啊,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消失?” 陈光蕊微微皱眉,心中念头飞转,猜测这可能是佛门故意封锁的消息。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终于,在袁守诚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陈光蕊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眼神变得极为笃定, “袁道长,”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你说没线索,但我……或许还真有。” “你有?”袁守诚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向前一步, “陈状元,此事关乎重大,甚至牵连我师门存续!玩笑开不得!你……你莫要诓我!” 他脸上的质疑几乎要满溢出来。陈光蕊的手段他刚见识过,把老龙王忽悠得团团转,现在突然说有西海三太子的线索?这让他如何敢信?万一是个精心设下的圈套…… “诓你?” 陈光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袁道长,你觉得我此刻需要诓骗你吗?或者说,欺骗你对我的处境有任何好处吗?” 不等袁守诚回答,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我们做个简单推演如何?” “第一,你现在帮我这个忙,” 陈光蕊拍了拍桌子, “告诉我那案牍被改动的内容是什么。佛门不会很快发现是你泄露的秘密,他们有太多事要忙,这点小事,根本查不到你身上。等他们真查到了,或许你已经拿着我给的线索,找到你心心念念的西海龙王三太子了。” 陈光蕊停顿了一下,看着袁守诚变色的脸,加重语气, “那时,你师门的一线生机在手,还会怕被佛门秋后算账吗?” 袁守诚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出声。 “第二,”陈光蕊眼神冰冷,“如果你现在不帮我……” 他故意顿了顿, “那我只好‘无意间’把你找他们龙族的事给说出去了。” 陈光蕊向前逼了一步:“你想,到那个时候,他会怎么对你?” 袁守诚的脸色彻底变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就是胁迫!但是,他还没有办法。 “……好!陈光蕊!” 袁守诚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够狠!但愿你真有线索,否则贫道就是死,也……” “发誓吧!”陈光蕊冷冷打断他的怨毒, “关于西海龙王三太子的线索,我会在适当时机告诉你。但今日,关于那案牍的秘密,你必须以你最重视的师门传承向天发誓,今日算出的结果,不能有半分虚假,否则,师门断绝,道途崩殂!而我,” 陈光蕊竖起三根手指,同样肃然, “我陈光蕊亦对天起誓,若袁守诚帮我算出今日这一卦,我必会将西海龙王三太子的线索告知,绝不对外言明今日之事的因果出自袁道长你手。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这誓言虽然严厉,但也给了袁守诚一个模棱两可的保障。 袁守诚阴狠地瞪着陈光蕊,胸膛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咬着牙,用最恶毒的诅咒对着苍天发出了誓言。 他是算卦的,相信这种诅咒、与命。 “你想算那内容,不是不行,只是没有跟那案牍相关的物件,我也算不了。” 陈光蕊点头,“没关系,我准备了。” 说着话,他拿出了一个用来装存案牍的木盒。 “拿来!” 袁守诚一把夺过陈光蕊手中的案牍木盒,那动作几乎是凶狠的。 他将盒子放在条案上,并未打开,而是取出一张特制的符纸,指尖燃烧起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将符纸烧成灰烬,灰烬落在木盒上。 他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那些灰烬,仿佛在虚空中捕捉某种无形的丝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袁守诚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他的破旧道袍。 终于,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带着无尽的疲惫,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他抬起眼,看向陈光蕊,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算出来了,” 袁守诚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 “改动得确实不多,几乎可以说极其细微,若非这东西刚刚改变没几天,残留着与那日气息相连的一丝微弱因果,几乎不可能被回溯。” 他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道, “那被抹去又恢复的,是……武德二年冬,殷开山之女殷温娇随父入宫那次。记录显示,她在后苑临水亭中停留了……一刻钟。此时记录的描述是,‘亭中小坐,言笑晏晏’。被改动的字眼是最后的八字批注。” 袁守诚看着陈光蕊,缓缓说出了那八个字, “宝相庄严,宣讲佛理!” “……” 陈光蕊沉默了。周围的喧闹仿佛瞬间远去,只有这八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武德二年,那时候殷温娇也就十岁左右吧。 一个才多大的小女孩?在皇家后苑,突然变得“宝相庄严”,还给别人“宣讲佛理”?这正常吗?太不正常了!这根本不像一个年幼官宦小姐会做的事。 佛门!又是佛门! 陈光蕊眼中思绪翻涌,无数念头飞速闪过。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袁守诚点了点头, “有劳道长。你的线索,我会记得。” 他不再看袁守诚复杂难明的脸色,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西市涌动的人潮中。 “喂!我都说了,你的线索呢?” 陈光蕊摆了摆手,“两界山。” 袁守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他娘咧,这小子就是钓着我呢!”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泾河。 水面不再平静,风雷隐隐。河底水晶宫中,气氛异常凝重。泾河龙王高坐主位,他那几个龙子龙孙肃立在下首,还有一些龙兄龙弟。 “多谢诸兄弟救我。” 说着话,带着诸位龙王,化作了人形,向着长安的方向走去。 长安城外,土地庙中。 土地公正在品茶,突然间,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想到了什么,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本章完) 第63章 奎木狼 第63章 奎木狼 离开袁守诚的卦摊,穿行在西市熙攘的人流中,陈光蕊的心头却像压了块石头。 青毛狮子被捉住了,魏征也对自己摊牌了,看起来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现在细想,一个新的疑虑始终挥不掉。 既然魏征已经知道这青毛狮子是佛门派来的,他为何还要出手擒拿? 更关键的是,魏征捉了它,却既没有立刻处决,也没有像陈光蕊期待的那样,立刻上报天庭,请求玉帝陛下定夺! 捉而不杀,秘而不宣……魏征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光蕊越想越心焦。他冒着生命危险把水搅浑,把狮子精逼出来,把魏征“逼”到摊牌,最终目的不就是要借人曹官的口,把佛门的秘密捅到天上去吗? 只有天上的某位注意到下界长安的异常,注意到佛门暗中动的手脚,才有可能注意到他这个小角色。 只有这样,他才有一线生机,从佛门这盘大棋里寻到脱身的一丝机会。 可这魏征……也太谨慎了!或者说,太犹豫了! 青狮精在他手上多留一刻,就多一分被佛门察觉的风险。魏征到底在顾虑什么?他这所谓人曹官,在天庭究竟站佛的还是站道的? 陈光蕊努力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对“西游世界”天庭格局的理解。 玉帝坐镇中央,看似不偏不倚。但近些年来,佛门势力却在大兴,隐隐有与道门分庭抗礼的趋势。 像西游取经这等大事,不就是玉帝默许甚至助推的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是否也有玉帝想借佛门之手,平衡权力的关系? 想到西游记成书的时间,陈光蕊觉得有这样的可能。 越想脑子越乱。陈光蕊甚至悲观地想: 实在不行,找个机会溜进老君观去磕头烧香加告状,碰碰运气? 但谁知道自己烧香,太上老君就一定能知道? 到时候老君不清楚,佛门的那些人还注意到了自己. 反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去老君观躲着,肯定比离开长安要安全。 正心烦意乱地低头疾走,思考未来如何打算之时,忽然,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奇异磁性的声音拦住了他, “这位公子,有礼了。” 陈光蕊下意识抬头。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形颀长挺拔,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他穿着一身玄青色锦袍,裁剪得体,料子虽好却并非最奢华的样式。面容生得极为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角自然微微上扬,给人一种稳重可靠又带着几分儒雅书卷气的感觉。 “敢问公子,可知魏征的宅第是如何走法?” 男子拱手问道,动作从容,礼数周全。 陈光蕊心中警铃微作。这人的眼神和气度,绝不是凡人!他为何要寻魏征?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故意露出一丝憨厚和市井间流传八卦的热切,很自然地答道, “哦?你找的可是魏右丞魏征?如今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魏右丞的名头和住处啊?您是外地来的吧?” 那人点头,“既然长安都知道他的名字,那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陈光蕊很随意地指了一下,“你沿着这条街,往城西方向走……” 那男子微微颔首,显得很满意: “原来如此。多谢公子解惑,省了某不少功夫。” 话音未落,他探手入怀,竟直接摸出一枚金叶子!那金叶子做工精细,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些许心意,请公子打壶酒喝。” 说完,也不待陈光蕊反应,手指轻弹,那枚金叶子稳稳地落在了陈光蕊的手中。 随即,男子转身,衣袍微动,步伐看似平常,几步间却已迅速融入人流,朝着陈光蕊指点的方向走去。 金叶子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了陈光蕊一下。 他捏着金叶子,心头的疑虑瞬间炸开,取代了方才所有的烦忧!问个路,随手就给金叶子? 这手笔,这做派……再联想到那人眼底深藏的气息…… “神仙?还是……” 陈光蕊几乎瞬间肯定: 此人绝非寻常百姓!他急忙转身,二话不说,直接就奔着袁守诚的卦摊走去! 袁守诚还瘫坐在他那把破竹椅里,正愁眉苦脸地思考着“西海龙王三太子”和“两界山”到底有什么关联,以及陈光蕊这小子到底靠不靠谱。 看到陈光蕊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回来,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诶呀?我的状元公,您……您这又是唱哪一出啊?三太子的事您是不是再给点……” 袁守诚话没说完,就被陈光蕊打断了, “少废话!”陈光蕊直接开口,毫不拖泥带水,“老袁!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个‘人’,刚向我打听魏征府上的路!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玄青色锦袍!” 他把那人的外貌特征,尤其是那双仿佛蕴藏星河的深邃眼眸,快速说了一遍,“问个路,直接就给了我这个。” 他啪地把那枚金叶子拍在袁守诚的条案上,急切地问, “快!给我算算!长安城里今天是不是又下来什么天庭的神仙了?是不是奔着魏征去的?这人什么来头?” 袁守诚看着那枚扎眼的金叶子,又看看陈光蕊紧绷焦急的脸色,心头也是一凛。 这小子又惹上什么麻烦了?他不敢怠慢,更不敢再问线索的事, 看这情形,不帮忙怕是别想知道更多线索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重新取出几枚古钱,又将陈光蕊拍在桌上的金叶子拿起来仔细摸了摸,感受其上的气息和隐隐残留的一丝能量波动。 他闭上眼,手指飞快掐算,口中念念有词,脸色时而疑惑,时而震惊。 片刻之后,袁守诚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敬畏和颤抖: “嘶……你这运气……真不知是太好还是太糟!查到了,是奎……奎木狼!” “奎木狼?那是谁?”陈光蕊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二十八星宿之一!” 袁守诚压低声音,凑近陈光蕊,仿佛怕被天上听去, “西方白虎七宿的头一位!奎星!在天庭也有很大的权力!据传……”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道, “据传他与兜率宫关系匪浅!这次下界……卜象模糊,但似乎与他前世的一段……姻缘牵扯有关?了却尘缘因果?” 太上老君!兜率宫!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般在陈光蕊脑中炸响,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与道门有明确关系的人了! 陈光蕊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他想到这个奎木狼是谁了,就是那个宫女下界,他也跟着下届的二十八星宿之一,天庭第一深情,几次点卯,都没有点他。 当时陈光蕊看到这一段,还在嘲笑天庭的管理太过松懈呢,如今再看,这奎木狼在天庭的人脉很广啊。 机会!这可能是比让魏征上报信息给玉帝更好的机会! “知道了!多谢!” 陈光蕊根本没心思解释什么,也顾不上理会袁守诚那满眼的求知欲和“我帮了你,线索呢?”的眼神。 他抓过那枚金叶子,转身就朝着魏征府邸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而去!速度快得在人群中带起一阵小旋风。 袁守诚急得直跳脚,冲着陈光蕊消失的背影大喊: “哎!状元公!你……你等等!你说的线索呢?再给点提示啊!就一句!” 风里只遥遥传来陈光蕊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抛回来的两个字: “向西!” (本章完) 第64章 寻人 第64章 寻人 陈光蕊一路狂奔,心脏怦怦直跳,直奔魏征赁居的偏僻小院。 “老伯,”他喘着粗气,对佝偻着腰收拾院子的老管家急问,“魏公家可有客来访?” 老管家直起腰,茫然地摇摇头,“没人来啊。” 陈光蕊心头微沉,难道错过了?他一点头,也不等管家引路,脚步匆匆就往里走。 因是魏征早有吩咐,管家见状也不阻拦,任由他闯了进去。 院中寂静,陈光蕊熟门熟路地冲向书房,一把推开门。 果然! 那个在大街上向他问路、随手抛出金叶子的玄青锦袍男子,正端坐在客位上,神色间带着几分难言的落寞。 魏征坐在主位,脸上有着故人重逢的欣慰。 看到陈光蕊突然闯入,魏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光蕊来了?正好!” 他指向那锦袍男子, “来来,给你引见一位贵客,这位乃是天庭二十八星宿,西方白虎七宿之一,奎木狼星君,乃是我昔日故交。” 然后魏征有指向陈光蕊,“这位是我在人间的好友,陈光蕊。” 奎木狼闻言,目光转向陈光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了然,显然认出这就是街上碰巧为他指路的那个书生。 他面色平静,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嘴角虽然挂着合乎礼仪的浅笑,眼神深处却是客气而疏离的审视,显然他不欲在此生人面前多言私事。 魏征人老成精,自然察觉到奎木狼的保留,他呵呵一笑,有意抬高陈光蕊的地位,想要打破这有些微妙的疏离, “奎兄,你可莫小看了这位。他虽未登仙途,却深谙人心,更有胆魄奇谋。不瞒你说,为兄这人曹官新立,根基未稳,是这小子,仅用了两个时辰,就让泾河老龙那个惯会钻营的滑头,心甘情愿地率附近水府龙族来投诚表忠,连带着长安那向来油滑的土地佬儿也吓得不轻,亲自登门谢罪,毕恭毕敬。这手腕当真了得。” 奎木狼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再次看向陈光蕊的目光中,那份单纯的审视终于掺杂了些意外与探究。 他脸上那疏离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终于主动对着陈光蕊抱拳一揖:“陈状元?原来如此,失敬了。方才街上匆匆,谢过指路之情。” 声音温和,礼节周全,但关于为何寻魏征、以及他与魏征的关系,依旧只字不提。 三人之间,魏征热情熟稔,陈光蕊笑容真挚,而奎木狼彬彬有礼中却带着心事与戒备。 正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书房内,无人触碰的桌案上,空间仿佛水面般微微一荡,悄无声息地,一封黄皮纸的信函凭空出现,静静地躺在桌面。 “这是……?” 陈光蕊惊得后退半步。 魏征淡然摆手:“不必惊慌,是我那地府的好友崔珏遣麾下黑白无常送来的信件。他们行走阴阳,手段便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陈光蕊看不见那无常,料想这鬼差是在的。 听到“崔珏”的名字,一直维持着淡然仪态的奎木狼,那完美面具般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他眼中急切的光芒一闪而过,身体微微前倾,脱口问道, “如何?崔兄信上怎么说?” 魏征没答话,只是将信函拿起,递给了奎木狼。奎木狼接过,快速展开浏览。 随着目光扫过纸上的字迹,他俊朗的脸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迅速黯淡下去,被浓浓的失望取代,最终化为一声深长而无奈的叹息。 这人是怎么了?刚刚还彬彬有礼,为何此时,眼中带着那么浓的感情呢? 这一切都落在陈光蕊眼中,他等了几息,见奎木狼已看完信,而魏征正欲开口解释,便适时出声问道, “魏公,不知崔珏是何方神圣?” 魏征刚要介绍,奎木狼看向陈光蕊,脸上重新挂起温和而完美的浅笑,语气自然得如同闲谈, “陈状元有所不知,魏兄交游广阔,这崔珏便是地府的判官。” 他轻描淡写地就将刚才的所有情绪抹去,提了一嘴崔珏,又开始扯到别的话题上,只字不再提书信内容。 陈光蕊心中了然,这位星君果然心思深沉,戒备心极重,他是天庭正神,又是秘密下凡,必然不愿在不明底细的陌生人面前显露行踪和目的。 “原来如此。方才魏公言道,这位崔判官乃地府阴司判官,能断生死,自然也能定人轮回投生之所……星君乃是天上神仙,法力高深莫测,若要查看凡人生死,想来不必劳动崔判官。但若……”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奎木狼开始变得锐利的眼神, “若星君此行,是为了寻找某位转生投胎之人的下落,那应该就找崔判官了。” 陈光蕊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推断,目光坦然地直视着奎木狼, “方才看星君神色,信中所查之事,似乎并不顺利?” 此言一出,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魏征眼神微动,带着几分赞许和“果然瞒不过你小子”的意味看向陈光蕊。 奎木狼脸上的温和笑容僵了一瞬,他转向魏征,摇头失笑, “魏兄……果然慧眼如炬。你在这凡尘之中,能识得如此人物,眼光着实了得,只是我要找之人,缺少关键的线索,就算是崔珏,也没有办法查到此人下落。” 他没有直接回应陈光蕊的问题,只承认陈光蕊的不凡。 屋内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奎木狼似已无意多留,起身准备告辞:“魏兄,既已叙过旧,兄弟就不多打扰了。” 魏征也起身相送。 就在这时,陈光蕊看着奎木狼即将离开的背影,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近似无心闲聊的口吻,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奎木狼听清, “若是寻人,实在遍觅不得……晚辈斗胆进言一句,不妨往西边看看?” “西边……” 奎木狼已经迈出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那个简简单单的方向词,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原本从容的姿态瞬间凝固。他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来,只是维持着半个侧身的姿势,宽大锦袍下的肩背线条一瞬间绷紧。 书房内,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微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奎木狼缓缓地、极慢地转过头,“为什么要向西?” (本章完) 第65章 夜审青狮 第65章 夜审青狮 突然听到陈光蕊给的信息,奎木狼猛地停下脚步,眼睛盯着陈光蕊,想要一探究竟。 只不过他心思急切,那种压力没有收住,让陈光蕊的脸色有些难看,直到魏征在旁提示,他才恢复到了刚才的状态。 “实在抱歉!是我失态了。方才……并非有意威吓。只是……只是这个消息对我太过重要。请教陈状元,你说‘往西边看看’,可有什么依据?为何会是西边?” 他问得很急迫,同时眼角那一抹忧愁仍然没有散去。 陈光蕊定了定神,声音还有些微喘,但语气清晰而直接, “星君容禀。晚辈没什么玄妙推算,只是依常理推断。这些年,西天佛门势力大涨,若是可以投胎,向西岂不是更好?” 他点出了“佛门变强”这个核心。 奎木狼怔住了。他站在原地,低头沉思。 这位城府极深的星宿,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希望与忧虑交织,理智与情感碰撞。 过了足足七八息的功夫,他才缓缓点了点头,动作沉重而慎重。 “多谢提醒。” 奎木狼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稳重,他对着陈光蕊郑重地一揖手,留下的话掷地有声, “若此番向西,真有所获……我奎木狼欠你一个不得不还的人情!告辞!” 话音未落,奎木狼身形没入地面,瞬息间便消失在书房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只剩下魏征和陈光蕊两人。短暂的沉默后,魏征微微叹了口气,打破了沉寂, “唉,光蕊莫要介怀。奎木狼星君他……今日确是非同寻常。他一向彬彬有礼,遇事最为持重冷静。只是此事于他关系重大,才会如此急切焦灼。” 他解释着奎木狼的失态。 陈光蕊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他心念急转,现在正是摊牌的关键时机!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魏征,话语清晰而直接,抛出了压抑许久的疑问, “星君着急寻人,这份心思晚辈理解,也不意外。只是……魏公,晚辈有一事不明!” 他语气变得沉重, “既然您早已察觉,也亲手抓了那头青毛狮子精,更清楚它分明来自于佛门!那为何还不立刻将此事详查清楚,上报天庭那位?据晚辈所知,道门与佛门,恐怕并非那般和睦融洽吧?” “……” 听到陈光蕊的话,魏征面色平静,没有说话,好像是默认了陈光蕊猜测的事。 几息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陈光蕊,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你……你如何知晓?!” 他只问出了这最关键的一句。 陈光蕊心知赌对了,坦然迎上魏征审视的目光,逻辑清晰地分析道, “奎木狼星君乃天庭二十八星宿之一,属道门一方势力无疑。您与他交情深厚,能在长安相见并坦然相助,足以说明您与他是同一阵营!这也是您明知那狮子精身份敏感,却毫不犹豫出手擒拿的原因,因为它属于佛门!” 他说得斩钉截铁, “只是晚辈实在想不明白,既然抓了它,拿到了佛门派妖潜入宫盗取案牍的铁证,为何您毫无后续动作?既不审、不杀,也不上报天庭那位?就这么藏着?” 陈光蕊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魏征的矛盾和犹豫。 魏征眉头紧锁,权衡片刻后,他低沉地开口,透露了他的真实顾虑, “光蕊……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是知道它出自佛门。但……它来长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是……若是仅仅偷了点旧文书这样的小事,就急吼吼地上报给那位……他未必会在意这点细枝末节!可我却实实在在地把佛门得罪狠了!这风险……太大了。一动不如一静……” “原来您顾虑的是这个。” 陈光蕊直接打断了他关于风险的担忧,,“魏公!想知道那狮子精来长安是什么目的?这太简单了!我们直接去问它便是!” “问它?”魏征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信和诧异, “那孽畜狡猾,嘴也很严,这几天,我也问了他许多次了,全都没有收获。你现在有把握?” “有!” 陈光蕊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今日正好掌握了一条关键线索!虽不敢说十成把握,但绝对值得一试!那被篡改的案牍内容,还有它潜伏宫中行事的蛛丝马迹……串在一起,或许能攻其不备!请魏公信我一次!” 魏征的目光在陈光蕊充满自信的脸上停留良久,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就试试!” 话音未落,魏征一把抓住了陈光蕊的手腕! 下一瞬,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脚下坚实的地面仿佛瞬间变成了流动的、粘稠的泥沼!一股强大且难以言喻的力量猛地包裹了全身! “嗡……” 陈光蕊感觉自己像被强行塞进了一条狭窄无比、冰冷光滑的管道!眼前不是黑,而是彻底的虚无,失去了任何方位和色彩的概念!泥土特有的潮湿腥气瞬间涌入鼻腔,却感觉不到丝毫阻滞和泥土触感,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无形的粒子。 这是土遁? 陈光蕊体会着这种感觉,感叹当神仙的感觉真不错。 一股强烈的坠落感和挤压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过程既像是瞬息即逝,又仿佛过了漫长的折磨! “噗!” 骤然落地!脚下的触感重新变得坚实。 一切压力与怪异感如潮水般退去。 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长安城外一处偏僻无人的山坳里,四周怪石嶙峋,荒草萋萋,远处还能看到长安城巍峨的轮廓。 魏征稳稳站在一旁,仿佛刚才只是散了个步。他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绝对安全后,才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那个不起眼的灰布口袋,法诀一点,口中轻叱:“出来!”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压抑愤怒的低吼! 那浑身青色鬃毛炸立、被闪着微弱金芒的“捆仙绳”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的巨大青毛狮子精,如同破麻袋般被掼在了两人面前的地面上!铜铃般的兽瞳燃烧着暴戾的火焰,死死盯住了眼前的陈光蕊和魏征! “吼!”震耳欲聋的狮吼在山坳中炸开,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本章完) 第66章 奏疏 第66章 奏疏 青毛狮子精被重重摔在满是碎石的山坳里,喉咙里发出充满屈辱的“嗬嗬”低吼。 陈光蕊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弯腰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树枝。 他不闪不避地迎着那怨毒的目光,用树枝的末端,带着明显的嘲弄,轻轻拨了拨青毛狮子的后腿。 “哼,” 陈光蕊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语气冰冷, “难怪要假扮成宦官混进宫里遮掩身份。原来是个阉货!” “吼!!!” 这指向明确的羞辱瞬间捅穿了狮子精最后的忍耐底线!它阴柔的面庞骤然扭曲变形,爆发出震裂山石的狂怒咆哮! “蝼蚁!待本座脱困,定叫你尝遍世间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光蕊随手扔掉树枝,拍了拍手,脸上的嘲讽更浓, “省省吧。从你蛊惑那两个蠢货在酒肆外杀我开始,你这孽畜不就一直想要我的命?吓唬我?晚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 “说!你潜入长安,混入宫闱,到底想做什么?” 青狮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但它死死闭上了嘴,用最阴冷的眼神看着陈光蕊,紧抿着狮唇,一个字也不吐露。 魏征在一旁眉头紧锁,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陈光蕊对它的抗拒并不意外,自顾自说道: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前几日宫中案牍失窃,是你搞的鬼吧?偷梁换柱?不,确切地说……是修改!而且,” 陈光蕊语气带着一丝洞悉的肯定, “你已经得手了,改成功了,对吗?” 青毛狮子依旧沉默如山,喉咙里的低吼压得更低。 “怎么,以为改了,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陈光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轻蔑的肯定, “你以为你抹掉的东西,就永远消失了?”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蹲下身,凑近狮子精那张阴鸷的脸庞,眼神如电,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份被你改了又费力塞回原处的案牍里,关于殷开山之女殷温娇……当年那次入宫的记录,原本写的是什么!” 陈光蕊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空气中: “‘亭中小坐,言笑晏晏’这是原话。但后面被你抹去的四个字批注是……” 他猛地直起身,一字一顿,如同炸雷般清晰无误地吐出: “宝相庄严,宣讲佛理!” 轰!!! 这八个字,仿佛带着某种恐怖的魔力,瞬间击中了青毛狮子最深的秘密! 它那始终燃烧着暴戾阴毒火焰的兽瞳,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猛地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深入骨髓的震惊! 巨大的狮头下意识地向后一仰,耳根处的鬃毛都惊悚地炸开,庞大身躯甚至难以自持地猛颤了一下!它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凡人书生。 “……什么?!” 同时惊呼出声的是魏征!他白的胡须因为内心的剧烈震动而微微颤抖,看向陈光蕊的眼神充满了惊疑。 他不知陈光蕊是如何知道案牍的内容的,心中压着好奇,但是此时,这些事也不便多说。 只能感慨,这手段……当真匪夷所思! 山坳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青毛狮子那双写满无法置信的巨大眸子,失魂落魄地、死死地盯在陈光蕊平静的脸上。 魏征瞬间回神,眼神变得异常凝重和凌厉。他不再犹豫,果断上前一步,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收!” 那灰布口袋再次张开,一道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住因震惊而尚未从失态中恢复的青狮。捆仙绳金光一闪,连带着那巨大的狮妖,如同被卷入漩涡般,猛地一缩,“嗖”地一下被吸入了布袋之中,咆哮声戛然而止。 魏征一把抓回布袋,紧紧攥在手中。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陈光蕊,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陈光蕊的手臂。 “走!” 脚下地面瞬间化作泥沼,熟悉的挤压包裹感再次袭来! …… 噗! 两人已重新回到了魏征的书房。 魏征脸色沉如水。 陈光蕊展现的“宝相庄严,宣讲佛理”这八个字,信息量实在太大! 尤其对象还是当朝宰相殷开山的女儿!这绝不是简单妖怪捣乱那么简单! 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殷开山的女儿殷温娇……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佛门的手早已通过这个小姑娘,在长安布局了……不知多少年! 他猜不透佛门更深层的意图。但是其隐藏的手段,已经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不能再拖了!魏征目光一厉,做出了决断。 他迅速走到桌案前,取出两份特制的玉简和符纸。 第一份,是给天庭玉皇大帝的表奏。魏征运指如飞,神念灌注其中: “臣人曹官魏征谨奏:凡间长安有妖邪潜藏宫闱,蛊惑生乱,残杀百姓,已被臣押收,现预正法。” 陈光蕊发现,这一份奏章是写给玉帝的,只是说抓到了一个妖怪,要就地正法,根本没有说这妖怪与佛门有关。 而第二份奏章,是直通三十三重天外兜率宫的信笺!魏征的神情更加肃穆,他直接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写了出来,尤其是佛门特意掩盖宫内案牍的事情,以及案牍的内容,他说的十分明了。 虽然没有自己的判断,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陈光蕊一直在魏征身边看着,等魏征将信笺以秘法发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弄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三十三重天的那位,知道了佛门的布置。 做完这一切,魏征才看向一直沉默等待的陈光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如释重负的决断, “但愿能引起那位真正的注意吧。不过光蕊,你不要抱有太大希望。这些年佛门动作频频,在各处落子布局,天庭……未必会为长安一隅的这点‘小事’大动干戈。仅仅靠这样一封信,分量,可能还不够。” 陈光蕊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魏征郑重一礼。他明白魏征的意思,也清楚魏征能发出这样一封直指核心的信简,已经是他这个“新人曹官”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并且是真心实意地在帮自己。 一丝暖意和更深的忧虑,同时在他心底交织。 还要给这个信息多加一些码。 (本章完) 第67章 龙珠 第67章 龙珠 “魏公,我们已经给了这么多信息,三十三重天外那位……难道不会算一算么?” 在他的心里,天上的那些神仙都能掐指一算,这点事,他们注意了,就能看透全貌。 魏征闻言,苦笑着摇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白的胡须, “若能事事算无遗策,他那宝贝金丹也不至于被只猴子偷吃了,以至于如今还要日夜炼丹,一边炼还一边骂。” 他想到那些流传的传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现实的认知。 陈光蕊联想到五行山下压着的那位齐天大圣,不也是算不清才惹下的滔天祸事?他赞同地点点头, 推算一道,怕还是要看袁守诚那等专精之人…… 这时,魏征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低声提醒道, “光蕊,近期你得格外小心殷开山。” 陈光蕊眉头一挑,“哦?殷相又怎么了?” 他对这个名字现在格外敏感。 魏征压低了声音, “我听闻,宴席之后,殷开山似乎在暗中接触房玄龄他们……你猜他想干什么?” 不等陈光蕊回答,他语速加快,“他竟然提出,可以让出宰相之位!” 陈光蕊心中咯噔一下,预感到了什么。 “作为交换,”魏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他希望尽快促成你与他女儿殷温娇的婚事!” 他眉头紧锁,“我当时只觉奇怪,他让女儿嫁新科状元,本就是为了巩固地位,他反倒主动让出相位?这不是自相矛盾?现在看来……”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这里面一定有鬼! 殷开山此举太过反常,必然另有所图。 陈光蕊听完,反而笑了出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一丝嘲讽, “有意思。我这婚事,什么时候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快没发言权了?他们要定就能定了?” 魏征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是真跟房杜二人谈拢了,他们自然有办法让太子殿下点头。在那位殿下心中,稳住这些老臣子之间的权柄交接与平衡,远比一个状元郎的儿女情长重要得多。届时你同不同意,确实……作用不大了。” 这番话残酷而真实,陈光蕊沉默片刻,“他们说做主就能做主?大不了我不当这状元了,今天就离开长安!我还能让他们欺负了?” 魏征说道,“你若是在长安,佛门要动你,我还能帮上一二,你若是离开” 陈光蕊不等魏征说完,直接选择了破釜沉舟, “那要是这都不行的话,那我大不了直接就上殷开山家里,看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魏征沉默,然后坚决表示了反对, “去殷开山府上?那不是主动送上门吗!谁知道那地方有什么古怪!” 他想起那诡异的“宝相庄严”记录,就一阵心悸。 陈光蕊眼神却坚定下来, “魏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有我的盘算。只需你给我提供一样帮助。” “什么帮助?” “魏公身为人曹官,可能看透凡人的魂魄?”陈光蕊直接问道。 魏征一愣,“你是说” “对,那案牍记载,殷温娇好像变了一个人,我怀疑,她身体里可能还有其他的灵魂。” 陈光蕊是穿越者,电视剧小说看多了,自然联想到了这些。 魏征第一次听说,觉得这个想法很特别,然后想了想,又点头,似乎认可了陈光蕊的猜测,随即又摇头, “洞察魂魄的神通我没有,我只司监察感应与传递天意。” 陈光蕊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天庭的神仙也不是万能的,就像魏征也没有火眼金睛。 他紧接着追问,“那……崔珏判官呢?他执掌生死簿,与魂魄打交道,他应该有办法看出点门道吧?” 魏征眼睛一亮,“这倒可能!老崔那权柄,专门管的就是阴司生死魂灵,他或者他手下的无常使者,或许真能看出常人魂魄的异常!” “那太好了!”陈光蕊一拍手,计划变得清晰, “就这么说定了!魏公替我联系崔判官,就说帮个小忙。我想办法在近日去一趟殷府,到时请一位无常兄弟在暗处‘帮忙看看’,那位殷温娇小姐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想看看那“宝相庄严”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魏征这次没有犹豫,干脆地答应下来,“此事交给我。” 陈光蕊从魏征家出来,天色已晚。 刚走出偏僻的街巷,转入稍微热闹些的路口,一个魁梧富态的身影便迎面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感激和焦急之色,正是化成人形的泾河龙王。 “陈状元!我可算等到您了!” 老龙王一把握住陈光蕊的手,声音激动, “您真是我的大恩人啊,人曹官这次认可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仿佛怕被人发现。 不等陈光蕊说话,龙王从怀中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物件。 那物件入手温润,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晕,竟是一颗鸽卵大小、通体碧蓝、内部仿佛有水波流转的圆珠。 龙王将圆珠塞进陈光蕊手中,压低声音解释, “陈状元,此乃我年轻时担任泾河龙王时的内丹龙珠!后来泾河的权力变大,我凝练了新的,这颗旧的便留存下来了。虽不贵重,却也有些用处。” 他顿了顿,强调道, “此珠有控水之能,能引江河溪泉之力。在江河之畔施展,更是如虎添翼!不过……” 龙王的神情变得极其严肃, “千万!千万不能用来私自下雨!要兴云布雨,必须有玉帝陛下降旨才行,一丝一毫都差不得!这是铁律!” 他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才这样告诫。 龙珠入手温凉,其蕴含的力量陈光蕊能清晰感觉到。他好奇道, “龙王,这些控水、下雨的能耐,莫非不需要专门修行法力么?” 龙王摇头晃脑, “法术神通,腾云驾雾、变化身形这些,是需要自身苦苦修行的,大家根据力量都区分什么地仙天仙的境界。” “但涉及到天地间‘行云布雨’这类具体的‘职权’‘权柄’,便涉及天地之‘道’的运行规则。要么需要天庭册封认可的神位,赋予相应权限;要么就得依靠承载了部分规则的强大法宝内丹之类的东西来驱动。否则,便是强行施展,不仅事倍功半,还会遭天谴!” 陈光蕊恍然,想起了当初菩提老祖给孙悟空讲道时,一开始传授了神通,猴子学的很快,而后来,要传授“道”时,猴子则没有再学。 龙王又说道,“此珠理应上缴天庭,但当年几位同族兄弟出手相助遮掩,侥幸留了下来。今日赠予恩公,聊表寸心,万望勿推辞!” 陈光蕊收下龙珠,刚想道谢,却见老龙王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挣扎,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比蚊蚋还细,带着无比的急迫和惶恐, “恩公!还有一事!方才我回府,听到了一些消息。” “那青毛狮子精的主人是文殊菩萨……怕是不日,甚至可能就是明日,他便要亲临长安城了! “文殊菩萨要来长安了?” 泾河龙王急促的低语像一根冰针,狠狠扎进陈光蕊心底。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却骤然沉了下去。坐骑被擒,主人亲至,天经地义。但这尊菩萨降临长安,除了救那青狮精,会不会顺手把自己的事给解决了? 现在的他,还太渺小了 夜风拂过陈光蕊的脸颊,带着一丝寒意。 不能再等了! (本章完) 第68章 金蝉 第68章 金蝉 傍晚,殷开山府邸朱红的大门紧闭,唯有两盏风灯在空中摇曳。 陈光蕊的站在殷府的门口,略微平复了心绪,对着身旁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以极低的声音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放……放心。”一个明显带着结巴,却又透着股古怪机灵劲的声音,钻入陈光蕊耳中。 正是让人看不到形态的黑无常, “看……看个凡人魂儿而已。大……大人跟崔判官关系铁……铁的跟……跟啥似的。小……小事一桩。” 陈光蕊微微皱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切记。看仔细,看真切。魏公和崔判官的交情是用在这儿,可不要随意糊弄。” “明……明白。”黑无常的声音依旧磕巴,但多了一丝被点醒后的郑重,“心……心中有数。包……包满意。” 陈光蕊不再言语,整了整衣衫,脸上迅速恢复平静,甚至带上几分新科状元该有的矜持,抬手敲响了相府大门。 …… 书房内,烛火通明。殷开山果然在会客,而坐在他对面的,正是秦王府核心重臣之一,房玄龄。 陈光蕊被引入时,房玄龄正放下茶杯,看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贯的沉稳笑容:“哦?是陈状元?巧了。” 殷开山则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热情地站起身招呼:“哎呀呀,贤侄来了?快请快请。今晚真是巧了,房公也在。” 他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恰到好处地舒展着, “老夫正好有些想法,想与房公和你这位年轻才俊沟通沟通。” 陈光蕊从容行礼,目光平静地在两人脸上扫过,他心里清楚,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多半是想魏征说的那样,因为自己与殷温娇的婚事在做某种利益的交换,不过他还是气定神闲,从容行礼, “学生见过房公,见过殷相。打扰二位大人叙话了。” 房玄龄微微颔首,对着陈光蕊,语气中带着鼓励,也似有深意, “光蕊啊,你这次表现卓越,深得殿下赏识。如今又有殷相赏识提携,实在前途无量。日后还当为国分忧,用心做事才是。” “房公过誉,光蕊定当谨记教诲,不敢懈怠。” 陈光蕊应对得体,目光却暗中留意着殷开山的反应。 殷开山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和, “贤侄太谦虚了。你的本事,老夫看在眼里,爱惜得很啊。今日难得房公在旁见证,” 他话锋一转,圆滑中带着试探, “说起来,贤侄与小女的婚事,虽然殿下恩典定了在三个月后,但老夫思来想去,有些仪程细节,或许可以……唔,再议一议?早些办妥了,也好了却一桩心事嘛。” 说着话,他已经吩咐了下人去叫小姐。 陈光蕊简单应承着,心理却在观察着两个人。 房玄龄精明干练,话语中处处都透着得失。而殷开山,脸上带着笑,但是言语之中总是关联着利益。 不多时,一个清泠温柔的女声从书房门口处传来, “爹。有贵客在,怎么也叫女儿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立着一位容颜明丽的少女,正是殷温娇。 她身后,两名侍女捧着一架古琴。她并未直接进入书房,只是站在门框位置,微微屈膝向房玄龄和陈光蕊的方向行了个见客礼。 殷开山笑着解释, “呵呵,房公、贤侄莫怪。小女正好在练习琴艺,听闻贤侄来了,便想着是否该出来见个礼?今日恰好房公也在,不如就让小女献丑一奏?” 他话说得圆融,既抬高了房玄龄身份,又给了让女儿出来弹琴的合理理由。 房玄龄微笑点头: “久闻相府千金才艺双绝,今日倒是我和光蕊有幸了。” “如此,那便献丑了。” 殷温娇柔声应下。两名侍女立刻在书房外厅的角落里安放好琴案,她则轻移莲步过去坐下。 一道若隐若现的轻纱屏风恰到好处地隔在琴案与内厅之间,既不妨碍声音传遍书房,也恰当地隔开了视线,只留下绰约的身影。 屏风后,琴弦颤动,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如高山流水,颇为动听。 陈光蕊的目光隔着屏风落在那个朦胧的身影上,他轻轻端起茶盏,以微不可查的气息问道:“看清了吗?”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屏风那端,殷温娇素手抚琴,姿态优雅,指法流畅。 突然。 “嘶。妈……妈呀。” 黑无常那结巴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猛地钻进陈光蕊耳朵,带着一种白日见鬼般的震惊,“邪门。真邪了门了。” 陈光蕊端着茶杯的手指骤然一紧。 “看清了。”不知为何,黑无常的声音因为紧张,反倒是不结巴了,“那小娘子灵魂里面……” “怎么?” “趴着个玩意儿,金的,个头老大。嗯,是个金灿灿的大个儿金蝉,只有魂,没有魄,它都快把那小娘子的魂给挤没了。就快把壳顶破钻出来了。” 黑无常的声音带着颤抖,努力压抑着,“小娘子她现在就是个装金蝉的壳儿。魂儿都不是自己的。” 金蝉。占据灵魂。即将破壳。陈光蕊脑中瞬间闪过“宝相庄严,宣讲佛理”的批注。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一切的线索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图景。佛门竟如此布局,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容器。 虽然清楚在原故事线中,殷温娇还活着,只是不知这金蝉破壳,对她会有怎么样的影响?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表面依旧如常,仿佛在认真聆听琴音。 就在这时,黑无常惊魂未定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带着无比的困惑:“奇怪了,哎哟我去。您身上怎么也有……” 陈光蕊心中一凛,“我?我有什么?” “也有金蝉的气息。” 黑无常声音充满不可思议,“跟里面那大金蝉是一体同源。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 “它的魄,就在您魄的上,就这么小不点一个,太小了。” 轰。 陈光蕊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所有的迷雾豁然开朗。 金蝉。魂在殷温娇身上。魄在自己身上。必须魂魄合一。 所以佛门才要千方百计促成这场婚事。只有这样,那只即将破壳、占据一切的金蝉才算完整。 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陈光蕊和殷温娇。他们是孕育金蝉子投胎的容器。 难怪佛门不惜派出青狮精潜伏宫中篡改记录。难怪殷开山付出相位也要快结姻缘。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此刻。 强烈的危机感让陈光蕊瞬间做出决断,他嘴唇微动,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对黑无常低语, “想办法。取一滴带着她体内金蝉‘魂’气息的血给我。必须是她身上的血,带着金蝉魂的力量。” 黑无常的声音带着苦涩,又恢复了结巴,“哎……哎哟。陈……陈大人。我虽是阴差,但……但收生人精血,真就没法凭空……拿……拿啊。她不流血……我……我根本碰不了她。” 屏风后,琴曲渐入尾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陈光蕊看着殷温娇在侍女的搀扶下盈盈起身,准备告退。 “不流血?”陈光蕊眼神猛地一沉,知道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好办。” (本章完) 第69章 出马 第69章 出马 琴音袅袅散去,屏风后绰约的身影款款站起。 房玄龄放下茶盏,抚掌轻赞, “相府千金琴技,果然名不虚传,绕梁之音,清心凝神。光蕊,你以为如何?” 他含笑看向陈光蕊,带着长者对晚辈的考校意味。 坐在下首的陈光蕊,在琴音止歇那一刻,脸上温和谦逊的笑容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他深吸一口气,背脊突然挺得笔直,双肩下沉,头颅微扬,眼神瞬间放空,直视前方虚空。 这模样,与他平日里沉稳内敛的气质判若两人,倒有几分像坊间跳大神的“神婆”上身,他试图摆出案牍中记载的“宝相庄严”的姿态,可是么有见过,模仿不了,只能回忆前世看过的类似于出马的视频,硬撑一下样子,模仿得僵硬,透着一股子强行拿捏的别扭劲。 就在殷开山抚须而笑、房玄龄略带探究的目光中,陈光蕊猛地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却又带着一种装腔作势的穿透力,如同炸雷般撞入众人耳鼓,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这两句偈语被他吼得声嘶力竭,仿佛真历经了顿悟重生。只是那神态和姿态,与其说像得道高僧,不如说更像……嗯,一个被什么东西附体、且演技略显浮夸的戏子。 “什么?” 殷开山不知道陈光蕊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褶子里。 房玄龄更是惊疑不定,这陈状元前一刻还温和知礼,怎么突然发疯了? 陈光蕊仿佛没有听到两个人说的话,已经来了感觉,哪里管自己说的什么。他就会那两句,前面的也想不起来,怎么可能再说。 此时的他,在脑子里面搜集着与佛有关或者有些禅意的句子,这个时候全都要抖出来。 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顺势开始滔滔不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背的是心经。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是六祖慧能偈语。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 额,学识太浅薄了,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别的,他甚至把前世唯物主义哲学课本里的话也混了进去,强行套上“佛理”的壳子。 别管我说的是什么,氛围到了,情绪到了,先把东西说出来,管他对不对呢。 越背声音越高亢,唾沫横飞,全然不顾场合,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到后来语速越来越快,哲学、佛经、道藏里的只言片语杂烩一锅粥,旁人根本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觉得无数深奥又拗口的词句在他口中翻滚喷涌,气势汹汹。 房玄龄眉头紧锁,完全懵了。 这陈状元举止狂悖,言语癫狂,但偏偏又句句含着“佛”“禅”“理”…… 难不成真是佛缘深厚,在此刻悟道疯了?他强自镇定,看着这诡异的场面。 殷开山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他紧盯着陈光蕊,眼神不再是错愕,而是充满了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这种癫狂之态……根本不像啊。 那东西若在他身上,此刻应是宝相庄严,智慧澄明,法理通透,让人顶礼膜拜才对。 可是明明癫狂,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一样,口中蕴含着高深道理。 陈光蕊的疯狂“讲经”已陷入词穷境地,眼见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殷开山心头的疑虑压过了惊讶,一个难以置信的疑问冲口而出,声音带着焦躁 “你……你这般乱来!你……你怎么还未消化?” 话一出口,房玄龄猛地转头看向殷开山:“??” 消化?吃什么?这说的是什么?殷相这是被陈光蕊气糊涂了? “消化?” 这两个字传入陈光蕊耳中,如同火种投入干柴,脑海中瞬间闪过黑无常的话: “魂儿都被金蝉挤没了” “就是个壳儿”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风后那抹清丽身影正欲转身离去。 就是现在!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陈光蕊猛地收声,狂暴的宣讲戛然而止。他豁然转身,双目圆睁,死死盯住屏风后的殷温娇,脸上那份强装的庄严瞬间转为一种近乎“悲悯”的厉色。 下一刹,他毫无征兆地抄起手边自己的茶杯,用尽全力,朝着屏风后、殷温娇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砰,哗啦!” 屏风被砸得剧烈摇晃。一声女子的痛呼猝然响起。 茶盏碎裂在地,滚烫的茶水泼洒开来,碎片溅射。 “啊!”殷温娇惊叫一声,手臂被飞溅的碎片划破,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衣袖。 她痛得容失色,捂住手臂踉跄后退,惊恐地看着屏风外那个突然暴起发难的陈光蕊。 “孽障!还不快快醒来?”陈光蕊指着屏风后,声音如同惊雷,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贫僧今日以此碎盏灌你顶门,助你斩断尘根,觉悟本性,还不速速醒来!” 他脸上残留着那份强装的法相,胸口因激动起伏,死死盯着那溅上血点的衣袖,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死寂般的、充满了惊骇与震怒的瞬间,一个带着无比庆幸又结结巴巴的声音,清晰地钻进陈光蕊的耳朵, “禀……禀大人,看……看清楚了,金……金蝉还在壳儿里,在…在打盹,魂儿没……没醒,您这……这砸得好,血…血到手了,一滴没……没浪费!” 陈光蕊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成了! 他猛地转身,脸上那副“怒目金刚”的表情瞬间褪去,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拍了拍手,仿佛掸掉灰尘,对着几乎要拍案而起的殷开山和目瞪口呆的房玄龄,淡淡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惊恐?” 就好像什么东西从身上退去,陈光蕊肩膀就是那么一抖,他眼中的癫狂也随之消散,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刚才大家都做了一场梦。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本章完) 第70章 去艰苦的地方 第70章 去艰苦的地方 “咦?”陈光蕊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茫然,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房玄龄和脸色铁青阴沉的殷开山, “两位大人……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看着晚生?” 房玄龄眉头紧锁,仔细地盯着陈光蕊,试图找出半点伪装的痕迹。 看了半晌,最后脸上挤出一个看不出深浅的淡笑,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陈状元……好口才啊,方才那番,嗯……‘讲经说法’,着实惊世骇俗。” 陈光蕊满脸疑惑,努力回想的样子, “讲经说法?晚生只记得……只记得坐在这里听殷小姐抚琴,琴音极美,不知不觉……似乎有些恍惚,后来……后来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被侍女扶着、捂着手臂泪水盈盈的殷温娇。 摔了茶盏你就不认账了? 此刻,殷开山脸上的亲和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挥挥手,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来人!送小姐回房!请郎中仔细瞧瞧!” 他看也不看女儿,阴冷的视线仿佛要钻进陈光蕊的骨头缝里,探个究竟。 半晌,他才咧开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陈状元一心向佛,求索真谛,心诚至此,竟在老夫书房当众‘顿悟’了,呵呵,真是……佛缘深厚,令老夫也感佩万分啊!” 话语里没有半分感佩,只余下满满的讥讽。 应为刚刚陈光蕊的这一通乱搞,让殷开山有了新的想法, “既然陈状元佛缘如此之深,此时成亲,似乎有些不妥还是再等三个月后吧。” 陈光蕊心头猛地一跳。 成了!效果甚至超出了预期!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一通装疯卖傻,竟让殷开山的态度急转直下,直接以“佛缘”为由,暂时搁置了此事,这正合他意! 不过,这也验证了他的一些想法。 那青毛狮子擅长易容和蛊惑,如果他在,殷开山一定会坚持让殷温娇与自己成婚的。 现在,青毛狮子被抓之后,没有人对他进行“蛊惑”了,而且佛门并没有什么人还留在长安,或者说是在殷府,否则也不会被他这样轻易地就糊弄过去。 房玄龄在一旁,笑着说道, “殷相言之有理。陈状元佛缘如此之深,婚事自需慎重,是快不得。不过……” 他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饮了口茶,“只是房某实在好奇,前不久还听说殷相为女寻婿心切,望尽早促成婚事。今日状元郎不过是……嗯,稍稍展露佛性,殷相就转变如此之快,倒让人……哈哈,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番话不轻不重,却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响亮的耳光,句句在点: 当初是你急吼吼要用相位换婚期,现在反悔的又是你?变脸如翻书,拿我们当猴耍? “呵呵呵……”殷开山僵硬地干笑几声,岔开话题, “房公说笑了,说笑了……状元郎心有大向,我这作长辈的,岂能因私废公,耽误了向佛之心?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吧!” 陈光蕊将此等情形尽收眼底,心中雪亮。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一直以来,房玄龄他们是看不上自己这个与魏征交往过密的状元的。但是因为殷开山让出相位的原因,他们很乐得成全了这桩婚事,后面自然也会给陈光蕊在长安留下个好位置。 但是现在,这个合作破裂了,他们房玄龄多半会针对自己,甚至为了报复殷开山,在几日后授官中做手脚,把自己踢出长安。 彼之砒霜,我之蜜! 机会稍纵即逝! 陈光蕊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清亮而锐利,直直看向房玄龄。他模仿着记忆里魏征那板正刚硬、忧国忧民的语气,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房公明鉴,晚生今日虽……失仪,然魏公常言,朝纲似网,法度如丝。牵一发,恐动全身。” 他稍微停顿,仿佛在组织魏征会说的话,目光直视房玄龄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魏公亦曾痛心,彼秦王府功勋,国之柱石,然亦有蒙蔽圣心、强占他人田宅、私役工匠营建府邸之举。” 陈光蕊的声音带着一丝忧切,“恳请房公……肃贪正纪,正本清源,此非为个人恩怨,实乃为陛下江山稳固计。” 嗯? 刚才抽完疯,这会打算抽我了? 房玄龄端着茶杯的手定在了嘴边,脸上温和的笑意彻底收敛。他沉默片刻,才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魏公与状元郎,有心了。此事……老夫心中有数。” 话是应下了,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陈光蕊,管得太宽了,这账,我房玄龄记下了。 被房玄龄那冰棱般的目光刺了一下,陈光蕊心中反倒是踏实了很多。 他立刻顺势告退,无视了殷开山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笑呵呵地离开了相府。 长安城的夜色更深了。宵禁前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陈光蕊步履如风,直奔李靖的下榻之处。 李靖正准备几日后点兵出征的事宜,见到陈光蕊深夜来访颇感意外。听完陈光蕊急切说明来意,希望能随他大军前往代州前线,哪怕只任一员小小随军文吏也可。 李靖习惯性地摸着下巴的短须,浓眉拧成了疙瘩,语速慢吞吞地,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谨慎, “光蕊啊……你……别急,让我想想。留在长安多好,你可是新科状元,前途光明。代州那边……靠近突厥,刀兵凶险不说,条件艰苦,你跟老夫去那穷山恶水之地作甚?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岂不是……岂不是有如流放贬谪?好好在长安待着,等待授官不好吗?” 陈光蕊看着他这副慎之又慎、完全不想惹麻烦的样子,故意露声音压低,充满了迫不得已的无奈, “将军,非是晚生不想留,是不得不走。方才在殷相府,晚生又……不慎把房公得罪惨了,现在他们正愁无处寻隙报复,我若留在京城……” 他猛地抬头,目光炯炯,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便是授了官,只怕也是个无权无势的冷衙门!看人脸色,朝不保夕!甚至……” 他顿住不说,上前一步,语气带上急切, “将军当日允诺,若有机会,便带光蕊离开长安,如今将军执掌兵符,只求将军信守承诺。” 果然,刚刚李靖还犹豫不决,现在听到陈光蕊虽为状元,处境仍然危险,一股义愤轰然冲上头, “什么冷衙门,什么朝不保夕,岂有此理!” 李靖虎目圆瞪,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令箭跳起,“堂堂状元郎,他们也敢?” 他只觉得胸中憋着的一口浊气尽吐出来。 陈光蕊帮他搭上魏征这条线,才换来今日统帅之职,这是天大的人情,如今他正是意气风发之际,岂能看着陈光蕊被小人戕害? “好!” 李靖一把抓住陈光蕊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陈光蕊几乎站立不稳,声音斩钉截铁, “光蕊莫怕,老夫答应的事,绝无反悔,区区刁难,何惧之有?明日,老夫便向陛下请命,军中正缺你这样的英才,到时,我再带你去那两界山看看!” 陈光蕊心头大石终于落地,他连忙躬身致谢,“光蕊谢将军厚义!” 忙碌了一天,陈光回到客栈,又骗陈安不日就要授官,回家帮忙安顿好父母,若是情况稳定,还要陈安护送回京。 等把陈安哄走,陈光蕊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文殊菩萨来长安,很有可能捎带着就把自己给解决了,但是小人物也要有自己的挣扎。 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剩下的,就只能看命了。 看三十三重天上的那位是什么准备, 就在这时,“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阵急促但克制的敲门声。 一个穿着魏府灰布衣衫、面容枯瘦的老管家,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他对着开门的陈光蕊微微躬身,声音低沉:“陈状元,我家老爷有急事相请,请您即刻过府一叙。 (本章完) 第71章 能 第71章 能 夜色如墨,魏府管家枯瘦的身影仿佛融于阴影。 陈光蕊心知肚明魏征为何深夜相召。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沉稳无声地跟着管家来到魏宅,直奔书房。 推开房门,魏征独坐案前,眉头紧锁。见到陈光蕊进来,他抬了抬手示意管家退下。门关上,室内只剩下两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陈光蕊没有立刻询问,而是干了平日魏征喜欢干的活,扫视书房四角、窗棂缝隙,确认再无他人窥视。这才走到案前,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魏公,可是黑无常将那‘所见’都禀报于您了?” 他知道,这黑无常是魏征找崔珏帮忙才派去的,黑无常知道,崔珏就一定知道,魏征同样也知道。 瞒不住的,而且他也不想瞒着。 魏征缓缓点头,白胡须微颤,长长叹了口气,看向陈光蕊的眼神异常复杂, “禀报了……殷府千金,魂中有金蝉,这么看,其魂早己……光蕊啊,难怪佛门对你步步紧逼,不择手段也要促成你与他的婚事。” 陈光蕊眼神沉静如深潭,反问的声音听不出太大波澜, “他们不也害了那殷温娇了么?挺好一个姑娘,如今她……可还是她自己?” 他顿了顿,问题直指核心, “佛门如此大费周章,用活人为器,滋养那‘金蝉’……所求为何?” 魏征面色凝重, “暂时还窥不透全部。但那金蝉……想必是如来座下金蝉子的真灵所化。他将自身魂与魄强行剥离,分别寄于你与殷家小姐之身,假借尔等血肉灵性蕴养孕育,实则是要以凡胎为器,完成其投胎转世之局。” 他看向陈光蕊,声音低沉,“一旦你们二人结合,金蝉子魂魄合一,便彻底功成,破壳而出,到时……你们这两个‘壳’,下场如何,那就不好猜测了。” 陈光蕊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冷哼了一声, “所幸今日我将这场婚事搅黄了,殷开山自己打了退堂鼓。