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当王爷啊》 第1章 那袭红衣 承和二十年, 大寧乾安城,春归楼。 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层层帷幔,吹散了香炉燃起的裊裊熏烟。 丝竹声起,几名年轻的豪门子弟坐於软榻上,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身旁又有软玉在怀,享受著难得的盎然春意。 作为大寧朝最为顶级的一批勛贵,他们生来就有著享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权利。 按理说……房间里確实本该是这样奢靡无度的一副场景。 可就在刚刚,突然闯入雅间的一位红衣少女打破了此处原有的祥和氛围…… “清遥,你听我解释。” 雅间內,席间气氛凝滯著, 两分钟前还在谈笑自若的几名年轻公子们一脸惊恐地坐在位置上,看著站在宽大的几案前对峙的那对年轻男女。 先看那少年,身著月白云纹长袍,髮髻高高束起,面容英俊,丰神俊朗。 不过此时他倒是再顾不得自小养成的所谓丰姿气度,眼神慌张地举起双手,紧盯著面前那已然拔剑出鞘的绝美少女,脚步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再看这被唤作清遥的少女,也不知所谓何事,细长的秀眉高竖,凤眼圆瞪,面色愤怒,紧握著手中宝剑。 只见她向前紧跟两步,手持莹白宝剑的手腕微微一抖,一道冷冽剑气便从锋刃甩出。 那剑气擦著少年脸颊而去,直直劈向其身侧高掛的灯笼。 “啪嗒。” 少年旁边的灯笼瞬间被劈成两半,均匀地分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看著已经变成碎片的灯笼,那少年只觉得脖子直冒凉气,又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欲哭无泪。 “好好地出来赏个曲,怎么还让她逮住了呢?” 他,李泽岳,作为大寧王朝堂堂二皇子,皇后所出的天家嫡次子,竟然被一个女子用剑指著鼻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名脸色不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焰的红衣女子名叫赵清遥,是他的青梅竹马,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关係甚篤。 她的父亲是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定北侯爷,她的爷爷是当朝太傅,她的老师是二十年前凤輦前救下皇后的云心真人, 而她,是年仅十八岁的八品高手。 因此,这位名叫李泽岳的少年,此时……想动也不敢动。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当真是大。” 赵清遥持剑再向前一步,美貌的脸上似乎结上了一层寒霜,语气无比冰冷道。 席间李泽岳那群狐朋狗友们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一动不敢动。 窗外吹过的微风吹来,替他擦了擦额前渗出的冷汗,李泽岳此时大脑飞速运转著,寻找脱离如此危局的办法。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看著眼前这把直指自己喉咙的宝剑,李泽岳欲哭无泪。 ……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京城的春天总是细雨濛濛,皇城外的老柳树刚刚抽芽,一抹绿意点缀著高高的宫墙。 天空微微放晴,乌云刚刚散尽,老京城小贩们嘴里一边念叨著这乍暖还寒的天儿,一边来到街上,想著把摊再给支起来,能挣一点是一点。 “驾!”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奔腾而过,在还未乾透的道路上溅起不少泥点子。 这条街毗邻穿城而过的玉河,店铺林立。此时虽刚刚雨过天晴,但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 路旁的柳树生长著嫩绿的枝叶,被刚刚滴答的小雨浸的有些湿润。 看到路上稀稀疏疏有了行人,枣红马速度慢慢放缓,蹄子一步步踩在这条还算繁华的街道上。 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看到了这匹神骏的大马,咂巴著嘴巴,满脸羡慕。 在京城这块地儿上可养不出这般充满野性的骏马,只有在北边,在关外,在时刻准备应对战爭的军马场才能驯养出这样的马匹。 江湖人抬头看去,却见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竟是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好生俊俏的姑娘! 眉如远山且不失英气,凤眼狭长微微上挑,鼻樑挺翘,带著几分娇蛮倔强,红润的小嘴微微抿著,也不知在生著何人的气。 黑髮高高束起,被一枚鎏金髮簪固定著,上面还镶嵌著一颗赤红的宝石,流光溢彩,一看便不是凡品。 那颯爽利落的英姿,使人见之不忘。 满脸络腮鬍子的江湖人两眼使劲盯著那女子的窈窕身影。 “哎,看两眼就行了,那一枚簪子都够买咱兄弟俩的命了。 更別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刚刚那姑娘能在这京城大街上纵马那么快,衙门管都不管,不知这又是哪家大小姐呢。” 络腮鬍子旁边的朋友撇嘴道。 大寧朝对京城城內管辖十分严格,明有金吾卫负责巡查警戒,暗有采律官虎视眈眈,像这女子在京城內纵马的行为,別说普通江湖人了,就算是一般的权贵子弟,也早就被拉去了衙门喝茶。 “大小姐就大小姐唄,俺看两眼还能把俺头砍了啊。”络腮鬍子闷闷应了一句,恋恋不捨地把头扭了回来,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老天爷,咋的就那么不公平呢。 “老李,你说这姑娘那么著急忙慌的,是干啥去?” “这谁知道啊,看她去的那方向,那不是春归楼吗,她总不能去青楼找乐子去吧,哈哈哈哈。” 两名江湖人谈笑著渐渐远去。 那女子稳稳噹噹坐在马背上,一袭红衣微微摇晃,不染尘埃。 终於,枣红大马停在了街面上一座雕樑画栋的高楼前。 这高楼青砖瓦黛,造型典雅又不失矜贵,精致的红灯笼掛在门前,微微在风中摇曳,上层楼阁飞檐翘起,屋顶错落有致。 在二楼栏杆处,还站著几个身姿绰约的姑娘,正娇笑著挥舞著长袖,招揽著街上来往的行人。 朱红大门敞开著,老鴇也带著几位姑娘,笑盈盈地招呼著进门寻欢的客人们。 而大门之上,掛著一副精致匾额,上书著“春归楼”三字。 站在这春归楼门口,隱约还能听到其內姑娘的勾人歌声。 “才过笄年,初綰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隨分相许。算等閒、酬一笑,便千金慵覷。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曲调婉转悠扬,歌姬唱曲更是有几分功底,再加上自己青楼女子身份的共情,竟是把这词中女子的辛酸经歷唱的感人肺腑。 “这便是那位殿下新作的词吧,听说此词名为……迷仙引? 又是一个新创的词牌名,那位可真是大才啊。” 路边有两名青衫书生驻足旁听,今年春闈將至,估计是来进京赶考的。 刚刚说话的那书生又摇了摇头,嘆口气接著道:“只可惜…那位殿下的才华全都用在了这烟之地, 若是……” “噤声!你不要命了?” 其中一名书生话还未说完,便被同行那人给打断了。 那人皱著眉头环顾四周,拉著刚说话的书生低声道:“京城不比江南,说错话传到人耳里,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事你我私下说说就好,在大街上可不能妄议这些事。 要掉脑袋的!” 书生知道自己失言,也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周围。 见旁边有名绝美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睛斜盯著自己,书生连忙有些心虚地拉著同伴匆匆离去了。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看了眼春归楼旁边停放著的那几辆熟悉的华贵马车。 她扯了扯嘴角,翻身下马,走到了大门处。 站在春归楼门口的老鴇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骑马靠在路边的姑娘,心里正琢磨著,却见到这姑娘皱著眉头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得了,来者不善啊。 老鴇看了两眼这姑娘精致的五官,又扫了眼其腰间佩剑,猜测著她的身份。 就算是在这天下首善之都,万国来朝的大寧京城里,这般颯爽美丽的姑娘也不多见。 老鴇皱著眉头思虑著,不由想到了此时正在这楼子顶层听曲儿的那几位年轻贵人们。 莫不是……有什么关係不成? 果然,那姑娘三两步来到她面前,开口道:“我来找人。” 声音清脆如黄鸝鸣叫,动人心弦。 老鴇愣了一下,有些没意料到这位姑娘的单刀直入,如果真的是来找楼子顶层那些贵人的,那这位的身份也必然高到天上去了,怎么能自己骑著马拋头露面就来青楼逮人呢。 仔细打量这姑娘,一身红衣,腰悬长剑,倒像是个江湖侠女,可以自己这眼力,又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无法言语的贵气,没个十年的锦衣玉食可是养不出这股子气质啊。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毕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了,那些官老爷贵少爷夜宿在楼子里被家里逮回去的,也不在少数。 做她们这一行的,不都是得小心奉承著,不能惹事上门嘛。 老鴇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姑娘们都散开,各自去招揽客人,然后赔著笑脸对面前红衣女子道: “我家楼子生意极好,有太多客人了,不知姑娘想要寻哪一位,我好让下边人去通知一声。” 只见红衣女子皱了皱挺翘的鼻子,淡淡道:“带我去找李泽岳。” 第2章 青楼里的二殿下 “李...…” 老鴇张了张嘴巴,准备好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嘴里。 她並非不知那李泽岳是谁,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此时才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 “怎么了?”红衣女子看著支支吾吾的老鴇,微微撇起了秀眉。 “无……无事。只是姑娘,我们楼子里好像没有这位姓李的公子,您要不去別处看看?”老鴇睁著眼睛说瞎话道。 那女子没理会老鴇的忽悠,只是平静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老鴇还没看清楚,红衣女子就已经如层层幻影般从她身旁绕过,眨眼间来到了大门口。 “哎呀,这算什么事嘛。”老鴇没办法,只能苦著脸跟了上去。 那姑娘刚想踏入门內,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了停在门口那几辆马车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有个穿著黑衣的车夫嚇的缩了缩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坐在了驾车的位置,没去做多余的事,心里还念叨著主子您自个自求多福吧。 红衣姑娘冷哼一声,走进门內,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没理会身后一直哀求的老鴇,自顾自穿过嘈杂的大厅,转了两个拐角,终於走上了一道长长的楼梯。 “姑娘啊,您真的走错地方了,要不奴婢派人去其他场子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那位李公子在哪里玩耍?” 老鴇跟著身前那气质冷冽的姑娘走上楼梯,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著。 碰也不能碰,拦也不能拦,只能靠自己这张嘴为楼上那贵人爭取最后一丝机会。 眼看著那姑娘如此轻车熟路地往顶层走,老鴇最终绝望地嘆了口气。 “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嘛。” “还好那位贵人和他的朋友们在楼子里只喜欢点些清倌人,看看舞赏赏曲,要不然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位姑娘上去的。” “能直呼那位贵人大名的年轻姑娘,全京城也没几个,这般年轻,又这么气势汹汹的。 不会…真是那一位吧。” 老鴇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今天好像当真惹下大祸了。 两人很快走上顶楼,宽大屏风遮住了老鴇和红衣姑娘的视线。 春归楼毗邻玉河,周围环境幽静雅致,奢华且不落俗套,深受客人们欢迎。 而春归楼顶楼其本身就是一个雅间,无比宽敞,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帷幔,丝竹声起,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 这是春归楼专门为京城贵人们提供的房间,没有足够的身份,再多的钱也別想踏上通往这一层的台阶。 她们甫一上楼,就听见了几个年轻男人们推杯换盏的吆喝和女人的娇笑声。 红衣姑娘听到这靡靡之声,俏脸一下冷了下来,就要绕过屏风闯进去。 老鴇正犹豫著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二,可其內传出了一阵对话,让那姑娘犹豫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二哥,你是不知道啊,我爹刚给我许了个亲事,说是礼部吴侍郎家的闺女,可把我愁的啊。 那老吴你也见过,脸黑的跟煤炭似的,眼就那么一点点,又细又小,他生的闺女能有多好看了。 更別说我跟那吴家小姐见都没见过,据说是知书达礼,温和持家的性子,可咱心里终究没底不是?” 红衣女子对这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很熟悉,是康王世子李洛在说话。 当朝皇帝有两个亲兄弟,一个是祁王爷,另一个就是康王爷,李洛便是那康王爷的嫡长子。 她倒是在一次诗会上见过那吴家小姐,人长的其实不错,没遗传吴侍郎的黑皮小眼,白白净净的,確实是温柔如水的性格。 “你这小子,吴家是我大寧望族,吴侍郎入朝担任的也是礼部这清贵职务,人家世代诗书传家,你自己多大斤两没有数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把吴小姐娶进家门,回被窝里偷著乐去吧。” 说话的是坐在李洛身旁的月白长袍少年,也是被李洛叫做“二哥”的那个人。 “小弟这不是快要成亲了,心里真就不是个味儿,想著给你们说说嘛,我这才多大,我爹就给我找了个媳妇,若是明年真成亲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李洛那张还算俊俏的脸愁成了苦瓜样,引的在座的几个傢伙们哈哈大笑。 居中而坐的白袍少年伸手拍了下李洛的脑瓜,笑道:“你小子早点成亲也好,赶紧找个人管著你,省的整日就知道在外边廝混。” 李洛顿时不服气了,嚷嚷道:“二哥,你还说我呢,我这好出来玩的性子是你带的,这在外边玩的本事也都是跟你学的,最该被管著的是你吧。 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年纪可是比我大啊,搬出宫来自己都快住了一年了,怎么太后和陛下那边还没什么想法啊, 弟弟还等著喝你跟那位姐姐的喜酒呢。” 李洛衝著“二哥”一阵挤眉弄眼,举起酒杯向周围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直在几人身旁小意服侍著的魁姑娘们笑语嫣嫣,把酒杯斟满。 “说起来那位,我就一肚子气,你们说我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她总共就给了我两天好脸色,她可是我亲姐啊。 我这回京半个月,她现在就看我哪哪不顺眼,动不动就骂我两句,一句话不对付了上去就给我脑袋来上一下,弄的我现在一刻都不愿意在府里待了。 岳哥,算我求你了,你赶快给她领走吧,早点娶回你那王府上,也算是了却弟弟一桩心事,我是真受不了了。” 在白衣少年左手边,坐著一个一身锦袍的男子,唤作赵离,乃是当今定北侯世子。 好像是因为提起姐姐的原因,他此时亦是变得一脸愁色,手里捏著酒杯,对白衣男子说完话,鬱闷地將酒一口闷了下去,隨后靠进了身边姑娘的怀里,享受著软玉的按摩。 席间还有几人,在赵离说完话后,都纷纷大笑起来,起鬨道: “哈哈哈,是啊。二殿下,您和赵家小姐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感情一直那么好,怎么到现在了还一点消息没有啊。” “殿下,你俩这关係在咱京城谁不知道啊,咱上一辈的老傢伙们想给儿孙物色婚配,都得把咱赵家清遥姐跳过去,可是不敢跟陛下抢儿媳妇啊,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泽岳哥,赵伯父常年在定北关戍守国门,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与你关係如此亲近,你要是不把清遥姐娶回家,恐怕世人这滔滔口水都把你淹死咯。 就算淹不死你,你若是负心,清遥姐一剑过来,我看您小命儿也够呛了。” 这位刚说完话,就被身边人给死死捂住了嘴巴。 场上的这几位年轻人无一不是大寧朝的顶级勛贵,他们起完哄,都瞪著俩眼看向了坐在中间苦笑的白衣男子,期待著他的回答。 这个被席中年轻贵人们称作“二殿下”、“泽岳哥”的白衣男子便是红衣姑娘要来找的李泽岳了。 且看这人,不愧是皇家子弟,面容確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洒脱气度。 李泽岳夹著手中酒樽,好像有些醉了,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笑著说道:“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好!” “二哥威武!” “不愧是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打断他们起鬨,举起手中酒杯,道:“不过,不是现在。” 他一口將杯中酒水饮尽,豪迈道: “娶她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要等老子境界比他高,能打得过她,要不然娶回府上之后,她整天欺负我咋办。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那二哥,你若是永远打不过她呢?”李洛笑嘻嘻地插嘴道。 李泽岳转过身面对眾人,大手一挥道:“那我这辈子就不娶了。” “好!” “当真是非清遥姐不可啊。” 席间眾人呵呵笑著,拍手鼓掌继续起鬨。 拍著拍著, 拍著拍著, 声音突然慢慢降了下来, 直至完全消失。 他们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紧盯著刚刚李泽岳的身后。 “怎么,都看著我作甚,都不相信是不是?”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喝了太多酒了,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看向眾人,见他们却还是那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赵离张大嘴巴,眼神震惊,结结巴巴道:“姐、姐?” 李泽岳皱起眉头:“赵离,你小子是不是喝醉了,鬼叫什么呢。” 赵离此时却嚇的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还我鬼叫,先保住你自个小命再说吧。 康王世子李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刚刚穿过屏风,慢悠悠来到雅间內,此时就站在李泽岳身后满脸杀气的赵清遥。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脑袋,埋进了腿里。 “完了。” 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把头低了下来,眼睛死死盯著酒杯,不敢抬头。 在这一刻,他们都回忆起了从小到大被这女魔头支配的恐惧。 “喝醉的到底是谁啊?” 声音婉转清脆,此时却如铁马冰河万物霜冻般寒冷。 “?” 陡然间,李泽岳听见这熟悉的嗓音,浑身激灵了一下,如木偶般缓缓转身。 第3章 爱你一万年 人们常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在很久以前,李泽岳並不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只觉得黄庭坚当真不愧为大文学家,能写下如此意境深远的千古名句。 直到许多年以后的某一个下午, 他率领著数万天府铁骑,站在那座饱经战乱、尸横遍野的定北关前,凝望著艰难站立在那道破败城墙上,被鲜血染透战袍的那道緋红倩影。 他才恍惚记起。似乎就在数年前的某一个春天,同样是窗外春风拂面,桃盛开的时节,就在距定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美好。 那位身著红衣的女子,也是同样以一种极为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李泽岳也忽然记起,同样是在那一天,自己向那位和自己纠缠了二十余年的女子,对著窗外盛大的春风,许下了一生最重的承诺。 …… 李泽岳循声转过头,那张他熟悉的、精致无比的面庞此时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美丽的凤眼中不含任何感情,修长的手指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长剑。 看清来人,李泽岳用力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確定不是喝多酒后出现的幻觉,这才深吸一口凉气。 他终於明白那群傢伙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了。 完蛋了。 一时间,李泽岳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清遥!你怎么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问道。 他们刚才说的话,她全听见了? 老鴇在后面颤颤巍巍地向雅间內的姑娘们摆了摆手,让她们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自己也紧跟著离开了这层楼。 通过刚刚在屏风后听到的对话,此时老鴇终於確定了这红衣姑娘的身份。 她猜的没错,这位,就是那位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爷家的长女,以及…… “李泽岳,你说一个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一边说著,赵清遥一边从腰间把长剑取了下来。 眸子紧紧盯著眼前这个已经相识十数年的男人。 一天打不过我,就一天不娶? 喝点酒就在这吹牛皮?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就那么有恃无恐么? 背著我偷偷跑来青楼喝酒? 还带著我弟弟? “我若是不来,能听到你这慷慨激昂的发言吗?” 李泽岳眼睁睁看著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梅竹马那好看的眼睛里怒火越来越旺,也有些不知所措,忙摆手道: “清遥,你听我解释。” 錚! 一道清亮剑光闪过,赵清遥已是拔剑出鞘。 臥槽!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看著上方被剑光拦腰斩成两半的灯笼,他没想到赵清遥竟然给他来真的。 这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赵清遥冷冷道。 缩在一旁的赵离见事情好像大条了,鼓起勇气伸著头喊了一句:“姐……” “你闭嘴,一点好都不学,还敢跟著他来青楼,一会再收拾你!” 赵离不说话了。 一旁的好兄弟们全都缩在位置上,战战兢兢。 “妈的。” 李泽岳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们。 看清遥如此生气的架势,不让自己受些苦头,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心里这么思考著,他眼睛滴溜溜开始在房间中四处扫视,寻找著脱身的机会。 观察到东边那侧的窗户打开著,李泽岳略一思考,心里有了主意。 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不能当著这几个臭小子的面被揍一顿的,那样丟人可就丟大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李泽岳往后退了两步,著急忙慌道。 赵离老老实实坐在软榻上,看著自家姐姐无动於衷地持剑对准了自家“未来姐夫”,一步步逼近著。 他脑海中已经想像出了李泽岳悽惨的模样, 於是,他有些不忍地…… 睁大了双眼。 生怕漏掉李泽岳挨揍的每一个细节。 可李泽岳接下来的动作,让这位从小饱受姐姐欺凌的侯府世子满头问號。 只见这白袍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不退反进,主动向赵清遥迈了一步。 同时,他的手缓缓伸向红衣女子指著他的那道剑尖。 赵清遥眼神依旧冰冷,目光投向那两只缓缓夹住剑尖的手指,没有动作。 她想看看这傢伙想弄出什么么蛾子。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宽大白袖下的手指夹著剑身,缓缓將其抬起,將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然后一脸无赖地闭上了眼睛。 赵清遥撇起了秀眉,凤眼死死盯著面前的狗东西,不知他又要犯什么神经,冷淡道:“你这是做甚?” 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很生气,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行吗?” “不行。”赵清遥冷冷拒绝道。 “那你杀了我吧。”李泽岳屈指弹了弹剑身,示意她的剑就在自己脖子上。 赵清遥深深吸了口气,手掌紧握著刀柄。 总不能真砍了他吧。 “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曾经有这么一对恋人,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因为一些误会,女主的剑架在了男主的脖子上。” 说著,李泽岳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们的爱恨纠缠比我们多的太多了。” “你要听我给你讲讲吗?” “不用。” 赵清遥没给他表演的机会。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吐出三个字来: “求你了。” “……” 赵清遥哑然无语。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对恋人。 故事的男主是个……是个吊儿郎当的傢伙,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女主结识。 他们在一起经歷了很多的事情,女主是个非常相信命运的姑娘,仅仅因为男主能拔出她的宝剑,她就坚信男主就是自己此生的盖世英雄、如意郎君。 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男主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觉得自己並不喜欢女主,甚至厌烦於她的纠缠。 直到那一天,女主遇到真正无法摆脱的危险,为了拯救她,男主犹豫了很久,还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取拯救女主的力量。” “在他失去生命,换取力量的最后一刻,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讲到这里,李泽岳眼含深情地看向赵清遥的眼睛。 赵清遥表情依旧清冷,甚至有些无动於衷。 故事挺好的,只是从小到大她看多了李泽岳这副戏精模样,早就有了一定的抗性。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把剑,李泽岳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有些紊乱的呼吸。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李泽岳装模作样地又向前靠了两分,脖颈已经贴在了剑刃上,认真嘆息道: “尘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於此。” 赵清遥手中用力,把剑微微向后移了一毫,手中月华乃是人间至宝,削铁如泥。 一不小心別真把他脖子划开了。 李泽岳却目光无比真诚地看著赵清遥,一字一句道: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 赵清遥呼吸一滯。 席间眾人也瞪大了双眼。 李泽岳目不斜视,依旧是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若是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赵清遥猛然抬头,精致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股无法用言语诉说的、从体內涌出的肉麻的感觉,无与伦比的羞耻笼罩了全身。 他、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混蛋,他脑子有问题吗? 在一旁看戏的几人也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这对吗?” 第4章 十八年 大寧人自古以来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是內敛的、含蓄的,更別说在如今这个伦理纲常至上的时代。 此番离经叛道的话语,让在场所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赵清遥嘴唇轻颤,眼睛瞪著面前这人,胸口剧烈起伏著,从心底涌现的羞恼让她一时无所適从。 她知道李泽岳要给她来个大的,但也没想到那么大。 席间眾人死死睁著眼睛,一眨都不带眨一下,紧盯著这紧张的一幕,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清遥失神地站在原地,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著,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识十数年,这傢伙的疯言疯语她並未少听。 但今日这般如此没脸没皮到极致的话还是第一次! 这傢伙总能挑战他生而为人的下限。 看著被他一席话雷的久久无法回神的清遥,李泽岳缓缓吐了口气。 就是现在。 只是一瞬间,李泽岳体內真气迅速升腾,在经脉內流转起来。 夹著剑尖的手指沿著剑身一路前伸,脚尖拧转身形前倾,手掌瞬间抓住了剑柄。 接著,握住剑柄的手掌猛然发力翻转,在赵清遥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將她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 紧接著,李泽岳脚尖再转,提起真气轻点地面,整个人如一条难以捉摸的白蛇,头也不回地直奔东侧那扇打开的窗户。 眨眼间的功夫,堂堂大寧二皇子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在他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赵清遥这才从人无语到极致真想自杀的状態中反应过来,握著剑鞘匆匆跑到窗边。 她看著在繁华长街的屋脊上施展轻功,像只兔子一样忽高忽下的那道白影,紧咬著牙关。 一不小心,还真让他得手了。 赵清遥高高举起手中握著的剑鞘,对准自己预判的那傢伙的下一处落点,奋力掷了出去,心中念道: “狗东西,还想跑?” 红袖飘扬,剑鞘快如离弦之箭。 银白的剑鞘转瞬间变成了一道细长雷光,下一刻就来到了李泽岳的身后。 “臥槽!” 正沾沾自喜著逃过一劫的二殿下只觉得一股猛烈气机从后背直射而来,只来得及匆忙转身,双腿微蹲稳住重心,將夺来的长剑横於胸前。 嘭—— 剑鞘相撞。 眼看著那道白影被剑鞘自不远处屋顶上击落,扬起一阵烟尘,赵清遥这才轻哼一声,晃了晃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依旧有些余怒未平地长长吐了口气。 隨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身来,將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个畏畏缩缩坐在软榻上看了一整场大戏的傢伙们。 “……” 场上一阵寂静过后, 李洛终於把脑袋从腿上抬了起来,轻咳了两声,尷尬道:“那啥,清遥姐,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啊。” 赵清遥没有说话。 李洛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连忙拔腿就跑。 “太tm尷尬了。”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匆匆向那袭红衣行了一礼,然后撤出了房间。 “清遥姐,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赵小姐,在下突然想起家父病重,先回去照顾了。” “赵小姐,再会。” “姐,我先走了昂。” 赵离凑在眾人身后,也跟著喊了一句,这就要躡手躡脚向楼梯走去。 “你给我滚回来!” 赵清遥眼睛圆瞪,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其他几个走在前面的傢伙嚇的脚步一顿,见喊的不是他们,便又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赵离苦著脸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姐姐身边。 “別家勛贵子弟贪图享乐、不思上进也就算了,你呢?你是定北侯的嫡子,是当朝太傅的孙子,你能跟著他们一块不学好吗?” 赵清遥咬牙切齿, 赵离低著头一言不发,偷偷撇了撇嘴。 好不容易从北边来趟京城,放鬆放鬆怎么了。 你还教育上我了,爱你一万年。 想到这里,赵离一个控制不住,又笑了出来。 见弟弟的表情从不在乎到不服气再到忍俊不禁,赵清遥也差不多猜到了这小子在想什么。 顿时气的胸膛一阵起伏,右手再次摸上了腰间,这才想起自己的佩剑月华被那傢伙顺走了。 她左右看了看,没在雅间里发现什么趁手的东西,恨恨地咬了咬嘴唇,道:“先回家,到了家再收拾你。” …… 另一边, 李泽岳狼狈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雪白袍子上的灰尘。 “嘶,真疼啊。” 虽然刚刚自己已经挡住了那一击,却还是被那她巨大的力道给击飞出去,从屋顶上掉了下来。 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 灰尘散去,李泽岳弯腰从地上捡起月华的剑鞘,將剑归入鞘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愧是赵清遥啊。 世间高手分十品,以一为始,以十为终。 赵清遥五岁开始修行,六岁开窍,自此正式进入武者行列,五年內连破三境。 三品到六品,她又是用了五年。 而如今十八岁的赵清遥,已然迈入了八品之境。 天下万般修行路,最终殊途同归,都可用这十品衡量实力强弱。 八品之上的九品之境,却是又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而九品之上的存在,那便已然是玄之又玄,天下顶尖的存在了。 总之,像赵清遥十八岁的八品高手,在天下已然是凤毛麟角的绝世天才。 而李泽岳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 回到自家府邸歇息了一会,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京城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沁凉,大寧二皇子李泽岳坐在自家府邸的屋顶上,抬头看了眼闪烁的星空,微微嘆了口气。 他一直认为自己一个人坐在殿顶吹著晚风,自饮自酌饮上一壶,是非常难得的享受。 风声骤起,衣衫微动。 北边天上好像有颗星星忽闪了几下,又好像完全没有变过,依旧悬於空中,就像以往几千万年前一样,依旧明亮。 “十八年了啊。” 王府硕大恢弘,但唯有寥寥几盏灯笼散发著毫光,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大殿之上,白衣少年斜坐著,手里还握著一个酒葫芦。 李泽岳幽幽嘆了口气,他很喜欢在夜晚时抬头仰望星空,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家乡就在天空中闪烁的某颗星星里。 他那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去的家乡。 十八年前,他还是另一个世界一名年轻的语文老师。 孩子们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他作为班主任,需要时刻监督著他们。 就在那一天,他拖著疲惫的身体带完了晚自习,查完自己班同学们的宿舍,已经十一点钟了。 县城很小,他就职的学校建在城市郊区,每天需要开车走环城路上下班。 像往常一样,他来到停车场,坐在自己的车里点了根烟缓解了一下疲惫,就启动了车子。 夜晚的环城路大货车很多,但没关係,他开车一向很小心。 可那一夜,左转信號灯绿光亮起, 就在他打开转向灯正在转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冲他迎面而来,直接將他的车子撞飞到了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那束耀眼的远光灯和刺耳的鸣笛声是他对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第5章 这个让人无能为力的世界 想到这里,李泽岳苦涩地笑了笑,再次抿了口葫芦里来自西北的特供美酒。 “可谁能想到,老子又重活了一世,还穿越成了皇子呢?” 上一世的他在本省师范大学硕士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小县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干上了能將一辈子看到头的工作。 他本人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志向,父母已经给他开始安排相亲了,只不过也一直没遇到合適的,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 当时二十五岁的李泽岳常常想著,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也挺好,遇到合適的姑娘就结婚,没遇到也没关係,大不了再晚一些。 毕竟是在老家县城,亲戚朋友们都在这里,节奏很慢,消费水平不高,有一份体面而有意义的工作,假期又多。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泽岳经常这样安慰著自己。 可那场突然而来的车祸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 一个生於朱甍碧瓦下,对世间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孩子。 月光下,李泽岳坐在高高的王府宫殿之顶,眺望著这座繁华的京城。 从十三年前他从蜀山醒来的那天,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想活下去,更难。 这是个强者遍布的世界,各种流派五八门,奇异手段数不胜数,世间顶端的强者们,更是有著近能够移山断江的恐怖实力。 儘管他是大寧皇帝的儿子,是大寧的一品亲王,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为齏粉。 唉,难啊。 李泽岳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沉甸甸的,够他再喝上一会。 在原本的世界经歷那场车祸之后,他一直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浮沉著,不知时辰,不知年月,没有意识。 突然某一天,一束光亮出现驱散了无尽的黑暗,他才恢復了意识,看清了如今的这个世界。 只不过,他空有意识,却没有身体的主导权。 他就这样待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幼儿身体里,注视著他的人生,以第一人称视角看著这个同样名为李泽岳的孩童牙牙学语、蹣跚学步。 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异常清醒,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著这个世界。 就像看一场电影,可你不能说话,不能活动,只能在这狭小的躯壳里,悲观地绝望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 他甚至连睡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在原身睡觉的时候,他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李泽岳的精神承受不住整整四年的囚禁,即將彻底错乱的时候。 原身却不知为何,一睡不醒,昏迷了整整一年。 李泽岳也跟著失去了意识。 在他再次醒来后,他就成了这具孩子身体的主人。 原身的灵魂,不见了。 …… 月影孤轮,风倏叶动。 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已然多出了一袭窈窕红衣。 “你怎么来了?”李泽岳挑了挑眉头,有些惊讶。 以她的脾气,他以为这妮子怎么著都得生上两天气呢。 赵清遥精致的鼻子微微煽动了一下,轻哼一声:“自然是来把我的剑要回去。”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把月华从腰间解了下来,放在了两人中间。 “本来想著等过两天你气消的差不多了再去找你,把月华还回去呢。怎么,现在已经不气了?” 李泽岳举起手中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笑眯眯地问道。 赵清遥瞪起凤眼狠狠剜了这傢伙一眼,正色道:“你老实的,有事问你。” “嘿,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咱们现在孤男寡女夜半三更前月下来的重要呢?” 李泽岳依旧嬉皮笑脸,一如既往地用言语挑衅著赵清遥的神经。 赵清遥作势拔剑,李泽岳连忙摆手求饶。 打闹一阵后,赵清遥从那傢伙手中夺过酒葫芦,“咕嚕”往嘴里灌了一口。 两朵红云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白嫩的脸蛋上。 李泽岳看了看自己酒葫芦的瓶口,抿了抿嘴唇,状似无意问道:“赵离什么时候回定北关?” 赵离是定北侯世子,跟隨赵侯爷长居定州,再过些天就是老太傅大寿,他此次回京是来给祖父过寿的。 李泽岳和赵离自幼时相识,虽一人在京城,一人在万里之外的定州,关係却一直不错。 提起赵离,赵清遥便是一肚子火气,冷哼道:“还得再过些时日,京城如此繁华,还有你这么个好哥哥带著他整日沉溺温柔乡,谁还愿意那么快回北边穷乡僻壤里去啊。” 李泽岳厚著脸皮“嘿嘿”笑了一声:“小弟远道而来,做哥哥的不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嘛。” 说完,他又问了句:“赵伯父两年没回京了吧,我还以为此次太傅七十大寿,他会趁著这个机会回京一趟呢。” 赵清遥幽幽嘆了口气:“父亲本来確实打算回来的,可边境那边好像出了些事情,他有些脱不开身。” “怎么回事?” “不知,父亲在信里没有明说。” 李泽岳眉头皱的更紧了。 定北侯府建牙於二十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之后,皇帝御驾亲征於定北关,率百万大军用了一年时间击退了北蛮大军,隨后班师回朝。 其后时任中军主將的赵极立下赫赫之功,受封定州大都督、定北侯,于禁军和各路州军中挑出二十万精锐,加上十万边军,合称定北军,驻守於定北关,三十万铁骑外御强敌,时刻防范北方侵略。 赵侯爷坐镇定州至今已然二十年了,如同大寧的定海神针,维繫著边境的局面。 南北两朝一直相安无事,儘管一些摩擦不断,可较大的衝突却极少发生。 希望这次也只是虚惊一场吧。 月光皎皎,剔透如霜。这对自幼时相识的青梅竹马,坐在这座奢华王府高大的屋顶上,注视著灯火阑珊的京城,一口一口饮著葫芦中的佳酿,聊著閒话。 他们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可以说国事就是他们的家事。那些看似很遥远的家国大事,正被他们长辈的行为影响著, 不知那些不可预测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他们日后又会有著怎样的人生? 第6章 我家隔壁有个寺 月亮依旧散发著银光,赵清遥的酒量很显然不怎么样,半壶酒水下肚,脑袋就已经变得晕晕乎乎了。 街上再次响起了打更人的铜锣声,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赵清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长裙广袖,月华流照之下,不似人间。 李泽岳抬头呆呆看著,有些愣神。 赵清遥秀眉微皱,道:“你看什么?” “我……” 李泽岳刚一开口,就听到府邸西侧的街上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接著是持续的吵闹声传来,似乎在爭执著什么。 声音如此的清晰,就发生在距离王府不远处的地方。 李泽岳也起身立於屋檐,看向爭执声传来的方向。 出事了? “殿下。” 微风忽起。 眨眼间,屋脊上出现了六道漆黑的身影,皆是黑衫黑袍,腰佩长刀。 夜风中,袍子微微起伏。 有一人向前迈出一步,抱拳开口道:“看方位是在大相国寺附近,请殿下在府中稍等,我们前去探查一番。” 李泽岳微微点了点头,他虽然很好奇,但也没必要以身犯险亲自去看那边发生的事情。 他刚想带赵清遥从王府屋顶上跳下去,可扭头一看,那红衣姑娘正一脸跃跃欲试地看著出事的那个方向。 醉醺醺的赵清遥察觉到了李泽岳的目光,挥了挥手道:“走啊,咱们也看看去。” 说完,也不等李泽岳答应,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身子便朝西边飘然而去。 “哎!”李泽岳招了招手,暗骂句这傻妮子。 只能无奈地对黑衣王府侍卫们使了个眼色,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看热闹得保证自己安全才行。 大相国寺与王府相邻,就在同一个坊內,同一条街上。 赵清遥速度並不快,李泽岳很快就来到了她身边。 两人於夜幕中在屋顶上穿梭著,黑衣侍卫们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几人就来到了建筑恢宏的大相国寺。 爭执声音依旧激烈且嘈杂,好像是由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处传来的。 大相国寺歷史传承悠久,自前朝始建,至今已有三百年香火。由於此庙建於京城之內,不自觉便少了几分禪意,经过数次修缮,更显堂皇。 此时深更半夜,寺內一片漆黑,只有其內大雄宝殿广场处亮著灯火。 找到声音的源处,李泽岳等人便从墙上跳了下来,施施然走向寺中。 “已然子时了,这相国寺里能出什么事啊。”赵清遥一手扶著腰间月华,有些疑惑道,她现在依旧处於醉酒状態。 李泽岳耸耸肩,微微嘆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来都来了,不把邻居家的事弄明白,晚上也睡不好觉啊。”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袍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尘,抚了下脑后绑好的长髮,摸了摸自己腰间掛坠,確定自己仪態並无问题后,昂首走在了几人身前。 赵清遥无奈摇了摇头,走在李泽岳落后半步处。 黑衣侍卫们一脸肃然,自然散开,以自家王爷为箭头,呈『人』字状队形慢慢向广场走去。 殿下是个喜欢讲究的,按他老人家的话这叫作“逼格”,他们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还真別说,这样走还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清遥则是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她落后半步,只是因为在人前“正式场合”还是需要给这傢伙面子的。 更何况,离他近些还能招呼著他的安全。 没走多长时间,几人就穿过了两座高大的牌坊,进入了宽阔的殿前广场之中。 李泽岳皱著眉头,看到了正在对峙著的两帮人。 说是两帮,其实並不准確,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的是乌泱泱的一批青衣小僧,手持著棍棒,为首的是五个披著袈裟的和尚,面容慈悲。 站在身披袈裟和尚身后,被青衣小僧们簇拥著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僧人,脸色铁青,眼神中还带著几丝紧张之色。 而面对著眾僧人们的,则是八名一身官服的人,从衣服制式来看,应是刑部的官差。 “慧能方丈,本官已经把话说的很明了了,您的大弟子智明有很大的嫌疑是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在京中的奸细,需要带入我刑部十三衙门审问,如若是冤枉了贵徒,本官明日带人亲自登门道歉。” 刑部官差中为首一名长须男子上前一步,开口道。 李泽岳並不认得说话的长须男子,但从这傢伙说的话来看,应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某一位负责人。 刑部十三衙门是太祖皇帝时期设立的一个特殊组织,掌天下江湖缉查、追捕、审问之事,归属刑部统管。 这些年自当代皇帝设立采律司开始,刑部十三衙门的作用就开始缩小,虽依然占有统管天下江湖之事的名头,可实力早已不如往日。 没办法,采律司是皇帝亲自统管的特殊组织,暗中所能行使的权利比十三衙门更大,精锐实力相较也要更强。 在皇帝的支持下,采律司这些年发展极为迅速,成员遍布天下,堪称无孔不入,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同时也是其手中最利的尖刀。 十三衙门难啊,作为一个强大的暴力机构,一直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的领导者,发展方向也不明確,导致生存空间一度缩小。 因此,在发现大相国寺智明和尚在偷偷给前朝余孽成立的组织太觉教传递消息后,十三衙门主事张旭连夜就从刑部带人赶到了大相国寺,势必要拿下此次功劳,宣告一下他们衙门的存在。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智明自幼跟在贫僧身边修习佛法,勤朴苦修、佛心澄澈,这些年他虽被贫僧委派寺中对外的事务,可绝不会与那太觉教有所联繫,施主应是误会了。” 慧能方丈面容苍老,眼睛微微眯著,似乎是有些睏倦,说话时慢悠悠的,有条不紊,別有一番信服力。 但张旭可不听这老和尚说的话,他只信犯人们在十三衙门詔狱里经过审讯后得出来的结果。 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怀疑,智明和尚负责相国寺的对外事务,常年与太觉教保持联繫,那身为相国寺方丈的慧能就一点没有发现吗? 第7章 官差与和尚 张旭慢慢皱起了眉头,眼神紧紧盯著慧能身后的高大僧人,开口道: “慧能方丈,智明到底是不是太觉教的奸细,由我刑部来下结论,现在您只需要把人交给我,明天就能確认他的身份。 若情况属实,在下也算是为贵寺排除了一个不確定性因素,避免了日后他做出一些事情,为相国寺惹来弥天大祸; 若情况不属实,我们也会把智明安安全全地送回来,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慧能缓缓摇了摇头,嘆了口气。 站在其身旁的另一位披著袈裟的老和尚向前踏出一步,行了个佛礼,道:“各位施主请回吧,智明之事相国寺自会查明,给诸位一个交代。 至於將他交与刑部,贫僧以为不妥,若是此事传將出去,相国寺有僧人入刑部受查,天下百姓悠悠之口难平啊,实在是有损我相国寺清名。” 张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很后悔没能多带点人手来。主要此次是突发行动,没能提前做出充足的准备。 抢是不能硬抢的,若是真打起来事情可就大了,更別说那看似老態龙钟的慧能方丈,其本身就是一位九品观云境的佛门宗师。 “怎么办,莫非真要回到衙门从长计议不成?” 张旭暗暗咬牙,他怕自己这么一回去,相国寺立刻就把那智明藏起来,偌大的京城再去找一个人那可就是大海捞针了。 若是衙门的四大神捕此时有一位留在京內,他们这次行动也不会如此畏手畏脚。 刑部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眼含怒火,为了揪出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在最后的这个关头竟难以为继。 相国寺僧人们面露轻鬆之色,看向刑部眾人眼底还带有几丝嘲弄,相国寺自前朝始建,传承悠久,岂是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刑部小官隨意欺辱的? 就在场面陷入胶著之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凝滯的气氛。 刑部和相国寺的人不由抬头看去,想看清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了这片广场。 张旭转身看向脚步声的来源,原本有些昏暗的眼神突然又亮了起来。 但见来人身形欣长,一袭雪白长袍绣著鎏金云纹,腰缠白玉麒麟带,掛著一枚精致的玉佩,乌黑长髮隨意束起,眉眼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实在是一位翩翩俊公子。 在其身后的姑娘更是夺目,身著朱红色劲装,明眸皓齿,腰配月白长剑,在夜里仍散发著莹光,端得是一位颯爽女子,只是不知为何,那双美丽的凤眼有些呆呆的感觉,似乎是有些……晕乎? 在他们两人身后跟著六个黑衣男子,皆一人一刀,气质凌厉,按著一种奇异的阵型缓缓跟在两人身后,让人不明觉厉。 张旭认出了为首那俊美男子的身份,他曾在某次大典时见过这位跟在陛下身后的公子,洒脱中带著贵气,著实有些辨识性。 如果是这位前来的话,说不定此事还真会有所转机。 心里如此想著,不等那公子走近,他便主动向前走了两步,俯身行礼道:“下官刑部十三衙门张旭,见过殿下。” 殿下? 这突然闯进广场的公子,是位殿下? 闻言,一眾刑部探子和僧人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引的一位皇子亲自过来查看。 刑部官员们连忙跟著一起行礼,僧人们也都打了个佛號。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刑部官员还认识自己,也没有多想,只是扫了刑部眾人一眼,对这叫张旭的男子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那群和尚。 他走到慧能方丈面前,抱拳隨意拱了两下,道:“慧能大师,好久不见。” 慧能老和尚眯著的眼睁大了几分,乾枯的嘴角掛上几分苦涩,对著李泽岳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见过施主。 小寺今夜出了些事情,扰了贵邻休息,还望施主见谅。” 李泽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正好今夜也没多少睡意,就想著过来看看怎么回事,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嘛。” 闻言,大相国寺的青衣僧人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笑意,听方丈和这位殿下对话,他们才知道这位公子竟然是寺庙旁那座豪奢王府的主人,那位传说中的二殿下。 听这位殿下所说,他此次前来应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这下好了,有一位王爷撑腰,看这些刑部的走狗还怎么逞能。 只有慧能方丈和其他两个穿著袈裟的老和尚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身后高大的智明和尚,觉得此事有些麻烦了。 不论这位殿下再如何紈絝,他始终也是皇室子弟,此事牵连到了前朝余孽,他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能隨性行事呢? 事情也確实如此,当李泽岳听到太觉教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他是一定要帮著彻查到底了。 李泽岳也看到了那五官有些粗旷的智明,並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看向那个名叫张旭的长须男子,接著道: “你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閒著没事带人来扰大师们清修。 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我要是听著没道理,明日我就找父皇告你一状,参你滥用职权,不分青红皂白隨意行事,听明白没有!” 听著这话,刑部探子们脸上都掛上了苦色,这殿下分明就是摆明了要帮这群禿驴们了,这下这案子还怎么办嘛。 可张旭这位侵淫官场多年的官员却从这话里品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瞄了眼依旧微笑著的二殿下,又看了眼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位红衣姑娘,那姑娘察觉到了自己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 张旭心里有些明悟了。 虽然他没看明白那看著有些醉醺醺的姑娘想给自己暗示什么,但他心里却品明白了二殿下说这话的意思。 其他人都只是注意殿下那句要参自己滥用职权,可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还是那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明白”,听著没道理就要参自己,可倘若那位殿下听著有道理呢?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自己大胆开口说嘛。 第8章 天下第三! 这般想著,张旭心里有底了,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开口道:“殿下,此事其实极为简单,且容我一步步道来。 下官蒙圣上隆恩,任刑部十三衙门主事,一直在负责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的调查事宜。 经过衙门数月来的调查,终於在京城外二十里处的楠乌驛发现了太觉教的活动踪跡。 於是下官便派手下探子前往楠乌驛附近蹲点,一连六日都没有什么发现,可就在昨日下午,终於发现一个头戴毡帽,將面容遮挡的极为严实的男子进入了驛站。 手下探子觉得此人极为可疑,便悄悄跟著此人进入到驛站一个小院中,看到此人竟与那楠乌驛驛丞暗中会面,並交给那驛丞一件信封。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手下探子赫然发现,这两人就是要找的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 说到这里,有一个青衣小僧忍不住插了一嘴道:“那蒙面人跟我智明师兄又有什么关係,你又怎么確定那就是我智明师兄呢?” 慧能方丈的嘴角不自禁地抽了抽……这痴儿。 李泽岳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说话的那青衣小僧一眼,心想这捧哏怎么跑对面阵营去了。 “问的好。”张旭听见提问,忍不住拍了拍手掌,咧开嘴笑了笑,接著道:“我们衙门能判定智明就是那毡帽蒙面的太觉教奸细,自然是有確凿的证据。 在那蒙面人离开驛站回京后,非常小心地潜入了一个客栈中,手下探子一直跟踪在其身后,由於想確认他的身份和跟脚,一直没有实施抓捕。 直到宵禁之后,蒙面人才从客栈中偷偷出来,仗著其精湛武艺,一直没被巡逻官兵发现,一路潜入到了相国寺里。 我们衙门探子一路跟到了相国寺,才看到那蒙面人撤下偽装,赫然就是此寺的智明和尚!” 相国寺內小僧们一片譁然,他们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威严的智明师叔竟真是那反贼! 智明也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的行动全部都陷入了官府的注视之中。 他暗地里给太觉教传递情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凭藉他七品的实力和大相国寺僧人的身份,一直隱藏到了今天,没想到还是被官府发现。 智明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那道枯瘦的身影,事到如今,也只有身为大相国寺方丈的师父能保住自己了。 李泽岳默默关注著智明和尚的表情,虽然其掩饰的很好,还是被他发现了那转瞬即逝的惊慌与愕然。 “你说的那个楠乌驛驛丞……你们衙门派人去抓他了没有?”李泽岳看向张旭,问道。 张旭连忙拱手答道:“回殿下,下官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已经派人把楠乌驛官员全部带回了衙门,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吏,下官那些手段还没用上呢他们就招了。 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全都是太觉教的外围成员,整个楠乌驛成了他们太觉教在京城外围的据点。 据那驛丞所说,他並不知道与他接头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只负责收集情报並將其传递出去,在整个情报网中属於一个中转的位置。” 如果是驛站的驛丞的话,来做这份工作確实也挺合適。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那蒙面男子给驛丞的信,你们拆开看了没有?” “信?” 张旭愣了一愣,衙门派人去楠乌驛抓人的时候,並没有缴获那件信封,可能是来晚了一步,已经被传递出去了。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猛然间却察觉到了不对,他之所以在这里耗那么长时间,不就是缺少一个確凿的证据吗? 那封信,它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证据。 他此番缺少的就是一个能带走智明且让大相国寺说不出话的说法,並且有二殿下在场,直接排除了大相国寺武力抵抗的可能。 只要能带智明和尚进了刑狱,在他们的上百种手段下,不怕这傢伙不说出真相。 信虽然不能说明什么,可信的內容自己可以隨意编造,想怎么说怎么说。 这般想著,张旭深深看了一眼提出这件事的殿下,后者还在负手抬头,似乎是欣赏著今晚的月亮。 “殿下,下官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內容是最近这两个月来大相国寺烧香祈福的达官贵人们的信息,极其详尽,全部都记录了下来。” 张旭双眼紧紧盯著智明和慧能的方向,面不改色地说道。 內容自然是他胡编乱造的,但那又怎样呢? 果然,听见此话的智明和尚面色大变,叫道:“你胡说八道!” 自己送的那封信里写的分明是约定好向组织交接经费的时间和方式,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香客们的信息了,教里要那东西干什么? 慧能眼皮也跳了两下,他也知道信里真实的內容。 因为那封信,本就是他写的。 寺庙自前朝始建,前朝文皇帝由相王爷登基,为了纪念此事,將寺庙改名为相国寺。 前朝大周崇佛,每一任寺庙方丈皆为皇家供奉,与皇室关係极为密切,相国寺香火也由此鼎盛了二百余年。 三十八年前,大周被如今的大寧朝推翻,相国寺也就失去了那超然的地位,只成了一个普通的京城內的寺庙,香火虽然依旧鼎盛,但地位却远不如从前。 大周虽亡,可在京城城破时跑了个五皇子,二十年来没有音讯,连採律官都一直没能找到他。 可在十年前,一个自称董平的男人横空出世,自称大周正统,只用了两年时间,便迅速建立了如今声名赫大的江湖组织——太觉教。 自从他出现后,朝廷费了巨大的代价,不断地派出高手进行追捕,可全都徒劳无功。 原因只有一个,董平很强大,非常强大。 一年前月旦阁天下武评,这位太觉教教主排在了第三位。 南北三朝,天下第三。 平字,短横上扬,长横舒展。 悬针正居中。 太觉教气候已成,董平立於人间山巔之时,人们才知道, 董平的平,是不平则鸣的平,是万顷平波的平,也是……平定天下的平。 第9章 请殿下赴死 而也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董平出现在了相国寺中,找到了慧能方丈,看著熟悉的眉眼,慧能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三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位大周朝的五皇子,皇室唯一的遗孤。 那一夜,慧能彻夜未眠,想起了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在那皇城雨夜中挥刀自刎的那位好友,那个……被唾骂了那么多年的亡国之君。 第二天醒来,他便答应了董平的请求,暗中帮助太觉教发展,让大相国寺成为太觉教在京城的钉子。 这些年,他不知为太觉教传递了多少消息,暗中送去了多少钱財,心中所求的,估计也只是……想照顾好故人之子吧。 那么多年过去了,虽苦修依旧,可他的无垢佛心早在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已然破碎,修行之事进展无比缓慢,如今依旧停留在九品之初的观云境。 或许,他也本就该和那位好友一起死在那个雨夜吧。 看著饶有兴致盯著自己的那位二殿下,慧能方丈嘆了口气。 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再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有这位殿下在,於情於理,智明都是要交出去的,在刑部十三衙门的残酷审讯手段下,他也肯定忍受不住,会將相国寺的事情全盘托出。 到时候,相国寺……估计就不復存在了吧。 慧能老和尚四周环顾了一圈,看著周围还在忿忿不平,觉得自家寺庙被冤枉的青衣小僧们。 暗中支持太觉教这件事,寺中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其他僧人完全不知情,若是事发之后,也不知道朝廷到时会如何处置那些傻傻什么都不清楚的僧人们。 思虑一阵过后,慧能本就乾枯的脸上更添苦色,看著一旁的年轻殿下,准备开口。 可这时,寺中的戒律僧人慧文和尚却抢先打了个佛號,上前走了两步,道:“殿下,不知可听贫僧一言。” “嗯?”李泽岳把目光从慧能转到慧文身上,他並不认识这位相国寺戒律僧,但看这和尚一身袈裟,面容严肃的样子,想必也是寺內一位有身份的人物。 於是,他便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说说吧,我看看此事是否还有什么隱情。” 慧能方丈欲言又止,暗通太觉教之事戒律僧慧文也是知晓的,他与自己虽不是同门师徒,但在数十年前便已入了相国寺潜修,早已有了一定的信任。 只是不知,他此时又想说些什么,让相国寺摆脱此时的危局呢? 戒律僧慧文面对李泽岳的目光,毫不躲闪,开口道:“殿下,那施主所说的智明之事,皆是他的一面之词。 他前来抓人,一没有拘捕令,二没有任何能拿出来的证据,皆靠嘴上功夫,说要把人带走就要把人带走,实是不妥啊。” 见李泽岳闭嘴不言,没有任何表示,慧文和尚又状似有些急切地靠近了两步,接著道:“殿下,我相国寺一向乐善好施,劝人向善,潜心修佛,这百年清誉,实是不能毁在这件凭空诬陷之事上啊。” 慧能方丈不禁嘆了口气,如果慧文要说的只有这些的话,那智明还是无法保住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並不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如来法的僧人,他也恰好知道,自己这位邻居当年封王时,陛下赐给他的王號是……蜀王。 而太觉教的总舵,就在蜀地。 整个蜀地里里外外被太觉教渗透地无比严重,甚至连採律官在暗中的工作都进行的无比艰难,十三衙门在蜀地的分舵更是空有其表。 那么好,你在我的封地上迎风作浪呼风唤雨,当你大名鼎鼎的太觉教主,那我呢? 到底你是蜀王还是我是蜀王? 皇位继承这方面暂且不谈,將来就不就藩这件事也先放在一边。单论你在我名义上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我就必然容不得你。 因此,这位二殿下与太觉教主,那位前朝的五皇子,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想必但凡有一点能削弱太觉教的机会,这位殿下都不会放过吧。 果然,李泽岳並未因慧文和尚的话有所动容,只是皱起眉头状似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刑部十三衙门办案確实不需要拘捕令,这是先皇立下的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要我说,那智明就跟著刑部走一趟吧,此事是真是假,一审不就知道了吗,也好还你们相国寺一个清白。” 无奈,戒律僧慧文和尚嘆了口气,道:“殿下,贫僧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能妥善处理此事。” 说著,慧文和尚径直向李泽岳走去,似是要与他耳语一番。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赵清遥縴手不自觉搭在了月华上,王府侍卫们也纷纷按住了刀柄。 对他们来说,什么前朝余孽、什么太觉教主,都没有李泽岳的一根寒毛重要。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他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顾忌著相国寺狗急跳墙,他早就直接下令强行逮捕那智明和尚了。 待会就算相国寺乖乖交人,他也打算让张旭去叫来金吾卫把这寺庙给围了,一个人都不能跑,他可不相信太觉教在相国寺的奸细只有智明一个人。 看这慧文和尚鬼鬼祟祟一步步靠过来的样子,一看就没憋好屁,他倒要看看这傢伙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慧文和尚在一眾黑衣侍卫虎视眈眈下,来到了李泽岳身边,微笑著道:“殿下,能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 广场上眾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位高僧有什么主意,能处理这胶著了近一个时辰的案子。 高大的智明和尚眼含期待,他可不想被当成牺牲品扔给刑部,去经受那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慄的折磨。 慧能方丈面露疑惑,这慧文平日少言寡语,怎么到此时说话却又如此积极。 张旭和一眾刑部官员紧皱著眉头,眼看就要把那太觉教奸细抓进十三衙门大牢,可別再出什么么蛾子。 广场上此时一片寂静,只听得慧文和尚的言语缓缓迴荡在眾人耳边。 “那便是……请殿下,赴死!” 第10章 饕餮! 话音落,赵清遥只见得那身材壮硕的慧文和尚身周金光大盛,犹如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原本平和的表情骤然凶狠无比,与之前判若两人,如怒目金刚降世。 他放在腰间的手掌不知何时举到胸口,五指蜷曲成爪状,身形前扑,迅猛如虎,直击李泽岳心口。 似龙似象,刚猛无双。 赵清遥大惊失色,彻底没了醉意。 他不要命了吗? 袭杀当朝二皇子,图什么? 可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一直搭在月华上的手瞬间拔剑出鞘,银辉如匹,刺向慧文的手腕。 拱卫在侧的黑衣侍卫们也纷纷抽出腰间横刀,斩向了那位忽然动手的相国寺戒律僧人。 一时间,刀光大作,惊呆了那群旁观著还未明白髮生了什么的相国寺僧人们。 慧能方丈倒是看清楚了,也正是因为看的清清楚楚,他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向沉稳严肃的慧文,这个执掌寺中戒律的慧文,竟然要杀李泽岳? 他莫非不知做这件事的后果吗? 无论他有没有得手,刺杀皇子这件事,足以让相国寺上下近百个和尚全部人头落地。 这对解决相国寺面对的问题有什么帮助吗? 杀了这位皇子,朝廷就不会押走智明,不去追问太觉教之事了? 那確实,皇子都杀了,是不是太觉教奸细倒也不重要了,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慧能方丈没有动作,就这般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他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后续的发展了。 那姑娘的剑当真是快啊,看此剑法,如月似云,清辉盈盈,应是那如云观云心真人的传承。 可惜慧文和二殿下的距离实在是太近,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援了。 二殿下会被慧文一爪震碎心脉,然后慧文先是被那姑娘的剑刺入手腕,接著再被王府侍卫们乱刀砍死,大概就是这么个发展吧。 慧能方丈已经不忍去看,他现在非常后悔,刚才就不应该放任慧文去交涉,迎来这么个结果。 刑部十三衙门的张旭在慧文和尚出手后的第一时间就飞身而起,挥刀直斩和尚脖颈。 可他们距离实在是太远,眼看著那和尚爪子就要按到殿下心口了,他还在空中赶来的路上。 他,张旭,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好好出来办个案,竟然还直接影响到了一位皇子的生死存亡,若是二殿下在这里被刺杀而死,那他这条狗命估计也到此为止了吧。 如今的这位陛下,可当真不是个仁君啊。 他多么希望此时画面定格在这里,多么希望自己的速度的速度再快一点,能一刀砍下这狗和尚的头颅,救下二殿下。 可惜,他的轻功还是不够快,那红衣姑娘的剑也不够快,黑衣侍卫们的刀更不够快。 殿下脚步向后撤了一步,还举起了右拳,挥了出去。 这是要反击吗? 来不及了啊殿下。 张旭悲哀地看著慧文和尚的手掌,坚定地按在了二殿下的胸膛上。 也就是在这一时刻, 张旭似乎看到自家殿下的嘴动了动,似乎是在呼唤一个有些晦涩的名字。 “饕餮!” “小子,这禿驴的灵魂估计不会太好吃啊。” 在所有人或惊诧、或恐慌、或愤怒、或哀痛的目光中, 李泽岳浑身被一轮诡异的红芒包裹,挥出的右拳笼罩上了一头长相妖异的凶兽虚影。 在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一道直抵灵魂深处的吼声。 仿佛在这百年寺庙內,真的出现了一头来自远古时期的霸主巨兽,向他们宣告著自己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那头惊悚的凶兽虚影在李泽岳身上缠绕著,张开血盆大口,鬚髮皆张,隨著李泽岳挥出的右拳,恶狠狠地向面前那怒目金刚直扑而去。 “轰——” 地面崩碎,血雾绽开。 相国寺青石板断断碎裂,不断崩飞,巨大的碰撞声响起,激盪著在场人们的耳朵。 慧能方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战斗发生的地方。 他预料的场景並未发生。 一道人影半跪著倒滑出近十米,双脚已经踩进了青石板中,在地面上犁出了长长深陷的痕跡。 另一个人还佇立在原地,只不过只剩下了躯干,脑袋已经变成了瀰漫在空中的那片血雾。 下一秒,迟来的刀剑才降临在了那道佇立著的身影上,將其斩成了数段。 “一股子佛家的臭味,这禿头的灵魂是真难吃。”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李泽岳耳边响起,他的胸前吊坠一闪,便再度陷入了沉寂。 “李泽岳!” 急切的声音响起,红衣女子来不及收剑入鞘,匆忙跑到半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旁边,搀扶住了他。 “咳咳,我没事。” 李泽岳被赵清遥缓慢搀扶而起,一手搭在身边青梅竹马身上,用另一只手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 “佛门龙象手,挨一下果真不好受啊。” 李泽岳深深喘著粗气,慧文和尚那一下来得太过猛烈,直取自己心脉,他表面看似並无大碍,身体內部经脉应该也受了一定的损伤。 但没事,这些都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內。 这时,黑衣侍卫们也都连忙来到了自家殿下身边,將其拱卫起来,阴冷的眸子死死盯著那群满脸无措的相国寺僧人们。 张旭此时也已然施展轻功赶来了李泽岳身侧,刑部十三衙门官员们也匆匆跑来,在黑衣侍卫们外围又形成了一道防线。 看著內外两层的防线和如临大敌单手紧紧持剑的赵清遥, 李泽岳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心里吐槽道:“这皇子,是真不好当啊。” “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慧能方丈眨了两下眼睛,脑海中还回想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袭白袍文文弱弱的殿下,一拳把慧文的头……捶爆了? 张旭也有些不可置信,他在刚刚那千钧一髮的一刻,真以为自己的小命要隨著二殿下一起烟消云散了。 可谁又能想到,传闻中一向醉心风月的殿下,怎会如此之生猛? “清遥,放执金令吧。” 李泽岳举起没被赵清遥搀扶住的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本想缓解一下她紧绷的情绪。 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刚刚用这只手捶那和尚的脑袋了,此时又沾了赵清遥一手的鲜红。 赵清遥此时却没顾及那么多,她听到李泽岳给她说的话,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圆柱型的黑色小管,尾部还带有一个细小的绳子。 她小心將李泽岳交给了身旁一位侍卫搀扶,自己单手將黑色小管高高举起,对准天空,另一只手拉动了底部的绳子。 第11章 金吾卫 “咻——” 一道金色烟自夜幕中绽开,美丽而又带著莫测的神秘,不知惊扰了多少此时还未入眠的京城人们。 “这就是执金令啊。” 张旭抬头看著天空中那道还未彻底消散的璀璨烟,喃喃道。 他作为十三衙门主事,自是知道执金令的存在。 顾名思义,执金令是当今皇帝陛下將其作为一种为了应对特殊情况,而赏赐给皇亲贵戚们的一种道具。 其作用是紧急召集京中巡逻的金吾卫,令其来护卫自身的安全,非紧急情况不可使用。 此令一放,不只金吾卫,在暗处的采律官们也都会紧急前往,保护令火使用者。 此令的出现,主要是因为当今皇室血脉实在是有些稀少,陛下只有四子一女,京中的康王殿下也只一子一女,人丁太过稀薄。 而这天下,个体力量又太过强大,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皇帝便一人赐了一枚执金令,让他们在紧急情况下使用。 而赵清遥作为战功赫赫的定北侯的长女,也被陛下赐予了一枚执金令,这亦是天大的殊荣。 毕竟,在此之前只有身上流著皇家血脉的寥寥几位,才能有这待遇。 传言早年间,太后和陛下原本想特封赵家小姐为郡主,闹的沸沸扬扬,不知为何此事又突然作罢了。 张旭偷摸著看了一眼放完执金令后,又亲自搀扶起李泽岳的赵清遥,不禁抽了抽鼻子。 算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执金令在天空中渐渐淡去,广场中瀰漫著一种诡异的寂静。 相国寺的小僧们惴惴不安著,他们自是不懂天上放的烟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却是亲眼看见了寺里的慧文大师刺杀二皇子殿下。 至於公然刺杀当朝皇子有什么后果,他们是出家了,不是傻了,都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即將万劫不復。 慧能方丈面色枯槁,他已是知晓,相国寺的命运在今晚,就要迎来终结了。 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趁他病要他命,袭杀二殿下? 没看见刑部十三衙门和王府护卫都在那將其死死包围护卫著吗,他是九品观云,不是升日或破晓,如何能在层层护卫中强行袭杀? 趁现在逃跑? 执金令一放,金吾卫和采律官马上到来,他能跑哪去? 面对其他僧人朝他头来探寻的目光,慧能慢慢摇了摇头,嘆了口气。 寂静的气氛並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 慧能方丈眼睁睁看著近百个身披暗金甲冑,腰悬弯刀,背负长弓的甲士自前殿乌泱泱涌入广场,带著一股浓厚肃杀气息,扫视著广场上的眾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金吾卫。 禁军中最为强悍的一支部队,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支部队听从陛下的命令,南征北战,无论是单兵对敌,亦或是群体作战,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也是京中,唯一能与赵家定北军相提並论的一支部队。 平日中,金吾卫驻扎於京內镇武门处,只负责平日京中日夜巡逻事宜以及宫城的护卫工作,若说采律官是当今皇帝最锋利的宝剑,那么金吾卫便是他征战天下的长矛。 广场上,为首一名甲士扶剑而出。 但见这名甲士,身高八尺,全披具甲,凤翅兜鏊,腰佩长剑,背负阔刀,英武不凡,锐利的眼神在宽阔的广场上观察著。 一群瑟瑟发抖的和尚,破碎的青砖,没有头颅的烂肉……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位在层层保护中,被一位红衣姑娘搀扶著的俊朗男子。 “赵侯爷家的小姐和……二殿下?” 金吾卫作为皇帝的亲卫军,自是经常见到这几位皇子公主的,平日出行时,也由他们先驱后殿,护卫其安全。 可眼前的二殿下与以往的丰神俊朗相比,差別实在是有些巨大。 扎起的髮髻散乱著,面色苍白,雪白的长袍染上了一层灰尘,胸口处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贴身穿著的……金丝软甲? 为首甲士没有再多做观察,確定两人並没有生命危险后,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便走向了被眾人保护著的李泽岳。 刑部官员们见金吾卫终於赶来,心里不禁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鬆懈下来。 有近百名的金吾卫护卫,就算是九品升日境的高手突然出现,也难以再伤害到李泽岳分毫。 张旭见一年轻將军向这边走来,连忙示意手下们让开一条道路,足够其走到二殿下身前。 “末將吴魏,参见殿下。” 吴魏大步走到李泽岳身前,拱手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看了眼仪表堂堂的年轻將军,搭在赵清遥身上的胳膊不由得紧了紧,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道: “吴將军不必多礼,我听说过你,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將,战功彪炳,父皇对你甚是重视,倚为我大寧保土开边的未来。” 吴魏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的荒唐殿下竟然认得自己,连忙道:“末將做的一切皆为职责所在,当不得陛下如此重视,魏实在惭愧。” 李泽岳咧起嘴角笑了两声,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在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年轻將领,端的是一副猛將的模样。 他这一笑不要紧,却直接扯动了受伤的肺经,又止不住地咳了两下。 赵清遥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李泽岳的嘴角,又握住他的手,渡给他自身修行的纯正道家真气,抚平其被牵扯的肺经。 吴魏看著这一幕,紧紧皱起了眉头,又举起右手打了个手势。 他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到底了发生什么,都一定和这群和尚有关係。 所以,先控制住他们准没错。 在原处等待的金吾卫得到命令,分出十数人跳上墙头,从背后解下长弓,作警戒状態,其余人迅速变换阵型,拔刀出鞘,围住了不知所措的相国寺等人。 李泽岳的被扯动的肺经终於平復下来,稍微缓了缓,看著紧皱眉头的吴魏和张旭,有气无力地说道: “吴將军,今日之事,实在是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与你说不清楚。 我怀疑这相国寺中有眾多太觉教的奸细,甚至这整个寺庙都是太觉教的据点,此事还需要慢慢审查。 我所受之伤,也是被这寺中一个和尚突然袭击所得,此人疑点甚大,可惜已然毙命,无法审问。 金吾卫负责京中巡查警戒事务,正好,你们先协助刑部十三衙门,把这群和尚全都押入詔狱,具体事由明日再由陛下定夺。 张旭,给我好好地审,等我伤养好了,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第12章 今晚別回家了 “末將领命。” “卑职明白了。” 吴魏和张旭先后抱拳领命,然后转身去安排了。 年轻的金吾卫郎將吴魏对於这里发生的事情还不是很了解,但他已经从李泽岳口中听懂了大概意思,让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 张旭则在一旁给吴魏详细讲解著今晚的来龙去脉,让他能在事情结束后向上级匯报。 李泽岳看著两人有条不紊地下达著命令,鬆了口气,虚弱地拍了拍赵清遥的胳膊,示意自己並无大碍,不必再继续往他身上继续渡送真气。 赵清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李泽岳,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歇著?” “不急,先等这边处理完再说。” 说著,相国寺眾僧那边就出现了一股骚动,那些小僧们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被得到命令的金吾卫们一个个直接押卸起来,推著就往寺外走。 慧能方丈等心知肚明的大和尚们也並未反抗,看著金吾卫们明晃晃的弯刀,知晓反抗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们可以选择逃跑,施展轻功逃跑的话確实也有一线生机,但更大的可能却是,被墙上警戒著的弓弩手们射成筛子。 若是慧能方丈这种九品观云境强者不惜一切代价选择逃跑的话,在场这些金吾卫可能还真不一定能拦不住他,但他又能跑哪里去呢? 金吾卫若是烟火令一上空,城门司立刻警戒,直接杜绝他跑出城的可能,在阴影中无处不在的采律官们,也立刻展开行动,他又能藏到几时呢? 更何况,他也不想逃了。 相国寺就是他的家,他是个孤儿,自记事起他就住在这寺里。 念经、吃斋、修行。 从小沙弥变成了方丈,从孩童变成了老头。 让他离开相国寺,从此去浪跡天涯?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迈出寺庙大门的前一刻,慧能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雄宝殿。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看著金吾卫们押著相国寺僧人们渐渐远去,李泽岳才慢慢把皱著的眉头舒展开来。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变得安静无比,只剩下了李泽岳一行人。 张旭刚刚匆忙给李泽岳拱手一礼,便带著十三衙门探子们离开了,他们还需要带著金吾卫去十三衙门詔狱。 “我们也走吧。”李泽岳微笑著看了眼依旧簇拥著自己的侍卫们,自嘲道:“唉,来看个热闹啥好处没捞到,还弄了一身伤。这下好了,回家可有的躺咯。” 赵清遥咬了咬嘴唇,她突然想起来是自己喝多了酒,非得来这边看看的。 这般想著,她突然感到自己搀扶著李泽岳的那半边身子一沉,扭头看去,发现这傢伙竟然半瘫到了自己身上。 “不行,受伤太严重了,走不了路了,快扶著我。” 李泽岳眨巴著眼睛,看著与自己对视的赵清遥道。 赵清遥嘆了口气,原本一只手搀扶著他的胳膊,又从他背后环绕过去,架到了他另一个腋下。 从两人后面看去,就像是赵清遥抱住了李泽岳一般。 李泽岳则趁势把靠在赵清遥那一侧的胳膊伸到了她的腰间,悄悄扶住了姑娘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陡然一紧,好看的凤眼恶狠狠地盯著李泽岳。 李泽岳则像是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靠在赵清遥身上,向寺庙大门走去。 “这混蛋……” 赵清遥气得咬牙切齿,她毕竟理亏,若不是她非要来凑这个热闹,李泽岳也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势。 月光下,两人带著身后的侍卫们一瘸一拐地越过了大雄宝殿,穿过了高大的牌坊,来到了寺庙门口。 却见到相国寺层层台阶下,竟有数十名整肃的金吾卫佇立在原地,静静等候著。 见李泽岳一行人走出,金吾卫一人走出队列,道:“殿下,吴將军让我等在此迎您,护送您和赵小姐安全回到府中。”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吴魏竟还如此细心,明明今夜危险已然解除了,还专门派人保护自己。 既然人家如此安排了,李泽岳便欣然纳之。 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龙种、大寧二皇子、未就藩的蜀王爷,禁军护送一程,用得著大惊小怪吗? 习惯了。 “有劳了。”李泽岳点头道。 那金吾卫默默行了个军礼。 因此,深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对好似互相搀扶的男女走在寂静的街头,后方紧跟著的是几名一袭黑衣的侍卫,再后面,是三十名身金甲弯刀的將士,亦步亦趋。 在他们更不见的地方,更是有无数采律司暗子潜伏护卫著。 虽说是王府和相国寺相邻,可这两者皆是占地极广,从相国寺大门走到王府大门,还得走上一段不短的路。 远没有在屋檐上高来高去来的方便。 一阵沉默后,李泽岳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你……今天还回去吗,已经那么晚了,要不然直接在府上歇息了吧。” “?” 儘管两人相识了那么多年,赵清遥有时还是会被这人无与伦比的厚脸皮给惊到。 “你不是说我爹好久未曾回京了吗? 若是我今日在你府上住下了,不出半个月,你应该就能看到我爹拿著他的大戟站在你面前了。” 想起赵侯爷那天下第一猛將的称號,李泽岳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他嘴上却依旧不服气地嚷嚷道: “这咋了,我不放心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自己回家,让你在我家里住,合情合理,就算赵叔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唉。”赵清遥嘆了口气,无奈道:“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你府上有多少人吗,下人们若是管不住嘴……你真想让全京城人都嚼我舌根子?” “嚼唄,反正这都早晚的事……”李泽岳小声嘟囔道。 赵清遥秀眉竖起,架住他身子的胳膊力道骤然一松。 李泽岳突然间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赵清遥重又扶住了他。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李泽岳老实了,不再挑拨身旁姑娘敏感的神经。 沉默再次降临,两人虽是青梅竹马,除小时候外却再也没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双方都难免有些侷促。 第13章 九品三境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次却是赵清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你…是不是突破九品了。” 九品,世间武者通天路前的最后一步,分为观云、升日、破晓三境。 初入九品,便是观云境,已然位於山巔的武者登高望远,观万千云霞,寻自身之道。 入了此境,已然真正踏出了一条属於自身的修行道路,已入世间一流高手之列。 但大部分的九品武者,也都是停滯在此境。 天赋、根骨、努力、伤病……这种种因素影响著一个武者的前进之路,也是制约他们能否观云成功,开始升日的重要因素。 升日之后便是破晓境,堪称半只脚踏入天人之境的境界,但想再迈半只脚,却是许多高手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总之,到了九品之后,每再晋升一步,难如登天。 无论他究竟能在九品走到什么境界,谁都不能否认的是,一名观云境武者本身的强大。 赵清遥眼前又闪过了刚刚那慧文和尚突然出手袭击李泽岳的一幕。 和尚在出手的那一刻,浑身金光熠熠,宛若佛陀降世,修炼的应是罗汉之体。 而他用出的那招龙象手,被称为佛门至刚至强的掌法,传闻若是修行至极致,徒手便可开山断岳。 无论是罗汉之体修炼之法,还是佛门龙象手,皆为天下极为高深的武功,那慧文和尚虽未將其两者修行到登堂入室的阶段,但威力已然不俗。 在那和尚突然发难的那一刻,赵清遥分明感受到了他那刚猛无匹的威势。 九品,那绝对是九品的力量。 就在这京城普普通通的一个寺庙里,竟然出现了九品观云境的高手。 赵清遥低头看了李泽岳胸口处衣衫破碎后露出的金丝软甲,其上完好无损,光滑的表面上呈黯淡金色,如同亘古不变一般。 能在受到九品观云境的武僧施展绝学倾力一击后,依然能一拳捶爆罗汉之体的脑袋,除了李泽岳也同样已经晋升九品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別的可能了。 看著赵清遥那双眼睛紧盯著自己,李泽岳微微沉默后,强撑著点了点头。 “还是没能瞒住你。刚刚侥倖突破,还没几天。 九品的根基还没打结实,要不然也不会受这伤。” 赵清遥眼神凝滯住了,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正听到他承认,还是止不住的愕然。 十八岁的九品。 京城人口中只知吟诗作乐的风流皇子? 赵清遥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无比,嘆声道:“其实今天下午在春归楼你从我手中夺月华之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儘管你说出那般无赖的话,我也不至於心神如此恍惚,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你当时夺剑的速度太快,已经快到有些不属於八品的程度。在我想要做出动作的时候,剑已经到了你的手中。” “这样啊。”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敷衍道。 他没去解释什么,赵清遥此时被自己那一拳嚇的不轻,已经有些迪化了。 “那当时我都被你扔的剑鞘从屋顶上砸下去了,这演的不像吗?” “那一段倒是挺像的,要么说我其实並不確定你有没有晋升啊。直到晚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才確定,你绝对已经九品了。”赵清遥恨恨说道。 话一说到这,她又想起来今天下午在春归楼发生的事了。 以及,身边这狗东西在那里说过的话。 “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爱你一万年。” 如今,她是八品,而他已然开始观云了。 “……” 这般想著想著,赵清遥突然清醒过来, “想这狗东西说的话干什么,你还真迫不及待想嫁给他不成?” 赵清遥的俏脸迅速变换著顏色,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还好此时夜深,没人注意到小姑娘面色的变化。 李泽岳同样没注意,因为他的王府终於到了。 早就有侍卫提前返回王府,让下人们做好接应受伤主子的准备。 “殿下,殿下啊!” 刚刚看到自家王府那豪奢的大门,李泽岳就听到一阵怪嚎由远及近,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傢伙迈著大步地向这边赶来。 这来人身材中等,乍一看还有些壮硕。向他模样看去,面色黢黑,不止是脸部,身上的顏色都比寻常人要更深一度。 此时,来人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匆匆跑到李泽岳跟前,焦急道: “殿下,您情况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啊。府上已经去请太医了,估摸著马上就到。 您说我就这一次没跟著出去,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呢。 都怪我,没事餵什么马啊,害得殿下受那么重的伤。殿下,我这就去自领二十棍,给自己长长记性。” 李泽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著眼前这人的表演,没有说话。 来人浮夸的表情僵在了原地,心里直打嘀咕。 赵清遥有些没憋住,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她认识这人,是李泽岳的马夫,她不清楚他的名字具体为何,只知道李泽岳平日里一贯叫他黑子,就是今天在春归楼下她瞪的那人。 同时,这黑子也是李泽岳的……侍卫首领,李泽岳生命安全的直接负责人。 看样子,这傢伙也知道此次失职失大了,心里正害怕著呢。 李泽岳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哦,那你现在就领吧。就在这,让金吾卫动手,我亲自看著二十棍打完。” 来人黢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哀求道: “別啊殿下,这那么多人看著呢。我先把您安顿好,府上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没处理呢,要是这会领了棍子,趴地上起不来咋办。 等一会、等一会事都处理完了,我绝对把这二十棍领的结结实实的,行不行?”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向自己王府走去。 黑子鬆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隨后,他脸上又堆上了笑脸,从怀里掏出了个沉甸甸的黑色布袋,向跟在主子身后的金吾卫们走去。 “来,拿著,今天晚上麻烦各位兄弟了,保护我家殿下的安全。 今天可是多亏兄弟们了,这是我们王府的心意,收下吧。” 第14章 恼怒的清遥 黑子走到为首一人面前,笑嘻嘻地把袋子向那人塞去。 为首那將士嚇了一跳,连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职责所在,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笑话,给他天大的胆子,敢收二殿下的钱。 “哎,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我都听说了,今夜可真是凶险啊,要不是你们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若是我家王爷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麻烦了。 这里面也没多少,也就请兄弟们喝顿酒听个曲的,也是我们王府的谢意,拿著吧。” 金吾卫那人一再推辞,可还是抵不住黑子口齿伶俐,那黑袋硬生生被塞进了怀里。 另一边,赵清遥搀扶著李泽岳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您慢著点,慢慢来。” “太医马上就过来了,是小五赶著马车去叫的,您知道他性子急,绑也得把太医绑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殿下,谁把你伤的那么重啊?” 刚到门口,一群丫鬟和下人们一下涌了过来,吱吱呀呀地一阵乱叫。 他们得到消息后,都直接来到正门口,翘首等待著自家王爷,忧心著他的伤势。 李泽岳太阳穴跳了两下,他们太能吵闹了。 侍卫僕从们还好,一个个只是用担忧地眼神看著自己,没怎么说话。 而这些丫鬟们,直接无意识地从赵清遥身边把李泽岳夺了过去,將其围了起来,还一个劲地嚷嚷个不停,生怕李泽岳有什么三长两短,大有上下其手的架势。 看著李泽岳身边这群鶯鶯燕燕们,赵清遥的眉毛止不住地挑了起来。 头疼的受不了的李泽岳摆了摆手,皱著眉头凶巴巴道:“我现在受伤了,想休息,明白吗?” 丫鬟们这才停止了她们没完没了地询问。 这些小姑娘的来歷很复杂,她们有一部分是皇后娘娘生前宫里的自己人,跟脚乾净,让她们照顾自己他也放心。 另一部分,则是太后娘娘派人挑选的手脚伶俐的姑娘,她们大多是宫里的老人,有分寸,懂规矩。 说是宫里的老人,其实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只不过进宫进的早而已。 这些丫鬟们全部都是宫女出身,可以说,她们无论是相貌、礼仪、规矩、能力,样样都足够出色。 一力將他养大的“母妃”雁贵妃还怕人少照顾不好他,还要往他府上继续送几个懂事的丫鬟,被他直接拒绝了。 笑话,我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十八岁少年,府上要那么多丫鬟做什么? 其实,这些丫鬟们刚来府上时都是极有规矩的,把宫里谨言慎行的那一套都搬到了王府里来,生怕办错事、说错话。 李泽岳是受不了府上那么沉闷的,下人们恨不得走路都低著头,一个家里死气沉沉。 渐渐的,时间一久,这些丫鬟们发现殿下性子隨和,也没立那么多规矩,府上又没有女主人管著她们,小姑娘们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一个个都恢復了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性子。 於是,这才有了如今让李泽岳头疼的一幕。 这时,黑子处理好了金吾卫那边的事情,走了过来。 他看著被一群姑娘们包围著的自家殿下,又看了眼站在一边,脸色有些不对的赵清遥,心道一声坏了,连忙走上前去。 “殿下,时候不早了。 您看看, 赵小姐是直接在府上休息,还是小的送赵小姐回去?” 此言一出,府上的丫鬟们才幡然惊醒,看向束手站在一旁的赵家小姐。 她们刚刚有些太过担心殿下的伤势,一个没注意,竟然把很可能是未来女主人的赵家小姐给挤到了一边,让人家在那里站著? 想到这里,她们一个个都老实了,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李泽岳身后,下頜微收,双手交叠垂於腹前。 一个个低眉顺眼,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的样子。 只有一位面容纯净的丫鬟依旧站在原地,搀扶著李泽岳。 她原本是皇后那长春宫的宫女,后来跟著李泽岳搬到了雁贵妃的月满宫,如今又来到了王府,那么多年一直负责照顾李泽岳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 这姑娘叫晓儿,赵清遥认识她。 “清遥自是要回太傅府上的。”李泽岳回答道。 “好的,那赵小姐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马车,送您回府。”黑子连忙说道。 赵清遥却是冷哼一声:“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比坐马车要快些。” “那……那我派人送您,天色太晚了您自己回去也不安全不是?” 这时,依旧站在原地尚未离去的金吾卫中,刚刚收了黑子一袋金叶子的伍长突然向前两步,开口道: “无妨,我们送赵小姐回府吧,这也是我们职责所在,定会安全把赵小姐送到家中。” “可以,我们走吧。” 赵清遥微微頷首,看都没看李泽岳一眼,没等黑子再开口,扭头直接走到街上去了。 那伍长带著金吾卫们立马跟了上去。 黑子满头黑线,气得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不是兄弟,要不你把那袋金叶子还我吧,我又不想给你了。 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你不会还觉得自己做的挺对,觉得没让我们再麻烦,还挺沾沾自喜的吧。 你没看出来我替我家殿下哄我未来女主人的吗? 你没事插什么嘴呢? 啥都是职责所在,一点眼力见没有,要么说混到现在才只是个伍长呢? 云心真人的嫡传弟子,十八岁的八品天才,用得著你送吗? 黑子本就黢黑的脸气得有些红温,看上去就像烧的通红的烙铁一般。 李泽岳嘆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眼自己身后低眉顺眼的丫鬟们。 她们也都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也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平时玩闹自是没事的,可她们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僕人永远是僕人。 办了错事,自己的小命也就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 李泽岳更头疼了,他也看出来赵清遥生气了。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有些不解。 自己府上有那么多丫鬟,她也是知道的,身为未来的蜀王妃,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东西。 可今日,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第15章 虚弱 任李泽岳如何冥思苦想,他也想不到,上一刻赵清遥还在想今日他酒后所说的求亲之事,下一刻他就陷入了鶯鶯燕燕们的怀抱中,这让小姑娘如何不生气? 反正赵清遥现在非常气愤,毕竟再怎么如何,她现在也只是个小姑娘,本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年纪。 “狗东西,净知道喝完酒吹牛,连成亲之事都敢胡乱许诺,不当回事,今天就该一剑砍死你算了。” 太傅府,小楼。 精致的三层小楼诗意无比,朱漆雕,飞檐斗拱。 小楼旁有棵桃树,枝椏伸展著,含苞待放的骨朵正生长到了三楼的窗欞前。 这是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长女赵清遥在京中的居所。 当然,不是唯一的。 定北侯爷赵山当年封侯时,陛下也赐了套府邸,赵清遥在那里的院子比这里的还要更大一些。 此时已过子时,洗漱完毕的赵清遥躺在软榻上,满脑子儘是今日发生的事情。 自幼时与李泽岳相识,至今已有十数年,一转眼,他就从一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劣童,长成了如今翩翩而立的贵公子。 她有时认为自己很了解他,了解到他一皱眉头,自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时她又感觉自己从来就没了解过他,就好像他们两人,从来就没有处在同一个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底深处,已经有了他深深的痕跡。 他们从小到大发生的故事太多了,她已然分不清自己心中的那道身影,是幼时郎骑竹马来的稚童,还是炎炎烈日下练武的少年,亦或是白衣胜雪文采飞扬的词王爷。 皎月清清星河,少年映映心底。 世间能配上她赵清遥的男子,不多。 李泽岳算一个。 世间合她赵清遥心意的男子,也不多。 只有他李泽岳一个。 …… “还好,殿下所受之伤並未太过严重,胸口有些震盪,牵扯到了肺经, 只是不知为何,殿下身体肌肉有些撕裂,筋脉也有些紊乱,不知殿下是否用了威力极大的招式,震伤了身体?” 王府中,一个头髮白的太医坐在床前,把手指从李泽岳的手腕上收了回来,询问道。 李泽岳半靠在床上,有些虚弱的收回胳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郑太医有些瞭然了,他行医多年,自然也是治过无数武者的伤病,其中不乏这种损害身体才可施展的强大武学。 “如此,老夫便多开几副调理筋脉的药方,按时喝药,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一旁伺候著的丫鬟晓儿走上前去,把堆在李泽岳小腹位置被子拉了上去,盖到胸口上。 “麻烦你了,郑太医,你把方子给我吧,我每天派人去药铺拿药。” 晓儿微微行了一礼,对郑太医道。 郑太医摇头道:“不必,老夫安排一声即可,让太医院每日送到王府上。” “如此,殿下注意好好休养,老夫先告辞了。” “郑太医,我送你。” 黑子站在一旁,见郑太医起身收拾药箱了,也跟著走出了屋子。 此人是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精湛,地位超然,当得起黑子如此对待。 晓儿掖了掖李泽岳的被子,转身去关闭门窗。 这里是王府中李泽岳的房间,与其说是一间屋子,说的更贴切些,是一栋大殿,门窗眾多。 这初春时节,平日白天敞开著窗子是为了通风採光,可这才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殿下身上本就有伤,若是再得了风寒,又得难熬上一阵子了。 “殿下今日怎的这么不小心,让一个和尚给伤成这样。” 晓儿关好窗户后,又来到了李泽岳床前,一手托著他的后背,另一手把垫在身后的枕头放下来,让李泽岳躺在上面。 “什么叫让一个和尚伤成这成这样了,若不是那禿驴不讲武德偷袭我,三个他也別想伤我一根汗毛。” 晓儿撇了撇嘴,把李泽岳的睡前准备归置好后,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瞪著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继续问道: “那和尚怎么敢对殿下动手的,他不知道刺杀皇子按谋逆论处吗?他这样做,整个相国寺都完蛋了。” 李泽岳瞥了眼晓儿坐在床沿上的那处,摇了摇头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他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就仿佛是浑然不在意自己待了数十年的寺庙一般。 就算杀了我,对於解决他们暗通太觉教的问题也没有丝毫帮助。他对我出手,就好像是一个匹夫在绝境之中红了眼,拿著菜刀乱砍一样,没有丝毫逻辑。” 晓儿抽了抽挺翘的鼻子,伸出手指按了按李泽岳皱起的眉间,道:“想不明白就別想了,反正他们都已经被抓进大牢了,动脑子的事情让那些探子们去想吧。” 李泽岳点点头,他也不愿意去想那么多了,主要是线索太少,没头没脑地想也想不明白。 反正他已经交代过张旭了,现在只等审讯结果就好了。 这般想著,李泽岳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下晓儿,开口道:“时间不早了,熄了蜡烛睡觉吧。” 大殿很是宽阔,一道千里江山屏风隔开了殿內的厅房与起居的臥室。 突然收到李泽岳的“袭击”,晓儿的脸霎那间变得通红,一下从床沿上跳了下来。 她羞红著脸嗔怪地看了眼自家殿下,没说什么,跑去把屏风后的灯都熄灭了,又踮著脚尖慢慢走回到了床前。 殿內只剩下寥寥几盏灯还在燃烧著,屋子里影影绰绰。晓儿再次坐在床沿时,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脱去鞋袜后,又慢慢褪去了外衣,摸黑把衣服叠放好后,晓儿这才掀开被子,钻到了被窝里。 “赶紧睡吧,殿下。” 少女身上特有的芳香阵阵传入李泽岳的鼻子里,隨著少女轻声细语吐出的热气,让他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了晓儿的肩膀。 晓儿浑身陡然一紧,然后慢慢又放鬆下来,把脑袋靠在了李泽岳的肩膀上。 李泽岳睁著眼睛,看著床边的帷帐,突然想起了十数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尚未病逝的母后带著他和大哥,到京城外的齐云山行宫过冬。 那个冬天很冷,不合常理的冷,大雪茫茫覆盖了大寧整个北境。 天寒地冻,万物萧条。 第16章 两段回忆 大寧朝廷全力賑济,各州县父母官想尽了办法,户部掏空了口袋,老首辅愁白了头髮,终於將这场突如其来的寒灾熬了过去。 说是熬了过去,可大雪还是压垮了屋檐,淹没了庄稼,终归还是有不计其数的百姓,冻死在了这场天灾之下。 也正是在那年,在皇后娘娘的凤輦出城驶往齐云山的路上,顽劣的二殿下恰好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也让皇后娘娘的视线,恰好扫到了那个趴在道旁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可怜的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带到宫里去吧,好生养著,宫里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起码冻不死、饿不著。” “咦,这丫头长的还挺乾净的,若是再养胖些,估摸著也是个俊姑娘。看著岁数和老二也差不多大,好好培养培养,等老二长大了,给他当个丫鬟可是不错。” 日后諡號文德的大寧朝夏皇后,看著被自家老二费劲抱回凤輦上的小姑娘,笑著如此道。 李泽岳回忆著,又一次抿起了嘴角,把晓儿搂的更紧了些。 “殿下……” 晓儿被李泽岳拥入怀中,心里还是有些慌乱,俏生生地抬起脸来,小心翼翼道:“你身上有伤,別折腾了,好不好?” 李泽岳看著支撑著胳膊,生怕压到他伤处的晓儿,哑然失笑。 他伸出手,拂著晓儿那一头乌黑的秀髮,温言道:“想什么呢,我就抱抱你,快睡吧。” “喔,这样啊。” 晓儿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收起了胳膊,躺回了李泽岳的身边。 李泽岳抚著晓儿的小脑袋,嗅著少女身上熟悉的香气,今日因两起突发情况而有些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晓儿这小妮子,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对她做,整日就担心著自己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晓儿今年十八岁,生的確实是容月貌,尤其是那一双眉眼,乾净得就如传说中的崑崙池一般,静謐而又美丽。 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还是留有几分底线,以他如今这少年之躯,硬生生等到晓儿十八岁,才让她上房暖床,以前晓儿都是住屏风旁那座小床的。 即使是暖床,也只是抱抱睡觉而已,其他的事…… 晓儿此时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幼崽,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只有微微煽动的睫毛,透露出她內心並不如她表现的那么平静。 李泽岳抬头睁著眼睛,努力压抑著自身的欲望。 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刚穿越过来时,发生的事情。 在他获得这具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李泽岳已经五岁了。 他是在一个山上醒来的。 那座山,叫蜀山。 回忆起来,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耸立著,如同柄柄长剑,直入云霄。那团团云雾飘荡在天地间,缠绕在山腰上。 瀑布如细长绸缎,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间何处。鹤唳如仙音裊裊,隨著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盘旋於山水间。 不远处山峰上有宫殿林立,有云雾遮挡,朦朦朧朧。 贴身的太监和采律官们带他去见了一个身穿道袍、白髮白须的老头。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蜀山的掌门,是他把自己唤醒的。 这一年里,皇帝为了治好自己昏迷的儿子,寻遍了天下所有名医,搜集了无数奇珍药材,全都无济於事。 最后,皇帝听闻,蜀山天绝峰顶生长著一种草药,名曰唤魂草。 传说中此草能滋养这世间虚无縹緲的魂体,壮大其精魄,有起死回生之效。 皇帝原本是不信的,无论这世间高手多么强大,流派多么眾多,功法多么诡譎,却从没有过所谓修炼灵魂的说法。 魂体,对世间的人们来说,只是传说。 所谓阴神,传说中也只有十品的存在能够感知到。 唤魂草的存在,无论皇帝相信与否,在皇后和太后的坚持下,他都只能下令,派人去采来一试。 可蜀山却宣称此草乃是门派至宝,百年一株,极为稀少,恕不从命。 蜀山向来与世隔绝,潜心修道,不问世事,无论日月轮换、王朝更替,千年来,蜀山,依旧是那个蜀山。 皇帝最终亲自与蜀山掌门去信,不知费了怎样的代价,蜀山才答应把那唤魂草拿出来,帮助李泽岳甦醒。 皇帝见蜀山煞有其事,心里竟真的浮现出了几丝希冀,这才派采律官徐极亲自护送李泽岳前往蜀山。 奇蹟真的出现了。 李泽岳服下唤魂草后,由蜀山掌门亲自施术,发挥其药力,竟然真的把昏迷长达一年之久的李泽岳唤醒了。 可惜,醒来的是一个从异界而来的冒牌货。 当他醒来后,站在那老人面前时,那白髮白须的蜀山掌门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李泽岳至今都记得那老人当时看自己时那复杂的,无法去形容的眼神。 就像是一潭莫测的深水,突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好似看清了什么,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终,那老道转身离去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古朴的吊坠。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把那吊坠给了李泽岳后,嘱咐了句此玉有温养灵魂之效,最好能时常佩戴。 李泽岳看不透那老道的眼神,也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时的李泽岳也根本顾不上这些。 从蜀山回到京城后,李泽岳一直无比恐惧著一件事。 既然醒来的是他,那……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呢? 是直接消散了,还是像他之前一样,一直潜伏在身体里,静静观察著这一切? 若是原身的灵魂再次甦醒,会不会夺走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让自己再次陷入那无边无尽的囚禁之中? 他无比確定,在这个世界上,灵魂是存在的! 要不然他的存在是怎么回事? 因此,他翻遍了皇宫藏经阁中浩如烟海的秘籍,渴望找到一篇修行魂体的功法,让他能强大自己的魂魄,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那孩子的灵魂到底还是否存在,是不是会突然出现,重新占据这具身体。 可他不敢赌。 他要的,是在那孩子的魂体再次出现之后,自己的灵魂能强硬地牢牢占据这具身体,不被原身夺去! 第17章 渊渟 他恐惧、他苦恼、他挣扎,他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只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孤魂野鬼,那个叫李泽岳的孩子,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可他,真的不想再陷入那无尽深渊的禁錮中了。 他甚至怀疑,那个孩子再次甦醒后,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存在。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走那正统的修行道路。那条康庄大道固然好走,可他怕修行到较高的境界,会涉及到灵魂层次,隨著境界的提升,会连带著体內原身的灵魂一起壮大。 他是一个读书人,可他也没办法走书生养气之道。 因为他很清楚,他是一个贼,一个偷窃了別人身体的贼。 而一个贼,是没办法修出来浩然正气的。 他还在挣扎。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怀念自己的家乡,怀念自己的工作,怀念自己的小屋,怀念自己那安安稳稳,波澜不惊的生活。 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皇宫里,他不想当什么皇子,也不想当什么王爷。 他每日需要在一群人面前演戏,在母后面前,在父皇面前,在他那聪明的比他更像是个穿越者的太子哥哥面前。 他怕自己某一天就被拆穿了身份,被他们绑起来,面对他们悲伤不已的眼神,指著自己的鼻子,骂他冒牌货,让他从真正的李泽岳身上滚出去。 他真的很累,真的很想家。 然后,李泽岳还是妥协了。 贼,就贼吧。 他也想出车祸之后直接就这么死去,可他没死,还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身体上。 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抢占这具身体的。 你昏迷了,醒来的是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李泽岳最绝望的时候, 那据说能温养灵魂的吊坠,第一次闪烁起了光芒。 只不过,是妖异的红光。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 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出现在了李泽岳的脑海中。 …… 东宫。 天色已晚,书房中却还依旧亮著灯光。 在东宫服侍著的都知道,这里的主子不喜欢冷清,干什么都喜欢热热闹闹的,更別说天一黑带来的那寂寥劲儿了,主子是万万忍受不得的。 所以这些年来,每到夜晚来临之前,他们就会提前准备好烛台和灯笼,將整个东宫映的亮如白昼。 除非主子要睡觉了,不然这些灯是不会熄灭的。 当今皇帝也知道这件事情,一直对此不管不顾,曾有朝臣弹劾东宫之主豪奢铺张无度,那位九五至尊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那位大臣哑口无言。 “爱卿可否再说出一两件太子除了爱点些灯外,所做的其他所谓豪奢铺张之事?” 那朝臣无言,俯身拜下。 而此时此刻,那位爱点灯的太子殿下正盘膝坐於桌前,一手持箸,不时夹上一口御膳房新研究的菜餚。 明日是有大朝会的,太子刚刚准备完朝会时要上奏的水利方面的摺子,准备吃点东西睡上一觉。 今晚的夜宵味道確实不错,据说又是老二给御厨们出的点子。 身旁的东宫首领太监杨超束手於侧,正给太子讲述著今儿下午发生的趣事。 “当时二殿下从春归楼旁房顶上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一方面是有些大意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另一方面还是不得不说,赵小姐武功可是比二殿下高上不少啊。二殿下当时虽是匆忙应付,可確实已做出了最合適的防守应对,还是被赵小姐掷出的剑鞘给轻易打破了,这就是典型的以力压人。” 听到这里,太子拿起桌上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无奈摇了摇头。 这位气质温雅的大寧储君一手抚额,嘆声道:“泽岳行事还是如此荒唐,赵离刚回京城就带著他去青楼玩也就罢了,还被清遥给当场逮住,若是传出去,可当真是丟人丟大了。” 太监杨超束手立於太子身侧,闻言,笑道:“应该无事,从二殿下自楼中窗户踏出,再到在屋上被剑鞘击落,只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除了在暗处的采律官和咱东宫的人之外,应该是没几人能注意到这件事情。” 太子李泽渊再次嘆了口气,微微摇头,散落的长髮披在肩膀上,更添几分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 “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回殿下,二殿下他离开春归楼后,紧接著就进宫了,直奔雁贵妃的月满宫。 当时殿里有不少宫女和小太监都在,据他们所说,二殿下见到三殿下,二话不说就上去踢了两脚,然后拍拍袍子,出宫回到自己府里了。 据奴才所知,今日中午时,三殿下出宫去了二殿下府上用午膳,下午又回到了宫里。 奴才猜测,早先应该是二殿下和康王世子、定北侯世子他们几人去春归楼,没有带上三殿下。 三殿下心中或许有些鬱气,便去了太傅府上,將二殿下的行踪告诉了赵小姐,赵小姐又去春归楼逮捕二殿下,这才有了这些事的发生。 三殿下年纪小,告二殿下状之事发生的也不少了,二殿下应是猜出来是三殿下泄露的行踪,进宫后直奔月满宫,就是找三殿下出气去了。” 太子顿时满头黑线。 他听明白了,老三中午在李泽岳家吃饭,李泽岳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去青楼不带老三,老三气的直接去找赵清瑶告状了。 老二吃了亏还不愿意,又进宫把老三揍了一顿。 这……这算什么事啊? 太子李泽渊一阵无言,实在是对自己这两个弟弟无话可说。 老三与他和李泽岳两人不同,乃是雁贵妃所出。 今年才只是束髮之年,怎么就想著跟著去青楼呢。 都是李泽岳带的!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傢伙,从小胡闹到大,一点变得懂事的跡象都没有。 “唉。” 太子眼里的无奈之色更重了。 李泽渊, 李泽岳。 皇帝给自己与皇后的两个嫡子取这样的名字,本意是取“渊渟岳峙”之意。 如渊水深沉不可估量,若山岳屹立难以丈量。 年长七年的太子李泽渊如今学识、气度、能力、品性都已然能配的上“渊渟”二字。 二十五岁的他早早就已经立於御书房龙椅之侧,旁听皇帝与阁臣们议事,於政事方面能力早已成熟,往往能在小朝会时提出坚实可靠的明智建议。 而那些建议在朝臣们商议完善后,便能形成一道切实可行的合理决策。 第18章 岳峙 隨著他的愈发成熟,东宫门下的行走越来越多,太子府属官人才济济。而如今的陛下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他虎视天下的目光投向这位太子时,从未有过哪怕一丝的猜疑。 隨著太子早年资助的一位寒门书生在去年被擢为吏部员外郎,以及与东宫一向亲近的户部郎中钱立升为户部右侍郎,更是让朝臣们感受到了李泽渊这愈发稳固的东宫之位。 这些年来,大寧的臣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位长年坐於东宫的年轻太子,且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繁荣的天下將来交给他,会让人无比安心。 相比之下,天家嫡次子李泽岳走的路,就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自皇后於十年前病逝起,尚且年幼的李泽岳就被皇帝交给了雁贵妃抚养。 雁贵妃在皇后生前一直情同姐妹,將李泽岳接到月满宫后,亦是將其视如己出。 可奈何李泽岳太过顽劣,幼时在宫中听太傅讲学时,就经常气的老太傅吹鬍子瞪眼,带著一同在宫中上课的勛贵子弟们整天胡闹,逃课、捣乱、无恶不作,儼然一副孩子王的宏伟气象。 为此,当年雁贵妃没少带著滋补身体的宝贵药材亲往太傅府上登门请罪。 对於李泽岳的教育问题,雁贵妃也很头疼,可她毕竟不是李泽岳的亲生母亲,没办法真正地拿起戒尺教训他。 事情终究会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有一次忙完一天政务,身心都有些疲惫的皇帝陛下刚想喝杯茶,享受一下难得的放鬆时间,突然听到自家老二把老太傅差点气晕的消息,只感到一股火气直衝脑门。 在那道明黄身影提著棍子走来时,整个月满宫都鸡飞狗跳起来。 李泽岳自然是少不了挨顿胖揍的,雁贵妃也怕这小子被打出问题,只能尽力阻拦。 老三李泽鹿躲在一旁看哈哈笑,而同样是雁贵妃所出的锦书公主则找准时机偷偷跑去东宫,把太子李泽渊赶紧叫来,一起来劝怒火中烧的皇帝陛下。 被揍的半个月没能下床的李泽岳老实了,今后再也没敢在老太傅课堂上胡闹过。 说来也奇了怪哉,那次挨完揍,踏踏实实开始学习的二殿下就像开了任督二脉一样,在诗词歌赋方面显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天赋。 老太傅本身亦是举世闻名的文坛大家,並未认为身为皇子去学诗词小道乃是不务正业,只要李泽岳向他询问这方面的知识,他就会详细解答。 因此,一向胡作非为的二殿下竟有了不俗的文学造诣。 隨著年纪越来越大,李泽岳学会了和那群紈絝子弟们一起流连於青楼丛中,沉溺於温柔之乡,曾一夜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不知是多少魁们的梦中情郎。 和他荒唐名声一同在大寧流传的,还有他数次醉酒后挥墨写下的词句,不知被多少名家填词成曲,传唱於南北三朝大街小巷之中。 天下很多诗词大家们都很好奇,出身天家的二殿下年岁尚轻,本应春风得意,可他词中那婉约悽苦小调,可不是他这年纪能写出来的。 就如他那首《雨霖铃·寒蝉淒切》,且听那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你酒醒何处?莫不是在你那豪奢到占了將近半条街的王府中? 还有那《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中的“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去年?若是没记错,你写这首词的时候才十六岁? 正是因为这位殿下拥有著如此惊才绝艷的文才,天下文坛对这位殿下的爭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除了他所作之词风格多变,人生经歷与之有些不符之外,最大的爭论点便是……这位殿下似乎不爱作诗。 至今流传出来的也只有寥寥三两篇。 这就让天下文坛十分费解。 有人说,词乃诗余,小道尔,李泽岳只会填词,文才不过了了。 还有人说,二殿下能將词写得如此钟灵毓秀,写诗也定是手到擒来,不是不写,时候未到而已。 总而言之,无论文坛对李泽岳的评价如何,天下人对这位殿下的观点是一样的。 这个大寧王朝的二皇子殿下,不结党、不营私、不爭权夺利,似乎对那把椅子没有任何兴趣,除了喜欢和那几个勛贵紈絝廝混之外,唯独爱这风月之事。 因此,这风流王爷之称传遍了天下。 除此之外,据说二殿下自小就开始修行,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他修出什么道道来,据他整天被赵侯爷家的小姐教训的那么惨来看,境界也高不到哪里去。 做紈絝,他是合格的,非常合格; 但是做皇子,他就很不合格了。 为了这个帝国的顺利传承,皇子们需要接受良好的教育,各方面都要十分优秀,而他李泽岳除了词曲上的造诣外,实在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了。 想想李泽岳从小到大做的那些荒唐事,太子实在是头疼。 他举起酒杯,又无奈地放了下来,只是慢慢夹著盘中的菜餚。 隨著年纪不断增长,太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他弟弟的许多令人摸不著头脑的行为了。 太子小酌一口杯中佳酿,想著自己那不著调的亲弟弟,又皱起了眉头。 这时,书房外出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杨超猛然转头,警惕地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太子沉静如常,再次举起手中酒杯,抿了一口。 如果是敌人,能在这个时辰潜入皇宫,並在无声无息间解决掉东宫护卫的,他和杨超二人再如何反抗也无济於事。 更何况,这种高手都潜入皇宫了,不去杀皇帝,刺杀本宫作甚? 如此,来人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脚步声来到书房门口,按照一阵独特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是府上的人。”杨超鬆了口气道。 见太子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位大太监便走到了书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太子面前,语气急促道: “今夜子时,二殿下遇刺。” 太子一向平稳的手晃了一晃,手中酒杯滑落在地板上,啪地一声片片碎裂。 第19章 刑部孙胡中 “老头子,老头子,快醒醒,今日大朝会,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吃点早食。” 孙胡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初春寅时天还未亮,屋里漆黑一片,老婆子端来了烛台,供他照明。 孙胡中慢慢支撑起了身体,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 人老了,精力就是跟不上了,再也不如年轻的时候,睁开眼穿上衣服就能精神奕奕地当值去。 见老头子慢慢清醒了过来,老婆子朝屋外大声道: “来啊,把府上灯都点明咯,把老爷朝服端过来,伺候老爷更衣。” “是,夫人。” 几个丫鬟从门口挑著灯走进了房门,屋里一下就明亮了起来。 初春的凌晨对於一个已到知天命之年的人来说还是有些严苛了,下人们把热腾腾的水盆端到了屋子里,伺候孙胡中洗漱。 屋里火炉燃烧著,温暖著老爷子的身体。 “老爷,府上来了几个当差的,是熟面孔,要见您。” 门房老李走进房间,道。 孙胡中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 刑部事繁,夜晚经常有突发情况,他们知道今日有朝会还赶在此时过来,应当是又发生了什么需要他在上朝之前必须知道的大事, 孙胡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让丫鬟们给自己披上朝服,緋红赤罗袍,胸口锦鸡栩栩如生。 “尚书大人。” 一名身穿刑部官服的男子走进房间,恭敬地施了一礼。 “说吧,何事?” 刑部官员看了看屋內侍立著的丫鬟,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孙胡中身边,轻声说了起来。 隨著刑部官员的轻言讲述,孙胡中的眉头紧锁,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我知道了,继续查,继续审,我就不信刑部十三衙门连一个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的和尚的真实身份都弄不清楚。” “是。” 刑部官员转身离开了。 时间渐渐流逝,孙胡中收拾好之后,坐上前往宫门的马车。 二皇子遇袭, 相国寺僧人, 太觉教反贼? 孙胡中坐在平缓的马车內,细细思索著这件事的脉络, 以及……皇帝会因此事作出的反应。 “唉,多事之秋啊。” 马车渐渐停靠在了乾门口,孙胡中掀开车帘,发现已经有不少蓝袍年轻官员顶著寒风,站在那里等待著。 他放下窗帘,静静坐在马车里,身上铺著的被为他老迈的身体维持著充足的热量。 估摸著时候差不多了,孙胡中这才掀开被,让车夫搀扶著自己下了马车。 寒风袭来,孙胡中搓了搓手,把胳膊缩到宽大的袖袍里。 向旁边看去,那些个和他一样身著红袍的老狐狸们,也都掐准了时间,纷纷下了马车,朝宫门口走去。 天空渐渐放蓝,东边的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 宏伟的乾门门口,佇立著整个寧朝的中枢系统,就是他们,一手维繫著脚下庞大帝国的运转。 “孙大人,早啊。” “下官见过孙大人。” “天气依旧如此严寒,下官那里还有些江南取来的上好茶叶,下了朝便派人送到大人官衙上去,閒时泡著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孙胡中一路走著,不时有官员们上前寒暄,作为当朝二品大员,內阁大臣,他是许多有进取心的年轻人所要攀附的对象。 他嘴角含笑,一路点头,慢慢来到了文官队伍的前列。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这条队伍最前侧,负手而立的那道人影。 当今的內阁首辅。 张正端。 孙胡中理了理官袍,笑呵呵地主动上前见礼。 “首辅大人安好。” 张首辅闻言,转过身来,看著眼前这位掌管天下刑狱之事的刑部尚书,笑著点了点头:“是孙大人啊。” “听闻首辅大人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告病歇息了一段时间,如今一见,大人精神充沛,想必是病情已然痊癒了。” 张首辅摇了摇头,无奈道:“人一旦到了岁数,这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总归得留下点病根。 还是孙大人你身体好啊,我常听闻,自年轻时你的精力便是一等一的充沛,整日通宵达旦在衙上当值,非得把案子审出来才作罢。 我看如今,这精神头也不输往日啊。” 孙胡中苦笑著拱了拱手,道:“您这般说可真是高看我了。人啊,不服老可是真不行啊。 今日我家那老婆子把我叫起来,可是用热毛巾在脸上敷了又敷,才把这精神头激起来,眼睛就跟睁不开一样。 不瞒您说,我这身子骨,可真不一定能撑到啥时候呢。” 张首辅不由仰起头,把两只胳膊分別插进另一只胳膊的袖子里,揣在胸口,笑道: “人啊,不都是会老的吗。我前些天做梦,梦见我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还是个书院求学的学子。 那时候,天下动盪不安,大周摇摇欲坠,太祖皇帝於南方起兵。 我那时就想,书生於乱世之中,又有何用呢?空有一腔热血,自认胸有沟壑,可在乱世之中,哪有吾等生存的空间? 到了你我如今,被朱配紫,耀金带白,位极人臣,不知不觉间,就快成了那耄耋老人。 还好,总算是实现了年轻时的志向。如今这盛世,算来…怎么也都得有老夫一分功劳。 而今所求的,也只是想得个善终,贏个生前身后名了。” 孙胡中含笑,一手捋起了鬍子:“好一个生前身后名,张大人所言极是啊。” 宫门前侍立的太监看著相顾而笑的两位老大人,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著。 若是放在年轻官员身上,自己非得好好將其骂上一顿,彰显下皇家的威仪。 可这两位……他可是没这个胆子训斥啊。 “咚——” 乾门门城楼上的鼓声响起,文武官员们都安静了下来,分成了左右两个队伍。 文官队伍里,为首的自是张首辅,孙胡中也站在前列,居於几位大学士之后。 一阵晨风颳过,宫门前再无任何声音,百官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著这座屹立了三百年的乾门。 时间並没有磨灭这座皇城的宏伟与豪奢,反而赋予了这座歷经两朝的宫殿更多的厚重和威严。 隨著角楼上的钟声响起,两侧的宫门缓缓打开。 上朝的时辰,终於到了。 第20章 朝会 朝廷百官穿过乾门,跨过了龙首渠之上的御桥,来到了一个纵深六百余米的广场之上。 而广场的尽头,则是这座皇城的中心,太元殿。 这座主殿,只有在重大祭典和节日时才会使用,平日朝会並不在此召开。 此殿建於十五米的白玉高台之上,官员们需要通过大殿东西两侧的坡道,穿过这座太元殿,来到“三大殿”的第二座宫殿——宣政殿。 两座大殿的距离並不短,御道长长延伸著,似是望不到尽头。 就仿佛只有足够的广阔和恢宏,才能体现出这座宫城主人的伟大和至高无上。 孙胡中虽然有些累,但倒也习惯了。他年轻时便在刑部当值,虽是文官,但也时常跟著去调查案子,自是练就了一番身手。 隨著官越做越大,身体也就被整日的案牘之事和无数的酒局应酬拖垮了,年纪再一大,彻彻底底是没了年轻时的精力。 “这五日一朝,上朝时走的这段路,还真是这些年唯一锻炼身体的方式了。” 孙胡中微微喘著气,心里打趣著自己。 其实五十多岁的年纪,倒也並不是多老,但总得为自己身体不行找个藉口吧。 踏上长长白玉台阶,宣政殿两侧已有金吾卫执剑佇立,从殿门外向內望去,已经隱约可以看到那座高高的龙椅。 百官们鱼贯而入,文武官员站立在广阔大殿两侧,等待著那位九五至尊的到来。 “陛下到——”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宣政殿內响起,孙朝中认得这已经听了几十年的嗓音,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宣政殿內,满朝公侯朱紫,齐齐跪於龙椅之下。 “眾爱卿,平身吧。” 孙胡中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御台上的龙椅,那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一位明黄的身影。 他就斜靠在龙椅上,胳膊撑著扶手,拳头抵著脑袋,居高临下,注视著殿內他的这些臣子们。 初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透过大殿穹顶的缝隙,一束束照耀在那座龙椅上。 孙胡中一时有些恍惚,这一瞬间,他出现了一种错觉。 就仿佛再过十年、百年、千年,皇帝依旧会坐在那里,斜靠著,他的视线会透过大殿,穿过皇宫,就这般凝视著他的江山,亘古不变。 那御台下,还站著一个身著金织团龙赤色朝服的年轻人,含著笑,静静侍立在那里。 大寧太子,李泽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太监李莲恩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拉开了此次早朝的序幕。 “臣有本奏……” …… 孙胡中站在朝臣队伍中,看著工部的一名官员跟户部刚刚升上来的右侍郎钱立升吵的面红耳赤。 “水患自古便是民生的重中之重,拓宽河道、修建堤坝,哪个不需要银子,你莫非就忍心看著我大寧黎民百姓生生被洪水冲走,万亩良田被大水淹没不成?” “我忍心看著百姓被冲走?你莫非不知治水工程本就是个无底洞不成?这些年户部往你工部督水司调了多少银子,一笔笔可都在帐簿上写著,你还好意思质问本官。 你们督水司建的大堤呢,开的渠呢?整日就知开口要银子,倒是先为百姓做些实事出来,再向本官开口要钱吧。” 工部官员被户部侍郎钱立升说的哑口无言,他心里知道,自国库中调下去修建堤坝的钱,层层剋扣,自京城起,道、州、县,每一级的官员们又有人多少心忧百姓,从京中拨下来的银子又有多少能从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真正流入想做事的人手中? 如今已开春一段时间了,如若大堤再不动工加固,等到天儿热起来了,暴雨再来,又是一场天灾啊。 可他委屈啊,他又没贪钱,心里既念著百姓,还得站在这舍著一张老脸挨骂,总不能当著陛下的面说“钱都被下边的人分润走了,你这回再多给点吧”。 这不明摆著找死吗? “唉。” 思来想去,工部官员还是硬著头皮向前迈出一步,面对皇帝,俯身行礼道: “大堤动工在即,水患之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开恩。”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捏了捏眉间的位置,今日朝会有些久,他坐的有些乏了。 “钱立升,督水司所需银两按往年惯例给吧,这次朕会派一支采律官前去监押银子。 你隨之同去,替朕好好看看朕的江南。” 说罢,不等工部官员谢恩和户部钱侍郎领旨,皇帝便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挥了挥手道:“就这样吧。” 然后,就从殿后走了出去。 大太监李莲恩连忙挥了挥拂尘,高声道: “退朝——” 然后又急匆匆地跟著皇帝走出了大殿。 “恭送陛下。” “吾皇万岁。” 等到大臣们从地上爬起来,太子对前列几位大臣拱手道:“还请几位大人移步御书房,陛下还有些事要与各位大人商议。” 张首辅点了点头,这是朝中惯例,每次朝会结束后,陛下都会召集內阁大臣前往御书房议事。 或是商议朝会时未有结果的事情,亦或是商议一直留中的奏摺。 孙胡中这位刑部尚书也在內阁大臣之列。 內阁一行人赶到御书房之时,皇帝已经换上一身红色常服,坐於软榻上翻阅著案上的奏摺了。 “来了啊,都坐吧。” “谢陛下。” 御书房內已摆好了凳子,这几位重臣有些都上了年纪,自是不能站完朝会,再站著在御书房奏对了。 孙胡中在这里边都算是年轻的。 天气还是有些冷,太子带著几个太监,给几位大人端来了暖身子的热茶。 孙胡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热腾腾冒著白气的茶水自口中流入胃里,身子確实也暖了起来。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摺,看著在座的几位大臣和站在一旁的太子,开门见山道:“今年春闈在即,可这主考官之位却迟迟未定,诸位都有何推荐啊。” “这……” 几位大臣都有些迟疑,这春闈主考官一职,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科举每四年一次,无数读书人为实现心中理想抱负,千军万马独木桥,来参加京城的会试,来到这里的每一个考生,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你也许是块金子,可春闈时的京城,金碧辉煌。 第21章 春闈將至 他们在金榜出来后,摇身一变,或许进入翰林院,成为国家储备人才;或许进入六部,成为中枢基石;或许分配地方,成为一县父母。 总之,无论他们日后发展如何,都会尊称当日的主考官一声“座师”,甚至可以以主考官的学生自居。 因此,这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就变得尤为重要。 皇帝见这几个老狐狸互相看来看去,始终不肯开口,似乎有些慍怒,道:“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我大寧朝野上下一个能担任考官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孙胡中和礼部尚书刘大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哪里是找不出来啊,六部那么多高品官员,哪个不能担任这春闈考官?往年都是您圣心独裁了,谁知道您今年这又整什么么蛾子,问起来我们的主意了。 无奈,张首辅和礼部刘尚书只能推举了两位他们认为还可以的人。 皇帝听罢,摇了摇头,道:“不行,赵罗如今只是个员外郎,太过年轻,资歷尚浅,下一届春闈,倒是可以让他担任;孟阔才学不够,名气也不够,不能服眾。” 几位大人听这话,也没了主意,一个个都不再言语。 这时,太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有个人选,不知父皇想不想听一听?” “哦?” 皇帝抬眼看向太子,自己这大儿子一向沉稳,他倒是想听听太子推荐的人是哪位。 “你说说看。” 太子又向在座大臣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俗话说,举贤不避亲,儿臣举荐之人,便是儿臣的二弟。” “……” 此言一出,皇帝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 在这一刻,大寧的皇帝陛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再给朕说一遍,你推荐谁?” “是儿臣的二弟,蜀王,李泽岳。” “太子,你可知君前无戏言?” “儿臣自幼於太傅座下读书,自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这是御书房?” “儿臣知道。” 皇帝强忍著起伏的胸口,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道: “那你提那傢伙干什么?若是想开玩笑,自去养神殿去找太后,逗你祖母她老人家开心去。” 孙胡中低著头,身体有些颤抖,强压住自己笑出声的衝动。 这时,张首辅却放下茶杯,慢慢说道:“其实,二殿下来做这个春闈主考官,也是合適的。” 皇帝又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家老二?做春闈主考官?合適? 天大的笑话! “陛下,二殿下贵为一品亲王,身份上……是足够的。 这些年里,二殿下不断有佳作诞生,每一首都不失为千古绝词,已然流传天下南北,才华……也是够的。 若陛下有意,让二殿下做这个主考官,也不失为一个合適的选择。”张首辅正襟危坐,一条条地冷静分析道。 皇帝彻底坐不住了,用力摆手道:“荒谬!荒谬绝伦! 他才多大?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除了那几首酸不可闻的滥词,他有个屁的才华? 此话休要再提,自古就没有皇子做考官的先例,让他做了主考官,朕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臣,遵旨。” 张首辅拱了拱手。 他原以为,这是太子和皇帝二人唱的一齣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二皇子担任此次春闈主考官。 这…自然是不行的。 可没想到他只是略微试探了一下,竟然得到了皇帝如此剧烈的反应。 既然不是演戏,那太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试探皇帝有没有放权给二皇子参政的心思? 张首辅摇了摇头,看来每朝每代这样的事都避免不了。 还好陛下如今尚值壮年,等到陛下大行的那一天,自己估计早就入土了,不用参与天家那些的是是非非。 至於如今,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首辅,爭取在他活著的时候不让天下出什么大乱子,最好再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史书上记载他的时候,也能好看些。 这场御书房议事很快就结束了,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推荐了一人,皇帝觉得也確实合適,便同意了。 那人便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大名鼎鼎的五姓之一江陵吴家的嫡子。 说起来,他还是康王世子李洛的准岳父大人,皇帝应允他为春闈主考官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是除了夏家外,第一个靠拢他皇家的五姓家族。 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他们依旧屹立於此,传承数百年,枝繁叶茂,无论文风武学,都有著其属於自己的脉络。 江陵吴家便是其中最为显赫的五大家族之一。 门阀需要通过向朝廷输送人才,通过朝廷赐予他们的名望和权利,来保证家族的不断兴旺;皇帝也需要这些高门大族培养出的人才来治理天下,巩固自己的统治。 这是这个世界最基本层次的世家大族与皇帝之间的关係。 朝中不乏有五姓家族出来的大臣,可品级最高的,也就是吴家的吴瑜了。 本朝大开科举以来,皇帝便有意打压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一直提防著前朝门阀与皇家共天下的局面再现。 吴家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吴瑜更是恪守为臣之道,再者他確实也有真才实学,让皇帝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才把他擢升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前些天,康王家与吴家女欲定亲之事传来,让他一阵哭笑不得,想了想便同意了此事。 既然吴家如此听话,再许他一个天下士子座师之名又如何? 在他看来,所谓世家,也只不过是他手上隨意操纵的玩具而已。 他的心思,也从未放在这一家一姓之上。 他的眼睛所注视的,永远是整座天下。 至於五姓大族之一的夏家,那是他皇后的娘家,早早地就与他老李家绑在一起了。 皇帝放下茶杯,回过神来,看著正向自己行礼告辞的大臣们,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孙胡中留下。” 孙胡中闻言,连忙道:“是,陛下。” 然后老老实实把自己抬起的屁股坐了下来,心里想著,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孙大人的茶应该凉了吧。 太子, 再给孙大人续上一杯热茶。” 第22章 反寧復周的尚书和指挥使 此言一出, 孙胡中嚇得立马站起身子,扑腾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 “陛下,臣死罪!” 皇帝皱著眉头,有些不耐道: “朕还什么都没说,你这是作甚。 赶紧滚起来,等赵极来了,朕再好好说道说道你们两个的事。” “臣,遵旨。” 孙胡中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次,他没敢再坐到位子上去。 太子这时又端著茶壶走到了他面前,微笑著往他杯子里倒满了一杯热茶,端给了孙朝中。 “劳烦殿下。” “孙大人客气了。” 孙胡中接过茶杯握在手中,知道太子在安抚自己,可他却怎么也平復不了那颗忐忑的心。 没过多久,有一个太监就匆匆跑到殿內,对皇帝道:“陛下,采律官指挥使赵极大人到了。” 皇帝停下翻阅奏摺的手,抬头说道:“让他进来。” 孙胡中看著一袭黑色袍子,腰悬一柄红色长尺的英俊中年男子走进大门,迈步走到皇帝身前,跪倒在地。 “臣赵极,参见陛下。 陛下,圣躬安。” “朕……不安。” 皇帝“啪”一声合上摺子,狠狠甩到了赵极的身边。 孙胡中连忙跪到赵极身边。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然窝藏了一寺庙的反贼,你们一个刑部尚书,一个采律司指挥使,都是怎么当的? 今天早上朕刚睡醒,就有人给朕传来了消息,说朕的儿子,竟然在家门口的寺庙里遭遇了一场刺杀? 刑部十三衙门审讯了一夜的结果也出来了,相国寺那么大一个寺庙,除了那些刚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和尚之外,住持方丈、管院和尚,竟然全都是太觉教反贼? 朕就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们藏在朕眼皮子底下整整藏了快二十年。 朕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太觉教到底许了你们多大的好处,让你们连朕和朕的儿子的性命都不顾,替他们隱瞒了二十年。 莫非,你们也加入了那太觉教,想帮那董平反寧復周不成?” “臣,死罪!” 孙胡中和赵极听著皇帝咬牙切齿的话语,冷汗密密地从额头上渗出,俯下身子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皇帝冷哼一声: “死罪?你们当然是死罪,让一窝反贼藏在京城二十年,朕还要奖励你们不成? 朕给你们三天,三天时间內,揪出所有与这窝和尚有联繫的太觉教同伙,清查京城內外,朕以后不想再在京城內听到任何太觉教的动静。 另外,对老二动手的那个戒律僧,他的身份有问题,朕觉得他不会单单是个太觉教反贼那么简单,给朕查。 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內,办不成这些事,你们就永远不要来见朕了。 滚吧!” “臣,领旨。” “臣,领旨。” 孙胡中和赵极再次行了个大礼,然后连忙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太子走到两人刚刚跪服的地方,拾起了被皇帝扔到地上的奏摺,重又捡了起来,叠好放回到了御案上。 皇帝坐在榻上,长长嘆了口气,道:“李莲恩,老二受伤如何?” 大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內,苦笑道: “据金吾卫所言,二殿下受了些內伤,应当是不致命的。太医院的人也说,昨夜已有太医去王府看过了,伤了经脉,还需静养。”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拿起奏摺开始翻阅起来,一边说道:“太子,你去月满宫,把此事给雁妃说说,让老三和锦书去那小子府上,看看他死了没。” “儿臣知道了。” 太子俯身领旨,隨后退出了御书房。 月满宫的位置並不偏僻,作为三宫六院里唯一的贵妃娘娘,寢宫自然坐落在后宫环境最得天独厚的地方。 太子一身赤红朝服,走在內宫之中,路上宫女太监皆跪伏行礼。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月满宫那棵高大的桂树,枝椏肆意伸展著,已然有了发芽的跡象。 走到月满宫门口,太子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有办法的话,他实在是不想到这里来。身为一国储君,他对这座寢宫,心里竟然有一丝恐惧。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他对跪在地上向自己行礼的小宫女道:“劳烦向雁妃娘娘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事求见。” “是,殿下。” 小宫女脸蛋通红地偷瞄了一眼英俊的太子殿下,娇滴滴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向宫內跑去。 太子並未等太长时间,没一会那小宫女就又跑了出来,柔声道:“殿下,娘娘在就在殿內,让奴婢带您进去。” 太子含笑点头,跟在宫女身后向雁妃寢殿走去。 这月满宫他並不陌生,小时候母后尚未病逝,与雁妃关係极好,他也经常隨母亲来这边玩耍。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 华贵的殿內,雍容美貌的雁妃正襟危坐於桌前,岁月並未在这位娘娘脸上留下什么痕跡,依旧如年轻时那般完美无瑕。 二十年过去,昔日骄纵的小姑娘已成为了一个帝国的贵妃。 皇后病逝后,太后年迈,后宫大大小小琐事皆由她一手操持。 依稀还可以在其雍容的脸上,看到些许当年少女娇憨的眉眼。 太子迈步走进殿內,对著雁妃躬身行了一礼:“泽渊见过雁妃娘娘。” 雁妃正经地虚抬了抬手,道:“太子免礼,请坐吧。” “谢娘娘。” 太子这才直起身来,拉开凳子坐到了雁妃对面。 “怎么了渊儿,怎么想著到我这边了?” 一套见礼的流程走完,雁妃略微放鬆了仪態,伸手捏了一个桌子上摆放的点心塞进嘴里,口中的“太子”也换成了“渊儿”。 “是父皇让我来的。姨母,老三和锦书呢,他们没在宫里?”太子从善如流,同样改了称呼。 殿內侍立的宫女们听到太子口呼雁妃为姨母,脸色平静,显然早已见怪不怪。 自太子幼时,皇后娘娘便让太子称雁妃为姨母,直到数十年后的今日。 不过在人前正式场合里,太子依旧会尊称其为雁妃娘娘。 至於李泽岳,那傢伙自小在月满宫里长大,私下里叫雁妃就直接叫母妃了。 第23章 月满宫这一家 “老三昨日被老二教训了,心里不服,现在还躲在书房生气呢。锦书早上来请过安后,就回她宫里去了,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雁妃一听是皇帝让太子来的,心里有些疑惑,估摸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敢怠慢,立刻派了个宫女去叫自己女儿。 锦书公主比李泽岳还要大上两岁,由於当今陛下並无姐妹,因此他的大女儿锦书便成了大寧的长公主,有一座独立的寢宫。 “我去把老三叫出来。” 说罢,雁妃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衝著院里喊道:“李泽鹿,快点滚出来,你大哥来了!” 没一会,偏殿里走出一个白袍少年,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殿內。 “泽鹿见过大哥。” 这少年来到太子面前,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他大哥身边。 “怎么了老三,还生你二哥的气呢?” 太子看著依旧撅著嘴的李泽鹿,不由得有些好笑。 雁妃冷哼一声,气哄哄道:“他还有脸生气,老二他们去的地方是这傢伙能去的吗,小小年纪就想著去青楼玩,等再过两年还了得? 还好意思去找清遥丫头告状,本宫这张脸都快让这小子给我丟尽了。 老二也是,非得当著小孩子的面说什么去青楼,一点好的不教,净知道弄些歪门邪道。 家里这几个孩子也就老大你最爭气,剩下这几个,整天惹事,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太子面带笑意,静静听著雁妃这如同寻常人家主妇一般的抱怨说辞。 李泽鹿气哼了一声,挪过身子不去看自家母妃,心里腹誹著: 人家太子是皇后娘娘教出来的,我们仨是你教出来的,这能一样吗? “那我呢,我总没给您惹过什么事情吧。” 一道慵懒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披北地天山名贵狐裘的美貌女子迈进了大殿,笑嘻嘻道。 这女子完美继承了皇帝和雁妃的外貌,眉眼如月,娇媚无比。 她缓缓走进殿內,对著雁妃和太子两人,俯身拜下。 “锦书见过母妃,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笑著起身,把俯身行礼的锦书扶了起来,道:“我许久没来月满宫,妹妹怎得如此客气了,莫非是与我生疏了不成?” 锦书被太子扶了起来,拿起茶壶给母妃和太子倒了杯茶,然后迈著优雅的步子慢慢走到雁妃身后,伸出双手给娘亲捏起了肩膀。 “不是妹妹客气,太子哥哥驾临,妹妹该有的礼数总是要做的。 要不然,有人又该说我们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一点不让她省心了。” “?” 雁妃眉毛挑了挑,站起身来伸手掐住了锦书的耳朵,道:“你这妮子,胆子当真越来越大,敢调笑你娘? 今天本宫不教训好你,我看明日你就敢坐到你爹龙椅上去了。” 说著,一手掐著锦书的耳朵,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乱摸,想要找个趁手的傢伙事来。 “坐龙椅怎么了,小时候爹又不是没抱著我坐过……” “还敢顶嘴?” 雁妃扭著锦书耳朵的手更用力了。 太子李泽渊幽幽嘆了口气,对於他这一家子的胡言乱语,他也……早就习惯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翩翩君子,一个国家储君,他是由衷地对这一家子,感到……手足无措。 史书上不是说,內宫妇人宫斗不止,皇子几人爭权夺势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画风有些不对呢? “姨母,泽渊此次前来,是要告诉您一个事情。” 见雁妃和锦书的打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泽渊连忙道。 他生怕一会再弄出什么么蛾子来。 “哦对,你大哥来是有你父皇交代的任务,都怪你这妮子,害得我把正事都给忘了。 泽渊,你说吧,什么事?” 雁妃气喘吁吁地坐回了位置上,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锦书又笑靨如站在母妃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 “老二昨天夜里,遇刺了。” 太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 “怎么会!” “我的儿呀——” 看著匆忙站起身惊慌失措的三人,李泽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姨母莫慌,老二没事。” 见雁妃还有些惊疑不定,李泽渊接著安抚道:“昨天夜里刺客主动出手后,被老二给当场击杀。老二没事,只是经脉有些受损。 父皇让我来告知您一声,还让老三和锦书去王府上看看他。” “这样啊,嚇本宫一跳。”雁妃重新坐回位置上,用手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 “大哥,那傢伙昨天到底出什么事了,具体给我们说说唄。” 老三李泽鹿也顾不上生李泽岳揍他的气了,一脸好奇地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根据昨天夜里送进东宫的情报,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讲述了起来。 “万幸,这小子还算有些武功底子,保下一条小命来。”听完太子的讲述,雁妃一脸后怕道。 太子含笑摇了摇头:“老二昨日击杀的,是一名九品的武僧。” “九品!?” 月满宫三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能一拳捶杀九品的,也只能是九品吧。”老三李泽鹿喃喃道。 锦书公主最快回过神来,挥手招来自己的贴身宫女,嘱咐道:“去太医院取来些滋养肺经、静心养神的丹药,要最好的,以我的名义取来。” “是,殿下。” “还有,找到昨日去给泽岳出诊的郑太医,厚赏银两,让他每日都去王府看一次,细心诊治,九品武僧拳罡锋利,莫要让泽岳因此事留下病根。” “奴婢明白了。” “去办吧。” 小宫女转身匆匆离开了。 太子暗暗点了点头,锦书做事仔细,確是有了一番长公主的风范。 锦书从雁妃身后走了出来,又对太子盈盈一礼:“麻烦太子哥哥前来告知此事,小妹感激不尽。” 李泽渊愣了下,隨后摆了摆手道:“妹妹又客气了,本就是一家人,老二是我亲弟弟,哪有麻烦这一说。” “就是就是,你这小妮子没事乱谢什么,就你礼数多。”雁妃在一旁插嘴道。 在家里的孩子们面前,她就是一个嘮叨的母亲,再无所谓大寧贵妃的威严。 既然事情都交代完了,李泽渊便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於是便起身行礼道: “我本想著和老三锦书一同前去探望,可东宫实在是事多,抽不开身子。如此,只能麻烦弟弟妹妹了。” 李泽鹿见状连忙起身,和姐姐一起回了一礼。 锦书公主笑道:“太子哥哥身为储君,心繫国事,这点小事让我们代劳便可,大哥儘管去忙吧。” 李泽渊含笑点头,又对雁妃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走出寢宫, 站在月满宫门口, 李泽渊回过头看了眼幼时亲眼看著宫人在此栽下的那棵桂树,无奈地轻笑著摇了摇头。 “一家人吗?” “孤家寡人啊。” 第24章 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蜀王府。 李泽岳一身素衣,舒服地靠在床头,手上还捧著一卷古书。 这卷书是他在宫內藏经阁內找到的,似乎是前朝遗篇,里面记载了许多前朝的文人軼事,平日当个閒书看倒也颇为有趣。 晓儿坐在一旁,阅读著李泽岳前些天写出来的《牡丹亭》戏本,一边红著眼睛,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往嘴里塞著葡萄。 李泽岳有些无奈,刚刚晓儿还知道往他嘴里餵两个,现在一看入迷,直接把他忘的一乾二净。 眼看著阳光从窗欞內透了进来,照的殿內无比亮堂,李泽岳估摸著时间到了中午,便想著出去透透气。 “晓儿,扶我起来。” “哦……哦。” 晓儿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把戏本合上,然后伸出手搀扶著李泽岳起身。 李泽岳未披外衣,只穿著一身雪白內衫,直接走到了庭院內。 春日阳光正暖,枝含苞待放,只著一件单衣,竟也不觉得寒冷。 下人和丫鬟们都在忙碌著,李泽岳也不知他们整天那么忙,到底在忙什么。 晓儿从殿內抱出了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嘟著嘴道:“此时才二月份,天还没暖和起来呢,你身上又有伤,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李泽岳看著天上悠悠的白云,心情突然就变得舒畅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把把晓儿搂进了怀里,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家殿下武功盖世,什么时候怕过冷?” 晓儿靠在李泽岳的怀里,由於羞涩的原因,俏脸微微泛红。还好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若是让人看见了,指不定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从小到大两人虽关係亲近,但还从未在人前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你说我写的那牡丹亭若是传出去,能不能火?” 李泽岳拉著晓儿一屁股坐在屋前台阶上,搂著小姑娘的肩膀,问道。 晓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坚定道:殿下的文才我是一直相信的,此戏一出,定能传遍大江南北。” “嘿嘿。”李泽岳腆著脸笑了笑,汤显祖的代表作若是在这个世界火不了,那绝对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他轻轻拥著晓儿在小院里晒著太阳,披著大氅倒也不觉寒冷。 此时他软玉在怀,心里更是愜意,嘴上不由地轻哼了起来: “如美眷,似水流年啊。” “好一个如美眷,似水流年。” 院门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身著蓝袍,脸上全是戏謔;另一个披著雪白狐裘,眉头高高挑起。 刚刚那句话,便是那狐裘女子说的。 晓儿看见来人,连忙挣脱了李泽岳的怀抱,跪伏下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三殿下。长公主殿下万福,三殿下万安。” 锦书公主冷哼一声,道:“晓儿起来吧,不必多礼,你是个听话的,不像某人。本宫今日听闻,不知谁家的狗崽子被刺杀了,还受了重伤。 本宫好心拿著丹药来看他,谁知道那狗崽子好雅兴,还能搂著美人在这吟诗赋词呢。” “姐?你怎么来了。” 李泽岳一脸惊讶,只当没听到锦书的揶揄,一瘸一拐地倒腾著步子,向锦书公主走去。 那一脸虚弱、费力前行的样子,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李泽鹿撇撇嘴,对自家二哥这种故意卖惨的行为很是不齿。 “行了行了,你別过来了,在那站著吧。”锦书摆了摆手,迈步走到李泽岳身边,一脸嫌弃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著提著药箱站在原地的老三,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给你哥带的什么药。” 晓儿和几个丫鬟抱来了凳子,放在了庭院里,姐弟三人就这么坐著说起了话。 “听说你昨天一拳打死了一个观云境武僧。”老三开口问道。 李泽岳咧开嘴角,笑道:“侥倖,侥倖而已。” “你竟然真的已经晋升九品了。” 锦书公主捂住嘴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凭我的资质,进九品很奇怪吗?” “可是……可是,你才十八岁啊。”李泽鹿也在练武,他有些想不明白李泽岳这傢伙凭什么晋升那么快。 “清遥也才十八岁,她也马上就要九品了。”李泽岳抠了抠鼻子,满不在乎道。 “清遥姐可是天才!”李泽鹿叫道。 “天才咋了,天才也得嫁到我家。”李泽岳恬不知耻道。 李泽鹿被二哥绕的有些混乱,了好一会才把脑袋转过来,用力拍了拍桌子:“清遥姐是清遥姐,你是你!我在问你为什么晋升那么快!” 李泽岳摇了摇手指,继续道:“老三,你有点不礼貌了哦,你得喊清遥嫂子。” “啊啊啊——” 李泽鹿彻底受不了了,起身就朝院外走去。 “来都来了不吃个饭再走吗?” 李泽岳冲老三的背影嚷嚷道。 老三想了想,二哥家的厨子总有新样,不知为何做的就是比宫里御厨好吃。 留下吃顿饭再走……也行。 然后又抬头挺胸地走了回来。 锦书看著亲弟弟没出息的样子,捂著额头嘆了口气。 李泽岳笑道:“我看你们就是卡著饭点来的。” “可別把我想的也那么没出息,是太子下了朝跑到月满宫,给我们说的你被刺杀的事情。 我又等到宫女从太医院给你拿来丹药,才坐马车到你这王府上。 这一来一回,都多长时间了?” 李泽岳这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自己受伤的消息。 “他怎么给你们说的?” “就是把你受伤的经过给我们讲了讲,还说父皇已经给孙尚书和赵大人下了旨,让他们三天內把刺客的身份调查清楚,再肃清一遍京城內所有太觉教余孽。”锦书公主一五一十道。 “这样啊……也就是说相国寺的和尚身份都已经查明了,都是太觉教余孽吗?” “好像只有相国寺那几个领头的大和尚是太觉教奸细,其他的小和尚什么都不知道。”锦书公主努力回想著太子上午时在宫內说的话。 李泽岳嘆了口气,问道:“那他有没有说,皇帝准备怎么处理那些个小和尚?” 锦书公主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並未提及。” 李泽岳没有再问,他虽然是此事的当事人,但也没有干涉这件事的能力和身份。 正好,一个丫鬟过来通知午饭已然,三人便去到了殿內。 “咱们仨好久没在一块吃过饭了吧。” 寢殿內的桌子上,午膳已经摆放好了。三人隨意落座后,李泽岳拿起筷子,笑吟吟道。 第25章 姐弟 锦书公主夹了块豆腐放入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老三有事没事倒是能来你这儿蹭饭,我可不行,出宫一趟那么麻烦。 你没事的时候也多回回宫,母妃那边在宫中也閒的慌,多去找她说说话。”锦书咽下去嘴里的豆腐,嘱咐道。 李泽岳点点头:“我知道,等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怎么都得进宫报个平安。” 铜雀春深,皇宫再大,也终究只是个大一点的囚牢。 “老太傅大寿就在三天之后了吧,你这样还能过去祝寿吗?”李泽鹿咂巴了两下嘴巴,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 老太傅是他们共同的老师,小时候他们都曾在这位大儒门下求学。也就是这两年,太傅年纪大了,才潜心在府上做学问,没再继续给年纪小的皇子们授课。 李泽岳愣了下,若是老三不提,他差点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 “无妨,又不是受多大的伤,该去的还是得去。” 提起太傅,锦书公主突然用胳膊戳了戳李泽岳,笑嘻嘻道:“听说昨日你遇刺的时候,清遥也在场啊,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 闻言,李泽鹿也兴致勃勃地看向二哥,小孩子总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李泽岳没想到锦书突然提出来这茬,一脸无奈道:“那不是她的剑落在我这边了,专门来把剑要回去。” “然后呢,来向你要剑,凑巧赶上了大相国寺事件,中间就没发生点什么?”锦书一脸坏笑地打趣道。 “你又瞎想什么呢,不就是在屋顶上喝了点酒聊了会天,还能怎么样。”李泽岳哼哼道。 锦书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到一幅美好的画面里,两只手握在一块,嘴里念叨著:“好月圆,万家灯火,才子佳人,真好啊。” 老三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起来。 李泽岳撇了撇嘴,道:“那咋了,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天生一对。” 老三不笑了,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锦书公主长长嘆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真羡慕你们两个啊。” “怎么,还在想你那春秋书院的小祭酒呢?”李泽岳从锦书话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老三哼了一声,淡淡道:“那可不,简直就是昼思夜想,人家送的那张古琴,现在还在床头上放著呢。” “不是吧姐,你一共才给他见了几面,用得著这么心心念念吗? 你在这想著他,人家说不定现在还在书院里左拥右抱,沉溺在温柔乡不可自拔呢。”李泽岳一脸夸张地大叫。 锦书公主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嚷嚷道:“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是读书人,是君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沾惹草,朝三暮四,真不知道清遥怎么能看上你这傢伙。” “?” 李泽岳饭也不吃了,一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大声道:“什么意思,读书人怎么了,我也是读书人啊,凭什么他就是君子,到我这就沾惹草朝三暮四了? 我可是你弟弟啊,说他一句都不行,你还反过来骂我!” “哼,反正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许说他。”锦书抽了抽鼻子,高高昂起了下巴。 “行行行,人家高风亮节,我就污泥浊草,等伤好了我就去东海,把他绑来京城与你成亲,如何?”李泽岳恶狠狠地看著锦书。 可锦书听到这里,原本昂起的脑袋突然又低了下去,幽幽嘆了口气。 李泽岳继续挑衅道:“怎么了,事到临头又不敢了?” “唉,人家那可是立志为天下文学再开一脉的人物,未来那是立道称祖的圣人,怎么会愿意放弃毕生所愿,来京城老老实实地当个駙马呢? 再说了,大寧政令不入春秋书院,这是咱皇爷爷立下的规矩,就算太后下旨,人家不想来,你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姐,省省心吧,我大寧年轻俊才如过江之鯽,总有能入您法眼的。” 老三李泽鹿在一旁淡定地吃著东西,平静道。 春秋书院始建於三百年前,大周尚未立国,诸国纷乱不止。一群读书人为求一处安寧治学之地,在东海之畔盖起了几座草庐。 他们本意是不想捲入诸国战乱之中,只想寻一安稳之地钻研学术,可谁知此地草庐却成了日后百家圣人匯聚之地,春秋书院的雏形。 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里,无数流派的开山鼻祖们在此开枝散叶,成为了天下文学的唯一圣地。 大寧太祖皇帝登基后,宣出“大寧政令不入春秋书院”的旨意,天下读书人无不感嘆太祖皇帝之气魄胸襟,一时之间,大寧朝野群英薈萃,这才有了如今的“昭平盛世”。 听著李泽鹿的话,锦书忽地又来了脾气,倔强道: “圣人怎么了,圣人就不娶媳妇了?本宫偏要等他,他的学问总有做完的那一天,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若是他不愿做駙马,那我便跟他走,去天涯海角我也愿意,谁也拦不住。” 李泽岳坐回椅子上,偷偷撇了撇嘴,心想著还谁都拦不住,啥时候太后给你指个婚你就老实了。 他也不准备继续挑衅锦书了,毕竟自家姐姐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单相思嘛,谁都有过。 “既然你如此念著他,那他对你到底怎么个感觉,你心里有个底没有,不能就这么干巴巴地傻等啊。”李泽岳发出了灵魂质问。 锦书忽闻此问,方才还无比坚定的眼里明显浮现出几分茫然。 她沉吟片刻,低头轻声道: “我也不知,只是那年我们隨父皇去东海,临走时,他送我了一张古琴。 听他说,那张琴也唤作锦书,是他最珍爱的器物,既然与我封號一般,便是有缘,今日便把这张琴赠与我,望我万千珍重。” 去年皇帝东巡至东海,太子监国,李泽岳与老三、长公主隨侍御旁。 昔日的草庐,如今已在一代代的传承中变成了一座恢宏无比的学宫,无数的流派,无数的思想,无数的知识,无数的学子,匯聚成了浩然无比的春秋书院。 第26章 七宗罪! 皇帝有意让他们感受书院的氛围,便让他们姐弟三人在此待了一个月。 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里,锦书公主认识了春秋书院大祭酒的弟子,那个喜著青衫的读书人。 李志。 李泽岳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书生,初见他时,只觉得天下道理全被那年轻人看尽了,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一言一行皆合天道。 那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李泽岳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那一个月里,李泽岳与书院中热衷诗词的书生们坐而论道,臧否古今天下文人; 老三李泽鹿於兵家高人座下听讲,受益良多; 而锦书公主,则由那位被书院眾先生学子们称为“小祭酒”的李志作陪。 这位自小长在宫中,行事皆有规范的长公主殿下,终於在这座不受朝廷约束的书院里,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这一个月里,她与那人一道,於岸上听涛,於亭中赏雨,於山中饮茶。 在锦书眼里,那青衫一袭,古琴一张,便是人间最好的风景。 锦书与他的事情,李泽岳掺和不了,男女感情之事,他也没办法掺合。 他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找机会再去一趟东海之畔,去找那位有著匡天之志的读书人,问他一句: “你这傢伙,到底娶不娶我姐姐?” 其实,李泽岳心中也是有些恼火的。毕竟自家姐姐与那书生在书院相处了一个月,整日出则同行,坐则同饮,閒言碎语终究是有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个女孩子连名声都不在乎,也要与你在一起相处。这份心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可那傢伙除了临行时送了一张破琴,至今一封书信也无,这就让李泽岳很是气恼了。 …… 吃过午膳,老三和锦书便离开了,李泽岳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庭院里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让晓儿搬来了个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摇摇晃晃地晒起了太阳。 黑子在和马厩里养的那些个马儿说话,王府侍卫们在旁院空地上练武,晓儿送完躺椅,就出门去药房抓药了。 府上的丫鬟们没事就在后院玩耍,银铃似的笑声飘扬而来,让他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躺椅一摇一摇,李泽岳一身素衣,裹著个黑色大氅,在这躺椅上默默开始了內息。 天下修行之路繁多,如赵清遥修道家玄妙大道,戒律僧慧文走佛门武僧一途,读书人温养浩然正气。 不论修行之路为何,终究都是走在这十品的通天之路上。 这天下修行功法太多,修行之路太杂,宫中藏经阁秘籍浩如烟海,天下武林绝学尽在其间。 可他什么都没有选。 李泽岳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让自己能被太阳光晒的更均匀一些,不知不觉间,他沉沉睡了过去。 李泽岳的道路其实早已註定, 因为在十数年前,他就选择了与那吊坠中的那些存在们,做了交易。 傲慢、贪婪、暴食、色慾、懒惰、暴怒、嫉妒。 七大罪。 吊坠中的存在,正是那些代表著这七大罪的远古凶兽的残魂。 傲慢,檮杌。 贪婪,貔貅。 暴食,饕餮。 色慾,青丘。 懒惰,狻猊。 暴怒,穷奇。 嫉妒,睚眥。 它们为什么在这吊坠里,李泽岳不知道。 蜀山那老道为什么要把这吊坠交给自己,李泽岳也不知道。 据宫內藏经阁的一篇古籍记载,远古时期,洪荒凶兽们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它们每一头凶兽都拥有著通天彻地的神通,那是一个真正的神话时代。 而这七头凶兽在他们那个时代是怎样的存在,李泽岳並不清楚,但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能从远古时期苟延残喘到现在,绝非等閒能办到的。 人族是在洪荒凶兽们都近乎灭绝后,才登上的歷史舞台,至於凶兽们为什么灭绝,遭遇了什么灾祸,古籍上並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仿佛又梦到那十年前,第一次与它们交流的那个夜晚。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有什么能付出的呢,我们几个也只剩下了一缕残魂,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不如说,我们几个老东西,以后还需要依靠你。” “你还是没说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可以教你远古时期的修行法门,其中就有你最需要的灵魂修行之法。 相对的,你需要每天用你修行后的魂力来滋养这枚吊坠,这並不会对你的灵魂造成多大的损害。” “你们的状態很差?” “太差了,如果再不得到温养,我们几个老傢伙,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如果不是用了那醒魂草后,你的灵魂力量雄厚了一倍有余,我们之间甚至连沟通都做不到。” “我还需要付出別的代价吗?” “呵呵,现在的你太弱了。其余的交易,等你成长起来再说吧。” 儘管李泽岳一再谨慎,可他后来发现,自己还是被骗了。他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整日用魂力温养吊坠那么简单。 天色渐暗, 李泽岳迷迷糊糊从躺椅上醒来。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昏暗的天空中西边只剩下了一抹残阳。 李泽岳大大伸了个懒腰,將晓儿不知何时铺到他身上的毯子掀开。 刚一睡醒,他就感受到无比的飢饿,只想敞开肚子好好大吃一顿。 “饕餮……” 李泽岳咬牙切齿道。 他还是没能想到,用魂力去温养吊坠,竟然直接让自己的灵魂与那吊坠建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繫。 那七头凶兽並不是每时每刻都处於甦醒的状態,它们现在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眠。 自从那夜李泽岳答应与他们交易起,每周都会有一头不同的凶兽甦醒。 而每当这头凶兽甦醒之时,它所代表的七大罪的欲望就会在李泽岳心里……无限放大。 因此,李泽岳的种种行事,才会在人们眼中显得如此的荒唐。 这周,吊坠里甦醒的凶兽,是饕餮。 也就是……暴食。 第27章 小舅子的助攻 “饿死我了。” 李泽岳扯著嗓子在院里叫道。 晓儿匆匆跑了过来,安抚道:“殿下,饭菜马上就做好了,別急。” “多做些,老子要吃一头牛。” 李泽岳只觉得飢饿难忍,肚子咕嚕咕嚕直叫,只好闭目凝神,运转功法,用修行来抵挡飢饿的感觉。 晚饭快要做好的时候,赵离来了。 李泽岳就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那么喜欢卡著饭点到自己家来呢? 太傅家厨子做的饭也不难吃啊。 “你怎么过来了?” “我姐说你受伤了,我就想著过来看看你。” 赵离隨手捡了个凳子,坐到李泽岳身边:“爷爷说你既然受伤了,就在家里好好养著,没事別溜达。” 李泽岳笑了,有些忍俊不禁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怕我不去他那七十大寿,专门让你过来提醒我一句?” “嘿嘿,我也不清楚。你反正是知道老爷子那性子,他说的话反过来听就行了。”赵离一脸幸灾乐祸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道:“回去给老爷子说,叫他放心就行,我就算爬也得爬过去给他祝寿,只要他不怕白髮人送黑髮人就行。” 赵离嘿嘿笑道:“行,保证带到。” 说完,这傢伙又鬼鬼祟祟地把凳子往李泽岳身边靠了靠,挤眉弄眼道:“真九品啦?” 李泽岳默然无言。 他其实是可以隨便撒个谎糊弄过去的,比如他那晚是用了透支身体的秘法,换取那一瞬间的力量之类的。 可纵观世上,这种让八品武者在一瞬间透支力量秒杀九品观云境的密法有是有,可想要使用这种密法,无一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使用者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筋脉尽断,功力全废。 这种密法都是別人保命用的,哪有使用完密法像他一样,睡一觉就能活动自如的? 除了自己也晋升九品之外,实在是没有別的办法解释自己昨晚那强悍的一拳。 只能先这么硬著头皮应下了。 “殿下,饭菜准备好了。” 晓儿走进院子,对赵离微蹲行了一礼,然后对李泽岳道。 饿的两眼发黑的李泽岳刚从躺椅上站起来,就微微踉蹌了一下,身体向前栽去,还好被赵离眼疾手快地给扶住。 李泽岳歉意地对赵离笑了笑,扭头看向晓儿,吩咐道: “行,做好了就端到屋里去吧,再给我们备些酒水,我跟赵离喝上两杯。”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晓儿嘟著嘴道。 “没事,咱家不是还有药酒吗,今天就喝那个。” 李泽岳转过身摆了摆手,吩咐道。 晓儿不情不愿地下去办了。 赵离扶著李泽岳来到屋內,围著桌子相对而坐。 “你这伤的那么重,后日能行吗?”赵离皱著眉头问道。 后日便是老太傅的寿辰,他有些担心李泽岳的身体。 若李泽岳伤势真的有些严重,回去他自会与爷爷说明。 李泽岳笑了笑,道:“那武僧的拳头確实是有些重,不过这点伤也不算什么,在府上歇上两天,自己走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赵离闻言只好点了点头。 晓儿很快將酒菜端了上来,隨后端著烛台,將屋內灯火一盏盏给点亮。 夜幕已至,殿內变得明亮起来。 “麻烦晓儿姑娘了。”赵离笑著对晓儿点了点头。 晓儿愣了一愣,又对赵离微微行了一礼,道:“世子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隨即晓儿慢慢退出了房间。 李泽岳举起酒壶,先端起赵离的杯子,给他倒上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稳稳地倒满。 “来,走一个。” 酒杯轻轻相碰,两人各自饮下。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这药酒味道有些怪怪的,入口倒还算可以,凑合著喝吧。 接著便拿起筷子,对著桌子上的饭菜风捲残云起来。 赵离看著两个腮帮子塞地满满的,依旧往嘴里放东西的李泽岳,不由放下了刚刚举起的筷子,劝道: “慢……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李泽岳艰难地咽下去嘴里的食物,喝了口水,长舒一口气。 接著,他看向赵离,问道:“你姐姐……今天心情怎么样?” 赵离挑了挑眉头道:“怎么,你们昨晚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生气了,我们平时关係很好的,谁知道这两天她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正常。 你別管那么多了,快说你姐姐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赵离皱著眉头,嘴里一边嚼著生米,脑子里一边回想著自家姐姐在家里的一举一动。 “嗯……” “今天她醒的晚些,毕竟昨天你们遭遇那事,回来的也很晚了,醒的晚倒也正常。 你们如果昨晚闹矛盾了的话……那今天她一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正常了。反正是一整天都没给我好脸色,爷爷那里她也没给个笑脸。 就连在饭桌上告诉我们你被刺杀的时候,都是冷著脸说的。” 说罢,赵离提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问道: “你们昨天到底怎么了,快给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李泽岳把杯子送到嘴边,一仰头,杯里的酒便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隨后,便长长地嘆了口气。 “唉……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昨天本来还好好的,从相国寺出来后还是她一路把我搀回来,路上我们还能开开玩笑说说话。可到了王府门口,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你也知道我府上丫鬟多,都是奶奶从宫里挑的懂事能干的宫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总不能抗她老人家的懿旨吧。 清遥明明也清楚这件事,可当时我府上那些丫头们一下子围过来,她脸色唰一下子就变了,扭头就走,还不让我府上的人送她。 我就真想不明白了,她至於因为几个丫鬟给我生气吗?” 李泽岳一口气说完,又气哼哼地给自己倒上了杯酒水,灌进了肚子里。 赵离听完,皱著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接著说道: “哥,要我分析的话,女人生气她绝对是有原因的。 我姐虽然脾气不好了点,可她是个明事理的,这点你得承认吧。” 第28章 月亮与心事 李泽岳夹了口菜放入嘴中,然后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那咱就得从头开始捋一捋了,既然你觉得只是因为这些丫鬟不至於让我姐生气的话,那咱就得想想,她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赵离也抿了口杯中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开始疯狂转动自己的脑筋,发挥“军师”的作用。 “要是从头开始捋的话,昨天下午,咱们是不是在春归楼喝酒,被我姐逮到了?” “是。” “然后晚上我姐找你去要剑,你们就碰巧遭遇了相国寺事件,你被刺杀后,我姐还一路扶著你回府。 期间你们还能说说话,她並没有生气的跡象?” “是。” “然后回到府上,她看见那群丫鬟围著你,突然脸色就变了,是吧。” “就是这样。” “那么问题来了,在你们回来的路上再到你被丫鬟们围住的这两个时间点內,发生了什么?” “我们说了说话,开了开玩笑。” “说什么了?” “我让她在府上住下,还说反正是早晚的事。她还问了我是不是晋升九品了,我就承认了……” “嘭!” 听到这里,赵离猛的拍了下桌子,两眼放光地大声说道:“这不就破案了吗?” “啊?” 李泽岳还是有些懵,这怎么就破案了? 赵离身体微微前倾,话语一字一字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昨天下午在春归楼被我姐逮到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李泽岳锁著眉头回想著,那天下午喝的有点多了,说的什么有些记不清楚。 “爱你一万年?” 他试探性问了句。 赵离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 “你杀了我吧?” 李泽岳又问。 赵离接著摇头。 “那我到底说什么了?” 李泽岳就想不明白了,昨天下午自己说了什么能让清遥生那么大气。 “成亲。” 赵离丟下了两个字。 李泽岳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兄弟们面前吹了什么。 然后桌子又遭受了一次重击。 “嘭!” “赵离,你小子真tm是个天才!” 李泽岳眉头一下子就鬆开了,他此时也终於明白了赵清遥生气的前因后果。 自己昨天下午在春归楼刚吹完,等他能打过赵清遥之后,就请太后下旨求亲。 当天晚上他就捶杀了个九品观云武僧,这不就被她误会自己已经晋升九品了,比她还高上一境嘛。 自己竟然把这事忘了,人家小姑娘明明记在了心里。 被赵清遥扶回来的路上,他还一个劲地拿“早晚都得进府里住”调戏人家小姑娘,紧接著到了就进了自家丫鬟们的怀抱。 这算什么事嘛! 人家清遥能不生气吗? 李泽岳懊恼地用手心使劲抵住自己的眉头,真是枉费自己那么多年在青楼闯下的赫赫威名,女孩的心思竟然还没个北蛮子看得明白。 见李泽岳面露瞭然之色,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编排成“北蛮子”的赵离还贴心地给他倒上了一杯酒,说道: “我估计啊,这事得在我姐心里拧成个疙瘩了,谁让你喝点酒管不住嘴,让她刚好听见了。 这事儿可得看你怎么处理了,最迟后日你们可就得见面了啊,你这要是哄不好她,以后麻烦可就大了啊。” 李泽岳听了,再一次长长嘆了口气。赵离说的没错,他是最了解赵清遥性子的,要是不好好哄哄她,估计这半年时间都別想看她给自己好好说话了。 可到底该怎么哄呢,莫非真的要去找太后下旨求亲不成? 他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呢,况且才刚刚十八岁,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成婚。 “头疼啊。” 李泽岳又一次举起了酒杯。 女人,当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尤其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是如此。 赵离看著李泽岳苦恼的脸色,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岳哥,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虽然咱们没在一起长大,但自小时候开始算,咱们差不多也认识十三四年了,我给你说句实话,要是你当我姐夫,我百分之二百的赞成。 可要是换个人,我赵离是万万不同意的,你可是要好好考虑啊。” 见赵离如此郑重其事,李泽岳也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放弃清遥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来,咱走一杯。” “来。” 李泽岳端起酒杯,与赵离碰了一下,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这不,还是很在乎的吗。” “姐,我还是很了解你的。” 看著李泽岳坚定的目光,赵离心里如此想著。 孤月皎皎流转著,將她的光辉撒向世上每一个抬头看月的人。 古往今来,每一个人怀揣著心事时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月亮,月亮就在那里,她宽容无私地展示著自己的美丽,包容著世间所有人的忧愁,用那皎洁似乎永远不会凋零的光芒抚慰著每个人的內心。 是日,大寧二殿下与定北侯世子於王府中同饮,杯盘狼藉,两人皆醉,尽兴而眠。 …… 时间又悄无声息溜走了两天。 这几天里,整个京城的气氛极为诡譎,不知采律官衙门和刑部发了什么疯,进行了一次全城搜捕,弄得城內那些各怀心思的势力一时间人人自危。 毫无疑问,采律官掌握著全天下最多的消息,他们作为皇帝的眼睛,拥有著无数的渠道,能够了解到他们想要了解的事情。 而京城也正是采律官系统最发达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想在城中找到一群身份特殊的人,也並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两天里,京城中关了一间酒铺,少了一座客栈,还有三座小院莫名其妙地失火,彻底消失在了这座有著悠长歷史的京城之中。 朝廷的行动自然被许多有心人看在了眼里,也给所有潜藏在京城內的势力们提了个醒。 大寧皇帝那春风化雨般的手段,让他们知道,当那些平日里行走於黑暗中的采律官们真正露出獠牙的时候,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偽装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不堪一击。 总之,在一些人看来声势浩大的行动並没有给这座城池的日常运转带来多么大的变化,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老京城人还是在这座城內安居乐业。 只是在采律官那座让人闻风丧胆的詔狱里,又多了数十条死不瞑目的灵魂。 第29章 王寅 今天是当朝老太傅的七十大寿,这位老大人一生治学严谨,博贯古今,自太祖皇帝起兵之时,他便作为幕僚效忠其帐下,为大寧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同时,他还担负著对当时的李氏少主,如今的皇帝陛下的教育工作。 太祖皇帝立国之后,大肆封赏群臣,这位本应位列宰辅的老大人却主动隱退,不欲沾染朝堂之事,只想回乡安心治学。 太祖皇帝念其功劳,封太子太傅,文昭殿大学士,同时命其担任教育天家子孙学业之责。 因此,有一个算一个,李家的这些小崽子们,都是老太傅的学生。 傍晚,雪松居二楼。 有两个似是外地来的商人坐在窗边,看著那边热热闹闹的太傅府,饮著酒说著閒话。 雪松居在京城名声很大,占地位置极佳,菜品色香味俱全。 传闻二皇子殿下曾於此楼宴请宾客,尝了口本店招牌的雪藕,讚嘆不绝,当场写下了“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的诗句,来夸讚此菜。 一时间,此店客人络绎不绝,都是因二殿下的诗慕名而来。 原名“千香轩”的酒楼,也因此改成了“雪松居”。 那两名商人相对而坐,尝了口盘中的雪藕,点了点头,只觉得这雪松居確实名不虚传。 “老太傅今年七十岁了吧,可是得好好大操大办一场啊,辛苦一辈子了,终於能享享福咯。” 一个穿著锦裘,身形有些微胖的商人看著客人来来往往的太傅府,咂巴著嘴说道。 他对面的那人点了点头,唏嘘道:“那可不,这位老大人可是帮太祖皇帝建立了千秋伟业,又教出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如今还將学问都传授给了天家的第三代,可不是辛苦一辈子了吗。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两朝元老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肥胖商人嘿嘿笑了两声,道: “更何况,老大人又生出了个厉害的儿子。亲率三十万铁骑,御敌於国门之外,驻守苦寒边关。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军功侯啊,三十万铁骑都在人家手里攥著,还手握定、临两州,这跟裂土封侯有什么区別? 这就是圣眷啊,那赵侯爷是跟陛下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又功劳赫赫,陛下不信他、信谁啊。” 两人笑著举起酒杯,各自饮了一口,摇了摇头。 胖商人对面那人嘆了口气,他们虽与那太傅府只有一街之遥,可这段距离,却是他们一辈子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的。 那人想了想,向前俯了俯身子,笑著低声道:“你听没听说过,这老太傅的孙女,好像和二殿下,有点关係?” 胖商人愣了愣,摇了摇头。心里想了想,见朋友说的曖昧,他也就明白了。 “我还真没听过,你的意思是……那两位,是那种关係?” 胖商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一块。 “你不常在京中,此事其实並不是秘密,京里很多人都知道二殿下和赵小姐关係很好,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百姓们常见二人出来逛街呢!”那人悄声道。 “这……这对吗?” 胖商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嘿,这有什么不对的,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咱圣上和定北侯爷那可是髮小儿,二殿下又与那赵家小姐年岁相仿,我估摸著啊,这事差不多快成了。 我说白了,那天家侯府和咱这市井小民有什么不一样的,结亲,可不都是得找这门当户对的嘛。” “可、可……那是赵家啊,那是近乎裂土封侯的定北侯的女儿!” 若是与赵家结亲,二殿下便成了赵侯爷的女婿。那赵侯爷,可是手握著三十万铁骑的啊…… 胖商人又想了想那位身在东宫年轻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面那人伸著筷子指了指胖商人,笑著摇摇头:“天家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咱们知道就好,当个乐子看就行了。那些天边上的贵人,离咱们都远著呢。” 胖商人对此,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街头夕阳的尽头处,缓缓驶来了一辆黑楠木马车。 马车並无多余装饰,只有车身一侧似被画师泼墨,画上了一幅水墨山丘印。 那架马车被数名黑衣黑袍的骑马侍卫保护著,缓缓向太傅府行去。 沿途行人商贩们纷纷让路,那华贵马车上的山字印,已经宣告了马车主人的身份。 一个浑身黝黑的汉子坐在马车车夫的位置,忽地抬起了头,看向胖商人的方向。 胖商人同样认出了这辆马车,认出了上面的那山字印。 那是二殿下的马车。 胖商人看了对面那人一眼,撂下了句:“你先吃著,我去去就来。” 隨后便匆匆跑下楼去,奔向了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只留下了一脸懵的朋友,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停步!” “你是做什么的?” 黑衣侍卫们骑在马上,见一个胖子直奔著这边跑过来,瞬间警惕,拔出了腰中长刀。 自家殿下刚刚遇刺,现在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那胖商人被长刀嚇的退了两步,但毕竟是走惯了江湖的,咬了咬牙还是壮著胆子,向驾驶著马车的黑子大喊道:“大人,是我,是我啊。” 黑子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胖商人,从那傢伙在酒楼上窥视马车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人的视线。 见此人匆匆跑到马车旁向自己叫喊,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黑子便挥了挥手,让黑衣侍卫们撤回警戒。 胖商人从侍卫们的马匹间穿过,来到马车旁,赔笑道:“大人,小人是大鹏商號的掌柜,我们昨日见过的,不知您是否还有些印象?” 黑子点了点头道:“若不是记得你,自然不会让你靠近。说吧,有什么事?” 马车並未停止前进,儘管速度並不快,胖商人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您吩咐小人的东西,小人已经办妥了,东西已经在运出城的路上。”胖商人又抓紧走了两步,勉强跟上马车的速度。 黑子点了点头,瞥了胖商人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你手下已经来匯报过了。” “还有,还有就是……小人认为此事关係重大,能不能、能不能让小人见那位贵人一面,小的想跟贵人商量一下此事的细节。” 第30章 做些准备 “小的怕下面的人手脚不利索,中间出了差错,耽误了贵人的大事,小的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小的准备亲去办好此事,万不能出上一点意外,因此小的想聆听贵人的安排。” 胖商人此时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是他此生最冒险的一次尝试。 他在赌,用刚刚从酒桌上得到的消息在赌,赌那位贵人真的十分在意他安排自己做的那件事。 黑子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你们只负责把东西安全送到地方,就可以离开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没什么好安排的。” “不不不,大人,那些货物的摆放、顺序,都是有讲究的,万万不可隨意,我的手下都是懂行的,做起这件事情应该比大人的手下更顺手些。 毕竟,这件事情做起来还是要符合贵人的心思才是,小的、小的是真的想替贵人做好此事。” 胖商人急得满头大汗道。 黑子的一张黑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商人死缠烂打的性子最是麻烦。 正要开口呵斥眼前这牛皮一般的胖子,马车內却传出了一个年轻的嗓音: “让他上车来。” 黑子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只得冷哼一声,停下了马车,叫了一个侍卫代替自己驾驶,他一下钻进了车厢內。 胖商人听得车厢內贵人的话,瞬间鬆了口气,赌对了。 他攥了攥拳头,迈开腿,跟著黑子一起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很是宽敞,地板上铺著一层柔软的毛毯,一个英俊的年轻贵人裹著黑色大氅,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姿態说不出的放鬆。 那黑脸汉子冷著脸坐在一旁,手掌按在腰间刀柄上,气息已经死死锁住了胖商人,若是他有任何异动,一息之內便会將其斩於刀下。 胖商人见得那年轻贵人,双腿一下就跪在了地板上,大声道: “小人大鹏商號王寅,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起来吧,跪著算什么事。 我听你在车厢外说的,確实有些道理,行家的事还是需要交给行家去做。 说说吧,你的想法。若是说的好的话,今夜这事就交由你来办了。” …… 太傅府,前院。 赵离穿著一身鲜艷的锦袍,站在院门口迎接著络绎不绝的客人们。 太傅的七十大寿,那可是朝中的大日子,昔年老大人在太祖皇帝帐下,同僚无数。如今那群开国老臣们老的老、死的死,他近乎成了那一代人中硕果仅存的老傢伙了。 可老大人不慕虚利、两袖清风,让平日那些想走动关係的政客们想送礼都没有门路。 这下他们可终於逮到了个机会,能好好將自己珍藏的宝贝送入这位大人府中,聊表自己对这位老臣的敬仰之情。 不求这位老大人能多么提携自己,只要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閒暇时能想起自己,提上那么一句,那便是他们能受用一生的资源啊。 毕竟,閒暇时能与这位老大人坐在一块的,哪个不是大寧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呢? 赵离此时目瞪口呆地看著手中的礼品单,他自认为自己出身钟鼎之家,自幼锦衣玉食,见惯了宝贝,可当他看到这长长的礼单时,还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下可发了啊……”赵离挠著头道。 几位內阁大臣们也都送来了寿礼,他们准备的东西並没有多么名贵,多是家里值得珍藏的老物件。 最让赵离震惊的是那些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们,他们准备的礼物,有很多东西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首辅张大人到——” 迎客的门房高声喊著,声音有些颤抖。 赵离连忙放下手中礼单,快步走向大门前去迎接,这位大人可是容不得自己怠慢分毫。 一辆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一道鬍子微微泛白、身形有些消瘦的身影掀开了车厢帘子。 赵离走上前去,亲自搀扶住了那人的胳膊,將其扶下马车。 “小子赵离,见过首辅大人。”赵离恭恭敬敬行礼道。 不恭敬没办法,朝廷给定州三十万铁骑的吃喝用度全掌握在眼前这位大人手里。 张正端微笑著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世子年少有为,这身姿气度,当真不愧是赵侯爷的儿子,未来定也是我大寧栋樑啊。” 赵离再次施了一礼:“大人过奖了,小子如今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还未有什么建树,尚多需长辈指点教诲。 日后小子有什么问题不解,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张正端又笑了笑,拍了拍赵离的肩膀,道:“这是自然,你赵家为国戍边数十年,老夫老了,可老夫的那些儿孙们能否长长久久地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可是全在你身上担著呢。” “定不让大人失望。”赵离直起身来,伸出右手,示意张正端向院內走去。 “大人请,我家老爷子就在厅內,直催促我让我到门口迎著,看看您到了没有。” “承老大人关切,他这七十寿辰,我岂有不到的道理? 知道他不爱俗物,我给老大人带了一幅字画,乃是前朝大儒钱礼所作,可是望他恕我迟到之罪啊。” 张正端一边说著,一边和赵离一同向厅內走去。 穿过长长的迴廊,一路上热闹无比,前来祝寿的宾客们三五成群,互相拱手客套著,见首辅大人亲临,纷纷上前见礼。 张正端一路頷首点头,被赵离一路迎到正厅之中。 厅內,酒席已然备好,此时场上气氛正热烈,老太傅高坐席间,笑呵呵地抚著自己白的鬍子,接受著眾人的道贺。 此间宾客们,有內阁学士,有六部大臣,还有定北侯爷在军中的同僚们,仅六部尚书,都来了四个。 礼部老尚书年纪大了,派人送来一贺礼,没有亲自到场。 刑部孙大人则是有公务在身,这几天有些忙,实在是腾不出空来。 “许久不见,老大人还是如此精神矍鑠,真乃我大寧之福啊。” 张首辅走入其间,大笑著向太傅见礼道。 第31章 寿宴 老太傅站起身来,见张正端正拱手向自己施礼,便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了这位內阁首辅的手。 “我大寧一朝人才辈出,我这一个教书的老头子,侥倖多活了两年,哪里又能称得上一国之福了。 倒是你啊,你可是得好好保重身体,你才是我大寧真真正正的福分啊。” 老太傅亲切地拉著张正端的手,走上主桌,让其坐在了自己身边。 “说来也是,我今年一算,也五十有三了。年轻的时候,可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到上了岁数,这日子啊,就跟没过一样,嗖一下就过去了。 用不了多久,我也就该告老啦,趁著身子骨还有个二两肉,再为朝廷多办些事,才好心里踏踏实实地归乡啊。” 张正端坐在椅子上,略带唏嘘地说道。 主桌上坐著的皆是些熟面孔,户部尚书郑起闻言,笑道: “张首辅啊,您可是会想好事。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征北之心从未放弃,您想告老?陛下可是万万不能应允的,他那可是指望著您替他多管几年的家呢。” 张正端苦笑两声,郑起说的他又何尝不知? 近些年大寧国力蒸蒸日上,国库充盈,陛下那颗沉寂了数年的好战之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眼看著近年来財政支出不断向军伍方面倾斜,心里便知道,陛下欲再起兵戈之事,报那十数年前北蛮犯边之仇。 “赵侯爷那边消息也传过来了,北边也已经开始做准备,小动作不断,颇有些先下手为强的意味。”兵部尚书陆伦道。 老太傅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来赵山那小子今年是准备回京的,可关外动静不断,实在是不能分心,只好派孙儿回来给他祝寿。 想著想著,老太傅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反正是老了,想管也管不了了,隨你们年轻人折腾去吧。” 张正端心底微微嘆息,您是看得开,可这若是战事一起,我这把老骨头,又有得折腾咯。 “今日老大人寿辰,咱们几个就別谈国事了,平日时操心还没操够啊。今日开心的日子,直管享用老大人的美酒才是正事。” “是极,是极。” 此时尚未开宴,宾客们都聚於大厅,笑呵呵地说著话。老太傅环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找的那道身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时间可是不早了,宾客也已经来的差不多,后厨饭菜也准备完成,只差主人家吩咐一声,就能上菜了。 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太傅的眉头又解开了,因为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嬉皮笑脸的脸庞。 那脸庞的主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正哈哈地笑著,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厅內走,一边用胳膊勒著赵离的脖子,往他胸口上压。 看他那好像不用看路就能找到地方的模样,简直比对他自己家都熟悉。 门房捧著李泽岳送来的前朝名家画作,在两人身后小跑跟隨著,高声喊道: “二殿下到——” 李泽岳这才放开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完全痊癒的赵离,理了理刚才玩闹有些凌乱的大氅,大步向正厅走去。 “臣等参见殿下。” 厅內,一眾官员们在门房喊完之后,纷纷起身,向李泽岳躬身行礼。 一般来说,朝中大臣过寿,皇家中人是不会亲自前来祝寿的。对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皇家自会派人送来礼物,以表天恩。 皇子们更不用说,去臣子家祝寿,公然结党吗? 可太傅终究是太傅,他与皇家关係太过亲密,为了表示对这位老大人的尊重,皇帝还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来到府上为其庆贺。 皇帝不能亲自前来,太子也不能来。来的,自然是与太傅关係最好的李泽岳了。 “诸位大人请起,不必多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等宾客们起身之后,他才向主桌走去。 “泽岳为老太傅贺,祝老爷子如月之恆、如山之寿、如松之茂,福寿安康。” 李泽岳一板一眼道。 老太傅笑呵呵地看著对自己行礼的小子,招了招手道:“行了,过来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走到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却没有急著入座,又对桌上的大臣们拱了拱手:“诸位大人安好。” 几位大员们只得起身,向李泽岳又回上一礼。 “蒙殿下掛念,我们几个老骨头都还好。” 李泽岳又笑呵呵地跟几位大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坐到了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 “怎么回事,听说你前几日遇到贼子刺杀,伤势如何了?” 老太傅揪著鬍子,好似隨口一问。 李泽岳笑吟吟道:“伤势不重,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全靠赵叔送的金丝软甲,要不然我现在还在床上躺著呢。” “金丝软甲固然有用,可二殿下您的体魄才是最关键的。老夫猜的没错的话,您的武夫体魄,该是有观云境了吧。”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陆伦,他虽是个文官,可曾经却是正儿八经领兵打仗的將军,曾担任过征北大都督,战功彪炳。如今年纪大了,才从前线退了下来,回京任了个尚书衔。 李泽岳拱了拱手,面上笑而不语。 可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九品个屁啊,真他娘把老子当成天才了,要不是饕餮,老子早他娘进老李家陵寢了。 他修行的是凶兽们给他的远古修行功法,据它们所说,在它们那个时代,这套运气路线是最正统的。 这套魂魄与肉体兼修的法门,放在如今更是至宝。 可就是这套远古时期最正统的功法,让李泽岳修炼的无比吃力。 灵魂境界就不用说了,每天都得温养那枚吊坠,让魂力积攒无比缓慢。 可肉体的修行是最让他不理解的。 为什么,让他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去修炼洪荒凶兽的肉体功法? 真想让自己修成洪荒凶兽之体不成? 因此,李泽岳肉体的修行,不仅痛苦,而且缓慢。 每次千锤百炼之后,才能获得境界上一丁点的进步。 第32章 祝寿 可桌上的几位大员们不知道啊,在他们看来,李泽岳那笑而不语的態度便是默认了陆伦的话,这几个老狐狸们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以他们的地位,九品观云武夫並不稀奇,可十八岁的观云,却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到。 谁他娘说他练武这些年屁都没练出来的?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户部郑尚书捋了捋鬍子,恭维道。 老太傅哼了声,笑骂道:“行了行了,你们再夸他两句,这小子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说笑笑间,厅內逐渐热闹起来。此时仍旧没有开宴,席间眾人都在等待著。 至於在等什么,宾客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人老太傅过寿,宫里那位当学生的不得表示表示? 眼看著时间渐渐流逝,客人们都已经陆续到齐,一个身披赤红袍子的大太监这才缓缓走进了院內。 来人正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圣旨到——” 李连恩手里捧著明黄的圣旨,站在院內。 太傅府的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香炉端到院中。 今日是太傅的大日子,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圣旨的准备,一切都要严格按规矩进行。 厅內的客人们都站起身来,李泽岳跟在老太傅身后,走向院內。 后院里的女眷也走了出来,老太傅夫人病逝已经有些年了,夫妻二人只有赵山赵侯爷一个儿子,並无女儿。 因此,所谓的女眷,也只有赵清遥一个人。 李泽岳看著依旧一袭红衣的赵清遥,眨了眨眼睛。 赵清遥目不斜视,与赵离一起,跪在了太傅身后。 圣旨前,香炉后,来祝寿的宾客们尽皆下跪。 “陛下有口諭,太傅年高,可免行跪礼。” 李莲恩笑著对太傅说道。 太傅拱了拱手,面色平静道:“老臣谢陛下体恤。” 无他,殊荣太多,习惯了。 李莲恩笑著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正色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闻贤者寿,德者昌。朕承天运,御宇临民。幸有太傅,才高德劭,辅朕左右。太傅性行淑均,博学多识,谋猷深远,忠直不阿。今逢华诞,朕心甚悦。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忆昔太祖一朝,太傅才思敏捷,献良策以安邦;德行为范,引正道以治国;平乱开疆,保社稷之安稳;选贤任能,促朝堂之清明。兴教育,启民智,化育四方;修政典,明法度,泽被万民。 昔年,朕躬读於太傅门下,太傅以其睿智之谋、忠正之心,悉心教导朕於朝堂內外,引国之昌盛。 今值太傅寿辰,朕心甚喜。特赐玉帛珍宝,以彰太傅之功,贺太傅之寿。且詔免跪礼,以示朕之敬重。望太傅福寿康寧,松鹤延年。 钦此。” “老臣谢圣上隆恩。” 老太傅直起身来,伸手接过李莲恩笑呵呵捧著的圣旨。 李莲恩冲院外招了招手,让外面的人手把宫中的贺礼搬到院里来。 “奴才这也祝老大人松姿鹤骨,福寿绵长啊。”李莲恩笑著对老太傅行了一礼。 老太傅捋了捋长长的鬍子,笑道:“寿席已然备好,劳烦李公公到府上跑这一趟,不如一同就座,同饮一番?” “哎呦,大人你这不是折煞奴才了吗,奴才哪有资格跟诸位大人一块吃饭啊。 大人你们吃好喝好,奴才还得回宫復命,就不在府中叨扰了。” 李莲恩说完,又跑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泽岳身旁,道:“殿下,殿下,圣上有口諭。” “啊?” 李泽岳嘆了口气,这就要再次跪下去。 李莲恩连忙阻止:“不用不用,奴才给您说说就行,殿下不用跪了。” “行吧。” 李泽岳乐得不跪。 “陛下口諭:你小子若是没事了就滚进宫里一趟,你奶奶知道你受伤了,担心的很,进宫来哄哄她。” “行,我知道了。”李泽岳挠了挠头,不知奶奶从哪里知道的自己遇刺的消息,老人家不知道嚇成什么样了。 “那奴才这就回去了。”李莲恩又俯身行礼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李公公慢走。”赵离转身去送李莲恩出门。 圣旨颁完,寿宴正式开始。 老太傅哈哈笑著挥了挥手,宾客们陆续回到席上。 赵清遥重又向后院走去。 这不是家宴,厅內没有一个女眷,她本身也不乐意在这场合拋头露面。 下人们自会把饭菜给她送到后院的小楼上去。 李泽岳略微沉吟,然后给老太傅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坐,我去看看清遥。” 老太傅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这就要开宴了,抓紧回来。” “知道了。” 李泽岳转身快走两步,跟上了赵清遥。 听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赵清遥並没有停下步子,只是冷哼一声,径直经过前面的拐角,走向后院。 “哎,清遥,你等一下。” “这是赵府女眷居住的后院,你进来作甚?” 小楼下,赵清遥停下脚步,冷冷道。 李泽岳嘿嘿笑了声,往前走了一步:“那有什么的,小时候不是经常来吗?” “你现在年纪还小吗?男女有別,你快出去,莫要让人看到,再误会我们有什么关係。”赵清遥横眉道。 闻言,李泽岳苦笑两声,心道赵离给他分析的果然没错。 这妮子,真的是因为这事在生气。 “我来找你也没別的事情,就是等一会宴席散了,我想叫你出去走走,有些话想给你说。” 李泽岳腆著脸,认真道。 赵清遥皱起眉头,面色依旧冷若冰霜:“有什么事现在就说,那么晚了谁跟你出去转悠。” 嘶——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我是真的有要事告诉你,等一会宴席散了吧,我来找你。” “我不去。” “我反正给你说明白,你若是不去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在这等著吧,等宴席一散,我就过来。” 李泽岳不给赵清遥再拒绝的机会,扭头走出了赵清遥的小院。 “敢威胁我? 还要让我后悔?” 赵清遥咬著嘴唇,看著那混蛋的背影。 第33章 犹豫 正厅內,下人们不断忙碌著,將后厨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 太傅家的厨子也得了李泽岳给的秘方,端上来的菜品仅是味道便让厅內的宾客们大有食慾。 李泽岳笑呵呵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冲几位大人拱了拱手:“有些事情,耽误各位大人饮酒了,实在抱歉。” 赵离也同样坐在主桌上,冲李泽岳眨了眨眼。 张首辅笑了笑:“无妨,殿下客气了。” 他刚刚也看到李泽岳跟著赵侯爷家的长女去了后院,对这两个年轻人的关係,他也早有耳闻,只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几位大员又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这事……可是真有些不好说啊。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知道他去哄自家孙女了,也没多说什么。 见宾客们已经就座,老太傅这才站起身来,宣布宴席开始。 在饕餮的催促下,李泽岳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 京城外,玉河南畔。 日头早已西斜,只有淡淡余暉涂抹著天空。 胖商人王寅骑著马,终於趁城门关闭之前赶了出来,来到了商量好的地点。 看著早早被伙计们拉过来,停靠在河畔的十车货物,王寅咂巴了下嘴,暗暗感嘆贵人的大手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东家,您怎么来了。” 一个穿著粗布麻衣的年轻伙计见著了王寅,惊讶道。 “废话,这次的生意可是天大的贵人安排给咱们的,我能不亲自来盯著吗,你们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还了的?”王寅骂道。 装著货物的车架旁,一个身型瘦削,眼睛微微眯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拱手笑道:“王掌柜,幸会。” 王寅定睛一看,这年轻人穿著一袭青衣,给人的感觉像是豪门大户上的管家。 “幸会幸会,敢问阁下是……二殿下府上的?” “正是,在下乔四,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 乔四的眼睛眯著很小,尤其是笑起来,简直只剩了一条小缝。 闻言,王寅忙从腰间取下一个漆黑的牌子,递给乔四:“半个时辰前,在下在路上遇著了贵人,又听著贵人的吩咐,安排了一下这次行动的细节。 这东西想弄的好看,可不能马虎,每一步都是有讲究的,承贵人信任,让在下来好好办成此事。” 乔四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山字印纹路,確认无误,就把牌子还给了王寅。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看管著这些商號的伙计,確保他们能顺利把事情做好。既然他们商號的老板都来了,自己的任务也就轻鬆了些。 “那就麻烦王掌柜了,此事办好,大鹏商號將是我蜀王府在京城採买东西的不二选择。”乔四笑道。 王寅心里大喜,拱了拱手道:“兄弟放心,此事定会给贵人办的漂漂亮亮的。” 说罢,王寅便转过身去,指挥著商会的伙计们將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排列整齐,等待著信號的到来。 “老子能不能翻身,就看今天了。” 王寅咬了咬牙,做生意做到能跟天家搭上线,这是老天给的机会,不把握好都对不起自己之前活的这三十年。 乔四靠在王府的马车上,眯著眼看著忙碌的商会伙计们,咧嘴笑了笑。 “殿下,准备妥当了,今晚可是得好好发挥啊。” …… 太阳向远处招了招手,让月亮上来替班。 他带走了黄昏时的红绸缎,人间便换上了月亮撒下的银纱。 赵清遥站在小楼的晾台上,看著今天显得格外亮堂的月亮。 “去……还是不去呢?” 秀手缠起一綹搭在脸前的头髮,好看的凤眼里神情有些犹豫。 目光透过慢慢有些抽枝跡象的桃树,看向那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正厅。 有几位大人已经喝醉,被各自府上的下人扶走了。 厅內依旧喧譁著,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隱约看著前院那来来往往敬酒的身影,竟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她知道,寿宴已经慢慢接近了尾声。 等到宴席正式结束,那人就要来这边寻自己了。 “嘖。” 赵清遥有些苦恼,那人那么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有事要与自己说,还真让她有些拿不准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事呢? 少女腰肢轻倚栏杆,仰首看著夜空。 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晚上总喜欢抬头看看天上。 或许,是和某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他的毛病。 那人抬头仰望星空时,脸上总会不自觉露出几分深切的怀念。 他在怀念什么呢? 这些年赵清遥一直都没有弄清楚。 那星空里,有什么呢。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赵清遥回过神来,扭头看去,见宾客们都陆续从厅中走了出来。 老太傅也出来了,李泽岳紧跟其后。 “行啊小子,酒量不错。老头子我是不行了,有些晕头转向的,还是老啦,和年轻的时候不能比了,酒量跟不上咯。” 被赵离扶著的张首辅苦笑道。 “定州尚武,更尚酒。小子自小就整日被將军们灌酒喝,也是没有办法,被迫练出了这酒量。” 赵离挠了挠头,无奈道。 “定州啊。”张首辅停下步子,悠悠嘆了口气:“老夫年轻时负笈游学,走遍大江南北,可还真未曾去过定州。 塞北苦寒,民生不易,一碗热酒,能温多少边关百姓將士之心。 等到老夫致仕之后,定要去北边走一走,看看那里的土地,看看那里的城头,看看那里的风雪和残阳。 看看我大寧定北铁骑,是如何纵横上千里,是怎样的举世无双。 尚酒好啊,回去告诉你父,待他回京,我张正端设宴,定要与他痛饮个三天三夜。” 赵离看著有些聊发少年狂的张首辅,笑著点了点头:“小子记下了,回去就与我父说,小子这次没陪好首辅大人,待他回京,首辅大人要在酒桌上向他兴师问罪。” “哈哈。”张正端脱离了赵离的搀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定州不易,好好干。” 赵离后撤两步,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第34章 赵家 兵部尚书陆伦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这一幕。 他此时虽是文官,可確確实实是出身军方,十数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他可是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立下了汗马功劳。 正是因为他作为武將集团在朝中的代表,知道的內幕也更多一些。 通过陛下的態度来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位赵山赵侯爷,有很大的可能……就要封王了。 赵山作为近乎裂土封侯的军功侯爷,下辖二州之地,手握三十万近乎是赵家私兵的定北铁骑,朝中有人怀疑过他,质疑他手中过重的权柄,有人防范过他,提出一系列针对定州的举措。 可陆伦知道,这位自幼与皇帝一同长大的侯爷,是多么的深得宠信。尤其是在陛下春秋鼎盛雄心未老的今天,赵山的力量更是不可能受到一丝的撼动。 金吾卫是陛下的剑,定北军就是陛下的斩马刀,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张首辅今日当著那么多人的面,与赵离如此亲近,就是替陛下向朝臣们提个醒。 大战在即,把小心思停一停,小动作放一放。 赵家,永远是那个赵家。 老太傅被李泽岳搀扶著,客人们纷纷告辞,上了自家来接自己的马车,离开了赵府。 此刻,喧闹的太傅府终於恢復了本来的寧静。 至於李泽岳,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太傅府的客人。 “你怎么还不走?”太傅瞥了眼李泽岳。 李泽岳嘿嘿笑道:“我让府上的人先回去了,一会带著清遥出去逛逛。” “马上就宵禁了,你们想干什么去?” 太傅伸出胳膊,示意让他搀著自己。 李泽岳自然而然地扶住了老爷子,向老爷子的小院走去。 “给她准备了点小惊喜,哄哄她。” 赵离走在两人旁边,好奇道:“什么惊喜啊。” “惊喜是能隨便说的吗,你就看著吧,一会就知道了。” 李泽岳卖了个关子。 老太傅嘆了口气:“你们两个出去,注意安全,別再让贼人得了空子。” 对於孙女和这小子的关係,老太傅一直保持著旁观的態度。 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子,对其秉性还是无比熟悉的,若是真的將清遥交给他,倒也是可以放心。 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关係也好,身份上也倒也合適。 只是……老太傅毕竟是天家的近人,两朝元老。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龙椅上的那位手里。 陛下那边是怎么考虑的,他不清楚。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边关侯爷的长女。他们两个若是成亲,可不仅仅是一个婚事那么简单。 考虑这件事情,又要回到那把龙椅的继承权上来。 太子年轻有为,是眾望所归的继位者。目前来看,太子已经有了所有为人主、为人君的气度与能力。 可若是李泽岳与赵家结亲,有个手握三十万铁骑的老丈人,明朗的局势,瞬间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这种复杂,从朝堂,到江湖,都会迎来一种不稳定的局面。 朝臣们会不会认为陛下此举別有深意,从而变幻自身立场? 太子党会不会为了保护太子地位,从而作出一些行动? 暗地里虎视眈眈的势力们会不会加剧缝隙的扩大,搅浑朝中的局势,从中获取利益? 本身只是两个情投意合年轻人的结合,瞬间就会掺杂进无数说不明道不清的因素,变得复杂起来。 “难哟——” 老太傅摇了摇头,无奈嘆了口气。 赵离疑惑地看了爷爷一眼,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在琢磨什么难懂的学问。 李泽岳已经去姐姐的小院了,也不知道他给姐姐准备了什么惊喜,能把她给哄好呢。 …… 赵清遥的小院並不是很大,一块圃,一棵桃树,一座小亭,一栋小楼。 这並不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住所。 这里是太傅府,是太祖皇帝赏给老太傅的宅子。 赵山受封定北侯时,当今陛下也赏了一座大宅子,占地面积和豪奢程度不输王府。 在京城定北侯府里,赵清遥的院子比这里的要大一些。 不过她更喜欢这座小院,清新雅致,太大了显得空旷,她不喜欢。 就像她在齐云山如云观里的那座院子,小小的,静静的,安全感十足。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看著灯火寥寥的小楼,轻轻咳嗽了两声。 一个眼睛大大模样清秀的丫鬟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向李泽岳施了一礼。 “小曇,你家小姐呢?” 这小丫鬟李泽岳认识,从小跟在赵清遥身边,熟悉的很。 小曇眼睛骨碌转了一下,开口道: “殿下,小姐说她睡著了。” “睡著了啊,那我进去把她叫起来吧。” 李泽岳作势就要往小楼里走。 “不行哦殿下,小姐做梦喜欢咬人的。殿下万金之躯,別伤著了。” 小曇笑嘻嘻闪身拦住了李泽岳。 李泽岳装作惊讶道:“啊,那你平时怎么睡觉,不怕你家小姐半夜做梦起来咬你一口吗?” “没事的,把小姐绑起来就好啦。”小曇认真道。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那还真是既危险又麻烦啊。” 小曇也嘆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一道略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小楼里传来,李泽岳向里看去,果然看到了赵清遥穿戴整齐的身影。 “我让你出来想办法把他赶走,谁让你在这编排起来我了?” 赵清遥大步走了出来,伸出纤指戳了戳小曇古灵精怪的脑袋。 “嘻嘻,小姐你明明想出来,还非让我替你演这欲拒还迎的戏,羞不羞啊。” 小曇做了个鬼脸,然后立马转身跑开了。 李泽岳看著被自家丫鬟戳穿后有些尷尬的赵清遥,咳嗽了两声,佯怒道:“你看看,你都把这丫头惯成什么样了。要在我府里,非得拿板子好好打上一顿不可。” “哼。”赵清遥斜愣了李泽岳一眼:“你府上那些鶯鶯燕燕可金贵著呢,你能捨得打她们?” “打,自然要打,没有规矩怎么能行?” 李泽岳赔著笑脸道。 第35章 摘星楼 小曇和太傅府上其他的丫鬟们可不一样,她是赵清遥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自幼和赵清遥一起长大,名为主僕,情同姐妹。 更何况,小曇还是一位小高手,自幼修行武道,如今已经七品了。 “行了,我现在出来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我要给你说的是大事,在这说算什么。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风景好。” 李泽岳转身就朝太傅府的侧门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得跟上。 两人推门走出府邸,快要到宵禁的时间,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 生意火爆的雪松居已经打烊了,正有两个伙计在锁酒楼的木门。 京城的宵禁很是严格,有金吾卫和采律官联合巡街,一旦发现有人夜出行动,立刻抓进衙门严加审问。 当然,李泽岳和赵清遥不在此列。 更鼓响,初春薄薄的雾气瀰漫开,两人走在已然空无一人的街上,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黑子晃晃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著一段距离,儘量不打扰到他们。 “再往前走就是皇宫了,大晚上的进宫干什么?”赵清遥停下了脚步。 两人已经从太傅府走了不短的距离,抬头看去,已经能看见那高高的宫墙。 李泽岳摇摇头:“谁说要进宫了,咱们往右拐。” “向右拐?” 赵清遥转身向右看去,看见了一座高耸的建筑。 “那是……钦天监的摘星楼?” “没错。”李泽岳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今天带你去上面涨涨见识。” 摘星楼,是钦天监那些练气士们为夜观星象专门建造的建筑,通体墨黑,呈塔状,共九层,高耸入云。 李泽岳和赵清遥来到摘星楼下,向驻守於此的金吾卫出示了今日向宫中要来的手令。 当值的小將接过手令仔细检查一番,这才向两人施了一礼,下令打开摘星楼一层的大门。 摘星楼周边不仅仅只有金吾卫驻守,黑子跟在两人后面,还注意到了几道藏在黑暗处的视线。 采律官。 走进厚厚的铁製大门,是一道盘旋而上长长的楼梯,三人拾级而上。 灯火併不昏暗,也不明亮,刚好能照亮整座摘星楼。 赵清遥好奇地打量著摘星楼內部的空间,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这里。 高楼每一层都有很多紧闭的房间,房门都紧锁著,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观赏性质大於实际意义的高楼,要弄那么严密的保护,连金吾卫和采律官都安排出来。 如今看著这些紧闭的房间,他这才有了一定的猜测,答案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钦天监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李泽岳嘟囔道。 摘星楼呈塔状,越往上走空间就越小。走到第八层时,楼梯口竟然还有一道铁门,锁住了向上的道路。 “请出示手令。” 一个身穿制式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前,脸色煞白,腰间还掛了个银色长尺。 腰悬长尺,这是采律官的標誌。 以长尺度量天下,规则之內,采律官皆可斩之。 “这到底是钦天监的摘星楼,还是采律官的天牢啊。” 李泽岳有些纳闷地向这采律官出示了手令,看著他打开了继续向上的铁门。 早知道进这楼这么麻烦,就隨便找个高点的地方了。 终於,费了老大劲的三人可算是登上了摘星楼的顶层。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大门依旧是铁製的,被条条铁链拴住,看这防护程度,比摘星楼的大门都有过之而不及。 第九层並不是李泽岳的终点,他示意赵清遥继续跟著他继续向上走,踏著盘旋而上的楼梯,登上摘星楼的天台。 “呼——” 甫一踏足空旷的天台,就感受到了空中呼啸的大风。 “可算是到了,在这楼里压抑地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泽岳对著星空伸了个懒腰,放鬆地长舒口气。 双目远眺著京城的南面,他知道,乔四和王寅就在那里等待著。 “嘖,若是这周甦醒的是青丘就好了,她最懂女子心思,定能替我好好出谋划策,还用得著我如此费心费力吗。” 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饕餮那瓮瓮的声音这时却在心底响起: “得了吧,若这周醒著的是青丘,那夜刺杀时你用完她的力量后,府上一半丫鬟估计都已经遭了你的毒手了。 你还真以为跟这些天一样,只是有些饿肚子吗? 繁衍是动物的本能,青丘,是你们最难以压制的欲望。” 赵清遥向前走了几步,这高台边缘並没有栏杆,只是空荡的一个平面。 站在数十米的高楼,俯瞰著整座万家灯火的京城,还真確是別有一番滋味。 黑子並没有跟上来,守在了第九楼。 要是摘星楼这种程度的戒备下,还有人能闯到李泽岳身边,那他也认了。 李泽岳走到赵清遥身边,来到了高台边缘的位置,看著脚下。 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还是今生他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建筑上。 楼下的金吾卫们已经成了一个个小点,远处的街道上打更人已经开始了敲锣,更远处高大的城墙上已经点燃了照明的篝火。 脚下民居都点亮了灯笼,人间烟火点点,最慰人心。 回头看,视线从这里已经能越过宫墙,看到那宏伟壮观的太元殿。 “从摘星楼……能看见皇宫?” 李泽岳皱起眉头,心道这可不行。 毕竟,有个地方能偷窥到自己家,放谁谁都不愿意。 不过问题也不大,以他的视力,也只是隱约能看到建筑,至於其中走动的人影,那可就一点都看不见了。 高台上风有些大,把赵清遥的头髮吹的有些散乱。 “你把我带到这来,不会只是让我赏赏京城的夜景吧。” 赵清遥把散乱的髮丝別到耳后,扭头看向李泽岳问道。 “那自然不是。前些天赵离到府上看我的时候,给我说你最近心情有些不好。 我这不想著带你出来逛逛,和你说说话。” 风中,李泽岳眺望著万家灯火,说道。 “我没有心情不好,你们想多了。我也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赵清遥又把头別了过去。 李泽岳裹了裹黑色大氅,不动声色:“但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清遥冷著脸道:“说吧,说完赶紧回去了。” “其实,我想给你道个歉。”李泽岳正色道。 赵清遥鼻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李泽岳接著诚挚道:“那天在春归楼里,我不该跟他们说那些……关於你的话。 不管怎么样,在那种场合提起我们俩的事情,確实是有些不尊重你,对不起,清遥。” 第36章 火树烧天 少女依旧冷著脸,不说话。 “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关於我们的关係,关於我们的感情,我觉得,是时候进宫跟太后说一说了。” 听到这里,赵清遥才把身子转过来,有些愕然道:“你…你想去跟太后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们的婚……” 李泽岳话还没说完,赵清遥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住嘴,什么我们的婚事,儘是你一厢情愿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成亲了。 我告诉你李泽岳,你別以为你是皇子,就能想娶谁就娶谁,你问过我赵清遥的意见了吗? 登徒子,不要脸,胡言乱语!” 赵清遥俏脸憋的通红,急道。 她是真的没想到李泽岳今晚把自己叫过来是说这个事情,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李泽岳愣住了, 我寻思我这什么也没说啊。 不过转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上前握住了赵清遥的手腕,笑呵呵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求来太后懿旨,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同意了。” 赵清遥愣愣地看著这傢伙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悠悠嘆了口气:“就算你去求太后,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事情定下来。 李泽岳,你是不是洒脱惯了, 忘记你我的身份了?” 李泽岳沉默了。 “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是皇家嫡次子,我是定北侯的长女。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婚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就算、就算我答应你,愿意嫁给你,你父皇同意吗,我父亲同意吗。 我们两个的关係从来就没有像別人眼里那样的乐观。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寧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朝堂之下,江湖之上,有很多人都在看著我们。 现在你再想想,还认为娶我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赵清遥目光凿凿,盯著李泽岳的眼睛。 却始终没有挣脱李泽岳握著自己的手。 “我从未认为此事简单。”沉吟片刻,李泽岳看著心上人的眼睛,紧握著手里的皓腕,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是需要爭取的。”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爭过什么,一直满足於这样的生活。 锦衣玉食,瀟洒快活。写写诗,听听曲。就连那把椅子,我也从未动过爭一爭的念头。 我生来已经获得了太多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乐於过如此简单的生活。 但是,有些事情不爭是不行的。 我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足够的力量,风一吹,我所有的一切都將烟消云散。 词王爷? 瓷王爷罢了。 放在空中,一旦失去依凭,那便是碎在地上,再无价值可言。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我要娶你,可这件事根本由不得你我两人。 天下大势、袞袞诸公、百万铁骑、储君之位、皇帝圣心。 无非就是这些因素在影响著我们,有太多的无奈左右著我们看似堂皇的人生。 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这些都是我终归要面对的。 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把握自己想要把握的事情。 所以,我要爭,我也只能去爭,才能得到一个属於我们的未来。 世间英雄以天下为局,各为棋手,黑白双子於盘中作响。 今天,我便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看著我们的人。 我,李泽岳,要娶赵清遥为妻。 为此,愿入此局。” 李泽岳握著赵清遥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 赵清遥抿了抿嘴, 那么多年,她终於从他口中等到了这句话。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垂下脑袋,罕见地低声细语道:“你当真想好了?” 李泽岳没回答赵清遥的问题,只是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筒,形状与金吾令类似。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是……我向我那皇帝老爹,表明態度的第一步。” 李泽岳將小筒放到赵清遥面前,拿出火摺子,犹如变戏法般將其点燃,递到她手中。 “把引线点著吧。” 赵清遥伸出那只没被李泽岳握著的手,略微犹豫了一下,看著月光下他那灼灼的目光,心里也变得坚定下来。 “这终究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赵清遥嘆了口气,心道。 她伸手接过李泽岳递来的火摺子,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著,就像两个年轻人的內心,疯狂而热烈。 赵清遥攥著火折,毅然点燃了李泽岳手中小筒的引线。 剎那间,漆黑的夜幕下, 一道火红的烟令飞到天空,悄然绽开。 紧接著, 京城南面, 无数道璀璨的烟火从城外的玉河畔飞腾到夜空上。 数不清的烟如同流星追月,在赵清遥清亮的眼眸中, 猛然绽放。 这一夜,无尽的烟火占据了京城的整座天空, 像一团团点燃了夜幕的火焰,將无尽黑夜焚烧著。 在高耸的摘星楼平台上,映出了两人紧紧牵著的影子。 无数人站在院子里仰望著天空,目瞪口呆地看著这此生难得一见的盛景。 大寧歷承和二十年二月夜, 乾安城火树烧天。 …… 皇宫,御书房。 火红的烟透过打开的窗子,映亮了皇帝的侧脸。 烟绽放之声从城外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已经很小了,几乎微不可察。 但被渲染地如此明亮的夜空,却让皇帝没有了继续忙碌的心思。 “走,去看看。”皇帝放下奏摺,说道。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李莲恩连忙走了进来,帮皇帝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皇帝走出了御书房,站在了长长的空旷的廊道里,抬头看著天上依旧连绵不断的烟。 “確实挺好看,这是谁家那么有閒情雅致。”皇帝问。 李莲恩刚想回话,却又听陛下道:“谁家……能屯这么多的烟火啊。” 李莲恩冷汗一下子流了出来,跪了下去: “回陛下的话,是二殿下。 二殿下他知道城內不允许一次性聚集那么多的火药,提前向采律官衙门和內廷报备过了,以防出现意外,他专门运到了城外去放的。” 皇帝一阵默然。 “这傢伙,现在在干什么呢?” 皇帝看著又一束烟在空中绽开,嘆了口气问道。 李莲恩依旧跪在地上:“二殿下和赵家小姐在摘星楼顶。” 皇帝又是一阵无言。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子让雁妃替他求去摘星楼的手令做什么。 “好啊,好啊。你说朕年轻时和晚棲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出来这么个哄女孩的法子呢。” 皇帝又嘆了口气。 李莲恩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知道,夏晚棲,是已故的皇后的名字。 皇帝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给遥丫头看的,这是给朕看的。” 李莲恩一阵不解,但也不敢接话。 “他知道朕会看到这场烟,会问你这场烟的来源,会向你打听他此时的动向。 他想告诉朕,他在跟遥丫头在一起。 他,想跟遥丫头在一起。” 皇帝笑了笑:“朕敢保证,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这场烟是他李老二为定北侯长女所放。 这是让全京城的人,为他们的感情,做一个见证。 也是在向朕,表明他的態度。” “朕很欣慰,这么多年,他终於主动向朕討要一件事情了。要不然,朕当真以为他无欲无求了呢。 “你说,朕要不要成全他呢?” 第37章 准备进宫 清晨,李泽岳从自家王府里被晓儿叫醒。 “殿下,殿下,不能再睡了,今天你不是要进宫吗。” 晓儿摇晃著李泽岳的身体,轻声喊著。 李泽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支撑起身体,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昨天和清遥看完烟后又说了会话,再把她送回太傅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 李泽岳看著刚蒙蒙亮的天空,感觉此时才六点多钟。 “困死我了。” 薄雾瀰漫,让京城的天有些昏昏沉沉,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拿著自製的猪鬃毛牙刷,一边打个哈欠,一边刷著牙。 一边的小丫鬟们又端来一个盆子,向里面倒上刚刚打上来的井水。 用冰凉的井水洗完脸后,他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晓儿站在旁边,给李泽岳递上了一条乾净的毛巾。 “殿下,早饭已经备好了。” 今天的早饭是油条和豆腐脑,刚刚做出来,热腾腾的。 两个小丫鬟站在李泽岳身后,一人用葱指剥著一个鸡蛋。 还有一个小丫鬟,正往豆腐脑光滑的表面上浇上一层鲜红的辣椒油。 李泽岳咬了一口油条,把脸向右边伸去,小丫鬟就把剥得光溜溜的鸡蛋送到李泽岳嘴边。 咬了口鸡蛋,李泽岳拿起汤匙,从碗里轻轻盛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嗯……豆腐脑咸口味道倒也能接受。”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便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殿下,今天要不就穿这件袍子吧,这是去年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云綾锦,我专门让府上丫鬟找的工匠做成的袍子。” 李泽岳看著晓儿掛在衣橱上的緋红长袍,点了点头。 “簪子就戴云妃娘娘赏的红玉簪,正好与袍子搭配。” 李泽岳看著晓儿摆在桌子上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著一枚朱红的长簪,又点了点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披风就穿这个,雁妃娘娘给的黑底鎏金纹披风,一定很暖和。” 李泽岳依然点了点头。 “玉佩……玉佩,我想想,春节时太子妃不是送了你一枚玉佩的吗,我去找找。” 晓儿转身开始翻找李泽岳专门存放饰品的柜子。 一边翻腾著柜子,晓儿嘴里还嘟囔著:“今天进宫可不是你平日里回家串门,每个宫里你都得去走走。毕竟你遇刺不是小事,娘娘们可都惦记著呢。 就算你不用去东宫,可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旦遇到了太子妃,总得说说话吧,她看著你身上戴著她送的东西,心里也是高兴的。” 李泽岳看著考虑的面面俱到的晓儿,不禁有些失笑。 “找到了。” 晓儿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白碧的玉佩。 “都进来吧。” 晓儿冲门外叫道。 屋外一下子衝进来五六个小丫鬟,嘰嘰喳喳地开始帮李泽岳穿衣打扮。 李泽岳只著一件单衣,张开双臂,让小丫鬟们把袍子套在身上,系好腰带,小又把玉佩掛在上面。 然后坐在凳子上,让她们给自己梳理著头髮,晓儿从小盒中拿出红玉簪子,插在盘好的髮髻中,將其固定。 最后,李泽岳站起身来,晓儿举起厚厚的披风,披在李泽岳身上。 一个翩翩俊公子就这样出现了。 “殿下,马车备好了。”黑子出现在小院里,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今天不坐马车了,骑马吧。” 黑子点点头,又回到马厩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在门口等待著。 晓儿跟在李泽岳身后,一路送到了王府门口,看著李泽岳上马之后,才蹦跳地摆了摆手:“殿下一路顺风。” 李泽岳挥了挥手,这才和黑子一前一后向皇宫走去。 “小四回来了没有?” 李泽岳问道。 黑子点点头:“一早城门开了就回来了,昨天晚上烟结束后直接在马车上睡了。” “你还別说,那王寅安排的真挺不错。他是大鹏商號的掌柜是吧,等什么时候你派人把他叫到府上来,我和他聊聊。” “是,殿下。” “那大鹏商號规模如何?” “不算大,但摊子铺的挺开,也很扎实。” “挺好的。”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百姓们已经吆喝著摆出了早市,支起摊子卖些早餐。 粗布麻衣的百姓,打著呵欠的皂衣,赶去当值的年轻官员,买些早食回家继续埋头苦读的考生。 烟火裊裊,人间百態。 李泽岳踏马走在街上,看著这一幕幕熟悉场景,十余年过去,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来到皇城门口,李泽岳下马接受金吾卫们的检查。 “殿下今个怎么那么早进宫啊?”相熟的金吾卫將领例行检查之后,笑著拱了拱手。 李泽岳將马韁放到名为霍浪的將领手里,道:“太后她老人家想我了,进宫看看她。” 霍浪嘿嘿一笑,一边示意手下们让开道路,一边道:“殿下昨晚真是这个。” 伸手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李泽岳有些诧异地看了霍浪一眼,没想到消息传的那么快。 不愧是金吾卫副统领。 不过,他本就没想过隱藏,或者说今天他本就打算散播消息,將自己就是昨晚的始作俑者的事说出去。 “去去去,滚一边去。”李泽岳毫不客气地说道。 “好嘞。” 霍浪灰溜溜跑开了。 “这个人的灵魂,绝对很有嚼头。”饕餮突然出声道。 李泽岳脚步顿了顿,下一秒恢復了自然,继续向门洞走去。 霍浪站在原地,看著李泽岳走进城门楼子的身影,咂巴了下嘴。 就在刚刚,他突然在这位殿下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陌生的气息。 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再仔细探查,怎么也找不到了。 “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霍浪疑惑有些疑惑,但却没再继续深思。 天家的人,哪个没点秘密在身上。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是不该与皇子如此亲近的。 战时,他是金吾卫副统领;非战时,他是宫城司总守备,整个皇宫的安全繫於他一人之上。 可奈何这位二殿下自小就喜欢一个人遛出皇宫,被他逮到好几次。 第38章 太后和太子妃 从那之后两人就认识了,这小子没事就喜欢跑到这城门楼子下找自己说话。 那会,自己还不是这副统领、总守备呢,只是个每日来当值的郎將。 每次打仗回来,这小子就会提著一只宫里做的烧鸡,一壶酒,跑到这城门楼子下面,看自己还活著没有。 当值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喝酒的,他们两个那时候就嚼著烧鸡,聊著战场上的事情。 至於酒,那时候他位卑,也馋这宫里的好酒,半推半就地就收下,回到家里喝。 二殿下还好武,自小就经常向自己討教战场博弈之术,用兵之道。 他这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经验,都与这小子说了个七七八八。 “唉。” 霍浪嘆了口气,抖了抖身上金光熠熠的鎧甲,摸了摸鬍子。 “九品了啊……” “等等,老子不会成二爷党了吧。” 城门洞子下,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太监已经在等候了。 “哎呦,殿下,您可想死奴才了。”太监刘建一看到李泽岳那裹著黑色披风的身影,一下就扑了上去。 李泽岳伸脚欲踹:“別过来,滚远点。” 刘建幽怨地看著眼前这个自小被自己服侍大的英俊公子,听话地停住了脚步。 自去年殿下搬出宫后,他就被留在了月满宫,伺候雁妃娘娘。 昨天晚上,李莲恩李公公找到自己,说明日二殿下要进宫,需自己去迎接陪同,他今日这才早早地来到门口等待。 “今个殿下是想著各个宫都转上一圈吗?” 刘建老老实实问道。 “那可不?”李泽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抻了抻腿。这皇宫可是不小,这一圈走下来,又得累个够呛。 “来都来了,转一圈唄。” 进了宫门,李泽岳就像回家一样,熟悉地七拐八拐,径直走向太后居住的养心殿。 刘建紧紧跟在李泽岳身后,道:“殿下,宫里娘娘们关心您都关心的紧。 昨个奴才陪雁妃娘娘来养心殿,太后还责怪了雁妃娘娘一顿,嫌雁妃娘娘早知道您遇刺的消息没有告诉她。” 李泽岳摇了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操心。 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是,知道点事儿就非得往主子那里说道说道。 我遇刺的事情,是那个傢伙往太后那里嚼的舌根子?” 刘建一脸苦涩:“这奴才哪知道啊,奴才整日在雁妃宫里,可是接触不到太后她老人家那边。” 李泽岳微微嘆了口气,没再打算继续深究,总不能把老太太眼睛耳朵全堵死,一点事不让她知道不是? 一边和刘建聊著最近宫里的事,一边走在青石板上,很快就来到了太后的养心殿。 一进院门,李泽岳就看到了侍立在门口的两排宫女,正小声嘰嘰喳喳说著话。 宫女们一见得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齐齐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殿下。” 李泽岳看了刘建一眼,后者低声道:“是东宫的人。” 李泽岳点点头,看这排场,应该是自家那嫂嫂也来了。 摸了摸腰间掛著的玉佩,不禁抿嘴笑了一下。 他大步走进殿內,不等门口站著的太监进去通报,便高声喊道:“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殿內,一股檀香扑鼻而来,李泽岳向里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那坐在榻上,裹著厚厚锦裘的老人。 老人头髮白,脸上皱纹遍布,早已被岁月刻上了纹路,眼神很是平和,嘴唇抿著,微微含笑,显得慈祥无比。 猛一听得叫喊声,老人扭过头来,看向门口,先是有些诧异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自己这养心殿里大喊大叫,但一下就回过神来,心道自己真是老了,都叫自己奶奶了,还能是哪个小猴崽子呢? 果然,殿门处一下衝进来一个穿著緋红袍子,敞著黑色披风的俊俏少年,咧著嘴冲自己笑著。 “孙儿见过奶奶,奶奶万安。” 李泽岳笑著跪在太后身前,磕了个头。 “起来吧,装模作样的。” 太后挥了挥手,让殿里的太监搬个凳子过来。 “谢奶奶。” 李泽岳嬉皮笑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看向侧坐在太后身旁,那个美丽大方的女人。 “泽岳见过嫂嫂。嫂嫂安否?” 李泽岳再次施了一礼。 “小叔不必多礼,我这一切都好。” 太子妃起身,向李泽岳回了一礼,笑盈盈道。 李家如今虽已是天家,但在太后这位老祖宗面前,这两个孙子辈的都没有互称尊称,只是用家常的称谓来打招呼。 这让太后十分满意。 走完该走的程序,李泽岳长舒口气,觉得这殿內地龙热的厉害,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身后的刘建,这才一屁股坐到太监刚刚搬来的凳子上。 太后眯著眼睛看著,见这小子行动自如,还是像以前一般有活力,这才放下心来。 “听闻太子说,小叔前些日子遭遇反贼刺杀,受伤不轻,我本想著送些滋补身体的药材送去府上,却知长公主已经送过了,就没再多此一举。不知小叔如今身体將养的如何了?” 太子妃看了眼撤下披风后,李泽岳袍子腰间掛著的那枚熟悉的玉佩,眼神不禁又柔和了几分,开口问道。 李泽岳笑了笑:“谢过嫂嫂关心,受的伤本就没有太过严重,吃著药休息了这几天,已经没有大碍了。” “哼,要么说是九品武夫,身体结实得很啊,放在你爷爷起兵那会的江湖上,都能开宗立派,成为一帮之主了。”太后这时冷嘲道。 李泽岳苦著脸:“奶奶,那会多乱啊,又是群雄割据、又是逐鹿天下的,別说九品武夫了,但凡是个手底下有百余號人的傢伙,那不都能號称个什么王,抢个县城当国都吗。您就別再挖苦我了。” 太后又是冷哼一声:“哀家都听说了,那刺客本没有行凶的机会,是你支开侍卫,让刺客来到你旁边的?” “孙儿当时是真没想到那和尚真敢动手啊,要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靠近我三米之內,早早就乱箭射杀他了。” 李泽岳无辜地摊了摊手。 第39章 宫里的贵人啊 “你怎得就能如此大意,当真以为我李家坐了这天下,你有了这贵重的身份,就再没人敢对你动手了?哀家告诉你,咱们的敌人多著呢。 你日后再敢如此行事不稳重,不用那些刺客,哀家先打断你的腿,看你这狗崽子还能再如何猖狂。”太后斥责道。 “奶奶莫要生气,孙儿记下了。”李泽岳只得再次起身,向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看著孙子表面乖巧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不禁嘆了口气。 太子妃这时道:“小叔也並非行事孟浪之人,有了这次的教训,此后定会谨慎行事,太后莫要动怒了。” 李泽岳感激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他就知道今日进宫就是来挨骂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太子妃今日还会开口替他说两句, 心里不禁又抱著晓儿亲了两下。 “哀家不生气,生气还伤哀家自己的身体。”老太太白了李泽岳一眼,终於不再纠缠这个事情。 “不说这个了,昨日您老人家什么时辰歇息的,有没有看到昨天夜里的烟?”太子妃主动挑起话题。 太后呵呵笑了两声:“自是看到了,在这京城,倒是好久没见到过如此美丽的烟火了,也不知是谁家放的。” “毕竟陛下不许大量火药在城內聚集,以免出现意外,引发爆炸可就不好了。”太子妃点点头,转而又打趣般看向李泽岳: “小叔昨夜看到了吗?” 李泽岳矜持地点了点头:“当时恰好和清遥在摘星楼赏月。” 太子妃不依不饶,笑眯眯问道:“小叔久居宫外,可知昨夜烟是谁家所放?” 太后好像从孙媳妇的话语里听出了什么,也把目光放到李泽岳脸上。 李泽岳无奈,摊了摊手:“好吧,是我放的。” 太子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李泽岳暗暗道。 “昨晚是你……派人放的烟,带清遥丫头一起去摘星楼看的?”太后恍然大悟。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毕竟是您未过门的孙媳妇,哄得开心些,准没错。” 太子妃不著痕跡地瞄了太后一眼。 果然,太后听著这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你这小子整日就知说些胡话,清遥丫头何时与你有过婚约,莫要乱说,坏了人姑娘名声。” “有没有婚约也只不过是您一道懿旨的事吗,您也知道我与清遥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厚,您总捨不得拆散我们两个吧。 再说了,清遥的性格您也知道,错过了她您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孙媳妇去?” 李泽岳厚著脸皮,也不顾太子妃在场,巴巴地说了起来。 太后吸了口气,摆了摆手:“清遥这丫头也是在哀家膝前长大,她自是好的。 你们两个的事情哀家也知道,此事还需与你爹好好商量一下,你莫要再提了。” “谨遵太后懿旨。” 李泽岳早已意料到了这个结果,並未太过失望,只是开玩笑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表示他心里有数了。 太后点了点头,泽岳这孩子她知道,是有分寸的。 不过……老人家又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太子妃。 自己这位孙媳妇,今日那么早来她这里请安,等到老二来了之后,又明里暗里地挑起昨夜的事情。 唉,也不是个省心的啊。 李泽岳又在慈寧宫里陪太后聊了会家常,想著还有其他宫里需要他去转转,便主动向太后告辞了。 离开慈寧宫,李泽岳长舒口气。 今日进宫的目標已经完成一半了。 昨日那辉映满城的烟是他的第一步,今天主动向太后挑明此事则是他的第二步。 向太后坦白自己对清遥的心跡,试探了下太后的態度。 没有特別的抗拒和反对,在他看来,太后也有些拿捏不定的样子。 这决定权终究还是在皇帝身上啊。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尚是初春,后宫內精致的树木草都还没绽放出它们该有的美丽,李泽岳自然也没有了驻足欣赏的意思,只是加快脚步,去往木妃所在的宫殿。 木妃与皇后和雁妃不同,后两者皆是陛下在太子府时便娶入府中的老人,而木妃却是陛下在登基后纳的妃子。 这也没办法,陛下登基后,后宫只有一后一妃,当时还没有李泽岳呢,皇帝只有太子李泽渊这一个子嗣。 朝中大臣们便有了藉口,纷纷表示国本不稳,以“天子无家事”为由,强烈要求皇帝选秀女,以充实后宫,延续皇室血脉。 皇帝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无非便是替他们身后的家族发声,想通过这种手段来稳固自身家族的地位。 当今皇帝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他自是不用通过纳妃方式来平衡朝中的局面。因此,他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太后与尚未病逝的皇后便是他意志的执行者。 在他答应了朝臣们选秀女的要求之后,大寧十三道的大家族们纷纷各显神通,以各种手段將自家选好的秀女送到了宫中,接受选拔。 而太后和皇后便从茫茫的秀女中,选出了几名门第较为清贵的女子入了后宫。 当然,有些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比如跟隨先帝南征北战的一位老国公的面子。 这位木妃,便是那位老国公的女儿。 “泽岳见过木妃娘娘,木妃娘娘安好。” 殿內,李泽岳一板一眼地向木妃施礼问安。 “本宫安好,泽岳起来吧,难得你往我这跑上一趟,莫要如此拘谨。” 木妃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时轻声细语。 李泽岳站起身来,坐到宫女搬来的凳子上,与木妃閒聊了起来。 小时候,李泽岳仗著自己的身份与年纪,以及自己爱闯祸胡作非为的人设,就喜欢在各宫里乱窜,早早地把宫中各个妃子的性子都打探得清楚。 而木妃的桂华宫,就是他小时候顶喜欢来的地方。 当时木妃仅有二十岁,还未有子嗣,自然对喜欢往自己宫里跑的李泽岳温柔无比, 李泽岳也因此对木妃的感情更深厚些。 “外面不比宫中,万事都要小心为上。若是觉得府上的护卫不得力,你便直接去国公府討要些人手,本宫自会与父亲去信。” 木妃也听说了李泽岳的情况,询问完他的身体情况后,便直接许诺道。 第40章 母妃 李泽岳心里一暖,还是摆摆手笑道:“无妨,姨母不必担心,我府上的护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护卫我的安全倒也绰绰有余。” “如此便好。”木妃微微頷首,没再坚持。 李泽岳环顾四周,除了侍立的宫女,便是站在门口低著头的太监,便开口问道:“小四呢,怎么不见他?” 小四李泽风是木妃所出的儿子,今年刚满六岁。 提起儿子,木妃温柔的眉宇间不由出现几分愁闷,道:“让他去偏殿抄书了,几个大字总是写不好,六岁了字还识不上几个,整日快愁死我了。 我记得,你六岁时虽有些顽劣,可读书识字却是很快,几近过目不忘,小小年纪还能与我討论些圣贤书里的內容。 可你四弟却是如此不堪,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泽岳笑了笑,木妃是个爱读书的,是宫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也很严格。 说小四如何不堪,应是夸大的说法,无非是她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姨母,小四已经六岁了,前两年你给他启蒙倒还好,如今也是时候该给他请个先生。” 李泽岳劝道。 木妃幽幽嘆了口气:“本该如此,本宫也是知道的,可奈何確实是寻不到合適的先生啊,总不能寻个大臣来吧。 风儿不是太子,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说完,木妃陡然一惊,立马抬起头来。 四周的宫女太监们瞬间把脑袋低了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木妃止不住地有些后悔,好久没有与泽岳如此閒聊过了,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心神一下变得鬆懈,这才把有些犯禁地话说了出来。 可谁知,李泽岳却朗声大笑了起来:“谁说没有资格的,我和泽鹿都不是太子,还不都是在那位座下读书了。 朝臣怎么了,太傅也是朝臣。为何太子、我、泽鹿都在太傅那里求学,到小四这里就不行了?” 木妃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让泽风拜於太傅门下?可太傅不是已经年迈,不再教授皇家与勛贵子弟了吗?” “他老人家只是不再入宫讲学,又不是不教了,泽鹿如今还被雁妃娘娘逼著隔三差五去太傅府上上课呢。”李泽岳解释道:“我明日便去太傅府上,与他说明此事,他老人家閒著也是閒著,断然不会拒绝的。” 木妃大喜:“那此事便拜託泽岳了。” “姨母哪里话,这是应有之理。”李泽岳豪迈地摆了摆手。 木妃自小待他极好,他只是帮小四找个老师而已,算不得什么。 此后木妃又与他聊了聊他刚写出的几首诗词,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李泽岳便主动告辞。 从木妃的宫里出来,就已经接近中午。 李泽岳长长伸了个懒腰:“可算能回月满宫好好休息一下了。” 跟在身后的刘建道:“刚刚雁妃派下边人过来了一趟,催促让殿下赶紧过去,说是再不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李泽岳撇了撇嘴,不就是晚去找你一会,用得著生气吗。 心里是这般想的,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走在前往月满宫的路上,心情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在他眼里,去慈寧宫见太后,和奶奶说说话自然是好的,可终究心里是有任务在的,没办法完全放鬆。 去桂华宫见木妃,两人感情虽好,可那里终究不是他生活的地方。 而在他心里,回月满宫,就等於回家。 站在熟悉的院门口,看著那棵高大的桂树,虽然前几天刚刚来过,可心境却已然不同。 “哎哟,这是谁家的大少爷啊,还知道回来啊。” 刚刚走进殿內,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熟悉的挖苦声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泽岳扭头看去,雁妃雍容万千地坐在椅子上,锦书坐在她身侧,李泽鹿这小子可怜兮兮地站在旁边。 “母妃。”李泽岳嘿嘿一笑,走上前去。 雁妃轻声叫道:“哎,你可別叫我母妃,去桂华宫叫那位吧,温温柔柔的,做你母妃正合適。” 李泽鹿和锦书用力憋著,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您说什么呢,我这累死累活在宫里跑上这么一圈,就为了中午能在这陪你吃个饭。 这下好了,別说吃饭了,连个好脸都没看见,这算什么事嘛!” 李泽岳不服气地嚷嚷道。 “哼,谁让你先去见那木妃的,本宫早就知道你与她关係亲近,谁知连我都绕过去了,竟先去她那走上一趟。” 雁妃依旧不依不饶。 “隨你吧,我累了,睡觉了。” 李泽岳乾脆不搭理雁妃,直接找了个软和的木榻,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嘿,你这小子。” 雁妃气的直接站起身来,走到木榻前,伸手掐住了李泽岳的耳朵:“你给我起来。” “我不。” “起来。” “我就不。” 刘建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幕熟视无睹。 不如说,早就习惯了。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这一家子,哪里像是天家啊。 雁妃和李泽岳拉扯了一会,也有些累了,气哄哄地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李泽岳这才从木榻上下来,嬉皮笑脸地把雁妃扶上了木榻,自己坐在凳子上。 “伤好了?” “早就好了。” 李泽岳抖了抖肩,拍了拍胸口,示意自己非常健康。 “我听说今日你去见太后时,太子妃也在?”雁妃瞥了眼一手拉扯大的儿子,问道。 “没错。”李泽岳挑了挑眉毛,接著道:“而且我还当著她的面,向太后求娶清遥了。” “什么?” 不止雁妃大惊失色,锦书和李泽鹿也有些不可置信。 “太后是如何说的,你是不是脑袋傻了,这种事怎么能如此就说出来呢?”雁妃连忙问道。 李泽岳哼哼道:“那又怎么了,昨天晚上那烟看到了吗? 是我放的,当时我就跟清遥在摘星楼上,去摘星楼的手令还是你替我向父皇要的呢。 府上的人已经去散布消息了, 用不了多久,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二皇子李泽岳为定北侯长女放了一场大寧建国以来最盛大的烟火!” 第41章 蹭饭的皇帝 雁妃挥了挥手,示意殿內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出去。 “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莫不是以为放个烟就能让陛下把清遥丫头许给你了?” 雁妃皱著眉头,严肃道。 “我当然没这么想,但凡事总归是要有第一步的嘛,要不然一直这样和清遥不明不白的,总归是不成的。” 李泽岳挠头道。 雁妃嘆了口气:“你和清遥的事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你还是需要早做准备。” “我知道的。” 李泽岳点点头,然后揉了揉肚子,看了眼殿內摆放好的桌子,叫道:“我都快饿死了,午膳怎么还没送来呢?” 锦书走到门口,朝院里看了一眼道:“这不都在门口等著的吗,都进来吧。” 门口那些提著饭盒的太监们匆匆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把饭盒內的菜餚摆放到桌子上。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刘建走上前,拿起小太监递上的筷子,每道菜都夹了一口,確认无毒后,便默默退了下去。 “开饭咯开饭咯。” 雁妃入座后,李泽岳笑呵呵地和锦书、李泽鹿地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准备用膳。 李泽岳早就等不及了,他还想让刘建再去御膳房要来一份。 这时,院內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陛下到——”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传了进来。 “嘖,蹭饭的来了。” 李泽岳一脸无奈地放下筷子。 雁妃白了李泽岳一眼:“说什么呢,还不快迎驾。” 说罢,便匆匆向门口走去。 姐弟三人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跟上了雁妃。 没等他们出门,穿著黑色常服的皇帝便龙行虎步地走进了殿內。 “妾身见过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挥挥手:“免礼,都起来吧。” 李泽岳直起身来,看向这个刚刚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他的面容依旧坚毅,脸上已有了几道皱纹,却不显苍老。多年来身居九五之位,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身为皇帝的霸道。 雁妃笑嘻嘻地搀住了皇帝,笑道:“陛下今儿个怎么想著到月满宫来了,也没派人来通报一声,妾身也没做个准备。” 皇帝看著相识数十年的爱妃,上扬的眼角也柔软下来,开口道:“今日事少,刚刚批完奏摺,便想著来你这转一转。 听说御膳房给月满宫做的菜连滋味都比其他宫里好上一些,朕就想著亲自过来尝尝,没有打扰到你们一家子吧。” 一听陛下確实是来吃饭的,雁妃看了刘建一眼,却见刘建早早地就搬了个凳子,放到了上首位置。 “陛下哪里话,您是一家之主,妾身是您的妻子,妾身这两儿一女是您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打扰呢。” 雁妃笑吟吟地扶著皇帝坐到凳子上,然后自己坐到了皇帝的旁边。 锦书和李泽岳三人也坐了下来。 皇帝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端庄贵妇,眼里不由浮现出了当年雁妃那娇憨活泼的少女的模样,不由有些唏嘘。 当年那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如今终於成了一位代掌皇后权柄管理三宫六院的皇妃。 从她刚刚的话来看,也完全把老二当成了她亲生的孩子。 这也难怪,从前她就与皇后关係极好,老二又被她带大,出现真正的母子之情也是难免的事。 “父皇快尝尝吧,看看御膳房为月满宫做的菜与其他宫里到底有何不同。”锦书笑嘻嘻地劝道。 皇帝含笑点头,看了眼与雁妃年轻时有六分相像,一向最受自己宠爱的闺女,伸出筷子开始吃饭。 好久没和妻儿们坐下吃一顿家常饭了,皇帝的心情很好。在皇后去世之后,在这冷清清的皇宫里,他一直都觉得月满宫是最像个家的地方。 然而,在一个人心情很好的时候,总会有个影响你心情的人出现。 快要饿死的李泽岳见皇帝终於磨嘰完了,立刻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开始风捲残云起来。 皇帝皱著眉头看向饿死鬼投胎般的老二,训斥道:“你是三天没吃饭了吗,吃那么快做什么?” 李泽岳愣愣地抬起头,嘴边都是沾上的米粒子。 不是,我寻思吃个饭吃快点也不犯毛病啊。 “回父皇,儿臣许久没跟您一同吃饭了,心里高兴,故胃口大开,吃的急了些。” 李泽岳满嘴瞎话道。 “噗嗤。” 刚刚吃了口米饭的李泽鹿一个控制不住,把米粒子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皇帝又瞪了眼李泽鹿。 李泽鹿不禁缩了缩脑袋。 “看见朕就胃口大开,那若是和清遥丫头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你不得激动地把这白瓷碗都吞下去啊。” 皇帝淡淡道。 闻言,雁妃和锦书身体一下绷了起来,看向李泽岳。 “若是果真能如此的话,儿臣也不是不能吃。”李泽岳也来了精神,嬉皮笑脸道。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伸出筷子夹了口饭菜,转而道:“刺杀你的那个和尚,身份已经查明了。” “是什么?” 皇帝既然没再继续说赵清遥的事情,李泽岳自然不能逼问,只好跟著他的节奏继续走下去。 那个相国寺戒律僧,李泽岳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那一掌完全不顾生死、不计全寺僧人的性命,是最令他费解的。 如果说他也是太觉教反贼,那完全没有刺杀李泽岳的必要,这样做不仅让他们丧失了逃生的机会,还会把整个相国寺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这么做的后果已经很明白了,皇帝大怒,全寺鋃鐺入狱,京城太觉教据点全部被肃清。 这完全不是一个成熟的间谍该做的事情,杀了李泽岳对太觉教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个戒律僧原是北朝的僧人,三十年前游离至相国寺,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采律官衙门怀疑那戒律僧是北朝派来的奸细,意外得知相国寺是太觉教据点后便一直潜伏,直至刺杀你的那晚。” 皇帝一字一句地陈述著赵极向他匯报的调查结果。 桌上三人竖著耳朵听著,生怕漏掉一点细节。 第42章 天下第一名捕 李泽岳恍然大悟,如果那戒律僧有北朝身份的话,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理解了。 他凭著明面上太觉教反贼的身份,对李泽岳刺杀,本就没有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意思。 反正只凭太觉教的身份,被逮捕入狱也不过死路一条。不如杀了李泽岳,让大寧皇帝少一个儿子,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还可以激化大寧朝廷与太觉教的矛盾,搅浑大寧的局势。 对北朝来说,这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看著李泽岳明了的神色,皇帝点了点头,老二还是很聪明的。 “北朝对我大寧的渗透当真严重,连一个和尚都是埋伏三十年的閒棋,在最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爆发。”李泽岳沉重地嘆了口气,接著道:“还好我武功盖世,没遭了他的毒手。” “?” 皇帝和雁妃几人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號。 “被观云境武僧一拳捶的三天下不来床的盖世高手?” 皇帝嘲讽道。 李泽岳红著脸爭辩道:“那是贼子的搏命一击,自然是狠了些。” 饭桌上欢笑一片,皇帝突然前来的拘束这才消失不见。 “那好,既然你武功如此高超,朕便派你个任务,你敢不敢接?”皇帝接著道。 李泽岳心中一动,问道:“什么任务?” 皇帝冷冷道:“是朕在问你。” 李泽岳抿了下嘴,强撑道:“有何不敢?” 皇帝点点头:“前些日子你大哥向我举荐你做今年春闈的考官,被朕否了。 朕又想了想,你整日閒著也不是那么回事,正好近日春闈將要举行,前些天你又与刑部有些交集。 你不是自詡武功盖世吗?朕便令你观风刑部,主掌刑部十三衙门,目前的任务便是负责今年春闈时京城安全事宜,確保春闈顺利举行,如何?” 李泽岳愣住了,这是皇帝第一次向他发派任务,还將十三衙门交给了他。 来不及深入去思考,李泽岳站起身来,跪伏於地:“儿臣领旨。” “嗯。”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北边有些乱子,定北侯正替朕处理著外患,你就给朕好好守著春闈,別整出什么內忧来。” “是。” 皇帝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雁妃递上帕子,给皇帝擦了擦嘴角。 “行了,朕走了,你们慢慢吃。 看来他们说的还真没错,月满宫的饭確实比其他宫里的滋味更好些。” 皇帝站起身来,笑著走出了月满宫。 “妾身恭送陛下。” “儿臣恭送父皇。” 送走皇帝后,李泽岳傻傻地坐在饭桌旁,连饭都忘了继续吃。 雁妃推了推李泽岳:“想什么呢,吃饭啊。” “唉。”李泽岳嘆了口气:“母妃,儿子这次可当真要入局了啊。” …… 离开皇宫后,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晃晃悠悠地向王府走去。 “皇帝怎么会想著让自己执掌刑部十三衙门呢?” 他知道自己昨晚借烟向皇帝表明態度后,皇帝一定会为此事做出反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直接把十三衙门扔给了自己。 这是要干什么? 一路思考著,他慢悠悠回到了自家那恢宏的王府。 “殿下,刚刚宫里来了人,送来了一套官服和一枚令牌。” 刚走进大门,晓儿就急匆匆跑到他面前说道。 “效率真高啊。” 李泽岳笑了笑,跟著晓儿走进屋內,看到了叠放在桌上整整齐齐的十三衙门制式袍子。 拿起那块黑铁令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正面刻有一个“刑”字,背面雕刻著张牙舞爪的黑色盘龙。 这应该就是刑部十三衙门的身份象徵了吧。 指间摩挲著这块令牌,李泽岳回想著关於这个衙门的一切。 刑部十三衙门本由太祖皇帝设立,大寧以武兴国,江湖世家门派眾多,这个世界个人武力又极为强盛,往往会出现侠以武犯禁的事情。 十三衙门就是为了弹压建国后蠢蠢欲动的江湖势力们而专门创建的暴力机关。 太祖时期,各州府都设有十三衙门分舵,每个分舵都有一名总捕坐镇,维护著各州府的治安。 在此期间,十三衙门作为太祖皇帝时期的鹰犬,没少对那些不听话的江湖势力动用暴力手段。 在如此高压之下,自然有许多反抗朝廷的势力出现,面对这种情况,十三衙门自然不会姑息。多年以来,有无数的江湖世家门派灭亡於十三衙门的屠刀之下。 等到太祖殯天,新帝登基,朝堂江湖皆迎来一阵动盪时期,十三衙门各分舵在这一时期迎来一系列江湖世家门派的反扑,遭受重创。 采律官也在这一时期诞生。 由当朝皇帝直属的采律官衙门比刑部十三衙门更加凶狠、更加不择手段。不同於刑部十三衙门,采律官们喜欢躲在暗处,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地盯著你。 那些反扑十三衙门的势力在皇帝掌握局势后,很快再次迎来了采律官的清洗。可刑部十三衙门的荣光,却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现如今,只有寥寥几座州府还存在著十三衙门的分舵,勉力维持著他的职能。 虽然有些没落,但这个衙门背后的底蕴依旧不可小覷。 而那些暗中的势力,则与朝廷结下了更加深厚的矛盾。 他们虎视眈眈,一直在寻觅机会,为曾经遭受屠虐的亲朋师友们復仇。 李泽岳坐在桌边思考著,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日后剷除太觉教,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一股强大的助力,虽然不清楚皇帝让自己掌管这个衙门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实在是找不到放弃的理由。 儘管接手刑部十三衙门会与那些不听调令的江湖势力们站在对立面,但他本身就是皇家子,本就是那些人们暗中寻找机会杀之泄愤的仇人,这方面的考虑倒是次要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他终究还是要想一个能完全把持住这份力量的办法才行。 “晓儿,替我更衣。” 空想没有用,李泽岳决定亲自去刑部十三衙门看上一看。 晓儿帮李泽岳褪去緋红长袍,换上了宫里刚刚送来的官服,尺寸刚刚合適。 站在铜镜面前,李泽岳发现这件衣服与那晚官差们的衣服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虽然都是玄色的劲装,但他的这身衣服的衣襟袖口处绣著鎏金的线边,更显尊贵。 晓儿看著换上差服后更显英姿勃勃的殿下,不禁讚嘆道:“真没想到殿下还真挺適合当捕头的,看著比平日穿袍子英俊多了。” 闻言,李泽岳得意道:“那可不,穿上差服,你家殿下就是天下第一名捕。” “嗯嗯。”晓儿一脸崇拜。 第43章 初至衙门 骑上枣红骏马,李泽岳和黑子便再次出了王府。 刑部十三衙门虽隶属刑部,但府衙却並没有和刑部建在一块,反而有一片独立的区域。 李泽岳驱马来到这座与王府並不远的衙门,高大的建筑宣告著它曾经举重若轻的地位。 十三衙门占地面积很大,入眼处是一座七层的漆黑高楼,高楼旁是片宽阔的院子,院子四周座落著许许多多的低层建筑,全都属於这座衙门。 李泽岳翻身下马,施施然走进了这座衙门。 看著脚步急促、捧著文书走来走去的官差们,李泽岳有些意外,他还真以为这座衙门已经没落了,没想到此时还能如此高效地运转著。 这与他听说的完全不同。 这么想著,李泽岳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长须男子的身影。 “看来这位主事,还真不简单啊。” 官差们脚步匆匆,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全国江湖事宜,有缉拿、追捕、审问之责,能將这样的衙门重新运转起来,那张旭主事的能力可见一斑。 李泽岳在门口站了半天,见没人搭理他,只好上前拦了个模样年轻的官差。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 刘洋捧著一叠厚厚的文书,正往案牘库走去。 前些天一群相国寺的和尚被抓进了衙门的詔狱里,他们的身份竟是藏在京城里的太觉教反贼,听说还胆大包天刺杀了二皇子殿下。他捧的文书上,全是他们的口供。 猛的有人拦住了自己,刘洋连忙攥紧了手里的文书,警惕地看了过去。 见来人穿著自家衙门的差服,刘洋的凌厉的目光瞬间放鬆了些许。 可他又仔细打量了下来人,剑眉星目,长得倒是挺英俊,自己却怎得不记得衙门里有这號人物呢。 刘洋的目光又变得警惕起来。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来人笑呵呵地问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刘洋愣了下,那人说的张主事,应该就是张旭张大人吧。 毕竟衙门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姓张的主事。 可这人明明穿著自家衙门的官服,怎么问问题时还带个“你们张主事”呢? 刘洋越想越觉得可疑,一只手背了过去,暗中打了个手势。 十三衙门內来来往往的官差们本没有注意到那个穿著和自己差不多官服的傢伙,可看到刘洋背后的手势后,他们都停下了脚步。 李泽岳的耳朵甚至已经听到了暗弩上膛的声响。 刘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同僚,找我张大人有何贵干?” 顶著那么多弩箭,李泽岳压力暴大,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递到刘洋眼前,正是宫里今日送来的那块黑铁令牌。 刘洋接过令牌,先是有些迷惑,又將令牌翻了一面,露出了那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李泽岳眼睁睁看著眼前这年轻官员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把令牌交给了自己,又再次背过一只手去,打了个手势。 “下官刘洋,见过总督大人。” 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看著刘洋打完“安全”的手势后,竟然恭恭敬敬地对那人俯身行了一礼, 正当他们脑海里正不解的时候,又听得刘洋来了句“总督大人”。 总督? 十三衙门多少年没有总督了? 官差们惊诧莫名,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大门下的那名年轻男子。 李泽岳也愣了一愣,只听自家老头说要自己主掌十三衙门,还真没想到竟然真把刑部十三衙门总督的官衔给自己了。 嘿,还真不错。 隨后,李泽岳收起了令牌,装成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淡淡道:“带我去见张旭。” “是,大人。”刘洋不敢怠慢,毕竟那令牌可是货真价实的。 走进衙门最高的那座大楼,李泽岳四处打量著,官差文吏们都忙著手头的工作,没人抬头来看自己一行人。 名为刘洋的年轻官员带著自己一路走上了第六层,走向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刘洋刚想上前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对话声。 “哎,你说我穿这一身够乾净利索了吧,这可不是闹著玩的,本官这要去那位府上拜访,不给那位留个好印象可不成。” “你不是已经跟那位见过面了吗,你这次去他府上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还留什么好印象啊。” “你懂个屁,第二印象同样重要。” “得了吧,你跟人家第一次见面,就间接导致了人家被刺杀,还指望人家给你留什么好印象呢。” “你……算了,本官给你说不明白。 外面的,赶紧进来,偷听什么呢?” 刘洋听了,忙要推门进去。 可李泽岳却先一步跨了出去,推开了房门。 “张主事,您收拾这般利落,是准备去见谁啊。” 房间內,將自己大鬍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张旭忽闻此声,一下瞪大了眼睛。 眼睁睁看著一身十三衙门官服的二殿下满脸笑意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殿……殿下?” 张旭三两步走上前去,红著脸拱了拱手:“宫里刚传来消息,要殿下执掌十三衙门,下官刚准备好前去府上拜访,没想到殿下这就过来了。 惭愧啊,下官实在惭愧。” “你有什么好惭愧的,我刚在院里转了一圈,人人各司其职,无一分懈怠,这就很好,你的功劳甚大啊。” 李泽岳拍了拍张旭的肩膀道。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鬍子:“殿下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有之责。” “行了,別谦虚了,功劳就是功劳,有什么好藏著的。”李泽岳笑呵呵道。 转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张旭说道:“以后在衙门里就別叫我殿下了,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是,总督大人。” “那个……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柳乱。” 张旭笑呵呵招呼道:“他是我们刑部十三衙门的金镶捕头,也就是江湖中传言的四大名捕。柳乱,还不过来见过总督大人。” 窗前,一个长发有些凌乱的年轻男子正抬头看著外面的白云。 听著张旭说话,男子这才把目光转了过来,看向李泽岳。 第44章 谋划太觉 站在李泽岳身后的黑子眨了眨眼睛,在他的目光里,那人就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刀。 足够內敛,但剑气四溢。 柳乱目光平静,向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语气平缓:“下官柳乱,见过总督大人。” 他就这么静静看著眼前这位自己刚刚上任的顶头上司,没有过於恭敬的態度,也没有太过冷淡,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李泽岳看著眼前这古井无波的男子,一时有些失神。 关於柳乱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 前些年京城內震惊一时的胡家灭门案,惨绝人寰,全家二十余口无一人生还。 朝廷震怒,一位兵部侍郎全家惨死,犯人是当年十三衙门清洗江湖时刀下的余孽,杀这名胡侍郎,是为报当年他调兵助十三衙门威压江湖之仇。 无论理由如何,这都是对朝廷威严的严重挑衅。 当时正是柳乱接手了这个案子,一匹骏马,千里缉凶,硬生生在大寧边境的万里黄沙中把那九品观云的凶手打断了双腿,带回了京城。 “长刀风吟嘛。”李泽岳回过神来,咧嘴笑道:“柳捕头的名號,我还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第一次见面著实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您说他年轻吧,再过两年也三十岁了。可要说他不年轻吧,二十八岁的九品观云境,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年轻豪杰?”张旭笑道: “可若是跟总督您比,他可就差了远了,下官可是亲眼见过您一拳打死那罗汉之体的武僧的,这您可不能否认啊。” 李泽岳嘴角扯了扯:“行了行了,別说这没用的。” 没听见饕餮在吊坠里都快笑烂了吗? 柳乱打完招呼,就重新闭上了嘴巴,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更別说对眼前这刚刚见面,还有些不熟悉的“总督大人”了。 但,他是话少,不是傻,刚刚张旭的提醒他也听明白了。 “人家殿下是一个能一拳打死九品武僧的。你是天才,人家更是天才,你搁这摆什么高手脸呢。” 张旭想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柳乱忍不住笑了笑,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实在是不能对一个陌生人太过热情,人家还是个皇子。 可能是职业原因吧,他总觉得那些勛贵们,没什么好东西。 至於眼前这个没什么架子,正和张旭嘻嘻哈哈著的二殿下,柳乱觉得还得通过自己的眼睛慢慢观察一下。 柳乱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较真的人。 “陛下要怎么处理那群和尚?” 李泽岳顺手捞了一个椅子坐下后,自然地盘起了二郎腿,从张旭的桌子上端起了盘点心放在自己身边,吃了起来。 他发誓,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张旭眼睛瞥见这一幕,不动声色,回答起来李泽岳的问题: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陛下对这件事的旨意按理说今日是该下来了,可今天宫里只送来了您要来负责咱们衙门的消息,並没有说起相国寺的事。”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我看看他们的口供。” 一直站在屋里的刘洋连忙上前,把那一摞文书递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接过口供,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上面写的东西和他了解的差不多,小僧们大多不知情,知道此事的多是相国寺的大和尚及他们的几位大弟子。 通过口供可知,相国寺每年都会將大部分香火钱和京城內的信息派人送到太觉教里。 这种行为已经秘密进行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太觉教也在持续对相国寺进行渗透,有几个年轻弟子甚至在他们师傅不知道的情况下,也秘密成了太觉教的教眾,成为监督慧能方丈的工具。 “这太觉教,当真是有些东西啊。” 放下文书,李泽岳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苦恼道。 “殿下,您是想对太觉教下手?” 张旭细细琢磨著,他自是知道李泽岳的封號的,可那蜀地却又是太觉教的老巢,这对眼前的蜀王殿下来说,属实是有些尷尬。 可……眼前的这位殿下,到底想不想剷除太觉教,去蜀地就藩,这还是一回事呢。 要知道,就藩之后,可是就彻底失了名正言顺继承那把椅子的机会了。 张旭还想继续向更大逆不道的地方思考,比如就藩后起兵勤王,清君侧? “太觉教是我朝內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如果有机会的话,定是要將其剷除。”李泽岳略一沉吟,接著道: “相国寺这件事情,你们觉得有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这件事?” 闻言,张旭一下皱起了眉头,问道:“殿下是想通过慧能大师,引蛇出洞?” 提到正事张旭还是很靠谱的,瞬间就把握到了李泽岳的意图。 柳乱也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眼李泽岳。 “没错,我认为相国寺此事,正是一个削弱太觉教力量的好机会。” 李泽岳手指磕了磕桌面,頷首道。 张旭眉头越皱越紧:“殿下认为,此事该从何下手?” “慧能大师的口供上,只是承认了自己是太觉教的內应,却並没有说明帮助太觉教的动机是什么。 但想起太觉教主董平前朝皇子的身份,再联繫上相国寺在前周供奉的地位,我们都不难猜出来,这位慧能大师,属实是前周的大忠臣。” 李泽岳站起身来,看著张旭和柳乱,认真说道:“这一点很重要,董平想要復国,推翻大寧,再造大周,人心是必不可少的。 而若是我们將慧能大师和他董平的关係通过某种方式宣告天下,人人都会得知他慧能是为前周鞠躬尽瘁的忠实臣子。这个时候,我们再向外放出要处刑相国寺这一批太觉教反贼的消息。 你说,那位董教主……是救还是不救呢?” “这……” 张旭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急忙道:“若是不救,天下人自会认为董平是一位薄情寡义的人,连暗地里帮他数十年的臣子都能拋弃,实在是不值得效忠; 可若是来救,就正中了我们下怀,到时便可集中精锐力量,將来人一网打尽!” 李泽岳讚许地点了点头:“这是阳谋,由不得他不接招。” 第45章 黎公 “此事当真可行,不愧是总督大人。”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鬍子,佩服地拱了拱手,又给李泽岳提供了一波情绪价值。 李泽岳谦虚地摆了摆手:“这里也只是简单提出一个计划,具体如何实施,还得细细商討。” 柳乱此时突然站了出来,行动力一向极强的他开口道:“我现在就去安排各州道的人手去散布消息。” “哎,柳捕头,且慢。” 李泽岳连忙叫住了转身就要出去的柳乱,道:“此事还尚未定下,我准备明日进宫一趟,请来由我们衙门自行处理这群和尚的旨意,再做打算也不迟。” 柳乱点点头,停住了脚步。 张旭继续说道:“我们衙门在外出公差的比较多,四大神捕与眾多金镶银镶捕头大多在各地办案,柳捕头也是前日刚刚返回。 若是计划定下来,我立刻就向他们去信,能召集回来的全都召回。” 刑部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江湖事务,各地都需要人手,而京城毕竟有金吾卫和采律官坐镇,十三衙门便没有將重心放在京城。 这才有了前些天相国寺一事如此尷尬的原因。 当时若是柳乱在场,张旭哪里会与那群和尚拉扯那么多,早就下令强行拘捕了。 同样的,李泽岳也不会受伤。 看著事情聊的差不多了,李泽岳便站起身来,再次交代道:“此次计划在正式敲定之前,务必保密,不要泄漏一点风声。” “下官明白。” 张旭、柳乱和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的刘洋同时拱手道。 见状,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笑道: “我……在衙门里,有房间吗?” 张旭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快空了的点心盘子,忙道:“有的,就在这座楼的顶层。” “上一任总督卸任后,衙门就再也没有人用过那个房间,一直空了下来,还保留著当时的布置,殿下若是不满意,吩咐下边人更改便可。” 李泽岳跟著张旭走上顶层的楼梯,闻言,好奇道:“不知上任总督是哪位大人?” “是黎大人。”张旭眼神里带著些追忆,回答道。 李泽岳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估计也只有这位黎陆黎大人能在太祖皇帝在位时,统领权力如此之大的刑部十三衙门了。 要知道,刑部十三衙门虽名义上归属刑部统管,可十三衙门的总督是与刑部尚书平级的,黎大人在时,同时担任刑部尚书与十三衙门总督之职。 可惜这位大人在十几年前便去世了,之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当今的刑部孙尚书在李泽岳之前也只是代领十三衙门,具体事务从不干预。 说起这位黎尚书,李泽岳眼前便立刻浮现出那位威严老者的身影。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这位老大人在酒桌上是能拿著杯子往太傅嘴里灌的…… “既然是老大人的房间,那布置就不要变了,这也是对他老人家的尊重。” 李泽岳说道。 张旭脚步顿了一下,没有作声,继续向上带路。 踏上顶层,眼见之处极为宽敞。 古朴的千里江山屏风摆放著,墙壁四周还悬掛几张字画,雕木窗半开,微风缓缓吹进房间。 一道黑檀木茶桌居於窗前,纹理细腻,光泽深沉,其旁还摆放了一座软榻。 榻旁便是座精致的香炉。 房间另一边摆放著宽大的书案,当年的砚台依旧躺在书案上,诉说著它曾经那位主人的故事。 书案对面,就是两排高大的红木书架,密密麻麻,儘是文书。 房间南面,还有片凸出去的晾台,站在上面,能俯瞰整座十三衙门。 最让李泽岳瞩目的,就是房间最宽敞的那面墙上,掛著的那张天下堪舆图。 整座天下,南北两朝,塞外高原,详尽无比。 李泽岳缓缓踱著步子,想像著当年那位老者,事实上的江湖盟主,在这座房间里是怎样的威严霸道? “这里很好,以后我就在这了。”李泽岳长舒一口气道。 他还真怕老爷子把房间布置的多么阴森恐怖,跟电视剧大反派似的。 “黎公当时就喜欢在这屋里办公,刑部各司的文件也都送来这里,交由老大人一併处理。”张旭在一旁说道。 李泽岳抿嘴点点头:“老大人劳苦功高,若是不能做出些事情来,我都没脸待在这座房间。” “想来,殿下是定不会让黎公失望的。”张旭躬身再行一礼。 李泽岳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张旭紧隨其后。 “行,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明日等我从宫里出来,再来衙门。” 李泽岳走出刚从张旭口中得知名字的千秋楼,说道。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慢走。” 门前,许多刚刚从刘洋口中得知了二殿下成为衙门新任总督的官差们都纷纷慢下了步子,偷偷打量著李泽岳。 据说昨晚那烟便是二殿下给赵侯爷家大小姐所放,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都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词王爷,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李泽岳自然察觉到了到处投来的目光,不禁摇了摇头。 要把这座衙门、把这些专业的探子们变成自己真正的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自己现在的掣肘,还是太大了,没有真正可以相信的班底,想做些事情还需要皇帝的批准。 这就很不自在。 牵上马,李泽岳和黑子向街上走去。 “你看那柳乱如何?” 李泽岳有些好奇黑子对柳乱的评价。 黑子咂巴了下嘴,想了想道:“真要以命相博,他死,我伤。” 李泽岳嘿嘿一笑,不管真假,这话听得就挺高兴。 起码单凭自家侍卫首领的嘴就能虐杀董平。 “走吧,去太傅府蹭顿饭去。” 太阳渐渐落下,今日属实是有些疲惫了,从早上起来进宫到现在,还没有歇著的时候。 走到太傅府门口,把马韁递给门房,不用通报,李泽岳就脚步匆匆地向里面走去。 “饿死我了,晚饭做好没有啊。” 走进內院,李泽岳便扯开嗓子喊道。 第46章 目光如炬的太傅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李泽岳嘴角一下勾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忙碌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媳妇围著围裙从厨房出来一样。 转过头,果然看到赵清遥俏生生站在她那小院门口,身后还跟著小曇正俏皮地向自己做著鬼脸。 “你这是什么打扮?” 赵清遥有些惊奇地走了过来,摸了摸李泽岳衣领上的金丝。 李泽岳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令牌,在赵清遥面前晃悠了两下:“看仔细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是也。” “十三衙门?你怎么跑十三衙门去了?” 赵清遥不解地挑了挑眉。 李泽岳笑道:“父皇新给的差事,谁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指不定他那天心情不好,就麻溜地让我捲铺盖滚蛋了。” “陛下新给的差事,你是说……” 赵清遥捂著嘴巴,瞪大眼睛。 李泽岳上前拉住赵清遥的袖口,两人的身体贴近了些:“没错,我也怀疑这事和昨晚上有关係,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看他儿子我可怜,把十三衙门扔给我玩吧。” “一会问问爷爷,看他怎么说。”赵清遥眨巴著眼睛,向李泽岳出了个主意。 李泽岳嘆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你今日进宫,见著陛下了?他是怎么说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在月满宫吃饭时见著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要我统领十三衙门负责春闈之事,对於咱们的事情,他没有提。” “刑部十三衙门职责甚重,春闈也是最近一等一的要事,你可千万不能马虎。”赵清遥装作没听到李泽岳说的什么“咱们的事情”,只是继续嘱咐道。 “哎,我心里有数,就算是为了我们,我也会想办法把这股力量握在手里。” 赵清遥当作没听见,可李泽岳不依不饶,继续嬉笑著说道。 赵清遥一时有些无奈,只得嗯了一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句:“你既是皇子,又接手十三衙门,小心那些江湖中那些贼子们的暗中报復。” 李泽岳点点头,他知道赵清遥在说什么。 一想这回事他就有些头痛,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太觉教,一边又是一群不服管教的江湖势力,这让他该如何是好啊。 “喂,你们两个,吃不吃饭了。” 这时,小院门口传来一道声音,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赵离很无奈,老早就听见李泽岳进门后叫嚷的声音,正想著饭做好了,过来叫他一声,谁知道刚进院门就看到这傢伙牵著自家姐姐的袖子,偷偷依偎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清遥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近了,连忙后退两步。 李泽岳则厚著脸皮摸了摸肚子:“吃啊,怎么不吃,都快饿死我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跟著赵离到餐厅走去。 饭桌上,看著李泽岳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內,老太傅丝毫没有意外。 这小子平日里也没少来府上蹭饭,他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在老人家看到李泽岳身上那一套熟悉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的时候,他还是一阵恍惚。 “你小子,从哪偷的这身衣服?” 数十年前,他的那位老友穿著这身同样的官服,镇压了天下南北两座江湖。 李泽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毫不客气道:“什么是从哪偷的,这是宫里赐的,我现在也是有职位的人了。” 一阵解释之后,老太傅和赵离才明白过来。 “这么说,你现在是大寧的江湖之主了?”赵离咧著嘴笑道。 李泽岳拿筷子敲了敲白瓷盘子,自嘲道:“屁的江湖之主,十三衙门如今还哪有当年的风范啊,估计如今衙门里只有黎大人在时十之二三的实力了。 更何况,我现在也只是空有个头衔,光杆司令一个,手底下一个自己的嫡系都没有,当的哪门子江湖之主,说出去不够让別人笑话。” 老太傅夹了粒生放进嘴里,淡淡道:“路都是要一步一步走,十三衙门的存在其本身是好的,我看陛下也是有復甦刑部十三衙门的心思,估计还有些犹豫,没有正式確定下来。” “此话怎讲?”李泽岳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李泽岳寻思自己还没主动向老头子提问,他倒主动聊起来十三衙门的事了。 赵清遥和赵离也疑惑地放下筷子,看向老太傅。 看著李泽岳一无所知的蠢笨表情,老太傅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你,还想当黎陆?差的远呢!” “?” 李泽岳气呼呼地深吸口气,憋出一个恭敬的笑脸,道:“学生还请先生解惑。” “黎陆那老傢伙在时,刑部十三衙门一直是悬在各大家族,各个门派头上的一把利刃,当时当真是將整座江湖所有不安稳的势力杀的血流成河。 说是安稳无比,实际上这座江湖已经被杀的没有了多少的生气。 同样的,再没有任何势力敢於挑衅朝廷的尊严。 如今的采律官虽然也很强大,可它终究身在暗处,不能像十三衙门一样在明面上,具有强大的统治力。各州道的十三衙门门面在,朝廷对江湖的统治就在,这是那些年每一个江湖人埋於心底的想法。” 老太傅拿起酒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看著依旧有些茫然的李泽岳,有些怒其不爭地接著道:“陛下是一位千古雄主,他不会容忍在自己的统治下有不稳定的因素出现,他自然也想復兴十三衙门这个朝廷在江湖的象徵,继续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係呢,为什么非得我来当这个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李泽岳听懂了老太傅的话,可他最不解的点,还是在於此处。 老太傅嘆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我是李泽岳。” “李泽岳是谁?” “陛下的儿子?” “还有呢?” “蜀王。” 李泽岳有些明白了。 老太傅又端起了酒杯,李泽岳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杯沿轻轻碰了下老太傅的杯底。 “正是因为你的身份,陛下才决定把你抬出来。 其一,当今江湖,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太觉教这个整日想著復国的叛贼势力,而你,是与他们矛盾最尖锐的人之一。 你从小就怕麻烦,根本就没想过那把椅子,这件事,我知道,你爹也知道,你巴不得明天就跑到天高皇帝远的蜀地自己玩去,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你抬出来的第一个原因。 其次,我大寧天下除了那群整日想著復国的傢伙,还有很多和朝廷有著血海深仇的傢伙们,他们都是当年你爷爷和你父亲刀下的可怜人,在暗中惦记著你们皇室的人头。 既然矛盾已然存在,为什么不把你这个本就逃不过他们目光的二皇子抬出来,去跟他们打擂台呢? 再次,十三衙门需要復兴,就需要一个身份贵重、性格强势的掌舵人,这样在发展的道路上,才会少很多麻烦。即使有,你也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去想办法解决。 你不是整日觉得自己手里没有属於自己的力量吗?现在,你爹把这股底气给你了,现在就看你如何发展。 你不是整日惦记著我家丫头,昨天夜里还放那烟,向天下明志吗? 现在好了,你向你爹表示了你的需求,现在你爹满足你了,这是他给你的考题。起码目前为止,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就是你爹,这就是陛下, 刑部十三衙门,好大一块蛋糕啊,可你要如何下口呢?” 第47章 再探春归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著老太傅,看著这个刚刚过完七十大寿,在他眼中那个傲娇无比的老头。 这个自太祖皇帝起兵时就陪伴在其身侧,一直居於幕后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老书生,他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一如既往的明鑑万里,他不仅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就连自己昨日那场烟的目的也被他猜的清清楚楚。 赵离也很是惊讶,他终於明白了为何像他爹那样举世无敌的猛將,在做事情的时候也能心细如髮。 完全是因为他有老太傅这样的目光如炬的爹! “看事做事都要多想想,从不一样的角度多看看,我从小就这么教育你,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老太傅伸出筷子夹了口菜,重新回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態。 “这不是有些当局者迷嘛。” 经过老太傅的提点,李泽岳终於想通了自家老爹的意思,心里涌上了种说不清的滋味。 跟皇帝和太傅这种老妖精比,自己还是太嫩了! 自己所思所想的每一步,甚至都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內。 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暴露需求,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但李泽岳实在是没得选。 想要更进一步,他只能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只有真正拥有了力量,他才能有从棋子变成执棋人的可能。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寧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李泽岳脑海中,又涌现出了赵清遥当时在摘星楼顶,对自己说的这番话。 很中肯,很正確。 无论如何,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不能放弃的,不管是不是作为一枚棋子,他都要开始积蓄自己的力量。 吃完饭,李泽岳和黑子再度牵上马匹,离开赵府。 “今夜不回去了,去春归楼。” 李泽岳面无表情道。 黑子挑起了眉头,乐呵呵道:“好。” 两人一拍即合,转头就向玉河走去。 路过相国寺时,李泽岳转过头去,看向昔日那精致的大门。 以往人流如织的相国寺如今空荡无比,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庄严的寺庙实际上是一个反贼窝点,自然没人再去里边触霉头。 更何况,朝廷已经派官兵驻守於此地,生怕有小贼胆大包天,潜进寺內去偷东西。 前些天金吾卫就逮到一个,据说那人半夜偷偷潜入大雄宝殿,想刮掉那大佛金身上的金粉,被金吾卫给当场逮捕。 想到此事,李泽岳苦笑著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了財富,人真的什么事都能办出来。 来到春归楼时,夜幕刚刚降临,玉河畔一片流光溢彩,女子的欢笑声在河岸上传盪著。 这一片区域,是京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大的销金窟,男人的天堂。 春归楼很是热闹,门口停放著各式各样的马车,隔著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声。 老鴇仍然站在楼子门口,笑吟吟地迎接著客人。 见著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朝这边走来,老鴇眼神一闪,连忙迎了上来。 她没有做太大的动作,只是像招揽熟悉的公子一般,笑呵呵道:“公子,今日可算想著回楼子里转转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跨进大门,笑容灿烂道:“今日无事,过来听会曲子。” 春归楼大厅喧闹无比,中间有一座圆台,精致华丽,几位清倌人正在上面轻歌曼舞,轻抚琴弦。 这些天春闈將至,全国各地的举子们都匯聚京城,在夜间无事的情况下,自然要来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京城玉河名妓。 而这玉河畔的美人们,真正说得上艷名远扬的名妓们,有多半都在这春归楼里,琴棋书画诗酒茶,这文人八大雅事,美人们各有所长。 论起名声,丝毫不弱於金陵士子们盛传的“秦淮八艷”。 “公子是想著直接去楼上歇息,奴把琴儿叫上去给您奏曲?”老鴇小心翼翼问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在二楼找个雅间吧。” “是。”老鴇带著李泽岳黑子二人绕过拥挤的一楼大堂,走上侧边楼梯,一边问道:“咱家楼子里最近新来了几个姑娘,模样都挺不错,公子要不要见见?” “新来的?”李泽岳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行,隨便给我叫来一个吧。” 他发誓,只是见见,没什么別的意思。 春归楼二楼是专门为那些有钱的权贵们准备的,他们若是不愿意在一楼挤在大堂里,又想享受热闹的氛围,看圆台上的清倌人演出,便可以选择二楼的雅间。 房间內侧正对大厅的方向,垂落著一层薄薄的珠帘,坐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一楼大厅。 老鴇带李泽岳走进二楼最为雅致的包厢中,这个房间的视野很好,圆台上的歌姬舞姬们婀娜身姿一览无余。 “公子您先歇著,酒水和姑娘马上就到。” 说罢,老鴇便扭著屁股离开了包厢,下去安排了。 李泽岳负手站在珠帘后,看著楼下宾客们推杯换盏,嘴角不由带上一抹轻笑。 他猜测的没错,大厅內有许多客人一看就是年轻的士子,来春归楼寻欢作乐的。 这时,包厢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道怯生生的身影端著酒水走了进来。 “奴家见过公子。” 那身材不高略显瘦弱的姑娘走进包厢,很快通过穿著弄清楚了谁才是正主,迈著碎步走到李泽岳面前,將盛放酒水点心的盘子放在几案上,然后矮身行了一礼。 李泽岳看著眼前这个眨著眼睛的小姑娘,皱著眉头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公子,奴家一十有七。” 小姑娘见眼前这位公子皱起眉头,心底不由一慌。 来之前老鴇专门交代过,屋里这位公子身份可是高到天上去了,千万要小心伺候,提任何要求都不能反抗。 可这公子这副模样,明显是对自己不满意,这可怎么办啊。 第48章 你方唱罢我登台 李泽岳嘆了口气,眼前这小姑娘这怯生生的神情,跟当年刚刚捡到晓儿时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绿盈。”绿盈低著脑袋回答道。 李泽岳点点头:“好,绿盈,你会弹琴吗?” “奴家刚来不久,只来得及学一点点,尚不熟练。”绿盈把脑袋低的更狠了。 李泽岳嗯了一声,坐到珠帘前的软榻上,继续观赏楼下的歌舞。 就在绿盈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泽岳接著开口道:“一会出去的时候,给老鴇说,就说我说的,你以后安心学琴,当个清倌人吧,不必再出来伺候人了。” “啊?”绿盈愣在原地,有些想不明白这位公子的意思。 但她牢记著老鴇告诫她的话,不要反抗眼前这位公子的任何要求,於是便点头道:“奴家知道了。” 见李泽岳不再说话,绿盈便端起酒壶开始往杯子里倒酒。 黑子向前走了两步,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绿盈再次愣住了,这位明显是护卫模样的壮汉,怎么抢主人的酒喝呢? 黑子没在意绿盈的目光,只是冲李泽岳点了点头。 “没事,继续倒酒吧。”李泽岳对绿盈微微笑了一下。 绿盈重新拿起一个酒杯將其斟满,放到李泽岳的手边。 此时,大厅曲声暂歇,余音绕樑,酒客们纷纷为刚刚台上的姑娘喝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哎,是诗儿姑娘,诗儿姑娘怎么上台了?” “听闻诗儿姑娘是玉河上最有文才的魁,据说曾有国子监监生与她斗诗,都惜败一筹。” “莫非今夜咱们能见识到诗儿姑娘唱曲不成?” 一位眉眼秀气,举手投足带著书卷气的姑娘走上圆台,笑容满面地冲客人们施了一礼,大厅瞬间喧闹起来。 “客人们,能否安静一下,诗儿有话想对大家说。”圆台上,诗儿缓缓开口道。 “快闭上你那嘴,听诗儿姑娘说话。” “都快別说话,好不容易见诗儿姑娘一面,別把人嚇跑了。” 隨著大厅內喧闹声渐息,诗儿脸上才带著浅浅笑意,再次开口:“首先奴家代表春归楼,感谢各位客人捧场,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春归楼的支持。” 不等酒客们再次起鬨,诗儿接著道:“奴家知道,在座的有许多远道而来的举人老爷与年少有为的公子们,为了欢迎各位来到京城,春归楼今日的酒水钱,一律八折优惠。” “好!” “春归楼大气!” 一听这话,酒客们脸上纷纷露出笑意,这“打折”这一名词,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些年来,京城许多商铺都採用了这种经营方法。 诗儿等待客人们谢完,重新开口道:“当然,姑娘们的辛苦钱是不能给各位折扣的,大家这可都得体谅一下啊。” “哈哈哈。” 台下酒客们顿时笑成一团,就连李泽岳也忍不住笑著摇了摇头。 “这姑娘。” 诗儿双手虚压,示意客人们安静一下,清了清嗓子:“既然在座不乏天下各地的才子,我们春归楼楼主凝姬姐姐便想了个有意思的主意,各位且听好。 凝姬姐姐说,自古美人配才子,今夜恰逢盛景,何不出个题目,作些诗词,让各位公子们大展才华呢? 实不相瞒,我与我们楼主凝姬姐姐都极为欣赏出口成章,泼墨为诗的才子们,今夜一见如此多的年轻俊才,楼里的姐妹们都有些按耐不住心思,才出了这么个餿主意,想见识见识各位的才学,不知客人们意下如何呢?” 诗儿话一说完,大厅內突然安静了下来,几秒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喧闹。 “好!” “这个主意好,才子佳人的故事,谁不爱看?” “哎,诗儿姑娘,不知是何题目,胜者有什么彩头吗?” 诗儿点点头,笑道:“题目一会由我凝姬姐姐来公布,文体诗词皆可。 至於彩头嘛……” 诗儿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客人们的胃口,才终於开口道:“排名前三的公子,今晚酒水钱全免,而谁若是夺魁…… 我家凝姬姐姐今夜可是梳妆好咯。” “凝姬?就是那位传说中天下第一魁的凝姬?” “春归楼的楼主,人在京城却压的秦淮八艷黯然失色的凝姬?” “传闻中凝姬姑娘美艷无比,一见凝姬而觉天下百失色。” “疯了吧。” 酒客们呆愣愣地看著台上的诗儿,有些不敢相信她口中说的话。 但诗儿姑娘已经当著那么多人的面,许下了这个春归楼最大的彩头,由不得她们不兑现承诺。 “难道说……我们今晚真要见到凝姬姑娘迎来她的第一位入幕之宾了吗?” 酒客们表情瞬间复杂起来,在今夜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哪位公子与凝姬有过什么特殊的传闻。 “是真的哦,凝姬姐姐亲口说的,诗儿可是不会骗你们。”诗儿笑嘻嘻地说道:“一会会有姑娘將笔墨送到想要参与活动的公子身边,希望各位才子们不吝才学,尽情施展吧。” 说著,就有许多捧著宣纸笔墨的姑娘笑靨如地从后院走了出来,走进大厅,在各个桌子前穿插著,一有公子招手,她们便笑呵呵地走过去,將宣纸笔墨奉上。 诗儿站在台上,看著一楼想要参与活动的士子们都有了纸墨,这才再次开口: “各位所作的诗词,诗儿一会都会在台上诵念出来,也会把排名一同说出,如果大家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大家认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眾人纷纷点头同意。 诗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手指,缓缓道:“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我们的重头戏。 由凝姬姐姐亲口向我们揭晓,今日的题目吧!” 酒客们都抬起头,看向了诗儿手指指的方向。 那是二楼的一个雅间,珠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开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就这么站在珠帘前, 眉眼含笑,仪態万千。 美,太美了。 细挑的眉毛似两片柳叶轻扬,眼眸深邃勾人,又在顾盼间泛起波光,琼鼻秀挺,红唇轻张,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透著无尽的嫵媚与风韵。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人们便觉得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就连那些久经风月的才子们都似乎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只是看著那张勾人的脸颊,呆呆地沉醉著。 第49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就是天下第一魁吗?” 良久,才终於有人从那双魅惑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口中喃喃道。 这个名叫凝姬的女人似乎很是享受万人瞩目的感觉,只见她轻轻扭动著腰肢,抿嘴轻笑,身上轻纱慢摇,又引得楼下酒客们深深咽了口唾沫。 “诸位,小女子今日斗胆,为各位才子出题。”凝姬朱唇轻启:“各位皆知,我等青楼女子虽身份卑贱,但心中亦有情意。 情之一字,自古最难言语,思念之时,其中万千愁苦,更难诉说。 今日题目,便是以我等女子视角,作一篇思念心上人的诗词。” 凝姬话音刚落,底下一片譁然。 写女子思念情郎的诗? 这…… 台下才子们纷纷皱眉,自觉有些为难。 女子情思最是细腻,最难猜测,最难琢磨。 只能说,还好给出了大体范围,只写相思,还能尽力把握。 眾才子们交头接耳起来,有的已然开始低头沉思。 诗儿在一旁轻声笑道:“诸位莫急,半个时辰为限。” 凝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了原处,那道珠帘也被静静地合上。 二楼的一个房间中,一位身著锦袍的年轻公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著凝姬离去的房间,痴痴地看著。 “少爷,今晚您可是要拿出真本事了?”年轻公子身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弯著腰,嘿嘿地笑道。 穿著墨绿锦袍的公子回过神来,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见到这个女人,我才知道以前玩的那些都是什么庸脂俗粉。若是今晚能得到她,这次来京城就不亏。” “少爷的才华,老奴是知道的,老奴这就为少爷討要笔墨,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诗词。”中年管事殷勤道。 墨绿锦袍公子点了点头,对诗词一道,他一向有充足的自信,看今夜这个情况,夺魁应是势在必得了。 在他看来,这偌大的京城,只要不遇见传说中那一位,写诗这方面,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毕竟,我这桐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锦袍公子心里自信地想著。 大厅中,已然有人提起笔来,开始细细斟酌。 在春闈科举中,诗赋也是重要考试科目,每一位来参加科举的考生,都有著不俗的诗赋功底。 二楼最精致的雅间中,李泽岳坐在珠帘后,端起身旁的酒杯,百无聊赖地喝了一口。 绿盈站在李泽岳身旁,看著楼下那些冥思苦想的才子们,又看了眼一脸轻鬆的李泽岳,不由好奇地问道:“公子,您不写吗?” “不急。”李泽岳略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到了什么,长长嘆了口气。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凝姬,你在搞什么? “凝姬楼主真的好美啊。”绿盈咂巴著嘴问道:“公子难道不喜欢凝姬姐姐吗?” “我为什么非要喜欢她?”李泽岳乐了,笑呵呵地看著小姑娘。 “凝姬姐姐不仅人美,心肠也很善良呢。”绿盈想了想,满脸感激道:“凝姬姐姐知道我来青楼赚钱是为了赎回被人牙子买走的弟弟,直接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先把弟弟赎回来,还说这些钱以后可以慢慢还呢。” “……” 李泽岳有些无奈:“她有没有打借据让你按手印?” “按了啊。”绿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上边写的什么?” “不知道,绿盈不识字哩。” 李泽岳以手扶额,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识字那你乱按什么,你不怕她骗你?” 绿盈摇了摇头:“凝姬姐姐是好人,她不会骗我的。” “这妮子。”李泽岳有些无话可说,以凝姬的性子,估计能把欠条给写成卖身契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有不少才子开始动笔。 诗儿已经从圆台上离去,换上了另一位模样美艷的姑娘,在台子上轻轻抚琴。 在幽婉的琴声中,李泽岳从果盘里捏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既然凝姬给自己搭了个戏台子,他倒也不介意陪她玩玩。 说起来,自己似乎確实很久没来找她了,就连上次带赵离李洛他们来春归楼,也没想著见她一面。 確实有些冷落了她。 想起凝姬那幽幽的眸子,李泽岳心里不禁一热。 罢了,今晚好好陪陪她吧。 “绿盈,给我取笔墨来。” “是。” 绿盈笑呵呵地跑去了外面。 李泽岳轻闭眼睛,思考著今晚应该抄哪一首。 以女子视角,那直接就抄女词人的诗吧。 抄谁好呢…… 李泽岳脑中瞬间闪过了好几位在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女文豪,可最终,还是定格在了那一位的名字上。 若论思君,这一位“赌书泼茶”的千古女词人,可是留下了无数名作。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隨著琴声的戛然而止,才子们也纷纷搁笔,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將其交给前来收取的姑娘手上。 诗儿站在圆台上,將收到的诗作一一整理。 她原出身於江南官宦世家,后家中长辈因罪入狱,家中女眷充教坊司,后机缘巧合下,被凝姬赎了出来,成了春归楼头牌魁之一。 