魏公,若我自今日起远遁天涯,终生不再踏入长安,更不与那殷温娇相见,这金蝉子……它是不是就永远投不了胎了?” 魏征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怜悯的无奈, “你还不明白么?光蕊。你怎么就知道你此番高中状元、来到长安,本身就不是佛门在暗中牵引?那冥冥之中的‘命运’,早已设下罗网。你离得开长安,能离得开佛门的手眼通天?” 陈光蕊沉默片刻,提出疑问, “无常能看透,是因其权柄触及魂魄本源。难道佛门之中,就没有修行高深、同样能洞察此间异常的存在?若有人提前看出了我身上的‘魄’有异样,为何从未出手干预?” 魏征微微摇头, “佛门定有不少人能观魂破妄。不过你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凡人书生,身处长安城外,未曾真正进入某些存在的视线中,才侥幸未曾暴露。可如今……你的名望,你的处境,已令你如箭在弦,再难隐匿。” 陈光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是说别无他路?行!那我今日也把话撂在这里,若他们真要彻底撕破脸皮,不惜一切手段逼我就范……哪怕玉石俱焚!我陈光蕊宁愿一死,也绝不遂了他们的愿!”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魏征, “魏公,你是人曹官,能沟通上天。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魏征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着自己摊开的粗糙手掌,指节因为常年书写公文而微微变形。 他似乎在权衡,在计算,如同平日处理那些牵扯复杂的政务,但这其中的凶险与代价,远超凡俗任何纠纷。 陈光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知道魏征的沉默并非拒绝,而是这个表面刚直、内心却同样精通权衡的智者,在审慎衡量着利弊与可能的后果。 这是关乎自身道途、牵连巨大因果的选择。 果然,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魏征缓缓抬起头,眼神不再是犹豫,而是透出一种“认了”的果决。他重重颔首,声音清晰而稳定, “能!” 这一个字,重逾千钧。 魏征不再多言,猛地提笔,饱蘸浓墨。 那狼毫笔尖点在特制的黄皮符纸上,如同凝聚了他此刻所有的决心。 他运笔如飞,龙飞凤舞,字字透着刚劲与揭露真相的迫切。将佛门多年在长安布局的蛛丝马迹、遣青狮精盗取案牍掩盖真相、以及最重要的,金蝉子欲借陈光蕊与殷温娇肉身投胎的惊天图谋,一五一十,条分缕析,丝毫不加掩饰地详述其上! 笔尖在符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写到末了,魏征笔锋一顿,又添上一句, “今伏查得,西方灵山文殊菩萨不日将亲至长安,其意乃为讨还被擒之青狮精坐骑,吾自问不敌。” 这其中,每一笔提起都有他的犹豫,每一笔落下又都是他的决绝。 只因为,他觉得这个陈光蕊,值! 最后一笔落下,魏征放下笔,拿起符纸仔细审视一遍,确认无虞。他双手掐诀,口中默诵咒文,那符纸上顿时泛起一层朦胧的清光。 “去!” 他低喝一声,信笺无风自动,骤然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青色流光,如同融入了夜色本身,“嗖”地一下穿透屋顶,直冲天际,目标直指三十三重天外,兜率宫! 做完这一切,魏征仿佛耗去了不少心力,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看向陈光蕊, “信送出了。去向你也知晓。” 陈光蕊凝视着流光消失的方向,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 “是给三十三重天那位。文殊乃佛门四大菩萨之一,执念炽盛。正面硬撼,你绝非其敌……然,魏公此举,已是我眼下唯一的生机。” 书房内烛火跳跃,将两人沉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一封信笺,承载着所有的不甘与最后的抗争,已飞向了那渺不可知的兜率深处。 (本章完) 第72章 狮吼 第72章 狮吼 “陈状元,对不住,贫道我要撤咯!” 袁守诚一边笑一边拱手,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 “算命看相,讲究的就是一个趋吉避凶。如今长安城里这阵仗,先是青狮精,后是奎木狼,现在连文殊菩萨都要亲自驾临……这水太深,太浑!再待下去,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折进去。这要被同行知道了,非得笑掉大牙不可!撤!必须撤!现在我就走!” 西市口,老道长袁守诚收拾着卦摊,这一去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在一旁,泾河龙王一把将一个精巧的小布包塞进袁守诚手里。 “老袁!这个给你!” 老龙王语气急促,不容分说,“两颗产自泾河底的宝珠,好歹值点盘缠!省着点用!别跟以前似的,尽打歪主意!” 袁守诚掂量着布包,熟练地掂了掂,脸上立刻堆起笑, “嘿嘿,老龙王仗义!放心吧,这次肯定省……” “省个屁!”泾河龙王打断他,瞪着眼, “重点是这个吗?我是要告诉你,离那些有主的金色鲤鱼远点!尤其是……尤其是那种金红相间,看着就特别稀罕的!管好你这双贼手,别打歪主意!听见没?” 这话意有所指。 “哎呀呀,你这老泥鳅!” 袁守诚脸上有点挂不住,像是被踩了尾巴, “贫道我……我啥时候打过你家金鲤鱼主意了?啊?你说清楚!我那也是……也是看它有缘……” 他声音越说越小,有点心虚。 “哼!”泾河龙王重重哼了一声,“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我都告诉附近的亲戚了,要是谁算卦要金色鲤鱼的,直接打死……” 眼看两人又要像以往那样互揭老底斗起嘴来,袁守诚果断摆手认输, “得得得,打住,我不跟你争,知道啦,什么红的金的,见着都绕道走,行了吧老龙王?” 他转向陈光蕊,脸上嬉笑的神色收敛了几分,“小子,” 他的语气少了分油滑,多了分真正的劝告,“贫道知道有些话你未必听,但还是要说一句。要不……你也寻个机会,先出去避避风头?这长安……挺乱。” 陈光蕊面色沉静,苦笑了一下,“这天地虽大,但是袁道长,你帮算算,我能去哪躲一躲呢?” 袁守诚叹口气,倒也显出几分洒脱和乐观来,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小子啊……有股子劲儿。两界山向西是吧?行了,有这个指向就够了。” 他显然还惦记着西海龙王三太子的事,觉得陈光蕊给的信息太模糊,但是陈光蕊只说了这么多,剩下的就靠缘分了。 陈光蕊起身,“袁道长,我送你。” 两人并肩走向西市口已经停靠多时的一个小驴车,上面简单放着袁守诚的家当。 长安的夜幕低垂,远方的天际似乎蕴藏着难以言喻的风暴气息。临上车前,袁守诚的脚步顿住了。他脸上的嬉笑彻底消失了,显出前所未有的严肃。 “最后一句,算是临走前的赠礼。” 袁守诚的声音压得很低,凑近陈光蕊, “文殊菩萨这等存在,轻易不会自降身份直接对凡人出手。他们有自己的脸面,讲究‘缘法因果’。真要出手,那也会借别人的手,小子,这才是最狠的。” 陈光蕊心头一凛,深深吸了口气,郑重点头, “记下了。只是……袁道长,你走这般急,莫非已有所察觉?文殊……已经来了?” 袁守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朝着西边夜空的某个方向,虚虚地点了点,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又带点自嘲的笑容, “来了?没来?嘿……道行浅,算不清,看不透喽!但那股风……是刮起来了。驾!” 他不再多言,扬鞭轻拍驴背。小毛驴哒哒哒地迈开蹄子,拉着那辆破旧的小车,慢悠悠地融入长安城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一路向西。 辞别袁守诚,陈光蕊没有返回客栈,脚步沉稳地直奔魏征那僻静的宅院。 这是他与魏征的约定。文殊菩萨驾临在即,长安已非久留之地,但至少在魏征这里,这位人曹官的府邸,勉强算是一处能有些许照应的避风港。 书房里,阳光穿透窗户。魏征见到陈光蕊推门进来,放下手中卷宗,眉头微微皱着,开门见山, “光蕊,听说你昨日去找李靖了?” 他手指轻叩椅子扶手,语气带着一丝不认同, “李靖那性子你也清楚,谨慎归谨慎,一点就着。今日他已急吼吼地向殿下请命,说要你随军担任官职,去代州前线。殿下……准了。” 陈光蕊面色平静,拱了拱手,“是晚生去找的李将军。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 魏征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透,“糊涂啊!” 他声音抬高了些,透着长辈的忧虑, “在长安,我虽法力低微,好歹是个人曹官,尚能周旋一二,护你几分周全。离了长安城,进了李靖的军营,那便是龙潭虎穴!战场上刀兵无眼,更别提暗地里那些……若有佛门弟子想对你动手,在那行军路上荒郊野岭之处,老夫如何护你?鞭长莫及啊!” 陈光蕊直视魏征焦虑的眼神,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魏公息怒,请听我言。其一,李将军大军开拔尚需时日筹备,非朝夕可成。其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看透命运的冷静: “文殊菩萨若真在近几日降临长安,他若存心寻我,那么此刻在您府中,与在李靖军营里,乃至在长安街头巷尾,又有何本质区别?他在意,便无处可避;他不在意,则天下何处不可容身?关键不在我身处何方,而在于……那三十三重天上的消息!” 魏征一怔,随即明白了陈光蕊的潜台词。是啊,陈光蕊是把希望完全寄托在那封直通兜率宫的信件上。 三十三重天外的那位若能插手,佛门之局自解,他在哪里都安全。 那位若袖手旁观,即便躲在皇宫大内,也难保安宁。他的安危,此刻已系于天外! 魏征长叹一声,白的胡子颤了颤,脸上担忧之色未减,语气却软了下来, “你这话……唉,倒也在理。只是那兜率宫……消息何时能到?那位会不会管这等‘小事’?实在……渺茫啊!” 他的忧虑像沉甸甸的石块,压在心头。两人相对无言,书房内只余烛火哔剥,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这份沉寂中,是对未知结果的巨大煎熬。 突然! “呜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充满威严与怒意的雄浑狮吼,如同炸裂的雷霆,猛地从长安城西的苍穹之上倾轧而下。 这吼声并非源自凡间猛兽。它起初沉闷,如同天际滚过的闷雷,震得人心魄俱颤,紧接着,那声音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宏大,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窗外,原本寂静的天空骤然风云色变,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牵引、汇聚!它们旋转、凝实,在极短的时间内,竟在长安西门的正上方,凝聚成一颗庞大如山岳、栩栩如生的巨大狮子头颅! 那狮首由滚滚乌云构成,线条狰狞粗犷,双目如同两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所有的光。 它高悬于天,威严、愤怒、睥睨众生,仿佛要一口把这长安城都给吞了。 (本章完) 第73章 两只狮子,跑得快? 第73章 两只狮子,跑得快? 巨大的狮子头在长安城西侧的天空凝聚成形,乌云翻滚构成狰狞的轮廓,一张大嘴好像要将整个长安城都吞在口中。 长安城内骚动起来。街头巷尾,无数百姓停下脚步,惊恐又新奇地仰望苍穹。 有人颤声喊着“祥瑞显灵”,更多的人则面色发白,低声祷念,不安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声浪。 听到狮吼声,魏征猛地站起,死死盯着窗外那庞然大物,面色阴沉。 在长安城外,直接凝聚巨大狮头,公然施压,这是何等的狂妄。 作为人曹官,他理应前去捉拿。 陈光蕊只觉得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呼吸猛地一窒,目光同样锁定了那云端巨相。 怎么又是一头狮子? 看到这张大嘴,他隐约猜到了这个妖怪是谁了? 他娘的,文殊你就喜欢烫头的是不是? 魏征看着天际,想起了一段往事, “据古籍记载,昔年蟠桃盛会,文殊菩萨座下一头青毛狮怪,因未被邀约,凶性大发,显出法天象地之能,张开巨口欲要吞下十万天兵!吓得南天门紧闭,天兵不敢出战……后来那孽畜便被菩萨收伏,成了坐骑。” 陈光蕊眉头紧锁,敏锐地抓住逻辑漏洞,同时也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青毛狮子?不对啊魏公,那晚你擒住的青狮精,难道不是文殊的坐骑?那此刻天上这头……又是谁?” 两只狮子跑的快是嘛? 一只超雄,一只没蛋,真奇怪。 陈光蕊一边疑惑,一边腹诽,心中已经将文殊菩萨的恶趣味猜测了一万次,也将魏征给问住了。 “这……” 魏征一时语塞,脸上也露出极度困惑的神情。眼前景象与他掌握的信息明显冲突。他下意识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显然也在分析这不合常理之处。 “笃笃笃!” 就在这时,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魏征立刻收敛心神,强作镇定地应道:“进。” 书房门被推开,老管家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老爷,门外有位僧人求见,自称是大兴善寺的方丈。” 大兴善寺?方丈亲至? 这个时候大兴善寺的和尚前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魏征与陈光蕊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请他……到前厅稍候。” 魏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神依旧凝重。他看了一眼陈光蕊,“你且在此稍待。” 眼下,佛门最为关注的问题就是那头被魏征抓住的青毛狮子,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陈光蕊。 而魏征要做的,就是不能放了这头狮子,因为他清楚陈光蕊的状态。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让陈光蕊出面,而是自己去面对佛门的来人。 片刻后,前厅。一位身着大红金线袈裟、手持九锡杖的老僧走了进来,面容清癯,长眉垂至脸颊,颇有高僧风范。正是大兴善寺的方丈。 他双手合十,对着魏征深深一礼,声音平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阿弥陀佛。贫僧大兴善寺戒嗔,见过魏大人。今日叨扰,实有万分紧急之事相求。” 魏征面无表情,捻了捻胡须,语气似乎带着一丝刚直者的不忿,却又克制着, “哦?方丈大师有何急事,竟要来我这小小的宅第?” 方丈抬起头,目光恳切,直奔主题, “实不相瞒,右丞大人!贫僧今日得知,前些日,您曾于长安城中,擒获了一尊护法神兽,应是……一头青毛狮兽。此兽与我佛门渊源深厚,乃一位大菩萨座下护法灵兽。近日,其主人将至长安,特派贫僧前来,恳请右丞看在佛门颜面上,高抬贵手,放了那灵兽吧。” 魏征心中早已了然,他早就知道文殊菩萨来的事情,面上却装作一头雾水。 他皱起眉头,一脸严肃,仿佛在认真回忆,手指又习惯性地捻着胡须, “青毛狮兽?大师,我公务繁忙,整日处理军国大事,未曾听闻抓捕过什么……狮子精啊?况且,这妖物偷入宫闱,居心叵测,若真是本官所捉,也必然是为民除害!你倒是说说,谁告诉你是我抓的它,具体何日,在长安何处,这狮兽有何特征,又是哪位大菩萨的神兽竟然被派下凡间来害人?” 他语气咄咄逼人,抛出一连串问题,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方丈,显然在试探对方的底牌和其背后之人的态度。 方丈显然没想到魏征反应如此激烈且要追根究底。他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道, “右丞息怒!贫僧……贫僧也是听闻坊间风传。至于菩萨名讳……佛门广大,贫僧实不敢……不敢妄测菩萨心思……” 他言语吞吐,显是极为忌惮,不敢直接点明文殊菩萨之名。 看到对方闪烁其词,魏征心中冷笑,面上更冷, “坊间风传?大师身为佛门高僧,也轻信道听途说?既不知详情,也说不出菩萨名号,那便当是无端谣传!此事本官全然不知!若无其他事,大师请回吧。” “你……”方丈被顶得面皮一紧,正要开口争辩。 突然! 前厅的空气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了一下! 一个庞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门口,直接堵住了方丈的退路。 那是个极其诡异的存在,一颗巨大狰狞的青毛狮子头颅占据了视野,血盆大口,獠牙外露,双目赤红如灯笼。而头颅之下,却是一个雄壮的类人躯体,肌肉虬结,皮肤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身披简陋的兽皮与甲胄。 一股凶戾的气息瞬间充斥着整个前厅,空气仿佛都粘稠起来。 来人一步踏入厅中,震得地面微颤。 他那双血红的狮眼无视了惊恐后退的老方丈,死死锁定坐在主位的魏征,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震得房梁嗡嗡作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无需废话,人曹官你听好了,吾乃文殊菩萨座下弟子,奉菩萨法旨,前来寻回我佛门弟子,不要多说什么无用的话,速速放人。” (本章完) 第74章 上架感言 第74章 上架感言 【上架时间】 周三零点 【加更情况】 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争取把这一段故事写完,万字肯定能有,不知道能不能有一万五,或者两万,我试一试。 996的牛马真的没有存稿,每天到家,大概晚上九点半开始让自己代入剧情,想情节,如果十一点能把剧情想的差不多,我凌晨一点前肯定能把新章节完成。(现在是凌晨3:09,写完上架感言,设置定时,我就能睡觉了。) 所以上架后,我每天差不多能更六千到七千字。如果早晨没写完,我会先上传完成的章节,剩下的部分尽量在中午前完成。 【感谢】 1.感谢我的编辑朱砂,让我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能够呈现在大家眼前,并且沟通高效,经验丰富。 2.感谢截至8月9日追读的3782位读者,是你们的追读让我有写下去的动力。前面一些情节没有写好,后面会慢慢改进。 3.感谢几位打赏的读者: 比企谷八幡、; wanlon;讋言;会魔法的穷鬼;迷路的233;书友20190706102057050;屠刀之下皆亡魂;黑涩天箜下 【需要说明的是】 1.为了更加贴近西游,我主要看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西游记》,同时也会在b站,知乎等一切我能找到的范围内看解读,还有部分,是根据大家都熟悉的电视剧的情节。 我的原则是,只要对我剧情有利,那我就拿来用,反正不管解读也好,还是剧情也好,他们本身有自己自洽的逻辑,那我就用。 比如现在情节中的“双狮论”,对我情节推进有帮助,那我就直接用。 2.关于时间线:我困惑其实挺大,陈光蕊是贞观十三年的状元,水陆大会是贞观十三年,唐僧也是同年取经。既然时间上本身出了问题,那我修改一些时间为了推进剧情,大家也就谅解一下吧。 所以后续时间线上有一些看上去与印象中不相符的,多半是我调整了时间,为了推进剧情。 【最后】上架后,我会设置一个书友值发言,订阅1章就够,减少一下读者老爷们对我的爱。 (本章完) 第75章 狂妄 第75章 狂妄 在这九天三界之中,但凡成了大人物,那都要讲个体面颜面。纵是心中再急再怒,若要撕破脸皮亲自下场做那腌臜事,也多半拉不下这个架子。 因而往往便是如此: 他们与你说一件事,被拒绝了,那股邪火无处发泄,却又还要顾忌着那张面皮。 这时会怎么办?自然是派出底下那些跑腿的,或者是爪牙来。 这些个狗腿子,他们说的话、做的态,往往比其主人更为露骨凶狠,只因它们并非正主,无须太过顾忌身份,更能肆无忌惮地展露其主子心头最真实的想法。即便是被拒绝,那也与主子无关。 此时这青毛狮子气势汹汹,它的所言所行,其背后,传达的岂非是文殊菩萨最真切的态度? 魏征脸色铁青,白胡须无风自动。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他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在强压怒意。 “哦?佛门弟子?”魏征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锋芒, “原来如此。只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手指习惯性地捻了捻胡须, “吾乃玉皇大天尊钦封人曹官,司掌人间通禀天界之职,职责在身,所擒之人,无论其是何方来路,是佛是魔、是仙是妖,皆需秉公处置。” 魏征的目光看向青毛狮子精脸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深沉的、不同于狮妖狂暴气息的威严感,如同山岳般从他身上弥散开来, “你想要人?”魏征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 “可以。只要玉皇大天尊降下法旨,命我放人,魏征即刻照办,绝无二话。” 他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落地有声,没有丝毫退让。 “吼!” 青毛狮子精被这番“官腔”顶得怒火中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狂暴的气势如浪潮般再次暴涨! 整座前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案几上的茶盏、文书都开始微微震颤,无形的压力要让人膝盖发软,骨头都被碾碎! 它根本没把所谓“天庭威仪”真正放在眼里,只想用最直接的力量压服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曹官。 这分明是他青毛狮子想要以气势压制魏征。 但是魏征作为玉帝在人间的使者,他自然有自己的威严。冷哼了一声,整个人的威严直接上升,仅仅是一个动作,就犹如玉帝亲巡。 他虽然没有通天的神通手段,但是的职权里,有代表玉帝巡视人间的权力,此时被他使用,直接威慑住了众人。 他就在那里,盯着那青毛狮子,丝毫不弱下风,甚至还有稳稳压制之势。 此时,一声威严的龙吟骤然穿透威压,从厅外响起。 同一时间,一股沛然的水泽之气升腾,带着江河奔涌的力量。 厅门口的空气微微扭曲,一个富态老者的身影第一个踏了进来,正是化成人形的泾河龙王!他身后,数条形态各异的龙影若隐若现,那是他带来的龙族 紧接着,地面一阵波动,一个身材矮小、穿着官袍的小老头,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从龙王身后的阴影处冒了出来,是长安土地。 他虽然满脸惧色,眼神躲闪,但终究还是紧紧咬着牙,站到了泾河龙王旁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们代表着天庭在人间水域和土地体系中最基层的管理者。 在这个时候,他们走到了魏征的身边。 意思很明显:你不是狂吗?有种把天庭在凡间的官儿都灭了。 青毛狮子精的赤瞳扫过泾河龙王和土地老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轻蔑。 这些虾兵蟹将、土地小神,在它眼里如蝼蚁般不堪一击。但它眼中更多的却是强烈的被冒犯之感! “好!好!好一个人曹官,好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青毛狮子精的声音低沉, “你真以为,仗着这点天庭的皮,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我现在就捏死你,看那天庭又能奈我何?!” 它已是狂怒,完全被冲昏了头脑。 面对这威胁,魏征的神色反而异常平静。他没有后退半步,稳稳地坐在主位,那深沉的、代表着人间天庭权威的法相威严非但没有退缩。 魏征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近乎于无的嘲讽笑容。他迎着青毛狮子精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信,我自然信你的手段在我之上,轻易就能取我性命。”魏征的声音异常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你,敢吗?” 他顿了顿,让这沉甸甸的两个字在青毛狮子精耳边轰响,目光锐利如刀, “杀了我,这人曹之职便是因你而亡,玉帝钦封的使者陨落,便是天颜受损,这是赤裸裸藐视天庭,后果如何?你青狮可以跑回灵山躲起来,但你的主人……,他,顶得住这泼天的大因果吗?天威之怒,他承受得起?你来此,是要替你家主人扬威,还是要替他结祸?” 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青毛狮子精暴怒却混乱的神经上。 “吼!” 他发出一声憋屈到极点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赤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它死死盯着魏征,眼神凶恶得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它当然不敢! 它不是傻子。它来,是奉旨索要被擒的同族,是为菩萨分忧解难的。 若真在此杀了人曹官,触怒天庭,引来天兵神将征伐,坏了布置…… 它深知这后果的恐怖,那绝不是它一个小小的坐骑能承担的起的! 最终,巨大的狮嘴咧开,露出一个狰狞无比的冷笑: “好,好一个魏征,你给我等着!此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哼!你们,洗干净脖子等着!” 它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厅中回荡。 说完,青毛狮子精最后凶狠地扫了一眼厅中众人,庞大的身躯周围空间猛地一阵扭曲,它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没入地下,消失不见。 只留下前厅内一片死寂,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恐怖威压。 (本章完) 第76章 希望 第76章 希望 厅内静得吓人。青毛狮子精的狂言犹在耳畔,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散去后,泾河龙王与土地老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后怕和忧色。 他们默默向魏征行了一礼,没再多言,各自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书房内重归平静。陈光蕊这才从书架后的暗影里转出身来,脸色凝重。他对着魏征郑重地行了一礼, “魏公之恩,光蕊铭记。”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您方才没有屈服于那孽畜的威胁,甘冒风险也要留下那青狮精,是在为我争取时间……等待三十三重天的消息,光蕊感佩。” 魏征脸上的刚硬线条并未缓和,反而眉头锁得更紧。他习惯性地捻着下巴的短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感佩什么?”他摇摇头,声音低沉, “不过是话赶话,被他逼到墙角,不得不强撑罢了。这狮子走得虽不甘,但绝非虚张声势。” “这正是晚生所忧。”陈光蕊走到桌案旁,目光直视魏征,语气清晰而冷静, “那畜生狂言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必是回去添油加醋复命。文殊菩萨若听他一面之词,为了找回坐骑,只需向玉帝讨一份法旨,玉帝……不会驳了这个佛门菩萨的面子。” 陈光蕊停顿了一下,点出最残酷的现实, “在玉帝眼中,一个妖邪残害了百姓、潜入皇宫改动了案牍,这些小事,未必值得因此让佛门下不来台。最迟这两三日,天庭的旨意就会送到您手上。到那时,您不放人,便是抗旨。”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清醒的认知。 魏征的指节用力捻着胡须,拧成了一个结,显然在急速思考对策。 半晌,他眼神一亮,带着一丝决断, “若是旨意下来逼我放狮……老夫把奎木狼叫回来,他得老君赐了九转还魂丹,伤愈之后法力大增。有他在,还有我和龙王、土地帮忙,那青毛狮子算什么东西?未必就怕了他们。” 陈光蕊立刻摇头,断然否定, “万万不可,魏公,奎木狼星君是私访下界,此事若因你我暴露,岂不是害了他?私自下凡是大罪,更别说还要与佛门冲突,届时连老君的面子都未必好使!星君只怕立刻要被押回天庭受罚。” “这……” 魏征又捻了捻胡须,显然觉得有理,他刚升起的那股劲儿被陈光蕊的担忧压下去了。 他换了个思路,语气带着试探性的狠厉,“那……趁着旨意未到,我现在就去崔珏那儿,把那孽畜弄死,再请崔判官拘了它的魂魄,只需做得干净利落,让它魂飞魄散,死无对证!那文殊纵有通天之能,寻不着狮精,又找不到把柄,一时半刻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陈光蕊依旧摇头,语气带着更深沉的无奈, “魏公,此策看似可行,实则后患无穷。佛门手段莫测,那文殊亲临长安,若真想探查,未必查不到蛛丝马迹,未必那狮子就会魂飞魄散。这只会提前暴露,将我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而且……” 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而微黯,透着一丝期望, “若那崔判官真有办法,能不动声色地将我……将这金蝉魄从我体内剥离出来,才是釜底抽薪之策。” 魏征闻言,重重一叹,捻胡须的手指颓然放下,脸上充满了现实的无力, “唉……老崔执掌生死簿,勾魂索命、分魂合魄的手段或有,但要剥离这佛门金蝉子所寄之魄,难!太难了!除非……去求地藏王菩萨?可去了还不如不去.” 陈光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啊,魏公。我准备了再多,当真正面对远超自身层次的力量时,总显得苍白无力。” 他抬起头,“唯一的生机,或许只有那渺茫的希望,等待那三十三重天上降下的回音。” 他顿了顿,眼神反而平静下来,“既然注定暂时无解,与其惶恐不安,不如坦然些。剩下的日子,我想……好好看看这长安城。” 陈光蕊向魏征郑重一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长安城异常平静,朝堂之上,新科的授官结果很快明了: 张昌龄审时度势,见孙伏伽处境不佳,果断投入秦王府阵营,因其文采颇受器重,被授为秘书省校书郎,虽然只是个正九品的官,但当真是个不多得的起点。 另有两人亦因表现或背景留京任职。 余者皆外放,也都授了县丞、司功参军、录事参军等官职。 而最令人意外的,便是这届的状元郎陈光蕊。 这位曾被太子殿下亲自嘉许的才俊,竟被授为代州行军总管府司马,虽然是个正五品下的官职,品阶很高,但是要即刻随军北征突厥,深入险地,奔赴血肉沙场,九死一生。 对于他们来说,当真不是什么好的官位。 同窗们告别时,张昌龄看他的眼神复杂难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对此,陈光蕊脸上唯有平静,心底更是波澜不惊。这结果,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轻松。无人能理解这份轻松来自何处。 他果然如自己所愿,在长安城悠然而行。大多数时间,他独自一人,或流连于西市新开的胡商酒肆,听坊间乐伎唱些小曲;或在东市的茶楼闲坐半日,听读书人说一段评书,点评两句旧事。 日子一晃,已是三天过去。不少同窗已收拾行装,带着对新前程的憧憬或忐忑离开了长安城。 陈光蕊依旧不急。李靖大军筹备开拔尚需时日,他乐得清闲。今日更是兴起,白日便去那颇有名气的醉月阁听了一下午曲,直到华灯初上才出来。 他迈着微醺的步子走出热闹的坊门,沿着朱雀大街缓缓而行。长安夜色深邃,星河璀璨。一阵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微凉拂过面颊,令人心神一畅。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浩渺的星空。 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东北方向的天空。 身体忽然顿住。 只见东北天际,一颗不起眼的星星,正以一种既不明显,却又异常坚决的姿态,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悠悠飘去。 那个方向……正是魏征宅第所在的区域。 陈光蕊站在原地,脸上的醉意和轻松瞬间褪尽,目光沉凝如水,紧紧追随着星变换方向。 (本章完) 第77章 太白金星 第77章 太白金星 陈光蕊站在朱雀大街上,看到一颗星落在了魏征宅第的方向,最后一丝醉意也消散了。 “天庭来人了……” 他心中默念,一丝复杂的情绪涌起。 魏征当时为了他,写了两封奏疏。一封递往天庭玉帝,禀报擒获妖邪欲要正法。另一封则冒险直通三十三重天外兜率宫,详述了青狮精背后的佛门布局,尤其是金蝉子投胎的事。 “天庭的人到了,那……三十三重天外的回音呢?” 陈光蕊的心微微悬起。 魏征说得对,佛门布局天下,大小事件数不胜数。 在兜率宫那位眼中,自己这区区一个凡人书生的存亡,和那佛门落下的几颗无关紧要的棋子,真的值得耗费心思吗? 希望渺茫。 陈光蕊还是没有放弃,抬头看天,渴望能从那里再捕捉到一丝回应的征兆。 但是,没有任何的奇迹。 就在他凝望夜空之际,一个焦急富态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正是化成人形的泾河龙王。 “哎哟喂我的陈状元,您怎么还在这儿闲逛,不要命啦?” 龙王压着嗓子,语气急促得像连珠炮, “快快快!快离开长安!” 陈光蕊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沉声问道,“龙王?怎么回事?慢慢说。” 龙王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无人注意,这才凑得更近,语速虽快,但字字清晰, “天庭来人了!是太白金星!他带着玉帝陛下的法旨来的!” 陈光蕊眼神微凝,“带法旨来的,说的是什么内容?” 陈光蕊没有想到,天庭下来的会是太白金星,这位可是玉帝身边的红人,他下来,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将玉帝的态度表明了。 “咳!气煞我也!” 龙王拍了下大腿, “玉帝下旨,大意是说,那头青毛狮子精确系佛门文殊菩萨座下灵兽,因疏于管教擅入长安生事,造成些小麻烦。着令文殊菩萨亲至长安,将其领回灵山严加管束。” 小麻烦?严加管束?陈光蕊心中冷笑,但是也没有说什么,这个说法也太官方了。 虽然说的冠冕堂皇,但是玉帝的态度也说的清清楚楚了。 “魏大人当场就反驳了!”龙王喘了口气,继续道, “他声音可大了!质问说,让佛门自己处理自己闯下的祸,岂不是纵容包庇?天庭威仪何在?妖邪祸乱宫闱、杀害百姓、篡改案牍,这些罪过岂能如此轻描淡写?” “然后呢?”陈光蕊追问。 “然后?然后那位太白金星,还是那副老好人的笑模样,慢悠悠地说,魏大人有所不知,天庭规矩,历来如此。谁家的事便由谁家管,最是省事。他还说魏大人尽忠职守,做得很好,天庭自会记上一功。” 龙王模仿着太白金星的样子,语气带着憋屈。 打个大棒,再给个甜枣,这么看,倒是由不得魏征了。 “魏公没立刻放人吧?” 陈光蕊抓住了关键点。 “哪能啊!魏大人精明着呢。” 龙王精神一振,露出点解气的神色, “他说,既然是规矩,那就按规矩来。要走章程!验明正身、签字画押、记录在案,一个也不能少!现在,他们就在魏大人府里僵持着呢!文殊菩萨肯定也在场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担忧, “不过啊,陈状元,魏大人特意让我来寻你,让我务必提醒你,太白金星亲传玉帝法旨,他魏征再硬气,抗旨不遵也是大罪,拖延不了多久的。他说让你务必趁着现在这空隙,赶紧去投奔李靖大营。” 陈光蕊听完,心下了然。魏征果然谨慎。虽然表现得强硬,不惜顶撞太白金星,但他心里很清楚底线在哪里。他是在用这章程争取最后一点时间,同时,也是在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机会。 去李靖大营,那里人多,一时半会也不会被发现。 这魏征有心了。 要知道,太白金星都已经来到长安了,这魏征还说要按照章程来,显然是没给太白金星面子。 太白金星可是玉帝身边的红人,他魏征,不过是一个在凡间的人曹官。 太白金星天天都能见到玉帝,他魏征呢? 陈光蕊心中感动。同时,他对着泾河龙王郑重一揖, “多谢龙王冒险相告!此情陈光蕊记下了。” “哎哟,客气什么!快走吧!” 龙王松了口气,催促道,“再磨蹭,魏征那里也挺不住啊。” “好,我这就去。”陈光蕊点点头。 龙王见任务完成,不敢久留,肥胖的身影一晃,便融入了街角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陈光蕊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只不过,他不是朝着长安城外李靖大军屯驻的方向,而是向着老君观的方向。 这是他早就盘算好的,这个时候,去老君观应该是最安全的。 毕竟不会有人想到自己在这么危急的时候不离开长安,而是去了老君观,佛门的人不会到老君观来撒野,太白金星去了老君观,也要给上几分薄面。 永兴坊,魏征宅第。 “砰!” 魏征的手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杯一跳,他须发皆张,对着大厅中的来客怒目而视, “章程就是章程!验明正身、签字画押、记录在案,少一步,今天谁也带不走它,我说的!” 厅内另站着两人。 一人慈眉善目,鹤发童颜,手里持着一柄拂尘,身穿一袭素色仙袍,正是奉玉帝旨意下界的天庭老臣,太白金星。 面对魏征的激烈反应,太白金星脸上不见丝毫愠怒,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眯眯模样,拂尘轻轻一摆,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分量, “魏人曹,火气不要那么大嘛。玉皇大天尊的金口玉言,那便是三界最大的法度、最硬的章程。这旨意,本身就是最高的规矩,你为人曹官,连这第一等的道理都忘了不成?” 在他身边,有一人宝相庄严,他身罩瑞霭,祥云缭绕,手执一柄寒光湛湛的利剑,此时的文殊菩萨言语平静地帮腔道, “正是如此。魏大人,你乃玉帝钦定的人曹官,奉天旨意监察人间,你在凡间行使权柄所依仗的,不正是这般尊奉天庭法旨的规矩么?如果现在你不依着这条规矩,那你在这人间可就没有什么倚仗了,到时,你觉得能拦得住我?” “我……” 魏征被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诘问堵得一窒,但他心中存了为陈光蕊争取时间的念头,依旧梗着脖子,强撑着说道, “规矩就是规矩!天庭的卷宗文书也是规矩的一部分!这妖邪的罪状还未……” “唉。” 太白金星轻轻一声长叹,打断了魏征的话。他依旧笑容可掬,向前缓行两步,站得更近些,声音压低了少许,像是老朋友间的贴心规劝,但那话语却直透魏征心神, “魏大人啊,你是个明白人,何苦这般固执呢?这狮子,迟早是要放的。现在放,是玉帝法旨,是顺水人情,你我面子上都好看,天庭威仪无损,佛门亦感念大人通融。你若非要‘按章办事’、死扣文书细节,拖下去……拖得过玉皇大天尊的意志吗?” 他微微倾身,那平素慈祥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精芒,语气愈发轻柔,却字字如针, “你此刻顺旨放人,贫道回天复命时,自会替大人美言几句,今日这点小磕绊,算得了什么?权当过眼云烟。可你若是还要坚持下去……” 太白金星声音更缓,脸上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但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魏征最致命的软肋上: 回到天庭,人间发生了什么事,那可就是他太白金星说了算,你一个人曹官,能见到玉帝几面?还不老老实实听安排? “你若是继续坚持……那就是忤逆圣意,轻则你这人曹官的位置保不住,重则……呵呵。而且到了那时,这狮子,你想扣,也依然扣不住啊。魏大人,聪明才智如你,该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明智的吧?”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魏征激愤的神情瞬间僵住,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就在那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太白金星的耐心似乎也被磨没了,目光瞥了一眼魏征腰间的储物锦囊。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手中拂尘看似随意地向魏征腰间一点。 “差点忘了,收着那狮子的法宝,似乎有些眼熟?”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嗯……这个囚困妖物的布袋,还有那根捆仙绳……巧了,当年玉皇大天尊慈悲,感念你忠心办事,特意命我,从天庭宝库之中选了几件还算趁手的物件赐予你用。如今嘛……” 太白金星口中念念有词,几个极其古朴玄奥的音节吐出。 只见一道微弱的金光闪过,魏征腰间那用来囚禁青毛狮子精的灵宝布袋以及那根金光闪闪的捆仙绳,竟瞬间不受控制地从锦囊中飞出,落入了太白金星手中。 “此物既然源于天庭,贫道今日便代玉帝……先收回了。” 太白金星随手将布袋和绳索拢入袖中,动作轻松写意,仿佛只是收走了两根无用的稻草,但是这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剩下的,他就不打算再给魏征机会了。 他依旧笑呵呵地看着魏征,“魏大人,法宝已去,你现在……还要坚持‘按章程’查验么?” 魏征的脸色彻底变得灰白。对方不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此刻连他仅有的依仗,那人曹官仅有的几件像样法宝,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当场收走。 他颓然一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走大半,紧握的双拳也无力的松开。 他知道,大势已去,再无拖延的可能。 太白金星满意地微微颔首,他笑呵呵地看着一旁的文殊菩萨,文殊菩萨也报以微笑,夸赞太白金星做事果决。 而后,太白金星随手对着那落在他手中的布袋一点。袋口松开金光,一道狼狈不堪的巨大狮影从中滚落出来,重重砸在大厅中央的地面上,正是那被囚禁多日的青毛狮子精! 青毛狮子精甫一落地,先是有些茫然地甩了甩巨大的头颅。 它环视着四周,来第一时间确定周围的环境,突然,它赤红的狮眼猛地聚焦,看到端坐于前、宝相庄严的文殊菩萨时,巨大的狮目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找到主心骨的激动光芒, “菩萨!” 它挣扎着爬起来,本能地想靠近主人寻求庇护和依靠。 随即,它又看到了旁边那位鹤发童颜、气息深不可测的老神仙,太白金星,那是在天庭也地位尊崇的存在!狮子眼中顿时又添了几分底气十足的得意,头颅也下意识地抬高了些。 最后,它的视线猛地扫向魏征。看到魏征此刻那失魂落魄、强弩之末的狼狈模样,再想到这些天被囚禁所受的窝囊气,一股滔天的怨毒和幸灾乐祸瞬间在狮脸上浮现! 然而,就在这怨毒的目光扫过魏征的一瞬间,这青毛狮子精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它像是被闪电劈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菩萨!菩萨!”青毛狮子精急忙压低那颗硕大的头颅,凑到文殊菩萨座前,将声音压得极低。 文殊菩萨一直平静如水、宝相庄严的面孔,在听清青毛狮子精这几句低语后,如同晴天霹雳! 他那蕴含着无上威压的、如同金刚怒目般的目光,猛地钉在了面若死灰的魏征身上。 “魏!征!” 文殊菩萨的声音不再平静,反而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震怒,整个大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风雷,重重锤在魏征心头, “你百般阻挠,强留我佛门护法,扣住不放,处心积虑拖延……就为的是这?!” 老君观内烛火通明,香火气息弥漫,却空旷寂静得可怕。只有陈光蕊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太上老君的神像前。 这已是今日他第二十次虔诚祈求,恳求那三十三重天外的大人物能垂怜一丝目光,看一看这里发生的事吧。 然而,香灰在鼎炉中堆积,袅袅青烟飘散,神像依然慈眉善目,不言不语。 “在南瞻部洲,这长安城也算道教大本营了…佛门如此步步紧逼,你真就不管了么?” 陈光蕊低声喃喃,心中的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还是不管是吧?” 他走近神像,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再无他人。 鬼使神差般,他竟踮起脚,爬到了老君的身上,凑近了那巨大的、石雕的、布满细微尘埃的老君耳朵,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这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老君吹了吧.” 此时,道观陈旧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披甲胄的军士闯了进来,身影在摇曳烛火下拉得很长。 他目光扫过,定格在陈光蕊身上,抱拳,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陈司马!李总管大军已在城外集结完毕,特命卑职前来,请司马即刻归队启程!” 陈光蕊看着这位军士,又回头看看仍然岿然不动的老君像,只有一丝深藏的疲惫和谨慎。 他点点头,却是问了个问题,“李将军准备今晚就出发?是不是有些急了?殿下可知道这件事?” 那卫兵点了点头,“因为突厥那边有了新动静,我们.不得不出发。” 陈光蕊声音平稳,“知道了,这就随你回去。” 说完,他便作势转身,要跟着军士往外走。 就在陈光蕊转身,那军士也自然地回身带路的刹那。 异变陡生! 陈光蕊眼中寒光一闪,口中念着什么,右手猛地向身侧不远处的观中池塘虚虚一引。 他体内那颗温润的龙珠骤然亮起微光,池塘中平静的水面轰然炸开,一道婴儿手臂粗细、凝练如箭矢的水柱激射而出,速度奇快无比! “嘭!” 水柱结结实实地撞在军士的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如同被重锤砸中,闷哼一声,一个趔趄重重向前扑倒在地!直到摔倒在地,他原本握着腰间刀柄的手,才堪堪抽出了一半寒光。 “这等秘密信息,还能让你一个小小的大头兵知道了?在这忽悠谁呢?” 陈光蕊看着倒在地上的军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龙珠的力量正在缓缓平复。 他轻呼一口气,低语道, “泾河老龙王的东西,还真派上用场了……” 话音未落,两个焦急的身影几乎是挤着门冲了进来,带起一阵风。 “陈光蕊!别被骗了!别乱动! ”跑在前头的,正是化成人形、富态圆润的泾河龙王,他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紧随其后的是缩着脖子、一脸紧张的土地公。 龙王一眼就看到倒地的军士和陈光蕊没事人似的站着,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嚷道, “哈!好小子!反应够快!瞧见没?老哥哥我这龙珠好用吧?说控水就控水!” 他凑上来,语气里带着得意的邀功,“当初给你就对了!” 陈光蕊还想试探一下龙王是真是假呢,还没有开始问问题,但是听到龙王说起了龙珠的事,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龙王,土地,你们怎么来了?” “哎呀别提了!”龙王一把拉住陈光蕊的胳膊,就要往外扯, “魏公那边松口放人了,就是那青毛狮子!可它回去一张嘴,你的事佛门全知道了。他娘的!那秃驴翻脸比翻书还快,魏公那边自身处境也很凶险,他怕你这边出事,立刻让我们来找你,快跟我走。” 陈光蕊点点头,“这件事本来与你无关,你已经化解了死劫,为何还要卷进来?” 龙王摆了摆手,“我又不是那个老骗子,出了事第一个跑。” 他边说边急促地回头查看四周,仿佛黑暗中藏着吃人的怪兽, “此地不宜久留!走,老哥哥带你走水路!往地底河道钻,神仙也不好找!这佛门动作也太快了,一点喘息时间都不给!还好你没听老魏的跑去李靖军营,那地方人多眼杂又开阔,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龙王拉着陈光蕊就要往道观深处跑,似乎想找地方遁入地下水脉。 只不过. 陈光蕊突然身体一顿,任凭龙王拉扯也没移动脚步,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略显躲闪的土地老身上。他沉声问道, “慢着。龙王,你是从魏征那里来的?” “没有啊,是土地老儿叫我的,我一听你有事,这就快马加鞭来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老君观的?你不是说,魏公让我去投奔李总管大营吗?” “啊?是土地,是土地发现的,”龙王想也不想,一指旁边的土地公,理所当然地说道, “他管着这长安城方圆百里的地界,只要人在土地上,风吹草动他门儿清!” “哦?”陈光蕊的目光钉在土地公那张惶恐不安的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土地公能感知到我的位置……这我信。那么,请问土地公……”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半分,“我刚进这老君观,前后最多不过三个时辰。这李总管营中的‘传令兵’,又是如何精确知道我在老君观,并且这么快就找到了我的?” “这!” 陈光蕊话音未落,龙王原本急躁火热的脑子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猛地扭头看向土地老,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刚才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魏征让他们来找陈光蕊,是让土地依靠神通找人的。可军营里的普通士兵,怎么可能比专司此职的土地老更快、更精确? 就在龙王惊觉的这一刻,刚才还一副唯唯诺诺、紧跟在两人身边的小老头,身影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墨滴,猛地向地面一缩! “嗖”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泥土滑落的声响。 土地公竟在两人眼皮底下、在他们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中,瞬间融入了老君观地面的青石缝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陈光蕊冰冷的目光,和泾河龙王那张彻底惨白、写满了“完了”的胖脸。 空气,瞬间凝固。 (本章完) 第78章 青牛 第78章 青牛 当陈光蕊和泾河龙王发现了异样的时候,土地像一滩烂泥融入石缝,消失得无影无踪。 泾河龙王他猛地看向陈光蕊,急得语无伦次:“完了完了,这老东西,他……他肯定是投了佛门,他告密去了!快走!快跟我走水路……” 说着,他就要强拽陈光蕊。 陈光蕊却如钉在地上,反而拉住了龙王。“龙王,别走了,在这里应该会更安全一些。” 他的声音异常冷静,目光锐利地扫向老君观那扇刚刚被推开的、更显陈旧的大门方向, “人家……已经到了。” 龙王浑身一僵,顺着他的目光猛地扭头。 只见破旧的门框内,已经多了两道身影。 正是那本该在永兴坊魏征宅第“处理公务”的太白金星与文殊菩萨。 太白金星依旧手持拂尘,鹤发童颜,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和蔼可亲的笑眯眯模样,但此刻这笑容落在龙王眼里,比恶鬼还瘆人。 文殊菩萨则宝相庄严,周身微光流转,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睥睨一切的威压。 陈光蕊心中警铃大作,身体却站得笔直,没有丝毫退缩。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 “两位倒是好脚程。”陈光蕊的声音在寂静的老君观内响起,平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去魏公府上‘论道’,反倒寻到这清修之地来了?” 太白金星呵呵一笑,拂尘轻摆,脚步竟真的停在门槛之内,没有跨入供奉老君的主殿范围。 他看着陈光蕊,语气如同邻家老翁在闲聊, “小友说笑了,不过是感应到此处有些小小的风波,顺道来看一眼罢了。” “哦?”陈光蕊的心稍微定了定。对方果然忌惮这老君观,不敢在观中明着动手,他的底气又多了一分。 只要不在这里动手,那他只要不离开老君观,就暂时没有危险了。 “风波?怕是不及魏公府上两位上仙掀起的风浪大吧?” 陈光蕊带着一丝讽刺问道,“不知魏公此时处境如何?” 他依然在试探。 “魏征啊……”太白金星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像是在谈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人曹官嘛,监察人间、擒拿扰乱凡间的妖邪本是职责所在,奈何行事……过于刚正了些,不通人情。玉皇大天尊仁慈,体谅其忠心可嘉,只是暂时让他……多休息几日,闭门思过,权柄之事,自有后来人能妥善处置。” 他的话说得极其圆滑好听,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魏征因为不听话,人曹官的位子没了,被撸了。 陈光蕊猜测,这件事可能现在玉帝还不知道,但就是他禀报一下的事情了。 陈光蕊心中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即便是魏征,掌握着沟通天庭的人曹之职,在这种真正的权贵面前,也不过是挥手就能处置的对象。 太白金星像是看穿了陈光蕊心中所想,那慈祥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一些,慢悠悠地补充道,声音轻飘飘,却像重锤砸在陈光蕊心上, “对了,小友在此燃香祷告,心意至诚,老道我在天庭时便已感知,甚是感动。所以来此之前,老道我已去那三十三重天外兜率宫,将此地凡俗琐事……代为禀明,免得惊扰了那位清净。” 他略一停顿,看着陈光蕊骤然收缩的瞳孔,脸上的笑意仿佛带着一丝玩味,“老君让我代为传话……他说,知道了。” 知道了。 这三个字,浇灭了陈光蕊心中最后一丝期望的星火。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魏征的信石沉大海,为什么他在这老君观拜了这么久都毫无回应。不是那位没收到信,也不是没看到他, 可能就是太白金星的一句话,老君也就不关注这里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文殊菩萨开口了。他的声音平和温润,如佛音贯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慈悲, “陈光蕊,莫要执迷。你可知你身上所负,乃是我佛门金蝉子转世之机缘?此乃无量功德。只要你顺天应人,欣然接受命运安排,助金蝉子成功归位。我佛门慈悲为怀,不仅保你父母兄弟平安富贵,为你塑金身立庙宇享万世香火,脱离凡俗苦海,成就无量正果!” 这番许诺宏大诱人,但陈光蕊只是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诮。 他抬眼看着宝相庄严的文殊,声音清晰而冷静, “多谢菩萨美意。不过,陈某一介凡夫俗子,见识短浅,只知道一点,若依了你佛门安排,那你们的那个大菩萨以后不会天天跟我叫爹吧?” “放肆!” 一直跟在文殊身后,刚被放出来的青毛狮子精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对着陈光蕊厉声咆哮, “小小凡人,竟敢在此口出狂言,污蔑我佛门圣法?真是不识抬举!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事吗?” 狮目猩红,死死盯着陈光蕊, “魏征那不自量力的东西,自以为公正,却因你而包庇并私扣本座,得罪天庭玉皇大天尊,得罪文殊菩萨,现在已被革了人曹官职,自身难保。” 陈光蕊没有想到,魏征为了给自己拖延时间,竟然将人曹官的位置给丢了。 这个平时谨慎的老头儿,这一次倒是挺果断的。 陈光蕊眼睛有些湿润,但是他盯着那头青毛狮子的目光更加冰冷了。 青毛狮子当然料到这样的事情,它巨大的头颅一转, “还有这条小泥鳅!为你通风报信,抗拒菩萨旨意!它的龙筋还能不能保住,哼哼,可就难说了!而你……你也快了!” “你放屁!” 脾气暴躁的泾河龙王被彻底激怒了, “我泾河水府隶属天庭龙宫体系,自有天庭律法管束,轮不到你个孽畜在此呱噪!” 陈光蕊也轻笑了一声,看到文殊菩萨身边出现的两头长相相差不多的青毛狮子,故意露出疑惑,“怎么有两头狮子,你是没种的那个?” “吼!” 那青毛狮子听到陈光蕊的话,直接就要动手,奈何想到这里是老君观,又有文殊菩萨的示意阻拦,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 不过,他盯着陈光蕊,脸上的笑容狰狞, “差点忘了,小子……你不是有个弟弟么?我听说他听你的吩咐,回老家了?” 青毛狮子精看着陈光蕊的反应,得意地怪笑起来:“啧啧……看他现在,正高高兴兴往回赶呢吧?他那小脑袋瓜里,大概还在盘算怎么帮哥哥在长安城安顿呢?呵呵呵……” “谁告诉你的?” 陈光蕊看向躲在太白金星身后的土地公,只有这个老东西能窥探凡人行踪! 土地公被陈光蕊的目光刺得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仗着有菩萨在侧,抬起那张皱纹堆迭的老脸,对着陈光蕊挤出一个小人得志的笑, “陈状元,您这话说的。老夫好歹是个土地神,这地界上发生的事,只要它是在这地上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的感应!一个小小凡人,行踪轨迹,自然……呵呵,尽在掌握。” 他一边说,一边讨好地望向文殊菩萨和太白金星,显然是在邀功。 陈光蕊却有些厌恶, “几天前你还去魏征那里表忠心呢,现在又要投靠他们,你觉得他们会信么?” 土地老听到陈光蕊的话,脸色变了变,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哼!” 青毛狮子精鼻腔里喷出不屑的气流,重新看向陈光蕊,语气充满了最后通牒般的威胁, “你都听清楚了?魏征、这老泥鳅、还有你那个弟弟……这些人,他们的生死前程,眼下就在你一念之间!你真想把他们全都连累死吗?” 巨大的狮吼带着无边威压,震得老君观瓦砾簌簌作响:“还不快滚出来?” 只不过,他话音刚落,在老君观院子的深处,突然有声音传来, “他愿意在这就在这,非要跟你出去干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中阴影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人立着行走,有人的身形,却顶着一颗异兽的头颅,独角参差,双眸幌亮。顶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筋挛如铁硬,遍体靛青苍,活脱脱一个青牛成精。 他穿着一身简单利落的黑布短褂,露出筋肉虬结的双臂,铜铃般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口的青毛狮子精。 他怎么来了? 太白金星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没有想到这位会来。 文殊菩萨也猜到了一二,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文殊菩萨坐下的另一头青毛狮子见主子表情有些不高兴,以为是这个新来牛精的引起的,直接怒吼,震得老君观的空气都在颤抖, “哪来的孽畜妖物,也敢在此放肆!” 狮声滚滚,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轻蔑, “岂不知文殊菩萨法驾在此,更有太白金星前辈当面,识相的,就赶紧滚开!” “嗡!” 这一句“孽畜妖物”入耳,那黑甲大汉的面色骤然涨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铜铃般的巨眼瞬间瞪得溜圆, “孽畜?” 那青牛愣了一些,明显是好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了,然后看向了那个青毛狮子, 青牛说道,“你家主子怎么教你这么不懂礼数的?” 然后,他又停顿了片刻,还是不觉得解气, “吼!”一声兽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瞬间压过了青狮的咆哮!整个老君观的砖瓦似乎都在嗡鸣! “混账东西,敢骂老子?!” 黑甲大汉彻底被激怒了,他根本不管对方是谁带来的,巨臂一展,钵盂大的拳头对着青毛狮子精那颗狰狞的脑袋就狠狠轰了过去。 “哎呀呀!使不得!快住手!” 太白金星惊呼一声,那和蔼的脸皮也抽了一下。 他反应极快,手中拂尘一甩,几点晶莹星光脱手飞出,悄无声息地融入老君观周围虚空。 一层极淡极薄的光膜瞬间笼罩了整个观院!如同一个巨大的气泡将观内外隔绝开来。 “二位!二位!这是长安城内!万万收敛点!不然塌了房子伤了人,我这趟差事可没法交代了!” 太白金星的声音带着无奈,更像是在提醒双方别闹得太大,惊动了凡俗。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无形的能量罩内爆发! 青毛狮子精显然没料到对方敢直接动手,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它仓促间只来得及偏头,那裹挟着风雷之力的巨拳几乎是擦着它的鬃毛砸在旁边的青石地面上。 地面猛地向下一凹,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碎石如同箭矢般激射,却被那层光膜牢牢挡住,发出噼啪的脆响。 这刚猛霸道的一拳,让青毛狮子精瞳孔骤缩,再不敢有丝毫轻视。 它怒吼一声,腰身一拧,庞大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捷,反手挥爪,猛地抓向黑甲大汉的侧腰! 黑甲大汉不闪不避,手臂一架,硬生生用覆盖着甲胄的小臂挡住利爪。 “铛!”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炸开,火四溅,两人同时一晃。 青毛狮子精只觉爪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和反震力,心头更惊!这畜生的力气和防御都大得惊人。 两人瞬间斗在一处。 一时间,沉闷的撞击声、石块的崩裂声、低沉的怒吼声在能量罩内不断响起! 文殊菩萨站在原地,紧盯着黑甲大汉每一个动作细节,特别是他无意间流露出的法力气息和战斗本能,仿佛在印证着早已心知肚明的猜测,他想掂量的是这青牛根底。 太白金星手搭着拂尘,站在光膜边缘。他看着罩内激烈但又被限制在一定范围的打斗,猜测着这青牛为什么会来,眼中却闪过一丝谁也看不透的深沉。 就在这时。 “吼!” 黑甲大汉似乎被青毛狮子精接连的狠招激起了真火,暴怒地咆哮一声!面对青狮精再次猛拍下来的巨爪,他竟然没有选择硬撼或躲避! 只见他右手猛地向上一抬,一个圆溜溜、白森森,仿佛是镯子般的东西,骤然出现在他手腕上! 那镯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宝光,就像一个凡间的普通白镯子。 看到这镯子的瞬间,陈光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金刚琢!”他双眼猛地瞪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是它!是太上老君的板角青牛!西游记里那个用金刚琢套走漫天仙佛宝贝的青牛怪!” 一股混杂着震惊、激动和“终于见到原著角色”的情绪冲上心头! 他认出来了! 只见那黑甲大汉手腕一抖,将白森森的圈子向空中一抛。 “着!”一声短促的叱喝。 那圈子迎风一晃,并未变大,却散发出一股无可抗拒的、玄之又玄的吸摄之力。 正挥舞爪子拍下的青毛狮子精只觉得一股恐怖的力量骤然缠住了它爪中的兵器。 那兵刃仿佛活了过来,自行剧烈震颤,猛地脱手飞出。 “嗖!”青狮精那沉重的武器如同投林的倦鸟,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径直飞向了那个在空中滴溜溜旋转的白圈子,瞬间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青毛狮子精爪子瞬间落空,巨大的惯性让它身体一个趔趄! “咚!”更在它武器被收走的下一秒,那旋转的圈子如同有人操控的流星锤,猛地向下一沉,不偏不倚,结结实实砸在它那巨大的狮子头顶正中央! “嗷!”一声凄厉痛苦的吼声,青毛狮子完全没了之前霸气的惨嚎响起。 它庞大的身躯如同被重锤砸中,咚咚咚连退十几步才稳住身形,巨大的狮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一个大包,像长了一只怪异的独角,痛得它龇牙咧嘴,眼冒金星。 金刚镯轻松套走武器,再敲了一记闷棍,青毛狮子精又惊又痛又怒。 它赤红的双瞳几乎要喷出火来,巨大的耻辱感让它失去了理智,嘶吼着就要不管不顾地再次扑上。 “够了!退下!” 文殊菩萨带着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惊雷在青毛狮子精耳畔炸开,瞬间浇灭了它的怒火。 它不甘地低吼一声,死死盯着收起圈子的黑甲大汉,但还是垂着头,一步步退回了文殊菩萨身后。 此时,太白金星的笑容深了几分,看着青牛的眼神带着了然。 文殊菩萨则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感叹,这金刚琢,这手段……果然兜率一脉,名不虚传。其力其宝,不容小觑。 土地和龙王都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土地使劲揉眼睛,“我的老天爷!那圈子是什么宝贝?收兵砸头,两下就收拾了那凶神恶煞的狮子精?太厉害了。” 龙王也是一脸敬畏,“这…这是什么神通?那圈子平平无奇,竟有如此威力?太可怕了! “好了好了,打也打了,热闹也看完了。” 太白金星笑眯眯地打圆场,但目光却转向那黑甲大汉,语气恢复了天庭使者的庄重,“果然手段高明,令人叹服。不过嘛……人,贫道今日还是要带走的。” 他指了指一脸警惕的陈光蕊。 青牛脸色依旧不善,直接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带不走!” 太白金星依旧和气,但话里带着分量, “贫道可是奉了玉皇大天尊的旨意而来。” 青牛目光锐利地迎向太白金星,语气斩钉截铁,“你那旨意拿给我看看?” 太白金星脸上笑容不变,“当然的大天尊的口谕,我还能骗你不成?” 但是青牛还是摇头,“你是亲耳听他说的?可敢留下字据?若是你敢留下字据,说是亲耳听到大天尊说,让你带走这个凡人,那你就能将他带走,否则,就是不行。” 听到这里,太白金星的笑脸沉了下来,“我都说了是大天尊的口谕了,那还要留什么字据?” 他明显有些不高兴,但是这青牛依然固执, “这旨意,是你从大天尊那儿揣摩来的。和他自己的心思比……差得远了!” “你若是敢留字据,那就证明你揣度的对,日后我们家那位拿着字据去问大天尊,也有个说法,若是你连字据都不留,以后不认了,那我找谁去?”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了,但是太白金星脸上刚刚阴沉的脸上又带着笑容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似乎在消化青牛这毫不留情面的指正,但语气依旧保持着圆融, “就算差了点意思……可道理总归是道理。陈光蕊总不能一直赖在你这老君观里不走吧?老君的门庭清净,你总得守着丹炉护着宫观,他一个凡尘中人待久了,岂不耽误了正事?” 青牛瞥了太白金星一眼,硬声道, “耽搁不了!人必须待在观里!你们不能伤他!” 太白金星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哈哈,谁说要伤他,大天尊的旨意是配合佛门,我来老君观请个凡人,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吧?” 言下之意很明白:你是老君的坐骑,没有权限插手凡人的生死。 他的想法很简单,我是奉玉帝旨意来的。 你们家太上老君就算要参和这件事,那也不能改了玉帝的旨意。 现在我要抓这人,就算是在老君观,那我也可以抓,之所以没动手,那就是给了三十三重天的面子。 不过,青牛根本不管太白金星说的天乱坠,就是不行。 