因此,她从小在书香门第的薰陶下,对诗词一道有极深的造诣。 春归楼另一位头牌书儿姑娘也从后院走了出来,跟著诗儿一起为诗词排名。 这一切都在大厅圆台上进行,保证这个过程的公开透明。 诗书两位姑娘细细品读著眾才子的作品,拢共有三十多首诗,数量並不多,並且只排出前三名即可,因此並不麻烦。 但诗儿为了照顾眾才子的情绪,毕竟是他们费那么大劲写的,还是从中挑出了十首较为优秀的诗词,在此诵念。 二楼墨绿锦袍的公子仔细观察著诗儿的表情,他很想看看,这位玉河上的头牌魁,在看到自己的佳作时,是怎样惊讶的模样? 果然,诗儿终於翻到了从二楼递下来的作品,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小姑娘小嘴默念著自己的大作,双眼失神,俊俏的小脸上满是震惊。 第50章 不愧是我们的第二名 “看来,这位诗儿姑娘的才名也不过如此,看见本公子用半个时辰写出来的作品就那么震惊,倘若是给本公子足够的时间细细斟酌,她恐怕直接惊讶地合不拢腿了吧,哈哈哈。” 墨绿锦袍公子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的表情,摇了摇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终於,诗书两位姑娘將十首优秀诗词了挑选出来,台下才子们纷纷屏气凝神,等待著结果。 “各位公子不愧是我大寧的栋樑之材,短短一个时辰便能写出如此佳作,诗儿实在佩服。”诗儿柔声道: “前三名的作品诗儿此时已然心中有数,留有最后宣读。此时我们先將其他虽没排进前三,但同样优秀的作品读一下,排名不分先后,大家以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才子们纷纷同意。 诗儿见眾人没有意见,便低头捧起一张宣纸,开始诵读起来。 李泽岳伸手捻起一块瓜果,边吃边点头。 有一说一,大寧这些才子们水平都不错,文学功底都很扎实。 大寧建国四十年,世家绵延数百年,文华底蕴之厚,可见一斑。 很快,这几首落选的诗词就被念完了,这些被念到作品的才子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已经难受得想要抓狂。 身旁的好友们,举起酒杯温声宽慰著。 虽然自己的作品就连被诵读的资格都没有,但內心里还是在疯狂嘲笑自己的朋友。 “哈哈哈,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反正你又睡不到凝姬。” 终於,诗儿把诵念完的诗篇放到一边,捧起了今夜的前三名: “接下来,要为各位揭晓的就是今夜的重头戏了,” “幽思悄寄月轮高,残梦难温旧锦袍。 倦客未归心默默,离人空念意滔滔。 风吟残韵思犹苦,雾隱归期路正遥。 倦客未归心寂寂,离人空念意滔滔。” “这首诗名为《闺思》,出於郑水郑大才子之手,让我们恭喜郑公子荣获第三名。” 诗儿笑语盈盈,带头鼓起了掌。 那名叫郑水的公子儘管脸上写满了无奈,可还是在大厅中站起身来,朝四周为自己鼓掌的酒客们拱了拱手。 一个俏丽姑娘从旁边走到郑水身旁,恭敬地递上一张银镶边的铜质的卡片,上面还刻有“二级会员”的字样。 “郑公子文采斐然,春归楼为表敬意,特向郑公子献上二级贵宾卡。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在春归楼分店,郑公子酒水钱都可享七折优惠。” 诗儿站在台上,向郑水解释道。 闻言,郑水便伸手接过这张卡片,塞进怀里,脸上果然好看了许多。 二楼雅间的墨绿锦袍公子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的管事,问道: “春归楼……有分店吗?” 中年管事皱著眉头思考片刻道:“应是……没有吧,反正小的是没听说过除京城外哪里还有叫春归楼的青楼。” “这当真是做生意的。” 锦袍公子一时无言。 他倒也没继续深究,人家如何做生意是人家的事,万一人家以后会开分店呢,他现在只关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和那位天下第一魁共度良宵。 如此想著,锦袍公子便紧紧盯著台上的诗儿,等待著她宣读下一位作品。 他虽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但京城毕竟藏龙臥虎,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呢? 应该是不会有的吧…… “接下来,就是我们今晚的第二名《寄萧郎》”台上的诗儿姑娘如此说道。 “……” 墨绿锦袍公子手中的酒杯, “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tm是在给我开玩笑吗?” “情丝悄寄小轩屏,瘦影凭栏待月升。 夕日天涯音信杳,离人別后梦魂縈。 云卷残韵愁肠断,雾隱空山別泪盈。 欲问归期君不语,唯留长夜伴孤灯。” 诗儿声情並茂地朗诵著,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首诗。 “这首诗出自我们的甲三號房间的大才子,他当真是一位极有特色的诗人,瞧这七言,瞧这意象,小女子当真不敢想像他是位多么柔情百转的公子呢。 当真不愧是我们今晚的…… 第!二!名!呢!” 墨绿锦袍公子近乎目眥欲裂,不顾中年管事的阻拦,拨开珠帘站到窗前。 “那是……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对,应该就是他,上次我去桐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首《寄萧郎》莫非就是刘公子所写,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等等,这位才第二名,那今晚夺魁的作品,又该是何等出彩?” 看著台下议论纷纷的酒客们,刘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此地不是桐州,万事需谨慎。 “在下刘新,见过诗儿姑娘。”刘新站於珠帘前,强行稳住了心態,露出了自以为风度翩翩的微笑。 诗儿也抬起头,微微施了一礼,满脸笑意道:“这《寄萧郎》並未署名,我道是哪位才子的佳作,没想到原是刘公子当面,小女子当真失敬了。” 闻言,刘新点了点头,道:“能得诗儿姑娘如此抬爱,刘新实在惭愧。 非是新信不过诗儿姑娘,只是在下实在想知道,今夜夺魁的到底是何佳作,能比在下的拙作更得诗儿姑娘看重呢?” 闻言,台下眾人也都更加好奇起来。 在他们看来,那首《寄萧郎》就应是最佳的作品了,要知道,这可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写出来的啊。 诗儿对著刘新歉意地笑了笑,隨后从书儿手中捧起最后一张宣纸,开口道: “在看到这首词之前,诗儿也一度认为今夜应是刘公子夺魁了,可接下来甲一號房客人的这首《醉阴》,实在是让诗儿没有別的选择。” “醉阴?这诗名当真不错。” “你耳朵坏了,没听到诗儿姑娘说这是词了吗?” “可我读书那么多年,实在是没听过有这么个词牌名啊。” 听著台下的议论纷纷,刘新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第一名是首词? 还是新的词牌名? 刘新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他猛的抬头,看向对面的甲一號雅间。 这种种相似之处,让他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一位只存在於天下才子口中,以他的身份,本不该跟诗词之道有任何联繫的人。 第51章 东篱把酒黄昏后 果然,隨著诗儿清脆的嗓音缓缓响起,整座春归楼都隨之安静下来。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瘦。” 寂静…… 喧闹无比的一楼大厅,陷入了一种无比寂静的氛围中。 “暗香盈袖。” “人比黄瘦。” “这是一位男子能写出来的词?” 一位才子口中喃喃道。 人们都目瞪口呆地望著诗儿手中的宣纸,体会著这首词中的感情。 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位女子,日暮黄昏,她独坐於东篱之下,一边饮酒赏菊,一边思念远方的爱人。 秋风拂过,憔悴的女子比菊更显娇弱。 “这……到底是谁写的?” “千古名句,当真是千古名句。” “我等今夜竟真能见到如此佳作诞生?” 隨著一两个人逐渐清醒,大厅中也一下子喧闹起来。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竟能出现如此才华出眾的词人。 “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位客人並未署名,除非他主动出面,我们春归楼是不能暴露客人身份的。” 诗儿在台上摆著手,安抚著酒客们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二楼甲三號房间响起,再次让大厅陷入了寂静。 客人们呆呆地看著站在窗边的刘新朝甲一號房间拱手俯身一礼,开口道: “在下桐州刘新,敢问可是二殿下当面?” “在下並没有別的意思,不过是极为仰慕殿下的词名,今日若当真是败於殿下之手,新,心服口服。” 甲一號房间,珠帘后。 李泽岳皱著眉头,透过珠帘看著二楼对面那个一躬不起的墨绿锦袍公子,不由咂了咂嘴巴。 这个刘新,他也是听说过的,桐州刘家最杰出的子弟,据说还有个第一才子的名头,没有武学天赋,但写诗作赋却是一等一的天才。 他只是想来喝个酒听个曲,顺便安抚安抚凝姬,怎么还让人给认出来了呢。 如此想著,李泽岳並未起身,只是坐在原地,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不必多礼。” 声音静静迴荡在空旷的大厅中, 这一刻,春归楼的所有客人,包括刘新,都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今夜新创词牌名的大才子,竟然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二殿下。 听闻这位殿下不仅文采无双,还是一位天赋绝顶的九品高手。 这些日子酒楼说书人都传疯了,听说那日在相国寺中,那行刺的武僧唤出八尺佛陀法相,金光璀璨照亮半座坊市,真如金刚降世。 二殿下凛然不惧,硬生生接了那武僧三拳,如同无事一般。 据当日在场的一位刑部官员所说,二殿下挨了三拳后面不改色,一拳挥出,天地风云瞬间为之变幻,似乎还真真切切听到了龙吟声,一拳就把那八尺佛陀法相脑袋都打爆了。 “真嚇人啊……” 如此想著,酒客们匆匆起身,连忙对著甲一號雅间施礼。 马上就要春闈了,若是因为礼数不够这事出什么紕漏导致不能科举,这才后悔一辈子呢。 绿盈愣愣地看著软榻上,手指轻捻著酒杯,自饮自酌的年轻公子。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这位和顏悦色的公子跟一个皇朝的皇子联繫到一起。 这时,雅间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传来老鴇的声音:“殿下,您先去顶楼歇著吧,楼主马上就去见您。” 李泽岳放下酒杯,抬起手摸了摸绿盈的脑袋,笑呵呵道:“別忘了我给你说的话。” 说完,便径直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大厅內,诗儿待客人们施礼起身后,笑嘻嘻开口道:“若是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今夜夺魁的便是我们甲一號房的客人啦。” 台下客人们纷纷对视了一眼,且不说人家写的词好不好的,单说人家那身份,你就算今晚把凝姬掳走,我们也不敢说个不字啊。 刘新见对面那雅间內再未出声,只得不甘地咬了咬嘴唇,退回了珠帘后面。 “公子……” 中年管事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刘新摆了摆手,再次回望了李泽岳那间雅间一眼,因凝姬而变得火热的那颗心变得拔凉拔凉的。 “走吧。” …… 春归楼顶楼, 依旧是李泽岳上次离开时的布置,烛火依旧明亮,轻纱慢摇。 黑子在这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退了下去,在下一层找乐子去了。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烛火摇曳著,在帷幔上留下他摇摇晃晃的影子。 这一层很安静,楼下的嘈杂的声音很难传到顶楼来。 “噠噠。” 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可以想像的是来人十分重视自己的仪態,连每迈出一步都在她要求自己的標准中。 李泽岳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放鬆地靠在榻上。 来人並未作声,只是缓缓坐在了李泽岳身旁,轻柔地把他的头扶起,枕在自己的腿上。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了李泽岳的鼻子里,並不浓烈,是一种淡淡的木槿香。 很难想像,这种清淡优雅的香气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全是胭脂浓抹的青楼。 纤细的手指缓缓按在了李泽岳的头顶,轻柔地按压著,缓解著他这些天的疲惫,给他带来一阵阵的放鬆。 过了好一阵子,李泽岳才伸手拍了拍来人的手背,道:“行了,再按一会就该睡著了。” “人若是累了,自然是要歇息的,睡一会又何妨呢?” 来人似乎永远是这般善解人意,开口劝慰道。 李泽岳坐起身来,摆了摆手:“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候,等会再说吧。” “是,殿下。” 来人站起身来,盈盈施了一礼,然后端起榻前桌子上的酒壶,问道:“殿下今日还要继续饮些吗?” “嗯……那就喝点吧。” 李泽岳拿起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还是递给了来人。 反正今日也无事,多喝点酒也没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身著紫色轻纱,肌肤似雪的佳人。 不论是多少次看到凝姬,李泽岳都会忍不住讚嘆一声。 世上竟真有这等妖孽。 弯曲细长的眉毛,勾人心魄的双眼,鲜艷欲滴的红唇, 以及……弯腰倒酒时,被淡紫轻纱勾勒出的那身体惊人的弧度。 “殿下。” 凝姬见李泽岳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嘴角不禁微微抿,露出了一幅动人心弦的笑意。 李泽岳脸不禁微红,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认识那么长时间,怎样的媚態都见过了,却还是忍不住被她的一顰一笑吸引。 第52章 木槿花开凝夜紫 凝姬倒完酒,轻轻端起一盏酒杯,递给了李泽岳。 “这些天有些忙,加上前些天受了些伤,也就没过来看你。” 李泽岳接过酒杯,轻抿一口,轻声道。 凝姬长袖轻掩,也陪著饮了口酒水,有些苦涩地笑道:“殿下来找奴家,自是心里念著。 奴家卑贱之人,又能算什么呢,能得殿下偶尔垂怜便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有些牙酸道:“行了,別装了,每次来你都得作深闺怨妇的模样,也不嫌腻歪。” 凝姬却突然瘪起了嘴,作出一番泫然欲泣的模样: “殿下为何如此说奴家,奴家自认並未做错什么,每日奴家都苦苦守在窗前,只盼著殿下何时想起奴家,来楼里看看,可没想到换来的,却只有殿下如此薄情的言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这真不是你刚才搭台子让我陪你演戏的时候了。 凝姬见李泽岳不说话,上挑的媚眼里竟真的涌出些泪,小心地用手背擦拭著,说不上来的委屈。 “行行行,我错了,今天晚上就用你上次说的那个……知识……怎么样?” 李泽岳见凝姬演的没完没了,只好放出大招。 闻言,凝姬果然不哭了,嘴边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滑落到嘴角的泪珠。 李泽岳无奈地嘆了口气。 对付这个女人,他当真是没什么好办法。 凝姬挽住李泽岳的胳膊,曼妙的身体直接靠在他的身上,趴到他的耳边,亲昵地问道: “殿下真是好兴致啊,昨夜那烟奴家也看到了,当真是壮观无比,世界上估计没有哪个女孩能抵挡的了吧? 怎么样,那赵家妹妹上鉤了没有?” 这直呼赵清遥为“赵家妹妹”的妖媚模样,哪里与刚刚委屈巴巴的深闺怨妇是同一个人。 李泽岳有些警惕地往后靠了靠,与凝姬的嘴拉开了距离。 他怕这女的突然咬他耳朵。 “怎么能说上不上鉤呢,我们是两情相悦。”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说道。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多么美好啊。” 凝姬脸上又浮现出了狡诈的笑意,端起酒杯將其內的佳酿一下倒进嘴里,就这么鼓鼓地含著,俏脸又靠近了李泽岳,撅起了鲜艷的嘴唇。 李泽岳偏过头,不去看她。 凝姬却一下揽住了李泽岳的脑袋,狠狠地贴了上去。 佳酿入口,让他一时有些憋得难受。 片刻后,李泽岳有些恼怒地推开了还想缠在他身上的凝姬,站起身道:“你有病啊,恶不噁心。” 凝姬却依旧笑吟吟地坐在原处,盘了个二郎腿,用手托住了俏脸:“那好啊,既然你嫌噁心,那今晚你也得老老实实把舌头收好。”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玩归玩闹归闹,不能耽误晚上的正事。 “你也餵我一杯。” 凝姬见李泽岳不装模作样了,又得寸进尺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了看凝姬那勾人心魄的眼睛,饱满鲜艷的红唇,心臟又止不住快跳了两下。 “本王只餵这一杯。” 李泽岳倔强道。 凝姬眨巴了下眼,不置可否。 李泽岳便有样学样,往嘴里倒了杯酒,再度找寻那张红唇。 这次良久尚分。 凝姬的俏脸染上了些许緋红,直到这时候,她才把李泽岳这些天没来找她,甚至一个消息都没传来,反而放烟火给那小浪蹄子看的鬱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两人用独属於他们的方式交流完后,终於能好好说话了。 “最近楼子里怎么样?” 李泽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问道。 凝姬斜靠在李泽岳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平日里都挺好的,也没有闹事的事情发生,钱也越赚越多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分店安排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端起酒杯,放到凝姬嘴边,见她只是小小抿了一口,李泽岳也没有强求,自己一口饮尽。 凝姬用头顶蹭了蹭李泽岳的下巴,仿佛这样能让她更舒服一些:“金陵城的选址已经定下了,就在秦淮河畔,没跟其他的同行挨的很近,位置挺幽静的。 布局也仿照京城的总店,后边建了几座院子,私密性也有保证。” “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李泽岳正色道。 凝姬瞥了身边情郎一眼,不屑道:“我做事什么时候用得著这种手段? 放心吧,都是从各处挖来的,咱们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力量挺好用的,挖来那些姑娘时她们的东家也没怎么敢说话。” 敢说话的现在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 凝姬心里暗暗补了句。 反正做这种生意的没几个是好人,死多少遍都不亏。 当然,我家殿下除外。 “没暴露吧?”李泽岳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 凝姬呵呵一笑:“你的具体身份肯定是没暴露的,但做生意嘛,总归要彰显些实力,不能让人家觉得咱好欺负不是? 现在江南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们春归楼背后是一位京里的贵人,但具体是哪位,他们就不知道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春归楼是他数年前就布下的一枚棋子,是他蜀王府的產业,而凝姬,正是春归楼明面上的楼主。 “等再过些日子,雪松居在江南的分店也要开业了,你也要多上点心,看著点。”李泽岳嘱咐道。 没错,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雪松居,也是李泽岳暗地里的產业,由府上的帐房先生乔四作掌柜。 要么他閒的没事,剽窃杨万里的诗给这酒楼造势作甚。 “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 此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无数人来到京城,都只为吃上一口雪松居的凉藕,看看到底是不是诗里那个味道。 李泽岳前世是会做饭的,做的还很好吃。 因此,在饕餮觉醒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在口腹之慾上敷衍了,从小到大他可亲自调教了不少厨子,只为做出前世的美味。 第53章 沉默的青丘 青楼、酒楼,这两样產业在这个时代是很厉害的。它们能给李泽岳带来的不仅仅是暴利,还有无穷无尽的情报和信息。 而他,李泽岳,作为背负著一个璀璨文明的穿越者,还有著皇家的身份,若是不能发展好自己的產业,就实在是算他太过无能了。 “奴家准备过些天便启程去金陵,筹备分店的开张事宜,那里总归是要有人坐镇才行。”凝姬从李泽岳身上起来,幽幽嘆了口气道。 无论是开业时需要打理的各种麻烦事,还是新店宣传时需要的天下第一魁的名头,都得她亲自在场。 李泽岳伸手捧住了凝姬的俏脸,歉疚道:“麻烦你了。” 复杂的情感在凝姬眼中一闪而逝,她又痴痴地笑了起来:“有什么麻烦的,奴家也早就想回江南看看了,自从奴家被卖到京城,便再也没去过江南了。” “到了江南,若是想报仇,直接动手便是,不必瞻前顾后。”李泽岳捏了捏凝姬的耳朵。 凝姬咬了咬牙关,摇了摇头:“奴家不急,一切还是要以殿下的计划为主,奴家在等殿下不再蛰伏的那天,亲下江南,带著奴家將那些该死的傢伙全部抹除。” “我会的。”李泽岳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凝姬的额头:“到时候,那些傢伙全都交给你,任你处置。” 这是他给凝姬的承诺。 “这些天我写了部戏,唤做《牡丹亭》,里面也有不少好词,改日我让人把戏本送过来,你从中摘些词,编成曲子。 等春归楼分店开业时,拿出来让姑娘们唱唱,定能嚇江南那些文人才子们一跳。”李泽岳笑道:“我准备过段时间让人把戏排出来,等到雪松居分店开业的时候上台出演,生意必然火爆。” “《牡丹亭》?”凝姬挑起好看的眉毛,疑问道:“讲的是什么故事?” “一段……真正的爱情故事。”李泽岳嘿嘿一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日后你拿到戏本就知道了。” “好吧。”凝姬也没有强求。 她一向对李泽岳的才华很有信心,正如今日的那首《醉阴》。 时间渐渐流逝,两人说著话,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喝完了。 “那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李泽岳不动声色地咳了两声,问道。 凝姬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配合道:“哎呀,殿下,已经子时了,您是不是该歇息了?” “啊,那时辰可是真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进宫,可是得早些歇著。”李泽岳煞有其事道。 “奴家伺候殿下更衣。” 凝姬縴手缓缓褪去了李泽岳的官袍,对於这一身十三衙门的衣裳的来歷,李泽岳刚刚已经跟她解释过了。 李泽岳褪去衣裳,只留了一身单衣,利利索索地爬上了屏风后的大床。 凝姬慢慢將房中的烛火熄灭,也缓步走到了床前。 “殿下,床头的灯……还要灭吗?” 昏暗的灯光下,凝姬那勾人的脸蛋更显魅惑。 李泽岳一脸正派地说道:“別灭了,我晚上一贯喜欢点著灯睡。” “您是怕……晚上看不清楚吧。”凝姬脸上又换上了那副祸国殃民的媚笑,缓缓褪去了紫色轻纱,露出了那一身玲瓏有致,动人心魄的雪白身体。 不知不觉,零点已过,时间来到了新的一周。 “哎呀呀,我醒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 突然,李泽岳胸前的吊坠里一道诡异红光亮起,一阵比凝姬更魅惑的声音传入了李泽岳的脑海。 “哗——” 李泽岳大脑瞬间一阵空白, 但小脑却瞬间发育起来。 欲望,无止境的欲望充斥著李泽岳的身体,冲刷著他的大脑。 他一下搂住了凝姬,双双倒在软榻上。 李泽岳疯狂前的最后一秒,脑中想的是。 这一周,完蛋了。 青丘,醒了。 …… 清晨,李泽岳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看著一片狼藉的大床。 身边已经没有了凝姬的身影。 “哎呀,小子,你昨晚真是厉害啊,可是快嚇死姐姐了。” 吊坠中,那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让李泽岳脑袋再度有些眩晕。 “青丘,这周怎么是你?” 李泽岳的意识沉入吊坠中,开始与青丘交流。 “怎么,你不想姐姐吗,姐姐在沉睡里想的可一直都是你啊。”青丘嬉笑著调戏道。 李泽岳咬牙切齿:“昨晚的劲怎么那么大,你是不是动什么手脚了?” 青丘无辜道:“我可没有,明明是你欲望上头了,我刚一甦醒,就感受到你浑身上下散发的欲望,姐姐也很懵啊。 不过,你还別说,你那叫凝姬的丫头还真有我九尾狐一族的味道,到时候你问问她,要不要接受姐姐我的传承?” “此事再议。” 李泽岳说完就把意识从吊坠里抽了出来,他可不敢听青丘的教给凝姬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自己都还没把功法研究明白呢。 这时,凝姬似乎听到了李泽岳醒来的动静,端著一杯茶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凝姬。”李泽岳有些不好意思道。 此时的凝姬已经梳妆完成,妖艷的脸蛋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她眼神有些幽怨地坐在了床边,递过了茶水:“知道你每隔几个月都有几天异常凶猛,可你昨晚怎能如此禽兽,一点都不顾我的感受,只顾自己痛快。”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升腾的欲望和青丘的甦醒直接冲傻了他的脑袋,昨夜的他確实像一头癲狂的猛兽。 突然间,他又有些惊醒,想起了饕餮之前给自己说的话。 “对你来说,青丘才是最危险的。” 凝姬贝齿咬了咬下唇:“罢了,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就容你这一次吧。” 李泽岳有些怜惜地搂过了凝姬,他们的第一次也同样是在一个青丘醒来的夜晚,李泽岳在意识不清中夺走了凝姬的初次。 他有些无法想像,那时刚刚脱离苦海的凝姬,看到疯狂的他,是怎样的无助呢? “对不起,凝姬。” 李泽岳再度道了声歉。 被拥入怀抱的凝姬似乎感受到了身边人真切的情感,她眼睛咕嚕一转,贝齿轻起,在李泽岳耳边呼出了阵阵热气:“那……为了表示歉意,要不要……再来一次呢? 这一次,该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了。” 在李泽岳目瞪口呆中,凝姬將头髮束在脑后,露出光滑诱人的脖颈,粲然一笑。 这时,就连吊坠里的青丘,似乎也陷入了沉默。 第54章 遵旨 皇宫长长的迴廊上,李泽岳呲牙咧嘴地捂著腰间,有气无力地向御书房走去。 “这对吗?” 回想起刚刚在春归楼,与凝姬在一大早上疯狂的一幕幕,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自己难不成真成了別人勾勾手就会扑上去的废物? 李泽岳思考了一阵,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能引得他如此疯狂的,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凝姬一人。 “这周没事不能再去春归楼了。”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若是他只知道一味地倾泻欲望,还拿青丘当藉口,那他早晚都会成为欲望的囚徒。 只要不在凝姬身边,平日里就算欲望上头,他也能保持理智,克制住自己。 前提是这周没有使用青丘的力量。 今早他们两人又折腾一阵后,总算想起了今日还要进宫的事情,凝姬匆匆派人端上洗漱用的东西,又让人出去买了些早食。 一切收拾完毕后,天色已经大亮。李泽岳算了算,今日没有早朝,皇帝此时应该已经坐在御书房里开始忙碌了,他这才叫上也痛痛快快玩了一宿的黑子,骑上大马向皇宫走去。 进宫后一路畅行无阻,寻了个太监让他去御书房前去通报后,他便晃晃悠悠地放慢了步子。 看著迴廊旁已有了些许抽枝跡象的银杏,李泽岳愣愣地有些出神。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因公事前去御书房,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君前奏对。 他多少有些紧张。 御书房位於宣政殿以北,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 李泽岳穿过长长的迴廊,终於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李莲恩已经收到了太监的通报,早早站在这里等待了。 “二殿下,陛下让您到了直接进去即可。” 李泽岳点了点头,抚了抚身上的官服,大步流星地向里面走去。 大殿正中的龙椅上並没有皇帝的身影,李泽岳扭头一看,皇帝正斜靠在旁边屏风后的软榻上,翻阅著中书省今日递上来的奏摺。 李泽岳迈步走了过去,来到皇帝身旁,恭敬地施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手里依旧捧著奏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仍然看著奏摺上的內容,没再说话。 李泽岳起身后也不急,见皇帝此时没空搭理自己,便静静站在了原地。 软榻前摆放著一个几案,上面已经堆满了杂乱的奏摺,有些还散乱地摊开著。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整理起来。 良久,皇帝才放下手里的奏摺,闭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气。 这时,正收拾奏摺的李泽岳眼睛一亮,就如血脉觉醒一般,瞬间起身开口道: “父皇为何嘆气?” 皇帝睁开眼睛,把奏摺朝李泽岳的方向一伸。 李泽岳立刻接过皇帝递来的奏摺,用眼神徵求了一眼,然后打开看了起来。 “北蛮五千精锐边军向南行军五百里,直逼定北关?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李泽岳看完后,不禁皱起眉头道。 皇帝点点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道:“入春以来,赵山多次与朕来信,言说北蛮边军一直小动作不断,北边采律官密探送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敢主动出动大军,进逼我大寧边境,这是朕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那……要开战吗?”李泽岳问道。 皇帝不由笑了一声,看向这一直不让省心的老二,不禁摇了摇头。 如果是太子看见了这封奏摺,又听到自己这番话,一定又要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什么民生凋敝、国库空虚,不宜轻启战事,万望父皇以天下黎民为重…… 而老二只有单单一句: “要开战吗?” 皇帝抬起茶杯微微一抿,开口道:“开战,自是要开的。 他们估计也收到了消息,知道朕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挥师北伐,他们慌了。 自开春以来,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以及这看似气势汹汹地大军南压五百里,都不过是在试探朕,试探朕北伐的决心。 在朕眼里,他们的这些行为只不过是跳樑小丑罢了。” “那您准备怎么做?”李泽岳好奇地接著问道。 皇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很乐意回答李泽岳的问题:“那进逼定北关的五千蛮子,赵山会处理的。 我们只需要继续保持现状,做足自己的准备,给他们压力,看他们自乱阵脚。 我们自是不急的,我们可以继续跟他们耗著,耗到夏天有夏收,等到秋天有秋收,我大寧这些年风调雨顺,每一年国库都在持续增盈。 这,就是朕敢挥师北伐的信心。” “父皇明鑑万里,天命所佑,儿臣佩服。”李泽岳立刻笑呵呵地送上马屁。 “嗯。”皇帝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你小子今天找我何事?” 李泽岳连忙道:“儿臣昨日去刑部十三衙门看过了。” “哦?”皇帝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李泽岳穿的是十三衙门总督官袍,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頷首:“你小子倒是人模狗样的。” 不等李泽岳回话,皇帝接著说道:“你觉得刑部十三衙门如何?” 李泽岳思索片刻,答道: “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皇帝挑了挑眉毛:“评价还挺高。” “父皇,那张旭可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儿臣以为十三衙门能运转如此高效,那张主事居功至伟。”李泽岳向皇帝为自家马仔请功。 “这还用你说?”皇帝淡淡地瞥了李泽岳一眼:“若不是十三衙门缺不了此人,朕早就把他调到刑部,让他担任侍郎之职了,他还年轻,日后未必任不了尚书衔。” “啊?”李泽岳没想到皇帝对张旭如此看重。 “好好干,那张旭是个有本事的,有他辅佐,你若是还不能把十三衙门给我重新搞起来,朕才要问你的罪!”皇帝脸色转冷道。 李泽岳暗暗咂了咂嘴,早知道就不提张旭了。 “那个……父皇,不知十三衙门昭狱里的那些个和尚,该如何处置?” 相国寺暗通太觉教,是不可饶恕的谋逆之罪,既是钦犯,还是要请皇帝的旨意。 皇帝盯著李泽岳看了一阵,隨后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道:“既然他们在你十三衙门大牢里,那便隨你处置吧。” 李泽岳愣了一愣,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 “你有什么想法,朕不想听,朕只看最后的结果。” 皇帝站起身来,背著手走到明亮的窗前,缓缓道:“朕把黎公的十三衙门交给了你,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遵旨。” 第55章 莫名其妙的酥饼 从御书房出来后,李泽岳总算鬆了口气。 与皇帝相处,压力还是大了些。 不过,他总算得到了自行处置相国寺一案的权力。 並且看皇帝的意思,和太傅分析的一样,並没有在春闈后就把权柄收回去的意思。 不要让他失望?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老李啊,你派人去木妃娘娘宫里一趟,告诉木妃娘娘小四的事已经办妥了,他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去上课,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行,我带他过去。” 李泽岳站在御书房门口,对李莲恩交代道。 “奴才晓得了。”李莲恩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二殿下既然交代了,自己按他吩咐的做便是。 李泽岳点点头,向宫外走去。 “殿下,怎么样了?” 黑子手里牵著韁绳,在宫城门口等待著李泽岳。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看著办,他只要最后的结果。”李泽岳翻身上马,向王府走去。 “走,回府上歇一会,吃个午饭,下午再去衙门。” “是。” 回到府上,黑子把两匹大马牵回马厩,李泽岳则径直向內院走去。 即使他们两人一夜未归,府上人也没有大惊小怪,他们已经习惯了。 走进屋內,晓儿正俯身擦拭著他的书桌。 李泽岳看著晓儿弯腰后玲瓏有致的身材,心里不禁一动。 “殿下,你回来啦,昨晚是在衙门上歇息了吗?” 晓儿听到脚步声,放下手里的毛巾,露出了他熟悉的微笑。 李泽岳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晓儿伸出了胳膊。 “殿下……” 晓儿有些羞涩地后退了两步,背部靠在了墙上,等待著李泽岳的下一步动作。 李泽岳也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晓儿的身上,脑袋渐渐向晓儿靠近。 晓儿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看著晓儿紧张的模样,不禁露出了些笑意,向著那小巧的嘴巴吻去。 眼看著双唇马上就要接触到一起,李泽岳却看到小姑娘突的鼻子抽动了两下,突然睁开了大大的眼睛,红唇轻启: “殿下,你昨晚不是在衙门里睡的吗,衣服上怎么有那狐狸的味道?” “啊?” 李泽岳愣了一愣,隨即尷尬地笑了下,后退了两步。 在春归楼和凝姬廝混了一夜,衣服上自然沾上了她身上的味道。 木槿的味道,確实挺好闻。 “哼。” 晓儿白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重新拿起了毛巾,擦拭起桌子。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昨晚那不是从衙门忙完太晚了,想著和黑子在春归楼喝点酒放鬆一下。” “殿下没必要跟奴家解释的。”晓儿又傲娇地嘟了嘟嘴巴。 “只是,你注意別被赵小姐捉到就好,你们两个关係尚不明朗,若是再被她知道你整日在青楼与那狐狸廝混,她再生起气来又有你受的。” “嘖。”李泽岳咂了下嘴,这小姑娘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呢。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让清遥知道他和凝姬的关係,以她的脾气,估计又少不了一顿折腾。 “狐狸怎么了,小子你家这丫鬟可真不怎么样,对我们狐族有那么大意见。” 吊坠內,青丘又开始表达自己的態度。 李泽岳不得不把意识探入吊坠內:“这小妮子从小对凝姬的意见就很大,不是针对你们。” “哼,迟早让这小姑娘知道我九尾狐一族的厉害。” 晓儿擦著擦著桌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对了殿下,今天有人送到府上两盒酥饼,说是刑部十三衙门张主事送的。” 李泽岳有些疑惑,这张旭怎么给自己送起来礼了,还是酥饼? 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奇道:“来人还说什么了?” 晓儿想了想:“那人说张主事交代了,殿下若是喜欢吃,家里还有不少,张夫人娘家专门给张夫人配了个做糕点的厨师,什么样的糕点都会做。” “?” 李泽岳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我是那么贪吃的人吗。这张旭,整天整点歪门邪道。 把那酥饼拿上来,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嗷。” 晓儿放下毛巾,转身从旁边餐桌上端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盒子,然后把盖子缓缓掀开。 看著这卖相不错的酥饼,李泽岳越看越眼熟,为了找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他决定尝尝。 李泽岳拿起一块酥饼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笼罩了他,也让他明白了张旭为何给他送来这两盒点心。 这不就是昨天在千秋楼张旭桌子上的那盒点心嘛! 这傢伙是不是看自己把他点心吃完了,以为自己贪吃他这一口? “唉。” 李泽岳老脸通红,心里快恨死了饕餮。 晓儿眼巴巴看著脸色变幻不停的李泽岳,疑惑道:“怎么啦,是味道不好吗?” “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奈道。 只要自己还需要这些凶兽们一天,自己就永远摆脱不了它们带给自己性格上的这些缺陷,其他人的种种误解也是不可避免的。 李泽岳嘆了口气,自顾自来到小院里,躺在自己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还要构思一下此次针对太觉教的计划,下午去衙门和张旭他们好好商討。 刚思考了没多久,乔四就走进了院子。 “殿下。” 李泽岳睁开眼,看向眼前这个眯眯眼的下属。 上次摘星楼的时候,正是乔四跟著大鹏商號的王寅一起行动,有了那次举世瞩目的烟。 “怎么了?”李泽岳问道。 乔四拱了拱手:“黑子与我说您挺看重那大鹏商號的王寅,我这里一直与他保持著联繫,看他的样子,也挺想攀上咱们王府这层关係。 不知殿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要不要再与他见上一面?” 李泽岳想了想,道:“今天晚上吧,约他到雪松居,我与他聊一聊。” 闻言,乔四却皱起了眉头:“殿下,您是要与他一起吃饭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小的以为,殿下屈尊与他一介商贾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乔四皱著眉头道。 李泽岳呵呵一笑:“无妨,我看这王寅也是个有意思的,正好最近有些事情也用的到他,坐在酒桌上谈这些事情,没什么的。 对了,我听说这傢伙是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是真是假?” 乔四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跟他手下的伙计聊了许多,確实是这么一回事。” ————————— 兄弟们,长刀是真拿不准平台的审核標准,真怕亲一口就进小黑屋啊。 第56章 试试火力 李泽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此人真是个有能力的,那他一直没有实施的一些计划,倒是可以靠此人来进行。 “行了,你把黑子叫到侧院去吧,许久没锻炼了,趁这会有空活动活动筋骨。” “是。” 乔四施礼告退,寻黑子去了。 李泽岳回到屋內,脱下自己那一身紧身官服,换了一个练功裤子,赤裸著上身,来到了侧院。 这是一个片不小的空地,是李泽岳和王府侍卫们练武的地方。 前些天事情有些多,一直没来得及修炼。 “嘶——还真有些冷呢。” 李泽岳吸了口凉气,现在毕竟才二月份,刚刚立春,离天气回暖还有些时日。 侍卫们正在不远处训练著,他们都曾是御前出来的精锐士卒,实力强悍,从未疏忽过自身实力的提升。 李泽岳先拉伸了几下身体,就扛起地下放著的巨大石锁,围著院子跑起步来。 不用怀疑,他的蜀王府空间就是那么大,尤其是这片被他改装成演武场的侧院,更是极为宽敞,比他的院子大出三倍还要多。 跑到身体微微发热,李泽岳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但却並未放下石锁,反而继续把它扛在肩上,做起了蹲起。 其他的武者,都能靠真气的突破带动境界的提升,从而提高自身实力。 而他不同,他修炼的功法与常人不同,与目前整个时代也不同,他练的是远古凶兽的运气路线。 苦哈哈的他,只有將肉体锤炼到一定程度,真气才会在体內运转,若不然,汹涌的狂暴真气会將他身体直接撑破,成为一个废人。 不过还好,境界的提升也会相应带动他肉体的坚韧程度,要不然他得练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人类的体质达到凶兽的层次。 上次饕餮附体,就是因为他目前的身体无法承载饕餮强悍的力量,才造成肌肉经脉的损伤。 其实以他当时的肉体程度,硬扛那智明和尚一拳也不是不行,但伤的也会更重一些。 扛著石锁做完深蹲,李泽岳的身体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上身更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 可他依旧没有休息,一只手抓起一个小型的石锁,开始挥拳。 初春的阳光下,李泽岳赤裸著上身,在寒风中坚持著。 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懈怠。 那一晚,李泽岳就是用这个姿势,一拳捶爆了智明和尚的脑袋。 黑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李泽岳身边,静静地看著。 过了许久,李泽岳才气喘吁吁地放下了石锁,剧烈地喘息著。 “殿下的身体素质又有进步了。”黑子笑著夸奖道。 李泽岳摆摆手:“你可滚吧,那么多天没练,我怎么感觉体力还有些下滑呢?” 黑子撇了撇嘴:“殿下昨日若是不去春归楼,小的敢保证殿下还能再多坚持半个时辰。” 李泽岳瞪起了眼睛。 黑子连忙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说。 “来,练练。” 李泽岳兴冲冲道。 黑子点点头,他自是知道殿下叫他过来是当陪练的。 两人分开立於场上,各自拉开起手式。 演武场上的侍卫们也不训练了,纷纷闪开地方,开始围观起来。 李泽岳的拳架是经典的军中架式,看上去刚猛十足。 而黑子的拳架却是让人有些迷惑,他一手握拳,一手呈掌,站不站、蹲不蹲,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但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番高手风范。 细腻春风中,桂树轻摇, 李泽岳振刀示意。 呸,搞错了。 李泽岳动了,他迈开步子,率先出击,大开大合,一拳递出直取黑子面门。 黑子微蹲的前腿轻轻横挪,左手呈掌挡开了李泽岳的一拳,后腿蹬地发力,右拳冲向李泽岳腹部。 李泽岳发力已老,无法变招,身体便顺著黑子左掌拨开的力量,向左边闪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黑子这一拳。 站稳后,李泽岳左腿支撑身子,右脚一个侧踹,直奔黑子胸口。 黑子向后闪出一步,左臂挡住李泽岳势大力沉的一脚,一个转身,右臂成肘,挥向对面那人的胸部。 李泽岳矮身躲过,右手又是一拳,挥向黑子小腹。 黑子此刻却轻点脚尖,腾空而起,翻身蓄力,一个鞭腿甩向李泽岳。 李泽岳双臂挡於面前,身体却有些承受不住黑子这一腿的力量,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卸掉那一脚的巨力。 “再来!” 李泽岳轻咳两声,兴致高涨。 说罢,再次主动向黑子衝去。 又是一记直拳,这一拳非常的快,比刚刚那一拳要凶猛数倍,眨眼间就来到了黑子面门。 黑子嘿嘿一笑,没有选择躲避,反而用比李泽岳更快的速度挥出拳头,硬扛这一击。 “嘭——” 以两人为圆心,这一拳的力量竟震的四周尘土飞起,飘散开来。 李泽岳又是往后退了两步,使劲摔著拳头,疼得呲牙咧嘴。 黑子则慢慢收回右手,背於身后,显得风轻云淡。 “tmd。” 看著黑子那张丑脸李泽岳就来气,等缓过劲来,再次举著拳头冲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非常有默契地並未使出任何功法招式,只是全凭身体素质进行著搏斗。 这也是李泽岳锤炼肉体的一种方式。 挨打嘛,挨著挨著就变强了。 他的实力自然是比不上黑子的,但两人的这种对练,对於培养他的战斗意识有著很大的帮助。 儘管他全程都在被压著打,但李泽岳总是乐此不疲。 直到他累的气喘吁吁,体力耗尽,这场搏斗才算结束。 “不打了,累死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摸了摸身上挨了拳头的几处地方,酸酸涨涨的,疼的脸都有些抽搐。 黑子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反正是你叫我打架的,受了伤反正不能怨我。 李泽岳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调息,汹涌的真气在经脉游走著,缓解著肌肉的酸涨。 没多久,晓儿来到了演武场门口,喊道:“午饭做好了,都別练了,该吃饭啦。” “来了。” 李泽岳光著膀子,此时倒也不嫌冷,向院门走去。 侍卫们也三三两两地穿好衣服,去他们的餐厅吃饭。 第57章 正式上任 吃完午饭,李泽岳再次前往衙门。 这一次,他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自家王府的豪奢马车。 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独特的暗金山字印宣告著马车主人的身份,黑子率领著六位王府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簇拥著华贵的马车。 行人们看著这占据半条街道的队伍,纷纷避让,生怕衝撞了马车里的贵人。 衙门离王府並不远,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十三衙门威严的门口。 李泽岳身穿金缕总督官袍,髮髻高高束起,不苟言笑地从马车上走下。 主事张旭和金镶捕头柳乱站在大门牌坊下,身后站著密密麻麻的十三衙门官差,在此迎接著他们新上任的主官。 昨日李泽岳来衙门並未惊动多少人,只是和张旭他们浅浅地聊了几句。 而今日,则是刑部十三衙门新任总督李泽岳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镇压江湖数十年的庞大组织,在黎公去世的十数年之后,在这一天迎来了他们新的主人。 阳光衝破云层,洒在威严庄重的大门上,张旭站在数百黑衣官吏之前,被光芒扯下大片乌黑的阴影。 这位十三衙门的中流砥柱,乌黑官袍整理地一丝不苟,站在为首的位置,拱手,俯身,行礼。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柳乱今日也破天荒地穿上的官服,梳了梳凌乱的头髮,站於张旭身后,紧接著缓缓道: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再然后,他们二人身后密密麻麻数百名探子在同一时间,轰然俯身行礼: “吾等见过总督大人!” 声音高而不杂,轰如雷鸣,迴荡在这片区域的上空。 李泽岳站在门外,看著这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幕,面色平静无比。 他清楚,此时的自己,並没有让这些天下最顶尖的探子们施礼的资格,他们尊敬的,或许只有自己身上的这套总督官袍,还有腰间的那枚令牌。 李泽岳抬了抬手,高声道:“诸位请起。” “哗啦——” 此地是如此的安静,无一人敢出声言语,只有官吏们齐刷刷起身时衣服的摩擦声。 “我叫李泽岳,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新任主官。” 数百人眾目睽睽之下,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运转真气,让自己的声音能准確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在场有很多人听说过我,知道我的身份。” “你们心里可能会想,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皇子,为什么要来做你们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昨天之前,我也很好奇这件事情。” “但今天,我来到了这里,站在了你们面前,站在了刑部十三衙门的大门之下,我终於找到了答案。”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重振刑部十三衙门的威名,继承黎公的意志,將我十三衙门重新建设成我大寧朝廷在天下十三道江湖的象徵。” “在不久的將来,你们將会看到一个空前强大的崭新的刑部十三衙门屹立在江湖之上。” “我要让天下的江湖人们,见我十三衙门令牌,如见斩头刀!” “诸君,共勉。” …… “大人,您那一席话真是说的下官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立马抽出长剑,砍他几个太觉教反贼的人头。”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房间外的台子上,俯视著整个衙门。 张旭站在他身旁,正攥著拳头,鬍子乱颤,一脸激动地诉说著。 柳乱依旧神色平静,盯著李泽岳的背影。 他是一个爱较真的人,不喜欢听人说的大话,只看行动。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当时在场的探子们脸色涨红激动的心情。 十三衙门压抑太久了,他们太希望有人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重塑当年荣光。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一位九品的王爷。 “只说虚的没有用,还需要一次真正的胜利,激发出他们的自信心。” 李泽岳转过身来,坐回茶案前的榻上,笑道:“陛下已经应允我们自行处理相国寺一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具体的计划了。” “是。” 张旭和柳乱朝李泽岳拱了拱手,神情都认真了起来。 软榻旁的香炉已经点燃了从府里拿来的薰香,李泽岳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聊。 “衙门向外传播消息的渠道多吗?”李泽岳问道。 张旭点点头:“我们的实力虽大不如前,但在各州道都布有暗中的据点和许多暗子,在收集传递情报这方面他们都有极强的能力。” 李泽岳微微頷首,他相信十三衙门在这方面的能力。 “如果此时召集回没有身负重要任务的大捕头们,他们回京需要多长时间?”李泽岳又问。 张旭想了想身在各地的同僚们,给了个保守的答覆:“两个月,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再从当地返回,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 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两个月的时间有些久了,但此次行动是由他们十三衙门负责,给太觉教设下陷阱,需要他们作为主力作战。 为確保万无一失,他到时候估计还得从采律司和金吾卫调集高手。 柳乱似乎看出了李泽岳的想法,开口道:“大人若是担心时间问题,其实並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还需要向外散布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以及对那群反贼和尚处刑的通告,这些消息传到太觉教耳朵里都需要时间,这一来一回,两个月时间也差不多。” 闻言,李泽岳舒展开了眉头,他刚刚確实有些钻牛角尖了。 “如此,两个月便两个月吧,今天就下召集令,除有重要任务的银镶捕头及以上的官员,全部回京待命。”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那慧能方丈与董平的关係,需要以何种形式散播出去?” “酒楼、茶馆、青楼,这些场所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买通说书先生、江湖混子,这些手段不用我教吧,通知暗子们要儘快把这个故事讲述出去,越绘声绘色、感人肺腑越好。 但是,务必要保证自身安全,折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 李泽岳有条不紊安排道:“等到消息传播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把相国寺那几个大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接下来,就是等鱼上鉤了。” “殿下,如你所说,这是一个阳谋,太觉教自然也能看出来我们的计划,他们真的会来吗? 比如,董平会不会安排一群炮灰,做做劫法场的样子,过来送死,这样面子上也能说的过去。作出我们反正派人来救了,只不过是没成功而已的样子,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商量好大体计划后,张旭又皱起了眉头,担忧道。 李泽岳刚要说话,柳乱却突然开口道: “董平会来的。” 第58章 云心与月华 李泽岳看了柳乱一眼。 “董平是个极有气魄的男人,如果我们的计划真的顺利进行,他一定会出现的。”柳乱淡淡道:“別忘了,他是天下第三,有著自己的傲气。” 被別人算计到头上了还能忍气吞声,那董平也就不是董平了。 张旭愣了下,还想张嘴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泽岳拍了拍手:“好了,这些天我会调一支金吾卫过来,看守昭狱,以防太觉教派人提前劫狱,如今我们衙门力量空虚,需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对了殿下,若是当日董平真的出现,我们又该怎么应对他呢?”张旭继续查缺补漏:“我们衙门的四大神捕实力確实强劲,但还没强到能与董平抗衡的地步。” 柳乱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们四个联手,顶多拖延他一阵,然后就会被逐个击破。” 他爱说实话。 李泽岳微笑道:“我既然敢提出这个计划,那就有解决的方法。 放心吧,董平还没天下无敌呢。” 张旭和柳乱对视一眼,最后选择相信李泽岳。 “计划既然定下了,那就按照这个实施吧,我们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后,我要狠狠地在太觉教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张旭和柳乱俯身领命。 “好了,去安排吧。” “是,总督大人。” 两人走后,李泽岳独自坐在软榻上,考虑著事情。 这个计划的变数太大了,他在明,敌在暗,他很难预料到敌人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他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召集力量,確保在计划实行那天之前,不出现任何乱子。 “唉,难啊。”李泽岳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如今想那么多也没用,棋局他已经布下,剩下的就只是见招拆招。 “天下第三。” 李泽岳给自己泡了壶热茶,端起茶杯,在平静的茶麵上吹著热气,嘴角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这事儿,又得去找清遥了。” “明日再去找她说这件事吧,正好也许久没去过齐云山了,是时候去看看那位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把脑海中的那道倩影甩了出去,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刘洋,拿我的令牌,去档案库把衙门所有金镶捕头银镶捕头的档案搬过来。”李泽岳说道。 刘洋就是他第一次进刑部十三衙门遇到的那个官差,他本身也是做文书工作的,李泽岳便把留在身边,当秘书用。 “是,大人。” 刘洋接过令牌,转身就去档案库了。 李泽岳准备好好了解一下衙门的这些中坚力量们,想正式掌管这座衙门,起码要先把手底下的人认全吧。 …… 二十年前,北方战事告急,北方蛮兵三线南下,大寧边境防线摇摇欲坠。 刚刚登基不久的陛下率十万禁军御驾亲征,天下十二道兵马纷纷驰援定北关,加上定北关、大漠都护府、御蛮城三十万边军,几近有大军百万。 皇后娘娘凤躯临朝,以监国之权,稳定朝中大局,妥善处理天下各项事务,调配粮草,为前线的皇帝提供了一个无比稳定的后方。 此时,京中防卫力量前所未有的空虚,朝廷顶尖高手大都跟隨皇帝去往前线,京城戒备不如以往之十一。 正因如此,北蛮国师座下大弟子吾侗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京城六十日,终於等到了一次皇后出宫的机会,於御道前突然行刺。 那时,吾侗已是北方蛮庭年轻一代最强高手,已入天下武评,当时被称为力压一个时代的天才翘楚。 他那苦练了十数年、自百米外挥来的一刀,那让鑾驾旁所有高手护卫都未能反应过来的,一往无前的一刀,將御道上铺就的青石砖寸寸撕裂,尘土飞扬,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来到了驾前。 如果这一刀成功达成目的,皇后身死,朝中大乱,前线得不到坚实的后方保障,军心受到影响,守势必然不攻自破。 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御驾亲征的皇帝回到京城收拾局面,边军撤出苦守的第一道防线,或许还会节节败退,沦陷大片国土。 可就是这几乎决定了大寧命运的一刀,被那一把银白长剑挡住了。 一袭白色道袍,一把月华长剑,仅用了三招就逼退了这位北朝年轻一代扛鼎人物。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第一剑,烟尘散去,月华仍立於皇后身前。 第二剑,道姑主动出击,於御道前正面破其刀势,使敌转为防守。 最后一剑,那袭道袍飞身而起,於京城万人目睹下,一剑挑飞其佩刀,让其仓皇撤退。 这三剑,让那吾侗迫不得已放弃了刺杀计划,连忙撤离京城,免得陷入被金吾卫和采律官包围的局面。 那一日,那道姑的名字响彻了京城,也传遍了整个大寧。 南北两朝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年轻道姑,於御道前保护了大寧的皇后娘娘,用了三剑便將北朝鼓吹的天才翘楚之名劈成了一个笑话。 那袭白色道袍,也成了无数江湖儿郎们心心念念的传说。 二十年过去了,年轻道姑不再年轻,世人皆尊称她为云心真人,她也不再用剑,那柄月华却是落到了某个红衣姑娘的手里。 虽说佛儒道三家高手不入武评,但云心真人却是天下真正的顶尖高手。 通玄的剑术,出神入化的道法,二者得其一便可问鼎江湖,而云心真人两者兼得。 当年云游天下至定北关的云心真人发现了稚童时期跟隨其父生活在北方的赵清遥,发现其惊才绝艷的修行天赋,便动了心思收为弟子,带回了京城。 因其身份原因,赵清遥不能真正拜入道门,因此不能长期居住於观中,平日里便住在爷爷家里,也就是太傅府上,她只能隔三差五跑到城外的齐云山如云观,接受云心真人的悉心教导。 这就是赵清遥年纪轻轻,实力如此强大的原因。 除了绝佳的天赋之外,人家还有著一个牛逼的老师。 也正是因为当年云心真人把赵清遥从定州带回了京城,才有了李泽岳他们两人的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59章 詔狱 傍晚,李泽岳翻阅完了十三衙门所有银镶捕头的资料,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作为衙门的中坚力量,银镶捕头们的数量並不少,他们散布在天下各地,处理著错综复杂的案子,勉力维繫著江湖的安稳。 刑部十三衙门不愧是当年朝廷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每一位银镶捕头都有著不弱於七品的实力,他们都拥有丰富的办案经验,是衙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金镶捕头更是每个人的境界都达到了八品的层次,属於衙门的高层。 十三衙门在京內实力空虚还真不是一句假话,由於京城有采律官坐镇,安稳无比,有一部分捕头便纷纷离京,外出办案。 天下各地的州府中,依然有著十三衙门分舵,有许多大捕头常年驻扎著,依旧执行著十三衙门当年的职责。 “大人。” 刘洋给李泽岳倒了杯热茶,裊裊热气飘转著,让他精神一振。 李泽岳把资料叠放在一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全都归档吧,通知档案库的人,这些资料全都列为一等密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查看。” “是。” 刘洋拱了拱手,把这厚厚的一叠资料抱进怀里,往档案库去了。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喝完了这杯热茶,透过窗户看了看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这才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总督大人。” 房间外站著两名值守的探子,见李泽岳走出门来,恭敬地拱了拱手。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带我去詔狱,我要见见慧能方丈。” “是。” 其中一人再次施了一礼,接过李泽岳递来的总督令牌,转身前去詔狱安排了。 另外那个密探则陪在李泽岳身边,慢慢向衙门后院的那座大牢走去。 刑部十三衙门的詔狱分为两部分,地面上一层,刑部的罪犯通常会挪送关押到这里。 而地面下的三层,曾关押著来自全国各地那些凶恶的通缉犯们,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洋大盗,有臭名昭著的採贼,有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这座詔狱自大寧建国后建立,规模庞大,地上地下共四层,论戒备森严,比采律司那座天牢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泽岳站在这座高大的铁质大门门口,面对这座高墙耸立的大牢,就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前的虫子一般。 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足够李泽岳进入。 那个拿著令牌前来通知的密探已经安静地在此等待了。 步入大牢,就犹如走进了一处幽暗的洞穴,儘管处处悬掛著火把,依旧无法驱散此处的阴霾。 “咳咳。” 幽深的大牢里,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突然传入李泽岳的耳中。 声音是如此之近,让李泽岳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他猛然转头,一个身形佝僂的老头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噌——” 身旁两位密探瞬间拔出了腰间横刀,做出防御姿態。 看著李泽岳警惕的眼神,老头子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隨之挤在一起。 “您就是新上任的总督大人吧,恕老头子无礼,看了一辈子大牢,好多年没出去过了,不能见光,今日没能去迎接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啊。” 嘴上如此说著,老头双手依旧背在身后,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的笑容: “方才,没嚇到大人吧。” 身旁陪同的密探在看清来人样貌后,立刻把刀收了起来,悻悻地开口介绍道:“大人,这是詔狱的吴牢头,在这里看守詔狱三十年了。” 李泽岳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以他的境界竟然在这老者靠近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刑部十三衙门,底蕴还是足够深厚啊。 “您老啊,下次可別搞这一套了,把人嚇的好不好的,以后可再不敢进来了。” 李泽岳同样温和地笑了起来,他一向善於和老前辈打交道。 吴牢头又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老头子可不是故意的,那么多年在这牢里走路,这么走习惯了。” “您就一直没出去过?”李泽岳好奇地问道,刚才听这老头说的,在监狱里待的都不能见光了。 “年轻时倒是还偶尔去街上走走看看,如今年纪大了,老头子也就不愿意出去了。” 吴牢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桿烟枪,点燃后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天地辽阔,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监牢;人群攘攘,每个人身上也都拷著枷锁。 外边的世界与这詔狱有甚不同? 出不出去,也都无所谓了。” 吴牢头又张开了笑脸,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李泽岳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明觉厉。他还真没想到在衙门的大牢里还能遇见这样的高人。 这种超然的境界,他虽两世为人,但也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 “老头子话说多了,今日大人前来,是要见那群光头的吧,我这就带您过去。” 吴牢头依旧弓著身子,一手拿著烟杆,一身背在身后,带著李泽岳与两名密探向地下走去。 “那群和尚,有几个精神头还好的,只是有些聒噪,一天到晚就知在那念经,听的我头皮发麻。” 吴牢头一边走著,一边向李泽岳说著那群和尚的情况: “还有那群小和尚,一天到晚嚇的饭也吃不下去,生怕我什么时候把他们带出去杀了,老头子有那么嚇人吗?”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地下一层,李泽岳看了眼前方带路的这位邋遢老头,以及周围铁栏里看见吴牢头后使劲往牢房角落里躲,大气不敢吭一声生怕被注意到的罪犯们,一时默然无语。 李泽岳不知道,这位詔狱真正的主人,他在拿著审讯道具站在已经浑身血肉模糊的罪犯面前时,是否也会露出那温和的笑容? 地牢很大,甬道很长。 原本有些吵闹的地下一层,在吴牢头路过时都变得无比安静。 烛火摇曳著,李泽岳一行人都没在说话,只是在这种静謐的氛围中跟著吴牢头继续前行。 “大人,前面就是那群和尚的牢房了。” 吴牢头停下了脚步,扬了扬手里那一串钥匙道。 第60章 为殿下祈福 昏暗的地牢中,李泽岳看著甬道尽头的那几座幽暗的牢房,点了点头。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他听到了阵阵抽泣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压抑著的诵经声。 那几个境界高深的僧人被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而那群无辜的小和尚,却都一股脑塞在两座牢房。 毕竟,十三衙门的地牢再大空间也是有限的,你们又没有威胁,关在一块也不怕你们想什么坏主意。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心里直觉得这群傢伙可怜。 “打开慧能方丈的牢门。”李泽岳说道。 吴牢头点了点头,带著李泽岳走近最深处的那座牢房。 牢房內很黑,只有甬道里的火把能带给里面一点点的光亮。 “哗啦——” 吴牢头借著火光,找到了在钥匙串中找到了慧能牢房的那一把。 “哧——” 身后的密探点燃了火摺子,照亮了这片空间。 吴牢头轻轻推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你们两个在外守著,我和老吴进去就行。” “是。” 两名密探拱手听令。 李泽岳从密探手中接过火摺子,走入了牢房。 厚厚的乾草铺在地面上,李泽岳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將火摺子向前照去,终於看见了那位紧闭著眼睛的慧能方丈。 这位高僧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手腕上拷著一串沉重的铁链,另一头拴在墙上,乾瘦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枯败的感觉。 但他乾瘪的嘴唇依旧在动著,细细的诵经声从他嘴边传出。 身上的僧袍一尘不染,在火光照耀下,真有一种青灯古佛的意味。 吴牢头从李泽岳手中接过火摺子,站到了一旁。 慧能方丈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但嘴上的诵经声已经停止,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开口道:“殿下,您来了。” 李泽岳嘆了口气:“大师,我来看看您。”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与这位邻居关係还是很不错的。 慧能终於睁开了眼睛,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眼前这位天潢贵胄,一时有些失神。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已故的老友年轻时的模样。 一样的温和优雅,一样的镇定自若。 慧能笑了笑道:“老衲已是將死之人,殿下又何必掛念。倒是老衲看见殿下如今仍旧生龙活虎,想必伤势已然痊癒,老衲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慧能面前。 “大师,您是一位真正的出家人,一位真正有智慧的人,为何非要陷入太觉教的泥潭中呢?”李泽岳有些遗憾道。 慧能摇了摇头,语气无喜无悲:“董家与我相国寺一脉在二百年前便结下因果,董平的父亲与老衲更是自幼时便相识。 他唯一的孩子找上我,我不可不帮。” 李泽岳再次沉沉嘆了口气:“大师虽是出家人,但至情至性,实属矛盾。” 慧能方丈的眼神顿住了,隨后闭上眼睛,念了声佛號。 “不知老衲可否求殿下一件事情?” 李泽岳想了想,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点了点头:“大师但说无妨。” “恳请殿下饶恕寺里的那些小傢伙们,他们並不知情,捲入此事实属无辜。 此事皆为老衲一人之罪过,若他们因老衲而丧命,老衲实在无顏去西天面见我佛。” 慧能方丈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 李泽岳看著眼前这位礼了一辈子佛的老人,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殿下仁厚,老衲在此谢过。在老衲去往极乐世界之前,每日定会为殿下诵经祈福百遍,愿殿下福寿无忧。” 慧能方丈再次施了一礼,隨后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站起身来,对著慧能双手合十,郑重还了一礼,隨后向牢房外走去。 吴牢头重新锁上了大门,跟上了李泽岳。 “从今日起,给慧能方丈他们几个和尚送的饭菜內加入散功药,爭取两个月內让他们成为毫无功力的普通人。” 走出地牢,李泽岳面无表情地安排道。 吴牢头看了李泽岳一眼,点了点头。 他身为詔狱的一把手,是知道衙门最近要执行的计划的。 “那群小和尚,提到地上来关著吧,等计划完成后再另作安排。” “过几日我会调来一支金吾卫日夜看守詔狱,在计划实施前,詔狱不得出现任何问题。” “先就这样吧,过几日我来找你喝酒。” 李泽岳拍了拍老吴佝僂身形下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詔狱大门。 两名密探向吴牢头拱了拱手,也跟著走了出去。 吴牢头站在原地,看著李泽岳远去的背影,又咧开了嘴角,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好喝酒的?”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好,儘管此时已是黄昏。 詔狱里的感觉太不好了,李泽岳非常討厌那种压抑的氛围,也不知道那老吴怎么待下去的。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朝旁边的探子问道:“那吴牢头,是个什么来头?”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头,回想道:“回大人,据他们所说,吴牢头似乎是黎公的家奴,曾跟著黎公南征北战。 后来似乎在哪一年受了伤,就退居二线,担任起了詔狱的牢头,一直到今天。”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这又是老一辈人的故事。 不过这吴牢头在詔狱守了三十年,对於衙门的忠心还是能保证的,毕竟他是黎公的家奴,对於主子一手创建的势力,他看得应该比谁都重。 “吴牢头没有家人吗?”李泽岳又问道。 身旁探子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嘖。” 李泽岳咂巴下嘴,这老头成分当真有些复杂。 如此跟两位下属聊著天,很快走到了千秋楼下。 一路上有许多官员向他行礼,他都一一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想起了晚上在雪松居还有个饭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没再上楼。 自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楼下,黑子坐在车夫的位置,等待著自家殿下。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下官叫伊去。” “下官叫布回。”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好名字。” 两位探子对视一眼,向李泽岳俯身施了一礼:“谢大人夸奖。” “行了,你们去忙吧,我先走了。” 李泽岳跟这二人组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接下来,就是去雪松居,去见识见识那位白手起家的大棚商號的掌柜了。 ————————— 元旦快乐兄弟们。 第61章 关於饭店生意太火爆这件事 京城雪松居生意一向火爆,今日也是如此。 隨著春闈將至,天下各地的考生们都陆续赶到了京城,无论是门阀士子,还是寒门书生,他们都要在城內安顿下来,耐心等待今年春闈的开始。 而雪松居的生意,也隨著他们的到来,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自詡为文人雅士的他们,自然都想见识见识那二殿下所言“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的京城名吃,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雪松居自然不止凉藕一道菜,每隔一段时间,这里都会推出崭新的菜品,无一不是膾炙人口的佳肴。 於是,东大街的雪松居,儼然成了一个天下才子们的热门打卡地。 王寅坐在马车里,看著对面的乔四,直到现在依旧恍惚不已。 在那日的烟之后,眼前的乔四先生一直与自己保持著联繫。这种联繫意味著什么,王寅非常清楚,他已经成功与这座蜀王府搭上了线。 直到今天,乔四先生突然找到自己,言说那位贵人想要与自己见一面,巨大的惊讶击中了他的心臟,让他现在还没能平復下来。 自己……有什么好见的呢,对那位贵人来说,自己有什么价值呢? 自从得知那位贵人要见自己,这种忐忑一直伴隨著他,让他无法平静。 “安心,我家殿下是要与王掌柜谈一笔合作,才与你提出见面的。你也见过他,殿下是一位很温和的人,你不必担心什么。” 乔四眯著眼睛,好像是看出了王寅內心的不安,笑著宽慰道。 王寅点了点头,自己想方设法接触这座王府,本就是想做皇家的买卖,能有一个直接面见二皇子的机会,这是再好不过了,他此时的不安都是多余的。 他如此安慰著自己。 马车慢慢停靠在雪松居门口,王寅长出一口气,下了马车,乔四紧隨其后。 这些天,雪松居门面也装饰地精致无比,在牌匾上方还拉上了“春闈举子用餐一律八折”的条幅。 王寅忍不住笑了笑,这雪松居东家也是个有趣的。 两人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迈步向內走去,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客人,今日店里是真没有雅间了啊,您也知道这几日天下各地的举人老爷们都到了咱这京城,都想尝尝咱店里的味道,店里的雅间是早早就订满啦。” 门前,一个青衣小廝正费力地向面前一位身穿锦裘的公子解释著,看他的样子,两人应是纠缠有一会子了。 在锦裘公子身后还站著两人,另有一位老者陪同。 一人身著青衫,气质温润如玉,应是个读书人; 而另外一人头戴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身材玲瓏有致,很明显是位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穿著莹白的马面裙,上半身裹著件淡绿色小袄,即便遮挡住了面貌,但还是透露出一股清幽淡雅的气质。 乔四和王寅打量了几人两眼,没再多看,径直向门內走去。店里生意火爆,自然会有客多座少的情况出现,並没什么稀罕的。 青衣小廝刚想拦下两人,但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了乔四那熟悉的面容,把话又都憋了回去。 “哎,店里不是没有座了吗,凭什么他们能进去?”那青衣小廝对面的锦裘公子见状,一下不乐意了,嚷嚷道。 青衣小廝装作无奈道:“客人啊,那两位上午就来预约过了,人家准时到了咱店里,自然是给他们留著房间的。” 那锦裘公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预约,老子来这里吃饭什么时候预约过,你们这破店又弄的什么规矩?” 他確实没说谎,之前的时候雪松居生意虽然火爆,但还真没达到这些日子的程度,预约这个规矩,也只有在每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实行。 锦裘公子名叫邓杰,是当今勇毅伯的嫡子,勉勉强强算是个勛贵。 他家的爵位是太祖皇帝封给他爷爷的,也就是勇毅侯,作为太祖皇帝的先锋校尉,无数次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搏下了这份荫封。 只可惜这爵位並非世袭罔替,等他父亲死后,他也只剩个子爵可以继承了。 “邓兄,不如算了吧,我们不如今日预约,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邓杰身后的那青衫书生劝道。 绿袄少女对著邓杰微微頷首,没有作声。 邓杰咬了咬牙,有些恼怒。他身后这两位,是他母族那边的亲戚,可是大有来头,今日若是陪不好这两位,回去估计能被父亲骂死。 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藏雨剑庄,剑客无数,豪杰无数,庄主陆听风更是久负盛名的铸剑大师,传闻太祖皇帝起义时斩白蛇的佩剑,便是这位陆庄主所铸。 而邓杰身后这两位,正是这位老庄主的嫡孙和嫡孙女。 那青衫书生来京城,正是前来参加今年的春闈的举子,他的妹妹绿袄少女兴冲冲地前来陪同。 藏雨剑庄与江南吴家关係一向交好,他们兄妹二人的父亲陆正狄,当今的金陵知府,与礼部侍郎吴夫之更是多年的好友。 他们两人此次前来京城,本想借住在吴侍郎家,可吴夫之突然成了主持此次春闈的座师。无奈,他们两人为了避嫌,只好住在了表亲的勇毅伯府。 今日中午吃饭时,他们在餐桌上提了一嘴京城雪松居,邓杰便自告奋勇,提出今晚就带他们两个来尝尝这京城第一美味,於是就有了现在这副局面。 邓杰紧皱著眉头摆了摆手,拒绝了青衫书生的劝言。牛已经吹了出去,若是连顿饭都吃不上,那今天可就丟人丟大发了。 他看著已经迈入门內的乔四和王寅两人,高声道:“两位兄台,不知可否停步一敘?” 乔四转过头,確定那人是在叫自己,脸上便露出了標誌性的眯眼笑,停下了步子。 “公子是在叫我吗?”乔四穿著一身普普通通大户人家管事的黑衣,谦卑地笑道。 邓杰自然而然地便把乔四身旁一看就是大商贾的王寅当成了主人。 他没有搭理乔四,只是朝一脸茫然的王寅拱了拱手: “在下勇毅伯府邓杰,不知兄台今日可否把这雅间让给在下,价钱一切都好商量,定会让兄台满意,权当与兄台交个朋友,如何?” 第62章 恶少仗势欺人啦 “来了来了。” 乔四饶有兴致地看著眼前这一幕,面对邓杰的忽视,他並未有所恼怒,他本就只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邓杰这种程度的漠视还没达到让他生气的程度。 儘管他就是这座闻名天下的酒楼名义上的主人。 与其在意这件事,他反而更想看看王寅面对这个情况,会有怎样的应对。 王寅扭头看了眼,见乔四没有出声的打算,他也就明白过来,这是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邓公子客气了,在下约了客人,一会就要在此处见面。对於公子的请求,在下实在抱歉。”王寅客气地拱了拱手,拒绝道。 邓杰脸色一下就变了,急忙道:“哎,兄台,今日你与你客人换个地方用餐,所有的开销由我一律承担,如何?只要你肯把这雅间让给在下,在京城经商有什么困难,儘管来勇毅伯府寻我,在下定会竭尽所能。” 王寅愣了下,面露为难之色。 这姓邓的公子给出的诚意不可谓不厚,不仅愿意承包今晚的饭钱,更重要的是当眾给自己许下一个人情。 若是搁以往,这房间让也就让了,平白得罪一个勛贵,完全是没必要的事情。 更何况,眼前这勛贵公子,態度还如此的……诚恳。 但今天,王寅实在是没有办法答应他。 因为,这房间根本就tm不是他订的。 因此,面对邓杰的一再请求,王寅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邓杰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谦逊,足够诚恳了,可面前这胖商人如此的不给面子,实在是让他有些恼怒。 要不是自从爷爷死后,老爹就告诉他做事要低调,按他以前那紈絝本性,早就把这傢伙拽过来狠狠揍上一顿了,还用得著为个房间如此低声下气的吗? 乔四眼见那姓邓的公子眼中怒火越来越旺,他一直眯著的眼睛都不由睁大几分。 “马上就要来了吗,殿下一直寻找的,恶少仗势欺人,主角装叉打脸的剧情,马上就要出现了吗? 殿下,您快来啊!!!” 就仿佛是听到了乔四心里的召唤,就在邓杰快压抑不住脾气,想要放狠话的时候,一辆车身上画著山字印的豪奢马车缓缓停靠在了雪松居门口。 门前的眾人一下停止了交谈,除了那对刚从江南来的兄妹外,就连路边的行人们都直盯盯地看向刚刚停下的那辆马车。 来自藏雨剑庄的绿袄少女有些奇怪,那辆马车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刚想出声询问邓杰,却看见他的身体正在轻微地……颤抖? 但见那豪奢马车上前处,一个脸色黢黑的车夫放下马韁走了下来,看了几人一眼,拉开了车厢的帘子。 裹著黑色大氅的英俊少年缓缓从马车上走下,他似乎有些闷热,右手抬起,解开了大氅在领口的绳结,露出了內里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 乔四从门前快步走到李泽岳身前,低声道:“殿下,您来早了,剧情还没开始呢。” “什么玩意。” 李泽岳莫名其妙地看著乔四,问道:“怎么了,来了怎么不进去,在这等我呢?” 乔四摇了摇头,把视线投向邓杰几人。 “怎么了?” 李泽岳还是有些疑惑,向雪松居大门走去。 “有美女哦~” 还没等他看清局势,青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李泽岳脑海中,一下扰乱了他的心绪。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在场唯一的姑娘身上。 身材確实完美,前凸后翘,该有的都不差,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腰间还掛了一把佩剑,不知是不是用来装饰的。气质也非常不错,就像江南五月的烟雨,温婉朦朧。 真想掀开她那帷帽,看看这姑娘长什么样啊。 “不对。” 李泽岳忽然清醒过来,以极强的毅力把视线从绿袄姑娘身上转移到別处。 “可恶的青丘……” 李泽岳心里咬牙切齿,经过他多年的训练,平日里自身已经能克制住身体对欲的渴望。 可奈何,青丘似乎知道了这一点,总是难以预料地找时机撩拨自己,这就让他很是困扰。 李泽岳把目光投向王寅,通过看他这张胖脸来压抑心中升腾的欲望。 王寅咽了口唾沫, 怎么看怎么觉得殿下这眼神怎么那么瘮人呢。 他摇了摇头,刚想上前见礼,可有人竟然比他更快一步。 “邓杰,见过二殿下。” 这位身著锦裘的公子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道。 李泽岳这才把目光从王寅身上收回来,看向正向自己见礼的邓杰,重新理起眼前的这个场面。 邓杰,这傢伙不是小时候总是被自己和李洛欺负的那小子吗? “是你啊,邓伯爷最近身体怎么样?”李泽岳想了想,开口客套道。 邓家世代从军,其祖父官至从三品明威將军,其父如今亦在十二卫中,爵袭勇毅伯。 邓杰起身老老实实回答道:“回殿下,家父身体还好,承蒙殿下掛念。” 李泽岳笑呵呵地拍了拍邓杰的肩膀,嚇的他又浑身一颤。 “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不用那么客气。这两位是你朋友吗,给我介绍介绍?” 青衫书生和绿袄少女这才明白过来,这位举止温和洒脱的年轻人,竟是当今大寧的二皇子。 不等邓杰介绍,青衫书生主动上前见礼道:“在下陆瑜,见过殿下。” 李泽岳心心念念的绿袄少女也上前盈盈一礼: “小女子陆姑苏,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声音就如春江月夜的流水,吴儂细语,带有江南独有的温柔风情。 不知李泽岳是不是感觉错了,那名叫陆姑苏的少女,轻纱后的眼睛,是不是偷偷多看了自己一眼? 他也没多在意,青丘都快把自己弄成变態了,精神不稳定是正常的。 “好啊,看陆兄这身装扮,莫不是来参加春闈的?”李泽岳朝两人拱了拱手,笑问道。 陆瑜点了点头道:“殿下所言正是,我兄妹二人自姑苏城而来,如今正借住在邓兄家中,只待下月春闈。” “那我就先在这里提前祝陆兄金榜题名。”李泽岳笑呵呵道。 “殿下客气。”陆瑜微笑著拱了拱手。 李泽岳看著宠辱不惊的这位青衫书生,暗暗猜测著他们的身份。 一般而言,忽得见著当朝皇子,就算不诚惶诚恐,心里也得紧张一番吧。 可见这对兄妹神情,也就是一开始惊讶了一下,这陆瑜与自己交谈也是平静无比,语气毫无波澜,恐怕也不是常人。 姑苏……姓陆? 李泽岳思索了一番,很快找到了符合二人身份的线索。 藏雨剑庄,陆家。 他把视线转向这对兄妹身后的那名黑衣老者,目光投向了其腰间佩剑。 果然,剑柄上刻著藏雨剑庄铸剑专有的刻纹。 李泽岳的笑容一下子就又灿烂了起来,道:“相见即是缘分,今日不如同饮一番,如何?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在这门口站著,不进去啊。” 第63章 那段人尽皆知的传说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殿下,我们没有预订,雅间满了。”邓杰尷尬地说道: “陆兄初来京城,小弟想安排他们尝尝雪松居的佳肴,可奈何没有房间。方才拦下这位兄台,是想与他商议一下能否把雅间让给我们这回事。” “哦,这样啊。”李泽岳用眼神询问了下乔四,乔四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示意並没有什么矛盾发生。 李泽岳放心了,笑著搂住了邓杰的肩膀,道:“这有什么,无妨。今日我作东,你我也许久未见了,正好与陆兄一起,我们三人好好痛饮一番。” 邓杰在李泽岳面前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那……有没有耽误殿下的正事?” 说著,眼神便投向一旁的王寅。 通过那乔四与李泽岳的交流,他已经看出来他们三人是一起的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事,这是我府上的掌柜,今日让他来给我匯报经营情况的。既然今天遇见了你们,晚些再听也是一样的。” 王寅极有眼色地开口道:“那殿下,属下就先告辞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拍拍王寅的肩膀道:“先去府上吧,我晚些回来。” “是。”王寅拱手一礼,跟著乔四转身上了马车。 “哈哈,各位请。” 李泽岳率先走进大门,招呼几人道。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扶梯,登上三楼。在这一层,留有一个属於他的雅间,並不对外开放。 此间风景极好,空间宽敞明亮,推开窗欞,从此处便可俯瞰半座京城,远远地还能望见那条银绸带般的玉河。 陆瑜三人走进房內,不禁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都非普通人家,在酒楼中留个大包厢倒也没什么,他们惊讶的是,在这日赚斗金的雪松居,李泽岳居然在三楼留有一个占据半层楼的房间。 看这房间布置,在一些地方还有些日常用品,这明显是属於私人的场地。 他们心里都有了猜测,但李泽岳不说,他们也不好主动提出来。 “来,各位都坐吧,我这房间可还不错?”李泽岳笑呵呵地端起茶壶,店里伙计早就烧好了热茶,他拿过茶杯,一个个斟了起来。 邓杰和陆瑜本来都已经坐下了,眼看著堂堂二皇子给他们倒茶,又重新站了起来,口中忙道不敢。 这时,气质温婉的陆姑苏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边。 “殿下,让我来吧。” 小姑娘声音柔软,对著他盈盈一礼,裙摆轻盪,轻纱慢摇,看得李泽岳又一个愣神。 陆姑苏轻柔地从李泽岳手上拿过茶壶,嫻熟地斟起茶来。 李泽岳发誓,他这次绝对没受青丘影响,也没被欲望引诱,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了陆姑苏那种独特的气质里,看见她,李泽岳似乎就看见了那座杏烟雨江南。 他对著陆姑苏笑了笑,隨后有些懊恼地坐在凳子上,暗骂自己没出息。 明明连人家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就能被迷的挪不开眼呢? 陆姑苏斟好茶,慢慢端著茶杯放到李泽岳面前。 李泽岳又不自觉看向小姑娘的纤纤青葱,小姑娘斟茶的手法很是好看,一举一动都透露著大家风范。 但他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他一屁股烂帐还算不过来呢,实在是没精力招惹其他的女人。 “陆兄,若是没猜错的话,你和令妹,应是来自姑苏的藏雨剑庄吧。”李泽岳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问道。 陆瑜坐在李泽岳的对面,坦然点了点头:“自知瞒不过殿下,出门前爷爷交代过,出门在外不可太过招摇,我兄妹二人並非有意隱瞒身份,还请殿下恕罪。” “哈哈,陆兄哪里话,你姑苏陆家与我李家渊源匪浅,得见陆兄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何谈怪罪一说?” 此时酒菜还没上来,李泽岳端起茶杯,向陆瑜微微示意:“陆老前辈最近身体还好吧。” “爷爷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有些年不能喝酒了。”陆瑜嘆了口气道。 李泽岳愣了下,不能喝酒是需要专门提出来的事吗? 这位老爷子是有多么嗜酒如命啊。 “殿下,您刚才说的我们陆家与……与天家的渊源,是指的那件事吗,那竟然是真的?”陆姑苏此时俏生生开口问道。 江湖盛传,太祖皇帝年轻时游歷江湖,途经姑苏城,遇到了初入江湖的剑客陆听风,两人一见如故,感情甚篤,陆听风甚至为太祖皇帝耗时数月,铸就了一把绝世神兵。 后来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据说用的就是陆听风为他铸的这把宝剑。 邓杰满脸好奇,显然他也听过这个传说。 陆瑜笑而不语,只是看向同样微笑的李泽岳。 “陆老庄主以铸剑闻名天下,我自然也听说过太祖皇帝与陆老庄主的这个传说。小时候我就很好奇,问太后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李泽岳又抿了口茶水,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奶奶说:这件事真的倒是真的,当年两个一穷二白的氓流子,一个要做金戈铁马的大將军,一个要做名满天下的大剑客,臭味相投,自然走到一块去了。 当时陆庄主哪里有如今的铸剑本事,借人家铁匠的炉子,烧出来一个破铁条,两人磨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开刃。陆庄主也是豪气,明明自己浑身穷的只剩个裤衩子了,还非得把这把剑送给你爷爷。 你爷爷自然记得这份情谊,后来斩那白蛇起义时,儘管当时手下已经有了不小的家底,锋利兵刃无数,却还是非用把那钝的像锯子一样的剑,砍了好多下,硬生生把那白蛇给砸死了。” 听完这段明显与原著严重不符的故事,邓杰那张期待的脸一下变得呆滯下来。 陆姑苏带著帷帽,轻纱遮住了脸,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但李泽岳看她久久没有动作,想必也同样有些懵逼。 陆瑜以手掩面,无奈笑道:“爷爷只给我说过前半段,他当年確实送给太祖皇帝一把铁剑,送完立马就后悔了,但碍於面子又不能討要回来,心疼了他好多年。 至於后半段,太祖皇帝硬生生用剑把那白蛇给砸死,我这还是初次听说,实在是有些……” 说著,陆瑜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扑哧。” 一直没有言语的陆姑苏捂嘴轻笑道:“真没想到,一个我大寧朝的开国皇帝,一个名满江湖的武林泰斗,当年竟还有过如此过往。” 第64章 茅台 几人说说笑笑间,饭菜陆续被端了上来,李泽岳还从房间酒柜里拿出一瓶自家酿製的高度烈酒,想让他们品尝一番。 李泽岳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笼罩了整座房间,就连守在门外的那位藏雨剑庄的黑衣老者,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黑子同样守在门外,他嬉皮笑脸地朝黑衣老者拱了拱手:“前辈若是不嫌弃,待会离开时,晚辈送您一瓶,如何?” “谢过好意,还是不必了。”黑衣老者目不斜视,以极强的毅力拒绝了黑子的诱惑。 黑子笑了笑,不以为意。 房间內,陆瑜和邓杰二人惊讶地看著李泽岳手中的白瓷酒瓶,他们都出自名门,常人求之不得的美酒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平常事物,但还真从未听闻哪种名酒仅仅酒香便能如此浓厚。 “殿下,恕我孤陋寡闻,这般美酒名號为何,出於何处?”陆瑜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嘿嘿一笑:“我给他取名茅台,出自於京城蜀王府小作坊。” “啊?” 陆瑜满头问號,一脸诧异道:“殿下的意思是……此酒为殿下所酿?”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正是。” 通过前世了解的贫瘠的酿酒知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无数次实验才培养出了酒麴,接下来就是蒸煮原料、发酵、蒸馏等一系列操作。 还好他有钱又有閒,又有一帮人能陪他玩,这才把高度酒给鼓捣了出来。 正说著,李泽岳这次没给陆姑苏机会,自己拿出三个酒杯,將其倒满,端到几人身前。 想了想,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句:“陆姑娘能饮否?” 李泽岳本没指望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可谁知陆姑苏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又把目光投向陆瑜,这位青衫书生同样点了点头,一脸无奈道:“舍妹比我能喝。” 好傢伙。 李泽岳又拿出一个酒杯,好心提醒道:“此酒极烈,一不小心很容易喝醉,我先给你倒上一杯,若是觉得有些醉了,不喝便是,不必勉强。” 陆姑苏再次点了点头,没说好与不好,只是来了句:“谢过殿下。” 李泽岳不说话了,这小姑娘还是不知道五十三度飞天茅台的厉害。 他坐在凳子上,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上已经上齐的饭菜,道:“那……咱们动筷吧。” 说完,李泽岳就率先夹了口凉藕,放入口中,一边嚼著还点了点头,示意味道確实不错。 看著陆瑜和邓杰都开始吃饭,李泽岳便再次把目光投向坐在陆瑜身旁的绿袄姑娘。 陆姑苏似乎是有些羞怯,只是轻声说了句“失礼了”,然后缓缓伸出手臂,把头上的帷帽慢慢摘了下来。 看见这姑娘真容的这一刻,李泽岳又是一阵失神。 除了赵清遥与凝姬,他从未再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如果说赵清遥是风雨不惧翱翔天际的孤雁,那陆姑苏则是由万千烟雨柔化的那座江南。 秀眉如同秦淮河畔婀娜的垂柳,勾人的桃眼更像临安城那座柔美的西湖。 仅仅一双眉眼,就让李泽岳想起了世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诗句。 一直盯著人小姑娘看是非常不礼貌的,容易让別人误会,李泽岳深知这一点。 因此,他只是略微失神后,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心里还一直提醒自己“我是有家室的人,我是有家室的人”。 “陆兄陆姑娘不愧是兄妹,一位仪表堂堂,一位美若天仙,江南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啊。” 李泽岳笑著恭维道。 陆瑜苦笑著拱了拱手:“殿下谬讚了。我们兄妹临走时,爷爷专门提醒姑苏,京城不比別处,万事都要小心,戴上帷帽遮住面容,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泽岳点了点头,赞同道:“確是如此,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儘管陆家不惧大多势力,可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好的。 不过如今倒也不必如此担心,你我两家本是世交,陆兄若是在京城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到王府寻我,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陆瑜闻言,心里不禁腹誹,就怕你就是最大的麻烦,偷看我妹妹好几眼,真当我没看见呢。 不过面上,陆瑜还是笑容灿烂地端起酒杯,道:“谢过殿下,如今有殿下这句话,在下总算能安心许多。瑜敬殿下一杯。” 说罢,李泽岳来不及阻止,陆瑜便直接將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嘶——” 火辣辣的痛感从口腔直达胃部,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陆兄,喝口水。” 李泽岳连忙给陆瑜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还没提醒陆兄,此酒与一般酒水不同,烈度极高,常人第一次喝定是承受不住。” 陆瑜接过茶杯,忙往嘴里灌了几口,这才勉强压下灼烧的感觉。 他刚想开口说话,可醇厚的酒香在嘴中挥之不去,酒水灌进胃里,热乎乎的感觉直达四肢百骸,浑身都感到一阵舒坦。 他张了张嘴,睁著微微泛红的眼睛,所有言语全都浓缩成了一句: “好酒!” 李泽岳担忧的话憋在了嘴里,有些懵逼地来了句:“啊?” 这好酒的毛病还会遗传不成? 李泽岳端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人家第一次喝那么高度数的酒,都一口气喝完了,自己总不能把酒欠著。 “陆兄果真豪气。” 李泽岳放下酒杯,这才对陆瑜竖了个大拇指。 陆姑苏此时也端起酒杯,张开红唇喝了一小口,李泽岳偷偷观察了两眼,发现除了刚入口时的不適应外,倒也没別的表现。 等到陆瑜缓过劲来,李泽岳才开口问道:“依陆兄之见,此酒若流入市场,可能盈利?” 闻言,陆瑜用力地点了点头:“盆满钵满,我就没喝过比这茅台更为醇厚浓烈的酒水。” 陆姑苏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满意道:“目前只是有这个计划,如今產量还很少,等到酿酒工艺成熟后,定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名酒。” 陆姑苏眨著好看的桃眼,好奇道:“久闻殿下诗才冠绝天下,没料到殿下也热衷於这商贾之事。” “没办法,宫里给的银钱不够,只好自己想想办法,总得填饱肚子才行啊。”李泽岳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引得陆姑苏捂嘴轻笑。 “陆姑娘说我诗才冠绝天下,莫非我写的那些东西,在江南也很有名吗?”李泽岳抓住机会搭话道。 第65章 什么是江湖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蜀词。”陆姑苏好看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藏著无数颗星星:“这是当今江南文坛极为盛行的一句话,殿下的词在南方当真是倍受推崇呢。” 李泽岳愣了下,这句诗在他那个世界原是来形容柳七的,没想到如今安在了自己身上。 还知道讳皇帝姓,用他的王號来代替。 李泽岳忍不住笑了笑:“就没有骂我的吗?” 陆姑苏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倒也有,他们说殿下工於填词,只是一味堆砌词藻,並未真情实感。还说殿下只会填词,不会作诗,文才不过了了之类的…… 不过这些只是少数人,大部分还是多夸讚殿下的。” 李泽岳见陆姑苏说的头头是道,一时有些愣神,问道:“陆姑娘也热衷诗词之道?” 陆姑苏俏脸一红,轻声细语道:“只是喜欢,但要我写总归是写不出来的。” 邓杰此时却忽地来了句:“陆姑娘当真是喜欢殿下的词啊,竟对江南文人在殿下诗词上的爭论有如此了解。” “是因殿下之词流传甚广,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陆姑苏羞涩地摆了摆手。 “嘖。” 陆瑜见妹妹与李泽岳聊的越来越热乎,暗道不对。 自家妹妹喜欢李泽岳的词……他是一清二楚的,如今粉丝和偶像见面,他是真害怕妹妹把诗词的喜爱代入到真人上来。 方才那么长时间妹妹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他刚稍稍放下心来,可就这一会功夫,两个人怎么就聊上了? 傻妹妹啊,你没见那晚满城的火树银吗? 那可不是给你放的啊。 “那个……殿下,方才还未询问,殿下这套官服,与刑部十三衙门制服极为相似,殿下如今莫不是在十三衙门任职?” 陆瑜忙转移话题道。 李泽岳瞥向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傢伙,心里不由哼了一声。 看你急的,我又没真打算对你妹妹做什么。 “正是,前几日父皇將我训斥了一顿,嫌我整日游手好閒、无所事事,便將十三衙门扔给了我,还让我一个只会看戏听曲的紈絝负责今年春闈和武举时的京城防卫,当真是愁人。” 李泽岳嘆了口气,刻意吊儿郎当地说道。 如今计划还尚未正式开始,为了降低那些暗中居心叵测的势力们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他在人前还是要时刻保持自己玩世不恭的形象。 可谁知,陆瑜听了自己说的话,竟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太过自谦了,在下听闻殿下年仅十八岁,便有单手捶杀观云境的战绩,此等实力,实在是骇人听闻。 以我之愚见,由殿下执掌十三衙门实在是再合適不过了。以殿下的天赋,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定北侯爷那般的大寧战神。” 说罢,陆瑜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妹妹。 陆姑苏置若罔闻,似乎没听到兄长刻意点出来的“定北侯爷”四个字,只是在一旁开口道:“殿下文武双全,绝非您口中那不学无术的紈絝之辈。 姑苏自幼於藏雨剑庄长大,见过江湖天才无数,可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天赋异稟之人。还请殿下切勿妄自菲薄,定要潜心修行,担起十三衙门总督之责,维护我大寧江湖安稳。” 李泽岳本来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竟引来两人如此大的反应,一下给他整不会了,只得尷尬地朝两人拱了拱手: “陆兄和姑苏姑娘的话,泽岳定铭记於心。” 瞧著小姑娘认真的目光,李泽岳有些不自在地把头转过去,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邓杰,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邓杰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閒著,家父想过段时间把我送到金吾卫里去歷练歷练。” “送去金吾卫?”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上战场,你行吗?” 一听这话,邓杰瞬间扬起了眉毛,自信道:“家祖家父皆在马上博取军功,我又有何不可?” “哟呵,还真小看你了。”李泽岳端起了酒杯,朝邓杰示意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算是敬他志向。 “要不你別去金吾卫了,来十三衙门跟著我吧。”李泽岳邀请道:“功夫没落下吧。” “修行一事自是不敢鬆懈,虽是比不过殿下,但也勉强晋升了七品。”邓杰神色明显有些犹豫,要去十三衙门,他肯定是愿意的,毕竟谁真的愿意去战场上拼命呢。他只是怕他父亲勇毅伯可能会不同意。 李泽岳明显看出了邓杰的顾虑,摆了摆手道:“回去告诉邓伯爷,就说是本王管他要人,问他给不给吧。” 邓杰苦笑著拱手应了下来。 餐桌上,几人气氛融洽地东拉西扯,加上饭菜可口,美酒醇厚,大家兴致都很是高涨,在座几位皆是练武之人,一瓶茅台下肚,李泽岳又从酒柜里打开了两瓶瓶。 酒过三巡,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店里早有伙计进到房间,点燃了屋里亮堂的烛檯灯。 陆瑜果然没说谎,陆姑苏这小姑娘確实有量,两杯烈酒下肚,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毫无醉意。 “哎,陆兄,你是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能否给我解答一个问题?” 雅间內,李泽岳似乎已经喝醉了,搂著陆瑜的膀子,醉醺醺问道。 “少庄主谈不上,有什么问题殿下但说无妨。”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好奇,那江湖……到底是是什么样的?” 李泽岳又抿了口酒,眼神有些迷离地问道。 陆瑜也有了几分醉意,他摇晃了下脑袋,有些口齿不清道:“江湖啊,它就是江湖啊,殿下问我,我也有些说不清楚。” “它就摆在那,就像一座戏台,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一派之主也好,酒摊小二也罢,都是台上的戏子。 他们每个人都在台子上精心演绎著自己的故事,不管这故事宏不宏大,精不精彩,这都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再把这些故事,或用情义、或用利益、或用仇恨当作引线,把它们串起来,系得紧紧的,紧到密不可分,让一个高高在上的门派之主和一个整日在酒摊忙碌的店小二也能有故事可言。 这样一来,也就成了江湖。” 李泽岳一脸傻笑地用力揽了揽陆瑜的肩膀:“陆兄,你这般说我也听不懂啊。” “殿下,我也不懂,可爷爷就是这般告诉我的,他还说日后我走上几趟江湖,也就明白了。”陆瑜再次端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殿下,您以后若是有机会,也走上几趟江湖吧。 咱们的江湖,一定很精彩。” ————————— 数据確实有些超乎预期,希望能稳住吧。 加更。 第66章 我想你了 酒宴散尽,陆姑苏扶著喝大了的陆瑜回去了,邓杰也摇摇晃晃地坐上马车,一块回了勇毅伯府。 李泽岳站在空空荡荡的雪松居门口,看著几人离去的方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今天开了三瓶茅台,喝的確实有些多,连他都有了不小的醉意。 但今天喝的確实挺开心,不仅结识了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还收穫了一位挺有潜力知根知底的手下。 邓杰本身就是勛贵出身,而勛贵们自古以来最需要依靠的,就是皇权。这个邓杰想要遏止勇毅伯府的颓败,只能紧紧抓住机会,依附於他。 另外,他还见到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美女,更令人高兴的是这位美女好像还是自己的粉丝。 “呵呵。”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只是,他確实也很久没有喝过度数那么高的白酒了,情绪也变得有些不稳定起来。 人喝完了酒,除了快乐,就是孤独。 而人一旦感到孤独,就想要去找能带给自己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人。 他有些想清遥了。 说走就走,喝醉了的李泽岳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黑子一下子拽住了这就要轻点脚尖开始飞檐走壁的李泽岳,问道:“你去作甚?” “找清遥啊。”李泽岳理直气壮道。 黑子以手扶额,劝道:“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赵小姐应该已经歇息了。”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亮,愣愣道:“她歇息了,关我找她有什么关係?” “殿下,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你真的醉了。” “我说了没有,你这傢伙真烦人。” 说罢,李泽岳不再与黑子纠缠,脚尖一踏便腾空而起,跃上了旁边屋子的房顶。 黑子无奈,只好施展功力,跟了上去。 月光下,两人身影在京城排排房屋上起伏著,忽高忽低,宛如夜间的幽燕。 此时刚刚宵禁,当值的金吾卫和采律官还未开始巡逻。 太傅府离雪松居很近,就在酒楼隔壁的那条街上。 李泽岳和黑子很快就来到了太傅府的门前。 看著紧闭的大门,黑子摊了摊手:“回去吧殿下,那么晚了你总不能再叫门吧。” 李泽岳奇怪地看了黑子一眼:“自然不会,大半夜地打扰人家做什么?” “?” 黑子不解地问道:“那你想怎么进去?” “你傻啊,当然是偷溜进去。”李泽岳看黑子的眼神犹如看智障一般。 黑子实在是接受不了李泽岳那认真嘲讽的眼神,回懟道:“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唄,还能怎么办?我们两个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晚上见个面怎么了?”李泽岳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理解黑子的思路。 当然,黑子也理解不了李泽岳的,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们若是商量好了偷偷幽会,那倒是没什么。 你现在这可是偷偷潜入人家闺房,是採贼行径,让人发现你可就身败名裂了。” “去去去,我不与你废话,你走吧,我要进去了。”李泽岳摆了摆手,不再搭理黑子。 “唉。”黑子纠结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知道李泽岳已经喝醉了,可他还没办法阻止这傢伙的疯狂行径。 无奈,他只能来了句:“我在这等你,你若是一刻钟没有出来,那我就回去了。” “行行,知道了。” 李泽岳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太傅府的墙头,偷偷观察著地形,规划著名潜入路线,以防被府上的护卫发现。 太傅府的护卫,可都是在定州边境退下来的定北侯亲兵,一个个可都身经百战,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 而此时的他,属於醉酒后的恍惚状態,没办法做到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到行动不露一点声音。 李泽岳趴在墙头上思考了一阵,然后狠狠扇了一下自己的脑瓜。 “我真是tm喝醉了,后院又没人,我不会从后院墙头翻进去吗?” 於是,他又从太傅府正门绕了一圈,来到了后院的墙头前。 往后退了两步,蓄力一个助跑,身体凌空飞起,运起体內真气,脚尖在高高的墙头上轻点,直奔后院小楼三层的阳台而去。 “嗒。” 很好,安全落地。 李泽岳站在小楼精致的露台上,有些沾沾自喜。 此时小楼內乌黑一片,赵清遥很显然此时已经熄灭了蜡烛休息了。 李泽岳压抑著有些躁动的心跳,躡手躡脚地推开了阳台连接房间的那道木门。 “吱——” 门被推开了。 他用鼻子嗅了嗅,房间內儘是他熟悉的香气。 李泽岳缓缓向房间內迈出了脚步,他虽然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房间的布置,但他凭藉著小时候来过几趟的记忆,直奔赵清遥的大床走去。 “噌——” 是月华出鞘的声音,借著从阳台流入房间的月光,李泽岳看清了剑身上的寒芒。 “臥槽!” 月华出现的是如此之快,甚至没留给他哪怕一秒的反应时间,直取他的咽喉。 借著本能,李泽岳一个仰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清遥,是我啊。” 眼见月华不依不饶,继续向他撩去,李泽岳连忙低声喊道。 月光下,那把曾经救了他母亲性命的神兵,在他咽喉处堪堪停了下来。 “李泽岳?” 赵清遥的身体终於从门后的阴影处显露出来,只穿一身单衣,不施粉黛,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看清了李泽岳的面容,赵清遥这才鬆了口气,把月华收了回来,转而小声怒骂道:“你有毛病,这个时辰来找我,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贼人。” 李泽岳傻笑著挠了挠头:“怎么被你发现了。” “你跳到我阳台上动静那么大,我耳朵聋了才听不到。”赵清遥一脸鄙视道。 说著,她抽了抽鼻子,皱著眉头问道:“李泽岳,你喝酒了?” 李泽岳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喝了。” “你喝了酒不回府上睡觉,来我这作甚?”赵清遥高高挑起了眉毛。 “我想你了。” 李泽岳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傻笑。 “你……” 看著李泽岳喝的傻乎乎的样子,赵清遥再也没硬下来心肠训斥,只能无奈嘆了口气。 “进来喝杯茶歇一会吧。” “好。” 李泽岳高兴了,迈著步子就往屋內深处走去。 可房间实在太黑,加上酒劲一上来,他一个踉蹌,就要摔倒在地。 “呜。” 李泽岳只感觉自己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让他再也不想起来。 第67章 得寸进尺 赵清遥面色复杂地看著自己怀中烂泥一般的李泽岳,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毫无保留地倒在自己身上。 “你怎得喝了那么多酒。”赵清遥揽著李泽岳的腰,慢慢把他扶到了自己的床沿。 李泽岳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脑袋耷拉著,闭著眼睛一言不发。 赵清遥点燃一个烛台,放到床头上,房间里总算有了柔和的亮光。 “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先別说话,小曇就在楼下呢。” 赵清遥借著微弱的灯光,端起桌上里面尚有盈余的茶壶,往杯子里倒满了茶水,递给了李泽岳。 確实有些口乾舌燥的他接过杯子,就顿顿地往嘴里灌了起来。 连喝了三杯茶水,他总算缓解了喉咙灼烧般的感觉。 “你先歇一会,等你歇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赵清遥坐在李泽岳的旁边,轻声道。 “我不想回去。” 李泽岳此时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赌气般地摇了摇头。 “?” 赵清遥皱了皱鼻子,道:“你不想回去,这里是我家,你觉得你待在这里合適吗?” 李泽岳抬起头,直愣愣地盯著赵清遥的眼睛:“我就想和你在一块。” 面对如此无赖的攻势,赵清遥深吸一口气,顿时也没了主意。 “这混蛋,怎得喝成这个样子?” 不管她再如何理智,听得心上人如此明白地表达对自己的依赖,她的心里又如何会没有触动呢。 赵清遥嘆了口气,主动伸手摸上了李泽岳的脑袋,哄道:“乖,今晚先回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酒意伴著困意来袭,李泽岳努力睁大眼睛,感受著赵清遥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刻。 他慢慢抬起胳膊,搂住了赵清遥的腰肢,让她贴近了自己的身体,把脑袋埋进了散落在她脖颈的发间。 赵清遥没有反抗,通过李泽岳的动作,她能感受到身旁的人对自己深深的眷恋。 “唉,且容他放肆这一次吧。” 李泽岳的脸在颈间蹭了两下,抬起头来,看著那张让自己心动了很多年的脸庞,慢慢向其贴近。 最终,两张脸贴在了一起,李泽岳的右脸摩挲著赵清遥的左脸,感受著她的细腻与柔软。 李泽岳的嘴唇轻抿,挪动自己紧贴著赵清遥的脸颊,想要去寻找那张红唇。 赵清遥浑身紧绷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向后撤去。 察觉到赵清遥有些抗拒,李泽岳的右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脑袋,寻到了那处红唇。 唇齿相交,良久未分。 两人身体紧紧拥抱著,李泽岳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赵清遥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放在赵清遥头上的手温柔地轻抚著发间,缓解她有些紧张的情绪。 慢慢的,赵清遥的身体变得放鬆下来,李泽岳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拥著香喷喷,心里微动,想著更进一步。 手……就变得不老实起来。 赵清遥眼睛驀然瞪大,一下推开了李泽岳。 “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泽岳冷不丁被推到一边,趴倒在床上。 仿佛还在留恋著刚刚那一瞬间接触到的那惊心动魄。 李泽岳心里仿佛又燃起了一团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再亲一会。” 李泽岳坐起身子,牵住了赵清遥的小手。 看著闭嘴不言,只是面无表情看著自己的赵清遥,李泽岳再也忍受不住,再次靠了上去。 “唔。” 赵清遥的嘴再次被堵住了,在忽明忽暗摇曳著的烛火中,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感受著怀中姑娘沉重的呼吸,心里不由暗笑两声,明明自己也很想继续,还非得装成一副冷冰冰不情愿的样子。 他双手一手扶住赵清遥的后背,另一只手拂著她的俏脸,微微用力,两人直接相拥著倒在了床上。 “你……你不要乱来。” 赵清遥察觉到李泽岳的手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挣扎著摆脱了李泽岳的嘴巴,气喘吁吁道。 李泽岳又缠了上去,两只手拂著她的俏脸:“我知道。” 青丘的轻笑声似乎又在他心头响起,让他心里的那团火焰忽地高涨起来。 赵清遥自然感受到李泽岳身体的变化,她的俏脸一下红了起来,身体刚想用力,却感到这人用更大的力气,不让她动弹。 同时,那张大手再次蠢蠢欲动不老实起来。 “李泽岳,你闪开。” 赵清遥脸蛋往右一侧,不再与他继续下去。 她大口喘息著,刚刚长时间的亲吻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李泽岳的手还在试探著审核。 赵清遥眉眼羞怯的同时也变得有些恼怒。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闪开。” 赵清遥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向身上那人的眼睛,她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她想要的清醒的爱意,只有熊熊的欲望和火焰。 她的脸色一下冷漠下来,不知为什么,她无比厌恶此时的李泽岳。 体內纯正的道家真气运转著,驱散她体內的意乱情迷,手指成剑,狠狠地戳在了李泽岳的胸口。 只一瞬间,身上那人便不动弹了,浑身都软了下来。 赵清遥一个起身,直接把那人给掀到了一旁。 看著趴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泽岳,赵清遥无奈嘆了口气。 这下好了,今晚他是彻底走不了了。 赵清遥把这人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上,趴一晚上別给他憋死了。 “唉。” 一身单衣的赵清遥嘆了口气,俯下身子,给他把靴子脱了下来,又將他扶著坐起,慢慢褪去了他身上的官袍。 接著,她又掀开被,把同样只剩下单衣的李泽岳塞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忙完这些,赵清遥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瞪向已经陷入沉眠的那张脸。 长那么大,她赵清遥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一个男人? “该死的傢伙。” 赵清遥看著熟睡的李泽岳,突然用手指掐住了他的鼻子。 看著因为不能呼吸被憋得眉毛紧紧皱起的小贼,赵清遥轻笑一声,这才鬆开了手指。 “让你作贱我,活该。” 玩了一会,赵清遥鬆开手指站在床边,看著呼呼大睡的李泽岳,不由有些犯了难。 “他睡床上,我睡哪?” 磨磨蹭蹭了一会,赵清遥还是绕到大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小姑娘翻了个身,侧著看向身旁陷入沉眠的青梅竹马,刚刚平静下去的心臟又加速跳动起来。 她何时与男子离得如此近过,还是在自家的大床上。 赵清遥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又慢慢地靠近了少年一些,看著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侧脸,嘴角轻轻一抿,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晚安,混蛋。” 第68章 不会穿衣服的二殿下 清晨,轻柔的阳光透过窗欞,洒洒飘进了房间。 床头的烛台早已燃尽,凝结的烛泪似是在诉说著它昨晚见证的一切。 “快起来,一会小曇就睡醒了,你还不快走。”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让迷迷糊糊的李泽岳揉了揉眼睛,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好像是清遥的声音? 笑话,赵清遥怎么可能叫自己起床? 应该还在梦里吧。 “快点起来。” 就在李泽岳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吧唧了两下嘴巴,马上就要再度沉入梦乡的时候,赵清遥直接爬上床,上手扯住了他的耳朵。 “嘶—— 疼疼疼。”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李泽岳一下清醒过来,挺身坐起,瞪大了眼睛。 他看著眼前陌生的房间,扑鼻而来那熟悉的香气,和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少女,让他精神一阵恍惚。 “我怎么……在清遥的房间?” 李泽岳一脸茫然地摸了摸赵清遥的俏脸,眨了两下眼睛。 破碎的记忆零零散散的出现在脑海里。 阳台、月华、热吻、柔软…… 还有青丘的笑声。 李泽岳连忙掀开被子,嗯……身上穿著衣服。 他又抬头看向站在床边双手环胸的赵清遥。 依旧是那张不带多少表情,很是高冷的脸庞。 好吧,起码自己现在还活著, 就足以证明他们两个昨晚確实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赵清遥就这么静静地看著这傢伙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接著变成了思索,最后竟然嘆了口气。 “?” 你嘆气是什么意思? 她扬起眉毛,冷冷道:“把你衣服穿好,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一会小曇睡醒就要上楼来找我了。”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从旁边衣架上找到自己的裤子和官服,有些笨拙地穿了起来。 没有晓儿,穿个衣服怎么那么费劲呢。 赵清遥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这傢伙是废物吗,从小就没自己穿过衣服? 她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歪歪扭扭披著官服,正抓著前襟系带犯难的李泽岳,终究还是没忍住,上前拍掉了他的手,抢过系带。 “那么大人,竟然连个衣服都不会穿,当真是不怕人笑话。”赵清遥扯了扯他的领子,让官服温顺地贴合在他身上,这才开始系起左边的系带。 李泽岳一边张开双臂,让赵清遥能更好地发挥,一边有些尷尬地犟嘴道:“这套官服刚发下来没两天,我还没熟悉怎么穿呢。” 赵清遥將左边前襟紧紧贴合到右侧,扯过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將其上半身勾勒的极其完美。 然后从桌子上拿过他的腰带,微微俯身,將其腰间微微有些蓬鬆的袍子束缚起来。 李泽岳看著细心为他打理著衣服的赵清遥,眼神一下又变得柔软,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头髮。 赵清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用手將衣物的褶皱抚平。 “好了,只剩个护臂了,你自己戴吧。” 李泽岳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山纹护臂,將其戴在自己的两个小臂上。 就这样,一个英武不凡的劲装少年郎出现在了赵清遥的眼前。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笑容温和,气质洒脱的年轻人,竟然连自己穿衣服都不会。 想到这里,赵清遥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 “行了,你走吧,小曇马上要上来了。” 赵清遥催促道。 李泽岳披上自己的大氅,拾起昨晚扔在一旁的佩刀,掛在腰间,默默地走上了阳台。 他右脚蹬在护栏上,左脚依旧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的赵清遥,咧嘴笑道:“一会见。” 说罢,少年身形躬起,右脚猛一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阳台上射了出去。 李泽岳整个人高高飞起,越过太傅府的高墙,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运起真气,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站在府外的街道上,他笑呵呵地冲站在阳台上看著自己的赵清遥挥了挥手,然后向太傅府大门走去。 来都来了,以他的性子,总得吃顿早饭吧。 赵清遥不禁以手扶额,长长嘆了口气。 既然天已经亮了,那他便再无顾虑,大摇大摆地跨进太傅府大门,扯著嗓子在院里喊道:“赵离,赵离,早饭做好没有啊。” 声音惊起了树上的筑巢的燕子,它盘旋地飞到半空,嘰嘰喳喳地叫了起来,似乎是在疑惑,这个傢伙绕了一圈,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二哥,这才什么时辰,你又著急忙慌干什么来了。” 睡眼朦朧的赵离打著哈欠,从他的小院里走了出来。 “我来找清遥,今天有事要和她出去一趟。”李泽岳笑呵呵道。 “啊?”赵离有些疑惑:“你们要去哪?” 李泽岳转身看向齐云山的方向,道:“出城,去如云观一趟。” “好吧。”赵离没再多问,只是叫过两个丫鬟,让她们一个去催赵清遥,另一个去伙房催早饭。 他知道李泽岳如今身兼重任,和姐姐去流云观自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应是有事和云心真人商量。 更何况,就算去游山玩水也不干他事啊。 早饭很快就做好了,李泽岳坐在餐厅里,都不用拿眼睛看,只用鼻子闻了闻,就知道刚蒸好的包子出炉了。 “你要去见师傅?” 饭桌前,依旧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拿著一个酱肉包子,面前还放著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时隔一刻钟,赵清遥再次见到了李泽岳。 “没错,衙门上有些事需要云心真人帮忙。” 李泽岳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没有说话。 需要云心真人出手,那可真就不是小事了。这小子,又在偷偷谋划什么不靠谱的事? 赵清遥没有过多犹豫,点了点头同意道:“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吃完饭吧,宜早不宜迟,若是下午能赶回来,我还得去衙门一趟。”李泽岳答道。 “好。”闻言,赵清遥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李泽岳咽下吃的第二个包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太傅说道:“对了,老爷子,我四弟过不几天可能就来上课了,你可得把该教的东西准备好啊,可別藏私。” 老太傅看都没看这小子,淡淡道:“这话还不著你说,你们李家的浑小子,我一律一视同仁。” “好好好。”李泽岳转著圈喝完了滚烫的热粥,擦了擦嘴,拍了拍鼓胀的肚子。 小腹处的衣服瞬间被拍出了几道褶皱。 一道冰冷的目光刺来,嚇得李泽岳赶紧起身,重新把褶皱抚平,那道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第69章 前往齐云山 齐云山位於京城西北侧,高耸入云,共计三十六峰,山间常年积雪,云雾繚绕,美不胜收。 齐云山高,不可估也。前朝有诗云:“齐云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山中气候奇异,若是冬日,山中温暖如春,有芍药绽放於冰雪之上;若是夏日,山中凉爽若秋,瀑布自九天倾泻,沁凉无比。 因此,京中达官显贵们多在山中修建別院,作躲寒避暑之用。 齐云山山脚下,一座古朴的道观坐落於此,已然歷经了数十年的风霜。 山涧流水潺潺蜿蜒至此,融成一条溪流,像一条透明的细带,流淌在道观之后。 道观钟声轻响,带著淡淡脱离於世俗的空鸣,飘荡於山谷间,惊起几只飞鸟。 白云低垂於旷野间,一位位穿著雪白道袍的道姑们从房间內走出,往上早课的前院而去。 一名同样身穿素色道袍的女子,高高扎起长发,盘坐於前院蒲团之上。 二十年眨眼而过,岁月並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跡,绝美的面容是如此的高洁,让人一眼看去,不敢起任何覬覦之心。 她眼睛微闔,素手自然放於膝上,掐著奇异的手势,红唇轻吐,低声念念有词。 她就是这座如云观的主人, 天下百姓人人景仰的那位世外道姑, 被誉为大寧“道法第一”的女真人——云心。 自二十年前京城一战之后,云心真人便开始了自己的入世之旅,於天下四处游歷,惩恶扬善,弘扬道法。 甚至有好事者称,云心真人乃是“道无双,剑无敌,天下女子强者,堪称第一。” 由於天下佛道儒三家强者不入武评,因此云心真人的实力具体如何,至今没有定论。 但没有人怀疑,若是云心真人能登武评,前五之列必然有她一席之地。 只因二十年前被她三剑出城的那位北蛮第一天才吾侗,如今已成为了统领数十万蛮族猛士的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排行第六。 但在李泽岳看来,云心排前五? 低了, 起码得前三。 京城外,一对年轻男女骑著两匹骏马,晃晃悠悠向齐云山走去。 少年身著劲装,身披黑色大氅,一手持韁绳,另一只手捂著肚子,长长打了个饱嗝,明显是早饭吃的太多,有些撑了。 他身旁的少女依旧是那鲜艷的红衣,外面穿著狐裘,有些嫌弃地扯了扯韁绳,离他远了些。 少年则嘿嘿一笑,拉著韁绳又向红衣少女靠了过去。 他们走在前往齐云山的官道上,大路通畅,只有寥寥几架马车,应是去山中春游的士子小姐们。 京城距齐云山路途並不遥远,可也没有很近,所谓望山跑死马,如若乘坐马车,怎么都得有大半天的时间。 但好在李泽岳和赵清遥两人都不喜坐马车,他们骑马而行,速度还能更快上一些。 “你怎得突然想著去找师傅了,衙门里遇到什么事了?”赵清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她知道自己本不该询问十三衙门的秘密计划,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前了解清楚。 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个女人了,提前知道李泽岳此次的目的,自己也能在旁出谋划策。 李泽岳明显也清楚这个道理,没有犹豫,便把自己此次针对太觉教制定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本就是为了请君入瓮而设计的阳谋,目的是通过埋伏前来救援慧能的太觉教反贼,儘可能地削弱太觉教的力量。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董平若是亲自前来,衙门里根本没有能制衡他的高手。因此,我就想著能否请云心真人出山,出手相助。” 赵清遥静静听完,最后一脸无奈地开口道:“你这胆子……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用如此粗略的计谋埋伏天下第三,你们衙门里竟然没人反对。” 李泽岳耸了耸肩膀:“就是因为计划的变数太多,所以才需要云心真人来镇场子,只要有她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有应对的空间。” “好吧。”赵清遥嘆了口气:“我会儘量帮你说服师父,她应该是不会太过难为你的。” “那便麻烦夫人了。”李泽岳坐在马背上,嬉皮笑脸地作了个揖。 赵清遥理也不理,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李泽岳也不觉尷尬,只是一扯韁绳,快马冲了出去,赵清遥无奈跟上。 官道上前往齐云山的马车並不多,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也只发现寥寥几架,倒也不怕纵马速度太快误伤行人。 远远的,李泽岳看见前面道路上有几个小黑点,他渐渐放慢了马速。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几个小黑点原是一行车队。 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侍卫模样的壮汉围著中间的两辆马车,前面还有两个穿著光鲜的公子,在马背上说笑著。 “不会那么巧吧。” 李泽岳看著那两道熟悉的背影,喃喃道。 赵清遥瞥了他一眼:“你认识?” 李泽岳点点头:“一个是勇毅伯府家的公子,一个是姑苏藏雨剑庄进京赶考的嫡孙,昨夜我就是与他们在一起喝的酒。” 赵清遥想起昨夜就来气,不由得冷冷道:“狐朋狗友,你不去打个招呼?” “咱俩一起?” “我不去。” “去嘛去嘛。” 架不住李泽岳的拉扯,赵清遥冷著脸不情不愿地跟在了他旁边。 两人的靠近很快引起了车队护卫们的警惕,他们不动声色地向马车微微靠拢,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到靠近刀柄的腰间。 坐在马车前马夫位置的黑衣老者转过头,看向那对靠近车队的不速之客。 看清来人的模样,黑衣老者明显愣了一下,回过头对车厢內微微低语几句。 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公子也察觉到了车队的骚动,回头看去,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邓杰惊讶地张开嘴巴,刚想出声,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这才把那句“殿下”憋了回去。 “邓兄,陆兄,真没想到竟如此之巧。”李泽岳主动打了个招呼。 第70章 若是清遥穿道袍 两人一扯韁绳,这就要下马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那么麻烦。 邓杰和陆瑜两人意识到李泽岳不想在此暴露身份,便在马背上冲他拱了拱手,缀在车队后面,跟李泽岳说起了话。 “殿下,看来我们当真是有缘分,在这里也能碰到。”陆瑜笑著客套道。 李泽岳含笑点头:“你们这是要去齐云山赏景吗?” “家母昨日定下的,说京城齐云山景色一绝,陆兄和陆姑娘两人来京城一趟,不去齐云山看看实在是可惜。 这不,今日还没醒酒呢,就被母亲叫了起来,紧赶慢赶著出发了。” 邓杰嘆了口气,揉著脑袋道。 陆瑜笑容温和,心里却有些警惕。昨夜刚分开,为什么今天那么巧,又与这二殿下碰面了。 是单纯的巧合? “殿下也是去齐云山赏景的?” 陆瑜看了眼跟在李泽岳身旁,那位美的惨绝人寰的红衣女子腰间的佩剑,状似好奇地问道。 藏雨剑庄乃天下江湖铸剑圣地,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那把剑不是凡品,但看不到剑身,实在是不好评价此剑的品秩。 李泽岳摇摇头道:“清遥今日去如云观有些事情,非让我陪著她。” 感受到赵清遥一下变得冰冷锐利的目光,他连忙开口道: “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定北侯府的赵清遥,我的……我的……” 说到这里,李泽岳一下犯了难,他们两个的关係该怎么界定呢。 这个世界也没有谈恋爱这个概念啊。 那叫私定终身。 还好,陆瑜和邓杰没接著让李泽岳为难,没等他憋出来合適的词,就极有眼力地施了一礼,开口道: “邓杰(陆瑜)见过赵姑娘。” 李泽岳又对赵清遥道:“这两位就是我今日给你说的,我的两位好友。” 赵清遥也没让李泽岳尷尬,很给面子的拱了拱手,颇有一番江湖侠女风范:“清遥见过二位。” “在下自小听著定北侯爷的传说长大,早就心仰慕之,没想到今天还能在此见到赵小姐尊容,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陆瑜再次拱手一礼,表达对定北侯的敬意。 他此时也终於明白,既然这位红衣女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侯府小姐,那她腰间的那把神兵,自然就是传说中的月华了。 眼前这位云心真人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听闻早早就步入了八品之境,只是不知具体实力如何。 这般想著,陆瑜不自觉地看了眼前面的马车。 同是用剑,这位侯府小姐,能打过姑苏吗? “伯母和陆姑娘都在马车里?”李泽岳问道。 邓杰先点了点头:“她们两个也是许久未见了,就跟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整日都待在一起。” 勇毅伯夫人是陆瑜兄妹的亲姨母,此次让他们两人住进勇毅伯府也是她一心要求的。 邓杰略一犹豫,接著道:“今早我去求了父亲,他同意我去十三衙门任职,还说改日要到王府感谢殿下收留。” “邓伯爷不必那么客气,你我自小相识,这都是举手之劳。这样吧,既然邓伯爷同意了,你明日便直接去衙门报导。 你既有七品的修为,本该担任银镶捕头,可你毕竟是我带进衙门的人,还是从铜镶捕头做起吧,慢慢积攒功劳,別给別人说閒话的机会。” 李泽岳拍了拍邓杰的肩膀,笑呵呵地道。 邓杰深吸一口气,认真点了点头。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李泽岳这番话的含义。 “行,那就先这样。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替我向伯母和陆姑娘问声好。” 李泽岳冲陆瑜拱了拱手,隨后一拉韁绳,跟赵清遥一起从车队旁绕了过去。 马蹄声响起,车队中前侧的那辆马车车帘动了动,隨后被一只縴手掀开,露出一张温婉无比的美丽脸庞。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那已然越过车队,骑在马背上肆意昂扬的少年郎,也看向了那少年身后,那位披著大红狐裘的女子。 很巧的是,那颯爽的红衣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马车的那道视线,回过头,也望向那双湖面般平静的眸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隨即各自收回了目光。 …… 太阳於空中高悬,將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齐云山顶,也洒在每一个靠近这座大山的人身上。 两人快马加鞭,终於在正午时分步入了齐云山地界。 如云观依山而建,两人轻车熟路地沿著山下的那条溪流,一路向上游走去,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古朴的道观。 来到山门前,两人拴好马匹,穿过青石门洞,大步向內走去。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刚刚走进大门,转角就遇到了一个年轻的道姑,她看著赵清遥二人,一脸诧异道。 赵清遥看著眼前这位年纪一看就比她大许多的师妹,眼熟倒是眼熟,就是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师傅这些年收了不少记名弟子,她来道观的次数又不频繁,平日和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自然记不清楚她们的名字。 “近日修行上有不少疑惑,想来请教下师傅。她老人家现在在后堂吗?”赵清遥笑著问道。 那女弟子点点头:“师傅刚用过午饭,正在后堂歇息。” “行,那我过去找她。”赵清遥谢罢女弟子,直接带著李泽岳向道观后走去。 如云观虽古朴,但並不简陋,青石砖瓦间自有一番道家正统的磅礴大气。 李泽岳一直很好奇,这云心真人究竟出自於哪一脉,莫不是乡间出来的野道士不成? 两人从侧面小道上绕过主殿,又穿过几道石拱门,这才来到了云心真人平日起居的后院。 这院子幽静无比,有松柏一棵,清池一方,亭阁一座。 赵清遥三两步走到后院屋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师傅,弟子回来了。” 赵清遥略带清冷的声音迴荡在院內,在如云观独特的肃穆氛围里,让李泽岳不禁有些失神。 他在想,若是赵清遥换上一身道袍,加上她那本就有些冷淡的脸庞,岂不是要比道士更像道士? 真想看看赵清遥盘起头髮穿上道袍是个什么样子啊。 李泽岳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赵清遥回头瞥了他一眼,皱起眉头,一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 第71章 慵懒的云心 李泽岳见赵清遥冷冷看向他,连忙收敛了笑意。 他看向云心真人那紧闭的房门,也往前靠了两步,扯著嗓子喊道: “师傅,我也来了。” 一阵清风拂过院子,松柏翠绿的针叶微微摇晃。 “唉。” 轻轻的嘆息从屋內传来,那声线带著几分慵懒,几分无奈。 “清遥进来吧,让那小子在外边等著。” “是。” 赵清遥略带警告地看了李泽岳一眼,示意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隨后便轻轻推开木门,走进了房间。 “切。”李泽岳撇了撇嘴,我还不稀罕进去呢。 他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独自蹲在清池边上,逗金鱼去了。 这世界上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不多,屋里的那位算一个。 小时候母后还在时,她经常带自己来齐云山玩,她与云心真人关係极好,乃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毕竟……那位可是切切实实救过她的性命。 如此说来,云心也是他李泽岳的救命恩人。倘若那时皇后便遇刺身亡,自然也就没有后来他李泽岳什么事了。 “二十年前……” 李泽岳掰著手指算著,他曾听母后说过,二十年前云心真人於御道前救下她时,云心才刚刚十八岁。 也就是说,云心真人年纪比她母后小的多,若母后在世的话,都已经四十六了。 “十八加二十等於三十八,四十六减三十八等於……等於多少来著。” “哦,等於八。云心比母后小八岁哩,两个人年纪都快差一旬了,怎么能聊一块去的。”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李泽岳十分无聊地猜想著这些有的没的。 房间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清雅的轩窗敞开一条缝隙,紫金香炉缓缓向外吐著香气,黄梨桌椅隨意摆放著,床边层层纱幔低垂,显得格外秀气雅致。 赵清遥给自己搬了个凳子,隨手拿起桌上的莲纹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 隨后直直看向正斜靠在床边,不顾形象大大打著哈欠的那位美丽道姑,再无方才在门外的恭敬拘谨。 “师傅,你不是刚吃完饭吗,怎么这就爬到床上去了。” 赵清遥浅酌一口香茗,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靠在床上的道姑懒懒地翻了个身,脑袋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撇嘴道: “为师困啊,整日那么早起来给你那些师妹们上早课,还得指点她们修行。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能补个午觉,你们又突然杀过来了,我可是刚睡著。” 赵清遥轻轻哼了一声:“那么多年,我看您对道观里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就对这睡觉感兴趣。” “你懂什么,睡觉是世上最舒服的事情,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自由自在地在梦里遨游,多么愜意。 清遥,为师再教你一句,我们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你我所修,最重要的便是无为。这是我们道家的一种心境,你如今修为太浅,自是理解不了。” 云心真人振振有词道。 说话的功夫,她又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趴在柔软的被褥里,胳膊搭在床边,轻轻盪著,嘴里还发出若有若无舒服的呻吟声。 赵清遥嘆了口气,她作为云心真人的开山大弟子,早就习惯了师傅这不著调的模样。 “对了,还没问你,你们俩今天来这里,找我做什么?”云心用胳膊支撑起身子,让自己坐起来。 她未穿道袍,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单衣,由於刚刚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一阵,衣衫有些凌乱,无法完全掩盖住她那玲瓏的身材。 赵清遥思考片刻,简单明了道:“李泽岳想请你出手相助,抗衡太觉教主。” “……” “啥?” 云心真人眨著眼睛,愣在原地。 …… 经过赵清遥一番解释,云心真人终於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明白过来,那小子並不是要在这刚刚十万字出头的时候就开启决战。 “让我拖住很可能出现的董平,如果有机会就將其围杀吗?”云心真人喃喃道。 “这小子真是大手笔,刚刚上任就要埋伏天下第三。” 赵清遥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此事,他不惜把大部分在外执行任务的金镶捕头召回,实在是想给太觉教来次狠的。” “如此兴师动眾,若是出了什么紕漏,这对他在十三衙门的威望可是致命的打击。” 赵清遥不动声色地继续加了句。 “哦?”云心真人闻言,饶有兴趣地走下床来,赤著脚走到赵清遥面前,俯下身子,直勾勾看向她的眼睛:“你这妮子,怎得如此关心他了,还专门跑到我这替他当说客。” 赵清遥撇过头,不与师傅对视:“是他一大早跑来府上求我,我推脱不过,只能陪他来上一趟。” “哼。”云心真人轻笑一声,绝美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行,为师知道了,你先带他去你的院子,我一会亲自与他谈谈。” 赵清遥在如云观是有一座小院的,要谈事情,自然不能让李泽岳跑到云心的房间里来。 她看著师傅脸上难以捉摸的笑意,也不知心里又在想什么。 赵清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推开木门走出房间,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一出门,她就看见李泽岳撅著屁股蹲在池边,手指在水中划拉著,嘴里还念念有词。 “真羡慕你们,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什么都不用操心。在这池子里还不用担心被吃掉,每天还有人给你们餵食,真舒坦啊。” “唉。” 赵清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踢了踢这人的屁股。 “臥槽。” 李泽岳嚇得浑身一激灵,猛地一个转身回头,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向池子里倒去。 “扑通——” 水四溅, 清池里的鱼儿嚇得到处乱窜,如果它们能说话,定会口中痛骂:“什么东西那么大一个,嚇死你爹了。” 水池並不深,李泽岳挣扎著站了起来,一早换好的官袍全被浸透。 他气急败坏地一手抹开沾在眼前的湿发,迈著步子从水池里跨了出来,嚷嚷道:“赵清遥,你疯了!” “我就是想踢你一下叫你起来,谁知道你那么大反应。” 赵清遥看著李泽岳像落汤鸡一般,心里本还有些愧疚,但让他这么一嚷,脾气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谁知道你胆子那么小,我就踢你一下,你自己嚇得跳进池子里,还有脸骂我?” 第72章 道士李泽岳限定版 “行行,算我倒霉。” 李泽岳见赵清遥倔脾气又犯了,便没再与她继续爭执,那么多年她不讲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脱掉身上湿透了的大氅,吸满了水沉得跟石头一样。 一阵凉风吹过,冻的他呲牙咧嘴,浑身直打哆嗦。 “先去我院子里把衣服烘乾吧。”赵清遥看著他可怜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白了她刚才就是故意收敛脚步,嚇那傢伙的,可这傢伙堂堂九品高手,竟然直接掉进水池子里。 这谁能想到啊。 李泽岳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点了点头,向赵清遥的小院走去。 身为如云观当代大师姐,自然要有一座自己的院子才能匹配她的身份。 儘管小的可怜。 李泽岳哆哆嗦嗦地钻进赵清遥院子里的臥室,儘管炉子並未点暖,但好歹能挡挡初春的凉风。 他手脚忙乱地脱掉早上赵清遥刚刚给他穿好的官服,隨手扔到凳子上,浑身只剩洁白的里衣。 赵清遥端来火盆,拿屋里的火摺子將其点燃,屋里才渐渐温暖起来。 借著暖意,李泽岳默默运转真气,驱散著体內寒气。 赵清遥起身,从橱柜里翻出一套宽大的道袍来,又拿出一条乾净的毛巾,递给李泽岳。 “先把身子擦乾,换上这身衣服吧,別著凉了。” 说罢,赵清遥便將道袍放到一边,走出了房间。 儘管两人昨晚已然有了那种行径,可若是让赵清遥亲眼看著他一丝不掛的换衣服,那她是必然做不到的。 李泽岳愣愣地看著赵清遥这一系列的操作,一时没缓过神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又是端火盆,又是拿毛巾,又是衣服的。 “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锅,还不好意思承认,用行动来弥补?” “这不就是纯纯傲娇嘛。” 李泽岳哑然失笑,脱去自己薄薄的单衣,拿起毛巾擦起了身子。 把身子擦乾,李泽岳这才彻底感觉到暖和起来。 拿起赵清遥给他准备的道袍,他又开始犯起了难,袍子宽大,他可以穿下去,裤子也很肥大,也勉强能穿。 可里面的內衬……他穿著就有些为难了。 毕竟,由於常年练武的原因,他的身材还是很健硕的。 没办法,李泽岳只好先披上袍子,从屋里找了个面盆,將自己的內衬用力拧乾,又拿在火炉上烤了会,这才勉勉强强地算是烘乾了。 “老子要是真九品就好了。”李泽岳穿好衣服,老大徒伤悲地想著。 九品升日境高手就可以做到真气外放,以雄厚地真气瞬间蒸乾自己的衣物。 观云境勉强可以做到,但效果肯定没那么好。 “你衣服换好了吗?”门外传来赵清遥的敲门声。 “换好了。” 赵清遥推门而入,手里还拿了双乾净的袜子和布鞋。 “我刚才找道观里管事的二师妹,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能穿下去的鞋子。” 李泽岳接过鞋袜,盘上二郎腿就穿了起来,他现在还赤著脚呢。 他的脚並不大,按照他以前那个世界的標准来说,差不多四十二码左右。 在李泽岳穿鞋的功夫,赵清遥拿起他刚刚放到一边的毛巾,站在他身后,解开已经散乱的髮髻,开始给他擦起头髮来。 李泽岳又愣了下,今天赵清遥真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意外的感受。 从早上给他穿衣服,到现在给他擦头髮,这种种行为都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勒个久丝爱情?” 蜀王殿下脑海中出现了一句经典台词。 於是,云心真人走进自家大徒弟的房间时,就看到了如此怪异的一幕。 燃烧的火盆前,一个被毛巾盖住头顶,被自家徒弟使劲摩擦的小道士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火盆上取暖,嘴角还不知怎么回事,带著令人费解的魔性笑容。 “你们两个……这是演的哪一出?”云心真人挑著眉毛,不解地问道。 赵清遥见师傅来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给他擦头,便直接把毛巾扔给了李泽岳。 “他刚才掉水池子里了,我给他找了套衣服让他换上。” “我说我院子里怎么那么大一滩水渍,原来是你小子。” 云心真人撇了撇嘴,用看低能儿的眼神关怀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隨后,她隨手抓起李泽岳搭在一旁的大氅,运起功力,瞬间蒸起了大片升腾的水雾。 李泽岳一手擦著自己的头髮,瞪大了眼睛,看著这神奇的一幕。 “你不是已经观云了吗,怎么这点真气也省著不用,硬生生冻著?” 云心真人又开始拂上他那身官袍,又开始给他“蒸”了起来。 李泽岳腆著脸笑道:“刚晋升没几天,境界还不稳固。要蒸乾这些衣服,真气消耗太大。” 他这会也擦乾了头髮,將毛巾放到一边,这才站起身来,向云心真人施了一礼:“泽岳见过云心真人,师傅安好。” 云心真人雪白的道袍外披了件黑色外衣,头顶用木簪子扎著混元髻,恢復了本该有的出尘仪態,再不復之前闺房中的慵懒。 只见她轻轻頷首,应了这一礼,隨后淡淡道:“我很好,但不是你师傅,你莫要乱喊。” 李泽岳拍了拍身上的道袍,嬉笑道:“您看我这还不像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吗?” 云心隨手搬了个凳子坐下,嘴角带上几分笑意: “像啊,你若是愿意捨弃你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当真出家作个道士,我就答应收你为如云观第一个男弟子。 如何啊,蜀王殿下。” 李泽岳像模像样地皱著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赵清遥一眼,一本正经向云心问道:“同门间能结为道侣吗?” “不能。”云心拒绝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那好吧,那我还是別拜入如云观了。” “装模作样。”赵清遥皱了皱鼻子,撇嘴道。 云心真人又一次露出笑容,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最近进展当真挺大。 “好了,说正事吧。我听清遥说,你和董平对上了?” 李泽岳耸了耸肩:“是我单方面与人家宣战,人家天下第三搭不搭理我还不一定呢。” “你都要把人家架在火炉子上烤了,人家还能不搭理你吗?”云心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母子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第73章 回不去了 “我和董平必有一战,或早或晚而已,不如主动出击。”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太觉教雄踞蜀州,那就由不得李泽岳不想办法对他下手。 想到此事李泽岳就有些头疼,人家其他皇子都是想尽办法不去就藩,就惦记著自家老爹那张龙椅。 他倒好,是对那龙椅一点念想都没有,只想著早日跑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独自快活,还得自己想办法排除就藩的障碍。 两个世界,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情? “你这计划准备什么时候实行?”云心问道。 李泽岳手指敲了敲桌子,认真道: “衙门已经向外放出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了,召集金镶捕头的命令也已经在路上。等到故事宣传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向外放出那群和尚的处刑时间,一来一回差不多两个多月。” 云心真人皱著眉头,静静思索著。 赵清遥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时间不会那么宽裕的。” 闻言,李泽岳一下转过头,看向赵清遥:“怎么说?” “太觉教听到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后,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当你把相国寺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他们自然能猜到你的目的。 据你所说,这是个阳谋,不怕他们猜到,在那个时候,你就要做好应对太觉教反制手段的准备了。” 赵清遥有条有理地说道。 云心点了点头:“你此番谋划甚大,变数太多,总体框架是好的,可太觉教隱藏天下那么多年,暗中手段层出不穷,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李泽岳嘆息道:“我知道的,但只要那群和尚在行刑前不被他们劫走,主动权就始终在我们手里。” 见他如此有信心,云心也没再多劝说什么,开口道:“我答应你,在计划当日为你稳定局面,若是董平出手,我自会帮你拦住他。” 闻言,李泽岳脸上终於露出了笑容。 有云心坐镇,不管发生什么意外,他都能从容许多。 “那便多谢师傅了。” “说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师傅。”云心嫌弃道。 …… 此行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了,李泽岳心情大好,这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赵清遥去伙房取来观里中午剩的午饭,两人这才吃起迟来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午饭。 谈完事情,云心真人就从赵清遥的小院里离开了,她还要去传授今日份弟子们的课业。 此时未时已过大半,李泽岳也没来得及换上自己那套官服,只是匆匆將其装了起来,道袍外直接披上大氅,跟云心打了个招呼,就和赵清遥离开了如云观。 没办法,如果再停留一阵,恐怕就真误了时辰,连城门都进不去。 两人匆匆骑上骏马,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呢?” 路上,李泽岳突然挠了挠脑袋,喃喃道。 赵清遥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驱马走到他旁边,问道:“是衙门里的事吗?” 李泽岳皱著眉头想了想,否定道:“应该不是,都怪昨天喝多了酒,有些想不起来了。” “算了,应该也不是很重要,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能记起来。” 冥思苦想一阵,李泽岳终於放弃了思索,他一向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更何况,现在也没空让他钻牛角尖了,儘管他们两人紧赶慢赶,可夕阳还是以更快地速度向西边沉去。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两人可能今日真回不去了。 看著天边已经散去了最后一抹余暉,而此时距离京城还有著不短的路程,赵清遥无奈地嘆了口气,放慢了马速。 此时城门定然已经关闭,他们再匆匆往回赶也没有了用处。 “现在怎么办?”赵清遥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那人。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在京城周边隨便找个驛站凑合一晚吧,明早再回去也行。” 他们今天晚上其实也是可以进京的,大不了到城门下让值守的官兵放下吊篮,把他们接上去。 但这样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他们两个都自动忽略掉了这个选项。 李泽岳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你带著银子了吗?” “带著呢。” 赵清遥又嘆了口气,跟著这个不靠谱的傢伙,三天得饿九顿。 月亮慢慢地爬了上来,又一次倾儘自己所有的温柔,將最美的清光撒向人间。 两人扯著韁绳,踏马慢慢走在官道上。 还好今夜月光够亮,让他们能够看清眼前的道路。 春天的夜晚极为静謐,夜空中繁星朗朗,点缀著无边旷野。 李泽岳扭头看向身旁女子绝美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月亮。 这一刻,微风似乎停止了吹拂,恆星肆意膨胀著,不知在距离这颗星球多少万光年的宇宙某处,它默默用生命点燃了最后的辉光。 “你看我作甚?” 赵清遥同样转过脑袋,对上了身旁那人的目光。 “我只是想著,你我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不带任何人,单独出来。”李泽岳微笑道。 赵清遥收回目光,嗯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如今两个人相处,没有了以前那么自在。 估计还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缘故吧。 赵清遥现在心思很乱,既想靠近又想疏离;既想与他相拥,可看见他那张脸,却又想狠狠扇上一巴掌。 喜欢自是喜欢的,明明他都已经对自己如此炙热地敞开心扉,说了那般话,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开不了口呢? 寧愿放任他昨晚那般……那般作贱自己,也不愿开口说上一句自己的心里话吗? 这怎么能说得出口啊,我又不似他那般厚脸皮。 更何况……他们两个如今还没有名分啊。 如此想著,赵清遥忽的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泽岳腰间掐了一把。 看著他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小心翼翼打量著自己的脸色,思考著他又哪里做的不对,惹自己生气了的样子,赵清遥默默点了点头。 嗯……心里果真舒服多了。 他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自己一有不高兴的趋势,他就会先考虑自身的问题,永远把她赵清遥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有这样的心上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赵清遥如此问著自己。 只是看著他独自为两人的未来努力,她却连一句切实地回应都给不了吗? 第74章 驛站 李泽岳並不知道赵清遥丰富的內心戏,他还在痛苦地揉著腰间软肉,暗骂这妮子神经病。 眼看著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在官道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於在前面看到了点点灯火。 “我就说前边有驛站吧。”李泽岳指著前面的院子,得意洋洋道。 赵清遥无语地斜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好吹嘘的。 两人牵著马匹,慢慢走到驛站门前。 大门敞开著,明晃晃地灯笼掛在门口,在夜里撒著微光。 听到动静,一个驛卒从门內走了出来,借著灯光,见来人是两名衣著不凡的年轻男女,便主动招呼道:“客人是要休息吗?” 李泽岳点了点头:“可还有空著的院子?” “有的,有的,客人里边请。”驛卒忙不叠將两人向门內请去,一边往里吆喝著:“老刘,来客人了,快出来。” 很快,一个裹著皮裘的汉子从门內走了出来,闷闷地从李泽岳两人手中牵过马匹,向两人咧了个难看的笑脸,然后往后院马厩走去。 驛站有著专门的马厩,毕竟它其中的一项职能便是为来往官员们提供换乘马匹。 李泽岳对驛卒们殷勤的態度一点都不意外,虽然它本质上是朝廷建立的非盈利机构,具有传递公文、接待官员等职能,可如今毕竟是太平盛世,天下安定,商业繁荣,为一些肯出钱的人提供食宿服务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就算是都察院那群御史见了都不会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没有选择暴露身份,只是让驛卒选了处偏僻的院子,要了份晚饭。 赵清遥也没问多少钱,直接扔给了驛卒五两银子,惊得那人喜不胜收。 李泽岳看那驛卒欣喜的样子,笑著摇了摇头,心道不知闯王当年当驛卒的时候,若是突然收到五两银子会不会也如此惊喜。 说不定挣点钱就不造反了呢。 两人要的小院略有些简陋,毕竟他们为了安全著想,让驛卒安排了这座靠著驛站侧墙的院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能从这里直接翻越出去,也算是紧急情况下的一层保险。 走进主屋,李泽岳端著烛台四处看了看,里面倒是收拾地挺乾净,看得出打扫房间的驛卒確实没偷懒。 “今晚就在这凑合凑合吧。”李泽岳在房间內环顾一周,说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简陋点倒是不算什么,她在如云观的小院环境比这还有些不如,主要是乾净就好。 她点燃火摺子,將屋里的烛灯全部点燃,房间这才显得亮堂起来。 