太白金星哼了一声,“哦?道友这话……可就让老朽不解了。老君观虽是道门清净地,但说到底,这是人间凡尘的事。你们家那位清静无为,这凡间的因果……怕是轮不到他老人家亲自过问吧?” 青牛这次却没有被问住,反而向前一步,原本涨红的脸色平静下来,“凡人之事?他现在可不是凡人了!” 青牛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陈光蕊身上,朗声说道,“我家老爷太上老君,感其与道有缘,已为其安排了职司!从今日起,他陈光蕊,便是我兜率宫老君座下的一名抟炉烧火道人!” 陈光蕊一听,心里咧嘴,混了这么就,就跑人家太上老君那炼丹烧火了? 真是丢穿越者的脸啊! 不过,按照青牛的这个说法,自己的这次危机总算是解除了,至于其他的,日后再慢慢考量。 谁知,这时,太白金星却完全不笑了, “道友,你越界了。” “纵然是老君坐下的抟炉烧火道人,那在天庭上也是有神位的,不是你凭空说是就是的。” “你说他是抟炉烧火道人,可有大天尊的旨意,若是没有,那我还是能把他带走。” (本章完) 第79章 敕封 第79章 敕封 “道友这话……”太白金星脸上惯常的和蔼笑容淡去了几分,虽依旧手持拂尘,但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芒,他转向青牛,点出了关键, “纵然是老君座下的抟炉烧火道人,那也是天庭正经的神位,得有玉皇大天尊的册封旨意才算数。你红口白牙这么一说,文书在哪?职司金印又在哪?若无旨意,他陈光蕊此刻,便仍是个凡夫俗子。”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分量却加重了, “既是凡人,且其身负佛门大因果,老道我奉大天尊口谕前来处置,便算在老君观的屋檐下,人,也当交予我带走。青牛道友,你这般强留,可曾想过是否合规矩?” 这番话软中带硬,直指章程规矩。 “正是此理!”文殊菩萨立时接口,宝相庄严,语气带着佛门特有的笃定与权威, “神职神位,非比寻常,皆需玉帝敕封,方为正统。兜率宫清静无为是人所共知,然天庭法度亦是三界共遵。青牛道友护主心切可以理解,但不可因之僭越法度,乱了天规。”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如磐石,摆明了佛门占着大义名分。 那头刚挨了金刚琢,头上顶个大包的青毛狮子,此刻虽不敢再咆哮,但也忍不住低低地哼唧了两声,狮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它虽吃了大亏,但是看到青牛在规矩道理上吃瘪,也觉得很是解气。 青牛的脸色更难看了,铜铃大眼瞪着太白金星和文殊菩萨,他心里清楚这两个老家伙说的在理。 那天庭的神位,确实不是老君说给谁就给谁的,绕不开玉帝那道旨意。 老君清静,向来不管这些俗务章程。青牛手里当然没有册封陈光蕊的旨意。 可是认输放人?绝不可能! 青牛梗着粗壮的脖子,一张青脸憋得通红,怒道, “我家主人说了是,那便是!没旨意又如何?想要人,除非从我老牛身上踏过去。” 他拳头又握紧了,摆出一副准备再拼命的架势。道理讲不过,那就只能用拳头硬挡。 太白金星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拂尘轻摆道, “唉,道友此言差矣。你我都是修行中人,打打杀杀,伤和气是小,惊扰凡尘是大。何况,这陈光蕊牵涉佛门大计,不如先将他带回天庭,面见大天尊,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如此既全了规矩,也不伤两家的体面。” 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允的折中方案。但是青牛知道里面的门道有多深,一旦去了天庭,玉帝也平衡佛道势力,佛门施压,陈光蕊极难脱身。 青牛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太白金星的用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少来这套,不行,人必须在这里,等老君安排。” 他坚决不肯让出陈光蕊这个关键人物。 眼看局面僵持不下,文殊菩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青牛油盐不进,若是久拖不决,恐生变故。 他上前一步,声音虽平缓,却透出如山压力, “青牛道友,我等奉大天尊口谕办事。你强留陈光蕊在此,便是公然抗旨。玉皇法旨若在你这观院受阻,此事后果,你兜率宫担得起吗?还是说,你真的敢代表老君,担下这个‘抗旨’的名头?” 这是最尖锐的质问,直接将矛盾焦点提升到了是否“抗旨”的高度,逼青牛就范。 青牛被这句“抗旨”给噎住了。 牛眼瞪得溜圆,呼呼喘着粗气,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红。他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代表老君抗旨”这个大帽子,重若泰山,即便老君不在意,他也万万不敢替老君接这个锅!一时间,气势被压住,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旨意在此!” 一声清越沉稳的断喝从空中传来,一道身影伴着金光,稳稳站在了青牛和陈光蕊身前。来人头戴金盔光烁烁,身披金甲凝寒霜,腰间紧束狮蛮带,宝靴踏地气轩昂,当真是英武不凡。 这人陈光蕊认识,正是前几日见过面的奎木狼。 奎木狼站定身形,无视周围惊疑的目光,高举手中宝光流转的卷轴,朗声宣道: “玉皇大天尊敕旨:查人间陈光蕊,身具异禀,道心纯良,当此际遇,特擢升其为三十三重天兜率宫老君座下‘抟炉烧火道人’,即刻赴任,钦此!” 他着旨意一出,一下子激起了千层浪。 “哇哈哈哈哈!”青牛憋了半天的郁气瞬间爆发出来,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大笑, “听见没,听见没,玉帝大天尊的旨意,这小子现在就是我兜率宫的人了!” 他得意洋洋地冲着太白金星和文殊菩萨扬了扬巨大的下巴。 太白金星那张万年不变的和蔼笑脸第一次真正地僵住了。 他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露出深深的疑惑,喃喃道, “这……这是何时下的旨意?贫道……贫道缘何不知?” 他一贯算尽机关,却未料到此招。老君竟亲自去找玉帝请旨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刚好卡在这个节骨眼上。 文殊菩萨的脸庞也微微变色,眉头紧锁。 奎木狼的出现和这道旨意,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土地公听到“大天尊敕旨”几个字时,腿就软了,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缩到了地下,消失了。 文殊菩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汹涌的怒意。 事已至此,玉帝亲旨册封,神位已成定局,他无法再强行带人。但金蝉子投胎之事若就此失败,他如何向如来交差? 他目光如炬,猛地转向奎木狼,质问道, “好一个抟炉烧火道人。奎宿星君,你们天庭一道旨意倒是痛快了,可这陈光蕊体内蕴藏我佛如来座下二弟子金蝉子之灵魄,他被尔等带去兜率宫,这是泼天因果,扰了佛门大计,就算是告到大天尊那里,也是你们理亏” 文殊菩萨已无先前那份从容, “本座奉我佛法旨而来,如今空手而回,将置我佛如来于何地?诸位若不给一个交待,今日就算贫僧拼却这菩萨金身不要,也要讨个说法!” 他言辞切切,佛光隐现,是真的豁出去了。 奎木狼面对文殊菩萨的滔天怒火与责问,神色却是出奇地平静,似乎早已料到。 他看着文殊菩萨,缓缓开口,“菩萨息怒,此事,兜率宫早有计较,老君也已有安排,岂会让菩萨为难?” 他语气笃定,带着特有的儒雅与从容。 (本章完) 第80章 仙丹 第80章 仙丹 文殊菩萨面色难看。 兜率宫竟然连金蝉子的魂与魄都安排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太上老君的某种态度? 太白金星眼珠飞快一转,脸上立刻堆起笑褶子, “妙哉!老君神机妙算,连这般因果都安排妥帖,贫道佩服。” 然后,笑呵呵地转向奎木狼,“只是贫道还有一虑,那金蝉子的魄在陈光蕊体内寄养多年,早已与凡胎魂魄交错共生。如今既要剥离,可会伤及他的根本?再者,这魄身离了温养之壳,已经不是当初的魄了,又当如何归位。” 奎木狼从容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只紫玉葫芦。他指尖轻弹葫塞,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滚落掌心。 丹身流转九道云纹,药香散出的刹那,院中草木竟无风自动。 “此乃老君亲炼的九转分魄丹。” 奎木狼托着丹药走向陈光蕊,儒雅气度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服下此丹,可助你神魂澄明,身合天道。至于修为……” 他瞥了一眼文殊菩萨,“既入兜率宫为抟炉烧火道人,岂能没有护持丹炉的法力?” 一颗丹药,竟然能剥离出金蝉子的“魄”,还能给自己带来法力? 要是都这样,还要什么师承,还修什么仙啊,直接嗑药不就行了么? 不过,现在陈光蕊也想不了这么许多,基本上脱离了困境,还能弄个丹药吃,这种好事,都能偷着乐出内伤。 陈光蕊接过丹药,触感温润如握暖玉,还不知道这丹药该怎么吃,用不用准备个仪式? 这时,文殊菩萨突然出声,“且慢!” 他仍然不放心,“此丹入体若有差池,损了我佛门金蝉魄身……” “菩萨多虑了。”奎木狼负手而立,话里藏着机锋, “老君若要坏佛门的事,还用费这么大的周章?” 太白金星立刻笑着打圆场, “正是此理!老君何等身份,断不会行宵小之举。” 奎木狼不卑不亢,纵使有文殊菩萨在,他仍然从容地走到陈光蕊身边,低语了几句。 陈光蕊再不迟疑,仰头吞下丹药。 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冽之气直冲四肢百骸。起初如春溪淌过经脉,舒泰得让他几乎呻吟出声。但转瞬间,溪流化作奔涌江河,在五脏六腑间冲撞翻腾! 没有穿越前在小说之中那种脱胎洗髓的痛苦感觉,陈光蕊有些晕乎乎的,然后就突然生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眼前一片金光。 金光中,一只半透明的金蝉虚影挣扎着从他头顶浮出。蝉翼薄如琉璃,纹路竟与陈光蕊容貌依稀相似。虚影在丹力裹挟下飘向文殊菩萨,翅膀每一次震颤都甩落点点金屑。 文殊菩萨下意识摊开掌心,金蝉虚影落入佛光之中,这正是金蝉子魄身无疑。 奎木狼挥袖收起残余金芒,语气如拂过冰面的秋风, “魄身已归,请菩萨将其渡入殷温娇灵台。至于能否达到佛门想要的效果”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便看佛门造化了。” 太白金星看到此事已经无法转圜,立刻抚掌笑赞, “妙!丹褪凡胎蝉蜕壳,老君手段通造化,陈道友如今神魂澄澈,正合赴兜率宫执掌炉火。” 虽然只是最低级的烧火道人,根本就不入太白金星的法眼。但是他仍然笑呵呵地对待每一个人。 陈光蕊此时晕晕乎乎的,听到奎木狼说要前往兜率宫,心中只是有了一个念想,整个人就飞了起来,那种感觉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的。 他飘在空中,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稍微一动念头,就能上下翻飞。 他握了握拳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手臂里像藏了千斤力气,轻轻一挥,空气都呼呼作响。他又试着跺跺脚,地上的尘土被震得飞起,脚底却没半点疼。 这种力量,绝对是他之前没有体会过的。 奎木狼笑着在一旁等着陈光蕊,见他像孩子似的在空中转悠,嘴角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想到当年自己初次获得力量,好像也是这样。 看到陈光蕊感受的差不多了,奎木狼这才说道, “这世上,王母的蟠桃能增加神仙的寿元,镇元子的人参果也有差不多的功效,但是炼丹能够提升神力的,那就只有太上老君了。我的这身力量,也有多半是靠着老君的丹药。” 陈光蕊点头,从这句话中已经能够感受到太上老君在天上的分量了。 此时,这里就奎木狼和自己,陈光蕊也有些疑惑,这才问道, “你不是去西方寻人了么,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呢?” 奎木狼笑着说道,“魏征说你小子有难,让我来帮忙,我一听这事,还找什么人啊,当然是要来天上斡旋一翻了,谁让你小子跟魏征关系好呢。” 一提起魏征,陈光蕊有些失落,“是我连累的魏公,害他丢了人曹官的位置。” 奎木狼袍袖一拂,神态从容, “魏征之事你无需忧心,太白金星那老儿说了不算,文殊菩萨更是管不到兜率宫的头上。此事,老君自有分晓。” 他顿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带着浓浓的好奇打量陈光蕊, “不过,有件事我着实想不通。今日我返回天庭,兜率宫门紧闭,分明是老君不欲插手凡尘的姿态,我也只得在宫门外候着。岂料,忽见那青牛下界!” 奎木狼语气一转,透着不可思议,“更奇的是,青牛刚走不多时,老君竟亲自出了静室,径直去了凌霄殿,向玉帝讨要了这法旨!等我见到他时,敕封你为‘抟炉烧火道人’的旨意都递到我手里了!” 只是几句话,就已经将今日的种种曲折说了出来,陈光蕊处在事情之中,还没有什么,现在一听,也清楚了自己的性命只在太上老君的一念之间。 这个时候,奎木狼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像个憋不住八卦的同僚, “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介凡间书生,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清静无为几万年的老君,为你这档子事专门去找玉帝?一个烧火道人的神位,他说一声就好了,竟然还亲自去,也当真……蹊跷,难道是你说了什么被他听见了?” 陈光蕊此时已勉强在空中稳住身形,那股眩晕感渐渐退去,脑子也清晰了不少。闻听此言,他却是笑了一下。 (本章完) 第81章 天蓬元帅 第81章 天蓬元帅 面对奎木狼的探询,陈光蕊当然不会透露真实情况, “想来是心诚则灵。在老君观前,我焚香祈祷,叩首百余回。或许是这份恳切,终于打动了他老人家,这才救了我一命。” 奎木狼闻言,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显然是听出了陈光蕊言语中的保留。但他深谙点到即止的道理,并未拆穿,反而接过话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善。心诚通玄,可见你与我道门渊源深厚,此乃佳话。请随我来。” 两人驾起云头,向着九天之上的天庭飞去。途中,陈光蕊问道, “星君此番西去,可曾寻得那位旧识?” 奎木狼轻轻叹了口气,俊朗的眉宇间染上一层薄愁, “你虽已指明方向,然西牛贺洲广袤无垠,人口何止千万。要寻一个人,真如大海捞针。” 陈光蕊点点头,像是随意提起, “星君所虑在理。不过,恕我拙见,你们皆为天庭之人,下界投胎这等大事,阴司判官崔珏那边,岂能不留心照拂一二?星君不妨想想,若换做是您那位故人,他最想托生个何等人家、何种模样?依着这般念头去寻那判官的卷宗,或许范围能缩小许多。” 奎木狼脚步微顿,侧目看了陈光蕊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思索。 他沉默片刻,缓缓颔首,语气依然保持着那份沉稳和风度, “嗯……道长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多谢提醒。” 不多时,前方瑞气千条,霞光万丈,一座座瑰丽宏伟的宫殿群出现在云海之上。 琉璃造就的墙,宝玉妆成的梁,处处散发着祥和神圣的光辉。 仙鹤成群结队,在祥云间优雅翩跹;灵猿捧着仙果,跳跃于雕梁画栋之间。此等景象,威严而壮丽,远非凡间可比。 陈光蕊初次得见,忍不住举目四望,心中暗自惊叹。 奎木狼见状,指着各处宫阙, “陈兄请看,那金光万丈,凌驾诸天之上的,便是凌霄宝殿” 两人一边走着,奎木狼一边介绍,希望陈光蕊对天庭有个最快的了解。 趁着奎木狼介绍间隙,陈光蕊带着谨慎问道, “星君,晚辈初来乍到,对兜率宫更是陌生。不知宫中除老君祖外,常驻的还有哪几位仙真?平日里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之处?” 他问得直接,想来是要一次性将这里面的事情打听清楚。 然而,奎木狼却微微摇头, “陈道长不必费心打听这些。你与那宫中专事炼丹修行的道人不同。老君祖既然特意召你前来,对你自有安排。其余人等与规矩,你循本心而行,谨守礼数便可,不必过于在意他人。”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陈光蕊的特殊性,又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的人事介绍。 陈光蕊闻言,面上不动声色,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心中却已如明镜: 老君既然出手,那就一定是因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既然救了自己,自然也要给自己安排好相应的任务。 二人很快便抵达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兜率宫。奎木狼让陈光蕊在宫门外稍候,自己入内禀报老君。 但见。一座巍峨古朴的宫殿坐落其间,紫气萦绕,丹香氤氲,不奢华却自有道法自然的意境。 陈光蕊依言站在门外,正自欣赏这仙宫妙境,但见白鹿在芝田信步,寿鹤于松林闲鸣,丹崖峭立,奇布锦,一派清幽气象。 “呔!你是何方来的野道人,鬼鬼祟祟在此作甚?” 突然,两声清脆但带着浓浓戒备的呵斥响起。 只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从门内冲了出来,叉着腰,警惕地盯着他。左边一个身着滚金边道袍,手持一柄小巧玉拂尘,小脸紧绷,眼神锐利,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右边一个穿着银线镶边道袍,手腕上还挂着一串刚炼出来的、香气扑鼻的金丹,脸上虽好奇,却也带着几分“我兜率宫最大”的傲气,一脸的爱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管着好宝贝。 看着他们独特的道袍和小大人的气势,陈光蕊大概猜到了这两个人是谁了。 他拱手道:“两位仙童莫怪,在下陈光蕊,是受老君召见,在此等候奎木狼星君禀报。” “陈光蕊?” 银炉童子歪着头,听到“老君召见”四个字,眼神中的警惕稍减,却忍不住好奇,又挺了挺小胸脯,晃了晃手腕上的金丹串子, “我都没见过你,你是怎么能得到老祖的召见呀?” 陈光蕊笑了,这是刚上天,就被小孩给盘问了? 他看着银炉童子那股处处透着显摆的劲头,又瞥了眼旁边依旧绷着小脸、皱着眉的金炉童子,故意压低声音,对着银炉童子说, “嘘!仙童小声些!我……当然有秘密手段啦!不过这手段我可只能告诉你。” 银炉童子一听,很是受用,“对,你就告诉我吧,你告诉了他,弄不好他还会告密。” “你胡说什么!” 金炉童子果然立刻炸毛了,小脸气得通红, “银炉,你看他这贼头贼脑的样子,分明是在挑拨离间,老祖才不会轻易召见这种可疑的人呢,他肯定是在说谎!” 银炉童子本来因为陈光蕊的话,对他有点好感,但被金炉这么一吼,尤其是指责他可能会“告状”,顿时也恼了, “你才胡说!老祖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我看你是嫉妒我知道的多,这仙丹的炼制,你会几个方子?” 说着,还故意把手腕上的丹串晃得更响了。 “谁嫉妒你?我看你才是被他言巧语骗了!”金炉童子气得跺脚。 “你诬赖好人!” “你才是笨蛋!” 陈光蕊退后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小童子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凶,小脸涨红,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就在两人几乎要互相揪道袍领口时,宫门内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奎木狼走了出来,一眼看到两个童子和旁边看戏般的陈光蕊,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好了。” 奎木狼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两个童子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悻悻地松开手,各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小胸脯还一起一伏的。 奎木狼不再理会他们,转向陈光蕊,正色道,“陈道长,老君有令。” 陈光蕊连忙躬身行礼,“请星君示下。” 奎木狼看向气鼓鼓的金炉和银炉童子,又看了看陈光蕊,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似乎觉得这组合有点……不太搭调。 但他还是清晰地传达旨意, “老君祖言:着你,陈光蕊,即刻带此二位……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金炉、银炉两位童子,一同下界,前往福陵山云栈洞一行。” 陈光蕊心头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带这两个半大的、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娃娃下界做任务? 这老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心里简直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任务?分明是带俩孩子出去玩吧?而且还是两个不好带的孩子! 奎木狼似乎看穿了陈光蕊的腹诽,轻咳一声,补充道, “此事……另有缘由。老君祖还提到,” 他神情变得严肃,看向陈光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意, “……那云栈洞如今的主人,乃是天庭前任敕封的天蓬元帅。”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给陈光蕊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缓缓说道, “……他因一些事由,已被……贬下凡尘……已有多年。” 陈光蕊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奎木狼见陈光蕊听到“天蓬元帅”四个字后表情愣住,似乎没反应过来,于是又清晰地说了一遍, “正是统领天河八万水军,昔日天庭敕封的天蓬元帅。” 他以为陈光蕊不清楚其身份,简单解释道, “这天蓬元帅当年酒后失仪,犯了些错处,因此被玉帝贬下凡间,已有不少年头了。” 调戏嫦娥你就说调戏嫦娥的,还说些什么“酒后失仪”又“犯了些错处”, 陈光蕊并非不知天蓬元帅是谁,而是他脑中正反复出现前世马德华饰演的那个猪八戒的形象,心里翻腾着, “这还没见到猴哥,倒先插进个猪八戒?” 他一时有些恍惚。清楚老君既然救了自己,那么后续就一定有针对佛门的动作,只是,他没有想到,你针对佛门,竟然会从这个天蓬元帅切入。 见陈光蕊依旧沉默,脸上表情古怪,奎木狼倒没有觉得奇怪。 他认为陈光蕊刚刚获得神位,又是第一次接到老君直接派遣的任务,心中难免紧张,行为才显得异样。 于是他温言安抚, “陈道友不必忧心。老君吩咐了,此事由金炉、银炉两位童子全权负责。你身在凡间尚有官职,只需在次要之时,稍加帮衬即可。” 话刚出口,旁边竖着耳朵听的两个童子立刻炸了锅。 金炉童子小脸一板,梗着脖子,声音清脆却带着浓浓不满, “这次下界,我们两个就能将事情办成,不用别人的帮衬!” 尽管见识有限,但他对自己和兜率宫的威名极为自信。 银炉童子更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步跳到前面,手腕上的金丹串子哗哗作响,另一只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生怕别人看不见, “就是就是,看见没?羊脂玉净瓶!老祖给的法宝!对付一个被贬下凡的,小菜一碟!我们自能办妥,用不着他跟着碍手碍脚!” 他显摆地晃了晃手中宝贝,那是老君用来降服过各路神仙的厉害法器。 奎木狼顿感一阵头疼,这两位童子显然没理解老君要干什么,他连忙解释, “二位仙童误会了。不是要你们去拿人,是去召他回来,官复原职,明白吗?是好事!要请他回天庭重掌天河水军!” 金炉童子眨了眨眼,小眉头拧着,显然觉得这任务简单过头, “哦?那更简单了!我们直接去告诉他,‘喂,老官儿让你回去当元帅啦!’他不乐得立刻跟我们走?” “他要是不乐意呢?” 银炉童子抢着说,小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 “那不乐意了,我们就再……再请他回去!” 他特意又在奎木狼面前抖了抖手里的羊脂玉净瓶,意思不言而喻。 银炉童子说完,仿佛已经解决了所有问题,小手一挥,大方地对陈光蕊道, “喂!那个烧火的!你就安心回你的凡间做官去吧!这事儿有我们俩出马,保管办得漂漂亮亮!等我们召回了天蓬,功劳也算你一份好啦!” 他把“抟炉烧火道人”这个正职也简化成了“烧火的”。 奎木狼还想再劝两句,试图理清其中关键,比如天蓬为何被贬,这件事未必那么简单等等。 但两个童子早已被“轻而易举”就能完成老君任务的兴奋冲昏了头脑,只觉得奎木狼啰嗦。 “好啦好啦,星君你就放心吧!”金炉童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就是就是,看我们的!” 银炉童子更是迫不及待。话音未落,两人驾起云头,嗖的一声,化作两道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下界方向飞去。连奎木狼都来不及叮嘱细节,更别说带上身旁负责“次要帮衬”的陈光蕊了。 眼看着两人瞬间消失,奎木狼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陈光蕊,脸上满是歉意和担忧, “陈道友,你看这……实在没料到两位仙童如此性急。毕竟是老君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还望道友下界后,能多费心,照看一二。” 陈光蕊心中雪亮,老君表面上将这任务“交给”两个童子去办,还给了威力强大的法宝,却又特意点明自己只需在凡间任职之余作“次要帮衬”。 这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一般情况下根本不需要自己插手干预,让那两个童子历练就好,除非真有佛门势力或其他意想不到的凶险介入。 自己的角色更像是个放哨的,只要保证没有其他势力干预就行。任务成或不成,最终责任都在两个童子身上。 于是他爽快地对奎木狼拱手,“星君放心,我自会留意。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定当尽力。” 不过,他随即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向奎木狼问道, “星君,天蓬元帅既是天庭重将,官复原职绝非小事。我总觉得老君祖行事深意难测……如此重要的差遣,为何偏偏只派两位……两位活泼的仙童,还赐下重宝下界去办?” 陈光蕊这番话,将内心的真实困惑问了出来。 (本章完) 第82章 再见两界山 第82章 再见两界山 面对陈光蕊的困惑,奎木狼脸上浮现出他那惯有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陈道友思虑甚深。许是……老君祖看重金炉、银炉二位童子,正好借此机会磨砺一番,亦是栽培之意?” 他话说得委婉,点到即止。 陈光蕊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笑了, “老君深谋远虑,非我等能妄加揣测。星君所言甚是。” 这种关乎老君用意的讨论,多说无益,容易犯错,不如顺着话头应和过去。 奎木狼深谙此道,绝不会直言可能犯忌讳的猜测,陈光蕊当然也不会再追问。 他心中不免有些哑然,本以为被老君召见上天,多少会有些隆重仪式或安排,要知道当年猴哥上天还有个仪式呢,没想到到了自己竟然如此仓促,只是在宫门口见了俩童子一面,连老君本尊的影子都没瞧见,便又被打发下来了。 不过想想也就了然了,人家猴子跟自己可不一样,自己虽然有神位,但就是个烧火的,说不定,也就跟凡间的土地差不多。 再说,他又没有修行,是靠着老君一粒仙丹才有的神位,年纪还小,虽说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看着模样像小孩,但是年纪上不知道多少岁了。 几百上千年除了炼丹,他们没经历过别的事情,心性上也像小孩,但是年级上最小的其实就是他陈光蕊。 他还想奢求什么仪式? 想到这里,陈光蕊苦笑了一下,又驾着云回到了长安。 当他从云端降下,重新脚踏实地时,特意留意了一下时辰。 天上虽停留不久,人间也仅仅过去三两日而已。 他暗自了然,看来这天庭与凡间的时间流转,虽然有不同,却并非传说中“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般悬殊。 这就说得通了,否则幼时看西游记,孙悟空每次上天搬救兵,那一去耗费了许多时间,下界妖怪怕是要把唐僧养到寿终正寝了才能动手。 回到长安,李靖大军开拔的各项准备已近尾声。繁杂的文书流程、粮草调度、兵员点验均已妥当。 这几日,因为魏征的周旋,李靖倒也未曾去找陈光蕊。 等到今日,陈光蕊身为新任命的正五品下代州道行军总管府司马,迅速换上官服,到李靖处报了到,这才汇入这支即将北征的大军行列。 队伍启程,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数万人马浩浩荡荡开出长安城,踏上了北向的征途。 路上,陈光蕊寻机拜见了主帅李靖。李靖身着明光铠,端坐马上,自有一股统帅威仪。 “卑职初涉军旅,不知营中事务,恐有疏漏。但请总管示下,卑职定当谨慎遵行,断不敢扰了总管大计。” 陈光蕊按照官场礼节,姿态放得很低。 李靖闻言,哈哈大笑,豪爽地用力拍了拍陈光蕊的肩膀, “什么卑职总管的,兄弟你太见外了,你既入了我总管府为司马,那就是自己人,放心,只管跟着大军走!那些琐碎杂务自有底下人操持。在哥哥这营里,我自会护你周全,保你平平安安。” 李靖话语直接,确如故人重逢,而非纯粹的官职之间的交往。他当初既然求李世民将陈光蕊派来,就已然决定帮陈光蕊镀一层金。 同时,他也清楚,李世民竟然同意将这么高的官阶和位置交给陈光蕊,让他随自己出征,也是摆明了用人不疑,自己只管打仗,没有人会来捣乱的。 所以,他早就吩咐下去,在这大军之中,谁也不要去打扰陈光蕊,并且派了精兵护持陈光蕊的安全。 对于李靖的安排,陈光蕊自然恭敬谢过,心中却自有打算。 军旅途中,他一边随队行进,一边默默体悟体内那枚丹药带来的暖流,感受着那悄然增长的力量。 这感觉奇妙无比,那枚“九转分魄丹”化开的药力如同火焰,暖融融地浸润着四肢百骸,陈光蕊不仅感觉到筋骨日益强健远超常人,他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与火焰的天然亲和。 无需刻意驱使,心念微动间,指尖便似有微弱热流萦绕,仿佛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轻易引动周遭的燥热之气。这控火的本事,虽还谈不上什么神通,但无疑是那仙丹带来的根基。 按照泾河龙王的说法,服用丹药后,这种控火的本事可能就是他作为抟炉烧火道人在权力范围内所拥有的手段神通了。 至于泾河龙王给他的那颗龙珠,则带给他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每当靠近河流水源,哪怕只是经过浅滩,龙珠便会隐隐脉动,与脚下的水脉、空气中的水汽产生感应。使得陈光蕊能模糊地感知到水流的动态,甚至有种错觉,只要引导龙珠内积蓄的力量,便能稍稍引动近旁的涓滴细流。 泾河龙王所言“控水之能”并非虚言,只是如今他尚不敢也无力尝试真正驱使江河之力。水与火的力量在他体内共存,虽微弱,却实实在在地拓宽了他对世界的感知。 这一日,大军行进至一处荒凉奇峻的地界。 只见道路前方,一道雄浑的黄土巨岭横亘东西,如刀劈斧削,硬生生将大地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正是那赫赫有名的两界山! 李靖勒住战马,眺望着那光秃秃、唯有奇石嶙峋的山岭,脸上的爽朗笑容骤然一收,眉头习惯性地拧起。 他冷哼了一声,对着陈光蕊说道, “光蕊老弟,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当日在长安街头的那番约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光蕊,显然那山脚下的猴子气的不轻,一靠近这里,脑中就挥之不去地出现了“祖宗”和“窝囊废”的骂声,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 “今天我就去山里,劈了那泼猴!” 说到这里,李靖都气的拔剑了。 陈光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片山脉,如果没有错,那里就应该有猴哥了, “将军当真还记得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真就一点都没有忘?” 他的话音未落,李靖便已重重地应了一声,一把抓住陈光蕊的胳膊,竟要直接带他脱离队列, “没错!就是那里,那大山之下压着那个无法无天、满口喷粪的泼猴。走走走,今日正好路过此间,时机正好!随哥哥我来,我这就带你去见识见识那个被压在山底下、还敢骂我的孽畜,今日非得好好看看他气人的样子!” 李靖的暴脾气瞬间点燃,言语急促,拉着陈光蕊就要往那两界山的崖边探去,急切得仿佛一刻也等不了。 (本章完) 第83章 猪刚鬣,化了? 第83章 猪刚鬣,化了? 李靖性子看似老成持重,实则一点就着。此刻他认定了要带陈光蕊去看那泼猴,哪里还管大军行程? 只见他大手一挥,对副将喝道,“大军就地扎营!本总管带陈司马去去就回,谁也不许跟来!”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一把拽过陈光蕊的手腕,几乎是拖着他就钻进了两界山的山岭之中。 眼前是灰黄交错的陡峭山崖,脚下是碎石遍布的崎岖小路。李靖显然对上次的路线印象模糊,全凭一股怒气指路。 他拉着陈光蕊在光秃秃的山石间左冲右突,时而跃过狭窄的裂缝,时而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处陡坡。 陈光蕊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景象重复而荒凉,尽是黄土山崖。 两个时辰过去了,李靖额头冒汗,脚步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急躁。 他带着陈光蕊又绕过一处巨石林立的山坳,终于在一个土坡顶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哪有半点被石堆压着、只露个猢狲脑袋的地方? “不可能!怎么找不到了?” 李靖瞪圆了眼,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焦躁,他环视四周,指着前方一块山崖,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那泼猴就压在那块像五指一样的巨岩下!那对金色的眼睛……对,还有那张破嘴,呱噪得很!怎么……怎么就没了?” 他像个固执的老头,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回奔跑,连鬓角都冒出了汗珠。 陈光蕊见他像只没头苍蝇乱撞,心中却明镜似的。这五行山四周,有五方揭谛等神佛看守看管,寻常人根本寻不到正主。 今天他们找了这么久都不见踪迹,显然是看守施展了法术,移形换位或迷了他们的眼,不让他们找到猴子。 看着李靖因焦急和困惑,连自己亲眼所见的记忆都开始动摇的样子,陈光蕊适时地开口劝解,“将军息怒。或许时间太久了,一些事记不得了。也或许……”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调,“当年您遭遇那场离奇大雾,本就是如梦似幻、真假难辨之事。今日您重游故地,足迹已至,心结可了。那泼猴是否在此,其实已不重要了。” 李靖喘着粗气,眼神盯在光秃秃的山岭上。 陈光蕊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心头的躁火上, “罢了……或许是李某……记差了!他奶奶的,晦气!走,回去!” 他嘴上说着晦气,眼神却还死死地盯着记忆中的方向,一步三回头,充满了不甘和深深的自我怀疑。 两人沉默着回到了驻扎的大营。军号响起,大队人马重新开拔,扬起的尘土模糊了两界山冷硬的身影。 陈光蕊却在此刻停下了脚步,对着一脸阴晴不定的李靖拱手道:“李将军请先行一步。卑职在此还有一点私务,稍后定快马追上大军。” 李靖此刻满心都是那个“到底是不是做梦”的疙瘩,也顾不得细问陈光蕊在这里能有什么私事,只当他是文人磨叽,挥了挥手算是应允。 待大军隆隆远去,尘土落下,陈光蕊并未离开山脚范围。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长安驿馆,那位驿丞眉飞色舞地说过一个细节: 那甜得堪比仙果的两界山桃子,是他在附近市集从一个老农那儿买的。那老农还絮叨,说家里的桃子树在山崖下不远,他小时候甚至给一个压在山底下的毛脸猴子喂过不少果子。 要想找到那泼猴的真身,绕过看守的神仙们的法术,找到这个与泼猴有渊源的老农,就是关键! 两界山附近的市集不大,但临近官道,倒也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合着马匹的响鼻,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陈光蕊已经在集市上转了一阵子,打听了许久,也没有听说这里谁家的桃子最甜。 这让他有些怀疑,那驿馆驿丞说的话是否是真的。 这个时候,他站住了。 只见在街角一个卖葫芦的小摊前,正挤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穿着金线滚边的亮眼道袍,手里拿着一串刚买的葫芦却不急着吃,反而左顾右盼,小脸上满是嫌弃与不耐。 另一个穿着银丝镶边同样扎眼的道袍,手腕上还挂着一串散发着丝丝灵气的金色小球,正埋头在一个馄饨摊前,吸溜吸溜吃得山响,汤汁都溅到了袖子上也浑然不觉。 这正是刚刚从兜率宫下凡,为了寻找天蓬元帅而来的金炉、银炉两位童子。 陈光蕊心头一震,停下脚步,远远地望向那两个明显与凡尘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 他们不是去福陵山云栈洞么,怎么也跑到这五行山下凑热闹了? 看着那两个半大的孩子在人堆里格格不入,陈光蕊心中纳闷, “不是去福陵山找天蓬元帅吗?怎么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两界山来了?” 他想了想,决定不声张,远远缀在后面,看这两个兜率宫的娃娃到底想干嘛。 只见两童子也没买其他东西的兴趣,径自在集市上逛游起来。他们似乎毫无目标,但逢人便问, “喂,老头儿,你知道压龙大仙在哪儿吗?” “压龙大仙?没听说过咧。”老翁茫然摇头。 “这位大娘,压龙山怎么走?” “啥压龙山?没听过,俺们这儿只有两界山。”妇人莫名其妙地推开他。 “小娃娃,压龙大仙的道场在哪个方向?”金炉又拦住一个玩耍的小孩。 小孩吓得哇一声哭了,跑开了。 如此这般,问了一圈,得到的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没听过”,偶尔夹杂着“这是两界山”。 两个童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金炉,小脸板得紧紧的,虽然依旧维持着“威严”,但眼神里明显透出焦躁和困惑。 陈光蕊越听越奇:“压龙大仙?这又是哪路神仙?” 他努力回想,可惜当年看西游记的时候关注在猴子身上比较多,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位。 两童子走到集市中一处稍微僻静的树荫下,银炉童子终于绷不住了,小嘴撅得老高,拽着金炉的袖子猛晃, “金炉,金炉!你到底记不记得路啊?在天上明明记得好好的,就说是北边大山,下了凡怎么哪边看着都像山?咱们问了一路了,没人知道压龙山,更没人认识什么压龙大仙,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金炉童子被他晃得心烦,一把抽回袖子,强作镇定地喝道, “吵什么吵!我当然记得清楚!干娘就住在压龙山压龙洞!我……我只是在确定哪个方向。” 他背着手,板着小脸在树下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在努力回忆,但眉头拧得死紧,显然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是……”银炉童子声音带了哭腔,指着天上又急又委屈,“你看看太阳都偏西了!我们下来都快……都过两刻钟了吧?老祖说过,那宝贝只需一时三刻就会有效,现在这猪刚鬣在瓶子里都没动静了,等时限一到,他、他就要化成脓水了啊!” 说到这里,他越想越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埋怨金炉童子,“呜呜呜……都怪你记不清路,猪刚鬣要化成脓水了,那、那我们的事就彻底搞砸了!呜呜呜……” 陈光蕊脑中“嗡”的一声! 让你们去给他官复原职,你们要把他给化了? (本章完) 第84章 还能再救一下 第84章 还能再救一下 听到银炉童子带着哭腔喊出“化成脓水”几个字,躲在人群后面的陈光蕊惊得嘴角直抽抽。 这俩孩子……真是敢下手啊! 不是去请人家官复原职吗?这才多久,直接就把正主给收进羊脂玉净瓶给化了? 一时间的震惊让陈光蕊有些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立刻感觉两道不善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一看,正是金炉和银炉两个童子,他们已经发现了躲在人群后的自己。 金炉那张努力绷着的小脸此刻明显阴沉下来,细长的眉毛拧成了结,看向陈光蕊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喂!那个……那个烧火的!” 金炉童子挺起小胸脯,强作威严地开口,“不是说了让你不用跟着吗?怎么还鬼鬼祟祟地跟到这儿来了?是不是想抢功劳?” “你放心好了,回去在老祖面前提一嘴你的名字就是了。” 旁边的银炉童子刚哭完,小眼圈还红红的,看到陈光蕊,也是气鼓鼓地瞪着他。 陈光蕊定了定神,走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两位仙童误会了。我并非跟随你们而来。此地乃是两界山,我正在此处处理凡间公务。倒是我要问问你们,” 他目光扫过两个显得有些狼狈的孩子,“你们不是要去福陵山云栈洞请那天蓬元帅么,跑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界山来做什么?” “两界山?”银炉童子已经听了好几次“两界山”这个词了,心中疑惑,“这两界山离压龙山很远么?” 银炉童子猛地瞪圆了还带着水汽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金炉,“金炉,我们不是要去……要去压龙山找干娘吗?” 金炉童子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但他仍梗着脖子,嘴巴抿得很紧,显然知道露了怯,他恶狠狠地瞪了银炉一眼,似乎在责怪他多嘴。 银炉童子被他这眼一瞪,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走错了?这里应该是离压龙山很远了,要不然这个烧火的不会听都没听说过。 意识到这些,银炉童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金炉的鼻子,声音都变尖了, “金炉!你是不是傻?!在天上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北边大山’,到了下面连方向都摸不准了?到不了这个压龙山,找不到干娘,那猪刚鬣怎么办?” 他急得原地直跺脚,眼泪又差点掉出来。 金炉童子被他当街一吼,小小的面子实在挂不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气恼地用力一跺脚,声音也拔高了, “我怎么知道凡间这么多破山长得都一样。再说,我记得清清楚楚,没有错啊,怎么一走就不对了?” 他还在嘴硬,但那语气里的心虚已经很明显了。 陈光蕊见缝插针,适时发问,“你们不应该去福陵山云栈洞么,找压龙山做什么?” 金炉童子立刻闭上嘴,一副“我才不会告诉你”的倔强表情。 可银炉童子哪管这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瓶子里那个快要化掉的猪。 他一把拨开金炉想拦他的手,急吼吼地对陈光蕊嚷道,“压龙山,刚才问你怎么不说?压龙山到底在哪儿?快点告诉我!” 金炉童子急得直跳脚,去捂银炉的嘴都来不及了, “银炉,闭嘴!” 很显然,金炉童子的嘴很严,他是不想把秘密说出去的,就算现在很急,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陈光蕊心中已经有谱了。他看着慌乱的两人,尤其是银炉那紧紧抱着的瓶子,知道他们现在根本顾不上藏着掖着了,或者说,银炉已经完全没那个心思了。 还想防着我,我不问也能让你们说出来。 他故意露出思索状,缓缓摇头,“压龙山?我从未听说过此地名。按我所知,此名听着怪异玄虚,恐怕距离这里极其遥远。” “极为偏远?”银炉童子最后一点希望被彻底击碎。他的小肩膀瞬间垮塌下来, “金炉,都怪你,非要瞎带路,现在好了!地方找不到,路也不认识,时间也耽搁了!等找到地方,人都化成水儿了!” 说着说着,那眼泪珠子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金炉童子脸色灰败,看着嚎啕大哭的银炉,又看看陈光蕊,终于也彻底绷不住了。他用力握紧了小拳头,垂下了那一直努力高昂的头颅。 陈光蕊一看火候到了,立刻沉声道,“这里不是说事的地方,别吵嚷了,随我来。” 他当先转身,带着两个失魂落魄的童子快步离开了喧闹的集市,两个童子此时都已经没有了主意,他们只好跟着陈光蕊,希望他能找到什么办法。 毕竟还是孩子,唔,就算在老君那里可能几百上千年了,但是一直炼丹,没接触过什么人,那也是几百上千岁的孩子,遇到棘手的事就已经慌了神。 三个人走得很快,只用了片刻就已经到了集市外的山林中。 站定后,陈光蕊看向两个蔫头耷脑的童子,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猪刚鬣人呢?怎么会在你们瓶子里?” 银炉童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瓶子比比划划、语无伦次, “他…他不听…长得丑…我们好话说尽…他…他就不干…还要跑…我一生气…就…呜……” 陈光蕊看着他那手舞足蹈、连比划带哭的样子,完全抓不到重点。 最终,一直沉默低头的金炉童子,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抬起了头。 他虽然强压着哭腔,但声音也涩涩的,条理却比银炉清晰多了, “我们……确实找到了福陵山云栈洞,也见到了那猪刚鬣。” “可……可他样子十分丑陋不堪,还在给人挑粪种地…我们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觉得实在配不上天蓬元帅的威名……觉得天庭颜面不好看……” “所以,”金炉童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懊恼, “我们一开始说话……语气可能就……就不太好听……直接叫他跟我们回天庭当官去。” “可他不识抬举!哼!” 金炉说到这儿,又忍不住哼了一声,但很快气势又弱了,“他…他一口回绝了!” “后来,”他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银炉,“我们按耐住性子,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说是老君法旨,是天大的好事…” 金炉童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可他还是不答应!说什么在凡间逍遥自在,不愿回去受天规束缚。” “银炉性子急,”他指了指旁边的伙伴,“他好说歹说猪刚鬣都油盐不进,根本就不理我们,银炉他气急之下,没忍住,一抬手,就用这羊脂玉净瓶,把…把那猪刚鬣给…给收进去了……” 金炉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又低了下去, “老祖曾赐瓶时说,这瓶儿厉害,一时三刻便能教人化成脓水,从收起他到现在,快有三刻钟了……” 金炉童子抬起头,眼睛里是真切的恐慌和求助,“再找不到地方把他放出来,他就……就要化了……” 他说完,和银炉一起,两人都眼巴巴地、带着最后一点期望看向陈光蕊。 似乎也忘了,这个人只是兜率宫新来的,一个烧火的道人。 听完金炉断断续续却还算清晰的描述,看着眼前两个闯了大祸吓懵了的童子,陈光蕊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让你们去请人当官,结果看人家长得丑态度不好惹毛了对方,最后还把人给收了快要化掉?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这件事过去,这两个孩子再想让猪刚鬣听他们的,恐怕有些难度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那两个六神无主的小脑袋瓜,直接点破关键, “我说二位,老君祖让你们下界,是为了请他上天庭官复原职!给他新的前程!不是为了把他化成脓水一了百了啊!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人给放出来。” “不行!” 谁知,银炉童子收的人,现在金炉童子猛地抬头反对了,他小脸上写满了抗拒, “现在放了他,他吃了这么大苦头,在瓶子里指不定多恨我们呢!出来肯定立马跟我们拼命!别说官复原职了,他能不跟我们兜率宫结仇就不错了!” 银炉也拼命点头,带着哭腔:“对对对!他现在肯定恨死我们了!不能放!放了我们就惨了。” 你们还知道呢? 陈光蕊心中觉得好笑,难怪这一路,两个孩子要去什么压龙山找干娘,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吧。 陈光蕊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太上老君的童子会在凡间有干娘,但是他也明白了,这两个娃娃刚刚就是想找那个干娘来帮他们解决问题。 还算是不太糊涂,没有彻底被吓傻。 这个时候,金炉童子咬了咬嘴唇,“那个,烧火的,现在事就是这样的,你,你那里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银炉童子在一旁,也看着陈光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陈光蕊也看出,他是希望自己能帮他解决掉这个麻烦的。 “慌什么?”陈光蕊语气轻松,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笃定,“那猪刚鬣,还是能救一下的。” (本章完) 第85章 猪刚鬣,你要老婆不要? 第85章 猪刚鬣,你要老婆不要? 集市外的山林里,一片空地上已被清了出来,几张粗糙的石案上,此刻却错落有致地摆满了的食物。 这些,自然是在陈光蕊指点下,由金炉银炉两个童子匆匆弄来的。 陈光蕊看了看布置,又瞥了一眼银炉童子手中紧抱着不放的羊脂玉净瓶,对着银炉童子道, “时辰差不多了,放人。” 银炉童子早已慌了神,闻言如同得了赦令,立刻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对准瓶口一指,那层封在瓶口的金光应声消弭,瓶身猛地一颤。 “噗嗤!”一声轻响。 一股腥臊的气息弥散开,紧接着,一道庞大的身影狼狈不堪地从瓶口摔了出来,重重地摔在空地上。 那身影正是猪刚鬣! 只见他浑身黑毛倒竖,沾满了泥土草屑,一张大长嘴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两只蒲扇般的大耳朵急急扇动着驱散热气。 他似乎被瓶内的经历吓得不轻,原本就丑陋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仿佛做了一场极可怕的噩梦。 刚稳住硕大的身躯,他便紧张地四下张望。目光扫过一脸戒备的金炉童子,还有手忙脚乱收起瓶子的银炉童子,最后落在了正前方神色平静的陈光蕊身上。 当他的视线掠过石案上那一大桌丰盛得不像话的美味佳肴时,那双浑浊的小眼睛猛地瞪大了一圈。他抽了抽巨大的鼻孔,“呔!” 猪刚鬣嗓门洪亮,指着满桌饭菜瓮声问道,“这…这是甚意思?给俺老猪送行不成?临上断头台,让俺当个饱死鬼?” 他的语气惊疑不定,虽然贪吃的本能已经压倒了部分恐惧,但依旧怀疑这顿好饭的用意。 陈光蕊微微一笑,安抚道, “误会了,元帅说哪里话。此非断头饭,乃是特意为你压惊洗尘。两个童子不懂事,行事鲁莽了些,方才冒犯了元帅,实在愧疚难当。这是赔罪,还请元帅莫要见怪。快请坐,先填饱肚子要紧。” “误会?”猪刚鬣那双小眼珠滴溜溜乱转,使劲瞅着陈光蕊的脸,似乎想分辨这话的真假。但那满桌的荤腥气息勾得他喉头滚动,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一块大石上,伸手就捞过一个红透的大桃子,“吭哧”就是一大口, “嘶……好甜!真个是好桃儿!比俺老猪平日摘来解馋的野果强了百倍!” 就在他肉吃得正酣之际,这才想起了关键的事情,对着金炉童子和的银炉童子,破口骂道, “呸!赔罪?鲁莽些?你们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牛鼻子,俺老猪在高老庄规规矩矩给人挑粪种地、勤勤恳恳干活,碍着你们天上哪路神仙的屁事儿了?” 他越说越激动,一手拿着烧鸡,一边在对着陈光蕊白话, “我当时正跟那粪桶较劲呢,倒好!天上‘砰’掉下这两个小灾星!上来就问俺跟不跟你们上天当官?俺老猪刚过两天安生日子,我在凡间待一阵子还不行么?好声好气赶你们走,你们倒好!二话不说,掏出个破瓶子就把俺给吸溜进去,你当俺不认识那是啥东西?” 他拍着自己结实的黑毛胸脯,满脸的委屈和愤怒, “那瓶子里头黑咕隆咚,熏得俺老猪头昏脑涨,又闷又热,差点活活憋死俺!还有那‘呲呲’的声音,俺都能听见自个儿的皮肉都在响,你们是要把俺炼成丹药还是怎么地?欺人太甚!这事就算告到天上老官儿那去,也是俺老猪有理!” 他的怒吼震得山林嗡嗡作响,显然在瓶里遭了大罪,怒火就不是一顿饭能解决的了的。 金炉、银炉两个童子被他这一顿臭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金炉强撑着板着脸,但小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紧,只是用眼神狠狠瞪着猪刚鬣,终究心虚没敢再顶嘴。 银炉则被吓得往金炉身后又缩了缩,抱着宝瓶的手更紧了。 两人下意识地,都求助地看向陈光蕊。 陈光蕊面不改色,“元帅息怒,他们确实年幼无知,行事欠考虑。这顿饭就是诚心赔罪,也是表明我们绝无恶意。” 他顿了下,看着猪刚鬣依旧愤愤然撕咬着烧鸡的模样,话锋忽然一转,带着笑意问: “不过话说回来,元帅。你这天庭的天蓬元帅不当了,在凡间游戏也挺好……就是,还缺点啥吧?” “缺点啥?”猪刚鬣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满嘴油光地含糊问道,“缺啥?吃食不缺,力气俺有的是!” 陈光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压低声音道,“缺个知冷知热、能缝补浆洗、陪你好好过日子的……婆娘啊。” “婆娘?”猪刚鬣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他舔了舔沾满油渍的嘴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只蒲扇大的耳朵尖儿都透出点粉红,忸怩地嘟囔道, “这个……不急,不急!俺在高老庄主家干活呢!那高太公说了,俺要是勤快肯干,干得好,过个一年半载的,他就做主,把他那儿似的闺女翠兰,许配给俺当婆娘。” 说到这儿,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憧憬的憨笑。 “哦?高太公真这么说的?” 陈光蕊脸上的笑意更浓,带着一丝玩味, “他说了让你干多久活,又说怎么算干得好,可有文书聘书,白纸黑字写下应许于你?” 他轻轻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猪刚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这个……这个倒没细说,” 猪刚鬣被问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 “俺老猪实诚人,他说干得好就许配,俺就信了呗。俺给他家挑粪、担水、犁地、筑墙……啥重活脏活都包了,任劳任怨,他还夸俺勤快呢。” 陈光蕊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惋惜, “啧!元帅啊元帅,你可是统御过天河八万水军的人,如今倒被凡间一个田舍翁给空口画了个饼给套住了?那高太公,不过是想用个‘闺女女婿’的名头,哄得你帮他家做牛做马!” “你看,如今他高老庄田地丰收、仓廪充实,你这媳妇的影儿在哪儿呢?他可说过何时‘干得好’?可曾带你去官府立个凭证婚书?只怕等真到那时候,他随便找点你‘干得不好’的由头,” “比如,嫌你吃得太多?或嫌你模样吓着他闺女了?就把这事给推脱干净喽!你堂堂天蓬元帅,到时候不就成了凡人口中、邻里乡间流传的笑柄?被一个凡人庄主戏耍利用,白当了数年苦力?” “他敢!”陈光蕊这番话,扎了猪刚鬣的心窝子。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硕大的身躯撞得石案又是一晃,他那张脸瞬间胀成了猪肝色,鼻孔喷着粗气, “俺老猪起早贪黑,给他家干了多少活?!挑断了一百条扁担都不止!他……他怎能忽悠俺?不行,俺这就回去找他算账!” 他吼着,撸起袖子露出满是黑毛的粗壮胳膊,转身就要往山林外冲。 “慢着!”陈光蕊连忙拦住这头暴怒的野猪, “元帅,稍安勿躁!你现在这样冲回去,那高太公和庄里的人一看,岂不是坐实了你是个‘强抢民女’的凶恶妖精?你再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到时候县衙的差役、甚至请来的和尚道士,那可都要找你的麻烦。你那翠兰小姐见了你这副模样,怕是更要吓得昏死过去,哪里还会真心跟你好?” “这……”猪刚鬣像被钉在了原地,脚步生生顿住。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黑鬃毛,“那俺老猪咋办?媳妇儿就要吹了?白给人当几年牲口了?” “非也非也!”陈光蕊顺势将他那庞大的身躯按坐回石凳上, “办法嘛,我都替元帅你想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着落在谁身上,就从谁身上解开。关键点就在‘干活’二字。” 他看向旁边有些茫然的金炉银炉两位童子, “你看,这两位,正好是老君座下的仙童。让他们在你干活那高老庄旁边,选块上好的水浇地,也要盖一个庄子,到时候,你就到他们那个庄子上去。” “该怎么种地,还怎么种。怎么当力工,还怎么当。他们给你的工钱,绝对是高老庄的数倍,他们给你盖房子,绝对比高老庄的窝棚舒服百倍,粮仓里的粮食,也要堆得比高老庄满当十倍!” 猪刚鬣的小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陈光蕊说道, “高老庄以前靠着元帅你的勤快和力气才兴盛起来,如今你这主心骨一走,他们那些佃户、长工,哪里能干得了你那份活儿?他那庄子怕是要日落西山喽。” “到时候,那高太公听说你去了邻庄,你说他急不急?他要是动粗还打不过你,你说他没了法子,会怎么办?” 猪刚鬣听着陈光蕊的话,似乎也觉得,到了那么一天,那高太公不亲自把闺女送到自己那里才怪呢。 想到这里,嘴角就合不拢了。 “妙啊!”陈光蕊话音刚落,旁边的银炉童子突然兴奋地蹦了起来, 听说自己能盖一个大庄子,他倒是比猪刚鬣更加的兴奋,拉着金炉童子,眼神都有些向往了, “咱们以后也有庄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有了气派的庄子,该怎么在十里八村嘚瑟。 金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务”转移了注意力,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是他看到猪刚鬣已经从最开始的排斥他们哥儿俩,到现在已经有些接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倒是可以等与猪刚鬣熟络了之后再考虑怎么跟他说回天庭的事。 猪刚鬣坐在石凳上,油乎乎的大手撑着下巴,小眼睛咕噜噜乱转, 他越想眼睛越亮,嘴角开始抑制不住地向上咧开,最终露出一抹狡猾的憨笑,连带着那对巨大的招风耳也跟着愉快地扇了扇。 “嘿嘿嘿……好!这法子……听着有点意思!” 猪刚鬣乐了,用他那沾满油渍的大手,很熟练地捏起石盘里的一个红桃,满足地啃了一大口,含糊道: “嗯……这桃儿是真甜!吃了他高老庄多少桃,都没今日这一个甜!就这么……办!等着两个小娃子建好了庄子,俺老猪就去他们那,看那老太公怎么办?” 他说着,竟然真的起身,用油腻的破衣服抹抹嘴,扛起了那个随身带着的耙子,就要迈步往山林外走,那大步流星的样子,好像今天就要娶媳妇了。 陈光蕊却注意到了猪刚鬣说的话,“吃了他高老庄多少桃,都没今日这一个甜!” “今日这一个甜”…… 这句话像一道细微的闪电,让陈光蕊灵光一闪。 他猛地想起在长安驿馆,那位驿丞眉飞色舞地描述过,那世上最甜的桃子。 那驿丞还说,那桃子就是出自两界山一户老农之手,还有那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这正是他今日遍寻集市却打听不到的关键线索! 现在,猪刚鬣如此确定地称赞这个桃子比他在高老庄吃过的都甜…… 而这桃子,恰恰来自此地。 陈光蕊几乎能感到心脏急促地跳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起了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颗桃子。 猪刚鬣已经扛着钉耙走远了,金炉和银炉正凑在一起兴奋地低声讨论着盖大庄子的事,没人注意陈光蕊这个微小的动作。 陈光蕊将那水灵的红桃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果肉脆嫩,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直透心脾,满口生香。 “果然……”陈光蕊眼神微亮,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震动。 确实很甜! 一开始的时候,陈光蕊还担心,那驿丞所说的桃子,没有办法区分极甜与普通的区别,如果遇到两个桃子,吃起来都很甜,那他应该怎么办? 但是随着他咬了一口这个桃子,一切的担忧全都烟消云散了。 只要吃上一口,他就能够确信,这桃子,就是驿丞所说的全天下最甜的桃子。 陈光蕊没有太多的犹豫,他直接走到了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身边,很随意的问道,“刚才你们置办这些东西,都是在集市上买的?那桃子挺甜的,你俩吃了没?” (本章完) 第86章 那只猴子! 第86章 那只猴子! 银炉童子一听陈光蕊问桃子的事,立刻扭头看向金炉,“是你买的!快说!” 金炉童子小脸依旧努力端着,回想着说道, “哦,那桃子……是在集市口碰到个挑担子卖桃的汉子买的。那人穿着粗布短褂,裤腿还沾着泥,看着就挺朴实本分的一个庄户人。我看他担子里的桃子确实个大饱满,就全买下了。” 他顿了顿,略带小心地抬眼问陈光蕊,“怎么?桃子……可有什么不妥?” 陈光蕊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容,摆摆手, “无事无事,两位仙童费心了。只是这桃子实在甘甜可口,我如今虽有个神位,但在凡间待久了,还是惦念这新鲜果子的滋味。” 他看着金炉,目光真诚,“方才听你说起,那卖桃之人已进城?不知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我想着再去多买些路上带着。” 金炉童子见他说得合情合理,那点小小的疑虑也消了,抬手指了指集市旁一条朝山脚下延伸的小道:“喏,就是走那边来的,他是去城里卖桃子的,本来就没多少,桃子都被我给买了,现在应该是沿原路回去了吧。” “哥,我们得走了。” 旁边的银炉童子早就不耐烦了,一听桃子没问题,立刻拽金炉的袖子, “我们要赶紧去高老庄选地!盖大庄子要紧!那高老庄的老头以后肯定看见咱们就生气。” 金炉童子被他一拽,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但还是回头看向陈光蕊:“陈道友,你……可要随我们一同去高老庄?” 哦?这次叫道友了? 陈光蕊微微一笑,婉拒道,“老君旨意让我在此凡间为官,这军旅行程自有定数,实难擅离。不过,” 他顿了顿,“你们此行若遇难题,可随时来军中寻我。” 金炉童子闻言,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嗯,明白了。” 说罢便任由银炉拉着走了。 陈光蕊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后面大声问道,“对了,你们说的那个压龙山到底住着谁啊?” 只见金炉童子回头,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什么都没有说,跟着银炉快步离开了。 没走出多远,就听见银炉童子不满地抱怨声, “你问他跟不跟咱们走干嘛?又不懂盖庄子,一个烧火的……” “闭嘴!”金炉童子没好气地反驳,“说了你也不懂!走你的路!” 两个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向着高老庄的方向,争吵声也渐渐远去。 陈光蕊立刻转身,按照金炉所指的方向,向山脚下的那条小路奔去,去找那个卖桃的。 自从吃了那枚丹药,有了神位,陈光蕊感觉自己的力量都增长了很多,不用驾云飞起,仅仅脚力就比之前快了很多。 果然,没追多久,便看见前方小路上,一个身着粗布短褂、肩头搭着条空扁担的中年汉子正慢悠悠往家走,那裤腿上确实还沾着的泥点。 “老哥留步!”陈光蕊几步上前,叫住了那果农。 那汉子回头,见是一个穿着体面的官人,有些局促地停下, “官……官人,有何吩咐?” 陈光蕊笑容和煦, “老哥勿惊。方才在集市上我儿子卖了你家的桃子,那桃儿实在甘脆甜美,令人回味。这不,特地想追上来再买些好的,不知可否?” 果农一听是生意上门,脸上立刻露出朴实欢喜的笑容, “哎呦,官人您是个识货的!行行行!只不过,那桃今天都卖没了,要是想买,就只能上家里了。” 他还怕陈光蕊不跟他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院子, “家就在前头不远,您随我来就是。我家那棵树上的桃,不是我自夸,就是比别家的甜!”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走到了山坳旁一户寻常的农家院落前。 推开柴扉,眼前的景象倒让陈光蕊略感意外。 院中没有寻常物件,唯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虬结而立,几乎遮蔽了大半个院子。 此树树干粗壮,树皮沧桑皲裂,显然年岁已高。茂密的枝桠上,一颗颗或红或粉的蜜桃缀满其间。 树下放着一张竹制的破旧躺椅,上面歪靠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双目浑浊无神,正懒懒地晒着太阳。 那果农介绍道, “官人您瞧,就这棵!这就是我家的老桃树。” 他指了指躺椅上的老人,“那是我爷爷。” 接着又带着点自豪解释, “这树可有来历了,听爷爷说,是他年轻时候,从那边两界山里带回来的老桃树根,就栽在院里,一年年长,一年年开结果……这一算,怕不是得有小百年光景喽!” 陈光蕊心中微动,目光扫过那老树,最终落在了那行将就木的老者身上。 他点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枚沉甸甸的当百大钱,这还是陈安给他留下的,他将大钱递到果农手中, “好,好树结好果。这钱你拿着,烦请为我多摘些顶好顶甜的桃儿来。” 那果农接过那枚锃亮的当百大钱,眼睛都亮了,笑得合不拢嘴,迭声道, “哎哟,谢官人,谢官人,您稍待,稍待,这就去挑最大最红最脆的桃给官人您摘来!” 说罢,立刻手脚麻利地跑去树下张罗起来。 而陈光蕊站在院子中,看着这棵大树。 然后,他缓步走到躺椅旁,在老人身边的石凳上坐下。他望着老者的脸庞和双眼,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老人家,”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这桃树……真好。听说,您年轻时候常进两界山里头?” 躺椅上的老人似乎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还在桃树下晒太阳。 