有了温暖的灯光,两人这才鬆了口气,劳累了一天,可算有了歇脚的地方。 “也没给家里去个信,不知爷爷担心成什么样子了。”赵清遥隨手拉了个凳子坐著,长嘆口气道。 李泽岳则第一时间就扑向了那座大床,舒舒服服地仰面朝上,嘴里说道:“我估摸著他见你迟迟不回家,得以为我们今天在如云观住下了,明日才能回去,那老头最会自己安慰自己。” 赵清遥气哼哼地解下月华,扔向李泽岳:“你好意思说,陪你出来一趟累个半死,一天尽遭罪了。” “你要跟了我,以后遭罪还早著呢,早点適应才好。”李泽岳躲开月华的袭击,一如既往地嬉笑道。 闻言,赵清遥突然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李泽岳都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奇怪地看向赵清遥。 “你咋了?” “无事。”赵清遥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又是什么情况? 李泽岳挠了挠脑袋。 这时,院门口传来了驛卒的喊声:“客人,晚饭给您送来了。” 李泽岳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向院门走去,接过驛卒手里的饭盒。 “开饭咯。” 走进屋內,他笑呵呵地打开盖子,把丰盛地饭菜一个个端了出来。 估计是赵清遥的银子起了作用,驛站的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还有好几个馒头,足够他们两人吃饱。 她早就感觉有些饿了,拿起筷子正想动手,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担心地看著李泽岳,说道:“这菜里不会有毒吧。” 李泽岳一脸无语:“得下多重的毒才能毒翻您啊?” “差不多对付观云境的剂量吧。”赵清遥一本正经道。 她修行的是云心真人传授的道家正统功法,纯正无比的真气天生对毒素有克製作用,一般的毒药根本就对她无效。 “那你还担心什么,谁家对一看就弱不禁风的公子小姐下能够毒翻观云境的毒药啊。”李泽岳无奈地抚著额头道。 “好吧。”赵清遥听著確实有些道理,这才开始动筷。 她一边吃著,一边看向李泽岳:“你怎么不吃啊?” “你先吃,確定真没毒了我再吃。”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 “你这个混蛋。” 赵清遥放下筷子,再一次怒气冲冲地伸手掐向李泽岳。 李泽岳躲避著赵清遥的攻击,求饶道:“错了错了,我吃还不行吗。” “哼。” 说说笑笑中,两人很快就解决了这顿晚餐。 饭菜里自然是没有毒的,他们还没有倒霉到出门住个驛站都被人下毒的地步。 两人吃完饭,歇息了一阵,又向驛卒討要来一桶热水,简单洗漱了一番。 “啊——” “爽——” 李泽岳坐在床边,一脸舒坦地把脚放进盛满热水的脚盆里,嘴里忍不住呻吟道。 从早上出门开始,他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用热水烫烫劳累了一天的脚,当真是酸爽无比。 他转过头,看向盘坐在床上闭眼调息的赵清遥,问道:“你也累一天了,要不要也烫一下?” 赵清遥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眼李泽岳那热水中烫的通红的脚掌,摇了摇脑袋。 李泽岳不依不饶道:“烫一下吧,真的很舒服。” “不要。”赵清遥再次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废话,小姑娘的脚是你能隨便看的吗?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李泽岳依旧没有放弃,並且语气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怎么,你是不是怕自己的脚很臭,脱了袜子味道就出来了?” “?” “李泽岳,你又想死了?” 赵清遥眼神一下变得冰冷起来,刚刚调息的真气匯集在了指尖。 “对不起我错了。” 察觉到赵清遥的怒意,李泽岳立刻改口道。 第75章 最狗血的剧情 最终,赵清遥还是提著水桶去了侧厢房。 人家小姑娘自然是爱乾净的,根本用不著那傢伙多说。 看著赵清遥提著水桶走出房间的背影,李泽岳无奈地嘆了口气。 不就是当著面洗个脚嘛,都什么关係了,用得著那么害羞么? “封建糟粕害人不浅啊。” 这个封建制度下的利益既得者如此摇头道。 过了一会,洗漱完的赵清遥就回到了房间,目光扫了坐在床上装作正在认真运功修行的李泽岳一眼,道: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说什么?” 李泽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脸诧异地睁开双眼,疑惑道:“我上哪去?” “去侧厢房啊。”赵清遥理所应当地说道。 李泽岳瞬间不干了,愤愤道:“为什么要我睡侧厢房,你为什么不去?” “那个房间太小了,我不喜欢。” “那我也不去。”李泽岳眼珠子一转,嘿嘿道:“要不然咱俩在一个房间凑合一夜得了。” 赵清遥眼睛一瞪,双手环胸向后撤了一步,嘴里骂道:“登徒子,你想做什么?” “?” 李泽岳无奈道:“我们这次出门一个护卫都没带,此地荒郊野岭,我这不是怕遇到危险吗,我们在一个房间睡,遇到事情也能来得及照应。 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赵清遥想了想,道:“那你打地铺。” “不行!”李泽岳毅然拒绝道。 “你看,露馅儿了吧,你就是想对我图谋不轨。”赵清遥目露凶光,咬牙道。 “不是,姑奶奶,这才是初春,天儿这么冷,我睡地上你这不是想冻死我嘛?” 李泽岳摊著手,努力解释著。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他跳下床,双手按住赵清遥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到床边坐著,劝道:“我保证,今天晚上绝对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躺在床上睡觉,行吧。” “扑哧。”李泽岳脖颈间的吊坠红光微亮,心底传来青丘的嗤笑声。 “別捣乱,忙正事呢。”李泽岳忙將魂力沉入吊坠中,说道。 赵清遥犹豫片刻,虽然知道这人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但他说的倒是也没错,两个人住同一个房间確实也更安全些。 “江湖险恶,小心些总没错。” 赵清遥自己劝自己道。 於是,她便勉强点了点脑袋,同意道:“那好吧,一起睡也可以,但你若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手剁下来。” “放心吧。” 李泽岳完全没把她最后的矜持当回事,扒下身上的道袍就往被窝里钻去。 赵清遥见状,一下挑起了眉毛:“你脱衣服作甚?” 李泽岳愣了:“你睡觉不脱衣服?” “我才不脱,也不知道这被子干不乾净。” 赵清遥拍了拍床上白的被,將其推到一边,拿起了掛在衣架上的狐裘。 “我今晚盖这个。” 说著,赵清遥爬上大床,斜靠在床头,將大红狐裘摊开盖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慢慢躺了下来。 李泽岳想了想,运起功力,横推一掌,掌风直接將餐桌上的烛灯吹灭。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留下了赵清遥身旁床头桌上的烛台在盈盈燃烧著。 赵清遥没说什么,只是轻轻闔上了眼睛。 “你困了吗?”李泽岳將身子翻到面对赵清遥的方向,没话找话道。 看著此时正与自己躺在同一个床上,距离如此之近的青梅竹马,李泽岳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 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赵清遥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昨晚可能也是这么睡的,但是他昏迷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算。 赵清遥仰面朝上,没开口说话,只是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岳嗅著少女髮丝的香气,裹著被子的身体不由得又向她靠了靠。 “昨天晚上我喝的確实有些多了……” “闭嘴,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不用说了。”赵清遥开口打断了他。 李泽岳自然不会让赵清遥这般把昨夜的事一笔带过,他慢慢回忆道: “不不不,我记得的。昨天晚上我突然闯进你房间,然后我们……” “李泽岳!” 赵清遥突然翻了个身子,面朝李泽岳的方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昏暗的烛光下,李泽岳发现赵清遥的脸蛋有些微微泛红。 “清遥这是……害羞了?” 李泽岳惊奇地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仔细打量著面前姑娘的俏脸。 认识这么多年来,赵清遥在他面前露出这番姿態的次数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些年,在自己长期不要脸的攻势下,赵清遥早就养成了波澜不惊的心態。 这次赵清遥在他面前猛的表现出这种情態,还让他有些不习惯。 微弱的火苗摇曳著,昏暗的房间中,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微风呼呼吹著,冰冷的寒意却不能透进温暖的房间分毫。 大床上,两双明亮的眸子对视著,彼此都能感受到面前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情意。 “那个……昨天喝多了忘了是什么感觉,今天要不再来一次?”李泽岳轻声道。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保证今晚什么都不做吗?” “亲一下而已,又没“做”什么。”李泽岳厚著脸皮道。 赵清遥也不知听没听懂,没再说话,依旧用那双好看的凤眼看著眼前的少年。 李泽岳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心臟扑腾扑腾地快速跳跃著。 这可是清醒状態下,不是昨天醉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 他悄悄抬起脸颊,向那张俏脸慢慢靠近著。 赵清遥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微微煽动,鼻息也渐渐重了起来。 近了……近了。 “噠。” 一声轻响在屋外小院中响起,似是重物轻轻落地的声音。 有人潜进来了。 赵清遥猛地睁开了眼睛,警惕地起身看向屋外。 “臥槽!” 李泽岳目眥欲裂,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说和电视剧中最狗血的剧情还是发生在了他身上。 就差一点啊! “踏马的,老子砍死他。” 李泽岳愤怒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著脚从桌子上提著十三衙门制式长刀就往外衝去。 “哎。” 赵清遥冲李泽岳招了招手,见他头都不回就往外跑,只能无奈地抽出月华,跟著他走了出去。 第76章 韩资 韩资是一个贼。 当然了,他不是普通的贼,是个有传承的贼。 一年前,他拜別师傅,毅然踏上江湖,准备开启自己波澜壮阔的“盗圣”人生。 身为一个志向远大的贼,他从未把目標定在小门小户上,他认为“盗亦有道”。 要偷,就偷大的。 於是,他把自己的第一个目標就定在了天下铸剑圣地的“藏雨剑庄”。 听说藏雨剑庄名剑无数,他就准备偷出一把来,以此来宣扬自己的名头。 於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翻过剑庄高高的围墙,靠近了陆老宗师的剑库。 然后,他就遭遇了人生第一次的挫折。 当他见到大半夜不睡觉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的陆老宗师的那一刻, 两个人同时做贼心虚一般地被彼此嚇了一大跳。 这也是韩资到现在还活著的原因。 完全是陆老宗师以为来人是庄子上的自家人,生怕自己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被发现,下意识转身去藏酒,这才给了韩资那一丝逃生的机会。 当然,能在反应过来的陆老宗师的追击下成功逃脱,这又是一番惊险的歷程,此处暂且不表。 总之,死里脱险的韩资一路向北行去,路上倒也做了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终於,他来到了燕州。 说到燕州,就不可避免地提起一个家族。 一个飞出了凤凰的家族。 夏家。 听闻燕州夏家诗书传家,武风更盛,老家主乃是乱世中的江湖泰斗,他老人家的儿子、如今当家人更是武评上有名的大宗师,韩资便又动了心思。 如此家学渊源的世家,岂不是有顶级的武功秘籍? 於是,韩资又出手了。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夏家的大宅。 然后,他就碰见了月下修行的夏家当代家主,大寧朝的国舅,夏淳。 他至今忘不了夏淳那道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直到夏淳移开了目光,没搭理这江湖杂鱼,他才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夏家。 这下,韩资终於老实了,再也不去打那些名门望族的主意,放弃了自己“一炮而红”的打算,老老实实地偷些路上遇到的为富不仁的地主,自己吃饱后把剩下的银子分给穷苦人家,倒也落了些好听的名声。 就这般无所事事地混了一年,直到那一日,他进了京城,听说了相国寺僧人全部被押入大牢的消息,他又动了心思。 “寺里,会不会有高僧留下的佛门秘籍?” 就这样,还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大相国寺。 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能逃脱了。 后来他才知道,当日值守的那名將领叫做吴魏,是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將,驍勇善战,功勋百转。 他引以为傲的轻功確实给了他逃生的机会,可那名將军一拳轰碎了三面墙壁,让他根本无所遁形,最终被金吾卫层层包围。 他被押入了大牢,还好……不是采律官的天牢或者十三衙门的詔狱,只是京兆府的普通牢房。 或许,那名吴將军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小贼。 这也同样给了他越狱的机会。 今天,他韩资终於逮到了个机会,偷偷撬开了京兆府大牢那毫无技术含量的门锁,从牢里逃了出来,又在城门关闭之前,溜出了京城。 在路上他隨便找人顺了二两银子,住进了官道旁的一家驛站的偏僻的小院里。 然后,他看到了一对衣著不凡的年轻男女,住进了他的隔壁。 “一看就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菜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门体验生活的,还学江湖人佩刀佩剑。 哼,本盗圣今日就给你们上一课。” 韩资如此想。 正好他赶路需要盘缠,就向这对一看就是大款的少爷小姐“借”些吧。 他其实在墙头上蹲了有一会了,生怕里面那对年轻人正在亲热,自己撞见了也挺尷尬的。 他又蹲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动静,便直接跳下了墙头,进入了这对年轻男女的院內。 这同样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韩资的轻功其实很好,不然也不能屡屡在那几位宗师手中逃脱。 但他从心底就没觉得屋內那对年轻人是什么高手,也就没有收敛脚步声。 直到他看见一个只穿著白色单衣,手提长刀从屋里衝出来的年轻人。 他气势汹汹,眼里似乎蕴含著无穷的怒火。 “让你坏老子好事,你看老子今天砍不死你!” 韩资嚇了一跳,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埋伏了,可听清那少年的话,感觉好像也不是那样。 坏你好事? 不是,我怎么你了? 韩资纳闷地想著,又向后退了两步。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他就没准备再继续下去。 他是小偷,不是强盗。 那少年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打算,恶狠狠地拔刀出鞘,嘴角带著狞笑道:“想跑?” 说著,就朝著自己狂奔过来。 韩资无奈,只得拔出腰间匕首,准备迎战。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美的不像话的少女,冲那少年喊道:“別杀人。” “知道了。” 少年头也不回地应了句,眼睛依然紧紧盯著韩资。 如同一名观察著猎物的猎人。 “你们是真没把我韩盗圣放在眼里啊。” 韩资被这对年轻人轻蔑的態度气笑了,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八品高手,对付这两个小年轻,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反手握刀,直直向那少年衝去。 “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天下之大了,小子。” 韩资身形快如一缕轻烟,瞬间消失在少年眼前。 “左边。” 青丘慵懒的嗓音迴荡在少年耳边。 少年言听计从,前腿微屈止住冲势,右手持刀猛然转身,狠狠划向左侧的空气。 “鏗——” 下一秒,韩资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少年左侧,用匕首挡住了挥来的一刀。 “?” 韩资一愣,不是我在偷袭你吗? 少年没留给韩资过多的思考时间,一脚向他的小腹踹去。 韩资脚尖轻点,身影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后面。” 青丘继续提醒道。 少年身形翻转,右脚横挪,一刀再挥身后。 “鏗——” 匕首再度挡住了这一刀的攻势。 这一刀势大力沉,震得韩资握著匕首的虎口发麻,蹬蹬向后退了两步。 他一脸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少年。 一次可能是偶然,但有第二次可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第77章 盗门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盗圣一脉凭身法纵横天下,一年前就连陆老宗师都在自己的身法下跟丟了踪跡,为什么这个少年却能如此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动作? 李泽岳紧握著手中横刀,早已平息了自身情绪,警惕地盯著眼前闯入小院的不速之客。 通过先前的两刀,他也试出了眼前之人的深浅,身法虽然精妙,但力量不足。有青丘在,应付起来並不麻烦。 “用帮忙吗?” 赵清遥站在屋门口,手里提著的月华已然出鞘。 她一直观察著刚刚的战斗,那蒙面贼人的身法实在诡异,连她都无法看清。 显然,对方绝非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对手。 “不用,你歇著吧。”李泽岳头也不回地说道。 韩资看了眼手持月华的赵清遥,剑身流光內敛,却让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四散的剑气。 “又是一个高手。” 韩资暗暗咬了咬牙,今夜的运气怎么如此差呢。 看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李泽岳见这贼人站在原地久不动弹,知道他准备转入守势,想要寻找能一举重伤自己的破绽,便主动发起了进攻。 他一步迈出,右腿猛然发力,依旧发挥著肉身强悍的优势,平举横刀,悍然挥出。 尖锐破空声响起,横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来到了韩资面前。 精钢淬炼的十三衙门制式横刀锋锐无比,带著无可匹敌的气势,直挥向韩资的脑袋。 就在刀锋即將划破他面门的前一刻,韩资身子一矮,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刀,接著后腿蹬地,正手握刀,钻进了李泽岳挥刀的空荡,直向他胸口刺去。 匕首寒光闪烁,刀刃微紫,显然在刀身上淬了毒。 然而,李泽岳並未因此动容,在听到青丘提示的那一刻,他便轻挪了脚步,借著挥刀的惯性,身体翻转一圈,同时右臂成肘,靠著翻转的力量狠狠砸到韩资的脑袋上。 “砰——” 韩资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天空中飞翔。 紧接著,他就狠狠地砸在了小院的墙壁上。 “臥……槽。” 李泽岳並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闪身紧跟著出现在他面前,又是一脚直踹到他的小腹。 “哇——” 韩资一口鲜血吐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瘫到地上。 李泽岳一脚將其手中的匕首踢到一边,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將其死死按在墙上。 “真以为小爷说要弄死你是跟你开玩笑呢。” 在韩资模糊的视线中,他眼前的少年笑容狰狞,在少年那漆黑的瞳孔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摇曳著九条滔天巨尾的狐狸,端坐在无边血海中,扬起了嗜血的笑意。 “李泽岳。” 赵清遥走了过来,拍了拍他那条掐著韩资脖颈的手臂。 李泽岳这才轻哼一声,鬆开了手掌。 韩资顺著墙壁滑落到地上,双手捂著脖子剧烈咳嗽著。 “你是什么人?” 李泽岳蹲在地上,一把扯下韩资的面巾,冷冷地问道。 面巾下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看其面貌,很难將其与刚才那个身法诡譎的贼人联繫到一起。 韩资从窒息中缓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气。 他看著眼前面色冷漠的少年,以及站在身旁手持长剑正对自己脖颈的少女,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栽了。 “我叫韩资,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韩资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再反抗的意思。 李泽岳摇了摇头,看向赵清遥道:“去屋里把我令牌拿出来。” 赵清遥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一个普通的江湖人,能有如此身法,你骗鬼呢。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谁派你来的,都有什么目的,同伙在哪里,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李泽岳接过赵清遥从房间中拿出的令牌,在韩资面前晃了晃,让他能清晰地看见令牌正面的“十三衙门”四个大字。 “你若是此时不说,明日回京进了詔狱,你可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韩资看清了令牌,一脸欲哭无泪,拥有如此实力的年轻人,一定是十三衙门里的重要人物,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他刚从京兆府的牢里出来,可是不想再进监狱了,更何况十三衙门詔狱比京兆府大牢森严何止十倍,这要是进去,可就別想出来了。 “我真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啊,身法是我师傅教的,可我现在已经出来闯荡江湖,跟门派没有关係了。 我来这里真就是一个巧合,你是十三衙门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前些日子金吾卫抓了个潜入相国寺的小偷,那就是我啊,我今天刚跑出来,想著再偷些过路的盘缠,就一下遇到你们了,真的啊。” 韩资费力地解释道。 李泽岳回想了一下,他確实对溜进相国寺的小偷有些印象,他记得那小偷被金吾卫当场逮捕,关进了京兆府大牢…… 就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能从大牢中越狱倒也有可能。 毕竟一个关押寻常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罪犯的大牢,想要关住一个八品高手,完全是痴人说梦。 但……这又怎么会那么巧呢,刚好遇到借宿在此的他们二人? 李泽岳皱著眉头,分析著此事的真偽以及这件事情背后的可能性。 “你师傅是谁,门派叫什么名字?”李泽岳再次问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本派名为盗门,师傅是……是祁万化。” 赵清遥刚听到那人门派叫“道门”时,眼睛一瞪,紧接著却又听到“祁万化”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盗门”。 祁万化这个名字她和李泽岳都不陌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当代盗圣,人称“掌法通玄,身法第一”的大宗师。 李泽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韩资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一分盗圣嫡传的影子。 “身法倒是能说得过去。”李泽岳喃喃道:“这么说来,这就是一个巧合,你就是想搞点银子,然后就跑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没错没错。”韩资忙不叠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赵清遥一眼,她也眨著眼睛,没从这傢伙话里挑出什么明显的漏洞。 第78章 回京 “不管你所说是真是假,今日都不能放你离开。”李泽岳谨慎地找了根绳子,將这小偷的手牢牢缚了起来。 韩资挣扎著,无奈道:“別啊大人,咱们萍水相逢也是缘分,都是混江湖的,给个面子。” 赵清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的脸皮跟李泽岳有得一拼。 李泽岳扇了韩资脑袋一巴掌:“谁跟你有缘分,老子出来住个店都是人小姑娘掏钱,你还偷到我头上来了,当真可恨。” “大人,您就说我这眼力好不好吧,打眼一看你们这穿著,这气质,一看就是京里的贵人,就想著向你们借点,我这也没想到你实力那么厉害不是?” 李泽岳將他提遛到侧厢房里,嘴里冷冷道:“那是,我们若不是还有几分功夫,岂不是要直接被你劫完財再劫色啊。” 韩资一听这话,一下不乐意了,抻著脖子嚷嚷道:“大人此言差矣,我韩资行走江湖,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从门派一路走到京城,一路劫富济贫,毫无亏心事,你说这话是对我的羞辱!” “哟呵。” 李泽岳乐了,把他捆到床边,好奇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有原则的贼了?” “那是当然。”韩资一脸牛气哄哄道:“盗亦有道,做盗贼是个很复杂的学问,做名满天下的大盗更是如此,跟你说不明白。” “行了別吹了,等明天到了詔狱,你好好跟吴牢头说去吧,他一定很喜欢听你这满嘴的学问。” 李泽岳將其双手与大床牢牢绑好,赵清遥上前在韩资身上又点了几下,让其一下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你就在这好好歇上一夜吧,明天一早就带你回京。” 说罢,李泽岳笑呵呵地一掌拍下,直接將其打晕过去。 “这傢伙倒是有趣的很。” 李泽岳又看了韩资一眼,关上了侧厢房的门。 赵清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一天过的可真不清净。” “谁说不是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走进正屋,把武器放在床头位置,重新躺回了大床上。 “怎么样,我就说今夜会有危险吧。”他双手叠放在脑后,眼睛看著房梁,笑著吹嘘道。 “是是,你多厉害。” 赵清遥没搭理他,铺著狐裘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仿佛还回放著李泽岳一脸狰狞掐住韩资脖子的画面。 李泽岳杀人,她並不陌生,从小到大他们遇上过不少意外情况,他们也都亲自动手过。 让她心情有些不对的是,李泽岳脸上露出的那一丝嗜血的渴望。 那有些不像他,更像是一头渴望杀戮的凶兽。 赵清遥侧过身去,背对著身旁的少年。 “怎么了?” 李泽岳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轻声问道。 良久,赵清遥才开口道:“你是李泽岳吗?” 此言一出,李泽岳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有一种最大的秘密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 哦,赵清遥从小认识的就是他,原身消失之前都没跟赵清遥见过面,这才放下心来。 “那她说的什么意思?” 既然从小与她有那么多羈绊的就是他本人,那她这句指的是什么? 我还是不是我? 李泽岳有些好笑。 “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李泽岳啊。” 赵清遥微微嘆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忽的,她感觉到身后一个宽阔的臂膀將她牢牢抱住,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呼吸不断吹在她脖颈发间,让她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在你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是我。” 李泽岳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让她感觉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和少年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边。 “睡觉吧。” 赵清遥同样轻声道。 李泽岳嗅了嗅她的髮丝,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话。 清晨,將官袍穿戴整齐的李泽岳再一次恢復了他那天下第一神捕的风头,神清气爽地推开了房门。 抱著清遥睡觉就是舒服,没亲到就没亲到吧,抱著睡一晚也不亏。 天知道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怀里抱著赵清遥时的他心里是多么的满足。 叫驛卒送来了早餐和热水,让赵清遥先吃著,他跑到侧厢房看昨晚那小贼还在不在。 推开房门,李泽岳就看到韩资睁著两个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快,快,我快憋不住了。” 一见到李泽岳,韩资便急切地说道。 “……” 小院是有茅厕的,李泽岳给他鬆开手上绳子,一脸无奈地守在茅厕外面。 方便好的韩资也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別绑了,昨晚那姑娘给我全身经脉都封住,我想跑也跑不了。”韩资耸肩道。 闻言,李泽岳也就没再继续多此一举。 带著韩资走进主屋,赵清遥见他手上绳子没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擦了擦嘴,又极为保险地往他身上点了几下。 吃完早餐,两人找驛卒牵过那两匹高头大马,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赵清遥自己骑一匹,李泽岳和韩资共乘一匹。 没走多久,他们便踏进了京城的城门。 在看到城门司官兵的那一刻,李泽岳才真正放下心来,驛站到京城的路途虽不远,但他真不想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赵清遥回家了,她这次出去一天一夜,一个消息都没有,不知道家里多么担心呢。 李泽岳没有回府,带著韩资径直去了十三衙门。 “总督大人。” 走进衙门威严的大门,黑衣黑袍的官差们纷纷拱手见礼。 李泽岳一一頷首回应,向千秋楼走去。 踏上顶层,刘洋手里正抱著一摞文档,站在他的茶桌旁整理著。 “总督大人,您回来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文书还是很负责的。 “昨日有些事情出城了一趟,衙门没什么事吧。” 刘洋上前端起茶壶,嘴里答道:“没什么事,就是张主事上来找过您一趟,见您没在就离开了。” “行,你去把张旭喊上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是。” 刘洋离开后,韩资才瞪著眼睛直盯盯地看著李泽岳,一脸不可置信。 “你是十三衙门的总督?” 李泽岳坦然坐在千秋楼顶层的软榻上,轻轻饮了口刘洋刚刚泡好的香茗,含蓄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像吗?” 第79章 自律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 韩资口中喃喃道。 李泽岳担任十三衙门总督的时候韩资已经进大牢了,因此他並没听说过十三衙门有了新主人这件事情。 韩资再次打量了一番李泽岳的面容,撑死了二十岁,看其饮茶拿捏的那番做作姿態,必然是自小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 废话,家里没有背景,怎么可能如此年轻就担任正二品大员? 对啊,这可是正二品。 “正二品啊。” 韩资浑身犹如一条电流经过,仿佛一下想通了什么事情。 什么样的世家大族能把自家如此年轻后辈安排上正二品官职? 更何况,是统管江湖要案的实权衙门。 全天下,恐怕只有一家了吧。 “还未曾问,大……大人尊姓大名?”韩资拱了拱手,战战兢兢问道。 “我叫李泽岳。” 斜靠在软榻上的少年微笑道。 韩资深深吸一口气。 “姓李啊。” 李泽岳饶有兴致地看著脸色不断变化的韩资,既然他能有此问,想必也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偷东西偷到我头上,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了吧,一会老老实实去詔狱,你这牢坐的不亏。” 韩资黯然嘆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这罪名,往大了说就是潜入皇子府邸意图不轨,別管你一开始是想干什么,你就说你拿没拿刀对著二殿下吧。 如果这位真的想追究,砍了自己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优秀的江湖青年,那么快就要陨落了。 唉。 李泽岳没去管在那里自哀自怨的韩资,低头开始翻阅起来刘洋送来的文书。 大多是京畿之地哪里又出了难缠的案子,当地衙门解决不了,需要十三衙门派捕头去追查这一类的琐事。 他还发现压在下面的一张去年一年的財务报表,十三衙门那么多人手要给的俸禄费用,加上办案需要的经费,线人费,佩刀短弩等武器修缮费用,零零散散加起来竟超过了十万两。 李泽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原本还嫌十三衙门的制服不够好看,想安排出来飞鱼服呢,看来这件事得往后稍稍了。 他正低头思考著,听到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张旭那长长的鬍子就出现在了李泽岳眼前。 “你来了,快坐。” 李泽岳笑呵呵地招呼道。 “总督大人。” 张旭朝李泽岳拱了拱手,也没客气,坐在了茶桌旁边。 李泽岳掂起茶壶,主动给张旭倒了杯茶。 张旭忙起身接过。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消息已经派人传下去了,想必不出半个月就会有成果。” 张旭看了眼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韩资,李泽岳没向他介绍,不知是什么底细,他也没敢在这人面前把话说得太明白。 “嗯。”李泽岳点了点头,接著道:“我昨日去了一趟齐云山。” 闻言,张旭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马上明白过来。 齐云山有谁在啊? 他想起李泽岳曾说过的,由他来解决谁去抗衡董平的问题,若是齐云山那位出手,这问题不就一下子解决了嘛。 张旭一脸惊喜,探寻地看向自家总督。 李泽岳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大局可定。” 张旭激动地用拳头砸了下手掌。 李泽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万事还是要小心,他们反应过来后定会有反制措施,春闈还有七天就要开始了,在此期间京城绝对不能出乱子。” “下官明白。”张旭再次拱了拱手。 “对了,这位叫韩资,自称是盗圣嫡传,昨日潜进了我在京外驛站住的院子,被我抓了回来。 你一会派人交给吴牢头,就说这小子一肚子都是货,让他好好审问审问。” 张旭这才面带惊奇地好好打量了韩资一番,盗圣的徒弟,稀罕物件,这可不多见。 “大人,我给你说的全都是实话,真没骗你啊。”韩资一脸无奈地说道。 李泽岳笑呵呵道: “我这也是没办法,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巧了,不好好审审,我实在是不放心。 如果你当真没什么隱藏身份或目的,那就老老实实地给吴牢头吐出来些对我们衙门有价值的东西,兴许还能戴罪立功,让我放你一马呢。” 说罢,李泽岳拍了拍手:“行了,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张旭,带他走吧。” “是。” 张旭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根专门捆绑用的绳子,捆上了韩资的双手。 两人临下楼时,李泽岳看了韩资一眼,又对张旭点了点头。 张旭看懂了李泽岳的意思,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看来,自己捆著的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总督大人都不捨得对他下狠劲审问。 “那就让老吴好好嚇嚇他吧,看看能不能由衙门所用。 当小偷,实在是浪费了。” 张旭心里如此道。 …… 衙门里一天无事,天色渐晚时,李泽岳骑著大马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人啊,憋久了就是不行,他现在看身下的大马都眉清目秀的。 “別搞啊。” 站在前往玉河和回府的路口,李泽岳艰难地纠结著。 去春归楼,意味著自己又將迎来一个美好无比的夜晚。 回府,意味著自己还得搂著美貌的丫鬟硬生生憋上一夜。 想起晓儿那双纯净的眼睛,李泽岳是真不忍心对她下手。 “想什么呢,想去找那小狐狸就去啊,做事怎么犹犹豫豫的。”青丘在心底鼓动道。 “不行。” 李泽岳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毅然走向回府的方向。 “不能总是被青丘牵著鼻子走。” 李泽岳罕见地狠了狠心,回家忙自己的正事。 他想起了昨日在回京路上自己忘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大鹏商號的王掌柜还等著自己呢。 这是他经营自己势力的一块重要版图,这可不能耽误。 踏马回到府中,依旧是一片安寧的氛围。 把从太傅府顺来的马扔给下人,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后院。 “殿下,你回来了?” 天色將暗,晓儿正给房间点著烛台,看见李泽岳走了进来,一脸惊喜道。 刚刚决定自律的李泽岳十分自然地伸手搂住了晓儿柔软的身体,亲昵道: “想没想我?” —————— 兄弟们,本书马上就要开始多书名测试了,你们如果有什么有意思的书名建议也可以在评论区里提一提。 那个,大家之前在书评章评里的意见我都挨个去看了,等写完这段小高潮吧,我再开个单章和兄弟们好好聊聊关於本书的情节和故事发展,也会回答大家的一些问题。 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支持,长刀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先就这样,下次再好好给你们聊。 还有, 我不短。 第80章 天下第一名酒 晓儿羞怯地趴在李泽岳怀里,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啊。 “殿下这两日去哪了?” 晓儿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用手抚摸著晓儿的脸颊,捏了捏她的俏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晓儿俏脸有些发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想了。” 李泽岳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回答晓儿的问题:“我跟清遥去了齐云山一趟,有些事情找云心真人。” “哦。”晓儿应了一声,她问这问题倒也没有別的意思,只是李泽岳两天两夜没回家,她难免有些好奇。 殿下能把这两日办的事情告诉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又跟晓儿亲昵了一阵,李泽岳这才脱下身上厚厚的大氅,坐在凳子上歇息。 “对了,小四呢,他在不在府上?”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晓儿放下点灯的烛台,转身走到房间门口道:“应当是在的,我去叫他。” 不一会,眯眯眼的乔四就走了进来。 “殿下,您找我?” 李泽岳点点头道:“前天夜里我让那王寅跟你回到府上等我,那天晚上正好我有些事没回来。 这样,你知道王寅的住处吗,派人去把他叫来,事情还没给他商量呢。” 乔四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殿下,自那日后王掌柜並未离开,小的自作主张,这两日一直让他住在我院子里,等待殿下回府。” “好傢伙。” 李泽岳愣了下,隨即道:“那正好,去把他请过来吧,正好晚饭也快做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坐下来喝点。” “是。”乔四笑了笑,转身去院子里叫王寅。 李泽岳又看向晓儿:“你派人去酒窖里拿两瓶茅台出来。” “啊,两瓶?”晓儿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摆了摆手:“我有分寸的,你快去吧,再去催催厨房的菜。” “知道了。” 一切吩咐妥当后,李泽岳才脱下一身紧巴巴的官服,只著一件单衣,又披上一层宽鬆的白袍,这才长舒口气。 “还是穿大袍子舒服啊。” 清遥的道袍也很舒服,可惜被她要走了,没能顺回来。 李泽岳遗憾地想著。 没过多久,乔四带著王寅走了进来。 “王寅见过二殿下。” 这位胖胖的大商贾恭敬地俯身一礼。 “王掌柜请起,既然在王府上住过,那便是我王府的自己人了,以后不必那么客气。”李泽岳双手虚抬,开玩笑道。 王寅脸上带著拘谨的笑意,忙道:“不敢,不敢。小的擅自在府上过夜,还未向殿下请罪。” 李泽岳大气地挥了挥手:“无妨,有小四为你背书,出了什么事先砍他的脑袋。” 乔四站在一旁淡定地微微一笑。 王府明面上的主事人:李泽岳 实际上的主事人:乔四。 “都別站著了,坐吧。”李泽岳指了指凳子,示意他们隨意落座。 王寅心里有些忐忑地坐在桌前,暗骂自己不爭气。 明明这个珍贵的机会是自己爭取来的,事到临头怎么又开始害怕了? 他努力压抑著自己不安的情绪,不管大鹏商號近些年发展的多么突飞猛进,可他终究没有一个坚实的靠山,在这座恢弘的王府前,他始终是一个能够被一口吃下的肥肉。 来到这座王府是一场豪赌,贏了,自此他就正式与这位王爷搭上线,成为拥有皇家背景的男人。 输了,自己加上大鹏商號被吃的一点不剩,全都成为这座王府的养料。 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养料的,他已经做好了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精美的晚膳很快被丫鬟们端了上来,晓儿也提著两个白瓷酒瓶,来到桌前。 隨著晓儿縴手拧开酒瓶,浓厚的香气一下牢牢勾住了眾人的鼻尖。 晓儿往杯子里倒满酒后,李泽岳端起一杯,放到王寅面前。 “这……”王寅面露震惊之色,连忙起身道:“殿下,使不得,如此名贵的酒水岂是我这卑贱商贾能享用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香气浓郁的酒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宫廷藏酒不成? “坐下。”李泽岳笑吟吟地指了指王寅面前的酒杯,道:“尝尝。” 王寅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乖乖地坐到位置上,端起一整杯的琼浆玉液,放到嘴边小意地抿了一口。 李泽岳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见王寅失神地咂著嘴巴,不禁笑道:“这酒味道如何?” “此酒只应天上有。” 王寅嘆了口气,满足地看了眼杯中酒水,似乎喝上这么一口,这辈子都值了。 李泽岳微笑著和乔四对视了一眼,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它以后就归你了。” “归我了?”王寅愣愣地看著那另一瓶尚未开封的酒水,推辞道:“殿下,小的受之有愧。” “不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酒以后的生產销售都委託给你了,由你全权负责。” 李泽岳摇晃著酒杯,用手指轻敲了两下杯壁。 “叮——” 清亮的脆响仿佛敲进了王寅的心里,让他一时有些晃神。 “您、您是说,这种酒是可以量產的,並且您还要把销售权交给我?” 李泽岳点了点头:“没错,不仅仅是销售权,我还会交给你它的酿造方法,你去著手生產。怎么卖,用什么办法卖,我都不关心,我只要最后的分成。” 话音落下,房间內寂静一片。 看著骤然间低头开始沉思的王寅,李泽岳表示理解。 毕竟事发突然,一个合格的商人当然要仔细地权衡利弊。 在李泽岳看来,这確实是一个暴利的买卖,他自己是不能出面做商人的,只能藉助成熟的销售渠道,找一个靠谱的代言人。 通过这款被他取名为茅台的酒水,既能赚钱,又能培养出属於自己的商业势力,一举多得。 良久,王寅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李泽岳,道: “殿下刚刚说小的是王府的自己人,小的其实可以帮殿下做些事的,大鹏商號可以无偿帮府上进行此酒的生產和销售……” “哎。”李泽岳抬了抬手,不悦道:“说了分成就是分成,大鹏商號又不是你自己的。” “殿下,是这样的。小的可以跟您保证,在大鹏商號手中,此酒必然会成为天下第一名酒。 同样的,此酒由我们大鹏商號销售,商號的名声也定然传遍天下,这么算来,其实还是我赚了。” 第81章 王寅的馅饼 一件好的產品能够带火一个品牌,李泽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拒绝了王寅的要求。 大鹏商號有自己的產业,茅台一旦见世,必然会挤占其各个商铺和销售渠道,很快就会成为其商號的主打商品,若是大鹏商號不能从中取得利润,那他们玩什么去? 做生意嘛,自然是合作共贏才好。 “我拿个主意,分成就五五分,咱一人一半。”李泽岳极为阔气地挥了挥手。 乔四猛然瞪大了眼睛。 就连站在一旁的晓儿呼吸都微微一滯。 王寅更是嚇得从凳子上跌了下来,差点没趴在地上给李泽岳磕头。 “殿下,知道您替小的著想,但您也不能这么嚇小的啊,这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王寅苦笑著说道:“小的何德何能占这五成利润啊。” 李泽岳皱起眉头,装模作样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寅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依小的看,府上占九成五,大鹏商会占上半成就足够了。” “王寅,老子把你叫来吃饭,你诚心耍老子是不是?” 李泽岳一摔筷子,眉头一皱,像是一头尊严受到挑衅的雄狮,恶狠狠地看向王寅,这就要开始发火。 王寅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带著哭腔道:“殿下,真的啊。小的就刚刚喝上那一口,就已经预想到它若是开始售卖是怎样的辉煌前景。 说是半成,它可当真是一笔巨资,给小的半成小的都嫌烫手。 这酒本就是殿下酿的,小的就负责卖出去,真当不起再多了,还请殿下体谅体谅小的吧。” 乔四微微咳嗽一声,朝李泽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王寅的说法。 “还是殿下刚刚说的那句话,殿下说小的往后是府上的自己人,那小的的钱往后就是殿下的钱,殿下给我那么多分成,也无非是把府上的钱换个地方放而已,实在是没那个必要啊殿下。” 王寅跪在地上继续说道。 他来见李泽岳之前,设想过无数的可能,但偏偏就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块天上掉下来的超大馅饼。 可这块馅饼是一个皇子扔给你的,你接还是不接呢? 王寅决定,把自己浑身这三百斤肥肉烙成一块更大的馅饼,给他扔回去。 他刚刚说的倒是实话,茅台这款產品拥有的市场潜力是不可估量的,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它所能带来的利润將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目。 不管现在殿下所说的给自己五成利润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废话,现在谈合作的时候笑呵呵的,后来他若是见了利润如此之大,反悔了怎么办。 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傻子,人家说给你,你还真要啊? 所以,还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把立场摆明白。 我反正怎么著都是你的人,赚的钱都是你的,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就这一条烂命都给你了,你看著办吧。 人家要的不就是这吗? “行行行,你赶紧起来。”李泽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一九分,你一我九,什么都別说了,那半成就当是我给商號的发展资金,日后还有更多好东西呢。” 王寅闻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事情先就这样定下来,具体的事情你跟小四商量,让他明天带你去城里的作坊看看,学学酿酒的流程,我那作坊很小,想要真正的量產还得日后你来想办法。” “是,小的明白了。”王寅恭谨道。 李泽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酒杯:“来,喝酒。” …… 这一夜,李泽岳又喝了个天昏地暗。 喝到最后,两斤酒根本不够,李泽岳非得扯著晓儿让她再去取来一瓶,打开后也没怎么喝,扔在了那里。 主要是王寅第一次喝高度酒,没喝几两就不行了,最后还是李泽岳和乔四进行的决斗。 乔四也很快败在了李泽岳的手里,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叫下人来把他们扶了回去,李泽岳醉醺醺地被晓儿扶著上了床,也没坚持多长时间,倒头就睡著了。 这才是李泽岳今夜喝那么多酒的目的,喝多了就睡觉,青丘想作妖都没办法。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李泽岳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靠在床头,阳光透过窗欞照进屋內,头疼欲裂的他捂著脑袋倒吸著凉气。 “晓儿~” “晓儿——”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叫道。 “来了来了,怎么了殿下?” 晓儿匆匆跑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套靛青色的小裙,上身裹了个莹白小袄,纯净之外更显几分俏丽。 “快,我快头疼死了,快想想办法。” 李泽岳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晓儿“哦哦”两声,连忙向屋外跑去。 没多大会,她就端回了一碗醒酒汤。 “快喝吧殿下,这里面加了草药,止痛的。” 晓儿又拿过杯子放在一旁,往里边倒了一半刚烧好的热水,一半放凉的凉水,温温热热正好下口。 李泽岳一脸苦涩地喝下醒酒汤,又拿起杯子一口饮尽清水,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再也不喝酒了。”李泽岳揉著太阳穴,痛苦地说道。 晓儿轻轻哼了两声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过来给我揉揉。”李泽岳瞥了晓儿一眼,对她拆自己的台很不满意,冲她招了招手。 晓儿嘆了口气,只好脱下鞋子爬上床去。 她跪坐在一旁,慢慢把李泽岳的脑袋抱起,放到她的大腿上,然后伸出柔荑在他太阳穴上缓慢按压起来。 “嗯……” 李泽岳舒舒服服地躺在膝枕上,只觉得被那冰凉的小手按过的地方疼痛全都消失了。 闭著眼睛享受了一会,感觉头痛的感觉变轻了,李泽岳才开口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刚刚十三衙门有人来找了你一趟,说是你的文书,好像是叫刘洋。知道你昨夜喝多了酒,也没让我叫醒你,还在茶厅里等著。” 晓儿点了滴冷茶在手指上,轻轻按在李泽岳的眉心。 “刘洋啊,衙门应该出了什么事情。”李泽岳艰难坐起身来,嘆息道: “当差就是不容易,把我官袍拿来,更衣吧。” 第82章 来自韩资的信息 蜀王府,茶厅。 刘洋穿著十三衙门制式黑袍,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茶厅门口站著一个王府的俏丽丫鬟,静静侍立著,隨时准备招呼客人的需求。 刘洋端起茶盏,借著喝茶的功夫,眼睛四处在茶厅中打量著。 精美的屏风,珍稀的楠木,名贵的字画,还有手中一看就出自名窑的茶具,无一不让他暗暗咂舌。 “这就是王府啊。” 刘洋细细品味著舌尖的茶水,香郁清透,来自临安的烟雨茶香几乎就要从杯中满溢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官服,他知道,若是没有这身衣服,此生都没有踏入这座府邸的机会。 想起这几天的经歷,刘洋还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一个京城周边县里的少年,自幼打熬筋骨,熟读律法,费尽千辛万苦通过了刑部十三衙门的考核,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刑部十三衙门文书。 他本已经做好了此生就只能在那座衙门混混日子,做些枯燥的文档工作,就此度过余生的准备。 可就在那天下午,他在衙门门口拦下了一个少年,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了起来。 就是因为门口那一拦,他成了衙门新任总督的专职文书,一下就变得位高权重起来。 也正是因此,他此时才能坐在王府专门接待客人的茶厅里,品著临安特供茶叶,享受著贵客的待遇。 “命运,当真变化无常啊。” 想著想著,刘洋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刚放下茶杯,就听到茶厅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刘洋立马站起身子,准备迎接他的顶头上司。 “下官见过大人。” 李泽岳一进门,就看到自己那位很负责任的秘书向他拱手施礼。 他笑著摆了摆手,示意刘洋不必多礼。 “你坐,在这等很久了吧。” 刘洋见李泽岳入座,他才重新坐了下来,摇头道:“没有没有,下官来了也没多长时间。” 李泽岳没继续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坐在刘洋旁边的位置上,接过丫鬟奉来的茶水,指了指刘洋道: “以后他再来府上,直接让他去后院找我,不必在这里等著。” “奴婢记下了。” 丫鬟盈盈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刘洋却愣了一愣,他知道总督大人如此安排是信任自己的表现,可他本来还挺喜欢坐在这里喝茶的来著。 “衙门里出什么事了?” 李泽岳扭头看向刘洋问道。 刘洋连忙收回自己的思绪,正色道:“大人,吴牢头的审讯结果出来了,通过那韩资的口供,我们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怎么说?” 刘洋整理了一下语言,慢条斯理道:“依著张主事的提醒,吴牢头把他在审讯室吊了一夜,並没有对韩资进行非常手段的拷问,只是嚇唬了嚇唬他,用普通的方式问了问话。” 听到这里,李泽岳抬手打断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咱们衙门里的普通的审讯方式是指……” “不留后遗症地稍稍用刑。”刘洋面不改色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无奈道:“行吧,你接著说。” “是。据吴牢头所说,他认为这韩资並未撒谎,在驛站遇到殿下纯属巧合,並非人为安排。” 李泽岳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刘洋接著道:“確定韩资身上没有疑点后,吴牢头便开始打探起了他的人身经歷,那小子除门派地址不肯老实交代外,其他的倒也说的清清楚楚, 我查阅了下资料,他入江湖以来的行走轨跡与各地送来京城备案的几起盗窃案时间地点都能对上,其中藏雨剑庄、燕州夏家都派人去衙门报过案,请求我们衙门派人搜寻追捕潜入他们府邸的小贼。” 李泽岳一脸不可思议,再次打断道:“等等,连藏雨剑庄和我姥爷家他都偷过?” 刘洋点点头:“不过每次都是什么都没偷出来就被打跑了。” “能活到现在真是他的本事。” 李泽岳颇为佩服地摇了摇头。 “最后,他还交代了一件我认为需要关注的事情。” 刘洋顿了顿,见李泽岳眼神探寻,接著道: “韩资说,在潜入太觉寺偷盗之前,他曾在京內一座黑市里转悠过,由於他曾被藏雨剑庄追杀,所以他对陆家的事情格外敏感。 据他所说,他那日在黑市里,见到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瑜和陆姑苏的消息。” “打探陆家兄妹二人的消息?” 李泽岳皱起眉头,面前立刻浮现起陆姑苏那温婉绝美的俏脸。 他没再犹豫,立刻起身道:“走,回衙门。” 刘洋没想到李泽岳对此事那么上心,紧跟著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李泽岳没来得及喊黑子,牵上马就和刘洋直奔衙门。 一路上自然没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二人很快来到千秋楼下。 “你去把韩资从牢里提出来,我得好好问问他此事。” “是。”刘洋匆匆向詔狱走去。 李泽岳把马匹交给千秋楼下的守卫,刚想走进门內,耳边却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 李泽岳回过头,看见了正站在他身后,笑容恭谨的邓杰。 “哟,来了。” 邓杰上前拱了拱手道:“依殿下的吩咐,今日来衙门报到。” “行,跟我上去吧。” 李泽岳想了想,正好问问邓杰这两日陆家兄妹的情况。 走进千秋楼,官差们依旧忙碌著,李泽岳隨手拽住一人,道:“去叫张旭和柳乱,让他们来顶层找我。” “是。” 被拉住的那傢伙抬头一看李泽岳的模样,立刻把嘴里骂人的话憋了回去,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安排好后,李泽岳带著邓杰走上了顶层。 “这两日在齐云山玩的怎么样?” 坐在精致的茶案前,李泽岳朝旁边的位置指了指,示意邓杰入座。 邓杰听话地坐了下来,回答道:“齐云山风景自是绝美,春日景色也別有一番韵味,我们在山上玩了两天,昨日傍晚方回。 看姑苏那模样,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 “她再意犹未尽也不能也不能在山上再待下去了,春闈即將开始,总得让陆兄在府上好好温习几日吧。” 李泽岳笑道。 第83章 春闈前的安排 “是极,来到京城那么多天,也就在春闈跟前这几日陆兄才表现出了些紧迫感。这不,昨日回府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书房里去,说是要好好闭关复习。” 邓杰似是想起了昨日陆瑜的神情,轻笑著摇了摇头。 “这样啊。”李泽岳微微頷首:“陆兄不出门,那姑苏姑娘这几日也要在府里憋著咯?” “那倒没有,家母今日还带著姑苏出城踏青来著,说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总得好好转转看看才是。” 李泽岳眉头轻抬,隨即又放了下去,没再继续陆家兄妹的话题,只是点了点头,转言道: “你今日入职之后,就要立刻参与工作,开始忙碌起来,招待陆家兄妹的事你可能就没时间做了,你要做好准备。” “是。” 邓杰表情一下严肃起来,应道。 昨晚他父亲勇毅伯与他聊了很多,有很多都是说都不能说出口的忌讳话。 这次来自二殿下的招揽,对邓杰、对勇毅伯府来说,不止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工作,更是一次站队,一次立场的选择。 这立场包括很多,比如在一些有心人眼里的……夺嫡之事。 这位在沙场廝杀了半生的悍將用自己半生的智慧,摆事实,举例子,为他的儿子把此事的优缺点全都分析了出来。 深夜月明,烛火摇曳, 勇毅伯爷最后还是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邓杰。 交给了这座伯府的继承人。 思索一夜后,邓杰在今天还是来到了这座衙门,来到了李泽岳面前。他终究,还是想靠自己搏出邓府的未来。 李泽岳和邓杰又说了会话,张旭和柳乱二人也来到了顶楼。 几日不见,柳乱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跟在张旭旁边,向李泽岳拱手施礼。 “来了,我正好有事要给你们商量一下。” 李泽岳招呼著两人入座,邓杰极有眼色地上前倒了两杯茶水。 乍见陌生面孔,张旭知道是李泽岳带来的人,伸手接过茶水,眼神又探求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这是邓杰,七品武夫,家中世代从军,底子还不错。”李泽岳微笑著介绍道:“我准备让他到我们衙门做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张旭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邓杰一眼,连忙道:“既是大人挑选出来的人才,又是忠良之后,如此年轻人愿意为十三衙门出力,我们二人自是欢迎。” 他偷瞄了两眼李泽岳的脸色,心底暗暗嘆了口气。 看来这位主子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要在衙门安插自己的心腹了。 不过他倒也能理解,人家毕竟是皇子,总归是要想办法把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直接在衙门里安插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手,显然是最快的途径。 而自己这位支撑著衙门运转了十年的“元老派”,儘管在这些日子里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与支持,但显然仍然没有得到这位大人完全的信任。 来几个有能力的新鲜血液倒不是什么坏事,只希望,衙门的水不要因此事浑起来吧。 张旭如此思索著。 柳乱凌乱头髮下的目光同样看了眼李泽岳,依旧沉默寡言。 “春闈科举还有五天就要开始了,陛下既然让我十三衙门来负责此次春闈的安全问题,那我们总归是要重视起来。 科举之后一个月后又是武举,江湖各势力都会有不少年轻俊杰进京,到时乾安城內鱼龙混杂,又少不了出乱子。” 李泽岳轻敲了下桌面,问道:“张主事,咱们衙门里的人可还够用?” “有百人每日隨时待命出勤。”见李泽岳询问,张旭回过神来回答道。 “好,从今日起,京城每座开放的城门都派上三名衙门捕快,由铜镶捕头带队,负责登记这几日每一个进出京城之人的信息,尤其是来参观武举的江湖客们,一定要仔细审查,何门何派,进京做什么事,都要记的清清楚楚。” “派人去礼部要来参加武举所有人员的名册,一旦发现他们进京,立刻派人盯梢,这件事采律司应该也跟进了,我们也不能落下。” “衙门也要向礼部贡院派出人手日夜监管,这是春闈科举所在地点,定然不能马虎,將其周围所有民宅全都搜查一遍,务必確保没有潜伏可疑人员。” “我们衙门在这些天也要放出巡夜队伍,和金吾卫一起戒严宵禁,这几日不能出任何乱子。” 李泽岳仔细地安排道。 “是。”张旭拱手领命。 李泽岳此时抬头看向邓杰,犹豫了一下,说道:“一会让张主事给你安排一个铜镶捕头领队,你这几日跟著去城门处,先熟悉熟悉衙门的工作。 你是七品武夫,在你熟悉了衙门工作后,再谈你的职务问题。” 邓杰点了点头,又向张旭恭敬地施了一礼。 张旭连忙拱手还礼。 李泽岳看著这一幕,颇感有趣地扬了扬嘴角。 “这长鬍子……” 这时,楼梯处传来“叮噹叮噹”的响声,似是犯人拖著镣銬的声音。 果然,刘洋带著一脸疲色的韩资走了进来。 “大人,韩资带到了。” “好。”李泽岳指了指邓杰,对刘洋道:“这是邓杰,日后也是咱们衙门的一员了,你先带著他去领一套衙门的衣服,在衙门里转一转,好好给他介绍介绍。” “是。” 刚刚爬上来的刘洋冲邓杰笑了笑,带著他又下楼去了。 只留下了一身囚服,头髮凌乱不堪的韩资。 经过吴牢头一夜的摧残,他此时再也没有了盗圣嫡传的风范,破破烂烂的囚服、失去高光的眼睛,无一不表现出他的颓然。 微风自窗外吹来,韩资低垂著脑袋,无意间露出袖口下被勒得渗出血跡的手腕。 “行了別装了,知道你昨夜没受什么罪,在这装什么可怜呢?” 李泽岳上下打量了一番,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闻言,韩资可怜兮兮地抬起了脑袋。 “大人,小的冤枉啊——” “那老头非说我是北蛮子的奸细,潜入京城就是为了刺杀您,我不承认,他还要用鞭子抽我,要那钳子拔我指甲,还要、还要我坐那驴上,小的是真害怕啊……” 想起昨天晚上那佝僂老头推到他面前的那座木质驴子,自己就差一点、差一点就…… 韩资身子不禁又颤抖了两下,一个忍不住,竟真的哭了起来。 “放我出来吧大人,我当真知错了。那日我是真不知那是您的院子啊,大人,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別让我再见到那老头,做牛做马都可以,当真是求求您了大人。” 第84章 大木赌场 “哎,別哭別哭。你说的那不都没挨你身上吗,你哭那么惨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看了眼张旭,爬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咱衙门里,当真有那驴子?” 张旭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默默咽了口口水,一脸同情地看了眼韩资,估计这孩子昨晚確实是被嚇的不轻。 “你先別哭,我不是提前给你说了吗,你若是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衙门不是不能对你从轻发落。 你先把泪擦乾净,我有话问你。” 闻言,韩资这才把自己从昨晚的痛苦回忆中拉出来,双手被镣銬锁著没办法擦泪,只能任由泪痕在脸上乾涸。 “据你的口供所言,你曾在黑市中听说过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家兄妹的消息,是真是假?”李泽岳直言问道。 韩资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我被陆家追杀过,所以比较关注这方面的消息,错不了的。” 张旭转头看向沉思的李泽岳,问道:“大人认为此事需要关注吗?” “藏雨剑庄一向亲近朝廷,陆老宗师与我朝太祖皇帝有旧,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必然不能不管。 今日进京的陆瑜是陆老宗师的嫡孙,中举来参与本次春闈。我前几日见过他,確实是我大寧的年轻俊杰,如果他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李泽岳微皱著眉头,向张旭解释道。 “既是如此,保护举人们的安全也是我们衙门职责的一部分,应当把此事查明白才好。”张旭从善如流。 李泽岳点点头,看向韩资问道:“你还记得打探消息的那人的外貌吗?” 韩资摇摇头道:“那人当日带著毡帽,蒙著脸颊,没有看清长相。” “嘖。” 李泽岳咂了下嘴,觉得此事有些难办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黑市在哪里?” “在西市的大木赌场,它的地下一层面积极大,像我们这种三教九流的人都喜欢去那里打探情报。” 韩资一听李泽岳那么上心,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忙不迭交代道。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柳乱突然看向李泽岳,说道: “大木赌场是个叫王木的傢伙开的,他还成立了个帮派,这些年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这个黑市,也一直是他在经营。” 李泽岳没想到柳乱竟然如此了解,好奇地问道:“你认识那个王木?” 柳乱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混混而已。我知道他,只是因为他经营的这个黑市发展的挺大,只知挣钱不知收敛,被我手下人早早地就发现了,一直在我们衙门的注视之內。” “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將其查抄?”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柳乱耐心向自己初入行的顶头上司解释道: “黑市这种东西是屡禁不止的,今日查抄一个,明日还会出现另一个。 不如留下几个发展的足够大,且在我们注视之下的,这样一切还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王木的脑袋早就被砍下来了,他当真以为每月交给京兆府那些钱足够他高枕无忧了?” “原来如此。” 听完柳乱一席话,李泽岳嘴中喃喃道。 与经验丰富的名捕相比,他还是差的太多。 韩资不禁也有些汗流浹背,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群官服的傢伙实在是太卑鄙了。 “这样吧,既然打探消息那人是在大木赌场出现的,不如直接去看一看,说不定那人现在还在那里。 若是不在,也能直接抓住赌场老板,叫王木是吧,从他口中询问那人的消息。”李泽岳拍板道。 柳乱点了点头。 韩资忙开口道:“我可以带路,遇见那人我也能给你们指出来。” 张旭却皱著眉头道:“大人万金之躯,想要亲自前去吗?” “没事,你坐镇衙门,我有柳乱陪同,出不了什么岔子,总归还是想要去亲自看看。”李泽岳起身微笑道。 张旭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给他把镣銬解开,换身衣服,让这傢伙跟著一起去。” 闻言,韩资一脸惊喜地看向李泽岳:“多谢大人。” “哎,別谢,我可没答应放了你。”李泽岳继续画饼道:“还得看你日后的表现。” …… 城外,玉河南畔。 乾安城地处关中,此时阳春时节,气候已然开始回暖,青草萌生,河边柳枝也开始鼓起了芽孢。 和煦的阳光下,春风拂来,这条贯穿京城的玉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地掀起淡淡波纹。 一个戴著面纱气质温婉的姑娘站在河边,伸出手指夹住柳枝,在白皙的指尖弯了个圈圈。 此处有不少出门踏青的公子小姐,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目光都时不时瞟向这位姑娘。 无他,这位姑娘虽然看不清面庞,但气质实在是太出眾了。 公子们自是抱著欣赏的態度,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绞尽脑汁思索著引起这位姑娘注意的办法。 若是李泽岳在此,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是口吟一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上去,然后再来一套“在下唐突了,实在是见姑娘气质如此优雅,在下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此句,前来赠与姑娘,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位姑娘突然莞尔一笑,鬆开了缠住柳条的手指。 “怎么了姑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一个身材丰腴的妇女从姑娘身后走来,笑著问道。 陆姑苏转过身子,看向眼前的勇毅伯夫人,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日与两位兄长在雪松居吃饭时的一些趣事,没什么的。” “这样啊。”勇毅伯夫人来到了陆姑苏身旁,微笑道:“姑苏觉得这玉河景色如何啊?” “春风徐徐,风景如画,当真不错。” 陆姑苏伸出纤指掀开面纱,用眼睛真真切切地感受著风景。 她来自江南水乡,河岸风景自是从小看了无数,但两地是不一样的感觉。 “觉得好看就多转一会,来京城一趟那么不容易,总得多走走,別留下遗憾。” “那便多谢姨母了。” 陆姑苏笑盈盈道。 第85章 黑市 傍晚时分, 西市。 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木赌场门口。 此时三人都已换上了江湖人的装扮,黑色布衫头戴斗笠,一看就是来此做些打探情报的江湖客。 此时尚值黄昏,西市依旧人流如织,有许多初来京城的人们都到此採购些物品。 其中自然不乏与他们装扮相仿的江湖人,西市鱼龙混杂,武馆帮派林立,若是有江湖上相熟的朋友,总会到此来拜会一番。 至於东市,那是达官显贵们去的奢侈场所,除非有名的江湖世家子弟,一般初来京城的人是不会去东市逛街的。 去了那里做什么,东西东西不一定买得起,遇见眼高於顶的紈絝子弟还得忍气吞声,不够窝囊呢。 还是西市好,遍地都是泥腿子,勾栏酒肆还多,街上偶尔还能看见许多金髮碧眼的西域姑娘们,长得那叫一个火辣。 因此,乾安城西市是许多江湖人都喜欢聚集的地方。不尊法度的江湖人一多,是非也就多,藏污纳垢就更多了。 天南海北的江湖客们怀著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京城,总归需要一个能互相交易的地方,大木赌场地下一层的黑市应运而生。 无论是宫里贵人们的配饰,还是金吾卫们退下来的短弩,亦或者各种类型的迷药,你都能在这里找到满足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然,对於江湖人来说情报的搜集是必不可少的,大木赌场的黑市显然也负责这方面的业务。 这座赌场分三层,站在门口,一阵喧闹声扑面而来,赌徒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如此的刺耳。 李泽岳看了身旁的韩资一眼,道:“进去吧。” 韩资点点头,率先迈进赌场的大门。 “客人想玩点什么?” 走入赌场,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韩资摆了摆手:“下去逛逛。” 男子脸上笑容不变,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这才让开了道路,道:“客人们请。” 赌场內嘈杂无比,李泽岳三人绕过大厅中红眼赌徒们,径直穿过大厅,由韩资领路来到了后门处的楼梯口。 两个麻衣壮汉守在门口,见三人如此轻车熟路,便没有多问让开了道路。 向下而去的楼梯略显昏暗,李泽岳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不由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此处是由人力硬生生凿出的通道,走进去还有种进地窖的感觉。 “应该是有些年代了。”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柳乱点点头,摸了摸石砌的墙壁:“此处据说是春秋时期开凿的地下工程,是一个贵族的藏兵库,距今已有了数百年歷史。” 李泽岳微微頷首,没再言语。 向下的楼梯並不长,很快三人便来到一处大门前。 韩资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上前推开木门。 “宝刀宝刀,韩国公的珍藏神兵,吹毛断髮,锋利无比。” “兄弟,看我这短弩,从采律司淘来的,五十米外都能入木三分,有劲的很。” “哥们,看你骨骼惊奇,一看就是练武奇才,我这里有一本二殿下所学的惊雷拳要不要啊,就是前些日子一拳打爆武僧脑袋的武学秘籍。” “迷魂散,无色无味,只需一秒就能把你心爱的女侠带回客栈,绝对童叟无欺。” 纷乱的叫卖声,明晃晃的灯光,让李泽岳似乎回到了菜市场里。 这一层空间很是宽敞,四周的石壁都被赌场主人用木板装饰了起来,各个摊位井井有条摆放著,除开他们所卖的东西,就跟外面摆摊的小贩一模一样。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这一幕,微微张了张嘴:“你们不是说这是黑市吗?” “本来就是黑市,这里卖的没有一件东西是大寧律许可的。” 柳乱冷冷地说了句,隨后迈步走到前方一处不远的摊位上。 李泽岳和韩资好奇地跟了上去。 “这刀怎么卖的。” 李泽岳看向柳乱手中长刀,不由挑了挑眉毛。 这把刀是经典的大寧横刀,刀柄墨黑,刀身三尺,质地坚硬,锋利无比,端的是一把好刀。 但,这並不是能吸引他们的理由。 “兄台好眼光,这刀啊,可是十三衙门那群阎王的佩刀,只有到了铜镶捕头这一品级才有资格获得一把,放到江湖上,那可是人人垂涎的宝贝。” 摊位前,身材矮小的汉子一见有客上门,立马口若悬河地吹嘘起来。 “我看三位兄弟也不是一般人,我这就不跟你弄那些虚的了,一百两,直接把这刀拿走,怎么样?” 李泽岳从韩资手中接过横刀,拿起来轻挥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 是真货。 李泽岳跟柳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积压的怒意。 他低头看了下刀身尾部与刀柄连接的地方,想看清上面的编號。 十三衙门发给捕头们的每把横刀都有著属於自己的编號,每个编號所对应的捕头都在文档上记录著,以防战死或丟失后找不到刀的主人。 “83” 柳乱对李泽岳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记得这个编號属於哪位捕头。 李泽岳深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把十三衙门的制式横刀?” “丟失,还是死亡?” “83號,是谁?” 韩资原本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听著这摊位主人这番话,他立马反应过来,装作一脸惊奇地问道:“嚯,这可是真傢伙,从哪弄来的?” 摊位老板摇了摇头:“兄弟,这可不能说,贩卖著官家的东西,可是要杀头的。” 韩资眉头一皱:“嘿,你这傢伙。你也知道这是官家的东西,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这刀,你来处都不告诉我们,让我们怎么一百两买这东西,万一不乾净烫手怎么办?” 摊位老板犹豫了一下,道:“主要是我这也不清楚,我就是个摆摊的,有人把刀给我让我帮他卖,这刀的来处我哪知道啊。” 韩资还想说什么,被李泽岳制止了。 “一百两太贵,给你二十两,这刀总归不是个好来头,你放这卖也烫手,我们拿走你也放心些。” 李泽岳没等老板说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锭,放在了桌子上,拿著刀转头就走。 第86章 赌场少女的卖身契 “哎。” 摊位老板伸手装模作样地拦了两下,见三人头也不回,便重新坐了回来。 “总算是出手了,拿二十两买十三衙门的刀,傻子吧,有命买,没命用哦。” 摊位老板嘲笑著摇了摇头,伸手掂著二十两银子,说不出的舒坦。 “知道这黑市的后门吗?” 李泽岳向柳乱问道。 柳乱点点头,明白了总督大人的意思:“知道,我去守著。”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好好跟著那人,一定要把这刀的来歷弄清楚。” “明白。”柳乱略一点头,隱入了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等到柳乱消失后,李泽岳才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看向韩资:“怎么样,找到那日打探消息的人了吗?” 正东张西望的韩资收回了自己搜寻的目光,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人的身材我记得很清楚,如果看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不找了,直接去问这黑市的主人,看看他知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他现在急著回去查案牘库,不想在这里再把时间浪费下去了。 “知道那王木在哪吗?” “他一般都在赌场三楼,那里有他一间茶室。”韩资想了想道。 李泽岳扭头就走,提著新买的自家衙门佩刀朝楼梯走去。 穿过阴暗的楼梯,两人来到赌场一楼大厅。 楼梯口那两个壮汉还守在那里,见刚刚下去不久的李泽岳手中提著把刀出来,不由笑道:“这是淘到好东西了?” “是啊,好东西。” 李泽岳笑了笑,转身就朝向上的楼梯走去。 “二楼赌的可就大了,兜里银子够吗?”其中一个壮汉提醒道。 李泽岳拍了拍手中横刀,咧嘴道:“看见没,一百两买的。” “好傢伙。” 见这戴斗笠的傢伙如此財大气粗,那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踏上二楼,与大厅的布局不同,並没有胡乱摆放的赌桌和叫嚷的赌徒们,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包间,房门紧闭。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往三楼走去。 这一次,他没能像之前一样畅行无阻。 “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一层楼梯口依旧有两个汉子看守著,样貌凶狠,单看样貌就知道这两个是合格的江湖杂鱼。 韩资刚想上前交涉一番,被李泽岳伸手给拉了回来。 “我找你们老大有些事情,把路让一下。” 这两个打手见李泽岳手提横刀来势汹汹,也都谨慎地从腰后抽出了砍刀,其中一人上前说道:“既是道上的朋友,总得报出个名號出来。” 李泽岳摇了摇头,掂了掂手中的83號横刀,轻声道:“你们不配。” 此话一出,两个壮汉瞬间变了脸色,心里也明白过来,这傢伙就tm是来找茬儿的。 其中一人一下举起了手中的砍刀,既然来者不善,先把这傢伙砍趴下准没错。 李泽岳也没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向前迈出一步,单手提起横刀架住挥来的砍刀,抬腿一脚把那人给踹飞出去。 “哐当——” 那人狠狠砸在了向上的楼梯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泽岳没给另外一人反应的时间,又是向侧迈出一步,高高举起尚未出鞘的横刀,啪地一声敲在他的后颈上。 那人眼睛甚至都没能捕捉到李泽岳的动作,整个人就直接昏迷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除了那人倒飞到楼梯上发出的声响,完全没人注意到此地发生的事情。 “走吧。” 李泽岳没去在意昏迷在地的两个人,径直向楼上走去。 韩资怕被其他人发现他们闯了进来,一手拖著一个东倒西歪的壮汉,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 大木赌场三楼。 幽静的茶室里,薰香裊裊,一个穿著如同商贾一般的男子坐在桌前,面露满意地看著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发抖的少女。 身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道:“一切如老大所料,那个叫刘三的傢伙,家底都已经赔光了,还非要再赌。这不,把他女儿都给咱抵过来了,非要看看这回能不能一次回本。” “卖身契呢?” 穿著如商贾一般的男子起身走到瑟瑟发抖的少女面前,用肥胖的手指挑起女孩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下女孩清秀的脸庞。 少女想要躲避,却被男子一下掐住了脸庞,再不能动弹。 瘦小男子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下了少女的姓名年纪,还有她父亲刘三的签字画押。 “有的老大,在这。” 那商贾这才鬆开掐住女孩的手,接过卖身契,確认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 “此事做的不错,五两银子买回来这么个漂亮货,给她收拾收拾,卖到红烟院吧。” “嘿嘿,小的明白。” 瘦小男子又笑呵呵地把卖身契塞进了怀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干赌场的,不就是得想办法把赌客们榨的一乾二净嘛。 从把刘三那老实的夯货变成一个嗜赌如命的疯子,他可没少动脑筋。 把五两银子换来的姑娘,一个转手三十两再卖到青楼去,这跟白捡钱有什么区別? 就是春归楼不收这种来路的姑娘,他第一次做这种买卖的时候,也是收了一个抵债来的姑娘,他想著春归楼生意那么好,卖过去肯定能赚钱。 谁知道那春归楼不讲道理,一听这姑娘的来路,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壮汉给自己狠狠揍了个半死,还把姑娘连同卖身契都抢走了。 事后自家老大王木听说了,也不敢找春归楼的麻烦,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大不了以后不把姑娘卖给你们总行啊。 一旁的少女听说要把自己卖进青楼,一张小脸上满是无措,眼神惊恐无比,浑身都颤抖起来。 “不,不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我很能干的,脏活累活我都不怕,求求你们了。”少女哀求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瘦弱男子。 “这可由不得你,要怪,就怪你有个好爹吧。” 瘦弱男子撇撇嘴,想要上前抓住女孩的胳膊。 这时,一声闷响从楼下传来,像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第87章 我里个刀罡啊 那商贾轻咳两声,对瘦弱男子安排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瘦弱男子听话地走出茶室,朝楼梯口走去。 还没等他走下第一个台阶,瘦弱男子就看到两个黑衣斗笠的傢伙稳步走了上来,后面的那傢伙手里还拖著两个壮汉。 只是,那两个用楼梯做面部按摩的那两个壮汉,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你们是什么人,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瘦弱男子这才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了这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傢伙。 “你叫王木?” 李泽岳看著眼前尖嘴猴腮的傢伙,问道。 瘦弱男子立马使劲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见眼前这人否认,李泽岳便没再搭理他,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瘦弱男子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家老大就在门后听著,又咬了咬牙挡在李泽岳面前: “哎,你停下,你再往前走我就叫人啦。” “唉。” 李泽岳嘆了口气,右手瞬间抬起,掐住了那男子的喉咙,让他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就这般拖著他向前走去。 “嗬……嗬。” 瘦弱男子怎么也喘不上气来,一张脸憋的铁青,两腿乱蹬,双手使劲掰著掐著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掰不动分毫。 很快,李泽岳拖著手里的竹竿走进了茶室里,將其甩在地上。 瘦弱男子如获大赦,大口喘著粗气。 王木刚刚就听到了楼梯口的对话,正想出门查看情况,却看到自家马仔直接被扔了进来。 “你叫王木吗?” 看著眼前穿著商贾衣服的壮汉,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李泽岳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没等王木开口,门外又被扔进来两具烂泥一样的壮汉。 王木眼神一缩,看著倒在地上的三个手下,暗暗向后退了一步,摸向自己桌子上的长刀。 “不说话?那我就认为你是了。” 李泽岳轻敲了两下手中刀鞘,向王木靠近两步。 “阁下是何人,找我有何贵干?” 武器在手,王木心中也有了点底气,这人能无声无息解决自家楼下的两个手下,必然是有些本事,武功究竟如何暂且不知,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没別的事,找你打听个人。”李泽岳淡淡道。 王木一听这话,又握了握手中刀柄,毕竟是在乾安城混的一帮之主,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冷冷开口道:“这就是阁下打听消息的態度?” “我问你话,你直接说便是,你若是不说,我就打到你说,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再向前迈出一步:“跟我要態度,你算什么东西?” 韩资走进茶室,第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女,他眨了眨眼睛,提醒道: “这还有个小姑娘。” 李泽岳自然也看到了,那少女衣衫朴素,神色慌张,一看就是老实人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到了这地方来。 “看来,你们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看著女孩惊恐的眼神,李泽岳一下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王木看著“噌”一声拔刀出鞘的李泽岳和后面那个暗戳戳堵住茶室门的韩资,知道此事肯定是无法善了了。 “阁下一点规矩都不讲吗?” 王木举起手里那柄陪伴他从地痞混混砍成京城一帮之主的长刀,刀尖对准李泽岳:“想必阁下是第一次到京城这地界,不明白京里的规矩,现在把话说清楚,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怎么那么囉嗦呢?” 李泽岳轻甩了两下手中横刀,有些不耐地咂了下嘴巴。 他看见自家衙门捕头的刀出现在黑市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上楼又见著在京內还有拐卖少女的事情发生,是彻底没了再和这傢伙说话的兴趣。 他现在只想把刀架在王木那肥胖的脖子上,把陆家的消息问明白。 “哼。” 见李泽岳如此囂张,王木也没再废话,双手持刀,迈著步子就朝李泽岳冲了过去。 壮硕的身躯如猛兽般扑来,毕竟是白手起家砍出一番事业的汉子,確实有几分武功底子,高举长刀的手臂肌肉隆起,如同坚硬的石块,刀锋挥过之处空气震出爆鸣。 一抹淡白色毫光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刀锋之上。 “刀罡?” 李泽岳挑起眉头,有些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小的赌场老大竟然还是一位能使出刀罡的高手。 要知道,刀罡的原理是武者体內的真气外放附著在武器上,使刀劲外溢成罡气,造成更强的杀伤效果。 想要凝成刀罡,自身境界起码要达到六品以上,再加上对武器的熟练控制,方能达到如此效果。 面对这气势磅礴的一刀,李泽岳收敛了轻佻之色,后腿蹬地右手持刀,直接向上方撩去。 薄薄的横刀不如王木手中长刀势大力沉,李泽岳身体更是不如王木那狗熊一般的健硕,单从气势上来看,他就如同狂暴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躺在地上还在喘著气的瘦弱男子死死盯著两人,眼神里带著几分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老大把对面那个掐自家脖子的傢伙砍成了两半。 然而,那横刀在即將与王木手中长刀接触的一瞬间,一抹暗红色光芒出现在了横刀刀身之上。 那光芒深沉而又妖异,就如猛兽獠牙上滴落的鲜血,醇厚浓郁。 “刀罡,谁没有呢?” 李泽岳嘴角扯出一丝轻笑,上撩而去的横刀狠狠迎上了挥来的长刀。 王木眼神一缩,看见刀罡的那一刻就立马感受到了不对,可此时收力已晚,只能紧咬牙关,將长刀用力劈下。 “鏗——” 两刀相接,王木浑身巨震,腾腾腾向后退出三步,手臂一阵发麻,紧握刀柄的虎口寸寸撕裂,长刀就差一点脱手而去。 再看手中长刀,刀锋处竟硬生生被豁开一道口子。 “怎么可能?” 王木震惊地向那黑衣人看去,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看上去单薄的身躯里怎得藏著如此巨力。 李泽岳轻掂了下横刀,没给王木调息的时间,閒庭信步般朝他走去。 第88章 我姐夫是京兆府尹 地上趴著的瘦弱男子眼看情况不对,这就要爬起来去下面喊人。 可门口守著的韩资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伸出手像提小鸡一样將那瘦弱男子提了起来,重新扔了回去。 “再乱跑,把你腿打断。” 瘦弱男子老实了,坐在地上继续看面前的战斗。 王木没管往外渗血的虎口,双手依旧死死握著刀柄,眼睛盯著步步紧逼的李泽岳。 “你到底是谁?” 李泽岳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王木面前。 横刀如鬼魅般自左侧刺出,王木忙架起武器格挡。 “鐺……” 就这一下,王木的长刀又被钉出了个深坑。 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李泽岳高举横刀,如狂风暴雨般不断落下,王木紧咬著牙关,费力地进行格挡。 “鐺鐺鐺——” 茶室中,只剩下了打铁般的声响。 儘管每一刀他都险之又险地接了下来,可暗劲却不断地震盪著王木的身体,连接十刀之后,他的嘴角竟渗出了几丝鲜血。 连绵不绝的攻势终於停了下来,王木这才有时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剧烈喘著粗气。 这一喘不要紧,紊乱的气息直接牵动了他的经脉,让他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 王木眼睛圆瞪,这才发现他刚刚看似接下了那人的攻击,可通过刀势传来的暗劲已经布满了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受到了损伤。 李泽岳冷冷地站在王木面前,再一次举起了横刀。 “鏗——” 王木费力地挥刀格挡,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接下。 妖异的红光包裹著刀锋,如刀切豆腐般划开了王木手中的长刀,將其从中间切成两半。 “这……” 巨大的力道让王木跌倒在地,失神地看著手中断裂的长刀。 “现在还问我要打听消息的態度吗?”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来到身边的脚步声让王木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自下而上看去,已经可以模糊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庞。 “你不能动我,我姐夫是京兆府尹。”王木看著依稀闪烁著刀罡的刀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 闻言,李泽岳不禁又深吸了口气。 今天让他烦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不过没关係,他处理烦心事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 “砰!” 李泽岳一脚踹去,正中王木的胸口,將他二百斤的身体一下踹飞到了茶桌上。 “京兆府尹,我让你京兆府尹。” 李泽岳一脚一脚踹在王木已然受伤颇重的身体上,让他口中鲜血不要钱一般地喷洒出来。 王木双手护著要害之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把自家靠山曝出来了,怎么这人还越打越上癮呢? 出了事曝靠山名號,不犯毛病啊。 “陈东的小舅子,好厉害啊,有从三品大员当靠山,难怪你什么事都敢干。” 李泽岳一手拽起王木的脖领,把他扔到茶桌上,不屑道:“你姐姐是陈东的哪一房小妾啊?” 王木充血的眼珠子满是不解,他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谈笑间对自家姐夫如此不屑。 他怎么敢的? 韩资见李泽岳举起拳头还要继续,连忙上前劝道:“別打了,不是还有正事的吗?” 眼看著李泽岳把拳头放了下来,韩资才鬆了口气,话还没问出来呢別先把人给打死了。 看著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李泽岳冷哼一声,把横刀架在王木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 王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既然知道这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还是先把自己小命保住再说吧。 “你可知道姑苏陆家?” 李泽岳紧盯著王木的眼睛问道。 此问一出,王木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藏雨剑庄,我自是听说过的。” 李泽岳自然捕捉到了王木那一抹复杂的神色,他皱起眉头,道:“前些天陆家有人进京,把你知道的关於他们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只知道陆家嫡孙陆瑜和陆家那位剑道天才陆姑苏在一旬前来到了京城,住在了勇毅伯府,前些日子也有人来黑市里重金打探过他们的消息,因此我才著重注意了些。” “你可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並不知道,那两日来的都是不同的人,都戴著毡帽看不清样子。” “嘖。”李泽岳咂了下嘴巴,到目前为止,这傢伙说的与他所知的都基本吻合。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王木想了想,回忆道:“那人之前让我继续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似乎是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把打探来的消息送到那个地方。 是哪里来著,我想想。” 注意到王木开始滴溜溜转圈的眼珠子,李泽岳面色一下冷了下来,將刀锋贴到王木肥胖的脖子上:“老实交代,今天饶你一命。” “我想起来了,是延乐坊西回街,最东头的那个院子,当时那人就是这么交代的。” 王木小心翼翼地伸手夹住了刀身,试探著將其向外挪了挪,赔著笑脸道: “你早说是打听这事,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一切都好商量嘛。” “哼。” 李泽岳没再搭理这傢伙,收刀入鞘站起身来,看向依旧守在门口的韩资。 “怎么处理?” 韩资示意旁边还站著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呢。 李泽岳皱起眉头,又扭头看了王木和那瘦弱男子一眼。 冷冷的眼神扫过,瘦弱男子嚇得一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卖身契:“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啊,是他爹把她抵给我们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资伸手接过卖身契,又和李泽岳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上前,极为果断地对著王木和瘦弱男子一人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小姑娘面前,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自己的面容,让声音儘量变得轻柔: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李泽岳突然靠近,不禁贴著墙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想到刚刚那凶狠的男子竟有著如此乾净的面貌,一时间又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第89章 空荡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这人刚刚打倒了要把她卖进青楼的坏蛋,还是轻轻开口道:“我叫刘芷。” “好,刘芷,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三。” 李泽岳想了想,接著问道:“你也看到了,你爹把你抵给了赌场,你现在自由了,还想去找他吗?” 刘芷想起刚刚无比无助绝望的感觉,又不禁颤抖了一下,摇了摇脑袋。 “你母亲呢?” “早些年我爹赌博把家里东西当完了,我娘怎么拦也拦不住,被他打的落了病,也没有钱治,去年就死了。” “嘶——” 韩资在一旁吸了口气,身为义薄云天的盗圣嫡传,他是真见不得这种事。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在母亲得病臥床,父亲嗜赌如命的情况下,用自己稚嫩的手撑起一个家。 “那这样吧,我们其实是官府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好人,专门抓的就是这样开赌场的坏蛋。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们走?” 李泽岳示意韩资也把斗笠摘下来,露出他那清秀的面庞。 刘芷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大哥哥长这么个模样,应该不是坏人吧。” “他们刚刚救了我哎。” “要跟他们走吗?” 刘芷犹犹豫豫了一阵,道:“我不会打架,只会干活,你们那里用的上我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韩资又咂了下嘴巴,多好的姑娘啊。 “不会,我们衙门里有房间可以给你住,会干活也可以,扫扫地打扫卫生,也可以去后厨帮忙做饭,如果你想学武功也可以,我们那里全都是高手,都可以教你。” 李泽岳微笑著说道。 刘芷贴著墙面,深吸了两口气,攥紧了袖口,睫毛忽闪了下,这才轻轻向前迈开了步子,开口道: “那、那我跟你们走。” 听著小姑娘答应,韩资才鬆了一口气。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也能看出来李泽岳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小姑娘去了十三衙门,不论日后做什么,也都算是有了真正的依靠。 “好了,你先带著刘芷回衙门吧,我去延乐坊看看。” 李泽岳解下腰间令牌,扔给了韩资,安排道:“让张旭立刻派人过来把这赌场给抄了,黑市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逮进去。” “我知道了。”韩资犹犹豫豫地接过令牌,还是开口问道:“你不怕我跑了?” “韩大盗圣侠肝义胆,不把这小姑娘在衙门安顿好,你能走的了?” 李泽岳拍了拍韩资的肩膀,笑了笑。 韩资摇著头嘆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了。” …… 走出赌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宵禁的时间还没到,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李泽岳走出赌场大门,翻身上马,重新戴好斗笠遮住了面容,然后找准方向朝延乐坊走去。 晃晃悠悠的马背上,李泽岳皱著眉头思索著。 藏雨剑庄是陆听风老庄主在数十年前的战乱时期建立的江湖势力,当年群雄並起,三十六路烟尘,中原大地烽火漫天。 在当时的环境下,陆老庄主单人单剑,护佑著姑苏城百姓免遭灾祸,曾有一剑挑千骑的壮举,成功等到了本朝太祖皇帝的到来。 直到如今,藏雨剑庄成为了天下铸剑圣地,门人弟子无数,陆老庄主亦成为了江湖万人敬仰的大宗师。 “这样的藏雨剑庄,这样的陆家,也有仇人吗?” 夜幕下,李泽岳思索著,骑著马匹挤过人群穿过街道,向延乐坊走去。 不论那些人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是出於什么原因,他认为自己都有必要去好好查一查。 很快,李泽岳来到了延乐坊。 隨便拉了个人问清了西回街的位置,驱马走了过去,来到了最东头。 “应该就是这间了吧。” 李泽岳翻身下马,看著眼前这栋有些寒酸、目测不过一进的小院。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没听到有什么动静,看了看低矮的院墙,略一提气,脚尖轻点,直接跳了过去。 “啪。” 极为轻细的落地声在院里响起,並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不会没人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视线环绕一圈,遍地乱糟糟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一趟若是没找到人无功而返,就只能回去找到陆瑜,嘱咐他平时要注意安全了,也算是尽了朋友的义务。 想了想,他还是向主屋走去。 房间木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嘎吱——” 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腐朽不堪的声响。借著微弱的月光,李泽岳打量著屋內的布置。 布满尘埃的桌椅,破烂的窗欞,老旧的屏风。 他四处看了看,迈步走进了屋內。 靴子在地面上摩挲著,感受著落灰的质感,整个屋里都充斥著令人不適刺鼻的灰尘。 “真没人不成?” 李泽岳紧皱著眉头,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 他绕过桌子,向右边走了两步,看向旁边摆放著的那座大床,这是屋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前有一层灰扑扑的帷幔遮挡,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轻轻走到床边,抬起横刀慢慢拨开帷幔。 里面並没人躲藏,只有一床尚未叠放好的厚厚的被褥。 “被褥?” 李泽岳眼神一缩。 紧接著,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脑后袭来,直指自己的头颅。 “臥槽!” 破空声速度之快,只觉得下一秒就要钻入自己的脑壳中。 还好李泽岳在看到那床被褥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脚步向右一撤,身子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他后腿微蹲,站稳了身子,这才定睛看向偷袭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把匕首。 刀身已经深深镶嵌到床柱上,入木三分,可见力道之大。 “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泽岳魂力沉入吊坠,愤怒地质问青丘。 “日后遇到所有的意外都要靠我提醒吗?” 青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似乎毫不在意李泽岳愤怒的情绪: “你的战斗嗅觉太薄弱了,一个准备对你动手的七品刺客,只是稍稍用了些藏匿气息的法门,你就跟瞎子一样什么都发现不了,非得等到他出手的那一刻才能反应过来,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没提醒你?” 第90章 封行楼 “如果刚才我没反应过来,直接死了怎么办?” 青丘似乎发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嘆息:“死了就死了,如果这种程度的偷袭都能要你的命,那就证明你不过如此,我们七个日后也指望不上你什么。” 李泽岳一阵默然。 “现在你那小的可怜的魂力还派不上用场,只有多经歷生死搏斗才能真正锻链你的战斗意识。 整天找你府上的侍卫陪练,有什么用?无数次接近死亡,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小子。” 青丘的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迴荡在李泽岳脑海中,让他攥紧了刀柄。 “嗒。” 屋子上方房樑上一声轻响,接著显露出一道矮小的身影。 他似乎没想到刚刚那一击竟然被偷摸进来的那傢伙给躲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这时他才搞清楚状况,转身就要开始逃窜。 只见这人身体诡异地攀著房梁,手脚並用迅速向侧边窗户靠近著。 李泽岳既然看清了敌人,刚刚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正好把在青丘身上受的气给出了。 手中横刀瞬间出鞘,还没等那贼人从房樑上下来,李泽岳就已然鬼魅般站在了窗前。 横刀刀身妖异红光大亮,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刀尖直指房樑上的贼人。 房梁如薄纸般被横刀割断,贼人一个极限翻身躲过了这一刀,同时也失去平衡,直直掉落到地面上。 那人身法也是不俗,一手撑地迅速调整好了重心,右手不知从哪又掏出柄匕首,迎上了李泽岳再度劈来的横刀。 “鏗。” 贼人手腕一麻,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一时握不住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没等他重新拾起来,那柄横刀就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听明白了吗?” 冰冷的嗓音传来,带著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深吸一口气,感受著刀尖的寒意,张开手示意自己並没有反抗的意思。 “你是什么人,同伙去了哪里?”李泽岳问道。 那人想了想,似乎毫无紧迫感,慢慢地开口道:“你听说过封行楼吗?” 闻言,李泽岳皱紧了眉头。 他真没想到此事竟然和封行楼又扯上了关係。 封行楼是江湖上极为出名的神秘组织,收钱办事,毫无立场,组织中成员实力都极为强劲,精通各种杀人术,分为天地日月星五个等级。 封行楼行事神秘,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杀人,这些年来,刺杀的成功率一直在九成以上。 因此,他们每次出手要价都极为昂贵。 “你是封行楼的杀手?” 李泽岳紧盯著眼前这人的眼睛。 这人眼神毫无波动,似乎对眼前自己的处境並不在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装nm呢?” 李泽岳一耳光扇在了这杀手的脸上,势大力沉,打的这人一阵恍惚。 “现在老子问你话呢,一个江湖组织上的杂鱼给我装起来了。” 李泽岳一把掐住这杀手的脸颊,右手呈掌,朝他下巴上拍了过去。 一颗乌黑的牙齿从杀手嘴里喷了出来,同时伴著几颗正常顏色的。 “第一次拔毒牙,没经验。” 李泽岳轻咳两声,把手里的横刀放在杀手面前晃了晃,恐嚇道:“十三衙门的佩刀,认识吗?” 这杀手似乎被打懵了,眨了眨眼睛,再次点了点头。 “毒牙没了,想死都死不了了,你若是不给我说实话,到了詔狱可就有你好受的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这一次,杀手低著头认真考虑了一会,慢慢开口道:“你问吧。” “这里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伴在哪?” “这里只是我们此次任务与外界接收消息的一个据点,由我看守,他们平时都不在这里。” “这次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李泽岳语气重了几分,死死盯著杀手的眼睛。 这一次,眼前这人沉默了。 似乎是经歷了一番思想斗爭,好一阵子,他才再次开口:“有人出重金买藏雨剑庄陆姑苏的性命,让我们提前来到京城做准备。” 李泽岳愣了一下,问道:“只是陆姑苏?” 杀手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李泽岳有些不解,他以为盯上陆家兄妹的是藏雨剑庄的仇人,此时这人却说只是杀陆姑苏一人。 “你应该知道撒谎的后果,十三衙门的詔狱会撬开每一个犯人的嘴。” “我说的是实话。”杀手语气真诚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准备稍后再说此事,他接著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杀手沉吟了一下,瞥了李泽岳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弱弱开口道: “已经行动了。” “?” 李泽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拽著杀手的脖领子,面目狰狞道:“那你tm在这里干什么?” “我实力不强,只负责打探情报。” “狗东西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李泽岳拽著杀手就往外跑,一脚踹开院子大门,边走边问道:“他们去哪了?” “据说今日下午陆姑苏与勇毅伯夫人去了城外玉河踏青,他们商量的是在这两人回城的路上埋伏,此时可能已经动手了。” “你妈……” 李泽岳没再与这人废话,一个手刀將其敲晕,接著翻身上马,把他扔到自己马匹前面,一拉韁绳就朝城南门而去。 “驾——” 还好此时天色已晚,大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让李泽岳可以提快些马速。 很快,永安门出现在了视野中。 此时尚未到关城门的时辰,城门司的官兵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前点燃火把,百无聊赖地聊著閒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让官兵们瞬间警惕起来。 他们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个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头戴斗笠的男子骑著匹高头大马向这边奔来,前面似乎还驮了个躺著的人。 李泽岳在城门前停下了马,摘下斗笠。 “大人?” 城门前的官兵中,有三人穿得与其他人与眾不同,皆是黑衣黑袍,更显肃然。 李泽岳定睛一看,原是自家衙门在永寧门执勤登记的小组。 自家衙门的行动就是快,今天上午刚下的命令,下午就开始执行了。 李泽岳还在三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第一天开始上班的邓杰,没想到他被安排到了永安门。 没时间解释了,李泽岳把前边昏迷的杀手往三人的方向一扔,被邓杰稳稳接过。 “姑苏遇难,封行楼杀手,速速调人前往玉河南畔营救。” 说著,李泽岳重新一扯马韁,朝城外奔去。 城门司的人他是没办法调动的,情况再危急也不行,他只能通过自家衙门调集力量和帮手。 “妈的,下次我也得整出个十三衙门的烟火令来,一有情况立刻点燃。” 李泽岳咬著牙,出城之后他终於可以再不吝惜马力,全速向玉河而去。 第91章 突如其来的刺杀 黄昏时,玉河畔。 看著残阳余暉缓缓沉下,收回了铺撒在天地间的霞光,直至周围赏景的人们渐渐散去,陆姑苏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 “姨母,关城门的时辰快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勇毅伯夫人点了点头,给陆姑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狐裘,道:“京城不像江南,一到夜里天儿就冷得狠了,可是得多穿些。” “多谢姨母。” 陆姑苏轻轻点了点头,扯了扯狐裘,和勇毅伯夫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河畔的公子小姐们早早就回去了,此时停放在此处的马车就只剩了勇毅伯府的一辆。 “小姐,夫人,现在可以启程吗?” 陆家的黑衣老者坐在马车前,手持著马韁。 车厢里很快传来陆姑苏的声音:“走吧郑伯,儘量快些,莫要赶不上关城门的时辰。” 被称为郑伯的黑衣老者没再言语,一扯马韁,驱动马车向官道走去。 一旁勇毅伯府的侍卫们也簇拥上来,护卫著马车的安全。 郑伯不愧是藏雨剑庄的高手,不仅境界高深,驾马车的功夫也有一手,儘管马速已然不低,马车內部却平稳无比,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顛簸。 陆姑苏掀开车帘,看向天边即將被黑暗吞噬殆尽的红芒,寒风透过帘子吹进车厢,让暖炉中焰火一阵飘摇。 “姑苏,怎的了?”勇毅伯夫人捧著手炉,看向似乎有些心绪不寧的小姑娘。 马车里很是温暖,两人身上都盖上了一层貂皮,中间暖炉持续散发著热量。 陆姑苏放下车帘,笑著摇了摇头:“没什么,总觉得外面有些太安静了。” “我们回来的晚了些,城门就要关了,官道上没有行人,安静些倒也正常。”勇毅伯夫人劝慰道。 陆姑苏抿嘴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很快,那轮残阳彻底消失在了天际,无垠的黑暗笼罩在了世界上。 “忽——” 马车旁的侍卫们点燃了油灯和火把,照亮著前方的道路。 夜幕中寒风吹过,笔直通往乾安城的官道上,只有这么一辆马车孤单前进著,六位侍卫们举著手中的火把,火焰微微摇曳,似乎世间只剩下了车轮滚过和马蹄铁的踏地声。 “嗡——” 一道沉闷的声音骤然间在天地间响起,震盪著周围的空气,划破了时间与空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紧接著,便是破空声尖锐的爆鸣。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的弓箭,箭头乌紫。 这自官道西侧的柳树后射来的一箭,带著一往无前的锋锐,径直穿过了马车车壁,精准穿过陆姑苏所坐的位置,又从马车另一侧钻了出来。 巨大的力道让那根弓箭依旧没有停止前进,自马车內侧穿出后,又势如破竹般钻入勇毅伯府一位侍卫的身体里,带出一片血,这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姐!” 车夫位置的黑衣老者郑伯神色大变,腰中长剑瞬间出鞘,跳下马车,一边出声询问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 六名侍卫有一个当场毙命,其余的五个在一阵慌乱后也调整好了节奏,纷纷拔出武器拱卫在马车旁。 “我们没事。” 陆姑苏一贯温婉的嗓音自车厢內传来,让郑伯和侍卫们心下稍安。 郑伯刚想说话,可眼前出现的一幕又让他的心重新沉了下来。 只见官道西侧的树林中,影影绰绰间,走出了五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武器各异,皆面戴黑巾,看不清模样,迅速朝马车靠近著。 其中一人手持长弓,正从背后取出一桿羽箭搭在弦上,锐利的眼神死死盯向这里。 “小姐,来者不善,您和夫人骑马先走,老奴挡住他们。” 郑伯一手持剑,一手牵过马韁来到车厢门口,语气急促道。 车帘掀开,陆姑苏跳下马车,转身扶向神色慌张的勇毅伯夫人。 看著不断向这边靠近的五名黑衣人,陆姑苏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小姐!” 陆姑苏没再说什么,只是扭头看向一个相熟的勇毅伯府侍卫,安排道:“他们是冲我而来,你们带著姨母先走,想来他们不会为难。” “姑苏!”妇人面色一变,紧紧抓著陆姑苏的手腕,悲切道:“我与你母亲乃是孪生姐妹,怎么可能让你陷入险境,我却转身逃跑?” “唉。” 陆姑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掰开了妇人抓著她的手,看向那名侍卫,道:“去吧。” “是。” 侍卫不顾自家女主人哭號挣扎,硬生生抱著她乘上了同一匹马,一扯韁绳,策马朝京城飞奔而去。 果然,向此处靠近的五名杀手看都没看远去的勇毅伯夫人一眼,似乎认为此处离京城尚远,就算那两人进城请来救兵,那时候他们也早已完成任务撤退了。 陆姑苏看向其余四名侍卫,又深深看了眼倒在地上死透了的那名倒霉侍卫,嘆了口气,轻声道:“你们也去吧,在此丟了性命,不值当的。” 那些侍卫吃的本就是勇毅伯府的饭,和她陆姑苏没有任何关係。 更何况,这几个人应该也没有能力在来人面前挡下两招吧。 “小姐仁厚,我等定铭记此生。” 说罢,那几位侍卫扛起地上的那位同僚,跨上大马,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此处。 此时此刻,那五名杀手已经走到了距离陆姑苏不到十米的位置。 “这就是藏雨剑庄的陆大小姐吗,当真是有陆老庄主的风范,仁义为先。” 其中一人上前走了两步,笑嘻嘻道,言语间带著说不出的嘲弄。 “崔六,莫要废话,速战速决。” 一名身材极为壮硕的汉子从腰间抽出一把亢龙鐧,冷冷地说道。 崔六“唔”了一声,耸了耸肩膀,没再说话,拔出了自己的两把匕首。 其余几人都没有言语,各自掏出了自己的兵器,逼近了陆姑苏二人。 “是谁派你们来的?” 陆姑苏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与气氛丝毫不合的温婉嗓音在此处显得极为突兀。 “收钱办事,陆小姐莫怪。” 说罢,为首的壮硕汉子猛踏地面,率先发起了攻势。 亢龙鐧高高举起,带著势如破竹的气势,狠狠甩向陆姑苏的脑袋。 第92章 剑名太湖 “鏗——” 陆姑苏身形未动,一把长剑横在亢龙鐧前。 “杀我陆家的姑娘,先问过老夫。” 郑伯单手持剑,乾瘦的身子稳稳地挡在了陆姑苏身前。 “崔六,你们上。” 壮硕汉子感受著自眼前这乾瘦老头体內涌出的磅礴剑意,知道是个难缠的高手,一时半会肯定没法解决。 “好嘞地丑老大。” 嬉皮笑脸的崔六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和身旁两人一同朝陆姑苏衝去。 手持长弓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地,指间持箭搭弦,寻找著一击毙命的机会。 封行楼杀手分天地日月星五阶,天地二阶高手皆以天干地支命名。 天阶杀手分“甲乙丙丁”,地阶杀手分“子丑寅卯”,乃是封行楼八大高手。 其下的日月星三阶代號就各有不同了。 地丑,便是封行楼排行第六的杀手,初入九品观云境。 眼看著崔六三人绕过自己,直杀向陆姑苏,郑伯手中剑光大亮,一剑盪开地丑的亢龙鐧,又是一剑朝崔六挥去。 可就在这时,远处的持弓男子鬆开了弓弦。 “嗖——” 羽箭袭来,直射黑衣老者胸口。 无奈,郑伯只得持剑回防,拨开射来的弓箭。 这一箭劲头十足,也不知那人是何等体魄,內劲震得郑伯虎口发麻。 地丑抓住机会,又是一鐧当头挥下。 尚未来得及换气的郑伯举剑再次堪堪挡下。 持弓男子冷哼一声,再度张弓搭箭。 他地卯身为封行楼排行第八的杀手,他拥有著八品巔峰的强悍实力,加上强弓加持,射出的巔峰一箭直达九品威力。 在封行楼第六和第八两大高手的压力下,郑伯再没有了照看陆姑苏的能力,只能挥剑勉力支撑。 “抱歉了陆小姐,你和你家老奴可能真得死在这了。” 崔六嘿嘿笑著,身形如难以捉摸的影子,飘忽著朝陆姑苏心臟刺去。 其余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各从东西两侧发动了攻击。 三个八品高手,三道来自不同方位的袭击,皆直指要害,似乎真的已到了必死之局。 劲风袭来,吹动了陆姑苏的面纱,微微拂起,火光照耀下,露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那温和的眸子里仍然载著江南烟云湖水。 相传,藏雨剑庄陆老庄主一生铸剑无数,但此生最得意之作却只有四把。 一把是大寧的开国之剑,帝王之剑,名为赤霄,乃是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时所用的佩剑。 一把是陆听风自身佩剑,唤做落云,他曾携此剑立於姑苏城门前,一人抵千骑。 一把早年间赠予他人,唤做九天,其主人亦成了江湖上的剑道魁首。 最后一把,一直藏於陆家剑库中,名声不显,未曾见血开刃。 据知情者称,此剑,名为太湖。 沉沉天幕下,漆黑夜色里,一道璀璨剑光自陆姑苏手中迸发。 那道剑光比星河更加清亮,更加透彻,似乎承载著姑苏太湖的万顷湖水,向三人倾泻而来。 一剑,这只是一剑,却让三名不同方位袭来的杀手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剑意,不得不停止攻势,挥动武器抵挡倾泻而来的剑光。 崔六被剑气逼退两丈,站稳脚步,伸手摸了摸被剑气划开的衣衫。 “八品巔峰!” 潺潺鲜血从伤口流出,让崔六咬了咬牙。 澎湃的剑气也吸引了另一个战局中的三人,地丑和地卯都一脸惊愕地看向了陆姑苏。 根据他们收集到的消息,藏雨剑庄確实出了个剑道天才,年纪轻轻便有了八品境界,被陆老庄主看作藏雨剑庄的未来。 他们也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这个人就是陆听风的嫡孙女陆姑苏。 但谁能料到,她竟然已经到了八品巔峰的境界。 “人比人,气死人啊。” 崔六紧握著手中匕首,深深吸了口气。 “你们三个八品,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吗,怕什么?” 地丑与郑伯对峙著,见三人有些踌躇不前,不由得开口催促道。 “说的倒是轻巧,这是陆家嫡传,杀起来有那么容易吗?” 崔六心里嘟囔著,却还是和两名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再度向陆姑苏杀去。 武者的真气是有限的,像刚才那种磅礴剑光,她也用不出来几次。 陆姑苏手持太湖,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撤步躲开崔六刺来的匕首,再挥剑盪开劈来的长刀,下一刻再迎上直戳胸口的剑刃。 碧绿的袍子在夜风中飘摇著,陆姑苏一边招架著三人的攻势,一边思考著破局之法。 郑伯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本身也只是个九品观云境的老者,体力本就跟不上壮硕的地丑,更何况还有一旁放冷箭的地卯。 她自己这边情况也是一样的,就算这三人一时拿不下她,但耗下去吃亏的也肯定是自己。 “怎么办呢?” 陆姑苏紧皱著眉头,太湖一道剑光甩出,正中那用刀杀手的胸膛,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没等她喘口气,崔六的匕首又从她后背刺出,让她不得不转身格挡。 “嗖——” 又是一道暗箭射出,这一次,郑伯再也没能挡住。 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战斗,他的体力也近乎到了极限,当又是一箭射来时,手中长剑没能將其完全拨开,只是让其略微偏离了方向,穿入了他的肩胛骨中。 郑伯乾瘦的肩膀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鲜血如注流出。 地丑没有犹豫,一鐧甩向郑伯右臂,想要一举废掉他的胳膊。 郑伯艰难地抬起胳膊,没等剑身上扬起剑光,亢龙鐧便直接將长剑抽飞了出去。 如果一打一,地丑是绝对打不过这个老傢伙的,郑伯一生战斗无数,陆家剑招更是烂熟於心,可惜一身本事根本没能用出来,就被这一鐧一弓折磨的困顿无比。 “郑伯!” 眼看著地丑一步步朝著失去武器的黑衣老者走去,陆姑苏神色今晚第一次出现了变化,焦急地甩出一道剑光逼退崔六,忙向郑伯靠了过去。 “嘣——” 又是弓弦拉动的声响,陆姑苏挥剑再挡,这才知道了这箭力道是何等之大。 第93章 淬火 堪堪挑飞了这一箭,她稳住身子,再挥剑光劈向地丑。 地丑冷哼一声,亢龙鐧上浮现出一层罡气,向前一甩,直接將那道剑光打散。 紧接著,这壮硕汉子扬起长鐧,对著陆姑苏狠狠挥下。 剑鐧相交,九品高手汹涌的力道传来,让陆姑苏胸口一阵憋闷,整个人直接被击飞出去,跌倒在地上。 郑伯见状,艰难从地上捡起长剑,再度站在了陆姑苏身前。 陆姑苏连忙起身,伸手扶住体力已然油尽灯枯的老者,儘管他已经尽力控制肌肉按压住被弓箭贯穿的伤口,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向外渗出。 “小姐,是老奴没用,今儿个晚上可能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郑伯苦笑著咳嗽了两声,咳出了刚刚被暗劲震出的鲜血。 “郑伯。” 陆姑苏轻拍了两下老者的胳膊,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太湖。 这个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少女,面对著生死关头,眼神里依旧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柔弱。 “小姐,让老奴来吧,自五十年前被庄主救下的那一天起,老奴就是为了出这一剑而活的。” 郑伯又轻咳了两声,將陆姑苏拽到身后,紧紧握著手里的那柄长剑。 眼睛,却紧紧盯著面前气势依旧鼎盛的地丑。 陆家剑乃是陆老庄主於铸剑的过程中所悟,一锤锤,一剑剑,砸下的是锤头,溅出的是铁。 陆家剑法,以自身化为铁胚,锻打、整形、淬火,以身化剑,百折不挠。 如此剑法,自然有寧折不弯玉石俱焚的招式。 这位忠心耿耿侍奉陆家五十年的老奴,再度上前一步,充满皱纹的手指轻拂剑柄。 闭上眼睛,郑伯似乎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 那个腰间盘著个铁条、身上破破烂烂的大侠,看到了將要饿死在路边的他,將一块烙饼放在了他面前。 依稀记得,看著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那位比自己更像乞丐的大侠呲著牙,笑得很开心。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那块干得硌牙的烙饼,也是那个人仅剩的乾粮。 后来,那个人真成了举世无双的大侠,而自己则一直以家僕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儘管那人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过僕人。 他並没有武学天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像铸剑,不断地挥舞锤子,不断地在火焰里焚烧著,终究成就了九品观云境。 姑苏很好,不愧是庄主的孙女,在武道一途天赋异稟,定能接过庄主的衣钵,將陆家剑法发扬光大。 “我陆家的闺女,可是不能在这折咯。” “临老了,最后再淬一次火吧。” 看著轻闔双眼,浑身开始蒸腾起雾气的黑衣老者,陆姑苏眼中盈满了泪水。 以身淬火,激发出体內最后的韧性,將自身炼化为最锋利的宝剑。 看似强盛一时,可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剑断人折。 郑伯乾枯的皮肤如同烙铁般自內而外变的通红,油尽灯枯的丹田和筋脉似乎久旱逢甘霖,迴光返照般重又诞生活力。 看著气势愈来愈盛的老者,地丑和崔六几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地卯也拉满了长弓,隨时准备射出。 陆姑苏眼中蓄满了泪水,世界氤氳一片,也不知是眼泪蒙住了视野,还是郑伯淬火的雾气充盈了世界。 “郑伯……” “老头儿,人老了就好好歇著。 逞英雄,那是年轻人的事。” 迷迷朦朦中,陆姑苏好像看到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的声音清亮,带著他极富特徵的腔调。 她看著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郑伯面前,伸手搭住了老者的肩膀,驱散著其体內升腾的雾气,让其泛红的皮肤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態。 紧接著,那道身影回过头,笑著看向她。 “还好吧,姑苏。” “殿下!” 陆姑苏用手背擦乾了眼眶的泪水,终於看清了来人,不可置信地喊道。 李泽岳笑著点了点头,扶著有些虚弱的郑伯,將其推给了陆姑苏。 陆姑苏忙伸手搀住了自家老奴。 “閒话之后再说,姑苏,借你剑一用。” “哦,啊?” 陆姑苏还没反应过来,李泽岳就把长剑顺到了他手里。 “好剑,这就是太湖吧。” 李泽岳对著月光打量了两眼剑身,隨即轻挥两下,试了试手感,这才抬起头看向封行楼五人。 “嗯……一个九品,四个八品,还行吧。 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李泽岳一袭黑衫,剑尖斜指地面,勾起嘴角问道。 封行楼一行人谨慎地盯著眼前这位悄无声息出现的男子。 “好奇怪的名字,顛夏,地丑大哥,还有人姓顛啊?” 崔六刚刚听到陆姑苏冲这囂张的傢伙喊了一句,但不清楚是不是这人的名字,一脸疑惑道。 地丑扯了扯嘴角,五指张了张,又紧握住了亢龙鐧柄,喃喃道: “不是顛夏,还能是殿下吗?” 地丑略一犹豫,毕竟摸不清对方的实力和身份,还是谨慎开口道:“封行楼办事,奉劝阁下莫要插手。” “我以为封行楼皆是十步杀一人的好汉,怎得到你这里就那么多废话呢?” 李泽岳抬起太湖,剑尖对准地丑几人,道:“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令,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陆正狄长女,依大寧律刑律,主犯从犯皆可斩之。” “十三衙门,你是官府的人?” 崔六一下子掏出匕首,早知京城內十三衙门采律官这两个组织机构极为发达,他们暗中行事一向谨慎,没想到还是被官府抓住了尾巴。 地卯强弓拉满,瞬间瞄向了李泽岳的脑袋。 其余人也都拿起武器,谨慎起来。 隨著地丑伸出手指,打了个手势,一根隱隱携有雷罡的弓箭瞬间撕破空间,来到李泽岳面前。 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小心!” 陆姑苏惊叫道。 她没想到刚刚那名弓箭手竟尚未使出全力,这携有雷罡的一箭比之刚刚威力何止翻了一倍。 李泽岳也在听到弓弦挑动声时就做出了反应。 剑身红光大亮,太湖似乎从未感受过如此诡异的真气,一时竟有些微微颤抖,但瞬间就平復了下来。 李泽岳撤步挥剑,径直劈向射来的那根羽箭。 剑刃如割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將其自中间分开,切口圆滑如玉,一分两半向两侧落去。 李泽岳轻轻挽了个剑。 第94章 涵虚混太清 地卯瞳孔微缩,他施展上罡气的这一箭已然完全达到了九品观云的威力,他这近乎全力的一箭竟被这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拦下。 “这人到底是谁,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三个在外,柳乱並不用剑,十三衙门里谁还有如此实力?” 地丑上前一步,紧握长鐧,径直向李泽岳衝去,口中喊道:“一起上。” 崔六三人也各自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李泽岳嘴角微勾,迎上了率先衝上来的地丑。 “不就是打架吗,打不过大不了叫青丘。” 青丘似乎猜到了李泽岳脑海中的想法,冷哼一声:“不用指望我,我今晚不会帮你。” “?” “別啊,我真打不过死了咋办啊?” “青丘?” 无论李泽岳再怎么呼喊,青丘就如同陷入沉睡般再无音讯。 “这不坏菜了吗……” 看著高高挥下的长鐧,李泽岳欲哭无泪。 无奈,他深吸一口气,挥剑迎上了亢龙鐧。 身形壮硕的地丑极具压迫力,再加上其九品观云的境界,都让李泽岳不敢掉以轻心。 “鏗——” 太湖稳稳地接住了亢龙鐧,以八品巔峰的半吊子凶兽之体,硬扛住了地丑一击。 然而,地丑手腕一拧,长鐧上的卡槽竟死死卡住了剑尖。 下一秒,崔六那莫测的匕首径直刺向了李泽岳胸膛。 “我tm……” 无奈,李泽岳只得鬆开剑柄,一个撤步躲过崔六的偷袭,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將其踹飞出去。 地丑举起长鐧一甩,將卡住的太湖高高拋向天空。 李泽岳没有犹豫,高高跃起,想要重新拿回武器。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一股死亡的气息將他死死笼罩。 转头看去,不远处那一抹寒芒已然蓄势待发,瞄准了自己的心臟。 “嗖——” 依旧是那根携带著雷罡的羽箭,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自己袭来。 李泽岳目眥欲裂,若是被这一剑射中,李家陵寢可真就多一位成员了。 顾不得差点到手的太湖,李泽岳於空中一个拧身,让那根羽箭蹭著自己的髮根擦了过去。 他咬了咬牙,在躲过羽箭的同时,毅然伸手抓了上去。 顾不得雷罡给自己手心带来的疼痛,凶兽之体皮糙肉厚的属性爆发,拽住羽箭后被惯性带著翻转了一圈,瞄准那弓手所在的位置,又將其狠狠地扔了回去。 雷罡闪烁,加之凶兽般蛮横的力量,羽箭瞬间破空而去。 地卯瞳孔骤然收缩,收起长弓急忙后退。出来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自己的箭给射回来的。 还是用手! 这人怎得如此生猛? 然而,他愣神的时间还是长了些,后退的速度还是慢了些。 那被扔回的羽箭罡气未消,速度与射出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径直將其大腿穿过,死死地把他钉在了地上。 “地卯!” 本以为李泽岳就要被射个透心凉的地丑没想到场面来了个两极反转,看著腿部被钻出个大洞的弓手,地丑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位仍停留在半空中的十三衙门捕头。 把缠绕著罡气的羽箭扔回去,就连观云境的他也绝对做不到。 空中的李泽岳得了机会,这才抓住了被拋飞的太湖,落到地上。 手心焦黑一片,李泽岳强忍疼痛,將长剑握在手里。 “殿下……” 陆姑苏一直站在原地,紧盯著李泽岳的一举一动,见他受伤,连忙將昏迷的郑伯靠在马车旁,拾起郑伯手中的长剑就要跑过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李泽岳摆摆手,示意陆姑苏不要靠近。 封行楼几人从地卯受伤的惊愕中清醒过来,见陆姑苏动作,这才想起他们此次的目標到底是什么。 地丑给崔六三人使了个眼色,自己提著亢龙鐧再次向李泽岳走去。 崔六自然明白自家老大的意思,三人调整目標,重新盯上了陆姑苏。 李泽岳皱起眉头,虽然他没看到刚刚的战斗,但见陆姑苏脸色煞白,气息不稳,明显是真气使用过多,受了內伤的样子,已经无法再进行高强度的廝杀了。 如此想著,他轻挪脚步,向陆姑苏靠去。 地丑显然不会让李泽岳如愿,大步迈出拦在其身前。 眼看著三人已对陆姑苏形成了合围之势,李泽岳心下一沉,鲜红剑芒笼罩太湖,对著地丑冲了过去。 这一剑锋芒太盛,地丑不敢大意,真气不要钱般渡入亢龙鐧化为罡气,准备与他硬碰硬一番。 然而,地丑还是没能想明白,何为太湖。 天下名剑,或锋锐、或莫测、或纤巧,皆有其自己的特点。 而太湖最强悍的特点,就是容纳。 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浩荡太湖三万顷,它可源源不断地將使用者渡来的真气容纳於身,在需要的时候瞬间將其化为罡气,爆发出敌人难以预料的伤害。 “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地丑眼睁睁看著剑刃上的红芒瞬间变得更加厚重而耀眼,如滔滔不绝的湖水,排山倒海般压下。 亢龙鐧高高架起,地丑紧咬牙关,苦苦抵抗著李泽岳无比恐怖的巨力。他突然想起,刚刚陆姑苏似乎也用出了这般山海般的剑气。 这一刻,地丑似乎明白了,无奈地看向眼前的太湖。 “好阴险的剑。” 李泽岳奋力挥剑,嗜血的红芒附著於太湖上变得无比锐利,普通精钢铸造的亢龙鐧又如何能抵挡如此神兵? “给我开!” “咔嚓。” 在地丑怒瞪的眼眸中,亢龙鐧与太湖相交的位置,竟崩开了一个小口。 隨著剑刃的不断压下,汹涌的剑气四溢开来,不断在地丑壮硕的肌肉上划开伤口。 这是李泽岳孤注一掷的一招,他將自己体內近乎大半的真气皆灌入太湖剑內,为的就是这出人意料的一击。 终於,细密的剑气通过那道缺口不断渗入亢龙鐧內,崩坏著它坚硬的內里,剑刃如切割纸片般將长鐧一分为二。 没有了亢龙鐧的阻碍,太湖的剑气终於毫无保留地四溢绽放开来,隨著锐利的剑锋挥下,地丑的胸腔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第95章 凶兽之体 “地丑老大!” 一旁正围攻陆姑苏的崔六眼看地丑差点被开膛破肚,手一抖,被陆姑苏抓住机会一剑盪开,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 陆姑苏手持长剑,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她看著头髮散乱、胸膛剧烈起伏的李泽岳,看著正在向下滴血的太湖,最后看向倒在血泊中失去战斗能力的地丑, 湖泊般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她听说了李泽岳已然晋升九品的传闻,也知道他曾有过一拳捶杀观云的战绩,但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惊愕。 封行楼排行第六的地丑,就这样被一剑秒杀了? 然而,陆姑苏回过神来,却发现李泽岳握著太湖的手正在忍不住的颤抖。 “那是……” 陆姑苏想起刚刚那耀眼的剑光,再看向此时已然黯淡下来的太湖,一下明白过来。 “殿下向太湖中注入了太多了真气,经脉已经有些枯竭了。” 李泽岳微微平復了一下起伏的胸口,提剑一步步向倒地的地丑走去。 补刀,是他上辈子就学会了的道理。 地丑痛苦地躺在地上,胸膛上狰狞的剑痕血流如注,残留在伤口上的剑意还在破坏著他的肌肉组织,防止他控制肌肉止血。 没有废话,李泽岳举起太湖就朝地丑的脑袋挥去。 陆姑苏压下心中的担心,持剑拦住了想要前去救援的崔六等人。 然而,就在太湖將要触碰到地丑脖子的前一刻,在那处所有人都遗忘了的位置,一根羽箭裹挟著雷罡再度射来。 地卯拖著破了个大洞的右腿依靠著树干,艰难地再次拉满了长弓。 李泽岳紧咬牙关,再次从丹田中挤出一丝真气,一剑盪开了羽箭,却再没有之前的轻鬆之感。 此时,崔六也从陆姑苏的阻拦中绕了出来,匕首再刺李泽岳腰间。 虽然地丑失去了战斗能力,但崔六並没有觉得他们此次任务失败了。 因为他也已经看出来,眼前这人也快成了强弩之……末? 崔六心头想法还未转完,却见眼前这人面对自己刺来的匕首,嘴角竟勾起了一丝微笑。 李泽岳身形轻转,似乎早就料到了崔六这一击,一肘击在他的胸口上,看其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哪里有一分强弩之末的样子? 崔六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口直接凹陷下去,狠狠摔在了地上,眼看著进气多出气少起来。 “真气確实是没了,但谁家凶兽之体是靠真气打架呢?” 李泽岳轻勾嘴角,真气的空虚確实让他经脉不適,但强横的身体素质仍然是他生死博弈的本钱。 没再犹豫,李泽岳一脚踩在崔六的胸口,彻底將其踩塌,绝了他的生机。 紧接著,右手太湖轻挥,又將地丑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看著地丑那双瞪地老大的眼睛,李泽岳撇了撇嘴。 “確实挺丑的。” 接著,他一脚踏出,如同猛兽般奔向了远处依旧在张弓搭箭的地卯。 “这是最后一箭。” 地卯的手臂剧烈颤抖著,作为八品巔峰的弓手,带有雷罡的九品箭,他最多能射三箭。 然而,这已经是他拉开的第四箭了。 紧绷的肌肉近乎要寸寸断裂,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若是这一箭射不出去,大腿被射穿的他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张弓,搭箭,瞄准。 这是他自小在山中重复了无数次的事情,早就融进了灵魂中。 眼睛死死盯著朝自己奔来的那道猛兽般身影,今夜这个人给他带来了很深的绝望。 但没关係,小时候进山捕猎,他早就体会过无数次绝望的滋味,並且每一次他都能战胜绝望。 “来吧。” 地卯鬆开了拉满的弓弦,如满月,如流星,如惊雷。 他的筋脉寸寸断裂,右臂血雾绽开,再也无法抬起。 但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著射出的那一箭。 他已经透支了体內全部的真气,一滴不剩地灌输到这一箭中。 看那一支划破空间的箭矢,包含著他此生面临强敌时不屈的意志,以及长久以来作为猎人必胜的信心。 雷罡狂暴地怒吼著,缠绕在这支箭矢上。这一箭,比今夜他所射出的每一箭都要更强! 李泽岳冷冷地看著这迎面而来的一箭,此时的他已经再无真气去抵抗,只能单凭自己的蛮力与手中的长剑去抗衡。 “鏗——” 李泽岳又一次挥动了太湖。 手臂的肌肉每一处都在震颤著,狂暴的雷罡自箭矢缠绕到了剑身上,撕咬著他的手臂。 李泽岳浑身肌肉隆起,每一块千锤百链过的肌肉都在勃发著,硬扛著眼前蕴含著九品力量的一箭。 “殿下!” 陆姑苏眼看著李泽岳面容狰狞著,上半身的黑袍早就在战斗中撕裂殆尽,含有雷暴之力的箭罡已然蔓延上了他的躯体。 “还行不行啊小子,要姐姐帮忙吗?” 李泽岳结实的胸膛上,吊坠再次亮起了红光。 青丘的语气依旧娇媚,但少了几分调笑。 李泽岳剧烈喘息著,额头青筋毕露,魂力却沉寂著,並没有与青丘试探性递出的力量相交。 “哟,小子,长志气啦。” 青丘轻声一笑,再度陷入了沉寂。 手臂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著痛苦,握著剑柄的两只手更是成了焦黑色,表皮寸寸脱落,但他仍旧丝毫未退。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泽岳嘶吼著,向前结实地迈了一步,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 这就是生死搏杀。 那根箭矢就在太湖剑刃前,但凡他有一丝泄力,羽箭就会撞开太湖,直直钻入他的脑袋。 “这就是凶兽之体吗?” 李泽岳感受著体內汹涌的力量,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只有嗜血,只有生死,才能唤醒凶兽本能的渴望。 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变得赤红一片。 “到此为止吧。” 李泽岳感受著无比亢奋的精神与肌肉,奋力將手中长剑挥下。 澎湃的力量传入剑身,压倒性地消弭了箭矢带来的压力,硬生生將那蕴含著地卯毕生功力的一箭给盪飞出去。 紧接著,赤红的双眼看向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地卯。 “砰!” 李泽岳当然不会留手,一脚踹爆了地卯的心臟。 第96章 到我府上住吧 接著,李泽岳又把目光投向封行楼最后活著的两人。 “姑苏,拦住他们!” 看著转身就要逃跑的两个八品杀手,李泽岳高声喊道。 陆姑苏没有犹豫,瞬间抖出两道剑光,拦住两人的去路。 李泽岳刚迈出步子,却感到腿部一阵酥麻,一个踉蹌差点摔在地上。 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尤其是刚刚那一箭,让他的肌肉受到严重的损伤。 他抬了抬胳膊,却感觉一阵无力,完全失去了手臂的知觉。 隨著方才的亢奋和嗜血的欲望慢慢退去,浑身的疼痛以及丹田经脉空空荡荡的虚弱瞬间涌了上来, 他眼睁睁地看著剩下的那两个杀手突破了陆姑苏的阻拦,匆匆窜入了官道旁的树林中,消失不见。 李泽岳屏声静气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先別轻举妄动,在確定那两人真的已经彻底逃窜后,他才双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殿下,你没事吧。” 陆姑苏匆匆跑了过来,有些嫌弃地绕过死去的地卯,从地面上扶起了虚弱的李泽岳,让他坐了起来。 “我还好,只是有些脱力,歇一会就缓过来了。”靠在温婉姑娘柔软的怀里,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闔上了眼睛,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著怀里再无丝毫力量如烂泥般倚靠著自己的男子,用手轻轻拢了下裙子,坐在了地面上,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殿下……” 陆姑苏脑海中千百种思绪闪过。 “他怎得知道我遇见了危险,怎得知道我身在此处?” “他方才又是为何……如此拼命?是为了我吗?” 少女心头心思百转,却听得怀中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看向那张紧皱著眉头的俊俏面庞。 经过方才如此激烈的战斗,李泽岳脸上早已沾满了灰尘,眉毛还被雷罡殃及,硬生生给烧掉了一块,看著略有些滑稽。 陆姑苏看著看著,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如同江都城最温柔的瘦西湖般。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乾净的雪青色手帕,想要给他擦一擦。 手帕尚未触及皮肤,陆姑苏又犹豫著把手缩了回来。 “这样……是不是太过逾矩了些。” “应该没关係吧,他刚刚都如此捨命救你,你给他擦擦脸又怎得了?” “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这都躺你怀里了你还计较什么呢?” 陆姑苏心底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战斗著,一时有些犹豫。 突然,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泽岳一下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一条……手帕? “殿下,你醒了。” 陆姑苏尷尬地把手帕收了回去,懊恼地只想用手捶自己的脑袋。 “啊,昂,方才太累了一不小心睡著了。” 李泽岳没弄懂这姑娘在搞什么,没再继续寻思,尝试著站起身来。 陆姑苏忙扶住李泽岳的胳膊,小心支撑著他。 马蹄声在前方官道上停止了,似乎发现了此地战斗的痕跡。 “殿下,殿下!” 熟悉的喊声传来,让李泽岳心中彻底变得安稳下来。 “老张,我在这。” 正在地丑的尸体旁搜寻的张旭听到自家总督的声音,惊喜地转过身去,看见了正被一名少女搀扶著的李泽岳。 “大人,您没事吧。” 见李泽岳衣衫破碎,上身近乎赤裸,双臂焦黑,张旭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给李泽岳披了上去。 看著眼前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以及蹲在一边仔细观察著尸体的柳乱,李泽岳轻咳两声,稍稍脱离了陆姑苏的搀扶,站稳了身子。 “我无妨,此番乃是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长女,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衙门,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还好,陆姑娘安然无恙,封行楼杀手逃了两个,其余皆伏诛。” 柳乱此时终於观察完了战局,从地上捡起了断裂的亢龙鐧,开口问道: “有九品高手?” 李泽岳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一个九品,一个八品巔峰,剩下的三个都是普通八品。 好像那两个最厉害的叫地丑和地卯,是封行楼的地阶杀手。” 柳乱皱起眉头,看著浑身焦黑的李泽岳,嘆了口气:“当是一番苦战。” “封行楼八大高手此番去其二,大人当真武功盖世,不愧是我十三衙门的总督。”张旭依旧不留余力地给李泽岳提供著情绪价值。 看著一旁眼里满是尊敬的手下探子们,李泽岳虚荣心达到了巔峰。 “把此处收拾一下吧,尸体若是有用你们就带回去,没用就找地方埋了,莫要嚇到行人。” “是,大人,逃掉的那两个杀手需要搜查吗?” 张旭瞥了眼静静站在李泽岳身边的姑娘,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查,通知附近各州郡官府,一有任何线索立刻呈上来。” “明白了。” “嗯,回去吧。” 说著,李泽岳就朝自己那匹大马走去。 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腿肚子一软,好险没栽到地上,还好陆姑苏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他。 “別骑马了,那里还有勇毅伯府的马车,到马车上歇著吧。” 陆姑苏柔柔地劝慰道。 李泽岳没再坚持,毕竟自己路都走不动了,想在手下们面前装比也不是这么个装法。 便任由陆姑苏扶著胳膊朝马车走去。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邓杰跟了上来,道:“我来驾车。” 李泽岳这才注意到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毕竟这是人家府上的马车。 “兄长方才可曾遇到姨母?” 走到马车旁,看著邓杰將昏迷的郑伯扶进车厢,陆姑苏询问道。 一提此事,邓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遇到了,母亲非要跟著我一同过来,被侍卫强拽著进了城,她很担心你。” 陆姑苏表情满是歉意:“这番皆是因我而起,让姨母受到惊嚇,姑苏心里实在歉疚。” “千万別这么说,姑苏,我们都是一家人。”邓杰连忙摆手道。 陆姑苏嘆息著轻点了下脑袋,扶著李泽岳钻进了车厢。 勇毅伯府马车很大,车厢很宽敞,车內的暖炉此时仍未熄灭,还在提供著热量。 马车慢慢动了,十三衙门探子们纷纷骑马簇拥上来,张旭带著几个人留在此地收拾战场,柳乱负责带队护送李泽岳。 马车內,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场面竟有些尷尬。 “那个……姑苏啊,今晚实在不行你到我府上去住吧。” 陆姑苏:“?” 第97章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著陆姑苏摘下面纱后那一脸不可置信的绝世容顏,李泽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连忙解释道: “我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此次尚不知是何人想对你下手,敌人尚不明確。並且封行楼此番丧失了两名地阶高手,也不知会不会就此放弃。 敌暗我明,我建议你和陆兄一起搬到我王府上来。王府戒备森严,防护力量比之勇毅伯府要好的多,你若是一直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府上的人带来不確定的危险。 相比之下,住在王府会稳妥许多,藏雨剑庄与朝廷关係密切,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本身也有保护你安全的职责。” 李泽岳一本正经道。 陆姑苏面色有些犹豫,毕竟她与李泽岳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关係还没那么亲近,贸然住进王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谢过殿下好意,此事还需姑苏回府好好和兄长商量一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一会先去勇毅伯府,我亲自和他说,也省的勇毅伯和你姨母多想。” “是。” 无奈,面对李泽岳的强横决议,陆姑苏只好苦著脸应了下来。 马车慢慢朝京城驶去,两人又沉默了一阵,陆姑苏才开口问道:“殿下,您怎得知道有人会在那里刺杀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泽岳笑了笑,把如何从韩资口中得到消息、又如何去大木赌场寻找线索、最后去延乐坊从刺客口中得知埋伏地点的过程一一告诉了陆姑苏。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过殿下为我们兄妹的事情如此上心,姑苏感激不尽。” 陆姑苏此时没带面纱,用那双仿佛藏著江南万千烟雨的眸子就这般看著李泽岳,又让他一阵失神。 “无妨,举手之劳。”李泽岳挪开眼睛,訕訕道。 “咚咚。” 马车的车厢壁被敲响,传来柳乱的声音。 “殿下。” 李泽岳拉开车厢窗户的帘子,看向骑马跟在一旁的自家衙门神捕。 “怎么了?” 柳乱眼神探寻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李泽岳笑了笑:“没事,直接说吧。” 柳乱点了点头,直接开口道:“傍晚时那柄横刀的幕后卖家已经找到了。” 当时李泽岳买下那柄横刀后,柳乱直接去了赌场后门守株待兔,那个商人拿了钱很快收了摊子从后门遛了出去。 柳乱便悄悄跟著那个商人,想要找到横刀真正的卖家。 “怎么说?” 李泽岳接著问道。 柳乱摇了摇头:“我把他带回去审问后,並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这把刀是他偶然从一个江湖客手上五两银子收来的,一开始他並不知道这把刀是我们十三衙门捕头的佩刀,只以为捡了个漏,以那么少的钱买来製作如此精良的好刀。 后来是他一个朋友认出了此刀的跟脚,他这才想著把刀匆匆出手,生怕惹祸上门,这才有了我们在黑市里发现这把刀。 唯一能从他嘴里得到的有用的消息,便是这把刀来自江南。” 李泽岳皱著眉头思考了一阵,接著问道:“去案牘库查阅八十三號刀的资料了吗?” 柳乱点了点头道:“八十三號刀的主人叫张回,是江都的老捕头了,七品武者。 看其档案,虽未立什么大功,却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破过不少案子,也逮到过许多作奸犯科的江湖人。” “这样刀的来歷也对上了。”李泽岳咂著嘴巴,喃喃道:“可这把刀怎么就跑到別人手上了呢? 这个张回,他还活著吗?” 柳乱缓缓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近些日子並没有收到江都府分衙的信件。” “这就麻烦了啊。”李泽岳嘆了口气道:“明日与江都府分衙去信,向那里的总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在不行,等太觉教事件结束后,只能麻烦你跑上一趟了。” “是。” 柳乱乾脆利落地应下了。 李泽岳放下车帘,唉声嘆气地靠在车壁上,哀嘆道:“多事之秋啊。” “殿下莫要担心,待兄长春闈过后,姑苏回到江南也会派人去打探江都府的情况,一有消息就立马通知你。” 陆姑苏见李泽岳如此忧心,在一旁宽慰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多,一时有些不適应罢了。” 两人继续閒聊著,一路上马车跌跌晃晃,终於回到了京城。 永安门下,城楼门前。 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举著火把,寂静无声地簇拥著中间的马车。 城门司值守的官兵知道十三衙门探子大批外出的事情,此时见他们回来,连忙放下一个吊篮,一个官兵从吊篮里走出。 “请出示令牌。” 那官兵走到队伍前,面色不改,语气平静道。 柳乱驱马上前,掏出了自己金镶捕头的令牌。 官兵一手举著火把,另一只手接过令牌,在火光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將令牌交还给了柳乱。 他朝柳乱拱了拱手,又朝马车恭敬地施了一礼,高声道:“例行检查,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说罢,官兵朝城墙上打了个手势,紧接著城门便“轰隆”一声缓慢打开了。 探子们簇拥著马车鱼贯而入。 此时京內已然宵禁,除了巡街的金吾卫和十三衙门捕快,街上再见不到任何行人,唯有此行车队的马蹄声和马车碾轧青石板的声音。 很快,车队来到了勇毅伯府。 勇毅伯邓勇和陆夫人,以及本该油灯夜挑苦读的陆瑜早早地就门口焦急地等待著了。 “回来了回来了,杰儿,殿下和姑苏怎么样了?” 陆夫人焦急万分地上前,刚刚在回京的路上她遇到了匆匆出城的探子们,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了李泽岳去营救陆姑苏的消息。 陆瑜在一旁紧握著拳头,眼神担忧地看向那辆马车,生怕传来的是坏消息。 “姨母,我们没事。” 万幸,妹妹依旧温婉的嗓音从马车內传出,让陆瑜长舒一口气。 陆姑苏率先从马车上下来,陆夫人和陆瑜刚想上前,却见小姑娘又重新掀开帘子,搀扶著一个单披著披风的男子跳下马车。 “殿下。” 第98章 邓府夜谈 见李泽岳身形有些摇晃,陆瑜连忙走上前扶住了他。 “你们都回去吧,留几个人跟著我就行。”李泽岳见勇毅伯府前乌泱泱一大帮子自家衙门的探子,嚇的人家都不敢说话,便摆了摆手,吩咐道。 很快,在柳乱的安排下,人群散去,只留下了柳乱和其他四名捕头。 邓杰又爬上马车,把依旧昏迷的郑伯给背了下来,交给府上一位下人扶进了府里。 “姑苏,郑伯怎么了?”陆瑜急忙道。 陆姑苏摇了摇头,示意兄长不必担心,开口道: “来人是封行楼的杀手,实力强劲,郑伯深受重伤,险些淬火拼命。 若非殿下及时前来搭救,今日我和郑伯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 闻言,陆瑜忙转过身子,神情复杂地看向李泽岳,俯身拜下: “殿下与我陆家大恩,瑜没齿难忘,此后若有驱使,万死不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哎,莫要说这种话。” 李泽岳本想抬起胳膊拍拍陆瑜的肩膀,可奈何双臂一点知觉都没有,尝试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一旁的勇毅伯邓勇乃是军伍中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细节。 “殿下可是受伤了?” 李泽岳左右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进去再说。” 说罢,便主动迈出步子由陆姑苏搀扶著向门內走去。 柳乱旁若无人,扶著腰间长刀紧跟了上去。 “是,是。” 邓勇自然不会因为李泽岳丝毫不跟他客气的態度而生气,既然自己儿子选择了刑部十三衙门,那他邓家的命运也自然栓到了蜀王府这条大船上。 李泽岳这种毫不客气的態度,更说明他把老邓家当成了自己人。 起码邓勇是这么想的。 穿著衙门制服的邓杰快走了两步,来到李泽岳身侧引路。 邓勇在后面叫过自己的管家,低声吩咐道:“速去太医院请太医。” “请郑太医。” 李泽岳听到了邓勇的话语,回头嘱咐了一句。 “是。” 管家施了一礼,接过后面一位衙门探子递来的十三衙门令牌,便匆匆离去了。 来到正厅,已有丫鬟提前点亮了油灯,將正厅照的亮堂无比。 邓杰將李泽岳迎到上首主位,李泽岳摇了摇头,坐到了旁边的位置。 李泽岳不坐主位,其他人更不敢坐了,邓勇坐在了下面最靠近李泽岳的位置,陆夫人和陆瑜分別落座。 衙门的四名探子守在厅外,柳乱和邓杰站在李泽岳的身后。 “你也去坐著吧,我没事的。” 见陆姑苏把他扶到椅子上后仍然站在旁边,生怕他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李泽岳不由笑著说道。 陆姑苏身上也受了內伤,只是与他相比轻了一些而已。 “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有人暗害姑苏,费重金请来了封行楼杀手,一个九品,四个八品,想要直接致姑苏於死地。” 待陆姑苏寻了个位置坐下后,李泽岳开门见山,直接將此次事件的重点说了出来。 一个九品,四个八品。 勇毅伯邓勇暗暗咂舌。 “据衙门所知,负责行动的封行楼杀手並不知晓僱主的身份,任务是由封行楼高层直接派发,因此抓到活口也没用,无法得到幕后黑手的身份。 陆瑜,姑苏,你们是否对幕后之人身份有所猜测?” 李泽岳直接询问道。 陆瑜和陆姑苏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陆瑜长长嘆了口气:“我藏雨剑庄虽说在江湖上风评还算不错,但实在算来,也確实有几个不对付的仇家。 若非说是那几家下的手,却又独独对付姑苏,把我拋在一边,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 “会不会是因为姑苏武学天资更好,而你相比之下……差了那么一些的原因呢?” 邓勇话说到一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但都已经说出口了,也就硬著头皮说了下去。 陆瑜毫不在意,分析道:“若说是武学资质的原因,姑苏天资更好,更有希望继承爷爷的衣钵,幕后之人才对姑苏下手,倒也能说的过去。” “也许幕后之人確实就是想看到我陆家后继无人青黄不接的样子,一个江湖世家的未来还是靠有武学天赋的年轻人。 我既然决定走仕途,已经可以看到日后註定会像父亲一样,逐渐放下武学,重心放到政务上来。 如果非要以姑苏的资质更好这么说来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李泽岳微微頷首,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是一个调查幕后之人可以著手的方向。 陆瑜略一沉吟,其实他还有尚未说出口的猜测。 如果说幕后之人当真是陆家的仇人,为什么不带著他一起杀掉呢,毕竟以今晚的阵容,多杀他一个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他日后若走上仕途,或留任中枢、或为政一方,总归是陆家坚实的力量,仇人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成长起来的局面。 那为什么独独放过自己呢? 他思来想去,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因为陆姑苏天资更好,日后会继承爷爷的衣钵这方面原因动手,且放过日后会成为陆家粗壮枝干的他,那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陆家,出了家贼。 那个人一方面惧怕陆姑苏的天赋,想要爭夺陆家剑传人的身份,另一方面还想要在事成后享受他陆瑜成长起来后带给陆家的荫庇。 陆瑜深吸一口气,眼前不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暗暗把这个猜测埋在了心底,准备回家后调查一番。 说是不能当眾说出来的,如果他的猜测正確的话,这便是陆家的家事,家丑自然不可外扬。 “既然幕后之人的身份我们猜不清楚,对於敌人是否会再次出手也没有明確的把握,为了姑苏的安全,我建议你们兄妹二人暂时搬到王府居住一段时日。” 李泽岳又轻描淡写地拋出了一枚炸弹,让陆瑜直接愣在当场。 “不不,殿下,这实在太麻烦了。” 陆瑜连忙摆手拒绝道。 “春闈將至,如果姑苏整日面对著被暗杀的危险,想来陆兄也无法好好温习。 我王府防卫严密,侍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高手,若是幕后之人再敢来犯,谅他们也没胆子潜入王府刺杀。” 李泽岳有条不紊道:“更何况,如果你们继续居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勇毅伯一家带来危险,你们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吗?” 第99章 脸白的跟死了三天一样 “这……” 陆瑜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勇毅伯邓勇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合適。 陆夫人坐在陆姑苏身边,紧紧抓著自家外甥女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已经是我综合考虑之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案。 当然了,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说著,李泽岳摇了摇头,遗憾道:“只是可惜了我书房里那一屋子春秋古籍,放在那里好多年灰尘都落了厚厚一层,还想著跟陆兄好好品鑑一番呢。” “唉。” 见李泽岳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陆瑜实在没办法再不领请,只得苦笑著拱了拱手: “非是不愿,主要是我兄妹二人此次实在是受了殿下太多恩惠,若是此次再借住王府以避灾祸,心中实在难安。” 李泽岳笑呵呵道: “无妨,王府虽小,总归是有你们二人住的院子。陆兄你只需要每日安心在书房温习课业,姑苏也可好好养几天伤,陆夫人也可隨时来府上探望姑苏。 至於陆兄所说的恩惠,这话就太过客气了,朋友间互帮互助嘛。说不定我什么时候落魄了,还得跑到藏雨剑庄寻求你陆家庇护呢。” 陆瑜无奈拱了拱手, 这殿下说话怎得如此不著边呢? “既然如此,那瑜跟舍妹便厚著脸皮应下,在殿下府上叨扰几日了。” “姑苏……” 陆夫人见事情谈妥了,泪盈盈地握住了陆姑苏的手。 “姨母莫要忧心,有殿下收留,贼人定再不敢来犯,我这几日先把伤养好,再隨姨母在京中好好逛逛。”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不舍,毕竟她与陆夫人有著真切的情意,进京这些日子一直同吃同睡,骤然要分开,心里自然有些难过。 不过她心里是清楚的,殿下说的没错,她留在勇毅伯府只会给府上带来危险,趁早离开更能保护陆夫人一家的安全。 “郑太医来了。” 管家匆匆领著一位头髮白提著药箱的老头走进了厅內,正是先前给李泽岳看病的郑太医。 “殿下,这……” 郑太医甫一进屋,有些拿不准情况,但见李泽岳和那姑娘苍白的脸色,便知殿下又受伤了。 