那老人,看着年纪已经大了,对于周围的事物也都没了兴趣,在阳光下安详的躺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也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陈光蕊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指向的引导,“那您可还记得,在那边山里,有一座山,像是五根手指头。那石头缝底下……”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目光紧锁老人浑浊的眼睛。“压着一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 那老头儿听到“毛脸雷公嘴的猴子”,原本浑浊无神、似睡非睡的眼睛登时就睁开了,那双老眼里不再是平日的空茫,而是带了点活泛的神采。 陈光蕊看到老者的反应,心中一定,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温和而清晰,“老人家,看来您记得那个猴子?” “记得……记得!” 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追忆的神情开了口,话语也顺畅了一些,“老朽小时候……还是个放牛娃子的时候……那山底下就压着他了。” 他喘了口气,眼神望向院外光秃秃的山崖方向,仿佛穿透了时空。 “那猴子……嘿,”老者说着,嘴角竟牵动了一下,不知是悲悯还是觉得稀奇, “我听他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通广大得很,可就是被神通更大的人物给压住了。模样么……当真是尖嘴缩腮一个猴脑瓜,凶巴巴的样儿,俺爹那会儿就传话说,离它远点……”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可俺那会儿小,哪懂得怕?见它可怜巴巴被石头压着,只露个头,动也动不得,身上都青苔生满,毛发也挂上了尘土,俺去放牛路过,就偷偷掰几个山桃喂它。它也不凶,呲个牙也不知是笑还是哭,那眼珠子直勾勾望着天呢……是个有灵性的……后来……唉,后来俺大了,娶媳妇养家了,再不去山里放牛了,估摸着……” 老头儿浑浊的目光看向陈光蕊,“有二、三十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那猴子还在不在了?只怕老得不像样子了……” 陈光蕊听完,心中也感到一丝沉重,好像能理解老人对于当年生活的追忆,他真诚地看着老者, “老人家,我想去见见这只猴子。您能带我去看看它么?” “去看它?”老者愣住了,浑浊的眼里满是不解。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官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不明白他为何要去寻那被镇压在山下的石猴。那猴儿还有什么可看的呢,压在那里那么多年了,不过是个可怜物事罢了。 陈光蕊看懂了他的疑惑,语气温和但坚定,“嗯,去看看他。他被压在那里……那么多年了……” 陈光蕊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份实实在在的同情, “太可怜了。我想去看看他,看看能不能……帮他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跟他说说话,你能带我过去看看么?” 听到这话,老者沉默了一下。他那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仿佛映过几十年前那个被压在石头缝里、只有个脑袋能动弹的猴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是啊……被压了一辈子……俺……俺也活了一辈子。” 老者说完,竟真的撑着躺椅的扶手,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了,“走,老骨头难得还动得了,俺……带你去见他。” (本章完) 第87章 还是那个泼猴 第87章 还是那个泼猴 山路异常崎岖难行。乱石突兀,荆棘丛生,深谷峭壁令人望而生畏。陈光蕊跟着那老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艰难前进。 陈光蕊一边费力地攀爬着,一边问道,“老丈,那猴子被压了这些年头,除了你,当真就没人再来看过他?” 老汉喘着粗气,摇头道, “难,难啊。这片山林邪门得很!听老辈讲,许多人偶然闯进山里见过那猴子一次,可等下次想再去,路径都变了模样,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原来的地方。还有好些人,莫名其妙就在里面兜圈子,转来转去都出不去,大家就说这猴子定是个厉害的妖邪,用妖法迷惑人,劝大家千万别轻易靠近。” 他顿了顿,指着脚下一条隐约被踩出的小径,带着几分笃定道:“可老汉我走这条路多少年了,不管外面林子怎么变,这条路啊,它就从来没变过!沿着它走,准能看见那猴子!” 陈光蕊心中暗记路径,又试探着问,“那您常来,可曾在这里遇见什么熟人.我是说,有没有那种你没一段时间就能见过的人?” 在陈光蕊看来,这老人来了这么多次,一定会引起这里土地山神的注意,说不定就能出来看上他一两眼。 谁知,老汉想也没想,肯定地摇头, “没有!这么多年,就我一个老头子来来回回,从没见过其他人影儿。” 陈光蕊点点头,看来想要看看这里山神、土地甚至是看守神仙的情况,还是有些难的。 他忽然想起一事,笑道, “我听说那猴子脾气不太好,最爱骂人?” 老汉回忆起往事,说道:“是啊,那些早年误打误撞进去的人回来说,那猴子以前没人时自个儿也骂骂咧咧,声音大得吓人。可等到老汉我给他送桃儿那时候起啊,他只有见了人才开骂。” 两人继续艰难前行,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藤蔓荆棘,离很远就听到了声音, “呔!老头儿!是你不是!嘿!嘿嘿!俺老孙认得你!你还没忘了俺这个祖宗哩!” 一声响亮的喊叫里竟还夹杂着一丝极细微、极难察觉的喜悦。 陈光蕊瞬间抬眼望去。 只见那五行山下,乱石嶙峋之处,果真压着一只猴子!只有一颗毛发微显黯淡的猴头和一条手臂露在外面,身体被沉重的山体死死禁锢。 虽然形容窘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灼灼地、一眨不眨地盯在老汉的脸上。 那眼神里燃烧着惊人的生命力,有一种被漫长岁月压抑的狂野,还有一种见到“老熟人”的直率激动。 这猴脸!这眼神!这穿透灵魂的嗓音!不是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还能是谁? 就见那颗猴头兴奋地左右扭动,看着老汉,嘴上却不饶人,声音又快又响, “哈哈哈!就是你!当年拿小桃儿喂俺的那个娃娃!个头儿没长多少,脸上褶子倒添了不少!老得没样儿啦,老头儿!不过你还真记得来看俺老孙?算你有点良心!” 他语速极快,噼里啪啦,浑身上下那股无法无天的泼猴儿精气神,隔着老远都扑面而来。 就在这猴子对着老汉连珠炮似说话时,他那双金焰跳动的火眼金睛,极其短暂地扫过站在老汉身后的陈光蕊,眼底金光微微一闪! 随即,他就好像没看见这个人似的,目光迅速移开,继续对着老汉咋咋呼呼,问东问西。 他分明看穿了陈光蕊身上不同于凡俗的气息,却浑不在意,或者说,压根不屑于主动搭理一个小神小仙。 陈光蕊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身份已被看透,也不言语,就静静地在老汉身后站着。这猴子,果真名不虚传,那双火眼金睛,厉害! 只听那猴子对着老汉,语调高亢,带着一种老友重逢的欣喜,直截了当地点破身份,“呔,老头儿,快来这,俺老孙认得你!” 他兴奋地抖动着猴头,仔细打量着老汉那张布满岁月风霜的脸,言语间带着特有的顽皮和熟稔,仿佛在确认一个事实, “你这老头儿,当年还是在俺老孙面前扒柴挑菜的小娃娃,哈哈!如今怎么皱成一团了?” 老汉脸上皱纹舒展,眼中闪着见到故人的暖意,笑骂道, “泼猴!泼猴!几十年没见,这张嘴还是不饶人,我是老了,腿脚都不利索了。可俺……可俺还记得你这副雷公脸哩!算你有良心,还认得出我这个老放牛的!” 猴子的小眼睛瞬间亮得像点了两盏灯,他嘿嘿一笑,语气里带着种“老乡见老乡”的熟络,“老孙我压在这里是动弹不得,你这放牛娃的脸,老孙可是记得清楚。桃儿呢?快!快给俺解解馋!” 他一边说,一边扭动猴头,目光急切地寻找,终于锁定在陈光蕊手中的篮子上。 陈光蕊赶紧把篮子里的红桃递到猴子嘴边。那猴子根本不用人喂,露在外面的那条手臂急切地一探,精准无比地抄过一个最大的桃子,“吭哧”就是一大口,桃汁顺着猴嘴流下,沾湿了胸前的猴毛。 “唔,甜,脆,香!啧啧啧……好吃!好吃!” 猴子几口就囫囵吞下了大半个桃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话都说不清了, “这才叫果子!比那铜丸子、铁汁儿强一万倍!俺老孙当年蟠桃园里尝遍仙桃三千年、六千年、九千年的,如今想起来,倒不如你这个山桃实在!” 尽管狼吞虎咽,那骨子里的自傲劲也没丢。 老汉看着猴子这副饿坏了却嘴硬的样子,又心酸又好笑, “慢点儿吃,慢点儿吃!都是给你的,管够。” 老汉看着这被困了不知道多少年,精神却依旧如此桀骜跳脱的猴子,眼中满是复杂和感慨。他和猴子斗了几句嘴,便侧身一步,将身后的陈光蕊让了出来,指着陈光蕊,声音里带着一种告别的意味对猴子说,“今日其实……其实是这位先生执意要来看你。老汉我年纪大喽,这次……怕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翻山越岭来看你啦……” 猴子的目光这才真正地、毫不掩饰地落在陈光蕊身上。那双熔金般的眸子此刻没有了看向老汉时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只剩下纯粹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嘿!”猴子鼻子里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轻蔑和不耐烦, “管你是哪路毛神!扰俺老孙清净作甚?!” 声音不大,但那语调却充满了天生的大爷派头,仿佛陈光蕊只是他山门前一只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小虫子。 陈光蕊却不恼,脸上神情平静,缓缓开口,吐字清晰, “在下陈光蕊。久闻大圣威名。只是感叹大圣被困这山下多年,”他微微一顿,目光直视猴子那双桀骜的眼睛,“您自王莽篡汉那年,被压在这五行山下……” 他开始计算年份,“王莽篡汉享国十四载,后光武中兴,是为东汉,传祚一百九十五年而终……黄巾起,群雄逐鹿,三国纷争近百年……司马篡魏,统一天下是为西晋,不过五十一年,胡人乱华,衣冠南渡……南北割据,征伐不断,宋、齐、梁、陈……隋朝一统,不过二世而亡……” 他一口气历数着凡间朝代更迭,最后笃定地总结道,“……如此算来,大圣您被困于此,到今日已经有六百多年了。” “六百多年?”那刚刚还满是不耐和桀骜、准备随时开骂的脸上,表情猛地一僵。 那双熔金般的眸子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他之前骂天骂地骂如来,恨这该死的镇压,却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地告诉他,那刻骨铭心的漫长岁月,到底有多少年! 这巨大的、冰冷的时间数字砸下来,猴子没有如陈光蕊预想中那样立刻破口大骂如来泄愤,反而沉默了。 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的、被时光磨砺后的沉寂,第一次真正笼罩在这颗顽劣不化的猴头上。 那双总在燃烧的眼睛,望向虚空,仿佛要穿透层层山壁,看清那无声无息的六百年。 昔日大闹天宫无所顾忌的野性猴王,似乎真的在这无尽的镇压里,被打磨掉了一些什么…… 陈光蕊捕捉到了这细微却惊人的变化。 但这份沉重的沉寂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猴子猛地转回头,那双金睛瞬间又被暴怒填满。 “呔!兀那小神!”猴子彻底炸了毛,所有刚刚闪现的沉重感都被一股狂怒取代,对着陈光蕊火力全开,唾沫星子仿佛都能喷出来, “要你多嘴?显你能耐会数数?俺老孙压了多久还要你告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俺老孙面前聒噪?滚!滚远点!惹得你孙外公心焦,当心俺出来拿棍子敲烂你脑袋!” 他破口大骂,既是发泄被点破漫长岁月的刺痛,更是一种被“小角色”点破伤疤后的恼羞成怒,完全将陈光蕊当成了迁怒对象。 听着猴子那机关枪似的、恨不得扒皮抽筋的怒骂,陈光蕊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眼神一凝,一步上前。 就在猴子骂声最烈时 “砰!砰!砰!” 陈光蕊在猴子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一瞬,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闪电般地在那颗被山石挤压、沾满尘土的猴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本章完) 第88章 三问 第88章 三问 陈光蕊的指尖落在猴头上,发出“砰!砰!砰!”三下轻响。 这突兀的举动,让旁边正絮叨叨的老汉一下子愣住了!他张着嘴,瞪圆了眼,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哎?官人!你……你这是作甚?你……你咋还动手打它头啊!” 而被敲打的猴子,那刚刚还在破口大骂、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陈光蕊,此刻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那泼猴骂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张开的尖嘴没有立刻再骂出来,也没有像先前那样暴跳如雷。 猴子那双桀骜的金色眼瞳,此刻猛地一缩,流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 懵! 像是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劈在眼前,连眼神都黯淡了,只剩下短暂的茫然。 不是愤怒,不是惊愕,是懵。 仿佛这简单的三下敲击,蕴含着远超它表面动作的巨大力量。 猴子那颗被压了六百多年依旧躁动不安的心,第一次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触动了的神经,某个遥远的暗示在他灵台一闪而过。 他像是回想起了极其久远的事情,那双收缩的金色眼睛死死盯着陈光蕊,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囊,直接看穿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这一次,他不再是刚才那种“不屑搭理小毛神”的高高在上,而是真正的、全神贯注的审视和思索。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紧闭着那张雷公嘴,眼神复杂地在陈光蕊脸上来回逡巡,似乎在辨认,在验证。 陈光蕊无视了老汉的惊惶质问,也无视了猴子那几乎要穿透灵魂的目光。 他保持着冷静的俯视姿态,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今日特意来寻大圣,便是心中有三事不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又是“三”! 猴子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锐利,也更加的茫然。 “其一,”陈光蕊微微倾身,仿佛在叙说一件巨大的公案,又像在揭开一道早已结痂却被掩埋的伤疤, “蟠桃会那场风波,震动天宇。玉帝王母盛怒,皆因那瑶池蟠桃园,竟平白丢失了大半。” 他故意在此处停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猴子那双开始剧烈晃动的瞳孔, “真正丢失了的那些蟠桃,大圣你,究竟吃下去多少颗?” 他没有用“偷”,用的是“丢失”,然后将“真正丢失”与“大圣你吃下去多少”联系了起来。 “你真正吃了其中的多少?” 那“真正”二字,咬得极重。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带着穿透一切的质疑,“为何当时揽账的时候,说是你吃了那么多?” 猴子这时候出奇的安静,不知道听没听陈光蕊说话,而陈光蕊也不管猴子听没听,只是把自己想的给说出来了。 “其二,天庭御马监‘弼马温’一职……在你上天之前,天庭百官序列之中,可有这个品阶的官衔?” “若从未曾有过……大圣你,当初又是从何得知,这弼马温是未入流的末等官职? 猴子还是没有说话。 “这第三嘛.”陈光蕊问出了最后一个,“究竟是谁传你那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 “练得那般纯熟,就当真飞不出如来佛祖的一只手掌心么?!” 他说完了话,就不再多说, “呸!!”一直沉默装死的猴子终于开始了。 他猛地将抠耳朵的手拿开,狠狠啐了一口,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陈光蕊脸上。 “呔!你这不知死活的小毛神!”猴子的咒骂如同竹筒倒豆子,又快又响,充满了浓浓的厌恶和赶人走的意图, “吃饱了撑的问你孙爷爷这些陈年破事?丢了多少桃关你屁事?爷爷乐意吃多少就吃多少!还有那弼马温?爷爷说是末等官儿就是末等,管它之前有没有!” “至于筋斗云?爷爷天生神通,爱怎么翻就怎么翻,飞不飞得出那老儿的手掌,是你该打听的吗?滚滚滚!带着你那点破桃子赶紧滚远点!莫在这里聒噪,惹得爷爷火起,以后见了你这张脸就骂!” 他的骂声震耳欲聋,仿佛是驱赶苍蝇蚊虫一般。他一边骂,一边烦躁地用那只自由的手臂用力拍打着旁边的山石。 陈光蕊看到猴子有些生气,也不再多说什么。 “老汉,我们走。”他直起身,对惊魂未定的老人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唉……唉!”老汉完全被猴子那可怕的反应吓坏了,又不敢多问,只得踉跄地跟上陈光蕊,一步三回头,看着那山石下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暴怒猴影。 一直到走出很远,再也听不到猴子那压抑的嘶吼,老汉才忍不住又小声嘟囔起来:“官人呐,你……你为啥要那样啊?他多可怜,被压着本来脾气就躁,你还……还敲他头问那些话,看他刚才那样子,要吃人似的……” 陈光蕊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段山路,才淡淡开口,“可怜是真可怜。”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山林,投向更深处,“但是他不骂人很久了,不敲他几下,发一发怒火,我怕他憋得慌。” 老汉听得似懂非懂,只是摇头叹气。 将老汉安全送回家,陈光蕊拜别了老人。 离开两界山地界,他立刻驾起云头,朝着李靖大军行进的方向追赶而去。 快到有人烟的村落集镇时,他才按落云头,在附近一个集市上买了匹普通的青骢马,装作寻常赶路的样子。 陈光蕊算计着时间,感觉回来的时间有些早,如果现在就到了李靖的大营里,还是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陈光蕊骑着马,在附近的集市上闲逛,看着人来人往,陈光蕊这才有时间梳理一下思绪。 骑在马上,陈光蕊的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刚才的情景在他脑海里回放。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在那山下,他问的是什么?是蟠桃园!是天庭禁忌!是弼马温!是如来!哪一桩不是震动天地的泼天大事?哪个问题不是足以惊动四方、引动雷霆? 可是……看守呢?巡视的神将呢? 这个时候,这些人应该出来了呀,他们在自己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该出来了,但是人呢? 就算那些高阶的天神可能在打盹、或觉得猴子日常骂街无需理会。 但山神呢?土地呢?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小神,平日里对仙气神光最是敏感不过!自己在山下站了那么久,还动手“敲”了齐天大圣的脑袋!这么大的动静,他们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 可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发现不了自己,还是……不敢管?不愿管?或者是……收到了某种不必管的指令? 这山脚之下,这看似牢固的封印周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陈光蕊很是好奇,不知道当年这些被布置下来看守猴子的那些神仙,现在是什么样子了,还是说,这些人都撤走了? 嗯,还有一个关键点要注意。那猴子有火眼金睛,能一眼看穿自己身有神位,这是他的天赋神通。 但其他神仙,尤其是那些品阶不高、或者没特别能力的神官仙吏,未必就能轻易看透自己的底细。 否则之前在大山里,在五行山下都早该被识破了。 下次再来,需得寻个机会,换个容貌装扮,或者找个由头遮掩身份气息才行。不能再这样以“陈光蕊”的面目,大咧咧地去接触这种地方了。 他正细细思量着这两界山的诡异平静和自身的安全问题,马儿驮着他缓缓行到了集市中心,四周人声嘈杂起来。 原本就热闹的集市,突然像是油锅中滴进去了一滴开水。 就在此时,前方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兴奋的呼喊,朝着集市西头涌去: “快去看啊!袁大师又来算卦了!” “真的是袁大师?这回我得算算财运!” “等等我!同去同去!袁大师的卦那可是铁口直断!” (本章完) 第89章 难道你想【6K】 第89章 难道你想【6k】 陈光蕊听到路人口中念叨的“袁大师”,心中一动。 顺着人流涌动的方向走去,果然在一处气派的卦摊前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的额,袁大师。 眼前的袁守诚与当初在西市口躲着人算命时的穷酸模样判若两人。 只见他坐在一张崭新的紫檀木案后,身穿一袭剪裁合体的锦缎道袍,其上绣着暗色的云纹,阳光下隐隐流光。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根墨玉簪子,脸上虽然还是那副风霜刻画的轮廓,却透着红润的光泽。 他原来的那个破摊子早就不见了,就看到一杆崭新的青布幌子,上面那个硕大的“卜”字都是用金线绣成的。案上不再是破竹筒,而是摆放着一个金漆的签筒,嗯,一尊小巧玲珑的金蟾吐宝香炉,袅袅青烟升起,那叫一个讲究! 围观的人群拥挤着,争先恐后,眼神里满是热切,纷纷喊着“袁大师”、“活神仙”之类的称呼。 “十贯一卦!只算十卦!先付卦金后起课!” 哦,这袁大师身边还有个小童,此时正是这个孩子在高声吆喝着,声音洪亮。十贯一卦,这价钱比长安时翻了百倍还不止。 陈光蕊算是长见识了,没想到出了长安,还是袁守诚混的最好啊,卦金都敢翻这么多了? 可即便如此,求卦的人依旧络绎不绝,铜钱在案角堆了一小堆。袁守诚则半眯着眼睛,捋着梳理得油光水滑的胡须,拿腔拿调地为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富商批命: “贵人此去东南有财,然驿马星动,需谨慎车船……” 说完了话,还滋溜溜喝了一口上好的茶水。 还是那一套,神棍味十足。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问道, “袁大师!您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算算,咱这片儿,哪条河、哪个深潭里容易打到金色的鲤鱼?俺们家有头老牛,就想吃这一口鲜的。” 此时,正志得意满的袁守诚听到“金色的鲤鱼”这几个字,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捋胡须的手顿住了。他那的眼睛立刻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紧接着,他的目光越过了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穿着朴素、却站得笔挺的人影。 刹那间,袁守诚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原本那副气定神闲的神仙架子瞬间垮了一半。显然,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点遇见陈光蕊,而且对方看上去还活得好好的。 他娘的,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袁守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露出太多破绽。 他立刻清了清嗓子,脸上瞬间又堆砌起那种职业的笑容,对着挤在前面的香客拱手, “诸位,诸位!实在抱歉,我老婆在家生孩子呢,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说完,竟不由分说,也不顾众人的错愕和抱怨,急急忙忙起身,连案角的铜钱都顾不得细数,冲开人群,一把拉住陈光蕊的胳膊就往僻静的巷子里拖。 只留下了刚刚的那个小童子还在人群中凌乱。 一直拐进一条无人的深巷,确定四下无人,袁守诚才猛地松开手,转过身,一双小眼睛里满是审视,压低声音,语气又快又急地质问, “你……你到底是谁?他不是死了么?你冒充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谁派你来的!” 陈光蕊看着袁守诚紧张又的样子,反而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反问, “你不是会算吗?袁大师,你算一算啊?” 袁守诚被这态度噎了一下,他那谨慎最终被强烈的好奇所压倒。 他盯着陈光蕊,飞快地从袖中掏出几枚油亮的铜钱,口中念念有词,手指飞快地掐算起来。 几枚铜钱落地,弹跳几下,排出一个诡异的卦象。 袁守诚看着地上的铜钱,又猛地抬头看向陈光蕊那张平静的脸,脸上的表情从狐疑变成了惊骇,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没死?非但没死,你还一步登天了,你身上这气息……这不可能,你怎么、怎么攀上了三十三重天那位了?”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显然推算的结果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光蕊耸耸肩,还是那句话,“你不是会算吗?自己看呗?” 袁守诚被堵得翻了白眼,没好气地摆摆手, “得!别逗我了!三十三重天那位谁敢轻易算?他老人家一个念头下界都抖三抖,万一被他老人家察觉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后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不是嫌命长嘛!” 他话锋一转,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陈光蕊,搓了搓手,“嘿嘿……状元公……不,该叫陈道友了?你现在可真是发达了!一步登天呐!” 陈光蕊则摆了摆手,“只是一个烧火的。” “那也是在三十三重天上烧火的,那也不是凡间烧灶能比的。多少人八辈子修不来的天大机缘,多少神仙想贴过去都找不到门路呢,你可千万别不知足喽!” 陈光蕊只是淡淡应了句,“机缘而已。” 他不想在烧火道人这个身份上多谈,转而问道, “倒是你,袁道长,你不是费尽心思、拼了命也要去寻找那西海龙王三太子的转世吗?现在怎么放弃了寻人,又跑到这地方摆起摊来了,排场还不小,比那泾河老龙王排场都大。” 一提到“西海龙王三太子”,袁守诚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囊,眼中闪烁的光芒也黯淡了,深深叹了口气,, “唉……别提了,别提了!寻他?寻个……算了,说粗话得罪佛门。我们这一脉费尽心力,祖师爷留下的推演,都算定那西海龙王三太子早已因为‘忤逆’被玉帝罚的魂飞魄散了,我们一心想捡个漏,续上祖师爷的大因果……” 他摊摊手,满脸的无奈和认命, “谁……谁他娘能想到他没死啊?还就在鹰愁涧里好好呆着呢!他压根没死,既然没死,身份金贵得很,哪是我们这种小门小道能捡漏沾光的?没指望啦,不等啦!” 袁守诚说着说着,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老油子调调, “既然捡不了漏,我这把老骨头总不能白忙活吧?不如趁机多挣点钱,赚他个盆满钵满才是正经,你看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半只脚入土的人了,总该享受享受了吧?这身行头、那卦幡、那金蟾……哪样不要钱?” 他瞥了一眼陈光蕊,似乎在观察对方的反应,然后主动探询道,“陈道友,你不在天上清净,跑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 看到陈光蕊的眼神,袁守诚直接摆手,“好好好,我自己算。” 他又一次习惯性地掏出铜钱,口中念念有词地算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收起铜钱,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困惑的神情,眉头紧锁,疑惑地看着陈光蕊, “怪哉……老君这次派你下凡,我算出来与你那次进老君观,被他老人家亲自召上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 他顿了顿,更加不解地问,“你既已下界,那就是天上那位传的旨意,你不好好去做,为何又对那两个童子做的事情袖手旁观?任凭他们胡闹,这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陈光蕊一脸坦然,语气毫无波澜,“老君吩咐得很清楚。我只需要在旁边观察,确保没有别的势力插手两个童子做的事即可。其余的,有金炉、银炉两位童子主持,哪里需要我这‘烧火的’多嘴?”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我调侃。 袁守诚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撇撇嘴,“哼,说得轻巧。那两个小娃娃懂个屁?” “懂不懂,那也是老君座下的童子,随身还带着羊脂玉净瓶那样的宝贝呢。” 陈光蕊平静地说,“我刚上天几天?那两位童子跟了老君多少年?人家说不定每天都能见到老君他老人家请安回话。我呢?说不定几百年也未必能近前一次。在这种事上与他们冲突,实在没这个必要。” 他显得非常清醒且务实。 袁守诚听了,沉默片刻,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似乎在消化陈光蕊的话。他并未点头称是,手指却又下意识地开始掐算,显然习惯性地想再窥探天机。 很快,他猛地抬眼,小眼睛里闪着精光,像是突然抓住了关键,压低声音道, “我看不是不敢插手!你是早就算定了……不,是猜定了这事儿不好办!那两个童子靠不住,办不成!所以你在这儿冷眼看着,等着他们撞了南墙,回来求你帮忙?” 陈光蕊闻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袁道长,你既然能算到这一步,那你再算算,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连你这一脉费尽心思都能看透几分……你觉得,以老君他老人家的神通,他能算出来吗?” 袁守诚被这个反问噎住了,脸上的精明神色僵了一瞬,随即变得有些心虚。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几度,带着点色厉内荏的味道强调, “不…不一样!这怎么能比?我们这一脉是拼着天谴才敢窥探这些事!这是拿命在算,他们呢?坐在天上俯视下界,掐指一算,什么都不用损失就想知过去未来?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但他越说越觉得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讪讪地补充了一句,像是自我安慰也是警告, “而且……要说这天上地下,真正能把一切算得明明白白,连一粒灰尘都不错的……我敢说绝对超不过五指之数,其他的,谁都不行。” 虽然猜测这天上也有能人, “但是,他算别人,别人也在算他,算人者人恒算之。算着算着,就乱了。天机迷雾重重,相互牵绊干扰,谁都不敢说自己算的一定就对?就像我们这一脉,算了那么久,不也算错了西海三太子生死吗?还差点扑了个空。” 他像是找到了例子证明自己的理论,说得愈发溜了, “再比如老君那么厉害,不也有跟燃灯古佛聊个天,转个身的功夫,连带着整个兜率宫的丹药都被那猴子偷了个遍的事?所以说啊,这天机变数太多,不是谁厉害谁就绝对能掌控一切的!” 他这话里明显有为自己“算不准”开脱的味道。 他顿了一下,带着点好奇和提醒的意味,斜眼瞟着陈光蕊, “话说回来,你现在都攀上老君这艘大船了,还敢去招惹五行山底下压着的那个泼猴?你的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老君可不怎么喜欢这猴子,你不好好的去帮那两个童子,天天就在这边转悠,怎么?难道你想……” 陈光蕊没等他把那个可能的答案说出来,直接截断了话头,抛出了自己新的问题, “既然你知道了五行山,那就应该清楚那边的情况,你能算出来五行山那里,现在是谁在看守那只猴子吗?为什么我进山去见那猴子,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出来拦我一下?” 陈光蕊目光灼灼地盯着袁守诚, 袁守诚一听“五行山看守”、“佛门”这几个关键词,刚才还侃侃而谈的脸立刻绷紧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嘿嘿嘿,陈道友,这可不行,这绝对不行,你这不是害我嘛,牵扯到佛门、牵扯到那猴子的事情,那就是一滩浑水!深不见底!这些事是不能随便算的!要折寿的!不算不算,这次给多少钱……呃,给多少?” 听到袁守诚的话,陈光蕊却笑了,那笑容着实让袁守诚看了有些心慌。 “袁道长,你那心心念念的西海龙王三太子……是叫敖烈吧?” 陈光蕊不紧不慢地说,“就压在鹰愁涧底下的那个?当初,这条龙的下落,你说找不到线索,非得求我。现在嘛……我倒是觉着,把他弄出来这件事,你还得求我。” 袁守诚那双小眼睛“噌”地瞪圆了,他下意识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见,接着又死死盯着陈光蕊,脸上满是怀疑已经很浓了, “你小子……诓我的吧?天上掉馅饼也没这么掉的!你刚还在打听看守猴子的事儿,转脸就有办法放了人家龙王三太子?当我三岁娃娃耍呢?” 陈光蕊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带着点嘲讽, “诓你?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你是怎么从长安城躲到这西牛贺洲地界来的?没我给你指那‘向西’两个字,你这会儿还在两界山附近当没头苍蝇呢!我陈光蕊什么时候空口说过白话?” 这话戳中了袁守诚的软肋。他确实是被陈光蕊一句“向西”指引,再加上“两界山”的模糊方向才慢慢摸到这边,确实在附近找到了更多的线索指向鹰愁涧的西海龙王三太子。 他顿时被噎住,脸上的精明已经褪去大半,他上下重新打量着陈光蕊,那眼神,嘴里还念叨着, “这次,怎么感觉跟上次一样呢?” “……行!我……我信你一次!”没有办法,袁守诚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终究是抵不过“西海龙王三太子”这几个字。 想到三太子的诱惑,压低声音,干脆利落地说, “你进山见那猴子,没神仙拦你?这事儿我知道!看守他的五方揭谛、土地、山神,一个都没出来,对吧?” 陈光蕊点头,这正是他想问的。 袁守诚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透着点幸灾乐祸, “嘿,哪有什么仙规森严、恪尽职守的事和人?那是佛门派去看守猴子的人,时间长了,几百年了,谁能不出点岔子?神仙也一样的!” 他脸上露出“你懂的”那种表情, “我算不到太细的因果,但知道个大概。就在前几天,那五方揭谛,不知道为啥事,把那倒霉催的土地公和当地的山神给狠狠揍了一顿,兴许是看守不利?也可能只是脾气上拿他俩撒气?反正,打得那俩家伙现在都缩着不敢冒头呢。” “你以为五方揭谛为啥不管那猴子了?” 袁守诚啧啧摇头,“他们打完了人,大概是觉得气顺了,也想着歇歇。又觉得反正有土地山神在下面看着猴子呢,就……偷懒去了,而那俩被揍的心里有气,又不敢对五方揭谛发作,也跟着摆烂,根本没去管猴子。” 他两手一摊,“嘿,这就有趣了,谁都以为别人在干活,结果都没干!所以你一去,嘿,赶上好时候了,畅通无阻。你想打听谁在看守,怎么联系?别费那劲了!” 陈光蕊想一想,“看来,只有先找到五行山附近的土地山神再说了。” 袁守诚脸上的幸灾乐祸立刻被一种谨慎取代, “联系土地山神?趁早歇了这心思。今天这事能被你撞上一次,是你小子祖坟冒青烟,走了大运。” “要知道五行山那边是佛门看守猴子最关键的一环!今天这漏洞,明天就会被补上。你要是傻乎乎主动去联系他们,他们都是佛门的人,” “你找他们,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佛门:‘喂,我知道你们的看守有漏洞了,我钻过!’这不是找死吗?佛门马上就会知道有人惦记那猴子,第一个盯上的就是你!” 陈光蕊听完,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确实,第一次进山没被阻拦是天大的运气,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强求只会招祸。 “既然这样,”陈光蕊神色平静,“那这个路暂时是走不通了。只能等机会了。” “等机会?”袁守诚好奇地问,“你要去哪等机会?” “去哪?”陈光蕊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袍,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 “当然是回李靖李大元帅的行营。别忘了,我现在可是领了行军记室官职的大唐官员。我的‘正事’在军营里。” 他刻意在“正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袁守诚一听“李靖”、“行军”这几个字,那点算命先生的直觉立刻冒了出来。他掐着手指头,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念念叨叨, “不对劲……不对……李靖的大军……”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光蕊, “你小子别光顾着看天,也看看脚下成不?老道我虽然算不透佛门那种浑水,但这行军打仗,牵扯些凡间因果,还是看的很准的,你跟着李靖走,恐怕会有危险。” 陈光蕊挑眉,“危险?别的我不好说,李靖这次出征。肯定赢的。” “李靖用兵如神不假!按常理,稳扎稳打下去,那突厥兵败是板上钉钉!” 袁守诚的小眼睛闪着担忧,“可他娘的,问题就在这不正常上!我算出,突厥那边,怕是……沾上了妖怪。” “妖怪?”陈光蕊眼神一凝。 “对!黑气缭绕啊!”袁守诚用力点头,手指指向远方那片连绵起伏、看着就有些不祥的黑色山脉, “要是我猜的没错,李靖恐怕会走黑风山那条路。” 他脸上堆满了“别去送死”的表情,语气急促, “黑风山啊!那不是普通山头,那山里可是有妖怪的,李靖的军队再精锐也是凡人,万一突厥兵跟山里头的妖物勾搭上了,来个里应外合,或者是来个偷袭……嘿嘿,那可就热闹大了!再神的名将,遇上不讲理的妖怪手段,也有阴沟翻船的时候!你别不信,老道我这感觉灵验得很!” 袁守诚看着陈光蕊,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李靖的大军现在那就是个大靶子,你要是过去,说不定就是送死了。 然后,袁守诚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就不再说了,而是笑呵呵地向着陈光蕊那边凑了凑, “那个,你刚才是不是说,你有办法把那个西海龙王三太子给放出来?这个事,是怎么个说法来着?” “西海龙王三太子?啊!对啊,我是这么说的。” 陈光蕊为人正直,说过的话从来不会不认。 “那个……”袁守诚让自己的态度尽量好,“要不你先把这龙太子放出的办法告诉我?” “啊!你说这个啊!” “啊!对对!就是这个。”袁守诚眼中带着希翼。 谁知道陈光蕊摆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 “哎我说,小子!你是不是又把我当成鱼钓了?” (本章完) 第90章 黑风山的小妖怪 第90章 黑风山的小妖怪 “黑风山?”陈光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个名字在记忆中唤起两个人物: 一个是痴迷袈裟至死的金池长老,另一个便是那看似愚钝却又战力惊人的黑熊精。 这黑熊精,不懂闷声发财的道理,搞什么佛衣会,还被大圣亲自收拾过……偏偏还能与大圣打个有来有回,实力当真不可小觑! 陈光蕊心中念头急转,口中则追问道,“你是说,李靖要率大军走黑风山的那条路?” 袁守诚把胸脯拍得梆梆响,脸上满是“你太小瞧我”的笃定, “嘿,这话问的,我袁守诚算这个要是还能错,趁早砸了这招牌,以后也别在这行混饭吃了。卦象铁板钉钉,大军必走黑风山那条近道。兵贵神速嘛,那条路最近。” 他凑近些,压低了声音, “光蕊老弟啊,你该不会还想着去劝李靖吧?省省吧!” 他摇着头,嘴角撇了撇,“你是朝廷钦点的状元郎不假,可在这大军里,你就是个跟着大军寸功未立的文官!你说的话,谁会当真?说多了,只会惹人嫌恶,到时候排挤你都是轻的,犯不着去触那个霉头。” “为何黑风山的妖怪要帮突厥?”陈光蕊问出关键。 “还能为啥?”袁守诚翻了个白眼,手指下意识地搓了搓, “给钱呗!这世道,妖怪也得过日子不是?” 他脸上露出点惊奇,“说来也怪,那黑熊精和他那黑风山,可跟别的大妖地盘不一样。别的大妖,手下小妖成群结队,吆五喝六,威风得很。他倒好!手下拢共就小猫两三只,平日里低调得恨不得让人忘了他们存在,活像一窝地老鼠!” 他啧啧两声,“突厥给钱,小妖怪出力,就这么回事!” “突厥给钱?”陈光蕊眼中精光一闪,“那我们也能给!他们出多少,我们出双倍!如何?” 袁守诚捻着山羊胡,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嘿嘿一笑,带着点嘲弄, “状元郎,账不是这么算的哟,您想想,他们要是想要你们的钱,直接抢了不就行了么,还走这么多程序干嘛?” 他摊开手,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 “那黑熊精,别看憨憨的,其实滑头得很,他喜欢那些金银财宝,偏偏自己又不愿意沾血,脏了手。所以就让手下的小妖怪出来接‘活’,帮着弄宝贝。这些小妖怪,自己穷得叮当响,可不就得指望着这些中间人介绍‘生意’么?这次偷袭李靖军中的,多半就是这样一个小妖怪。” 陈光蕊了然,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呵,这妖怪……倒真是谨慎得很。” 他突然觉得,这黑熊精的操作.似乎有点意思啊。 自己不愿意做伤天害理的事,那就全让自己手下的小妖怪出面。 至于收上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嘛. 陈光蕊觉得最后的应该还是到了他黑熊精的手里了。 有那味了。 他转而问道,“袁道长,那这小妖本身实力如何?你可看清了?” 袁守诚努力回想,脸上带着点敷衍的歉意, “刚才匆匆一瞥,没太看清……不过么,”他语气一转,小眼睛瞄了瞄陈光蕊身上, “这些小东西的道行,估摸着也就那样,比你还……稍微弱上那么一点。” 他顿了顿,带着怂恿提醒道, “状元郎,您可别忘了,您是得了神位的仙官了!真要动起手,用上您那控火的本事,再加上泾河老泥鳅塞给你的那颗宝贝龙珠……” 他咂咂嘴,肯定地说,“哼,就这么个小妖怪,肯定不是您的对手!” 陈光蕊闻言,似乎放松下来,“如此说来,此行对我来说,岂非没什么危险?” “话可不能这么说!”袁守诚急急道, “它背后可是黑熊精啊,那家伙可是真有实力的。再说,你在明,它们在暗。你身边可都是李靖带的人马,那些凡夫俗子” 他一脸忧心忡忡,“万一它突下杀手伤了这些人,你能不管?一旦被那些士兵、粮草辎重拖住了手脚,就算你能自保,也未必护得住所有人周全啊!到时候死伤遍地,你担得起干系?”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你懂”的警告意味, “更要命的是,李靖和那些将军们可都在场呢!您一个状元郎,突然就能飞天遁地、降妖伏魔了?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是把你当成妖孽?还是怀疑你跟妖怪是同伙?这事你说得清吗?弄不好就被人误会了” 他摇着头,强调问题的严重性。 陈光蕊沉默片刻,目光坚决,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该怎样便怎样。” “成,您说了算!”袁守诚立刻变脸,搓着手凑得更近,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容,声音都甜腻了几分, “嘿嘿,状元郎啊,您看,老道我可算是掏心掏肺地给您算、给您分析这黑风山的凶险了……那西海龙王三太子的事……您看是不是……嗯?给点实在的线索?” 他眼巴巴地望着陈光蕊。 陈光蕊看着他这副贪心不足的样子,平静地点点头:“线索么?简单得很。” “哦?您说您说!”袁守诚耳朵都竖起来了。 “线索就是,我不死。” 陈光蕊语气平淡而笃定,“只要我不死,那龙三太子的事,就有办法。” “你……你你……”袁守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脸色先是涨红,随即发青,指着陈光蕊的手指直抖, “你小子!又来这一套?拿这种空话套话糊弄我,我都上了多少次当了?这他娘的也叫线索?老……老道我!” 他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最后只能甩着袖子跳脚大骂,“狡猾,太狡猾了!行,你真行!咱们走着瞧,哼!” 骂完,气鼓鼓地扭过头去,嘴里还兀自低声碎碎念着各种市井骂语。 …… 辞别了差点被气炸肺的袁守诚,陈光蕊策马扬鞭,不多时便回到了旌旗招展的李靖大营。 李靖正立于帐前,看着行军图,见到陈光蕊归队,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光蕊回来了?正好,大军拔营。” 陈光蕊勒住马缰,目光落在队伍行进的方向上,心中已证实袁守诚的判断。他故作思忖状,开口试探道, “将军,观我军行进方向,莫不是欲借道黑风山?” 李靖闻言,眼中露出精光,猛地拍在陈光蕊肩上,大笑道, “好!好眼力!果有帅才!” 他满脸欣喜,声音洪亮, “大军至此至黑风山尚需近二十日行程,你竟已洞悉本帅意图!真乃国之栋梁!”他指着地图,意气风发地解释道, “兵贵神速,大军主力正面压境,牵制敌酋主力,本帅则亲率一支铁骑精锐,抄黑风山近道急行,这支骑兵就像一把尖刀,直插突厥咽喉!必收奇效!” 陈光蕊面色沉静,心知此刻劝阻不仅徒劳,更会引人猜疑。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躬身应诺, “将军运筹帷幄,光蕊佩服。”随即默默跟随在大军之中。 接下来的十数日,陈光蕊看似与其他随军文官无异,处理文书,参与军议。然而他大半心神,却如同潜伏的猎豹,高度集中于周围的异常。 营寨附近的风吹草动,林间鸟雀的惊飞,甚至远处山头的云气变化。他在耐心等待着袁守诚口中的那个“小妖怪”显露踪迹。 日升月落,沙尘滚滚。行军至第十六日。 夜色如墨,吞噬了连绵的营帐。士兵们在篝火旁依偎着休息,巡逻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 “啊!”一声凄厉至极、仿佛撕破喉咙般的惨叫声,骤然从营地最外围的漆黑夜幕中炸响!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怖,瞬间刺穿了整座军营的宁静,令所有听到的人寒毛倒竖,睡意全无。 陈光蕊知道,这是小妖怪出现了! (本章完) 第91章 诡杀 第91章 诡杀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沉沉的夜色。那声音里蕴含的极致恐惧与痛苦,让所有睡梦中的士兵瞬间惊醒。 陈光蕊在第一时间冲出营帐,紧随赶到的亲兵之后,迅疾地扑向惨叫声的来缘,在营地的最外围。 火把的光摇曳着,将眼前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无情地映照出来。 就在营地边缘的篝火旁,一名值守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上半身几乎被某种巨力撕扯开来,腹腔空空如也,内脏的碎片和浓稠的血浆混合着泥土,浸染了身下大片地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士兵惊恐绝望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早已涣散。而他身旁那匹原本高大健壮的战马,此刻只剩下无头的尸身歪倒在地。 篝火明明灭灭,火光跳跃在那残缺的尸骸上,更添几分阴森诡异,让赶来的将领们也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 李靖也赶到了,他阴沉着脸,扫视着现场。 “看清是什么东西了吗?”李靖的声音低沉压抑。 “没…没有!” 旁边几个惊魂未定的士兵颤抖着回答,“只…只听到他一声惨叫,俺们冲过来,就已经…就这样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混账!” 一个偏将恨恨地骂出声,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周围闻讯聚拢的精锐士兵,脸上没有惊骇失态,只有对袍泽惨死的熊熊怒火。 他们紧握武器,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四周的黑夜里,寻找着看不见的敌人。对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卒而言,血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在眼皮底下夺人性命。 陈光蕊默默走到李靖身边,这是他自进入黑风山范围以来,首次正式提出建议。 他脸色凝重,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李靖听清,“将军,此等手段” “是妖邪。”李靖很确定第回答。 陈光蕊斟酌了一下, “前面不远就是黑风山了,恐山中盘踞着更为凶戾的妖物。大军行至此,是否考虑暂避锋芒,绕行他路?” 李靖闻言,转过头,带着惯有的威严斜睨了陈光蕊一眼,大手一挥,朗声道, “陈司马过虑了!些许邪祟,何足挂齿?兵者诡道,突厥蛮子惯会使些装神弄鬼的下作伎俩,我手下皆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气血阳刚,军威浩荡,妖魔鬼怪见了也须退避三舍,岂有畏惧不前之理?”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对自身部下的强大自信,“继续前进!严加防范便是!我正愁找不到它们的晦气!” 他拒绝了陈光蕊的提议,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陈光蕊听到后,也只好闭嘴,行军打仗的事,本来就不是别人劝的。 第二天,队伍继续拔营,但气氛明显比昨日紧绷了许多。 陈光蕊敏锐地察觉到李靖调整了部署。原本分散在外围的流动哨卡被加倍加固,三人一组变成了五人一组,彼此呼应距离更近。巡逻的频率大幅增加,斥候的数量翻倍,更深入地探入道路两侧的山林,重点搜寻可能存在的巢穴或异动。 队伍的行进序列也作了调整,精悍的刀盾手被安排在外围,强弓劲弩分列阵中。全军上下,尤其是夜宿时分,所有士卒枕戈待旦,不允许卸甲,兵刃就放在手边。 李靖在巡查时见到陈光蕊,特意停下脚步,指着森严的军阵,脸上带着必胜的决心, “看到了吗?陈司马,固若金汤!那孽畜若是还敢再来,管教它来得去不得,定要它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陈光蕊看着李靖眼中的骄傲,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句。 然而,当夜深沉。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再次撕裂了静谧。而且,这一次,是接连几声。位置更靠近营地内侧! “快!”陈光蕊和李靖几乎是同时带人冲过去。 五具残破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巡逻小径上。 死状与昨夜如出一辙,都是开膛破肚,内脏被啃噬掏空,血污遍地。 不同的是,这次是五人同时遇害。他们的兵器大多还挂在腰间或握在手上,其中一位甚至只拔出了一半腰刀。现场几乎没有像样的打斗痕迹,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五人便被同一只或一群怪物瞬间杀死了。 残肢断臂散落,其中一只断臂的手指还紧紧抠着泥土,显示出临死前徒劳的挣扎,熊熊火光照耀下,死者的表情定格在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上。 这一次,士兵们眼中的怒火依旧炽烈,但在炽烈之下,一丝难以掩饰的惧意开始悄然滋生,有人紧抿嘴唇,脸色发白;有人下意识地往同伴身边靠了靠,手中的火把握得更紧;还有人目光闪烁着扫视无边的黑暗,喉结无声地滚动着,咽下紧张的口水。 未知、迅捷、暴虐的杀戮方式,带来的心理冲击开始在军心深处蔓延开一道微小的裂痕。 陈光蕊眉头紧锁,刚想再次向李靖进言,“将军,此獠……” “够了!”李靖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他,他面色铁青,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幽暗的丛林,似乎想从黑暗中揪出那藏头露尾的敌人。 “我知道了,搜山,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他下令彻夜搜查,自己更是亲自带队,率领亲卫精锐穿梭于林间。 然而,密林重重,山石嶙峋,一夜搜捕除了惊起几声夜枭,连根妖怪的毛都没找到。 天光微亮,疲惫不堪的搜查队归来。李靖脸色铁青,却似找回了一点底气,对众将道, “看来此獠终究还是畏惧我大军兵威,只敢偷袭落单之人!昨夜被吾等威慑,不敢再现身了!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凡行军巡逻,皆以十人一队为单位!聚拢一处,相互看护!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吹号示警,所有人即刻向中心收缩聚集。我不信它还敢正面硬撼我十名精锐?” 这道命令似乎带来了一丝安全感。然而,这仅有的安全感,如同薄冰般脆弱。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一支刚刚离开主路,进入一片相对稀疏林地巡查的十人小队,还没走多久。 “呜” 一声低沉的、仿佛被硬生生掐断喉咙的号角声,极其短促地从那片林地边缘传来,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好!” 营地中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将领们脸色骤变,嘶吼着集合士兵扑向声音来源。 眼前的一幕,让这些身经百战的精兵悍将也彻底毛骨悚然! 一片林间空地上,十颗尚带着惊愕表情的头颅被整齐地摆放成一排。 每颗头颅下方都淌着一小滩浓稠的血迹。而它们残缺不全、支离破碎的肢体则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般,散落在周围十几步的范围内,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地上黏腻的血浆几乎浸透了泥土,反射着刺目的阳光。 十具强壮的士兵躯体,连同他们的兵器甲胄,竟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被一种看不见的恐怖力量撕碎践踏,唯一勉强保持完整的,只有那排被特意留下的,表情狰狞的头颅。 一个眼尖的士兵甚至惊恐地发现,其中一颗头颅的下颌上还残留着一道新鲜、滴血的可疑齿痕,绝非刀枪所伤!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营地里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即使是最凶悍的士兵,此刻也脸色煞白,握着兵刃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许多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惶然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片阴影,似乎担心下一秒,那噬人的恶鬼就会扑向自己。 陈光蕊看着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心知劝说的时机成熟了,他走到面色铁青、双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的李靖身边,用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道, “将军,此獠凶残非比寻常,已成心腹大患。如此无谓牺牲下去,恐怕军心动摇,更恐无法如期与主力会师。前方黑风山近在咫尺,是否……” 李靖猛地转过身,打断了陈光蕊的话。 此刻,他的脊梁虽然依旧挺直,但那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挣扎。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入的空气仿佛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沉重无比,再缓缓吐出。他终于开口, “光蕊……你的忧虑,我明白。只是……”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大军前行的方向,那里是约定的战场,也仿佛是一条被鲜血染红的不归路。 “大军至此,距离主力不过数日路程。若此刻因惧妖邪而转向绕行,不仅功亏一篑,更可能与正面大军彻底脱节!粮草转运路线亦将错乱,一旦错过突厥主力,后果不堪设想。” 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脸,像是要擦去疲惫和那看不见的恐惧。 “为今之计……只有……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加快行军,争取早日与主力会师,到了大营,再做计较。” 在他的话语里,第一次透出了巨大的压力。 他知道此时损失惨重、军心动荡,但他更明白,对于一支深入敌境、负有重大战略任务的孤军而言,回头路已被血染红,绕行路布满荆棘,唯有向前,或有一线生机。 陈光蕊心中默然。李靖的顾虑是现实而残酷的军事考量。 他知道,言语的劝说在此时已经苍白无力。 而他所等待的,那个袁守诚口中实力弱于他的“小妖怪”,却始终如同无形的阴影。 那精准而高效的残忍猎杀,让陈光蕊也感到一丝棘手,找不到它,空有一身本事也难施展开。 他一直都在准备着,但是真的如同袁守诚所说,身边就是李靖的大军,他不能离开这军营太远,但是现在,连这小妖怪的影子都没看到,大营之中就已经开始人心惶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在大营之中,守株待兔。 就在整个军营笼罩在巨大的恐惧和压抑之中,人人自危,李靖调集仅存的精锐力量,重新布置防线,准备做最后的搏命冲刺时。 一道金光和一道银光,如同两道流星,毫无征兆地从高天之上急速坠落,“砰”地一声,带着闷响和扬起的尘土,径直砸在了陈光蕊面前。 尘土飞扬中,显露出两个小童的身影。 正是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 (本章完) 第92章 猪跑了 第92章 猪跑了 两道刺目的光芒,如同两颗炮弹般,裹挟着尖锐的争吵声,毫无征兆地从天际轰然砸落,正落在陈光蕊面前不足三步之处。 尘土飞扬中,两个小小的身影踉跄出现。金炉童子叉着腰,粉雕玉琢的小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小短腿还没站稳就伸手指着银炉的鼻子, “都怪你,银炉,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 他的声音又尖又气急败坏,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银炉脸上, “肯定是你又显摆咱们新庄子,让人家高老庄眼红了,才把猪刚鬣那夯货的心思勾走的,你赔我差事!” 银炉童子怀里死死抱着羊脂玉净瓶,被骂得眼圈一红,立刻梗着脖子跳脚反驳, “放屁,金炉你少血口喷人,明明是高老庄的老头玩阴的,带着那个高翠兰,拿着新纳的布鞋,说了几句腻死人的好话。” 他模仿着,扭捏地捏着嗓子,脸上带着夸张的嫌弃,“什么刚鬣辛苦啦、你最有力气啦,还说什么过几日就把翠莲许配给你……哼,那猪刚鬣自个儿眼皮子浅,魂儿都没了,拔腿就跟着走了,关我什么事?我可什么多余的都没干!” 两个仙童落地站稳就吵得不可开交,你推我搡,金炉童子气鼓鼓,银炉童子委屈巴巴,全然不顾身处何方。 陈光蕊压下心头的惊愕与不耐烦,沉声喝道,“停!”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过了两个童子的聒噪。他看向这两个本应在跟猪刚鬣在一起的仙童,顿时感觉脑袋有点大,他还是重新问道, “你们不在高老庄那边盖新庄子,跑来这兵凶战危的军营做什么?猪刚鬣呢?” 争吵被强行打断,银炉童子抱着瓶子,小嘴一瘪,带着哭腔抢先嚷道,“跑了!那没良心的猪头,又跑回高老庄去了,我们盖的庄子都不要了!” 金炉童子努力挺起小胸脯,想要维持威严,但绷不住脸,气呼呼地接话补充,声音里带着懊恼, “还不是因为他!高太公今天就只带他闺女高翠兰来庄子看了一眼,说了几句软话,猪刚鬣就乐得忘了自己姓什么,连点犹豫都没有,丢下耙子,拍着胸口说‘包在老猪身上’,屁颠屁颠就跟人家回去了,什么玩意儿!” 他越说越气,小脸鼓得像包子,“说晚点回来?我看他就是肉包子打狗,还当天蓬元帅呢,一点定力都没有,废物点心!” 银炉童子在一旁拼命点头,抱着瓶子帮腔, “对对对,两双破鞋就把他勾走了,这头蠢猪,笨死了!” 陈光蕊听着两个童子七嘴八舌地控诉,眉头却越皱越紧,不是责备童子,而是猪刚鬣这态度……太过干脆利落了! 这可是当过天河八万水军统帅的天蓬元帅啊,即便现在落难,那份识人的眼光和城府还在吧? 高太公前倨后恭,带个高翠兰露个面,连正式的婚书承诺都没有,就给点“甜枣”,猪刚鬣就能立刻放下兜率宫童子的承诺,丢下即将落成的新庄子? 他难道真不明白这是高太公又在空口画大饼? 这也太爽快了……爽快得像是巴不得找个理由回去呢。 陈光蕊本能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但具体哪里不对,被高翠兰迷住了?猪刚鬣好色是真,但不至于昏聩到如此短视的地步。他脑中念头急转,一时却抓不住关键。 “喂,烧……蕊,咳咳,陈光蕊,你发什么呆?” 银炉童子见陈光蕊听完后竟然站在原地皱眉不语,完全没有他预料中的着急上火的样子,立刻忍不住了。他抱着瓶子,急得原地直跳,声音又快又尖,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主意不是最多的吗?快说,现在怎么办啊?那死猪跑了,我们新庄子地方都选好了,这还怎么继续盖啊?总不能真让咱俩去给他当长工种地吧?那也太丢人了,你想个法子把他弄回来呀!” 他一边说,小眼神一边焦急地瞟向军营外。 金炉童子虽然也急得不行,但还强行端着架子,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办法了,硬挤出一个笑容,对着陈光蕊道, “那猪刚鬣贪色无义,反复无常,简直……简直烂泥扶不上墙!你,你忙我们想想办法。” 他想骂个文雅点的词,奈何见识有限又不懂世俗骂语,小脸憋得有些涨红。 两个童子的质问把陈光蕊从思索中拉了回来。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插手高老庄的事,不是因为他不想参与,刚刚成为兜率宫的烧火道人,老君吩咐的差事,他不仅要做,还要做的完美。 只是这差事交给了两个童子,他一开始是不好插手的。 所以,陈光蕊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现在看两个童子的样子,他觉得时机还差了一些。 而李靖这边,因为那妖邪的偷袭,已经人心惶惶。 陈光蕊清楚,兜率宫那位不仅让他帮着两个童子召猪刚鬣回天庭,更是让他跟好李靖的大军。 到时候,高老庄的事情解决了,等他回来,李靖这里全军覆没,那他的差事也算是没有办好。 想到这里,陈光蕊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高老庄的事他一定会管,只是,现在还要等一个时机。 这里的事情,不能等了。 陈光蕊没有立刻回答银炉童子的问题,而是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脚边不远处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那里面甚至还残留着一小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对付黑风山的小妖怪,这不正愁人手不够么? 他沉吟片刻,缓缓对两个童子开口,语气带着探究,“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 银炉童子一听陈光蕊也觉得怪,仿佛抓到了主心骨,眼睛一亮,急忙追问, “奇怪?你也觉得奇怪对吧?肯定是高老庄使了坏,或者高翠兰那女人给他灌了迷魂汤,那你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去高老庄把他揪出来,戳穿他们!” 他说着就要上来拽陈光蕊的胳膊,想立刻拉他走人,在他心里,这可是头等大事。 “等等!” 陈光蕊手腕一动,避开了银炉的手,这件事还是要向后放一放。 而且,眼前的两个不就是现成的帮手么?主动送上门来,不用就不是他陈光蕊了。 他没有看银炉,目光却凝注在刚刚目光扫过的那滩血迹和残骸上,声音沉稳而凝重,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现在还不能走。” 不能走?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陈光蕊想干什么。 陈光蕊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刚刚染血的土地,语气带着如山般的份量, “这里的麻烦,还没完。” (本章完) 第93章 妖怪 第93章 妖怪 夜色如墨,层层泼洒在李靖大营上空。经历了连续三晚的血腥惨剧,整个军营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篝火燃得比平日更旺,发出噼啪的爆响,士兵们十人一队,背靠着背巡逻,兵器出鞘,每个人的眼神都像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无边的黑暗,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此刻,军营边缘靠近山林的一处僻静角落。 “啧,老猫,瞅瞅,这阵仗……” 一个细碎尖利的声音,仿佛贴着地面摩擦发出来。 “嘶……是有点邪门。”另一个粗嘎些的声音接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换做寻常队伍,死那么多人,早他妈屁滚尿流跑没影了!这帮当兵的倒好,架子扎得更密实了!” 黑暗角落,两只形态怪异、似人似兽的小妖正潜伏在营地外的灌木丛里,四只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森严的营盘。 “哼,怕什么?”尖细声音的小妖搓了搓爪子,露出满口参差的獠牙, “今晚多弄几次!俺就不信了,杀它个十队八队,看他们的胆子是不是铁打的,非得吓破他们的胆不可。” 就在这时,军营侧门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 守门的卫兵似乎正在劝阻什么人。光影晃动中,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正带着两个穿着金线银线滚边道袍的小童就要往外走。 “大人!使不得啊!外面太危险了!那吃人的妖孽……” “几个小毛妖罢了,何足挂齿?莫要大惊小怪。” 陈光蕊的声音平静传来,清晰地穿透夜色,落入两个小妖耳中。 “哎哟呵!”尖细声音的小妖绿豆眼瞬间瞪圆了,爪子兴奋地刨着地皮, “听见没老猫?有肥羊自己送上门来了!还带着两个细皮嫩肉的奶娃娃点心!” 粗嘎声音的小妖老猫似乎谨慎些,但也忍不住嗤笑出声, “嗬,好大的口气,还什么小毛妖?敢这么看不起咱哥俩?那就先弄他!” 两个妖邪一直盯着陈光蕊,等到他带着那两个小道童走到了没人的地方,两道如鬼魅般的身影“唰”地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瞬间拦在了陈光蕊和两个童子面前。 