李泽岳双臂无力,无法抬起,便用下巴指了指陆姑苏,示意郑太医先给她看。 郑太医放下药箱,指间搭上了陆姑苏的脉搏,皱著眉头听了一会,道:“真气稀薄,经脉受损。想必是与內家高手作战,被暗劲震伤了肺腑,还好没伤到根本,抓些滋补的药材,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说罢,郑太医又意有所指地摇了摇头,缓缓道:“姑娘看似柔弱,却练得了坚韧无比的剑体,想必修的是千锤百链的陆家剑。 小姑娘家,一味追求刚强锋锐,不太好,过刚易折,太容易受伤。” “是。” 见陆姑苏柔柔地应了下来,也不知听没听心里去,郑太医暗暗嘆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他又转而看向二殿下那白的都快跟死人一样的脸色,还在装作无事般与人谈笑风生,心里又一阵无奈。 “殿下,您这……” “哎,屋里还有个昏迷的老头,你先去看看他,我的伤等一会跟我回府上再说。” 郑太医又无奈地嘆了口气,跟著管家去了后面郑伯休息的房间。 “既然如此,那我与姑苏便先去收拾东西了。” 陆瑜知道李泽岳伤势严重,还需抓紧时间回府疗养,便起身主动说道。 陆夫人平復好了情绪,道:“你们只拿些今晚过夜的东西即可,其他的行李明日我派人送到王府上。” “那便麻烦姨母了。” 说罢,陆姑苏站起身来,又朝李泽岳盈盈一礼,到后院收拾去了。 陆夫人也起身和陆姑苏一同离去,估计想著帮忙拿些东西,再与自家外甥女说些话吧。 如此,正厅內只剩下了李泽岳、柳乱、邓勇邓杰父子。 “还未与殿下道谢,犬子顽劣,多亏有殿下收留,才能有些正事可做。” 邓勇起身对李泽岳施了一礼,郑重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体状况,此时能做的也只有摇头和点头这两个动作了。 “邓杰与我自幼相识,也是知根知底。邓老將军和邓伯爷都是我大寧悍將,劳苦功高,想来邓杰身上也流淌著邓家的血性,我很期待他的未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著,很快陆家兄妹就收拾好了东西,重新回到了正厅中。 几人都知道李泽岳身上还有伤,没再接著逗留,都起身朝门外走去。 邓家安排了三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邓府门口。 “那姨夫、姨母,我们就先去了。” 陆瑜兄妹站在马车旁,向前来相送的勇毅伯夫妇告辞道。 接著,郑伯被邓杰背上后面的马车,陆瑜和陆姑苏都把行李给塞了进去。 陆姑苏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主动道:“殿下身子有些不方便,我隨殿下坐一个马车吧。”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了陆姑苏一眼,刚想开口说话,这姑娘却又一次上前搀扶住了他。 “嘖。” 陆瑜不动声色地咂了咂嘴巴。 邓勇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被扶进马车,李泽岳靠在车壁上,轻声道:“姑苏没必要那么客气。” “殿下身上之伤皆是因姑苏所受,姑苏自然要把殿下照顾好。” 陆姑苏柔柔地看著李泽岳,语气依旧温婉。 柳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陆夫人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一脸不舍,但她毕竟是一位成熟的贵族夫人,没喊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只是静静看著两辆马车朝王府而去。 车轮滚滚的声音迴荡在耳边,车厢內却一阵寂静。 看著低垂著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陆姑苏,李泽岳有些尷尬,怎么弄的他跟强抢民女似的呢。 他轻轻咳嗽两声,道:“姑苏啊,我最近有首新诗,未曾与人说过,尚不知质量如何,姑苏可否与我品鑑一二?” 闻言,陆姑苏一下把脑袋抬了起来,作为一位诗词爱好者、词王爷的忠实粉丝,他自是知道李泽岳作诗极少,因此也一下来了兴趣。 看著陆姑苏亮晶晶的眼睛,李泽岳清了清嗓子,缓缓诵念了出来: “……” 和大家聊一聊 发书也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想著跟大家说说话,聊聊大家比较关心的问题。 首先呢,本书是一个大长篇,总体来说大纲是已经定下的,预计三百万字左右吧,当然如果长刀突然有了灵感,还会再延长一些。 以目前的大环境来看,像长刀这种网文新人,这种融合了架空歷史的高武仙侠文写起来是比较困难且很难出成绩的一种题材。 你要写皇帝,就不能只写皇帝,你要写雄才、写伟略,写他的高瞻远瞩,写他的天命所归,写他忍常人不可忍之事,成万世不可成之大业。 你要写江湖,就不能只写江湖,你要写风流、写不羈,写大侠们的快意恩仇,写一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你要写少年,就不能只写少年,你要写意气、写轻狂、写多情、写飞扬。当然,还有他的脆弱和敏感。 少年可以腰悬盛月之酒盏,拦九天星河而独眠,可以携清风遨游四海,夜上戍楼看太白,可以饮酒桃李春风后,醉臥堂不復醒。 但他更多的,还是一次次的碰壁与失败。 我们的主角,拥有著世间一切的美好,他说过,他此生最想要的生活便是整日喝喝茶赏赏曲,娇妻美妾在旁,如此逍遥地度过一生。 括弧美妾的前提是清遥同意括弧。 然而,世间的一切都在推著他向前走,他也只能主动或被动地去安排、去接受、去妥协。 变强,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自由。 他当然会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是皇子,又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些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说白了一个前世在那种教育下刚进入社会班还没上两年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刚刚穿越过来灵魂还在一个小屁孩身体里坐了那么多年牢的傢伙,你们能指望他多么牛逼? 成长嘛,少年嘛,路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太子不也是如此过来的吗? 关於李泽岳和李泽渊的关係,其实本书的前几章就已经浅浅提了一笔了,虽然一笔带过,但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当然了,我们还会有一个足够大的篇章去描写这对同胞兄弟。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自古以来,几乎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都会有一个可怜的太子,这似乎都要成为了规律。 这本书或许会有一些额外不一样的描写。 凉沁沁的皇宫、冷冰冰的天家,有了咱们的主角,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长刀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血有肉,鲜活地存在於那个世界里。 关於咱们的女主,应该不会太多,保证她们每个人都个性鲜明的同时,故事性与趣味性並存,推动著我们情节的发展。 感情线是本书的重头戏,绝对不会无脑的照单全收。 关於战力,长刀觉得已经描写的够清晰了啊。 天下修行体系繁多,都归於这十品之路上。 迈入第九境,还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再往上就是玄之又玄的天人之境,也就是十品。 崩坏自然是崩坏不了的,目前来说战力控制的还是比较死的,还没出现那种真的一剑真给山砍断的超级强者。 说白了这样的当然是天下顶尖中的顶尖了,属於传说中又传说的人物,没有必要是不会出现在故事中的。 要不然定北侯爷那三十万铁骑不成小丑了么。 这本书还是偏轻鬆一些,权谋之类的长刀也会尽力去构思,保持必要的故事结构完整。 还有,和一些喜欢较真的兄弟们道个歉,咱们这本书本身就是架空的偏高武的小说,一些设定有些不合理也是为了故事服务的,如果兄弟们觉得不舒服了,长刀在这里给大家说声对不起。 最后呢,感谢各位的支持,你们的意见长刀都会去看的,爭取把这本书构思的越来越好。 先这样吧。 感谢兄弟们, 除了感谢, 还是感谢。 哦对了,没存稿了,再骂作者短也憋不出来了,等长刀攒两天再加更呢。 第100章 要强 马车缓缓停靠在了蜀王府侧门。 刚刚已有十三衙门探子到府上通报过,大半夜睡不著的丫鬟下人们又再次凑到了门口。 看著殿下被一个模样美丽的女子搀扶著下了马车,丫鬟们互相对视了几眼。 “这场景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次她们学乖了,没嘰嘰喳喳地涌上去,只是静静站在原处,展示著她们身为王府大丫鬟们的教养与素质。 侍卫首领黑子和大管家乔四站在门侧,观察著殿下带回来的一行人。 “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府上。” 李泽岳简单介绍道。 乔四和黑子自然是认识这两人的,之前在雪松居都见过,知道他们的身份。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殿下真把这两人……拐到家里来了? 乔四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了拿下姑苏陆家,还是单纯的为了拿下……姑苏。 晓儿站在丫鬟中间,幽幽地嘆了口气。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自己大姐大的架势,吩咐道:“还愣著做什么,还不快去再把西边那两个院子收拾一遍,被褥茶具全换成新的,任何地方都不许遗漏。” “是。” 丫鬟们悄悄朝晓儿撇了撇嘴,扭著腰肢去干活了。 晓儿主动走到马车边,用纤细的胳膊提过了陆姑苏的行李。 “小姐,奴婢是殿下的丫鬟,日后在府上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即可。” 晓儿来到陆姑苏身边,娇柔地盈盈一礼。 陆姑苏看著身前眉目纯净的少女,一眼便觉得喜爱起来,微笑道:“那便麻烦……” “小姐唤奴婢晓儿便是。” “那便麻烦晓儿了。” 另一边,乔四也在和陆瑜交谈。 “陆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陆瑜认得眼前人便是那日在雪松居门口的青衣管家,既然此人能在此时主动迎上自己,显然是王府上的大管事。 一座王府的大管家,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在许多场合,他代表的就是自家王爷。 “这些日子还是要麻烦先生了。” “哎,陆公子叫我小四就行。西边空著两个院子,晓儿已经派人去收拾了,公子只需在此安心住下。 知道公子还需准备春闈,在下刚刚已经派人去把殿下的书房收拾了出来,书房侧还有一座三层的书楼,这些年府上搜集的古籍应有尽有,公子安心备考,其余的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安排。” 乔四不遗余力地替自家主力笼络著人心。 “瑜先行谢过四先生。” “公子客气了。” 很快,丫鬟们便过来通报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府上下人们帮著陆家兄妹安顿行李,陆姑苏自己一座小院,陆瑜和郑伯两人住一个小院。 对此,他们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姑苏是正当年纪的女孩子,当然要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晓儿还给陆姑苏配了两个丫鬟,被陆姑苏给拒绝了,也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小小的庭院收拾的很乾净,只有樱树下还有几片散落的瓣。 小院的灯火很明亮,此时姑苏还没有睡意,坐在榻前看著忽明忽暗的油灯,脑中浮现的全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殿下伤势到底如何了。” 陆姑苏悠悠嘆了口气,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她是亲眼见到李泽岳的伤势的,真气枯竭、双臂瘫软,胳膊都被雷罡烧的焦黑,更別说与那地丑硬拼那么多记所受的內伤了。 儘管如此,他还是尽力在人前保持著自己的风范与威仪。 “当真要强啊……” …… “疼疼疼疼疼……” 房间內,李泽岳呲牙咧嘴,光著膀子瘫坐在软榻上,任由郑太医往他焦黑的皮肤上涂抹著药膏。 晓儿拿著手帕站在一旁,一脸担忧,时不时擦擦自家殿下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柳乱一脸无奈地守在一旁。 “双臂表皮重度灼伤,右手箭伤深可见骨,丹田枯竭经脉萎缩,暗劲侵袭肺腑,现在您还能清醒地坐在这里,老夫属实佩服。” 郑太医嘴上说著佩服,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轻,让李泽岳不断抽著凉气。 “千金之躯,以身犯险,殿下可万万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刑部十三衙门高手眾多,怎得还能用得著你这个主官强出头呢?” “您老少说两句吧,这不是实在来不及了么,我再晚去哪怕一刻钟,姑苏和那老头估计也就成尸体了。” 李泽岳跟眼前这老头关係还不错,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自不用说,这些年练武大大小小的伤势都是他给自己解决的。 涂完药后,黑子端来了用自家作坊酿的高度酒精消完毒的羊肠线和银针,交给了郑太医。 看著闪著寒光的银针,李泽岳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眨了眨眼睛,吸了口凉气:“直接缝啊?” “老夫给殿下熬些麻沸散?” 李泽岳犹豫了下,麻沸散好是好,当麻醉剂用,可其主要成分曼陀罗却会让人思绪紊乱、胡言乱语,这是他有些不能接受的。 权衡利弊了一阵,他还是咬了咬牙,道:“直接来吧。” “好嘞。” 说著, 郑太医就把一整瓶酒精直接倒在了李泽岳伤口上。 “啊!!!” 看著郑太医带上手套开始动起针线,黑子笑呵呵地上前按住了自家殿下的手臂。 “谁让你出门不带我的,活该。”黑子心道。 看著银针牵引著羊肠线在李泽岳右手上穿梭著,鼻尖传来刺鼻的烈酒气味,柳乱心里有些不解。 针线缝合他倒是见过,可拿如此浓烈的酒水往伤口上倒是什么操作? 李泽岳咬著牙关,战斗时受伤的疼痛与此时缝合的疼痛完全不是一种感觉,那时一腔血勇,疼就疼了,可此时他整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绵绵的刺痛不断传来,让他冷汗直流。 “好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郑太医终於將右手的伤口缝合完毕,在上面敷了层药膏,用纱布將其包扎了起来。 “太医院明日会把你们三个这些天所需的药材送到府上,这些天您就別出去了,好生休养,按时用药,过一段日子自然就痊癒了。” 郑太医嘱咐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时辰已过子时,病患都安排妥当了,郑太医便告辞离去。 “大人,以防日后再出现今晚这种情况,衙门准备专门组建一个部门,负责您平日里的安全。” 第101章 女子神捕 “不是,我有侍卫啊。” 李泽岳胳膊不能动,用嘴角撇了撇黑子,示意人家就在这呢。 柳乱轻咳两声,接著道:“黑先生身为王府侍卫首领,平时需要负责的事务很多,不可能时刻陪在大人身边。 况且府上侍卫们多是御前精锐,悍勇有余,细处却不足,难以发现暗处潜藏的敌人。 衙门里的探子多行走於黑暗中,精通各类武器,熟练合击技法,能迅速融入各种环境,能更好的在暗中护卫大人。” 黑子在一旁听的连连点头,有十三衙门的探子在暗中护卫,自己的压力也能小上很多。 李泽岳咂吧著嘴巴,他一向洒脱惯了,一想到有人在暗处跟自己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但柳乱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总不能一遇到危险就莽上去跟人家玩命吧,早晚得出事。 如此想著,李泽岳便点了点头:“你回去先挑出几个人吧,我近几天得养伤,不能去衙门了,每日需要我过目的文件让刘洋送到府上来,一有什么事情立刻向我匯报。” “是。” 事情说完了,柳乱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王府。 “总算能歇著了。” 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今天一天实在是有些过於充实。 黑子见李泽岳没啥事,也离开了房间。晓儿搀扶著李泽岳上了床,此时他身受重伤,自然也不能干什么,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李泽岳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天光大亮。 身上的酸涩並未缓解,经脉依旧萎缩的厉害,焦黑的双臂倒是有几分好转的跡象。 凶兽之体是有自愈能力的,只不过以他目前的境界来说尚不明显。 “晓儿、晓儿~” “来了来了。” 每天早上都得来上这一出,晓儿早就习惯了。 服侍著自家殿下穿了件宽鬆袍子,又搀著他来到洗漱台前。 拿出殿下的猪鬃毛牙刷,抹上用草药特製的牙膏,看著殿下无辜的眼神,晓儿又想起他胳膊抬不起来的事情,只能无奈地把牙刷塞进他嘴里,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替他刷了起来。 “哇哇哇哇……呸。” 漱口完毕,晓儿拿出用热水烫好的毛巾,在他脸上擦拭著。 李泽岳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任由丫鬟忙活。 “陆瑜和姑苏在干嘛呢?” “乔四把您书楼旁的那座书房收拾了出来,陆公子一大早就去了那读书。 陆小姐醒的比你早些,行动倒是无碍,芍儿她们几个怕陆小姐住著无聊,大著胆子找人家搭话去了,此时陆小姐正跟芍儿她们几个鼓捣圃呢,奴婢也刚从那边过来。” 晓儿给李泽岳擦完了脸,又扶著他走回了房间。 “姑苏是个温柔的,又来自江南,喜欢这些草倒也正常。” 蜀王府草繁多,树木品类也多,此时正值春天,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对了殿下,衙门里您那个文书又来了,带了一堆文件,奴婢做主让他去你的大书房了。” 李泽岳府上有两座书房,一座就在他的书楼旁边,是他读书的地方; 另一座就是在他院子旁边的大书房,更像是一处办公地点,只是之前从来没用过。 “我知道了,扶我过去吧。” 对於自己这个很负责的文书,李泽岳一直还是比较满意的。 走进书房,刘洋老老实实地坐在宽大的桌前,正翻阅著那叠厚厚的资料。 身为总督的文书,他自然拥有这样的权利。 刘洋手边还放著一封火漆密信,密封完好,显然不曾打开过。 “大人。” 见李泽岳进来,刘洋起身施礼。 “嗯。” 李泽岳点点头,摆了摆手脱离了晓儿的搀扶,自己一步步走到桌前软榻前,坐了下来。 “这是谁的信?” “下官不知,信是走的甲等秘密渠道加急送来的衙门,只有总督大人有资格启封。” 刘洋解释道。 晓儿走到旁边,在李泽岳的眼神示意下拆开了信封,放到他面前桌面上,隨后站到一旁。 李泽岳皱起眉头,阅读起来。 良久,他才长嘆口气道:“姜千霜送来的信,说她眼前办的案子已经抓到了关键线索,马上就要將凶手捉拿归案,可能得晚一些,不知能不能赶上衙门针对太觉教的行动。” “姜神捕离京半年,春节都未曾回京述职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找到破案的线索,以她的性子,此时再让她回京著实是有些为难了。” 刘洋轻笑著向自家主官解释著,生怕李泽岳因为此事对姜千霜心生芥蒂。 李泽岳摇了摇头,对於这位衙门女子神捕的性格也略有耳闻。 偏执、认真、嫉恶如仇,差不多是衙门大部分人给她贴的標籤。 “隨她去吧,能回来最好,回不来也没关係,能將她手中的如此大案办好也是一份功劳。” 刘洋笑著点头:“大人放心,如果案子能及时办完,姜神捕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赶回来的。” “你还挺了解这位姜捕头?” 李泽岳好奇道。 “下官初来衙门时便在姜捕头麾下,当时她还只是个普通的金镶捕头,尚未升为金镶神捕,因此与她接触的多了些。” 刘洋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著道:“其实姜捕头性格还是不错的,只是在办案上偏执了些,因此有些显得不近人情,同僚们也因此都有些惧怕她。” 李泽岳瞭然地点了点头。 见总督大人確实没介意此事,刘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將那一叠文件端放在了李泽岳桌前。 这些文档基本上都是一些各州道近期发生的案子,基本上没什么大事,李泽岳专门挑出了江南各府的案情,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唉。” 李泽岳不能写字,便让刘洋代笔在几件需要他的过目的文件上签了名,这就算忙完了一上午的公事。 主要是衙门里他基本上处於甩手掌柜的状態,繁琐的事情都有张旭负责,他只需要拿大方向,这才显得他有些游手好閒。 “在府上留下吃饭吧。” 看著日头当照,李泽岳隨口说道。 刘洋自然不好意思答应,客气两句便拿著文件赶回了衙门。 “殿下,午饭做好了,是给陆小姐送去一份,还是把她叫到屋里来?” 第102章 听说美人与胭脂更配 晓儿搀扶著李泽岳往寢殿走去。 “把她叫过来一起吃吧,把饭菜端过去让她自己吃……小姑娘別再多想。” “是,那也要把陆公子叫过来吗?” “他就不用了,直接把饭送去小书房,读书人都是废寢忘食,学入迷了忘了吃也不一定。” “……” 晓儿一脸鄙夷地看著李泽岳。 “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殿下我堂堂正正做人,没什么亏心的。” 李泽岳振振有词。 晓儿扶著李泽岳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隨后出门找了个丫鬟,吩咐她去叫陆姑苏来吃饭。 不一会儿,穿著清丽小袄的少女便四处打量著走进了房间。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进王府,总体来说给她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与江南的园林比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 “昨晚休息的如何?” 李泽岳抬不动手,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入座。 陆姑苏脸上带著浅浅的笑意,小袄上还沾了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刚刚摆弄草摆弄的很开心。 “在府上睡的很踏实,之前从来没醒那么晚过。” 说到这里,陆姑苏羞涩地稍稍垂了垂脑袋,似乎怕李泽岳认为自己是个喜欢睡懒觉的小姑娘。 “住的习惯便多住些日子,春闈之后还有殿试,你们兄妹总还得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听李泽岳谈起春闈,陆姑苏这才想起来自家兄长,问道:“大哥还没过来吗?” “见他温习的认真,我没让人去叫他,想著让人將饭菜装好给他送去。”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道:“晓儿,你去跑一趟吧。” “是。” 站在一旁的晓儿应道,又对陆姑苏柔柔一礼,跑出厨房装菜了。 陆姑苏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泽岳没给她拧过来弯的时间,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菜餚,笑道:“尝尝吧,连雪松居的厨子都是府里伙上的师傅教出来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 陆姑苏抽了抽鼻子,只闻味道便觉得胃口大开。 她刚拿起筷子,却见李泽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右手上还缠了厚厚的几层纱布,这才想起来他两个胳膊动不了的事情。 李泽岳注意到了陆姑苏的目光,微笑著摇了摇头:“你先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我再吃。” 他自己又动不了筷子,只能靠晓儿餵给他。 “噢噢。” 主人没动筷,陆姑苏举起的筷子却也总不能放回去,只能有些尷尬地夹了块碧玉豆腐放进碗里。 “怎么了?” 李泽岳依旧一动不动,脸上依旧带著他那温和的笑容看著陆姑苏。 “要不然还是等晓儿回来我们再一块吃吧。” 陆姑苏把筷子放到白瓷碗上。 “姑苏先吃就可以,不用管我。”李泽岳客气道。 陆姑苏轻轻摇了摇脑袋:“还是等殿下吃了我再吃吧。” “没事,在我这里不用客气。” “还是殿下先吃……” “你赶紧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菜都凉了。”李泽岳挑起眉毛催促道。 “殿下……” 陆姑苏柔柔的声音都近乎带上了哀求。 “哎呀真没事,你先吃就可以。” “……还是殿下先吃…” “你先吃。” 翻来覆去李泽岳还是就这一句。 陆姑苏急了,拿起筷子夹了块烧鹅,起身递到李泽岳嘴边,一向温柔的眼睛此时无比坚定: “殿下先吃。” …… 赵清遥今天心情很好。 清早起来,鸟儿落在小楼旁的桃树枝上,嘰嘰喳喳地叫著。 关中这个时节,桃已经开放了,粉嫩的瓣四处飘落著,打著转儿落在了站在晾台上赏景的赵清遥发间。 “小姐,走不走嘛。” 小曇的催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显然等的时间有些长了。 “来了。” 赵清遥从髮丝上轻捻下那瓣桃,春风一拂,瓣便隨风飘转而去。 听说水香阁新出了款胭脂,唤作絳雪,最適她这等年纪的姑娘,小曇从昨日便攛掇著她去买来一盒。 正好这些日子也都没逛过街了,出去转转也好,赵清遥便答应了小曇。 走出小院,迎面便撞见了一个小小的傢伙,扎著精致的丸子头,白衫收拾的一丝不苟。 “泽风见过清遥姐姐。” “四殿下。” 六岁的李泽风一板一眼地施了一礼。 赵清遥欠身回礼。 李泽风身边还跟著一个身型有些单薄的太监,想必是木妃宫里的,此番带小四前来拜师。 没再过多寒暄,目送著李泽风走进爷爷的院子,赵清遥接著朝门外走去。 “姐,你干啥去?” 院子里閒著没事晒太阳的赵离见自家姐姐要出门,一下站起身来,这就要跟著出去玩。 赵清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跟小曇去买些胭脂,你要一起?” 一听这话,赵离一下失了兴致,一屁股坐回了躺椅上,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给娘捎几盒,到时候我给她带回去。” “不用你说。” 说罢,赵清遥和小曇从门口牵了两匹马,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嘁”的一声。 踏上东大街,走过雪松居,很快就来到了水香阁所处的街道上。 这条街行人有些多,大多是衣著华贵的大户夫人小姐,除了商贩极少男性。 只因这条街丝绸店、胭脂店、首饰店极多,是京城最大最繁华的女子奢侈品专卖区域。 赵清遥和小曇下马走进街道,耳边全是商贩的叫卖声与夫人小姐们的讚美声。 很快,主僕二人就来到了水香阁门口。 “小姐,就是这个,絳雪。” 走进店內,小曇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精致木盒,里面装著两个小巧的白瓷瓶子,露出了其內淡雅色的胭脂。 “小姐也是来买絳雪的啊。” 一旁的店家是个高挑的妇女,看其样貌,明显已经三十多岁了。 她目光在见赵清遥和小曇身上一扫,便知是来了大客户,连忙迎了上来。 “哎呀,真没发现,小姐竟生得如此美貌,自絳雪开售这些日子,我还真未发现有人比小姐更適合这款胭脂。” 店家眼神惊讶地看著赵清遥,此话並非单纯的恭维,根据她从事胭脂行业数十年的经验来判断,这款絳雪点缀在这位姑娘脸上,定会绽放出绝佳的光芒。 “那是那是,我家小姐长的最好看了。” 小曇在一旁喳喳道。 感受著被这两人的话语引来店內的眾多视线,赵清遥又无奈地嘆了口气。 第103章 天天都想吃王府的饭 “给我拿两盒絳雪装起来。” 赵清遥目不斜视,对店家吩咐道。 “好的。” 提著店家装好的盒子,赵清遥又带著小曇在水香阁上下两层逛了逛,拿了几盒她认为適合自己母亲的胭脂水粉,这才结帐离开了此地。 两个姑娘牵著高头大马走在街上,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小姐,肚子饿了,咱们回府上吃饭还是在外边吃点啊。” 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小曇似乎有些腻了,捂著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赵清遥轻嘆一口气,四处看了看,发现街角处正好有座酒楼,看上去生意很好,她还未曾去过。 “去那里吃点吧。” “好呀好呀。” 走到酒楼旁边,把马匹交给门口迎客的小廝拴好,两人这才踏进大门。 大厅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大口饮酒的江湖客们,大厅中间还摆著个台子,有个青衣说书人站在上面眉飞色舞的讲述著。 赵清遥和小曇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有些忙碌,正给旁边那桌记录著菜品,眼神歉意地看了赵清遥一眼,示意客人稍安勿躁。 反正閒著也没事,赵清遥和小曇便把目光投向那位说书人,想听听最近的江湖趣事。 “且说那封行楼杀手啊,实力可当真强劲,您看看,一个九品观云境,一个八品巔峰的弓手,还有三个普通八品。 就这阵容,只是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捨得那么多银子去请如此境界的杀手。” 听到这里,台下一个大鬍子狠狠放下自己手中的酒罈,砸在桌面上,大声道: “你这老头,惯会胡言乱语,九品观云、八品巔峰,已然可入封行楼地阶,你给我们说昨晚封行楼派了八大高手中的两个,只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 闻言,台下酒客们也笑作一团。 “哎,没错,来的正是排行第六的地丑和排行第八的地卯。” 台上说书人神秘兮兮一笑,道:“你们猜,昨晚被刺杀的小姑娘是谁?” “谁啊?” “別故弄玄虚,我倒是听听她是什么身份。” 说书人哼地一声,道:“那人可是藏雨剑庄陆老庄主的嫡孙女,万里挑一的剑道天才,江南最耀眼的明珠,陆家的大小姐——陆姑苏!” 赵清遥眼神一凝。 “什么,怎得是陆家那位?” “你是说藏雨剑庄的大小姐被刺杀了?” “听闻这位陆小姐天资惊才绝艷,有望继承陆老庄主的衣钵,怎得……唉。” 一听此事,有几位曾受过藏雨剑庄恩惠的江湖客甚至已经握住了腰间刀柄。 “哎,我可没说那位大小姐死了,我只是单纯点出来这位的身份。” 说书人笑呵呵地说道。 “你这老头!” “那你快说啊,到底怎得了?” 就连小曇都好奇地眼珠子紧盯著那青衣老头。 “且容我慢慢道来。 昨天夜里陆小姐出城游玩,回城的路上乌黑瞎火,杀手们抓住了这个时机,就埋伏在官道上。 唉,任那陆家小姐再如何天才,此时年纪尚轻,未曾成长起来,如何能面对如此多的杀手袭击? 任那陆家护卫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位九品观云,双拳难敌四掌,又如何能挡住如此多杀手的攻势? 最后不过是两人双双身受重伤,眼看著那陆家小姐即將殞命於此, 你们猜猜,谁来了?” “是谁?” “他把陆家小姐给救了?” “谁能在八大杀手中两位同时出手的情况下把陆小姐救走? 升日高手?” “非也非也。”说书人轻轻咳嗽两声,高声道:“来人正是我大寧新任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咱们的二皇子殿下!” “啊?” 酒客们满头问號。 赵清遥眉头也高高挑了起来。 “且说咱们那二殿下,一剑先斩地丑,转身再斩八品,一步迈出又將那排行第八的地卯斩於剑下,嚇的剩下两个杀手屁滚尿流,转身便跑,救陆小姐於必死之中。 这便是昨夜咱们二殿下的风采啊。” 说书人一脸崇敬地望著王府的方向,似乎恨不得亲眼见证昨日的战局。 酒楼中,一片寂静。 信还是不信呢? 信吧,多少有些离谱; 不信吧,那位还真有一拳捶杀九品观云武僧的战绩。 不管信与不信,总不能在此处当著如此多人的面出口质疑吧。 这是京城,周围不知道有没有十三衙门的探子盯著你呢。 台子后的一片阴影处,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看著酒楼眾人震惊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重铸十三衙门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正午阳光移转照到此人的衣衫上,肩上的银镶边熠熠生辉。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拉著小曇便朝酒楼外走去。 “小姐,我们不吃饭啦?” “这说书人说的事应该是真的,但他硬扛那么多杀手,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了呢,我们去看看他。 你不是喜欢吃蜀王府的菜吗,正好让晓儿给你多盛几盆。” “哦哦。” 两人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台上还传来说书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你们若是不信,隨便找一个在十三衙门或永安门城门司当差的熟人,一问便知。” 骑上高头大马,赵清遥和小曇调转方向,朝蜀王府走去。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王府敞开的侧门。 “赵、赵小姐,您怎么来了?” 门房三儿正蹲在屋里扒拉著午饭,听著门外传来马蹄声,出门一看,嚇了他一大跳。 赵清遥把手中韁绳和胭脂水粉递给了三儿,头也不回地往院里走去,只留下一句: “听说你主子伤了,我来看看他。” 小曇给三儿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在小姐身后。 想到马上就能吃王府大厨们做的菜她就开心。 “小姐怎么还不嫁过来,这样我就能天天吃王府的饭了。” 陪嫁丫鬟小曇如是想。 穿过圃,走过书楼,经过池塘,一路上的丫鬟下人们见著赵清遥,无不恭敬施礼,也没人敢对如此轻车熟路仿佛回自己家的赵清遥提出哪怕一句关於带路的客气话。 因为他们知道,面前这位红衣姑娘,早晚都会成为这座王府的半个主人。 然而,想起昨天夜里刚刚住进来的那位对谁都温温柔柔笑著的那位姑娘,下人们又都惶恐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 很快,赵清遥走进了李泽岳的院子,站到了他敞开的房间的门前。 看见那穿著清丽小袄,气质无比温婉的女子微微起身,拿筷子夹了口菜,餵到了她那无比担心的混蛋嘴边。 也听到了那一句…… “殿下先吃。” 第104章 劝你心中有数 李泽岳愣愣地看著自己嘴边的烧鹅肉,略一犹豫,这就要张开嘴巴。 然而,来自凶兽之体本能的危险预警告诉他: 张嘴,就会死。 “?” “怎么回事?” 李泽岳驀然转头,想要寻找激发他危险预警的来源。 果然,他的脑袋刚刚转过去,就看到了一位確实能给他带来生命危险的人物。 她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冰冷而又平淡,似乎正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这一瞬间,李泽岳浑身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身后的小曇一个劲地给他挤眉弄眼,他也看不懂什么意思。 “清、清遥?” “听说你昨日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赵清遥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哎,哎,清遥。” 李泽岳叫喊著,艰难地想要起身。 陆姑苏是见过赵清遥的,也弄明白了此时的情况,有些懵懵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小曇,你快点过来扶著我啊。” 此时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李泽岳总不能让陆姑苏扶著自己追上去,只好呼唤正想跟上自家小姐步子的小曇。 “哦……哦!” 小曇犹豫了一下,为了自己日后还有天天在王府吃饭的机会,果断跑进房间扶住了李泽岳。 “姑苏,你先吃著,清遥应是误会了,我去找她解释解释。” 说罢,李泽岳一瘸一拐地在小曇的搀扶下向赵清遥追去。 “还吃呢……” 陆姑苏长嘆一声,抚住了额头。 府上下人们见赵清遥刚走进殿下的院子,马上又脸色冷若冰霜地走了出来, 他们就知道,殿下又把事情搞砸了。 果然,自家殿下很快就被赵小姐的丫鬟扶了出来,看那费力地样子,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赵清遥冷著脸匆匆走到王府侧门,找到一脸茫然的三儿道: “把我的马牵来。” 三儿不知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艰难跟上来的李泽岳。 李泽岳冲他摇了摇头,被小曇搀扶著来到赵清遥身边。 “清遥,你听我解释……” 赵清遥看也不看他,语气冰冷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昨日英雄救美,今日人家就来餵你吃饭,李泽岳,你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哎呀,都说了是误会。 我昨日双臂受伤不能动弹,晓儿又不在身边,饭都不能吃,人家姑苏也是迫不得已给我夹一口菜,我们俩真没什么。” 李泽岳费力地解释著。 赵清遥这才正眼看向李泽岳,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今天她在你王府上?” “姑苏最近处境有些危险,有人了那么大代价请来封行楼的杀手,就为了取她的性命。 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要保护金陵知府家眷的安全,便想著把她安顿到王府里,庇护她一段时间。” 李泽岳用公事公办的理由说出了陆姑苏住在府上的原因,接著道: “不止她一个人,她兄长陆瑜也在,此时就在我书楼里读书。” “隨便吧,跟我没关係。” 赵清遥此时终於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没那么生气了,但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又再次看向三儿: “把我马牵来,我要回去了。” “啊?”李泽岳怕赵清遥还在生气,低声下气道:“不吃个饭吗?” 小曇也看向赵清遥。 “不必,你回去继续陪你那颗江南最耀眼的明珠吃去吧,是我打扰你们了。” 无奈,面对三儿投来的探寻的目光,李泽岳只能点了点头。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总不能把她强留下吧。 三儿去给赵清遥从马厩里牵马去了,侧门处只剩下了他们主僕三人。 李泽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陆家的事我也没办法,这是我们用的上的一股力量,清遥,你得体谅体谅我。” 赵清遥站在原地,低垂著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泽岳嘆了口气。 很快,三儿把两匹大马牵了过来。 走出侧门,赵清遥和小曇翻身上马,从三儿手里接过刚买的胭脂,朝街道上走去。 马匹刚踏出两步,赵清遥还是转过头,一双凤眼看著李泽岳,嘴唇轻动,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在外面沾惹草,我不管你。但若是想往家里带,李泽岳,我劝你心中有些数。” 说罢,两人便策马离去。 三儿搀扶著自家殿下,只听得身边主子一声长嘆。 蜀王府每个人都很有做捧哏的天赋,听著主子嘆息,三儿肌肉记忆般立马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嘆气?” 李泽岳摇了摇头,道:“清遥还是没完全信我的话, 刚刚那话的意思不就是,陆姑苏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和我在外面沾染的那些女子不同,若是真和她有了什么瓜葛,是要负起责任的。 当然了,她还有深层含义,就是说我若是想要跟陆姑苏光明正大的好,还必须得经过她同意。” 三儿搀扶著李泽岳重新走回小院,一边品味著自家主子和未来女主子的话语,一边道:“殿下可当真不容易。” “那可不?” 走进房间,晓儿已经回来了,正跟陆姑苏说著话。 “殿下。” 见李泽岳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进房间,晓儿关切地叫了声。 李泽岳坐回位置上,摇了摇头,对表情有些歉疚的陆姑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和她解释清楚后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陆姑苏面色有些为难,勉强笑道:“若赵家姐姐当真介意此事,我和兄长也可回去勇毅伯府……” “没关係的,清遥是明事理的,她知道你最近处境不太好,没多说什么。” 李泽岳宽慰了陆姑苏两句,隨后看向晓儿:“快饿死了,赶紧吃饭吧。” “是。” 晓儿走到李泽岳旁边,给他夹起菜来。 他们这才真正开始吃起了这场一波三折的午饭。 …… 太傅府,后院小楼。 “小姐,你吃不吃饭啊?”小曇在楼下叫道。 “不吃!” 赵清遥跪坐在床上,膝盖下压著的是那晚李泽岳枕过的枕头。 “气死我了!” 赵清遥咬著银牙,再无在王府上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想起陆姑苏餵那混蛋吃饭的一幕,赵清遥越想越生气,捏起拳头就朝枕头砸了下去。 “混蛋,你看我不打死你!” 第105章 书房夜谈 吃过午饭,李泽岳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態,他现在这个状態也不能锤链肉体,只好盘坐在榻上內息调理。 陆姑苏吃过饭后便想著回去她的小院,先去郑伯的院子看了一眼。 这位黑衣老者今日便甦醒了过来,从陆瑜口中了解情况后,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在他看来,只要能保证他陆家的这两个晚辈的安全,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有郑太医为他治疗,想必身体很快就能痊癒。 “郑伯,我已经给家里去信了,想来很快庄子上就会来人,在回程的路上倒是不必再担心安全问题了。 这段时间我们就安心住在二殿下府上,在京城没人敢潜进王府对我做什么。” 陆姑苏坐在床边,关切地对这位忠心的老僕道。 郑伯点了点头,昨晚虽然淬火的过程被李泽岳打断了,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战斗过程中受的伤是实打实的,此时处於一个无比虚弱的状態。 “殿下的恩情,我们陆家得记住。” 郑伯是一个典型的江湖人,他不管李泽岳出於什么目的才出手,他只知道这位殿下救了他们二人,给他们疗伤,收留进王府,保护了小姐的安全。 他只知道,有恩,就得报。 陆姑苏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李泽岳究竟是为何出手。 是因为他所说的职责所在吗? 还是为了他们背靠的陆家? 或许都有吧,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道理。 “那……我呢?” “有没有一点原因,是单纯的为了我呢?” 陆姑苏坐在小院的凳子上,抬头看著肆意绽放的樱,有些失神的想著。 …… 天色渐暗,下午时刘洋又来了一趟,李泽岳又到大书房处理了一会公务,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这次不能再不叫陆瑜吃饭了,此次比较正式了些,来到了王府宴请宾客的餐厅。 李泽岳坐在主位,陆家兄妹分坐两侧,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方便餵他吃饭。 今日是不能喝酒的,几人就好好吃了顿饭,聊了聊江湖趣事,一场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吃过饭,李泽岳和陆瑜两人又去了书房说话。 天色已暗,油灯燃烧著,照亮了周围书柜上密密麻麻的藏书。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陆瑜坐在一旁。 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大寧蜀王和姑苏陆家继承人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想来陆兄当有信心通过此次春闈,参加一个月后的殿试吧。” 经过一下午的调息,萎缩的经脉已经痊癒了一些,李泽岳已经能勉强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缓慢地举起茶杯,放嘴边吹了口气。 陆瑜轻笑两声,在如此场合氛围下,他作为陆家的嫡长孙,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也一同举起茶杯,道:“不敢说十拿九稳,信心倒还是有的。” 陆家乃是江湖世家,陆家老庄主单剑闯下这份家业,长子倒也爭气,参与太祖皇帝立国后第一次科举,论其成绩,本应入翰林院隨侍御前。 太祖皇帝念陆家昨日种种,加上陆正狄本无留任中枢拜相之意,便御笔一挥,为金陵府丞。 金陵与姑苏相近,乃江南总府,当今皇帝即位后,擢陆正狄为金陵知府,从三品,可见天家恩德。 “今年春闈主考官乃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倒也与陆家有旧,我不必多说什么,相信以陆兄文才,也用不著此类关係。” 科举之类,无非那些事情,不必多做赘述。 陆瑜本就非平庸之辈,若让他做些鸡鸣狗盗之类的事情,以他內心的骄傲自也是不愿意的。 “那是自然,瑜已呈殿下如此恩情,如若再去走这些门路,岂不是平白让殿下看轻?” 李泽岳笑著点点头,浅饮口茶水,示意明白陆瑜的意思。 “陆兄大才,我此时倒也遇到些疑惑,不知陆兄可否出些良策?” “殿下但说无妨。” 陆瑜放下茶杯,知道重头戏来了。 自他答应住进王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关於此类事情的准备。 “本王初至衙门,部门复杂、头绪太多、实在无从理起。 昨日柳捕头还提出要给我组织一支护卫部门,此番计较,有些无从说起,不知陆兄可有高见?” 李泽岳放下茶杯,看向一旁椅子上的陆瑜。 陆瑜浅浅咂著茶水,眼神深邃,思考著李泽岳的话语。 良久,陆瑜组织好了言语,放下杯子。 “殿下,恕瑜逾矩,瑜以为此事倒是好事。” 李泽岳抬起眼皮看向这位年轻男子。 “哦?” “殿下初至衙门,本无班底,一切运行机构皆靠之前。 听闻衙门有张主事,富有才能,將十三衙门打理的井井有条,殿下任总督后,衙门一切事务仍以张主事为主,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主要是张旭办事確实让人放心,他也乐得清閒。 “殿下,若您真想彻底掌握衙门,还是要靠柳神捕此次给的机会。 刑部十三衙门乃是朝廷数一数二的暴力机构,名义上拥有著与采律司同等的权利与待遇。 据瑜所知,在黎公在任时,十三衙门便专门有著一支独立且强大的力量负责黎公的安全,此乃十三衙门惯例,殿下不需为此事多想。 將这支部门独立出来后,殿下才算真正拥有衙门中属於自己如臂指使的一股力量。 只要殿下稍加恩德,无论是护卫殿下的安全,还是做些殿下想做的事情,这股力量自然当以殿下为尊,这是不必多说的。 再换一个角度来说,殿下不止需要组建独属於殿下的护卫部门,单独听命於殿下的十三衙门事务部门也需正式组成。 瑜或许说多了, 不论张主事如何忠诚於衙门,忠诚於朝廷,忠诚於陛下。 可他,忠诚於殿下吗? 设立一个独属於殿下的事务部门,让殿下此时的文书主官挑选一些拥有能力却未曾身居高位的衙门官差,为殿下处理衙门事务,不是能更好些吗?” 第106章 士为知己者死 见李泽岳久久不言语,陆瑜嘆了口气。 “衙门终究是要改组的,此前十三衙门並无总督,因此如今衙门的组织形式並不適合您上位之后的运行模式。 如果您想要真正把十三衙门握在手里,一套简洁、高效、直接服务於您的组织模式是必须的。 自上而下,政令通达,让您的意志和命令能够准確地传达给衙门每个人。” 陆瑜低垂著目光,缓缓道:“想要实现十三衙门復兴,改组当前组织架构是必然要求,衙门中只能出现一个声音,那就是您的声音,將力量集中於一点,这才能將十三衙门本身该有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將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手里,相信这也是您想要的。” 烛火依旧在摇曳著,在寂静无声的书房中扯下一段长长的影子。 良久,李泽岳才抬起头,轻声道: “说话那么大胆,你就如此相信我?” 这位来自江湖世家的青衫读书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瑜与舍妹住进王府开始,在很多有心人眼里,陆家的立场就已经决定了,我也成了你的人。 殿下,您这是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不好吗,更何况我也没打算让你们做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陆家,欣赏你这个人而已。 我再说一遍,我对那张椅子,没有任何兴趣,跟著我,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我无非……只是想自保而已。” 李泽岳自嘲地摇了摇头。 “殿下,您这是把陆家往火坑里推。您虽然没有那个意思,可我只要走出门去,身上可就一直贴著蜀王府的標籤了。 他们只会说,陆瑜与二皇子交好,藏雨剑庄已然倒向王府,成为了二皇子手中的宝剑。” 陆瑜哀嘆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这下可跳进大河都洗不清了。” “得了吧,那么大一个藏雨剑庄,岂会如此轻易就选择立场,你们內部的派系也不少吧,如此大事可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就能代表的。 以为我不知道?虽然是陆家创立的藏雨剑庄,但几十年发展下来,陆家第二代第三代在武学方面青黄不接,藏雨剑庄內部一些派系早已经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若非陆老庄主健在,陆正狄又在江南总府任知府,藏雨剑庄早就闹將起来了。 怎么说呢,我暗中在江南也有一股势力,这些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 李泽岳轻笑著看向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的陆瑜,道: “跟了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全力帮助陆家,姑苏会顺利继承陆老庄主衣钵,接任藏雨剑庄庄主的位置,陆家,依旧是藏雨剑庄的主人。 春闈殿试后,无论你留任中枢也好,一方父母也罢,我都会尽力助你仕途高升,青云直上。 这是一次选择,我要的不是陆家,要的仅仅是你陆瑜这个人而已。 这不像是一场交易,更像是两个江湖好友互帮互助吧,只不过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 说到这里,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用真诚的目光看向陆瑜: “陆兄,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也很需要你,真心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陆瑜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眼神明亮的年轻王爷。 明明都已经把自己兄妹二人拐进王府了,却还一脸真诚地招揽自己的无耻殿下。 如果不是看他受的伤是实打实的,他甚至都有理由怀疑封行楼刺杀陆姑苏本就是他做的一个局。 他想要的不止是自己,想必这个风流的混蛋还惦记著自家妹子的吧。 面前的这个男子,年轻、智慧、强大。身上有著出身天家的傲气,也有江湖中人的洒脱。 他说……这是请求吗? 明明在一些事情上还很稚嫩,却还尽力给自己画著大饼。 这无意中流出的一丝丝傻气,或许……还真的挺真诚? 想著想著,陆瑜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再次看向软榻上那位手指无意中捏著袍子的二殿下。 罢了罢了。 自己这辈子明明还未有什么作为,也没表现出什么才能,却能得一位年轻王爷如此青睞。 也算是被礼贤下士过了。 感觉还不赖。 画饼画的不算很真,但无所谓了,有我辅佐他,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缓慢起身,摇起一阵烛影,双手掀起身前襟袍,单膝跪於年轻王爷身前。 “一位没有夺嫡之心的王爷,那么早跟了你,也没有从龙之功啊。” 陆瑜单膝跪於地上,先是苦笑两声,接著收敛起神色,语气认真道: “也不知我这陪你发的什么疯。” 罢了。 士,愿为知己者死!”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紧张地捏著袍子的手这才鬆开,心底一阵轻鬆。 他艰难站起身子,上前两步,双手扶住了陆瑜朝自己拱手的手臂。 “陆兄请起。” 还好陆瑜同意了,若是人家给自己拒绝了,他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不能给人家砍了吧。 两人坐回位置,互相对视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滯。 走完程序之后,两人还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泽岳这还是第一次那么正经地招揽下属,人家都给你单膝跪地认主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他如此想著,灵机一动,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好点子。 史上高位者收拢人心的方法很多,但最直接的还是那一种。 “那个……陆瑜啊。 咱们的事情谈完了,俗话说长兄如父。 接下来,咱们谈谈我跟你妹子的婚事吧。” “?” “殿下?!” …… 关於这个婚事自然是无稽之谈,李泽岳见陆瑜反应那么大,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本来就是逗乐用的。 他们今夜要谈的还有很多,关於封行楼刺杀、关於藏雨剑庄內部、关於刑部十三衙门、关於太觉教…… 既然两人已经確定了关係,对於他们当前面临的问题,都已经可以做到坦诚相待。 陆瑜谈自己对於本次刺杀的顾虑,恐是藏雨剑庄內部人出手。 李泽岳谈刑部十三衙门本次对太觉教声势浩大的行动,让陆瑜为他再深究一些细节。 两人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將明,李泽岳才从书房中离去。 第107章 臭狐狸和小兔子 转眼间时间便过去了两天。 隨著李泽岳每日內息调理,经脉的枯竭萎缩已然痊癒,丰沛霸道的真气再度充盈著他的丹田。 郑太医每日都来府上给他换药,双臂的烧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有右手手心的伤口依然狰狞。 李泽岳整日在府上处理著刘洋送来的衙门公务,只听说外面盛传的关於他那夜的故事越来越离谱。 不用问他就知道,这是张旭的手笔。 期间赵离这小子又来了一趟,李泽岳问他怎么还不回定州,赵离的回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北蛮那边派来了一支使节,说是要观摩春闈一个月后的殿试和武举,再过几日差不多就要到了,父亲让我再多留一个月,看看这群北蛮子又再搞什么么蛾子。” 李泽岳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了前一段时间皇帝给他看的那封奏摺。 北蛮五千边军南压五百里。 此时再看,或许就是为了这支使节向大寧施压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有些想不通北蛮此次的意图。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小院中,几位美丽的歌姬摇曳著纱裙,咿咿呀呀地唱著李泽岳之前所抄的牡丹亭。 李泽岳身著白袍,侧靠在从屋中搬出来的软榻上,欣赏著春归楼刚谱出来的曲子。 黑裙黑纱妆容依旧妖艷的凝姬坐在李泽岳身侧,轻靠在他的怀里,手指轻捻起一颗葡萄,放入李泽岳口中。 晓儿站在软榻后,面无表情冷冷地哼了一声。 “殿下在愁什么?” 凝姬没搭理晓儿,见身边男子眉头轻皱,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情。 “没什么。” 李泽岳又轻嘆一声,想不通就不想了,这些两国大事也轮不著他一个管江湖琐事的王爷发愁。 他揽过凝姬的脑袋,將脸埋进女子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凝姬是爱乾净的,来见李泽岳之前自然精心沐浴了一番,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要比李泽岳的脸都乾净。 她此番除了让李泽岳检验一下楼子编出的曲子质量如何,也是来辞行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明日就要启程去江南,筹备春归楼分店的开张事宜了。 “殿下,外面现在都在传封行楼八大高手齐出,你一人一刀出城迎战的故事,奴家听著真是无比嚮往殿下无敌的雄风呢。” 凝姬挑衅般地回头看了晓儿一眼,用白皙的脸蛋蹭了蹭李泽岳的鼻尖,吐气如兰。 晓儿攥紧了拳头。 院子里的歌姬们目不斜视,依旧在唱著曲子。能来王府上唱曲的姑娘,自然是凝姬的心腹,知道自家楼主与二殿下的关係。 李泽岳在凝姬脸上轻轻一吻,一把揽起她那柔若无骨的纤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们接著唱。” 李泽岳给姑娘们吩咐了句,便抱著凝姬三两步走去了房间。 “殿下!” 晓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李泽岳沉吟一秒,试探著邀请道:“要不一起?” “嘻嘻。” 凝姬被李泽岳公主抱著,双手抱著他的脖子,冲晓儿咧嘴一笑。 “臭狐狸和臭殿下,真不知羞。” 晓儿捂著通红的俏脸跑出了院子。 “別让任何人进来啊。”凝姬在后面高声提醒了一句。 李泽岳怀抱著天下第一魁,一步步走到大床前,將其扔到上面。 “殿下伤势可痊癒了?” 黑纱一层层剥去,露出了白玉般的肌肤。 凝姬狭长的丹凤眼带著几分笑意,两只长腿缠绕著李泽岳的腰肢。 “对付你还是够用的。” 李泽岳扯开了白袍。 青丘今天就要陷入沉睡了,李泽岳准备在她入睡前满足下她喜欢偷窥的变態嗜好。 其他凶兽对於此事都是兴致缺缺,对於人类的这种行为,他们看了都比较膈应。 所以在李泽岳办事时它们一般都躲在吊坠里,看都不看一眼。 只有青丘,魂力外放一直笼罩著李泽岳的全身,感受其兴奋的魂力波动,恨不得亲身上阵。 “臭小子,再敢在心里编排姐姐,姐姐立马让你抬不起来。” 青丘似乎一直有窥探李泽岳內心的能力,李泽岳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凝姬素手抚摸著李泽岳双臂的焦黑,有些心疼地咬了咬银牙,一个翻身,把他按倒。 “今儿个奴家来服侍殿下吧。” 凝姬贝齿轻咬,皱著细长的眉毛,手指在身下摩挲著。 准备完毕,凝姬一声轻笑。 “嘶——” 李泽岳深吸一口凉气。 小院中歌姬们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著,声音婉转,宛若天籟。 …… 良久,歌唱声暂歇。 “殿下果真实力强劲,奴家相信殿下在城外迎战封行楼八大高手了。” 凝姬唱曲唱的香汗淋漓。 “封行楼算什么,以后我凝姬的春归楼才是天下第一楼。” 李泽岳轻抚著凝姬的后背,靠在床头。 战局暂歇。 “此去江南路远,我把府上的侍卫调一半给你,让王二也跟你过去,等乔四忙完这一阵,也要去江南忙雪松居分店的事,到时候有事你们商量著来。” 凝姬轻轻頷首,手指在他胸口绕著,时不时还掐上一下:“楼子里这些年养的高手有一部分在江南,我这次再把京內的力量抽调一半过去,想来也遇不到什么难事。” “比起这些,你更得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小姑娘在江南无依无靠,万事都要小心。” 闻言,凝姬轻笑著直起身子,掀起一阵波涛。 不知何时,三条细细的红线已经缠绕在了李泽岳手腕上,红线的尽头,竟是凝姬的指尖。 李泽岳毫不怀疑,只要凝姬想,那三条看似软绵的红线瞬间就能化为世间最锋锐的利器,割断他的手腕。 那丝线还在向他腰间蔓延著,轻轻缠绕了上去,又让李泽岳倒吸一口凉气。 “奴家的本事,殿下是知道的,殿下从宫里藏经阁中给奴家带来的红袖招,奴家可是长年修行,从未懈怠。 只要给奴家时间准备,割断观云武者那铁铸的身子,也不过在奴家一指之间。”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眼神盯著身下那三根忽上忽下动作著的红线。 战局再启。 …… 天色渐暗,李泽岳和凝姬收拾完毕,从屋中走了出来。 晓儿一脸阴沉地看著仍然揽著殿下胳膊的狐狸。 “小兔子,姐姐先走了。哦对了,別忘了把床单换好哦。” 凝姬轻笑著勾了勾晓儿的下巴,带著春归楼眾歌姬走出了院子。 第108章 读书人 凝姬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半年內是见不到她了。 夜晚,李泽岳侧臥在屋內软榻上,看著窗边摇曳的烛火,一时有些悵然。 凝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暗中势力的掌舵者。 凝姬,自幼家破人亡后被卖进青楼,从小便被当作瘦马培养,因其媚骨天成、容月貌,那座青楼倾尽一切资源,培养她的仪態,滋养她的肌肤,为她造势,只为將其养成天下第一魁。 由於奇货可居,那座青楼一直保持著她的完璧,等待著愿出天价將其买走的买家。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见惯了人性的黑暗,饱受世间苦难,她早早地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八面玲瓏、她长袖善舞,她拥有应对世间任何男人的能力。 人性在她面前,就像一位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姑娘,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她当然渴望自由、渴望阳光,渴望真正属於自己的人生。 然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泽岳出现了。 他给了自己自由,把自己从那片黑暗中拉了出来,他说在他身边,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哪怕是离开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呢?” 凝姬心想。 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事情,它的诞生不讲任何道理。 一个人蛮横地闯入了你的生活,带给了你沉沦在黑暗里时幻想中的一切。 “爱他吗?” “不知道。” “是依赖吧,想赖他一辈子,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然后, 慢慢的, 这个人就把她从天下第一魁骗成了天下第一老鴇。 …… 又是三天眨眼而过。 这一天,礼部贡院敞开了大门,准备迎接来自天下各地的举人们。 天色未亮,陆瑜早早地穿好了青衫,收拾好了书箱,顶著星光推开了院门。 “公子,早饭已经做好了,吃过再走吧。” 陆瑜看著站在门口的晓儿,呆愣了两秒,隨即反应过来,笑著点了点头。 隨著晓儿走进李泽岳的小院,却见自家妹子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李泽岳穿著单薄的白袍站在院里,一手提著杯子,另一只手里攥著猪鬃毛牙刷,在嘴里捣鼓著。 见陆瑜进来,李泽岳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入座。 “哇哇哇——呸。” 李泽岳漱完口,隨意往脸上抹了两把清水,这就算洗完脸了。 一边从晓儿手中接过毛巾在脸上擦著,一边笑著走进房间坐在桌前。 “放心吧,时间还早呢,本次十三衙门负责入场前搜查,我不说话,谁都进不去。” 陆瑜瞥了他一眼,道:“到时候误了开考时辰,陛下反正不打我板子。” “大哥,怎么跟殿下说话呢?” 陆姑苏轻轻推了下兄长,又对李泽岳歉意地笑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兄长已经在她之前跟李泽岳確定关係了。 李泽岳笑嘻嘻地冲陆瑜眨了眨眼睛。 陆瑜无奈嘆了口气。 “有什么小抄之类的东西大胆带,十三衙门在贡院前搜查,自是不会查你。” “我不需要!” “大哥,殿下也是好意……” “早饭来咯——” 晓儿端著两盘热腾腾的包子走了进来。 几人说说笑笑著,匆匆用著早餐。 天光微熙,热腾腾的白粥和包子,围坐在一起用著早餐的三人,还真有一番温馨的氛围。 吃过饭,晓儿又给陆瑜端来两个食盒,是府上专门为他做的点心,在考场里做午餐晚餐吃。 在这个世界,春闈总共要考三天,也就是说在考生走进贡院的那一刻,三天之內就別想再出来了。 考场內自会给考生供应饭菜,但肯定没有府上做的好吃。 吃过早饭,李泽岳再次穿好官服,便坐著马车前往了礼部贡院。 车夫依旧是黑子,但簇拥著马车的,已经变成了四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官差。 李泽岳知道,除了围著马车的这四个人,暗处阴影里,还有八个腰佩短剑、臂缠机弩的暗桩。 他们的境界或许不高,但精通各种杀人技,且不说他们装备著军器监最精锐的装备,即使赤手空拳,路边的一枚石块也能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器。 陆瑜和陆姑苏上了另一台马车,虽然有心人都已经知道他们此时住在王府中,但该有的避嫌还是需要的,总不能和李泽岳在同一台马车上下来吧。 天色將明。 本次春闈主考官礼部侍郎吴夫之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贡院大门口。 年近五十的吴夫之缓缓掀开车帘,呼出一口寒气。 他是读书人,早时修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倒也到了九品境界。 普普通通的读书九品升日境罢了。 读书人,修身治国平天下,一口浩然正气吐出半个盛世。 此间代表还是当朝首辅张正端。 当代读书人,书院传承也好,家学渊源也罢,自有养浩然正气之法。 可惜,入朝为官后,世间苟且皆会將浩然气一点点磨灭。 因此,读书人境界高者,皆在春秋书院。 然而,修圣贤书者,满腹经纶,不入朝平济天下,所学又为何? 又然而,入朝后,入目满是污浊,世间繁琐,又怎能让满腔浩然气长存? 因此,读书人入朝后,皆再未向外所称自身境界。 读书人,一口浩然正气,最难修行。 吴夫之,作为大寧五姓吴家於朝中代表,二十二岁入观云,三十岁入升日,只差临门一脚入破晓之境,再迈便是人间儒圣。 然,自开祥八年状元及第后,境界再无存进,至此已有二十年。 至於是否跌境,只有天知道。 天光破晓。 看著门口站著密密麻麻的考生们,礼部侍郎吴夫之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曾许人间第一流的模样。 “座师。” 人前举子有认出吴夫之模样,纷纷作揖见礼。 面容不显苍老,但奈何皮肤黝黑,眼睛儘管努力睁起仍旧一点点的吴夫之直起身子,朝眾人点了点头。 车轮声再度响起,一辆黑楠木马车缓缓向贡院门口走来,四周被高匹大马的黑袍官差簇拥著。 原本围在贡院门口的十三衙门探子们也都护卫上去,列出一排队形,留出通往贡院大门的道路。 掀开门帘,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到了。 —————— 春节事多,喝多了。 不知道下一章来不来得及发,长刀尽力。 第109 该死的貔貅 李泽岳掀开车帘,在一眾衙门官差簇拥下朝贡院大门走去。 站队等候的举子们见得李泽岳真容,忍不住前后议论起来。 “这便是二殿下吗?” “听闻二殿下作词无双,在下亦將殿下词卷放於桌前时常拜读。” “听闻这位还是九品武者境界,五日前於城外力挫封行楼杀手,救陆家小姐於危难中。” “不愧是二殿下,长得確实二……” 议论声纷纷入耳,李泽岳目不斜视,只有偶尔听到实在不堪的话语才忍不住皱下眉头。 怎么还有男t想別本王的呢? “见过二殿下。” “吴大人安好。” 李泽岳走到吴夫之面前,两人先后见礼。 “春天寒冷,大人不妨先入院內,我在此在做些准备事项。” “无妨,殿下万金之躯仍在此受寒,老夫怎能先入院內,待春闈开始再去也无事。” 吴夫之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心里寻思若不是你老夫早就进去暖和了,用得著在这受冻吗? 来检查入场的王爷和今年主考官都在门口站著,其他下官自老实站在他们身侧,谁都不能先进屋內一步。 蜀王府的另一台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旁,走下了一男一女。 “大哥,要加油噢!” 陆姑苏俊俏的脸蛋上难得露出一丝俏皮,眯著眼睛,挥了挥粉嫩的拳头,朝陆瑜打气。 陆瑜无奈笑了笑,对他而言,春闈考卷难度不过了了,策论经义诗赋,或许只有诗赋能难住他些。 但! 说是不作弊,说是胸有成竹。 奈何他新任的主子整日有事没事喜欢跑到书房,吟些有的没的的诗词,涵盖各种题材,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偏偏还都是千古佳句! 临走时还得说上一句: “哎呀,本王这都是今日新写的,奈何没有知己,只能与你说说了。 都是原创,世间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唉,可惜本王无法参与春闈, 真想它出现在考卷上啊。 唉——” 陆瑜轻哼一声, 说不作弊就不作弊,你给我写再多也没用。 一缕霞光衝破云彩, 两刻钟后,入场铜锣终於敲响,迎来了四年一度的春闈。 贡院各考官如释重负,向李泽岳见礼后,终於向考场內部走去。 吴夫之不动声色地抽了抽鼻子,抹了抹鼻涕。 读书人,身体弱是正常的。 “殿下,老夫先去了,劳烦殿下仔细搜查,且需保证本次考场公正才是。” “那是自然,吴侍郎放心便是。” 两人再次互相一礼,裹著官服的吴夫之便走向门內。 门口长长的队伍这才在十三衙门官差的催促下排列整齐,一个个接受著检查。 李泽岳自是不用亲自上阵的,陆姑苏给陆瑜道別后便来到他身旁,从山字印马车上拿出黑羽大氅,披在他身上。 “殿下伤势未愈,还是要注意些才是。” 陆姑苏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的温婉,靠近她,就像靠近了一汪春水。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伸手裹了裹大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 忍住! 先把眼前事处理明白,待到事事皆无后顾之忧,再谈此事。 “怎么,青丘走了,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吊坠中的貔貅嘿嘿笑了两声,自吊坠中似乎散发出一股来自灵魂的黑雾。 “我tm……” 这股黑雾瀰漫著,飘扬在李泽岳面前,直直没入他的脑海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奈何黑雾直达灵魂,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秋水温柔的小姑娘,一手揽住了陆姑苏。 “殿下……” 陆姑苏瞪大眼睛,突然受此袭击,被拥入怀中,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排在队伍后的陆瑜两个眼睛也瞪的铜锣般大。 排队进入考场的考生们看著身形窈窕但披著面纱的佳人被李泽岳搂到怀里。 一个个的, 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以风流闻名的二殿下。 吾辈读书人, 当如是!” “殿下……” 陆姑苏在李泽岳臂膀中扭了扭身子,有些羞怯,不知如何是好。 在赵清遥来过之后,这些日子殿下皆对自己以礼相待,她还真以为江湖传言有误,殿下本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怎会像他们传的那般不堪。 可谁知,今日在来自各道如此多的考生面前,殿下竟如此大胆,让她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黑雾渐渐自李泽岳鼻尖散去,让他眼神一阵清明。 他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络绎不绝的考生们纷纷向自己投来敬佩的眼神,一时有些茫然。 隨即,他看到了陆瑜那眼里將要喷出的怒火,也感觉到了怀中一片温热。 “殿下!” 李泽岳这才反应过来,一下鬆开了揽著陆姑苏的手臂,倒吸一口凉气。 “该死的貔貅!” “小子,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如此千年难得一遇的美人,还是江湖泰斗的孙女,將来的藏雨剑庄接班人,怎能不收入怀中? 小子,这姑娘確实不错,天生剑体,上好的炉鼎啊。 我有功法,你青丘那也有,要不试试呢?” “貔貅,你给我滚啊!” 李泽岳面容抽搐,魂力沉入吊坠,狠狠地骂道: “貔貅,你再敢如此胡闹,日后你別想再得到一丝魂力供养,你信不信?” “好好好,你小子怎么不经闹呢? 实话给老子说说, 这姑娘抱起来怎么样? 软和吧。” 貔貅还在喋喋不休著。 “滚!” 李泽岳怒吼道。 魂力自吊坠中抽出,李泽岳用手心抹了抹脸庞。 “不好意思姑苏,你刚刚给我披外套,,心里实在有些感动,情不自禁,你……见谅。” 说罢,李泽岳尷尬的头也不回,迈著步子朝自家山字印马车走去。 陆姑苏有些茫然地攥了攥拳头,鼻尖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值守的柳乱眨了眨眼睛。 总督是个惯好做甩手掌柜的,他歇著去了,自己又得把场面看好。 一个个举子们被十三衙门官差搜查完毕,纷纷走入的考场。 隨著最后一名考生进入, 贡院铜锣三声, 正式给今年春闈敲响了序幕。 第110章 十三衙门改组 “陛下,时辰到了。” 御书房內,大寧皇帝斜靠在榻上,低矮的桌前依旧摆放著他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摺。 首辅张正端束手站在一旁。 太子李泽渊自李莲恩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放在皇帝桌前。 “天下英才薈萃,春秋书院与五姓家族今年参与春闈的举子数量更胜往昔数届,想来此后朝堂又將迎来一段百齐放的时期啊。” 张正端笑著朝皇帝施了一礼:“老臣提前为陛下贺。” 皇帝伸手拿起茶杯,指了指张正端,笑骂道:“你这老傢伙,这有甚可贺的,一把年纪了还惯会拍朕的马屁。” “除了首辅大人所说之外,寒门出身的举子数量也多了不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父皇这些年大兴科举,真正让底层读书人也有了出头之日,实乃惠及万代之举。” 太子在一旁对自家父皇大兴科举的政策表示赞同。 皇帝不动声色地轻轻頷首,咂了一口茶水,道: “既然寒门举子数量增多,那便一定要监管好本届春闈,切莫发生舞弊之事,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主考官吴侍郎清风峻节,確实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应当不会允许此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外有十三衙门做门前搜查,內有采律司颂部官员虎视眈眈,想来不论是考生还是考官,都不敢做舞弊之举。” 太子轻轻咳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皇帝眉间突然皱了一下。 “听说姑苏陆家的小子这些天一直在老二府上住著?” 太子低垂著眉眼:“儿臣略有耳闻。” “你说老二会不会帮陆家小子作弊?”皇帝突发奇想道。 张首辅瞥了皇帝和太子一眼。 太子无奈地抽了抽鼻子,道:“二弟虽负责春闈的搜检事项,但並没有办法接触到贡院考场內部,至於考题,各位考官自不会主动泄露出去,考卷在开考前皆存放在采律司档案库,他更没那个本事提前弄到手。 春闈结束后,各考官评卷过程皆有采律司实时监察,任何小动作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据儿臣了解,陆瑜在此前考试中策论经义皆为上佳,確实富有才学。 更何况,陆家家风正直,陆家剑有寧折不弯之名,想来就算二弟主动提起帮其舞弊之事,陆瑜也不会同意。” 皇帝闻言,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不能怪他多疑,以他对自家老二的了解,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这是老二昨日递上来的摺子,是关於刑部十三衙门內部结构改组的,张正端,你过来瞧瞧。” 皇帝冲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张首辅招了招手。 “是。” 张首辅接过摺子,仔细读了起来。 “设经歷司,掌收发公文、撰写条例、管辖机密文件之职。文书、財务、人事皆有经歷司负责,下设档案库; 设镇抚司,负责追捕、刑讯、侦察、缉拿,四大神捕与衙门各州道金银铜镶捕头皆为镇抚司所属,下设詔狱; 设绣春司,直属总督,监察十三衙门內部所有官员,平日有护卫总督之职。” 良久,张正端缓缓抬头,沉吟道:“自黎公去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刑部尚书孙胡中一向不参与十三衙门事项,大小事宜皆有张旭主事定夺。 十三衙门这些年虽仍勉力维持运转,但分工不明,亦没有一名真正的主事人,没有明確的方向,这也是十三衙门再不復当年辉煌的原因。 今蜀王殿下统管十三衙门,既有改组之意,想必定心怀进取之心。 如此十三衙门改组,老臣以为…… 可行。” “哦?”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张首辅,翘了翘嘴角:“你竟如此看好老二?” “?” 此话说重不重,说轻,它可当真不轻。 太子置若罔闻。 张首辅面露苦笑,朝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可別如此逗弄老臣了。 臣作为当朝首辅,只是赞同二殿下呈上来的改组方案,涵盖全面,各司其职,实为不错。” “难道你就没一点私心?” 皇帝不依不饶。 张首辅嘆了口气,道:“若说私心,老臣倒是真有一些。” “?” 这下轮到皇帝发愣了。 老二什么时候把张正端给拿下了? “陛下,当年臣在吏部任职时,黎公尚在。 当年的十三衙门威压南北三朝,盛极一时,比之当今采律司,更是强大。 臣只是怀念黎公,不忍他老人家的心血衰落至此,见二殿下有振兴十三衙门之心,才有如此言语。” 张首辅缓缓道。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轻咳两声,点了点头:“既然张首辅同意,朕自没有什么意见。 改日让老二写条更详细的摺子上来,把人员职务都安排好,便由他折腾去了。” “陛下圣明。” …… 柳乱在贡院外负责春闈的外部安保,以防贼子作乱,李泽岳则灰溜溜地返回了王府。 昨天夜里他就睡了两个时辰,还想著回去补觉呢。 陆姑苏在春闈开始后也没再多留,目送著兄长通过十三衙门的搜检,也返回了她来时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朝王府走去。 到了王府,跳下马车,李泽岳看著同样掀开车帘缓缓走下的陆姑苏,心里还有些止不住的尷尬。 “姑苏啊……” “殿下。”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红晕,心底也有些住不住的慍怒。 殿下怎能如此分不清场合,做如此轻浮之举? “那个,你大哥去考试,贡院里我都打点好了,吃的喝的都少不了他,这三天想来是受不了什么罪的。” “姑苏替兄长谢过殿下。” 陆姑苏跟在李泽岳身后,向王府內走去。 “这几日你先安心歇著,等你兄长的好消息吧。” “是。”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度陷入了沉寂。 很快,走到了通向各自小院的岔路口。 “殿下,姑苏先去歇息了。” “咳咳,你去吧,我午饭可能不在府上吃了,一会得去衙门上。” “是。” 说罢,两人又尷尬地同时互相施了一礼,扭头走向了各自的小院。 第111章 雁门太守行 时间又过了两天。 春闈有条不紊地进行著,此时已到了最后一天。 宫里的回覆已经下来了,李泽岳正为此事发愁。 “张旭任镇抚司主官,刘洋任经歷司主官,那绣春司呢……还真没合適的人选。”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栏杆旁,看著楼下忙碌的探子们,一时有些无奈。 他还真没有一个合適的人选来做自己黑暗中的眼睛,既忠心又实力强劲,还能铁面无私,这人从哪里找啊。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看来此人还是得靠自己慢慢培养。 刑部十三衙门最近的工作很多,既要负责贡院外围的安保,又得参与城门的登记事项,还得派人暗中监察那些准备参加一个月后武举的傢伙们。 还好衙门里的人不少,能勉强应付那么繁重的工作。 “大人,大人。” 匆匆的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让李泽岳皱起眉头。 刘洋快步走进房间,拱手一礼。 “如此著急忙慌的,怎么了?” 李泽岳还真未见过自家秘书什么时候那么不稳当过。 “大人,北蛮使节进城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鸿臚寺可有给他们安排驛馆?” “有的,还是安排在八方阁。” “不就是一群蛮子,用得著那么大惊小怪吗?” 李泽岳拍了拍刘洋的肩膀,笑道:“你这马上就是五品大员了,若非你太过年轻,本该是和张旭一样,正四品官衔。如此著急忙慌的,成何体统?” “不是啊大人,北蛮使节来的人不少,连他们的枢密院副使都来了,还来了一个征南大都督吾侗的义子,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吾侗的……义子?”李泽岳双眼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他怎么敢的?” “据衙门在北蛮的探子称,此人名为吾杨,武学天赋绝顶,甚有吾侗当年风采。”刘洋解释道。 “我知道了,他们何时入宫面圣?” “鸿臚寺安排的是明日,当时我们也能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为何了。” 李泽岳缓缓点头,面色有些阴沉。 吾侗的义子啊…… 你敢来,你是那个。(大拇指朝上) 我让你跑了,我就是这个。(大拇指朝下) …… 贡院考场中。 陆瑜坐在自家的小包间里,闻著考场內散发的脚臭头油味,只感觉一阵阵的反胃。 “真受罪啊……” 今天是春闈的最后一天,每天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呆著,除了动脑子写字便是吃饭,再然后就是睡觉,对很多平日锦衣玉食的公子来说就是折磨。 策论经义已经完成了, 陆瑜眼看著考卷的诗赋,一时有些犯了难。 “要求写忠君报国的诗吗?” “这tm谁出的考题啊,当真不要脸皮!” 陆瑜咂巴著嘴巴,心里痛骂著主考官。 “以后谁再说那吴夫之是真正的读书人,老子撕烂他的嘴,这不溜须拍马挺有一套吗?” 陆瑜嘆息了一会,终究还是提起了笔。 “总不能不考吧。” 他脑海中静静思考著,回想著当今陛下的一生。 幼时隨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在太傅座下读书;少年时入京封为太子,到军中歷练;壮年即位,朝中尚不安稳,北蛮便三线南下,进犯中原。 然后便是御驾亲征,大破敌军,班师回朝,坐稳皇位。接著设采律司、兴科举、改革税法、修水利…… 他的一生毋庸置疑是伟大的,且还在继续。 当然,他这一生最为显著的,还是马上的功绩。 “马上的功绩……” 陆瑜抓耳挠腮,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起李泽岳在书房中喋喋不休地那些诗词。 主要是那些千古名句,那傢伙既然念出来了,对於他这种读书人来说,不用刻意去背,那些诗词就已经刻到脑海里了。 眼看著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瑜还在挣扎著。 “抄不抄呢?” “我可是陆家人,怎么能做这种苟且之事?” “没事吧,反正又没人知道,大不了被他笑话一顿。” “陆家藏雨剑,寧折不弯!” “你不想参加殿试,冲冲状元之位?” “哎呀,该死的李老二!” 若非李泽岳整天在他面前絮叨,他也能写出来中规中矩的诗词,虽比不上其策论经义的质量,但通过春闈进入殿试是没事的。 可现在他脑海中全是李泽岳诵出那那些千古佳句,他再想原创,实在是憋不出来。 “罢了罢了……” 陆瑜把脸皱成了苦瓜,勉为其难地提起笔来,在考卷上缓缓写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落笔, 陆瑜。 看著考卷上工工整整的字体,读著那气势磅礴的诗文,陆瑜唉声嘆气地趴在了桌子上。 “造孽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铜锣三声响, 宣布了本次维持三天的春闈正式结束。 这个丧失了全部理想信念的年轻人,陆家的嫡孙,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考场。 “大哥!” 远远的,陆瑜听到自家妹子的叫喊声。 抬头看去,陆姑苏身边那一脸笑意的年轻人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怎么了,那么垂头丧气,莫不是我给你背的诗词不在考题范围內?” 李泽岳笑容满面地上前,搂住了陆瑜的肩膀。 “没事,以你的能力,诗词中规中矩也能过,到殿试再好好发挥唄,到时候我把我新写的诗词全给你背上一遍,我就不信他考不到!” 李泽岳搂著陆瑜的膀子,边走边低声道。 陆瑜皱著鼻子,不说话。 “你干嘛啊,是不是馋酒了。 走,春归楼,喝茅台去。” 看著那人关切的眼神,陆瑜无奈地长嘆一声,轻轻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 “啥?” 李泽岳好像没听清楚。 “我说,黑云压城城欲摧!” 陆瑜又大声说了一遍。 李泽岳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考著了吗,那你那么垂头丧气干什么? 相信我,考官绝对得嚇一跳,这诗绝对是本次春闈诗赋最好的作品!” 第112章 二殿下上朝 对於那首诗的质量,陆瑜自然心知肚明,他此时只是有些难过,为自己背弃了陆家刚强正直的门风而难过。 “喝酒喝酒,整日就知道喝酒。” 陆瑜唉声嘆气地隨李泽岳坐上马车,乖乖踏上了前往雪松居的道路。 “大哥感觉此次如何?” 陆姑苏亦在马车內,刚刚李泽岳他们两人勾肩搭背的话语她並没听到。 “感觉还好,试题不算太难,进殿试还是没问题的。” 对自家妹子,陆瑜的態度就好多了。 闻言,陆姑苏这才露出了笑脸,方才见兄长唉声嘆气,她还真以为此次考试不如意呢。 来到雪松居,勇毅伯府一家子已经在包厢等候了。 “姨母。” 见著勇毅伯陆夫人,陆姑苏笑脸一下就绽放开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憋在王府里,两人许久没见面了。 “殿下。” 勇毅伯邓勇与已成为银镶捕头的邓杰这对父子上前见礼。 “坐。” 李泽岳微笑著招呼他们各自入座。 今天这一场酒宴是庆祝陆瑜春闈结束,除了任主考官的吴夫之,陆家兄妹在京城所有亲近之人都在其列。 吴夫之自然是不能来的,他虽为金陵知府陆正狄的知己好友,但在春闈期间,他更重要的身份还是春闈主考官,岂能在考试结束后立马参与考生的庆功宴? 开玩笑,皇帝知道了不得把他皮给剥了? 席间几人说说笑笑,氛围一片和谐,陆瑜也从考试里剽窃诗文的愧疚中缓了过来,开始享受起春闈结束的轻鬆。 因此,也就多喝了两杯。 …… 清晨,李泽岳自睡梦中醒来。 “又喝多了……” 他支撑著胳膊,一手捂著脑袋,呲牙咧嘴地吸著凉气。 屋內亮起了灯,今日大朝会,北蛮使团会上朝覲见本朝皇帝,李泽岳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也要在场。 丫鬟们搬出他的皮弁服,絳红大袍乌纱冠,李泽岳张开双臂,让她们开始忙活起来。 今日是北蛮使团上朝覲见的日子,当然了,人家当然不把自己叫做北蛮,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唤做……魏。 北蛮幅员辽阔,多山地草原,其北部与冰川接壤,单论其国土面积,比之大寧还要多上一些。 但论起气候条件,北魏较为寒冷,乾旱少雨,冬季严寒漫长,四季分明,比大寧气候条件实在是差了不少。 因北魏是由草原游牧民族起家打下的天下,性情残暴嗜杀,故寧人皆称其为北蛮。 李泽岳脑海中闪过关於北蛮的信息,思索著他们本次出使的目的所在。 穿戴完毕,黑子驾来马车,带著他向宫门驶去。 马车上,晓儿端著醒酒汤,一口一口地送到李泽岳口中。 “难受啊……” 李泽岳闭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只觉得头疼欲裂。 “谁让殿下昨日喝那么多的,明明知道今日有大朝会……” 晓儿在一旁嘴里絮絮叨叨著。 李泽岳张口喝下晓儿用勺子送到嘴前的醒酒汤,痛苦地嘆了口气。 “都怪陆瑜,一个劲灌我酒,姑苏怎么拦都拦不住。” “明明是你一直拉著陆公子喝个不停,陆公子都说了不喝了,你非得再开一瓶。” “唉……” 马车缓缓停放在乾门口。 李泽岳依旧靠著车门,闭著眼睛一动不动。 晓儿偷偷掀开车帘,瞟了眼站在寒风中的官员们,见著有人朝这边看来,又嚇得像只惊弓之鸟,马上放下帘子。 “殿下,宫门到了。” “我知道。” 李泽岳伸手往脸上摩挲了两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此时时辰尚早,老大臣们都还在马车上坐著,只有一些年轻官员们等候在宫城门前。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城门。 “二殿下。” 宫城门口正冷著脸盯著候朝官员们的大太监见这位主子到了,忙不迭让开道路,恭恭敬敬地一礼,脸上露出諂媚的笑容。 虽然这位已经搬出宫去了,但主子永远是主子,宫里有一个算一个的贵人们都对这位宝贝的紧,给他们这些当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分毫。 更何况,这位从小对他们这些阉货奴才们,可是当真不薄。 “老刘,怎么今儿个是你当值,你那些乾儿子们呢?” 李泽岳见著这低著脑袋笑得贱兮兮的老太监,挑了挑眉毛,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哟,殿下啊,您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大朝会啊,北边蛮子们都得走咱这个乾门去给陛下磕头呢,奴才自然得站在这好好看著,不能丟天家的人不是?” 刘太监依旧弯著腰,埋低脑袋,轻笑著说道。 “瞎眼的傢伙,没看见二殿下来了吗,还不赶紧伺候著二殿下回宫?” 刘太监跟李泽岳打完招呼,转过身吩咐起身后的小太监们。 “不必,我自己去宣政殿候著去了。” 说罢,李泽岳在大臣们眾目睽睽中,径直走进了宫门。 在宫里行走自是轻车熟路的,回宫就等於回家,两三步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 一路上,太监们见著他纷纷趴下磕头行礼,好长时间不回宫的他还有些不习惯, 走到宣政殿门口,李泽岳绕到后门静静等候著,一会皇帝会从这里进来。 一等二等,觉得时间还早,他便冲门口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哎,你过来。” “殿下。” 小太监有些惶恐地走到李泽岳身前,施了一礼。 “你去给我倒杯水过来,再搬个凳子。” “殿下,这……” 小太监有些不知所措,陛下马上就要来上朝了,殿下这会儿要凳子又是作甚? “嗯?” 李泽岳斜愣了小太监一眼。 “是,是……” 小太监忙不迭转身就跑走了。 不一会,小太监一手提著个矮凳,另一只手端了杯清水,小跑著走了过来。 李泽岳將水一饮而尽,拿过凳子便塞到屁股底下,斜靠著后门便闭上眼睛。 “殿下,您先歇著,奴才给你放风。” 小太监见李泽岳当真如此大胆,没办法,只好老实地守在门口。 “唉……” 小太监皱著一张苦瓜脸, 早就听说这位二小主子是宫里最隨性最难伺候的,果真名不虚传。 等著等著,一刻钟便过去了。 身后传来二殿下轻微的鼾声。 小太监暗暗佩服著这位的心大。 第113章 北蛮使节 小太监抬头眺望著后宫的方向,寻思著陛下来上朝的时辰。 “你在这做什么呢?” 不知何时,一道身著大红团龙服的年轻人身影出现在了小太监身旁。 小太监骤然转头,看著眼前这位与二殿下相貌有七分相像、但明显更加成熟的年轻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 太子没搭理脑子转过来圈后诚惶诚恐跪伏在地上磕头的小太监, 只是皱著眉头跨进门槛,看向那坐在小凳子上,倚著门框睡的香甜的…… 李泽岳。 “……” 太子嘆了口气,拿脚尖戳了戳这傢伙的腿。 李泽岳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太子。 “一会爹就过来了,想挨揍?” 太子李泽渊轻声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鼻子长舒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上朝儘是受罪,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站起身子,把凳子递给小太监,语气中满是不耐。 闻言,太子又皱起眉头,训斥道: “当朝蜀王,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你说不上朝就不上朝? 搬出去住了一年,我看你又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了。” “规矩规矩,儘是规矩,你是太子,你守便是。 我野惯了,想如何便如何。” 李泽岳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有些酸麻的胳膊。 太子紧锁著眉头直直盯著浑不吝的二弟。 李泽岳看了眼有些慍怒的太子,暗暗咽了口唾沫,挪过眼神,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门后。 嘴上仍不服气道: “你待如何?” 太子收回目光,收拢袍子,静静站在宣政殿后门口,表情已然恢復平常。 “不如何,你既成人,我自管不了你,隨你便是。”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从门后走出,站在了太子身侧…… 稍稍靠后的位置。 没多久,殿內传来阵阵脚步声, 朝臣们到了。 太子与李泽岳兄弟二人垂首站在后门口,两人都没再言语,静静等候著。 大约又等了半刻钟, 一袭明黄龙袍的大寧皇帝龙行虎步终於赶来。 他迈上汉白玉台阶,目光瞥了眼老老实实的李泽渊李泽岳兄弟二人,眉头轻挑,没多言语,径直迈入了殿內。 “陛下到——” “吾皇万岁——” 李泽岳跟在皇帝太子身后,走进了山呼海啸的宣政殿大殿內。 他抬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地板上口呼万岁的朝臣们,心底波澜不惊。 待朝臣们行礼完毕,皇帝坐於龙椅之上,他依旧静静站在太子身旁。 今日他的身份是二皇子,不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 “有事启奏——”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迴荡在大殿里。 朝臣们静静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今日另有主角。 “陛下,臣有本奏。” 鸿臚寺卿轻挪脚步出列,对皇帝俯身拜下。 “爱卿讲。” 皇帝轻靠著龙椅,抬了抬手。 “有魏一朝,闻我大寧物华天宝,国力强盛…… 二十年前,两国於伦桑湖畔签订盟约,寧魏两朝世代修好,结为兄弟之国,互不相犯…… 今魏国枢密院副使白樺携魏国眾使,特来覲见。” 鸿臚寺卿的声音轻轻迴荡在大殿中。 皇帝的视线缓慢地抬起,看向鸿臚寺卿,看向张正端,看向采律司指挥使赵极…… 他的目光在所有大臣的脸上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太子和蜀王两兄弟身上。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嘴角略微向上翘了翘,隨即迅速收敛。 大殿內所有人都低垂著脑袋,並无一人看清皇帝的神情。 “宣,魏国使臣。” 皇帝轻声道。 “宣,魏国使臣——”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高声传出殿外。 “宣,魏国枢密院副使及眾使臣覲见——” 门外宣声层层叠叠,传入殿前广场。 李泽岳轻轻抬起了头。 宣政殿宽阔的门下,走入一列墨绿朝服的官员。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络腮大胡,眼神阴翳,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隨后便是两个年轻人,一人眉毛粗浓,身材壮硕目不斜视;另一人身材单薄,眼神锐利,气质內敛。 其后便是五名北蛮官员。 该说不说,北蛮子们长得就是高。 北蛮一眾使臣来到大殿正中,俯身拜下。 “外臣白樺参见大寧皇帝陛下。” “吾等参见大寧皇帝陛下。” 皇帝轻轻抬手,眼神波澜不惊: “平身。” “谢陛下。” 白樺带著眾北蛮使臣起身。 来之前想必这群北蛮子专门学过大寧的礼仪,这一套礼仪下来举止极为標准,比许多大寧朝臣都要好看的多。 “卿等此番来我大寧,所为何事?” 闻皇帝言,白樺再次拱手一礼,自怀中掏出一张表文,开始诵念: “敬呈大寧皇帝陛下: 吾大魏与贵国,疆土相邻,情谊深厚,正如天中日月,同相辉映…… 忆及二十年前,吾大魏皇帝与陛下曾於伦桑湖畔签下兄弟之盟,直至今日,两国依旧遵循旧日盟约,互遣使者,互通有无,商旅往来,不绝於途。 …… 今新年伊始,吾国上下,同祈祥瑞。愿新岁之中,两国邦交愈篤。 去岁之时,贵国整顿边境,修整兵戈,重铸烽堡,吾国深感不安,不知贵国意之何为,万望大寧皇帝陛下以两国黎民为重,莫起征战之心。 今吾等使节来此,特来奏请大寧皇帝陛下,若陛下当真欲撕毁盟约、再起兵戈,吾等自会回国转告吾皇,做好应战自卫之准备; 若陛下並无此意,还请恕臣悖言之罪,自当奉上国礼,以重修两国之好,共享天下太平。 臣白樺,谨奉吾皇之命,恭呈此信,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诵罢,白樺俯身再拜,躬身双手將信呈上。 “……” 宣政殿內一片寂静,无一人出声。 白樺也一直保持著躬身呈信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等、两等…… 皇帝就这般轻靠在龙椅上,无任何话语,也无任何眼神示意,殿內便无一人敢动弹。 第114章 吾杨与小师叔 白樺依旧保持著这般姿势。 渐渐的, 大殿內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大寧朝臣们束手站於两侧,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张首辅面容平淡,並没有把目光投向他们,只是静静盯著皇帝龙椅下的台阶出神。 文官们挑著眉毛,上下打量著这群北蛮子,品著那番文縐縐的奏表,满脑子都是沐猴而冠一词。 至於大寧武將们…… “噗嗤——” 不知是哪位混货率先笑出了声音,接著窸窸窣窣地轻笑声不断自武將队伍中传来,迴荡在宽阔的大殿里。 尤其是二十年前曾隨皇帝出征的將领笑的最大声。 刚才他们就已经绷不住了,还tm世为兄弟之国,还不是这帮老兄弟拿著马槊打出来的? 忘了二十年前我大寧铁骑是如何剑指云京城了? 怎么说,若陛下再起兵戈,你们还准备起兵应战? 那我们可就不困了。 大寧,在这些年战无不胜的岁月里,早就养成了一番捨我其谁的傲气。 听著殿中不断传来的嗤笑声,北蛮使臣队伍里已经有沉不住气的官员涨红了脸庞。 白樺面色依旧不变,躬身呈信的姿势仍然保持著,未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身后那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暗暗攥紧了拳头。 但另外那名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表情依旧沉稳, 显然,这种程度的嘲讽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內。 听著依旧未停的轻笑声,皇帝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差不多就行了。 嗤笑声这才停歇, 隨后,他又看了站在太子身旁的李泽岳一眼。 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应过来。 在朝臣们的目光中,他缓慢迈步走上前去,来到白樺面前。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米的距离。 直到来到这位北朝枢密院副使旁边,李泽岳这才切实地感受到这北蛮子官袍下盘结的肌肉所带来的压迫感。 魁梧、结实、强大。 这是同为武夫,白樺所给他带来的直观感受。 视线向后放去,他扫过了正直直瞪著自己的年轻壮硕汉子, 对视上了那气质內敛的年轻人。 那人朝他微微一笑。 李泽岳眼神並未掀起任何波澜,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伸出双手,接过白樺手中的奏表,面对著他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走向龙椅。 放於皇帝手边。 皇帝並未拿过掀开,只是用手指轻轻在奏表封面上轻磕著,缓慢开口: “魏使此番前来,路程遥远,且回八方馆歇息吧。 国礼,朕就收下了。 尔等若是想在京內游玩一段时间,也可自便,不日便是本朝殿试与武举,魏使不妨留下观摩一番,看看本朝年轻俊杰与贵国相较如何。 回去转告你们那位,朕暂时並没有开战的想法,若是朕何时改变主意了,定会提前通知他。 就这样吧。” “外臣谢过陛下, 定將陛下圣諭一字不漏,转达吾皇。” 白樺与眾使臣再行一礼,这才转过身子,在大寧眾臣或严肃、或戏謔的目光中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李泽岳眼神冷漠地盯著那两道年轻人的背影,那所谓继承吾侗衣钵的义子,应该就在这两人之间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刺杀,总得先收回些利息吧。” …… 八方馆內, 正使白樺与两位年轻人盘坐在桌前。 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寧人狂悖,我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折辱我大魏至此!” 身形壮硕的年轻人狠狠砸了下桌子,怒目圆瞪道。 在其对面,那位气质內敛的另外一名年轻人並未言语。 白樺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轻声道:“吾杨,不必动怒,寧人当今势强,我们此行本就是奉国师之命,前来探清大寧的內部情况,受些气算什么。 如此看今日其朝堂眾臣的態度,寧国出兵是在所难免了。” “战爭一定会开启,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老子还是气啊,寧国那群狗噙的武將,还有那该死的皇帝,今日竟如此折辱我等,老子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若非国师还需要一些时间將那件事准备好,暂不能开启国战,老子第一个带著我吾家铁骑请战,提著大刀便將那定北关的大门砍烂,將大寧狗皇帝的头拧下来做尿壶!” 名为吾杨的壮硕汉子胸膛起伏了两下,握著茶杯的手青筋毕露。 原来,他便是北蛮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第六的吾侗之子。 白樺长长嘆了口气,他身为大魏枢密院副使,一名曾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武夫,何尝不想报当年之仇? “师叔,你的意思呢?” 吾杨突然开口看向那位一直未曾言语的內敛年轻人。 “老师还需要时间,开战能晚则晚。” 那人沉默一阵,慢慢开口道: “临行前,老师曾吩咐我,在条件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想些办法,让大寧內部乱起来,为他多爭取一些时间。” “让大寧內部乱起来……” 吾杨皱著眉头,看向那人,问道:“师叔可已有定计?” 那人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如今还只是一个想法,並不成熟,还需再多看看。” 吾杨一听,立马打起了精神,快声道:“你直接说吧师叔,快急死我了。” “唉。” 那年轻人长嘆口气,缓缓道:“当今皇帝有两子成年,一为太子,二为蜀王。 蜀王早年不显,只知饮酒作乐,青楼赋诗。直至今年,本朝一位在相国寺埋藏多年的钉子对蜀王悍而出手,却被其一拳捶杀,这才暴露出其隱藏多年的修为。 大寧皇帝似乎也因此对其改观,將大寧刑部十三衙门交与了此人,似乎想要著重培养。 人,一旦有了权力,便会不可抑制地渴求更多,同为天家嫡子,为何日后必须是你继承皇位? 想来蜀王会不可避免地对太子出现这种想法。 太子自然也不会愿意看到蜀王慢慢坐大,威胁到他的皇位。 我们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师叔,方才你也说了,他们同为嫡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会不会有感情,不会生出这方面的想法啊。” 吾杨试探著说道。 第115章 刘芷和韩资 “不会。” 被吾杨称为师叔的年轻人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你不懂天家,感情对天家来说,是一种极为累赘且可笑的事物。 更何况,据我所知,蜀王在皇后死后,一直由大寧雁妃收养,他与太子二人並未在一同长大。 他与太子是不可能有任何感情的。” 吾杨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眼神崇拜地看著自己父亲的师弟,当朝国师的关门弟子,急切地接著问道: “那师叔您准备如何做?” “老师在我临行前,把这些年我大魏在乾安城布置的一部分暗子交给了我,我们是有一些力量能做文章的。” 那年轻人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慢慢咂了一口,轻声道:“矛盾总归要激发出来,我们,便做那这场夺嫡之爭的导火索吧。” …… 下了朝,李泽岳屁顛屁顛地坐著马车向衙门而去。 太子跟著皇帝去和阁老们开小朝会了,既然没叫他,他倒也乐得清閒。 衙门里的探子们依旧在忙碌著,十三衙门已改组完毕,各个部门各有划分工作区域。 千秋楼七楼是李泽岳的总督办公室,六楼到四楼是衙门高层的办公区域,包括张旭刘洋等一司主官。 一楼是十三衙门办事大厅,二楼三楼为经歷司文员处理事务的地方。 至於千秋楼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院,则是镇抚司捕头们的堂口,每个银镶捕头都独领一座小院,下辖三名铜镶捕头。 档案库紧挨著千秋楼,自七楼晾台看下去,一览无余。 詔狱在衙门最后方,阴森神秘。 走进衙门大门,李泽岳迈著八字步,得意洋洋地欣赏著自己的杰作。 虽然改组方案是陆瑜一手设计的, 但给皇帝的摺子可是他呈上去的。 千秋楼一楼很是繁忙,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文员,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瘦小身影躲在角落里,拿著扫帚清扫著垃圾。 忙碌的文员捕快们见著这个身影,都会冲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这个小姑娘来到衙门已经有段时间了,衙门侧边有个小院,她就住在那里。 早晨时,她在薄薄晨雾中醒来,先跑去衙门食堂,帮伙房大娘大爷给衙门官员们准备早餐。 收拾完食堂后,她又会跑到千秋楼顶层,把李泽岳的办公室给打扫乾净,当值的官员都知道她是总督大人带回来的,自然不会阻拦。 再然后,她就会忙碌一整天,从千秋楼忙活到各堂口,中午傍晚还要再跑去食堂准备饭菜。 因此,十三衙门各司都知道,总督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既乖巧懂事又勤劳肯干,衙门所有官员都很喜欢她。 但是, 今天,刘芷迎来了初至衙门的第一次挑战。 “总督大人。” 来到衙门那么多天,刘芷已经在他们嘴里知道了李泽岳的身份。 李泽岳停下脚步,看著这匆匆跑到自己面前,儼然就要混成衙门团宠的清秀少女,笑著点了点头:“小芷,怎么了?” “这个……那个……” 刘芷有些为难,毕竟她当初是拍著胸脯给面前这人许诺自己是很能干的小姑娘,可如今只是遇到一件困难,就要向他开口吗? “无妨,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李泽岳好像看出了小姑娘的窘迫,安慰道。 刘芷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今日伙房的张大爷告病假了,轮到我去詔狱给那位吴牢头送午饭。 我只是想问问总督大人,那位吴牢头,平日里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那般恐怖吗?” “这……” 李泽岳愣了下,隨即明白过来,失笑道:“自然不是,若老吴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那你们还整日给他送饭做什么,饿了隨便捉个犯人杀了吃就好了。” 詔狱一向是残忍神秘的代名词,再加上詔狱之主吴牢头常年住在不见光日的地底,自然也深受衙门年轻人的畏惧。 见小姑娘表情依旧有些惶恐,李泽岳想了想,接著道: “老吴其实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只是……审讯犯人的手段酷烈了些。 不过没关係,他见著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 刘芷懵懵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加油。” “是……” 小姑娘已经不小了,被李泽岳这么一拍还有些害羞,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李泽岳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道:“如果你真害怕的话,可以去找你韩资哥哥,他和老吴有些交情,一定愿意陪你过去。” 刘芷眨巴了下眼睛。 李泽岳最后鼓励地看了刘芷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改组后需要他亲自过目的事情多了些,他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呢。 …… 韩资最近过得挺自在。 自那日赌场事件之后,李泽岳去找封行楼杀手打架,他带著刘芷回到了刑部十三衙门,找到了那个名为张旭的大主事。 韩资给张旭复述完李泽岳的意见后,张旭自然没多说什么,利索地给刘芷安排好了在衙门上的住处,具体工作李泽岳没开口,张旭也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隨她去了。 看著衙门官差把刘芷的住处收拾好后,韩资这才准备离开。 可他刚迈出衙门大门一步,突然想起自己目前好像还是十三衙门的罪犯。 那怎么办,总不能自己主动屁顛屁顛跑回詔狱蹲著去吧。 韩资在大门前徘徊了许久,见门口进进出出的官差们没一个有把他抓回去的意思,他便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 依旧没人搭理他。 这就让他有些苦恼了。 “我若是走了,那傢伙把我定性成钦犯怎么办。” 犹豫一阵,韩资决定, 静观其变。 兜里没幣子了,韩资重操旧业,在街上隨手摸了两个一看就大傻子的紈絝子弟的口袋,跑到雪松居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然后他就看见了十三衙门数十名探子紧急出动营救李泽岳的那一幕。 他原本以为那些人是来捉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那傢伙单挑封行楼八大高手,身受重伤。 就这么在京城游荡了一天一夜,他还是决定潜进王府,找李泽岳问个明白,到底想不想放了他。 问为什么潜进去? 因为门房三儿狗眼看人低,韩资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三儿不进去通报。 那同样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第116章 愜意的小盗圣 韩资的身法自然是顶尖的,他偷偷翻上墙头,谁都没有发现。 眼神在广阔的王府上转了一圈,找到了中间偏后依旧亮著灯的那处院落,飞檐翘首,豪奢无比。 確定好目標后,韩资矮著身子,悄摸在墙头上朝那处移去。 “嗒。” 再往前爬也爬不过去了,韩资选了一处离那座小院相对较近的地方跳下了墙头。 这里似乎也是一座小院,好像没有人居住。 韩资四处看了看,漆黑一片,便贴著墙根,慢慢朝小院的拱门挪去。 “哎,兄弟,干什么呢?” 眼看著就要摸到院子拱门了,韩资突然听见背后出现这么一道声音。 那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到像蛆一样往前爬行的韩资。 “我草!” 韩资嚇的一激灵,一个转身,心臟险些没蹦出来。 “噌——” 月光下,院中数道刀光极为耀眼。 黑子一把抓起这小贼的肩膀,给他扔到地上。 王府侍卫们提著明晃晃的横刀,將猝不及防的韩资团团围住。 “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韩资看著一个个凶相毕露的侍卫,咧著笑脸连忙摆手道。 黑子一把拔出腰间长刀,锋锐的刀尖直指韩资的喉咙,冷冷道: “自己人?谁家自己人半夜爬墙?” “我真是自己人,不信你去问问你家王爷,就说我叫韩资,此番是专门来见他的。”韩资信誓旦旦道。 黑子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点点头,转身进了李泽岳院子。 很快,他就从房间走了出来,对黑子轻轻頷首。 “哼。” 黑子一把拽起韩资,点了他的穴道,带著他进了李泽岳的房间。 “怎么又是你?” 赤裸著膀子让晓儿往胳膊上涂药的李泽岳一脸无奈。 韩资欲哭无泪,道:“大人,我知道您受伤了,想著来看看你,可那门房不让我进,还说我是路边的一条野狗,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你直接在衙门上找个人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吗?” 李泽岳无语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终还是开口道:“大人,小的不敢回去,怕被抓起来。” “那你还敢来看我?”李泽岳一阵好笑。 韩资脑筋一转,拍了拍胸脯,大义凛然道:“我们江湖人最讲义气,在下虽与大人相识日短但志趣相投,大人受伤,我怎可因一时恐惧就不来看望? 如今见大人身体无碍,我便放心了。若是大人依旧觉得我有罪,再把我抓进去,我也认了。” “这样啊……” 李泽岳被韩资这番话唬的一愣一愣的,想了想开口道:“你既如此重情谊,那我也不为难你。 你我相识一场,陆姑苏此事也算你有功,便不把你再抓回去了。 这样吧,我看你如今也没个差事,整日在江湖上閒逛,天天偷鸡摸狗的也不是个办法。 我最近准备改组十三衙门,建立一支完全归属我统管的部门,护卫、潜伏、暗杀,都需要精通。 目前这支队伍已经拉起来了,但人数还少,后续还需要新鲜血液。 你不妨留在衙门,为我这个部门培养些新人,不需要你传授你门派武功,只需要教他们些身法和潜伏技巧,如何?” 韩资愣在了原地。 “大人是说……我以后留在刑部十三衙门,为大人办事?” “怎么,你不愿意?” 李泽岳皱起眉头,道:“现在衙门急缺人手,我现在处境那么困难,你都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那你方才说的最重义气的话也是骗我的?” 韩资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说確实是骗你的,我会不会当场暴毙? …… 韩资终究还是答应了李泽岳。 没办法,若是不答应,以那位喜怒无常的性子,恐怕他確实是走不出王府的大门了。 在那夜之后的第二天,在刘洋的对接下,韩资终究还是站在了一群十三衙门的年轻人面前。 直至今日。 今儿个天气还不错,韩资穿著衙门新发的黑色长袍,懒洋洋地坐在一座摇椅上,嘴上还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隱匿气机,是一个合格的盗……呸、刺客的基本功,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做到与环境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做到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韩资的声调拉的老长,传入面前这两排正赤裸著身子、从头到脚都埋入水缸的年轻人耳朵里。 此时正值春天,气候尚冷,水温更冰,这些年轻人一人一个水缸,全身都泡在里面,只有头髮漂浮在水面上。 “憋气,是为了培养你们的呼吸节奏,所有合格的刺客,都能隨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如果你的境界高到不用鼻子和嘴巴呼吸,那就当我没说。” “冷水,是为了培养你们的意志,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中都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不被外在条件所影响。” “你们日后,都会成为总督大人的眼睛,成为他最锋锐的利刃,成为他最坚实的鎧甲。 你们,是各司主官们所挑选出的最有潜力的精锐,是整个十三衙门的未来。 你们不是整天喊著要重振十三衙门吗,不是要再塑十三衙门荣光吗,难道这点苦难都受不了,要哭著回家找妈妈了吗?” “精锐,为何是精锐,是因为他有不屈的意志,有顽强的毅力,有永不放弃的决心。” “如果你们这点程度都坚持不下去,想必你们的总督大人会很失望的。” “毕竟,身为九品高手的他,怎么会需要你们这些软脚虾来保护呢?” 韩资坐在躺椅上,嘴里喋喋不休,全是刘洋给他写的激(gu)励(huo)人心的话语。 嘿,还真別说,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韩资看著面前的两排水缸,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暖洋洋的太阳,只觉得愜意无比。 “以前我过得都是什么苦逼日子?” 东躲西藏,浪跡天涯,整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呢,拿著二殿下给的银子租了个小院,每天晚上还能弄个小酒小菜,人模狗样的训著本该追著他跑的十三衙门探子们。 就差討个媳妇了。 “江湖啊——” “师父,我回不去了——” …… 春节过去了,更新恢復正常。 迟来的祝福, 兄弟们新年快乐、万事顺心、工作顺利、家庭和睦、圆圆满满! 第117章 从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韩资慢慢起身,一手捞出一个开始在缸里沉底往外吐泡泡的小伙子。 “行了,都出来吧,到点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哗啦啦的水声四起,露出一个个冻的通红的健硕身躯。 “嘶——” 年轻的绣春司预备役小伙子们一个个抽著凉气,抱著膀子跺著脚,爭抢著跑进屋里,披上袍子围坐在燃烧的火炉边取暖。 韩资嘆了口气,迈步走进屋里,手上提著那两个差点没憋死过去的傢伙,慢慢渡著温和的真气。 “今天上午先就这样,吃完午饭回来继续。” 韩资见他们一个个脸色都红润起来,便拍了拍手,宣布了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 小伙子们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他们从现在可以得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是一座位於衙门西南边角落的小院,偏僻而冷清,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些日子绣春司年轻人们都在此训练。 “確实有些饿了……” 韩资一手摸著肚子,一边摇摇晃晃朝院门走去。 刚迈出步子,他就看见一个小巧的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两个眼睛眨啊眨啊,似乎害怕打扰到院里的人。 “小芷,你怎么来了?” 见著来人,韩资脸上一下露出了笑意,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刘芷本就是他领著带回衙门的,两人的关係自然亲近无比。 “韩资哥哥。” 小姑娘慢步走到韩资身边,轻轻扯了下他的袍子。 “那个……一会我就要去詔狱送饭了,有些害怕,我去找了总督大人,他与我说你与那吴牢头有些交情,可以让我来找你。” 刘芷抬头用那双清灵的眼睛看著韩资,道:“韩资哥哥,你现在有时间能陪我去一趟吗?” “这……” 韩资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我, 与吴牢头有交情? 逼著骑木驴的交情? …… 韩资终究还是陪刘芷来了詔狱。 没办法,毕竟是自家妹妹,不管他再怎么对那座大牢和那个老头有心理阴影,刘芷既然找过来了,义薄云天的韩盗圣都得陪她走上这一遭。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著閒话,来到詔狱那耸立的高墙前。 詔狱围墙外,有一支五十人的金吾卫队伍手持长矛,在此看守著。 这是前些天李泽岳请旨请下来的禁军,专门负责这段特殊时期对詔狱的防护工作,以防太觉教强行劫狱。 当然了,若是董平亲自出手,別说五十个金吾卫了,五百个也是白搭。 但好歹能起到拖延时间、引起警戒的作用不是? 韩资与刘芷各自向看守的金吾卫校尉出示了自己的令牌,校尉检验无误后,朝围墙上招了招手。 隨后,围墙大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隙,韩资两人朝里面打量了两眼,迈步走进。 通过围墙还不算完,站在詔狱那黑压压真正的大门前,两人又停下步子,接受镇抚司探子的检查。 一切结束后,两人这才被允许放行,走进了那缓缓敞开,其內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亮的大门。 甬道內的火把静静燃烧著,给漆黑的监狱带来一丝光明。 刘芷鼻子抽动了两下,皱起眉头,只觉得这詔狱里的气味当真不好闻。 “走吧。” 韩资唰地一声点燃火摺子,走在了刘芷身前。 “嗯……” 刘芷点了点脑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小意抓住了韩资的袍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嗒。”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水滴下的声响,嚇了刘芷一激灵。 “咦,好俊的闺女,你是来给老头子送饭的吗?” 还没走出两步,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迴荡在幽暗的甬道里。 “啊——” 刘芷灵动的眼睛骤然瞪大,小拳头紧攥住韩资的袍子,嚇得惊叫起来。 韩资也嚇了一跳,心臟砰砰地剧烈跳动著。 但紧接著,他就回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没事没事,小芷,是吴牢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刘芷更紧张了,一下躲到了韩资身后,一动不敢动。 韩资轻声安慰著小姑娘,回头看向了那道佝僂的身影。 “哎,是你小子,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吴牢头向前走了一步,那道满是褶皱的脸庞出现在火摺子的光亮中。 “吴牢头,我现在是十三衙门绣春司教头,不是罪犯了。” 韩资一边用手拍著刘芷的后背,一边朝老吴抖了抖自己的官袍。 吴牢头见韩资当真从良了,只是乾笑了两声,倒也不觉得意外。 从当日张旭专门嘱咐他下手轻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是被衙门看中的人才了。 他又把目光投向贴在韩资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刘芷,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那一嘴的黄牙。 “闺女,老头子走路就这个样,好多年了,嚇到你了吧。” 刘芷连忙摇了摇脑袋。 她紧张地攥著手中的食盒,做足了心理准备,从韩资身后走出来,如履薄冰般向前走了两步,將食盒递到吴牢头面前。 “吴……吴老前辈,这是您的午饭。” 鼓起勇气说罢,待老吴伸手接过,刘芷又慌慌张张地钻到韩资的身后。 吴牢头轻笑著用手指敲了敲食盒的盖子,道:“老头子好些年没在这牢里见过那么年轻的闺女了。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小芷吧。 那伙房的张老头给我送饭时,整日与我说总督大人带回了个勤快的闺女,灵巧又能干,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 刘芷听著老吴温和的话语,眨了眨眼睛,慢慢鬆开了紧攥著韩资袍子的手指。 “闺女,今年多大了?” 刘芷吸了口气,站到韩资身边,对著老吴轻轻矮身一礼:“今年十三了。” “十三啊。” 老吴又上前一步,伸出他那乾瘪的胳膊,看著刘芷道:“可否让老头子摸摸你的根骨?” 韩资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妹子的后背,示意她赶紧上前。 刘芷紧张的小脸煞白,在韩资的眼神鼓励下,向前走出一步,站在吴牢头面前。 老吴笑著点点头,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肩膀。 第118章 兄妹 刘芷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老吴那乾枯的手掌在自己的肩膀、后颈、胳膊上各捏了一下,小姑娘只觉得有些硌的慌。 整个过程很短,毫不逾矩。 老吴收回手掌,背回身后,微微頷首。 “怎么样?”韩资有些急切地发问道。 他虽然也是八品巔峰的小高手,但给人摸骨这种手段他还是做不到的,只有见识多广的老宗师才能有如此丰富的经验,略一搭手便可知此人根骨如何,適合走何种道路。 “很是不错。” 老吴用简洁的话语概括道。 韩资面上一喜,接著道:“吴老前辈可有推荐小芷修行的道路?” 老吴轻轻頷首,满是皱纹的脸色露出一抹笑意: “十数年前,老夫也曾给一个闺女摸过骨,其亦是有著绝佳的习武天赋,又能吃苦修行,老夫便起了爱才之心,收为徒弟。就在这大牢里,老夫教了她十年武功。 暗无天日的地牢,被人视作人间鬼蜮的詔狱,十年来,她雷打不动每日天不亮,她都会按时到此,风雨无阻。 老夫那徒弟倒也没辜负这一番心血,出师后的这些年,终究在这江湖上终究混出了一番薄名。 小芷根骨经脉路数都与她有几分相似,倒是可以跟她修行。” “不知前辈那位徒弟是何人,小芷该去如何寻她?” 韩资接著问道。 吴牢头笑著摇了摇头:“不用寻她,她马上就回来了。” 韩资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名字。 十数年前、十三衙门詔狱、女子? “前辈那位徒弟莫不是咱们衙门的四大神捕之一,江湖第一女子名捕,被称为寒阎罗的……姜千霜姜神捕?” 韩资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问道。 老吴笑著点了点头。 “千霜这丫头命途多舛,他的父母之前也是衙门的捕头,与老夫关係还不错,可惜,在衙门早年镇压江湖的那段时期,千霜的父母遭了贼子的毒手,双双殞命,只留下了尚且年幼的小丫头。 她如此刻苦修行、拼命查案,长年在江湖中游荡,就是为了寻找当年暗害她父母的凶手。 那么多年过去了,小丫头也算修行有成,还当了衙门的四大神捕,我也垂垂老矣咯。” “若是姜神捕愿收小芷为徒,那是再好不过了。” 韩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姜千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子神捕,关於她的传说数不胜数,但在所有围绕她的话题中,永远避不开的有两点。 她那九品升日境的实力与绝代风华的相貌。 有个如此厉害的自家衙门的女神捕当老师,刘芷的武道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老吴笑著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道:“千霜丫头回来还得些日子,小芷可以继续在衙门做你的事情,等她回来,老夫亲自与她说这件事情。” “那便麻烦吴老前辈了。” 韩资连忙躬身施礼。 刘芷懵懵懂懂地听了一阵,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师父,还是四大神捕,连忙跟著韩资一块恭敬施礼。 吴牢头乾巴巴笑了两声,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替我问问总督大人,说著没事了就来找老头子喝酒,怎么一直没见著他呢?” “是。” 韩资抽了两下鼻子,再与老吴施了一礼,跟刘芷一块朝大门走去。 吴牢头站在漆黑甬道的尽头,看著在火光中两人离去时忽明忽暗的背影,不由轻嘆一声。 “这又是一代人咯。” …… “啥? 姜千霜是老吴的徒弟? 还要让姜千霜收小芷为徒?”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惊讶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子,看著面前刚送完午饭回来的韩资与刘芷。 “吴老前辈是这么说的,我也有些难以置信。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小芷。” 韩资笑著看了眼站在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刘芷。 “这就吴老前辈上了,忘了他怎么让你骑木…那啥了吗?” “那会他是牢头,我是犯人,这不能一概而论。再说了,他对妹子好不就行了,吴老前辈其实挺不错的。” 韩资不服气地说道。 李泽岳笑著走到因为有些紧张手指握著袖口的刘芷面前,轻声问道:“小芷,你是怎么想的?” “总督大人和韩资哥哥安排就好,我听你们的。” 刘芷抬起头,壮著胆子与李泽岳对视著。 李泽岳摇了摇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道:“我们把你接到衙门上来,就得对你的人生负责。 你想不想习武,想不想拜姜捕头为师,这都取决於你內心的想法。 有我们两个在,你可以自由选择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不用顾及其他任何人的看法。 你若想习武,那就拜姜捕头为师,我打听过,姜捕头是个外冷內热的人,其实很好相处,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然了,习武会很累,会有很多坚持不住的时候,但若是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 如果你不想习武,不想走这条路,我们都不会勉强你,那就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地过下去,这样也很好。 我们作为你的兄长,今日可以许诺你,你的人生由你自己选择。” 韩资站在一旁,听著李泽岳这番话,不禁心有触动,只觉得一阵羞愧。 刚刚自己只想著让老吴帮她摸骨,想让小芷拜师,觉得这是很好的路,却完全忘了顾及小姑娘的想法。 刘芷呆呆站在原地,低垂著脑袋,没有说话。 “我自己的想法吗? 可以让我自己选择?” 小姑娘心里有些茫然地想著。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被逼著走。 父亲欠债,她被逼著挣钱还债; 母亲重病,她要照顾母亲,干活赚钱抓药; 父亲把她抵给赌场,她不得不被卖进青楼。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人生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不得不走的道路。 今天,把她救出苦海的两个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 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刘芷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涩。 她无所谓,她真的无所谓,她只是想活著,像个人一样活著,从来不敢奢求別的东西。 如果真的让她选择的话, 她想, 能够帮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 哪怕一点点也好。 跟著那位四大神捕的师父习武的话,一定能练就一番好身手吧,这样就一定能帮到他们了吧。 如果她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帮助到他们,她真的会很开心的。 想到如果有那一天,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我愿意习武,我想拜姜神捕为师。” 少女轻轻抬头,泪水自长长的睫毛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她那清秀的、残留著泪水的脸庞上,却绽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开心的笑容。 第119章 花朝节 自刘芷答应习武后,时间又过去了两日。 这一日清晨,李泽岳从睡梦中被晓儿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別睡啦,今天是朝节,你不是要去找赵小姐踏青的吗?” 朝节,又称神节,乃是百的生日。 在这一天,大寧的百姓们往往会讚美神,祈愿百繁盛,也由此延伸出生意兴隆、硕果纍纍的美好意愿。 当然了,关於的节日,最喜欢的还是女孩子们了。 在这一天,她们通常会结伴出游,外出赏,祭祀神,还有许许多多的市会可以逛,享受著春日美好的气息。 洗漱完毕后,李泽岳久违地穿上了自己的白袍,整理好髮髻,插上白玉簪子,掛好玉佩,恢復了本该有的翩翩公子的形象。 “还当真有些不习惯呢。” 李泽岳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想要找回未曾任职十三衙门总督前当时年少春衫薄的感觉。 自恋了一会,李泽岳坐在饭桌前,看著丫鬟们端了一份又一份不同样式的糕。 这糕是由百瓣洗净后与大米一起捣碎蒸製而成,既有瓣的香腻,又有糕点的软糯,很是美味。 李泽岳拿起一块玫瑰糕放入嘴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按我这个標准,去给姑苏送去一份,让她也尝尝。” “已经送去了。”晓儿应道。 “嗯……那再按我这个標准装上一份,我一会带去给清遥。” “已经备好了。” 晓儿再次应道。 “这样啊……” 李泽岳一时无言。 有个既了解自己又细心能干的丫鬟是个很舒服的事情,李泽岳左想右想,也没再想出还有哪个姑娘需要自己用糕去刷存在感,也就作罢。 宫里那边自有御厨为她们准备,用不著自己操心。 吃过早食,李泽岳来到院子里,发现小丫鬟们正兴高采烈地拿著各式各样的绸带在府里跑来跑去。 “这是干什么呢?” 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晓儿微笑著在一旁作答:“这叫赏红,她们拿著这些绸带系在枝上,把百装扮好,这是送给神的礼物。” “直接用丝绸啊,还是钱多烧的。” 看著丫鬟们直接拿著绸带就往树上掛,李泽岳不禁有些牙酸。 王府里草多,可是够这群小丫鬟们忙活了。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也没见姑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李泽岳想了想,还是选择直接离开。 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人家心里有数,自己是要去找赵清遥了,可面对面说出来总归是有些尷尬不是? 陆姑苏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的吧。 两人现在的关係已经足够尷尬了,尤其是春闈开始时在贡院门前的那一搂,更是把两人模模糊糊的关係挑的更加奇怪。 可以说自那天后,两人基本就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说话也就是简单的问候之类的。还好李泽岳伤好后整日都在衙门上度过,两人在府上一天也见不著两次面。 “唉。” 说两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其实李泽岳清楚,他是问心有愧的,若不然那日貔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攻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可若是说要把关係更进一步,李泽岳现在还真没这么个想法,主要是目前事情实在太多,未来的方向此时连他自己都拿不稳,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顺其自然吧。” 最后看了一眼陆姑苏小院的方向,李泽岳跨上了大马。 “若是姑苏要出门,府上侍卫全都跟上,莫要让她出现什么意外。” 李泽岳向晓儿吩咐道。 “奴婢记下了。”晓儿点了点脑袋。 安排罢,李泽岳便拿著给赵清遥准备的食盒,策马向太傅府而去。 黑子骑马跟在后面。 来太傅府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可李泽岳终归有些心虚,自从被赵清遥逮到陆姑苏餵他吃饭,他还一次都没有与她见过面。 来到太傅府侧门,把马韁塞给门房,李泽岳便迈步向院內走去。 “奴才给二殿下请安。” 刚走到太傅那小院门口,便迎面碰上了一个白面太监,嚇得那人连忙跪伏在了地上。 “你是……木妃娘娘宫里的?” 李泽岳想了想,认出了这有些面熟的太监。 小太监依旧跪在地上,口中道:“殿下能记得奴才,是奴才前世修的福分。 四殿下此时在屋內听太傅授课,奴才正在这候著。” “起来吧。” 李泽岳朝院內看了两眼,也就收回了目光,没去打扰他们。 算了算,赵清遥此时应该梳妆好了,他便转身直接向內院走去。 “哎,殿下,您怎么来了?” 迈进內院的拱门,李泽岳便看到小曇正艰难地一拱一拱地爬在桃树的树干上,苗条的身子弓成了虾米,嘴里还叼著几条绸带。 见李泽岳进来,小曇面色一红,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李泽岳见著小曇的窘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曇跺了跺脚,跑到李泽岳面前,哼哼道:“还不是臭小姐,大清早的就指使我赏红,自己还偷懒不起床,尽让小丫鬟费劲。” “谁让咱家小曇摊上了个好主子呢?” 李泽岳捏了捏小丫鬟挺俏的鼻尖,又惹的小曇一阵羞怯。 “殿下是来寻小姐的吗?” “对啊,今日朝节,我想著带她出城逛逛,晚上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还有神灯能看。” “哇,殿下好浪漫啊。”小曇双手捂住了俏脸,对著李泽岳一阵挤眉弄眼。 “行了行了,我上去找她了,你接著掛吧。” 说罢,李泽岳径直朝小楼走去。 小曇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小姐又不是聋子,她自然听到二殿下过来了,现在都没有现身,不就是等著人家去找她的嘛。 “笨小姐,你这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 小曇嘴里哼哼著,又重新一拱一拱地爬到树上掛绸带去了。 走进小楼,一层是很正常的茶厅,还掛著几幅女子的刺绣,看密密麻麻的针眼,显然是用过心的。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上楼梯,直上三楼。 房门虚掩著,只是来到门前,他就嗅到了那一股熟悉的香气。 那是赵清遥身上独有的香味。 第120章 鬢云欲度香腮雪 李泽岳轻轻推开房门。 赵清遥房间內的摆放依旧如昨,居中的大床帷幔垂著,阳台南侧摆放著一张美人榻,梳妆檯就在榻旁。 黄楠木的梳妆檯上放著一抹铜镜,桌面上还摆放著一盒敞开的胭脂。 此时,赵清遥就静静坐在梳妆檯前,纤纤青葱上蘸著胭脂,正对镜仔细往脸上轻抹著。 听见门声,赵清遥耳朵轻动,却没有回头。 李泽岳没有作声,只是慢慢拾起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身旁。 一旁淡青色的龙泉窑香炉依旧升腾著裊裊熏烟。 李泽岳是会化妆的,小时候因为好奇,整日在雁妃和锦书跟前转悠,观察著这个时代的人如何上妆。 一来二去,她们都会一边笑骂著李泽岳不走正道尽热衷些女子之事,不知日后会招惹多少女子,一边还给他讲解著女子梳妆的技巧。 赵清遥化妆的手法很好看,只是將纤指往胭脂盒里轻轻一蘸,在脸上先抹出一层较淡的底韵,再用两根手指从脸部较上的位置轻轻向太阳穴晕染,既有层次,又显淡雅。 赵清遥通过铜镜瞥了眼一脸惊艷的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从旁夹出一张胭脂纸,放於嘴唇上,轻轻一抿。 李泽岳看著赵清遥的侧脸,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淡妆浓抹总相宜。 眼看著赵清遥抽出眉笔,打开黛粉盒,李泽岳轻轻站起身来。 赵清遥没有动作。 李泽岳从她手中拿过细长眉笔,扶著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你作甚?” 赵清遥轻声道。 “与你画眉。” 李泽岳也轻声道。 他手持眉笔,轻蘸黛粉,细细地抹上了赵清遥的眉间。 她本就生有一双好看的远山眉,其实並无需过多赘述,只需沿著赵清遥本来的眉型,便可画出人间绝色。 赵清遥轻轻闭上了眼睛,脸色微红,还好已经涂抹好了胭脂,羞色並未显露。 画眉本是男女子成婚后的闺房之乐,乃是极为亲近的关係才能做的事情,可面前这人却偏偏如此自然地就做了。 赵清遥闭目无言,只是任由他在自己眉上描绘著。 良久,李泽岳搁下了笔。 赵清遥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远山眉黛长。 她的眼底有些讶异,认识那么多年,她还当真不知道李泽岳有这一手本事。 “妆罢低声问娘子,画眉深浅入时无?” 李泽岳见赵清遥神色,得意地低声哼道。 “脸皮当真是厚。” 赵清遥轻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嘴里动不动蹦出的那么多好诗句都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赵清遥依旧穿著她最喜欢的红裙,不同於往日,今日她穿的是百褶裙,动时裙褶翩翩散开,更显灵动。 “今儿个来找我何事?” 赵清遥一边往头上插著簪子,一边面不改色清冷地问道。 李泽岳重新坐回她的旁边,笑嘻嘻地说道:“今日朝节,我想带你出城逛逛。” “有甚好逛的,不过是几朵儿,什么时候不能看?” 明明已经梳妆好准备出门了,赵清遥嘴上依旧是这般嘴硬的话语。 李泽岳自然熟悉她的性子,哄著道:“这些日子我在衙门呆的乏了,整日忙那些案牘之事,眼睛实在是受不了,想著出城看些儿,放鬆放鬆眼睛,不知你可否与我同去?” “也罢,本想著在城內看看也就算了,既然你如此说,那便陪你出去逛逛罢。” 赵清遥站起身子,裙摆翩翩而动。 “对了,我还给你拿了些府上做的百糕,要不要尝尝?” 李泽岳大献殷勤,將食盒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掀开盖子,露出卖相极好的糕点。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嘴上已经抹了胭脂……” “无妨,吃罢再抹一次也就是了。” “也好。” 赵清遥走到桌前,伸手捻起一块糕,放入口中。 “嗯,確是好吃的。” “是吧,都是早晨在院里现采的瓣,洗净后与现淘的米蒸好的,我府上的厨子可是当真用心了。” 李泽岳见赵清遥爱吃,不由笑了出来。 选出三种各吃了一小块,赵清遥也就吃饱了,又到铜镜前看了看,確认嘴上胭脂没掉,这才放下心来。 “走吧。” 两人走下楼梯,小曇依旧爬在树上努力掛著绸带。 “小曇,你小姐屋里有我带来的百糕,一会忙完別忘了吃啊。” 李泽岳喊道。 “知道啦殿下。” 一听说有好吃的,小曇怨念瞬间消散了,一下喜笑顏开。 走出內院,李泽岳左看右看不见赵离,不由好奇问道:“那小子去哪了?” “不知,今日街上姑娘多,应当是出去偷看哪家小姐去了。” 赵清遥冷哼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 太傅正在屋里与四皇子李泽风授课,李泽岳也没进去打扰,直接跟赵清遥一块出了府。 两人一人一匹高头大马,慢慢朝城外而去。 不愧是朝节,京城內各个店铺门口都悬掛著美丽的枝,有的夫人小姐头上还插著好看的簪。 今日出城的人真不少,刚刚踏出城门,官道上全是一辆一辆的马车,都朝著玉河畔而去。 “当真是热闹啊。” 看著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盛景,李泽岳不由感慨道。 赵清遥不置可否,问道:“咱们去哪?” “去上林苑吧,许久没去过了。今日上林苑向高官勛贵们开放,也挺热闹,咱们也去逛逛。” 李泽岳笑著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两人身后。 出城后无法再隱匿身形的绣春司探子们尷尬地笑了笑。 看似是两人出游,实则他们身后跟著乌压压一帮子人。 绣春司的人手、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卫、黑子…… 撤是不能让他们撤回去的,他们本就是要负责两人的安全,只能挥挥手,让他们离远些,莫要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黑子撇了撇嘴。 上林苑位於京城西南面,距离並不远,以他们的马速,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可今日他们又不急,本就是出城游玩散心,上林苑也只是个目的地,他们两人骑著马说著话,吹著春风,自也是难得的愜意。 所以,原本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两人走了一个半时辰。 李泽岳骑在马上,就与赵清遥聊些衙门里遇到的趣事, 什么张旭昨夜被老婆打了,脸上带著被抓的血痕来上班, 什么柳乱又没洗头,乱糟糟跟鸡窝一样, 什么韩资教新人憋气,差点没让溺水的小伙子拽到水桶里去…… 赵清遥静静地听著,脸上总是带著浅浅的笑意。 两人许久没有那么放鬆过了。 第121章 相亲的李洛 上林苑为皇家园林,占地范围极广,周袤三百余里,山川河流、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团锦簇,豪奢无比。 平日里上林苑自是不会对外开放的,可每逢佳节良日,皇帝都会下旨恩允达官显贵及其家眷们到苑中游玩,共赏盛景。 因此,今日的上林苑很是热闹。 两人踏马来到大门前,有几辆马车已经在此停放著,只等金吾卫验明身份便可入內。 听著马蹄声,值守的金吾卫郎將抬起头来,將目光投向这对缓缓靠来的年轻人。 只一搭面,这位郎將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一下变了脸色,三两步跑到两人马前,躬身施礼道:“卑职见过二殿下,见过赵小姐。” 金吾卫作为皇家禁军,有著前驱后殿之责,自然对李泽岳这张脸极为熟悉。 而这位能陪在二殿下身边,且相貌极美、喜著红衣的女子,自然就是定北侯爷的长女赵清遥了。 闻言,一旁不管认不认识两人的勛贵子弟和金吾卫们都忙转过身子,上前见礼。 李泽岳骑在马上,隨意抬了抬手,便算回礼过了,扭头看向那位郎將:“宫里有没有来人?” “卑职未曾得到贵人们要来的消息。”郎將拱手低头道。 李泽岳微微頷首,刚走出两步,却又回头接著问道:“今日这上林苑防卫是谁负责?” “回殿下,是吴魏吴將军带队。” “是他啊……” 李泽岳想起那个健硕的年轻將领的身影,不由点了点头。 他对吴魏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是个踏实仔细的人,年轻又强大,还有功勋在身,值得信任。 李泽岳赵清遥两人一扯马韁,慢慢向苑內走去。 黑子目不斜视,紧跟著驱马走了进去。 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兵们也紧隨其后。 郎將依旧对著李泽岳离去的方向保持著躬身拱手的姿势,並未抬头。 就在刚刚,他还感受到几抹气息一闪而逝,隱入了苑內的阴影中。 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十三衙门专门负责总督安全的绣春司探子们了。 对於这两人有如此程度的护卫力量,郎將並不奇怪,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亲自带上一支金吾卫过去贴身保护呢。 至於对护卫们进行搜查,那更是笑话,这本来就是人家家里的园子,宫里没来人,今天他就是这座上林苑的主人! 见两人身影远去,郎將才直起身子,听著那些勛贵们的窃窃私语。 “二殿下果真俊朗不凡呢……” 一位国公家的俏小姐低声对旁边的闺蜜好友低声道。 她名为杨敏,杨国公是她亲爷爷,曾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那可不,二殿下此时尚未加冠,便已至九品之境,作词又是一绝,放眼南北三朝,到哪找如此年轻天才?” 与两位小姐同行的一名公子也凑进了话题: “听说下月武举,取的是天下二十二岁之下的年轻俊才,或入采律司、或入十三衙门、或入军中歷练,成绩优异者,赐武进士出身,直接平步青云了。 只可惜二殿下出身天家,不需要参加武举,若不然直接下场拿个年轻武魁的称號,岂不是一桩妙谈?” 几人正说说笑笑著,忽地看见又有两骑自远处而来。 “哎,你看,那是不是康王世子和定北侯世子?” “好像还真是,之前我在一次诗会时近距离见过这位赵世子,確实是这般模样。” 几人面带惊奇地偷偷打量著赵离,这位定北侯世子可不常见,他自幼在定州生活,长那么大拢共没回京过几趟,一向极少露面。 关於赵离,京內也有许多种说法。 有人说他不过也是个紈絝子弟,看他在京中那些作派,整日跟著一帮勛贵廝混,不是去青楼就是去教坊司,也不见他干什么正事,日后定北侯爷偌大的家底若是留给他,那大寧定北关算是完蛋了。 也有人说,这位世子自幼长於塞北,八岁便跟隨斥候游於关外,十岁练刀杀人,十二岁匹马单刀捣毁一窝马匪,十六岁已然带兵策马於战阵之上,定、临两州早已流传著小侯爷之称。 种种不一的说法,早就给这位定北侯世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此时再看这两人,一人眉目含笑,似乎在与身旁之人说著什么。 另一人年纪小一些,愁眉苦脸,也不知在忧愁著什么事。 这位年纪小一些的自然是康王世子李洛了。 “说真的,赵兄,我现在还是有些紧张,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眼看著马上就要到上林苑大门了,李洛突然一扯马韁,停在原地唉嘆著道。 赵离无奈地回头,开口道:“是你突发奇想要与那吴家小姐见面的,明婉郡主好不容易才將她约出来,你怎么还萎了呢?” “主要是我这心里没个底,我害怕啊。” 李洛扯著马韁,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 虽说人家確实是紈絝吧,但终归还是个十六岁的纯情少年,一想到马上就要见著未婚妻,他想想都紧张。 赵离又无奈地嘆了口气。 这时,值守的金吾卫郎將主动迎了上来。 “卑职见过殿下,见过赵世子。” 李洛正心烦意乱著,没搭理他,赵离则含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几位公子小姐也走了过来,朝两人见礼。 赵离只得从马上下来,朝几人拱了拱手。 他毕竟不是李泽岳,不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马上受礼。 “赵世子怎得没与二殿下和赵小姐一同前来,他们方才进去。” 寒暄几句后,那杨敏忽地想起刚刚进去的李泽岳,开口询问道。 “啥?二哥在里面?” 一听这话,李洛立马来精神了,俩眼瞪著看向那小姐。 “哼。” 杨敏抽了抽鼻子,轻哼一声。 方才与你见礼你不搭理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在又想起来问我了。 王府世子了不起啊,我爷爷是国公,我爹是吏部侍郎。 我亲姑姑还在宫里呢,木妃,听说过没有? 宫里拢共就三个娘娘诞下过龙种,我姑姑算一个。 李洛没搭理在那自顾自生气的杨敏,用力晃了晃赵离的肩膀,兴奋道: “走啊,赵兄,咱们去找二哥。 他主意多,定能给我想一个与人家见面既合情合理又不尷尬的好法子!” 第122章 铃兰的花语 上林苑內,通过大门便是层层叠叠的宫殿群。 两人自是没有去里面逛游的兴致,一个是本就不感兴趣,不喜欢其中冷清的气氛。 另一个则是早就逛腻了。 往左侧拐,再走上约莫二里,便是上林苑的百里海,万爭艷,美不胜收。 这百里海,可是大寧十三道各家各族献上的珍贵种孕育,囊括三千种类,所谓百爭艷,却不为过。 说到此事,又得再说起当今陛下初登基后御驾亲征之事。 说那北蛮南下,天子御金吾卫亲征,两年后大破蛮军,班师归朝。在那论功宴上,圣上醉酒,特赐凤躯临朝治理后方的皇后上林苑百里海,以彰其功。 话是如此之说,但实际的情况据李泽岳所知还真並非如此。 母后在世时曾说,还不是当时年幼的太子李泽渊喜爱草,驱使著太监们將东宫荒地种满仍不满足,嚷嚷著地不够大,不够多,想要万同放之景。 父皇当初不乐意,言说太子当走正道,当思万民,整日想些草草算怎么回事,训斥的他大哥抬不起头来。 终归是母后心疼孩子,在庆功宴上父皇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时,皇后才提出要百里海这一说。 今日,海绽放了。 一片片, 一层层, 神所赐的春风拂过, 万里芳菲。 可皇后此时却是再见不得此番景象, 那位出身大寧豪族的嫡女,那位恩施天下念其德的女性,终究再不见这万里飘。 十年了, 那位嚷嚷著要將天下万般卉集於一堂的太子,也未曾再踏足过这百里海一步。 或许在皇后过世后, 太子心里早就有了比他心爱的万千朵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散步至此,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海前,思绪有些茫然。 春风吹过,赵清遥见身边这人望著海有些出神,眉间不禁也带上几分思绪。 她自是知晓这片海的故事,只是没有李泽岳了解的那么深。 “若是皇后娘娘见著今日如此美丽的海,心里也当是开心的。” 赵清遥伸出手指抚上了李泽岳的眉间,柔声道。 李泽岳皱起的眉宇被身边女子的柔荑抚平,转过头轻笑了下,摇了摇头: “母后生前就爱些草,我与大哥隨她的性子,也钟爱此事。 只是可惜了,大哥那么爱的一个人,东宫再不復往日草盛景,圃都荒了下来。 而我那王府,却长年繁簇缀。” “按你如此说,太子哥哥確是变了许多,但他终归是你我兄长,对你我还是如往日那般。 他的变化,无非是將閒余爱好转为民生大事,更成熟了些……” “连你也觉得那不过是些閒余爱好啊……” 李泽岳有些茫然地看著间飞舞的蝴蝶。 赵清遥见李泽岳心情忽然有些低沉,想了想,还是握住了他的指间。 “我並非说这些爱好不好,只是觉得身为太子,確实当切身在乎民生国事,这才是一国储君。 太子哥哥绝对不是將这些兴趣放弃了,只是觉得没有时间,心里確实有了更需他在乎的事情,觉得比招呼那些草更值得他去用心。” “应確实是这样。”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太子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胞弟,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年,他们兄弟二人实在是太少交流了。 春节过后,他们唯一的交流也不过是前些天在宣政殿前那三两句话,散朝后也就各去各的了。 “大哥……” 李泽岳又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心底的,到底是天下黎民,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两人牵著手,慢慢散步在这海边,谁都没再言语。 走了一段时间,李泽岳晃了晃脑袋,觉得如此不太好,今日是陪清遥出来赏开心的,他一个劲在这想这些事情作甚? “这名叫铃兰,你看它这朵,像不像一个个小风铃?” 两人散步到一片乳白色圃前,朵朵垂头的铃兰隨风摇曳。 赵清遥俯下身子,隨手拨弄著绽放的朵。 “我认的。” 她罕见地撅了撅嘴巴,只觉得李泽岳小看了自己。 李泽岳笑了笑,蹲在了她旁边,隨手摘了两朵。 “你摘它作甚?” 赵清遥有些不乐意地轻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可曾听说铃兰的语?” “语?” 赵清遥有些迷糊,在她的认知中,便是,何曾还有过语这一说? 李泽岳手指夹著铃兰的枝,对准阳光放在眼前,轻声道: “铃兰的语, 是…… 歷经苦难,幸福回归。 无论经受何等磨难挫折,幸福终將会回到我们身旁。” “一朵,怎会有如此的说法?” 赵清遥从李泽岳手中接过一支铃兰,有些不解地打量著。 李泽岳轻笑著:“每朵都寄託著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愿望,正如这朝节,也是在歌颂著自然的美好,祈愿神能够赐下恩泽。 人们总是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对未来美好的生活充满了期盼,这也许便是的意义吧。” 赵清遥似懂非懂,只是掏出手帕,將这支铃兰包入其中。 李泽岳缓步走到赵清遥身后,將手中刚刚折下的三支铃兰扎在赵清遥的髮簪旁。 乍一看上去,就像头上戴了几朵乳白色的小铃鐺,隨风摇曳著。 “朝节你们女子不是都喜欢簪吗,我觉得这铃兰便挺適合你。” 李泽岳笑著拨弄了赵清遥发间的朵。 赵清遥转身避开,不让他去摆弄。 “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你戴出去见人,保准是最独特最美丽的那一位。” 赵清遥轻哼一声,对著阳光晃了晃脑袋,扭头看向身后的影子。 影依旧在摇晃著。 风中,她似乎听到了铃兰飘摇的轻响。 “幸福归来吗…… 还不错。”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她喜欢拥有著美好结局的故事。 只要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路途坎坷些也无妨,不是吗? 第123章 李洛的未婚妻 “二哥——” 田土坎上,有两骑缓缓而来。 “李洛?”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著来到他们面前的两人。 赵清遥冷哼一声,盯著赵离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得跑到人多的地方来看姑娘。” “冤枉啊。” 赵离摊了摊手,无奈道:“是李洛这傢伙非要今天见上那吴家小姐一面,明婉郡主好不容易將人家约出来,他自己还不敢,非要拉上我一块过来。 这不是看到你们了,想著让岳哥给他出出主意壮壮胆子呢。” “你要见吴家小姐?” 李泽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咧开嘴巴,使劲拍了拍李洛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是说不愿意成亲吗,怎得这会便等不及了?” “哎二哥,我这情况不是不一样吗?你与清遥姐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各方面的熟悉的很。 我这呢,啥都不知道呢突然给我许了场婚事,人家小姑娘还不知愿不愿意呢。 这可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一点不能马虎,我便想著提前见上一面,好歹能熟悉熟悉不是,万一那小姑娘確实挺好,我也不用整日愁那么很了。 更何况,我这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骂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閒都是轻的,人家吴小姐是五姓世家,诗礼传家,对我的感观定好不了哪去。 我便想著看看能不能通过见上一面、说说话来改变一下,总不能到了成婚的日子,人家还带著对我的噁心洞房吧。 两个人成婚,总归要有些感情不是?” 说起此事,李洛开始止不住地巴巴起来。这些话他一般是无处诉说的,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圣人定下的规矩,想来他这种感情,只有李泽岳能明白。 毕竟,谁让他小的时候一个劲在自己耳边嘟囔什么“爱情”、什么“自由恋爱”,给当时还幼小的他造成了那么大的衝击。 李泽岳愣愣地听完李洛的一番话,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也就是说,你想在那吴家小姐面前装个逼唄。” 骤一听得如此粗俗的语言,赵清遥俏脸一红,伸出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腰间。 赵离哈哈大笑起来。 李洛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抬著头叫嚷道:“二哥,你別乱说,我只是想单纯地和她说说话,认识一下而已!” “当真只是单纯见一面吗?” “当真。” 李洛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 “那你著急忙慌地来找我作甚?”李泽岳有些纳闷:“不是说明婉已经把她约来了吗,直接找机会去见面啊。” “这不是没这个机会吗,二哥,我当真不知道如何见面,见了面如何说合適啊。” 李洛扯了扯李泽岳的袖子,挑著眉毛道:“要不然你组个局呢?” “?” …… “明婉妹妹,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上林苑门前,一位气质恬静的少女坐在马车里,秀眉轻撇,有些为难地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哎,茵姐姐,你来京城日短,可是未曾来过这上林苑呢,今儿个好不容易遇著朝节,怎得能不来逛逛呢。 妹妹与你说啊,上林苑那百里海,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到如此美丽的地方了呢。” 坐在吴茵对面的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眼神灵动,此时正在一本正经地忽悠著对面的吴家姐姐。 吴茵悠悠嘆了口气,她又不是傻子,自己对面的这位康王府的明婉郡主,之前明明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交情,可自从自己与那康王世子定了亲,这位妹妹就开始整日往她家府上窜,一副热络的模样。 这不,今日朝节,便想方设法將她喊出来了。 她自是能猜到的,那明婉郡主如此费力將她叫来,无非是想凑机会让自己与那康王世子见面罢了。 “与他见面……” 吴茵心下还是有些紧张,她自幼出身五姓大族,还是嫡长房嫡长女,早就知晓这种事情是躲不掉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许给了皇家! 皇家那是什么地方,据老家那些老婆子们说, 那可是龙潭虎穴! 她这么一个知书达礼的乖乖女,到了天家不得让那些人给活吞下去? 还好,自己去的不是皇宫,只是皇帝亲弟弟家的王府。 还好,自己不是去当那王爷的侧室,当的是那康王府世子爷的正室。 吴茵轻轻拍拍自己並没有任何起伏的胸脯。 正室还好,正室还好。 日后怎么说也是个王妃呢,总归是没人敢无端欺负自己的。 吴茵经常这么安慰自己。 可心静下来后,少女又总是忍不住地想,那康王世子李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紈絝、游手好閒、不学无术。 这是世人贴给他的標籤。 其实,吴茵是有些失望的。 想来这种紈絝子弟,当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妻子是谁,不过是两家联姻的工具罢了。 然而,明婉郡主这些日子整日来与她说话,又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 “如果他当真不在意我,不在意这份亲事,他又怎得会让他妹妹来找我呢?” 这些日子,明婉可是没少说李洛的好话,什么为人踏实,什么孝敬长辈、什么极善音律之类的…… 潜移默化之下,吴茵对李洛的感观……其实並没有那么糟糕。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终究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 “茵姐姐?” 见吴茵有些出神,明婉又催促著叫了一声。 “嗯,那便依著明婉妹妹吧。” “好!”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应道。 很快,马车通过了金吾卫的检查,朝上林苑內驶去。 还未曾到海,明婉郡主忽得听到马车外出现了些动静。 “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自家王府的护卫在说话。 “十三衙门绣春司,这是我家王爷的玉牌。”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明婉和吴茵掀起车帘,看著一名全身黑袍的男子手中握著一枚龙纹玉牌。 明婉认的这玉牌,確是她二哥最喜欢的玉佩。 “卑职见过郡主,奉二殿下命而来,邀明婉郡主与吴家小姐参加今日午时的诗会,於苑內天祥阁进行,万望郡主与吴小姐到场。” 第124章 天祥阁 天祥阁位於上林苑那层叠的宫殿群中,是一座精致而豪奢的偏殿。 此时,留守於上林苑中的太监宫女们正紧锣密鼓地布置著天祥阁稍后的诗会。 二殿下的邀请函此时已然送到了每一个前来上林苑游玩的客人手里,在半个时辰后,这座大殿会被大寧京內近一半的勛贵子弟们填满。 厨子们正在伙房里忙碌著,他们要在一个时辰內做出两百人份的大餐。 刚刚来到上林苑的勇毅伯府眾人也收到了邀请。 虽说勇毅伯府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可人家邓伯爷如今在十二卫里也是实实在在有军功在身的实权將军,陆夫人也有誥命在身,自然有进入上林苑的资格。 今日邓勇邓杰父子都要当值,来的只有陆夫人与陆家兄妹、以及…… 陪著陆姑苏一同出门的晓儿。 晓儿完全是怕陆小姐出门照顾不好自己才跟著出来的,绝对不是因为贪玩。 他们是在门口收到的天祥阁诗会的邀请。 “二殿下办的诗会?” “是的,公子。” 在上林苑门口负责邀请工作的绣春司探子与跟著陆家兄妹前来的蜀王府侍卫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我知道了。” 陆瑜咂了咂嘴巴,回头看了看自家妹子。 “殿下相邀,自是要去的。” 陆姑苏戴著面纱,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其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 勇毅伯府的马车缓缓向苑內走去。 在蜀王府侍卫跟在马车后经过大门的时候,那绣春司探子突然出手拍了下那侍卫的屁股。 “啪。” “nm……” 侍卫屁股一紧,猛的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探子一眼。 绣春司探子不动声色,只当什么事丟都没发生,朝后面那一位还没受到邀请的勛贵走去。 马车的车夫是身体已然痊癒的郑伯,他自然察觉到了那两个年轻人嬉闹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嘆蜀王府的氛围確实不错。 “我就不过去了,在苑內隨便逛逛即可,诗会是你们年轻人热闹的地方,我去了你们都不自在。” 马车上,陆夫人轻笑著说道。 “姨母……” “没关係,你们去吧,多参与些这种场合对你们也有好处。” 马车缓缓停在了天祥阁门口。 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殿內已然传来阵阵笑声。 陆瑜掀开车帘走了下去,陆姑苏伸了伸胳膊,有些犹豫。 “去吧。” 陆夫人温柔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是。” 晓儿陪著陆姑苏下了马车。 她既然跟著出来了,自然是要陪在陆小姐身边当丫鬟的。 天祥阁门口,李洛正站在那里笑呵呵招呼著宾客。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必如此,但今日这个活计是他自己申请的,无非就是想著靠这个机会和吴家小姐先见上一面。 陆家兄妹缓缓上前,晓儿在一旁提醒道:“这是康王世子。” 陆瑜点点头,示意自己有数了。 李洛这边却没人提醒了,他自然是不认识陆家兄妹的,只觉得这两位气质当真出眾。 然后他就看到了跟在那女子身后的晓儿。 晓儿还衝他俏皮地笑了一下。 “?” 没等他反应过来,陆瑜便已然来到了他身前,拱手道:“在下陆家陆瑜,见过世子殿下。” 李洛这才反应过来,明白晓儿怎得跑到人家家里当丫鬟去了。 “原来是陆兄,久仰大名,早闻陆家藏雨剑冠绝天下,今日可算是见著真人了。” 李洛一边笑呵呵地拱手,一边用余光打量著陆姑苏。 嗯……二嫂子確实是那个! “殿下客气了。” “行,都是自己人,我先不与你寒暄了,日后咱们再好好喝上几顿。 陆兄与陆小姐直接向里走,里面有太监宫女领路,陆兄可以直接去殿內找二哥。 陆小姐可跟著宫女去屏风后,这种场合小姐们不宜拋头露面,她们都在那里饮茶说话。 一会诗会开始后,会有佳肴奉上,那些公子们念的诗在屏风后也能听得仔细。” 李洛撤开身子,伸出胳膊示意三人可以先进去。 陆家兄妹又对李洛施了一礼,朝殿內走去。 晓儿又想屁顛屁顛跟上去,却被李洛一把拽住了。 “你去作甚?” “別家小姐都有丫鬟,就陆小姐没有,奴婢怕她不自在。” “你可想好,清遥姐也在里边呢。” “啊?” 晓儿愣住了,眨了眨眼睛。 …… 晓儿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弃陆小姐不顾吧。 到时候她们两个若真是闹了什么矛盾,以她蜀王府第一丫鬟的面子,想来也能帮著调解一番。 大丫鬟晓儿昂首挺胸地走在陆姑苏身后,心里如此想著。 李洛继续站在门口等待著他那位未婚妻。 