它们人立而起,一个尖嘴猴腮生着鼠须,一个圆头圆脑阔口獠牙,浑身覆盖着肮脏的短毛,眼冒绿光,龇着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它们本以为对方必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划破夜空,正好给营地添点乱子。然而. 预想中的惊叫和慌乱并没有出现。 那男子只是脚步微顿,神色平静地看着它们,仿佛只是路上多了两块挡路的石头。 穿银线衣服的童子好奇地歪着头打量着它们,手腕上的金丹串子还晃了一下。 穿金线衣服的童子倒是没歪头,但小脸上也没什么惧色,只是眼神里带着点……像是看到什么新奇事物的审视。 “呃?”准备欣赏恐慌的两个小妖愣住了。 这反应……不对啊! “哎,喂!”尖声小妖忍不住了,往前凑了一步,伸长脖子,故意把口水滴得涎老长,对着两个童子做凶恶状, “两个小娃儿,不怕吗?俺们可是吃人的妖怪,专门爱吃细皮嫩肉的小孩,一口一个,嘎嘣脆。” 它特意朝银炉童子龇了龇牙。 银炉童子眨了眨眼,不但没被吓着,反而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扭头对陈光蕊道:“陈光蕊,你说的没解决完的事,就是这俩玩意儿?”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瓶子,“打它们,我连瓶子都不用。” 尖声小妖:“???” 老猫小妖绿眼珠猛地一缩,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不对!老幺,不对劲!” 它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咕噜声,死死盯着银炉童子腕上那个不起眼的小瓶子,心底警铃疯狂作响!它猛地一推旁边的同伴,“别磨蹭了,快动手!他们是诱饵!肯定是在等救兵!先下手!” 两个小妖凶相毕露,嘶吼一声,爪子上泛起乌光,就要扑上来撕扯! 金炉童子看到,上前一步,就要准备动手。 “都说了我来!”银炉童子小脸一扬,有显摆的机会来了哪里肯让? 他上前一步,小手对着冲在最前面的老猫小妖随意一指! “定!”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一道极其凝练的灵力一闪而逝。 那浑身腱子肉、扑势凶猛的圆头老猫小妖,瞬间就像被无形大手攥住,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前扑姿势定格在半空中,四肢僵硬,眼珠子还能转,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你!”尖声小妖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跑,银炉童子小脚一跺,又一道灵力涌出,化作两道如有实质的淡金色绳索,唰地缠上它的脚踝和腰身。 “扑通!”尖声小妖摔了个结实,像只捆好的土鸡,在地上徒劳扭动挣扎,惊骇地看着那个在他看来简直是魔鬼的小孩。 “别玩了,说了速战速决,别闹出大动静惊扰了附近士卒。”陈光蕊在一旁淡淡开口。 银炉童子正要反驳说自己根本没用全力,旁边金炉童子赶紧抢话,“你打完了?该我了?” “不行不行!我的!”银炉童子立刻忘了反驳,生怕功劳被抢,对着被捆成粽子的尖声小妖又加了一道灵力,勒得那妖直翻白眼。 两个小妖此刻脑瓜子嗡嗡的,妖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哪儿是什么细皮嫩肉的童子点心,这他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煞星吧?它们连一招都没撑过就完了。 “陈先生!”金炉童子第一次用上了敬称,小脸上少了之前的傲慢,多了几分慎重,他看向陈光蕊,“这俩妖怪怎么处置?” 陈光蕊的目光在两只被制得服服帖帖的小妖身上扫过。 “一个妖怪,”他指了指被定身术定住、表情惊恐的老猫小妖, “你们带去高老庄。另一个,” 他指了指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尖声小妖,“我带走。” “带去高老庄?”银炉童子一脸困惑,脑门上就差挂个问号, “带去那儿干嘛?给猪刚鬣添堵?他现在跟高老庄好得穿一条裤子呢!” 他想起猪刚鬣跟高翠兰那“腻歪”样,忍不住撇了撇嘴。 陈光蕊看着两个童子,耐心解释,“带这妖怪去,你们看住它,让它捣乱,小小地捣乱,别真伤了人就行。” 他顿了顿,眼神微凝,“你们就在旁边仔细看着,看猪刚鬣面对妖怪捣乱……他动不动手?” “他动手了,高老庄的人亲眼看见他展现不是凡人的本事,会作何反应?” “要么,他们知道猪刚鬣不简单还继续留他,那这个高老庄恐怕就有问题,你们正好暗中查探。” “要嘛,他们真被吓坏,看清他是个妖怪,必然赶他走,不也省了你们劝他的功夫?” “哦!”银炉童子眼睛一亮,拍手道, “对呀!撵走他,他不就自己乖乖来求我们新庄子了?这法子省事,好好好,就这么办,我这就带它去高老庄捣乱!” 他兴冲冲地上前,一把抓起那还定着身的老猫小妖,像拎只死耗子。手腕一抖,又一道绳索飞出,把小妖捆得更结实了些,还堵上了嘴。 “等等!”金炉童子难得地展现出思虑,“陈先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烧火的”,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光蕊,“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那猪刚鬣……” 他知道自己没经验,银炉又冒失,心里实在没底。 银炉童子刚想习惯性地说“他去干嘛?碍手碍脚的”,却被金炉童子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现在都到了这一步,”金炉声音严肃了几分,“要是再出差错,咱们真没办法向老祖交待了!”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银炉童子也蔫了几分,暂时闭上了嘴。 陈光蕊看着难得露出凝重神色的金炉童子,轻轻摇头, “我现在去反而不妥,显得刻意。更容易引起猪刚鬣疑心。你们先去,按计划行事。有结果了,无论哪种,立刻告知我,我会立刻前往高老庄。” 金炉童子盯着陈光蕊看了片刻,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最终,他用力一点头, “好!陈先生,那我们去了。”他拉了一把还在盘算怎么捣乱才有趣的银炉童子,“走!” 银炉童子“哦”了一声,不再多言,一手提起被捆成粽子的老猫小妖,一道金光亮起,他就要驾云飞走。 金炉童子对着陈光蕊又郑重地点点头,算是认可和托付,随即也掐动法诀。两道流光裹挟着两只小妖消失在夜空之中。 陈光蕊目送着流光消失,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地上那只被捆成粽子、正拼命扭动发出惊恐“呜呜”声的尖声小妖身上。 “这是你的武器吧?” 他看到,那小妖的身边放着一根狼牙棒,想必是什么贴身的武器。 小妖怪看着陈光蕊靠近,眼神之中闪烁着恐惧。 “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哀嚎划过了上空。 (本章完) 第94章 审讯 第94章 审讯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李靖大营上方。营盘内死寂一片,篝火噼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白日里强行挺直的脊梁,此刻在阴影中微微佝偻着。十人一队的士兵紧攥着兵刃,呼吸急促。兄弟的血还未干透,那连影子都抓不住的残忍妖邪,让愤怒与寒意交织在每个士兵心里。 要么尽快杀过去,要么赶紧离开这吃人的鬼地方! 大营门口,守夜的两个士兵脸色煞白,如同泥塑。他们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主帐那边刚传来一阵压抑的咆哮和什么东西摔碎的脆响,将军今天已是第二回雷霆震怒了。先前进去的几个副将,出来时个个面如土色,汗湿了衣甲后背。 帐内,火把将人影拉得狰狞晃动。李靖双手撑在粗糙的地形图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环视着面前一圈垂头丧气的将领,声音压着火,却像是铁锤敲在众人心头: “三天了,整整三天!妖邪连杀我数十精锐弟兄,人呢,鬼影子呢,谁找到了?哪怕一丝线索也行,说话!” 一片沉寂。副将们的头颅垂得更低,有人死死盯着自己的靴尖,恨不得把地面盯出个窟窿钻进去。只有帐外冷风吹动旗幡的猎猎声,像是无情的嘲笑。 李靖胸中那股积压的戾气再也按捺不住,“砰”地一拳砸在案上,地图应声裂开一道口子。他猛地直起身,眼睛通红,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没等来突厥崽子,全营兄弟都得被那畜生当果子啃了,传我军令,明日卯时,全军开拔,全速前进!务必尽快穿过这鬼地方,与主力合兵。我李靖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在这被个不敢露面的畜生活活熬死!” “将军息怒,万万不可啊!” 一位年长些的副将终于硬着头皮踏前一步,声音干涩, “妖邪神出鬼没,手段诡异残忍。我军戒备已如此森严,却仍挡不住它突入杀人。若此时全速行进,队伍拉长,防御难免出现更多疏漏……那……那伤亡恐怕会成倍增加,到时军心一旦彻底溃散,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话里的忧虑沉甸甸的。 李靖狠狠揪了一把颌下短须,焦躁地在案前踱步。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找不到敌人,每多停留一刻,就是坐以待毙。无形的绞索正慢慢勒紧全军的脖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凶险预感,让他心如火燎,眉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撕裂营地上空死寂的夜,划破所有人的耳膜!那声音短促、绝望,似乎来自营门外的方向! 帐内众将霍然起身,脸色齐刷刷变了,眼神交汇间是同样的惊疑和恐惧。 又…又来了?这次轮到谁了? “谁!谁他妈又出去了?” 李靖瞬间血冲头顶,怒吼如雷, “老子不是严令任何人不得离营吗?守门的都是死人?” 一个守门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发颤, “禀……禀将军,是……是陈大人,卫兵拦了,可陈大人执意要出去,卫兵……他们不敢硬拦啊!” “陈光蕊?” 李靖脑中嗡地一声,眼前几乎一黑。那张带着书卷气的年轻面孔闪过脑海。 完了!这陈光蕊手无缚鸡之力,大半夜跑出去喂妖怪? “废物!废物!” 李靖心头那股担忧和长久压抑的怒火彻底引爆,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冲出营帐。守在门边的两个卫兵还没反应过来, “啪!啪!”两条凌厉的鞭影已狠狠抽在他们背上,火辣辣的剧痛让他们闷哼一声滚倒在地。 “一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你们就看着他去送死?陈光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先剐了你们!” 李靖眼珠子赤红,一脚踹开挡路的拒马,根本不等身后亲兵集结,提剑就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几个反应快的副将心惊胆战地拔刀跟上,心中也是惊疑不定,陈大人这……真是主动找死? 寒风刀子般刮在李靖脸上,吹得他披风猎猎作响。疾奔中,一股冰冷的悲怆猛地涌上心头,鼻头发酸,铁铸般的眼角竟渗出湿意。 “光蕊啊光蕊!是老夫带你出来……没想到真把你害死在这妖魔之地……老夫对不住你……” 自责、愤怒、痛惜,交织翻滚,这铁骨铮铮的老帅此刻心如刀绞。 在他身后,副官们刚刚紧张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弛,这一次出事的不是他们的兄弟。 同时,他们心中也在嘀咕着,这个陈光蕊,一个文官,竟然在这个时候添乱。 都知道了外面危险,你说你那小身板,往外面跑什么? 他们看到李靖着急,也都跟着他一起像大营外面走。同时还有副官急匆匆地调来了卫队,以防在这个时候被妖邪偷袭。 要知道,现在出去的全都是军中的将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跑到营门不远处的林边空地。李靖红着眼,悲呼着“光蕊!”, 正准备拼死也要寻回尸体,带回去厚葬…… 可是,他的脚步一下子停下了,然后揉了揉眼睛,表情变得诡异了起来。 只见,在众人的正前方,火光映照下,前方赫然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陈光蕊还能是谁? 只见他青衫依旧整洁,只是下摆沾了些尘土。 在他身前,竟然躺着一个.东西,仔细去看,那是一个浑身是血、软塌塌像一滩烂泥的怪物! 那怪物生得尖嘴猴腮,嘴角淌血,身上布满淤青伤口,一条手臂怪异地扭曲着,此刻就在陈光蕊的脚下躺着,时不时还抽搐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 而陈光蕊本人,除了气息略急,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纵然是久经战阵的人看到这一幕,也有些懵,想不明白这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刚刚的那一声惨叫,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追来的李靖和副将们集体石化,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篝火噼啪爆响,愈发衬得这场景诡异莫名。 李靖怀疑自己眼了,他使劲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声音发干,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陈…陈光蕊?你…你是人是鬼?!” 陈光蕊还主动踢了那怪物一脚,那怪物发出“呃…”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李靖,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李大将军,再这样问,我可要把你劝架后来跟程咬金打起来的事情说出来了。” “住口!”李靖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一个箭步冲上去捂陈光蕊的嘴又觉不妥,急忙缩回手,压低声音又惊又怒, “真…真是你?你怎么……它……这是……” 不需要再问,这黑历史,只有魏征、他和程咬金、陈光蕊四个当事人知道,现在那两个都在长安,他已经能够确定,这个陈光蕊是活人! 这小子还要把这事抖落出来? 众副将看着地上明显被打残了的小妖怪,再看看一脸淡然、仿佛只是出去散了个步顺手捡了个垃圾的陈光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震惊、骇然、深深的疑惑……种种情绪在每个人眼中疯狂翻腾。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文弱书生,出去不到一炷香,孤身一人,就把那连杀几十精锐士卒、让全营束手无策的恐怖妖邪……打成这死狗样抓回来了? 李靖还是忍不住,问,“这是你把他给打成这样抓回来的?” 陈光蕊摇了摇头,“我没打他,我见他被绑在这里了,就踢了两脚。” 说着话,他又上去踢了一脚。 陈光蕊没有撒谎,打人的是金炉和银炉童子,他就是看热闹的。 他这么一说,倒是可信度更高。 只不过,众人觉得,你陈光蕊的运气似乎太好了一点,出了大营,竟然捡到一个妖邪? 不过,现在也没人计较这么多,抓住了妖邪就是好事。 李靖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才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指着地上还在哼哼唧唧的妖怪,怒从心头起, “好,抓到了这畜生就好,来人,给我拖下去,活剐了它!祭奠死去的弟兄。” “慢着。” 陈光蕊一步上前,挡在了妖怪前面。他看着满脸暴怒的李靖和同样杀机毕露的副将们,声音沉稳清晰, “将军,诸位将军,请稍安勿躁。此妖孽凶残,害我将士,确实该死。但前方便是黑风山,此獠行迹诡异,手段残忍,绝非一般野兽小妖。它盘踞此地,究竟与那黑风山有无关联?是山主驱使,还是流落此处?” 他蹲下身,用狼牙棒挑起那妖怪血肉模糊、却充满怨毒神色的尖嘴猴脸,目光锐利如刀, “这其中的干系,我们必须弄清楚。留着它,或许能问出些要紧事。直接杀了,固然痛快,但此地的隐患,包括黑风山的虚实,我们便可能永远不知道了。” 陈光蕊抬头,看向杀气腾腾的李靖:“此刻,查明根底,才是当务之急。问清楚,再杀不迟。” 李靖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死死盯着地上那坨“烂泥”,眼神挣扎。 滔天的怒火在燃烧,但陈光蕊的话,如同冰水,浇醒了一丝理智,是啊,这妖孽哪里来的?黑风山…是不是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的大军? 最终,他腮帮子咬得咯咯响,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带回去!给老子严加看管!准备审!” 【还有一章,我争取中午前更出来】 (本章完) 第95章 黑熊精 第95章 黑熊精 黑风河蜿蜒如墨带,河水深沉近黑,在血色晚霞下泛着诡异幽光。两岸乱石狰狞,远处黑风山影影绰绰,似一头蹲伏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大军在河边扎营,李靖看着井然有序的营盘,满意地捋须:“好!行程无误!照此速度,明日午前便能绕过黑风山!” 前几日,他正为行程发愁,现在看大军行到此处,已然不会贻误战机。这妖邪被抓住,显然是解决关键的问题。 几个副将连忙附和, “将军神速!” “是啊是啊,多亏陈司马捉住了那凶妖,否则咱们光防备就得耽误五天,可赶不上会师了!” “正是,陈司马真乃我军福星!” 他们深知陈光蕊与李靖关系匪浅,而李靖又不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言,所以,拍陈光蕊马屁可比直接拍李靖的马屁管用。 李靖闻言,眉头却是一皱,哼了一声,“哼,不过运气罢了,一个文官,恰巧捡了漏。你们莫要吹捧过头!”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是表情上却带着笑意。 当初在长安,他出人意料的请旨,要带陈光蕊出征,这才使得陈光蕊以正五品下的官职出征。 这件事早就被人非议。尤其是陈光蕊来到军中,李靖又命人不要给陈光蕊什么差事,一切由他。此事在军中是有一些议论的。 现在陈光蕊“捉”住了妖邪,他李靖也就不怕别人再说什么闲话。 但提到“凶妖”,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那妖孽招供了没有,他与黑风山有什么关系,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副将们面面相觑,一位硬着头皮答道, “禀将军,我等日夜严刑拷打,各种刑具用尽,骨头碎了不知几根,可那畜生……牙关咬得死紧,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将士们泄气,都想着干脆宰了祭旗算了。” “宰了?”李靖一听就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 “废物!审了几天屁都没审出来,还有脸说宰了,那陈光蕊呢,他不是也在审,可问出来什么没有?” 另一副将小心回答,“陈大人……还在坚持审问。大家都觉无望了,也就他…还不肯放弃。” “哼!”李靖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但是也感觉,这个妖邪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军营深处,一间单独隔开的行刑帐篷内。浓重皮肉焦糊味直冲脑门,地上散落着断裂的甲片,干草上的血迹还在流淌,浓重的血腥味有些刺鼻。 一只狰狞的头颅低垂着,被铁链吊在刑架上,浑身血肉模糊,处处是焦黑的烙铁印和深可见骨的伤痕。 显然是这些天的严刑拷打,让这小妖怪吃尽了苦头。 想想也是,这妖邪接连几天偷袭杀人,营中的卫兵恨透了他,动手的时候会留手才怪。 陈光蕊缓步走进帐篷,用袖子捂了捂鼻子,紧盯着那双充满怨毒却依旧紧闭的眼睛, “还是不肯说?你这骨头,倒是比黑风山的石头还硬。” 那妖邪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哼音,再无声息。像一块顽石。 这已经好几天了,这妖邪来了只有就一句话不说,嘴都不张,甚至连送到嘴边带着血腥味的肉他都闭着嘴,好像这嘴只要一张开,他就会没命一样。 陈光蕊心有不甘,再次尝试攻心,“你这般死硬,就为了那黑熊精?你以为你的忠心,他真当回事么?” 他此时特意提到了黑熊精,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但是那妖邪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志? 陈光蕊微微皱眉,有点挫败,也有点佩服黑熊精的驭下手段。 他决定最后唬一次, “我有一法宝,若被吸入其中,不消一时三刻,便教你化为脓血,尸骨无存,形神俱灭!你若是再不开口,那我可就要收了你了。” 妖邪依旧如同泥塑木雕,那沉默的顽固几乎让陈光蕊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帐篷角落的泥地突然一阵松动! “噗!” 一个人脑袋猛地从土里冒了出来,不是袁守诚是谁? 陈光蕊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不禁有些好笑, “袁道长,你好歹也是有道行的人,怎么回回都爱从地里钻,走大门,是辱没了你活神仙的身份不成?” 他与袁守城熟络了,也不见外。 袁守诚没心思开玩笑,连滚带爬地蹦出土坑,一把抓住陈光蕊胳膊,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般急切, “哎哟我的陈状元,火烧眉毛了你还贫,快,快跟我走,你得赶紧跑,逃命去!你死就死了,可死前你得先帮我把那龙三太子弄出来啊!” 他一连说出了这么多的话,竟然连喘都没有喘一下,看来是真的急了。 陈光蕊见他情真意切,收敛了笑容,疑惑地问,“何事如此惊慌?” “何事?”袁守诚急得跺脚, “黑熊精要来找你麻烦了,他亲自来啊,我的老天爷,你绑了他手下的小妖怪,这不捅了马蜂窝了吗?那黑熊精的道行,十个你我加起来都不够他塞牙缝的!你还不跑?留在这里等死吗?” 陈光蕊眼神一凝,“他何时会到?今日?” “还挑日子不成?说不定……”袁守诚话音未落。 嗤啦! 帐篷门帘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猛地掀开。 一个穿着普通唐军士兵皮甲的身影,低着头走了进来。此人身材不算高大,但那平平无奇的皮甲,竟隐隐绷出强健的轮廓。 袁守诚像是感应到什么,浑身猛一哆嗦,也顾不上算了,瞪大眼睛看着那士兵,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声音有些泄了气, “这还跑什么呀,陈状元,你的债主来了,喏,你看看这个,人家都已经上门了。” 他死死抓着陈光蕊的袖子,哆哆嗦嗦地指向那刚刚进帐、看似平平无奇的士兵。 那“士兵”缓缓抬起头。一张黝黑朴实的脸,却有着一双精光闪烁,隐隐透出凶戾神色的细长眼睛,直勾勾地锁定了陈光蕊。 帐篷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最近努力将日更六千提升到日更八千,有些吃力,我还是尽量调整,争取早点适应】 (本章完) 第96章 你这样做,他很没面子的 第96章 你这样做,他很没面子的 帐篷内死寂无声。 火盆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更衬出这方寸空间的凝固。血腥味混着焦糊气,沉沉地压在人胸口。 闯进来的这个士兵,脸是张扔人堆里都找不出的普通面孔,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射出的精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牢牢钉在陈光蕊身上。 看到袁守诚的表情,陈光蕊知道,这正是变化潜入的黑熊精。 袁守诚只觉得头皮发麻,抓陈光蕊袖子的手抖得厉害,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 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帐篷里格外刺耳,然后就开始了自己骂自己 “让你趋吉避凶不听,让你贪图那点线索,鬼迷心窍……这回好了吧,把自个儿搭进去了,要被同行笑掉大牙喽……” 他肠子都悔青了,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襟。 陈光蕊心头也是一紧,目光扫过门外晃动的人影。 呼救?这念头一闪而过便被摁灭。李靖的骑兵精锐或许悍勇,但在这样一个道行深不可测的老妖面前,怕是来多少都是添柴的命。 纵然有大唐的精锐,但这黑熊精若是决心动手,这满营将卒恐怕凶多吉少。 被铁链吊着的小妖“老幺”,本已如烂泥般委顿,看到这变化的士兵,灰败的眼睛猛地爆出一丝希冀的光,“大……” 一个字刚挤出来,就被对方一个饱含警告的眼神给硬生生堵了回去。它喉咙里咕噜一声,彻底瘫软,不敢再吭气。 空气绷得仿佛要裂开。火苗不安地跳动,照亮黑熊精那张“朴实”的脸,也映出陈光蕊和袁守诚紧张的神情。 没人说话,只有老幺粗重的喘息和柴火的燃烧声,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咳咳……”竟是黑熊精先打破了死寂。 他脸上竟挂起一丝温和得近乎敦厚的笑容,甚至还对陈光蕊微微颔首,“这位先生,不必惊慌。” 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带着点沙哑,真像个普通老卒。“此番,是我教导无方。” 他指了指吊着的老幺,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手底下这些个不成器的东西,贪图那点凡俗的赏钱,跑出来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惊扰了大军,伤及了无辜人命。我这做头领的,实在惭愧得很。”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向陈光蕊,“先生擒它回来,是做对了。这孽畜,该受严惩。我是来接它回去的,回去后,定以山规严加惩戒,决不轻饶!至于贵军,” 他语气越发和缓,“明日就要借道我黑风山地界了吧?先生放心,绝无阻拦。非但不会阻拦,俺还会约束手下,绝不再有任何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惊扰军阵半刻。” 这么好说话?是不是有诈啊! 看似是一个平等的交换,陈光蕊放人,他黑熊精不拦路。 但是你都这么神通广大了,直接把人抢走,在屠了这些精锐不就好了么,你可是妖怪啊。 陈光蕊心头惊疑更甚。这黑熊精,姿态放得太低了,语气太通情达理了,低得让他心头发毛。 不阻拦,甚至还要“约束”?这话是真是假,他是真心息事宁人,还是另有所图?李靖大军要过的可是他的地盘。 袁守诚察言观色,看出陈光蕊脸上的不信任,生怕惹毛了这位爷,赶紧低声急道, “哎呦我的状元公!你还想那么多干嘛?人家有这般诚意,有这本事悄没声地摸到你我面前,若真存心动手,咱俩,连同外面那几千号人,这会儿只怕都凉透了!还谈什么放心不放心?”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然这位壮士讲理,咱们千万别跟他讲粗话。 陈光蕊也懂这个道理。实力悬殊,硬顶是找死。他正要顺着台阶下,开口同意让黑熊精带走老幺。 谁知,就在他犹豫权衡的时候, “不必了!” 黑熊精突然出声,脸上那温和的笑容瞬间敛去,眼中凶光一闪,快得令人心悸,他猛地抬手,对着那吊着的老幺隔空就是一掌! “噗!”仿佛一个熟透的烂西瓜被重锤砸碎。 可怜那尖嘴小妖,连句求饶或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那颗尖嘴猴腮的脑袋连同小半个上身,就在黑熊精掌风下化作一蓬飞溅的血肉。 断骨、碎肉、内脏泼洒开来,溅满了后方的帐壁和地面。铁链哗啦作响,吊着的残尸剧烈摇晃了几下,只剩一个空荡荡的胸腔连着扭曲的肢体。 小妖怪竟然被自己的老大给打死了! 太快!太狠!太突然! 陈光蕊和袁守诚呼吸一窒,瞳孔骤缩,刚才还在说“接回去严加惩戒”,眨眼间就亲自出手,把“手下”就地拍成了肉泥。 帐篷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再次飙升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黑熊精像拍死了一只苍蝇,面不改色地收回手,甚至重新挂上一丝近乎悲悯的神情,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寻常而又理所应当的事情, “恶业深重,造下无边杀孽,留它作甚?带回山去,亦不过是再耗些功夫打杀。佛门有云,‘因果不虚,业报需偿’,让它早入轮回,消尽孽债,未尝不是一种慈悲。它死在此地,也算告慰那些死去的将士了。” 陈光蕊听得心头发寒。这慈悲,可真是狠戾的慈悲。 杀人不沾因果,为恶可增佛光。 他想起了文殊菩萨座下的狮子精。若是文殊菩萨也能像这黑熊精一样“干脆”该多好? 黑熊精的目光,已不在那滩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停留,转而看向陈光蕊, “不过,他们一起来的应该是两个人。与这孽畜一起为恶的‘老猫’,想必也被先生擒了。它在何处?既是同党,罪责亦当追究,俺一并带回去处置。” 陈光蕊心头微凛,知道这是关键,谨慎答道, “那只猫妖……已被处理了。不劳费心。” 陈光蕊当然不会说那只猫妖已经被两个孩子给带到高老庄去了。 毕竟那边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只说被处理了,剩下的就不多说。 “处理了?”黑熊精的眼神陡然锐利了几分,逼视着陈光蕊。 旁边的袁守诚见陈光蕊答得“含糊”,怕惹怒对方,急于把“后台”抬出来自保兼威慑,忙不迭地抢话道, “对对对!处理了处理了!大王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位陈状元,哦不,陈先生,如今可不是凡人,他可是三十三重天兜率宫那位大人物的门下!” 毕竟是太上老君的门下,这说出去多有面子,把这等身份都抬出来,你这熊大王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挺直腰杆,试图增加点气势,“老君座下,堂堂的烧火道.” “哼!” 袁守诚没有想到,他那个“人”字还没吐出,一声震得帐篷灰尘簌簌直掉、饱含暴怒与不屑的冷哼便已经传来。 只见黑熊精那张方才还“敦厚”的脸上,刹那间布满了狰狞煞气,仿佛瞬间撕掉了所有伪善的伪装。 他细长的眼睛里金芒爆射,那股山岳倾塌般的恐怖妖气轰然爆发,再无半分掩饰, “三十三重天?太上老君的人?”原本还彬彬有礼,认真认错的黑熊精突然传来了一声不屑, “好!好得很!你们若是普通人,那我老熊当然是有歉意的,我从来不欺负弱小,不过你们若是仗着天上有靠山,就能随意欺压我黑风山生灵?管你是烧火的、砍柴的,欺负到我头上,还想息事宁人?” “那就看看是你们天家的手段硬!还是俺这山里的石头硬!” 不是,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 反差是不是有点大? 陈光蕊差点骂出声来! 刚才还好好的,这会说动手就动手了。我不就提了一句三十三重天么? 他有点想骂娘,这天地间,还有提太上老君都不好使的? 老君,你出来,有人不给你面子! 陈光蕊来不及多想,黑熊精那蒲扇般的巨掌已然探出,掌心乌光大盛,一股排山倒海的毁灭力量凝成实质,卷起撕裂布匹般的劲风,五指如钩,带着足以捏碎山石的恐怖威能,闪电般抓向陈光蕊的天灵盖。 一出手,那就是杀招! 翻脸!就在这一瞬间! (本章完) 第97章 这个黑熊很不正常 第97章 这个黑熊很不正常 黑熊精那只蒲扇般的巨掌,裹挟着撕裂空气的锐啸,五指如钩,瞬间笼罩了陈光蕊的天灵盖。 死亡的阴影骤然降临! 陈光蕊全身汗毛倒竖,那掌风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像无形的铁箍,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连呼吸都被剥夺了。 他体内的力量根本无从调动,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如蝼蚁。 “快走!” 千钧一发之际,是袁守诚的嘶吼打破了陈光蕊的僵直。 这个市侩圆滑的老道此刻双眼血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本能。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上来,一只油腻腻、沾满泥灰的手狠狠抓住陈光蕊的胳膊,另一只手急速掐了个土遁诀,口中含糊不清地急念:“地行!” 嗡! 袁守诚身上土黄色的光芒刚要亮起,整个帐篷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挤压,冻结! 黑熊精那只落下的手掌甚至都未停顿半分,仅仅是身上恐怖妖气的自然外溢,就将那点微弱的遁光彻底碾碎。 袁守诚只觉得浑身法力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瞬间溃散反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脸色煞白如纸。 他那压箱底、用来逃命无数的土遁术,在黑熊精面前失效得如此彻底,这老熊精显然的手段当真了得,根本不给两人任何逃跑的机会。 “完了!” 袁守诚心头一片冰凉,无比绝望。他死死抓着陈光蕊,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不能让陈光蕊死!至少现在不能!西海龙王三太子的线索全在陈光蕊身上啊。 就在黑熊精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陈光蕊头发丝的前一刹那, “砰!!” 巨大的水声炸响, 是陈光蕊! 在黑熊精那凝如实质的杀气压迫下,在袁守诚土遁失效的绝望中,陈光蕊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身边还死死抓着自己、浑身瘫软的袁守诚拦腰抱起,接着整个人如同投石般,奋力撞向了旁边的帐篷布! “撕拉!” 本就沾血的粗麻布应声而裂。陈光蕊抱着袁守诚,两人滚作一团,直直跌入了帐篷外那条深不见底的黑风河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们吞噬。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急速下沉,刺骨的寒意透体而入,耳边只剩下沉闷的水流轰鸣。 哗啦! 帐篷内,黑熊精的手掌落空,狠狠拍在了陈光蕊刚才站立的位置。 “轰!” 一股狂暴的劲气炸开,整座结实的行军帐篷如同被巨锤砸中的蛋壳,轰然四分五裂! 破碎的布片,支撑的木杆,还有地上的泥土碎石,全被这股力量绞成了齑粉,原地只留下一个深坑和漫天飞扬的尘土。 几个在附近警戒的士兵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惊恐地看向这边,只看到烟尘弥漫。 远处的精锐士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全都在第一时间集结,就要向事发的位置迅速靠拢过来。 黑熊精的身影在烟尘中显露出来。 他直接冲向了黑风河,手中用力,就要追杀两人。但是他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河底竟然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将黑熊精轰了出去! 那是泾河老龙王的龙珠在发力! 黑熊精不擅长水战,感觉到了压力,也不再追,直接退到了河岸的另一边。 他看着汹涌墨黑的河面,那张黝黑的的脸上,此刻竟迅速恢复了那种质朴近乎敦厚的平静。 他细长的眼睛里,冰冷锐利的金光缓缓敛去,重新变得有些木讷。 他似乎并未因猎物逃脱而暴怒,只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河水深暗湍急,浪头翻涌带着一种天然的凶险气息。 “哼。” 最终,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从他鼻腔发出。他并未追击,身形一晃,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神经,窒息感如同大手扼住了咽喉。 陈光蕊死死拉着袁守诚,凭借着龙珠控水的神通,在水下潜伏。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差不多安全了,这才带着袁守诚从水中出来。 “噗!” 两人几乎是同时破水而出,被汹涌的黑浪狠狠拍在远离军营河滩很远的一片碎石滩上。 因为有龙珠的作用,两人只是衣服湿漉。但是因为一开始黑熊精的攻击,已经耗费了他们的大部分力气,现在在岸边,有些踉跄。 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后怕让袁守诚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瘫在地上,连呛带咳,好半天才顺过气,脸上沾满的泥水和唾液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幸好没死啊,要不然我这龙三太子还怎么救啊。” 他抬起衣袖狠狠抹了把脸,刚想开口抱怨这该死的河水,就看到陈光蕊拿着那颗龙珠在研究。 袁守诚清楚,如果不是这颗龙珠,两个人不是淹死在这河里,就是被黑熊精拍死在河里。 “老袁,你算的也不准啊!” 这是陈光蕊获得神位之后,不,可以说是穿越之后,第一次与人交手。 虽然实力上不敌,但是有泾河龙王的这个代表着半份龙王手段的龙珠在手,也侥幸逃命,他这心情不错,开始揶揄袁守诚, “你不是能掐会算,号称‘活神仙’吗?你算得黑风山有妖,算得猫妖狗妖小杂鱼,怎么就没算出来这黑熊精会动手,还翻脸得那么快。” 这就有点骂人了,袁守诚就是靠算命吃饭的,现在被这么一说,随即也恼了。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差点就被拍成肉泥喂鱼了, “我算,我怎么没算?”袁守诚梗着脖子,尖声反击,唾沫星子混着河水喷了出来, “上次你说要跟着李靖大军路过黑风山的事,我就觉得事情不对,那会儿我就开始掐指头了!” 他伸出那只脏兮兮、指缝里还沾着河泥的手,掰着手指头数落, “我都算出来这熊瞎子不好惹,也算出来他动手的可能极高,所以我才跑了这么老远给你提醒,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 “可是人家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动手啊,”陈光蕊笑了, “要不是后面你插嘴,这件事可就过去了,是你嘴欠提什么三十三重天,又提什么太上老君,你不说还好,你一说,他就动手了。” 这句话戳到了袁守诚的痛处。他胖脸一僵,底气瞬间泄了一半,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点懊悔和后怕的嘀咕, “我…我那不是想加一层保险嘛!你后来不也跟他谈判谈得好好的?他还挺讲道理的样子,认错认罚连自己手下都拍死了,这姿态多低啊!看起来是真想息事宁人……” 袁守诚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闪烁,“我就……就想着把那位搬出来……多稳一稳场面……谁知道这黑熊精一听这那位的名号,比点了火药的炮仗还炸得快……” “你嘴咋那么欠呢!”陈光蕊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袁守诚理亏,哼哼唧唧不接话了,一边拧着道袍上的水,一边唉声叹气,愁眉苦脸,“这事可不赖我,谁知道你们那位在他这黑风山这么没有面子啊?” 陈光蕊深吸了几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环顾四周,夜色浓重,这里离李靖大营不知多远。 “李靖那边…大军现在应该已经按计划开拔,快接近黑风山地界了。老袁,你赶紧算算,那黑熊精是不是真的没动手阻拦?” 袁守诚虽然狼狈,但吃饭的本事还在。他强打起精神,从湿漉漉的袖管里掏摸出几枚带着水的铜钱。嘴里念念有词,手指沾着河水,就在冰冷的碎石滩上飞快地划拉着,进行推演。 铜钱落地,弹跳几下。 袁守诚看着卦象,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脸上也显出浓浓的困惑, “还真没动手阻拦……算出来的结果是,大军已经顺利通过了黑风山范围,毫发无伤。” 他又算了一遍,还是这样的结果。 陈光蕊闻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但心头的疑惑却更重了,沉甸甸地压着。 “居然……真的放行了?” 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像是在对袁守诚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这事……太蹊跷了!” 他看向袁守诚,眼神凝重,袁守诚也沉默了,他当然也看出来这件事的不对劲, 陈光蕊想了想, “你回忆一下,从一开始我们遇到他。他看似老老实实,姿态放得极低,主动认错,甚至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犯错的手下当场拍死,以示公道和诚意。这样的姿态,其他的妖怪,不说是妖怪,就算是凡人,会这样么?” 见袁守诚摇了摇头,他又说道,“直到你提起太上老君之前,一切都朝着……谈和的方向在走,他的本事,说他能轻而易举灭掉所有人也不为过吧,但是他真的就没动手,就连我们逃了,他也没对其他人下手。” “对!就是这样!”袁守诚使劲点头,小眼睛里也满是茫然和后怕,“听到我们说起那位,他说翻脸就翻脸,那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好像他跟兜率宫有什么仇似的。” 陈光蕊搓了搓冰凉的指尖,沉声道:“就因为听到了老君的名号,这个理由,够吗,他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等于直接打了老君的脸面,他黑熊精再厉害,难道就不怕得罪三十三重天那位?” “是啊!”袁守诚也跟着猛拍大腿,溅起一串水,“我也想不通!他是妖,太上老君是什么人物,他凭什么敢甩老君的面子,这胆儿也太肥了吧?” 陈光蕊点头,心中回想着刚刚,黑熊精说的那段有点绕口的话,似乎跟佛门有些关系,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时候,袁守诚猛地想起什么,急切地对陈光蕊说, “快,你再琢磨琢磨,他为什么死活一定要追问另一只猫妖的下落?非要带回去处置?甚至……甚至不惜因此跟我们翻脸,最开始那妖邪,他也想带回去,但是看到你没搭腔,直接就把它给弄死了,我怎么感觉,他着有点杀人灭口的意思呢。” 陈光蕊立刻明白了袁守诚的暗示,“你觉得……那只猫妖掌握了什么?” 袁守诚点头如捣蒜,随即又苦着脸摇头, “可我算不清啊,这件事有些门道,我们这一脉的高手来算可能会很快,但若是我来算,恐怕要费些心血,老道我体格子弱,这件事不太敢算。” 竟然会这样复杂,袁守诚第一次表示棘手。 “那就叫此地的土地公来问呢?”陈光蕊想到了当地神灵,“他总能知道点风声。” 说完了这话,他又有些尴尬,“不知道我这样一个烧火道人,能不能叫得动土地。” “别!千万别!”袁守诚吓得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小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压低了声音, “我的陈状元啊,你想害死我啊?这地方!黑风山周遭的土地山神,你以为还跟长安城里的清闲土地一样?你忘了五行山的事了?” 他声音带着一种深知内情的忌惮, “这些基层小神,哪一个不是早早就跟佛门攀扯上了关系?佛门看守猴子的五方揭谛、山神、土地,那可是一根绳上的。你以为这附近的其他人就没事了?他们都是邻居,说不定早就通气了。你贸然招他们,就是往佛门那里送消息,你嫌命长啊?” 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去找土地这条路。 两人沉默下来,河水在夜色中奔流不息,冰冷的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裳钻进骨髓。 陈光蕊抬眼,望向黑风山方向那模糊的轮廓,又回头望向李靖大军远去的方位。 也庆幸那黑熊精没有动手。 军营,已经不能回去了。一旦回去,被那心思深沉的黑熊精得知他们没死,还带着满肚子疑问,难保不会对李靖大军再起歹念,把整个军营拖入万劫不复。 去鹰愁涧? 那地方,袁守诚惦记了这么久,都没有效果,他们现在去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五行山……想到那座山下压着的猴子,还有之前那诡异消失的看守……陈光蕊果断摇头。 那里水太深,牵涉更大,而且他根本进不去第二次了。上次能进去,纯属看守们都开溜打摆子,千载难逢的漏洞,不可能重现。 去路似乎都堵死了。 “不能回去……鹰愁涧不行……五行山也不行……” 陈光蕊低声自语,目光在黑暗中逡巡。一个地名忽然浮上心头,那个金炉银炉童子去的地方,那个猪刚鬣“跑”回去的地方。 那里还有一个黑风山的妖怪,一些疑点只能从他那知道答案了。 他看向袁守诚,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决断。 “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暂时安全点……也相对有点由头能落脚。” 陈光蕊的声音带着疲惫后的冷静。 袁守诚立刻会意,小眼睛亮了起来,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你是说……高老庄?” 那里离黑风山已有一段距离,最关键的是,那里有猪刚鬣,这其中的门道也不浅啊。 陈光蕊点了点头,撑着湿冷的身体站起来,望向高老庄的方向。 现在来说,只能去高老庄了。 那里有两个童子,有很多法宝。 那里,还有那个没被杀死的小妖怪…… “高老庄。收拾一下,赶紧走。这地方,多待一刻都危险。” 夜风呜咽,如同黑熊精离去时那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仿佛什么也没说,又仿佛道尽了一切。 (本章完) 第98章 老猫 第98章 老猫 高老庄坐落在山坳之间,青瓦白墙的房舍错落有致,田间庄稼绿意盎然,池塘水波映着天光,一派祥和富足的农家气象。但若细看,那些墙缝屋檐,总似笼罩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清。 离庄稍远的土坡上,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正蹲坐着,愁眉苦脸。 “那个烧火的咋还不来?” 银炉童子抱着羊脂玉净瓶,小嘴撅得老高,用脚踢着地上的土坷垃,“这都等了多久了,黄菜都要凉了,我们的庄子还盖不盖?” “闭嘴!”金炉童子板着小脸,努力维持着严肃,“要叫‘陈先生’,别没大没小的!” 他这几天明显沉稳了些,知道轻重缓急了。 银炉童子瞪圆了眼睛,“陈先生?他不就是个烧火的道人吗,叫他一声烧火的那是抬举……” 他话没说完, “你行你上啊!”金炉童子气呼呼地打断他, “你有办法把猪刚鬣弄回来?你能把高老庄的人说服了?你要有这本事,我在这等着,你去办!没这本事,就老老实实等陈先生。人家能料到这事什么样,肯定就有法子解决。” 银炉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他来了就能?我看悬。高老头现在把那猪头当宝贝供着呢。” “悬不悬,也得等陈先生来了再说。” 金炉童子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小眉头拧紧,“你再犟嘴,当心我把你嘴给撕烂了!我们是来办差的,不是来吵架的。”他作势要去揪银炉的耳朵。 “你敢,我告诉干……唔唔。” 银炉刚要嚷,就被金炉捂住了嘴,因为他眼睛一亮,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人影。 “嘿,来了,还挺热闹,带了个老道?”银炉立刻忘了争执,好奇地指着坡下。 陈光蕊和袁守诚终于赶到了。 陈光蕊脸色略显疲惫,衣衫下摆沾着泥点水渍。袁守诚则是一身狼狈,道袍皱巴巴湿漉漉,活像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泥鳅,根本没有了仙风道骨的样子。 “陈先生!”金炉童子立刻站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了个笑容迎上去,甚至还微微颔首了一下,“你可算来了!” 银炉童子撇撇嘴,抱着瓶子慢腾腾站起来,只是对着陈光蕊的方向努了努嘴,算是打招呼。 他的目光落在袁守诚身上,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咦?这哪里来的邋遢老道?烧陈.先生,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人?” 袁守诚被童子当面嫌弃,脸上却毫无愠色,反而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搓着那双沾泥的手,对着金炉银炉点头, “二位小仙童,老道袁守诚,一个方外之人,与陈状元结伴而行,幸会幸会,仙童风采当真不凡,一看就是有道的仙童,器宇轩昂,前途无量啊!” 这老家伙,一笑满脸褶子,那马屁拍得,仿佛刚才嫌弃他的不是银炉童子。 陈光蕊看着袁守诚这出人意料的狗腿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知道这老道滑头,必有缘由,他什么都没问,装作没有发现。 金炉童子顾不上袁守诚的态度,直接进入正题,小脸上满是急切, “陈先生,真让你说中了,我们按你说的,把那只猫妖……呃,就是老猫,放出去了,就让它去捣乱,轻轻捣乱,千万别伤人……” 银炉童子抢过话头,翻着白眼抱怨, “是!它倒挺听话,不去打人,专门祸害田里的庄稼,刚发芽的菜苗啃了,结了小果的藤条挠断一片,那猪刚鬣一看就急眼了,他可是把这庄子当自家的了,那能忍吗?哼!” 他学着猪刚鬣愤怒的样子, “嘿!那猪头当时就大吼一声,抄起他那钉耙,‘呔!哪里来的孽畜,敢坏我高老庄的庄稼,看打!’然后冲上去,几下就动用了神力,把那老猫打得嗷嗷叫,化作一阵黑风就逃跑了!” 银炉童子学着猪刚鬣的样子,倒是很像。 “结果呢?”陈光蕊问。 “结果?”金炉童子懊恼地跺了跺脚, “结果高老庄那些人,看见猪刚鬣大发神威,把那妖怪打跑了,不但没害怕,反而个个高兴坏了,高老头还带着人出来,拍着猪刚鬣的肚皮夸他。” 说到这里,银炉童子就有点气愤,“那老头儿可真会说,他说,刚鬣啊,好本事,有你在,咱高老庄太平了!翠兰跟你,真是有福气!现在可好,猪刚鬣更得意了,我们……我们更没法把他弄回来了!连提他回天庭的话都不敢说,一开口他就急。” 他小脸愁苦得像个小老头。 陈光蕊听完,心中了然, “果然,这高老庄有大问题,他们不仅早就知道猪刚鬣不是凡人,甚至乐于见到他展露本领。这态度……太刻意了。” 他目光转向袁守诚,“袁道长,你是此道行家,你怎么看?” 袁守诚一直在旁陪着笑,此刻见问到他,立刻挺了挺胸膛,掐着手指,沉吟道,“不瞒陈状元,二位仙童,老道刚才心有所感,又结合眼前情景推演了一番……这高老庄,还真是蹊跷。根源嘛……怕是出在一个人身上。” “谁?”金炉童子立刻追问。 “嗯……让老道琢磨琢磨这方位卦象……”袁守诚眯着眼,手指来回搓动,“算来算去,指向庄里……那个账房。” “账房?”陈光蕊追问,“有何问题?” 袁守诚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这……具体是什么问题,有点远了,光凭空掐算,就隔靴搔痒了。要是能有个与那账房有密切关联、沾染了他气息的物件辅助,比如他用过的算盘、账本、印章什么的……啧,那样老道兴许能窥见更多门道。” 银炉童子一听,惊奇地“咦”了一声,脱口而出,“这么快就算出来了?这本事可厉害了!我们家也只有老祖能推演天……” 话没说完,腰侧软肉猛地被金炉童子伸过来的小手狠狠掐了一把。 “唔!”银炉痛得叫了一声,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 “银炉,慎言。老祖的本事也是你能妄议的?” 金炉童子严厉地低声喝道,小脸严肃无比。他警告地瞪了银炉一眼。 袁守诚干笑两声,假装没听见银炉的话,捋着胡子不接茬。 陈光蕊目光在金炉和袁守诚身上流转了一下,表情平静无波,似乎对银炉的失言并不在意,只淡淡道:“知道了。” 银炉童子揉着被掐疼的腰,眼珠一转,听到账房有问题,急性子又上来了,“高老庄的账房?就那个留着山羊胡,整日拨拉算盘的老头?他敢耍样?我这就进庄去找他,把账本拍他脸上问问清楚!”说着就要往庄里冲。 “站住!”金炉童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拽了回来, “你能不能别添乱了?听陈先生怎么说!” 银炉扭着身子:“那你说怎么办?盖庄子都盖一半了,总不能白忙活啊?” 金炉没理他,看向陈光蕊。 陈光蕊看了看不远处的庄子,又看了看两个童子,沉吟片刻道, “眼下不能硬来了。既然知道账房有问题,他就是庄里的核心人物之一。我们现在直接去问罪施压,他们为了自保,只会更紧密地抱成团,更护着猪刚鬣,显得更加‘团结’。等于给他们送理由。” “那怎么办?难道庄子不盖了?”银炉急了。 “对,先放下。”陈光蕊语气肯定, “我们暂时离开。等我们走了,没了外界压力,高老头画的大饼又得变回原样。等到时候,他们给猪刚鬣的许诺不能实现……这些内部的隔阂自然会慢慢显露出来,甚至可能因为失望而扩大。到时候,再来找机会,或许更容易入手。” 金炉童子仔细咀嚼着陈光蕊的话,虽然还有些似懂非懂,但感觉很有道理,而且明显是最稳妥、损失最小的办法。 “好!就听陈先生的!”他点头。 银炉虽然心有不甘,嘴里嘟囔着“好不容易快盖好了”,还说什么“多好的庄子”,但看着金炉严肃的表情,终究没敢再唱反调,只是抱着瓶子生闷气。 陈光蕊看到,金银两位童子同意撤出了高老庄,估计很快,那猪刚鬣和高员外的矛盾就要出现,这时候,他问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你们放出去捣乱的那个黑风山的小妖,就是那个被打跑的老猫,他没死吧,现在哪呢?” (本章完) 第99章 宝贝袈裟 第99章 宝贝袈裟 夕阳染得山坡一片橘红,银线滚边的道袍也被映得亮堂堂的。银炉童子背着手,小脸严肃,像个正在视察领地的小监工。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阴,被捆得像端午肉粽似的“老猫”妖蜷缩在尘土里,一身灰扑扑的短毛乱糟糟,沾满了草屑泥土,几道被荆棘划破的口子渗着血痕,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老猫那双透着惊恐的大眼睛,听着声音,猜测山坡下那个刚打好地基的新庄子,可能是被两个童子几下轰成废墟,心里直抽抽。 这两天它过得简直是噩梦。不是被这两个小煞星变着法儿逼着去高老庄捣乱,就是被高老庄那头大肥猪追得魂飞魄散满地乱窜,差点真成了猪食。 它胆子本来就小得跟绿豆似的,经不起吓,几回下来都快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了。 “呜……俺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 老猫心里哀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接的是送命买卖,给座金山俺也不干呐!这俩祖宗啥时候玩够?再折腾下去,俺这小命早晚交待在这儿……” 尤其到“新庄子”彻底没了影,连地基都仿佛被天雷犁过一遍,老猫那颗沉甸甸的心更是直接掉进了冰窟窿,它慌得不行, “坏了坏了,他们把家都拆了,这是要走了?临走前……会不会嫌俺累赘,索性一巴掌拍死灭口?” 越想越怕,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山坡另一侧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一个沉稳熟悉,正是前几天指挥捆它的那个男子。另一个带着点稚气童音,不就是那个穿金丝道袍的童子么? 老猫赶紧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偷听,这可是关乎他小命的事啊。 “那家伙在这儿几天了,可还老实?”陈光蕊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在闲话家常。 金炉童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骄傲, “老实!叫他去庄里捣乱他就去,跑得还挺快呢!” 老猫心里稍稍一松, 呼……在夸俺?看来表现还行,说不定……说不定快放了俺了? 可是,它还没高兴两秒,就听陈光蕊话锋一转,“哦?那……他招了么?” 老猫瞬间懵了,“啊?招啥?招啥啊!这两天你们除了让俺捣乱当猴耍,没问过俺一个字儿啊!” 金炉童子很干脆地回道,“没招。什么都没说呢。” 老猫内心泪流满面, “哥,小祖宗!你倒是先问问俺呐!你不问,俺知道该招啥?你问问不就知道俺招不招了?” 它只觉得满肚子委屈无处倾诉,简直要冤死了。 接下来陈光蕊的一句话,更是让它如遭雷击, “哼,看来是不老实。” 陈光蕊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果然!金炉童子立刻接上,语气天真又残忍,“那还留着干嘛?麻烦,要不弄死得了?反正也问不出啥来。” 老猫的心跳都停了,吓得差点当场灵魂出窍,全身毛发直竖,脑子里只剩下“弄死”两个大字在疯狂盘旋。 但陈光蕊接下来的话,让它感觉自己一脚踏进了真正的深渊, “不急弄死。该知道的,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另一只妖怪可比他‘懂事’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底儿掉。” 陈光蕊语速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咱们一会儿把他直接送到黑熊精那儿去就行。就说一切都是老猫招供引的头,这才供出来了黑熊精。想必黑熊大师慈悲为怀,自有门规戒律处置他。”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毕竟那黑熊精在洞府里,可是出了名的日日诵经、吃斋念佛的,定会好好‘管教’这个乱说话的属下。” 吃斋念佛?好好管教?老猫的魂儿都要吓飞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陈光蕊是说假话吓唬自己,但是现在一听,已经能确认是真的了。 它太清楚“自家老大”背地里是个什么狠角色了! 慈悲?念佛?敢泄露他的事,还把他推出来顶锅,被送回去的下场只有一个,变成锅里最软烂的那块“猫肉”,死得比落在两个小童子手里惨一万倍。 金炉童子却有点好奇了,眨巴着大眼睛,显然见识还没到那份上,带着孩童式的疑惑问陈光蕊, “吃斋念佛?一个妖怪……能有这么好?” 陈光蕊的声音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更添几分可信,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黑熊精可不简单,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佛门经卷理解透彻,修行严谨得很。平日里手下就那么三五个,都管束得严严实实,不准在外为非作歹。” 他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像重锤砸在老猫心上, “所以啊,把这不懂规矩的老猫送回去,物归原主就是了。” 老猫彻底信了,对方连老大“手下小猫两三只”、“低调得狠”、“讲究经书”这种秘密细节都一清二楚。这些事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绝对是老幺扛不住刑、全招了,还把自己给卖了,它这下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人脚步声越来越近,绕过灌木丛,出现在山坡顶上。夕阳勾勒出陈光蕊平静的侧影和探着小脑袋、满脸好奇的金炉童子。 金炉童子看着地上抖如筛糠、泪眼汪汪的老猫,小脸上露出一点惊奇, “咦?怎么哭了?我们要把你送回你老大身边去,你不高兴吗?还是太激动了?” 老猫再也绷不住了!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它那微小的胆量,它猛地挣着被捆住的身体,涕泪横流地哭嚎起来,声音嘶哑绝望,带着哭腔使劲磕头, “别……别送俺回去,俺不回去,求求你们,俺招!俺全招!不管你们要问什么,俺统统都告诉你们!一个字都不藏,只要别把俺送回去,求求老爷们了,饶命啊!” 看着老猫吓得魂飞魄散,问一句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的样子,蹲在一边的袁守诚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他嘴角一抽一抽的,心里默默嘀咕, “好嘛,这陈状元,不去摆摊算命真是屈才了,就这连唬带吓的本事,就算不懂掐算推演,光靠耍嘴皮子也饿不死了。” 这小妖怪,显然是被陈光蕊那套“老幺全招了”、“黑熊精要清理门户”的连环套给吓懵了,知道的那点可怜家底,一点没留全抖搂出来了。 袁守诚正得意地想着自己慧眼如炬看穿了陈光蕊的把戏,忽然一个激灵,心头有点发毛, “等等……这小子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该不会……也忽悠过我老道吧?” 他赶紧在心里把自己和陈光蕊打交道的过程飞快地过了一遍,才稍稍安心,“不会不会,我袁守诚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哪能那么容易被小辈蒙住?不会。” 这边,陈光蕊接着问, “你们在外头‘干活’挣来的金银珠宝,最后是不是都归了黑熊精?” “是是是,都归老大。” 老猫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招认, “俺们这些刚开灵智的小妖,修行浅薄,要那些金光闪闪的金子银子有啥用?不能吃不能喝的,可…可老大他稀罕啊,他老人家特别喜欢看那些发光的玩意儿,尤其是那种缀着金线、绣着佛宝图案的宝贝袈裟,只要见着好的,眼睛就发亮!” 他偷偷看了看眼前的“老爷们”,生怕说慢又被嫌弃不老实,赶紧补充道, “俺们就知道老大收了去,可…可他到底用那些宝贝袈裟干啥,俺这种小喽啰是真不知道啊。” 袁守诚在旁边听得直撇嘴,心里暗暗吐槽, “好家伙,那黑熊精浓眉大眼,在人前装得跟个大德高僧似的,满嘴阿弥陀佛,因果报应,没想到背地里就爱这点俗物,还专门收集宝贝袈裟?嘿,这癖好……啧!” 他觉得这事透着股说不上来的邪性。 金炉童子也皱起了小眉头,稚气的脸上满是不解, “修行之人,要这些俗不可耐的身外之物作甚?连这小妖都看不上眼的东西,他一个有道行的大妖竟然痴迷这个?” 这简直颠覆了他那点小小的认知。 陈光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他没有说,只是追问细节,“那些所谓的宝贝袈裟,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老猫老实回答,“要么是俺们兄弟几个在路上抢那些倒霉路过僧人的……要么……要么就是突厥那边的人帮忙弄来的,好像是用很多金银线专门做的,金闪闪的……” “是黑熊精自己动手去抢?”陈光蕊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不不不!”老猫吓得使劲摇头,差点把捆着的身体摇散了架, “老大从来不自己动手!老大是吃斋念佛的高人,见血的事儿……都是……都是俺们几个小妖怪做的。” 老猫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哭腔,“他老人家只要干净的宝贝。” 陈光蕊点点头,该问的似乎差不多了,准备起身离开。但突然,他又想起一个关键点,重新蹲下来问道,“除了你和你那个同伴老幺,黑熊精手下现在还剩几个小妖?” 老猫努力回忆,“本来老大手下就俺们几个山里头刚开了灵智的小东西,他带着俺们修行。前几年……好像莫名其妙少了两个,不知跑哪儿去了还是咋的。现在就剩下俺、老幺……哦,对了,山里应该还有一个……一共就仨了。” 陈光蕊得到这个答案,这才真正起身,示意该走了。 金炉童子跟在陈光蕊身边,看着地上吓瘫的老猫,认真地问,“陈先生,这小妖怪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手上人命不少,该怎么处置?” 陈光蕊看了童子一眼,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作恶多端,自有报应。” 金炉童子那带着稚气的脸庞瞬间露出“明白了”的神情,眼神也变得坚决。 他不再多问,小手一翻,从怀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散发着微微古朴气息的紫金葫芦。 一旁全程目睹的袁守诚,看得眼角直跳,硬生生把那点幸灾乐祸的情绪给憋了回去。 这个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杀伐果断起来也是真不眨眼啊,惹不起惹不起! 金炉童子收起了紫金葫芦,在手里摇了摇,知道过一阵,那葫芦里就不会剩下什么了。 此时,原地只剩下陈光蕊和袁守诚。 袁守诚这才凑近陈光蕊,搓着手,脸上又堆起那种混迹市井的精明笑容,压低声音嘿嘿道, “陈状元,看来那黑熊精……秘密不少啊。这又是袈裟又是突厥,还有那消失的手下……有问题,肯定有问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光蕊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 “想知道更多?”他顿了一下,丢下一句,“自己算。” 袁守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立刻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算算算,什么都要我算,体格子不要钱的,老道的身体可不是大白菜,经不起这么算……” 这时,陈光蕊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袁守诚,眼神里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老袁。” “啊?啥事?” 袁守诚没有想到,今天陈光蕊问完那叫做“老猫”的小妖怪,竟然还有事问自己。 那个,他不会也来忽悠我吧? 袁守诚虽然还是笑着脸,但是心里已经开始提防了。 “你刚才……”陈光蕊慢悠悠地问,视线转向金银童子消失的方向, “对那两个小童子的态度,恭敬得有点过了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本章完) 第10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10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面对陈光蕊的提问,袁守诚像条滑溜的泥鳅,打了个哈哈就想糊弄过去, “嘿嘿,陈状元,您这话问的…天机难测,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儿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沾了因果太麻烦,稍有不慎……” 他夸张地缩了缩脖子,挤眉弄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是要掉脑袋的!小子,你总不能存心害老道我吧?” 陈光蕊没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正在不远处闷头拆地基的两个童子,金炉板着小脸,动作却异常坚定,一掌下去,土石飞溅,刚有点雏形的屋基瞬间塌了大半。 银炉抱着瓶子,虽然嘟着嘴一脸不情愿,但脚下也不闲着,把那点残留的木料砖石踢得到处都是,坚决执行着“毁掉庄子”的命令。 等到毁的差不多了,两个孩子在附近找了很多短工,开始热火朝天的拆庄子。 银炉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指挥着人干活。 袁守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眼睛滴溜溜转,凑近了些,指着两个童子的方向,带着点忧虑低声提醒, “陈状元,你瞧他俩那拆房子的劲儿头,怕是没留半点后路哇。你这法子……真行吗?要是过两天高老庄里头那点腌臜事没闹起来,猪刚鬣还舒舒服服待着,高老头也没动静,这俩小祖宗岂不是要跟你翻脸?我看那小银童子,脸都绷成铁疙瘩了!” 陈光蕊终于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笃定,“你不是能掐会算么,算算看,高太公会不会跟猪刚鬣翻脸?” 袁守诚压根就没算,而是咂咂嘴道,“翻是肯定会翻……可是这事未必就是现在啊。这种事,一日是它,一年是它,十年八年也是它,等那猪刚鬣的真面目一点一点露出来,高老头彻底压不住火才能见真章!你现在就撒手让他俩拆了家底,回头高老庄没动静,你怎么跟这两位交代?” “这不就需要你袁道长来帮个小忙,让这一段时日稍微缩短些么?” 陈光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看着袁守诚。 袁守诚胖脸上的肉抖了一下,没吭声,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呢。 高老庄内。几日前那点小骚动带来的不安早已消散。高太公穿着簇新的员外袍,背着手,在修葺一新的庭院里踱步。池塘锦鲤摆尾,屋檐下燕语呢喃,田庄上报来的秋粮长势喜人,仆从们忙中有序,一派蒸蒸日上的富庶景象。 前几天那突然冒出来捣乱的猫妖虽然闹心,但自家的“贤婿”猪刚鬣一耙子就撵得它抱头鼠窜,事后还博了庄里一片赞誉。 这桩事落在高太公眼里,非但没让他觉得是隐患,反而愈发觉得这个有本事护住庄子的“女婿”选得值当,省了多少护院的银子!他的心情,自然也就如同这秋日里的天气般爽朗熨帖。 这时,突然听到了外面人声嘈杂,高太公离远一看,竟然发现不远处那个要新盖的庄子,竟然有好多人,看那样子,好像是要拆了这庄子? 高太公刚想叫人看看是怎么回事,一个下人小跑过来,急声道, “太公,隔壁……隔壁那块新庄子的地基,不知怎的,今早被人给砸了!好多短工在那拆呢!” 高太公脸上的笑容一顿,蹙眉,“砸了,谁砸的,怎么回事?” “好像是……听说来了个游方的老道士,仙风道骨的,在那地基跟前算了一卦!” 下人喘了口气,接着道,“那老道说什么…此地风水本是极好的聚宝盆,却犯着两个妖邪冲煞,必主祸患一方,其中一个跑了,另一个还蛰伏此地,如不早除,必成心腹大患,连累乡里,所以劝那庄主赶紧停了工程,拆了地基以泄煞气…” 高太公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捋着胡须还琢磨,“两个妖邪?猫妖跑了一个,还有什么妖……” 话说到一半,他那松弛的眼皮猛地一跳,另一个,莫非…… 下人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太公,您说那道士会不会说的是……姑爷他?” 高太公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心里那点得意被“妖邪”、“祸患一方”几个字刺得激灵一下。 “胡说,你也信这人乱说?” 他虽然呵斥,但是脑中却在嘀咕: 猪刚鬣,那道士说的是不是猪刚鬣啊? 可猪刚鬣明明……他脑子里下意识想反驳,猪刚鬣刚刚才护了庄子啊!但随之冒出来的念头却是,那饭量着实惊人……一顿抵得上十来个壮劳力,那日护庄打猫妖之后,伙房忙的加了人手都供不过来。 正心烦意乱间,庄外传来一阵清脆悠长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 高太公一个激灵,忙问,“外面铃响,可是刚才说的那个算卦道士?” “听着像,太公可要去看看?” 高太公略一犹豫,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疑忌,对下人道:“去,请那道士过府,就说……老夫请他吃杯茶!” 不多时,一个身着浆洗得泛白、但异常干净整洁道袍的老者被引进厅,正是袁守诚。 此刻他脸上哪还有和陈光蕊扯皮时的市侩与滑溜,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色端凝,双目半开半阖,俨然一副洞察天机、不染尘埃的得道高人模样。 高太公起身相迎,笑容堆了满脸,透着一股刻意的热络,“仙师驾临敝庄,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 袁守诚却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到他的客套话,只凝神静气地掐算了几下,然后突然脸色微变,“哎呀”一声,转身作势就要往外走,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急迫,“不好!贫道老母亲要生了,我得赶回去,告辞告辞!” 他这一走,高太公的心更是提溜到了嗓子眼,本就揣着满腹狐疑,见这道士如此作态,更觉得他是看出了自家要命的勾当,哪里肯放人? “仙师留步!仙师留步!”高太公慌忙上前拦住,也不顾什么体面了,紧紧攥住袁守诚的袖子,脸上挤出十二分的恳求, “仙师何故走得如此匆忙,在下庄上略有薄茶点心,还请仙师略坐片刻,指点迷津啊。” 说着话,高太公一咬牙,给身旁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先是一愣,但是看到高太公确信的眼神,走了一会,然后取出了一些银钱。 袁守诚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忌讳,连连摆手,作势要挣脱, “非是贫道不给员外脸面,实是贵庄……唉!前几日那妖邪之事未了,又有更凶戾之物暗中盘桓纠缠,侵宅压运,此乃大凶之兆,贫道这点道行浅薄,不敢妄自插手,恐引火烧身啊,员外,你还是……松手吧!” 他越是推拒,越是点破“妖邪”、“暗中盘桓纠缠”这些字眼,高太公就越发笃定这老道是真看出了什么,松手,那肯定是不能松手的。 “大凶之兆”四个字,更是像冷水浇头,将他之前因为猪刚鬣护庄而生的那点得意冲得一干二净。 “仙师既然一眼就看出症结,还请大发慈悲!”高太公几乎是在哀求,给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立刻端上一个精致的木盘,上面又放着两锭沉甸甸的银元宝。 袁守诚看到银子,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动作也放缓了,但脸上依旧一副正气凛然、不屑阿堵物的高洁模样,沉声道, “员外这是作甚?此等煞气,岂是区区白白之物能化解的?” 嗯?白的还不行? “仙师明鉴!些许茶水钱,不成敬意,万望仙师救命啊!” 高太公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咬牙又加了点银子和一枚小巧的金锞子,亲自塞到袁守诚手里,沉甸甸的压手。 袁守诚掂量着手里冰凉的份量,面上挣扎了半晌,仿佛经受着巨大的内心煎熬。 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收了银子,声音也软了下来, “唉……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员外心诚至此,贫道便破例再卜一卦,为贵庄……哎,为你个人,指条生路。” 他重新在厅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光水滑的龟壳和三枚磨得锃亮的铜钱。只见他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仿佛来自远古的咒文,充满了神秘感。 他将铜钱投入龟壳,郑重其事地摇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脆响,脸上表情随着摇动而变化,时而蹙眉,时而叹息,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念着,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 如此连续打了三次“响卦”,看得高太公和旁边的管家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最后,袁守诚猛地将龟壳倒扣在桌面上,将三枚铜钱“啪”地一声摔在桌上,然后凝神细看铜钱的排布。 他看了好半晌,眉头越锁越紧,又掐指算了好久,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高太公,眼神锐利得似乎能看透人心, “员外,贵庄这运势……啧啧,贫道直说了吧。” 他拿起一枚铜钱,在桌上点了点, “你起初运道极佳,如同春风起势,广收财帛粮草……” 他又拿起一枚铜钱在另一处敲了敲,“恰如那水泊起浪,助你行船!这本是上上大吉之局!” 高太公听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被说中心事的得意之色,确实,有了猪刚鬣这“好女婿”后,庄子上是顺遂多了。 然而袁守诚话锋陡然一转,拿起第三枚铜钱重重一按, “坏就坏在这里!助你水涨船高之时,却也引来了那水下蛰伏的妖孽,” 袁守诚指指天上,又指指脚下,“此物初时或许只是贪图些槽中细软,日久便会渐渐显露凶相,胃口大增,如饕餮再世。此孽障一日不除,非但员外你的万贯家财终将被其耗空,更因其性属‘妖’,迟早引来天怒人怨,到时…恐有灭门之祸啊。” 这番话句句诛心,尤其是“槽中细软”、“饕餮再世”、“耗空家财”、“灭门之祸”这些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高太公的心坎上。 他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不见,冷汗顺着鬓角就下来了。 猪刚鬣那张大嘴,那骇人的饭量,还有他妖怪的身份……这些担忧和恐惧被袁守诚毫不留情地撕开,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 高老庄是富了,可被一个妖怪坐吃山空,万一哪天猪性大发……他不敢想下去! 但高太公毕竟是老狐狸,惊惧之下,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和试探,他强笑道, “仙师说得虽然有理……可我家女婿……呃……颇有本事,能挡妖邪……” 袁守诚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 “本事?呵呵,员外糊涂啊,他那本事是凡俗武艺还是妖邪妖法?它若真是良配,何须隐瞒来历,做那缩头藏尾之事?它若真是祥瑞,怎会招致那猫妖寻衅?如今连贫道这等外人都能窥破天机,可见此物凶兆已显,气数已尽,若不尽早处置,待其妖性大发,反噬主人时,悔之晚矣!” 他拂袖起身,再次作势欲走。 高太公被他一番话骇得面如土色,心中那点侥幸彻底破碎,一想到“妖性大发”、“反噬主人”,再看看对方决然离去的样子,更是六神无主。 他哪里还顾得上猪刚鬣此刻可能就在庄内某处?急急再次拉住袁守诚,声音都带着颤音,“仙师,仙师!万请指点迷津啊,那……那该如何是好,如何才能送走这……这孽障?” 袁守诚被拉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高太公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点悲悯,又带着点“天机不可尽泄”的意味,只留下七个字,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完,他再不理会高太公的挽留,拂尘一摆,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留下心神大乱、满脑子都是“系铃人……系铃人……”的高太公独自在厅中,脸色惨白,陷入深深的恐惧与挣扎之中。 (本章完) 第101章 俺就打你了 第101章 俺就打你了 新庄子选好的地基处,尘土飞扬。一群短工在金炉、银炉两个童子的瞪视下,正挥汗如雨地将昨日刚垒起的地基、备好的木石材料一一拆毁、搬走。 银炉童子抱着他的羊脂玉净瓶,心疼得小脸都皱成一团,嘴里不停地嘟囔,“多好的庄子……多好的地……白瞎了……” 金炉童子虽然也绷着小脸,眼神里却努力维持着“听陈先生话没错”的笃定。 “咦?那个邋遢老道呢?” 银炉童子忽然发现少了个人,左右张望,“陈先生,跟你一块来的那个老道,怎么不见了?” 陈光蕊看了一眼高老庄的方向,语气平淡,“他有他的事,走了。” “哼,溜得倒快!”银炉童子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就把老道抛在了脑后。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心爱的庄子, “喂,烧……陈光蕊,庄子都拆了,拆得干干净净了!你说的那个高太公,什么时候能把他那泼猪赶出来?你看那边.” 他小手指着不远处宁静祥和的高老庄,声音拔高了八度,透着浓浓的不信和委屈, “猪刚鬣还在里头乐呵呵当他的‘好女婿’、‘大力王’呢,看这样,那高老头对他好得很,半点闹翻脸的苗头都没有,我们这庄子……不是白拆了?” 金炉童子一听,眉头立刻皱起,严厉地呵斥银炉, “银炉,休要胡言!陈先生自有安排,岂是你能妄加猜度的?说了让你安心等,你就好好等着。” 他努力挺直小身板,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一副绝不质疑陈光蕊指令的派头。 嗯,虽然她心里也在质疑。 陈光蕊只是看着庄子的方向,对银炉的控诉和气愤不为所动,“嗯,拆是拆了。怎么,你怕不灵了?” 这话像火星子掉进了油锅,银炉童子“噌”地跳起来,小脸涨红,抱着瓶子就要冲陈光蕊发作,“你……” 一个“白”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想说你忽悠我们白拆了,但立刻被金炉童子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呜呜呜……”银炉童子被捂得直翻白眼,金炉童子一边死死捂着他,一边板着脸教训, “闭嘴,老实待着,再多说一个字,看我不告诉老祖?” 就在三人这拉扯别扭的当口,不远处田埂上出现了一个扛着钉耙、鬼鬼祟祟、正想贴着墙角溜过去的壮硕身影,不是猪刚鬣是谁? “猪刚鬣!”银炉童子虽被捂着嘴,眼睛却尖,模糊地喊了一声,挣开金炉的手,指着那边大叫,“他想溜!” 顺着银炉童子的手指,猪刚鬣刚才还扛着耙子想这边走呢,这个时候已经转头跑了,这不是想溜是干什么? “还想跑?”金炉童子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猪刚鬣的意图,“抓住他!” 话音未落,两道小小的身影瞬间化作流光,“嗖”地一声,如同老鹰抓小鸡般,精准地落在猪刚鬣的前后,将他牢牢地堵在了田埂中间。 猪刚鬣扛着钉耙,正准备从陈光蕊他们后头溜过去回庄,猛地被堵住去路,吓了一跳。看清是陈光蕊和那两个小煞星,他那张布满黑毛的大脸上立刻挤出几分尴尬又谄媚的憨笑,挠了挠巨大的招风耳, “嘿嘿……陈先生,二位仙童,咋……咋在这儿呢?” 陈光蕊没说话。 金炉童子叉着腰,小脸严肃得像块铁板,“看见我们,你躲什么躲?” “躲?没……没躲啊!”猪刚鬣矢口否认,眼神却有点飘忽, “老猪我刚才……嗯,突然想起庄东头还有块地没犁呢!得赶紧回去赶工,长工们都等着呢,误了时辰,高员外要不高兴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绕开童子溜走。 “呸,信你才怪!”银炉童子气鼓鼓地跳到他面前,晃着手里的瓶子, “你就是看见了我们,想起了新庄子被拆了,心里有愧,怕我们找你算账。” “哎呀,仙童冤枉啊!”猪刚鬣赶紧摆手,又对着陈光蕊作揖, “陈先生明鉴,老猪我对先生那是打心眼里感激,要不是先生出这妙计,嘿嘿,那高翠兰……啧啧,眼看就要成老猪我的婆娘了。” 提起高翠兰,他那小眼睛里都放出光来,满是得意,“先生大才,这主意让老猪少走了多少弯路啊,哪能忘了先生的大恩!”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诚恳,看得出他对陈光蕊帮他出主意“套路”高老庄和高翠兰是真心的感谢。 “那你还回高老庄?”金炉童子冷冷地问。 “这不是……庄里有活嘛!”猪刚鬣陪笑,蒲扇大耳朵抖了抖,“长工们都等着老猪我出力气呢!而且……嘿嘿,翠兰小姐等着我去挑担子呢!” 他越说越觉得再不走要糟,冲陈光蕊和两位童子拱了拱手,“先生,仙童,你们先忙,老猪我真得回去了!告辞,告辞!” 说完,扛着钉耙,迈开大步,几乎是屁滚尿流地朝高老庄冲去,那背影,生怕慢一步就被金炉银炉用瓶子再装一回。 “你,你气死我了!”银炉童子眼睁睁看着猪刚鬣跑远,气得直跺脚, “看没看见,啊,陈光蕊,看见没?他回高老庄那个得意劲儿,跟高老头一家好着呢!一口一个翠兰小姐,一口一个高员外,半点嫌隙都没有!” 他把怒火全冲着陈光蕊发泄出来,小脸涨得通红,手指着刚刚被拆成一堆废墟的地基, “这下好了!庄子白拆了!盖不起来了!猪没弄出来!我……我连显摆都没得显摆了!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陈光蕊神色平静地看着高老庄的方向,对于银炉童子激动的质问,只是淡淡道:“别急。” 猪刚鬣哼着小调,扛着钉耙,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高老庄大门前。他心里正美滋滋地盘算着等下见着翠兰小姐该说啥好听话。可一进庄,气氛就有点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辰,庄户们该在田间地头忙碌,庄里该是一片安静平和才是。 可今日,庄内人影幢幢,气氛紧张。不少家丁拿着叉棍锄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更重要的是,他那准岳父高太公的脸色,难看得跟刷了锅底灰似的,正站在正厅门前,指手画脚。 “快快快,前门后门都插上,把黑狗血泼在门槛上,桃木剑准备好!” 猪刚鬣心头“咯噔”一下,那点轻快瞬间没了。他大步走上前,瓮声瓮气地问, “员外,这是作甚?庄里闹耗子了?” 高太公闻声猛地回头,看见猪刚鬣那张脸,非但没像往日那般挤出点笑容,反而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惊恐地后退一步,指着猪刚鬣尖声道, “呔!你这妖孽!我……我高老庄诚心待你,让你在我家做几年长工,工钱从未克扣半分,还……还许诺将小女许配给你,谁知……谁知你竟是个作祟伤人的妖怪。前日那猫妖,分明就是你引来的祸事,是你坏了这庄上的风水!” 这突如其来的翻脸和指控,如同晴天霹雳打在猪刚鬣头上。他那张黑毛脸先是懵了,随即一股被欺骗、被冤枉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顶门。 “高老头,你放屁!”猪刚鬣怒发冲冠,嗓门大得整个庄都在嗡嗡作响,气得浑身黑毛都炸了起来,抡起钉耙就指着高太公鼻子破口大骂, “俺老猪在天上当元帅的时候,你这老狗还不知道在哪呢,俺老猪不嫌你高老庄穷酸,一片真心,卖了几年的死力气,把你家这些破地烂田伺候得五谷丰登!让你仓里的粮,缸里的油都堆冒了尖!你这家业,有一斗粮一寸田不是俺老猪给你苦扒苦挣扎挣回来的?啊?” 他越说越气,巨大的钉耙在地上狠狠一顿,砸出一个深坑, “俺老猪起早贪黑,给你家挑粪种地,开垦荒地,挑断了百十根扁担!磨烂了多少双草鞋,你高老庄的粪都是俺老猪一瓢一瓢浇出这金子般的收成的,” “你倒好,如今日子好了,仓房堆满了,你倒嫌俺老猪是妖怪了?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当初你跪着求俺留下来的时候怎么忘了俺是妖怪?” “你把话给俺说清楚,俺老猪在你家多吃你一粒糙米了?还是多穿了你一件破衣了?俺老猪吃得是自己种的粮,力气在自家地里,分明是你这老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嫌俺老猪饭量大了是不是?” “你……你还想动武?今天你动我一下看看,我可是请了高人的!” 高太公知道自己理亏,但是此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他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又惊又怕,躲在几个家丁后面颤抖着声音, “快……快把这妖怪拿下!法师!法师们快作法啊!” 话音未落,只见高太公请来的几个半吊子和尚道士,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舞着桃木剑,泼着黑狗血,摇着铃铛念着咒就冲猪刚鬣冲了过去。 “哇呀呀,气煞俺老猪也!”猪刚鬣气得七窍生烟,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没有想到,这高太公竟然这样翻脸无情, “俺就动你了,咋地!”他一声狂吼,显出了巨大的猪妖本相! 只见他身躯猛地拔高数丈,头如小山,口似血盆,两根獠牙如大戟般突出,浑身黑毛倒竖如钢针,蒲扇般的耳朵扇起狂风,那钉耙在他手中,瞬间暴涨,闪耀着森然寒光! “轰!”一耙扫过,那几个装神弄鬼的法师连人带法器直接被砸飞出去,惨叫声都没发全就没了动静。围堵的家丁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高太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巨大凶恶的猪妖原形吓得魂飞魄散,眼白一翻,竟直接吓晕了过去。整个高老庄陷入一片混乱的鬼哭狼嚎之中。 “都起开吧你们!”猪刚鬣虽然动手,但是没有下死手,只是把人都给吓跑了, 最终他死死盯住了后院绣楼的方向。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翠兰!俺的翠兰!” 巨大的妖躯撞开挡路的假山树木,猪刚鬣几步冲到后院,巨大的猪蹄一伸,直接撞破绣楼大门! 在一片尖叫哭喊声中,他将惊慌失措、容失色的高翠兰像提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夹在胳肢窝底下! “娘子莫怕,这老东西家俺老猪不留了,俺带你回福陵山!”猪刚鬣对着臂弯里吓得快要昏死过去的高翠兰嚎了一嗓子, “俺老猪带你走,找个好地方过逍遥快活日子去!” 说罢,他不再理会如丧考妣的高老庄众人和昏死的高太公,庞大的身躯带着抢来的新娘,卷起一股妖风,“呼啦”一声腾空而起,越过院墙,朝着云栈洞的方向绝尘而去,只留下高老庄一地狼藉和此起彼伏的哭喊。 也就在此时,在高家的院子中,在人群的混乱中,有一道身影,已经开始向着账房的方向溜了过去。 (本章完) 第102章 寻人 第102章 寻人 高老庄那边喊杀声渐渐平复,火光却映红了半边天,隐约还能听到妇孺的啼哭。 银炉童子扒拉开挡眼的树枝,指着那乱象,兴奋得直蹦, “乱了乱了!真乱起来了!哈哈,陈先生,你的法子真灵!” 他小脸放光,看向陈光蕊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由衷的信服,就连称呼也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猪刚鬣真被赶出来了,我看得真真的,抱着个人就跑啦。这下他总该乖乖跟我们回天上当他的天蓬元帅去了吧?” 金炉童子虽也难掩激动,还是努力端着“老成持重”的架子,小胸脯挺了挺, “那是自然!猪刚鬣被凡人如此驱赶羞辱,天庭官复原职岂不比在凡间受气强万倍?他但凡有点脑子,就该明白!” 他转向陈光蕊,稚嫩的脸庞努力做出郑重其事的模样,“陈先生,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福陵山云栈洞找他,接引他归位?” 陈光蕊望着高老庄方向,轻轻点了下头,“应是差不多了。” 差事似乎已近尾声。 金炉银炉大喜,连客气话也顾不上说,两个小小的身影“嗖”地一下腾空而起,化作两道流光,直扑福陵山方向而去。 陈光蕊没跟去。他找了棵老树,翻身坐上一根粗壮的枝干。夜深风冷,他的心却有些乱,实际上他已经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官复原职……就这么完了?” 他喃喃自语。整个过程看似顺利,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别扭。 老君何等人物?清静无为不知道多少年,陈光蕊记得,那天自己在老君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惊扰了他出关,竟还亲自去玉帝那讨了法旨。 如此郑重其事,就只是为了让自己陪着两个懵懂的童子,带着几件厉害法宝,下凡来演这么一出“赶猪上天”的戏码? 奎木狼的疑惑再次回响在耳边,你一介凡人,究竟做了什么,能让老君破例? 陈光蕊只觉得这事不该如此轻飘飘。赶走一个猪刚鬣,真的值得老君这般大费周章? 仅仅是“官复原职”这么个差事,何须如此阵仗?兜率宫随便派个得力护法或者使者来传法旨,岂不更稳妥,这世上,还能真有人不给老君面子? 让两个心性如孩童的童子负责……更像是个幌子。 “难道……这两个小家伙,是幌子,用来配合我的幌子?” 说是让自己陪两个童子来,实际上是安排给自己的差事? 可这件差事,是不是简单得过头了。他反复琢磨,仍旧看不穿云雾之后老君的真正意图。 就在他思绪越缠越乱时,远处夜空两道流光又怒气冲冲地飞了回来,“砰”地两声落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气死我啦!陈先生!”银炉童子小脸气得通红,怀里的瓶子抱得死紧,跺着脚嚷, “那猪刚鬣,狡猾,大大的狡猾!” 金炉童子板着脸,但微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焦急,他努力维持着形象,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陈先生,那泼猪根本就没回云栈洞!洞口都被蜘蛛网封了大半,里面空空如也,连根猪毛都没剩下!” 他小手紧握,“可恶!他带着那高家小姐,能跑到哪里去?难道真要我们满天下去找一头猪不成?我们……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他和小银炉的目光都齐齐看向树上的陈光蕊,带着依赖,也带着因差事受阻而生出的六神无主。 陈光蕊跳下树枝,落地无声,目光扫过两个急怒的童子,“要是找不到,估计他是在故意躲着你们,或许高老庄的账房先生会知道。” “账房先生?”金炉童子皱眉思索,他对凡人琐事一向不在意。 银炉童子倒是眼睛一亮:“对对对,之前那邋遢老道说过,这账房有点问题,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事不宜迟,去高老庄看看。”陈光蕊当机立断。 三人不再耽搁,驾起云头,转瞬便到了高老庄上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落下云头,悄无声息地伏在了一处高房的屋脊上。 下方庄内虽不像刚才那般混乱,但依旧人心惶惶。灯笼晃动,家丁提着棍棒巡梭,哭声从后院隐隐传来。 他们正好能看到高府的正厅。厅内灯火通明,高太公瘫坐在太师椅上,老脸煞白,须发散乱,不停地捶着胸口咳喘,看起来像是被吓掉了半条命,又气得肝疼。 “……造孽啊!造孽啊!”高太公捶胸顿足,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高某人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哟!本想招个本分劳力养老,谁知……谁知竟是引狼入室,招了个天杀的妖怪上门!可怜我那翠兰……呜……” 一个老管家在旁边小心伺候着,递上茶水。 高太公一把推开茶盏,喘着粗气,指着管家,又像是在指天骂地, “悔不该当初啊,都怪……都怪那个老贾糊涂!都是他,当初这猪刚鬣进庄,就是他在一旁鼓噪,说什么此人饭量奇大必有奇力,是难得的‘奇人’,留下定有大用!他还拍着胸脯打包票,害了,全害了!”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桌子,“人呢?去!把老贾给老夫叫来,老夫要问问他,从哪里引来这丧门星妖怪,害了我一家。” 管家苦着脸躬身,小心翼翼道, “老爷息怒……方才…方才三小姐被那妖怪掳走,前头打起来时,小的好像……好像看到那贾先生,趁乱……翻后墙跑了!这会儿……找不见人了!” “跑了?”高太公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喃喃自语,“人财两空……人财两空……连他也跑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屋顶上,伏着的三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失落, “账房果然跑了!”银炉童子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 金炉童子沉着小脸:“畏罪潜逃,坐实了嫌疑!可……这人海茫茫,他又不是妖,不会驾云,跑不远,可我们怎么找?”他又陷入了困境。 银炉童子眼珠子转了转,就在这时,他目光忽然扫到下面庭院黑暗处一个角落,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熟悉身影正探头探脑,似乎在观察高太公那边的情形。 “咦?”银炉童子小眼睛瞬间亮了,猛地一拉金炉童子的袖子,手指兴奋地指向那个角落,用气声急道, “金炉!快看快看!那不是那个算卦的老道吗?他……他在这里鬼鬼祟祟干嘛呢?!” 树下的阴影里,袁守诚那张胖乎乎的圆脸正朝着高太公厅堂方向看,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发现。 他正看得入神,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哇呀!”袁守诚浑身汗毛倒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当场遁地就跑。 他猛地回头,惊魂未定,待看清来人,脸上的惊惧瞬间化作了笑容。 “袁先生好兴致啊,这么晚了还听人家墙角?” 陈光蕊打趣道,语气却很谨慎。他目光扫过周围安静的林子。 银炉童子咧嘴一笑,刚想大声说什么,金炉童子立马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低声道:“嘘,你小点声!” 陈光蕊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 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立刻点头,两人一边一个,架起还愣着的袁守诚的胳膊。 “哎,等等,我自己能……” 袁守诚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脚下一轻,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整个人被两个童子带着“嗖”地离地而起! 云雾扑面而来,地面的树木、房舍迅速变小。袁守诚这辈子第一次“驾云”,感觉五脏六腑都晃悠了一下,随即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和……眩晕。 他下意识地想抓点什么稳住身形,只觉自己像个风筝一样被风鼓着飘,不由得“哇哇”叫了几声,“慢点,慢点,感觉……感觉像在飞!” 两个童子没理他,很快,一片荒僻无人的山谷出现在下方。 云雾落地散去。 脚踏实地的袁守诚这才抚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 “我的乖乖,这腾云驾雾的,可比算卦耗心力多了!” 脚刚沾地,银炉童子就等不及了,一步蹿到袁守诚面前,大眼睛闪着光,开门见山地问, “喂,算命的,那个猪刚鬣,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快说快说!” 他那副急切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抓人。 袁守诚站稳身形,看了看一脸焦急的银炉童子,又瞥了瞥旁边皱着眉的金炉童子和沉静的陈光蕊,嘿嘿一笑,那张市侩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当然知道!这天下之大,瞒不过我的眼睛的事情还真不多。不过嘛……”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不过什么?别卖关子!”银炉童子急得跳脚。 “不过,两位上仙,”袁守诚捻着胡须,又嘿嘿笑了两声, “眼下你们就这么冲过去,嘿嘿,我敢打包票,那猪刚鬣,就是把头拧下来当球踢,说破大天去,他死都不会跟你们走的!” “啊?”银炉童子和小金炉童子同时愣住,满脸的诧异和不解。 “你这话什么意思?”金炉童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袁守诚只是嘿嘿直笑,却没有解释,那双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似乎在说,这里头水很深。 就在两位童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一直沉默观察的陈光蕊开口了,声音沉稳, “袁先生,先不说猪刚鬣。说说那个‘账房先生’吧。你找到他了,他是谁?后来……去了哪里?” 这话一出,银炉童子和金炉童子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陈光蕊早就让那袁守诚追查那个神秘消失的账房先生了。 两人也立刻来了精神,齐刷刷看向袁守诚,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袁守诚闻言,脸上狡黠的笑容一收,露出一丝郁闷, “别提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我找到高老庄时,那账房先生连个影子都没剩,早就卷铺盖溜了。大门锁得严严实实,连高太公家的狗都没惊动一下。” 他那模样,仿佛错失了一桩大买卖。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陈光蕊追问道,“现在算算他在哪,我们把他找出来问个明白。” “哎呀,我的陈大人,你当这是什么?”袁守诚连连摆手, “就算我现在算出他在哪个耗子洞里藏着,咱们找到他又怎样?就凭他那滴水不漏的做派,是个能轻易开口的人吗?他要不肯说,或者随便编个瞎话,咱们也没辙啊!” 他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银炉童子,“难不成,你还真把他给化了?” 银炉童子眼睛一亮,“他要是不说实话,化……” “闭嘴!”金炉童子赶紧捂住银炉童子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向陈光蕊和袁守诚:“先生说得对,找到人也未必有用。” 他自己也感觉此事有点棘手。 陈光蕊沉吟不语,思考着袁守诚的话,确实有道理。 那账房先生行事周密,贸然找上去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或一无所获。片刻后,他抬头问袁守诚,“那依先生看,我们该怎么办?” 袁守诚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小眼一眯,“山人虽说没堵到人,但也没白跑一趟!” 他得意地搓了搓手,“我去那账房住的屋子‘扫了一眼’,嘿!发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东西?”银炉童子挣脱金炉童子的手,又抢着问。 “一支笔!”袁守诚比划着,“一支狼毫毛笔,放在桌上,笔尖还蘸着墨汁,乌黑乌黑的,一看就是刚刚用过没多久。” 他眼中闪着精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消失之前,还写了些什么东西,这刚写下的东西,上面的墨迹未干透,笔迹上的气息也最新鲜,这可都是线索啊!循着这笔,或许能推演出他最后写的那份东西去了哪,甚至内容都能窥得一二!” “那还等什么?”银炉童子急不可耐地喊道,“算!赶紧算啊!” 这次,连金炉童子和陈光蕊都点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袁守诚。 袁守诚收起嬉笑的神色,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袍,脸上难得地露出郑重。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旧的龟甲和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口中念念有词。 山谷的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草木清香。 袁守诚屏息凝神,双手快速而虔诚地将铜钱放入龟甲之中,闭上双眼,口中咒语声愈发繁密低沉。他双手合拢龟甲,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摇动。 哗啦……哗啦…… 铜钱在龟甲内壁碰撞着,发出清脆又仿佛蕴含某种天机的声音。 摇动停止。 袁守诚缓缓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将龟甲中的铜钱倒在掌心,低头细看那铜钱散落的方位和正反。 他那张常年混迹市井的脸上,此刻竟然有几分玄奥的神采在流动。他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手指在铜钱上方虚点,嘴里快速呢喃着旁人听不懂的卦辞。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突然,袁守诚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一缕奇异的光芒! “怪!真是怪事!”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震惊和后怕的颤抖。 “算出来了?!”银炉童子激动地跳起来。 袁守诚脸色变了又变,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卦象,又猛地抬头看向陈光蕊,声音有些干涩: “确实算出来了,不过这内容,有些怪。” (本章完) 第103章 他们在打架 第103章 他们在打架 夜风在山谷里打着旋儿,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袁守诚那声“怪事”刚落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怪,哪里怪了?算出什么了快说啊!” 银炉童子着急催促。 陈光蕊的目光也紧紧锁定在袁守诚脸上,虽未出声催促,但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支笔指向的秘密。 袁守诚深吸一口气,压下脸上的惊疑不定,指着地上散落的铜钱道, “这卦象显示,那笔尖墨迹最后所书,乃是一封信!其内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更加匪夷所思的表情, “其内容竟是讲述猪刚鬣在高老庄如何勤恳劳作,与人为善,简直是庄户人家的福星。说那高太公忘恩负义,咄咄逼人,最后硬是将其视为妖邪,逼得他走投无路,无奈离开……” “啥?!”银炉童子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全是夸那猪头的好话,没说他贪吃好色,长相丑陋,最后还吓晕了高老头?” 金炉童子的小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努力用他那有限的常识分析道, “这极不正常,今天那高太公亲口说过,猪刚鬣是账房老贾引荐入庄的。如今猪刚鬣闹出这般祸事,那账房也脱不开干系。这账房若真为高家着想,信里理应痛陈猪妖凶顽。可他却……替猪刚鬣说着什么,这分明是在替猪刚鬣遮掩开脱,两人果然是一伙的!” 陈光蕊眼神微凝,接口问道,“袁先生,可否算出这信是写给谁?又送往何处?” 他敏锐地感觉到,信的去向才是关键。 袁守诚苦笑摇头,捋了捋焦枯的胡子, “写给谁?这个真算不准。这信完成之后,一定会经手很多人,到底去谁手里算是最后的归宿,还真是说不清楚,没法算。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手指点向铜钱排列的一个特殊方位,语气陡然变得凝重, “去向倒是清晰,就在这西牛贺洲地界,黑风山脉附近,有个叫做观音禅院的……” “观音禅院?”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山谷中炸开! “南海观音的地盘?” 银炉童子先是一愣,随即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毛,尖声道, “好啊!难怪咱俩招个天蓬归位这么费劲,原来是南海观音在背后捣乱!肯定是她使得坏,走走走,这还等什么?直接上天找老祖,告她观音一状!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他撸起袖子,瓶子在他怀里晃荡,一副即刻就要冲上兜率宫的模样。 “不可莽撞!”金炉童子厉声喝止,努力维持着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他板着小脸,看向陈光蕊,眼神带着询问, “老祖既已授予我二人便宜行事之权,便是将此事全权托付。若事事都要回禀,岂非显得我们太过无能?对付下方一个禅院,哪怕它挂着观音的名号,又如何?咱们直接去问,谁敢阻拦,何须再劳烦老祖他老人家?” 他顿了顿,认真地道:“陈先生,你看我们该如何处置?该不该去那观音禅院问个明白?” 陈光蕊此刻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观音禅院!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他的预料。高老庄、猪刚鬣、账房先生……这些事情, 背后竟隐约牵涉到南海观音这尊五方五老之一的佛门巨擘? 那账房老贾,竟是观音布置在此的耳目? 他隐约窥见了一丝太上老君差遣自己下界的更深用意。 果然没那么简单……陈光蕊暗忖。 老君岂会不知其中干系?派两个懵懂童子和自己前来,恐怕这其中的难点就在这观音禅院吧。 看着金炉童子坚定的眼神,陈光蕊压下心头涌起的寒意。既然他们的身份是兜率宫的人,那这他迅速做出决断, “可以去那观音禅院,到时候你们二人在明,只管刁难驯服,我在暗处,去看一看其中的门道。” 然而银炉童子一听暂时不找猪刚鬣了,立刻急了, “哎?先去禅院?太便宜那猪头了!他敢戏耍我们,让我们白忙活这么久,不行,要走也得先把他收回来带上!他逃不了!” 他越说越气,扭头就瞪向袁守诚,“喂,算命老头!那猪头和他抢来的小媳妇儿,现在猫在哪呢?快说!” 袁守诚嘿嘿一笑,小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他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指头,慢悠悠道, “仙童莫急嘛。老夫掐指一算啊……猪刚鬣嘛,这好找。他刚抢了媳妇,哪舍得跑远?估摸着啊,正抱着那高家小姐,还在高老庄高翠兰的闺房里‘温存’着呢!你们现在折回去,一抓一个准儿哟!” “闺房?!”银炉童子被袁守诚那促狭的语气和“温存”两字噎了一下,但他报仇心切,也顾不上细品了。 “好!我这就去!”话音未落,他竟真抱着瓶子,小短腿一蹬,“咻”地化作一道银光,朝着高老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银炉!回来!别鲁……” 金炉童子急得跺脚,伸手想拦,却抓了个空。他气得小脸涨红,“这个冒失鬼!”他无奈地看向陈光蕊,眼神中带着歉意和焦虑。 陈光蕊望着银炉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他还在努力将观音禅院与高老庄联系起来,甚至,他还在想,那黑熊精有没有可能也与这高老庄有关系? 金炉童子在一旁不敢说话,给陈光蕊思索的时间。 袁守诚则拨弄着手中的大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呼。” 破风声响起,一道银光去而复返,比去时还快了几分,猛地落在众人面前,激起一片烟尘。 压根就没过去多久。 是银炉童子!去得快,回来得更快! 只见他小脸通红,表情极其古怪,嘴巴张着,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看到的景象。 袁守诚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捋着胡子,一脸“果然如此”的戏谑表情。 银炉童子被笑得恼羞成怒,狠狠瞪了袁守诚一眼。 金炉童子见弟弟这副表情,也顾不上责备他鲁莽了,连忙追问。 “怎么回事?找到猪刚鬣了没有?” 银炉童子喘了两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才憋出一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迷茫, “找…找到了!他是在那闺房里没错,可……可气死我了!他……他和那高翠兰……正、正打架呢!” (本章完) 第104章 她还骂我呢 第104章 她还骂我呢 “就在刚才,我真照那邋遢老道说的,就去了高老庄的后院,也就是高翠兰那小破绣楼。” 银炉童子使劲抹了把脸,还在讲述刚才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 “高老庄那帮蠢蛋,男女老少乌泱泱的举着火把棍棒,庄子外头漫山遍野地瞎找,找那被猪刚鬣‘掳’走的高翠兰,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什么‘还我闺女’、‘还我小姐’的,吵死啦!可谁也没想到,” “那高翠兰根本没出庄子!她就在自个儿那闺房里待着呢!” 说到这里,银炉童子有些佩服袁守诚,不得不说,这邋遢老道算的是真对啊。 听到这里,金炉童子也有些意想不到,“她在房里,猪刚鬣呢?” “他也在!”银炉童子说到重点,情绪又激动起来, “我刚落到后院,离那绣楼还远着呢,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啪!啪!啪!响得可清楚了!” 他模仿着节奏感十足的声音,脸上带着不解和点义愤填膺, “还夹着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哭得老惨了,我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猪刚鬣这混球,刚才在高家受了冤枉气,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撒,拿人家高翠兰一个弱女子出气呢,这简直太丢份了!” 陈光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袁守诚捻着胡子,肩膀开始轻微地抖动,脸上努力绷着。 银炉童子浑然不觉,继续描述他的“见义勇为”之行, “我琢磨着,光听不行啊,得眼见为实,我可是兜率宫出来的人,最讲道理了,不能冤枉好人,万一不是打架呢?” 他挺了挺胸脯,“所以我就偷偷摸摸上了房顶,小心地揭开了几片瓦……” 他凑近金炉童子和陈光蕊,瞪大眼睛,压低声音,仿佛重新回到那惊心动魄现场, “你们猜我看见了啥,那猪刚鬣果然跟高翠兰打起来了,打得那叫一个凶!猪刚鬣个大身沉,按着人家呢!那高翠兰哭喊着求饶,好可怜呐!” “她那脚上的绣鞋都给蹬踢掉了,扔在一边!你们说,他一个大男人,天神下凡,得多大的气,能把人家姑娘的鞋子都打掉啊?” 他越说越气, “高翠兰越求饶,猪刚鬣那夯货下手越狠!还发出那种……吭哧吭哧的声儿,肯定是累的!” 银炉童子挥舞着小拳头, “这还了得?咱兜率宫丢不起这人!猪刚鬣好歹是咱领出来的差事,要是让人知道天蓬元帅下界欺负凡间弱女子,传回天庭去,不光他完了,我们兄弟俩不也成了笑柄?连带着老祖的脸都得丢光,不行,我得救人!” 于是,他这位自封的兜率宫除恶扬善第一人就行动了, “我一脚,咣当!就把他那破门给踹开了!” 银炉童子神气地比划着, “嘿!门一开,猪刚鬣吓得一激灵,满头满脸的都是汗珠子,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猪头。我叫他,猪刚鬣!休要逞凶作恶欺负人,快跟我回去领罪!” 说到这里,银炉童子的脸气得通红,简直要冒烟, “谁知道,真真气死我了!猪刚鬣吭哧吭哧还没说话呢,那个高翠兰!对!就是那个刚刚还在哭着求饶的高翠兰!她蹭地坐起来,披着头发,脸红脖子粗,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你……你哪家跑来的小泼猴?擅闯姑娘闺房,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他模仿着高翠兰的语气,尖声尖气,充满了不解和冤屈,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说的叫人话吗?我好心好意冲进去拉架救她,她反倒让我滚?!这人间女子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不识好人心,她都打不过人家猪刚鬣了,这还不服,还要跟人家继续打?” 银炉童子愤愤不平地总结, “我看她就是活该,就该让那猪头把她打服了才好!” “哼!岂有此理!”金炉童子小脸也绷紧了,听得同样是又气又憋闷,觉得自家弟弟受了大委屈,对着银炉斩钉截铁地教训道, “活该!以后这种费力不讨好的闲事,莫要再管,让她自生自灭,省得惹得一身晦气,不知好歹!” “对,让她自生自灭,下次求我管我也不管!”银炉童子狠狠点头,感觉哥哥的话深得己心。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压抑不住、极其怪异的“噗嗤噗嗤”声。只见袁守诚老脸憋得通红,肩膀像抽风一样剧烈地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怪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快要背过气去。 显然,他早就听懂了“打架”是怎么回事,一直强忍着,此刻终于到了极限,眼看就要爆笑出来。 陈光蕊也听明白了,他的表情更是精彩。只见他嘴唇抿紧,腮帮子用力鼓起,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向地面,一会儿又忍不住瞟向两个义愤填膺的童子,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哎?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银炉童子终于注意到气氛诡异,看看肩膀疯狂抖动拼命憋笑的袁守诚,又看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努力抿嘴装深沉的陈光蕊。他满心不解,又委屈又困惑,忍不住提高嗓门嚷嚷, “他们打架,我好心去拉架,难道还错了不成?我以前在兜率宫,瞧见老祖也……唔!唔唔!” “住口!” 银炉童子话刚起了个头,“老祖”两个字刚出口,金炉童子脸色剧变,仿佛听到了最禁忌的魔咒,他如同一头发怒的小豹子,猛地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扑过去,死死捂住了银炉童子的嘴巴! 那力道,差点把银炉的小脸都按扁了! “呜!”银炉童子猝不及防,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哥哥为啥打我? “你个混账东西!”金炉童子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都带着尖利和恐惧,“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再敢提老祖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我现在就撕!” 他是真的又惊又怒又怕,弟弟这口无遮拦真是要命! “唔…唔唔!”银炉童子被捂得喘不过气,更是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只觉得哥哥突然疯了,拼命挣扎起来。 “本来就……唔!”他还在倔强地想辩解。 “你还敢说!还!敢!说!”金炉童子彻底炸毛了,怒火中烧,一边死命捂着弟弟的嘴,一只手真的就扬起来要去撕扯银炉的嘴唇,两个孩子瞬间又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作一团,一个憋屈地呜呜叫,一个气急败坏地喊“撕烂你的嘴!”。 这场面既混乱又滑稽。 陈光蕊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更是头皮发麻:“完了完了,这事越搅和越深了……” 他心里简直翻江倒海, “太上老君?和谁?也?……这银炉刚才差点顺嘴说什么?老天爷!这、这等秘闻是我能听的吗?” 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陈光蕊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感觉自己彻底卷入了某个可怕的漩涡边缘。 而就在这吵吵嚷嚷、鸡飞狗跳之际, “咚!咚!咚咚!” 一声声闷响传来。 只见旁边的袁守诚,这位精明的老神仙,不知何时,已经“明智”地选择了最彻底的“避险”方式。 他正一脸“痛苦”拿着自己的脑袋,对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带着棱角的坚硬山岩,一下、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但又“坚定”地撞着! “哎哟…哎哟喂…晕了晕了……” 他一边“撞”,一边闭着眼,嘴里发出恰到好处的呻吟。撞了大概七八下,声音由强转弱,最终脑袋往旁边一歪,整个人以一个非常“专业”的姿势,“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两眼紧闭,呼吸悠长,彻底“晕”过去了! 现场只剩下金炉银炉扭打的声音和陈光蕊那副见了鬼般、心中疯狂刷屏“此地不宜久留”的表情。 黑风山外围,山风带着一股混杂着草木的味道。 金炉、银炉两位童子与陈光蕊、袁守诚寻了处略为平缓的山坳暂时落脚。 金炉童子眉头微蹙,手里下意识地捻着道袍一角,看向正闭目似在养神的陈光蕊,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先生,既然那账房线索断了,观音禅院又是去处,咱们为何不直接去问个明白?非得在这黑风山下耗着?” 陈光蕊还没开口,正无聊地用脚拨弄石子的银炉童子立刻抬起头,小脸一扬,抢先嚷道, “就是嘛,咱们可是太上老君座下,堂堂兜率宫出来的,亮出老祖的招牌,直接去那什么观音禅院多威风,谁敢不给面子?” 他说得唾沫横飞,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仿佛报个名号就能让对方吓趴下,眼里全是显摆老祖威风的期待。 陈光蕊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两位童子,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感, “禅院自然要去,而且必须去,要风风光光、打着老君的旗号去。” 他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 “但要记住,不是去抖威风。我们去的时候,一定是很有把握,只靠名头硬闯,那禅院的老方丈就是个凡胎和尚,他若一问三不知,咱们又能如何?难不成真把他提溜回兜率宫?” 他看向银炉童子,又看看金炉, “若真那样做,不仅问不出什么,反显得我们仗势欺人。等到观音菩萨因此事亲自找上老君理论,我们岂不是无理取闹?不仅自己受责,也堕了老君的威严和名声。所以,必须有十足把握,握住对方的错处,再去那禅院,才能稳稳当当,令对方无法辩驳,连观音菩萨也无话可说。” 金炉童子听得连连点头,陈光蕊的分析清晰合理,打消了他那点冒进的冲动。银炉童子虽然不懂,但是现在也不至于跟陈光蕊在这种事情上较劲。 陈光蕊的目光转向了旁边蹲在地上,叼着根草茎,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袁守诚, “袁先生,那账房的下落,真的一点都算不出了么?” 袁守诚吐掉草茎,一张胖脸上顿时堆起愁苦,唉声叹气, “陈大状元,您当我是天机罗盘呢,早就算秃噜了好几遍!不是有人替他遮掩了天机,就是这老小子躲进了什么能蒙蔽感知的犄角旮旯里,我这一算就是两眼一抹黑,啥也没有。” 他摊开手,抖了抖袖子,示意两手空空,“反正呐,这线是彻底断喽,算死也算不出来个屁了。老道我黔驴技穷啦!” 陈光蕊微微沉默,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看来,账房先生这条线暂时指望不上了。那突破口,就只能落在这黑风山了。” 他转向两位童子,“二位仙童,有劳你们施个法,将这方圆百里的山神、土地,全都给我拘来,咱们先问个话,知道知道这附近的情况。” “拘神?嗨!简单!”银炉童子正愁没处显摆, “这山神土地,不过是些地上的芝麻小官儿,老祖赐下的宝贝随便露个脸,保管他们屁滚尿流地滚过来跪着!” 金炉童子点头附和,“确实不难。只是……” 他小眉头又皱了皱,有些不解地看向陈光蕊,“陈先生,问这些小神儿有什么用?这些个土地佬,整天窝在地里,能知道什么天大的秘密?” 陈光蕊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弧度, “可别小看了这些‘芝麻小官’。一山一水,一地一土之事,瞒得过谁,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谁在山上走动,谁动了土里的东西,哪里多了点异常的气味儿,哪里的草木虫鸟受了惊扰……桩桩件件,都刻在他们的‘地丁簿’里。” “把他们拢在一处,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有你我兜率宫的身份在此,就不怕他们不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记住,我们代表的是太上老君!” 银炉童子眼神一亮,恍然道:“明白了,这叫敲山震土地!” 他小腰杆瞬间挺得更直了,一副“我们可是有大背景”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点疑惑完全被“跟着陈先生办事很靠谱”的感觉盖过。 袁守诚在旁边眼皮一耷拉,嘴里嘀咕, “恐怕不只是打听观音禅院的事吧,那黑风山总要问一问吧,那五行山呢?对了,还有我那鹰愁涧的土地,要是能问,也跟着一起问问。” 他是了解陈光蕊的,这家伙找那些土地山神,一定是问观音禅院的事情,但是他也一定会借机了解更多自己想知道的。 不信啊,袁守诚贱兮兮笑了一下,就看着陈光蕊的表演。 “那就请二位仙童施法吧。”陈光蕊一拱手,语气沉稳而坚决。 金炉、银炉两位童子立刻收敛玩闹神色,对视一眼,同时并指朝地一点,口中低喝一声法令真言! “奉太上道祖敕令,四方地祇,速速来见!” (本章完) 第105章 规定时间,规定地点 第105章 规定时间,规定地点 两位童音稚嫩,却蕴含着强大的法力,瞬间化作无形的波纹,以他们为圆心,无声无息地扩散至整座黑风山及其周遭地界。 山坳里的空气骤然凝滞。 下一刻! 噗通!噗通!噗通! 仿佛下饺子一般,周围的地面、岩石缝隙、甚至旁边稍粗一点的树干里,钻出十数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穿着各色老旧官袍的“人”来。 他们个个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有的帽子歪了,有的袍子上还沾着草根泥土,显然是仓促之间被从地下、树里甚至茅坑边上强行拘来的。 其中有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瘦得像根竹竿的小老头,手里还紧紧攥着把锄头,显然是刚从田头被揪过来的本境土地。 甫一出现,这些平日里在各自地盘上也算一方管事的山神土地们,就被兜率宫童子那清晰无比的敕令威压吓得魂飞魄散, 嗯,他们虽然看不出来人是真是假,但是两个孩童手里的法宝可是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的,光是这几样法宝,就能让这些小神断定,来人全都是大人物。 根本不用任何人开口训斥,“呼啦啦”一声,所有山神土地动作整齐划一地朝着金炉银炉和陈光蕊的方向扑倒跪地,额头死死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整片山坳,死寂一片,只剩山风呜咽,以及一群“芝麻小官儿”筛糠般的身躯碰撞草石的细微声音。 陈光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噤若寒蝉的地祇,最后落在了为首那个抖得最厉害的竹竿山神身上。 “都…都起来说话吧。”金炉童子努力板着小脸,学着大人物的腔调,但稚嫩的嗓音怎么听都带着点刻意。他清了清嗓子, “我兄弟二人奉太上道祖法旨下界公干,召尔等前来,只是问些事情,照实回答便是,无需如此惊惶。” 这话如同特赦令。 刚才还如坠冰窟、以为要大祸临头的地祇们,表情瞬间如同冰雪融化般松弛下来。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被挪开了,一个个脸上堆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身体也不那么僵了,甚至不自觉地挺起了些腰杆。 “啊!原来如此!小神……小神惶恐!” “仙使垂询,敢不尽言!” “对对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仙使远道辛苦,小神等怠慢了,怠慢了!” 为首那竹竿似的瘦高个山神反应最快,脸上挤满了受宠若惊的褶子,猛地一拍大腿,“瞧小的这愚笨,险些忘了规矩!” 他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破旧竹篓,又从袖子里急吼吼地掏出几个油纸包。 其他山神土地仿佛得了信号,连忙有样学样, “对对对,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一点新鲜山果,仙使润润喉!” 一个红脸膛的山神变戏法似的捧出一把刚摘下还带着露水的鲜红果子,殷勤地往前递。 “小神昨夜刚打的狍子肉,烤得正好,香着呢,仙使尝尝?” 另一个黑壮的山神掏出一大块用干净树叶裹着、还冒着热气的烤肉,香气瞬间在山坳里飘散开来, “小神这儿有山泉水沏的野茶,滋味寡淡,但解渴!” 又一位土地颤巍巍地递上几个竹筒杯子。 这突如其来的、热火朝天的“招待”,把金炉、银炉童子给整不会了。 他们刚想开口询问,眼前又是果子又是烤肉又是“仙茶”,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融洽? 金炉童子努力维持的严肃小脸有些绷不住了,他小眉头微微皱着,看着眼前这些笑容可掬、态度卑微又无比热情配合的“小官儿们”,心里那点刚建立的执法威严瞬间有点发虚。 银炉童子更是眼巴巴看着递到眼前的烤肉和果子,咽了下口水,小脸上原本绷着的质问表情,已经变成了不好意思和一点点无措。银炉的小胸脯也不自觉挺得没那么高了。 “师兄,”银炉偷偷拽了下金炉的袖子,小声道, “我看他们…都挺好挺老实的样子?咱们要找的那些秘密,这些芝麻小官儿估计…也真不知道啥吧?再说,他们这样…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问了…” 他觉得这些土地山神们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金炉没回答弟弟,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认同的踌躇,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陈光蕊。意思很明显,他们这么配合,还这么…热情,咱们还要那么凶巴巴地问吗? 陈光蕊想了想,“你们谁是黑风山的山神?” 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矮胖的山神,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陈光蕊又指了指那个竹竿山神,对着金炉童子说道,“他也有问题。” “有问题?”金炉童子不解,不知道陈光蕊是怎么看出来的问题。 陈光蕊也不说原因,“你们两个轮班问他,别管问他什么,就是不能让他休息,什么之后,他有想说的了,你们再来告诉我。对了,别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你们都告诉我。” “哦” 现在的金炉童子,已经不再质疑陈光蕊说的话了,不管他说什么,金炉童子只会先做。 “那其他的让你呢,我们把他们放回去么?” “放回去的话,他们可能会告密,那么我们问的,可能就白问了。” 金炉童子还是点头,只见他小手一挥,一直被他握在掌中的紫金葫芦光芒微绽。一股无形的束缚之力瞬间弥漫开来,如同看不见的丝线缠绕住每一个刚放松下来的山神和土地,除了陈光蕊指名留下的两人和被拘来的黑风山山神。 “你们,”金炉童子指着那群不明所以、笑容僵在脸上的土地和普通山神,语气斩钉截铁, “话问完之前,一个都不准走!统统在此地给我待着!” 他晃了晃手里的紫金葫芦,“若有半点异动,休怪宝贝无眼!” 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那些刚挤出笑容的地祇们再次面如死灰,抖得比刚来时更厉害了,哪里还敢有半点异动,他们纷纷噤声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 二那两位没有被禁锢的,此时面色更慌,因为他们看到陈光蕊的表情,似乎有些戏谑,有一个山神忍不住问, “那我们呢?我们要干什么?” 陈光蕊恰到好处地接过话,对着这两位脸色微微变化的山神,露出了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意味深长的笑容: “至于你们二位嘛,留下来喝茶。” 夜幕笼罩着黑风山外围的山坳,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十几个被拘来的普通山神和土地佬,在金炉童子紫金葫芦的威慑下,缩在角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袁守诚靠在旁边一块冷硬的大石头上,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刚“睡”完第三觉,感觉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他努力想支棱起来当个清醒的值守,可那股子懈怠劲儿总是占了上风。就在这时,陈光蕊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眼神锐利地扫了他一眼。 袁守诚一个激灵,被那眼神中的意思扎得一跳,睡意跑了大半。他苦着脸,一边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换班,一边压着嗓子开始抱怨, “你现在走道怎么没有声啊,这都第几轮了?我掰手指头都数不清第几天了!” 他指指那两个神色萎靡、眼神涣散的山神, “瞅瞅,这俩倒霉蛋儿,那黑风山的胖子站都快站不稳了,眼睛像蒙了层灰。那边那个竹竿,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还有咱们……”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也早就没了之前的精气神。金炉童子靠着一棵小树,努力想撑开沉重的眼皮,维持着自己“代表老君”的严肃形象,但小脑袋还是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撞到树干上。 银炉童子干脆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他那心爱的羊脂玉净瓶,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什么,像是在梦里还在碎碎念。 “你看把咱们自己都熬成啥样了?他们可是帮老君炼丹的仙童啊,平时比谁都能熬,现在也挺不住了。” 袁守诚继续抱怨,脸上全是疲惫和不解, “我看呐,你这熬鹰的法子对付这些石头木头疙瘩成精的山神,压根不好使!熬了这么多天,连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想问啥,再熬下去,怕不是他们先魂飞魄散了。” 陈光蕊的目光扫过两个山神枯槁的面容和那边强撑的小童子们, “神仙的根骨比凡人强韧百倍,睡一觉就能精神焕发。不把他们熬到精神溃散的边缘,他们是不会交出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的。一时半会儿的困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皮毛之苦。熬到极限,防线才会崩裂。时间…差不多了。” 袁守诚撇了撇嘴,心里咕哝, “行行行,你有理,你是状元你说了算。” 就在这时,那黑风山的矮胖山神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仿佛支撑身体的最后一根弦绷断了,整个人直接瘫软地往前一栽,差点跪倒在地。他用力甩了甩头,浑浊的眼睛看向走来的陈光蕊,里面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哀求。 “大……大人……”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您……您问吧,问什么都行,只要您问……小神……小神全说!绝不敢隐瞒!求求您……求您给句痛快话吧!” 这几天的未知折磨,比任何酷刑都让他恐惧。他甚至开始盼望赶紧被问点什么,哪怕是天大的秘密也比这无声的熬煎强。 旁边的竹竿山神也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相同的渴望,连连点头。 陈光蕊终于站定在黑风山山神面前。他的目光平静,但深处仿佛蕴藏着无形的压力。 而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也很配合的将那竹竿山神给带到一边去, 陈光蕊开口,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山坳里凝滞的空气: “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了,我就放你走。” 