吴家马车上, 明婉郡主和吴茵正从百里海往天祥阁赶来。 “茵姐姐,我家二哥举办诗会可当真是罕见的事情啊,虽说他有著如此词名,可大多都是从青楼里传出来的。 办这正儿八经的诗会,算起来还真是头一次呢。” 明婉依旧嘰嘰喳喳著。 吴茵轻轻頷首,身子靠在车壁上,眼睛透过掀起的窗帘看著外面的景色。 景观已经从茫茫的海变成了堂皇的楼宇宫殿,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与那康王世子见面了。 明婉见吴茵有些魂不守舍,不禁好笑地抿了抿嘴唇。 马车继续向前走著,没一会功夫,明婉便透过窗帘,看见了不远处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著的自家废物哥哥。 “嗯…… 茵姐姐,妹妹肚子有些不適,想去方便一下。 姐姐先进去,妹妹隨后就到。” 明婉眼睛一转,深吸口气把自己脸色憋的涨红,然后用手捂著肚子,语气装作急切的样子。 “什……?” 吴茵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明婉就已经叫停了马车,捂著肚子跳了下去,三两步便不知道窜哪里去了。 “这算什么嘛……” 吴茵长长嘆了口气。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在天祥阁大门前缓缓停下。 吴茵掀开了车帘,东张西望了一阵,没发现明婉的影子,又嘆了口气,从马车上慢慢走了出来。 隨后,抬头看向那个站在门口,正一脸猪哥样痴痴看著自己的公子。 第125章 桔梗花 李洛很懵,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到自家妹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脸內急的样子,小脸涨的通红,朝天祥阁后门窜了过去,还偷偷冲他挥了挥拳头。 紧接著,他妹妹刚刚乘坐的那辆马车就停放在了他面前。 李洛眨了眨眼睛,大脑还没转过来圈子,一名穿著浅蓝色长裙的姑娘就抚著衣摆轻轻从马车上走下。 白皙的脸蛋、清亮的眼睛、淡雅的书卷气…… 李洛就在这一个呼吸之內认出了眼前这姑娘的身份。 或许是有些惊艷的原因,李洛意识到自己紧盯著人家小姑娘看的时间有些长了,確实有些失態,连忙收回了目光。 吴茵见这男的终於想起了礼节,鼻尖轻皱了一下,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规矩上前见礼: “见过公子,不知天祥阁可是从此处入內?” 她自是不认得李洛的,只是觉得这眉眼有些熟悉,不知是从哪见过。 听得吴茵问话,李洛忙不迭点了点头,道:“进门直走便是,里面自有宫女领路。” “嗯。”吴茵轻轻頷首,再冲眼前这人矮身一礼,这就要转过身子。 李洛呼吸急促了几分,自己辛辛苦苦爭取来这个机会,难道就只说这两句话便结束吗? “等……小姐稍等。” 李洛终究还是出声道。 吴茵有些不解地转过身,细声道:“公子可还有事?” “这个……那个……” 一向口齿伶俐的李洛此时却有些犯难,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忽得,他想起了那百里海,想起了出游的小姐们头上的簪。 李洛看著吴茵身上的天蓝色马面裙,脑子一抽,开口道: “小姐可是喜欢蓝色?” “嗯?” 吴茵有些疑惑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於苑內渼陂湖畔,极为適合你。 小姐若是不嫌弃,我、我可此时去渼陂湖採下几束,为小姐作为簪。” 李洛紧张地看著吴茵的眼睛,磕磕绊绊道。 闻言,吴茵平静而白皙的脸一下变得涨红,瞪大了眼睛,连忙后退著摆手道: “谢、谢过公子好意,只是我已有婚配,还……还请见谅。” 说罢,吴茵扭头就跑。 “哎,你別走啊,我知道你有婚配。”李洛还在后面叫著。 吴茵跑的更快了,知道我有婚配你还与我说如此之话,这算什么? 私…… 私通? 吴茵心臟扑通扑通地跳著,上天祥阁台阶时一个不留神踩空了,身子控制不住地向下栽去。 眼看著离自己脸蛋越来越近的汉白玉台阶,小姑娘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嘭——” 吴茵只觉得自己摔进了一个並不如何宽阔却很是温暖的怀抱中,嗅到了他身上有些熟悉的香气。 “是哪种香味呢?” 吴茵回过神来,突然想起现在完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自己还趴在这人的怀里呢。 她连忙用手支撑起身子,回头看向那个被自己充当肉垫的那个人。 竟还是那位公子? 他此时紧皱著眉头,背部似乎被台阶硌坏了,一时躺在上面难以起身。 “你、你没事吧。” 吴茵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洛摆了摆手,倒吸一口凉气,咬著牙慢慢直起身子。 看著吴茵有些担心却依旧保持著距离,不敢上前仔细询问的模样, 李洛想了想,问道: “我只是想问你,若是与你婚配的那人今日送你那冰蓝桔梗当簪,你会不会收下?” 吴茵脸色又是一红,刚刚她见那人捨身挡在自己身下,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心里还存著这般心思。 既然如此,却是不能再与他如此纠缠下去了。 她秀眉一挑,涨红著脸庞,盯著李洛回答道:“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我为何不要?” 哼,这下死心了吧。 吴茵本想著从那登徒子公子脸上看到无措与失望,可谁知那人眉间竟涌上藏不住的喜意。 “这是个疯子不成?” 吴茵又看了那模样还算俊俏的公子一眼,连忙转身朝殿內走去。 “太可怕了。” 吴茵心里这般想著。 …… 天祥阁二楼雅间內,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著楼下沾沾自喜的李洛。 他自是听不到两人刚刚交谈了什么,但他能看到的是,两人似乎发生了爭吵,然后吴家小姐跌倒,李洛衝上去英雄救美,然后继续爭吵,人家小姑娘都快把手指头塞他脑缝里了,这小子还那么开心。 “哎,他干什么去?” 李泽岳看著李洛匆匆抢过一位金吾卫的马,往西坡而去。 站在李泽岳身边的,是一位身形壮硕的男子,他身披鎧甲,背负大弓,端得一番英武的模样。 “末將去通知一声,让他们跟上去。” “不必,康王府自有侍卫跟隨。” 李泽岳摆了摆手,举起茶壶,往桌上的两个茶盏斟上了茶水。 他拿起一枚茶盏,看向这位年轻將军,口中道:“来。” 年轻將军连忙上前接过。 李泽岳捻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玩笑道:“今日这值守上林苑的差事,怎得落到了吴將军头上?” 这位英武不凡的年轻將军自然是吴魏了。 说是年轻,其实他也已然二十八岁了,少时投军练就一身好武艺,前些年隨军入蜀,大破雪原之国,回京后马不停蹄前往西域,又隨安西都护平眾部族叛乱。 在此过程中,吴魏立下赫赫军功,成了金吾卫最年轻的將军。 吴魏正举杯喝著茶水,听得李泽岳言语,想了想,也玩笑道: “在京中閒著也是閒著,便想著將上林苑的值守之事要过来,將公子小姐们保护好,总归也是份功劳,还能顺便踏青散散心。” 李泽岳轻笑两声:“我记得,吴將军也有爵位?” “只是个县子罢了。”吴魏谦虚道。 “那吴將军可曾有了婚配?” 李泽岳出其不意道。 吴魏愣了一下,饱经风霜的老脸竟有些泛红,答道:“尚且没有。” “啊?” 李泽岳有些意外,道:“將军年少有为,既有爵位在身,又有军功百转,怎得还未许上亲事?” 第126章 不著调的王爷 吴魏支支吾吾了一阵,最后道:“非是末將不想娶亲,这些年来军中前辈也与末將介绍过几位名门小姐,只是……唉。 末將出身猎户,家中双亲已去,孑然一身惯了,不知何时便会死在战阵上,实在是不想再拖累良家女子。” 李泽岳挑起眉头,想了想道:“这可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成婚生子,香火如何绵延?” “末將何曾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老家尚有大哥大嫂,他们前些年已然生下两儿一女,倒也不用末將操心此事。” “哎,你可不能如此想。 吴將军此时尚且年轻,且身居高位武功高强,若无必要无需亲自陷阵衝杀,如何会说死就死呢。 更何况,成亲后每次出征回来,想想家里还有爱妻烧好饭菜等著你,岂不是心里想想就满足? 要我说啊,还是赶紧找上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才行,还能有个牵绊。 若不然,你一直抱著孑然一身上阵便死战的想法,早晚都得出事。 你若出了事,我大寧未来几十年靠谁保土开边? 我大哥不得愁死了?” 吴魏愣愣地看著风轻云淡说出一堆歪理的二殿下,怎么想怎么彆扭。 作为大寧皇帝的斩马刀,每逢战事必死战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年纪轻轻便功勋百转的立身之本。 你李家拥有一个忠勇死战的猛將……不好吗? “老吴啊,你就老实地听我的,你这浓眉大眼的又不是找不著媳妇,老单著干什么? 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一个,你看我姐锦书怎么样?” 李泽岳笑呵呵地搂住了吴魏的肩膀。 “?” “殿下,这可使不得,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的人物,怎可屈尊於我这腌臢武夫,可不能如此玩笑。 末將,惶恐。” 吴魏忙拱了拱手垂下头,口中连忙道。 他看了看二殿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底有些讶异於他的……该说豪放呢,还是不著调? “这样啊……那我再帮你多注意注意,看看有没有合適的,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你,如何?” 李泽岳拍了拍吴魏的肩膀,笑道。 吴魏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二殿下性情隨和,谁曾想竟隨和到了关心他终身大事的地步。 看其眼神透亮,笑得如此真挚,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两人说说笑笑间,雅间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 李泽岳挑起眉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与吴魏对视一眼,道:“进。” 一位绣春司探子匆匆推门而入,躬身施礼,嘴中说道: “北蛮使节有三人已至上林苑,此时正在大门前等候。” “北蛮使节? 他们来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皱起眉头,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吴魏,问道:“吴將军认为呢?” 身为负责此番朝节安全事宜的上林苑临时总守备,吴魏自然拥有討论此类事件的权利。 吴魏沉吟片刻,看向绣春司探子,问道:“確认只有他们三人?” 绣春司来人点点头,答道:“金吾卫的兄弟们巡查过了,周遭並未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若他们只是单纯来赏景也就罢了,直接让他们进来便是,我大寧自有容人之量。 可他们若再带有什么目的,今日苑內朝中勛贵云集,只怕有意外发生。”吴魏面色凝重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再次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起身正色道: “金吾卫中郎將吴魏。” 吴魏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识垂头拱手听令: “末將在!” “命上林苑內所有巡防金吾卫提高警戒状態,拉大巡查范围,派百人队护卫天祥阁內部, 巡逻伍队启用机弩,必要时可便宜行事,若遭遇严重情况,可燃烟火令。” 李泽岳一字一句道。 “末將领命。” 李泽岳再看那绣春司探子,道: “贾保听令。” 名为贾保的绣春司单膝跪地,应道: “卑职在。” “去將那三名蛮子请来天祥阁,就说本王举办诗会,特请三位蒞临。 记住,是请来。 不来,也得来。” “谨遵总督大人令。” 贾保匆匆起身,接过李泽岳递来的十三衙门总督黑龙令,朝上林苑大门而去。 吴魏也转身朝李泽岳施了一礼,道:“殿下,末將也下去办了。” 李泽岳对吴魏微微頷首:“有你在,我是安心的。” …… 比起二楼那凝滯的氛围,天祥阁一楼殿內此时却是一片轻歌曼舞。 殿內极为宽敞,已然摆放好了数排矮桌,供前来赴宴的公子们休憩。 殿內西侧摆放著一片屏风,轻纱拂下,將其后的景象遮得严实。 同样的,这里也摆放著两排矮桌,这里是小姐们的地盘。 殿內已有舞姬翩翩而来,乐师坐於阶上,奏著乾安乐曲。 相熟的公子们三三两两聊著天,矮桌上已有瓜果佳酿摆上,偶尔聊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题,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诗会嘛,是这个时代上层阶级社交的一种方式,重要的是会,而不是诗。 当然,诗是在此等场合下表现自己的一种形式,好些坏些都无所谓,若你身份显赫,把一片两片三四片写上去,都有人夸你写的明了质朴,颇具风格。 而小姐们那一桌则清雅的多了。 她们恬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声与好友说著话,偶尔伸出素手捻只瓜果,吐籽都是那么清秀可人。 若是见著有认识的小姐走进来,这才会扯著裙子轻轻站起,小跑到那人跟前,神色高兴地谈起话来。 总体来说,今日天祥阁诗会的氛围属实不错。 勛贵子弟们嘛,有同在国子监进学的同窗,有两家关係密切少时便在一起玩的伙伴,相熟的自是不少。 屏风后, 陆姑苏静静地坐在矮桌前,看著周围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聊著天。 晓儿乖乖跪坐在陆姑苏身后。 “你认识那一位吗?” 陆姑苏旁边的位置上,有两名小姐正悄悄交头接耳著,目光时不时瞟向陆姑苏。 “人家不戴著面纱的吗,我又看不清模样,怎得能认识?” “看其戴著面纱,会不会……” “你莫要乱说话,人家想戴便戴,莫要隨意揣测人家。” 杨敏皱著眉头低声训斥著自家闺蜜。 第127章 姐姐和妹妹 “我又没说什么……” 身旁好友委委屈屈道。 面纱下,陆姑苏轻笑抿起嘴角,以她的境界,自然把一旁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杨敏与身旁好友又偷偷打量了陆姑苏几眼,只觉得这位小姐举手投足间气质当真不错。 “好温柔的姑娘……” 杨敏本就是大大方方的大家闺秀,此时见陆姑苏气质绝佳,身后的美貌丫鬟行止间也如此有礼数,心道不知又是哪家的大小姐,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杨敏悄悄把屁股往陆姑苏旁边挪了挪,探头探脑道: “这位……姐姐?” 陆姑苏扭过脑袋,轻轻对杨敏点了点头。 简简单单这么个动作,让杨敏如沐春风。 “不知姐姐是京內哪一府第,不是妹妹自夸,咱京內各府上的姐妹们妹妹大都见过,可当真是没见过像姐姐这般……气质如此出眾的呢。” 杨敏又挪了挪屁股,又靠近了陆姑苏一些。 “我只是与勇毅伯府有些关係,此番是第一次进京,自然是没与妹妹见过的……” 陆姑苏也挪了挪屁股,把身体正面对著杨敏。 “原是如此,是妹妹唐突了…… 还未介绍,妹妹姓杨,单名一个敏字,见过姐姐。” 陆姑苏忍住江湖上抱拳见礼的衝动,轻声道:“我姓陆,名姑苏,亦来自江南姑苏,见过敏儿妹妹了。” “陆姑苏……” 杨敏喃喃道,她非是江湖中人,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单纯觉得有些耳熟。 “姑苏……陆家?” 杨敏眨了眨眼睛,似乎从哪里听说过。 一直跪坐在身后的晓儿见两人互相认识完了,便站起身子,拿起矮桌上的茶壶,给陆姑苏和杨敏斟茶。 “好懂事的丫鬟。”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杨敏接过茶杯,心里暗暗道。 只是…… 她回想著刚刚这面容纯净的丫鬟斟茶的手法,怎得颇有一番宫廷风范? 因为有个贵妃姑姑,杨敏也没少见过宫女斟茶,两者的手法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已经不在一个境界了。 一个丫鬟,在宫廷茶艺上,將贵妃宫里的宫女碾压了? 杨敏有些不可置信,再次偷摸细细打量上了陆姑苏。 然后,她就看见了陆姑苏掀起面纱饮茶时的那张温婉面庞。 “好美……” “世界上怎得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陆姑苏似乎察觉到杨敏的视线,转过头来,又是抿嘴一笑。 “俺不中咧——” 杨敏本来就是个顏控,看见李泽岳和赵离都能犯痴,別说如江南般温柔的姑苏朝她微笑了。 心臟都狠狠地多跳了两下。 没等杨敏接著套近乎,屏风轻纱处又被掀开,走进了一道大红的倩影。 霎时间,將在场小姐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清遥姐?” “我就说嘛,二殿下的诗会,清遥姐怎么会不在场?” “赵姐姐,那夜的烟当真好好看啊。” “只可惜,那夜的烟只属於赵姐姐一人,咱们也就沾沾赵姐姐的光吧。” 那位红衣姑娘一到场,就引得气氛高涨起来,在座的小姐们都纷纷起身,与她打著招呼。 红衣姑娘轻笑著,向姑娘们一一回应著,落落大方。 杨敏也看向了赵清遥,看向了那位眾星捧月般的女子。 再把视线收回来时,却看到自己这位陆姐姐已经默默把面纱放了下来,遮住了面庞。 “姑苏姐姐?” 杨敏轻声唤道。 “无事。”陆姑苏声音愈发轻了。 杨敏见陆姑苏不说话了,虽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她坐在陆姑苏旁边,小口小口地喝著茶,见赵清遥把目光投向这里,又咧开笑脸,兴奋地挥了挥手,道: “清遥姐!” 杨敏自是认识赵清遥的,两人关係还不错。 赵清遥含笑走来,刚想与杨敏说话,却忽得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那是正猫著身子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心里还念叨著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晓儿。 “?” 赵清遥將视线向旁边移, 也看见了那位……安静坐在位置上的温婉女子。 赵清遥笑容滯在了脸上。 陆姑苏有轻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碰面。 晓儿抬起脑袋,小心臟砰砰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杨敏察觉到了氛围有些不对,心下不禁疑惑起来。 晓儿紧张地把地板都快抠烂了。 赵清遥站在矮桌前,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是那混蛋的朋友罢了,借住在家一段时间,没什么的。”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李泽岳什么货色你不清楚?” “那混蛋需要陆家的力量,他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 “英雄救美,美人报恩,饭都差点餵嘴里了,都住在一个府上呢,还自己骗自己呢?” “可、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他心里是有数的。” “不过是打个招呼,上啊赵清遥,拿出你正宫的风范来。” “呸,什么正宫,我何时允他娶好几个了?” 赵清遥心里一片乱麻,似有好几个小人吵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这时,那戴著面纱的温婉姑娘却缓缓起身, 在眾人向此处投来的目光中, 主动矮身一礼: “姑苏,见过清遥姐姐。” “?” 赵清遥呆滯住了,张了张嘴:“妹妹…… 不必多礼……” 她口中喃喃道。 陆姑苏轻声道:“前些日子让姐姐误会了,当时妹妹身上有伤腿脚不便,再加上有些乱了方寸,没能及时与姐姐解释,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赵清遥依旧喃喃著,还没回过神来。 这妮子, 是怎么回事? 你那么堂堂正正落落大方的,我犹犹豫豫这么长时间做什么? 怎得显得我如此小家子气? 赵清遥终於回过神来,轻嘆口气,人家都已经主动叫她姐姐了,她自是不能再如此扭捏。 “姑苏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且安心在……在府上住著,他是个热心肠的,讲义气重感情,你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 只是,他平日处事有些不著调,还请妹妹多担待些。” 陆姑苏又柔柔一礼,应道: “姑苏自是听姐姐的。” “嘶——” 见陆姑苏如此懂事温柔的作態, 赵清遥倒吸一口凉气, 心里酸麻极了。 第128章 诗会开锣 吴茵静静坐在偏角落的位置,看著赵家姐姐和那气质温婉的小姐略显尷尬地交流著。 总共也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赵家姐姐便好似败下阵来般,与那位气质丝毫不落下风的小姐互施了一礼,隨后走到自己的位置。 吴茵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那姑娘,有些奇怪她们两个说了些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侯府的赵家姐姐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似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是个很值得依靠的姐姐,没想到今儿个竟然罕见地有些失態。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等吴茵琢磨清楚,轻纱再次被拨开,露出一张明丽的俏脸。 “见过明婉郡主。” 在场的眾小姐们见著来人,纷纷起身施礼。 明面上来说,明婉还是在座身份最尊贵的人,二殿下举办的诗会也算是正式场合,礼数自是要周到些。 待小姐们施完礼后,明婉又朝眾人轻轻回了一礼,摆出她那標誌性的咧嘴笑: “明婉见过诸位姐姐,诸位姐姐安好。” 康王府家的明婉郡主,最是活泼,最是机灵,最是討人欢心,十五岁一般的年纪,就连京城內嘴巴最刻薄的小姐,也挑不出这位郡主一点毛病。 吴茵嘆了口气,看著明婉搂著赵家姐姐的胳膊不知说了些什么,还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瞄了两眼,满脸都是坏笑。 赵家姐姐循著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还浅浅地点头一笑。 吴茵连忙回了一个笑脸。 明婉郡主跟赵清遥又说了会话,这才向吴茵走来,一屁股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吴茵板著脸不搭理她。 “怎得了茵姐姐,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婉探著脑袋眨巴著眼睛笑嘻嘻道。 吴茵嘆了口气:“你刚才溜走了,却是不知我刚才遇到了什么?” 语气中带著些不敢回忆的恐惧。 明婉心里一沉, 自家废物哥哥莫不是又把事情办砸了? “快与我细细说说。”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也不知这天祥阁大门口迎宾的是谁家的公子,说话毫无分寸。 上来就要去那渼陂湖取来什么冰蓝桔梗,说要赠与我做簪,我都说了已有婚配,他却还不依不饶,嚇得我赶紧跑进殿里边了。” 吴茵拍著胸脯,有些后怕地说道。 闻言,明婉灵动的眼睛一下呆滯住了。 …… 屏风另一侧,公子们说笑交谈的气氛也很是高涨。 赵离和相熟的几位勛贵坐在一起玩闹著,时不时小声谈论上几句刚刚遇上的谁家小姐,模样又俊俏了,身材又变好了。 那一副贱兮兮的模样,简直和李泽岳一模一样。 这一帮小团体毫无疑问就是李泽岳的紈絝朋友们了,也是幼时那一批和李泽岳一同在太傅座下就学的髮小们。 他们其中,有大將军的儿子、国公的孙子、贵妃的子侄,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閒,却还享受著世间最顶级的资源,堪称京城最大的毒瘤。 在场的公子们,儼然也是这一帮人身份最高。 当然有人不齿於这群傢伙,认为京內有这样一批人在,完完全全就是世界上最令人噁心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敢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过,反而…… “赵世子,我敬你一杯。” 赵离打量了一眼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孙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很给面子地拿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身旁几人撇了撇嘴,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赵离又与那国子监祭酒的孙子说了几句话,等人家走后,他这才抬腿在几人屁股上一人轻踹了一下。 “笑什么呢,我这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有人给我敬个酒怎么了,你们再笑给人都笑跑了,其他想给我敬酒的人都不好意思过来了怎么办。” “平日里清高的不行,自以为是读书人,这会又表现的比谁都积极。” 兵部尚书陆伦的儿子陆息又瞥了眼刚刚离去那人的背影,不屑地说道。 “行了行了,读书人,脑子不就得转的灵活些嘛。”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呢,怎么那么开心?” 楼梯上,有白袍公子缓缓走下,面带微笑。 见得来人,在场的公子们连忙起身,躬身施礼: “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轻笑著抬了抬手,道:“免礼免礼,今日大家一起聚一聚玩一玩,咱们就不讲究这些了。” “岳哥,快快,我们方才在门口发现了位小姐,那气质身段真是一绝,只是带著面纱,看不清面貌,想来应当也是绝美的。 就是和那人一块来的,你认不认识?” 杨国公家的孙子杨逸忙朝李泽岳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向那位坐在角落的青衣公子看去。 李泽岳循著杨逸的目光,看见了……陆瑜。 “……” “啪。” 李泽岳抬手轻轻拍了下杨逸的后脑勺。 “嘖,岳哥,打我干啥。” 杨逸抬手理了理髮髻,看看有没有让李泽岳给扇歪。 “那姑娘你就別想了,已经住到我府上了,想看姑娘再另找个去。” “啥?” 兄弟几人一下就傻眼了,思索片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一脸无奈,道:“那姑娘是藏雨剑庄陆姑苏,我姐姐知道这件事。” “哦~” 几人又把目光移到了李泽岳身上,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去去去,一个个整日就知道对这种事上心思。 诗会这就开始了,赶紧的,都回你们座位上去老实坐著。” 几人撇了撇嘴,又相互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丝竹声依旧飘扬在殿內, 二殿下到场后,气氛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著诗会的开始。 李泽岳同样坐在自己的位置,默默等待著。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骨碌碌地停在了大殿汉白玉台阶下。 其內走出三个身影,北蛮正使白樺,吾侗义子吾杨,以及……那位北蛮国师的关门弟子。 三人拾阶而上,大步流星走入殿內。 就这一瞬间,天祥阁內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 赵离眼神瞬间冷入冰点,右手放在桌沿,那是能最快拔出佩刀的地方。 陆瑜手指轻磕桌面,眼神思索,细细盘算著。 其余人或面露惊讶,或皱起眉头,各有神色。 李泽岳面无表情,轻轻起身。 “吾等见过大寧蜀王殿下,今日殿下能邀请我等来此,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第129章 赏景的车夫 “是二殿下把他们邀请来的,这是为何?” “好好的一个诗会,怎得將北蛮子叫来了,他们懂个屁的诗啊。” “莫不是二殿下想在北蛮子面前装个逼不成? 这样……也行。” 在场的公子们脑海中纷纷转过百般思绪,猜测著李泽岳此般的目的。 在场的都是大寧的勛贵子弟,凡大家族出身,哪里有真的蠢货? 他们心里都能想明白,二殿下既然將这三个北蛮子请来了,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若不然为何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时间,他们屏气凝神,紧盯著北蛮三人。 陆瑜手指又在桌面上轻敲了三下,略一停顿,眉头轻解,但紧接著又重新皱了起来,手指又无意识地轻敲著。 就在刚刚,他想明白了李泽岳將三人请来的原因。 李泽岳怕这北蛮使节到上林苑別有目的,这才把他们叫来诗会,拴到眼皮子底下,亲自盯著这三个傢伙。 那这三个北蛮子今日进上林苑又有什么目的呢? 陆瑜眉头紧锁,仔细观察著这三人的一举一动。 屏风后的小姐们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安静下来,竖起耳朵静静听著这边的动静。 “圣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咳咳,不亦乐乎。” “今日恰逢盛景,既然北方的客人到了上林苑赏,本王又怎有不招待的道理? 魏使既然到了,还请入座吧,尝尝我这大寧的宫廷雕与魏国的美酒有何不同。” 李泽岳笑容温和,抬手示意宫女们领著三人入座。 北蛮三人施礼谢过这位大寧王爷,坐到了安排的位置上。 “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那咱们今日的诗会便正式开始吧。” …… 天祥阁外,北蛮使节三人乘坐的马车上,一位身著黑衣的车夫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看著自家三个大人走进了殿內,便轻轻拨转马头,朝西边缓慢而去。 金吾卫们相互对视一眼,刚要动作,却见一名全身黑衣的探子无声无息间悄悄缀在了马车后。 金吾卫们停止了动作,没有打草惊蛇。 吴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刚刚所停放的位置,皱起眉头,看向西边马车离去的方向。 “吴將军。” 有金吾卫郎將走到吴魏身边,等候命令。 吴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绣春司已经有人跟上去了。” “可他只有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难以应付的情况……” 那郎將面色犹豫道。 “那是因为他们只让你看到了一个人。” 吴魏轻轻摇了摇头,接著道: “绣春司每个人都是二殿下所挑选出的十三衙门精锐,最善隱匿身形,都是追踪潜伏暗杀的好手。 你们看到的那人,是故意显露出身形的,给咱们打个招呼。” 郎將默然。 “行了,你进去给二殿下说一声吧。 我去通知下去,让巡逻的小队都注意著点,我倒要看看这群北蛮子在打什么主意。” “是。” 郎將拾阶而上,匆匆向殿內走去。 此时殿內诗会已经正式开始,李泽岳刚刚宣布今日诗会可以为题,赋诗作词,以赞神。 琴声婉转,轻纱慢扬,一位身披甲冑將军扶剑而来,与其內气氛格格不入。 郎將俯身趴在李泽岳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李泽岳轻轻頷首,道:“我知道了。” 坐在角落的陆瑜看了李泽岳一眼,再看向那三个面不改色品尝瓜果佳肴的北蛮子。 好气啊,好想知道发生什么了。 李泽岳看了一眼急的手指都在桌面上敲出残影的陆瑜,不禁有些好笑。 “陆瑜,坐到这边来。” 李泽岳拍了拍他旁边的那个无人的座位。 “?” “这个就是陆瑜?” “金陵知府的儿子?” “藏雨剑庄的嫡长孙?” 席间眾人议论纷纷,都把目光投向了角落的那个青衫公子。 “长得確实不错,听说他现在住在二殿下府上?” “嘿嘿,你说他们会不会……” “我草,你还真別说。” 陆瑜犹豫片刻,在这种场合终究还是不能驳了李泽岳的面子,起身绕过眾人,坐到了李泽岳身旁。 青衣白衣坐在一起,眉间俱有一番风流意味,让人颇感眼前一亮。 “好好嗑啊……” “孩子,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陆瑜听著周围的议论,不禁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把我叫过来作甚!”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我看你那么著急的模样,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给你讲讲具体情况。” 两人一阵交头接耳,在场许多有心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陆瑜……这是谁?” 吾杨好奇地打量著看起来与李泽岳颇为亲近的青衣公子,向白樺问道。 “江湖泰斗陆听风的孙子,来参加春闈的,暂住蜀王府。” 白樺想了想,答道。 国师小弟子突然开口问道:“此人才学如何?” 白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並不知晓。 国师小弟子略一沉吟,轻声道:“一会倒是可以试探一番,如果我猜的没错,此事倒可以拿来做些文章……” …… 贾保和绣春司眾探子紧紧跟在那辆马车之后。 自那车夫驾著马车从天祥阁出发后,已经近半个时辰了。 他似乎真的別无目的,只是单纯地在赏景。 上林苑很大,景色更是美妙无比,这车夫每到一处景色,都要停下来欣赏一番。 “这傢伙……” 贾保眉头紧皱,以他多年从事捕头的经验来看,这傢伙四处閒逛,绝对是有目的在身的。 那车夫绝对猜得到有人跟著他,他也根本就没想隱藏身形。 他来到那么多景点,每一个都要逛上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混淆这些跟踪他的人,让贾保他们分不清他真正的目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 马车继续前进,贾保依旧缀在车后。 这人已经转了三个景点了,再往前就是渼陂湖。 他是在观察地形? 观察上林苑的地形作甚,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还是说,他其实本身有目的地,他只是想单纯摸清那一个地方的地形,他逛那么多景点,只是不想让他们猜出来他的目的地到底是在哪里。 如果这样的话,他想在那个目的地里做什么?还是只是为了单纯的观察,为了日后要实施的计划? 贾保用自己的经验分析著。 第130章 大寧的文华小姐们 渼陂湖位於上林苑西南部,水域广阔,占地周围十四里,当今陛下扩建上林苑后,关中八水尽入上林。 渼陂湖已然存世上千年,在春秋文献中便已然有了关於它的记载,至於再往前的朝代……由於常年的战乱,有许多针对性的文献都遗失了。 这座歷史悠久的大湖,今天一如既往地静静坐落在上林苑西侧,谁都无法否认,这是上林苑內最美的湖泊。 此时正值午后,湖面上漂浮著粼粼波光,承载著关中春日太阳撒下的暖意,湖上亭台楼阁,有几位夫人正在其內休憩。 和风徐徐。 李洛一路奔马来到了渼陂湖湖边。 由於一路长途奔波,他的头髮和衣服都有些凌乱,从马背上轻轻跳下,李洛喘息著整理著自己的衣衫。 “蓝桔梗……在哪呢?” 纵目远眺,大湖似乎没有边际一般,湖岸有各种草木摇曳。 其实渼陂湖有冰蓝桔梗的事他也是听说的,当时见著自己那容月貌的未婚妻,脑袋一热骑上马就来了,也忘了找人仔细问问。 “唉,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总是曲折的。” 李洛嘆了口气,牵马缓缓走在湖边,寻找著那罕见的冰蓝桔梗。 反正时间还早,诗会还要举行很长时间,够他找到再带回去的。 …… 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著。 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们所钟爱的意象,他们从未吝惜过笔墨,对百进行讚美。 或托言志,或借抒情,或者单纯地对这种世间美好的事物进行讚美。 也是诗会上比较简单的命题。 半个时辰过去了,已经有不少公子停笔,將互相传阅品鑑著。 说实话,质量是真不怎么样,但都还挺能说的过去,没真出现“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丛都不见”此类大作。 小姐们也不甘示弱,用一手好看的簪小楷在宣纸上写下自身对的情思。 宫女们穿过轻纱,將小姐们的作品交由李泽岳诵读,之后再於公子们手中传阅一番。 有胆量在这种场合写诗传阅的小姐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作品质量就是比公子们好得多。 在明婉带头与眾小姐们的怂恿下,吴家的才女吴茵也露了一手,一篇《问菊》贏得席间眾人喝彩,连李泽岳都有些惊诧。 “这未来弟妹好像还真有上两手。”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也有一篇《问菊》,是曹雪芹借林黛玉之手所写,出现於红楼梦中。 吴茵的问菊与此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抒发著孤独寂寞的感情。 “有孤独的感情赶紧抒发吧,嫁给李洛,以后你想寂寞都寂寞不起来了。” 李泽岳轻笑两声,將此篇诵读完毕,带头鼓起掌来。 “好!” “不愧是大家族的才女,就是不一般。” 吴茵坐在角落里,听著轻纱外的喝彩,有些羞涩地缩了缩身子。 “不愧是茵姐姐,有面子!”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用肘戳了戳吴茵的胳膊。 另一旁,杨敏搁下手中的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让武將世家嫡女写诗,著实是有些为难了。 就跟一旁同样在发呆的赵家姐姐一样,没遗传到太傅的文学基因,只遗传定北侯爷的武者天赋了。 她左右扭头看了看,见旁边的姑苏姐姐也没动笔,便开口问道:“姐姐会写诗吗?”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不会,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写下来。” “写啊姐姐,玩乐而已,若实在是觉得写的不好就不递出去嘛,先让妹妹看看,借鑑借鑑。” 杨敏在一旁怂恿道。 陆姑苏想了想,还是轻轻拾起了笔:“那好吧。” 一篇写罢,墨跡稍干,杨敏便撤著架子看了过来。 只看了前两句,眼睛便瞬间瞪大,小嘴张开,轻呼道: “陆姐姐,好词啊!” 一时之间,小姐们瞬间把目光投到了陆姑苏身上。 “你小点声……” 陆姑苏有些尷尬,轻轻拍了杨敏一下。 杨敏小心捧著宣纸,面色激动道:“陆姐姐,此词定要拿出去诵读,嚇他们一跳。” “哎,別……” “姐姐莫要不好意思,有如此才华,为何要小意藏著?” 杨敏招手叫来宫女,让她將宣纸拿出去交由李泽岳。 坐在前排的赵清遥回头看了陆姑苏一眼,又瞬间將目光收了回去。 “莫非她真会写诗不成?” 赵清遥心下惴惴。 屏风轻纱后,李泽岳接过宫女刚刚递来的作品。 “鷓鴣天?” 李泽岳眉头轻挑,看向署名。 “陆姑苏。” “这……”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有些惊讶。 “岳哥,快念啊,这又是哪位小姐的大作,快让兄弟们听听。” 赵离在后面吆喝著,引得一眾公子附和。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桂香。”(注1) 李泽岳轻声诵念著这首伤春词,低沉的嗓音迴荡在大殿中。 一词诵罢,一时间殿內寂静无声。 好词,无须多言。 屏风后,小姐们这才明白刚刚杨敏为何那般惊讶,纷纷將佩服的目光投向似乎有些羞怯的面纱女子。 杨敏昂著头,满脸得意洋洋,仿佛此词是她所写。 吴茵微微歪著脑袋,细细品味著陆姑苏词作中的韵味,体会著其內的情感。 词確实是好的,只是……鷓鴣天? 吴茵长长的睫毛微动。 轻纱后,过了良久,才有公子开口问道:“此词是哪位小姐所作?”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由姑苏陆家小姐,陆姑苏所写。” “陆姑苏……” 他们皱起眉头,忽得想起了那姑娘的身份,纷纷看向李泽岳身侧的陆瑜。 一些听说过风声,知道陆姑苏已经住进王府的公子们…… 又將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关我什么事?” “据我所知,鷓鴣天此词牌名乃是二殿下去年所创吧,那首《鷓鴣天·西都作》在我大魏也是极为有名啊。” 白樺举起酒杯,朝李泽岳遥遥示意,轻笑道:“看来,这位陆小姐是当真欣赏殿下的诗才啊,连词牌格式都研究的如此之深,哈哈。” ———————— 注1:取自宋代女词人朱淑真的《鷓鴣天·独倚阑干昼日长》。 长刀是没那个本事写原创诗词的,只能稍稍借鑑与改编。 嗯……最近这些章是过渡章节,可能有些乏味,长刀已经尽力在写有趣些了。 第131章 吊坠 白樺的声音迴荡在大殿中,也传入到了屏风后。 一时之间,公子们全都挑起眉毛,小姐们都两眼放光,仿佛闻到鱼腥味的鯊鱼,纷纷把目光投向陆姑苏。 且不说那北蛮子出於什么目的说的这话,仔细想想,確实是有tm道理! 世上那么多好词牌名,你非得用鷓鴣天作甚? “这是挑衅吧,这绝对是挑衅吧!” 小姐们又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正低头喝茶的赵清遥,满眼都是对吃瓜的渴望。 杨敏瞪大了眼睛,她刚刚只觉得词写的確实不错,便直接递上去了,可她本身对诗词之事也就是个半吊子啊,当真是没能想起来这一层。 她现在可知道刚刚赵家姐姐和眼前的陆家姐姐为何气氛如此尷尬了。 弄了半天,是……那种关係啊。 陆姑苏眼神平静,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面纱下的嘴角仿佛…轻轻翘了一下? 赵清遥面不改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陆瑜一手扶额,他就知道…… 陆姑苏喜爱诗词不假,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位词王爷研究的新奇的词牌。 李泽岳抬起头,见眾人都用怪怪的目光看著自己,无奈地嘆了口气。 “听闻陆瑜陆公子腹有才学,自江南而来参与今年的春闈,想必诗词一道也应当得心应手。 既然令妹已然写下佳作,陆公子何不再接上一首呢?” 白樺依旧笑吟吟地说道,看其模样,当真像极了一位真正的客人。 闻言,陆瑜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推辞道:“魏使谬讚了,在下实在才疏学浅,诗词一道確实不如舍妹,就不拿出来丟人现眼了。” 垂著脑袋的国师小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渼陂湖畔,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那车夫一手扯著马韁,驾著马车缓缓前行著。 他探著脑袋,一脸惊嘆,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瞪大眼睛贪婪地欣赏著。 沿著湖边转了半圈,他似乎有些累了,在一处芦苇盪前停放好马车,隨即跳了下来。 他抻了抻胳膊,抻了抻腿,活动了活动身子,似乎確实赶车赶累了的模样。 接著,他左右看了两眼,手摸上了裤腰带。 暗处的贾保和绣春司探子们一脸无奈。 车夫见周围没人,一边解著裤腰带,一边向芦苇盪里面走去。 贾保眉头一皱,连忙跟了上去,他不允许目標脱离自己的视线。 在等人高的芦苇盪中,车夫把手从已经解开的裤腰带上收了回来,向怀里摸去。 他掏出了一块小巧的东西,正微微放著毫光。 那是一块吊坠。 车夫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块吊坠从来没有过別的反应,就如同一块普通的玉石。 “国师说的是真的,那东西就在渼陂湖里面。” 车夫握著自身开始微微发光发热的吊坠,一时有些晃神。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傢伙从他身前拨开芦苇盪,冒出了头来。 “臥槽!” 两人同时嚇了一跳,惊叫出声。 车夫连忙把吊坠重新塞回胸前,一脸紧张地看著这个髮髻上沾了几根杂草的锦袍公子,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柄。 “也不知道这傢伙看见没有。” 刚刚从芦苇盪里找寻桔梗未果的李洛一边用手拍著胸口,似乎是被嚇到了,给自己顺著气,嘴里一边嘟囔著道: “真晦气,差点被尿一身。” 他看都没看那车夫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芦苇盪,牵上正在一边吃草的大马,李洛依旧是那番受到惊嚇的样子,一边拍著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皱起了眉头。 “发光的吊坠,那是什么东西?” 李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芦苇盪,隨后继续踏上了寻找桔梗的路程。 …… 天祥阁內,诗会依旧在继续著。 公子小姐们又陆陆续续写了几首诗词,气氛依旧高涨。 就连北魏正使白樺都抄了一篇不知从哪里提前买来的诗词,交给李泽岳诵读了一番。 在朝节举办诗会是大寧文人的传统,而今日的主题自然是离不开的,既然知道题目,提前买好诗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尤其是白樺作为北蛮正使,背负著国师交给他的任务,自然少不了参与社交场合,提前准备些诗词是常规操作。 大殿內,丝竹佳酿,美人轻舞,有诗词佐酒,已经有公子喝醉了。 “岳哥,今天高兴,你不写首词出来吗?” 杨逸一手提著酒杯,眼神晕乎乎的,但依旧面带希冀地朝李泽岳遥遥示意了一下。 “对啊岳哥,这个局是你组的,我们会写不会写的反正都憋了一篇出来,你那么厉害,总得拿出一首好词来,让大家欣赏欣赏不是?” 陆息也醉醺醺地搂住杨逸的肩膀,笑呵呵地跟著起鬨道。 “我就不写了。” 李泽岳举起杯子,与他们同喝了一杯,笑著道:“你们一个个写成这熊样,我怕写出来打击你们自信心。” “嘿,岳哥,哥几个没啥本事,就是脸皮厚。 再说了,都知道诗词一道你是这个,都不是一个境界了,我们还有啥自信心能打击的?” 杨逸嘿嘿地傻笑著,举起了大拇指。 李泽岳轻笑著摇了摇头,道:“下次吧,下次。” 诗会已然举办了一个半时辰,绣春司的探子们跟著那北蛮使节的车夫出去,此时尚未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情况如何。 还有李洛那傢伙,组这个局可都是为了他,这诗会都该结束了还没见著他的人影。 李泽岳嘆了口气,看向神態依旧自然的北蛮三人。 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他们此番前来確实是有目的的,並且答案就在那车夫身上。 “要不要直接给他拿下呢?” 要將那车夫拿下也很简单,只不过隨便找个公子当受害者,说那车夫与谁谁谁起了爭纷,一怒之下持刀行凶,被金吾卫当场拿下。 他就怕那车夫是个高手,一时无法將他捉拿,此时上林苑处处都是勛贵,再出现什么意外。 就算把那车夫捉住,到了詔狱里死不承认,將他活活打死,儘管確实阻挠了北蛮的计划,但他也什么好处都没捞著。北蛮使节得知消息后再闹將起来,到时候也不好收场。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不如静观其变,一会听听绣春司探子回来给出的回覆。 那车夫不论行动再如何縝密,其目的总归是有跡可循的。 ————————— 这几章一直在刻画一些配角,铺垫一些暗线,过渡章快要结束了。 接下来,应该是几段紧挨著的小高潮,大家应该能看爽吧。 第132章 诗会结束 诗会接近了尾声,有几位公子不胜酒力,已经告辞去了后面休息。 时间不早了,小姐们也都纷纷向明婉郡主和赵清遥告辞,她们还要趁著午后在苑中好好游览一番。 “等到晚些时候此处行宫还有灯会,应当比城內的更好看些。姐姐们若是今日不急著回京,可以过来逛逛,晚上也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房间休息。” 明婉笑著对小姐们邀请道。 “那便谢过二殿下,谢过明婉郡主了。” 见客人们陆续离开,李泽岳轻轻举起杯子,看向依旧老神在在举杯饮酒的北蛮三人。 “魏使稍后是在后面房间里歇息一下,还是在各处游览一番?” “嗯……” 白樺举杯回应,殿內没几个人了,他倒是想走,可奈何那车夫还没回来,三人连匹马都没有,想走也走不了啊。 他刚要开口麻烦二殿下给他们安排个房间,门口便传来一声铃鐺清响。 他们的车夫回来了。 “还是不麻烦二殿下了,既然诗会结束,我也喝了不少酒,还是回京歇息去吧。” 白樺带著两人起身道。 “我送你们。” 李泽岳嘴上说著,晃晃悠悠起身,刚迈出一步,却好似喝多了没站稳,往旁边一歪,极为恰好地被陆瑜扶著了。 “不好意思,喝的有些多了。” “那便不劳二殿下相送了,您请歇吧。” 说罢,北蛮三人又施一礼,朝门外走去。 那辆刚刚从渼陂湖绕到田最后又绕回来的马车静静停放在门口。 三人与那车夫对视了一眼,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 马车又好似敷衍般地在苑內隨意转了转,隨后便驶离了此处。 官道上,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国师小弟子轻敲了敲车壁,隨后低声开口问道: “如何?” “已经確认,东西確实在渼陂湖底,我一靠近湖边,吊坠便开始发亮,显然与那东西產生了呼应。” 车夫沉闷的嗓音传入车厢內。 国师小弟子那万年不变的脸庞上终於有了几分动容。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没被人看见吧。” “我是躲在芦苇盪里查看的,当时只顾著观察吊坠的变化,没注意有个年轻人突然从芦苇盪更深处冒了出来…… 不过我一直把吊坠放在手心里,那年轻人一露头我就把它塞进怀里了,应当是没被看到。” 车夫支支吾吾道。 “你,唉。” 国师小弟子嘆了口气。 “无妨,有身份的勛贵公子们都去参加二皇子的诗会了,剩下那钻芦苇盪的年轻人应当也与采律司十三衙门金吾卫扯不上关係,路边的一条野狗罢了,且放宽心。” 白樺在一旁宽慰道。 国师小弟子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要谨慎一些,这些天不能行动,等风头过去我们再过来,潜入渼陂湖一探究竟。” “是。” 白樺与吾杨拱手听令。 …… “哼,我就跟你客气客气,还想让本王送你出门呢,做梦吧。” 看著北蛮三人走出大殿,李泽岳抖了抖肩膀,站稳身子。 陆瑜一脸无奈, 这戏精…… 殿內宾客们差不多走完了,只剩下了陆家兄妹、赵家姐弟与明婉和吴茵。 哦,还有晓儿。 既然诗会已经结束,小姐们也不用躲在屏风轻纱后了,纷纷走了出来。 除了吴茵之外,剩下的都是李泽岳的自己人。 “额……”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 赵清遥面无表情,和赵离站在一块。 陆姑苏戴著面纱,乖乖地找到了自家哥哥。 晓儿左看右看,去哪都不合適,还是来到了李泽岳身后。 以吴茵玲瓏剔透的心思,自然看清楚了气氛有些不对,悄悄拉上了明婉的袖角。 “明婉,你哥去哪了?”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挑了个不怎么敏感的话题。 明婉郡主撇了撇嘴,知道二哥此时有些尷尬,便顺著他的话答道: “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一直在这边坐著呢。” “咦,这可真奇了怪了……这小子一向最喜欢热闹了,这又遛哪去了?” 李泽岳没话找话道。 明婉有些受不了了,她自然知道李洛去渼陂湖给吴茵摘了,可现在人家正主就在这里,总不能点破不是? 更何况,她现在知道李泽岳是想靠著跟她聊天缓解气氛,可在这种情况下,分明就是尬聊啊。 没看见就咱俩在这说话,人家这两对兄妹姐弟都不搭腔吗? “那个,二哥啊,我先带著茵姐姐到处转转,你们先聊。” 明婉拉著吴茵匆匆向李泽岳施了一礼,然后跟其余几人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遛出殿內。 “二哥自求多福吧,妹妹先撤退了。” 於是,场上就剩下了他们六人。 李泽岳先看了一眼陆瑜和姑苏, 陆瑜此时正抬头看天,不与他对视, 姑苏低头看著脚尖,一副乖巧的模样。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还想著一会跟陆瑜分析一下情报呢,自然不能撵人家走。 他又看向赵清遥和赵离。 这两位倒是回应了他的目光。 只不过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饱含戏謔。 嗯……这两位更是不能撵走,毕竟今天是他喊著人家清遥出来玩的。 “说些什么好呢?” “死脑子,快转啊。” 正当气氛就要凝滯住的时候,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殿內。 “咦,人呢,结束了?” 一道风尘僕僕的身影闯入殿內,左顾右盼一番后,显然有些懵逼。 “李洛,你小子干什么去了,弄得那么邋遢。” 见著来人,李泽岳一脸惊喜,仿佛见到救星一般。 “唉,二哥,你可別提了,你知道我找这费了多大功夫吗?” 李洛见著陆家兄妹,大大咧咧地冲他们挥了挥手,笑了笑,这就算打过招呼了,紧接著就从怀里掏出一捧冰蓝色的桔梗。 “嘿嘿,见过没有,整个京城地界只有渼陂湖湖畔有那么几朵,让我给找著了,怎么样,漂不漂亮?” 李洛献宝似地拿著桔梗在眾人面前绕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 李洛暖场还是很有效果的,三两句话便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是……桔梗?蓝色的?” 陆姑苏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陆小姐说的是,此正是桔梗。 据二哥所说,桔梗代表纯净,语是永恆真诚不变的爱。 我要把她送给我那未婚妻做簪,一定很漂亮。” 十六岁的李洛咧著笑脸如此道。 闻言, 李泽岳心下一沉,暗道坏了。 果然,赵清遥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缓缓抬起手放到脑后,轻轻用指头拨了拨头上的铃兰。 陆姑苏眨了眨眼,鼻音轻轻一哼。 ————————— 牙疼啊,在嘴里一边含著白酒镇痛,一边码字,这酸爽。 第133章 睚眥的往事 陆姑苏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反正心里就是有些不痛快。 声音不轻不重,但以赵清遥的修为肯定能听得清楚,她只是又轻轻晃了晃脑袋,勾著嘴角没有言语。 赵离有些无奈,一向沉稳的姐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自觉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学著爭风吃醋起来了。 “你可是正宫啊,稳稳噹噹的不成吗?” 李泽岳左看右看,刚想开口说话,门口却又匆匆走进一人。 “总督大人。” 一袭黑衣气质冷冽的贾保拱手道。 见来人是绣春司官员,几人也知道李泽岳要办正事了,纷纷散开。 “先等会,到二楼细说。” “是。” 李泽岳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若是上二楼谈事情,陆瑜的话他是要带著的,那自然不能把陆姑苏自己扔这里。 带著陆姑苏,自然不能落下清遥。 赵离这小子…… 李泽岳想了想,这小子之所以还在京內逗留,就是因为北蛮使节,还是叫著他一同商量吧。 至於李洛, 贾保注意到李泽岳的视线,低声道:“大人,此事与康王世子也有些关係。” “?”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略微頷首。 “咱们一同上去吧,喝会茶聊会天。” 陆瑜和赵离同时把目光投向他,李泽岳冲他们二人点了点头。 几人一同上了二楼雅间。 大丫鬟晓儿自然要负责斟茶的工作,她轻车熟路地泡好茶水,给在座几人一人倒了一杯。 贾保轻轻关上房门,沉默著站在原地。 赵清遥和陆姑苏是第一次参与衙门之事,尤其还事关北蛮,小脸都绷紧著正色起来。 陆瑜倒是整日在府中与李泽岳商討十三衙门的政事,並没有过多紧张,只是皱著眉头沉默著。 赵离端起茶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以他的身份是不適合听十三衙门的情报的,身为定北侯世子,他的立场本来就有些尷尬。 甚至一些有心人已经把他赵家暗暗摆放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没办法,赵家再如何是李家的忠臣,可实力確实是太大了,已经到了朝廷隱隱无法控制的范畴。 今天李泽岳能把他叫上来,本身就是信任他的表现,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情,也许是因为…… 总之,李泽岳还记得他此时留在京城的目的,能主动与他分享北蛮的情报,这让赵离心里很是滋味。 在场唯一一个有些懵逼的就是李洛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 李泽岳轻咳一声,看了贾保一眼,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在北蛮使节进入天祥阁后,他们的车夫驾著马车开始在上林苑內游荡。” 贾保的声音依旧低沉,保持著游走於黑暗中的探子应有的特色,並没有因为面前的那么多贵人而动容。 在他眼里,或许其他人都是大萝卜白菜,他仅仅是在给自家总督匯报工作而已。 “他先后游览了宣曲宫、扶荔林、渼陂湖、海四处景点,最后回到天祥阁。 在整个过程中,每到一处他都会下车欣赏一番,如同一位真正的游客。 绣春司一直紧缀在他身后,从未让其离开过我等视线。 唯一一处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是,他在宣曲宫与渼陂湖进行了两次小解,都在我等视线中进行。 不过在渼陂湖时,我们只看到了他芦苇盪中的背影,並未確定他是否真正进行了这种行为。 但是,康王世子殿下於渼陂湖芦苇盪中与车夫有过短暂的会面,於正面看到了车夫,想来应当看到了他当时所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贾保抬起眸子,直视李洛的双眼,俯身拱手道:“不知世子殿下可否解答卑职的疑惑,在您刚刚从芦苇盪中出来时,那车夫到底在做什么?” 眾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还在懵逼状態的李洛。 “芦苇盪啊,我想想……” 李洛知道这是正事,马虎不得,皱起眉头想了一秒,瞪大眼睛拍手道: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还想著给二哥说呢, 那人手里攥著一块会发光的吊坠!” “嗡——” 只一瞬间,李泽岳胸前的吊坠瞬间开始颤抖起来,在他的感知中,一股魂力自吊坠中汹涌而出,笼罩天祥阁后继续向西蔓延。 那魂力一路蔓延到扶荔林方向,魂力才如同无力前进般,慢慢缩了回来。 “小子,此地离渼陂湖太远,我的魂力感知不到,一会去渼陂湖转转,我有些事情要確认一下。”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在李泽岳心底响起。 嫉妒,睚眥。 “什么事情?”李泽岳反问道。 在听到会发光的吊坠的时候,他也一下联想到了自己这一块,正想著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谁知睚眥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看来此事的干係比想像中还要大。 睚眥陷入了沉寂。 就当李泽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睚眥的声音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底。 “一件……时间久到连我都有些遗忘的往事。” “到底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李泽岳气极,他就討厌卖关子的人,哦不对,兽。 可这次无论他再如何呼唤,睚眥都再未开口。 其实他和睚眥的关係还是很不错的,身为皇子,他能嫉妒別人的地方太少了,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因此一般情况下睚眥根本影响不到他。 “唉。” 李泽岳嘆了口气,自从他得到这枚吊坠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与凶兽有关的事件,自然要前去调查一番。 “到底是什么呢?” 这七头凶兽是他力量的根本来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的底牌,容不得他不上心。 “二哥,二哥?” 耳边传来李洛的呼喊声,李泽岳这才回过神来。 看著几人有些关切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了。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道:“看来北蛮子们的目的,就在那渼陂湖和那块吊坠上了。 贾保,你先莫要声张,想来北蛮是不会那么快就行动的,等我找时间亲自去探查一番,咱们再做打算。” 第134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夜晚,上林苑博望宫灯火通明。 博望宫,乃上林苑中皇子居所,有华丽的宫殿,耸立的楼阁,有园水池,还有专门演奏乐曲的乐坊。 天祥阁就是博望宫的一座楼阁。 今天的博望宫很是热闹,二皇子殿下得了陛下圣諭,上林苑至京城路途遥远,凡朝节至苑內游玩者,当夜可留宿博望宫。 这可把公子小姐们高兴坏了,京中是有宵禁的,到了晚上没法出门游玩,可在这上林苑里可就没人能管自己了,可是能痛痛快快玩上一夜。 二殿下还安排住宿,这多好。 更热闹的是,长公主也来了。 还从京中带来了十车各式各样的灯,整个车队浩浩荡荡,隨行的宫女太监一堆,为了確保今夜上林苑的安全,金吾卫副统领霍浪又派了两支百人队过来。 於是,隨著夜幕降临,整个博望宫沦为了彩灯的海洋。 “奢靡啊——” 不远处的乐坊中传来昂扬的奏乐声,为这个琉璃般的夜晚更添几分色彩。 陆瑜走在陆夫人和陆姑苏身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目光所及,处处是宫殿亭台楼阁,处处是五光十色,处处都是衣著光鲜的公子小姐,走在街道上都能闻到远处飘来的酒香。 “不是说江南歌舞昇平,奢靡无度吗,如此一看,还是京爷更高一筹啊。” 他咂吧著嘴巴,忍不住感慨道。 陆姑苏也是第一次见著如此场景,不禁有些恍神。 在天祥阁二楼商討完事情后,他们便与李泽岳告辞,去寻陆夫人了,之后又在偌大的上林苑內逛了一圈,这才在天色变暗后重新回到博望宫。 “姑苏,这桃灯当真惟妙惟肖,快来看看。” 陆夫人在旁边唤道。 “来了。” 陆姑苏轻轻一笑,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刚用手指小意戳了一下,还没等著和陆夫人討论两句,陆姑苏就听得路边传来一阵呼声。 “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万福金安。” 陆姑苏抬起头,见著一宫装女子在眾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款款向这边走来,眉眼艷丽,精致的鈿妆衬地她更显雍容。 这女子微笑著,发间金釵步摇一步一晃,不知谁赠了她一支牡丹,正插在发间作於簪,用娇艷的牡丹簪头本有些俗套,可见这位女子的气质,似乎也只有牡丹、只能用牡丹,才能配得上这位宫装女子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 大寧长公主,锦书。 陆夫人见著来人,连忙拉著陆姑苏俯身行礼。 “长公主万福金安。” 锦书缓缓走到陆夫人和陆姑苏面前,停住脚步。 “陆夫人和陆小姐免礼。” “是。” 陆姑苏慢慢抬起头来,眨巴著眼睛看向这位皇帝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女儿,真正的万千宠爱於一人,帝国真正的公主,十九岁了皇帝还捨不得把她嫁出去的老姑娘。 李泽岳的……姐姐。 “把面纱摘下来。”锦书轻声道。 陆姑苏愣了一下。 陆夫人心下一惊,有些惶恐,面见贵人时还带著面纱可是极其不尊重的表现,忙开口解释道: “方才见礼时姑苏许是有些紧张,忘了將面纱摘下来了,她初到京城不知礼数,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锦书没有说话。 陆姑苏素手轻抬,將面纱解下握在手里,又对著锦书轻施一个万福。 “殿下。” 锦书打量著陆姑苏那温婉可人的面貌,眼底闪过一丝惊艷,满意地勾起嘴角,微微頷首。 女子施万福时是要微微俯身的,锦书看著陆姑苏施礼时低头露出的髮簪,慢慢抬起了手。 锦书不开口,陆姑苏只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见锦书手里拿著一只枝乳白色的四季桂。 “桂?” 陆姑苏一愣,隨即就觉得自己髮簪处有些痒。 锦书將这支清雅的桂轻插到陆姑苏的发间,再配上她那温婉的气质,只觉得十分相宜。 “嗯……臭小子还真会见人挑。” 锦书伸出手,轻托住陆姑苏的手臂,將她扶起,笑道: “姑苏妹妹如此可人的姑娘,在这朝节,怎得能不佩个簪呢?” “谢、谢过长公主殿下。” 陆姑苏有些懵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锦书握著陆姑苏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热切道:“莫要叫我殿下,叫我姐姐便是。” “是,锦书姐姐。” 见自家妹子被哄地一愣一愣的,陆瑜长长嘆了口气。 这傻妮子。 那人不知在哪陪他那青梅竹马,正快活著呢,他自己没空过来,专门让他姐姐来敷衍你,还没看出来吗? 行哈,让堂堂长公主过来作陪,妹子你也是有面子了。 “姑苏妹妹,咱们再到处转转吧,这博望宫把灯布置好后,我还没好好看过呢。” “是……” 陆姑苏自然而然地轻扶上了锦书的手,如同真正亲近的姐妹般溜达著向前走去。 “姑苏这是……” 陆夫人也有些傻眼,不知长公主为何对姑苏那么好。 陆瑜瞥了眼自己的傻姨母,嘆息道: “咱们陆家,还有姨夫那邓家,可是逃不了他李老二的手掌心了。” 锦书和陆姑苏走到一处拱桥前,桥边桥沿都被装点上了好看的灯,河面上星火点点,倒映著宫中的火光。 两人站在桥上,欣赏著这一番盛世美景。 “对了姑苏妹妹,听闻你今日在老二的诗会上写了一首鷓鴣天?” 锦书公主转头看向身边的陆姑苏,轻笑著问道。 陆姑苏点了点头,低声道:“玩笑之作罢了。” “今儿个我到了上林苑后找了老二一趟,他也与我诵念了一首鷓鴣天,是写的,你酷爱诗词,要不要听一下?” 闻言,陆姑苏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睛,轻轻頷首。 锦书看著陆姑苏的双眼, 在那双仿佛承载了江南烟雨的眸子中,她又看到了今夜的万千灯火。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跡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他说你写的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一句,实在是太过孤寂,以此篇鷓鴣天和之,桂体性温柔,香留天地,自是中第一流,不需过多哀怨。”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他既有意哄我,妹妹有什么哀怨呢?” 陆姑苏轻轻品味著这句词,嘴角轻轻翘起,轻抬素手,拨了拨发间的桂。 灯火下,枝摇曳。 她晃了晃脑袋,勾起嘴角, 万千灯火桂影下,何输海赵清遥? 第135章 良人 “你看,茵姐姐,我就说这地方好看吧。” 夜幕下,明婉郡主和吴茵一前一后走进一座园。 这座园显然是被精心装扮过的,团锦簇,在灯的照耀下,更显美丽。 处处都是明亮的灯笼,此处当然不显阴暗,反而有种別样的梦幻。 园中间有座池子,映著灯火,映著百。 吴茵有些惊艷地抬著脸蛋东瞧西瞧,道:“真亏的你能找到这好地方。” “那可不,我从小就在这苑里东遛西窜,自然知道的地方多些。” 明婉笑嘻嘻地拨了两下枝,然后挽住吴茵的胳膊,口中道: “茵姐姐,今晚要不要一起睡啊,我在这宫里有座院子。 那么大的床,我自己睡害怕。” 吴茵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自家未来小姑子,轻轻点了点头。 “好耶!” 明婉高兴了,蹦蹦跳跳地晃了晃吴茵的胳膊。 两人在园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到小池边的凳子上歇息,看水中碎碎波光。 明婉低著头,捡起一块石子,啪地一下扔进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看著波动的水面,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吴茵好奇道。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陛下至上林苑狩猎,结束后大人们在旁边宫里饮酒,我和太子哥哥、锦书姐姐、二哥、泽鹿、清遥姐姐、还有我哥,我们几个就喜欢在这园里玩。 太子哥哥最大,我们喜欢乱闹腾,他一个人管不过来那么多小孩,就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生怕我们爬假山摔了,钻丛扎了,掉水里淹了,嘴里还一直喊著:慢著点,小心一点。 他越喊我们越来劲,最后往往会发展成捉迷藏游戏,我们躲,太子哥哥抓,被抓著就哇哇大叫,免不了被太子哥哥打一顿屁股。 太子哥哥当然不会用力,最多就是嚇唬嚇唬,但打二哥不一样,每次都打的二哥吱哇乱叫,挣脱开后捂著屁股蛋有多远跑多远。 现在想想,太子哥哥那么聪明,又比我们大那么多,自然有的是办法管我们, 最后之所以会跟我们捉迷藏,也是想哄著我们玩,又能让我们感到乐趣,还能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呆在一个地方等著他来抓,不东跑西窜了,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太子哥哥,真是……”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哥哥呢。” 吴茵接过明婉的话,感慨地说道。 “是啊。”明婉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吴茵一眼,话锋一转,道:“其实我哥也是个好……” “哎,赵兄,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我又开始害怕了。” 明婉话还没说完,园门口处就传来一道油腔滑调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你这大老远采的,现在都到门口了,你又又害怕了,快上吧,只差临门一脚了。” 赵离推著李洛便向前走去。 两人轻车熟路地绕过两个拐角,便来到了园中央,看到了此时正坐在长凳上的两个姑娘。 李洛心忍不住地扑腾扑腾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吴茵刚刚便觉得那嗓音熟悉,现在见著来人模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腾地站起身来,拽住明婉的衣角,惊慌道: “明婉,就、就是他,在天祥阁门口骚扰我,咱们快跑。” 吴茵拽了两下拽不动,扭头一看,明婉却依旧是那番镇定的表情。 隨著那两人越来越近,吴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惊慌:“明婉妹妹,咱们快走啊。” “没事的,茵姐姐。” 明婉轻轻拍了拍吴茵的手。 李洛一脸紧张地走到了两位姑娘面前,哆哆嗦嗦道:“吴、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离我远点,再过来我就叫人了,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已有婚配,不会接受你的。” 吴茵紧紧攥著明婉的袖角,咬著牙道。 明婉慢慢推下了吴茵攥著自己衣服的手,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笑道:“茵姐姐,这就是我哥。” “这就是你……什么!” 吴茵口中喃喃著,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洛深吸一口气,再向前一步,道:“吴姑娘,午时实在是唐突了,还未介绍,在下便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赵离对明婉使了个眼色。 明婉瞭然,又拍了拍吴茵的手,轻轻隨赵离走出此地。 “你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吴茵大脑有些宕机,明婉是康王府郡主,他的哥哥就是康王…世子? 我的未婚夫? 吴茵一下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眼前这模样俊俏、面带歉意的公子。 “你你你……” 吴茵更惊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洛嘆了口气,把手从身后伸了出来,掏出三支冰蓝色的桔梗。 在四处的辉煌灯火照耀下,冰蓝桔梗绽放著独属於它的美丽。 一下午过去了,路途顛簸,它的瓣依旧完好,可见主人有多么珍视。 吴茵见著这三支绽放的桔梗,眼神有些迷离。 “好美啊……”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於苑內渼陂湖畔,极为適合你。” 吴茵耳边似乎又回想起了午时这位公子与自己说的话, 那么远,他真去渼陂湖摘了? 自己怎么回应的他来著? “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我为何不要?” 吴茵想到自己说的话,脸一下红了起来,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还……良人。 羞不羞啊。 “吴姑娘?” 李洛轻轻上前一步,看著自己未婚妻羞怯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填满了。 吴茵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面庞,脸上虽然还有些稚嫩,但眼神中却满是真挚? 真挚!? 自从到了待嫁的年纪,她何曾再想过能有真挚的爱情? “冰蓝桔梗数量极少,京城范围內只有上林苑渼陂湖畔有那么几支……说实话,为了找到它,也实在是费了一番功夫。” 李洛轻轻將拿起,放於吴茵面前,缓声问道:“不知吴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为姑娘戴上朝节簪?” 吴茵低垂著脑袋,小脸涨得通红,心臟剧烈跳动。 然后,她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洛慢慢抬手,將这三支冰蓝桔梗插在未婚妻的发间。 他低下头,看著小姑娘因为紧张而忽闪著的睫毛,看著那带著浓浓书卷气的脸庞,他再也忍不住,一手捧起了吴茵的俏脸。 吴茵感觉大脑有些缺氧了,懵懵地抬起头,直视李洛的眼睛。 “很高兴,我的未婚妻是你。” 李洛没再看她脑后那欲展翅而飞的冰蓝桔梗,只是这么看著她的双眼,轻轻道。 吴茵愣愣地抬著脸,感受著自己脸颊上他那只手的纹路与热度, 最后,她也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也是,我的……良人。 第136章 送君茉莉 “真好啊……” 丛后,赵离和明婉两人悄悄蹲在地上,透过缝隙偷窥著。 见李洛已经成功了,正坐在长椅上与吴茵说著话,两人便同时收回了视线,长舒一口气。 “真磨人啊……” 为了让李洛得偿所愿,他们两人可是没少费劲。 “咱们走吧,別在这待著了,出去逛逛。” 赵离看向身边的明婉道。 明婉点了点头,又伸头看了一眼正腻歪著的两人,撇了撇嘴,与赵离一同起身离去。 走出园,博望宫的大道上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明婉自然是个爱热闹的,每见著好看的灯都要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与周围认识的人玩笑几句,然后再跑去下一处好看的地点。 赵离则背著手跟在她身后溜达著。 那是他潜藏於底,从未与人说过的心事。 夜幕下,在茫茫的人群中,看著明婉那蹦蹦跳跳活泼的背影,赵离眼神有些恍惚。 “认识好多年了啊……” “如果这一次不说出口…… 等下次回来,她也应当许给人家了。” “就要开战了,我……还有下次吗?” 赵离眼神中有些迷茫,这一刻,在他眼中,此地所有的如川灯火、汹涌人潮、太平盛世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关外茫茫的残月,挥舞的陌刀,狰狞的人头,破碎的城头,血跡斑斑的大地。 他生於关外,长於关外,那里的苍凉西风才是他的归宿。 京城,对他来说只是繁一梦罢了。 死战才是每一个定北男儿应有的宿命。 “罢了,还是不说了。 只是这簪……总是要送出去的吧。” 赵离袖袍动了动,紧攥住了手中的这支茉莉。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终究还是不想留下遗憾。 “赵离哥哥,你快过来看看这个。” 明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赵离的身影,向后看去,才看到赵离正站在不远处。 她咧著笑脸朝赵离招了招手。 赵离回过神来,眼中那尸骨遍布的战场消失不见, 目光中,只有那道冲他笑著的明丽身影。 …… “那是……赵离和明婉?” 李泽岳和赵清遥站在一处灯前,眼神疑惑地看向前方。 “好像真的是。” 赵清遥有些纳闷,他们两个怎么跑一块去了。 “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李泽岳牵起赵清遥的小手,想要迈步向前走去。 “等等,不对。” 赵清遥站在原地,拽著李泽岳的手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你看。” “怎的了?” 李泽岳疑惑地看向前面两人,却见……赵离站在明婉身边,手中攥著一支茉莉簪。 “臥槽,不会吧?”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赵清遥捂住了嘴巴。 两人大气都不敢呼地注视著这一幕。 “赵离哥哥,你看这神灯当真好看,上面还写著名字呢,我看看……杨敏。 呀,这是敏儿放的灯。” 明婉笑嘻嘻地弯下腰,指著灯上的名字道。 赵离笑著点点头,他自然认识杨敏,是他那狐朋狗友杨逸的妹妹。 “明婉,今儿个你怎得没戴个簪啊?” 赵离將茉莉背於身后拿著,神情自然地说道。 明婉愣了下,想了想道:“小的时候喜欢戴,现在长大些找不到喜欢的了,也就没再想著戴上。” “这样啊……”赵离轻轻咳了两声,接著道:“你觉得茉莉怎么样?” “茉莉?” 明婉脑海中瞬间出现了那清雅俏皮朵的模样,点了点头:“茉莉確实是好看的。” “茉莉,莫离……” “確实是一种很有寓意的,但细细品来,怎么觉得有些惨呢。” 小姑娘捧著手,撅著嘴嘟囔道。 赵离一听,心道坏了,连忙道: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多好的寓意啊,这不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吗?” 明婉想了想,轻皱的眉头这才鬆开,微微点了点头,道:“確实也是如此。” 不能再细聊了,他赵离堂堂一介武夫,如何会知道这些的知识,就这一句赠君茉莉,愿君莫离也是他听李泽岳说的。 再聊下去就露馅了。 赵离心头一横,直接从背后將茉莉拿了出来,面色微笑道: “明婉,你看这是什么?” 明婉眨了眨眼睛,赫然看到三支洁白细腻的茉莉。 “哇,赵离哥哥,那么大的茉莉,你从哪弄来的啊?” 明婉一脸惊讶,眼睛瞪大,俯身探到茉莉旁边,琼鼻轻嗅,脸上满是惊喜,道: “好香。” 赵离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他是谁,是定北三十万铁骑的继承人,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即使再紧张,他也没表现出来分毫。 赵离微笑著將茉莉抬起,轻声道:“与你做簪,如何?” “好呀好呀。” 明婉还挺高兴,丝毫没意识到什么,笑嘻嘻道。 赵离本身就比明婉高,他將茉莉抬起,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明婉的额头。 “低头。” “哦。” 明婉乖乖低下了头,任由赵离捣鼓著。 捣鼓著, 捣鼓著…… 低著脑袋的明婉大脑终於转过了圈来,赫然发现一丝不对,紧接著瞪大了眼睛。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 与我做簪? 还、还、还亲手帮我戴上? 这是做什么?” 赵离此时已经收回了手,正打量著別在明婉发间的茉莉,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中,也有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明婉猛然抬起脑袋,俏脸羞红一片。 她身体微微颤抖著,眼睫毛抖个不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赵离哥哥,你……” 那个自幼时便待自己极好的赵离哥哥,那个自己崇拜的年少时便武功高强御敌於国门之外的赵离哥哥,那个远在定北关也月月与自己写信的赵离哥哥…… 喜、喜欢我? 明婉感觉自己的脸红的开始发涨,身体开始前所未有的紧张,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地哆嗦起来。 赵离见著明婉如此神態,立刻意识到明婉反应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妮子神经一向不是最大条的吗? 这下赵离也稳不住平静的表情了,嘴皮子也哆嗦起来: “明、明婉,你別多心,我没有那个意思。” 明婉一见赵离如此紧张作態,一下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她是神经大条,又不是傻。 她小手紧攥著袖角,眼神不知所措地乱瞄著,突然就看到了赵离身后不远处站著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二人。 不是李泽岳赵清遥又能是谁? “呜——” 明婉感觉自己脸蛋都能冒白气了,小手瞬间捂住自己脸庞,再无顏面对世人。 小姑娘捂著脸一下转过身子,低著头就朝远处跑去。 “哎,明婉!” 赵离一脸懵地扭头,赫然看到依旧处于震惊状態的李赵夫妇。 “咳,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李泽岳牵著赵清遥的手,轻咳两声,终究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还不快去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37章 玉石碎片 一切繁华终会归於平静。 夜过子时,喧闹的博望宫终於沉寂下来,灯灯火渐暗,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只剩下了金吾卫巡逻的身影。 公子小姐们这一夜可是玩尽兴了,纷纷回到之前就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月黑风高夜。 渼陂湖水面如镜般平滑,偶有微风拂过,芦苇轻轻摇曳。夜半乌黑的水面,唯有一轮圆月浮於其中。 山中有飞禽孤鸣几声,更添几分幽寂。 料峭夜风吹过,拂动了绣春司探子的衣摆。 十数位身著黑袍的绣春卫手扶刀柄,面色冷峻,静静佇立在湖畔。 “嗒、嗒。” 褪去一身白袍,重又穿回玄黑劲装的李泽岳缓缓走来。 黑子跟於身后。 寂静中,绣春卫默默拱手行礼,並未作声。 借著並不如何明亮的月光,李泽岳慢慢走到湖边,蹲下身子,將手掌轻轻探入水中,拨动了几下。 吊坠中,熟悉的魂力波动涌出,如浪潮般缓慢覆盖整座渼陂湖,缓缓向下沉去。 “睚眥……” 李泽岳也闭上眼睛,学著睚眥的样子,將魂力探出体外。 慢慢的, 轻盈, 飘渺, 並未有任何阻隔。 当他以魂力感观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一草,一木,地上的蚂蚁,湖边的飞虫, 他甚至捕捉到了风吹来的轨跡。 李泽岳有些惊喜。 没想到,经过那么多年的修行,他的灵魂力量也到了如此玄妙的境界。 “再远一些,再远一些。” 李泽岳不语,只是一味扩大魂力探出范围。 然而,在他的魂力刚刚探出体外五米范围时,忽得感受到灵魂如割裂开一般的疼痛。 “臥槽!” 李泽岳连忙把魂力缩了回来,来自灵魂內部的疼痛让他一阵呲牙咧嘴,脑袋一涨一涨的。 缓了一阵子,疼痛感才缓慢平息。 “看来五米就已经是极限了啊……” 李泽岳嘆了口气,有些遗憾,但转瞬间又想到了什么,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 “如果能够熟练掌握这股力量,应用到战斗中去……” 用魂力观察到对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运动轨跡,预判到对方下一刻会从哪个方向出招。 近距离搏杀的话,五米范围已经足够了。 “魂力不愧是十品才能摸索到的力量啊,简直就是神的武器。” 李泽岳精神一阵振奋,如果不是自己偷偷学著睚眥魂力外放,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自己才能发现魂力这般妙用。 哼,七个老傢伙只会给自己说,魂力慢慢攒著,慢慢攒著,量变引发质变,到时间成熟的时候自会与你交代灵魂运用法门,你现在灵魂太薄弱了之类的话。 李泽岳又试探著將魂力探了出去,小心感受著这个世界。 就这么胡乱玩了一阵,感觉到睚眥的魂力有回缩的跡象,他才停止了尝试。 “如何,发现什么了没有?” 睚眥的魂力刚刚返回吊坠,李泽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 睚眥沉默片刻,缓缓嘆了口气,语气不似午时那般高涨: “没发现,也发现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啊,睚眥你是谜语人吗?” 李泽岳一点不惯著他。 “那是一块玉,就在这个湖的湖底。” 睚眥语气低沉道:“真要寻根溯源的话,与你脖子上的吊坠,它们是同一块。” “什么意思……” 李泽岳有些疑惑,思考了一阵,他尝试著说道: “你是说,本来有一块很大的玉石,后来破碎成好几块,然后我的这个吊坠与湖底的那一块都是那块玉石的碎片?” “没错。” 睚眥语气有些怀念,缓缓道: “很久以前的此方天地,至宝遍地,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天地孕育而出的宝物面世,引得我等爭夺,这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你是知道的,此玉材质特殊,有温养魂魄的功效,將它纳入体內,灵魂的修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们七个当时都是世间一流的强者,当然了,不是至强,还有几位的实力能与我们相提並论,甚至……在我们之上。 比如……混沌、相柳, 在我们七个当中,只有饕餮和穷奇能与它们抗衡。 那方玉石对灵魂有著如此奇效,对我们来说,当真是至宝,因此便引来了许多至强者的爭夺。 那时的大战,当真是天地变色,山崩地裂,巨大的力量造成了玉石的破碎, 好好的一个至宝,硬生生被它们打成了碎片,崩碎在了天地间,再难寻觅。 当真没想到啊,在这短短一天內,我见著了三块。” “三块? 你是说,那车夫拿著的吊坠也是其中一片?” 李泽岳疑惑地问道。 “没错。如果我猜的没错,玉石碎片间是能相互感应的,前提是距离要接近一些。” 闻言,李泽岳从颈间拿下吊坠,放在手里。 果然,夜幕下,吊坠微微散发著毫光。 “这么说的话……” 李泽岳皱起眉头,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如果玉石间只有在一定距离內才会有一定联繫,判断的方式是玉石是否会发光,那…… 那个车夫是如何知道湖底的这块玉石就在上林苑,或者说,就在渼陂湖的? 当时你也听到了,我手下的探子跟了那傢伙一路,只有在渼陂湖时他才短暂掏出了吊坠,其他的时候那车夫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手下探子的监控之下。” 睚眥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出声:“或许,他並非是通过他的那一块吊坠定位的玉石,他或许本来就通过某种办法得知玉石碎片在渼陂湖里,当时只是掏出吊坠用来確定一下。” 李泽岳皱起眉头,有別的方法能定位玉石,那为何定位不到他头上来? “有我们七个在,早就把这块吊坠与天地间的联繫隔绝了,他们当然找不到你。”睚眥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紧接著,他又重新皱起眉头。 “能通过某种办法定位到玉石的位置……” “北蛮?” 李泽岳长吸一口气,在他的印象里,北蛮无数高手,有这般鬼神莫测手段的也只有一个人…… 北蛮国师。 第138章 拳碎渼陂湖 “北蛮找这块玉石做什么?” “他们也有这块玉石碎片,得知了它的效果?” “还是说……” 李泽岳皱起眉头,缓缓思索著。 “其实,在当年爭抢玉石的那一批强者里,但凡接触过那块玉石的,若是铁了心要找回玉石碎片的话,有几位是有办法能找到的。 只是太过麻烦,至宝一旦破碎,就算全部找回拼凑起来也达不到最初的效果了,宝物毁坏后,便是鸡肋。 於是那碎片散落便散落了,便没想著再去寻找。 当时,谁也没想著这玉石还有能收纳残魂的能力,让我们七个苟延残喘到现在。” 李泽岳听著听著,一下瞪大了眼睛,语气急切道: “你是说,除了你们七个,世界上还可能有其他的凶兽残魂? 並且很可能在北蛮国师的手里,那个残魂还有能力定位到其他玉石的位置?” “我不確定……” “或许你所说的那个北蛮国师,本就有不一样的手段,能自己探索玉石的位置也不一定。” 睚眥的语气有些迷茫,他在时间长河里漂泊了太久,自远古而来,岁月的流逝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境界、能力,还有……记忆? “好吧。” 李泽岳嘆了口气,知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了。 睚眥从万年前的往事里回过神来,语气重新恢復平静。 “你想不想要湖里的那块玉石?” 李泽岳用力点了点头,道:“当然想。” 他本来就想著跳下去捞来著,但没有睚眥帮忙定位,他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捞到。 “那块玉石在湖底深处,卡在了地底下的淤泥岩石里,按你们的標准来说,在地底往下得有五米。” “啥?” 李泽岳愣了,弄了半天湖底是这个湖底啊,只要在湖面底下,都叫湖底。 “那怎么办?” 李泽岳急切地问道,他总不能派人把湖水抽乾再往下挖吧。 睚眥语气依旧那么平静: “把那湖底捶开。” 李泽岳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没开玩笑吧。” 把湖底捶开? 用拳头? 捶开深五米的地底? 顶著渼陂湖万顷湖水? “我自然不会与你开玩笑, 只不过这会消耗我极大的力量,此番过后,我要沉睡很长一段时间了。” 睚眥的声调逐渐变高,似乎在慢慢调动著力量。 李泽岳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你们的魂力不是通过在吊坠中沉睡一点点积攒的吗,为什么要因为这事消耗那么多力量?” “你得到这块玉石后,灵魂修行速度会加快,这对你来说很有好处,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变强了,能滋养我们灵魂的魂力也会变多。 这是第一个原因。” “那第二个呢?” 李泽岳问道。 睚眥冷笑一声,语气骤然间变得有些阴沉:“如果真如我们所料,世上还有一个残魂在苟延残喘,还能单独占一个玉石,老子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我们七个挤在一块,而他就能独享? 如果我猜的没错,当真是那几个傢伙之一的话,那老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舒服。 若是再让北蛮那边的人把这玉石取走,那他可最少就有两块了,有两块玉石帮助恢復,那傢伙日子不知比我们好过多少,实力也应当比我们恢復的要更多。 想想,老子就生气啊。 远古时打不过他们,他们可以在我面前逞能,好处全让他们占尽了。 这都过去几万年了,还能再让他们占上好处? 老子心眼生来就小,最看不得有人比老子好过! 小子,给我变强,老子今日帮你把这玉石取出来,你可得答应我,日后去那北蛮,把那傢伙给我揪出来,老子非得亲眼看著它烟消云散。” “老子是睚眥,睚眥必报的睚眥!” 李泽岳心头一阵澎湃,犹豫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他从湖边赫然起身,转身看向黑子和贾保,低声交代道: “我要潜进湖里一趟,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贾保拱手称是。 黑子却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將外套脱掉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跳进了漆黑一片的湖中。 冰冷, 刺骨, 孤寂, 黑暗。 这是李泽岳沉入湖中的第一感受。 真气在体內缓缓流转著,维繫著他的一口內息,为他的身体提供著温暖。 在那日觉醒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与境界又有了小步提升。 “这边……” 睚眥的魂力在前方探路,为他指引著方向。 来自李泽岳的凶兽气息在湖底蔓延著,湖底的鱼类生物似乎感受到天敌般,纷纷躲避。 良久,李泽岳终於游到了湖底。 黯淡的月光无法透过层层湖水照下来,但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巨大的岩石沉默地矗立著,湖底铺就著厚厚的沙石,几杆乾枯的沉木上附著了一层柔和的水藻。 李泽岳静静漂浮在水中,他的方圆十米內,除了一些贝类,再无任何生物活动跡象。 “开始吗?” 李泽岳魂力与睚眥交流著。 “开始吧,小子,做好准备,今日之后,我可就要沉睡了,在下一周狻猊醒来之前,可是没人护著你了。” “你放心吧,死不了。” 李泽岳魂力略微波动,似乎在展示著自己的力量。 “好,放鬆身心,我要来了。” 李泽岳慢慢闭上眼睛,感受著一股熟练的力量注入到自己体內,那股汹涌的力量缓缓接管了自己的身体。 他从未感受过自己能如此强大。 每一处肌肉,每一次心跳都是那么有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睚眥在调动著身体的力量。 “李泽岳”在水中慢慢调整著姿势,右手缓缓抬起,拉至脑后,肌肉瞬间紧绷,青筋暴起。 他的眼神冷冽,除了决绝与狠戾,不再带有任何感情。 一股磅礴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在他的拳头上匯集,身周的湖水被这股力量压迫的嗡嗡作响。 湖底远处的鱼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四处乱窜著,儘可能地远离这处地方。 湖底沙石枯木开始浮起,隨著湖水的波动游荡著。 渼陂湖平静的湖面上,开始波动起阵阵涟漪。 终於,那一拳终於积蓄好了力量,身形拧转,如同无视了万顷湖水的作用力一般,轰然挥出了那一拳。 拳罡如同一道猩红的闪电,撕破了前方的水流,目光所及,一切的一切都犹如被一双巨手无情地撕裂一般,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 拳罡狠狠地轰击在了湖底的沙木与岩石上,仿佛一声闷雷般在水中炸开,地表被寸寸撕裂,岩石被片片崩飞, 眼前只有紊乱的水流与激盪的岩土碎片。 “轰——” 拳罡侵蚀著湖底,一寸寸崩飞,一寸寸撕裂,也一寸寸下沉。 只是一拳,渼陂湖地陷! 李泽岳眼神明亮,透过紊乱的水流,他赫然看到,分崩离析的湖底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深坑,坑壁上再无一块完好的岩石,皆被巨大的力量粉碎。 渼陂湖畔,黑子与贾保只觉得脚底传来一阵震动,慢慢的,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黑子紧盯著湖面的涟漪,隨著震动的变大,涟漪变成了波浪,接著又变成了浪涛! “嘭——” 湖面如被惊雷炸起,崩起数米高的巨浪。 大浪汹涌,朝岸边袭来。 绣春卫们纷纷施展功力躲避著,不被大浪拍进湖里。 一息后,大浪拍下,吞噬了湖边的一切。 绣春卫们目瞪口呆地看著依旧有波浪起伏的湖面,不敢想像自家总督大人在湖底到底做了什么。 黑子心臟砰砰地跳著,没再犹豫,一头扎进了刚刚掀起巨浪的湖里。 “你可当真不能出事啊。” 第139章 得手玉石 “地龙翻身了?” 赵清遥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脚下一阵轻微震动,匆匆披上件衣服,走出屋外。 这是她在博望宫的院子,具体说来……是蜀王爷在上林苑的后院之一。 她运起功力,三两步轻轻跳到大殿顶端,四处眺望著。 一片寧静。 大地也只是轻微震颤了三息,便沉寂了下来。 “姐?” 紧挨著的大殿上,赵离也同样发现了不对,蹲在房檐上四处观察著。 看见赵清遥,赵离在房檐上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此处殿顶上。 “发生什么事了?” 赵清遥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丑时已然过半,整个博望宫都在熟睡中,这一场“地龙翻身”,惊醒了许多的高手护卫,纷纷走出门外查看。 见著外头並未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又观察了一阵,便重新回到屋里去了。 赵清遥皱著眉头,不知怎得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忽得想起李泽岳午时诗会后说的话。 “他当时说晚些时候亲自去渼陂湖看看……”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眼睛朝李泽岳的寢殿看去。 “姐,怎得了?” “你先睡下吧,我去李泽岳房里看看。” 赵清遥说罢,又回头看了赵离一眼,摸了摸腰间月华,脚尖在屋檐上轻点,朝前方李泽岳的寢殿腾空而去。 翻过两座小院与一座大殿,赵清遥“嗒”地一声,落在殿前的院子里。 看著殿內有烛火摇曳,她深深吸了口气,这就要迈步向內走去。 刚迈出一步,赵清遥忽得听到身后有风声传来,素手一瞬间摸到了腰间佩剑,眼神冰冷,一下转过身去。 “姑、姑苏妹妹?” 夜幕下,有碧袍女子踏月而来。 见著来人,赵清遥愣了一下。 陆姑苏也愣住了,她同样也是被震动声惊醒,心里担心李泽岳,便想著过来看看,谁知正巧遇到了赵清遥。 “清遥姐姐。” 陆姑苏落地后,轻轻一礼。 “嗯……嗯,你也是来找他的?” 不知为何,赵清遥在陆姑苏面前总有些放不开架子,哪里哪里都有些彆扭。 “他早些时候说要亲自去渼陂湖,我恐刚刚的震动与他有关,便想著过来瞧上一眼…… 既然姐姐过来,那姑苏便先回去了。” 说罢,陆姑苏转身便要走。 “哎,你来都来了,一同进去看一眼吧。” 赵清遥无奈,人家心里也是担心那混蛋,总不能真把人家撵走吧。 背对著赵清遥的陆姑苏轻轻勾了下嘴角,隨后迅速收拾好表情,转过了身子,柔声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向殿內走去。 院中,暗里潜藏著的侍卫们自然认得这两人,到底也没露头。 李泽岳寢殿內,只有两三处烛火燃烧著,空旷的大殿没摆放多少东西,屏风后便是那张大床。 两人绕过茶桌书架,走过宽大的屏风,来到床前。 帷幔后,一道轻细的呼吸声传来,显然陷入了熟睡。 赵清遥面露无奈,上前一把掀开帷幔。 果然,王府的傻丫鬟一脸恬静地侧躺在床上,怀里还抱著个枕头,时不时咂吧两下嘴巴,小脸蹭蹭枕头,睡的香甜。 “晓儿……” 赵清遥深深嘆了口气。 陆姑苏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蛋。 正梦著自己当真成了天下第一大丫鬟,正拿著鞭子抽那臭狐狸屁股蛋的晓儿忽得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抽了抽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晓儿。” 那声音还在继续,晓儿梦囈般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房间內,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正满脸无奈地看著自己。 “?” 晓儿一惊,赶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上衣领口。 还好,扣著扣子,殿下没事就喜欢伸进去摸著睡觉,別让两位少奶奶发现了,再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 不对,殿下今晚不是有事出去了吗,自己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不对,这都不重要,这两位怎得到殿下屋里来了,还是同时? 晓儿大脑运转著,怎么运转怎么转不过圈来。 陆姑苏见晓儿傻傻地坐起身子,两眼懵圈的样子,显然还没睡醒,便出声问道: “晓儿,殿下到哪去了?” “奴、奴婢不知道……” 晓儿伸手拍了拍自己脸蛋,让自己清醒些,起身走下床来,对著两位施了一礼,回话道。 “他出去的时候没跟你说吗?” 赵清遥嘆息著问道。 晓儿摇了摇头,道:“殿下只说出去办些事情,让奴婢不用等他。” “他是何时出去的?” 晓儿想了想,看了眼旁边的烛台,乖乖答道:“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赵清遥和陆姑苏对视一眼,纷纷皱起眉头。 …… 渼陂湖湖底, 睚眥的力量依旧充斥著身体,但主导权已经回到了李泽岳手中。 漆黑的湖底,一座五米深的大坑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在下面。” 睚眥的声音有些虚弱,魂力继续向前探出,指引著方向。 李泽岳点点头,向坑內游去。 五米的大坑很深,越往下游越是黑暗。 可在这无穷的黑暗中,一抹淡白色的光芒轻轻漂浮著。 “就是它了。” 李泽岳双脚轻轻摆动,让自己加快了前游的速度。 同时,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枚玉石。 入手的感觉很是细腻,如同刚刚打磨出来一般。 这是一块月牙型的玉石。 李泽岳將它放在眼前,细细观察著。 “快上去吧,我快撑不住了。” 魂力波动传来,睚眥更虚弱了。 闻言,李泽岳连忙用手握住了玉石,快速向湖面上游去。 离湖面还有著一段距离,他忽得看到水中有一道壮实的身影径直朝自己游过来,嚇得他连忙又往上躥了两米。 待到那身影离近,他这才发现是黑子。 黑子一手提住李泽岳肩膀,向下方那座深坑看了一眼,俩眼珠子瞪的老大,面露惊骇地深深看了李泽岳一秒,拽著他迅速朝岸上游去。 “噗。” “哈。” 渼陂湖湖面激起两朵水,李泽岳终於冒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同时,他也感觉到来自睚眥的力量如潮水般从身体中褪去。 “睚眥,睚眥?” 李泽岳轻声呼喊著,吊坠內却再无应答。 第140章 跟父皇都不能说的秘密 马车內,李泽岳脸色煞白,痛苦地皱著眉头,身上拢了一层厚厚的被子,一阵阵地颤抖著。 黑子坐在对面的位置,面带担忧地看著自家殿下。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李泽岳又使用了那种透支身体的秘法,使用了超出他身体负荷的力量。 虽然他不知李泽岳使用的是何种秘法,但他看得出来,这种力量从內到外,从丹田到经脉再到肌肉,都超出了他所能承载的极限,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殿下,您在湖底这到底是……” 黑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將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在他的视角里,李泽岳今晚的操作实在是很迷惑,说是来渼陂湖探查一下那北蛮探子来过的地点,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东西,谁知道到了湖边就往下跳,拦都拦不住。 跳就跳唄,还莫名其妙动用如此秘法,一拳把那渼陂湖都打沉了。 他当时看了一眼那深坑,他计算著那一拳若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话…… 他会受伤。 “湖底有块北蛮想要得到的宝物,现在被我拿到手里了。” 李泽岳强忍著全身筋脉针扎般的疼痛,颤抖著道。 “北蛮想要的宝物?”黑子一愣,有些不解。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事实在有些复杂,到日后再与你解释,现在我正担心著另外一件事情。” “您说。” 黑子轻轻点头道。 李泽岳声音低了下来,紧盯著黑子的眼睛:“方才那一拳动静实在太大,激起的大浪把岸上的木亭都给拍碎了,根本无法遮掩,会惊动很多人的注意。 以我的境界,根本没办法做到此事,就算是以包括我那老爹在內的外界所有人以为的,我那九品观云的境界,也根本不可能做到此事, 我身边有如此力量的,只有你。 我现在不想也不能暴露我身上拥有如此强大的秘法的事情,这是我最大的底牌。 你能明白吗?” 黑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是想把这件事……推到他头上? 这算功劳吗? “当然,有能力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太多,我们此番行动的隱秘,只有值守的金吾卫们知道,既然他们知道了,那自然就瞒不过我爹和我大哥,以及极个別渗透进金吾卫的势力。 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只是知道是我们做的这件事情,並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那问题来到下一个阶段,当时我在湖里的时候,绣春卫们有人注意你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黑子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当时都散布在岸边警戒,除了贾保,没人注意我。” 李泽岳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贾保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绣春司副主官,在我把他提拔上来之前,他只是个能力出眾但存在感很低的老捕头,绝对忠诚於我,不会將此事泄露出去。 黑子,你听清楚,当时是我跳进湖里后,你紧接著跳了进去,然后帮我轰沉了湖底,拿到宝物后,又扶著我回到岸上。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若有人当真就此事问到我头上,就算到了父皇那里,我也会如此说。” 黑子瞪大了眼睛,大眼瞪小眼一阵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闭上眼睛,思考著此事的脉络。 当时睚眥的魂力笼罩了整个大湖,若是暗中有采律官或其他高手盯梢,它定会提醒自己, 绣春卫每个人的身份他都仔细筛了一遍,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他们其中真的有內廷的眼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黑子既然十分確认当时没有绣春卫注意他,那就应当错不了。 即使是有內廷的眼线,他们也並不能確定到底是谁出的手,他们或许当时会以为是他李泽岳,但后来只要仔细一思量就会发现不对。 总督大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观云境,怎会有如此实力? 后来再见到是黑子带他浮上水面的,他们自然会想到原来是二殿下这位强大的贴身侍卫出的手。 回京后皇帝定会询问他此事的原委,他自然要把玉石的事说出来,当然,要挑选斟酌著说,到时候要隨机应变。 七头凶兽是他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只能把黑子推出来,来解释大湖那一拳的原因。 皇帝是知道黑子的身份来歷的,也知道他的实力,应当不会再多细细盘问,对质是更不可能的事情了。 至於其他人能得知这件事真相的可能……几近於零。 李泽岳睁开眼睛,看向这位来自他母族,自他幼时便护卫在他身边的车夫,轻声道: “你去驾车吧,把贾保换上来,我还要与他交代几句。” …… 马车缓缓驶到博望宫门口。 李泽岳裹著大氅,轻轻跳下了马车,夜色下,很难看出他苍白的脸色。 贾保紧隨其后,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寂。 有绣春卫驾著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的轮声太大,此时博望宫內儘是勛贵,坐马车回寢殿会惊动一部分他们的护卫们。 “走。” 李泽岳强忍著浑身剧烈的疼痛,运起功力,跃过高墙,脚尖在楼阁的屋檐上轻点著,朝他的寢殿而去。 在此时,他不能暴露出任何受伤的跡象。 黑子自是紧跟在他的身旁。 绣春卫们则纷纷隱入了黑暗。 “嗒。” 李泽岳轻轻落地於自己的院子,面色已然薄如金纸,推开了自己的殿门。 烛火摇曳, 在墙上倒映出了连他在內四个人的影子。 tmd,刺客? 李泽岳瞳孔骤然放大,没有凶兽保命且此时极为虚弱的他恐怕连刺客的一刀都接不下。 院里的护卫呢, 都被刺客杀光了不成? 他刚想回头呼唤黑子,却听得屋內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李泽岳?” 李泽岳后撤的脚步顿住了,挑起眉头:“清遥?” 赵清遥、陆姑苏和晓儿三人从屏风后露出了俏丽的身影。 “呼,嚇我一跳。” 李泽岳长舒了口气,气还没顺下去,便又牵扯到了肺经,开始咳嗽起来。 “你怎得了?” 赵清遥三人这才见到李泽岳面色白的跟尸体一样,惊呼道。 “嘘——” 李泽岳抬起头,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隨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陆姑苏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第141章 受伤也不老实 房间內,李泽岳靠在软榻上,身体一阵阵地颤抖著,忍受著睚眥上身带来的痛苦后遗症。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人搬了个凳子,坐在李泽岳跟前。 赵清遥皱著秀眉,面色担忧道。 陆姑苏从怀中拿出手帕,起身小意地为他擦著脸上渗出的虚汗。 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一脸茫然, 你把我的活干了,我干什么? “我刚刚去了渼陂湖一趟,北蛮子们想要取出湖底的一块玉石,被我们捷足先登了。 在取玉石的过程中出了些意外,我才受了这些伤,养两天就好了。” 李泽岳嗅著陆姑苏帕子上的香气,似乎身体上的痛苦都被抹去了,轻咳了两声,开口解释道。 他说的確实是实话,自那日被封行楼杀手逼出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强悍程度更进一步,自愈能力也变得更强,现在看起来虽然经脉肌肉受损很是严重,但修养上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那你今日怎么办,博望宫里又没有药材,甚至连止痛都没办法,连夜赶回京去不成?” 赵清遥见著陆姑苏的动作,胸口略微起伏了一下,但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事的时候,咬了咬牙,道。 李泽岳拍了拍陆姑苏的小手,示意她不用再麻烦了,又看了赵清遥一眼,一脸无奈道:“没办法,只能先硬扛上这一夜了。” “硬扛?” 三个小姑娘都皱起了眉头。 这一夜那么长,如何硬扛的过去? 赵清遥想了想,忽然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只见她伸手轻握住李泽岳的手腕,一股纯正道家真气向他体內渡去,柔和地轻抚著受损的经脉。 “嘶——” 李泽岳瞪大眼睛,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出来。 久旱逢甘霖。 陆姑苏坐在小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 她修行的藏雨真气锋锐无比,若是和赵清遥一样把真气渡进李泽岳体內…… 万剑穿心也不过如此了。 “今夜先这么將就著吧,等到明日一早便回京,再好好用上些滋养筋脉的药材。” 赵清遥依旧握著李泽岳的手腕,真气如潺潺细流,慢慢流入他的体內。 李泽岳轻闭著眼睛,点了点头,靠在软榻上,如同睡著了一般。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知道赵清遥今夜得留在这里了,便缓缓起身。 “如此,姐姐便在这照顾著殿下吧,姑苏就先回去了。” 陆姑苏轻轻一礼。 赵清遥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李泽岳一眼,略一犹豫,还是面色复杂地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妹妹慢走,这一夜也没睡好,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一早我先提前陪著他回去,明日你们回府的时候注意安全。” 李泽岳半眯著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陆姑苏应了一声,这才怯生生转身离去。 房间內重新恢復了寂静,李泽岳轻眯著眼靠在软榻上,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堵的慌。 “感冒了?” 有清遥为他抚平筋脉损伤,李泽岳身上不疼了,脑子一转,开始思考起有的没的事。 他轻咳两声,缩了缩身子,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虚弱道: “冷……” 晓儿连忙起身关紧门窗,查看屋內还有没有漏风的地方。 赵清遥挑了挑眉头,按理说有她在渡送真气,跟暖流似的,不应该觉得冷啊。 “莫不成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风寒发热了不成?” 赵清遥一手继续搭在他手腕上渡著真气,一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 “这也不烫啊……” 赵清遥有些疑惑,毕竟李泽岳確实受伤严重,也没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 晓儿站在一旁,担心的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道: “殿下还是去床上休息吧,裹上被子能暖和些,我去给殿下煮杯薑汤喝,再睡上一觉,应该能好些。” “嗯……” 李泽岳装作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起身,想要朝床边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好搀扶上了他。 他身上的劲装上沾的儘是湖底淤泥,已经不能要了,自然不能让他穿著这一身就上床。 扶著他走到床边,赵清遥利利索索地帮他褪去了外袍,露出了同样沾著泥土的里衣,內襟里身子还夹著两根水草。 “……” 看著李泽岳一脸无辜的表情,赵清遥轻嘆一声,咬了咬牙,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腰带。 “窸窸窣窣……” 也就半分钟的功夫,李泽岳就被她剥了个精光,只留著他自製的內裤,露出了他那身健壮的身躯。 赵清遥俏脸一红,这还是长大后她第一次见李泽岳不穿衣服的模样。 她扭过头,连忙把李泽岳塞进了被窝里,一手继续捏著手腕给他渡送真气。 “你也上来吧,这样不累吗?” 李泽岳眯著眼,看向坐在床边不说话的赵清遥。 赵清遥摇了摇头。 “上来吧,又不是没在一块睡过,靠著床头你还能舒服些。” 李泽岳继续虚弱著道。 赵清遥转过头,正好对视上了他那满是关切的眼神。 “好吧。” 红衣姑娘犹犹豫豫著上了床,轻靠在床头上,握住了他的右腕。 “殿下,喝汤。” 晓儿端著一碗热腾腾的薑汤走了过来。 看著赵清遥和李泽岳躺在同一张床上,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赵清遥扶著李泽岳靠在床头, 晓儿端著汤碗,用勺子盛了口汤送到他嘴边,柔柔道: “来殿下,张嘴。” 李泽岳一脸无奈,伸手接过白瓷碗,咕嚕嚕两口往嘴里倒了下去。 晓儿连忙拿手帕给他擦了擦嘴巴,重新把他塞进被窝內。 “晓儿,你歇著去吧,我在这看著他就好。” 赵清遥吩咐道。 晓儿犹犹豫豫了一阵,她是府上的大丫鬟,怎么能先去休息呢。 “去吧。” 李泽岳睁开眼,冲她快速眨了眨。 晓儿瞪大了眼睛,主僕那么多年,她瞬间就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 “那奴婢先下去了。” 晓儿施了一礼,跑去殿內的那软榻上躺著了。 她给自己盖上被子,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心臟砰砰地跳著,耳朵支棱地老高,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殿下……今天晚上想干什么?” 第142章 缠绵 屏风后, 油灯忽明忽暗著。 李泽岳轻闭著眼睛,蜷缩在被窝里,身体阵阵的颤抖。 “还疼吗?” 赵清遥靠著床头,低头看了眼身旁紧皱眉头的李泽岳。 “冷……” 李泽岳哆哆嗦嗦著,赵清遥可以感受到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 “这怎么办?” 赵清遥略一犹豫,看著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渡向李泽岳体內的真气又雄厚几分。 她本来计算好的,体內的真气缓缓向他体內输送,等到体內真气枯竭时,正好能撑过这大半个时辰,等到天亮便回城。 现在是顾不得这些了,先让他暖和起来才是正事。 李泽岳轻哼一声,身体又向赵清遥靠过去了几分,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一紧,低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番半死不活的模样。 李泽岳神智似乎已经有些不清了,搂著身旁女子的腰肢,把她拉到了被子里来。 “你……” 赵清遥脸蛋微红,她脑袋靠著床头,李泽岳的脸现在就紧贴著她的胸下,还取暖似得一蹭一蹭的。 “清遥,衣服太多了,不暖和……” 李泽岳梦囈般喃喃道。 赵清遥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著像个孩子一样紧贴著她身子的李泽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冷……” 李泽岳闭著眼睛,仿佛没听到赵清遥的询问,口中依旧是这句话。 赵清遥的心臟砰砰地跳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必须抱著我才暖和? 那可不,全身调动著道家纯正真气的她现在就是一个火炉,还盖著被子,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热的慌。 还衣服太多了不暖和,隔著衣服还不行,必须得光溜溜地抱著,这才算暖和? 赵清遥脑海中又浮现起李泽岳精壮的身体,连忙摇了摇脑袋,將杂念甩出脑外。 可身旁的这傢伙还一个劲地叫著冷,皱著眉头跟快冻死了似的,总不能让他这么难受著。 赵清遥快纠结死了。 这没名没分的,算什么? “清遥……” 身旁那人还在喊著自己的名字,挣扎著抬起头,虚弱地睁眼看著自己,那可怜的模样,看得她心里一颤一颤的。 “唉……” 赵清遥嘆了口气,看了眼那人痛苦著煽动的睫毛,终究还是不忍心。 她轻轻挣开了紧搂著自己的胳膊,鬆开了为他渡著真气的手指,慢慢挪出了被子。 “坏了。” 正装的正起劲的李泽岳心里一凉, 装过头了? 清遥生气了? 走了? 不应该啊,以前又不是没抱著睡过,怎么能说生气就生气呢? 他现在也不敢睁眼,只能继续半死不活地呻吟著。 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著,被子被掀开,钻进了一个温暖的身体,轻柔地搂住了他。 那是让人惊心动魄的温柔。 柔软的身躯玲瓏有致,皮肤光滑细腻,如温润的羊脂玉一般触及可破,其身上还散发著那股李泽岳无比熟悉的香气,那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同时,那青葱手指继续搭上了他的手腕,为他渡送著真气。 李泽岳愣愣地感受著身旁这副身体的温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清遥? 本来只想著让她脱个裙子的,里面不是应该还有里衣吗? 这怎得,只穿个褻衣就进来了? 李泽岳的心臟也砰砰跳了起来。 “还冷吗?” 赵清遥感受著身旁確实有些冰凉的躯体,轻轻地问道,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昏暗的房间中,她的脸色羞红一片。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 她低头看去,身旁这人的眉头终於鬆开了,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紧紧搂著她的身体,慢慢地呼吸著。 “这混蛋……” 看著这人如此模样,赵清遥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鬆下来,脸色渐渐变的轻柔。 两人的肌肤紧贴著,她能感受到这人身体的温度在缓缓上升,逐渐暖和起来。 李泽岳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又往她的怀里挪了挪,脸庞贴上了那柔软的褻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清遥剧烈的心跳。 然后,他略微抬了抬脑袋,紧贴著那没看清绣著什么图案的褻衣,舒舒服服地蹭了蹭。 赵清遥强忍著身体本能的悸动,两条大腿轻夹了一下,长长嘆了口气。 早知道直接给他打晕了。 李泽岳仍然不满足,察觉到赵清遥的动作,將腿直接搭在了清遥那光滑细腻的大腿上,胳膊又搂上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舒服了。” …… 一夜无话。 上林苑中,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二殿下的寢殿前,传来了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声响。 时值二月底,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从寢殿內走出,脸色红润,仿佛受到了一夜的滋补,走起来有种异样的亢奋。 在其身后,一袭红衣的绝美女子面色苍白,面带虚弱,走路都有些踉蹌。 大丫鬟走在最后,面带疑惑地看著这两人,不明白仅仅过了一夜,为什么他们的状態仿佛调转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那也不对啊,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这俩人的状態也应该反过来啊。” 晓儿昨夜是想听墙根的,可奈何晚上太困了,听著听著便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自家未来女主人把自己叫醒了。 三人各怀心事地上了马车。 赵清遥当然会虚弱,昨日那混蛋又是怕疼又是怕冷,体內的真气都给他了,那混蛋还一个劲的这蹭蹭,那蹭蹭…… 总之,她自己体內空空的,弄的跟她欲求不满一样。 “呸……” 赵清遥坐在暖和的马车里,想起昨晚的事情,又羞红了脸颊。 “哪有把腿往人家那里伸的……” 李泽岳坐回马车里,裹著厚厚的大氅,经过清遥一夜的道家真气抚愈,加之他本身的自愈能力,伤势已经好了很多。 他悄悄抬眼,瞄了眼坐在对面低著头不说话的红裙姑娘,想著昨夜和清遥前所未有的缠绵的一晚,李泽岳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长足的进步啊……” 晓儿坐在李泽岳身旁,看看自家殿下,又看看自家女主人,不由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这俩人脸色怎么都那么红呢?” 第143章 人间帝王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昨日李泽岳回府后,躺在床上好生休养了一天一夜,確定身上的伤已经不影响他的正常行动了,这才坐著马车朝皇宫而去。 他要去给皇帝匯报工作。 那天晚上在上林苑的动静实在太大,皇帝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就等著自己去找他呢。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今日霍浪那傢伙没在这当门神,不知做什么去了。 进宫后,一个小太监躬著身子走在前面领路,李泽岳一边走著,一边百无聊赖地伸手拨著身旁的草。 不知不觉间,御书房到了。 李泽岳轻拍了拍袍子,摸了下掛在腰间的那块月牙状玉石。 “殿下,进去吧。” 李莲恩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对李泽岳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迈著步子再次进入了这个大殿。 “儿臣参见父皇。” 那道明黄身影依旧靠在他那张软榻上,不同的是,今日那张矮桌前没有一叠叠凌乱的奏摺。 皇帝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香炉就在一旁生著裊裊薰香,在窗欞轻洒的阳光照耀下,如梦如幻。 听到李泽岳的声音,皇帝缓缓抬眼,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岳躡手躡脚走到自家老爹身旁。 “你今天如果不给朕解释清楚,为何朕的渼陂湖湖底出现了个大坑,湖畔的亭台都塌成了废墟,你就別想好好走出这个御书房。” 皇帝终於睁开了眼睛,语气略带慍怒。 好啊,昨儿个一觉睡醒,金吾卫来奏报,上林苑地龙翻身,把好好的渼陂湖给翻塌了。 他再一问,好啊,就在地龙翻身的半个时辰前,他那乖儿子正好就往渼陂湖的方向去了。 怎么,老子生出来了个地龙不成? “父皇,儿臣冤枉啊——” 李泽岳一听这话,利利索索地扑腾一下跪了下来,眨巴著眼睛,委屈道:“这一切都是因北蛮子所致。” 皇帝挑起眉头,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北蛮子那几个使节昨日去了上林苑,並且后续一切事项都是由李泽岳负责的。 他昨天一天一直在等李泽岳前来匯报情况,结果这傢伙直接回家睡大觉去了。 皇帝又重重呼出一口气。 李泽岳见他老爹的表情,就知道皇帝真的生气了,连忙巴巴地把那日他是如何把北蛮使节请入诗会,那车夫又是如何在上林苑游荡,李洛又是如何发现那枚发光吊坠的事情给皇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父皇,如果儿臣猜的没错,那枚吊坠应是北蛮国师所赐,其本身就有探查相同材质玉石的能力。 北蛮国师此次派这三人出使,有一部分目的应当就是到渼陂湖取出这块玉石。” 李泽岳依旧跪在地上,观察著皇帝的表情。 “北蛮国师……” 皇帝慢慢皱起了眉头,思考一阵,低头看了眼李泽岳,问道:“你可知那玉石有何妙用,能引得那傢伙覬覦?” 李泽岳眼帘垂下,轻呼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道: “儿臣知晓,蜀山掌门曾赠予儿臣一枚同样的玉石,拥有温养灵魂的效果。 儿臣也是用这枚玉石判断出另一块玉石就在湖底,才让黑子一拳打塌深坑,將那块玉石取出来的。” 说罢,李泽岳从腰间取下那块月牙状玉石,双手奉上。 “这便是湖底的那块玉石。”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办法的赌博,如果不把这玉石拿出来,今日是过不了关的。 北蛮国师都想要的好东西,你想自己私吞? 他低头咬牙半晌,却见皇帝久久没有动静,他悄悄抬起头看去…… 皇帝正愣愣地有些出神。 “温养灵魂的功效……” 李泽岳心底一沉, 这是他所想的最坏的结果。 他就知道,世间帝王对鬼神之事总是有一种执念。 因为这种虚无縹緲的东西,背后代表的是…… 长生。 良久,皇帝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李泽岳捧著的那枚玉石,站起了身子。 “起来吧。” 皇帝缓缓背过身子,不再看那枚月牙玉石,眼神只是放在了独属於他一人的龙椅上。 李泽岳眼神复杂地缓缓起身。 “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做的不错,听闻世间十品的陆地仙人能触及灵魂境界,若是当真让那北蛮子將这玉石带走,想来北蛮国师的实力又会更上一层楼。” “当年你体弱,昏迷了整整一年,朕与你母后到处寻访名医,就连那號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孙老头都没有任何办法。 朕,只得寻仙问药。 有人说蜀山有一草,名为唤魂,朕便派赵极將你送去蜀山,让那老牛鼻子施法,配合唤魂草,看看能否將你治好。 还好,那老头確有几分本事,没墮了蜀山那所谓狗屁仙门的名声。 虽然那唤魂草让你体內七情六慾更甚常人,但总归是把你救回来了,若不然,朕早就发兵屠了那蜀山。 自那时起,朕就在想,在这世上,当真是有灵魂的存在啊。” 皇帝缓缓向前迈出两步,踏上台阶,轻拍了两下龙椅的扶手,却始终没再回头看那玉石一眼。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是怕朕沉迷鬼神之事,怕朕走周朝皇帝的老路,怕朕追求那虚无縹緲的长生。 世间强者多如过江之鯽,朕还真从未听说有谁能够长生的。 朕,自然不会去追求这般事情。 更何况,朕若真求得了那长生,你母后自己在地下,会寂寞的。” 李泽岳驀然抬头,看向那道明黄的身影,眼眶红润起来。 皇帝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把那玉石收起来吧,你是修行中人,魂体又虚弱,带著总归是有好处的。 朕只是个普通的武夫,这些年不带兵打仗了,也就落下了这练武之事,別说更进一步了,境界甚至还有些衰退。” “日后若再得了这玉石,自己留著便是,不必再向朕来匯报了。” 皇帝的目光依旧留在这张龙椅上,在扶手上摩挲著,却始终没有坐上去。 他终於回过头,透过紫宸殿敞开的大门,看向自己那万里江山,看向自己一手缔造的太平盛世。 “朕乃人间帝王,不问鬼神,不求长生。 自今日起, 此事, 立为传国祖训。” 第144章 木章 李泽岳离开了皇宫。 今天皇帝给他带来的震撼比以往那些年加起来的都多。 他父皇是个明君,是个雄才伟略的君主,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御驾亲征、开疆扩土、开科举、改税制、兴水利,设采律司监察百官,修承和大典。 可以说,他完成了一代明君所有的文治武功。 然而,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奢求长生呢? 可今日皇帝的一番话,让他对自家老爹的敬佩达到了顶峰。 从头到尾,皇帝看都没看过那块玉石一眼。 “人间帝王,不求长生。” “牛逼。” 李泽岳摇头晃脑地坐上了自家马车,前往十三衙门。 衙门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武举越来越近了,他得盯好那些江湖人才行。 …… “师叔,渼陂湖出事了。” 傍晚,八方馆內,吾杨匆匆推开茶室房门。 国师小弟子皱著眉头,看向一脸急切地吾杨,问道:“怎么回事?” “我听人说,就在朝节当天夜里,上林苑有地龙翻身,把渼陂湖畔的亭台都震塌了,周围的草草都被巨浪给拍进了湖里,现在整个渼陂湖跟废墟一样。” 吾杨语气急切,两眼紧盯著自家师叔。 国师小弟子怔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起身道:“莫慌,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咱们此时出城,去上林苑看看。” 两人一阵乔装打扮,偽装成使团侍卫的模样,匆匆离开了八方馆,没有引起暗中采律官的注意,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官道上,两人一人一马,朝上林苑而去。 国师小弟子面色阴沉,脑海中又想起了临行前师父的话语。 “木章,此物为上古之宝,得其可助阴神修行,此番前去寧国,定要与我把此宝取回,万万不得有误。” 国师小弟子木章胸口起伏著,眼里似要喷出怒火,若渼陂湖那场地龙翻身当真是有人將玉石捷足先登,那他此行来寧国的任务就已然失败了一半。 “驾!” 木章一甩马鞭,胯下骏马速度又提升一截,朝渼陂湖方向奔腾而去。 吾杨连忙策马跟上。 渼陂湖位於上林苑西侧,因其占地之大,四周並无围墙环绕。 两人纵马一个多时辰,终於来到了渼陂湖边缘。 他们將马拴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隨后隱匿身形,悄悄朝湖畔走去。 一般情况下,上林苑是由十二卫中驍卫负责看守,警戒有人擅闯皇家园林,只有在宫中来人或向勛贵开放的时候,才有金吾卫值守。 两人躲过三波巡查的驍卫官兵,终於在黑暗中潜伏到了湖畔前。 果然,原本豪奢的亭台小楼都被大浪打翻,塌成了一堆堆废墟,只有残垣断木留在原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脸色有些阴沉。 木章没有废话,內息一口气,直接衝著大湖扎了下去。 吾杨紧隨其后。 冰凉的湖水,乌黑的湖底。 真气附於眼前,如同戴了一副眼镜般,视野一片清晰。 木章没管在自己身旁游来游去的鱼虾,只是一个劲朝湖底游去。 水上水下如同两个世界一般,他的耳边再无任何声响,寂静著,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终於,他游到了湖底。 这里一切正常。 黯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层层湖水,投下几缕微弱且摇曳的光线,似幽灵的薄纱,在湖底的沙石和沉木间飘荡。 有虾蟹与贝类棲息於木石之上,时不时吐出几个泡泡,螃蟹挥舞著钳子,在船板的缝隙间穿梭,贝类紧紧吸附在船身,隨著水流微微颤动。 木章悄悄鬆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吾杨,却见那傢伙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不远处的西侧,俩眼珠子瞪著,愣在那里。 木章的心又提了起来,朝吾杨处游去。 他慢慢游到吾杨的身旁,循著自家师侄呆傻的目光,看向大约三十米远的地方。 那是一座凹陷的巨坑。 坑壁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原本紧密相连的岩石和泥沙,此刻已被彻底震碎,无数碎石如同尖锐的牙齿,镶嵌在坑壁之上。 木章能清晰地看出来,那就是拳罡所致。 他不可置信地朝那座乌黑的巨坑游去。 “五米……” 他漂浮在坑壁上,目瞪口呆地用眼睛丈量著大坑的深度。 时过两天,坑底的泥沙岩石碎片已经沉积在了湖底,仿佛在遮掩著那一拳的恐怖。 木章从胸前掏出那块吊坠,他早就从那车夫手中要了回来。 他的手中,吊坠再无毫光。 木章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是谁,到底是谁?”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找这块玉石?” “他们怎么能定位到这块玉石的位置?” “他们……也有玉石?” 两人缓缓上岸。 关中春日夜晚的寒风刺骨地吹著,將他们两人湿透的黑袍紧紧裹在身上。 木章与吾杨两人似乎都再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寒冷,只是麻木地隱藏著身形,麻木地朝自己的马儿走去。 “师叔,怎么办?” 漆黑的官道上,两人寻找著城外的驛站。 吾杨深深嘆了口气,面如死灰道。 木章压抑著心里的怒火以及失败带来的无措,让语气尽力平静: “当日上林苑中勛贵太多,每个人都有带走玉石的嫌疑。 我认为,事情还是出在了那日看到我们那车夫白沙掏出玉石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只要调查出那个年轻人的身份,我们就能找到玉石的线索。 另一方面,那一拳实在是非寻常高手所造成,视大湖万顷湖水於无物,在湖底轰出一个五米的巨坑,这等境界,不知白樺全力施为是否能做到。 当日在上林苑的,有几位能有此等实力? 或者说,有哪位的手下有此等实力?” 木章有条不紊地分析著。 “蜀王、定北侯家兄妹、长公主、康王世子、明婉郡主、杨国公家兄妹、陆尚书家公子……” “那晚的势力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有可能, 但已经可以確定的是,当时跟著白沙的,不外乎金吾卫与十三衙门探子。 而这两者中,十三衙门的主人,蜀王,当夜就在上林苑!” “当然,分析到这里,也只是说明他有能力有动机去做这件事,只能说这位殿下有足够的嫌疑,並不能確认就是他。 要找出关键性的线索,还得找出那日芦苇盪中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第145章 血屠夫 “六娘,打四斤烧酒!” 西北,敦煌城。 二月底的风沙並不喧囂,但当头的太阳依旧高照,来来往往的行商马匪们都戴著面巾,將自己的面部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眼睛。 这是一座位於城外的酒铺,酒旗迎风招展,显然有些年头了。 酒铺外稀稀疏疏地摆放著几张桌子木凳,零散坐著几位酒客。 在黄沙漫天,千里赤壁的敦煌城外开个酒铺,不得不说这里的老板是个有想法的人,並且已经坚持了很多年了。 正坐在那几张破烂桌子前的酒客们,看其模样,有络腮鬍子佩著弯刀的马匪,有精神奕奕背负长剑的江湖客,当然,也有被风沙侵蚀的很显邋遢的行商。 此时,他们都把目光放在了那位身材丰腴的老板娘身上。 六娘,是这位老板娘的名號。 且看这位约莫著四十岁的美艷娇娘,正將那肥硕的屁股靠在柜檯上,挤出一个令男人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弧度,双手环胸,风流的眸子里儘是岁月沉淀的韵味,西北的风沙將其光滑细腻的皮肤打磨的略显粗糙,但更具野性。 六娘手中正拿著个帐本,轻皱著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的,酒铺外又传来了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接著便是咚地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地。 酒客们循声望去,却都不由瞪大了眼珠子。 那是一个身高两米三,约莫四百斤的魁梧壮汉。 那壮汉面色黝黑,模样凶悍,粗硬的头髮肆意生长,隨意绑了起来披在脑后,眉毛浓密,眼神却有些异样的深邃。 如此身材,却丝毫不显肥硕,看其上半身,肩膀宽阔得如同门板,向两侧有力地延伸著,双臂粗壮如树干,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在皮肤下如同蜿蜒的虬龙。 那是一座巍峨的小山, 不对,那是一座背负著两把宣斧的小山。 “六娘,打四斤烧酒!” 粗旷而洪亮的声音震得酒铺桌子都微微起伏。 六娘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终於把那帐本放了下来,转头见著来人,眼底闪过一阵复杂的情感。 那是迷惘,那是安心,那是……伤感? 壮汉走进了店铺,笑呵呵地解下那硕大的酒葫芦,递给了风韵犹存的六娘。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最喜欢喝的,还是她酿的一手断魂烧。 六娘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接过了那她得抱著才能拿稳的酒葫芦,去了酒缸处盛酒。 壮汉瞥了眼弯腰时那惊心动魄的弧度,眼中並未有任何情慾,只是刻骨的悵然。 他回过头,看向铺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看向六娘的傻子们,铜铃般的眼珠子不由一瞪。 敦煌的太阳很大,但接触到那眼神的酒客们却仿佛到了寒冬腊月,纷纷打了个寒颤,酒也不喝了,扔下几枚铜钱便想著踏马离去。 跨上自己的马时,他们纷纷打量了一眼那匹体型健硕的枣騮马,也看到了那掛在马上的一副面具。 那是一副笼罩著全脸,只露出眼睛的狰狞纯黑面具。 “血……血屠夫?” 有人认出了那副面具,也想起了江湖间流传甚广的那个传说。 “宣斧、黑面具、如此身材……” 酒客们只觉得体內寒气嗖嗖往外冒,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上马,朝城內跑去。 “进城就好了,血屠夫向来不滥杀无辜,只杀自己看不顺眼的。” 壮汉见几人逃跑,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六娘此时终於装满了那硕大的酒葫芦,抬头一看,见酒客们都跑光了,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 “许久不到我这来一趟,怎得一来就赶我客人?” “嘿嘿。” 壮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傻笑了两声,在六娘面前,他再也没有那副血屠夫凶煞的模样,倒是显得憨厚起来。 六娘把酒葫芦往他肚子上一撞,白了她一眼,也露出了笑意:“看你这傻样。” 壮汉乖乖接过了酒葫芦,掛到了自己腰间,看著眼前的娇媚女子,嘴唇咕噥了两下,最终还是道:“我要回京了。” “我知道。” 六娘眼底闪过一丝伤感,这几年来,每次都是如此匆匆一面,匆匆一別,这还是他每到西边来都要绕路来敦煌一趟的情况下。 要不然,此生又能得几次相见呢? 壮汉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把手垂了下来。 看著那渐渐垂落的大手,六娘却突然將它抓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脸上,主动把身躯靠在了他的怀里。 壮汉终於忍不住,抬起另一只胳膊搂住了他,语气低沉道:“跟我回去吧。” 六娘缓缓抬头,与那双世人看作鬼魅而她却怎么看怎么憨厚的眼睛对视著,眼眶有些红润,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来到敦煌十几年了,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 黎公与我两人之恩,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没有他当日將我们救出来,咱们早就成了世间的亡魂。 衙门需要我留在这里,敦煌城太关键了,联繫著京內与西域的一切,衙门在西域的一半人手都掌握在我手里,此时衙门人才凋零,除了我,没人能胜任此事。” 壮汉眼帘渐渐低垂了下来,这位十三衙门的四大神捕之一,让江湖恶匪们人人闻风丧胆的血屠夫,眼眶再次变得红润。 已经多少年了? 她不是不能回京,不是不能退居二线,凭她的资歷,凭她的功劳,有何不能担任一司主官之位? 张旭前些年也曾三次调她回京,可她皆以无人接替为由拒绝了,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谁都无能为力。 “六娘……” 壮汉低著头,把脸埋入了六娘的发间。 忽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把脸抬了起来,直勾勾地看向眼前这位深爱的女子,道:“衙门有了总督,你可知晓?” 六娘愣愣地抬起头,不知他突然说这作甚,只是点了点头。 她一手掌握著半数西域十三衙门暗子,不论京內有任何消息,都是最快传递到她这里。 壮汉重重出了口气,深邃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坚定,道: “张旭並非总督,你可违令不尊,他拿你没办法。 可当今是二殿下当位,他若给你下总督令,你听还是不听?” 六娘瞪大了眼睛,一下挣脱了他的怀抱,眼神有些震惊: “你这憨货,谁与你出的主意,你莫要乱来,此时朝廷將要开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调离一线,想来总督也不会应你这憨货的。” 壮汉咧开嘴巴,似乎极有信心: “俺就是一个憨货,成与不成,总要回京试了再说。” 第146章 狂生 十天一闪而过。 春闈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考官们对考卷的评阅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展开。 当今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对科举考试极为重视,完善了种种细则,自设采律司后,更是让原本隱匿於黑暗中的采律官们走上台前,出现在科举考试的每一个流程中。 他们不仅监察考生,也在监察考官。 收卷、糊名、誊录,都在采律司颂部官员监督下进行,后再由他们將考卷逐一覆核,確认考卷上没有特殊印记,其后才会送入內帘由考官评阅。 此次春闈,有七位同考官,一位主考官。 主考官便是出自五姓吴家的礼部侍郎吴夫之了,上千名举子,上千份考卷,这是一笔浩大的工程,有同考官们先行阅卷,將其认为满意的作品批上“取”字,送入吴夫之面前。 阅卷的场地位於礼部贡院內,称为“內帘”,在糊名誊录事项结束后,他们便开始自己的阅卷工作,是为“入帘”。 在將所有考卷评阅完之前,他们是不能离开贡院的。 时值午后,吴夫之放下手中一份考卷,略有些睏倦地揉了揉眼眶,抬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送上来的考卷水平自然是不错的,但长时间地审卷评卷,实在是让他有了些许厌倦麻木的感觉。 “谁给老子安排的这破活……” 吴夫之揉了揉眉头,继续评阅这张考卷。 累归累,但评卷还是要好好评的,毕竟他硃笔一勾,改变的便是一个学子的命运。 “嗯……经义诗赋都还好,就是策论有些脱离实际了,勉勉强强,去翰林院修书吧。” 吴夫之提起硃笔,在考卷上写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 “中。” 接著,他又拿过了下一张考卷。 从字体上他倒是看不出什么,这些考卷全都是誊录官们誊抄之后交上来的作品了。 他有个习惯,经义如何倒是无所谓,他接过考卷便喜欢看策论,在他看来,一个考生是否有真才实学,皆在策论中了。 “好傢伙。” 只是一眼,吴夫之便微微挑起了眉头。 “盖闻治天下者,如操舟於江海,善驭者则风涛不足惧,失策者则覆溺可立待。今我大寧,承太祖之洪业,数十载之经营,虽表面盛隆,然隱忧亦存,不可不察也。” “口气那么大吗?” 吴夫之又抬起茶杯喝了口水,他来兴趣了。 “小子,上来就写那么大的开篇,若只是个噱头,说不出什么道道来,那就別怪我给你踢出去了。” 吴夫之捧起考卷,用手指细细地一行行摩挲著,眯起了他那双本就没多大的眼睛。 这是他数天阅卷以来,唯一一篇能让他提起兴致的文章。 他此番设的策论题主要是让考生以治国理政与民生的方式展开,考察他们对於大寧当今的形势看法,以及他们所认同的执政理念。 这个考题算是很简单的了,因为范围太大了,考生写起来也容易,但陷阱也就出在这。 若你通篇都是泛泛之言,大义凛然,却无一个实际的看法与踏实可行的思路,那对不起,你可以滚蛋了。 “自陛下践祚以来,圣德昭昭,锐意图治,然政途之间,亦有积弊。” 读到这里,吴夫之摇了摇头,依旧是在说废话,他轻揉了下眼睛,嘆了口气。 没办法,看都看了,只能读完。 “……观我大寧国势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势…… 吾闻,治国之道,在乎审时度势,革故鼎新,以解民生之困,振国家之威。 吾有八策,可一改大寧颓势,兴復太平。 八策是为均田、择吏、去冗、省费、闢土、薄征、通利、禁奢。” “嗯?” “八策?” 吴夫之皱著眉头思考片刻, 重新捧起了考卷,再度將手指按在读到的地方,一行行细读起来。 “均田者,乃均平土地之分配,使耕者有其田也……” “择吏者,选贤任能,关乎国之兴衰……” “去冗者,去除多余之人员、机构也……” “省费者,节省国家之开支也……” “闢土者,开垦荒地,拓展耕地也……” “薄征者,减轻百姓之赋税也……” “通利者,促进商业之流通,畅通贸易之道也……” “禁奢者,禁止奢侈之风,倡导节俭之德也……” “均田以安民,择吏以理政,去冗以增效,省费以节財,闢土以足食,薄征以惠民,通利以兴商,禁奢以养德。 此为吾之治国八策。” 吴夫之读罢,愣在了原地, 这考生將其八策在之后都留下了自己的看法与可行的实施方案,囊括全面,详细入微。(注1) 直接拿去上奏都可以了。 只是,他现在不想管这篇策论多么优秀,具有多大的可行性。 这位读了半辈子书的读书人只是目光呆滯般看著策论的最后一句话。 “吾闻,陛下励精图治,改革税制,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可惜纸短策长,此处暂且不表。 只得留於殿试御前,亲呈圣上。” “?” “狂生!狂生!” 吴夫之胸口一阵起伏,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心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怎么,老夫不配看? 这位读书人哆哆嗦嗦地放下考卷,用手摸了摸鬍子,目光放在后面的诗赋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吴夫之知道黄金台,是春秋时期一位君主为招纳贤士所筑高台,將千金置於台上,以示求贤之心。 那玉龙是什么剑? “莫不是他的佩剑不成?” 吴夫之想了想,觉得这狂生还真有可能。 “策是好策,诗是好诗……” 吴夫之轻咳两声,面露凶狠地看向他的经义。 “你若是再气老夫,老夫是当真不给你过了。 还想殿试將你之策亲呈御前,回家玩泥巴去吧!” 他终於把目光投向这人的经义。 嗯……还好,没再有什么过激的语言,只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上佳文章。 吴夫之將这张考卷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提起硃笔。 “臭小子,此番先让你过了,现在老夫虽然不知你是谁,但总有露面的那天吧。 到那时,老夫再好生与你说道说道。” 如此想著,吴夫之的硃笔终究还是落在了纸上。 苍白的宣纸上,赫然出现两个鲜红的大字。 “会元。” …… 注1:取自嘉靖十一年中壬辰科状元林大钦在《廷试策》中提出的八项除弊措施。 第147章 懊恼的陆瑜 歷时半月,轰轰烈烈的春闈阅卷工作终於落下帷幕。 今日,便是春闈张榜之日。 清晨,三月份的王府小院真正开始明媚了起来,繁茂的草树木肆意生长绽放著,一派勃勃生机。 蜀王爷的院子里更是团锦簇,彩蝶飞於圃之上,阳光洒在院里,更显明媚。 李泽岳裹著一身单薄的白衣,站在他那敞开的寢殿门前,面对著殿內围坐在桌前吃早饭的陆家兄妹,手里拿著一把猪鬃毛牙刷当话筒,声情並茂地诵念著: “在由主考官吴夫之领导的七位同考官及一眾阅卷人员的勤奋工作下,本次春闈评卷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他们凭藉扎实的文史专业素养以及严以律己的高尚品格,在采律官们的严格监督下,客观公正地评阅每一份举子试卷,严格遵循考试流程和规范,確保了春闈的公平公正与有序进行,顺利完成了伟大的大寧皇帝陛下交付的为国选材之重任……” 陆姑苏拿勺子盛起一只餛飩,嘟起红唇小口小口地吹著气,拿嘴唇稍稍碰了下,还是觉得有些烫。 “大哥,殿下在说什么啊?” 陆瑜也盛起了一勺餛飩,他一边呜咽著塞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妹子的问题:“谁知道他,整日就喜欢研究些人家看不懂的东西。” 陆瑜吃东西就没姑苏那小姑娘家那么细心了,盛起一勺火急火燎地带著汤就立马塞进了嘴里。 果不其然的,这货眼珠子都被烫的瞪了出来,也不捨得往外吐,只是呲溜呲溜地往嘴里吸著凉气,觉得差不多了便三下五乘二地吞咽了下去。 “我草……烫死我了!” 这位青衣公子一边张著嘴吸著凉气,一边呲牙咧嘴著道。 晓儿站在桌旁,默默给这大傻子陆公子端了一杯已经冷好的茶水,让他漱漱口,別真被餛飩把舌头烫坏了。 真是,跟没吃过饭似的。 接著她又瞥了眼还在嘟嘟囔囔神神叨叨著的殿下,面不改色,显然已经习惯了。 陆姑苏白了自家哥哥一眼,也不知是在嫌他吃饭都吃不明白,还是嫌他言语间对李泽岳不尊重。 “吃饭吃饭。” 李泽岳早晨起床似乎总比眾人要晚一些,每次都是早饭做好了,他们收拾完到他那院子了,他才懒洋洋地起床,一边招呼著他们赶紧先吃,一边自己再洗漱收拾。 此时,陆家兄妹都快將一碗餛飩下肚了,他才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拿热毛巾擦了擦脸,笑呵呵地坐在桌前,一手捧碗一手拿勺子开始吃饭。 “怎么说,今日张榜,紧不紧张?” 李泽岳端著碗喝了口汤,笑嘻嘻地看向陆瑜。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殿试总归是能进,无非春闈名次靠前考后而已。 陆瑜也闷了口餛飩汤,放下白瓷碗,擦了擦嘴,脸色平静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身子贴近了陆瑜:“牛皮吹的响噹噹,万一没进怎么办?” 陆瑜瞥了眼贱兮兮的自家老大,冷哼一声,隨后计上心来,忽得翘起了嘴角:“不如咱们打个赌呢?” “我不跟你赌。” 李泽岳赌注问都没问,果断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也只是在张榜前故意打趣打趣陆瑜,自家手下一號马仔有什么本事他还不清楚吗? 如今改组后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的十三衙门就是陆瑜能力最好的佐证。 实践都已经成功了,那些写在考卷上的理论还能差的了哪里去? 更何况,这不还有那首《雁门太守行》加分不是? 三人吃完早饭,隨意聊了两句,便坐上了府里一辆没有任何標识的马车,往礼部贡院而去。 半个时辰后,本次春闈的成绩会在礼部贡院南门前张贴。 “大哥,我有些紧张。” 马车內,陆姑苏小手捂著胸脯,面色有些担忧地看向陆瑜,听其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不管对自家大哥多么有信心,小姑娘毕竟还是小姑娘,看著最亲近的哥哥自幼苦读,如今到了决定一切的时刻,终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江湖世家,前头终究还是带著江湖二字。 想要摘掉前面那两字的帽子,陆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可紧张的。” 陆瑜面无表情地坐在李泽岳身边,语气依然平静。 可李泽岳和陆姑苏分明看到这傢伙手指头都快在座位的木板上敲出残影了。 李泽岳一脸无奈,这傢伙是真没发现他自己想事情的时候会有这个小动作吗? “嗒嗒嗒……” “砰砰砰……” 手指轻敲木板的声响以及胸腔里心臟剧烈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迴荡著,除了陆瑜这当事人没发现之外,马车里这两人都是年轻一代的武道顶尖人物,自然能听得清晰。 李泽岳和陆姑苏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陆瑜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尽力使自己表现地波澜不惊。 “早知道不那么装逼了,非得写那最后一段干什么,万一那老傢伙真生气不给我过怎么办?” 陆瑜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上两巴掌。 “还tm纸短策长,此处不表,只待殿试御前亲呈圣上,谁给你的胆子写出来的?” 陆瑜终究还是没忍住,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其实他当时把那最后一段写完就已经后悔了,写嗨了就是写嗨了,总不能抹掉吧,这样一整张卷子都得再重新再写上一遍,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他当时確实犹豫了一阵,心里想著反正是吴夫之做主考官,总归是能认出自己行文风格和笔跡的。 毕竟是做叔叔的,总得照顾照顾侄儿不是? 自詡为陆家寧折不弯藏雨剑的陆大公子当时心底如此想。 等到他写完才想起来,哦,好像自己之前从来没写过如此囂张口吻的策论交由吴夫之看过, 又好像……春闈有个叫誊录官的,专门就是为了预防主考官通过辨认考生笔跡而认其身份存在的。 马车內,陆瑜懊恼地轻捶了下座位,发出一声闷响,又看得两人一阵愣神。 “那个……陆瑜啊,咱到地方了,马上就要张榜,要不然咱们下车看看去呢?” 李泽岳探头探脑地看向低垂著脑袋掩饰自己那已然扭曲了表情的陆瑜。 第148章 张榜 礼部贡院东墙,此时已是人山人海。 穿城而过的玉河流经此处,墙边、路上、河畔,到处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举子和他们的家眷们。 还有几架名贵的马车,一看便出自高门府第,就静静地停放在那里,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有素手掀开车帘,探头探脑地打量著等待放榜的年轻公子们。 周围的酒楼茶馆早就挤得满满登登,江湖人最爱看热闹,有年长的门派前辈带著年轻弟子来京参加武举,时间尚在几日的殿试之后,此时便整日在京中閒逛,遇得春闈揭榜此等盛事,怎能不过来凑著热闹? “要我说,今年这会元之位,估计是要让那春秋书院的高类给夺走了。” 酒楼大厅內,一个络腮鬍子的大汉摇头晃脑地举著酒杯,正扯著嗓子对身边的好友叫嚷著。 “那高类是何人,那可是春秋书院那名小祭酒的师弟,同出一门,有那么多鸿儒言传身教,不说他与那小祭酒比肩吧,但凡他有小祭酒李志六成的本事,別说春闈会元了,那状元之位也唾手可得!” “状元之位是要有圣上钦点的,你这莽汉,莫要胡言乱语!” 大厅另一个桌前,有一佩剑中年文士一拍桌子,扭头看向那络腮鬍子,表情轻蔑:“你这廝,估计也就只知道春秋书院了,也不知从哪听说的高类之名,恐怕连人家做何学问经典也不知吧。 高类此人,好清谈,空有满腹高论,从无自身见解,能让他进殿试都算圣上给春秋书院留面子了。 我倒是认为,那郑氏大公子郑河更胜一筹,更有可能夺得会元之位!” “嘿,你这廝!” 络腮鬍子听得这话,鬍子一揪,转过身子就看向说话那人,见他穿著文士打扮,不由扯开了嘴角,嗤笑道: “看你这穿的人模狗样,张嘴陛下钦点,闭嘴学问经典,那你怎得还与俺这莽汉坐在这同一间酒楼里吃酒,不去外面等著放榜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那举人大老爷,等著高中会元呢!” “哈哈哈哈哈哈。” 酒楼大厅內的人可当真不少,都支著耳朵听他们吵架,忽闻得这络腮鬍子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 中年文士被臊的满脸通红,一把抓住了腰间的剑柄。 “怎么,想动手不成?” 络腮鬍子也不虚他,吹鬍子瞪眼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把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环首刀。 眼看著两人剑拔弩张,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江湖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尤其是打架见血,都乐呵呵地鼓起掌来,吆喝著叫好。 突然, 在场有一位穿著黑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嘆息著站了起来,走到两人中间。 “两位且慢,可否听我一言?” 络腮鬍子与中年文士对视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黑袍管家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隨后环顾整个酒楼大厅,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若是为爭论哪位公子更有可能夺得会元,我倒是认为两位不必为此动怒。 不知,在座的各位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络腮鬍子和中年文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高类是此番春秋书院派出的代表,学问是极为扎实的,自是不会像中年文士说的如此不堪。 郑河是五姓大家郑家的嫡长孙,学富五车,拜入大儒曾辉门下,常有佳作诞生。 这两人是人们公认最有可能夺得会元的人选,当然还有很多优秀的才子,但声望毕竟比不上这两人。 一时间,酒楼大厅所有人都被黑衣管事唬住了,思索著自己莫非还真忘了个人不成。 那黑衣管事微微一笑,低声道:“各位莫非忘了……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刘新?” “刘新?” “?” 酒楼大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酒客们东瞧西瞧著,观察著其他人的表情。 这是沉寂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良久…… “扑哧——” 终究还是有个人没能忍住,一口气从嘴里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刘新,拿会元,哈哈哈哈。” 大厅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捂著肚子笑了起来。 就连那络腮鬍子与中年文士也破了功,笑的身子乱颤,连手中的武器都险些没拿稳。 络腮鬍子大笑著,一手撑著自己的桌子,把环首刀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勾住了中年文士的脖子,挤眉弄眼著,学著黑衣管事当时的模样和语气: “各位莫非忘了……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文士收剑入鞘,笑著摇起了脑袋,拍了拍络腮鬍子的胸膛: “刘新,你是说那个二流家族只会写诗的傢伙? 他恐怕连殿试都进不去,哈哈哈哈哈。” 酒楼大厅的氛围轻鬆起来,每个人都忍俊不禁地放声大笑著,只留下站在中间一脸茫然的黑衣管事。 “我家少爷……在外面那么没面子吗?” 那个坐在角落里,一直目睹了全程的绿袍公子,白皙的脸庞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后默默起身离去。 黑衣管事连忙跟了上去。 “张榜啦张榜啦——” 礼部贡院东墙外,鞭炮声震耳欲聋。 烟雾散尽,两个腰悬长尺的采律官手里捧著几张宽大的黄纸,一脸肃穆地开始张贴。 礼部老尚书不知何时来到了榜单仪架前,吴夫之亲手搀扶著他,身旁站著许许多多的考官与礼部官员们。 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变得寂静起来,礼部老尚书轻轻咳嗽了两声,环顾四周,缓缓开口致辞: “圣天子承皇天洪运,抚御万邦,宵旰忧勤,唯期海晏河清、国祚永延。深知邦国兴衰,繫於人才;社稷隆替,关乎贤能。是以广开科举,广纳英奇,冀得匡世之才,共襄盛业。 科举之设,上承天命,下纳贤能,旨在选贤任能,以辅弼圣朝,致天下之太平。今诸生歷经磨礪,奋笔於试场,展学识、显才情,皆为求报国之门径。 …… 榜单既定,皆为圣心亲裁。上列之名,皆为社稷所倚重,苍生所寄望。望诸上榜者,志存高远,怀报国之心,守清廉之德,以所学济天下,以赤诚报君恩。未登榜者,亦勿馁勿懈,勤勉向学,修身储能,以待他年再度逐鹿。 今榜既张,昭告宇內,咸使闻知!” 说罢,礼部老尚书又轻轻咳嗽了几声,他年纪实在是大了,原本他想著让吴夫之到场,他就不过来了,可终究拗不过这小子,到此进行了致辞。 吴夫之面无表情,开口道: “张榜——” “唰……” 在场上千人,瞬间就朝那张方方正正张贴在墙上的黄纸看去。 在那最顶端,被特別標誌了“会元”二字的地方,赫然写著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名字。 “陆瑜。” 第149章 叔侄 “师叔,春闈名次出来了。” 玉河畔,一架极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路旁。 吾杨伸手掀开车帘,登上马车,朝坐在车厢內侧默默闭目养神的年轻人道。 木章睁开双眼,看向神情有些复杂的吾杨,语气平静道:“可是春秋书院高类得了会元?” 在他看来,此年春闈,天下才子应无人出其右者。 毕竟,春秋书院大祭酒亲传弟子的名號可不是闹著玩的。 “並非如此……” 吾杨犹犹豫豫著,瞥了眼自家师叔的神色,还是咬了咬牙道: “位於榜首的,是姑苏陆家,陆瑜。” “陆瑜?” 木章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与吾杨对视著:“你確定?” “確定,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是又往里挤著凑近又看了一眼。 那会元,確实是陆瑜。” “怎得会是他?” 木章紧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一个江湖家族出身的读书人,打败了春秋书院祭酒的亲传弟子和五大家族的接班人? “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猫腻?”吾杨在一旁试著分析道。 木章垂下眼帘,细细盘算了一会,看向吾杨道: “猫腻肯定是有的,除非此人当真是有旷世之才,要不然不可能力压群才夺得会元。 去查,把此人以及姑苏陆家所有的信息都查上一遍,但凡查到一点东西,我们就能拿来做文章。 就算他当真乾净的如一张白纸,什么都查不出来,硬生生用实力登上的这会元之位又如何? 蜀王的亲信? 春闈的会元? 天然的靶子啊。” …… “大哥,会元,是会元啊!” 人群中,陆姑苏紧紧攥著陆瑜的袖子,一改平日温婉的性子,面色激动,甚至兴奋地略微跳了两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泽岳一脸茫然地看著榜单上专门標註出的会元二字,又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儘管努力控制著自己表情,嘴角却依旧忍不住翘起的傢伙。 “这傢伙,中了会元?” 李泽岳眨了两下眼睛,深吸了两口气。 他知道这傢伙成绩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但谁能想到这傢伙一下摘下了会元的桂冠。 嗯……应是有我一半功劳。 李泽岳与有荣焉地同样翘起了嘴角。 “我记得……你乡试也是解元?” 回过神来,李泽岳目光睽睽地看著陆瑜,问道。 陆瑜嘴角勾起,矜持地点了点头。 “嘿嘿。” 李泽岳一把搂过陆瑜的膀子,笑呵呵道:“那殿试再加把劲,得个状元,直接连中三元,如何?” “这倒是不好说……”陆瑜谦虚地摆了摆手,隨后又加了句:“还是得看陛下如何出题才是。” “唉,这好办,回头我进宫一趟问问他,回来就告诉你,如何?” 李泽岳咧著嘴拍了拍陆瑜的肩膀。 陆瑜白了他一眼:“你若当真直接进宫去问了,陛下不把你骂出来就算邪了。” 陆姑苏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著两人搂著膀子说话,不由会心一笑。 隨即,她又感受到一股视线,自榜单仪架处而来。 陆姑苏抬起头,看向那位面无表情黑著脸看著自己三人的……吴夫之。 “殿下,大哥。” 陆姑苏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家大哥,小声提醒道。 两人这才结束了玩闹,循著陆姑苏的视线看去。 陆瑜甫一接触那道冰冷的目光,心底一虚,连忙收回了视线。 看见陆瑜还敢抬头与自己对视,吴夫之冷冷哼了一声,隨后又朝李泽岳远远地行了一礼,这才向自己那辆马车走去。 “臭小子……正狄如此正经的一个人,怎得生了个如此顽劣的儿子?” 李泽岳与陆瑜对视了一眼,问道:“春闈结束了,晚上你不去吴侍郎家送个礼吃顿饭?” “是啊大哥,你得了会元,吴叔叔肯定是高兴的,他与父亲相识那么多年,如今又是你的座师,於情於理我们都该去拜访一下的。” 陆姑苏也在一旁道。 “……” 陆瑜犹豫著,纠结地表情都皱了起来。 没看见人家都不愿意搭理我吗,甚至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去了,估计也少不了挨骂。 “唉。” 陆瑜长长地嘆息了一声,道:“去吧,姑苏我们去买些礼物,正好等天色暗下来再过去。” “嗯,这才对嘛。” 李泽岳在一旁欣慰地点了点头。 看完榜,三人这才分道扬鑣。 李泽岳需要赶去衙门上班,陆家兄妹去街上逛逛给吴夫之和他夫人买些礼物过去。 晚上那种场合李泽岳就不过去了,他皇子之躯,去了又不合適,人家一家子高高兴兴的他去添什么乱? …… 宫內,御书房。 皇帝依旧靠在那张软榻上,眼神平静,手里拿著一份考卷。 洁白的纸张上,一手楷书入木三分,显然是某一名考生的春闈原卷。 吴夫之束手站在一旁。 “均田、择吏、去冗、省费、闢土、薄征、通利、禁奢。” 皇帝皱著眉头,细细思虑著陆瑜在八项措施之后列出的实施方案。 “虽然还是有些稚嫩,浮於楼阁,但在某些地方写的倒也有些可取之处,是个有想法的,还不错。” 良久,皇帝读完了这一整篇策论,长长出了口气。 吴夫之偷偷抬头瞥了皇帝一眼,分明看到了龙顏舒展,以及那勾起的一抹笑意。 “而农啊,听说你与金陵知府陆正狄有旧?按辈分来说,这陆瑜当唤你声叔父吧。” 皇帝细细摩挲著此篇策论的最后一行字,也就是那句“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可惜纸短策长,此处暂且不表,只待殿试御前,亲呈圣上”,轻笑著摇了摇头,问道。 而农是吴夫之的字。 吴夫之忽闻得圣上此言,面色丝毫未变,只是躬身一礼,平静道: “回陛下,陆正狄为臣多年前同窗好友,如今亦时常有书信来往。 陆家兄妹此番进京赶考,本该住於臣家中,陛下特许臣这春闈主考官之位后,其兄妹为了避嫌,这才住到了其姨夫勇毅伯府上。” 吴夫之老老实实道。 他知道,在这世界上,只要陛下想知道什么事情,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一五一十地交代比什么都强。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又看著吴夫之问道:“榜单已出,你们的关係迟早瞒不住,如今这陆瑜在你这叔父手上得了会元,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世间读书人戳你脊梁骨?” 世人多愚昧,若是有人刻意煽动,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用说的多么明白,只需要稍微透露些风言风语,他们就会仿佛看清什么真相一样“幡然醒悟”,如同眾人皆醉而我独醒,然后红了眼睛,口中开始咒骂,什么世道不公,什么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像那会元之位本该是他们的一般。 吴夫之轻嘆一声,直言不讳道: “臣怕。” “哦?” 皇帝抖了抖鬍子,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位世家出身的读书人,接著问道: “那你待如何?” “臣什么都不需要做。” 