黑风山山神一愣,最简单的问题,只要答了,就放我走? 此时,不知道被熬了多久的他,意识有些模糊,听到要放自己走,他也是眼神中充满了希望,等待着被提问。 陈光蕊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魂魄,开口问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山神的心尖上, “你这些年,到底配合观音禅院那老和尚,害死了多少过路的僧人?” (本章完) 第106章 与佛有缘 第106章 与佛有缘 山坳里死寂无声,只剩下黑风山山神粗重得像破风箱似的喘息。他那矮胖的身子彻底瘫软在地,汗水浸透了他那身洗得发白的山神袍子,眼神浑浊涣散,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扔在岸上,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在他的旁边,袁守诚听到陈光蕊的问话,一下子就不困了,不是,这一上来就问这个问题么? 这要是交代了,那这个胖子估计也吃不了兜子走吧? 袁守诚觉得,他要是那个胖子,怎么着也得给自己辩解辩解。 只是没有想到,那胖子听到了陈光蕊的问话,眼皮都没有抬, “大……大人……”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只……只要能停下让小的喘口气,您说杀几个,那就杀几个吧,我都认了。” 他此刻的恳求,仅仅是为了结束这场无声的、持续的折磨。 虽然是山神,但是他的精神已经被这不知尽头的煎熬冲垮,他现在只求解脱,哪怕这件事会给他自己挖一个大坑。 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袁守诚就这么在一旁看着,心中回忆着,他听说过的酷刑,有没有与这类似的,这“喝茶”的效果似乎超出的预期嘛。 只不过,这害死僧人的问话,也就这么说说吧,就算那山神招了,也未必就是真的。 陈光蕊当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先让金炉和银炉两个童子将那个竹竿山神带到一边去,离他们远远的,这样确保不能听到这边的问话。 而他就站在黑风山山神面前,阴影笼罩着这个彻底崩溃的山神。他的脸色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如刀,“我问,你答。”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此时那山神的精神已经被击溃,他的气势越足,就越是能够知道自己想要的。 “第一个问题,黑风山那熊罴怪,在此盘踞多久了,他平日行止如何?” 他问得简洁直接,没有铺垫,没有试探,直奔核心。这也是他想问的, “是,是……”山神几乎是抢着回答,生怕回答慢了就要再被熬上一段时间, “回禀大人!那黑风大王……啊不,那黑熊精,他在此地……足有……足有二百余年矣,比小神上任还早呢,他平时就是吃斋念佛,没听说做过什么坏事。” “二百多年?”陈光蕊眼神微微一闪,追问道,“那观音禅院的金池长老还要早?” 山神努力回忆着,“金池……对对对,是有个金池和尚,他当上观音禅院的方丈也就是七八十年前的事吧,论年头,真不如黑熊精久远。” 旁边的袁守诚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闻言不由得吸了口气,插嘴问道, “你确定,那熊怪盘踞此地二百年,一直如此,那金池没当方丈的时候他就不吃肉不杀生,念经念佛?” 山神用力点头,脖子几乎要断掉, “千真万确!小的看守这片山头已经好多年了,那黑熊精,他刚来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每日定时念诵经文,声音嗡嗡的,整个山头都听得到。他真不吃肉!山里的野物,兔子、鹿、鸟,哪怕是在他洞府门口打架,他都视而不见,顶多嫌吵,吼一嗓子吓跑就算了……” 这个黑熊精! 连这里还没有金池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了? “还当真是与佛有缘啊。” 袁守诚在一旁揶揄,他当然是不信这个的,一个老熊精,不吃肉,改吃草了? 这说出去谁信啊? “万一是他当你们的面吃斋念佛,实际上人家的手下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了。” “手下?”山神苦笑摇头, “那黑熊精哪有什么像样的手下?早些年是有些小妖想拜在他门下,可他那清规戒律,比禅院的老和尚还严,那些小妖哪受得了?没两年都跑光了。他自己更是守得死死的,小神敢拿小命担保,二百多年,从未听说他沾过半点荤腥,破过一丝清规。他就守着他那山洞,日诵经文,跟块石头似的。” 这个黑熊精很反常,一个妖怪,二百年一直不破戒,这已经就很不正常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 听山神的意思,那个时候只有观音禅院,还没有金池长老呢,这黑熊做这些,又给谁看呢? 陈光蕊知道,现在还不是深入想这些问题的时候, “第二个问题。这方圆千里,你认识……或者知道五行山的土地,和鹰愁涧的土地吗?” 这个跳跃可就有点大了,不过,在一旁的袁守城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整个人都站直了,跑到了那山神的身边听。 “五行山?鹰愁涧?”山神愣了一下,随即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陈光蕊,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同样疲惫但强撑着精神的金炉童子,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切, “认识,认识,大人!五行山的陈老弟,和小神……颇有几分交情!大人若要去,小神……小神可以介绍,愿为大人引路!” “那鹰愁涧呢?”袁守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在旁边熬了几天几夜,等的可不就是这种“关键人脉”。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搓着手凑过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期待地看着陈光蕊, “有门儿!陈状元,有门儿啊!五行山!好,好,五行山离鹰愁涧不远啊。” 可是谁知,那山神想了想,竟然对鹰愁涧的山神和土地都有些陌生,想到最后,他明白为什么了,“那鹰愁涧是水域,我们山神和土地跟他们根本不熟。”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也让袁守诚看到了新的希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陈光蕊微微颔首,这些日子,他一直想了解五行山的山神、土地与那看守猴子神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自己还能不能再走到五行山下,现在看来,还是有希望的。 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而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这的山神和土地,是不是都与佛门有些瓜葛?或者说,心,都是向着佛门的?” 冰冷的山风打着旋儿,刮过黑风山外围的山坳,卷起几片枯叶。 陈光蕊的问题,很简单,仅仅是一个屁股的问题。 山神与徒弟,那都是道门下面的神,如果他们都和佛门有瓜葛,这件事可就大了。 是以,听到陈光蕊的话,那竹竿山神猛地一激灵,他像被烫到一样,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因惶恐而拔高变调, “没有。大人明鉴!小神……小神是道门敕封的神,一向秉公值守,是道祖传下的正经山神,哪敢跟佛门有什么瓜葛,我的忠心都在天庭,都在道祖这边,绝对没有,半点都没有关系。” 他喊得急,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身体又往地上缩了缩,恨不得钻到石头缝里去。 那叫一个肯定。 陈光蕊点头,这让这黑风山的胖子山神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样回答,今天的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问话之人,转身就去问另一边的那个竹竿山神了,他同样又让两个孩子将那黑风山的山神给带走。 这么一来,黑风山的山神表情有些变化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陈光蕊问竹竿山神的问题,与他问黑风山山神的问题一样,通过两个人的回答,陈光蕊来验证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等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两个山神回答的也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是陈光蕊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遍一遍的问。 那竹竿山神快要散架,被陈光蕊这毫无征兆地、一模一样地再问一遍,脑子瞬间就懵了,浆糊似的搅成一团。他下意识地就顺着自己的混乱意识惧重复道, “没、没有……大人,我们……小的哪敢跟佛门有关联?都……都是道祖传下的正经神位,我们……我们心里只有兜率宫的老祖们,只盼道祖眷顾……” 他说的内容和胖山神大同小异,一样的惶恐,一样的急于撇清。 就连刚刚弄走黑风山山神的两位童子回来,听到这竹竿山神反复的回答,也相信了他说的不是假的,而陈光蕊这么反复的问,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银炉童子却觉得有些无趣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困得发酸的眼睛,小声嘟囔, “哎哟,都说了这么多遍了,应该就是真的,还有什么好问的……早点完事睡觉多好……” 就在这时,陈光蕊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直接就是一声厉喝, “胡说!”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很严厉,这让早已经疲惫的众人全都吓得一激灵。 陈光蕊的目光像两根针,稳稳扎在那个抖得更厉害的竹竿山神脸上。 “你胡说,他刚才全都告诉我了。” 陈光蕊的食指,精准地指向被金炉童子看守着的黑风山山神。 听他这么说,原本已经疲惫到了极限的竹竿山神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劈了叉, “没有!大人!小神说的是千真万确,不敢有半点的隐瞒啊!” 此时的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再加上陈光蕊这样的逼问,让他一时间有些想不清楚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陈光蕊偷偷让两个童子将黑风山的山神给带了过来,但是不允许他说话。 然后,他又问那个竹竿山神,“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这么说么?” 此时,看到了黑风山山神的竹竿已经完全崩溃了,他这次想也没想,直接坦白了, “我们这附近的.山神、土地,所有的小神,其实都与那佛门有关系.” 他这话一出口,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刚刚的倦意也都烟消云散了。 谁能想到,这个反复被确认的问题,竟然真的有反转? 同时,他们也有些惊讶,这些山神和土地,全都是道门下面设置的小神,怎么不知不觉,全都投靠了人家佛门? 陈光蕊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又走到了黑风山的山神面前。 此时,那个黑风山的山神脸色灰败,胖脸上的肉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这一次,他根本就不敢看陈光蕊的眼睛,目光有些闪躲。 而陈光蕊也只是在他面前,问他,“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了么?” (本章完) 第107章 你不是会算么 第107章 你不是会算么 “这事说来,也怨不得我们这些小神势利眼。皆因百年前,自那齐天大圣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后不久,西天灵山那边就传开了一个消息。” 黑风山的山神这一次不敢再隐瞒什么,很直接地就开始将自己知道的开始说了出来, “那消息说,佛祖他老人家为了化解天地量劫,消弭这天地间的孽果,特意……要行一个宏大的功德计!” 听到这里,袁守诚眼睛乱转,显然是对这消息很感兴趣。 山神喘了口气,继续道:“这消息可不得了,据说这功德计若是成功,那参与其中的妖魔可修成正果,立地成佛。而佛门也会因此大兴。” “所以我们黑风山,包括附近的山神土地,都存了点小心思。想着跟那禅院的金池老院主搞好关系,平日里……嗯,要是禅院那边有些什么差遣跑腿的小活儿,比如……引渡个信使啊,或是提醒一下某些凶险地界的路人绕个道啊……我们尽量睁只眼闭只眼,或者顺水推舟帮衬帮衬。” “毕竟……毕竟这是观音大士的道场啊!万一那取经大业经过我们这儿,万一……万一菩萨点化提携一句,我们这山窝里的泥腿子小神,不就也有机会跟着沾点光?就算不能立地成佛,混个菩萨座前听差的金身罗汉当当,或者被挪个香火旺点、风景好点的富裕地方当土地,那也比现在强啊!”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腔, “大人啊!您也看见了,这穷山恶水的,我们真不是为了反叛道门!就这点不值钱的想头……真不是存心要跟道祖他老人家对着干啊!不过是近水楼台想……想找条小路,寻个稍微好点的前程……求大人您体谅……饶命啊!” 说罢,他再次趴伏在地,浑身筛糠。 山神说到这里,心中很是忐忑,他们毕竟是道门下的神,现在当着兜率宫“神使”的面,把这些小神投靠佛门的心思都说出来了,谁知道这件事要是追究起来,他们还真脱不开干系。 此时,金炉童子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嗡嗡响。 妖魔精怪历来是道门除魔卫道的对象,怎么到了佛门那里,跟着走一趟路就能“立地成佛”? 他努力想找出反驳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板着小脸,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努力咀嚼着这荒唐又似乎蕴藏着巨大力量的信息。 银炉童子听完黑风山山神的话,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眉毛倒竖,怀里的羊脂玉净瓶都被他拍得嗡嗡作响。 “岂有此理!这……这简直反了天了!” 他嚷着,“都怪那个什么劳什子观音禅院,还有那些老贼秃和尚妖言惑众,把你们都给哄骗了,这是要挖咱们老祖的墙角啊!” 他越说越气,袖子一撸,瓶子一抱,转身就要往外冲,“不行,我得去那观音禅院,找那些老秃驴算账,问问他安的什么心!” “站住!”金炉童子虽然也是听得眉头紧皱,小脸紧绷,显然对佛门如此“挖墙脚”的行为极为不满,但他比弟弟多了分稳重。 他一把拽住银炉童子的后领,把他拉回来,小脸严肃得能拧出水来,“银炉!别胡闹!听陈先生怎么说!”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牵扯到观音禅院,非同小可。 被拽回来的银炉童子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地看向陈光蕊, “陈陈光蕊,你这几招我都看明白了,熬着问,分开问,不让睡!我去对付那个老和尚金池,保管一样能问出东西来,你瞧好吧,我也能学你,到时候我们俩轮班倒,保证让那老狐狸吐个干净!” 他显然是偷师加理解,把陈光蕊对付山神的要点总结成了自己的绝招。 有了这本事,那就不用什么陈光蕊了,我也去耍耍,要是问出来什么,那多威风啊! 陈光蕊看着银炉童子那副跃跃欲试、自信满满的劲儿,微微颔首, “嗯,确实能起效果。” 他认可了方法的有效性。这种疲惫审讯法对精神压力大、意志薄弱的人确实容易奏效。 银炉童子一听陈光蕊肯定了他,顿时像是得了尚方宝剑,兴奋地原地蹦跶了一下, “就是,让我去,我肯定问出来,顺便好好熬熬那个老和尚!” 他已经跃跃欲试地琢磨着怎么让金池长老“喝茶”了。 金炉童子还是有些疑虑,他看向陈光蕊:“陈先生,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你们代表老君去问,名正言顺。”陈光蕊语气平静,“我就在暗中看着。你们若问不出,或遇到棘手处,我自会现身。” “好!陈光蕊你就瞧好吧!肯定用不到你出面!”银炉童子用力拍着小胸脯,信心爆棚。 陈光蕊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们拘神的法咒……” “嗨,我也不白学你的绝招!”银炉童子倒是痛快,立刻接话,“不就是召土地山神的法子吗?简单!告诉你就是了……” 他噼里啪啦就把那召请地祇的咒诀要点说了出来,生怕陈光蕊反悔不让他们去了。 金炉童子见状,也不再阻拦。事关道门“墙角”被挖,又有陈光蕊暗中坐镇,加上银炉确实学了点“门道”,他自己也想去会会那个“蛊惑人心”的金池。 兄弟俩对视一眼,不再耽搁,两道流光瞬间拔地而起,划破夜空,直扑山下不远处的观音禅院方向。 看着童子们远去,陈光蕊这才转向那些仍跪在地上的众山神土地,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除黑风山山神外,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回本职安守地脉。今日之事,自有天知。” 一众地祇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恩,忙不迭地化作各色流光、青烟融入地面或遁入山林,顷刻间走了个干净。只剩下黑风山那矮胖山神,惴惴不安地杵在原地。 陈光蕊走到他面前,问了句:“五行山土地……常驻何处?” 山神哪敢隐瞒,连忙将自己所知的五行山土地大概位置和一点情况哆哆嗦嗦说了出来。陈光蕊听完,点点头,也让他离去了。 山坳里就只剩下了陈光蕊和刚刚“悠悠转醒”的袁守诚。 袁老道一直竖着耳朵听呢,童子一走,他就“适时”地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坐了起来。 “哎哟喂……这就打发那两个小祖宗去了?” 袁守诚拍了拍道袍上的土,凑近陈光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胖脸上满是市侩的精明和毫不掩饰的怀疑, “我说陈状元,你就真这么放心?他们俩?去闯人家的禅院,对付那积年的老狐狸金池?这……能问出个屁啊?” 他啧啧两声,显然极不看好。 陈光蕊看着禅院的方向,夜色中那里透着昏黄的灯火,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你不是能掐会算么,你看看他们两个这次去行不行?” 袁守诚一噎,搓着手道, “嗨!这种事还用算,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就算那老和尚吓得尿裤子,满嘴跑火车说瞎话,那两个毛孩子能听得懂,能辨得出真假?” 他摇摇头,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模样。 陈光蕊缓缓道:“这些日子,兜率宫来人查证的消息,该知道的,这附近的人早就知道了,也做好准备了。风风火火去查一次,正大光明地亮一亮身份牌,查过之后,紧绷的弦总会松一松。松下来,才容易露出点真东西。” 袁守诚脸上的笑容收了一点,捋着焦黄的胡子,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这话,点了点头, “唔……这么说……倒有点门道。打草惊蛇,蛇不惊了,就该露尾巴了?有你的,陈状元。” 他随即习惯性地追问道:“那……你信刚才那些山神说的,你就都信了?这山神,我感觉也不正常” 陈光蕊转过头,平静地看着袁守诚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再次吐出那五个字:“你不是会算么?” 袁守诚撇了撇嘴,“那咱们去哪啊?” “去五行山,” (本章完) 第108章 西海龙王三太子 第108章 西海龙王三太子 “陈状元,不是说要先去五行山会会那个土地吗,怎么跑鹰愁涧这深潭子来了?” 袁守诚一脸茫然地看看潭水,又看看远处隐约可见的五行山轮廓,终于忍不住开口。 陈光蕊口中平静地回答:“五行山那边水太深。没十足把握前,能不去尽量不去。” 袁守诚一听这话,小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刚被忽悠的那点不满立刻被希冀取代,凑近一步, “哦?正是,正是!还是状元公你思虑周全!那……那你专门带我来这鹰愁涧,是不是……是不是有把握把那龙三太子弄出来了?” “没有。”陈光蕊回答得干脆利落,连头都没回。 “没……没有?”袁守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蹦起来, “没有把握你带我来这儿吹冷风,逗老道玩呢?咱们刚熬鹰似的熬完那山神,跑这里来,你是要熬我了?” 陈光蕊一本正经地说:“我刚得了银炉童子教的拘神咒。既然路过了鹰愁涧,正好试试,看这从天上学来的手段好不好使。” “试……试咒?!”袁守诚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眼珠子瞪得溜圆,脸都气红了, “这是鹰愁涧,你知道那龙三太子对我很重要,你还跑着来试那个什么咒?喂,你说话啊!” 陈光蕊完全无视了袁守诚的跳脚,他心中默念银炉童子传授的咒诀,意念锁定这片土地。他口中念诀。一股奇异的法力波动悄然流转,带着一丝太上道统特有的清正玄奥之气。 啵!一声轻微的、仿佛气泡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潭边响起。 就在陈光蕊身前五步远的一块空地上,一团浑浊的黄气猛地从泥地里“挤”了出来。黄气迅速凝聚,化作一个穿着破旧褐色土地官袍、身材矮小干瘪、满脸褶子的小老头。 这小老头正是鹰愁涧的土地。他似乎刚在田垄里睡觉被强行唤醒,头上的瓜皮小帽歪到了一边,脸上沾着点泥星子,睡眼惺忪,还没彻底清醒。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眼神一聚焦看到袁守诚那道士袍子,又瞥到旁边器宇不凡的陈光蕊,身体一个激灵,“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上神饶命!上神息怒!小老儿……小老儿是鹰愁涧土地,不知……不知是哪位上神拘唤?小老儿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陈光蕊看着眼前这瑟瑟发抖的小老头,第一次施展道法拘神成功的微妙快感在心头一闪而过。果然好用。他面上依旧淡然,直奔主题:“免了。你是此地土地?” “是是是!小神正是!”土地头都不敢抬。 “起来回话。”陈光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我问你,你可知晓,这深潭底下压着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土地听到“西海龙王三太子”这几个字,鹰愁涧的土地身子又是一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眼瞧了瞧陈光蕊的脸色,才嗫嚅道, “回禀上神,此事小神……略有耳闻。” 他顿了顿,似乎极为艰难地组织语言,“上神明鉴,这鹰愁涧乃是深潭水府,神异非凡,小神是此方土地,职责法度只管陆上地脉、草木生灵,与这一潭深水,实乃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他偷觑着陈光蕊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潭里龙王爷的事,自有水族和龙宫法度,小神是……是万万不敢越界打探的。所以里面具体情形……小老儿实在……实在是不甚清楚,是真不敢妄言啊。” 他这番话推了个干净,意思很明白:我只管岸上,水里的事不归我管,我也不清楚。 陈光蕊听他这么一说,并没有动怒,反而微微眯起了眼, “职责法度?你既为一方土地神祇,监察山川、通晓境内不正是你的本分?即便不能直接管水里的事,这鹰愁涧底下镇着这么大一个‘活物’,你当真没有半分‘监督’之责也未曾尽到?” 他上前一步,“我看你是乐得清闲,在这里当个甩手掌柜。既然这么不喜欢管事,我看也不必在鹰愁涧待着了,火焰山那边倒是热闹,正好缺个腿脚勤快的土地。想必你忙起来,就能想起来自己的职责了。” 土地一听“火焰山”三个字,脸都吓绿了!他早就听说那边烈火燎原,温度高得能把石头烤化,去那种鬼地方,他可受不了啊。 “别!上神开恩!上神饶命啊!”土地这次是真哭了,哭丧着脸,豆大的汗珠顺着蜡黄的褶子往下淌, “小神不敢偷懒!不敢!实在是……实在是力有未逮啊,水府的事情,龙族最忌讳他人插手,不过……” 他拼命搜肠刮肚,终于想起点什么,语无伦次地道,“小神虽在水府外,但这些年来观察,感觉那西海三太子,他日子好像过得还挺好的……” 这话让旁边一直伸长脖子听着的袁守诚都愣住了:“挺好,怎么说,他不是来受刑的么?” 土地擦着汗,结结巴巴地解释,“他平日在这深潭,有水族的供着他,一切都由着他。” “这位龙三太子的脾气……似乎不大好?” 土地小心翼翼地补充,“有几次附近有些不开眼的小水怪想靠近潭心,还没靠近百丈范围呢,就被一股暗流掀得老远,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潭心那片水域更是生人勿近,” “小神感觉……他老人家在下面就像个受罚的二世祖大爷似的?谁来都不见,就是一些路过的神仙,他也不给面子,也懒得管外面闲事,就守着他那一亩三分水府,看着还挺安逸?” 土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如实告知,最后还不忘说了句,“他老人家常年都在水下,小神也没见过他几面,有些事情也只是推测。” 这一次,陈光蕊没有再过刁难,只是摆了摆手,就让那土地离开了。 袁守诚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我的个乖乖!这还是被罚了?简直是来当霸主的。” 他愁眉苦脸地挠着头,“这跟我听到的消息对不上啊,他不是被他爹亲自告到玉帝那里,以忤逆之罪受罚么?这家伙就是这么受罚的?” 陈光蕊却没有正面解答他的疑惑,而是问道,“袁道长,你说他那做龙王的老爹,到底使了多少好处才让他这个儿子这么受罚的?” “啊?”袁守诚彻底懵了,一双小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不知道陈光蕊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钱?这忤逆的罪,可是要魂飞魄散的,还有爹钱给自己儿子定这个罪?”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天庭法度啥时候也成生意买卖了? “我费了那么大力气都没见到他,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陈光蕊笑了笑,他没有解释,话锋突然一转:“想见他一面,其实也简单。” “简单?”袁守诚笑了,“这件事我是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一点也不简单了,你难不成还有什么奇招不成?” 陈光蕊下巴朝远处官道方向抬了抬:“先去那边的集镇,准备一匹白色的骏马来。” “白马?”袁守诚更糊涂了,下意识回头看看幽深的潭水,“准备白马干什么?咱们是要去找那龙太子,又不是骑马闲逛。” 陈光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吐出一个让袁守诚瞠目结舌的词: “钓龙。” “钓……钓龙?”袁守诚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你要用一匹马来钓一条龙?” 他回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在潭边折腾的那些“正经”手段,再对比这“钓龙”之说,只觉得荒诞无比。堂堂西海龙王三太子,一匹凡俗的白马就能给钓出来?这不是扯淡吗! 陈光蕊看着袁守诚那副打死也不信的样子,慢悠悠地加了一句:“方法我告诉你了。白马你去买,钱你出。只要把马牵到这潭边,钓饵就算是准备好了。” “钱我出?”袁守诚掰着手指头算,“一匹上好的白马少说得十几贯铜钱,那可都是老道我辛辛苦苦算卦、给人看风水,一笔一笔攒下的老婆本儿!你这一下就要扔水里去……啊不,扔潭里喂龙?” 他心疼得直抽冷气,肉疼得脸都皱成了橘子皮,“陈光蕊!你该不是觉得老道好说话,想讹我的养老钱吧?不行不行,这太贵了,太不划算了!万一他不出来,这不全打水漂了?” 他到现在也不觉得陈光蕊的办法有什么好的。 陈光蕊并不理会他的叫嚷,只是静静地、定定地看着那片毫无波澜的深潭,眼神平静得像寒潭古井。 袁守诚看他这副笃定的样子,再看看那深不见底的潭水,心里七上八下。 一边是肉疼的银子,一边是心心念念的西海龙王三太子。 虽然买匹马对于他来说很简单,但是他觉得陈光蕊的玩法有些胡闹了, 只不过,袁守诚真的就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最后狠狠一跺脚,“行!陈光蕊!老道我今天豁出去了!我……我买!” (本章完) 第109章 劝二代打拼 第109章 劝二代打拼 袁守诚牵着那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嘴里就没停过,“好马啊好马,看看这牙口,这腿脚……” 他捋着油光的胡子,一脸肉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过来人”的无奈和吐槽,“老道我为了引那潭底的大神出来,真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尽了。” “你是不知道,”他拍着大腿,“我什么祭品没献过,避水珠那等水族宝贝我都试了,结果呢?水都没冒几个泡,全都喂了王八!” 他指着幽深墨绿的鹰愁涧潭水,“结果这位三太子,架子比玉帝他老娘的架子还大,他对谁都这样,油盐不进,谁也不搭理。现在老道我可算整明白了,合着不是我袁守诚本事差,是他压根儿就不鸟任何人,心里总算舒坦点。” 他拍了拍马脖子,带着点看好戏的表情看着陈光蕊, “所以说啊,陈状元,不是老道泼冷水。就算你弄来这匹宝马,想钓这位爷出来?难!比上天都难,咱们还是省省力气,想想别的路子吧,啊?” 陈光蕊根本懒得听他聒噪,翻身利落上马,一抖缰绳, “驾!”白马轻嘶一声,迈开四蹄,载着他就往那深不见底的鹰愁涧潭边径直走去。 “哎,你别不信邪啊!”袁守诚急了,在后面跺脚喊,“那可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就这一匹凡马……哎呀!” 他的唠叨戛然而止。 白马刚踏足潭水边缘, 轰! 平静如镜的深潭中心猛地炸开!一道刺目的白光破水而出,裹挟着滔天巨浪! 水冲天,仿佛天河倒卷,白光之中,鳞爪飞扬,威势惊人,正是那条被罚囚于潭底的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袁守诚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一软,噗通坐倒在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 “龙,真龙,是条白龙!他竟然真出来了?” 他那“活神仙”的从容瞬间碎了一地,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后怕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只见那白光收敛处,一条形态修长、鳞片银亮的玉龙显现,龙睛如两盏硕大的明灯,透着冰冷的傲慢,瞬间就锁定了岸边那匹神骏的白马。 敖烈仿佛早已等候多时,巨大的龙口一张,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骤然爆发。 “唏律律!”白马发出惊恐绝望的嘶鸣,四蹄乱蹬,连人带马竟被那股力量硬生生从地面拔起,朝着那深渊般的龙口投去。 “完了完了!”袁守诚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陈光蕊反应快如鬼魅,自从上次在黑熊精手下逃生后,他对法力的控制又熟悉了几分,电光石火间,在白马即将入龙口的刹那,他双足在马背狠狠一蹬,身形借力向后疾退。 那匹价值不菲的白马则毫无悬念地,惨叫着被白龙一口咬住,囫囵吞了下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残忍和霸道。 吞了白马,敖烈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冰冷傲慢的目光扫向旁边安然而立的陈光蕊。 陈光蕊平静的眼神让他感到了冒犯。 “哼!”敖烈鼻中喷出两道白气,龙睛中怒火升腾,他那高傲的性子瞬间被点燃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区区凡马都不够本王打牙祭,你这条命索性也一并留下吧!” 巨大的龙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卷起狂风,带着浓烈的杀意,毫不留情地朝着刚落地的陈光蕊狠狠抓下。 “来得好!”陈光蕊眼神一凝,不退反进。怀中龙珠瞬间光芒大盛,幽深的潭水在他意念引动下如同活物,在他面前凝成一道厚实坚韧、高速旋转的漩涡水盾。 以控水之术对控水之术! 同时,他左手一扬,手中多了一道炽热凝练的火焰长鞭,如同灵蛇出洞,狠狠抽向敖烈巨大的龙身! “控水?控火!” 敖烈吃了一惊,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灵活一扭,避开了那灼热的一鞭,火焰擦过他尾部几片龙鳞,嗤嗤作响,传来灼痛感。他盘旋于潭水上空,眼中的暴怒更添了几分惊疑和恼羞成怒, “雕虫小技也敢现眼!” 一人一龙,在这鹰愁涧畔轰然激斗。陈光蕊身法飘忽、攻守兼备。敖烈身躯庞大却极为灵活,龙爪撕风裂云,龙尾横扫千军,控水天赋同样惊人。 然而,打着打着,敖烈内心涌起一阵憋屈。对方那控水手段异常精妙,抵消了他不少力量,而那古怪霸道的火焰更是专破他的水元防御,竟隐隐压制住了他这堂堂龙宫太子。 心高气傲的敖烈如何受得了这等屈辱? 怒火几乎将他淹没,攻击越发猛烈却也带出了一丝急躁。 激战正酣,陈光蕊突然退后,负手而立,目光如炬,直视着空中仍怒目圆瞪的敖烈,声音不大,却清晰穿透了水声与风声, “小子,你这一身真龙神通,威猛绝伦,天庭年轻一辈也少有敌手!当真就甘心一辈子困在这方寸鹰愁涧里,给人当个看门的?或者运气好点,就算‘那件事’成了,也不过是给人家当个牛做个马,变成驼东西的脚力?” “你……你放屁!”敖烈暴吼一声,龙须因暴怒而颤抖!陈光蕊的话像刀子一样,精准扎在他最敏感的自尊心和高傲上,“你懂什么?” “不懂?你当我不知道你家里为了你给人当骡子出了多大力么?” 陈光蕊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锐利无比的穿透力和蛊惑力, “你血脉高贵,潜力无穷,就愿意做这下贱的活?看看那托塔天王李靖之子,哪吒三太子,年纪轻轻就威震三界,威风八面。他爹李靖还在天上听调听宣呢,哪吒的地位却早已青出于蓝,远超其父!你再看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杨戬,劈桃山救母,肉身成圣,听调不听宣,手持三尖两刃刀,麾下梅山兄弟、一千二百草头神,自成一方势力。” 陈光蕊踏前一步,目光灼灼,“你爹费尽心机把你安排在这儿,是为你求一条安稳的底线,是怕你这性子出去惹祸丢了小命,是,这条底线很安稳,很舒适,但这是你敖烈这等天赋,给人当牛做马就是你的上限吗?” “你爹只能为你挡点风雨,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活在你爹的屋檐下,你有真本事,为什么不去自己丈量那无限的可能?难道你堂堂西海龙宫三太子,还没断奶不成,永远要靠你爹罩着?” “你胡说!我父王,那是……” 敖烈巨大的龙身剧烈起伏,龙睛中的暴怒被强烈的复杂情绪冲击着。 我堂堂西海龙王三太子,在西海之上,所向无敌,那些虾兵蟹将,谁都不是我的对手,我练了这么强大的神通,真的就要走上一条一眼能望到头的路么? 此刻,那种被陈光蕊极具煽动性话语点燃的“野心”和“不甘”的在疯狂滋长。 二郎神?哪吒?那才是真正的威风啊!无人敢小觑!可父亲他…… 挣扎片刻,他那双巨大的龙眸死死盯住岸上的陈光蕊,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似愤怒的嘶哑和深沉的试探: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是我父王替我安排的?你……你是不是也知晓,那观音菩萨过些时日,就要来此寻我了?” (本章完) 第110章 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 第110章 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灵感观世音菩萨 鹰愁涧旁,袁守诚一屁股瘫坐在湿冷的草地上,心还在嗓子眼扑腾,脑子里塞满了问号。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向陈光蕊,眼中全是钦佩与困惑。 真神了!这西海老龙王给他儿子使了劲,这事儿他是怎么猜到的? 就凭那土地老儿一句“好像过得还挺好”? 还是说他连佛门那边给西海龙王开的后门都算出来了? 袁守诚不光会算卦,连那些江湖卦师用的那些忽悠人的办法也全都了然。 他猜测,陈光蕊一定是通过只言片语来推测出了某个事实,然后又把这个猜测说出来,看那龙三太子的反应。 可是,这信息是不是有点太少了点?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他说人家三太子要给人当牛做马,这把观音菩萨都请动了,这得是多大的排场? 给菩萨效力,怎么叫当牛做马了?这不……这不应该是好事嘛!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要是好事,龙王三太子跟了菩萨,那自己这一脉想捡漏的心思不就泡汤了么? 一边想着,他还念叨着,“人家能给观音当牛做马,那也是祖上冒青烟啊,真是有个好爹啊,要是让我当,我恨不得现在就趴下。” 就在这时,敖烈那颗巨大的龙脑袋猛地转向袁守诚,竖瞳里寒光一闪,语气带着被戳穿的暴怒和不满, “哼!你这老道聒噪什么,谁说我爹给我使劲了,我敖烈一身本事,用得着靠他?他不过是……不过是告诉我说观音菩萨月内会来此看看罢了,让我好好表现,我,我还不稀罕呢!” 敖烈见袁守诚没有说话,嗓门更大,像是要盖过心虚, “是是是,有这事,但那是我爹自作主张!我敖烈堂堂龙宫太子,西海年轻一代第一高手,靠的是自身过硬的本事,我需要等菩萨来点化,开什么玩笑?” “哗啦!”水四溅,他激动得龙须都在抖,显然“靠爹”这个词严重伤害了他的虚荣心。 一旁的袁守诚听完,如遭雷击,浑身的肥肉都跟着哆嗦了一下,“一个月” 袁守诚像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但是,他调整了半天,还是一屁股墩坐到了水里,声音都劈叉了, “活菩萨真要来?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下文,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跟观音菩萨抢人?我老袁有十条命也不够佛祖收的啊!这漏能捡?这便宜能占?要命啦! 他瞬间面如土色,偷眼看向陈光蕊,心中的佩服简直如滔滔江水了。 这陈光蕊,真是个牛人,看他的样子,他连这都知道? 看来他是去了兜率宫,知道了什么消息了。 此时此刻,表面风轻云淡的陈光蕊,心也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好家伙!我刚才纯属是根据土地的话,加上知道这家伙以后是白龙马,加上他被关在这里却不缺吃穿不挨揍的状态,推测西海龙王八成是了大力气、托了极硬的关系,才“恰好”把他安排在了。 说他当牛做马、上限太低、只能靠爹,完全是顺着前世对西游记里小白龙“最后变成脚力”的印象来瞎忽悠他。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观音菩萨是真要来? 而且听起来是他爹龙王早就知道,然后把这事告诉他的,还让他好好表现? 饶是陈光蕊定力惊人,背心也瞬间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就那么一说,给我来了这么重磅的消息! 但惊归惊,他的养气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他对着敖烈点头道, “龙族有此佳儿,龙宫后继有望!龙王他自然是为之骄傲,奔走周旋也是舔犊情深。你爹是好爹,这谁不知道?大家私下里也都觉得,你敖烈能有今日安稳……哦不,有此际遇,你爹的确费心良苦了。” 话锋一转,陈光蕊看着敖烈掩饰不住一丝憋屈的神色,继续顺着“激励”的路子走, “不过,敖烈兄弟你天纵奇才,一身傲骨,乃是龙族未来真正的希望所在!怎么能让旁人觉得,你今日的一切,全是靠了你爹呢?这岂不是明珠蒙尘,让人小看了你龙宫三太子的真正分量?靠天靠地靠父母,说到底不如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果然,敖烈那颗巨大的龙头猛地昂起,金色的龙眸里愤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气风发。 陈光蕊的“靠爹论”和他自己拼命想划清界限的冲动不谋而合。陈光蕊将他比作“龙族希望”,这马屁拍得他浑身舒泰。 “说的好!”敖烈龙吟声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亢奋, “我敖烈行于天地间,凭的是真本事!父母师长可敬,但这路该怎么走,还得看我自己,靠别人安排?哼!那不是我的道!” 他巨大的龙尾在水中激动地一甩,激荡起更大的浪, “这小小的鹰愁涧,困不住我这真龙!你且看着!” 说完,似乎觉得意犹未尽,又觉得再留下来难免还要继续深谈,他龙睛转动,看了陈光蕊一眼,傲然道:“今日本王心情尚可,且去修炼了!尔等…好自为之!” 伴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白龙巨大的身躯搅动潭水。 水浪渐渐平息,只剩哗哗的水流声。 “我的亲娘祖宗诶……”袁守诚才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从水里爬出来,一身湿透的道袍黏在身上,脸上又是水又是汗,他顾不得狼狈,两步蹿到陈光蕊面前,双手抓住陈光蕊的袖子,带着后怕的哭腔, “陈状元,陈大人,我老袁以前多有得罪,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这次老袁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我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这份心意!以后您指东,我老袁绝不往西!” 他是真感动了,也真被吓怕了。现在他确信,陈光蕊刚才那番话,纯粹是为了激起敖烈的“反骨”给他袁守诚制造一线机会!这是在菩萨碗里硬抢食啊!陈光蕊为了他袁守诚,这情分可太重了。 不过他虽然说的感人肺腑,但是眼睛使劲眨巴,也没有出什么眼泪。 陈光蕊看着袁守诚,心里哭笑不得,“行了老袁,此地不宜久留。去五行山。” “去五行山?”袁守诚抹了把脸,小眼睛眨了眨,“那龙三太子不是刚回去吗?咱不再试试……” “试什么?等他出来咬你吗?”陈光蕊打断他,转身就走,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观音菩萨要来这鹰愁涧的消息提前漏出来了,这说明很多事的时间,可能跟我之前推想的都不一样。我不去五行山看一看,心里……实在不踏实。” 陈光蕊大步流星地离开潭边,走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五行山轮廓。 (本章完) 第111章 兜率宫巡查司 第111章 兜率宫巡查司 五行山脚下,荒凉依旧。光秃秃的巨大山岭如同天堑,横亘在前方。 袁守诚紧紧跟在陈光蕊身后,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着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语气带着明显的忐忑, “咱们,真要去招惹这五行山的土地爷和山神爷?听我一句劝,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俩小老儿,能在这五行山这地界儿安安稳稳干了几百年,佛门、菩萨、各路使者肯定都考察不知多少遍了,指不定布了多少后手!”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兮兮,“你现在直接找上去,万一他们转头就告密……” “会不会告密,”陈光蕊脚步不停,目光扫视着那巨大的山体,语气平静无波,“你帮我掐算一卦不就知道了?” 袁守诚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千万别让我算这里,这五行山它邪门儿,只要起心动念算它山头下那主儿或者周边相关的事,必遭天谴!天打雷劈算轻的,我估摸着啊,肯定是佛门在这里做了手脚。不是我老袁怂,是真不敢!” 他话锋一转,似乎找到了点自信,补充道,“不过,您倒可以安心一点,我算不了,佛门那边,估计也算不真切此地的细节因果,大家都算不了!里头具体发生啥,只有看守他们的神仙和那两位自己知道了。” 他小眼睛滴溜溜盯着陈光蕊,“你这趟来,不会是想……在五行山做点啥吧?这也太冒险了!” 陈光蕊终于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想不想把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忽悠出来?” 袁守诚呼吸一窒。 敖烈那张牙舞爪的身影和即将到来的观音菩萨在他脑海里反复横跳。 巨大的诱惑和被菩萨发现的恐惧交织。 最终,对“捡漏”的渴望压倒了恐惧。 他一拍大腿,“豁出去了,干!你要是真能把他弄出来,老袁我今儿就把命交这了!” 陈光蕊点点头,不再多言,走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山岩前,面色一肃,运起法力,口诵咒诀。 他身上并无兜率宫令牌,但那股源自九转分魄丹和烧火道人神位带来的、带着太上道统的法力波动却做不得假。 “噗”、“噗”两声轻响。 五行山土地和五行山山神几乎是同时从旁边一块岩石后和脚下泥地里冒了出来,显然刚才就躲在附近暗中观察。 土地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褐色官袍,帽子有点歪。山神则稍显魁梧一些,穿着半旧的青色袍子。两人脸上堆着极其谄媚讨好的笑容,齐齐躬身行礼, “不知是哪位上仙驾临?小神等迎驾来迟,死罪,死罪!” 然而,在他们低垂的眼皮下,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警惕和戒备。 土地微微瞥了山神一眼,山神则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手指。 “哼。”陈光蕊故意冷哼一声,架子拿捏十足,“我等奉兜率宫太上道祖法旨,巡查三界地祇勤惰!” 他刻意强调了“兜率宫”和“太上道祖”,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个小神, “尔等既领我道门敕封神箓,位属地祇神仙,自然归属本巡查司管辖范畴,履职如何?还不速速禀来!” 土地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腰弯得更低了,语气更加卑微,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试探, “回禀上仙,小神等在六百年前,就已蒙佛门大德慈悲,被借至五行山,协助佛门五方揭谛神看护……呃,镇守此山。小的们这六百年事务,皆听佛门差遣调度。不知巡查司要查小的们,是否需要……是否需要先知会佛门那边一声,走个……” “大胆!”陈光蕊猛地一拂袖,脸上寒霜密布,声音陡然拔高,一股不算强大却带着天家威严的气息故意释放出一点, “放肆!兜率宫巡查司查三界地祇,乃是天经地义!何时轮到还需向西天佛门告知,莫非你是要让兜率宫老祖亲自下界,去寻那灵山如来佛祖说上一说?岂有此理,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这帽子扣得太大,“老祖亲自下界”等字眼如同惊雷,吓得土地和山神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上仙息怒!上仙息怒!小的该死!小的胡言乱语!小的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上仙只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额头都沾了泥土,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陈光蕊面色稍霁,依旧板着脸:“那就说!这几百年,你们借到佛门,都干了些什么?可有尽忠职守?” 山神连忙抢答,生怕土地再说错话:“禀上仙,尽忠职守,尽职尽责!小神等每日巡山,日夜不息,绝不敢有半点懈怠!确保……确保此山内外一切安好。” “尽职尽责?”陈光蕊微微眯起眼,直接打断他,“你来告诉我,你所谓的职责是什么,六百年了,连主责都搞不清楚?” 土地和山神都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 陈光蕊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当年这妖猴被压在此山之下时,天庭与佛门是如何定下的规矩?你们真正的、最原始的主责是什么?” 两个小神互相看了一眼,脸色白了又白。土地嘴唇哆嗦着,迟疑了很久,才用极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是按时送铜汁……铁丸……确保……确保其不死……” “不错!”陈光蕊这才微微颔首,目光如电,“喂铜汁铁丸,这才是把他压在此山时,定下的、属于尔等地祇分内之事的主责!至于巡山、协助看管等等,那皆是佛门加与尔等的额外事务!” 他看着两个惊疑不定的小神,语气放缓了些,但字字敲在他们心坎上, “这猴头快要出去了,尔等是我道门敕封之神仙,非是佛门私仆!若有佛门看守之人欺凌尔等,尔等只管如实上报!本巡查可为尔等做主!若本巡查做不了主,上面还有老祖兜着呢!” “切记,尔等只需将自己分内之事做好,不出差错!其余别人给的差事……” 他故意加重了“别人”二字, “多做无益!弄不好,到最后功劳全成了他们的,过错却全砸在你们头上,划得来吗?嗯?” 这番话软硬兼施,透着信息量又带着威胁和暗示,把土地和山神听得一愣一愣,表情复杂至极。 陈光蕊不再看他们,转身对还在发懵的袁守诚道,“巡查已毕,走。” 说罢,带着满心震撼和一头雾水的袁守诚,转身便走,很快就消失在五行山脚蜿蜒的小径尽头。 只留下土地和山神呆呆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良久,土地使劲揉了揉脸,一脸困惑地看向山神, “你说这位上仙,他唱的这是哪一出?没问猴子,没查岗哨,就说了这么一堆……啥意思啊?感觉句句在点我们,可又不明说。要不要……把我们被五方揭谛时常……咳,的事跟他说说?” 山神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琢磨了半天,最终却摇头道, “别,老哥,不对劲!我看这人透着古怪!他空口白牙说是兜率宫的,可有凭据?那牌子呢?老君身边童子下界都是仙光祥瑞吧?他可啥都没露!再说了,现在佛门当兴,势头正盛,连天庭都得给几分面子,谁敢明着得罪佛门?” “派个巡查司下来敲打我们这些小神?我看八成是假的!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仙野道,编个由头来试探、忽悠咱们呢!还说什么猴子快出去了,五方揭谛那边半点风声没有,佛门根本就没透什么信,他这么说,不是瞎扯淡是什么?” 土地想想,也觉得山神说的有几分道理,点点头, “老弟你说得对,咱们安安分分几百年,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他真的假的,咱们就当他们没来过,啥都没听见,啥都不知道,老老实实给猴爷爷送‘饭’,安安稳稳过日子。真听了他的去乱捅,惹恼了揭谛老爷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上次那顿揍……” 他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两人正自低声商议,心头那股被人敲打的惶恐还未平息,忽然,一股带着佛门威严的拘禁之力瞬间将他们笼罩。 两人吓得浑身一哆嗦,丝毫不敢抵抗,眼前景物一,已被摄至五行山一处更为荒僻的山谷。 五方揭谛中的两位,身披简单的金色甲胄,面色冷淡,不带任何表情地立在岩石之上,俯视着下方瑟瑟发抖的两个地祇小神。 “听着,”一位揭谛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打在土地山神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近日,观音大士要来咱们五行山,尔等务必打起精神,加倍用心巡查山头内外!昼夜不息!山中一切动静,如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吾等禀报!若有丝毫差池……” 他的目光陡然转冷,如同冰刃,“拿尔等神魂试炼!” “是是是!谨遵法旨!绝不敢有误!”土地山神再次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应承。 山神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刚才“上仙”话语带来的冲击,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鼓起巨大的勇气,颤巍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揭谛老爷,这观音菩萨大士要法驾降临,可是那猴子要出去了么?” 他问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两位揭谛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冷厉,如同看死人一般盯住他。 “嗯?”另一位揭谛一声冷哼, “不该问的,莫问!这等事,知晓了对你等而言,是祸非福!做好分内,巡好山!其他……忘掉!”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浓重的警告和威胁,“下去吧!立刻巡山去!” 土地山神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草木之中,只是,他们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等到了一处隐蔽的山坳里。确认四下无人,那五方揭谛神佛威严的压迫感似乎才稍微散去了点。 “呼……” 土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山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六百年,咱们哪见过这么大阵仗?先是来了个不知真假的巡查司上仙,说话跟打哑谜似的!紧跟着五方揭谛老爷又下来,话里话外都敲打着,还提到了……观音菩萨!” 土地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不解,“你说这菩萨不在南海珞珈山好好待着,突然来咱们这鸟不拉屎、就压着一只泼猴的五行山干啥?这……这合理吗?” 山神皱着眉,捻着自己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努力开动他那点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小聪明。半晌,他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我猜到了!” 山神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 “除了山底下那个瘟神要放出来了,还能有什么大事值得菩萨亲临这穷山恶水,看来,那个巡查司的上仙说的,可能是真的。” 土地闻言,也倒吸一口凉气,“要放出来了,他真要出去了?六百年了……阿弥陀佛……” 他下意识地念了句佛号,随即又觉得念道家的号更符合自己身份,赶紧改口,“呃,道祖保佑!” “肯定是!”山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菩萨不来,放猴子的事就没有信,菩萨一来,有些事就要开始了,能让菩萨来的,准保就是要放了这只猴子。” 明确了这点,土地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像揣了块大石头, “好事是好事,可……可刚才那位兜率宫的上仙最后走时说的那话……” 他努力回忆着陈光蕊那仿佛带着寒意的声音,“功劳全成了他们的,过错却全砸在你们头上。这话,听着我怎么后背直发凉呢?” 山神的脸也垮了下来,“老哥,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我现在琢磨琢磨,五方揭谛刚才那是什么态度?只告诉我们菩萨要来,要我们加倍小心巡查,但一个字没提猴子要出去的事,我们问了一句,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这像是对待共事六百年伙伴的态度吗?” “不像!”土地斩钉截铁地摇头,脸上愁云惨淡,“他们什么时候把咱们当自己人了,他就是把我们当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啊!你说,到时候菩萨来解封猴子,这惊天动地的大功肯定是佛门的,是菩萨的,是他们那几个揭谛的。可万一猴子出山前或者出山时,在山里有点什么差池……” 他看了一眼山神,山神也看着他,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异口同声地小声道:“……那背锅的,可不就是咱们俩这既不是真佛门心腹、又背着道门神位的小土地小山神嘛!” “佛门不会替咱说话,道门那边,咱们这些年干的都是给佛门看门的活,也没脸回去求道祖护佑啊!” 土地的声音带着哭腔,“到时候,过错全是咱俩的?” 山神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怕,他猛地抓住土地的胳膊,眼神里带着一丝豁出去的急切, “老哥,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那位兜率宫的‘上仙’是真的啊,临走前特意说了那番话,还给咱们指了路!” 土地一愣:“指了什么路?” “他说过‘若本巡查做不了主,上面还有老祖兜着呢’。他还问咱们‘若有佛门看守之人欺凌尔等,尔等只管如实上报!本巡查可为尔等做主!’这话……是不是给咱们递了梯子?” 山神的还在琢磨,“虽然他没明说怎么找他,但他最后是往那边走的。” 他抬手指向陈光蕊和袁守诚离去的方向,“咱们快看看,他们去哪了?” “你是说……”土地的小眼睛也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山神用力点头,“还说什么啊!咱们直接就找他去!” (本章完) 第112章 如来,我是你孙爷爷! 第112章 如来,我是你孙爷爷! 五行山脚下,一处种着桃子的农家院子里,一张破旧的竹桌旁,袁守诚正捧着一个水灵的大桃子啃得带劲。 “唔!老丈,您这桃儿,真是一绝!”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夸赞,果汁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上擦, “甘甜多汁,脆爽生津,啧啧,老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吃到这么鲜灵的桃子!” 老汉靠在树下的躺椅上, “那可不!老汉俺家这棵树,是咱这方圆百里独一份儿的好桃树,沾着山里的灵气,那集市上那些果子,哪能跟俺家这比?”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多年积攒下来的自豪。 袁守诚一听,赶紧又啃了一大口, “哎呀呀,我说老丈您身子骨这么硬朗呢!原来是吃着这灵桃长起来的!您老再多吃几年,保管长命百岁,当个寿星翁不在话下!” “哈哈,借道爷您吉言!借您吉言!”老汉乐得直拍大腿,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陈光蕊在一旁,也拿着一颗桃子,他知道,袁守诚看着是随意说的,但是他也是偷偷算了一卦。 趁着老汉高兴,袁守诚赶紧丢下桃核,拉着陈光蕊走到院子角落的柴垛旁,离躺椅稍远了些。 “喂,我说状元公,”袁守诚压低了声音,脸上那谄媚的笑瞬间换成了忧心忡忡, “方才你对着那俩土地山神一番唱念做打,敲敲打打,还抬出兜率宫的名头吓唬人,这招儿是高明。” 他伸出油腻腻的大拇指比划着,由衷的佩服,他也知道山神和土地跟五方揭谛不和,更知道了观音这尊活菩萨可能要来,可怎么就没能像陈光蕊这么串起来,拿话头砸得他们晕头转向呢? 袁守诚只能是佩服,不过,他话锋一转, “可问题是,效果呢?我这左眼皮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妙,那两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胆子比针鼻儿还小,怕是听了你的话吓破了胆,不敢说话了,再不然……” 他声音压得更低,“再不然,就是掉头就跑去向五方揭谛告密了,不管是哪一种,这五行山眼下对咱俩来说,有点危险,还是趁早走吧。” 他越说越急,急得直搓手,眼神不断往院门外瞟。 陈光蕊却是一脸平静,对那老汉温和开口,“老人家,能再卖给我几个桃子么?要新鲜脆生的,用干净叶子包着,放在竹筐里。” “这就给您包!”老汉忙不迭地答应着,挣扎着想起身去摘桃。 袁守诚看着陈光蕊这举动,眼珠子瞪圆了,一步跨过去,扯着陈光蕊的袖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找他要桃子,你带着桃子往哪儿跑?” 陈光蕊拿起老汉包好的几个大桃子,“等一等嘛,搭弓射箭,也得等箭飞一会儿才知道结果。急什么?” 他看了一眼院外五行山那巨大的阴影轮廓,“再说了,你心心念念的西海龙宫三太子敖烈,还在鹰愁涧底下眼巴巴等着咱们捞他出来呢。就这么拍屁股走了,你那大因果的便宜,还捡不捡了?” “捡,当然得捡!”袁守诚脱口而出,然后又苦着脸道, “可咱们现在自身难保啊,那龙三太子是好,可也得有命去捞吧?万一……” 他“万一”后面的惊悚假设还没说出口,眼神无意间扫过院子那低矮的土坯院墙,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僵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后面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顺着袁守诚惊恐的目光看去,在那斑驳的土墙头后面,竟然鬼鬼祟祟地露着两个半颗脑袋和四只惊恐不安的眼睛。 正是刚刚还让他们猜来猜去的五行山土地和五行山山神。 土地正拼命朝院子里使眼色,急得额头冒汗,嘴型无声地张合:“上……上仙……” 那模样,像是两个犯了错又急于找家长坦白却又怕挨揍的小孩子,哪有半点神仙的威严? 院里静了一瞬,只有风吹过桃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老桃树下躺椅传来的轻微吱呀声。 袁守诚猛地回神,手一抖,差点把刚塞给他的桃子掉地上。他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气音,算是认了命, “我……我去他个祖……陈状元,你狠!我这上贼船,算是下不去了,赶我走我也不下去了!” 袁守诚和陈光蕊若无其事第走出去,土地和山神确认四下无人后,一溜小跑到陈光蕊和袁守诚面前,噗通就跪下了。 “上仙呐!”土地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回不再遮掩,显然是豁出去了, “小神们实在是委屈啊!那五方揭谛,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山神也连连磕头,“对对对!他们在上头享清福,啥活儿都丢给我们俩!巡山、报信、防备这防备那……都是小的们风里雨里跑断腿,六百多年啊,折腾了我们六百多年!” 袁守诚小眼睛滴溜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同仇敌忾,上前虚扶一把,“起来说,起来说,这五方揭谛,太不是个东西了!有什么话,你们就说,上仙给你们做主呢,咱们才是一家!” 他这话说得圆滑,既表示关切,又不动声色地把陈光蕊抬在前面挡着,自己缩在后面看风向。 土地得了鼓励,胆子大了些,“他们高兴了还罢,不高兴了就看我们百般不顺眼!山风刮大点说是我们偷懒,露水重了说是我们失职,动辄就让我们再巡一圈山,或者罚我们日夜不休地守着山口。我们稍有不慎,或者动作慢了点……” 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摸了摸曾被揍的地方,“那就是一阵拳脚相加,根本不把我们当神……不,是不当人看啊!” 山神在一旁用力点头补充,脸上满是后怕和憋屈, “是啊是啊,有时候,他们五方揭谛连五个人都不齐全,他们仗着这是如来佛祖亲自封镇的地方,觉得天下没人敢来捣乱,就……就偷偷跑了,只留下一两个看管的就算尽责了,剩下那些,天知道跑哪逍遥快活去了!” “什么?偷溜?”袁守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回是真惊着了, “佛门对外不是说得天乱坠,把这看守阵仗描绘得固若金汤?合着就……就你们俩在干苦力?” 土地苦着脸点头, “上仙您明鉴,对外说得神仙林立,菩萨保佑似的,实际上就是小老儿我们俩。还有送饭,那铁丸子、铜汁子,都是我们按点送的。累断了腰啊!” 他诉起苦来没完,把这几百年的积怨都倒了出来。 “还不止呢!”山神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左右瞄了两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变成了气音,“那帮揭谛老爷,可会捞好处了。” “好处?”袁守诚心头猛地一跳,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小眼睛瞬间放出精光,但又强忍着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土地会意,接口道, “对!附近山头的妖精都知道这五行山是佛门重地,看守的是佛爷亲封的。那些个有门路的妖怪,就想跟看守拉上关系……” 他顿了顿,“尤其是那黑风山的黑熊精,他隔三差五就派手下那个很会来事的弟子,或者偶尔亲自来,给五方揭谛送金送银,都是好东西,亮晃晃的!” 山神的语气带着羡慕和一丝不忿:“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那弟子或者黑熊精自己就站在山前打个呼哨,有时连猴子都惊动了。揭谛老爷们听到,就会派一个跑腿的下来把东西收上去。根本不让我们过问,更别说让我们拦着了,反而还要我们装作没看见。” 听到“黑熊精送金银”,袁守诚的眼角忍不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陈光蕊一直平静地听着,此时才缓缓开口,“这些事,你们都要留好证据,日后用得上。还有,记住那句话,你们只要做好本分。按时给那猴子送铁丸铜汁,确保他活着。其他的,” 他目光扫过土地和山, “无论佛门有什么动作,五方揭谛有什么吩咐,还是外面有什么妖精打点,一概不管!你们的神箓是我道门所授,你们只需记住这一条,看牢你们的饭,别让它出半点差错。” “是是是,谨记上仙教诲!一定做好分内事!” 土地和山神如蒙大赦,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脸上满是感激涕零。对他们而言,能攀上兜率宫这条线,就是找到了最大的靠山,足以抵消对佛门的所有畏惧。 他们再三叩拜后,才鬼鬼祟祟地退走,重新消失在土墙后。 等两个小神跑远了,袁守诚再也绷不住脸上的平静,猛地一拍大腿,“我的亲娘咧!那黑熊精……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搓着手,在院子里急转了两圈, “他一个深山里的妖怪头子,手下都没几个了,自己吃斋念佛两百年,却屁颠屁颠地跑去给五行山的看守送金银?讨好?攀交情?他攀扯这层关系干嘛?难不成他还真想着成佛作祖?” 陈光蕊也皱紧了眉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他当然知道西游记中这黑熊精的结局,但是没有想到,这之前,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戏。 他抬头看向抓耳挠腮的袁守诚,“老袁,这因果,你可能算一算?” 袁守诚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刚才就说了,陈状元您可饶了我吧!只要牵扯到五行山、这猴子、佛门五方揭谛,我一个念头刚起都感觉天灵盖发麻,算不了,半丝也算不了,强行去算,老道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当场交代在这儿,变成卦灰了!” 看到陈光蕊没再坚持,袁守诚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这儿就是个大泥潭,算天算地的本事到了这儿,通通抓瞎!” 陈光蕊点了点头,脸色恢复了平静,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 “算不出来也好,你算不出来,他们也算不明白,那我们就有机会。” 他抬头望了望五行山那巍峨而压抑的轮廓, “现在土地山神既然惊动了,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在山脚下目标太大。老袁,你去趟观音禅院附近转转,看看那边有没有新的动静。” “我?”袁守诚的小眼睛滴溜一转,瞬间明白了陈光蕊的顾虑, “行,这活我老袁干得来,刺探情报,装神弄鬼我最拿手!” 他麻利地拍了拍道袍上的尘土,“那你……” 陈光蕊道:“我去山脚下再看看。” 他走到无人角落,周身法力微微流转,身形面貌一阵模糊变幻,再走出来时,已变成了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背着柴刀的普通山民,眉目模糊,丢在人群里转眼就找不出来。 这正是他身为烧火道人后,那九转分魄丹带来的操控气息流转、改变样貌的微末本事。 袁守诚啧啧称奇,“嘿,状元公您这手可以啊!那我就去禅院那边打探了,你自己小心!” 说罢,他也麻溜地钻入了通往山下的羊肠小径。 陈光蕊认了认方向,带着那一筐桃,沿着之前那白发放牛老汉带过的小路,向着五行山深处,那镇压猴王的方向走去。 山谷寂静,只有风吹过光秃山岩的声音。 还没靠近那片被巨大五指状山岩笼罩的谷地中心,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桀骜不驯的嘹亮嗓门,便穿透了稀薄的空气,如同惊雷般滚滚而来,在山峦间反复震荡: “如来!我是你孙爷爷!” (本章完) 第113章 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 第113章 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 陈光蕊还未踏入那片镇压着泼猴的嶙峋山谷,一个响亮得不讲道理的声音就如同炸雷般轰了进来, “如来,俺是你孙爷爷!” 紧接着,便是连珠炮似的咒骂。 “你个没毛的秃驴,耍阴招暗算你孙外公!有种的松开这破石头,咱们面对面真刀真枪再斗上一斗!压在俺老孙头上六百年,算什么本事?呸,枉你称什么佛祖,就是个卑鄙小人……” 那声音如同怒涛拍岸,一遍遍在山谷里回荡,震得碎石簌簌落下,鸟儿惊飞。 陈光蕊顶着那张平平无奇的山民面孔,在山石后探头望去。只见那巨大的五指山下,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猴头露在外面,金睛喷火,毛发微显黯淡却根根透着桀骜不驯。 那张雷公嘴里正唾沫横飞,把西天那位被顶礼膜拜的佛祖贬得一文不值,言语之粗鄙辛辣,令人咂舌。 就在这时,还不等陈光蕊再过隐藏, 猴子那双亮得惊人的金睛已然锁定了这块普通的顽石,尖嘴咧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不耐烦的挑衅, “藏头露尾的,又是你这鼠辈?看你孙外公骂如来,眼馋了,还是耳热了。滚出来,遮遮掩掩,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虽然陈光蕊已经简单变换了容貌,但是也逃不脱猴子的火眼金睛。 陈光蕊从山石后转出来,虽然被猴子认出来了,但他还是维持着此时的样貌没有变化, “大圣好兴致。听说你好一阵子不这么自个儿骂街了,今日倒是又想起了这门绝活?” “绝活?”猴子鼻子里嗤了一声,那眼神像是在打量脚边一只碍事的虫子,满满的不屑, “对付如来那厮,骂都算轻的!怎么,你个屁大点的小毛神,也敢来你孙外公面前讨打?俺老孙在这儿骂得口干舌燥,打个喷嚏震出的动静,都能拍死你十回八回,滚滚滚,少在这里聒噪。” 又是一顿不饶人的开喷,唾沫星子隔空飞来,带着一股子猴儿特有的暴躁。 陈光蕊置若罔闻,只是又问了一句, “压了六百年的光阴,看来大圣依旧骨头硬得很,不曾服软半分?” “服软?”猴子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整个猴头都在山石间乱撞, “哈哈,俺老孙生下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更不知道服字有几笔几画。” “如来?玉帝?算个什么东西!你叫那如来老儿过来,把他那张肥脸伸过来试试?俺老孙就算只有一颗头能动,也要咬下他一块肉!俺若出去,嘿嘿,那天庭的凌霄殿宝座,他玉帝老儿也休想再坐稳当!” 言语间的冲天豪气与无法无天的野性,六百年山石之重也未曾磨灭分毫。 陈光蕊点点头,“看来这五行山虽重,却是压不服齐天大圣这身傲骨,灭不了你心中这团火。” “那是自然!”猴子傲然昂头, “你去乾坤四海问一问,俺老孙可是历代驰名第一妖!可惜那老贼秃只会使这等阴损招数,论真本事,嘿嘿……呸!” 他啐了一口,随即又带上了几分不甘和憋闷,“可惜被压住了身子,施展不开,要是能堂堂正正再比一场……”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金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被时光浸染的沉重。 六百年,终究不是弹指一挥间。 陈光蕊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石投深潭, “若我说,我能放你出去呢?” 山谷里那激昂的骂声骤然一停。 猴子猛地转过头,那双熔金般的眸子死死钉在陈光蕊脸上。先是一瞬短暂的、难以置信的停顿,随即便是汹涌而出的轻蔑和嘲讽: “哈!放俺老孙出去,就凭你?你这小毛神,莫非是被俺老孙的唾沫星子给溅傻了?” 他讥笑出声,猴爪子在旁边山石上拍得砰砰响, “你以为这破石头堆成的就是普通的山?这要是普通山,凭俺老孙一根猴毛都能给你掀了顶了!压俺老孙六百年的是这破山吗?是山上贴的那张黄纸!是如来老儿那见不得人的六个字,揭不掉那玩意儿,俺老孙被压到天荒地老也是白搭。” 他像是想起了无数次徒劳的挣扎,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被反复消磨后的、混合着愤怒的无力:“那几个破字,俺老孙几百年前就试过无数回揭开它啦,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咬也咬不脱,舌头舔也舔不动,风吹雨打,日晒雪埋,那鬼画符就像印在山根子里头一样,纹丝不动,俺老孙的力气都使干了,不也还在这儿蹲着?” 发泄完憋屈,他更是不信陈光蕊有这本事, “就你这点道行,毛还没长齐的小神仙,手段还能胜过那西天的如来老贼?做梦去吧你!俺老孙撒泡尿都能淹了你,还想揭那符?再等你修道修个十万八千年,连俺老孙身上的虱子都懒得理你!滚滚滚!少拿话来消遣你孙外公!” 又是一连串的鄙夷和驱赶。 陈光蕊并未被他的唾沫星子吓退,反而在猴子密集的骂声间隙抛出了那句话: “若是……我能破除那六字真言呢?” 猴子连珠炮似的谩骂骤然刹停。 那双一直燃烧着愤怒、桀骜的金睛,此刻第一次真正聚焦在陈光蕊那张普通的脸上,锐利得像要穿透他的皮囊,看穿他灵魂的真伪。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猴子夸张地仰天打了一个极响亮的哈哈,满是讥诮, “啊哈!破除六字真言?哈哈哈!这笑话比俺老孙当年闹蟠桃园还好笑,你这屁大点的小神仙,口气倒是比玉帝老儿的凌霄宝殿还大!俺老孙倒要问问你,你是哪位仙家投的胎转的世,还是你自己活腻歪了找死?” 尽管骂得更难听,但那双眼底深处,除了深深的怀疑和看疯子一样的讥诮外,似乎还多了一点极其细微的、连猴子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陈光蕊没有回答猴子的讥嘲,只是追问道, “这符若真揭了,孙大圣,你愿不愿意出去?想不想堂堂正正再与他斗一场?” 说完,他没再看猴子变幻莫测的复杂脸色,自顾自从背后的竹筐里拿出一个用干净叶子包好的桃子,朝猴子递去:“骂渴了吧?新鲜的桃子。” 那桃子饱满诱人,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猴子骂声一滞,目光下意识地被那桃子吸引过去。喉结极其细微地滚动了一下。他似乎还想骂几句撑撑场面,但终究没抵过靠铜汁铁丸过日子的本能馋虫。 那支在石头上的猴爪子不耐烦地一挥,一道看不见的劲风卷过,桃子便稳稳落入了毛茸茸的猴掌中。 “咔嚓!” 一声清脆的啃咬声打破了山谷里略显凝滞的气氛。猴子撇了撇嘴,眼睛却没再看陈光蕊,只是盯着自己掌中的桃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经意地嘀咕: “哼,有屁就快放。俺老孙倒要看看,你这小毛神能变出什么样来。” 陈光蕊却不再多言语,将桃子放在他能触碰到的地方,然后起身离开,一边走的时候还一边说, “你自己想一想吧,若是真从这里出去了,你还是不是那个齐天大圣了。” (本章完) 第114章 得道高僧金池长老 第114章 得道高僧金池长老 天色擦黑,陈光蕊离开五行山,特意在外围又多绕了几圈。如同他所料,五方揭谛似乎仍以为山神土地在尽职巡山,并无人出面阻拦。 他一路疾行,终于在入夜时分,在通往黑风山方向的僻静处,找到了正在一块大石旁唉声叹气的金炉与银炉两位童子。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石头,金炉抱着膝盖,小小的脸上满是困惑,眉头皱得紧紧的。 银炉则把羊脂玉净瓶随手搁在脚边,用一根小树枝无聊地戳着地上的土,显然也在发愁。 老道袁守诚已经找到了他们哥俩,不过看到这俩童子愁眉苦脸,也不多说什么,就在附近找了一处大石头躺着,心里还琢磨着,陈光蕊怎么才能把龙太子给忽悠出来。 看到陈光蕊的身影从暮色中走近,两个童子都没有说话,只是迅速低下头去,气氛更加低沉。 袁老道冲着两个孩子努了努嘴,啥也没说。 “如何?”陈光蕊走到近前,直接问道。 银炉童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抬起头,脸一下子红了, “都怪你那个方法,根本不管用!” 他把手里的小树枝用力一扔,“我们去了,就是按照你那个熬鹰……不对,熬人的法子问的!” 他越想越委屈,强调道,“我们轮流问的,不让他睡,法子都跟你学的一模一样。可那金池老和尚他没问题啊,他都晕死过去了也没问题,他好得很!” 他看向金炉童子,寻求认同,“师兄,你说是不是?” 金炉童子闷闷地点了点头, “嗯,金池长老很配合。他让我们随意搜,查遍了禅院内外,账本也翻了。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找到,什么都没有,他这观音禅院没有什么问题。” “怎么说呢,他……他看起来很坦荡。”金炉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挫败感。第一次独自执行“大事”,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 陈光蕊沉默地听完几人的话,语气不容置疑:“谁说金池就没问题?高老庄账房先生的信你们找到了么?” “我们把能查的都查了,禅房、库房、账册……连地砖缝都抠了,根本没有账房先生写的什么信!” 银炉童子用脚踢飞了一块小石头,发泄着不满,“姓袁的老道肯定算错了,白白让我们折腾那么久,累死人了都!” 一直靠在旁边石头上的袁守诚一听要背锅,立刻不干了。他慢悠悠坐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胖脸上露出一丝委屈, “嘿!这话说的可不对头。老道我这铁口直断的名声难道是假的?账房和观音禅院金池这边有勾连,那卦象可是敲锣打鼓地显示着呢,怎么可能没找到信?” 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撇清的意味,“许是你们找得还不够细吧,这锅老道可背不动。” 他语调不高,却透着老油条的精明,坚决不肯认下算卦出错的名头,这不是欺负人么。 金炉童子看着争执的两人,又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的陈光蕊,深深叹了口气,“陈先生,那现在怎么办?” 他看了看黑风山的方向,“金池长老这边也查了,没找到丝毫线索。要不……” 他顿了顿,提出了最直接的想法,“我们还是回高老庄去吧?把猪刚鬣直接抓起来带回去交差好了。我们直接把他绑到天庭上,他总不能不干这个天蓬元帅吧?” 他的声音低沉克制,带着点想结束这麻烦任务的倾向。 银炉童子却有些惆怅,“那咱们要是那么回去,差事是不是就没做好了?”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不想这么就回去了,他见金炉童子沉默,又问陈光蕊,“陈先生,现在还有办法了么?” 陈光蕊看着他们,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谁说金池长老就没问题?” 银炉童子明显对陈光蕊说的话有些困惑,“我们可是把你教的那套法子,熬人的、搜查的,挨个用遍了,就差把那禅院拆了,根本没什么问题啊。” 金炉童子没说话,但那双困惑的小眼睛看向陈光蕊时,也充满了深深的怀疑,我们已竭尽全力,甚至用了你的方法都失败了,你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陈光蕊平静地接受了两人质疑的目光,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他没有直接反驳,也没有解释自己有什么办法,只是淡淡地开口,提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要求: “你们给我准备一件袈裟来。” “袈……袈裟?”银炉童子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找那和尚穿的破布片干嘛?你要出家啊?”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要求跟解决眼前的困境有什么关系。 陈光蕊的目光转向观音禅院的方向,声音清晰地补充道,“样式要华丽,珠宝镶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银炉童子小声嘀咕,“咱们刚把人家的禅院翻了个底朝天,啥也没查出来,估计金池长老正气着呢,现在再拿件金闪闪的袈裟过去?这不找不自在嘛……” 他心里觉得金池长老那样子,清癯矍铄,一看就是位有道行、有佛性的老僧,哪里会看上这种俗物。 那老猫妖的话能信?陈光蕊这招怕是昏了头。 旁边的金炉童子沉默着,脑子里却飞快地转动。他记得在黑风山审讯那老猫时,那妖怪确实说过,黑熊精最爱收集那种缀着金线、绣着佛宝的华丽袈裟。 陈光蕊现在索要这种袈裟……难道是冲着金池长老去的? 他瞄了一眼陈光蕊看不出表情的侧脸,又想起金池长老面对他们搜查时那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踏实。 那金池长老是得道高僧,怎么可能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呢? 不过既然陈光蕊这么说了,他和银炉又没有什么号的办法,只能照做。 “金光闪闪现成的袈裟,”金炉童子皱着眉,小手摸着下巴思索,“咱们随身可没有。就算有,也是道门的法衣。” 银炉童子一听师兄这话风,眼珠转了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小胖手一拍大腿:“现成的袈裟没有,但咱们可以弄件普通的袈裟。” 他兴奋地看向金炉,“袈裟好找,关键是珠宝。” 金炉童子立刻明白了弟弟的意思。普通的僧袍袈裟材料并不稀罕,难的是上面价值连城的宝珠美玉。这东西从哪里来?两个小家伙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银炉童子小脸上露出点小得意,压低声音,带着点“只有咱有门路”的炫耀劲儿,“至于镶在上面的宝贝嘛……我们去找干娘,干娘那儿的好东西可多了,什么夜明珠、金丝玛瑙,弄点来不就行了?” (本章完) 第115章 压龙仙人 第115章 压龙仙人 山路蜿蜒,金炉与银炉两个小小的身影堵在半道上,面红耳赤。 “往东!”金炉童子指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小脸板着,语气斩钉截铁。 “胡说八道,分明往西!”银炉童子抱着他的羊脂玉净瓶,梗着脖子,情绪上全是不服气,“太阳落山的方向才该是压龙山!” “东!” “西!” 两人声音一个比一个高,谁也不让谁。争执不下,索性抛开了道理,开始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 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掌。金炉揪住了银炉的衣襟,银炉则试图去掐金炉的胳膊,两个亮闪闪的道袍扭成一团,滚得尘土飞扬。 袁守诚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童子你来我往,又看看旁边袖手旁观的陈光蕊,凑近了低声道, “陈状元,你真要陪着这两个小祖宗去找他们那个什么干娘?这山高路远的……” 陈光蕊目光落在袁守诚那张带着精明的脸上,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袁道长,听你这语气……是不是早就看出点什么来了?” “我?”袁守诚浑身一紧,头摇得像拨浪鼓,“没,绝对没有!贫道这点微末道行,能看出什么呀?什么干娘,什么压龙山,老道一概不知,更不敢妄加揣测。” 他摆着手,一副“你千万别问我”的架势,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陈光蕊没再追问,视线转回那两个依旧打得难分难解的小身影,轻轻摇头,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到扭打中的两人耳中, “你们俩啊,骂了这半晌,来来去去还就是那几句你混蛋、我打死你,这么久了,就没在凡间学点新鲜骂人的话?” 正互相揪着对方道袍的金炉和银炉动作同时一顿,齐齐扭头看向陈光蕊。银炉童子眼睛一亮,顾不上打架了,立刻问道,“新鲜骂人的话,凡间是怎么骂的?” 陈光蕊表情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凡间常见的有,骂人家是‘猪生的’,或者骂人是‘狗养的’。” “猪生的?”银炉童子反应最快,扭头就冲金炉童子嚷嚷,“金炉,你是猪生的!” 金炉童子也不甘示弱,脸一沉,立刻反击,“你是狗养的!” “你是猪生的!” “你是狗养的!” 刚消停片刻的战火,立刻以新的言辞重新开始。 两人丢开了近身肉搏,隔着几步远叉着腰,用刚学会的新词儿互相喷吐沫星子,骂得不亦乐乎。 袁守诚在一旁看得咧了咧嘴,表情复杂,他靠近陈光蕊半步,声音压得极低, “陈状元,你这胆子,这要是兜率宫那位听到了……啧,老道佩服。” 他话里话外透着极大的信息量,眼神飘忽。 陈光蕊撇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袁道长,你不是刚说一概不知,又不敢妄加揣测吗,那我只能自己试试了。有的事,没有依据,试一试也不要钱的。” 袁守诚脸一僵,笑容差点垮掉。 陈光蕊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下一句话轻飘飘地砸过来,“再跟我装糊涂,信不信过几天观音菩萨就把你的龙太子给收走?到时你是只能看不能想,一辈子干着急。” 一提到龙太子,袁守诚眼神里是真切切的慌乱和肉疼,腰杆都下意识弯下去几分,“言重了,言重了,哈哈!” 他赶忙转向还在为“猪生”“狗养”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童子,声音陡然热情洪亮了几分,试图转移话题和解围, “哎哎!二位仙童,仙童!莫吵了,不就是要找压龙山嘛,想知道在哪?问老道我啊,我算卦贼准。” …… 几人驾云,袁守诚被拉着,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是慢慢,也不那么紧张了。 此时,陈光蕊问道,“你们说,你们的干娘是这压龙仙人,她到底是哪位神仙?” 银炉童子抢先说,“干娘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可比神仙美多了。” 一逮到机会,他当然好好给陈光蕊说说自己这个干娘, “我干娘,那可是天上地下第一大美女!当年那可是迷得满天神佛都走不动道的呢!只可惜,现在年岁大了,才给那些个仙子一些机会。” 陈光蕊看银炉童子回答的一套一套的,直接就问,“这些都是你干娘告诉你的?” 银炉童子当然听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准备拿出更加有力的证据,“不仅是干娘说的,就连老……” 金炉童子面色一变,拉了他一下,“就连她老了的时候,那也是个大美人呢!” 陈光蕊点头,这一次,他是真的信了。 袁守诚在一旁,也大点其头,显然,他早就信了。 银炉童子看到两个人的样子,还在嘚瑟,“这回信了吧,我跟你们说,我就没见过比我干娘还要貌美的女子。” 陈光蕊心中腹诽,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兜率宫炼丹,看到的除了老君和青牛,就是那搬水和烧火的道人,你能见过什么外人? “你们看,到这里我就认识了,”这个时候,银炉童子已经发现了熟悉的路,“几百年前我来过这里。” “快看那边的山洞,那就是压龙洞了?” 他好像献宝一样在给人指路,而金炉童子则跟陈光蕊拉着袁守诚。 等到了压龙洞门口,两个童子直接跪倒在地,“干娘,孩儿们来给你请安了。” 就看压龙洞门口虽然空荡,但是隐约间有云雾缭绕,有霞光氤氲。 陈光蕊仔细观瞧,隐约看见压龙洞中有那么稀稀疏疏的人影晃动,想必是里面的人在探瞧外面是谁。 这个时候,洞内传出了一个极为好听的声音,“可是金儿和银儿?” 那声音,极为清澈,但是却有一种媚酥到骨中的感觉。 陈光蕊听到,甚至有一种恍惚,不愧是第一美人。 还未见人,就已经有一种认同了,这个声音背后的主人,绝对不是凡俗。 只是稍微恍惚,他便清醒了过来,悄悄运用了控水之力,才让自己你思维变得清澈。 再看一旁的袁守诚,面容有些潮红,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声音之中。 而这个时候,一只素手扒开了压龙洞的洞门,那人缓步从洞中走了出来, “真的是我的孩儿?” (本章完) 第116章 九尾妖狐敢压龙 第116章 九尾妖狐敢压龙 压龙仙人自洞中现身。面容依稀可见昔日颠倒众生的轮廓,只不过现在,眉眼间曾盛极的妩媚已经被岁月冲淡,沉淀出雍容与寂寥,唯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刻入骨子的魅意。 “金儿,银儿!”她一眼认出跪在地上的童子,声音里透着真切喜意。 “给干娘请安。”金炉、银炉恭恭敬敬叩头。 “快起来,进来说话。”压龙仙人微笑着招手。 两位童子也不认生,就好像回家一般,直接招呼陈光蕊和袁守诚进洞。 一行人进入压龙洞。洞内出乎意料地空旷洁净。没有繁复装饰,仅几张光滑石凳,一张石桌,壁上悬着一幅古旧的山水图。 袁守诚的小眼睛四下扫视,不经意落在石桌一角、石凳材质以及那看似寻常的画轴上时,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滞了一瞬。 他看出这些都是蕴含道韵、凝练山川精华的稀世仙材所制,绝非寻常洞府可比。洞内侍立的,只有两三个机灵却安静的小妖,显得分外清冷。 “你们舅舅去访友了,这些日子不在。”压龙仙人请众人落座,目光慈爱地落在金炉、银炉身上,“可算想起我这把老骨头了?小时候来得多勤快,这几百年却人影不见。” 金炉端正地坐着,回道,“干娘莫怪,我们在兜率宫炼丹职责重大,难得闲暇。” 银炉则抱着净瓶,忙不迭点头补充,“是极是极,可忙了。这次也是带着老祖的差事下界,特地来看您的。” 压龙仙人温和一笑,“哦?什么差事让老君都放心派你们下来了?” 她笑着提问,有意无意聊起了两位童子的差事。 提起差事,两个孩子顿时有些蔫了。银炉撇了撇嘴,不太高兴地说, “就是去找那个被贬下凡的天蓬元帅猪刚鬣,召他回天庭官复原职。谁知那人……不识抬举,宁愿在高老庄当牛做马,也不愿上天当元帅,简直奇了怪了!” 说着话就将这些天的遭遇讲了出来,尤其是哪猪刚鬣,放着天上的官不当,非要赖在这高老庄。 他越说越气,明明很简单的差事,他却越干越觉得不对。 金炉接着话头,语气沉稳些,但也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困惑:“后来,我们去了趟观音禅院查那账房的信,却什么也没查到。这位陈先生……” 他看向陈光蕊,“便提议,去那禅院得备一件华贵异常的袈裟。我们找了些袈裟料子,只差往上面镶价值连城的宝珠美玉。” 金炉童子这才点出这次来的用意。 直到此刻,压龙仙人才像刚注意到陈光蕊和袁守诚一般,目光淡淡地扫过来,平静无波。 她轻轻颔首,对两童子道:“天庭的事,弯弯绕绕总归是多的。那猪刚鬣舍弃元帅高位而不取,甘于凡俗当牛做马,其中必有缘故,你们行事确需更谨慎些,不可凡事都由着性子来。” 稍顿,她话锋一转,“宝贝嘛,我这里倒存下些。但若要成就一件能称得上‘上品’的宝贝袈裟,我这儿现成的确实没有。不过……” 她指尖轻点桌面,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方才得知,那黑熊精座下有个弟子,正携了两颗极品的宝珠,要去送到灵吉菩萨那里。此人刚从压龙山地界行过不远。你们若急需这等稀罕物事镶在袈裟上,现在去追,许还来得及讨要。” 她说的倒是轻巧,那追可是真的追么?讨要又是怎么讨要?云淡风轻中,似乎还有血腥的气息。 而这件事听在陈光蕊的耳中,却有不一样的感觉,这黑熊精,怎么还跟灵吉菩萨有关系呢? 他似乎有一种感觉,黑熊精手下虽然没有几个小妖怪,但是这黑风山附近,怎么到处都有他的身影呢? “干娘您真好!”银炉眼睛一亮,抱着瓶子就要起身。 金炉也立刻站起来,稳重地对压龙仙人行礼,“多谢干娘指点,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人。” 压龙仙人听到两位童子夸赞,更是高兴了,轻轻拍着两个孩子的头,“就往西面走了,你们现在去追,一定能追上。” 两人再不多话,仿佛这讨要也是理所当然,于是风风火火就朝洞外冲去。 陈光蕊和袁守诚下意识也想跟去,压龙仙人却一摆手,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喙,“区区小事,让孩子们去办便可。二位不妨在此稍坐片刻。”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掠过一丝异样,但只得依言留步,重新坐下。洞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袁守诚眼睛滴溜溜地转,半个身子错在了陈光蕊的身后,他不发一言,但是身体已经不自觉坐直了。 陈光蕊心中也在疑惑,自己之前完全没见过这个压龙仙人,那压龙仙人也一定没有见过他,现在看她将二人留下,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可是,这有什么事情呢? 就在金炉、银炉身影消失于洞口的瞬间,洞内的气氛陡然凝滞。 压龙仙人脸上的温婉笑容如水波般褪去,眉眼间原有的那点温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上位者的清冷和疏离。 然而,这份清冷中仿佛又揉碎了昔日的绝顶风华,纵然冷漠,却依旧有种令人忍不住屏息凝望的魔性魅力。 她清冷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陈光蕊和袁守诚身上。 “你们也是兜率宫来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陈光蕊只觉得压龙仙人那双眼眸仿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脑中不由自主地泛起银炉童子那句“她是天上地下第一大美女”的夸赞,心神瞬间有些恍惚迷离,几乎要脱口附和这似乎无可辩驳的事实。 一旁的袁守诚更是眼神直勾勾,想也不想便愣愣答道:“他是,我……我不是。” 陈光蕊也感觉自己喉咙发干,晕晕乎乎地,几乎就要点头承认是兜率宫的人了。 压龙仙人唇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不再看失魂落魄的袁守诚,只定定注视着陈光蕊, “老身在这压龙洞避世已有千载。那观音禅院的金池小和尚,也算认识。那是个一心清净、参禅礼佛的有道高僧。那两个孩子去他那儿盘问不出结果,本是常理。” 她话锋猛然锐利,直刺核心,“你们煞费苦心,要弄那华贵的宝贝袈裟,究竟意欲何为?” 巨大的诱惑与迷幻之力汹涌而来,陈光蕊只觉得脑海中那个“金池长老贪图宝贝袈裟”的念头呼之欲出,几乎就要顺着对方的问题吐露出来。 就在那“贪图宝贝”和“我看过西游记”几个字涌到嘴边的一刹,一股直冲顶门的寒意猛地炸开! 他瞬间警醒,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着了道,冷汗顷刻浸湿了背心,强行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死死咽了回去。 他强行维持着目光的呆滞,努力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神智已复清明,用一种略显迟缓困惑的语气答道, “弟子……只觉那金池长老行事太过完美,反倒透着不寻常……恐有隐情。既然受命辅佐两位小仙官办差,自然……自然是想找出那猪妖不上天的缘由,也好对老祖的差事有个交代……” 压龙仙人静静听着,那清冷的面容上,原本微蹙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唇角漾开一个笑容。这笑容不再有任何刻意收敛,属于曾令三界倾倒的绝艳妩媚在这一刻尽数绽放! 整个石洞都仿佛为之一亮。陈光蕊只觉得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眼前视界微微扭曲,险险又要沉沦进去。 “呵呵,”压龙仙人的笑声如珠落玉盘,带着奇特的魅惑与满意,“你有这份刨根究底的心,我很满意。” 笑声渐歇,她那绝艳的面容收敛了几分魅色,重新覆上清冷,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既如此,我给你一份奖励。若是你此行真能从那金池小和尚口中掏出些什么……老身便将我那珍藏的‘幌金绳’借给你用。” “不过这件事,我觉得你多半要失望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寻常之物,可这名字却蕴含着赫赫凶威, “你们后面不是要拿回那个难缠的天蓬元帅么?有了这根绳子,或能省些力气。” 压龙仙人那句“借你幌金绳用”说得平静,袁守诚听在耳中却如同炸雷。 他甩了甩头,努力想驱散方才那片刻的恍惚,小眼睛里全是茫然,刚刚分明就眨了一下眼,怎么说到“幌金绳”了? “幌金绳?”袁守诚喃喃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什、什么幌金绳?老道我是不是刚刚…错过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望向陈光蕊,想从他脸上找答案。 陈光蕊此刻也是一副刚刚“醒神”的懵懂模样,努力眨了眨眼,有些跟不上地问道:“这…仙长所言幌金绳是……我也没听过啊。” 他尽量将自己的神态变的与袁守城差不多,也在寻找关键的信息。 同时也感叹,这袁老道,一直都是趋吉避凶的,没想到在这里也着了道。这压龙仙人的媚术,高,实在是高! 九尾妖狐敢压龙,想来他当年是真的有这本事。 压龙仙人端坐石凳之上,姿态雍容依旧,只那双蕴含过万种风情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感慨。 她并未看袁守诚,仿佛那失态与他无关,只是对着陈光蕊缓声道, “兜率宫的天差下界,老身这偏居一隅的小地方,也拿不出什么能助力的物件。这幌金绳,”她微微一顿,瘦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缓拢了下耳边的鬓发,动作间带着种刻入骨子的风韵,“本就是兜率宫旧时之物,流落在我处,权且保管罢了。” 她抬起眼,目光清正地落在陈光蕊脸上,语气平淡却清晰, “若此行你们真能从金池小和尚那里掏出些与猪刚鬣相关的实情线索来,证明他有亏行之事……这绳子,便是借予你们用一回,助你们拿回那天蓬元帅,也算是……物归其途。老身绝不推诿。” “幌金绳?真是那传说中捆仙缚神的幌金绳?” 袁守诚这次听真了,也听懂了。他那张脸瞬间激动得通红,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起来。这宝贝的名头太大了,他完全顾不上礼节,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压龙仙人面前,连声道, “承情,仙长大德,陈状元,这是天大的机缘啊!还犹豫什么,仙长这般厚赐,简直、简直是天高地厚之恩,有了他,这差事保准能办成,这事儿我们办定了!您老就等着……不不不,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恨不得替陈光蕊把胸脯拍穿,生怕这泼天的“借宝”机会飞了。 陈光蕊看到袁守诚激动的样子,差点就笑出来了,他看过西游记,当然知道这东西是人家太上老君的裤腰带, 就算他是兜率宫的烧火道人,也知道这东西“借”来用用还行,要是一直拿着,恐怕有些不妥,要是让老君知道自己一直拎着他的裤腰带,那就倒霉了。 陈光蕊面上维持着受宠若惊的郑重,连忙对着压龙仙人深深一揖,神态恭敬诚恳: “仙长厚爱,光蕊铭感五内。此等重宝,能蒙仙长慨然借用一时,已是莫大助力,必当妥善用之,解此差事之困。待事了,定当完璧归还。” 压龙仙人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感谢。见两人话说到此,她便不再说话,端起了茶杯。 陈光蕊却没立刻告辞,他心念电转,趁机问道, “仙长,还有一事请教。那黑风山的黑熊精,与金池长老比邻而居多年,不知仙长对此妖可有所闻?他与金池长老私下往来几何?此次找寻线索,是否可从他处稍作试探?” 听到“黑熊精”三字,压龙仙人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顿,她又放下茶杯,瘦长的手指在平滑的石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点了点,语气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淡然,却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属于当年那大妖的玩味: “那黑熊?嗯……知道。”她的声音不高,“当年那猴子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没过几十年的光景吧,这熊罴就到了黑风山扎下了洞府。” 她抬眼看了看陈光蕊,唇角似乎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熊倒也稀奇。不好好做他的山大王,整日里就是捧着经卷苦读,对着佛像参拜,动不动就助那过路樵夫、落难行客,显出一副比老和尚还德高的嘴脸。” 她话锋微微一顿,指尖在石桌上划过一道看不见的痕迹,语气里那点玩味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 “不过呢……背地里嘛。这山周围的大小神祇,土地、山神、湖伯河神之流,就没几个没收过他好处的。吐两个金币,扔几块山里挖出来的精金矿石,算是常事,收买人心得很。” 说到这里,她语调一收,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寡淡,甚至带上了一点置身事外的疏远,仿佛刚才评点的不过是邻里琐事, “至于你们天界的事,面上瞧着一个样,底下转着一个样,暗地里……啧啧,谁晓得又摆弄着什么局呢?老身避居在此许多年,这些弯弯绕绕,是真的搞不懂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媚意,只是这次是岁月淬炼后的慵懒。 压龙仙人话毕,似乎意兴阑珊,微微闭上了眼,带着一种洞悉世情却又懒得深究的倦怠。 袁守诚在一旁听得小眼珠乱转,心思早就在“金币”、“精金矿石”上转了好几圈。 而陈光蕊眉头微锁,心中念头翻涌, 助人?收买?这黑熊精……到底图什么? 一个不好好当妖怪,在这里潜心向佛、广结善缘五六百年的黑熊,其图谋绝对不小! 他迅速做出判断:暂时绝不主动招惹这潭深浅未知的水。 见压龙仙人不再多言,似有逐客之意,两人识趣地起身告辞。 压龙仙人未起身相送,只是在陈光蕊两人转身踏出洞口时,压龙夫人将一个葫芦递给了陈光蕊,那淡然的、带着一丝岁月沧桑感的声音轻轻传来,清晰无比地送入两人耳中, “里面还有两颗丹药,当年是好丹,现在估计药效都褪了十之八九了,若是你们受了重伤,可以服用一枚,效果还是有的。至于金炉、银炉那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宝贝干儿子,你们帮忙好生照应着。”. 压龙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意思已经表达出来了,随后,她又提及了一个小事, “金池那孩子,虽与老身并无深交,但这些年来,守着那禅院,规矩方圆,对周围也算和善。左右口碑一向是好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叮嘱, “你们查归查,若实在没查出他什么大错,便莫要过于难为他了。” 一句道出,她旋即又补了半句,“当然,若你们真从他身上问出了那猪妖的线索……老身说话算数,你们随时可来取那‘幌金绳’,我决不推辞。” 显然,到现在,她还是觉得陈光蕊从金池长老那里入手,应该是得不到什么结果的。 洞口阳光刺眼,身后石洞里的话语已尽。陈光蕊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在霞光氤氲中显得清冷安静的压龙洞,一言未发,与袁守诚快步离开。 他心中有股沉甸甸的感觉挥之不去,是那黑熊精的影子,连同压龙仙人那句“暗地里谁晓得摆弄着什么局”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这老熊瞎子,这么多年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急细想,那两个“讨要”珍宝的童子已经回来了。 尤其是有银炉童子,他离老远就大声喊着“我把那宝贝给弄来了”,那卖弄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既然已经有了宝贝,陈光蕊也不拖延,直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袈裟,又拿出了刚刚压龙仙人给的珍宝,两个道童略微施展个小法术,那些珍宝就镶在了袈裟上面,最后再把那两个宝石装上,一切就都成了。 事不宜迟,直奔观音禅院。 (本章完) 第117章 先下手为强 第117章 先下手为强 暮色四合,观音禅院笼罩在昏暗中。 山门前,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驻足。其中一位是中年和尚,僧袍半旧却浆洗得干净,面容沉静,正是变化了容貌的陈光蕊。 另一位则是个身形微胖的俗家弟子打扮,脸上带着些世故笑容,便是袁守诚所扮。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江湖老手的默契。 而金炉与银炉两位童子因为已经露过面,不宜再出现,他们已按约定在黑风山外围等候,此刻并未现身。 “阿弥陀佛。”陈光蕊合十低宣佛号,声音平和。 “阿弥陀佛。”袁守诚也学得有模有样,回了一礼,他虽然还是不信陈光蕊的办法能从金池那里问出什么,但是还是愿意配合。 夜风掠过山门,吹起几片落叶。 陈光蕊抬眼望向笼罩在夜色中的禅院高阁,沉声道:“走吧。” 二人不再言语,径直向那庄严中透着一丝莫名冷寂的观音禅院大门行去。 叩动门环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片刻,沉重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小沙弥脑袋。 “谁啊?这么晚了……”小沙弥揉着眼睛,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快。 陈光蕊合十,声音温润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恳切,“小师父有礼。贫僧自东土而来,欲往西方文殊道场研习《华严》大经真义。今日路过宝刹,天色已晚,想在贵院借宿一宿,讨些斋饭,明日一早便行赶路,还请行个方便。” 他言语得体,将一个虔诚求法的行脚僧模样扮得十足,就连一旁的袁守城看了,也觉得这陈光蕊宝相庄严,像是有道高僧,演得像!他也不敢怠慢,尽量让自己也入了戏。 小沙弥打量二人装束,见一僧一俗,风尘仆仆却无凶戾之气,便松懈道:“哦,行脚师父稍等,我去禀报方丈。” 片刻后,小沙弥引二人穿过几重寂静院落,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客房简单却整洁。不多时,另有人送来清粥小菜。二人默默用过斋饭。 室内只剩陈袁二人时,袁守诚瞥了眼门外隐约的影子,故意用恰好能让路过者听闻的音量对陈光蕊道, “师父,您这一路奔波,那宝贝袈裟由弟子代为保管便是,您也好松快些。” 陈光蕊微微摇头,声音刻意压低,“不可。此宝奉往文殊座前,乃贫僧诚敬之心寄托,不敢假手于人。” 他说着,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前僧袍微微鼓起的包袱位置,神情认真虔诚。 这番对话刚落,门外似有极轻微的吸气声,又一道沉稳近乎无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 有人轻轻叩门,得到允许,“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有一长老手持一串乌黑油亮的念珠,缓步而入。他面容清癯,长须飘拂,眼中是阅尽世事的平和,自带一股世外高僧的气度。 “阿弥陀佛,老衲金池,听闻有远道而来的上师至此,特来拜会。”金池微微颔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陈光蕊胸前,随即平和地问道, “二位尊客从东土而来,欲往五台,想必一路颇多艰辛?”他话语里带着佛门特有的舒缓,仿佛只是寻常客套关怀。 陈光蕊合十回礼:“有劳方丈动问,为求真法,些许辛苦本是应有之义。” 金池微笑颔首,慈祥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方才老衲仿佛隐约听得,尊师似携有佛门重宝?”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出于对“佛宝”的敬仰。 袁守诚心中一动,立刻抢着接话,脸上堆起恰如其分的敬仰与“口快”, “长老好耳力!正是我家师父心诚,特携家中世代供奉的宝贝袈裟,意欲献于文殊菩萨。那袈裟……啧啧,” 他压低的语气带着夸张,“金丝织就,七宝镶嵌,琉璃玛瑙珍珠琥珀,宝光隐隐,莫说凡间,小老儿走南闯北,也未曾见过这等佛宝圣物!” “哦?宝贝袈裟?”金池长老目光微凝,抚着念珠的手指似乎顿了一下。他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名状的光芒飞快掠过,“好名字。此等佛宝,想必非同凡响。” 陈光蕊接口道,“天色已晚,贫僧不敢以俗物惊扰长老清修。” 他微微侧身,似有护住包裹之意。 金池脸上的慈和不变,“不妨,能为宝光惊醒,亦是老衲佛缘。佛宝庄严,见之增慧。还请法师成全,令老衲一观,以瞻圣迹。此乃修行助缘。” 他话语温和,却用佛理包裹着强烈的欲念,高僧的威仪在此刻成了迫人的压力。 陈光蕊“无奈”,只得取下包袱,小心打开,取出那件迭好的袈裟。烛火之下,袈裟被缓缓展开。 “嗡!” 仿佛有微不可查的轻鸣响起,霎那间,小小的客房光华大放! 金线在烛光下流淌如熔金,缀满袈裟的琉璃珠、玛瑙片、珍珠串、琥珀坠瞬间迸发出七彩炫目的光芒,七宝熠熠生辉,交相辉映,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镶嵌了千百盏琉璃灯,连人面上细微的毛孔都清晰可见,四壁的灰暗被彻底驱散。 金池长老身躯仿佛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整个人定在原地。 不过,他并没有出现任何的贪婪之色,只是平心静气地说道,“果真是世间罕有的佛宝圣物。” 而后,他便没有再多说任何的话,而是念起了佛经,仿佛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此宝,二位要务必收好,既是为奉佛而来,更莫要轻易示人。财帛动人心,恐惹祸端。” 好生的提示之后,他便不再多言,慢慢退出。 金池长老合上房门离去,那温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客房里,烛火跳动,映着袁守诚那张写满疑虑的脸。 “陈状元,”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光蕊跟前,小眼睛飞快地瞟了眼紧闭的门缝, “这事不对啊!你看他刚才,就看了那么一眼,半点留恋的样子都没有,还反过来叮嘱我们收好宝贝。这……这跟你之前说的可不一样啊!他怎么看都不像个贪心的,分明是个有道高僧!” 袁守诚的语速很快,觉得这金池长老还真是一个有道高僧。 陈光蕊将那件七宝璀璨的袈裟仔细迭好,语气却平淡得像在说吃饭喝水, “眼睛没看,心却把这宝贝的每一寸珠光宝气都看个通透。” “看个通透?”袁守诚脸上全是不信,“得了吧!你怎么就知道他看个通透?是算出他有肠子了,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他那模样,清心寡欲得很呐!” 他忍不住用上了自己惯常的“算卦”说辞来质疑。 不过此时,还不等他再多说什么,陈光蕊已经起身, “来不及了,你立即施法,带我用土遁去金池禅房!”他抓起袈裟包袱,眼神果断得不容置疑。 “啥?”袁守诚差点跳起来, “你疯了!强闯人家方丈禅房?还想抓人?这可使不得啊!金池是有道高僧,口碑在外,观音禅院的僧众也不是吃素的!咱们现在动手,等于捅了马蜂窝,跟整个观音禅院开撕!后果……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连连摆手,急得直冒汗。 陈光蕊一步上前,伸手就按住袁守诚的肩膀,“土遁!” 袁守诚被陈光蕊这不由分说的强硬惊得手脚发软,嘴里哀叹, “我,我一个算命的,你好歹让我算一卦吧?” “不用算了,来不及了,走!” 袁守诚嘴上抱怨着,可被陈光蕊那眼神盯着,再加上之前积压的压力,他知道抗拒无用,认命地一跺脚,口中念念有词,掐了个诀。地面微光一闪,两人的身影瞬间没入土石之中。 几息之后,禅房内土石翻涌,陈光蕊和袁守诚略显狼狈地现出身形。金池长老正端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手捻佛珠,一派沉静。 骤然出现的两人让他猛地睁眼,浑浊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愕然,但很快就被平静取代。 袁守诚看清屋中景象,已经感觉自己两人这样来已经很冒昧了。 陈光蕊却根本不给金池开口的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利落地将毫无防备的金池长老按倒在冰冷的砖地上。 金池年老体衰,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佛珠都脱了手,散落在地。他并未剧烈挣扎,只是被按趴着,“二位施主,这是何故?老衲并无得罪之处……” 他似乎立刻明白了两人的目的,喘息着道,“你二人是乔装上山的盗人?若为求财,禅院库房尚有少许善信布施的银钱,二位尽可拿去……只愿二位拿了钱财,速速离去,莫再造业,回头是岸啊!” 这番话,带着痛楚,却又透着一股子劝人向善的悲悯。一旁的袁守诚听得心里七上八下,越发觉得陈光蕊太过分了,忍不住看向他,这老和尚看着挺好的啊…… 陈光蕊手下力道不减,死死压住金池,厉声喝问,“金池!你为何要害我们?” “害你们?”金池似乎被问懵了,努力偏过头,浑浊的眼睛望向袁守诚,声音透着无辜与困惑,“这位施主,老衲何时有害人之心?又何曾做过加害二位之事?” 袁守诚被问得哑口无言,脸皮发烫。他当然没证据!看着金池那似乎蒙冤受屈的样子,听着那真诚的反问,他只能尴尬地嘟囔了一句, “你问他吧,他说害了那就是害了……” 他心里那股替金池叫屈的感觉更强了,只觉得陈光蕊是在无理取闹。 偌大的禅院安静得可怕,外面竟无一个僧人发觉此地的动静,也没有响起任何警报。这寂静反而让袁守诚心底那股不安升到了顶点。 “陈状元,”袁守诚彻底慌了神,凑近陈光蕊,声音发颤, “你先放开他……这,这不对劲,容老道我……我马上算一算,掐一卦也行,好歹知道点……” 作为算命的,他现在只想赶紧占个卜,哪怕是个小卦象也行,总得找点依据吧,这个时候,只有算一卦才能让他安心。 可他的话被陈光蕊打断:“不必了!” 就在陈光蕊话音刚落的刹那, “走水了!”一声凄厉惊恐的嘶喊猛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紧接着便是更多杂乱慌乱的脚步声,铜锣被狠命敲响的刺耳噪音,“当!当!当!” 禅房紧闭的窗棂上,骤然被火光照得一片通红!刺鼻的焦糊气味夹杂着木头爆裂的噼啪声,疯狂地透过门窗缝隙钻了进来! 火!熊熊大火! (本章完) 第118章 火烧观音禅院 第118章 火烧观音禅院 “走水了!”凄厉的喊声撕裂了夜空,紧接着刺耳的铜锣声“当当当”疯狂响起,与迅速蔓延的木头爆裂声交织成一片。 禅房原本昏暗的窗纸,瞬间被窗外熊熊火光照得一片血红,刺鼻的浓烟夹杂着焦糊味,顺着门缝汹涌灌入,呛得人几乎窒息。 袁守诚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魂飞魄散,惊骇的目光猛地从窗外血红的光芒转回金池长老脸上。 方才还觉得这老和尚被冤枉的念头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怒和一种被愚弄的羞恼。 “老贼秃!”袁守诚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金池骂道,“你还说没害我们?这火!这火烧的就是我们!是不是你派人放的火?” 金池长老的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屋外冲天的火光映着他半边面孔忽明忽暗。 他努力想保持镇定,声音却因压迫和烟呛而有些嘶哑断续:“施……施主何出此言?火烛之患,乃禅院常有之意外……怎见得是冲着你们而来?又怎知是老衲所为?老衲此刻……正被你们所制……” 他还想狡辩。 “意外?这么巧就烧了有客人的禅房?” 袁守诚气得跳脚,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他的卜算家当, “好!好!你这老狐狸嘴硬是吧?待老道我起卦一算,若算出真是你做的手脚,老道今天就替天行道,先送你归西!” 他恶狠狠地说着,手指掐动,眼神却死死盯着金池,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金池闻言,竟不再解释,只是艰难地闭上眼,口中低低念诵了一句佛号。 那样子,仿佛真的问心无愧,甘愿承受任何后果,这副死扛到底的模样,让袁守诚反倒心里更没底了。 “不必算了!”陈光蕊的声音如同浸了冰水,压过了外面的喧哗,清晰地响起, “金池长老,听说南海观音大士,约莫再有一个月就要驾临你这观音禅院了吧?” 金池紧闭的眼皮猛地一跳。 陈光蕊又说道,“禅院方丈意图谋财害命,放火烧死投宿的远行僧侣……这等惊动观音道场的大事,真要是传到大士耳中,你这经营了几十年的名声,还能保住几分?你也不想这件事被她知道吧?” 金池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浑浊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慌乱。被按在地上的身躯,似乎也微微绷紧了。外面的火势随着风声,仿佛又近了几分,灼热的气浪拍打着门窗。 陈光蕊趁热打铁,语速更快,字字诛心, “你与那后山黑风洞的黑熊精做了那么多年邻居,这邻里情谊可真是不浅啊!老和尚清修向佛,他却隔三差五送些华贵的袈裟上门给你品鉴……这等精诚所至,当真令人动容。只是不知,他这般慷慨,图的是什么?” 陈光蕊停顿了一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这层关系背后的……缘由,你猜菩萨查不查?想不想听?” “你……你究竟是谁?怎知……” 金池长老睁开眼睛,眼中的悲悯已经消失,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那张老脸在火光与阴影的交替中一片煞白。 陈光蕊提到黑熊精送袈裟的事,像是直接拆穿了他精心掩盖多年的秘密,这比单纯的放火更让他恐惧。 陈光蕊的手如同铁钳,牢牢锁住金池,无视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冷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火……”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愈发炽烈的红光和更响亮的人声嘈杂, “快烧到眉毛了!再拖下去,等你这禅院烧塌半拉,或者你那些救火的徒子徒孙冲进来看到方丈被按在地上……菩萨来巡时,还有谁能替你圆谎?” 此时,外面全是和尚的喊声、脚步声、水桶碰撞声、火舌舔舐房梁的爆裂声……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都被放大,猛烈地冲击着金池长老紧绷的神经。 时间和焦灼的空气都在烧灼他的理智。汗水大颗大颗地从他光洁的额头渗出,滚落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原本沉稳持重的高僧风范荡然无存,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之态。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还在那里死撑。 陈光蕊眼神锐利如刀锋,没有任何废话,直刺核心, “高老庄那个账房先生,好像在给你写信吧?” 金池长老似乎想挣扎,身体一僵,瞳孔骤缩,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不可能被揭穿的事。 “那鹰愁涧,应该也有人吧?” “还有那五行山估计也有吧,要是这样,我猜流沙河也有吧” 金池长老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在火光与浓烟中剧烈喘息,眼神涣散。陈光蕊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撕开了他竭力掩盖的层层黑幕。 “你……你究竟是谁?!”金池长老的声音已经不成调子,只剩下濒死野兽般的嘶鸣。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陈光蕊的手松了一些,让金池长老能够正常地站起来。 金池长老用僧袍擦了擦汗,但是因为年纪太大,仍然还在气喘,他看着陈光蕊,眼中全是惧怕。 他清楚了,这人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盗人,也不是什么见财起意的妖人。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金池长老的目光决绝,他知道,如果将某个秘密说出来,可能自己的性命就没有了。 陈光蕊似乎早就想到了他的顾虑,只是悠悠地说, “我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想干。” 然后他又说了一个不相干的事情,“你说今天着了这么大的火,你的那些信,有没有可能就被烧了呢?” “一场大火,把东西烧没了,等观音来了,他也无从查起,反正只是一个小禅院,有些信丢了也就丢了,再写一封就是了嘛。” 说到这里,他也不再说,而金池长老却是有些绝望地看着陈光蕊。 他的眼神挣扎,有些事情,说出去了,他确实能够自保,可若是这事情传出去了,他可能比死还要难受。 他在犹豫,在斗争,心里的念头已经转了一万回,还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袁守诚在一旁,火光映着他的脸,这个江湖老道士此时已经跟不上陈光蕊的节奏了。 这家伙知道的事情,我几乎都知道,但是我怎么就想不到把这些都串一起呢? 还弄出来这么损的这么巧妙的一个招数, 他看着金池长老,也知道,这个老家伙被逼到死角了,就看他怎么说吧, 也不知道挣扎了多久,金池长老才叹了一口气,“你们与我来吧。” (本章完) 第119章 五庄观 第119章 五庄观 观音禅院里, “走水了!走水了!”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慌乱的人影在浓烟中穿梭。只是这火起得蹊跷,初时只是烟雾浓重,熏得人眼泪直流、头晕目眩,火苗却不大。 广智和广谋两个和尚混在人群里,一边指挥着众僧搬来更多浇湿的木头故意制造浓烟,一边偷偷下令继续往客房方向扇烟,心中盘算着只等那主仆二人晕倒,便可趁机夺了袈裟,再假意点燃救之不及的样子。 “动作麻利点!再熏浓些!”广谋压低声音催促道,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与贪婪。 “去个人看看方丈醒了吗?”一个年轻和尚抹着被熏出来的眼泪喊道。 “慌什么!”广智立刻厉声喝止,“方丈此刻心神不定,莫去打扰!先救火要紧!” 他眼神闪烁,此时还不是金池长老出面的时候。 然而,浓烟之中,不知是谁手中的火把失了方向,又或是火星飘溅,“呼啦”一声,竟真的点燃了客房偏厢的干燥帘幔!火星一遇风势,顿时变成明火,舔舐着房梁窜了起来! “真着起来了!快!快救火啊!”这下再不是演戏,众僧脸色煞白,提着水桶、扫把,手忙脚乱地扑救起来。 广智广谋一看情况骤变,火势脱离了掌控,心中大急,也顾不上再扇烟,一头就冲进了火势尚未完全蔓延开的主客房方向,想抢在那房梁被烧塌前找出袈裟。浓烟呛得两人睁不开眼,只能摸索着前进。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本来没什么大火,但就是有一段被烧得焦黑冒烟的断木从上方砸落,不偏不倚,正中冲在前面的广谋头顶。 广谋连哼都没哼一声,扑倒在地。 广智大惊,刚要弯腰去拉师兄,又是一声闷响,一根燃着的横梁断落,擦着他的后背落下,火星四溅。 广智剧痛之下,眼前一黑,也歪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几个弟子冒着浓烟冲进来,见两位师兄双双倒地不省人事,四周火舌乱窜,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报信,没人去管两位师兄, 正堂中,金池长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浑浊的眼里满是颓丧和失魂落魄,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宝相庄严。 “长老!不好了!广智、广谋两位师兄为了救火,陷在客房火海里了!” “两位师兄被烧塌的木头砸晕了!快救救他们啊!” 金池长老猛地一激灵,失焦的眼睛看向来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褪尽,显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悲伤和茫然。“啊?快……快救人哪!” 他声音发颤,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刚刚的事情已经抽走了他大部分的心力, “快,快快救火……救人……”他声音微弱地重复着,似乎这就是他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没有办法,他现在只能被弟子扶着,这才能来到院中。 院中的大火失去了管制,浓烟滚滚,火势借着风势越烧越猛,烈焰翻滚,灼热的空气让救火的僧人根本无法靠近客房。 金池看着烧着的大火,想着观音菩萨还有一个月就来的期限,脸色更加失落。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嘈杂,在禅院上方响起: “金池大师,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金池长老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矗立在庭院的石阶上,身躯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袍之中,露出一个硕大熊头! 正是那黑熊精! …… 禅院外的山林小径上,夜色微凉。 袁守诚小心翼翼地抱着厚厚一摞信件,和陈光蕊并肩而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成了,成了!”他压着嗓子对陈光蕊说,手指快速地点着怀中信件, “我数了数,足有九十七封!嘿!那老秃驴还真是个狠角色,被那样逼问,骨头可真够硬的……不过,最终还是都吐出来了!”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山坳,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 “快,咱们先看看,都写了些什么?” 袁守诚迫不及待地将信件一股脑儿摊在地上。他自己也蹲下来,借着月光,麻利地将沾了些泥土的信件按不同收信地址分开整理。 “五行山……鹰愁涧……高老庄……流沙河……黄风岭……” 袁守诚一边分拣一边低声念着地名,脸上最初的兴奋渐渐被浓浓的疑惑取代, “这……这不对啊。这金池老和尚不过是观音禅院的主持,他派人收集这么多不相干地方的信做什么?而且看这信封,收信地点天南海北的?” 陈光蕊在一旁看着,他虽然没有说,但是心中清楚,除了这五个地方,应该还有一个,那就是黑风山,金池长老本人看着的。 此时,袁守诚拿起鹰愁涧的信封,里面倒是有信纸。展开一看,文字工整清秀: “……鹰愁涧龙君修行日勤,虽居幽潭,秉性纯良,守一方水土,颇有仁善之风……” 袁守诚撇撇嘴:“啧,这写得……把那位脾气火爆的龙三太子夸得跟朵似的。每日勤勉?品格好?糊弄鬼呢?我可是昨天才见过他。” 再翻高老庄的信件,大同小异: “……高老庄猪居士勤勉肯干,心地淳善,于庄内颇有善名……” “扯淡!扯淡!”袁守诚忍不住嗤笑出声,“那只色胚猪妖,在高老庄被当成妖怪嫌弃成什么样,能是什么好货色?这绝对是刻意美化。” 当他翻到黄风岭的信件时,信的内容陡转直下,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冷厉的批判: “……黄风洞主黄风怪性情乖戾,占山为王,残暴不仁。日前竟施妖法,将斯哈哩国一城百姓尽数化为山鼠,日夜操劳为其挖掘地宫,其行径可谓恶贯满盈,人神共愤。” 袁守诚看得倒吸一口凉气,把下面列举的几条具体罪状读了出来, “虐杀生灵、强占良家女、勒索供奉……” 读罢,他拿着信纸的手都有些抖,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就把这黄袍怪说的这般不堪?” “这些信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自安,看向一直沉默观察的陈光蕊。他知道以陈光蕊的见识,或许能窥破其中的玄机。 陈光蕊的目光扫过地上摊开的信件,若有所思,语气平静却带着肯定:“这些信,并非用来传讯,更像是一份份记录。” “记录?”袁守诚眨眨眼。 “对,”陈光蕊蹲下身,拿起一封五行山的空信封和鹰愁涧的夸奖信对比着看,“记录不同目标地点,不同人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记录这些做什么?”袁守诚更糊涂了,“记给谁看?” 陈光蕊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剩下的信件堆上。袁守诚也低下头继续快速翻检。 突然,“啪嗒”一声轻响,一封信从一迭高老庄的信件里滑落出来,掉在泥土上。 袁守诚顺手捡起,正想塞回去,目光扫过信封上的字迹,动作顿住了。 这信封比其他的要新一些,也似乎更精致一点。他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寥寥数行字, “猪刚鬣已于昨日离庄,归期不明。暂无事端。兹事已毕,不日即启程返回五庄观,探望恩师……” 袁守诚更加疑惑了,“五庄观?” 袁守诚拿着那封写着“五庄观”的信,一脸茫然, “这账房先生要去五庄观探望恩师?” 陈光蕊眉头微蹙,这五庄观跟他记忆中的那个五庄观有什么必要联系? “陈状元,这五庄观是啥来头?你见多识广,可知道他们掺和这事干嘛?”袁守诚下意识地望向陈光蕊,语气里带着依赖和困惑。 事情的发展比他想象的要曲折得多。 陈光蕊摇摇头,语气平静,“我又不是算卦的,这些神仙道场的隐秘事,哪能凭空知晓?” 袁守诚被他这话一噎,胖脸微红,这才猛地一拍脑门,“哎哟!你看我这脑袋,吓糊涂了!” 他赶紧在怀里摸索,掏出那古旧的龟甲和磨得发亮的铜钱,还有前几日在高老庄得到的笔,神情难得地郑重起来,甚至还咬破了指尖血。 “这回有了确切信物和字迹,倒要好好算算这账房先生的根底!” 袁守诚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恭敬地摇晃龟甲。铜钱撞击龟甲内壁的声音清脆又带着玄奥,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哗啦声响了数息,他才屏息凝神,将铜钱倒在掌心,凑近月光仔细查看那散落的方位和正反。手指在卦象上虚点推算,嘴里快速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卦辞,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一口长气,小眼睛里闪烁着确定的光芒, “算出来了!这账房先生…可不是猪刚鬣下凡后才去的!他早在天蓬被贬入凡尘之前,就已经在高老庄扎根了,猪刚鬣被引荐入庄,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袁守诚抓起铜钱龟甲,又尝试推算五庄观此举的意图。可片刻后,他一脸沮丧地放下家伙, “不成不成!五庄观非同小可,气息混元古朴,遮断天机。我这点道行,没有那观中的一草一木一纸为引,想隔空算人家图什么,难如登天!” 他泄气地靠回树干上。 陈光蕊的目光从地上的信件移到远处漆黑的夜空,脑中飞快闪过关于猪八戒和五庄观的信息碎片。 人参果……似乎是那猪唯一能跟五庄观扯上关系的点。 念头至此,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提议明日早餐吃什么,“五庄观…我记得有棵人参果树?那猪刚鬣好吃出了名,兴许我们可以帮帮他。带他去五庄观尝尝那人参果的味道。” 袁守诚正挠头苦思,闻言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一亮,他咂摸出陈光蕊话里的弦外之音,看向陈光蕊的眼神多了几分恍然和佩服。 …… 山风微凉。陈光蕊和袁守诚回到约定好的黑风山外围碰头地点。 月光下,却只见银炉童子一个人抱着他那宝贝羊脂玉净瓶,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金炉童子不见踪影。 陈光蕊心中一沉,快步上前,“金炉呢?” 银炉童子看见他们,立刻窜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陈先生!老袁!不好了!刚才突然来了个大和尚,凶得很,口口声声说我们抢了他家东西,要拿我们回去受罚!” 银炉童子挥舞着小手比划着,努力想描述清楚,但见识短的他,也说不出那和尚的具体来历。 “师兄气不过,刚想跟他分说两句理论几句,话还没说完呢,那大和尚就不由分说直接动起手来!” 银炉童子语气急促,又带着一丝被吓到的余悸, “我们当然也不怕他,正要亮出法宝收拾他,谁知道那和尚手里的破棍子那么邪门!” 他心有余悸地指向旁边一块空地,“喏,就在那儿,他那破法杖往地上一顿,金光一闪,直接就变成了一条活生生的、会飞的金龙!爪子比磨盘还大!我们俩…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偷袭啊,要不我们不会打不过他,我瓶子还没用呢。” 银炉童子懊恼地跺了下脚,恨恨地说,“那金龙猛地扑下来,龙爪一捞,只一下就把师兄给抓过去,牢牢攥在爪子里了!然后那金龙尾巴一甩,就带着师兄飞进云里,嗖一下就不见了!我想追,可那龙飞得太快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不解,还不明白这代表着多么可怕的对手。 究竟是谁能把金炉童子给抓走呢? 陈光蕊想了想,“他既然说你们抢了他的东西,那就很好猜了,我问你,上次弄那个宝贝袈裟,你们俩抢了人家的宝珠,那黑风山的妖怪怎么办了?” 银炉童子说,“当然是放了,我们要宝贝,他就给我了。我们自然就没有难为他了。” 他说到这里,袁守诚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 陈光蕊也直接说,“既然这样,咱们先去压龙山吧。” “啊?去压龙山?找干娘干嘛?”银炉童子不解。 陈光蕊说,“那大和尚是灵吉菩萨,要救你哥哥,总得先知道他在哪吧?” 说到这里,也不管五庄观的事了,先去把金炉童子就出来再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