吴夫之神情还是那么平静,接著道:“待到殿试之后,一切都將得见分晓。” 皇帝愣了一愣,隨即反应过来,笑道:“你这傢伙,就那般相信你这世侄?” “臣,相信陛下的眼光。” 吴夫之俯身拜下。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若那陆瑜真能在殿试上中了状元之位,那岂不是直接让朕帮你背书?” 皇帝翘著嘴角,用手指指著这面容正经的读书人,笑骂道。 中了状元之后,世上一切说陆瑜投机取巧,吴夫之徇私舞弊的名声都会不攻自破。 怎么,走关係还能走到皇帝头上了? 陛下钦点的状元,你还敢再骂? 再骂,骂的可就不是陆瑜了,打的可就是龙椅上那位的脸了。 更何况,殿试时有诸多臣子同时在场,考生们的作答文章也会流传出去。 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一看便知。 吴夫之没有起身,两眼直勾勾看著地面,接著道:“臣这一身清名,可全都依靠到陛下身上了。” “当真是个浑货,起来吧。” 皇帝摇了摇头,手指敲了敲面前桌面,表情恢復了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正色道: “若那陆瑜当真有真才实学,能从朕手里得这状元之位,为你背书又如何? 只是……离殿试还有五日,你先想好这些天怎么过吧,在外面可是得有得挨骂了。” “陛下,老臣近来於贡院中没休息好,偶感风寒,身体不適,告假五日,还请陛下恩准。” “……” “准。” 第150章 师生 傍晚,马车骨碌碌地驶到了吴府门口。 拜帖早早就有人送来了,吴家也已经做好了迎接陆家兄妹的准备。 “陆公子来了。” 门口,一位青衣管家笑容满面地在此等待著,见著陆瑜和陆姑苏下车,连忙亲切地迎了上来。 “老爷和夫人都在厅內等待著,陆公子陆小姐请。” 管家殷勤地走在前面,给两人领路。 这可是新出炉的会元,还热乎著呢,有望成为大寧建国以来第二个连中三元的大才子,更何况他还是自家老爷好友的儿子,关係极为亲近的世侄。 至於建国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那位,这不正坐在厅里等著呢。 “唉呀,你看你,一直冷著个脸作甚,人家瑜儿春闈中了会元,和姑苏到家里做客,你板著脸给谁看? 怎的,卷子是你批的,名次是你排的,会元是你给的,这会知道这会元是瑜儿得的,你又后悔了,嫌人家拖累你名声了? 真不是我说你,你当真腐儒,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晚辈好好地过来一趟,你还如此冷漠,忘了之前正狄是如何对你的了?” 客厅內,一名气质清雅的贵妇正扬著眉头,瞪著眼睛,对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中年人一阵数落。 吴茵俏生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吴夫之重重放下手中茶盏,皱著眉头道: “你懂什么,名声是天下人所赠,我读书治世只求问心无愧,何时在意过什么名声? 我今日已经进宫跟陛下说明白了,陛下是信我的,陆瑜是靠自己真本事得的会元,我心里自然高兴,就是让世人骂上几日又有何妨,我又何时爱惜过自己的羽毛? 陆瑜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的,殿试自然也能取得他应有的成绩,到时世人悠悠之口也就堵住了,我怎会因此事耿耿於怀? 我生气的原因是……唉,你根本不知道这小子有多气人。” “从小到大我也见过瑜儿几面,也没觉得他如何气人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比你年轻时都懂规矩讲礼貌。 我看啊,你就是觉得自己那大寧最年轻的状元之名就要被抢走了,心里难受著呢。” 吴夫人还在喋喋不休著。 “你,唉……” 吴夫之无奈地嘆了口气,面对自己这性情乖张的髮妻,那么多年他是一点办法没有。 “我当年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呢……都怪陆正狄这傢伙……”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吴夫之举起茶杯,眼里又浮现起了当年风华正茂的那一段往事。 吴茵眼底出现一丝笑意,对於她父母此类的爭执,她早就习惯了。 “老爷,夫人,陆公子陆小姐到了。” 院外,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让三人精神一震。 “快,茵儿,去接你世兄和你姑苏姐姐。” 吴夫人催促道。 吴茵点了点头,站起身子,跟著父母一起走出了客厅。 那么多年,她早就听这两个名字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什么你陆瑜兄长读书多么优秀,你姑苏姐姐修行多么有天赋,巴拉巴拉的,只不过一直也没有见过面。 她早就好奇这两人长什么样了。 据说,自己父母能认识好像还是他们的父亲、那位金陵知府陆正狄叔叔撮合的呢。 吴茵跨过门槛,站在父母身后,探头探脑地就朝院內看去。 赫然,两个熟悉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人温文尔雅,一人恬静温婉。 “这是……” 吴茵瞪大了眼睛,想起了前些日子朝节上林苑的那场诗会,那个带著面纱的女子,那首极美的鷓鴣天。 这不就是那日诗会结束后站在二殿下身边的那俩人嘛,记得清遥姐好像还跟这姑娘爭风吃醋来著…… 当时只想著自己那跟登徒子似的良人了,好像听到过有人喊这姑娘的名字,也没在意,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上面。 她就是陆姑苏? “真美啊。” 那日这姑苏姐姐戴著面纱,她没能看得仔细,今日一见,果真不愧是能让清遥姐都失了方寸的姑娘。 据说二殿下在后来还与她和了一首鷓鴣天,怎么写的来著?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咦,二殿下当真肉麻。” 吴茵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陆瑜(姑苏)见过叔父,见过婶婶。” 陆家兄妹上前见礼道。 吴夫之依旧站在原地,对著陆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陆姑苏温和地笑了笑。 陆姑苏也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吴夫人连忙上前,扶起了施礼的两个晚辈,挽著陆姑苏的胳膊,亲热道: “你们两个可是想著来看看婶婶了,今日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好好给瑜儿贺贺。 瑜儿,今日你跟你叔多说说话,多喝上两杯。” “瑜儿听婶婶的。”陆瑜乖巧道,隨后偷偷瞥了眼吴夫之。 “哼。” 吴夫之一甩袖袍,口中道:“进来吧。” “是。” 陆瑜面上一喜,只要这老头肯跟他说话就好。 “小妹吴茵,见过世兄,见过姑苏姐姐。” 这时,吴茵主动上前见礼道。 “哎,原来你便是茵儿妹妹。” 陆瑜和陆姑苏也都记起了这个姑娘,怪不得她写诗写的那么好,原来是吴家的小姐。 “咦,你们见过?”吴夫人惊讶地道。 “那日在上林苑诗会上见了一面。”陆姑苏简单地向吴夫人解释了两句。 “看吧,我们两家还是有缘分。你们年轻人之间,没事可以多走动走动,逛逛街玩玩嘛。” 吴夫人笑呵呵地说道。 …… 此时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吴夫人亲自进了厨房,准备做两个拿手好菜。 吴茵带著陆姑苏去了她的闺房,两个小姑娘说悄悄话去了。 陆瑜则跟在吴夫之身后,去了他的书房。 房间內, 吴夫之坐在椅子上,陆瑜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静静站在他面前。 屋里充斥著龙涎香的气味。 “坐吧。” 吴夫之看著身材已经比自己高了许多的陆瑜,轻嘆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训斥他。 孩子长大了,不过是写卷子的时候写的略微狂妄了些,对自己不太尊重了些,其他也没什么…… 吴夫之脸皮有些抽搐,还是好气啊。 这小子明明知道是自己阅卷,还在策论上写下如此目中无人的东西,当真没把他这个叔父兼主考官当人。 “是。” 陆瑜捡了个凳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吴夫之对面。 “今日你中了会元,我本该好好祝贺祝贺你,但在这之前,还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侄儿愿听叔父教诲。”陆瑜道。 吴夫之点了点头,这孩子不气人的时候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其一,我方才进宫了一趟,与陛下挑明了此事,陛下雄才伟略,自是能把这些事情看得清楚,他也看了你的试卷,知道你確是胸有沟壑,没怀疑我对你徇私舞弊。” 陆瑜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事情都在他意料之中。 “其二,在殿试之前这几日,你我关係是隱瞒不住的,城內必然会掀起一阵浪潮,对你我叔侄口诛笔伐,你要做好准备。” 吴夫之紧盯著陆瑜的眼睛,却见自己这位侄儿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甚至没能从陆瑜的眼睛里看到有一毫的慌乱。 显然,这也在陆瑜所能看到的未来里。 吴夫之微微頷首。 “是侄儿拖累叔父了。” 陆瑜这就要起身施礼。 吴夫之轻轻抬手,陆瑜便感觉似乎肩上出现了千斤重担,一股气机压抑著,不让自己起身。 他愕然地看向吴夫之。 “不必如此,你的策论写的很好,经义诗赋也不错,会元之位本就是你的。 我是你的叔叔,既然点你为会元,无论我是否有意,我都该承担这个责任,没什么拖累的。” “如今这个时节,京內暗流涌动,殿试与武举在即,北蛮使节一直没有动静,两国都在暗中备战,许多有心人都在等著朝堂出现变化,在这个节骨眼上,更需要沉住气,陆瑜,你明白吗?” “侄儿懂的。” 陆瑜感觉压著自己身上的那股气机消失了,活动了活动膀子,点了点头。 “嗯。”吴夫之脸上终於出现了一抹笑意,隨即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状似无意道:“你现在住在二殿下府上,觉得他人如何?” 陆瑜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咧嘴笑道:“殿下挺好的,为人热情,没有什么架子,对我和姑苏都很好。” “凡事都要多想想,多看看,你还年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要著急。” 吴夫之一个在朝堂浸淫多年的老狐狸,自然看出了侄儿在装傻充愣,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 “侄儿知晓的,侄儿自认是江湖人,看人还有几分把握,也不图什么,只为一个意气相投。” 陆瑜这时抬起了头,与面前这位自己心底很是尊敬的长辈对视著。 吴夫之愣了一下,突然听得侄儿这满是稚气的话,嘆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意气相投,天家之事,怎得能与江湖相比? 稍一不慎,那便是万丈深渊。 他是没怎么与那位执掌十三衙门的蜀王接触过,只求这位能安安稳稳地把衙门发展好,朝廷把太觉教之事处理乾净,能让蜀王老老实实去蜀地就藩,別弄出什么么蛾子了。 一个有抱负的文臣,自然希望天下能稳定下来,有一个能好好施展自己才华的空间。 至於押注…… 吴夫之紧缩著眉头,又看了陆瑜一眼,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陆瑜再次低垂下了脑袋。 第151章 送礼 乾安城城门下, 一个两米多的壮汉牵著匹健硕的枣騮马缓缓停住了步子。 他就站在那里,呆呆地抬起头看著这座城墙,踌躇片刻,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思索。 周围进城的百姓商人们纷纷畏惧地绕道而行,就如同一块礁石,將进城的人流分割成两截。 没办法,单从身材相貌上来看,血屠夫不笑时和凶神恶煞没什么区別,更別说他背上那两把硕大的斧头了。 城门司官兵犹犹豫豫地想靠近询问却又不敢,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就摘下斧头把自己脑袋砍下来,还是把上官叫过来处理吧。 “林神捕?” 这时,十三衙门安排在城门处的铜镶捕头认出了这个壮汉,试探著叫道。 “嗯?” 血屠夫林石终於回过神来,看向那道穿著熟悉的制服的身影。 “哟,是你小子,伊……伊什么来著?” “回林神捕的话,下差叫伊去。” 伊去带著身边两个十三衙门菜鸟上前对林石见礼。 林石爽朗地笑了笑,拍了拍伊去的肩膀,道:“对,俺想起来了,还有个叫布回的,是你的同僚,对吧。” 伊去疼的呲牙咧嘴,一边拱手道:“林神捕说的是,布回今日在南城门值守,我们今日没在一块。” “嗯……” 林石点了点头,隨后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怎么,衙门什么时候有值守城门的活了?” “近些日子春闈刚刚结束,后日便是殿试,大后日便是武举,总督大人要我们对近期每一个进城的江湖人进行登记,要求做到事无巨细皆在咱衙门的掌握中,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啊。” 林石眨巴了两下眼睛,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 他摇了摇脑袋,牵著自己那匹大马向衙门走去。 已经走出两步时,他突然又回头看了伊去和另外两个一脸崇拜看著自己的菜鸟一眼,皱著眉头嘱咐道: “你这小子也是衙门的老人了,俸禄也不低,实在不行就討个媳妇,老跟著布回你们两个糙汉子在一起廝混算什么。”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城內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声音多么洪亮,让城门下的官兵百姓都听了个仔细。 徒留下了一脸涨红不知所措的伊去。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走进京城, 林石牵著马走在城內宽敞的大路上,眼里满是恍惚。 锦绣乾安与苍茫敦煌,似乎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从枣騮马上摘下自己那硕大的酒葫芦,狠狠往嘴里灌了口六娘酿的断魂烧,眼里满是坚定。 牵著马,林石路过一个酒楼,又在一个路口拐了个弯,迎面撞上了一堆似乎正在游行的……读书人? “吴老匹夫,徇私舞弊,祸乱春闈! 陆家小儿,投机取巧,枉为君子!” 林石茫然地牵著马靠在路边,看著从自己眼前走过的这一大批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嘴里还整齐地喊著口號,一副愤慨的样子。 “这是咋回事?” 林石挠了挠脑袋,吴老匹夫和陆家小儿是谁,这是犯啥人神共愤的罪了,给骂的那么狠。 等到这群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林石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他这个人很是简单,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反正又不干他什么事。 十三衙门那座威严的牌坊很快就到了,当他这道壮硕的身影出现在大门的时候,整个十三衙门都沸腾了起来。 “林神捕回来啦!” “林老大!” “捕头!” 也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千秋楼和镇抚司小院內一下探出了无数个脑袋,接著涌出了一堆人,围到了林石的身边。 有人给他牵马,有人帮他从马上提行李,有人拿著面具往自己脸上扣。 林石见著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脸上又浮现出了他那憨厚的笑容,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回来了,回来了。” “老大,您刚回来,该先去拜见总督大人。” 身旁,一个属於血屠神捕直属体系的银镶捕头小声提醒道。 “哦,对,对。” 林石眨了眨眼睛,可是不能忘了正事。 “哎,总督大人现在好像没在衙门。”另一个捕头突然道。 “那俺先去找张旭,还有些事要问他呢。”林石一股脑地把东西扔给了自己的属下们,让他们给自己搬回院子,他径直朝千秋楼走去。 一路上,各司的衙门官员都对林石恭敬地拱手行礼。 没有別的原因,林石的资歷老,功劳大,与他凶狠的外表不同,对自己人的性子是极为的…… 宽厚。 林石脸上掛著那憨厚的笑容,一路点著头,他还看见了个没穿衙门制服手里还拿著扫帚的小姑娘,正躲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著自己。 林石也笑著对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俏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扫帚,也不知是该拱手还是该施什么礼,有些手忙脚乱。 林石笑著摇了摇头,朝楼梯走去。 “吱呀——” 木製楼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响。 “老张,俺回来了。” 到了张旭房间门口,林石也不敲门,在外边喊了一声,推开门就往里进。 “回回都是那么大动静,我又不聋不瞎,又不是不知道。” 房间內,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鬍子,笑著起身,张开了双臂。 “哈哈哈。” 林石笑著像搂小鸡崽子般和张旭抱了一下。 张旭转过身,在自己摆放茶具的柜子上找到了极为突兀的那盏大茶杯,给林石斟满了茶。 这个茶杯就是专门给林石准备的。 “此番去西域,事情办的怎么样?” 没有寒暄,两人直接步入了正题。数十年的情谊,自然不再需要那些客套。 林石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嘿嘿,俺去敦煌那边看了看,那伙马匪闹的確实挺凶,头子似乎是南边裂刀门出身,也有几分本事。 俺也没大意,直接把那寨子给拔了,拐来的妇孺都交给了六娘,那伙马匪俺一个没留,连寨子一块烧了。” 林石脸上依旧是那般憨厚的笑意,似乎那在河西纵横半年的数百人马匪团伙从来没在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张旭微微頷首,林石的本事他自然是清楚的。 “六娘……她还好吧。” 张旭端起茶杯,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林石憨笑著点了点头。 张旭眉毛挑了起来,以前提起六娘这货都愁的跟什么一样,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六娘同意回京了?” “没有,不过俺想到能让她回京的办法了。” 林石朝张旭努了努嘴,示意他再烧上一壶茶水。 “什么办法?” 张旭一边起身拿起茶壶,一边惊奇地问道。 莫非这憨货真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那个……这事还真得靠你帮忙,老张啊……” 林石眼珠子一转,语气瞬间低沉下来。 张旭连忙摆手:“哎,关係是关係,有什么事能不能帮还得另说,你先给我把话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咱衙门有新总督了么,还是位殿下。你说若是想办法让咱总督给六娘下令,她可不就得乖乖回来了吗? 她再如何执拗,对衙门的忠心可是一等一的,可是不敢违抗衙门总督令。” 林石眼巴巴地看著张旭,希望能从这位老友嘴里得到赞同。 张旭眉头皱了起来,给他倒水的动作一顿,把茶壶放在了桌面上,眼神瞬间严肃起来,紧盯著林石: “你这憨货,是想算计总督?” “哎,俺可不是,俺没有!” 林石一听这话,瞬间站起了身子,连忙摆手道: “俺就是想问问你,这个法子可行不可行,六娘会不会回来。 俺怎么能算计总督呢,这不我就是想著问你吗,我该如何去求总督大人,让他把六娘给调回来。” “你说你想直接去……求…总督大人?” 张旭愣了一下,眼神恢復了正常神情。 “不去求还能怎么办,让俺拿斧子架在总督大人脖子上威胁他下令不成?” 林石哼哼唧唧道。 张旭一拍桌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憨货,什么狗屁话都敢往外说。” 林石脑袋缩了缩,嘟囔道:“你快给俺想想办法吧,怎得才能让总督大人下令。”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著这投机取巧的办法了,还直接去求,人家总督大人要的就是忠心和能力,你好好为他办事,他自然会把六娘调回你身边。” 张旭白了他一眼,喝了口茶道。 林石长长嘆了口气:“俺等不及了,若是咱大寧与北蛮开战,西边马上也会乱起来,六娘自己在敦煌掌控西域一半的探子,她瞬间就会成为最危险的靶子,你让我如何放心?” “六娘危险,在西域的同僚们也很危险,若是將六娘调任回来,去接替她的那个人同样危险!” 张旭深吸了口气,无奈道。 “可她是你弟妹! 她在敦煌待了將近二十年,她去的时候才十几岁,还是个小姑娘,她自己一个人在西边,完善衙门地下组织,传递衙门密信,处理衙门秘密任务,恨不得整个西域的秘密消息都是从六娘手里传回衙门的,她就是我们在西域的眼睛! 今天你张旭给俺说,六娘的事,你给不给俺想办法,给老子一句准话!” 林石怒气冲冲地盯著张旭,眼睛通红道。 “你这憨货,急什么?” 张旭低声训斥了一句,坐在椅子上,紧紧皱起了眉头,隨后嘆息著轻声道:“总督大人是个很隨和的人,没什么架子。” 林石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重新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位置上。 “但是,你要记住,总督大人始终是咱们的老大,是主子。不能因为他性子如何好,咱们就摆不清咱们自己的地位,明白吗?” 林石小鸡啄米般点著头。 “第一,態度得摆好,你这刚回京见他第一面就要求他办事,可是得把姿態做好了。 第二,得拿出你的诚意。” 一听这话,林石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俺没钱。” “傻货!” 张旭忍不住骂了一句,接著道: “谁说让你钱了?总督大人是皇子,人家要什么没有,还用得著你钱买礼物? 我说的诚意是指,拿出一份让总督无法拒绝或者让他极为惊喜或者他目前极为需要的东西,这不一定得钱,但是绝对得心思。” “那俺也不知道送啥啊……” 林石茫然地喃喃道。 张旭捂著脸,又长嘆了一口气,道:“我与你说,你可千万別往外说。 最近总督大人正忙著一件烦心事,在他府上住著的一个好友,名为陆瑜,是最近春闈的会元,因为他的叔父是春闈主考官吴夫之,所以现在被人诬陷了,外面沸沸扬扬地都在骂他。 总督大人也很无奈,他是不能亲自下场的,要不然就真做实了陆瑜是个攀附权贵投机取巧之辈了。 你不是要给殿下一个无法拒绝的诚意吗,此事暗中绝对有人操纵,你去,去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给揪出来,交给总督大人。 你把那人绑著直接送到王府上, 那时候,他老人家绝对很开心。” 第152章 谜团 走出衙门,林石唉声嘆气地回头望了一眼,隨后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把此事的幕后黑手捉出来……” 明明自己进京还没一个时辰,没头没尾的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摊上了这么一个艰巨的任务,实在是让他有些无奈。 不过没办法,张旭说的属实是句句在理,自己去拜山头,还要求人家办事,手上不带个像样的礼物实在是说不过去。 若是自己浑身上下只带著这三斤重的脸皮过去,人家不让丫鬟拿著扫帚给自己打出来才怪。 “都过来都过来。” 来到自己的籤押房,林石拍著手掌开始召集自己的小弟们开会。 “来了来了。” “老大,咋了?” 院中的捕头捕快们纷纷涌进了林石的房间。 他们对这一套很熟悉,每次老大有任务的时候都是这样,先愁眉苦脸地走进院子,再把他们都叫过来,把任务分派下去。 “来活了,你们换上自己的衣服去京城各个酒楼勾栏踩点,你们不是都有自己的线人吗,给我查,查陆会元与吴侍郎最近的消息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肯定不是凭空出现的,幕后之人肯定也在各处布置了人手负责散布谣言,给我顺藤摸瓜地往上查,一有消息立刻回来匯报。” “是。” “明白。” 籤押房內,眾捕头纷纷拱手听令。 看著小弟们一个个走出房间,林石才长长嘆了口气。 “反正是为总督大人办事,我这也不算公器私用吧。” …… 蜀王府。 陆瑜黑著脸坐在李泽岳的大书房中,手里的古籍也读不下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茶杯,张嘴轻抿了一口。 自从张榜那日从吴夫之府上回来,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出门了。 他姨夫勇毅伯邓勇昨日来看了他一趟,说外面关於他的骂声很大,这两日老老实实躲在王府里避避风头,等到在殿试上拿到名次,外面的风波自会停息。 “可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 陆瑜皱著眉头,手指在桌面上敲著。 他和吴夫之的关係虽说瞒不住,但若不是有人刻意宣扬,外面绝对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很多人都有可能啊……” 此次春闈不乏世家子弟,他们在京城都是有力量的,也许一开始只有其中一个向外放出了消息,其他人听说之后,又顺手添上一把火,这才有了如此局面。 “抹黑我与吴夫之,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或者说,谁得到的好处最大呢?” 陆瑜轻轻拉下眼帘。 “事情闹大之后,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陛下夺了我的会元之位,取消此次春闈成绩,同时以舞弊春闈之名將叔父革职入狱。 当然,在叔父当日主动进宫解释后,这个选项已经不成立了。 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幕后之人可能还在等待著事情继续发酵,或许还有后手,在事情愈演愈烈,民眾怨愤到达最高峰的时候拿出来。 那他们想针对的到底是谁呢? 针对的是我?还是针对的叔父? 针对我的情况下,我被取消考试资格,第二名的高类和第三名的郑河都会顺位往上补一个名次,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针对叔父……也没听说这老头有政敌啊。 事情闹大后的第二种可能,也就是现在的情况。 陛下不管不顾,任由事情发酵,让我顺利参加殿试。 他们既然布下这个局,必然会有他们的目的,显然不可能隨手而下。 如果我顺利进入殿试,取得了好名次,那他们岂不是什么都没得到,还平白为我扬了一次名声? 那么,他们如果真的有想要通过此次事件要达到的目的,肯定还会有后手,可能就会在殿试当堂爆发。 直接在御前爆发?” 陆瑜赫然睁开双眼,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配吗?” 他连忙回头重新仔细捋了一遍思路,越想越是心惊。 要知道,在御前出事可不是闹著玩的,动不动就是要人命的,陛下既然在殿试前没管此事,就是表明了態度,说明他信任吴夫之与陆瑜,你若真在御前闹出什么么蛾子,可就是打陛下的脸了。 除非你有不计代价的决心和一定要达成的目的。 “那问题又说回来了,我配吗? 就这么一个会元之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陆瑜赫然起身,焦躁地在安静的书房里走来走去,思考著一切可能性。 “如果此事不是针对我和叔父,又是在针对谁呢?” “针对的是……我身后的……殿下?” 陆瑜停住脚步,思考了一阵,又摇了摇头,继续开始踱步。 “他们能针对殿下什么?就算最差的结果,我被取消一切成绩,也牵连不著他分毫啊。 怎么,举报二殿下给我写诗? 且不说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单说这件事儿,朝野上下谁有这个胆子?” 陆瑜被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蠢笑了,苦笑著摇了摇头,继续皱著眉头开始思考。 …… 时间又过去了一日。 城內关於春闈主考官徇私舞弊的传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在坊间都已然有了真小人陆瑜的称呼。 傍晚,万香茶楼。 北蛮使团的车夫白沙站在三楼的雅间內,从窗户俯视著依旧在成群结队游行的书生们,不由摇了摇头。 “寧国的读书人,也不怎么聪明啊。” 自那日湖底玉石被人截胡后,使团內真正的主心骨木章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白沙估计自己如果不是国师府出来的人,负责在出使期间专门为木章做事,自己早就含泪九泉之下了。 这不,前几日听说有使团又有新任务要办,白沙便怀著戴罪立功的心思,直接將这个活要了回来,想挽回自己在国师小弟子木章心里的形象。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僱佣人手,偷偷在各酒肆茶楼宣传那位新晋会元陆瑜的消息。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木章让自己散布此事有什么用途,这些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把任务做好比什么都强。 就在刚刚,他给线人结算了最后一笔工钱,给这四天以来的任务画上了一笔圆满的句號。 看著这满城的风雨,白沙心里很有成就感。 “小小乾安城,只需我略施小计,便可玩弄於股掌之间。” “呵呵。” 安静的房间內,白沙的身后,不知何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 “噌——” 白沙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带著一抹寒芒,直取他所预判的身后那人的咽喉位置。 想要一招间便取敌人性命。 “鏗。” 利器入肉声並未出现, 反而在白沙转过身的一瞬间,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手中的长刀便被一股巨力挑飞了出去,直挺挺地插到了一旁的木架上。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沙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在一瞬间被震裂的虎口,木然地抬头向对面这人看去。 他,一个生於北蛮长於北蛮的汉子,在对面这尊壮汉面前,就像一个小鸡崽子一般。 “呵呵。” 那壮汉又轻笑了一声,面容……憨厚无比。 当然,是在他把手里的两把宣斧放下的情况下。 白沙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身后的窗欞。 如果打的话,他是丝毫没有胜算的,那两把宣斧加起来估计都比自己重了,更別说自己现在手上连武器都没有。 “跑。”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全身功力瞬间运起,体內真气流转到了极致,他猛的转身,右脚一踩地面,身体便如离弦的弓箭一般,窜…… 没窜出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提了起来,有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自己脖领子,双脚离地,怎么也动不了。 “呵呵。” 这是白沙听到的第三声轻笑。 然后那只大手瞬间摸上了自己下巴,一股剧痛袭来,他失去的下巴的知觉。 又然后,那只大手在自己木然的嘴上掐了一下,嘴里含著的三颗毒牙也颗颗掉落。 “砰。”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遭受了重击。 “完了。” 这是白沙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第153章 用刑 夜,蜀王府。 豪奢的王府大门悬著亮堂的灯笼,照亮了宽大的门楣,宣告著这座府邸主人的身份。 林石扛著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站在门口愣愣地看了一阵,然后老老实实地走去了侧门。 “邦邦。” 林石用手掌抹了把脸,换上了自己经典的憨厚笑容。 门房三儿板著脸打开了侧门,然后……看见了一座宽广的胸膛。 “?” 三儿愣了一秒,隨后后退了两步,这才抬起脑袋,仰视这位站在门口显得憨態可掬的小巨人。 “俺是十三衙门的,刚出任务回来,前来拜访俺总督大人。” 林石一手扛著昏迷的白沙,怕他从肩膀上滑下去,又顛了两下,另一只手从腰间取过那块在他手里显得小巧玲瓏的四大神捕令牌。 “给你看看,这是俺在衙门的令牌。” 三儿眨了眨眼,从这壮汉手中接过乌黑的令牌,正面刻著十三衙门四个大字,翻过一面后,刻著一张狰狞的恶鬼图案。 他手指在恶鬼图案上摸了摸,然后抬起脑袋,犹犹豫豫地对视上了林石那纯真无邪的眼睛,道:“你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行,俺就在这等著。” 林石笑呵呵地又顛了顛肩上的男子。 三儿纳闷地看了那昏迷的傢伙一眼,隨后拿著令牌朝內院走去。 不一会,他便匆匆跑了回来,把令牌交还给了林石,神情正经了不少: “请进,殿下在茶厅等你。” “劳烦了。” 林石笑呵呵地对三儿点了点头。 三儿也回了一个笑脸,老老实实在前面领路。 “这便是四大神捕的血屠夫啊,真嚇人吶。” 很快,王府专门招待客人的茶厅到了。 看著那扇奢华精美的木门,林石罕见地有些踌躇。 “六娘能不能回京,就看这一著了。” 在一瞬间,林石的眼神就重新变得坚定下来。 他抖了抖肩膀,迈著步子朝那扇木门走去。 还没等走近,那扇门后突然出现一名黑脸男子,挡在了他面前。 明明这人比自己矮那么多,林石却仿佛在面对一尊庞然大物。 “武器。” 那黑脸男子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 “哦,哦。” 林石这才反应过来,扛著两把斧头进去確实不是那么回事。 他刚刚把手伸到背后,想要解下背后的宣斧,却听得屋內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不必,林捕头直接进来吧。” 听得这话,黑子这才让开了道路。 林石对著这黑脸汉子又憨笑了两声,还是从背后解下了宣斧,送到了他手里。 看著这黑脸汉子轻轻鬆鬆地把斧头接到手里,甚至没有一丝颤抖,林石眼底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隨即又一阵释然,觉得本该如此。 跨过木门,林石走进宽阔的茶厅,他终於见到了那位自己心心念念好多天的总督大人。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把椅子上,身著白袍,一手举著茶杯,笑容亲和地看著自己,让人如沐春风。 林石长长吸了口气,一把將背上这人扔到地板上,三两步走到李泽岳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卑职林石,见过总督大人。” 李泽岳愣了一下,隨即连忙起身,托住了林石的胳膊,讶异道:“你这是作甚,林捕头快快请起。 晓儿,快给林捕头看茶。” 李泽岳人都傻了,刚才就听三儿这血屠夫是个两米多好几百斤的大汉,长的能嚇死个人,他还笑话三儿没见过世面。 这会离近了一看,好傢伙,比奥尼尔还粗上一圈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来就来唄,还扛著个人作甚? 扛就扛了,你看见我还啪一下把人扔地上算什么? 扔就扔了,你没事给我跪下行什么礼啊,对我就那么尊敬吗? 李泽岳一脸纳闷地盯著一旁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一点不按套路出牌的傢伙。 “大人,俺给你带了个礼物。” 林石屁股都已经沾到座位上了,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啥的,又站起身来,一把將地上的白沙拽了起来。 李泽岳愣愣地看著林石手里提著的这人,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圈:“这是……礼物?” 林石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没错,这是俺蹲了好几天在一座茶楼里找到的,这就是这些天散布陆会元谣言的幕后之人。” “啥?” 李泽岳又呆住了。 他用手抹了抹脸,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起身走到林石面前,看著他手里这个依旧处於昏迷状態的男子。 “你可打听到这人的身份?” 李泽岳指著这人,问道。 “俺还没来得及打探。” 林石老老实实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的?” “俺的手下……不对,是十三衙门镇抚司探子们顺藤摸瓜摸到的,他们又四处蹲点又打探线人,得到最多的反馈就是此人。 大人,错不了,他嘴里还含著毒牙哩,叫俺抠出来了。” 李泽岳又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复杂地看向林石,问道:“就这么简单?” “可不简单哩,咱衙门的探子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连他们都了一天半才捉到这傢伙,藏的够深了。” 林石依旧是那番憨厚的笑容。 “好,好。” 李泽岳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被提著的那人,对林石道:“把他叫醒。” “好嘞。” 林石笑呵呵地应道,隨后抬起巴掌,重重向那人脸上扇去。 “啪——” 白沙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性名、身份、目的。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老老实实把事情全都交代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李泽岳看著这人悠悠醒来,立刻变成了工作状態,冷冷地说道。 “黑子,去把陆瑜叫过来。” “是。” 站在门口的黑子点头应道。 白沙懵懵地捂著自己肿起的右脸,环顾四周,隨后发现自己依旧处於被提著的状態,最后把目光放到了面前刚刚说话的年轻人身上。 “你是噻……” 白沙刚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有些漏风,牙齿掉了几颗,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李泽岳看了林石一眼。 林石会意,抬起巴掌,又往他左脸来了一下。 “啪——” 白沙眼看著那蒲扇大的手掌带著劲风往自己脸上袭来,一声脆响后,眼冒金星。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回答。” 李泽岳重新坐回了位置上,面色冷峻。 他看著一脸茫然的陆瑜走进茶厅,指了指脸肿的像猪头的白沙,解释道: “据血屠说,这是他捉住的散布你谣言的幕后黑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被提著脖领子的白沙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愕然看向那位一袭青衣的翩翩公子。 这位是陆瑜,提著自己的壮汉是血屠,那坐著的白袍公子便是…… 蜀王? 在一瞬间,白沙就做好了决定,一口咬下了后槽的毒牙。 “空的?” 白沙愣了两秒,突然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画面,那掉落在地上的三颗毒牙。 “想服毒? 看来是真有货啊……” 李泽岳注意到了白沙的动作,咧开了满意的笑容。 “林石,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吧,我看看这傢伙能承受你这血屠夫多长时间。” “好嘞。” 林石憨憨地应了一声,然后两根手指轻轻捏上了白沙的小拇指。 白沙愣了一下,隨后感觉到自己指间一股极为刺痛而酥麻的感觉传入大脑,是那种极为清晰极为明了的痛感,让他的头皮都开始震颤起来。 “啊——” 他痛苦地嘶吼著,两眼瞪的近乎要凸出来,直勾勾看向自己的小拇指。 扁平了,骨头似乎已然被磨碎,只有一层皮在晃荡著。 白沙剧烈地喘著粗气,血丝覆盖上了自己的眼球,疼痛依旧源源不断朝自己袭来。 “小拇指没了,还有其他九个手指,其他手指没了,还有脚趾。 脚趾没了……你想想你身上还有什么?” 李泽岳说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轻轻传入白沙的耳朵。 “好好想想,受这些罪值不值得,我们十三衙门可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54章 殿试开始 一夜悄无声息地溜走,转眼便来到了殿试当日。 清晨。 八方馆內,木章正往自己身上披著朝服,为一会进宫观摩殿试做准备。 忽然,北蛮正使白樺匆匆走进房间,对他说了些什么,木章惊愕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什么,白沙失踪了?” 对面的白樺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自昨天出门起,一夜未归。” 木章皱起眉头,焦躁地在房间內转了两圈,思考著一切可能性。 吾杨在一旁嘟囔道:“莫不是这傢伙在哪个青楼玩过时辰,直接在那住下了?” “不会。” 木章斩钉截铁道:“我之前专门交代过他,每天把事情做完之后必须回来,此时在敌国京城,绝对不能放鬆警惕贪玩享乐。 他一夜未归,想来绝对是出了意外。” “白沙可是国师府出来的,本次出使直属於你的手下,怎么说也是个八品,怎么可能说出事就出事,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樺在一旁有些不可思议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沙估计现在已经落到了人家手里,如果他反应快的话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咬下他那颗毒牙。 但我估计,以他这苟且偷生的性子,第一时间不敢选择死亡,到了人家手里也扛不住用刑,早早地就把事情吐露出来了。” 木章深深嘆了口气。 吾杨咬了咬牙:“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全都暴露了?” “没有,我从未与白沙透露过后续的计划,他们从白沙口中顶多会知道此次事件是咱们搞起来的,咱们真正的目的,让他们绞尽脑汁都猜不到。” 此时,木章的神情已经恢復了平静。 博弈,有输有贏很正常,他们的前期目標已经完成,只差殿试的临门一脚,搭进去个人就搭进去了,反正也只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寧国从他嘴里所能得到的魏国的隱秘消息估计还没潜伏在北边的采律官知道的多。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木章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朝服,神色平静地看了白樺吾杨两人一眼,隨后推开了房门。 今日殿试,大寧皇帝早就说过的,北魏使节可去观摩。 “乱吧,乱起来吧。” ……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皇宫,太元殿。 作为三大殿中最为恢宏雄伟,占地面积也是最广的一座大殿,只有每逢重大庆典仪式的时候才会启用。 殿试,大寧科举考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囊括了天下最优秀的年轻人,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们千军万马独木桥,苦读数十年,只为有朝一日能走到这太元殿前,成为一名真正的天子门生。 获得陛下钦赐的出身后,再迈出宫门去,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青云直上,一展宏图。 今日,高大的乾门便为这些天之骄子们敞开。 宽阔的殿前广场上,早就摆放好了一张张矮桌,笔墨纸砚已然备好。 在太元殿內,有礼部都察院翰林院等官员正在准备著,今日他们的身份有所不同,他们是读卷官、提调官、监试官,负责考试的各个方面,確保殿试的顺利进行。 殿外,往日的甲士金吾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袭玄衣腰悬长尺的采律官,他们是今日的巡绰官,负责巡视考场內外。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面色平静地站在太元殿门口,今日他亲自负责本次考试的安保工作。 大臣们紧锣密鼓地重新检查了一遍考前准备事项,当朝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郑起作为本次殿试的读卷官,自然在场负责筹备考试事宜。 终於,太阳高悬於天空,炽热地照耀著这座天下最大的宫殿,將光芒洒在了这號称能容纳半座京城百姓的殿前广场上。 “鐺——” “时辰到——” 钟声敲响,隨著大太监尖锐的嗓音在空中飘扬,乾门左右掖门缓缓打开。 一名名面色紧绷的考生们排列整齐,以春闈名次入內。单数走左掖门,双数走右掖门。 陆瑜作为春闈会元,当仁不让地走在左侧第一个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当然,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长长的队伍穿过乾门,走在朝臣们平日上朝的道路上,陆瑜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把火焰在燃烧。 他看见了那座屹立的太元殿,看见了那把在殿前静静放置的那把龙椅,也看见了那一排排的矮桌。 在采律官的指引下,他们按春闈名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当然,他们並没有入座,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著。 “陛下到——” 终於,那道明黄的身影终於出现在了太元殿前,出现在了那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著视线中的一切。 “吾皇万岁——” 殿前广场上,臣子考生皆跪伏於地,声音整齐,震入云霄。 “免礼。” 皇帝轻轻頷首,扫视了一圈跪伏的考生们,隨后坐在了自己的龙椅上。 陆瑜缓缓起身,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好对视上了站在皇帝旁边的……李泽岳。 在李泽岳身旁还有一人,两人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皆穿著赤色朝服,若非陆瑜对李泽岳极为熟悉,离那么远或许还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陆瑜知道,能站在皇帝身后且和李泽岳如此相像的,只有当朝储君,太子李泽渊了。 陆瑜又往广场侧面看了一眼,大殿廊下,有十位穿著墨绿朝服的官员,正老神在在坐在那里,观摩著此次殿试。 “呵……” 陆瑜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北蛮啊。” 第155章 兄友弟恭 殿试开始前的规矩很是繁琐,有采律官挨个给考生们搜身,之后礼部老尚书又颤颤巍巍地走到考场前,说了一堆鼓励的话,最后再有都察院的官员做考前宣讲,强调考试纪律规则。 天幕下, 来自大寧各地的考生们静静肃立著,等待著那声铜锣声响,等待著那场决定命运的考试真正开始。 皇帝已然坐於龙椅之上,不知何时有太监搬来了一张御案摆放在他面前,殿试需要进行到日落时分,他还有许多的奏摺要批,自然不能白白把时间浪费掉。 “诸生自髫齔受学,经史子集,穷究义理;诗词歌赋,涵养才情。由童试而院试,由乡试而会试,层层磨礪,方登此殿。其间寒灯苦读,暑雨奔波,皆为今日。” “今四海承平,圣恩浩荡,广纳贤才,以襄盛业。今逢殿试,乃圣上亲试,其重可知。此非仅为诸君个人荣辱,实系国家兴衰。国家以科举取士,欲得贤才辅弼,兴邦治国,造福苍生。 “……以经世致用之策,答圣上垂询之问。待得金榜题名时,同赴朝堂,共襄盛举,护我山河永固,佑我万民安康。 愿诸生奋笔疾书,不负多年苦读,不负圣上恩宠,不负家国期许。朕亦盼,诸君他日位列朝堂,展宏图之志,建不世之功,使我朝万邦来朝,永享太平。 …… 今时良辰已至,殿试始,诸君勉之!” 李泽岳小心搀扶著礼部老尚书,站在太元殿白玉台阶下,老大人年纪虽大,但境界犹在,口中的话语隨著胸膛內尚存的浩然正气一同吐出,清晰地传到了偌大广场上每一个耳朵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广场中,听著这位老大人的言语,每一名学子胸膛內都燃起蓬勃的斗志。 皇帝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玉阶下的考生们。 时辰差不多了。 李泽岳亦步亦趋地扶著老尚书坐回皇帝后方的椅子上,之后自己重新站回大哥身边,静静等到开考时辰的到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忽的,一道高亢的声音自广场侧面传来,突兀而尖锐,让在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李泽岳將目光投向声音传来之处。 但见广场西侧眾考官所在的位置,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露出身形。 当然,不是他主动露出来的,是其余官员纷纷避开了他,让出了他的位置。 监察御史,王临。 一时间,整个广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面容忠厚的都察院七品官员,本次殿试的监试官之一。 脑袋里都不由闪过了此人的信息。 六年前科举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编修,后授都察院御史,一向秉公办事,铁面无私,深受左都御史刘进信赖。 最重要的是,此人与东宫…… 关係极近。 皇帝轻轻皱起了眉头。 陆瑜心底一沉,事情好像和自己猜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陛下,臣添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兼本次殿试监试官,有监察百官、整肃考纪之责。 近日,臣听闻了一些关於春闈时的风言风语,因有职责所在,臣亲自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些蹊蹺之处。 臣自任监察御史以来,一向秉持公正,此次又得陛下恩准,任殿试监试官,誓让考场风清气正,使天下士子皆能凭真才实学晋身,不负陛下求贤若渴之心 ,保朝堂栋樑清正贤良。 今日,臣既得知此事,必然要亲奏圣上,以保殿试之风清,科举之正当。 此时殿试在即,科举乃大寧绵延万代圣明之策,万万不能因一时之失而误千秋之举,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臣,愿以命请諫!” 王临慢慢从队伍中走到玉阶下,躬身一礼,话语掷地有声。 闻言,整座殿前广场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眾官员一脸惊骇地看向王临, 他们一猜就知道这王临要说什么事。 这是御前,这是殿试,为了你这所谓刚正不阿的清名,连命都不要了吗? 还是说…… 是有人吩咐他做的? 官员们想到此处,纷纷打了个寒颤,把脑袋低了下来,不敢再去细想,甚至都不敢抬头偷偷瞄上那位站在陛下身后的年轻人一眼。 “太子……” 皇帝面色平静,並未有丝毫动容,听得王临连以命相諫的话都说了出来,只是轻眨了一下眼皮,冷冷吐出一个字来: “讲。” 王临抬起头,不顾皇帝面色冷淡,依旧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 “春闈以来,市井坊间对科举公正性的议论不断,整整五日,风波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甚至连五岁孩童都知晓此事。 臣身为监察御史,有督察吏治之则,便主动探查了此事。赫然发现这此次事件皆源於礼部左侍郎兼春闈主考官吴夫之与会元陆瑜,其二人关係密切,会元陆瑜之父乃是金陵知府陆正狄,多年前与吴侍郎为同窗好友,两人亦是同榜进士,陆吴两家为世交。 此番关係,实乃耐人寻味。 为求真相,臣亲往礼部贡院,翻阅了陆会元春闈所作考卷,发现其经义策论诗赋確为上佳之作,但臣又观其策论,极具个人风格,极易辨认,若是吴侍郎熟悉陆会元行文风格或提前知晓陆会元所做內容,想来在阅卷时认出这份考卷,是极为容易的。 且,臣闻陆会元久居江南,却並未有诗名流传,乡试时所作诗词亦为中规中矩之作,但春闈时所作《雁门行》一诗实在过於惊艷,实乃千古名诗,与他平日所展露的诗才大不相同。 臣以为,此诗並非陆会元所作,乃是有人提前泄露题目,陆会元再请名家所写,只为得这会元之位,登临御前殿试。 臣,还请陛下明鑑,彻查此事,万万不可因此一事,而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吶。” 言罢,王临跪伏於地,深深叩首。 台下群臣与眾考生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听到了什么? 有一个七品的御史在殿试上,在御前,控告陛下钦点的春闈主考官舞弊春闈,控告已经昭告天下的会元名不符实,早就得到了题目。 那御史还在暗戳戳地控告,控告…… 当朝二皇子殿下? 说陆瑜请名家所写诗词,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他能请谁? 哪位名家能隨意写出可以被称为“千古名诗”的诗词送人? 在场的谁不知道,这位陆会元早已住进了二殿下府上,两人关係之亲密,朝节那日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二殿下的才名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没人会怀疑他是否拥有作出千古名诗的本事。 最重要的是,这位胆大包天的王临御史,早就是朝堂公认的太子党了,平日里就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闻名,他此时如此头铁的把事情挑明,还意外地符合他的人设。 此时,在场的眾人没一个在乎此事的真相,对他们来说,这丝毫都不重要。 他们只想知道一件事。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 “开始了。” 不远处,皇宫廊下,木章眼看著那位御史俯身拜下,看著呆若木鸡的大寧群臣,嘴角不由透出一丝笑意。 毕竟,谁能想到这位年轻刚正、倍得太子青眼相加的监察御史,是国师早年便在大寧埋下的钉子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那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他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在王临开口的那一刻,便可以画上圆满的句號。 他不管此事的结果如何,他想要的,只有身上带著东宫標籤的王临在如此场合下挑明此事。 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会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东宫一手操控,目的就是不想让这位羽翼渐丰的胞弟获得朝堂上的力量,想要將那位有希望夺得状元之位的读书人打落尘埃。 党爭,开始了。 木章不是没有想过,失踪的白沙是被李泽岳给绑走了,这位殿下从白沙嘴里可以得出之前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是北蛮放出来的。 但那又如何呢,身为敌国使节,都到了京城了,不搞些乱子才是不正常的事情,李泽岳又如何能料到这位御史是他北蛮的人呢? 他只会认为,北蛮把这事情搞大就是为了动摇朝廷的威严,瓦解科举制度在百姓心中公正的地位。然后太子得了这个机会,趁机派手下在殿试当监试官的御史王临在御前控告陆瑜,想要剥夺他参与殿试获得出身的机会。 至此,他的计划已然闭环。 这王临已经活不过今晚了,死无对证。 不论陆瑜是否还能继续参加殿试,李泽岳的心里都会对太子埋下怀疑的种子。 至於太子解释? 他怎么解释? 且不说身为长兄,身为储君的尊严不允许他向胞弟主动低头,就说他解释了,李泽岳会相信吗? 木章含笑摇了摇头, 天家,南朝北朝都一样。 亲兄弟又如何, 千年来,谁的龙椅不是沾满了血腥? 第156章 自证清白的陆瑜 太元殿前, 李泽岳站在皇帝的龙椅之后,看著玉阶下的群臣,看著惶恐低著脑袋的考生们,看著那跪伏在地的王临,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往他的身旁看上一眼。 “为什么?”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经过昨晚一夜的审讯,他从白沙口中得知了北蛮这些天做的事情,得知了这傢伙所做的一切都是由那位名为木章的国师小弟子所安排。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出手的是这位御史,是这位与东宫关係极为密切的御史? “大哥……” 东宫与北蛮合谋,只为促成此事? 北蛮负责散布消息,大哥负责此时御前这一招? 李泽岳摇了摇头。 不可能,大哥如果想做,何须让北蛮到处散播消息,处处都是破绽。东宫如果想做,此时外界的风波会更大,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更何况,大哥怎么可能和北蛮合谋,还是为了陷害陆瑜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 那这是为什么? 北蛮只是想拿陆瑜这件事做文章,让大寧科举所谓的公正沦为笑柄。 那大哥呢,他借著外界的风波,让王临如此头铁地在御前告状,想要把陆瑜打入万劫不復的境地,就是为了表明自己决绝的態度? 你,李泽岳,別想染指朝堂一步? 李泽岳忽然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很荒谬。 “怎么……可能?” 此时,整个广场寂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龙椅上那位的决断。 皇帝安坐在龙椅上,轻轻闔上了双眼,谁都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一丝信息。 “王临,起来吧。” 良久,皇帝终於轻轻开口道。 王临抬起头,跪在地上望著龙椅上那位明黄的身影,张了张嘴:“陛下……” “陆瑜此事,吴侍郎早就进宫与朕解释过了,朕知晓此事。” 皇帝的声音在殿前飘荡著,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臣们纷纷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要保下陆瑜? 他们把目光又都投向了这位静静站在最前方考案处的青衣书生。 太子派王临出来,想要剥夺陆瑜的考试资格,表达自己不想让二爷党的手伸入朝堂的態度。 而皇帝,却拒绝了太子。 这是……拉偏架? 还是说,他就是有想让二殿下进入朝堂的想法,想要將其扶持起来? 朝臣们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这大寧朝野,自今日起,要变天了。 皇帝没去管一个个心思开始活络起来的朝臣们,只是將目光放在了站在考生队伍最前方的那位青衣书生身上。 “吴夫之是不敢给陆瑜泄题的,朕读过陆瑜的策论,那除弊八策,確实在本次春闈中应得魁首。 但王御史说的也有道理,事情总归是要说明白,否则天下士子日后要如何看待朕的这科举? 陆瑜,朕现在问你,王御史所说的,可否属实? 你好生思量,若是说谎,朕便判你欺君之罪!” 陆瑜抬起头,与皇帝那仿佛不带任何表情的眼睛对视了一眼,隨后俯身一礼: “回陛下,学生不敢欺君,王御史所说之事,皆为无稽之谈。” “那朕再问你,吴夫之可有与你泄题?” “回陛下,並未。” “那除弊八策,可是你亲手所作?” “回陛下,是学生日夜分析所得。” 皇帝点了点头,隨后嘴角稍纵即逝地轻轻一翘,再次问道: “朕再问你最后一句,王御史说你诗才不过了了,之前皆为中规中矩之作,可春闈时你却写出一首上佳之作,可称千古名诗。 陆瑜,朕问你,那首《雁门行》,可是你亲手所写?” 陆瑜的心狠狠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瞟了皇帝一眼,又瞟了李泽岳一眼,大脑飞速运转著。 怎么办,怎么说? 直接承认? 这可是欺君啊。 但情况都已经这样了,自己总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舞弊吧。 陛下怎么回事,不是好好地你问我答,借著不敢欺君的名义替我洗冤吗,怎得又问了我这么一个这么刁钻的问题? 您得猜到我怎么也写不出来这诗啊,您得知道这是李老二写的啊。 “不对。” 陆瑜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回想著皇帝刚刚问的话。 “陆瑜,朕问你,那首《雁门行》,可是你亲手所写?” “亲手所写?” 陆瑜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想通了。 亲手……所写! “回陛下,春闈上那篇《雁门行》,確是学生亲手所写。 学生,自有办法证明。” 皇帝眉毛一挑,微不可见地轻轻頷首,问道: “哦?你想怎么证明?” “回陛下,王御史说学生诗才不佳,说学生提前得知题目得以提前准备。 如此,可由王御史现场出题,学生现场作诗,这样便可证明学生並未提前得到题目,王御史言说吴侍郎提前给学生泄题的说法便不成立了。” 陆瑜的眼珠子一下亮了起来,在猜透皇帝的话语后,他的思路一下被打通了。 “不愧是陛下。” “陆瑜,你可知这是殿试,並非衙门大堂,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自证清白。” 皇帝淡淡道。 陆瑜再施一礼:“陛下,学生知晓。 此番並非为学生自证,也是为我大寧科举自证,学生不愿陛下所推行的惠及万代的科举公正之名声因学生一人而染上污点。 请给学生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內,王御史可隨意出题,无论让学生几首,学生都应下了。 定不让陛下失望!” 飘了,飘了。 李泽岳瞪大眼睛,直勾勾瞪著陆瑜这小子。 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治你的罪,还真把自己摆上大义凛然的位置了? 还tm为大寧科举自证, 怎么,你忘了你確实是舞弊的小人了吗? 陆瑜目不斜视,等待著皇帝开口。 “如此,朕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王临,这小子既然让你出题,你便出吧。 朕亲自当公证人,若这小子写的诗词不过关,朕便判他舞弊春闈,欺君之罪,如何?” 皇帝手指轻轻敲了下龙椅的把手,依靠在了上面。 “臣,领旨。” 王临依旧是面色平静,刚正不阿,又对陆瑜拱了拱手,道: “陆会元,你我皆是为大寧科举万世清名著想,只希望你確有诗才,是我当真错怪了真君子。到时,我亲自与你赔罪。 今日我不为难与你,一炷香,两首诗,不求质量比得上那首《雁门行》,但起码要是上佳之作才可,有陛下亲证,你我都能放心。” 大太监李莲恩不知何时搬来了一座香炉,一根平日计时用的香已然插在了上面。 殿前广场上,无论朝臣和举子都紧紧注视著这座香炉。 谁也没能想到,今日好好的一个殿试能闹到如此地步。 “陆会元,请听题。 第一首诗,我大寧边境苦寒,极为不易,还请陆会元作出一篇边塞诗,字数不限,格律不限。 第二首诗,请以你自己的视角,以我大寧民生为题,写出一篇诗作,要求与上述相同。 一炷香之內,两首诗,若陆会元当真有能作出《雁门行》的诗才,想来並非难事。” 监察御史王临又朝皇帝施了一礼,口中道:“陛下,臣出完题了。” “嗯。” 皇帝看了李莲恩一眼。 李莲恩会意,手指在香上一搓,那根香便开始燃烧起来。 计时,开始了。 李泽岳和陆瑜听完题目,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我给他背的诗词多。” “还好他给我背的诗词多。” 陆瑜慢慢坐回了自己的考案前,皱著眉头提起了笔。 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 “边塞诗还好,只是第二首诗…… 民生吗? 这傢伙真够阴的。” 民生,其实很好写,那么多穷苦老百姓,怎么写不行? 文人嘛,最会讽刺了。 只是,这tm是御前。 你想怎么写? 想吃红豆了? 但若是歌颂民生,歌颂盛世…… 那么多朝臣考生看著呢,自己就算抄出一篇歌颂盛世的诗作,估计在別人心里也会被看作是谗臣吧。 “那该抄哪一篇呢?” 陆瑜还真有些头疼了,迟迟难以下笔。 既要突出民生不易,又不能太讽刺…… 陆瑜眨了眨眼睛, 他忽然想到了李泽岳当时给他背诗时,那一首极为简洁明了的诗。 据他说,这诗小孩都能背过去。 …… 一炷香,很快就燃尽了。 陆瑜面容肃穆地把自己的宣纸交给了读卷官郑起。 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郑起没有多看,只是匆匆捧著这张宣纸走到御案前,交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宣纸,细细阅读起来,面色平静。 朝臣和考生们都抬眼观察著皇帝的表情,发现陛下嘴角轻动,似乎在默念著什么。 不过三分钟时间,皇帝把目光从考卷上移开,微微頷首,把卷子交给了郑起,让其诵读。 “五月天山雪,无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將腰下剑,只为斩乌然。” 乌然是北蛮在国境南方的军事重镇,其地位与大寧定北关相当。 木章:“?” “第二首,江上渔者。 江上往来人,但爱鱸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郑起的声音轻轻迴荡在殿前广场上,再无一人作声。 这两首诗毫无疑问都是好诗,甚至超出了王临所说的上佳之作的范畴。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了王临。 “一炷香內,陆会元又得两首千古名诗。 想来,这诗才已然满溢而出了,佩服佩服,想来就算我刚刚给陆会元出上十首诗,以陆会元之才……也可轻鬆作出吧。 如此文才,在陆会元之前,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我,无话可说。” 王临对陆瑜拱了拱手,留下这这么一番话,隨后退回到自己的考官队伍中,再无言语。 只是,这一番话…… 却又让群臣和考生们的眼神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是谁能把千古佳作大把大把不要钱似的往外掏? 在陆瑜之前,有著如此文才的,是谁? 整个大寧不tm就那一个人吗? 王临这傢伙就快把话说明白了,你就是抄的二殿下给你写的诗,就算老子给你出上十首诗题,你tm也能写出来。 不知道二殿下给你写了多少诗让你抄呢,tmd,我说为什么你胆子那么大让我给你隨意出题,弄了半天你把答案库都背过去了。 在场所有人,目光又在陆瑜和李泽岳身上转来转去,但没有一个人怀疑李泽岳是否有这本事。 还是那句话,能把词写的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篇篇都是千古名篇,你怀疑他不会写诗? 有王临这一句话,在场的人也都差不多听明白了,吴夫之可能確实没给陆瑜泄题,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不过诗赋上……他也不需要泄题,他脑子里有二殿下给的答案库。 这是舞弊吧,这也算舞弊吧! 所有人心里都在怒吼著,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真勇啊……” 春秋书院高类默默瞥了那监察御史王临一眼,这小子头是真铁,到认输的时候还敢咬上陆瑜和二殿下一嘴。 他早就看明白了,皇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就是要保陆瑜。 无论这御史再说什么,皇帝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態度。 “既然如此,陆瑜,你坐回去吧,两首诗写的不错,既心繫百姓又有报国之心,不错。 郑起,看看时辰到了没有,殿试该开始了吧。” 皇帝慢条斯理地说道。 郑起瞬间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知道陆瑜这件事是可以翻篇了,既然他的“清白”已经自证了,那科举的公正名声也保住了,想来今日在场的大臣和考生们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什么。 郑起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连忙道:“陛下,时辰刚好到了。”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子,矗立於太元殿前,缓缓扫视了眾臣与眾考生一眼,轻抬起了嘴角,不知在嘲笑什么。 “眾生入座,殿试开始。” 第157章 皇帝、太子、蜀王 日头渐渐偏西。 殿试的时间很长,考生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完成皇帝所出的策问。 “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夙夜孜孜,惟社稷之安、民生之乐是念。税赋者,国之血脉,政之基石,其关乎国计民生,至重至要。今四海初寧,然税赋之制,犹存诸多积弊,亟待革新。朕心忧之,特於殿试设题,望尔等饱学之士,能为朕分忧,以匡国是。 田赋为国家赋税之大宗,其徵收之公正与否,直接关乎百姓生计与社会稳定。今土地兼併之风渐盛,富者田连阡陌,却多隱匿田亩、逃避赋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反承担过重税负,致使贫富差距悬殊,民怨渐生。朕欲问,如何精確丈量土地,完善户籍田亩档案,建立有效监管机制,以確保田赋徵收公平合理,使耕者有其税,富者不逃税? 商税乃国家財政之重要来源,然今之商税徵收,乱象丛生。关卡重重,商贾往来,屡遭盘剥;税吏贪污腐败,肆意加征,商贾不堪重负,商业发展受阻。朕欲使商业繁荣,税源广进,当如何改革商税徵收体制,简化徵税流程,严惩不法税吏,营造宽鬆营商环境,以促进商贸流通,增加国家財政收入?” 陆瑜又重新看了一遍考卷上皇帝的策问,又把卷子翻过来看了遍自己写的文章,格律整齐,一手楷书工工整整。 確认没有什么遗漏后,陆瑜拿起考卷,轻轻吹了口气,让墨跡变干。 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其他的考生还在冥思苦想,皱著眉头思考良久才落笔写上几个字。 “没想到,走关係真走皇帝头上了。” 陆瑜抬起头,看向那道玉阶上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摺的明黄身影,心里还是有些意外。 他当真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在春闈试卷上写嗨了来了句“吾闻,陛下励精图治改革税制,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皇帝还真的把赋税当作殿试的策问了。 这算什么? 陆瑜心里这个诚惶诚恐啊,皇帝今天对他那么好,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他心里实在是有些没底,像皇帝这种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他给你的每一份馈赠都在暗中標好了价格,今日陛下如此施恩与他,他是当真手足无措。 李泽岳静静坐在皇帝身后,看著自顾自看著考捲髮呆的陆瑜,又看了眼逐渐变得昏暗的天色,知道殿试就要结束了。 太子面前也摆放著一张几案,东宫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此时垂目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鐺——” 日头彻底落入西山,残红余暉轻撒在每一位考生身上。 钟楼的又传来响声,宣告著本次殿试的结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时辰到——” 读卷官郑起高声喊道。 所有的考生都放下了笔,轻揉著自己的手腕。 以赋税作论题,对他们来说並不是多么困难,怎么都有的写,只是想要言之有物就很困难了。 他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世家弟子,他们本就是当前土地兼併严重问题的利益既得者,让他们改革赋税? 自己给自己家挖坑? 但为了日后的前途,他们此时必须站在自己利益的对立面,站在朝廷的角度想问题。 采律官挨个地收上了考生们的试卷。 “今日殿试毕,后日传臚大典,太元殿唱名——” “吾皇万岁——” 眾考生们终於起身,再朝皇帝跪地一礼,隨后在礼部官员带领下离开了皇宫。 陆瑜临走时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今日殿试上发生的事实在是过於跌宕起伏,信息量太大,他回去还是要和李泽岳好好商议一下。 采律司將考卷直接带去了御书房,陛下要和读卷官郑起在夜间批阅。 太监和宫女们在广场上忙碌著,將考生们的考案搬走。 北蛮使节向皇帝道別后也离开了。 皇帝依旧坐在原处,皱著眉头读著一封奏摺,拿起御笔却迟迟没有勾下。 他不走,李泽岳自然不敢走,太子自然也坐在原处。 傍晚的春风还是有几分凉意,李泽岳髮丝微动,然后用手抚了抚自己被风吹皱的衣角。 黄昏中,残阳染红了宫中的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广阔的太元殿前,微风里,天家父子三人陷入了一种沉寂的气氛。 良久,皇帝才轻轻放下了奏摺。 明黄的龙袍轻轻抖动。 “陛下,去用膳吗?” 李莲恩来到皇帝身边,轻声问道。 皇帝微微頷首,不知为何,他轻嘆了口气,慢慢站起身子。 太子和李泽岳也站了起来。 李泽岳目不斜视,没再多看太子一眼,只是將木然地看著广场上忙碌的人们。 “不是我指使的。” 又是一阵春风,拂过了这天家父子三人,这是太子的声音。 太子李泽渊赤红朝服胸前的金织团龙好似活过来一般,风中,轻轻舞动。 皇帝想要转身的脚步顿住了。 李泽岳的目光也凝滯住了。 李莲恩大气也不敢出,躬著身子后退到了阴影中。 李泽岳轻出了口气,残阳照在了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了他复杂的神色。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眼前这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庞。 “大哥……” 太子眼中似乎也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与李泽岳对视一眼后,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俯身开始收拾自己几案上的书卷。 只是,眉宇间,仍有几分愁绪。 李泽岳脑袋混沌一片。 皇帝依旧背对著自己的两个儿子,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残阳,勾起了嘴角。 “昨日赵极来报,前日子时,北蛮使节国师小弟子木章进入了御史王临的小院。” 皇帝的声音在风中轻轻迴荡著。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前因后果一分析,他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皇帝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北蛮的计划,怪不得他今日如此维护陆瑜。 “这北蛮国师的小弟子,小聪明还是有些的,不过做事还有些不谨慎,小瞧了朕的采律司。 呵呵,手段也过於下作了些。 老大,老二,明日武举之后,让他们消失吧。” 这座巍峨皇城的黄昏残阳下,在这座天下最宏伟的大殿前,皇帝的话语轻飘飘,落在了李泽渊李泽岳的心里。 整整一天,皇帝一直在等太子的这句话。 他,很满意。 第158章 囂张的木章 “事情就是这样,那御史王临虽然表面上是东宫的人,但实际上好像是北蛮的钉子,前日那木章偷偷去找王临的时候被采律官给发现了。 这傢伙让王临今日在大殿前弹劾你,就是为了挑拨我和大哥的关係,我就说嘛,大哥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 父皇也真是,明明早就知道,他就是不说,非要等到大哥给我解释后才开口。 对了,他还说让我俩把那群北蛮子给弄死,这事还得好好算计算计,看看能不能弄的合情合理些。 哎,陆瑜啊,你说父皇直接让我们把这北蛮子杀了,他不怕边境那五千北蛮军暴乱吗?” 蜀王府,李泽岳笑呵呵地拿著酒杯,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陆瑜一脸无奈地看著这傢伙, 忧心忡忡了一整天,伤心於自家大哥针对他,这会误会解除,又乐呵起来了。 “別想这事了,陛下既然吩咐你们去办,那就只管把事情办好,其他的事情他自然会有安排。 你现在还是想想明天武举殿试的安保吧。” 陆瑜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开口道。 武举不像春闈,需要考官长时间的阅卷,他们的步射、骑射、举重等科目只需要有十二卫中將领看著,达到標准之后便可进入武殿试。 在这些日子里,武会试早就紧锣密鼓地进行著了,今天刚刚定下了明日在城外演武场参加殿试的人员名单。 演武场原是大军出征前皇帝或將领校阅士兵的场地,当今陛下重开武举后,演武场內又修建了一座专门负责武举殿试的大擂台。 俗话说,武无第二,武状元的选出,自是要靠一拳一拳地打出来。 明日,上百名二十二岁以下的武举人们会在那座擂台上捉对廝杀,以十六进八,八进四,四进二,最后剩下最强的两人进行武魁的爭夺。 擂台四周环绕著高高的看台,武举人们的门派长辈或家族师长都会在那里亲眼目睹年轻武魁的诞生。 大寧以武立国,在很多人眼中,明日的武举比科举都要重要许多,因此京城內会有很多勛贵前往观战。 而江湖人们自然也会为那张陛下钦赐的武魁牌匾而竭尽全力。 当然,有些大家族大门派並未派出自己真正的天才过来,毕竟像那样的压箱底的宝贝可是要留著当继承人的,可是不捨得扔给朝廷。 他们又不缺资源,不缺功法,非得参加这武举干什么,为了日后进入采律司十三衙门或军中? 当然了,这只是少数,是大寧真正顶尖的那一批天才。 当今朝廷和江湖的关係很是微妙,朝廷管制江湖极严,江湖人自在惯了,也不是很乐意服从朝廷,也有很大一批人,他们的长辈师长死在了数十年前朝廷对江湖的清扫中,与朝廷本身就有血海深仇。 话又说回来,朝廷这次武举拿出的噱头还是很吸引人的。 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而又有什么能比年轻一代最强的武魁名號更有含金量呢? 估计只有月旦阁所评的天下前十的名號了。 因此,各家族门派终究还是会派出有资质的年轻一代来参与武举的,万一爭上了这名头,一整个门派或家族都跟著沾光。 这也是朝廷分化江湖势力,选材於天下的手段之一。 所以,明日的场面必定是宏大的,热闹的。 李泽岳的责任也就因此更重了些。 采律司、十三衙门、金吾卫,三个部门联手,负责整座会场的安保工作。 “明日,该是怎样的一番龙爭虎斗呢?” …… “哈哈哈,师叔,你看没看见当时那蜀王的脸色,哗一下就垮下来了,心里估计还在怀疑人生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笑死我了。” 八方馆,吾杨咧著嘴大笑著拍著桌子。 木章微笑著轻轻頷首:“如此看来,咱们的计划是成功了,只要太子和二皇子心生嫌隙,大寧朝廷一下就会乱起来,到时候我们做文章的地方更多了。” 此次使团的正使白樺也点了点头:“从內部瓦解敌人,还是攻心的一招,手段確实高明,想来国师若是知道了,应当也会极为讚许。” 木章受用的抬了抬下巴。 “吾杨,明日武举殿试咱们去观战,看看寧国的年轻天才们都是什么样子。 据我估计,真正顶尖的年轻天才武者会有,但绝对不会太多,毕竟一旦参加了武举,你可就是朝廷的人了,失去自由身可是江湖人最不乐意的事情。 明日选出武状元后,吾杨,你进场试试,好好给我扬出大魏的威风。 让寧人知道,他们的年轻武魁,也不过是我大魏可以隨意拿捏的玩具罢了。” 木章轻抬嘴角,今天的胜利已然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吾杨舔了舔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怀疑吾杨的能力,我只是有些担心,若是吾杨明日真的把那大寧年轻武魁打趴下了,是不是过於囂张了,打的可是大寧皇帝的脸。 若是他恼羞成怒怎么办,此时是在敌国,他若是想拿捏我们,我们可是毫无反抗之力。” 白樺有些犹豫地说道。 木章轻哼一声:“无妨,乌然城吾家铁骑已然兵临定北关城下,前日我刚刚接到来信,吾磬带著这五千兵马在定北关转悠了一圈露完脸后,已经在边关潜伏了起来,谁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跡,如此给寧国施压。 寧国若是敢动我们,就已经可以视作开战的信號。 这五千铁骑得到消息后立刻就会深入寧国境內,绕开军事重镇,绕开定北关防线,以迅雷之势攻陷他几座小城,给他屠了,在定北军反应过来前,撤回大魏。 这此时隱藏踪跡消失不见的五千铁骑便是我们的底气,他们隨时可能出现在大寧边境的任何一个地方。 想来大寧皇帝也能想到这点,现在两国都在保持著克制,如果他们先动手,局势瞬间就会爆炸,就看他愿不愿意拿几座城的百姓作为赌注,来换我们的命了。” 第159章 今日武举 翌日清晨。 赵离自太傅府悠悠醒来。 “少爷,小姐喊你赶紧起床吃饭啦。” 小院门口,传来丫鬟小曇俏皮的呼唤声。 赵离揉了揉眼睛,在京城的日子太过舒服,床也太软了些。 他依旧有些睏倦地支起身子靠在床头,透过窗户,他可以看见姐姐院里那棵肆意伸展枝椏的老桃树。 春日三月,桃已然盛大绽开,粉嫩的瓣如同一团团美丽的火焰,如此盎然。 在苍茫定北,是见不到如此桃的。 “武举过后,就该回去了吧。” 赵离嘆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洗漱过后,赵离来到了太傅的院子。 今天的早饭是包子和鸡蛋汤,简单健康。 “爷爷。” “姐。” 赵离走进屋子,太傅和赵清遥都没等他,已经一人拿著个包子开始吃饭了。 他挨个打了个招呼。 赵清遥轻轻嗯了一声。 老太傅抬了抬眼,见自己孙子走了进来,点了点头道:“吃饭吧。” 赵离入座,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啃了起来。 窗外微风徐徐,让人感觉很是清爽,心情都放鬆了下来。 祖孙三人围坐在一桌,气氛很是静謐。 “那小子做了总督,变得那么忙了吗,这些天也不来家里吃饭了。” 吃著吃著,太傅觉得饭桌上实在是有些太安静了,缺了一个总是嘰嘰喳喳的小子,便开口问道。 不是说如此静謐的氛围不好,只是年纪大了,总还是喜欢看著晚辈们热闹一些。 然而,此言一出,赵清遥和赵离吃饭的动作都突然一顿。 赵离眨著眼睛,偷偷看了自家姐姐一眼。 赵清遥则是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道:“这些天在外办案的捕头陆陆续续赶回来,他需要挨个给他们谈话,再加上这些天武举,城內江湖人一多,闹事的也多,许多案子他都要亲自盯著,自然是忙了些。 你不用管他,他得了空,自然会过来看你。” 太傅打量了两眼孙子孙女的神色,知道事情不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他悠悠嘆了口气,年轻人的事情,他终究没多说什么。 吃过早饭,太傅又去了书房,一会李家小四要过来上课,他要把今天给他的课业准备好。 赵离和赵清遥则骑马出了府门,他们要去观看今日的武殿试。 城外演武场,高墙外,已经密密麻麻地停放了好多辆马车。 大门前,一个穿著十三衙门玄黑袍的铁塔般的壮汉静静站在那里,两把宣斧在手,浑身散发著冷冽的气息。 这个两米余高的壮汉脸上,戴著一张恶鬼面具。 在门外等候入场的江湖人见著这张面具,瞬间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一个个低眉顺眼,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些。 其旁边还有十数位十三衙门镇抚司官差,在仔细挨个审查著入场者的身份。 “赵世子,赵小姐。” 大门前,布回刚刚將一位军功伯的令牌交还回去,抬头一看,正巧看到了刚刚来到门口的赵家姐弟,连忙主动上前见礼。 朝节时,他作为绣春卫的一员,跟在李泽岳身边见过这两人。 “总督大人吩咐过,赵世子赵小姐到了会场直接进去即可,位置安排在了御座旁,与陛下和几位殿下坐在一起。” 布回恭恭敬敬道。 赵离含笑点头回应。 “姓赵,这便是定北侯府的那两位吧……” “估计是了,看这身姿气度,当真不凡。” 一旁的江湖人瞪著眼睛,目送两人入会场內。 林石眨了两下眼睛,回想著这几日听下边的人聊的八卦…… 这红衣小姐就是总督大人的相好? “哎,柳乱,你过来替我会班,我进去有点事。” …… 会场內,周围高高的看台环绕。 整座会场可容纳数千人,甫一走进,两人只觉得人声鼎沸。 最南面的看台上,已经有华盖布上,內廷已来人在此布置著了。 一会皇帝就会坐在这里,观看大寧年轻武人们的对决。 赵清遥和赵离两人左右看了几眼,寻找走过去的道路。 “赵世子,赵小姐。” 突然,一道粗獷憨厚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看去,赫然看见了一张微躬著的、健硕的身躯。 “俺叫林石,是十三衙门的捕头。” 林石对两人拱手行了一礼,隨后想起了什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与赵离对视了一眼。 “血屠夫的大名,赵离在定北关也有所耳闻,幸会,幸会。” 赵离也笑呵呵地拱手回了一礼。 林石脸上带著憨厚的笑容,抬手挠了挠脑袋,走上前主动引路道:“两位请,会场內確实有些绕,俺给你们带路。” 赵离有些愣神,隨后看了赵清遥一眼,开口道:“那便麻烦林捕头了。” 林石又嘿嘿一笑,带著两人绕过拥挤的人群,向御座方向走去。 “清遥姐——” 御座旁,空空荡荡的位置已经有人在此等待了。 那是一个明媚的小姑娘。 她远远地望见了赵清遥后,咧著笑脸蹦跳著就开始招手。 然后,她又看到了那铁塔般壮汉身后的……赵离。 “明婉……” 看见那张俏丽的笑脸,赵离心臟又多跳了两下。 可那小姑娘看到赵离后,本来站起来打招呼的身子却又一下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小脸一下变得红扑扑的。 正襟危坐,要多端庄有多端庄。 “赵离(清遥)见过康王爷,王爷安否?” 两人来到御座前,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康王和他的一对儿女已经在此坐著了。 两人主动上前见礼。 “好小子,闺女,本王很好,起来吧。” 康王爷是个极为富態的胖子,笑起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很是和善。 以李洛和明婉这一双儿女的容貌来看,康王爷瘦下来应当长得也是不错的。 “小子,差不多该回北边了吧,进京那么长时间,就知道跟李洛这小子鬼混,怎得也不见你来看看本王啊?” 康王爷上下打量了一眼赵离,笑著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赵离连忙道谢,坐在位置上后满脸苦笑。 我? 去康王府看望你? 手握三十万铁骑的侯府世子入京后看望亲王? 我和我爹加起来有几个脑子够皇帝砍? “回王爷的话,小子许久未进京,玩起来太过得意忘形了,未到王府看望王爷,实在是小子不懂事。” “哼哼。” 明婉在一旁哼哼唧唧了两声,也不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清遥捂嘴轻笑,另一只手牵住了明婉的手。 突然,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林石,动了。 他弯下了自己两米三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手帕,开始擦拭明婉旁边的座位。 据他观察分析,自己未来的总督夫人一定会坐在明婉郡主身边。 “?” 御座旁,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康王也傻眼了,他伸手指了指这背著两把宣斧的壮汉,不解地看向赵离:“这、这……” 赵离也满头都是问號。 赵清遥愣住了,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这位人称血屠夫的神捕弯著腰,极为细致地一点点擦拭著自己的位置,连角落都没有放过。 远处,正站在高台上巡视会场的李泽岳同样满头黑线。 第160章 主考官 整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三分钟,林石把那个位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皆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別说污垢了,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找不到。 “赵小姐。” 林石终於重新直起了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多、多谢。” 赵清遥愣愣道,她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李泽岳身边的人都这样吗? 林石又憨厚地笑了两声,隨后朝康王赵离几人施了一礼,这才慢慢退下了南面看台。 上次把那叫白沙的北蛮子送到王府上后,总督大人和陆公子只顾著审讯那傢伙,自己看他们两个一直在忙,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提六娘的事。 后来自己再去找了张旭,问他后续该如何处理,他只说他也没办法,只说让自己多往总督大人面前凑,多去做些他能看的见的活儿,找机会再向他提这件事。 “今天俺帮总督夫人又是引路又是擦凳子的,总督大人就在那看著呢,这波好感绝对刷够了。” 林石乐呵地回到演武场门口继续看大门去了。 只留下了一脸茫然的赵离几人。 “这人是十三衙门的神捕,二哥的手下,我估计……应该是二哥安排的吧……” 一阵相顾无言后,赵离支支吾吾地强行解释道。 “这小子。” 康王抬起右手抹了下脸,隨即调整好了表情,接著问道:“你想著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就是这几日了,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別的安排。” 赵离有些犹豫地说道,前些天李泽岳给他说北蛮这几个人他自有安排,说行动的时候通知自己。 他是知道那吾杨和李泽岳是有血海深仇的,他定北关与乌然城常年对垒,自然也有解不开的仇怨,既然要“安排”北蛮几人,自然少不了他的份。 “嗯……这几天就走啊。” 康王拍了拍赵离的肩膀,道:“今天晚上到我家去,你爹好些年没回来了,你替你爹陪老子喝点吧,一会我自会与陛下说明白。” 赵离眨了眨眼睛,偷偷瞄了眼身旁的明婉。 明婉此时也在偷偷看著赵离,两人目光一接触,又如触电般瞬间分开。 “全凭王爷安排。” 赵离咧开了笑脸,那副模样,和明婉古灵精怪的笑容一模一样。 康王看著脸蛋红扑扑的俊闺女和赵山那蛮子的傻儿子,一下挑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tm情况?” …… 会场內的人越来越多。 整座演武会台很大,能容纳数千至上万人,是大寧武道的一个地標性建筑。 擂台被分成了四个部分,四个部分同时进行比试,毕竟有数百名武举人,让他们一个一个打一天內很难全部考完。 等到三十二进十六的时候,再把擂台重新划回一座。 此时,整座会场四周看台几乎被挤满,熙熙攘攘的江湖人们吆喝著,呼朋唤友,有相熟的就坐在一块,笑呵呵地指著下方已经进入擂台的二百武举人。 喧闹无比,人声鼎沸。 江湖人们的目光偶尔会落到南边的看台上,整整那一面看台,全都是大寧勛贵们。 最高处,已然立起了明黄的龙旗,华盖高高搭起,宣告著天下至尊的身份。 南面看台的最角落位置,有十数名面容与寧人有几分不同的傢伙。 他们面容都有些阴翳。 “大寧的狗皇帝,说著请我们来观摩他们的武举,到了这里十三衙门的人竟然又说没给我们安排位置,让我们隨便找个地方坐下!” 吾杨强压著怒火道。 木章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此时不必动怒,一会自有他们好受的。” 他抬头看了眼依旧空荡的御座,嘴角轻轻一扯。 此时,广阔的露天演武场內, 有大寧五大家族的代言人,有江湖五大门派、四大山庄、三大名楼的高手,还有许许多多名声较小的家族与势力, 他们派出族內或门派中资质上佳的晚辈,只为爭夺皇帝钦赐的武魁名號。 看台下,宽阔的擂台上, 二百余位年轻武人肃然而立。 他们知道,他们肩负著门派家族的希望,为了门派家族,也为了他们自己。 “大哥,咱们庄子怎么没派人来参加武举啊。” 南面看台,陆瑜和陆姑苏两人和勇毅伯坐在一块,目光看著下方的擂台。 陆瑜轻嘆了口气,道:“咱们陆家最有天赋的不就是你吗?”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察觉到姨父姨母投来的目光,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脑袋,隨后接著道:“我不是说咱们陆家,我是说,咱们庄子里。” 陆家,和位列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藏雨剑庄,曾经是一个概念。 现在,已经有些不是了。 陆瑜一愣,对上了陆姑苏面纱下投来的视线。 他没想到,自家妹子也早就察觉到了庄子里的暗潮涌动。 “庄子里天赋不错的同辈人只有那几个,也都没怎么有投身朝廷的想法,就算他们来了或许能躋身武殿试,但夺魁却是有些困难了。 因此,他们就算想来也是为了那年轻武魁的称號,既然自认得不到,又不想投身朝廷,乾脆就不参加了。” 陆瑜解释道。 陆姑苏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是殿下。” 擂台上,肃然站立的二百余年轻武人前,有一名黑袍身影慢慢走来。 看那年轻身影,乌黑长髮简单束起,並未有任何佩饰,极为干练。 玄黑色长袍一尘不染,手腕处佩有银光熠熠的山纹护臂,衣领与腰间皆有鎏金纹缠绕,一条四爪团龙自肩膀缠绕至胸前,张牙舞爪,英武不凡。 黑袍腰间束著条系带,紧紧勾勒出了他壮硕的身材,也束住了他那黑袍的下摆。 马蜂腰,螳螂腿,腰佩横刀,身型高挑。 再看其容貌,端的是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流气度。 “这就是……殿下新研究出的绣春司制服?好像叫飞鱼服是吧。” 陆姑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擂台上的李泽岳,口中问自己大哥道。 “嗯……” 陆瑜默然无言,这傢伙天赋点都点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肃静——” 突然,一声轻呵,传遍了整座演武厅。 四周看台上,数千人喧闹的声音忽然一滯,就如同按下消音键一般。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著那位擂台上傲然挺立的年轻人。 “九品?” 有五大门派的高手瞪大了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有些不可置信。 “看他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九品?” “刚刚那一声,真气差点把老子耳朵震破了,不是九品是是什么?” 看台上,有许多模样苍老头髮都有些白的门派前辈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看著在场那么多人,那么多江湖前辈,那么多大家族高手,又能有几位九品? 他们愣愣地看著那道身影,逐渐回过神来。 毕竟,他们就算不认识李泽岳,也认识他那衣袍上的……四爪团龙。 这是一名皇子, 结合他身上这套制服,他们瞬间就分析出了这人的身份。 蜀王,李泽岳。 李泽岳静静站在那里,无视了四周看台上投来的惊骇目光, 也对面前这些朝自己行礼的二百余位年轻武人熟视无睹。 面色冷峻。 没有別的原因,只因为,今日子时,吊坠里醒来了个新的凶兽。 傲慢,檮杌。 “吾名李泽岳,刑部十三衙门总督。 今日,为尔等武殿试的主考官。” ————————— 没想到吧,李老二还是当上主考官了。 第161章 委屈的清遥 “今,圣上大开武举,意在遴选国之干城,卫我邦国疆土、黎庶安寧。 凡年至十六而未过二十二,未蒙师门责罚、德行无亏者,皆可应考。此诚天赐之机,无论寒门贵子、江湖草莽,唯凭真才实学、武艺谋略,一展抱负。 比武之规,不可不肃。严禁用暗器、毒药,禁施邪功。若有违者,立逐考场,终身不得再入,望诸生慎之。 除暗器外,刀、剑、棍、枪等十八般兵器皆可,將对手逐出擂台、迫其认输或令其无力再战者为胜。胜者晋级,百强者,赐武进士出身,直至决出状元。此状元之位,非独个人殊荣,实乃身负家国之託。 圣上圣明,盼诸君於殿试之上,尽展雄才,为朝廷驱驰,为苍生谋福。” 李泽岳一手扶腰间横刀,轻挪脚步,站在广阔的演武场中央,朗声道。 “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 在擂台上二百余武者口呼万岁之时,一道明黄的身影缓缓从演武场入口处走进。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莲恩走在皇帝一行人身侧,警惕地扫视著四周的江湖人。 皇帝龙行虎步,雁妃走在他身旁,向南面看台的华盖而去。 跟在其二人身后的,则是太子、锦书、老三李泽鹿三人。 见著如此威风凛凛的老二,雁妃眼底闪过一丝骄傲之色,连下巴都微微向上抬了些许。 皇帝察觉到了身旁爱妃的细微变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时,整座演武场成千上万人都看到了那抹明黄的身影,不管情不情愿,都从位置上起身,跪伏在地上。 不跪没办法,整座会场到处遍布著十三衙门探子和采律官,人家正摸著刀冷冰冰看著你呢。 “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一时之间,五大家族,半座江湖,尽皆俯首。 李泽岳依旧扶著刀在擂台上摆pose。 微风吹过鬢角,拂过衣衫。 直到他发现,整座会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在站著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大脑瞬间一片清明,赶紧跪倒在地上。 他娘的,傲慢到自家皇帝老爹头上了。 皇帝慢慢走上了属於他的御座,雁妃风华绝代,静静站在他旁边。 “免礼。” 皇帝的声音很轻,但却准確地传到了演武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谢陛下。”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会场內的人们这才起身。 皇帝微微垂首,看向站在擂台上的李泽岳,轻点了点头。 李泽岳读懂了自家老爹的意思,拍了拍手掌,把端著木籤的林石叫了上来。 “赛制既定,单场淘汰,抽籤定对,四场同时进行。” “鐺——” 演武场外,钟声响起。 “我宣布,武殿试,开始!” 话音刚落,会场內气氛瞬间高涨起来。 …… 比武开始后,李泽岳屁顛屁顛地走上了南面看台。 自己的座位就在御座旁。 “二哥。” “岳哥!” “二殿下!” 看台上,许许多多相识的紈絝子弟们都远远地朝他打著招呼。 按理说,平时的李泽岳就微笑著点头回应了, 可今天的他,格外高冷。 依旧是那副死人脸,一路上与他见礼的人很多,他都不带看人家一眼的,完全保持著武举主考官的威严。 他一路板著脸,来到了御座前。 “嗯?”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自己二儿子一副老子最牛逼的模样,不由得挑起眉毛,发出了一声质疑的鼻音。 李泽岳也冷冷地瞥了皇帝一眼, 隨后眨了眨眼睛。 “父皇。” 李泽岳老老实实俯身行礼道。 “嗯。” 见李泽岳在他面前收敛了那副吊炸天的模样,皇帝才轻点了点头。 “二哥,衣服真帅啊,借我穿两天唄。” 御座旁,李洛殷勤地给李泽岳擦了两下凳子,一副忠实舔狗的模样。 到了李洛面前,在檮杌的作用下,李泽岳又开始拿鼻孔看人了。 他眼神在李洛身上上下扫了两遍,隨后撇了撇嘴,移开目光,看向下方擂台,口中还不屑地发出了一声: “呵。” 李洛:“?” “李洛,別搭理他,估计他又犯病了。” 明婉身旁的位置,赵清遥冷哼著说道。 康王家和赵家兄妹就是紧挨著御座坐的,几人的位置很是靠近。 一听这话,李泽岳瞬间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红衣女子。 和刚刚一样,他轻蔑的目光也在赵清遥玲瓏有致的身上扫视了两眼,没有情慾,只有自上而下的审视, 只见他再次撇了撇嘴,口中道: “呵,女人。” “?” 赵清遥愣了一秒,隨后眉毛瞬间高高挑了起来,好看的凤眼一下瞪的老圆,手又想摸上自己的月华。 什么意思,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该摸的摸了,该捏的捏了,现在又没兴趣了? 赵清遥的高耸的胸膛开始起伏起来。 她,高傲的定北侯长女,太傅的孙女,云心真人的大弟子, 在那轻蔑不屑一顾的眼神下,竟然感到了委屈。 若不是那日你如此痛苦,觉得那么冷,我怎会让你如此轻薄於我? 这会又觉得我身材不好了? 怎么,这些天有那江南水乡姑娘陪著,连找都不来找我了,她身材好,你直接去娶她不就好了吗? “混蛋……” 如此想著,赵清遥越来越委屈,瞪著李泽岳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起来。 眾人都惊呆了,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从小到大,他们什么时候见赵清遥哭过? “李泽岳!” 这时,一声轻呵传来,紧接著就是一只熟悉的手拧上了自己的耳朵,用力一转。 “疼疼疼疼,母妃,你轻点。” 李泽岳眼神彻底清澈了,用手抚上了用力拧著自己耳朵的手,也不敢用力,只是呲牙咧嘴地叫著。 雁妃不知何时从皇帝身边起身,怒气冲冲,皱著秀眉,拧上了李泽岳的耳朵。 身旁都是李泽岳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月满宫一家的相处模式,因此並未大惊小怪。 李泽岳倒吸著凉气抬起头,发现雁妃锦书、明婉都皱著眉头看著他,显然都有些生气。 他再看向兄弟们,老三、赵离、李洛的目光中,却只有佩服。 甚至连太子都多看了他两眼。 能把赵清遥弄哭,你是那个。 他再看向眼眶微红的清遥,清醒过来的他,心底惊讶之余,一下也变得愧疚起来。 “不哭不哭,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 李泽岳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了一阵,也没摸出手帕来,他一个大男人哪有隨身带手帕的习惯啊。 还是锦书拿出自己的手帕递到李泽岳手里,他这才微微探身,小意拿著手帕沾著赵清遥的眼角。 赵清遥倔强地扭过头,不让他擦。 李泽岳只得无奈地挪了位置,坐到赵清遥身边,低声开始哄起来。 御座上,皇帝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又收回了目光。 第162章 武举三人 “胜者,秦山派罗南。” 擂台上,一名相貌中正的年轻男子慢慢將手中长刀从对面那人颈前挪走,收刀入鞘。 且看那刀,窄身、弯刃、厚背,造型朴实无华,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是把极为適合劈砍和穿刺的战刀。 “赵离,这是定北刀吧。” 南面看台上,李泽岳眨著眼睛,確认自己没看错,然后开口询问道。 赵离的眼神也在那把刀上紧盯著,仔细观察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 “是定北刀,不过是仿製的,並非定州製造局所制。 秦山派与定州相近,想来此人应是家中有长辈在定北军中,看其招法,既有秦山派的轻灵,又有我军中刀法的刚猛,结合的极为流畅。 以我估计,此人应是仰慕我定北风采,在门派里学得一身武艺后,又来京中参与武举想著搏一份出身,到定北军中效力。 岳哥且看吧,此人武功扎实,一招一式皆以稳破巧,在此次武举中,名次绝不会低。” 赵离眼神中满是欣赏,他已经打算好了,回家之后就找老爹把这人要回来,做他的亲卫首领。 李泽岳又看了这叫罗南的年轻人两眼,傲慢地点了点头。 他相中的倒是另有其人,但是为了避免打脸的可能,他此时还是没说出来。 日头慢慢移到天空正中,经过一上午的激烈角逐,百名武进士已经筛选出来了。 然而,会场中的气氛非但没衰退,反而更加高涨起来。 原因很简单,这百名武进士无论是境界、力量、战斗经验都比被刷下去的那一百人都要强上一截,他们之间的捉对廝杀会更加精彩。 他们看的自然也能更过癮些。 时辰已到午时,决出百强后,战斗暂歇半个时辰,让他们补充体力应对下午更严峻的战斗。 宫里方才就有人送来了午膳,李泽岳好说歹说哄了一上午,终於让赵清遥消了点气,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太乐意搭理他。 下午考试继续。 赵离相中的那罗南確实有几分本事,一路过关斩將,对敌不急不慢,稳扎稳打,每每寻到破绽后便一转风格,刚猛无比,务求一招制敌。 很是顺利地杀入前五十之列。 现在让李泽岳目不转睛观战的则是另外一人。 此人用的是一桿长枪。 “此人乃渝州谭家子,叫做谭尘,善兵法,明谋略,在武会试的策问考试中,他的成绩是最好的。” 赵离注意到了李泽岳的视线,在一旁解释道。 李泽岳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赵离一脸无奈,问道:“武举乃是江湖盛事,这人还是很有名的,你身为武殿试的主考官,连考生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吗?” “我这日理万机的,哪有空了解这些东西。” 面对眾人投来的略带鄙夷的目光,李泽岳有些尷尬地抽了抽鼻子。 他把手偷偷伸到凳子下面,轻轻勾了下赵清遥的手心。 “?” 赵清遥一个激灵,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后冷哼一声,把手揣进怀里,不再看他。 “切。” 李泽岳撇了撇嘴,没再自討没趣,不让摸就不摸,谁稀罕。 他再次把目光放到了擂台上。 那长枪年轻人谭尘端得是颯爽无比,一桿银枪舞的婉若游龙。 他的对手是一名来自莲心剑派的剑客,其剑招多变而诡异,若是被他近身,很容易就会吃大亏。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谭尘持枪率先挺近,试探性戳了两下,皆被这剑客拨开。 那剑客第二次盪开枪尖后,直接沿著枪桿欺身而上,避开枪尖攻击范围,一剑直取谭尘咽喉。 谭尘面容依旧冷静,面对这极为迅速的一剑,他后撤一步,一把拽回银枪,后腿一蹲,右胳膊蓄力將银枪挥出。 剑客將长剑竖於胸前,想要硬接这一击。 “砰——” 仅一击,看似只是普普通通的挥枪一击,却是如此的势大力沉,竟直接將那剑客抽飞了出去。 谭尘没等那剑客重新调整状態,一步迈出,瞬间出现在仍在滯空状態的剑客身旁。 一枪挑出,又將那剑客挑在了半空中。 谭尘瞬间高高跃起,將长枪举过头顶,做出力劈华山的姿態。 剑客瞳孔瞬间缩小,若是这一枪打实了,自己浑身骨头不知还有几根能完好。 “我认输!” 半空中的谭尘瞬间卸下力道,改为一手持枪,轻轻落地。 “胜者,渝州谭家,谭尘——” 副考官立於擂台上,高声道。 “你看这人如何?” 李泽岳扭头看向赵离,隨后还补了句:“渝州的,在我辖地之內。” “若是从军,当是一员虎將。” 赵离看著谭尘向躺在地下的剑客伸出手,將他扶了起来。 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又不確定地加了句:“或许,还是位儒將?” “嗯……” 李泽岳满意頷首,招了招手,叫来一名在旁边侍卫著的绣春卫。 “你去衙门档案库,给我把渝州谭家的资料都给我找出来,放到我办公室书桌上。” “是。” 绣春卫拱手领命。 “这小子,想发展势力都已经不避人了啊。” 康王在一边瞪直了眼睛,瞄了眼自家大侄子太子李泽渊,却见其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康王又把目光投向了李泽岳。 “老子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老子老实,同样都是天家的老二,你怎么那么囂张?” 康王有些牙酸地咂巴了两下嘴。 擂台上的战斗进行的很快,场上確实有几位很是出眾的年轻人,与他们对敌,一著不慎便是落败,因此比试的进度被迅速推进著。 除了谭尘、罗南外,还有一位用著长陌刀的汉子,威风凛凛,一刀便將一名五大家族的子弟给砍到了地下。 一眼就被太子相中了。 “父皇,此人我想收入东宫六率。” 太子更是直接,张口就向皇帝要人。 皇帝的目光也放在了那陌刀汉子身上,略一沉吟,頷首道:“你安排吧,最好先让其入西域都护府歷练两年,再回来入六率担任职位。” 皇帝在马上为帅征战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一位將才最好的培养道路。 “儿臣明白。” 太子面色平静地领旨谢恩。 至此,此次武举最强的三人被瓜分完毕。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若是按正常道路发展的话,这三人被未来的皇帝、未来的定北侯、未来的蜀王相中,他们的前途想来当是一片光明。 第163章 回马枪 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 经过一个半时辰的战斗, 谭尘、罗南以及那位使陌刀名为卢烈的汉子都顺利挺进了四强。 此时,本次武举也来到了最关键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四人开始抽籤,谭尘对罗南,卢烈对上了五大家族王家的一位嫡子。 第一场,谭尘对罗南,虎虎生威的银枪对上稳扎稳打的定北刀,註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最后,还是谭尘的真气和体力都更充沛一点,还是沾了境界高那么一点的光,硬生生把不见破绽不出招的罗南给耗虚脱了,这才一枪结束了战斗。 两人互相施礼后,惺惺相惜地相互搀扶著走下了擂台,他们实在是耗得都没劲了。 看著一脸得瑟斜睨著自己的李泽岳,赵离一脸无奈:“我又没说罗南一定夺魁,只是说他名次不会低。” 第二场,卢烈扛著陌刀对付持剑的王家子。 卢烈出刀大开大合,走的是刚猛路线,王家子长剑飘逸,不与他对拼,想要像刚刚一样將卢烈体力耗尽。 可惜,他终究没有罗南和谭尘一样稳当扎实,被卢烈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刀將其佩剑挑飞,结束了战斗。 “好傢伙,简直就是第二个吴魏啊。” 李泽岳看著擂台上卢烈虎虎生威的风采,不由想到了金吾卫那名最年轻的將军。 “他想成为吴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太子在一旁说道。 吴魏中郎將那百转战功可是在一次次战爭中靠命换回来的。 虽然太子很欣赏卢烈,但他一向很清醒。 李泽岳悻悻地笑了两声,他一向不善於忤逆大哥。 终於,在短暂的休息过后,谭尘和卢烈走上了爭夺武魁的擂台。 会场中,助威声山呼海啸。 偌大的擂台,上万人的助威,皇帝亲自观战,都让他们两人的心臟剧烈跳动起来。 两人互施一礼,隨后各自握紧了武器。 就这一小会的功夫,谭尘的体力和真气还没有完全恢復过来, 他需要速战速决,拖的时间越长他的劣势就会越大。 卢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面对著一人一枪朝自己直衝而来的谭尘,他还是没能按耐住自己好战且沸腾起来的血液。 畏畏缩缩的算什么男人,人家是在上一场对敌中把体力耗尽,又不是被自己给拖尽的,贏了也不光彩。 既然要贏,那就要堂堂正正地贏。 “那便速战速决!” 卢烈扬起嘴角,握紧陌刀,向迎面而来的谭尘对冲而去。 “鏗——” 刀枪对碰,刀尖枪刃上都亮起了罡气。 霎那间,擂台上尘土飞扬,气爆声响彻整座会场。 一击过罢,谭尘瞬间明白了卢烈的意思,嘴角同样勾起。 他调动著身体內全部的真气与体力,双手紧紧握著银枪,高高跃起,將长枪举过头顶奋力劈下。 他终於用出了这招力劈华山。 对付这样的对手,全力以赴是最大的尊重。 破空声,音爆声,霹雳般的银白罡气笼罩了整条长枪,义无反顾地在卢烈头顶挥下。 卢烈眼神紧盯著长枪,双腿微蹲,同样双手握住了陌刀,右腿后撤一步,奋力將大刀向上撩去。 其刀身上,罡气四溢。 “鏘——” 以两人为中心,激烈的气机交缠对碰著,擂台寸寸碎裂,出现了一条条延伸出去的裂痕,几有崩塌的跡象。 陌刀终究还是顶开了银枪。 谭尘翻身落地,剧烈喘息著,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他没有歇息,继续持枪而上,在一次次交锋中寻找著陌刀的破绽。 看台上,数千人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著两人的战斗。 “不愧是大寧武状元之爭啊,这两人应当都有八品了吧。” 有江湖人口中喃喃道。 另一人接话道:“那可不,你以为这擂台是什么做的,底下塞的是石头,这都能被罡气震裂,不是八品还能是什么?” 李泽岳手指紧紧握著袍子,只是死死盯著谭尘那驍勇著背水一战的身影,更是坚定了他的爱才之心。 刚刚那一式力劈华山,已经隱隱达到了八品上的范畴。 “不管此战结果如何,我都要將其收入麾下。” 太子只是静静看著卢烈,轻轻点了下头。 “確实武夫,属实悍勇。” 太子六率是东宫亲卫,未来的禁军,皇帝同意將卢烈给他,自然也是存了为大寧储备人才的想法。 擂台上,两人的战斗逐渐进入了最高潮。 谭尘的攻势愈发猛烈,枪枪直指要害,打的擂台碎石乱飞。 卢烈也用最强硬的攻击回应著,见招拆招,丝毫未落下风。 终於,在谭尘挥枪发力已老的情况下,卢烈避开这招,一刀挥出,盪开了银枪,使得谭尘中门大开。 卢烈乘胜追击,挥著陌刀便向谭尘砍去。 谭尘抽枪后撤,转身便闪。 卢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一步迈出,长陌刀在他手中就如玩具一般,直劈谭尘胸膛。 可就在这时, 那被盪开的银枪却如一条长蛇一般,枪尖自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谭尘的后背猛地窜了出来,直指卢烈敞开的胸膛。 看其速度,比卢烈即將挥下的刀更快,角度更是刁钻。 “回马枪?” 会场內,人们都瞪大了眼睛,本以为卢烈一刀劈下就要结束战斗了,却没想到谭尘竟来了个柳暗明,绝处逢生。 “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惊讶地喃喃道。 看那银枪,其势迅猛无比,直挺挺地就要送入卢烈的胸前。 卢烈瞳孔骤然缩小,他这一刀才是真真正正地发力已老,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变招。 卢烈终究还是真气体力都更加充沛些,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爆发了身体的潜能,脚步一拧,身体骤然翻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枪。 不过,他胸前衣裳还是被枪尖捅破,划出了一道血痕。 卢烈剧烈喘息著,低头看向擂台的地板。 那回马枪划过的下方,罡气在石板上划出了一道长达十米的裂痕。 卢烈再抬眼看向谭尘,却见他此刻面色煞白,手里柱著银枪,已经盘坐在了地板上喘著粗气,明显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 “不好意思啊卢兄,刚刚没住留手,差点就给你杀了。” 谭尘一脸真诚的歉意。 接著,他有气无力地抬起了手,带著歉意地微笑,高声呼道:“考官,我认输。” 卢烈愣愣地看著洒脱坐在地板上的谭尘,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得一道呼声。 “胜者,水刀门,卢烈!” 武殿试副考官走到擂台中央,高喊道。 一阵寂静后,看台上传来了震天的呼声。 “状元郎,状元郎!” 看著山呼海啸的大寧江湖人们,南面看台上,木章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吾杨,对付那个用陌刀的,没问题吧。” 吾杨冷笑著活动了下手腕,咧开嘴道:“一个勉勉强强的八品上,十招之內就能拿下。” “好。” 木章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164章 何谓武魁 会场內,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精彩的比试欢呼著,喝彩声直入云霄。 “看到没有,这是我徒弟。” 一个头髮白的老头乐呵呵地指著擂台上拄刀而立的卢烈,大声朝旁边人叫喊道。 卢烈咧著笑脸,向四周看台转著圈抱拳示意。 李泽岳也抬起了双手,轻轻鼓掌。 这一次的武举著实精彩,这几位年轻人各有所长,尤其是他相中的那谭尘,那股空了大就认输的洒脱劲,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人了。 明明自己最后的杀招被人躲掉了,还能恬不知耻地来一句“不好意思,差点把你给杀了”。 这不要脸的精神,更是给李泽岳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欢呼喝彩声终於渐渐停歇。 李泽岳缓缓起身,站在了皇帝身旁。 看台上数千道目光瞬间聚集到李泽岳身上,他们知道,最后总归是需要这位主考官讲话的。 “今日武殿试,胜负已分,名次已定。 诸君皆国之干城,当以忠勇为本,怀报国之心,存守土之责。 百进士者,可待皇榜; 前三位者,明日传臚大典,太元殿唱名。 名次虽分先后,然皆身负社稷之重望。望诸生矢志不移,於戎马征程中,奋身效命,立不世之功。 上酬君恩,下安黎庶,勿负所学,勿怠所託!” 李泽岳衣衫轻舞,负手朗声道。 卢烈站在擂台上,其余武进士们都在自己位置上站起身子,朝御座位置俯身施礼。 “吾等定不负所托!” 李泽岳微微頷首,又后退一步,朝皇帝施了一礼,这才慢慢退回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结束仪式了,由礼部官员操持,没有他什么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 此南面看台上,十名身著墨绿朝服的身影却缓缓站起。 “陛下,外臣有事启奏。” 北蛮使团正使,北蛮枢密院副使,白樺朝华盖下那道明黄身影俯身道。 极为突兀,声音极为清晰地迴荡在会场中,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极细微地皱了下眉头,与白樺对视著,轻声道:“讲。”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今日观贵国武举,实在是群英薈萃,龙爭虎斗,每一位武进士都著实悍勇,无愧大寧大国风范。 大寧以武立国,我魏国也尚武成风,恰巧本使团內有一名我大魏年轻英才,自幼习武,也极为仰慕中原武学。 今日正好逢此盛事,在座又有如此多大寧少年英雄,何不让他出手一试,以武会友,算是为此次盛会做个添头,加深寧魏两国的感情。 外臣有此提议,实在唐突,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白樺俯身拱手,缓缓说道。 北蛮使团中,木章给吾杨使了个眼色。 吾杨会意,连忙走到白樺身边,一同朝皇帝俯身施礼。 数千人的演武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张著嘴却不敢出声。 江湖人最有血性,若不是在等著陛下的回应,他们早就嗷嗷地开骂了。 什么东西,这是在大寧京城,天子御前,还敢如此狂悖,岂不是视我等无物? 广阔的会场上,一时寂静无声。 皇帝轻靠在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磕了两下,看了眼看台上群情激愤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江湖人们,又看了眼依旧俯身的两个北蛮子,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自然是一眼看出了北蛮子的算计,他们公然提出挑战,想要挑起在场江湖人的气愤,逼得自己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请求。 隨后他们会派出那个叫吾杨的年轻人,吾侗的义子,想来是有几分实力的,既然此时敢请战,就一定有打败卢烈的信心。 只是,皇帝无论如何都有些无法理解的是…… “凭著在北边藏起来的那五千兵马,在朕面前耀武扬威?” 皇帝觉得自己是真的无法理解这几个北蛮子的思路,莫不是自己这些年太好脾气了不成? 太子探寻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没去回应太子的目光,只是轻轻拍了下扶手,对白樺点头道: “魏使的提议不错,允了。” 將死之人,陪他耍一耍吧。 “谢陛下。” 白樺与吾杨直起身子,看向下面那座空旷的擂台。 卢烈此时依旧站在台上,紧握著陌刀。 他知道,既然北蛮子们提出挑战,那在场最合適的就是刚刚获得武状元的自己了。 果然,御座旁,太子殿下缓缓起身,看向了卢烈,开口问道: “状元郎,你可愿与魏国来使一战?” “自可一战。” 卢烈手握陌刀,正面面对著太子,恭敬行了一礼。 吾杨褪去了自己身上的墨绿朝服,露出了其內的劲装,隨后轻轻一跃,便落到了下方的擂台上。 李泽岳目光阴冷,死死地盯著那人。 身旁的赵清遥注意到了李泽岳阴沉的脸色,主动伸出柔荑,握住了他的手。 李泽岳轻轻吐出一口气,母后病逝之后,一股鬱气一直堆积在他胸口,无从发泄。 母后当真是病逝吗? 为什么她的身体突然就垮了下来? 李泽岳的眼神依旧冷若冰霜,又瞥了北蛮使团一眼。 “既然拔剑四顾心茫然,那就先照著最近的砍吧。” …… “卢烈。” “吾杨。” 擂台上,两人互相抱拳行礼。 “卢烈,砍死他!” “他娘嘞,敢在京城囂张,看这蛮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北蛮子,滚回老家去吧!” 演武场会台上,江湖人们群情激愤,一个个骂的要多脏有多脏。 他们可不管什么两国关係,什么大国顏面之类的,他们只知道敌国蛮子都提著刀到家门口了,必须把他狠狠揍上一顿,再问候他八辈祖宗。 身材壮硕的吾杨听著台上的污言秽语,轻轻咧开了嘴,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弯刀。 如同一头紧盯著自己猎物的猛兽,眼神冷冽而危险。 战斗一触即发。 吾杨蹬地而出,身形快如闪电,一刀挥向卢烈脖颈,出手便是杀招。 “说十招,就十招。” 卢烈面色冷静,他未曾与面前这人交手过,不知他的招式路数,而对方却已经在观战过程中把他的招式都摸透了。 因此,他必须得稳住,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架起陌刀,想要盪开吾杨这一击。 “鏗——” 两刀相接,尘土飞扬, 卢烈腾腾腾地往后退了三步。 稳住身形,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自尘烟中走出的身影,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 “怎么可能?” 没给卢烈反应的机会,吾杨又是一刀劈出,势大力沉,砍在陌刀刀刃上,竟压得卢烈抬不起胳膊。 吾杨嘴角一扯,抬腿一脚甩出,直接抽在卢烈腰间。 “砰——” 卢烈瞪大眼睛,身子直接被抽飞到了五米之外。 看台上,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寂静一片。 他们张了张嘴,却又无力地闭上。 这北蛮子那么狠吗? “八品巔峰…”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握著赵清遥的手微微用力。 卢烈从地面上爬起,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吾杨,眼神里满是忌惮。 仅仅三招,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境界、力量、速度,此人都在自己之上。 完全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对手。 “这是什么怪物……” 卢烈嘴角微微渗出了一丝鲜血,刚刚那一鞭腿直接给他抽出了內伤。 “在战阵上磨链出的经验,可不是你们这些江湖人能想像的。” 吾杨又一步步靠近了这位刚刚夺得大寧武状元的年轻人。 卢烈艰难站稳了身子,紧握住了宽大的陌刀。 鲜血从裂开的虎口渗出,一点点滴在地上。 明明知道不敌,可他今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败。 就在刚才,他从一眾大寧天才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本届武举的年轻武魁。 皇帝坐在这里,太子坐在这里,满朝文武坐在这里,大寧的半座江湖也坐在这里。 他代表的是大寧的顏面,代表的是大寧的那座江湖。 卢烈全身真气运转著,他是水刀门出身,一身真气沉厚而包容。 真气迅速在经脉狂奔著,逐渐沸腾起来,將他的身体调试到最佳状態,慢慢化为罡气,注入到宽大陌刀中,感受著武器与他的呼应。 这是他最强的一刀。 吾杨注意到了卢烈的变化,慢慢停住了靠近的脚步。 他挑起眉头,感受著空气的震颤,颇感兴趣地说道:“看来用不到十招了啊。” 吾杨只是神情鬆散地站在原地,甚至把刀抱在了怀里,等待著卢烈这最强的一刀。 “嗡——” 卢烈双手紧握著陌刀,胳膊轻轻颤抖著,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一刀的重量。 陌刀上,深蓝色罡气大盛,轻轻的震颤便压迫出了音爆声。 “这一刀,名为叱浪。” 卢烈默默向前踏出一步,艰难高举起了陌刀。 他牙关紧咬,再踏一步,擂台似乎也承受不住重量,寸寸碎裂。 “轰——” 卢烈膝盖微弯,扛著陌刀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吾杨再看到他时,那柄陌刀已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卢烈双臂青筋暴起,身形滯於半空中,双手持刀奋力劈下。 吾杨眼睛微眯,在那一刀里,他看到了无边滔天的巨浪,带著让人无法反抗的窒息。 在眾人的目光中,卢烈手中陌刀的罡气已经笼罩住了吾杨全身。 在如同汪洋大海的刀势中,吾杨的身影似乎摇摇欲坠。 “轰——” 那一刀终於落下。 擂台寸寸撕裂,本就破碎的石板片片崩飞,尘土扬起,却又被罡气撕裂驱散。 数千人死死盯著战斗的中心,心臟都高高地悬了起来。 烟尘终於散去, 一名劲装男子一手提刀,另一只手掐著另一男子的脖子,將其高高举起。 被掐著脖子的男子手中,还提著一把……已然破碎的陌刀。 “这一刀,还算不错。” 吾杨轻轻一甩,將卢烈甩到了地上,再无动静。 又激起一阵尘土。 “烈儿——” 看台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那是个头髮白的老头,此时身体无意识地颤抖著,眼睛死死盯著擂台,满是心疼。 刚刚这老头还在向四处激动地宣扬著武状元是自己的徒弟,那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 但此时,他看著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徒弟,心中满是悔恨。 早知如此,便不同意他来爭这狗屁的武魁了。 除了老人的呼唤声,看台上再无任何动静。 这个年轻人,太强了。 有五大家族的代表面色沉重,就是让家族內最有天赋的子弟过来,也不一定能战胜这北蛮子。 別人看不清楚,他们当然能看清那烟尘內的场景。 在陌刀挥下的一瞬间,吾杨扬起了手中弯刀,仿佛是隨手的一刀,便破碎了卢烈的全力一击。 “这能算我贏了吗?” 吾杨甩了甩手,刚刚那傢伙嘴里的血沾到他手上了。 这时,躺在破碎地面上的卢烈,手指轻动。 他艰难握住了刀柄,將碎裂的刀身拄在地上,用左臂支撑著,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咳,咳……”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右臂已经断了,不止是骨头,连经脉也寸寸断裂,此生也不知有没有修復的可能。 他试著运转了一下真气,丹田却一阵空虚。 刚刚那一刀,已经將他全部的真气倾注进去了。 一刻钟前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时却艰难站在擂台上,左手拄刀,身体痛苦地佝僂弯曲著。 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敌人。 左腿,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还想继续吗?” 会场中,数千人,都死死地看著这个年轻状元孤单的身影。 卢烈慢慢拖著刀,走到吾杨的身前。 他榨乾了身体最后的力气,左手举起破碎的陌刀,嘴角扯出一道不屑的笑容,虚弱地说道: “老子又没认输,你贏个屁。” 接著,便是一刀劈下。 “砰——” 吾杨脸色阴沉,没等那轻飘飘的一刀挥下来,他直接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捶在了卢烈的腹部。 “轰——” 卢烈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擂台的边缘,彻底失去了动静。 “北蛮子,你找死?” “我干你娘的,你有种別回八方馆,你看老子砍不砍死你。” “狗东西,你给老子等著!” 隨著这一拳挥出,彻底引爆了会场的气氛。 江湖人纷纷痛骂著吾杨,几有拔刀而出的架势。 刚刚武状元卢烈那寧死不降的血性已经彻底將他们征服。 吾杨站在场中,面对著数千人的唾骂,面不改色,只是朝皇帝俯身一礼,开口道: “陛下,按贵朝武举的规矩,想要获胜,除了一方主动认输,那便只有彻底让其失去战斗能力,外臣应该没有破了规矩。 只是,外臣出手还是略重了些,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不语。 吾杨环顾四周,再施一礼,道:“诸位莫要动怒,若还有哪位实在看不惯在下刚刚那一拳,还请上场一试。” 这时,北蛮正使白樺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训斥道:“吾杨,莫要无礼。” “大人,我並未无礼,如今寧魏两国交好,我只是为了消除不必要的误会。” 吾杨开口道。 他站在破碎擂台的中央,傲然挺立,再次环顾四周,囂张地朗声道:“可还有人要试在下拳可重否?” 看台上,方才喧闹的江湖人却安静了下来。 有年轻人按耐不住性子,想要上场,却被族中长辈拦了下来。 “武状元都输了,你上去作甚?” 那些族中长辈自是不能亲自上台的,且不说人家是八品巔峰,能不能打的过。 就说九品前辈上台了,去打一个北蛮年轻小辈,岂不是更令北蛮耻笑? 因此,数千人的会场內,完完全全寂静了下来。 看著依旧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吾杨,无论勛贵还是江湖人,都感到一阵耻辱。 八品巔峰的二十岁武者, 怎么打? 御座旁,华盖下, 更是一片沉寂。 李泽岳轻轻开口道:“清遥,借月华一用。” 赵清遥转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解下了佩剑,坚定地放在了他手中。 李泽岳刚想站起身子,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了下去。 “岳哥莫急,你是皇子,是武殿试主考官,是十三衙门总督。 对面只是个无名小卒,你此时下场,不合適。” 有一袭黑袍轻点脚尖,自御座前起身,慢慢步入已然破碎的擂台。 身形消瘦而挺拔, 风中,黑袍猎猎。 “三十五年前,太祖皇帝出征北蛮,我祖父作为军师,在帅帐中亲自定计,坑杀北蛮士卒五万。” “二十年前,陛下御驾亲征,我父作为中军主將,於莫阴河畔亲率十万大军,大破北蛮二十万主力,斩敌八万,彻底奠定那场旷世大战的胜局。” “伦桑之盟后,二十年来,蛮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定北关在,尔蛮便不敢往南一步。” “有我赵家在,定北军便在。 定北军在,大寧国威就在。” “何谓定北,有我赵家一人在,便是定北!” “吾家小儿,敢在我大寧境內如此猖狂,可是想试我定北刀利否?” 苍茫天幕下,半座江湖前,定北侯世子赵离傲然而立。 “陛下,定北军麒驍骑都尉赵离请战,许我盏茶功夫,定斩此獠!” ———————————— 赵离:“但凡换本书,老子才是主角!” 第165章 何谓定北 “赵离哥哥!” 御座旁,明婉眼睁睁看著赵离一步步走上擂台,一下坐不住了,小脸急得通红,担忧地叫喊道。 赵清遥也绷著俏脸,紧张地握住了李泽岳的手。不过她並未出声,只是凤眼紧盯著弟弟的背影。 她也是赵家人,自是知晓她赵家二字背后的重量与责任。 南面看台上,那帮大寧顶级的紈絝子弟们目瞪口呆地看著赵离静静佇立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心潮澎湃。 他娘的,知道赵离猛,也没想著这小子那么猛啊。 皇帝面色依旧平静, 只是,当他看著擂台上遥遥对自己行著军礼的昂扬少年时,眼神忽得有些恍惚。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时间与空间,又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个喜欢扛著大戟,口呼自己为兄长的年轻身影。 曾几何时,他们也如此年轻过。 这些年来,他们策马扬鞭,灭前周,平大漠,征北蛮,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朕治天下,他镇边疆。 “不知不觉,孩子们都长那么大了。” “等赵山把那件事处理完,让他回京一趟吧。” 皇帝又看了一眼赵清遥和自家狗崽子紧紧牵著的手,轻嘆了一口气,收回了四散的念头,把视线投向擂台上的赵离。 “赵离,点到为止。” “臣,遵旨。” 赵离慢慢咧开了嘴角,站直身子,面向吾杨,单手拔出了腰间定北刀。 京中一些人眼中的紈絝、祸害? 躺在父辈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废物? 赵离眼睛微闭,感受著平静了许久的真气在经脉中沸腾著,充盈著自己的身体,让他的手臂忍不住颤抖起来。 气势,也在逐渐攀升。 六品、七品、八品…… 隨著赵离持刀而行,每踏出一步,气势也就隨之攀升一节。 八品中、八品上、 八品……巔峰。 力量,那是似乎按耐不住想要透体而出的力量,真气汹涌澎湃,直到將要触碰至九品的那层薄膜时才堪堪停止。 这时,赵离终於走到了吾杨五米之內,浑身状態也攀升至巔峰。 他没必要向世人解释什么,也没必要证明什么。 他是当朝太傅的孙子,定北侯的儿子,定临两州三十万定北铁骑的小侯爷。 既然大敌当前,他赵离要做的, 只有挥刀。 “噌——” 绽放的刀光似乎划破了空间,五米的距离对那把定北刀来说似乎並不存在。 风声撕裂,徒留下一道白线。 只是一瞬间,朴实无华的定北刀便已经出现在了吾杨的脖颈前。 这一秒,刚刚反应吾杨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好快!” 他的身体向后仰去,弯成了一道诡异的弧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不等吾杨调整过来,赵离又是一步踏出,再次举刀,直劈胸前。 吾杨后撤一步,终於稳住了重心,脸上透露出一丝狠戾。 面对依旧气势汹汹的一刀,他並未躲避,反而迎著刀势直衝而去。 “赵家的小侯爷,今日既然遇上了,卸你一条胳膊不过分吧。” 手中弯刀罡气四溢,直直迎上了来势凶猛的定北刀。 “鏗——” 刀罡纠缠撕咬著,劲风四溢, 甫一交手,吾杨便意识到了不对。 巨大的力道自定北刀中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胳膊开始了颤抖。 北蛮以力量见长,可他却仅仅坚持了三息。 看台上,数千名江湖人眼睁睁看著那把定北刀猛然盪开了北蛮子的弯刀,隨后赵离一个鞭腿將其抽到了五米之外,狠狠砸在了地上。 “要卸我胳膊,你就这点本事吗?” 话音刚落,原地便只剩下了赵离的残影。 下一刻,他鬼魅般出现在吾杨的面前。 “砰!” 赵离又是一脚踢出,把躺在地上的吾杨踹到了半空中。 重击袭来,吾杨眼睛圆瞪,布满了血丝。 但此时不是他痛苦的时候,虽然已至半空,但吾杨依旧调整著自己的身体,试图预判赵离下一刻的动作。 他朝著自己前面的空气奋力挥出了弯刀,如果要追击的话,这里是最容易发力攻击自己的地方。 果然,赵离从地面跃起,出现在了弯刀將要划过的轨跡上。 不过,他的速度比吾杨的刀还要快。 赵离又是一脚,重重甩到吾杨的腹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轰——” 吾杨再次砸在了擂台上,早已破碎的巨大青石擂台再度崩裂,碎石乱飞。 赵离轻轻落在擂台上,面色平静,黑袍一尘不染。 “咳咳……” 吾杨挣扎著从乱石中爬起了身子,口中鲜血止不住的渗出。 这一次,赵离並未乘胜追击。 方才,吾杨给了武状元卢烈一个蓄力出招的机会。 现在,赵离还给他。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吗?” 看台上,有江湖人震撼地喃喃道。 今天,他们又一次见识到了庙堂之高,江湖之小。 御座旁,明婉俏脸憋得通红,捏著粉拳手舞足蹈,再不复方才的担忧紧张,眼里满是崇拜。 “赵离哥哥,加油,打死他!” 小姑娘再顾不得矜持,小手环成喇叭,放在嘴边,高声呼喊著。 赵清遥也轻轻舒了一口气,隨后骄傲地轻抬了抬下巴,晃了晃脑后马尾。 “臭小子,总算没给我丟人。” 李泽岳看著意气风发的赵离…… 傲慢地轻轻頷首。 吾杨站在刚刚被砸进去的大坑旁,剧烈喘著粗气,伸手抹了一把嘴边渗出的鲜血,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差距会那么大……” “给你十息,你若不出招,那就该我了。” 赵离一脸漠然,平举长刀,刀尖直指吾杨咽喉。 吾杨紧咬著牙关,他不相信,明明同样都是將门出身,他还手握国师府与吾家无数资源,同样都是自幼修行,纵横沙场之上,在生死之间磨练搏杀之计,为什么赵离会比他更强。 他同时闭上了眼睛,默默调整著自己的状態,同时紧握著手中的弯刀,真气疯狂灌入其中。 手中,刀光大盛。 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如今的天下第六,大魏徵南大都督吾侗,就曾在大寧乾安城內使出了这一刀。 那一年,若不是某位道姑突然出现,现在或许就没有所谓的大寧了。 吾杨轻闭双眼,双手握住了弯刀,整个人已经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 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沉入了这一刀中,一往无前,无可不断。 吾杨睁开了眼睛,就站在原地,对著神情终於严肃起来的赵离,抬手挥出了这一刀。 刀光,刺眼的刀光,锋锐无匹的刀光。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著这骤然出现於天地间的刀光,似乎夺去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这一刀,割断了吾杨与赵离身前的一切,在青石擂台上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刀痕,朝著赵离疯狂地肆虐而去。 这是不属於八品的力量。 赵离面无表情,衣衫轻轻拂动,高举起了手中长刀,刀身罡气內敛。 “这一刀,教你知道,何谓定北。” 话语间,黑袍飘扬, 天地间再度划出了一道白线。 与定北军中人人都有的那把定北刀一般,朴实而无华。 场中人们再度看见那道黑影时,那道令天地黯然的刀光已然消失不见,似乎在接触到那道白线时,就已然悄无声息泯灭在了世间。 若不是青石擂台上依旧残存著那长达五米的裂痕,人们都要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过。 而那道黑袍身影,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吾杨身前。 他高高掐起了手中之人的喉咙,就这般將其举在空中。 “滴答。” 不知何时,吾杨胸前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痕,割开了他的胸膛,正不断向下滴著血珠。 “投降吗?” 赵离眼神冷漠,轻声问道。 “嗬嗬——” 吾杨被掐住了咽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出不了一点清晰的声音。 “哦,不降啊。” 赵离轻轻勾起了嘴角。 “那没办法,按规矩,只能让你彻底失去战斗能力了。” ———————————— 不是,兄弟姐妹们那么猛吗,一天把评分上涨了0.4啊。 长刀拜谢,再谢,还谢。 谢谢各位支持。 第166章 跪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真他娘的痛快,刚刚这北蛮子怎么对的咱武状元,赵世子全都一点不落地还回来了。”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吗? 八品巔峰,亦有差距!” 演武场內,看台上议论纷纷,无论是勛贵还是江湖人,都將胸腔鬱气一扫而空。 同样扛著一把定北刀的秦山派罗南身体前探,趴在栏杆上,眼神狂热地紧盯著赵离。 “摧枯拉朽……” 罗南默默握紧了拳头。 擂台上,赵离掐著吾杨的脖颈,將其狠狠扔到了空中。 接著,他双腿微屈,整个人腾空而起,霎那间来到了吾杨身边。 高高扬起了右拳,黑袍下手臂肌肉绷起,雄浑的真气在拳头上凝聚。 在这一拳下,周围的空气仿佛承受不住压力般,轻轻震颤著,发出尖锐爆鸣。 此拳,直指吾杨丹田。 吾杨眼神惊恐,若是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下半辈子估计就直接成废人了。 赵离眼神冷漠,若非不能堂而皇之直接在此將其抹杀,他这一拳砸的就是吾杨的脑袋了。 看台上,数千人都屏气凝神,等待著那一拳地捶下,期盼著那件喜闻乐见事情的发生。 终於,擂台半空中,那一拳重重落下。 “赵家小儿,尔敢!” 会场內,惊喝声如闷雷般炸响, 南面看台,一道墨绿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猛踏地面,朝赵离吾杨而去。 那人身材极为壮硕,浑身皆充斥著爆炸般的力量,撑起了宽大的朝服。 正是北蛮正使白樺。 他此时两眼怒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赵家小子竟敢下如此狠手。 若吾杨今日被废,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征南大都督吾侗交代。 白樺肌肉崩起,汹涌真气奔腾而出,右拳带著山岳般的压力,直衝赵离。 赵离自然察觉到了那强悍的气息向自己袭来,他面色不变,只是加快了自己拳头落下的速度。 只要能废了吾杨,挨上白樺一拳也是值得的。 “只是……九品升日境的一拳,我吃的住吗?” 在即將临近的北蛮枢密院副使那排山倒海的拳罡下,赵离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战场上锤链出来的战斗直觉向他疯狂预警。 在这一刻,金吾卫副统领霍浪动了,采律司风部主官动了,十三衙门金镶神捕林石柳乱动了, 当然,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也动了。 五道身影如流星赶月般,於空中直追白樺而去。 然而,白樺的速度太快,爆发的力量太强,几人后发而至,实在是难以追上。 “檮杌!”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灵魂疯狂嘶吼著。 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能让赵离出现意外。 看那升日境的全力一拳吧,拳罡如匹,力如山崩,若是赵离吃上一拳,可不得当场暴毙? 吊坠內,檮杌似乎也感受到了情况的紧急,没故作拿捏他那傲慢的姿態,精纯魂力注入到李泽岳体內。 李泽岳再次感受到澎湃的力量。 他感觉身体一下轻盈起来,速度再提升一截。 近了, 七米、六米、五米。 李泽岳轻轻闭上了眼睛。 五米之內,便是他的领域。 属於他自身的魂力散开,笼罩住了身周五米之內的一切。 同时,手中月华出鞘。 赤红罡气缠绕著,凝结著,自手中神兵刃间喷薄而出。 苍穹之下,剑光划破了空间,直劈那道墨绿的壮硕身影。 白樺赫然转身,在升日境武者的感应下,直觉的一股死亡的气息死死缠绕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只能硬接。 只一瞬间,剑光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白樺怒吼著,奋力挥出了他方才蓄力已久的一拳。 狂烈的拳罡撕碎了汹涌的气流,白樺只能以血肉之躯硬扛这无与伦比的一剑。 “轰——” 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剑光终於迎上了那一拳,罡气四处溢散著,掀起汹涌的气流,剑拳相接之处,震盪的空气在会场內掀起一阵大风。 “砰——” 赵离那一拳也终於落下,吾杨的腹部肉眼可见般向下坍塌,锋利的拳罡渗入他的丹田內,骨头寸寸断裂,整个人如从中间折断一般狠狠砸落在擂台上。 此时,赵离才有功夫回过头,看向李泽岳。 那边,磅礴的赤红剑气终於划破了白樺的拳罡,从手腕到胸口,白樺的整个上半身朝服被撕开一道口子,伤口狰狞恐怖,血肉模糊。 白樺怒目圆瞪,如果不是他体魄足够强悍,罡气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鎧甲,这一剑或许就不是划破皮肉那么简单了。 细密的剑意还在他的伤口上啃噬著他的血肉,剧烈的痛苦让白樺有些失去理智。 巨熊一般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激起碎石一片,赤红的双眼死死盯著面前的李泽岳,胸前伤口依然在流淌著鲜血,可他不管不顾,只是一步步朝李泽岳走近。 北蛮战士,受伤后的殊死一搏才是他们最强悍的时刻。 “白樺!” “大人!” “白將军!” 南面看台上,木章与眾使节一下站了起来,他们立刻看出了白樺的情况不对。 李泽岳眼神冷漠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月华。 “十三衙门总督令,魏国正使白樺,主动袭击定北侯世子赵离,蓄意破坏两国邦交,置寧魏两国关係於水火,意图公然行刺大寧蜀王。 今,为维护寧魏两国情谊,大寧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愿替魏国除此奸臣,以敬魏皇!” 李泽岳的话语轻轻飘荡在万人会场中,令在场所有人一阵晃神。 皇帝翘起了嘴角。 隨后,血屠夫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三两步来到李泽岳身后,从背后抽出了两把宣斧。 再然后,便是柳乱、霍浪,还有那位采律司风部主官。 剎那间,五位九品高手肃杀气息磅礴涌起,瀰漫在会场中,死死封锁住了对面的北蛮枢密院副使白樺。 生死,只在一念间。 “且慢,殿下且慢!” 这时,看台上有一名瘦削的北蛮使臣匆匆走下,带著其后一眾北蛮使臣来到李泽岳面前。 不是木章又是何人? “殿下,本团正使也是救人心切,猝不及防下用力过……” 木章拱手施礼,就要巴拉巴拉地开始解释。 “跪下。” “什么?” 木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李泽岳微微侧身, 露出了其身后高台上的华盖御座,露出了那道高居其上的明黄身影, 以及……那杆迎风飘展的大寧龙旗。 “本王说,跪下。” 第167章 滚回北蛮 跪,还是不跪? 在当前条件下,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吾杨已经废了,此时生死不知。 白樺已经疯魔了,要在这全京城九品高手最多的地方杀皇子。 眼前这位二殿下已经真正动了杀心,连tm理由都找好了,要为我大魏皇帝除奸臣。 现在是要纠结跪不跪的问题吗? 现在要考虑的是死不死的问题! “扑通。” 木章,这位在北蛮身份清贵无比的国师关门弟子,在会场上万人面前,乾净利落地跪倒在李泽岳身前。 他此时已经没空去在乎那所谓的面子,所谓的尊严了。 若是白樺今日死在这里,吾杨再变成废人,他们这次出使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且,还全是他们自找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出於他木章的计划! “殿下,还请开恩,方才白樺正使確实是坏了大寧比武的规矩,可终究是救人心切,一时乱了方寸,绝对没有蓄意袭击赵世子的意思。 至於意图公然行刺殿下,您看他,这会路都走不动了,方才他那是他受伤后的应激反应,绝非他本意。 白樺正使平时是个很稳重的人,他本身也极为希望两国和平长久,此次出使的任务就是他主动爭取来的,想要为寧魏两国的关係做出贡献,绝非是想要破坏两国关係,引起战爭的恶人。” 说到这里,木章身后正向这边走来的白樺適时地倒了下去,李泽岳的剑气一直在他伤口上侵蚀著,让白樺无法控制肌肉止血,胸前伤口一直得不到包扎,失血太过严重了。 至少,看上去確实是这样的。 木章回头看了白樺一眼,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殿下,本次比试本就是为了加深两国感情而进行的,此时闹到如此地步,责任全在我方。 此时吾杨与白樺深受重伤,全是自作自受,我回去自会与本朝陛下道明,本朝自会再派使者携厚礼前来致歉。 还请皇帝陛下开恩,请蜀王殿下收回成命,放了白樺一马, 外臣,叩谢!” 说罢,木章恭恭敬敬地对著御座叩首一拜。 风轻轻吹过了木章的发间,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地面,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满是恨意和耻辱。 李泽岳回望御座。 皇帝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李泽岳瞭然,此时不是干掉这些北蛮子们的时机,皇帝想要的,是让他们全部消失,而並非单单解决一个白樺。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皇帝似乎丝毫不在意边境那隱匿起来的五千蛮兵,但就是这无所顾忌的態度,才给了李泽岳肆意妄为的胆气。 国师小弟子木章已经把姿態做到最低了,但凡刚刚他跪下的不是那么利索,李泽岳都能以不尊大寧皇帝为理由一刀砍了他。 “起来吧,带著你的人,滚回北蛮。” 李泽岳漠然地看了趴在地上的木章一眼,將月华轻轻插入剑鞘中。 闻言,沾得满脸是泥的木章抬起身子,诚惶诚恐地对著御座又磕了两个头,这才连滚带爬地向生死不知的吾杨跑去。 此时,想要保住小命最重要的就是姿態。 他匆匆来到吾杨砸出的深坑前,把他从乱石堆里抠了出来,手指按上了他的脉搏。 还好,虽然很微弱,但起码还在跳动著。 他背上吾杨,其他的使臣扛著装作昏迷不醒,一动也不敢动的白樺,匆匆走出了演武场。 他们要赶紧回到八方馆,一方面给吾杨和白樺治伤,另一方面赶紧收拾行李滚蛋,免得到时候那二殿下再改了主意,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会场內, 在场的人们看著北蛮子们灰溜溜的走出演武场,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会场內爆发出了震天的喝彩,直衝云霄,经久不息。 “好!” “滚回老家去吧,北蛮子!” “殿下威武!” 他们看到了什么? 定北侯世子一拳废掉了北蛮吾家的年轻天才,直接抹杀掉了未来的边境心腹大患。 他们还看到了什么? 二殿下一人一剑砍翻了北蛮的枢密院副使,这在北蛮军方可是数得上號的人物,未来若是战爭爆发,他就是军帐內决策战略计划的领兵大將! 这是何等的霸道? 尤其是刚刚在武举中取得成绩的武进士们,胸腔中一腔热血更是沸腾。 还去个屁的金吾卫啊,定北军才是归宿! 采律司? 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十三衙门更適合我。 自今日起,世间任何关於李泽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言论彻底消散,再无人质疑他是否有著统领十三衙门的能力。 一个强大、霸道的年轻王爷,统领著有著深厚底蕴的官方势力…… 江湖人们终於回过神来,思考起了其中的利害。 他们想起来了, 十三衙门,统管的好像是……江湖。 林石和柳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震撼。 总督大人在他们眼前挥出的,那撕破了白樺的拳罡,划破了升日境武夫的体魄的一剑,让他们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敬畏。 並非因为他的出身和身份,这份敬畏,完完全全是对於他强悍的实力。 檮杌的力量渐渐退去。 李泽岳立於擂台上,微风拂过他的髮丝,回头望向人潮汹涌的看台。 他看见了江湖人们的畏惧,看见了文武勛贵们的震惊,看见了武进士们的仰慕。 李泽岳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他看到了满脸仰慕捏著粉拳为他加油的姑苏,明明撇著嘴却还为他鼓掌的陆瑜,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的李洛和老三,满眼都是崇拜紧紧盯著赵离的明婉妹子,面露骄傲之色的雁妃和锦书,担心著自家两个男人悄悄鬆了口气的清遥,微微頷首的太子,以及……平静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李泽岳脸上终於露出微笑, 风中,他的身体却一阵摇晃。 金吾卫副统领霍浪不动声色地靠近,轻轻扶住了他。 …… “木大人,他的丹田被废,经脉寸断,浑身真气已然四散的差不多了。” 八方馆內,使团中的医师检查了一遍吾杨的身体,嘆息著说道。 木章深吸一口气,问道:“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吗?” 医师皱著眉头,犹豫片刻道:“若是以国师的手段,或许能为他重塑丹田筋骨,只是从乾安城至云京城路途遥远,也不知到达云京城后,时间过去那么久,还有没有治癒的可能……” “我们现在就走。” 木章一听这话,连忙吩咐使团人们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吾杨这小子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如果他成了废人,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很快,北蛮使团的车队匆匆离开了京城。 官道上,车队后。 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身影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残阳的余暉下,年轻人清秀的面庞满是无奈。 “老子一个小偷,怎么还干上追踪的活了呢……” 第168章 康王爷 一波三折的武殿试终於结束,江湖人们又是心满意足、又是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会场。 心满意足是今天看了场大戏,完完全全满足了江湖人们生来就爱看热闹的心。 忧心忡忡是因为,今日这位二殿下的一举一动充分体现了他霸道的风格,既然日后由他统治十三衙门,江湖上的日子估计可不好过了。 夜晚,康王府。 明婉坐在自己的梳妆檯前,仔细端详著镜中的俏脸,左看看右看看,打量著哪里的妆容画的还有些不足。 又鼓捣了一阵,明婉捏了捏粉拳,直视著镜中自己的双眼。 “明婉,赵离哥哥就要走了,今天你一定要大胆些,不能再这么害羞了,好好跟他说说话。” 给自己打完气,明婉心臟扑通扑通地推开了房门。 府上很热闹,四处灯笼高高掛起,丫鬟下人们走来走去,置办著酒席。 今天定北侯爷家的世子要来跟王爷饮酒,可是得把饭菜弄得丰盛些。 明婉走到厅前,又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脸,眼神坚定地走了进去。 厅內,康王爷坐在主位上,李洛坐在他身旁,桌子上儘是佳肴。 其他的凳子空空荡荡,偏偏少了今天的主角。 康王爷面前,还摆著三罈子烧酒。 “爹,赵离哥哥呢?” 明婉东瞧瞧西看看,不解地问道。 康王爷没有作声,肥胖的大手捏起了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辛辣,如火焰在体內燃烧。 “好酒!” 康王爷放下杯子,咂巴了下嘴巴。 这是赵离从北边带回来的,定临两州將士们最爱喝的烧酒。 塞北苦寒,只有如此辛辣的酒水才能將身子暖热。 这酒,叫梅酒。 借问梅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赵离本来已经提著三罈子梅酒到家里了,说要跟爹喝的不醉不归。 然后、然后……” 李洛支支吾吾起来。 今天白天的时候,明婉跟赵离那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神態,明眼人早就看出东西来了,只是没人说出来。 “然后呢?” 明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然后二哥来了一趟,就问了赵离一句话,赵离就跟著他离开了。” 李洛咬了咬牙道: “二哥说,北蛮子出京了,你跟不跟我走。” 明婉瞪大了眼睛。 以她的聪慧,瞬间就明白二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和赵离是去截杀那群北蛮子了。 如果只是这样,李洛也没必要支支吾吾的,此去行动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什么危险,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 “那哥哥犹豫什么呢?” 明婉愣了一下,隨后想到了什么,颤声道: “那、那赵离哥哥还回来吗?” 一阵沉默后,李洛慢慢摇了摇头。 “赵离今天从演武场回京后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他本来就是准备著今夜在府上饮完酒,明日便回定州。 今天既然要离京截杀北蛮子们,也就不值当地再回来一趟了,反正他本来也是准备著轻装简行,没带多少行李。 赵离,今夜跟二哥办完事后,直接就要回定北关去了。” 闻言,明婉身子摇晃了一下,隨即清醒过来,这就要夺门而出。 “明婉,回来!” 桌前,康王爷重重放下了酒杯,砸在桌面上,呵斥道。 明婉的脚步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你想去干什么?” 康王爷瞪大眼睛,看著女儿。 明婉倔强地扬起下巴,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要去找赵离哥哥!” 康王爷冷哼一声,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已经出城了,你想去哪找他,去定北关不成?” “我、我出城去追,去定北关又如何,我总归是要和赵离哥哥道个別!” 明婉的泪珠终究还是落在了地板上。 康王爷重重吐出口气,声音也不由高了几分: “道別?我看你已经被那小子哄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迷了心窍。 他是谁,他是定北侯世子,未来的定北侯爷,是要在边关打仗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战死在沙场上了,你有甚別能与他道!” 明婉和李洛都愣住了。 尤其是明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好脾气了一辈子的父亲一般。 只见他傻傻地看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已然喝醉了。 “爹,你怎得能这么说赵离哥哥……” 明婉茫然地喃喃道。 康王爷再次把杯子里的酒水倒进了嘴里,肥胖和善的脸上涌现出几分醉意。 “说他又如何,怎么,你爹我连说道一个晚辈的资格的没有吗? 明婉,你就那么上赶著想当那定州的世子妃,侯府夫人,未来的定北王妃不成? 你想当,你爹我不让! 我不想我的女儿未来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爹!” 明婉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她从未想过如此难听的话语能从她父亲嘴里说出来。 “明婉,回房里歇息去吧。” 李洛回头木然地看了父亲一眼,拽著明婉走出了餐厅。 房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吹进厅內,又被李洛从外面关上。 油灯微微摇晃。 屋內,一片寂静,仿佛方才的爭吵从来没发生过。 只剩下了康王爷一人。 这位老老实实了一辈子,也是此生第一次对子女发脾气的胖王爷,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梅。 他轻轻敲了敲酒罈,就像在敲打著远在塞外那位老友的脑袋。 “嘣、嘣。” 清脆的响声在厅內迴荡著。 “山蛮子……” 少年时,其实与如今的定北侯爷赵山关係最好的,是康王爷。 他们同一年出生,真真正正地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习武,一同山上掏鸟蛋、在河里捞鱼。皇帝比他们都大上几岁。 “你有个好儿子。” 康王爷举起酒杯, 醉眼朦朧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位老友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痛斥著他: “死胖子,老子的儿子还用你说吗? 现在是你他娘的说话不算话,咱不是说好了,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嫁到我赵家的吗? 现在又反悔了,老子就知道你这傢伙嘴里没他娘一句实话!” 康王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晃了晃酒杯,又饮了进去,似乎在给赵山罚酒赔罪。 “不是我反悔,你得体谅体谅我不是? 你也有女儿,你这不是也把清遥丫头送到京城了吗? 女儿啊,咱谁都宝贝,我可不捨得给扔到北边去。 你看你老赵家那条件,穷乡僻壤的,还天天打仗,你让我怎么放心? 嫁给你赵家,我晚上可是得天天担心地睡不著觉了。” 康王爷摇了摇脑袋,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 “行了行了,你也別嚷嚷了,这回是我的不是。 马上就要开战了,你也没功夫管这事,好好的忙你的吧。 你要是真不乐意,就回京一趟啊,人家种地的都知道娶人家闺女得上门提亲, 你这都快当王爷了,总得讲点礼数不是?” 第169章 夜袭(上) 夜。 自北蛮使团从乾安城出发,已过两个时辰了。 车队的速度並不慢,基本上没载什么东西,再加上使团的真正主事人木章一直在催促著,快些,再快些,仿佛后面有追兵一般。 走那么快有什么用嘛,如果人家真的想杀咱们,只要你还在大寧版图內,跑到哪都没有用。 木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明白归明白,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恐慌。 月光皎皎,晚风拂袖。 官道两旁的树林摇曳著,发出一阵沙沙声。 木章又想起了那双眼睛。 他跪在演武场擂台的地上,抬头看向那位二殿下时与他对视上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傲慢而又冷漠,看向他时就如同瞥向地上的一只螻蚁,不掺杂任何的感情。 在那双眼睛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片荒芜大地,尸骸累累,在那片尸山血海中,有巨兽盘踞其上,似虎而獠牙毕露,向他嘶吼著。 木章又打了个冷颤,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不似人类的眼睛。 官道越发的窄了,前面似乎要经过一段山路。 正使白樺骑著马来到木章的旁边,他早就甦醒了。 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昏迷过。 当时在擂台上,当他被五个九品强者的杀意笼罩的时候,他立马就清醒过来了,知道自己差点犯下令整个使团都陷入万劫不復的大错,还好当时有木章为他开脱,他也就顺著木章的话直接装作昏迷倒在地上。 “不必如此忧心,既然他们没有当场击杀我,允诺我们离开,想必还是顾及著吾磬在边境埋伏下的五千铁骑。 当时他们有那么好的理由都没动手,此时自是不会再不明不白地追上来了。 怎么,他们还想给我们一网打尽不成?” 白樺宽慰木章道。 木章点了点头,轻轻抚摸了下颈间的吊坠,回想著此次出使发生的事情,他心里满是挫败感。 国师安排的任务失败了,吊坠被人捷足先登,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线索。 国师府给他安排的八品高手白沙也失踪了,那日他出去散播陆瑜的谣言,再也没能回来。 本想著在武殿试上好好羞辱一番大寧武人,可谁知吾杨直接被定北侯世子给打成了废人,连枢密院副使白樺都差点死在那里。 唯一能让他聊以慰藉的,就是成功挑起了太子和二皇子的矛盾。 “这才是最重要的,別的失败了都无所谓,只要大寧夺嫡之爭开始,他们自己就会內耗起来。 日后,谁胜谁负,结局还未可定。” 木章长长地出了口气,眼神坚定地扯著马韁,走上了崎嶇的山路。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可能没有日后了。” 寂静的山谷间, 一道清朗的声音极为突兀地迴荡在北蛮使团的耳畔。 木章瞬间瞪大了眼睛,握上了腰间佩剑。 白樺瞬间升腾起了体表罡气,一把攥住了自己的长矛。 眾使节们纷纷掏出了自己的武器,警戒地看向四周。 山谷间,长长车队前, 不知何时,李泽岳那道黑袍身影束手站在那里,面含微笑。 木章瞳孔猛的一缩。 “咻——” 官道两旁的山坡上,数不清的弩箭纷纷离膛而至,其状铺天盖地,如大雨倾盆。 “隱蔽——” 木章一脚踹翻一辆马车,翻身躲在其后,想以此扛住这波箭雨。 其他北蛮子有样学样,纷纷寻找掩体。 然而,箭矢是从两侧山坡射出的,他们找到一侧掩体,另一侧射来的箭雨却是无法躲避。 有境界高者还能靠武器將其盪开,其他的人没能躲开的,全都被射成了筛子,躺在地上再无声息。 “啊——” 弓弦声,撕裂声、惨叫声,哀嚎声,交织地迴荡在山谷间。 听著使团同伴们的痛苦地死去,白樺的双眼再次变得通红。 他没去找掩体,以他升日的境界,一手长矛甩的水泼不进,箭矢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李泽岳,你今日如此行事,当真不怕我大魏铁骑不成!” 白樺怒目圆瞪,愤怒地高喊著。 李泽岳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束在身前,如同一位真正的翩翩君子。 他没有回答白樺的怒吼,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带著若有若无的微笑。 山坡上依旧倾泻的箭雨和北蛮使节痛苦的哀嚎声就是他最大的傲慢。 白樺再也无法忍受,他挥舞著手中的长矛,一身雄浑气机冲天而起,奔马朝李泽岳而来。 李泽岳依旧没有动弹。 两人的距离很近,在白樺来到李泽岳十米处的时候,一个壮硕如小山般的身影重重落在了李泽岳身前,激起大地一阵颤抖。 他的脸上戴著一张恶鬼面罩。 “想伤总督大人,先试试俺的斧头!” 血屠夫同样一声怒吼,宣斧上罡气凌厉,直挺挺衝著白樺而去。 看其架势,如同一辆狂奔的战车,比纵马衝锋的白樺更有威慑力。 “噌——” 山谷间,又是一声刀吟,又似风声。 长刀风吟,柳乱。 那道黑影比血屠夫林石更快,雪白的刀光剎那间便来到了奔马而来的白樺身前。 “扑哧——” 白樺已经做好了迎接那道耀眼刀光的准备,可谁知…… 胯下战马的马头,掉了。 猝不及防间,白樺没来得及调整身姿,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我呸,狗屁的四大神捕,哪他娘有一点武德!” 来不及怒吼,白樺一手撑地,身体腾空而去,挥起长矛便迎上那两把宣斧。 猛一交手,白樺便感到了仿若山倾般的力量,並非真气加持,是纯粹的体魄力量。 恶鬼面具下,林石的瞳孔犹如两盏幽幽鬼火。 他境界不过观云,但在其强悍体魄支持下,若是全力施为,能堪堪爆发出比肩升日境的实力。 这方面,和李泽岳类似。 但白樺毕竟是真正的老牌升日境高手,一把长矛盪开了势大力沉的宣斧,仗著灵活性,长矛刁钻地向林石怀中捅去。 又是一声刀鸣,又是雪白的刀光,柳乱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樺身侧,一刀划向白樺咽喉。 白樺无奈,只得抽矛格挡。 这时,林石也腾出空来,丝毫不讲武德地朝他脑袋就是一斧。 原本气势汹汹的白樺只好转攻为守,招架起十三衙门两名神捕阴险的攻击。 李泽岳身旁,阴暗处,一个漆黑的身影慢慢走到他身旁。 “需要我出手吗?” 黑子轻声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必,若是他们两个联手连一个升日境都对付不了,那他们就真对不起身上的衣裳了。” 黑子默默点头,守卫在他身侧。 此时,官道两侧山坡上的箭雨终於停了下来。 然后,月色下,上百名镇抚司探子从山坡上显露出了身形,默默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一道略显瘦削的年轻身影出现在月光下,如鬼魅般冲入了北蛮车队中。 那把定北刀的寒芒,比月光更亮。 “鏗!” 赵离早就注意到了此处,这是唯一一处箭雨透不进的位置。 只是衝进去的一瞬间,赵离就与那身形同样瘦弱的木章交上了手。 刀剑相交。 赵离皱起眉头,他感觉自己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深陷其中。 他借著月光,看向这位国师关门弟子。 薄薄的眉毛下,眼神阴翳,脸颊有种刻骨般的瘦削。 “你……” 木章刚想开口,直觉便疯狂预警起来,仿佛遇到了生死危机。 身后阴影处,一柄匕首悄无声息插向他的后腰。 木章转身挥剑,险之又险地盪开了这一击。 匕首的主人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只是有些探头探脑的,偷感十足。 赵离没有多言,趁木章重心未稳,又是一刀挥出。 木章紧咬牙关,挥剑再挡。 他修行的乃是国师亲传功法,诡譎多变,能將自己所受攻击的力道转移方向,规避大部分伤害。 只是,他现在无法精准控制所能转移力道的方向位置,只能做卸力之用。 此功法诡异无比,据国师所说,將其修炼到极致,甚至可混乱五行,搬山填海只在抬手之间。 虽然国师自己也没到那地步吧。 镇抚司探子此时已杀入了车队中,上百个经验丰富的探子们对上几十个倖存的北蛮子,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没一会功夫就將他们彻底抹杀在了世间。 白樺血屠夫那边的高端局他们是凑不进去的,一不小心就被罡气震成肉泥就麻烦了。 於是,他们便团团围住了木章。 另一边,两位神捕与白樺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吃俺一斧!” 林石怒吼著, 然后,他同时挥舞起了……两把斧头。 白樺瞪著眼睛架起长矛,他已经不想再对这两名所谓的神捕做评价了。 然后,下一秒,柳乱的刀光就划破了白樺胸前衣裳,在今日李泽岳所砍的剑痕上,浓墨重彩地又划了一刀。 伤口刚刚上好草药,方才止血没两个时辰,此时再度被划开,已然深可见骨。 白樺吃痛,用力盪开林石的斧头,挥起长矛就砸向柳乱。 柳乱面容肃穆,刀身轻颤著,微微屈膝,眼神微闔。 在下一秒风声吹过的时候,刀光就拂过了他的手腕。 “扑哧——” 白樺的右腕被刀光划开,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 过多的血液流失下,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林石自然没有放过那么好的机会,他高举起了斧头,缠绕著如匹罡气,狠狠朝著白樺斩下。 白樺瞳孔收缩,再次架起长矛。 “砰!” 只听得一声巨响,这精铁长矛竟被直接从中砍断。 斧头余力未息,直直落入了白樺胸前。 皮肤、骨头、內臟。 白樺的瞳孔彻底涣散,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来。 当林石愣愣地把斧头从白樺胸腔內拔出来的时候,看到斧刃上沾著的这些红白之物,他才確定,白樺真的死了。 “大人,俺把这傢伙砍死啦!” 血屠夫高兴的像个孩子。 柳乱酷酷地收刀入鞘。 李泽岳一脸无奈, 好一个血屠夫,好一个长刀风吟。 人家升日境武夫,浑身实力还没掏出一半,硬生生被他俩给阴死了。 “不愧是我的手下。做事就得简洁高效。” 李泽岳虽然面色严肃,但心底还是暗暗给他们点了个赞。 在三人的簇拥下,李泽岳没再多看死去的白樺一眼,只是朝被团团围住的木章走去。 木章再一次对视上了那双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恐惧,只有面对死亡的坦然。 “大人,这傢伙不害怕啊,要不俺把他毒牙拔下来吧。” 林石在一旁憨憨道。 木章一下瞪大了眼睛,后槽牙使劲,差点就直接咬了下去。 寧死也不能落入詔狱! “不必,父皇说了,直接让他们消失,没什么好审的。” 李泽岳遗憾地看了木章一眼,这小子脑子里绝对有货, 国师的关门弟子,就这么杀死他怪可惜的。 “唉。” 李泽岳嘆了口气,天大地大,比不过自家老爹的圣旨大。 可能自己十分在意的东西,在父皇眼里都不值一提。 李泽岳上前,隨意地从一名镇抚司探子手中接过一把横刀,走到木章面前。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李泽岳轻声问道,乾脆利落,似乎確实没有再折磨他审问他的想法。 木章见李泽岳没有著急动手的意思,便轻轻嘆了口气,开口道: “若非今日你带人埋伏於我,我若真回了大魏,很多年后,我们或许会成为彼此相互尊重的对手。” 李泽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瞬间抬刀,在木章下巴上一磕。 毒牙颗颗掉落。 木章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依旧是那般看螻蚁一般的眼神看著他,不屑而嘲弄。 “煞笔。” 李泽岳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 “邓杰,给我把他皮剥下来,慢慢来,別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是。” 木章身上的穴道早就被点了,一点功力都不能运转。 邓杰带著人一拥而上。 听著身后木章的咒骂声与邓杰一拳把他下巴打脱臼的声音,李泽岳缓缓摇了摇头。 “挑拨我跟大哥的关係,散播陆瑜的谣言,还想在演武场羞辱我大寧。 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死,都对不起我身上的七头凶兽。” 第170章 夜袭(下) 木章痛苦的惨叫声在山谷间迴荡著,李泽岳神情依旧平静,看都没向那处看上一眼,只是向北蛮使团残破的车队走去。 赵离拿著定北刀在地上的尸首间拨弄著,眉头紧皱,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走到他身边。 赵离嘆了口气,道:“我找了半天,尸体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吾杨。” “你傻了,吾杨都让你揍成废人了,估计到现在都没醒过来,肯定得在马车里躺著呢。” 李泽岳扭头看向被箭雨射成筛子的破碎马车,闭上眼睛,默默打开了魂力领域。 五米之內,风声虫鸣、草木摇晃,皆在他的注视之中。 “嗯……这边没有。” 在赵离眼中,李泽岳突然闭上眼睛,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莫名其妙向后面走去。 赵离连忙跟了上去。 镇抚司探子们已经在整理尸首了,此处位於山谷,直接焚尸会引发山火,他们要把这些尸首运到空旷的地方再行处理。 使团有近十辆马车,此时大多破破烂烂,赵离跟在李泽岳身后,来到一辆只剩两块破木板和车轮的马车旁。 赵离愣了一下,隨后伸手掀开了压在车轮上的木板。 果然,一个浑身缠著绷带脸色煞白的年轻人静静地躺在下面,胳膊和大腿上各插了一根弓箭,血液潺潺流出,已经深深浸透在泥土里。 “这,他还活著吗?” 赵离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李泽岳一把將吾杨从地上拽了起来,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鼻息。 “嗯……还活著,不过离死不远了。” 说著,李泽岳又重新把这傢伙扔在了地上,看了眼赵离,道:“交给你了。” 赵离愣了一下,连忙道:“你不亲手了结他吗?” 吾杨的父亲吾侗在陛下御驾亲征时曾入京刺杀过皇后,李泽岳与他有著血海深仇。 月下,李泽岳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朝远处走去。 “要报仇还是找原主吧,杀这傢伙怪跌份儿的。 更何况,单论仇恨的话,你定北军与吾家征南军的仇可比我大多了。” …… “怎么样了?” 山谷外,有一袭红衣在月下等待著。 李泽岳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了赵清遥的小手。 “都解决了,衙门的人在里面清理战场。” 赵清遥轻点了下脑袋,眼睛看向情绪有些不高的李泽岳,握了握他的手,问道:“你怎得了?” 李泽岳略显萧索地嘆了口气,沉默两秒,还是开口道: “从白天见到那叫吾杨的北蛮子开始,我就忍不住想起母后那年遇刺的事情。 虽然那次她被咱师傅救了下来,有惊无险,但没过几年,她还是因病去世了。 我在想,母后病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赵清遥愣住了,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总是温柔地笑著的美丽面庞。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却见李泽岳摇了摇脑袋,似乎想要把这些事情甩出脑海。 “唉。” 父皇闭口不谈,太子沉默不语,全天下都已然盖棺定论的事情,他此时自己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 “赵离出来了。” 李泽岳扯了扯赵清遥的小手,两人朝山谷看去。 那一袭黑衣的赵离提著定北刀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走吧。”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隨后向官道远处走去。 夜幕下,有赵家老僕驾著一辆马车,在三人背后慢慢悠悠地跟著。 李泽岳和赵清遥在为赵离送行。 “这次回定北关,准备什么时候再回来?” 三人默默走了一阵,李泽岳开口问道。 赵离耷拉下眼皮,摇了摇头。 此去千里之遥,隔著千山万水,铁马金戈,或许再不能相见。 “那明婉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良久,李泽岳再次问道。 赵清遥也看向了赵离。 “明婉……那日朝节,我已经与她说清楚了,只是单纯的兄长赠妹妹簪,並没有其他的意思。” 赵离有些恍惚地喃喃道,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张明媚的俏脸。 他又能说什么呢? 你是锦绣乾安城受尽宠爱万千荣华在身的大寧郡主,而他却只有那苍凉西风与漫漫征途。 赵清遥嘆了口气,停住了脚步。 “姐?” 赵离也停下步子,疑惑地看向赵清遥。 李泽岳摇了摇头,向另一边远处走去,把空间留给他们姐弟两人。 “赵离,世人皆称,我定北儿女最为豪气,敢爱敢恨,生死无惧。 怎么,到了你这世子爷这里,又成了个懦夫?” 赵清遥声音依旧清冷,目光却复杂地看向弟弟。 “姐,你不懂……” “我不懂,但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赵家男儿,三十万铁骑在身,如果你想要,全天下有何物不可得? 更何况是一个心爱的女人?” 赵离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姐姐,这个未来很可能嫁入皇家的姐姐。 从她的口中竟然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赵清遥看著赵离不可置信的眼神,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抬手拍了他一下,笑骂道: “臭小子,想什么呢,我只是说叫你不要失掉定北男儿的豪气。 郡主又如何,等下次回来,就把她堂堂正正地娶回家。” 赵离也笑了,微微点了点头。 赵清遥轻轻抬头,看向空中那轮明月,声音轻柔下来: “去做吧,把仗打贏,好好活著回来。” …… 火。 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山谷间肆意张扬著,要焚尽天地间的一切。 这是大寧边境处的一片山脉,名曰莫鹰山。 一座五千人的军寨,就隱藏在莫鹰山脉的其中的一座山头上。 苍茫夜幕下,火焰在军寨中燃烧著,肆意剥夺著人们的生命。 痛苦的哀嚎,悽厉的惨叫,尸体的焦臭味,瀰漫在整座山谷中。 五千人,整整五千条生命, 一场夜袭,一场大火, 就这般彻底消散在了人世间。 不远处,另一座山头。 在后面那座山军寨燃烧起的明暗的烈火中, 一道壮硕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手中的大戟,死死地插在了石壁间。 有一人被大戟自腹中透体而入,耷拉著脑袋,双脚离地,被串在山壁上。 一道长达数十米的裂痕自大戟投入的位置往上延伸著,铭刻在山崖间。 “赵山……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那人似乎还没完全失去生机,他奋力地抬起脑袋,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壮硕身影。 五千铁骑,俱是吾家征南军精锐,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葬送在了异国他乡。 “你们太想当然了,吾磬,你们以为绕过我定北关的烽线,绕过军镇,绕过大城,钻到深山里,就能在我大寧边境间如入无人之境?” 赵山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既行险棋,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他的手再次抚上了大戟,將其从山壁上拔了下来。 吾磬的身躯顺著石壁慢慢滑下,血流如注,眼神开始涣散,渐渐失去了生机。 赵山没再多看一眼,只是提著大戟转身走去。 再回头,自山崖间向远处望去,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定北铁骑肃然而立,几有近万之数。 硕大的赵字军旗迎风招展。 “侯爷,采律官来信,陛下问您事情办完了没有,詔您进京一趟。” 身旁,一道身影轻声道。 “进京……吗?” 赵山缓缓抬起了脑袋,看向漆黑的夜空,如山下上万铁骑手中的火把一般,星星点点。 良久,他点了点头。 “三千天狼骑隨我进京,其余的,世子快回来了,这一路估计也不会太平,你们去接他一趟吧。” “是。” …… 大寧歷承和二十年三月,定北侯於莫鹰山焚兵五千,阵斩征南虎厉將军吾磬,大克敌军。 是夜,时隔四年,定北侯赵山再入京城,受詔…… 封王。 第171章 什么味道 蜀王府,一觉睡到午后,李泽岳才沉沉醒来。 “晓儿——”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向门外喊道。 昨天夜里送完赵离后,他和清遥天光拂晓时才赶回京城,城门都已经开了。 今天有传臚大典,是陆瑜揭晓殿试名次的大场合,可惜他没能睡醒,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殿下,殿下!” 自家俏丫鬟晓儿喜气洋洋地跑进了房间。 一见晓儿这样,李泽岳就知道结果了,笑眯眯地支起身子,开口问道:“如何,陆瑜那小子得了榜眼还是探啊?” “是状元,状元啊! 陆公子高中状元啦! 方才陆公子穿著大红袍子游街,前面还抱著个大红,骑著白马,可神气了。姑苏小姐刚才都哭了!” 晓儿一屁股坐在李泽岳身边,兴奋地摇晃著他的胳膊,她是由衷地为陆瑜高兴,为自家殿下高兴。 “嗯嗯。” 李泽岳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陷入了一团软肉中,似水如。 他不动声色地又把身子往小丫鬟身上靠了靠。 一觉睡醒正是男人最精神的时候。 他想了想,又拿著晓儿的小手放到了他的腿上,慢慢开始了动作。 晓儿愣了一下,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下变得通红,张了张小嘴,垂下了脑袋没有作声。 小手沁凉,李泽岳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晓儿,殿下醒了吗?” 过了一阵,屋外,陆姑苏轻柔的声音传来。 晓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抽回了自己黏糊糊的小手,羞涩地站起身子,看了李泽岳一眼,又朝屋外喊道:“殿下醒了,陆小姐稍等,我伺候殿下更衣。” “殿下……” 晓儿整理了一下衣服,里衣都被殿下拽出来了,一片白的。 “这妮子是真有料啊……” 李泽岳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心里暗嘆著这腐败的封建主义。 “穿衣服吧。” 没一会,晓儿就侍奉著李泽岳换好了一袭红袍。 轻唤了一声后,穿著淡青长裙的陆姑苏款款走了进来。 “殿下。” 陆姑苏轻轻一礼,眼神偷偷在李泽岳身上打量著。 她平常见李泽岳不是白袍就是官服,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红袍子。 “嗯,殿下果然怎么穿都英俊呢……” 陆姑苏心里暗暗道。 李泽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以为是哪里有些不合適,提著袍子抖了抖,笑了笑道:“今天陆瑜中状元,是府上的好事,我也穿的喜庆点。” 陆姑苏笑著轻轻頷首,隨后鼻子突然皱了一皱。 “这是什么味道?” 以她八品巔峰的境界,各种感官都比常人敏锐许多。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又抽了下鼻子,这是一种她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 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见著陆姑苏神情,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脸蛋又红了起来。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下,若无其事般说道: “晚上有御赐的琼林宴,陆瑜身为状元还有很多事情,今天应该很晚回来。 你想不想去琼林宴凑凑热闹,晚上我带你进去?” “琼林宴啊……” 陆姑苏轻吟片刻,好看的桃眼轻眨,又糯糯地看向李泽岳:“会不会太麻烦殿下了?” “哎。” 李泽岳豪气地摆了摆手:“无妨,有我在,在京城这地界儿,你想去哪都行。” “嗯,姑苏自是相信殿下的。” …… 时辰尚早,离琼林宴开席还得上一个时辰,李泽岳便与陆姑苏出府,在街上逛了起来。 既然带小姑娘出来,李泽岳自是知道该去哪里,晃晃悠悠地將其带到烟水街。 这条街便是之前赵清遥和曇儿买胭脂的那条街道,胭脂水粉,丝绸首饰,应有尽有。 “殿下?” 街道前,陆姑苏有些疑惑地看向李泽岳,不知他带自己到这做什么。 “你到府上住了那么久,我还没带你出来玩过,今儿个正好我不用上衙,带你来买些东西。” 李泽岳神情自然地向前走去,陆姑苏只好跟上。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你们都在府上住了一个半月了,你送回姑苏的书信估计也得到了一些时日了吧。” 陆姑苏微微頷首:“家里应该收到信了,此时应在往京城赶著。” “陆瑜应该是要留任京中了,得翰林院修上一段时间书。 此番要你自己回姑苏了,你家里来接你的人也不知实力如何,能否確保你的安全……一切都要以小心为上。” 李泽岳皱著眉头道。 陆姑苏微笑著摇了摇头:“应当是家里几位供奉爷爷过来,只是不知哪一位。 他们都很厉害的,从小到大也都很疼我。” “那便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带著陆姑苏走到了水香阁门前。 “我听府上那些丫鬟们说,最近有一名胭脂唤做絳雪,很是適合你这般年纪的姑娘。 我还未曾送过你什么东西,今日给你买盒胭脂吧。” “啊,殿下不用破费了,这些日子姑苏与兄长已在府上叨扰许久,承了殿下如此恩惠,姑苏岂能再收殿下的礼物。” 陆姑苏连忙拒绝。 “哎,就当是提前送你临別礼物了,別给我客气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拉著陆姑苏的袖子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水香阁內。 “掌柜的,给这位姑娘找几款合適的胭脂!” 一到消费的场所,李泽岳便恢復了自己紈絝子弟的本性,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好嘞,公子小姐请隨我来。” 水香阁掌柜依旧是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她在李泽岳和陆姑苏身上上下一打量,便知来了大客户,连忙殷勤地扭著腰肢凑了上去。 “那个,小姐可否把面纱摘下来,我好根据小姐的气质细致挑选。” “嗯。” 既然已经被李泽岳拉进来了,陆姑苏只能无奈地言听计从。 隨著面纱轻轻摘下,陆姑苏那美丽温婉到令人窒息的俏脸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好美……” 老板娘又愣在了原地。 上次她见过那么美丽的姑娘,还是在一名红衣姑娘身上。 “小姐,以您如此天生丽质,一般的胭脂点缀完全是在玷污您。 但本店还確实有几款胭脂,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能让小姐的容貌气质更上一层楼……” 第172章 恐怖的老头 水香阁二楼, 陆姑苏轻轻捻起一抹絳雪,涂在自己手背上,看著其慢慢消融,与她本就白皙柔嫩的肌肤融为一体。 “小姐,您觉得如何?” 老板娘在一旁殷勤道。 “是好的。” 陆姑苏娇怯地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泽岳。 她倒也不是指望李泽岳付帐,陆姑苏身为江南总府的女儿,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天骄,怎得会连这点银钱都没有。 陆姑苏素手轻扬,放到李泽岳面前。 她只是想得到这人讚许的话语。 李泽岳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背,略微愣了一下,隨后將其轻轻握住。 初入手,柔若无骨,常年练剑的手本该老茧纵横,但姑苏的柔荑却宛若新生,似水般软嫩。 爱不释手。 陆姑苏羞红了脸庞,一时没能挣开,只是柔柔道: “殿、公子以为如何?” “这絳雪確实不错,给我拿上五盒,掌柜的,还有其它那些胭脂,一样五盒,包装好带走。” 李泽岳握著陆姑苏的小手捨不得鬆开,一边发號施令道。 闻言,老板娘脸上立马出现笑意,忙点头道:“好的,公子稍等片刻,这就给您装起来。” 胭脂包装好后,黑子上前付好了帐,李泽岳则牵著姑苏的小手走出了水香阁。 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陆姑苏见李泽岳依旧牵著她的手不放,心中一阵著急。 虽然她戴著面纱,但终究还是不能如李泽岳一样坦然面对街上行人对他们投来的异样目光。 “殿下……” 李泽岳转过头,见陆姑苏紧张地连路都不会走了,便轻笑著鬆开了她的手。 “我带你去个地方,也是我的一处產业,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他们发展的怎么样。” “殿下新办的產业吗?” 陆姑苏好奇地扭头看向李泽岳。 “也算吧,不过我这些天有些忙,一直没有过问过,由小四全权负责的。” 李泽岳笑著道。 陆姑苏懵懵地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反正一会就知道了。 两人身影若即若离地並肩向街道口走去。 暗处,隱藏著的绣春卫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扭过头去。 身为十三衙门总督的直属亲卫,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们都是最为贴近的李泽岳一批人。 既然身为总督大人的心腹,就要有身为心腹的觉悟,该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 看著总督大人和那陆家小姐向街头走去,绣春司副主官贾保抬了抬手,起身跟上。 前面一家茶摊上,有位布衫老者正悠哉地坐在那里喝茶,腰间別著个酒葫芦,其旁边的木凳上,放著一把细长的被粗布包裹著的器物。 以贾保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柄剑。 这老人一手举著茶杯,愣愣地看向自家大人和陆小姐的方向,目光里似乎带著几分……不可置信? 贾保皱了皱眉头,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位头髮鬍子白、上了年纪的江湖老者,感知不到他身上任何的真气波动。 街上偷偷打量李泽岳和陆姑苏的人很多,似乎都被这两位方才在大庭广眾下牵手的举动震惊住了,因此这老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也不算什么。 但贾保以他那么多年的办案直觉来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很快,李泽岳和陆姑苏的身影消失在这条街的尽头,其余绣春卫已经跟上去了,但贾保和两位手下依旧留在原地,观察著这位老头。 “果然。” 贾保静静躲在暗处,看著这老者慢慢放下茶杯,嘆了口气,提起了凳子上被布条包裹的长剑,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后,起身朝李泽岳的方向而去。 贾保握住了腰间横刀刀柄,径直向布衫老者走去。 走著走著,贾保突然感到不对,明明两人距离那么近,自己却仿佛永远也跟不上他, 只是眼睁睁看著这老头如鬼魅般穿过人群,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眼前。 “坏了!” 贾保瞳孔骤然收缩,没功夫再顾及街上的行人,双脚一踏,整个人如大鹏般腾空而起,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跃到旁边一家店铺的房顶上,接著运起功力,脚尖不断在砖瓦上轻点,飞檐走壁向李泽岳刚刚拐去的街道而去。 “殿下,殿下!” 在高高的屋顶上,贾保很快就找到了李泽岳的身影,又轻跃两步,来到了李泽岳身边,一下拔出了横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暗中其余的绣春卫见自家主官如此慌张,瞬间明白有情况发生,都不再隱蔽身形,纷纷拔刀出鞘,將李泽岳和陆姑苏簇拥至中间。 一时间,街上刀光鋥亮,行人纷纷惊叫躲避,肃杀之气四起。 李泽岳……一脸茫然。 “不是,这咋回事啊?”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处酒铺门口,硕大的“鹏”字旗迎风招展,整条街道都能闻到此处的酒香。 就在刚刚,这酒铺的生意还很好,人头攒动,全都是被浓烈的酒香吸引而来。 现在被绣春卫们这么一嚇,门口的客人们纷纷作鸟兽散,要么往酒铺里跑,要么往街道远处朝这边眺望。 黑子將手上的东西塞给一名绣春卫,自己跃到一处房顶上,锐利的眼神四处搜寻著。 过了一会,他又轻轻跳了下来,回到李泽岳身边。 “什么都没发现。” “殿下,黑先生,方才下官在烟水街见到一位布衫老者,模样看似普通但境界极高,手持长剑,刚刚已经朝著这边过来了,下官不敢妄言,实乃下官亲眼所见。” 贾保语气急切,眼神依旧在街上观察著。 “这样啊……” 李泽岳听明白了,轻轻頷首。 贾保作为绣春司副主官,如果他说的话都不可信的话,那李泽岳身边就没有能信任的人了。 魂力慢慢在街道上延伸。 他轻移脚步,以他为中心,五米內的一草一木都极为清晰地在他脑中显现。 李泽岳感觉自己此时像个人性探测仪。 就这般被簇拥著在街上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五米之內用眼睛都能看清楚了,用魂力也没tm什么卵用啊。” 李泽岳被自己蠢笑了,用手抹了把脸,想要把魂力收回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脚步顿住了。 眼神,死死地盯向大鹏酒铺內。 剑意,锋锐的剑意,无所匹敌的剑意。 儘管很是內敛,但还是被他的魂力捕捉到了。 仅仅是接触那丝剑意,他的灵魂便感受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那个人,或者说那柄剑,此时就在酒铺里! 注意到了李泽岳惊骇的目光,黑子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贾保等一眾绣春卫也紧张地將目光向酒铺內投去。 其內,凡是接触到目光的客人们纷纷畏惧地避让,向酒铺外跑去,生怕惹事上身。 终於,酒铺內的客人跑空了,只留下柜檯前一脸懵逼的掌柜王寅和一位…… 静静坐在桌前,拿著酒碗自饮自酌的老头。 桌子上还放了一柄被长布包裹的剑。 面对门外十数把长刀,老者並未抬头,只是慢慢饮下一口茅台,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著。 一脸满足。 “他是什么时候到那里去的?” 贾保浑身冷汗渗出。 “不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王寅也愣了,作为掌柜,他还真没发现这老头啥时候进来偷喝酒的。 黑子眼神终於严肃了下来,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彻底消失不见。 以他的境界,竟然也感受不到这位老头身上有丝毫真气波动。 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偷酒喝的老人。 “殿下,快走!” 黑子一步迈出,持刀挡在李泽岳身前,语气极为急切。 同时,他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位老人,浑身真气澎湃而起,罡气震颤著,竟將李泽岳和陆姑苏硬生生迫退了三步,在他身周,已然形成一道刀罡风卷,隨时准备席捲那位老人。 李泽岳愣了,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黑子如此模样。 那头髮和鬍子都白的老头,竟然强大到连黑子都没有信心能护住自己? “殿下!” 被黑子震退三步后,绣春卫瞬间围了上来,层层上前形成两道人墙,將李泽岳和陆姑苏护在身后。 贾保丝毫不怀疑,如果那老者拔剑而出,除黑先生外,他们这些人会在一瞬间被剑气撕碎。 但儘管如此,他们此时也要挡在总督大人身前。 黑子的刀已然蓄势待发,但他不能动,因为他不知道这位老者的剑有多快。 李泽岳紧紧攥著陆姑苏的手,他也不能动,他不知自己一动,会不会引得里面那位老者出剑,顷刻间將自己身前的探子们撕成粉碎。 绣春司探子们也不能动,十三衙门有规矩,战死者,抚恤金三百两,蜀王府负责安置其家眷,孩子由王府出资供其读书抚养其长大成人,老人由王府出资赡养至终老,十三衙门千秋楼地下专设灵堂,战死的兄弟牌位皆受香火供养! 千钧一髮,形势已然紧绷到极致。 陆姑苏动了。 她小手被李泽岳紧攥著,轻轻上前一步,看向酒铺內的那位老者,语气略显激烈地训斥道: “爷爷,你又偷喝酒!” ———————————— 春闈和武举这段剧情过去了,这两天一直在打磨接下来故事的细节, 等长刀调整调整节奏,把脉络梳理好,给大家连著爆更上几天。 各位莫慌! 第173章 两剑? 大鹏商號酒铺, 大门紧紧关著,层层绣春卫守在酒铺前。 其內,头髮白的老者依旧坐在他的座位上,陆姑苏坐在他旁边,李泽岳则坐在了酒桌的另一侧。 黑子冷冷地站在李泽岳身旁,右手从未离开过腰间刀柄。 如此情形下,老者依旧没有抬眼,只是再次抬起了眼前的酒碗。 “爷爷!” 陆姑苏竖起秀眉,一把將已经凑到老头嘴边的酒碗夺过,重重放到桌子上。 酒水在碗中摇晃著。 老者看著跑到孙女手边的琼浆,眼里明显地露出了几分遗憾。 喝了一辈子酒,近乎將全天下的酒都喝遍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醇厚的佳酿。 此酒只应天上有。 “唉。”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於捨得把眼睛从酒碗上抬起来。 “这酒铺是晚辈开的,此酒也是晚辈所酿,陆老前辈若是喜欢喝,临走时晚辈可以给您拉上两车带回去。” 李泽岳见老者如此恋恋不捨,连忙殷勤道。 “殿下……” 陆姑苏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巴。 她爷爷一辈子嗜酒如命,年轻时就不说了,如今年纪那么大了,再如此不要命地喝,早晚把身体喝垮。 哪怕她爷爷是天下第九,陆听风。 “这酒是你酿的?” 陆听风扬起眉毛,满脸怀疑地看向李泽岳。 “挑选最为优质的红缨子糯高粱,再以小麦作酒麴,经过两次投料,九次蒸煮,加入酒麴,再八次发酵,七次取酒,最后放入陶罐中储存沉淀一段时日,方得此酒。 小子没什么別的爱好,如陆老前辈一般,平日惯爱喝些酒,这才费了好些功夫,才將此酒配方研究出来,让陆老前辈见笑了。” 李泽岳拱了拱手,说的头头是道。 陆听风仔仔细细地听著。 王寅在一旁听得一脸急切,这殿下怎么还把自家制酒工艺给泄露出去了呢,这可是挣大钱的法门啊。 “嗯……你小子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听罢,陆听风这才讚许地对李泽岳点了点头。 他也是喝酒的行家,这酿酒的法子可不可行他一听就能听出来。 李泽岳见这位自家爷爷年轻时的知交好友,江湖上的天下第九终於捨得正眼看自己了, 这才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对老者主动施了一礼: “小子李泽岳,见过陆爷爷。” “?” “殿下!” 陆姑苏瞪大了眼睛,黑子皱起了眉头,贾保深吸了一口气,王寅……则嚇得两个腿都在打哆嗦。 一位皇子,恭恭敬敬地唤一名江湖老者爷爷? 李泽岳慢慢俯身施礼,刚弯下身子,只觉得一股气机托住了他,不让他將礼施完。 他弯著腰抬头看向老人,只见其將手放在酒桌上,掌心朝上,那雄厚的气机便是由此而来。 李泽岳再次低下头,调动起浑身力量,硬生生突破了气机的阻碍,將腰弯了下去,完完整整地施了一礼。 老者挑起眉毛,眼神有些讶异,他虽未施全力,但这气机可不是一般八品巔峰能硬扛的。 他又看了依旧弯著身子的李泽岳一眼,轻轻嘆了口气: “起来吧,小子,老头子可当不起你这一礼。” “陆爷爷说笑了,就算是大哥在这,也会拉著小子一同向您施礼。 当年若是没有陆爷爷单剑守姑苏,我爷爷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取下江南一带,若是没有姑苏的万亩水田作为大军粮草依託,估计也就没有如今的大寧了。 陆爷爷,您是小子爷爷的知交好友,是大寧的开国功臣,这一礼,您受不得,天下又有谁能受得?” 李泽岳起身,语气依旧恭敬。 陆听风目光紧紧盯著眼前的年轻小子,渴望在其脸上找到自己那位老友的影子。 “眉眼依稀啊……” 陆听风又嘆了口气,瞥了眼旁边的陆姑苏,再次看了眼李泽岳: “所以,这就是你摸我孙女手的理由?” “爷爷,你说什么呢?” 陆姑苏一下羞红了脸,偷偷看了傻眼的李泽岳一眼,胳膊又拽上了爷爷的袖口。 李泽岳有些尷尬,拱了拱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爷爷……” “听说,那日封行楼刺杀姑苏时,是你单枪匹马乾掉了那些杀手,把姑苏救了下来?” 陆听风敲了敲桌子,问道。 “晚辈为十三衙门总督,得到了关於此事的线索,一路顺藤摸瓜,才知道了封行楼关於此事的计划。 陆瑜和姑苏都是晚辈的好友,既然知道姑苏有危险,自是要帮上一帮的。” “陆瑜和姑苏这些日子都住在你府上?” “江湖之事,举手之劳。” 陆听风终於站起了身子,手中提起了被布条缠著的长剑。 “你既说此乃江湖之事,老头子便以江湖规矩报之。 你救我孙女一命,在京中庇护他们二人如此时日,这是两件事,老头子便欠你两剑。 你需要老头子出剑时,只管派人传信与我,老头子自会前来。” 李泽岳连忙站起身子拱手道: “陆爷爷不必如此,我与陆瑜姑苏乃是至交好友,晚辈所做皆为理所应当之事,从未贪图过什么报答,请陆爷爷万万不要如此言语。” “两剑便是两剑,你不必多言。” 陆听风慢慢走到门前,回头看了陆姑苏一眼,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巳时,我在城外折柳亭等你。” “爷爷……你今天晚上去哪?” 陆姑苏有些懵,他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要给李泽岳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並且还说完就走,晚上住在王府上,明天一起出城多好啊。 陆听风並未回头,迈出酒铺门外,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 “殿下,我爷爷平时不是这个样子,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说如此之话应当也是想报答殿下对我们兄妹二人的恩情……” 陆姑苏见李泽岳嘆气,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的。” 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看向陆听风离去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勾起了嘴角。 “这老头……” “不想与我扯上什么关係吗,把人情摆到檯面上说,只当是江湖交易? “天下第九的两剑,可当真不轻啊。” “只可惜,老头你来晚了, 陆家……已经跑不掉了。” …… 既然陆姑苏已然確定了明日离京,那两人自然没在街上多逛,姑苏还要赶著回府上收拾行李。 春归楼。 大寧朝新科状元陆瑜笑呵呵坐在大厅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看台上美人轻歌曼舞,手上举著酒杯向四周的人招呼著。 今天的春归楼很是热闹,如此大好日子,殿试名次已出,进士老爷们可不得来这放鬆放鬆,听听曲喝些酒,开心一下? 至於晚上的琼林宴,那是晚上的事。 因此,此时春归楼已然被读书人们包圆了,进士们端著酒杯四处敬酒,笑呵呵地与未来的同僚们说著话。 同榜进士,那是天然的社交资源。 陆瑜作为本次科举风头最大的状元郎,朝中最大的二爷党,陛下青眼相加的大才子,自然而然地成了此地的焦点。 “反正与他喝两杯酒不会也被人当作二爷党吧……” 进士们都如此想著。 尤其是春秋书院的高类,此时都跟陆瑜屁股都挨在一块坐著,勾肩搭背起来了。 “这榜眼高类怎得与陆瑜如此亲近呢?” 进士们见有人领头,也都纷纷找陆瑜开始敬酒,一来二去就热闹了起来。 “不行了,我去一趟茅厕。” 陆瑜感觉自己舌头都喝大了,摆了摆手,起身朝春归楼后面走去。 “陆瑜。” 正在茅厕中一泻千里的陆瑜忽然听得有人叫自己名字,醉醺醺地扭过头去。 一个头髮鬍子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臥槽!” 陆瑜嚇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水流差点没崩到老头子鞋上。 “爷爷,您怎么来了?” 陆瑜连忙抖了两下,穿好裤子,看向身旁脸都黑了的老人。 “出去。” “哦哦。” 陆瑜跟著爷爷走出茅厕,从后门离开了春归楼。 春风吹到陆瑜的脸上,他觉得自己的酒劲上来了,神智有些不清。 走在街上,陆家爷孙肩並肩走著,看著爷爷有些沉闷的神情,陆瑜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疑惑。 “爷爷?” 陆听风无奈地嘆了口气,看向孙子:“怎么回事,我怎得听著有人在背后议论你,说你是什么二爷党?” “嘿嘿。” 陆瑜挠了挠脑袋,腆著脸道:“这些日子受了二殿下不少恩惠,又住在二殿下府上,名声就这么起来了。” “唉。” 陆听风嘆了口气,他就知道会如此。 但他也没有太过担心,名声只是名声,自家孙子现在已经是状元了,等自家把孙女带走后,陆瑜自然也没有了住在王府的理由,到时候给他些银钱,到外边买座院子便是。 等到自己把这位殿下的人情还完,出完那两剑,他陆家也就不欠什么了。 老李家如今已是皇家,当年十三衙门镇压江湖,他陆家非但没有受到清洗,反而越发壮大,他的长子陆正狄还成了金陵城的知府,这都是他陆听风一剑换来的情分。 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老李家早就不欠陆听风什么,再多出来的,就不是情分了。 只要他陆听风还活著一日,陆家就能安安稳稳地在江湖中安身。 但倘若他死了,天家和陆家就再没任何情分可言,剩下的,就只靠子孙们的造化了。 因此,陆听风才执意让他的长子长孙走仕途,想要在他去后陆家依旧能发展下去。 因此,绝对不能参与天家的那些斗爭! 陆家,不求飞黄腾达,只求安安稳稳。 一旦接触天家的那些事情,一著不慎,整个家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自家孙女好像对李家老二有些意思,这可不行,等回到姑苏城,关她一段日子,断了联繫便好了。 陆听风心里默默想著,这便是他今日与李泽岳如此作態的原因。 他对自家孙子是放心的,陆瑜这小子从小就聪明,行事一向沉著冷静,想来能处理明白他和李家老二的关係。 为了保险,陆听风还是问了一句: “那你……总归不是真的二爷党吧。” 陆瑜笑呵呵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家爷爷,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道: “我是啊。” “?” “爷爷,我给你说奥,刑部十三衙门,听说过没有? 镇压江湖的组织,二殿下上位总督后,衙门的改组方案是我一手设计的,厉不厉害?” “?” “还有昂爷爷,我偷偷告诉你。 我连中三元,知道怎么中的吗? 二殿下的词名你总得知道吧,我不会写诗你也知道吧,春闈时的诗赋,都是二殿下给我写的!” “?” “对了爷爷,我中了会元之后,全京城不是都因为我和吴叔叔的关係骂我吗? 二殿下的手下帮我把造谣的那傢伙抓出来啦,审讯完后我直接就给他砍啦!” “?” “还有还有,陛下可喜欢我了,殿试的策问都是专门为我设计的,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二殿下的功劳!” “……” “爷爷,这些年咱庄子的情况我也看清楚了,这些事情我都和二殿下说了。” “爷爷,姑苏和二殿下好像有些不对头,但我这当哥哥的也不好说什么。” “爷爷,二殿下酿的酒,叫茅台,是真真正正的好酒,今天回去后我给他要上两车,给你带回去尝尝。” “爷爷,你不知道,当时二殿下招揽我的时候他可紧张了,那手捏著袍子还在那发抖呢。 不过最后我还是答应他了,你不是自小就教育我行走江湖,交朋友,要意气相投吗,我就觉得二殿下这人挺不错的,是我意气相投的朋友。” “爷爷,我已经决定了,孙儿这辈子要辅佐他啦!” 陆听风,天下第九的剑客,一剑挡千骑的超级强者,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庄主,大寧朝的开国功臣,太祖皇帝的好友。 此时两眼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陆瑜醉醺醺地上前扶住了爷爷,笑嘿嘿地说道:“爷爷,你也喝醉了吗?” 陆听风胸口剧烈起伏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他又回想起了自己下午时对李家老二说的话。 “你既说此乃江湖之事,老头子便以江湖规矩报之。 你救我孙女一命,在京中庇护他们二人如此时日,这是两件事,老头子便欠你两剑。” 现在好了,以陆瑜和李泽岳的关係,他要还人情,该还几剑? 第174章 君向瀟湘 蜀王府,夜。 “陆小姐,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吗?” 西边小院里,晓儿牵著陆姑苏的手,摇摇晃晃著,瘪著小嘴,满眼都是不舍。 陆家兄妹住进王府已经近两个月了,在李泽岳白天去衙门的时候,一直都是晓儿陪著陆姑苏在府里聊天玩耍,两人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明日一早,陆姑苏就能动身离京。 时值三月下旬,樱烂漫地开著,晚风一吹,片片瓣便飘落了下来。 可惜,若此时是白天,此番景色定然动人。 不过没关係,陆姑苏早就见过开了。 她有些悵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小院子,將近两个月的时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 “真是捨不得呢……” 在乾安城的这些天,尤其是在蜀王府的日子,她过的真的很开心。 她爱,蜀王府团锦簇。 她爱词,蜀王府的每一个丫鬟口中都能诵念两句她从未听过的千古名句。 她爱静,这座小院很安静,只有瓣落下的沙沙声。 蜀王府的每个人都很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家庭。 夜已经深了。 “回去歇著吧晓儿,时辰不早了。” 陆姑苏轻拍了拍小丫鬟的手,温柔地说道。 晓儿不舍地握紧了陆姑苏的手。 “没事啊,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等什么时候殿下带著你到江南玩,我就能带你好好逛逛姑苏城了,那里可美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陆小姐不能不走吗,留在这里,一直住在王府上。” 小丫鬟有些泪眼婆娑。 陆姑苏轻轻摇了摇脑袋: “我得回家啊,我的家在姑苏,总是得回去的。 更何况,以我的身份,也不能一直住在府上。” “小姐……” “好啦,我明天才走呢,別哭了。 你若是把眼睛哭肿了,一会回去让殿下看见,他心里再怨我,那可就坏了。” 陆姑苏轻轻抬手,抚上了晓儿的脑袋,捻去了飘转落在她发间的瓣,轻缓地说道: “我们会再见面的,等到殿下南下姑苏城的那天,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晓儿还在抽泣著:“那殿下什么时候去姑苏城啊?” 陆姑苏摇了摇头,那双好看的桃眼却看向了小院门口: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应该会有那么一天吧……” 月拱门外,李泽岳轻倚在墙壁上,低垂下了眼帘。 今夜的月光依旧柔婉,扬扬洒在这座静謐的小院中。 沁凉夜风中,这位年轻人幽幽长嘆了口气,转身离去。 …… 清晨, 李泽岳的小院。 今天他醒得很早,一反常態地在陆瑜陆姑苏两兄妹来吃早饭之前完成了洗漱。 早饭摆在桌面上,慢慢散发著热气。 “嘶……” 陆瑜打著哈欠,一手揉著脑袋走进了院子。 昨天喝的太多了,从春归楼出来跟爷爷说完话后,又去参加了琼林宴,陛下也露面了,他好像还和陛下说了几句话。 至於说了什么,他有些忘了,总归应当没有御前失仪吧,反正他再清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在王府的房间里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李泽岳的小院。 忘了和陛下说什么了,但他对自己跟爷爷说了什么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还没有喝的那么醉。 “完了完了。” 陆瑜呲牙咧嘴地挠著脑袋,他依稀还记得爷爷当时那张完全黑下来的脸和气急差点没昏过去的场景。 他自然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生气,身为陆家的嫡长孙,只为一腔意气便把自己的未来绑到蜀王府这艘大船上,一著不慎便是万劫不復。 这是天下最残酷的政治斗爭,所能影响的並非他一人。 但如今他陆瑜和李泽岳的关係木已成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了。 至於爷爷会如何抉择…… 总不能为了避嫌,把他逐出家门吧。 “醒了?” 餐桌前,李泽岳瞥了眼脑壳疼的陆瑜。 “嗯。”陆瑜走到桌前,伸手直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这才让乾的快冒烟的嗓子变得舒服起来。 “昨天你喝多了,是我爹下旨,宫里派人送你回来的。”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奇怪地看著陆瑜,开口问道: “你小子给我爹说什么了,给他哄的那么开心?”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实在是高兴,喝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应该是没什么事,陛下没怪我御前失仪就好。” 陆瑜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餐桌前。 李泽岳嘆了口气,又抬眼看向同样一袭白袍的陆瑜,问道:“你爷爷来了,跟我们见了一面,姑苏今天就要走了。” “啥,今天就走?” 陆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以为爷爷怎么都得在京城待上几天呢。 李泽岳点了点头。 小院门口,陆姑苏恬静的身影慢慢走来。 依旧是淡青色糯裙,温婉端庄,如同画里走出的仙子。 今天她上了淡妆,是李泽岳昨日送她的絳雪。 “殿下,大哥。” 陆姑苏缓步迈进屋內,轻轻一礼。 “吃饭吧,晓儿去安排人给你装行李了,府上给你和陆爷爷准备了四辆马车,两辆供你们休息,一辆放行李,另一辆上装著我给你们父母准备的礼物,还装了两坛茅台,带回去给陆爷爷品尝一下。” 李泽岳微笑著说道。 “劳烦殿下费心了。”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三人入座,一如既往地开始用起了早餐。 很寻常的一顿早餐却吃出了不同往日的安静。 陆瑜左看一眼妹子,右看一眼主子,微微嘆了口气。 吃完早餐,三人又默默地向大门走去,马车已经在那里等著了。 蜀王府的四辆马车,缓缓向城外走去。 三人此时坐的是路上供陆姑苏休息的马车,很是精致宽敞,其內有锦缎薄被,有夜间驱寒的暖炉,就连香炉內也是陆姑苏最爱的薰香。 黑子赶车自然不显顛簸,陆瑜一直在噠噠地找著话题,说什么父母知道他中了状元一定很惊喜,让姑苏回去后一定要把母亲的表情记录下来,写信寄给他。 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却很是沉默,听著大哥的话,陆姑苏也只是轻轻点头。 送別的路上时间过的总是很快,並没有给人充足的时间调整情绪。 折柳亭,很快就到了。 那名布衫老者依旧提著他的烂布条,静静站在那里。 勇毅伯府一家人也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勇毅伯夫人正泪眼婆娑地和陆听风说著什么,她是陆姑苏的姑母,也是陆听风的女儿,昨天陆听风就住在了勇毅伯府上。 见著蜀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陆听风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抹难以言语的复杂。 三人走下了马车。 “殿下。” 邓勇邓杰父子走上前,主动向李泽岳行礼。 “嗯。” 李泽岳轻轻頷首,上前和陆听风打了个招呼。 “陆爷爷。” 陆听风扯了扯嘴角,还是对李泽岳点了点头。 他此时有些不知怎么面对这李家小子。 李泽岳嘴角翘了翘,隨后转身走到马车旁,留给陆家人说话告別的空间。 “勇毅伯邓家是我的,陆家也是我的。” 陆夫人紧紧握著陆姑苏的手,两句话没说完,两人就已经红了眼眶。 “姑苏,你进京那么长时间,姑母也没怎么照顾你,你莫要怪姑母……” “姑母莫要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些日子能与姑母整日见面说话,姑苏已经很高兴了。” 陆听风在一旁静静站著,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自家女婿邓勇和外孙邓杰。 “邓杰,武功没有落下吧。” 邓杰连忙俯身回话:“外公,孙儿牢记您的教诲,日夜不敢懈怠,如今已入第七境。” “嗯。” 陆听风点了点头,邓杰天赋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自家孙女妖孽,但如此年轻的第七境在江湖上也不多见。 “参加今年的武举没有,以你的实力,应能夺个武进士出身吧,日后参军,道路也能平坦些。” “回外公,孙儿並未参与武举。” 邓杰再回话道。 陆听风皱起了眉头,看向勇毅伯邓勇,眼神中带著质问。 “岳丈大人,非是小婿不让邓杰参加,实是他已经在衙门中任职了。” 邓勇连忙解释道。 闻言,陆听风心中一紧,顿感不妙,连忙看向邓杰,问道:“你在哪个衙门?” “回外公,孙儿在刑部十三衙门任职,如今已是银镶捕头。” 邓杰咧开了笑脸,抬起脑袋看向外公,想要在老人脸上得到讚许的表情。 陆听风眼前又是一黑。 老人用手攥著自己的心臟位置,狠狠地喘了几大口气。 陆瑜连忙上前扶住了自家爷爷,用手在他背部顺著气。 “外公?” 邓杰有些不明白,疑惑地问道。 陆听风喘著气摆了摆手,抹了把脸道: “无事,这几天从姑苏城赶路过来有些累著了。” “哦哦,外公还是要注意身体。” 邓杰这才把心放下来,刚刚他还以为自己把外公气到了呢, 嚇他一跳。 …… 陆姑苏终於和姑母依依惜別完了,用手指擦了擦眼泪,看向了李泽岳的位置。 邓勇夫妇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陆听风,默默从陆姑苏身边离开。 陆瑜和邓杰也跟著勇毅伯夫妇远离了此处。 李泽岳面色平静,缓步向折柳亭走来。 “爹!” 陆夫人见自家老爹还跟个杆子似的站在陆姑苏身边不动,连忙冲他招了招手。 “……” 陆听风又嘆了口气,走出了亭子。 老头子觉得自己这辈子嘆的气加起来都没这些天多。 这是大寧京城十里外的长亭,名为折柳。 亭外柳树已然绿意盎然,柳枝轻扬,隨风飘荡。 百年间,这棵佇立著的老柳树不知见过了多少的离別。 亭中有春风拂过,轻抚这对相视而立的年轻人的衣袍。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殿下,这些日子,多谢照拂了。姑苏感激不尽。” 陆姑苏提起糯裙,轻轻一礼。 李泽岳只是微笑著,目光就这样看著陆姑苏美丽的脸庞。 那双桃眼依旧如那日雪松居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温婉而动人。 良久,李泽岳才慢慢开口: “姑苏,乾安如何?” “殿下,锦绣无双。” 陆姑苏轻声答道。 李泽岳笑著,缓缓点了点头,道:“下次有机会,还会来乾安吗?” 陆姑苏没有回答李泽岳的问题,只是直直看向这白袍公子的眼睛,问道:“若是有机会,殿下会去江南吗?” 折柳亭又吹起了一阵春风,如此轻柔,带走了这两位年轻人言不由衷的话语。 良久,李泽岳点了点头。 “会去的。” 陆姑苏笑了,好看的桃眼弯弯,却有晶莹溢出。 “殿下词中將江南描绘的如此美好,若是不亲眼一见,属实憾事。” 李泽岳慢慢伸出了手,放在面前江南姑娘的脸庞上,手指轻动,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我答应你,会去的。” 陆姑苏感受著那双大手的温度,抬起了脑袋,与那双眼睛对视著。 “一路顺风。” 李泽岳轻轻开口道。 “嗯。” 陆姑苏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 李泽岳收回了手。 陆姑苏又深深看了李泽岳一眼,隨后转过了身子。 淡青身影缓缓朝亭外迈出了脚步。 “姑苏。” 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姑娘顿住了步子,却並未转身。 “还记得你遇刺那天,我在马车上与你说的那首诗吗?” 年轻公子的话语在亭间迴荡著, 只是一瞬间, 便让陆姑苏泪水再次满溢了眼眶。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陆姑苏忽然转身,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袭白袍身影却是如此清晰。 李泽岳朝少女伸出了手。 “殿下!” 泪水在天地间飘洒,陆姑苏猛的转过了身子,用力握住了眼前向她伸来的那只手。 亭中,有绿袍少女,有公子白袍,衣衫飘扬。 公子攥著少女的手,轻轻抱入了怀中。 “我答应你,会去的。” 第175章 导师狻猊 陆姑苏走了。 坐在去往衙门的马车上,李泽岳脸色有些茫然,只觉得心底一阵空荡。 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每天都会在府上等著自己的温柔女子, 她总是喜欢坐在小凳子上,托著腮帮,静静地看著树梢上那些绽放的儿。 只要在她身边,身心都会感到一阵寧静。 现在,那个恬静的姑娘……离开了。 李泽岳略显寂寞地长长嘆了口气。 “小子,捨不得?” 吊坠中,狻猊的声音响起。 “嗯。” 李泽岳魂力沉入吊坠,低声沉闷应道。 “捨不得就把她留在身边啊,你们人类总是那么彆扭,总是喜欢闭著嘴,有什么事也不说出来,也不去做些事情去爭取,就这么看著捨不得的人或事从眼前溜走,把希望都交託在缘分这虚无縹緲的东西上。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啊,很多时候,或许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离別,便是此生再也不见。” 狻猊摇头晃脑地说道。 李泽岳原本低沉的情绪一下被逗乐了,问道:“你不是凶兽吗,怎么对我们人类总结的那么深刻?” “小子,你不懂。我们这几万年可不是白过的,自从人类出现在这片天地间后,我们可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 对於你们这人性的了解,你再多活几辈子加起来也比不上我。” “是是是,你说的对。 你是狻猊,喜静不喜动,整日除了在那里研究些有的没的,別的事你也懒得干啊。” “来,你告诉老子,在这吊坠里除了沉睡恢復魂力,我还能干啥? 还懒的干,老子在这吊坠里都快关的发霉了!” 狻猊气冲冲地大喊大叫道。 李泽岳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玉石。 一块是从渼陂湖底取出来的,另一块,是那日他从木章那傢伙的尸体上翻出来的。 已经检查过了,这块玉石內也空空如也,並没有来自远古的凶兽残魂。 以睚眥的逻辑,这块玉石內如果没有的话,那北蛮国师那里,应该还有至少一块玉石碎片,其內有很大可能藏著一头凶兽残魂。 “你们七个要不別挤在一块了,我手上有三块玉石,你们要不分开住呢。” 李泽岳问道。 狻猊哼了一声,道:“不行,这玉石上被蜀山那老道下了禁制,除了上你的身子,我们的灵魂不能脱离玉石独立存在於天地间,哪怕仅仅是从这块玉石转移到那块玉石也不行。” “这样啊……” 李泽岳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还想给这七个老傢伙改善改善条件,从大集中营改成两三人的小宿舍呢。 “你现在手上有三块玉石,感觉灵魂修炼速度如何了?” “明显地变快了许多,真要算的话,应当差不多是之前的两倍。” 李泽岳思考著回答道。 狻猊嗯了一声,从昨晚醒来后他就发现李泽岳往吊坠里灌输的魂力变多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小子手上多了两块玉石。 “好好修行吧,我们七个老东西都指望著你呢。” 狻猊最后撂下了这一句话,隨后陷入了沉寂。 不知是不是又去思考人生哲学去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又长长嘆了口气,以后的路依旧长的很啊。 …… 马车驶入了十三衙门那威严的牌坊,在千秋楼下缓缓停住。 李泽岳今日没穿官袍,送完姑苏后直接就坐著马车来了衙门,懒得回去换了。 都赖狻猊。 当然了,在这座衙门里,也没人敢指著鼻子说他上班不穿制服,扣他工钱。 “大人。” 李泽岳向顶层走去,所过之处,官员们无不恭敬施礼。 来到自己宽敞的办公室,这里依然一尘不染,被刘芷打扫的乾乾净净。 “伊去,你过来。” 李泽岳坐在茶桌前的软榻上,冲门口喊道。 前些日子这傢伙主动向他申请加入绣春司,李泽岳看了看这傢伙的履歷,也是踏踏实实在衙门干了好多年立过功的,也挺合他的眼缘,便答应了伊去的申请。 今天在门口值守的正是伊去布回两人。 “大人。” 李泽岳设计的飞鱼服已经製作出来了,蜀王府自掏腰包,给绣春卫们每人量身定做了一件,端的是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嗯……老祖宗的眼光就是好啊。” 李泽岳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穿上飞鱼服后也显得人模狗样的伊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去把张旭叫上来,我有事问他。” “是。” 伊去拱手领命,下楼去了。 很快,镇抚司主官张旭便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您找我。” 这位十三衙门元老的鬍子依旧打理的一丝不苟,当得起美髯公张大人一名。 “你坐。” 李泽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张旭从善如流,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看著李泽岳,等待著他的指示。 “太觉教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著。 “回大人,时隔一个半月,那慧能方丈与董平的故事已经散布的差不多了。 前些日子武举,各门各派都有人在京中,下官便趁著这个机会,將相国寺和尚的处刑时间放了出去,是殿下所定的三月三十日,想来太觉教此时已经收到消息了。” 张旭一五一十答道。 当时李泽岳遇刺后,皇帝大发雷霆,派采律司將整座京城挖地三尺,肃清了太觉教在京內的所有据点和暗子。 遗漏应当是有的,但太觉教总舵在蜀地,与京城距离遥远,就算想传递信息也需要时间。 而十三衙门將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散布出去,製造舆论需要时间,此次衙门的重要行动等待衙门四大神捕回京也需要时间。 李泽岳就算准了这两个月时间,他们只能好好完善计划,做好布置,还能让太觉教没有过多的时间准备和考虑,但凡董平还想要他这太觉教主的名声,他就必须亲自前来,营救这位为他费心费力的前朝旧臣。 “太觉教现在估计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要提高警惕,做好应对太觉教反制措施的准备。 张旭,衙门里不是有你一套院子吗,这些日子你和你夫人搬到衙门来住吧,有林石和柳乱在旁边,也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李泽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了张旭一眼,安排道。 “是,谢大人关心。” 张旭愣了一下,隨后连忙拱手谢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略一思考了下,接著道: “姜神捕前些日子传来甲等密信,说她负责的案子到了关键时刻,有可能来不及赶回来,让我多少有些遗憾。 姜神捕作为九品升日境的高手,咱们衙门里的最强战力,有她在的话,就算是太觉教副教主跟著董平一同前来,姜神捕凭一己之力也能与其廝杀。” 张旭也重重嘆了口气,摇头道: “唉,姜神捕做事一向执著,为了处理徽州这个案子,她著实费了一番心力,在將要把案子侦破的关键时刻把她调回来,那可比要她的命都难受。”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忽然想起了衙门里的最后一名神捕。 “那个杨零,他也该回来了吧。” …… 今天搬家,明天万字大章。 第176章 妖玫瑰和寒阎罗 “杨大,京兆府人氏,家中世代从商,两个月前带领家中商队来到青州做茶叶贸易,后结识温家小姐,因贪恋其美色,將温家小姐骗入院中,將其姦杀。 后,温家上报官府,痛诉杨大恶行。青州府益县县令曹协审其案,判处杨大死刑,罚没其商队全部財產。 杨大不服官府判决,自县衙大牢中逃出,一人一剑衝进温家大宅,將温家二十五口男丁屠戮殆尽,一夜间將温家黑虎帮高层全部斩首,后单剑闯入县衙大堂,將益县县太爷曹协钉死在高堂之上。 青州刑部十三衙门分舵与采律司雅部官差联合出动,將恶匪杨大强行拘捕,押送进京,交由朝廷处置!” 进京的官道上,一条长长的车队缓慢行进著。 这是一支由采律司和十三衙门联合组成的押送车队,有人肩绣银镶,有人腰悬长尺,看守著最中间的那架马车。 面对这位手上沾了近百条人命的恶匪,这支本应无比严肃谨慎的队伍,此时却是松松垮垮,毫无押解重犯的紧张感。 “杨神捕啊,唉,不是下官说你,咱好好办个案子,你著什么急啊,非得如此大开杀戒。 现在好了,一点关於益县县令和温家势力勾结的证据没搜著,您还背上了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这、这可怎么让下官给赵指挥使、给陛下交代啊。” 马车內,一名身著黑色官服、腰间悬著银尺的中年官员面容忧虑,口中唉声嘆气道。 他是采律司雅部在青州府的掌舵人,采律司分风雅颂三部,风部主京內,雅部监察天下各州府官员。 在其对面,是一位穿著罪犯囚服的男子,搭著二郎腿坐在座位上,长相妖异俊美。 听著对面采律官的话语,他也咂了咂嘴巴,无奈嘆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啊。本来好好地偽装成商人,出京到青州府处理黑虎帮掠劫商队的案子,可谁知道那黑虎帮的幕后主人竟是温家,那县太爷曹协更是和温家沆瀣一气。 见我这商队此番赚著钱了,竟直接栽赃陷害老子姦淫妇女,想要官商勾结直接抢下老子这商队,如此手段胆大至此,我也是当真没想到。 你说他但凡找个好点的理由也行啊,老子长这样,若是当真相中哪个姑娘,用得著奸……那啥吗?” 这长相妖异俊美的男子显然就是杨大,不对,是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之一的杨零了。 只见他慢慢摇了摇脑袋,把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扭头看向窗外被马车甩在后面的景色,面色也有几分忧愁。 对面那采律官却又接著道: “杨神捕,那曹协他判您那罪也就判了,您大不了就在牢里蹲上一段日子,等下官把证据收集完毕,交给圣上,朝廷派下来拘捕那曹县令的文书,您不就出来了吗, 到时候收拾那温家和黑虎帮也是挥挥手的事,你如此心急给他们全杀了作甚?” “我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二殿下上任十三衙门总督,调我们几个回京,我若是老老实实在大牢里等你们把事情处理好,那黄菜都凉了。 不如快刀斩乱麻,利索地把该杀的全杀了,赶紧回京拜山头去呢。” 杨零妖异的脸庞带上几分笑意,拍了拍对面采律官的肩膀,道: “老魏啊,赵指挥使和陛下那边可是得靠你想想办法了。 你可得好好帮我作证啊,那县令可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温家黑虎帮在益县当地为非作歹,他与温家勾结、鱼肉百姓,直接做起了强取豪夺的买卖,这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我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你总不能眼睁睁看著我被砍了吧。” …… 车队缓缓驶入京城城门。 在此之前,杨零从那舒舒服服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把长发散落,遮挡住了面庞,登上了他本该待著的囚车。 “朝廷钦犯杨大,公然杀害朝廷命官,屠戮益县温家二十五口男丁,罪不可赦,送入采律司衙门,交由刑部、都察院、采律司三司会审。” 有都察院官员在城门口宣读完朝廷对杨零的处置,隨后车队向采律司缓缓驶去。 没有別的程序,也没有送入天牢等待,直接就將杨零带进了采律司的公堂。 这座大堂宽阔无比,两侧有黑衣采律司风部官差面容肃穆,静静站立。 高堂之上,采律司指挥使赵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黄涛、刑部侍郎刘莫三人一脸冷漠,坐在高凳上,赵极坐在最中间。 场面极为肃穆。 杨零的双手被沉重的铁枷靠著,一脸懵逼,站在公堂中间。 “不是,这什么情况,给我玩真的?” 杨零眨巴著眼睛,两眼直溜溜地瞪著赵极,满脸不可置信。 “堂下何人?” 刑部侍郎刘莫一敲惊堂木,瞪大眼睛口中呵道。 杨零又把目光投向了刘莫,眼神中全是问號。 狗东西,上次你媳妇被劫匪绑了,还是老子单枪匹马给你救回来的,现在你问老子是谁? 那会酒桌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回大人,草民杨大,京兆府人氏。” 杨零老老实实低头回道。 他现在拿不准情况,只能顺著他们的话走。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的脆响。 “大胆狂徒,任你学了几年武艺,便草菅人命,漠视律法,当堂袭杀一县父母,眼中可还有一丝一毫对国法的敬畏!” 这次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黄涛在训斥。 杨零再次低头俯首: “大人,官逼民反,实在是那益州县令曹协与温家勾结,想要图谋小人家產,置小人於死地,小人才不得不行此事,还请大人明鑑!” “大胆,还敢狡辩!” 刑部侍郎刘莫怒目圆瞪,手指著杨零,道: “任你再如何说,刺杀朝廷命官也是事实,杀人偿命,杀朝廷命官更是凌迟之罪。 那黄涛如何,自有朝廷处置,你一介草民,私自行如此酷烈手段,置朝廷威严於何处? 杨大,你是否认罪?” 杨零耳朵一动,眨了眨眼睛,拱手道:“杨大认罪。” “既然认罪,那便押入天牢,后日处以绞刑。”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最后看了杨零一眼,撂下一句话,隨后起身离去。 刘莫也冷哼一声,隨赵极而去。 杨零低垂著脑袋,有两位采律官牵起他的铁链,带著他朝采律司天牢走去。 阴冷、潮湿、黑暗、腥臭。 这是采律司天牢给杨零带来的第一感觉。 “他娘的,比衙门的詔狱还黑。” 阴风吹过,杨零听著不知哪条甬道里传来的哀嚎,心底竟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 他被带入了天牢內深处的一间牢房,里边铺满了乾草,虽然阴暗,倒也乾净。 采律官把杨零带进牢房后,一言不发,锁上门后便转身离去。 “唉。” 杨零穿著囚服,一屁股坐在乾草堆上,伸手將眼前遮住脸部的头髮梳到脑后,轻轻闭上了眼睛,嘆了口气。 “这算什么事嘛……” “滴答。”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水滴到地面的声音,杨零调整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到地下。 从青州一路回到京城,一直提心弔胆著,他也有些累了,躺在地上闭著眼睛,疲乏的感觉一阵袭来,让他变得睏倦。 “隨便吧,毁灭吧。” 开摆的杨零缓缓睡去。 …… “噠,噠。” 天牢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並不沉重,但极有规律,显然经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 脚步声在空荡的天牢中迴响著。 在沉沉睡梦中醒来的杨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这一觉应该睡了很久。 脚步声越发近了。 杨零从乾草堆上起身,坐了起来。 阴暗中,烛火飘摇。 他看到了四爪团龙跃於玄黑袍上,看到了那一张俊美不逊於他的年轻脸庞。 黑袍肩旁袖口,有金镶绣於其上。 “杨大?” 那年轻男子勾起嘴角,就这般看著他,开口问道。 杨零站起身子,点了点头。 “杨零?” 年轻男子再问道。 杨零又点了点脑袋。 “唉。” 李泽岳长长嘆息一声。 为什么自己的四大神捕各个都是奇葩呢? “杨大已经死了,今天下午在菜市口斩首示眾。 青州府益县县令曹协的罪状也在杨大死后一个时辰被朝廷颁布出来了,鱼肉百姓、贪污腐败、黑白勾结,罪无可恕。 陛下震怒,下令抄没其家產,曹家女眷与温家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 京兆府人氏杨大,自幼习武,与家中学习经商,在青州益县做茶叶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被县令曹协和地头蛇温家盯上,栽赃其罪名,想要侵夺其財富。 杨大一怒,为了復仇,將温家二十五口男丁与黑虎帮高层全部杀害,將益县县令斩杀於县衙大堂上。 虽是为了復仇,杀的也是贪官和作恶多端的地方豪强,但行为不可取,蔑视朝廷威严,当斩之。 这就是朝廷对这件事的盖棺定论。 想来,就算全天下都只是將此事当作饭后的閒话,但益县百姓应当会长久地记住,那个叫杨大的傢伙吧。” 杨零一脸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 “一觉睡了两天,你是真能睡啊。” 李泽岳一手提著油灯,打开了牢房大门,笑著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杨零点了点头,单膝跪地,掀起一阵烛影,拱手道: “下官杨零,参见殿下。” “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李泽岳伸手將他扶了起来,看著这张妖异的脸蛋,咂巴了下嘴,喃喃道: “杨零杨零,你不能真是0吧……” 这些天处理杨零的事情可著实费了他一番功夫,在这傢伙被押送进京的前几天,李泽岳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麻了。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就算是杀贪官,你也不能明摆著在县衙公堂上杀啊,这不找事吗? 更何况,咱十三衙门是管江湖事的,又没有采律司监察天下官员的权力。 此事若是曝出去,影响可就太大了。 没办法,为了保下自家这个未曾谋面的马仔,他腆著脸屁顛屁顛地去了一趟东宫。 在太子的运作下,朝堂上知道此事的大人们都默认了“事是杨大干的,关杨零什么事”的理论。 皇帝也保持了沉默。 …… 同一天,大寧南方。 青砖灰瓦,徽州江南。 有女子轻举纸伞,漫步在烟雨间。 且看这女子,身形高挑,身著黛蓝长裙,腰悬长剑,一双柳叶眸清冷无比,一如她那寒冽气质,拒人千里之外。 就在刚刚,她终於完成了此番前来徽州的任务。 杨零杀的是一县父母, 而她,一剑將徽州第二势力三平门的掌门斩於山门前,又一剑徽州副总兵的脑袋钉在了地上。 一桩普普通通的山匪劫掠案,牵扯到了徽州上上下下无数官员,若不是徽州知府聪明,连忙请来当地十三衙门总捕和采律司金尺,还不知有多少官员会死在这位寒阎罗剑下。 一位九品升日境,大寧十三衙门的最强者,她若真想杀人,谁又能拦住呢? 谁又会责罚她呢? 只不过现在,她有些累了,想回去了。 徽州十三衙门分舵的马车就在前面等著,可她不想坐马车,既然事情办完了,那便抓紧时间赶回去,骑马总比坐马车快些,衙门似乎是要有大行动的。 若非迫不得已,姜千霜並不想错过新任总督大人谋划的这次行动。 她心里如此想著,骑上衙门送来的快马,踏上了回京的官道。 可惜,有人似乎並不愿意她就这么回京。 天色渐渐变暗,山谷间。 有十数名黑衣身影佇立在官道中间,为首一人身形宽大肥胖,提著一把朴刀,如山岳般拦在路前。 姜千霜扯住了马韁,缓缓停下,眼眸依旧冰冷,死死盯著为首那人。 “梁潮……” 黑衣为首那胖子咧开了嘴巴,將朴刀握在手中,轻轻一挥,便在山间扬起一道劲风。 “不好意思,姜捕头。 那徽州副总兵是我们的人,在你来到徽州的第七天,我们就得到了他送来的消息。 我们其实没想著来此行动,从蜀州到这里如此麻烦,您是十三衙门的第一神捕,我们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將你拿下,干嘛费这劲呢。 可谁知,只是三个月时间,你当真顺藤摸瓜把事情调查到了徽州副总兵头上,眼看著事情就要败露了。 这可不行,我们费那么大力气扶持的军方力量,怎么能如此轻易栽到你手上? 可惜,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你终究还是把他杀了。 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们可就不能放你走了啊。” 名为梁潮的胖子眼神冷漠,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朴刀。 他便是太觉教第一大堂口,墨雨堂堂主,梁潮。 徽州副总兵王立,原是太觉教教主董平塞进大寧军方的重要暗子,是其復国计划的关键棋子之一。 可谁知,竟只是因为王立手下养的一伙四处劫掠的江湖之人,直接葬送了他自己的生命。 面对王立冷漠的话语,姜千霜並未有所动容,只是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王立的生平我早就调查过,其出身確有几分蹊蹺之处,实在没想到,他原是你们太觉教的人。 姜千霜默默下马,长剑在手,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清冷的脸上並未因对面太觉教的眾多高手而有所动容。 “只是,想为他报仇,就凭你梁潮,还差了些。” 梁潮咧嘴一笑,后退了一步,接著道: “忘了给你说了,你们十三衙门的新任总督大人似乎在耍些小聪明,弄的我们实在是有些为难。 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只能委屈一下姜大神捕了。” 夜风中,寒风呼啸。 梁潮和身后太觉教眾再退一步,屏住呼吸,默默垂首,单膝跪於地上。 只是一瞬间,山谷间的风似乎停住了。 再没有任何声音存在於这片天地间。 不知何时,有一袭黑衣突然出现在太觉教眾人前。 他的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眼神霸道而冷漠。 姜千霜呼吸一滯。 在这人显露身影前,她竟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的存在。 仅仅是站在那里,山岳般令人窒息的压力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的脸庞终於有了几分动容,素手紧紧握住了长剑。 强大, 无可匹敌的强大。 对面那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只是站在他面前,便令人心生绝望的强大。 太觉教教主, 天下第三。 董平。 ———————————— 一会还有,分两章发。 第177章 前夕 自杨零出狱后,时间又过了八天。 也是处刑相国寺和尚的前两天。 这天早上,蜀王殿下李泽岳久违地来到了太傅府。 赵离走了,偌大的太傅府略显空旷,真正称的上主子的,只剩下了老太傅和赵清遥两人。 李泽岳依旧没等通报,施施然走进大门。 只是,这次他来到赵清遥小院门前,罕见地有些踌躇。 好多天没过来蹭饭了,今天想著过来一趟,还怪有些不习惯。 “咦,你怎的来了?” 忽的,李泽岳身后,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带著些许意外。 赵清遥从太傅的小院中走出,见李泽岳在自己院门口走来走去,脸上不禁添了几分好笑,挑著眉毛道。 李泽岳转过了身子,眨著眼睛看向赵清遥。 “那个……今天醒的早了些,便想著过来吃个饭。” “哦哦。” 赵清遥轻点了点头,见李泽岳似乎有什么心事,又上前了一步来到他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李泽岳摇了摇头,嘆声道:“再过两天便是与太觉教大战的日子,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想著过来见你一面,心里应当能好些。” “想来隨时来便是,又没人拦著你。” 赵清遥还是有些受不了他直白的话语,俏脸一红,习惯性地来了一句。 话刚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抬头看向他那双略微皱著的眉眼。 “唉。” 赵清遥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按在他的眉毛上,为他抚摸舒展著,想要將其展平。 “莫要忧心,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如今衙门力量如此强大,你们又筹备了那么长时间,定然能大获全胜。” “日子愈发接近,我只是怕出现什么意外,让事情脱离我们的掌控。” “没事的,师傅这两天应当也要来了,有她老人家在,再有什么意外也不过是她一剑的事。” “是啊……有绝对的武力在,有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呢?” 李泽岳皱起的眉毛终於被赵清遥的小手抚平了,听著她安慰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你今日若是不想去衙门,不如我陪你到处逛逛,放鬆下心情,如何?” 赵清遥接著开口道。 李泽岳愣了下,这还是两人確认关係后,清遥第一次主动邀请他约会。 想著衙门里倒还真没什么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李泽岳便欣然点了点头。 “走,去吃饭吧。” …… 在太傅府吃完饭,李泽岳和赵清遥一人牵著一匹马出了府。 刚到府门,宫里的马车便停到了两人面前。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泽风见过二哥,见过清遥姐姐。” 丸子头小孩李泽风一板一眼道。 赵清遥矮身回了一礼。 李泽岳则笑嘻嘻地上前,两只手揉上了李泽风的小脸蛋,像搓丸子般搓来搓去。 “二哥……” 李泽风脸蛋一红,小孩子已经大了,知道要面子了。 “怎么,小四,长大了就不跟二哥亲了是不是?” 李泽岳没有停手,两根手指夹著小四光滑的脸蛋。 李泽风呲牙咧嘴,连忙用小手按住了李泽岳的胳膊,嘴里连忙道:“没有,小四跟二哥最亲了。” “嗯……”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鬆开了这么小四的罪恶之手。 “行了,我走了,你好好上课。” “泽风知道了。” 李泽岳又轻踢了脚小四的屁股蛋,这才牵著马和赵清遥缓缓离去。 徒留下李泽风揉著脸蛋和屁股,走进了太傅府的大门。 “姑苏走了?” 两人骑在马上,在京城內漫无目的地閒逛著,赵清遥忽然开口道。 “?” 李泽岳怔了一下,隨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走了有些天了,是陆老庄主来接的她。” “这样啊……”赵清遥微微頷首,又接著说道:“走的时候怎得没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去送送她。” “?” 李泽岳又瞄了赵清遥一眼,乾笑了两声:“她实在是走的太急了,陆老庄主前一日进的京,第二日卯时便带著姑苏离开了,著实有些仓促,没来得急通知你。” “嗯。” 赵清遥面色不变,一副沉静的模样。 “那么多天过去,赵离应该快回到定州了吧。”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李泽岳开口问道。 “哪有那么快的,这才十几天,坐的还是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速度肯定快不到哪里去。” “哎,你这些日子去看过明婉没有,那妮子没什么事吧?” 听得李泽岳发问,赵清遥这才好似想起什么来,皱了皱鼻子,道: “我自然是去看过的,跟以往比起来,明婉精神气確实散了不少,跟被抽空了似的,闷闷不乐,说的话也变少了。 都怪赵离这小子,招惹了人家姑娘,临走时连句话都没跟明婉说,也没给她留下什么东西,说走就走了。” “唉,你这做姐姐的,也多去府上找明婉说说话,宽慰宽慰她,让她知道你老赵家心里是有她这个媳妇的。” 李泽岳在一旁道。 赵清遥嘆息著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明婉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许人的年纪,哪能就这么等赵离把仗打完? 我看康王爷也不是多乐意这件事情,说不定哪天,太后她老人家就被康王爷哄著,將明婉许给人家了。” “哎,这可不一定。你不看看你自己,你比明婉还大上两岁呢,你怎么还没被许人家啊。 什么正当许人的年纪,全都是没用的废话,咱们的长辈们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都有著计较呢, 咱们要做的,就是赶紧生米煮成熟饭,早点把孩子生出来,让他们没办法再……” 李泽岳嘴里巴巴地说著,赵清遥一开始还听得认真,可谁知他越说越离谱,连生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顿时又气又恼地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耳朵。 李泽岳连忙驱马避让,躲开了赵清遥伸来的小手。 “哎,你干什么,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到那个时候,老太太和我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爹也是,到了那时候,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李泽岳!” 赵清遥羞恼地纵马向他撞去。 “哎哎,我错了错了。” 李泽岳哈哈大笑著扯著韁绳,骑马朝城外奔去。 红衣姑娘紧隨其后。 整整一天,两人在玉河畔溜达了一圈,又回京装作普通江湖人去了茶馆喝茶,听了会说书人如何吹嘘李泽岳在武殿试上英明神武,最后去了雪松居吃了顿晚饭,两人这才依依不捨地在太傅府门口分別。 “后日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逞能,和师傅待在一起。 哪怕计划失败了也不要紧,万事要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太傅府门前,李泽岳和赵清遥牵著手,小声地说著话。 赵清遥还在絮絮叨叨地吩咐著,李泽岳只是站在她身前微笑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和清遥玩了一天,果然觉得心情放鬆了许多。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李泽岳鬆开了赵清遥的小手,慢慢抚上了眼前姑娘的小脸。 赵清遥面色微红,却並未躲避,只是抬著头愣愣地看著李泽岳的眼睛。 街道乌黑,宵禁的时间要到了,並没有行人在路上走动。 李泽岳又一手抚上了赵清遥的腰肢,感受著她身体的柔软与温度。 赵清遥轻轻扭了两下,总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不得劲。 两张脸对视著,慢慢靠近。 赵清遥脸蛋红扑扑地,感觉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来了,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两唇相触。 这对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终於在两人都清醒且自愿的情况下,用行动表现出了对彼此的爱意。 月色下,他们拥抱著,亲吻著。 街道的阴影处,在黑子都没有发现的位置,有一袭道袍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幕。 那个已经学会主动伸舌头的红衣姑娘……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 良久,两人尚分。 赵清遥伸手擦了擦嘴角,羞赧地看了李泽岳一眼,两人这才匆匆道別。 小院,绣楼。 “唔——” 赵清遥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双手捂著脸蛋,翻来覆去地打著滚。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迴荡在房间內,那语调和她完全如出一辙。 “你这妮子,当真想跟他生孩子不成?” 赵清遥先是嚇了一跳,隨后立马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来人。 “师傅!” 赵清遥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看著云心无奈的美貌脸庞,这才想起了刚刚听到的话语。 “师傅,你说什么呢!” 赵清遥盘膝坐在大床上,拍了拍被子,表达自己对师傅的气愤。 云心真人嘆了口气,坐在了床沿上: “你们两个没名没分的,当真不怕被他吃抹乾净了?” “啥吃抹乾净啊,还女真人呢,师傅你说话真粗俗……” 赵清遥鄙夷地看著自家师傅。 “你这妮子,討打不成?” 一副清冷空灵模样的云心真人瞬间破功,高高扬起巴掌。 “嘻嘻,师傅我错了。” “师傅,今天晚上咱们一块睡吗?” “师傅,后日他就要行动了,明天你就去帮忙看著他去吧,別出了什么意外。” …… 第二日清晨。 十三衙门,千秋楼顶层。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神清气爽的总督大人吃完早饭,悠哉悠哉地来衙门上班,刚下马车,走到千秋楼门口之时, 一根羽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直射穿了千秋楼顶层总督大人办公室的窗户,死死插到其內部的茶桌上。 就那一瞬间,总督大人的侍卫首领黑先生、四大神捕之二的柳乱和杨零,瞬间捕捉到了羽箭飞来的踪跡,直接向那处方向飞身而去, 那速度,比羽箭飞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倍。 血屠夫林石提著两把斧头,守在总督大人身旁。 总督大人黑著脸走上了千秋楼。 他看著那根死死镶在自己茶桌上的羽箭,上面插著一封书信,掛著一根银釵。 李泽岳深深嘆了口气,看著这根破坏了自己一天好心情的羽箭,努力压抑著將要暴起的怒火。 狻猊的时间已过,这周醒来的,是穷奇。 林石上前拔出了那根羽箭,取下了那封书信与银釵,將书信打开,確认没有毒雾喷出后,便將其展开放到了宽大书桌前。 这里是暗箭射不到的位置。 很快,镇抚司主官张旭,经歷司主官刘洋两人匆匆走上楼来。 黑子、柳乱和杨零也皱著眉头走进了房间。 这三人冲李泽岳摇了摇头, 黑子阴沉著脸道:“这一箭是从相国寺主殿殿顶射来的,那里与衙门只隔了两条街道,並不遥远。 射箭那人速度极快,一箭射出,立马转身便跑,且早就规划好了撤退路线,在我们赶到相国寺时,那人已然失去了踪影。” 李泽岳黑著脸,抬手握拳,重重在书桌上一砸。 那封已被他读完的书信轻轻扬起。 在房间中,整座十三衙门高层都已然聚集在此。 镇抚司主官、经歷司主官、绣春司副主官,加上四大神捕之三,柳乱林石与杨零。 李泽岳沉著脸坐在书桌前木椅上,手里握著那根银釵,其他人默默站在他面前。 黑子退出了房间,这是十三衙门的会议,他並不適合待在这里。 李泽岳拿起了书信,眼神怒火呼之欲出,递给了张旭。 张旭连忙伸手接过,他还从未见过自家总督大人如此愤怒。 他捧著书信,皱起眉头,细细看了起来。 “大寧蜀王钧鉴: 吾乃太觉教副教主苏慕,今修书於十三衙门总督蜀王殿下,望殿下能静心以观。 三十八年前,当朝李氏篡夺大周天下,屠戮前朝皇族,京城哀嚎遍地,尸首儘是大周董氏血脉。 万幸,大周朝五殿下,我教教主董平在寧国屠刀下逃出生天,费尽千辛万苦,终得以存活。 教主仁厚,收留仍对大周怀有忠义之心的臣子,以及在寧朝暴政下无法得以喘息的仁义之士,苟存於十万大山中,方可得以生存。 然,蜀王殿下今掌十三衙门,关押相国寺方丈慧能,欲於明日將其斩之,吾以为此事不妥。 慧能方丈,一生虔诚礼佛、潜心苦修、劝人向善、佛心澄澈,实在是天下罕见的佛门宗师。 吾等万请殿下万万不要如此行事,若杀慧能,定將付出相应的代价。 十三衙门中人应当认识此釵,其为贵衙四大神捕之一寒阎罗姜千霜之物,还请蜀王殿下三思。 若殿下考虑清楚,有了还慧能方丈自由的想法,吾等便在明日三十日卯时,天光破晓之刻,於城外玉河南畔莹青坡等待。 此地地势平坦,吾等为保自身安全,唯恐殿下携大军前来围杀,故选视线辽阔的此地,事有不对,我们可迅速撤离。 若是殿下当真在乎姜神捕性命,还请殿下明日能亲自携慧能方丈按时前来,吾等自会將姜神捕交还於殿下。 当然,殿下若担心自身安全,可派一位高手护卫身侧,吾等亦派两人前去交换。 若吾等发现殿下派人提前埋伏於此地,或是在约定之外多带哪怕一人前来,吾等定不会束手待毙,一息之间,便可夺走姜神捕性命,唯有玉石俱焚耳。 吾等实在不愿与殿下为敌,此番建议,只是在殿下强迫之下吾等所求自保之法,实在不愿见慧能大师如此殞命,方出此下策,还望殿下明鑑。 至於姜神捕,还请殿下放心,吾等並未將姜神捕如何,只是將其经脉封锁,无法自由行动,並未在將其控制住后伤害一分一毫。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拜上,恭候殿下来临。” 张旭看完之后,闭上眼睛,同样深深吸了口气。 书信默默传递了下去。 李泽岳拿起了桌子上的那枚银釵,造型简单而不失精致。 “是千霜的簪子。” 张旭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眾人將书信传阅完毕, 整座千秋楼顶层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自家衙门最强的捕头,被最大的敌人俘虏了,还要让自家衙门的主人亲自去赎回来。 奇耻大辱。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我会去。” 良久,李泽岳终於压抑住了心底暴躁的情绪,努力平静地开口道。 “大人,不可。” 闻言,经歷司主官刘洋连忙开口道: “您是万金之躯,绝对不可妄动,对面的实力非同小可,您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一切都完了。” “大人,下官认为,此事应该还有可计划的余地……” 张旭也开口道。 “董平,指名道姓,要我去交换人质。” 李泽岳面色冷漠开口道: “这件事,他就没给我们谋划的空间。只要我们还想让姜千霜活著,就必须听他们的话,必须由我,带著慧能和尚,亲自去跟他董平交换人质。” “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自始至终都是我谋划的局。 现在人家把我的局破了,反过来开始要挟我,我只能自食其果。 姜神捕,是无论如何都要救的,她为衙门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立下过无数功劳,绝对不能放弃她。” 说到这里,李泽岳自嘲地摇了摇脑袋:“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人家那么简单就把这局给破了,还让人直接掐住了喉咙。” “大人,您若是当真想要亲自前去,需得找好合適的人手护卫您的安全,可咱们衙门里,並没有能够抗衡董平的力量……” 刘洋一脸担忧地说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慢慢站起了身子,闭上眼睛,轻声开口道: “师傅,麻烦您了。” 房间內,似有清风拂过,又是云雾飘摇。 千秋楼顶层,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是何时到来的,又是如何出现的。 似乎只是窗外吹过了一缕清风, 那位一袭道袍、清冷无双的女真人就出现在了李泽岳身后。 她的手上,还提著一柄剑。 云心,月华。 ———————————— 这是欠的昨天的,喝完酒吹的牛逼,含泪也得码完。 今天还有。 第178章 天下第三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十三衙门是我的根本力量,是我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掌握在手里的力量。” “姜千霜是黎公时期上一代神捕的女儿,是十三衙门最强的高手。 她是因为我的计划才被捉住的,若是我不去救她,整座衙门的人会怎么看我?” “这个计划是我一手制定的,既然棋差一著,我就要承受失败的代价。” “我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我不能接受別人因为我的失败而替我承担代价。” “师傅,我是不是真的很幼稚?” 书房中,灯火摇曳, 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良久,云心真人才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 “唉。” 李泽岳长嘆了一口气。 “以你的性子,並不適合玩弄权术,生於皇家,还有如此纯率的內心,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云心真人再次开口道。 李泽岳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云心的眼睛:“所以她死了,是吗?” 云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將月华放在手中,轻轻摩挲著,口中喃喃道: “你母亲的事情,很复杂。 岳儿,永远不要怀疑你的家人,他们都很爱晚棲,尤其是你的父亲,他承受了很多……” “连你们都无能为力吗? 你是天下最强的女真人,他是大寧的皇帝,连你们都对她的死无能为力,甚至连为她报仇都没办法,是吗?” 李泽岳眼神紧盯著云心真人,问道。 烛火中,云心沉默了。 她缓慢地抬起了脑袋,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眼神中有几丝茫然: “事情並没有那么简单……报仇,如何报仇呢? 岳儿,你不必在此套我的话,我知道的也並不多……” “唉。” 李泽岳再次长长一声嘆息, 他站起了身子,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师傅,早点歇息吧,明日还是要依靠您了。” …… 第二日,清晨,天色將明。 玉河南畔。 “总督大人。” 李泽岳从马车中走下,看著这些眼中带著殷切期望的衙门探子们,微微頷首。 他知道,在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姜千霜的部下。 张旭走到李泽岳身前,拱手道:“殿下,柳乱三人已经安排好了。” 林间,有两道身披具甲的健硕身影持刀而来,施礼道: “殿下,两千金吾卫,已在玉河后山与各个道路上埋伏下来,一声令下,便可前来廝杀。” 两人正是金吾卫副统领霍浪与中郎將吴魏。 李泽岳昨日便向宫里请了旨意,让金吾卫前来协助。 隨后,又有一袭黑袍,腰悬墨黑长尺,缓缓走来。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 “殿下,两手准备。 风部已经撒了出去,埋伏在他们撤退的必经之路上, 颂部潜伏在莹青坡林中,一旦殿下与太觉教爆发衝突,能第一时间保护殿下安全。 下官与霍將军、吴將军、黑先生稍后也会在莹青坡林中观察局势,一旦事有不谐,便会立刻出手。” 玉河畔的风中, 李泽岳微微頷首,身上的飞鱼服轻轻摇晃。 两千金吾卫,二百采律官,二百镇抚司密探。 天下最强女真人、采律司指挥使、蜀王府侍卫首领、金吾卫副统领、金吾卫中郎將。 这就是此次李泽岳敢於直面太觉教董平的底气。 若是把这些力量放到西边,灭国也只是挥手之间。 他此次拿出了那么多的力量,仅仅是因为…… 他要面对的那人,是此间天下真正站在山巔上的那一位, 天下第三,董平。 …… 天光破晓,时辰到了。 “慧能大师。” 贾保驾著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將面色枯槁的慧能扶了下来。 李泽岳上前搀扶住了他。 “殿下,此处山清水秀,当真是登入西方极乐世界的好去处,贫僧多谢。” 慧能方丈左右看了一眼,微笑著对李泽岳施了个佛礼。 “大师误会了,我並非要杀你,而是要將你送走。” “送贫僧走?” 慧能方丈有些疑惑。 “董平来接你了。” 李泽岳轻嘆一声,扶著功力尽散的慧能,慢慢向莹青坡走去。 此刻,阳光衝破云层,將金灿灿的辉光散落在玉河之上,將绿意盎然的莹青坡照的透亮。 白云拂动,云心真人的身影出现在李泽岳身后。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上了草坡。 坡上,另一侧,佇立著上百名黑袍身影。 其中有三人缓步而来。 一人身形肥胖,扛著一桿朴刀, 另一人浑身裹著黑袍,將身形面部遮挡住,看不清样貌。 两人中间,是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姜千霜。 看其模样虽然憔悴,但衣衫还算整洁,应当並未遭受什么折磨。 李泽岳鬆了口气,眼神死死盯著浑身笼罩於黑袍中的那人, 在他身上,李泽岳感受不到一丝真气波动。 “不是董平,但很强,至少在九品破晓巔峰,应在天下武评榜上有名。” 身后,云心真人的话语轻飘飘落在李泽岳的耳边。 他点了点头。 又是一位天下前十。 此时,两方人相隔著三米,相视而立。 “不愧是蜀王殿下,当真敢亲自前来,梁某佩服。” 身形肥胖的梁潮咧开嘴巴,笑著说道。 李泽岳面色冷漠,並未因对面有一名天下前十而有所动容,只是冷冷开口道: “交人。” 梁潮憨笑了两声,伸手扶住了姜千霜的后背。 李泽岳手掌也推住了慧能的背部。 同一时间,两人用力將手中人向对方推去。 李泽岳连忙上前,接住了虚弱无比的姜千霜。 此时,这位女神捕面色煞白,浑身颤抖著,眼睛微眯,明显处於半昏迷的状態。 李泽岳连忙搭上了她的脉搏,心底一沉。 经脉寸断,气息微弱,生命如將息之火。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一阵沁凉, 低头看去,是姜千霜抚上了他的手背,一双柳叶眉痛苦地皱起,虚弱的眼神紧盯著他,嘴角轻动: “速、速回京城,董平、衙门……危” 李泽岳听清了姜千霜的话,垂下了眼帘,缓缓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没关係,这一次,是我们贏了。” 闻言,姜千霜虚弱眯著的眼睛微微睁大,深深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隨后,这位单剑与董平生死搏杀过的女神捕,鬆了口气般,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轻轻將她背在身后。 “你不会死的,我们回京。” 李泽岳背著姜千霜,转过了身子,没再去看梁潮和那黑衣人一眼。 云心真人手中月华出鞘,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两人如木偶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泽岳慢慢走下了莹绿坡, 身后,大地却微微颤抖起来,如雷鸣、如上天咆哮的怒火, 两千金吾卫的战马对山坡上的百名太觉教眾开始了衝锋。 天地间有剑鸣,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拔剑而起,剑罡贯穿云层,纵横上千米,自天边落下,直衝莹青坡上那黑袍九品破晓境。 大风,將起。 …… 清晨的乾安城总是充满了烟火气。 一名身形有些瘦削的男子慢慢走在街头,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卖早餐的小贩吆喝著,上值的官员们匆匆走过,有孩童刚刚睡醒,还在哇哇大哭著。 他走过朱雀大街,走过宽阔的御道,来到了那座朱红的高墙下。 大寧宫城。 路上的人们,值守的官兵,似乎都看不到他。 他缓慢迈著步子,伸出手,摸了摸这座高墙。 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三十八年前,这里,是他的家。 他是大周最受宠的小皇子,就在国破的前一天,他还在无数爱的谎言中幸福地活著。 一朝京城破,他眼中的世界便变幻了模样。 他收回了抚摸宫墙的手,眼睛,却是看向了那座辉煌的乾门。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旁若无人,轻而易举便走进了大门。 仿佛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穿过乾门,跨过龙首渠的白玉桥,脚步轻轻落在了太元殿前,那座纵深六百米的广场上。 董平目光看向了那座煌煌巍峨的太元殿。 “董教主,止步吧。” 不知何时,广阔寂静的广场上, 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红袍太监的身影。 他微微躬著身子,脑袋却抬起,脸上带著恭谨的笑容。 大寧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莲恩。 董平停下了脚步。 “我要进去看看。” 李莲恩摇了摇脑袋: “董教主,莫要为难奴才,这里是大寧皇宫。” 董平又向前迈了一步,眼神並未在李莲恩身上停留。 “如果只有你自己的话,拦不住我。” 李莲恩微笑著道: “那是自然,董教主武功盖世,奴才自认再修行百年,也赶不上董教主。 既然董教主非要想著回家来看看,那奴才只好多叫些人,前来迎接了。” 话音落, 又有一人自宫墙上重重落在董平身前。 身披鎏金鎧甲,身形壮硕,手持陌刀。 其人面容粗獷,气势重如泰山。 金吾卫统领,秦齐。 “董教主著实好算计,一封书信传於二殿下,让十三衙门认为您就是想以落入太觉教手中的姜神捕换取慧能方丈, 想要哄骗二殿下趁此机会围杀您,如此让其將京中高手带走。 確实,您成功了,京城此时內部无比空虚,九品破晓境的赵极指挥使和霍浪副统领离开了,十三衙门倾巢而出,采律司风部颂部高手全都离开了京城。 如果奴才猜的没错,您请的那位高手,应是那位天下第八,在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莫家所剩唯一的血脉,刀圣莫无风。 有他牵制城外的那些高手们,著实是一副秒棋。 他和您留在城外的教眾们,已经被您当作吸引火力的弃子了吧。 现在,二殿下带走了宫內两千金吾卫,还剩下三千兵马,以及各城门的城门司数万左右驍卫。 其余拱卫京城的兵马皆在城外军营中,此时尚不知城內动盪。 奴才再猜,您应当还有大半教眾此时冲入了十三衙门的詔狱以及采律司的天牢,想要释放那些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囚徒们,想要让京城乱起来,混乱左右驍卫的视线。 以您天下第三的实力,在没有数千兵马阻截、或是没有至少四名九品破晓境高手拦路的情况下,您想要杀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哪怕那个人是陛下,是吗?” 李莲恩脸上依旧是恭谨的笑意,道: “您现在在等什么,等京城乱起来吗?” 董平平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 十三衙门, 威严牌坊下。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缓缓停住了步子。 身后的三十名教內精锐跟在他身后,默然无言。 九品升日境的苏慕,加上两位九品观云境的堂主,其余皆是七品八品的教內绝对主力。 看著那宽大威严的牌坊,苏慕一扯嘴角,腰间长刀瞬间出鞘。 就在那如匹刀罡將要接触到牌坊上太祖皇帝亲书的“江湖之主”四个大字时, 一阵微风吹过, 是刀鸣,也是风吟。 那雪白刀光很快,拦住了苏慕挥出的那一刀。 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牌坊下, 髮型略显凌乱。 “柳乱……”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喃喃道。 “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声从牌坊后传来,那是一道苍老而佝僂的身影。 柳乱连忙上前搀扶住了老人。 “听总督大人说,你们绑了老夫的乖徒弟,现在还要砸了老夫老主子的牌坊,还要把老夫住了几十年的詔狱拆了。 这可不行啊。” 吴牢头又咳嗽了两声,拒绝了柳乱的搀扶,缓慢而坚决地直起了身子。 这位掌管十三衙门詔狱数十年的老人,这位江湖人称大魔头的詔狱之主, 再次离开了黑暗,走到了这座衙门门前。 一如过去的那些年,他都在十三衙门这座庞然大物的阴影下,默默守护著它的伟岸与光辉。 他的身形依旧矮小佝僂, 但其磅礴气势却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苏慕的心一下沉了下来,刚刚举起手中长刀,却感受到大地在轻微的颤抖。 一阵整齐而沉闷的响声越来越近。 他回头望去, 街道东西的两侧路口, 有身披暗金鎧甲背负长弓腰佩长刀的甲士,密密麻麻地堵住了道路。 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五百名甲士, 暗金的鎧甲已经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太子左右卫率。 太觉教眾人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 皇宫,太元殿前。 董平沉默著,再次向前一步。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董教主还不走吗? 二殿下马上就要带云心真人回来了。” 李莲恩轻声劝道。 董平没再言语,再度向前一步。 不知何时,太元殿前,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俯瞰著董平。 眼神中,一片平静。 “轰——” 只是一瞬间,董平便冲天而起,磅礴的气势威压令整座太元殿广场一阵震颤。 他只是举起拳头,天空的云层便下沉了十米。 六百米的距离对於那袭黑袍来说仿佛並不存在,只是一瞬间,董平便来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他只是想让他的妻子活著,他到底有什么错!” “亡国之君? 世间何曾有过如此亡国之君?” “皇帝,你不如他,他哪怕葬送整个王朝,也不想让他的皇后在痛苦中死去!” ———————————— 上一章说是狗血电视剧剧情的,还有那个说追不下去的,老实的过来挨打。 第179章 成功的代价 苍茫天幕下, 阳光照耀在巍峨太元殿上,皇帝龙袍轻扬,面对董平那令云层下垂的一拳,他依旧佇立在玉阶上,身形未曾有丝毫晃动。 只是,在听到董平最后一句话时,他平静的眼神终於掀起了一丝波澜。 皇后的死,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董平近了,他那挟著万钧之力的一拳,在太元殿前掀起一阵狂风,转瞬间便出现在皇帝身前。 “轰——” 那一拳终於挥了出去,劲风呼啸,撕碎了空间,於天地间发出尖锐的爆鸣,如黑色闪电般轰向那道明黄身影。 这一拳若是命中,皇帝与身后辉煌的太元殿都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可,皇帝依旧没动。 就在这一刻,太元殿顶, 一道壮硕的身影赫然出现,双脚一蹬,如流星坠落般朝董平俯衝而去。 那道身影同样高举拳头,气势霸道而无可匹敌。 只是一息之间,没有任何防备的董平被这一拳重重砸在了身上,身形瞬间倒飞了百米之外。 也是在这同一刻,宫城广阔的殿前广场上,响起了闷雷般轰鸣的马蹄声。 大地在震颤。 自太元殿的后方,宫城东西两侧, 有无数身披玄黑鎧的甲士骑著战马如浪潮般涌出,马蹄如雷,在广阔的广场上奔腾著,来到了太元殿玉阶下。 战马的马蹄在地上摩擦著,甲士们紧握著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盯著眼前佇立的那袭黑袍。 三千天狼骑。 刚刚一拳將董平轰飞的壮硕男人默默走到了皇帝身边。 他面容坚毅,身材高大魁梧,举手投足间透露著他的霸道。 天下第一將, 武评第五, 定北侯,赵山。 殿前广场上,气氛一下凝滯起来。 风中,董平黑袍轻扬。 他看著眼前的三千精锐铁骑,看著玉阶上站在一起的明黄玄黑两道身影,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赵山,何时进的京?” “皇帝,你怎么敢,调定北侯亲兵入宫?” 三千天狼骑,一位天下第五,一位九品破晓境的贴身太监,一位九品破晓境的金吾卫统领。 这便是董平此时所要面对的力量。 面对广场上已然组成围杀高手战阵的三千定北铁骑,董平吐出了胸中一口气,再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他输了。 自从他得知十三衙门向外放出的消息后,他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专门为他做的局。 请君入瓮的局。 他將计就计,捉住了十三衙门神捕姜千霜,想要以交换人质为理由,骗得李泽岳带大批高手出京, 他知道,这位年轻气盛的殿下一定会调集京城一切可以调动的高端战力,试图在京外围杀他。 想来,皇帝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而他就能趁此机会,进京刺帝。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和那位殿下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並且,定北侯回京了。 这让他的一切计划都落入了空处。 撤退吗? 当然可以,如果他想走,此处没人能拦得住他。 想来,这位定北侯爷也不敢把皇帝扔在这里,自己独自去追杀他。 然而,他自己可以撤退,可他此次进京所带的包括副教主在內的大半教內精锐,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这是既定的、无法挽回的失败。 董平再度向前一步, 眼睛又看向了高高白玉阶上的明黄身影。 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是董平,天下第三。 三千铁骑又如何,天下第五又如何? 自可一战。 董平动了,三千天狼骑的战马也动了。 天地间,在这座天下最大的皇宫中, 一袭黑袍,独自向黑色浪潮般的三千铁骑开始了衝锋。 …… 玉河畔,莹青坡。 磅礴刀意肆意纵横在大地上。 那是一道由刀罡形成的龙捲,贯天彻地,摧毁著目光所及一切的生命。 刀圣莫无风的黑袍破碎,露出了他苍白的面容。 他拄刀而立,剧烈地喘息著,猩红的眼睛环视四周。 明媚而翠绿的莹青坡,早已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血色,散落著无数被刀罡抹去生命的尸首。 这已经是两千金吾卫的第三轮衝锋,放眼望去,他们如不知疲倦般,如层层叠叠的海浪,再次向他扑来。 箭雨, 铺天盖地的箭雨。 莫无风再次挥起了手中的宽刀。 一根羽箭撕破了时间与空间,雷霆般在下一秒就要钻入他的胸膛。 莫无风后撤一步,宽刀立於身前,挡住了吴魏蓄势待发的一箭。 又是一刀挥出,罡气將天空的箭雨折碎。 吴魏冷哼一声,將长弓背负回身后,纵马持刀带著身后的骑兵们衝锋而上。 云层涌动,又有墨黑巨尺砸下。 莫无风紧咬牙关,身形微屈,雄浑刀罡在宽刀上凝聚著,朝天悍然挥出。 “轰——” 汹涌刀罡与墨黑剑气碰撞在一起,啃噬著、撕裂著。 巨尺虚影慢慢消散在世间。 半空中,赵极黑袍轻动,长长吐出一口气,落於地面。 他看著悍不畏死的金吾卫铁骑们与那霸道无匹的身影碰撞在一起,一道道鲜活而无畏的生命眨眼间便消散在世间。 他看著霍浪那壮硕的身影双手持矛,作为冲阵的刀尖,狠狠砸在了莫无风身上,又被一刀砍了出去。 世间九品高手不少,自观云境起,每进一步便是难如登天。 观云、升日、破晓。 每进一步,便是脱胎换骨般质的变化。 观云境与破晓境相比,与七品对九品並无多大差別。 破晓巔峰,触碰到天人之境的门槛之后,那更是世间山巔的力量。 若当真想要杀死一位破晓巔峰,唯有用人命去填,將其浑身罡气消磨殆尽,再破去其坚硬体魄,才能將其斩杀。 莫无风,天下第八的破晓巔峰超级强者,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莫家仅存的血脉,江湖诛鼎楼的楼主,与朝廷有著血海深仇。 诛鼎楼,便是在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家族门派被屠戮,与朝廷有著血海深仇的那一批人所建立,一直在暗中进行著向朝廷復仇的行动。 赵极作为采律司指挥使,皇帝手下第一號鹰犬,自然在诛鼎楼的必杀名单上。 此时,此地太觉教教眾已然全部伏诛,在采律司风部颂部以及十三衙门眾捕头围杀下,他们自然没有存活的道理。 最难啃的,就只剩下了莫无风这块骨头。 金吾卫的第三轮衝锋已经结束,又留下了数百道尸体。 莫无风身上再添几道伤势,身周的罡气更稀薄了。 他应当还能再坚持最后一轮,在那之后,他就要倒下了。 他的头髮散乱著,嘴角有血跡渗出,眼睛却看向京城內皇宫的方向。 他心甘情愿用生命留在这里当诱饵,便是相信那位天下第三。 莫无风感受著自己体內稀薄的真气,已经是在勉力运转了。 他默默抚了抚刀柄。 这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战了。 苍穹上,云层中,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握著一把通体墨黑的长剑。 云雾沸腾著,缠绕著,似乎听到了赵极的召唤,在天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墨黑长剑,赵极以自身为剑柄,以磅礴剑意为剑身,罡气似乎要席捲整座天地。 那开天闢地般的一剑,对著地面上的莫无风悍然挥下。 莫无风紧握上了刀柄,调动著体內仅剩的真气,一跃而上。 一粒蜉蝣,撼青天。 …… 城门下,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街道空荡无比,半个时辰前还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京城陷入了沉寂中。 百姓们被官兵们赶回了家中,此时街上只有正在巡防的士兵,骑在马上戒严著。 李泽岳掀开了马车的车帘,远远看向了那座皇宫。 马车內,云心真人握著姜千霜的手,为她体內输送著纯正道家真气。 黑子驾著马车,在太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李泽岳將姜千霜背下了马车,送了进去。 没过一会,他走了出来,重新上了马车。 黑子一扯马韁,驾车向皇宫走去。 此时,宫门敞开著, 李泽岳和云心真人走下了马车。 三人穿过了乾门,跨过了龙首渠玉桥,踏上了广阔的殿前广场。 破碎的战马、散落的残肢、折断的兵器。 昔日庄严肃穆的太元殿前的青石广场,此时已然成为了一座惨烈的战场。 青砖破碎,整座殿前广场坑坑洼洼,布满了定北铁骑的尸首与残骸。 三千天狼骑,如今还倖存著的,只有一千余骑。 他们正在广场上游荡著,收拾著自家袍泽的尸体。 太元殿前,白玉阶上。 有明黄玄黑两道身影坐在那里,就那般坐在玉石阶上。 董平的身影已然不见。 李泽岳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穿过了六百米的广场,耳畔皆是受伤士卒痛苦的嘶吼声,靴底沾满了血水。 他慢慢来到太元殿前,走到了玉阶下。 “父皇,赵叔。” 李泽岳对著二人施了一礼。 皇帝的眼神终於从台下挪到李泽岳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赵山黑袍破碎,露出了半个胸膛,胸前还有一道深深的乌黑色拳印。 他看著一脸担忧的李泽岳,强扯了扯嘴角:“狗日的,天下第三就是天下第三,给老子一半天狼骑都干掉了,就这还没留下他。 老子把他胳膊都掰断了,还是让他给跑了。” 李泽岳长嘆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个人武力就是这般强大,哪怕是用世间最强的骑兵拿命去填,也难以將其战胜。 “经此一役,董平重伤折臂,太觉教精锐力量全部葬送,副教主、三位堂主,以及教中大半七品以上的教眾全部伏诛,未来几年內,再成不了气候。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皇帝轻声道。 李泽岳再对皇帝施了一礼, 看著广场上定北军的尸首,他心情有些低落。 这能算是胜利吗? 皇帝的表情依旧平静,並未因眼前的惨烈而有所动容。 “赵山,今日折损你那么多亲兵,你怪不怪朕。” 良久,皇帝再次开口道。 定北侯赵山嘆了口气,坐在皇帝身边的他,丝毫不顾形象地岔开了腿,屁股还挤了挤皇帝。 “陛下,臣自然不怪,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心疼。” 皇帝扯了扯嘴角,道:“哦?” 赵山见皇帝不接话,又咳嗽了两声,接著说道: “陛下怎么不说……要赏臣点什么?” 李泽岳扭过头去,用手抹了把脸。 “浑货,此次詔你进京是要给你封王的,还敢在此时给朕討要赏赐,朕的龙椅给你你要不要啊?” 皇帝皱著眉头,训斥道。 闻得如此诛心言语,赵山脸色变都不变,只是腆著脸嘿嘿笑了两声,又用屁股碰了碰皇帝: “不要,不要,以前咱俩小时候,跟著太祖皇帝大营南征北战,灭那些小国的时候,咱俩不是偷著坐过龙椅吗? 太硬了,硌屁股,俺不喜欢,坐不得。” “哼。” 皇帝冷哼一声,他就知道赵山得如此言语。 李泽岳束手默默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將士们此番为朕而死,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朕这沁凉皇宫里,確实委屈他们了。 老二,待將士们尸首收敛好了,寻个日子,葬在朕的皇陵旁边吧,此事你来安排。” 皇帝看了李泽岳一眼,声音低沉道。 “儿臣遵旨。” 李泽岳沉重地施了一礼。 皇帝轻轻起身,又瞥了赵山一眼,用脚尖踢了下他屁股: “朕知道,你定北军举世无双,寧愿葬回定州,不一定愿意葬在朕的皇陵旁。 別急著埋怨朕,朕的皇陵旁边那座山头儿,是你的地方,他们跟你埋在一块,心里得愿意吧。” 风吹过太元殿,拂动了三人的衣衫。 赵山一愣,还没等他眼珠子瞪大,皇帝又道:“还想要什么赏赐,说吧,朕斟酌著给。” “这样啊……” 赵山也站起了身子,俯身一礼: “也不是啥大事,臣想向陛下討个婚事。” “?” 李泽岳面色一僵。 啥意思? 皇帝也罕见地怔了一下, 赵山家就两个孩子,確实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討门婚事……给赵离,还是给清遥丫头? 他瞥了浑身紧绷起来的李泽岳一眼,又看向赵山,勾起嘴角道: “说吧。” 赵山郑重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朝皇帝恭敬一礼: “兄长,臣常年驻守边关,家中长子赵离已然长大,这次回来您也见了,也算是个好孩子。 臣斗胆,请兄长赐婚於赵离,与康王府明婉郡主结亲,两个孩子自幼相识,虽未曾在一起长大,但彼此感情极为深厚。 臣此番回定州后,便要筹备大战之事,不知何时就会死在战阵之上。家里老头子年纪也大了,只想著赵家香火能传下去。 明婉郡主,是个好丫头,若当真能娶回我赵家去,我们一家人做梦都能笑醒。 臣这辈子还没求过兄长什么,只求陛下降旨,赐赵离这番婚事。 臣,叩谢。” 太元殿前,赵山的腿还没跪下去,身前便伸来了一只手,扶住了他。 “一口一个兄长,还要给朕磕头?” 皇帝无奈地看著眼前无赖的这人,整座天下能让他头疼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赵山算其一。 “赵离和明婉两个孩子都不错,身份上也合適。 此事朕应下了,自会让太后下旨,婚期你们自己决定吧。 康王到时候若是不愿意,你自己去解决,朕就不掺和你们这事了。” “谢陛下。” 赵山终於直起了身子,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 康王那胖子不愿意? 从小到大有什么事由得他做主过? 哼。 “咳咳。” 这时,一阵咳嗽声传到皇帝和赵山的耳朵里。 两人把目光放在了这小子身上。 李泽岳此时嗓子似乎有些不舒服,掐著喉咙一个劲的咳嗽。 “……” 皇帝和赵山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把目光移走,不搭理这傢伙。 “老二,回你衙门去,看看情况如何了。” 皇帝安排道。 “……儿臣遵旨。” …… 李泽岳和云心真人又上了马车。 “怎的了,如此闷闷不乐?” 云心真人坐在对面,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赵叔给赵离请了门婚事,跟明婉的,我父皇答应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 李泽岳瞥了自家便宜师傅一眼,道: “可我和清遥比赵离明婉大两岁啊,他们都要成亲了,那我们呢? 我当时嗓子都快咳嗽哑了,他俩就是不搭理我。” “莫急莫急。” 云心真人好笑地看著李泽岳,用手戳了下他的脑袋: “你不是十三衙门的总督大人吗,也不动脑子想想。 如此天下,有资格娶清遥的、敢去清遥的,除了你还有谁?你看你这样子,整天把清遥当成宝贝似的,生怕她跟別人跑了。 想来,你父皇和赵侯爷应当是还有別的算计,此时並未到让你们成亲的时机,你急是急不来的,慢慢等著吧。” 李泽岳唉声嘆气地摇著脑袋: “成亲还能需要什么时机啊,当真麻烦。” 马车缓缓驶到衙门所在大街的街头。 李泽岳调整好表情,走下了马车。 一整个街道,遍地残骸。 暗金鎧甲的太子卫率正在打扫战场。 他迈著步子走进了街道,来到了衙门大门前。 一把躺椅,一个老头。 旁边还有四个男子一个小姑娘守在老头身旁。 这就是衙门牌坊下的场景。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李泽岳挑著眉毛问道。 “吴老前辈说好久没从地底上来了,得好好晒晒太阳。” 韩资的黑袍上也有几分破碎,身上有几道血痕,显然也参与了刚才的战斗,受了些伤。 吴牢头愜意躺在长椅上,沐浴著上午的阳光,嘴里还轻哼著小曲。 “您老没伤著吧。” 李泽岳走到他身边,微弯著腰轻声道。 吴牢头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老夫没事,劳总督大人关心了。 只是……老夫那徒弟,情况如何了?” 李泽岳沉默了。 一旁的柳乱和刚刚从采律司衙门作战回来的林石杨零都瞪大了眼睛。 “姜神捕,身受重伤,经脉尽断,一身武艺算是废了,太觉教就没想著让她活著。” 吴牢头沉默了,他坐起身子,脑袋低了下去。 “我已经送她去了太医院,命应该是能保下来,您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派人去给孙老神仙去信,看看他能不能来一趟京城,帮姜神捕治癒伤势,恢復经脉。” 李泽岳连忙宽慰道。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寂。 四大神捕的三位全都默然无语,他们都是衙门的老人了,彼此的感情都极为不错。 良久,吴牢头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佝僂的身子对李泽岳施了一礼,隨后转身向詔狱走去。 “那便劳烦总督大人了,千霜这丫头命很苦,也为衙门付出了很多……只能请您多多照顾了。” 李泽岳对著这位老人的背影回了一礼。 林石嘆息著摇了摇脑袋。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道:“匯报一下战况吧。” “在此次对咱衙门和采律司衙门的袭击中,太觉教副教主与两名堂主身死,其余精锐尽皆伏诛。 有太子卫助战,咱们的伤亡並不大。” 柳乱拱手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此次行动算是成功的,但是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天狼骑、姜千霜、还有在莹青坡不知战况如何的金吾卫以及张旭率领参战的衙门主力们。 阳光刺破了层层云朵,洒在了十三衙门威严的牌坊上。 看著爷爷亲书的“江湖之主”四个大字,李泽岳一时有些茫然。 成功了吗? 日后的道路,他到底该怎么走呢? ————————— 第一卷,当时年少春衫薄。 本卷完。 第180章 四月 四月初的京城扬起了细雨,淅淅沥沥,这应当是入暑前的最后一次降温。 春雨绵绵,细腻悠长,轻纱般的雨幕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更添了几分朦朧。 太医院。 一个眉眼清秀却显得怯生生的小姑娘推开了太医院的院门,她一手举著油纸伞,另一只手提著一个饭盒,径直向其內最幽静的小院走去。 小姑娘轻敲了两下院门,雨珠自屋檐轻轻滴落而下,里面却並没有丝毫动静传出。 “姜捕头,我进来了。” 小姑娘嘆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先朝院內探了探脑袋,接著朝內迈出了步子。 雅致幽静的小院內,屋檐下,有白衣女子坐在椅子上,双眼出神地望著院中的海棠。 她的气质依旧清冷,但再不復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凌厉。 苍白的脸色,单薄的身子,正如院中被细雨拍打了一夜的海棠,憔悴而无力。 “姜捕头,喝点粥吧。” 刘芷走到姜千霜身边,將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慢慢將其打开,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姜千霜慢慢把出神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眼前这照顾了自己两天的小姑娘。 她默默点了点头,將白瓷碗从刘芷手中接过,勺子轻舀,米粥入口,热量温暖了她的身子。 “你叫刘芷……是吗?” 姜千霜缓缓开口道。 刘芷怔了一下,照顾姜千霜这两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这位憔悴的女子开口说话。 “是的。” 刘芷看著眼前这位本该成为她师父的可怜女子,轻声应道。 姜千霜嘆了口气,再次开口道:“我这身子被打坏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刘芷连忙摇头道:“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咱们衙门,何时来了你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是谁安排你过来照顾我的?” 姜千霜又喝了口米粥,强撑著笑了一下,问道。 刘芷刚想开口,却听得此处幽静小院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嘎吱。” 细密雨声中,木门又被推开了。 姜千霜目光看向门口处,轻柔春雨中,油纸伞下,有黑袍年轻男子踏水而来。 “是我安排小芷过来照顾你的,还没与你说,吴牢头之前替你收了个徒弟,根骨天赋都不错,就是我这妹子小芷,你看你对她可还满意?” 黑袍公子撑著伞站在院子里,笑著说道。 姜千霜看著院中这面容熟悉的男子,愣了一下,听著这熟悉的嗓音,脑海中自己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道身影与眼前的黑袍公子逐渐重合。 “没关係,这一次,是我们贏了。” 这是那一日,自己倒在他怀中前,这位公子给自己说的话。 “总督大人。” 姜千霜认出了他的身份,將白瓷碗放在桌子上,想要起身施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道:“不必,姜神捕有伤在身,好生歇著便是。” 姜千霜闻得此言,也没再动弹,只是眼帘低垂了下去,道: “总督大人方才说,师父想要让小芷拜我为师,此事恐怕是不行了。 如今我功力尽废,经脉断裂,成了个废人,如何还能再收徒弟,又能教导些什么呢?” 刘芷在一旁红了眼眶,摇了摇头。 李泽岳笑了笑,道:“姜捕头无需如此悲观,我已经派人向孙老神仙去信说明情况,想来他看到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进京。 如果是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你並非没有治癒的希望。” 姜千霜茫然地抬起了头。 “相信我,你的伤是为衙门所受,我今日既为总督,便有义务想办法將你治好。” 李泽岳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姜千霜耳朵里,却极有信服力。 一如那日他与自己说的,他们贏了。 她后来听说了那一战的战果。 太觉教支离破碎,董平重伤断臂,副教主三位堂主身死,教中大半精锐全军覆没。 莹青坡战场,诛鼎楼楼主莫无风重伤垂死,被前来救援的诛鼎楼高手救走,但其余在场的上百太觉教教眾也全部伏诛。 据她所知,那莫无风所受伤势比自己还重,虽然被救走,但估计著也没两年好活了。 这一切,皆出自於这位年轻王爷的谋划。 “你好好养伤,这些日子先在太医院住著,有小芷照顾你,应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莫要再如此悲观了,衙门中你的同僚下属们都很担心你,赶紧把伤养好些,他们也好过来探望你。” 李泽岳又看了眼自家衙门最强的女捕头,转头看向了院里憔悴的海棠。 “嗯……这开的不错,还挺有意境的。 四月乾安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好诗好诗,不愧是我。” 如此摇头晃脑地说著,李泽岳举著油纸伞,笑著离开了小院。 姜千霜眼神复杂地看著再次看向了那树海棠。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他的声音似乎还迴荡在院內,如同拥有魔力一般, 在姜千霜的眼中,那树经过一夜风吹雨打的海棠不再憔悴, 细细雨幕下,粉嫩的海棠孤高绽放著,如此坚韧,如此傲然。 …… 李泽岳离开了太医院后,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轮轻轻碾轧在湿润的青石板,溅起细小水。 春雨中,乾安城披上了朦朧的轻纱。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 今日是先前在皇宫中战死的定北铁骑下葬的日子。 雨天的路有些泥泞,不太好走,尤其是山路。黑子驾驶著马车,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堪堪到达帝陵……旁边的那座山头。 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好听,但这实实在在是皇帝正在为赵山修建的……定北王陵。 这两座山紧挨著,两座陵寢,未来会住下当今大寧最强大的两个人。 当然,现在帝陵中,已经有一名女子静静沉睡很多年了。 马车缓缓停下。 这是山中较为平坦的一处山坡,风景很好,草木茂盛。 细雨中, 千余座石碑静静佇立在山坡上,每一座石碑上都刻著他们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军功。 一千五百名定北军身著玄黑鎧甲,默然矗立於碑林前。 有两道素白身影站在他们身前。 旁边,还有宫里派来主持葬礼的一眾礼部官员。 李泽岳默默来到了礼部官员们的旁边。 “殿下。” 此次前来主持的是吴夫之,他眯著小眼,施了一礼,轻声打了个招呼。 李泽岳点了点头。 眼神,看向站在千名甲士前,罕见穿著素白衣服的单薄身影。 那是赵家长女,赵清遥。 此时,细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裳, 略带寒冷的山风吹来,她表情肃穆,素白身影並未有丝毫晃动,就那般站在那座碑林前。 她已经完全融入了定北军庄严的氛围中。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茫然,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这位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有些陌生,似乎她生来就该在定州长大,生来就该站在这支举世无双的铁骑身前。 这时,站在清遥身前的赵山动了。 他坚毅的脸庞也是如此肃穆,他举起右拳,重重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虎!虎!虎——” 身后,赵清遥与千余定北军也是如此,將右拳举起,砸在胸前鎧甲上,口中与赵山一同喊著。 “虎——” 此时,天地间的雨似乎停了一瞬,声音如雷贯耳,衝破云层,久久迴荡在山间。 这千余定北英魂长久地沉睡在了此地,沉睡在了他们的侯爷陵寢旁。 一如他们定北军的使命, 忠诚,守护。 这就是定北关送別袍泽的仪式。 简洁而庄重。 …… 如此,仪式便结束了, 赵山下达了让天狼骑回到山下军营的军令。 吴夫之等一眾礼部官员摇了摇头,跟赵山和李泽岳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他们完全就是来观礼的,定北军的葬礼,从来不需要他人主持。 李泽岳从马车中找出毛巾和披风,心疼地走向赵清遥。 赵清遥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也向李泽岳走去。 李泽岳拿著自己的黑羽披风,披在了赵清遥单薄的身子上,隨后又把毛巾搭在她的头顶,让她低下脑袋,开始在她头髮上擦拭起来。 一旁的曇儿站在两人身边,手中举著油纸伞。 赵清遥有些羞涩,自家老爹就在一旁看著呢。 她抬了抬眼,看著李泽岳一脸仔细的表情,心里只感觉又被塞满了。 “我自己来吧。” 赵清遥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李泽岳的手。 李泽岳低头看著脸蛋有些发红的清遥,伸手轻捏了下她的鼻子,低声道:“你爹就在旁边呢,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赵清遥愣了下,隨后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脑袋。 赵山黑著脸,看著李家老二拿著毛巾在自家闺女头髮上搓著,明明都是九品了,拿真气直接烘乾不行吗? 李泽岳终於把赵清遥的长髮擦完了,头髮,再怎么擦终究还是有些潮湿,他又伸出手,放到了赵清遥的头顶,轻轻摩挲著。 赵清遥只觉得一股热气在发间流转著,蒸腾起了阵阵水雾。 “还冷吗?” 李泽岳收回了手,低声问道。 赵清遥摇了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捻住了李泽岳的袍子,轻晃了两下,却又想起自家老爹在旁边,又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李泽岳却伸出手,將赵清遥的手指紧紧抓住。 赵清遥一怔,紧张地扯了扯他。 谁知,李泽岳就这般牵著赵清遥的小手,笑呵呵地看向黑著脸的赵山,道: “赵叔,你一会还有事吧,你忙你的,我先带著清遥回京了。” 赵山眼珠子一下就瞪了起来, 什么意思,在老子面前明目张胆地拐走老子女儿? “爹,师父还在府上等著我呢,她今天就要回观里了,我得赶紧回去送送她。” 这时,赵清遥却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 她的小手依旧与李泽岳的手牵著,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父亲。 赵山瞪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自己一向懂事的大女儿……已经开始帮黄毛说话,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 良久,赵山才仿佛接受现实一般,默默点了点头。 李泽岳憋著笑,牵著赵清遥的小手就向马车走去。 小曇举著油纸伞,在后面慢赶著。 隨小姐走上马车前,小曇又回头看了眼自家侯爷。 雨中,他那原本不可一世的身影,略显萧索。 “嘖。” 小曇咂巴了两下嘴,抖了抖伞上的雨水,上了李泽岳的马车。 “嚇死我了……” 马车里,赵清遥坐在李泽岳身边,两人身体依靠著。 “整天不把咱俩的事放在心上,是时候得刺激刺激他了。” 李泽岳轻哼一声,手伸进披风,扶上了赵清遥的纤腰。 “別乱动。” 赵清遥扭了扭屁股,红著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曇儿。 小丫鬟连忙把脸扭过去,小手拉著车帘,看向外面。 黑子驾著马车,缓缓向山下驶去。 “赵叔的封王大典在什么时候?” 李泽岳轻声问道。 赵清遥被摸的俏脸通红,却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是张著嘴巴回答道: “在七日后,我爹说礼部得从头开始筹备程序,现在事情刚確定下来,蟒袍还没绣出来呢。” “这样啊……” 李泽岳点了点头,在赵清遥披风內的手又轻捏了一下,柔软浑圆。 赵清遥身体又是一紧,眼神带著威胁地看了李泽岳一眼,又看了眼曇儿旁边的位置,示意李泽岳若是再乱动她就坐到对面去了。 李泽岳这才罢手,只是轻轻揽著她的腰肢,將她抱在身边。 赵清遥轻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身上。 今天一早就出来忙活,她也有些累了。 “赵离和明婉的婚事定下了,你知道吗?” 李泽岳说道。 赵清遥闭著眼睛点了点头: “爹和我说过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还没下来,我估计啊,康王爷要是知道这件事,他若是不乐意,再闹腾起来,我爹这些日子可是过不肃静了。” 第181章 衙门的安排 回到京城后,已经是下午了。 马车缓缓驶向十三衙门。 面对著衙门探子们一路投来的尊敬的目光,李泽岳微微頷首,登上了千秋楼顶。 经歷司主官刘洋和镇抚司主官张旭已经在这里等著他了。 “总督大人,江都府的书信送来了。” 张旭开门见山道。 李泽岳轻皱起眉头,从他手中接过信件。 二月份的时候,也就是在救下刘芷的那个赌场中,他和柳乱在地下黑市里发现了一把衙门制式横刀,在档案库里查询其编號,主人是江都府的一名老捕头,叫做张回。 捕头佩刀丟失是大事,每一把刀都是衙门为其订做的,遗失后必须要立刻向上匯报,將遗失的前因后果都得写的清清楚楚。 可京城十三衙门总舵始终没有收到江都府分舵的来信。 李泽岳和柳乱拿到这柄横刀后,立刻去信质问江都分舵,到此时才有回信过来。 李泽岳打开了信件,皱著眉头开始阅读。 “是张回写的,说他年节时在酒楼喝多了,烂醉如泥,把刀扔在了那里,第二日再去那酒楼再也没找到,不知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偷走了。 事后他也派手下的捕快们对那天在酒楼的江湖客们盘问过寻找过,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偷刀的那人应当早早出城开溜了。 他害怕因如此轻率的原因丟失佩刀,衙门会对他进行责罚,没敢往上申报,只想如此著混过去就算完事了。 现在衙门总舵的质询一下来,他才只能实话实说。” 李泽岳眼睛看向张旭,问道:“你怎么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漏洞百出。” 张旭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摇著头道。 “喝完酒把刀丟了,太荒唐了些。”李泽岳嘆了口气,把信往桌子上一丟,道:“让柳乱去一趟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张旭点了点头,这已经不是丟了把刀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张回亲手所写,如果不是,那他本人去哪里了? 如果是他本人所写的,为何又用如此荒唐的理由,莫非这当真是丟刀的真相? 事实如何,还需要派人亲自去调查清楚。 “对了,林石前几天与我说,敦煌城暗舵舵主六娘,是他的相好?” 李泽岳忽得想起了这件事,勾起嘴角问张旭道。 张旭正捋著鬍子的手顿住了,看了眼总督大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底,也笑著道: “是的,两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家关係极好,可惜当年天下初定,各地秩序很是混乱,他们两家便遭了仇家毒手,幸得当时还是孩子的他们当时没在家中,出门玩耍去了,这才躲过了一劫。 黎公当时亲自去办的这个案子,也就把他们这两个孤儿收留在了身边,在衙门中培养长大,直到今日。” 李泽岳瞭然,微微頷首:“当年朝廷没有有效的组织监管江湖之事,那些江湖中人但凡有些实力,便总是以武犯禁,丝毫不顾朝廷律令。 十三衙门也就是因此诞生的吧。” 张旭笑著点了点头。 “六娘在敦煌也有十年了,功劳甚大,倒也是时候把她调回来了。” 李泽岳敲了敲桌面,瞥了眼张旭,道: “六娘能在十年间,將衙门在西域的势力布置的井井有条,如此可见她的能力之强,让她回来做你的副手如何?” “如此甚好。” 张旭欣然同意,这些年他独自勉力支撑十三衙门,都快累死了,改组后虽然轻鬆了许多,但镇抚司仍是衙门最重要的主体,事情还是很多。 总督大人还是个喜欢当甩手掌柜的,平时不喜欢管事,放权倒是放的厉害,那些麻烦事还不是得他办。 有六娘回来帮他,他总算能喘口气了。 “嗯……刘洋,你觉得咱们衙门里有谁能代替六娘,去敦煌接手工作?” 李泽岳又看向经歷司主司刘洋,询问道。 刘洋沉吟片刻,思索了一阵,开口道:“其实能力经验各方面都很合適的,確实有一人,若真把他调过去,可能得委屈总督大人了。” “哦?” 李泽岳愣了,眨了眨眼睛问道:“是谁?” “绣春司副主司,贾保。” 刘洋接著解释道:“贾大人本就是做暗子出身,曾在西域潜伏过三年,对那里很是熟悉,调任过去后立刻就能接受六娘的工作。” 李泽岳轻皱起了眉头,深深看了眼刘洋。 他就不相信,偌大的十三衙门人才如此之多,就没有比贾保更合適去西域的人选。 刘洋这小子是自己一手越级提拔上来的,之前是自己的秘书,工作能力极强。 完全作为自己心腹的刘洋,此时提出让同样作为自己心腹的贾保去接手敦煌工作…… 应当也是在为他打算,是想让他的手真真正正能伸进西域,將属於他李泽岳自己的势力在地方上扎根发展。 “嘖。” 李泽岳咂了两下嘴,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事情就按这说的办吧,绣春司抽调出一部分人马来,隨贾保上任。” …… 贾保一走,自己的绣春卫彻底没了领头的人了。 李泽岳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千秋楼,他准备去韩资的院里瞧瞧,看看他將自己的绣春卫预备役们调教的怎么样了。 “把脚立稳了,一点脚踝力量都没有,身体的平衡都控制不住,还想练飞檐走壁的轻功,痴人说梦!” 李泽岳刚一走进院门,便听到韩资的训斥声。 他定睛一看,院子里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座高台,一根长长的绳子拴紧在柱子上,绳子延长而去,另一头则是大树粗壮的树枝。 一群年轻小伙子们正站在高台上,挨个沿著绳子朝对面那棵大树走去。 此时,正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紧张兮兮地走在绳子上,脸绷的煞白,脚尖小心翼翼向前探去。 他们此时大多也就是五品六品左右的境界,已经是衙门中很有天赋的年轻人了,但想要平稳通过这根细长的绳索,不仅需要合理地运用真气,还需要对身体发力把握地极为精准。 那年轻人正小心翼翼地走著,忽然眼神余光看见了一个刚刚走进小院的黑袍身影,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 只是心臟多跳了一下,迈出的步子重了些,年轻人便一下从绳索上掉了下去。 五米的高度,不算很高,但惊慌之下年轻人没来得及调整身形,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完了,在总督大人面前丟脸丟大了。” 年轻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三息过去了,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摔到地上的疼痛,可那种感觉却始终没有到来。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地面,眼前就是地面。 他回过头,却见自己保持著狗啃泥的样子,脖领子被那道黑袍身影给提住了。 总督大人正一脸好笑地看著自己。 他连忙双脚踏地站住身子,对李泽岳恭敬一礼:“多谢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在工作的时候喜欢被称职务,这已经是衙门里眾所周知的事情了。 高台上的年轻小伙子们纷纷对李泽岳拱手见礼。 “见过总督大人。” 李泽岳笑著頷首,朝韩资走去。 “继续练你们的。” 韩资威风凛凛地朝他们喊了一句,然后屁顛屁顛走下高台,来到李泽岳身边。 “行啊韩盗圣,还真是那么回事啊。” 李泽岳拍了拍韩资的肩膀,笑道。 韩资咧开了嘴巴:“可是不敢辜负总督大人的信任,每一个训练方案都是从小时候我师父操练我的那些东西里面改编出来的,都是乾货。 他们的进步很快,再练上三个月,就能进行衙门安排的实践任务了。” 韩资笑著向李泽岳匯报工作道。 李泽岳抬头看向高台上, 那些年轻人们见著总督大人亲临,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拿出了浑身的本事,就想著好好表现一番。 就这一会功夫,成功通过三个人了。 “很好,十三衙门绣春司总教头兼江湖盗圣传人,这名头可当真不错。 怎么说,需要我派人向你盗门传递一下喜讯吗?” 李泽岳开玩笑道。 韩资连忙摆手:“哎哎,这就不用麻烦了大人了,我师父要是知道我在十三衙门当差了,敢把我逐出师门。”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这咋了,消息传到你门派里,你那些师弟师妹们可不得高兴坏了。 他们以后出了门派行走江湖,看见什么宝贝想动手了,脑子一想,哎,没事,反正我大师兄在十三衙门当总教头,那些当差的都是我师兄的徒弟,他们看见我,还得叫声师叔呢,放心动手偷吧,被逮著也没事。 你说,他们是不是得这样想?” 韩资愣住了,连忙摇了摇脑袋:“不会不会,大人放心,我们盗门弟子很少,除了我,只有一位师弟和一位师妹,一向很听我的话,不会乱来的。 更何况,不让他们知道我在衙门任职不就好了,绝对不会发生大人所说的情况。” “不让他们知道,那你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出师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混出来,江湖上也没有你的名號,盗圣的传承岂不是断了?” 李泽岳问道。 “哎,大人,我现在已经发现了,我需要的是沉淀,我现在是八品巔峰,等我境界再高一些,我准备偷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举震惊世人,彻底奠定我当代盗圣的威名。” 韩资攥著拳头,满怀憧憬道。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道:“你想偷什么,总不能把传国玉璽给我偷过来吧。” “那自然不会。” 韩资嚇得连忙摆手:“我既然为十三衙门效力,自然不会偷朝廷的东西,大人莫要玩笑。” 说著,他话风又一转: “具体偷什么下官还没想好,但大人倒也给下官提供了个思路,实在不行就远去北蛮,给那边的魏皇玉璽偷过来也不是不行……” “行行,我等著韩大盗圣这一天。” 李泽岳又笑著拍了拍韩资的肩膀,抬头看了院里的年轻人们一眼,隨后走出了院子。 …… 下值的时间到了,李泽岳又坐上了马车。 凝姬走了,春归楼没什么意思。 姑苏也走了,回府的话也閒的难受。 “去太傅府吃饭。” 李泽岳对黑子安排道。 马车缓缓去往了太傅府。 下了马车,李泽岳轻车熟路地往院內走去。 “小子,背两首诗给你赵叔听听。” 刚进內院,李泽岳便听到了赵山那粗旷的嗓音。 “妾发初覆额,折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屋內,又传来木妃所出四皇子李泽风那稚嫩的声音。 “停停停,赵叔让你背古诗,没让你背你二哥写的,他写的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不听不听。” “赵叔,二哥写的才不是狗屁,我母妃说,二哥是大寧第一才子! 李泽风的青涩的话语迴荡在院中,让李泽岳抿起了嘴角。 “赵叔,您想听什么诗啊,您只管开口,晚辈当场提笔给您写。” 李泽岳施施然走进院內,看著正跟四儿大眼瞪小眼的赵山说道。 李泽风见自家二哥来了,连忙起身跑到他身边,小小的身子牵住了李泽岳的手。 “二哥……” 李泽岳揉了揉李泽风的脑袋,轻声道:“今天跟二哥在这留下吃饭吧。” 李泽风刚想点头同意,却犹豫了一下,看向门口的那瘦高太监。 李泽岳微笑著,也看向了那人。 瘦高太监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生怕李泽岳误会什么,连忙磕头道: “二殿下发话了,四殿下儘管留在此用膳便是,奴才这就回宫回稟木妃娘娘一声,免得她担心,一会再回来接殿下。” “去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搬了个凳子也坐在了院里。 “赵叔,您都回京了,怎得没住在您那侯府、哦不对,王府上,怎得跑太傅府上来了。”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赵山现在最不愿意看见这小子,也不愿意和他说话。 这小子惯会气人,听得此言,这位马上就要封王的男人血压一下子又飆了上来,黑著脸道: “太傅府也是我家,老子想住哪住哪!” ———————————— 感谢怎样將念念埋葬老板的礼物之王啊,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礼物,感谢感谢。 这两天找时间给老板加更一章。 第182章 天作之合 很快来到了吃饭的时间。 今日有两位皇子在场,太傅府的饭菜做的比往常要更丰盛些。 但也仅此而已了, 平时李泽岳到这蹭饭,吃的都是家常菜,今日菜品丰盛还是看的四儿李泽风的面子。 老太傅缓缓走进了屋內,李泽岳连忙起身,扶著他老人家坐到位置上,然后自己坐到他旁边。 小四坐在李泽岳的身边。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圆桌,没什么讲究,没什么规矩,仿佛只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晚饭。 老太傅拿起筷子,环顾桌前坐著的晚辈们,轻点了点头,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吃饭吧。” 李泽岳也笑呵呵地举起筷子,没话找话道:“赵叔,今天咱爷仨不喝点吗?” 赵山瞥了他一眼,低头夹菜,没搭理他。 “赵叔,您这次回京,带没带梅回来,送给我几坛呢。 我不白占您便宜,这些天京城最畅销的茅台,听说过没有,那是我府上的產业。 您送我几坛,我也送您几坛,那味道可是比梅更烈,你们那边绝对喜欢这味道。 您先尝著试试,若是觉得还行,我就让府上掌柜派商队到您定州去做买卖了,您要不看著安排安排,利润这方面咱爷俩好商量,怎么样?” 李泽岳一边拿筷子给赵清遥夹著菜,一边笑著问赵山道。 赵山冷哼一声,道:“行啊,前提是你把你那什么酒精的配方给我,我就给你安排好商队的渠道。” 酒精在战场上的作用是无穷的,它那消毒的功效,不知能救下多少士卒的性命。 李泽岳收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道:“赵叔,不是我不给你,是酒精製作所需要的粮食是一个天文数字,完全不是定临两州所能承受的。 大战在即,事关將士们的性命,此事绝非生意上的事。 小子已经把配方交给了宫內,朝廷已经在著手大规模製作了,到时候一旦开战,自会有大量酒精送往边境, 此事赵叔放心即可,小子亲自监督此事,户部若掏不出银子,我蜀王府补上,绝对不会拿定北將士们的生命开玩笑。” 老太傅听著两人的对话,默默点了点头。 赵清遥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赵山不说话了,嗯了一声,拿筷子夹菜吃饭。 “这小子,就等著老子提这事的吧,又给他装上了……” 赵清遥拿起筷子,给李泽岳和李泽风一人夹了口菜,放到他们碗里。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几人说说笑笑间,府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嚷声。 “赵山,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王爷,王爷您冷静!” 屋外,有一名身著锦衣的胖子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几名定北军亲卫自然知道他和自家侯爷的关係,也不敢用力阻拦,只能在身旁伸著胳膊装模作样。 “爹,你干什么啊。” 胖子身后,还有一名明丽的小姑娘紧跟著,攥著自家老爹的袍子。 胖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院內,看向屋里围著吃饭的几人, 他先是压了压怒火,俯身朝太傅恭敬施了一礼,道:“先生。” 隨后,他又拿肥胖的手指指向赵山:“王八蛋,滚出来!” 太傅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是你啊,胖子,吃饭了没有,一块坐下吃点。” 赵山笑呵呵地站起身子,又看向康王身后的明婉,一脸疼爱: “闺女,越来越漂亮了。” 明婉羞涩地施了一礼:“明婉见过太傅,见过赵伯伯。” “什么狗屁赵伯伯,你让他老赵家卖了还替他们数钱呢。 赵山,你当真不要脸,你给老子说一声了吗,就偷偷向皇兄请婚,你想要谁家的闺女不成,非得要我家的,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你赶紧进宫给皇兄和太后说明白,就说你说错话了,又不想让赵离求娶明婉了,赶紧让他们撤回旨意,听见了没有。” 康王爷瞪著眼睛道。 赵山嘆了口气,走到院內,搂住了康王的膀子,挤眉弄眼道: “你这胖子,生什么气嘛,有什么事不都得商量著来吗? 你看,咱兄弟俩好不容易见个面,非得吵什么架,让小辈看了笑话。 来都来了,快坐下吃个饭吧,正好老二也在,让他陪你喝两杯。” 说罢,赵山又看向明婉:“来,闺女,往屋里坐,找你清遥姐姐去吧。” “是,赵伯伯。” 明婉娇滴滴地应道,没管自己老爹如何,直接跑进屋內,坐到了赵清遥的旁边。 康王爷肺都快气炸了,要不是老太傅在屋里坐著,他早就扯著嗓子开骂了。 “行了,別生那么大气了,圣旨下来了,太后的懿旨也下了,这事已经无法挽回,老人家和小孩子都在里面看著呢,今天先进去坐一会,其他的事咱们私下里再说,行不行?” 赵山拍著康王爷的膀子,好言哄道。 没办法,自己这事確实做的不地道,莫名其妙把人家养那么大的闺女偷走了,放谁谁不恼? 想到这里,赵山又恶狠狠地瞪了眼李泽岳。 康王气哼哼地被赵山拉著向屋內走去。 “二叔。” 李泽岳和李泽风老老实实起身行礼。 康王黑著脸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 他环顾一圈,太傅正垂著眼帘吃饭,对场上不管不顾,李泽岳和小四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赵山给自己搬来了凳子,自家闺女和清遥丫头牵著手聊天。 清遥丫头…… 康王眨了眨眼睛,瞥了眼自家二侄子。 李泽岳也冲二叔眨了眨眼。 李家的两个老二,这一对叔侄,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 “娘,那可是您亲孙女,您想想,两国大战这就要开始了,定北关那是最前线,那赵家小子是长子,又是每逢战事衝锋在前的性子。 孩儿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许给明婉这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子就出了什么意外,您让您孙女以后怎么办,还未过门就要守寡不成?” 夜,养心殿。 康王爷跪倒在太后面前,像个孩子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太后身上披著薄被,看著自己的二儿子,瞥著凤眉训斥道: “浑货,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 你从小跟著太傅学习,和大山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人家赵家现在想求娶明婉,正好两个孩子都有这份意思,两家又正合適,有何不成? 你现在嘴里又蹦出如此凉薄之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岂不是戳咱李家的脊梁骨,得了这天下,丝毫情义都不讲了! 大战在即,赵家世代忠良,人家赵离多好的孩子,哀家听得,前些日子武殿试上他还扬了我大寧国威,確是如大山一般的当世猛將,日后的国之柱石。 大山就要封王了,陛下准备赐他世袭罔替,赵离日后也是王爷,明婉嫁过去便是王妃,还是咱李家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现在说人家赵离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若是战场的形势当真严峻到连他定北侯世子都战死了,咱们李家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吗? 从咱老李家和赵家的情义,再从天家到定北王的关係,再到两个小辈之间的感情,你跟哀家说,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合適,不满意?” “是,母后说的是。 皇兄需要和定北王联姻,他倒是用自己的女儿啊,拿我闺女做什么? 我闺女不金贵不成? 那是定州,那是边境,那是马上开启两国大战的前线,那是比二十年前更惨烈的战爭,谁能说得准一切顺利,谁能说得准谁一定能活? 娘,我现在也是一个父亲,我心疼自己的孩子, 赵山自小和我关係好,確实。 赵离是个好孩子,这也確实。 但,这並不是我能答应把我闺女嫁到定州的理由。 是,两个孩子感情好,我愿意成就这段姻缘,但最起码,他们得在大战之后成婚, 我不想我的闺女成为皇兄拿去笼络他老赵家的工具,我得保证我的闺女不能还未成婚就成了寡妇,我要的是她一辈子能平安幸福。 母后,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康王爷肥胖的身子跪在地上那么长时间,显然有些吃不消了,脸上儘是冷汗。 太后嘆息著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母后,我还想让您和皇兄答应我一个要求。” 康王爷接著道。 “说吧。” 太后看著自家老实了一辈子的老二,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口中说道。 “娘,不能只是我家的闺女嫁人,他赵山一句话就夺走了我家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关係再好这也我是最不愿意的。 娘,他赵山也有闺女,我的闺女都嫁到他赵家了,他闺女也必须得嫁到咱李家来。 这样这么算咱家也不吃亏,我心里也就愿意了。 他闺女可比我闺女大两岁呢,清遥丫头也是在您膝前长大的,您不是说了吗, 赵家世代忠良,咱天家可是不能凉薄,得重情义,有什么能比在大战前天家嫡子迎娶侯爷家长女,侯府世子与郡主许下婚约这般更能体现天家情义的事情呢? 太子已经成婚了,这事可说不得。 老二可还没成婚啊,正好两家关係好,两个孩子更是青梅竹马,感情那更不用说。 让老二娶赵家长女为蜀王妃,更能表达咱天家情义,那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第183章 婚约 康王走了。 养心殿烛火依旧摇曳,太后坐在榻上,望著二儿子刚才跪著的位置,两眼有些出神。 从小到大,她的二儿子一直都很懂事,很听话,听先帝的话,听她的话,听兄长的话。 他们给康王什么,他就要什么,不爭,也不抢。 心宽体胖,康王的心很宽,他作为李家的老二,孝顺长辈,尊敬兄长,疼爱晚辈,永远都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他有一颗知足常乐的心。 可那么多年来,他们是不是都忘了,康王少年时也是英姿勃发,他那双手,也是弯过大弓,降过烈马的。 后来,是他主动放弃了这一切,为了这个天下,也为了这个家,他变得平庸,变得顺从,將自己活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大寧需要这么一个憨厚的康王,皇帝需要这么一个平庸的弟弟,李家需要这么一个可亲的叔叔。 如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康王的这副模样,老实人,也成了好欺负的代名词。 “我儿……” 太后看著摇曳的烛火,嘴里喃喃著。 良久,这位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一旁伺候著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去御书房。” “太后有令,摆驾,御书房——” …… 亥时,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当朝皇帝的勤勉,歷朝歷代帝王,鲜有能及者。 太后的轿子慢慢在御书房殿前停下。 “太后娘娘,您怎得来了。” 李莲恩听到动静,连忙上前將太后从轿中扶出。 “哀家来找陛下说说话。” 太后被李莲恩搀扶著,朝御书房內走去。 “母后?” 御书房,皇帝依旧坐在御榻上,见著太后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摺子,起身扶住了她。 “母后若是有事,派人来给朕说一声,朕去养心殿找您便是,夜里那么冷,您自己出来,再染上风寒怎么办。” 皇帝搀扶著太后,將她扶坐到自己的御榻上,他则隨意找了个凳子,坐在太后身旁。 “你还有政事要忙,你若是去我那养心殿,一来一回又得浪费不少时间,哀家想了想,还是过来找你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又看了看灯火明亮的御书房,以及案上堆积著的厚厚奏摺。 烛火中,太后向皇帝看去,眼里闪过几分心疼。 不知何时,她的这位大儿子,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眼角竟出现了几道皱纹。 “莫要如此辛苦,为君者,勤勉是好事,但要张弛有度,把身体累坏了可就不好了。 你看看,史书上那些勤勉的帝王,有几个能活得长久? 哀家自认身体不错,还能再多活些年月,可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 “母后,你看你说的,哪有母亲咒自己儿子的,孩儿早年习武,身体好著呢,哪有那么容易给累坏。 更何况,下边的孩子们也长大了,东宫太子府有模有样的,已经能替朕分担政务, 老二的十三衙门这些日子发展的不错,势头蒸蒸日上,等过些日子让老二出去一趟,到江湖上转转,十三衙门也就重新立起来了。 有这两个孩子,孩儿哪日若真累出了毛病,也能放心把大寧交到他们手上。 大寧,可盛三代。” 皇帝笑著,坚毅的脸庞上,眼角的皱纹眯了起来。 太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子妃前些日子有了喜脉,你做爷爷的,得看著孩子出生,教他东西,看他成人。 如此,好让咱大寧,可盛四代。” “哈哈哈,好啊,母后说的是,大寧可盛四代,代代相传, 让父皇打下的咱李家江山, 千秋万代!” 皇帝放声笑了起来,太后也握著皇帝的手,笑眯了眼睛。 “方才,你弟弟来找过我了。” 过了一会,太后开口说道。 皇帝轻轻頷首:“孩儿知道,他又与你说什么了,还是不想把明婉嫁到赵家?” 太后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他也很喜欢赵离那孩子,只是怕大战一起,赵家再出什么事情,有些不放心现在把明婉嫁过去。” “这有何妨,朕当时就与赵山说过了,朕只是应下了这门婚事,婚期在什么时候,还得他们自己商量。 康王若是不放心,大不了先定下这个婚约,等大战结束再成婚。” 皇帝摆手道。 太后点了点头,接著道:“你弟弟还提了个要求,哀家听著也有几分道理,与你说来听听?” 皇帝眉毛轻扬,道:“哦?母后请说。” “你弟弟说,他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凭啥赵家说要走就要走,他赵家也得嫁个闺女来咱李家。 清遥丫头是在哀家膝前长大的,老二两个月前就与我提过此事,我当时没应他。 现在想想,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 你弟弟说了,咱李家重情义,赵家世代忠良,又为国戍边,今大战在即,天家施恩於赵家,由天家嫡子迎娶赵家长女,再將亲王郡主许给定北王世子,以示恩德。 方才咱娘俩如何说的,大寧可盛四代,老二都那么大了,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要想大寧代代相传,总得让下一代有孩子不是? 哀家看,这事也就如此,成了吧,两个孩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世上去哪找那么好的事情? 皇儿,老大老二都是好孩子,是亲兄弟,他们的秉性如何,感情如何,你看不出来吗? 將清遥丫头许给老二,老大不会说什么,作为大哥,他只会为自己的弟弟妹妹高兴。 是,成婚后老二就有了这么个三十万铁骑的老丈人, 但你想想,那兵马是赵家的,日后是赵离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咱李家的, 老二这小子从来就没有和他大哥爭的念头,就这么一个原因,就因为这两兄弟的感情,哀家就觉得,此事根本用不著担心。” 皇帝摇了摇头:“母后,这事不是这么算的……” “皇儿,是你把十三衙门给了老二,是你这些年放任他布置自己的势力,是你眼睁睁看著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变成现在一言九鼎的殿下。 你让外人如何看,你让群臣怎么看,老二现在已经掌握著力量了,你若是当真担心老二会与老大反目,你当初就不该放任他到现在。 你若是不担心此事,你又何怕把清遥丫头许给老二? 你莫不是也要学那前周太宗皇帝,搞制衡、养蛊那一套不成? 这是哀家的孙子,不是你挑选继承人的玩具! 现在,你给哀家说,事情不是这么算的,那该如何算?” 殿中,烛火静静燃烧著,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已然不见。 皇帝握著母后的手,嘆了口气: “娘,您在说气话,您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太后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良久,皇帝还是吐出了一个名字: “晚棲……” 这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名字轻轻迴荡在空旷的御书房中。 太后睁开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沉重的哀伤。 殿內沉默了一会,皇帝还是开口道: “我答应您,让清遥丫头和老二成婚,您说的没错,想要我大寧千秋万代,咱李家血脉单薄了可不行。 婚期……就定在秋天吧,那也是我和晚棲成婚的季节。 朕再给这小子下一道旨意,命他成婚后三月內让您见到清遥丫头的喜脉, 这回,您总得满意了吧。” ———————————— 为怎样將念念埋葬老板加更! 第184章 定北王的嘆息 夜,蜀王府。 李泽岳独自坐在书房中,学著陆瑜的样子,手指在桌子上轻敲著。 旁边的烛灯忽明忽灭。 陆瑜已经搬出王府了,他被皇帝赐了翰林院编修,成了朝廷命官,自然不好再住在王府里。 然后……李泽岳就给他找了个王府旁的宅子,两家紧挨著,將院墙打通,装了个小门,就能直接通往王府。 窗户並未关紧,一阵夜风吹来,又让李泽岳的影子一阵摇曳。 “现在……奶奶和父皇应该討论出结果了吧。” 他手指轻敲著桌面,猜测著宫內会发生的事情。 今天下午,在去太傅府蹭饭之前,他还是决定派人將赵家求娶明婉的事情告诉二叔。 以他对康王的了解,再加上清遥今天在马车上与他说的话,他確定,得知此事后的康王必然大发雷霆,来找赵山算帐。 算帐归算帐,吵架归吵架,但陛下和太后已经同意了这场婚约,康王心里清楚,再生气也是没有用的,他只能想办法……报復这个覬覦自家闺女的赵山。 而只要康王来到太傅府,他就能看到坐在场上的李泽岳和赵清遥, 他再思考一下李泽岳派人去与他报信的意图,自然很快就能想明白这极限一换一的计划。 有些事情,是不必明言的。 自太傅府回到王府后,李泽岳很快就收到绣春卫的消息,得知康王已然进宫。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康王自然是不会去找陛下的,但他一定会去找太后哭诉。 至於太后会怎么想……李泽岳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奶奶的。 “这几天应该就会有结果吧。” 李泽岳手指又在桌面轻敲两下,嘆了口气,站起身子,走出了书房。 这只是他隨手而下的一桩小算计,至於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也不確定。 ……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衙门上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著,柳乱已经启程去了江都府,调查张回佩刀的事情,贾保也已经携几名绣春卫前往敦煌,去替代调任回京的六娘。 他这些日子也在等待宫里的消息。 一等二等,宫里却平静的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就连雁妃也没听到任何风声。 很快,就来到了赵山封王大典的日子。 四月初七。 京城,定北王府。 宫里新送来的鎏金牌匾高高悬掛在府上,五百名玄黑甲士静静肃立於王府门口。 其旁,还有前来迎接的眾礼部官员。 街道两旁,围满了出门想一睹定北王风采的京城百姓们。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后,赵山受封定北侯,率三十万铁骑戍守关外,自那以后便极少回京。 儘管全天下都流传著定北侯的传说,世人皆知,他是当世第一猛將,是天下第五,是大寧的定海神针、国之柱石, 可除了当年参加了那场大战的老卒之外,京城却鲜有人见过他的模样。 “快看,定北王出来了!” 街道旁,有人面露激动,两眼看著王府门口,嘴里喊道。 人们都踮起脚尖向大门看去。 有一袭蟒袍自定北王府威严的门楣下迈步而出,其面容坚毅,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不可一世的气质。 王府前,五百定北天狼骑尽皆下马,单膝跪地,呼道:“王爷!” 赵山神色平静,淡淡点了点头,一步上马,朝皇宫行去。 五百天狼骑同样翻身上马,跟在自家王爷身后。 愣愣站在门口的礼部官员互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跟在了队伍最后面。 “这群北蛮子,就没讲过规矩……” 威严的队伍在街道上前进著,赵字王旗高高立起,在风中飘扬。 赵山虽未著甲,但英武之气却並未减少半分,一袭蟒袍穿在身上,尽显威严。 定北军肃然行进著,马蹄规律地踏在青石板上,玄黑鎧甲,高头战马,久经沙场的苍茫之气扑面而来。 街道周围,百姓们愣愣地抬著脑袋,看著一马当先尽显霸道的赵山,默默张开了嘴巴,却並未有声音传出。 在街道的一个角落里,有瘸著一只腿、面相沧桑的中年人拄著拐杖站在人群中,看著立於马背上的那道霸道身影,眼眶中有热泪涌出。 他挣扎著挤开前面的人群,將手中的拐杖扔在地上,跪伏於地。 “御蛮军闯字营老卒王宽,拜见定北王爷!” 寂静的人群中,这道沙哑的嗓音是多么突兀,瞬间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御蛮军,是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军队的名號。 闯字营,是当年赵山曾亲自率领的先锋营,此营千名悍卒,在一次北蛮三千大军包夹中突围而出,近乎全军覆没。 “御蛮军陌刀营小旗刘理,拜见定北王爷!”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那是一名断了胳膊的老卒,眼含热泪,跪在路边。 陌刀营是当年赵山亲自组建训练的部队,在莫阴河畔那场决战中,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莫阴河畔,三千陌刀营对上八千北蛮重甲骑,向死而生,以血肉之躯抵抗重骑碾压,拖住敌方最强主力,给了大寧铁骑穿凿敌阵的空间。 战后,陌刀营百不存一,可谓此次战役最大功臣。 定北王的队伍继续向前走著。 宽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百姓,每前行一米,便有老卒拜於其下。 “御蛮军神机营赵陶,拜见定北王爷!” “征北军云武骑孟令,拜见定北王爷!” “御蛮军雪威骑伍长崔到,拜见定北王爷!” 王爷的战马继续向街道尽头走去,越来越多的老卒跪伏於地。 此时跪伏於地的,已经不仅仅是二十年前赵山的旧部,但凡参与过那场战爭的老卒,他们都曾见识过这位王爷在战场上的风采, 有他的军旗所指,那便是胜利所在。 定北王的威望,是由一场场死战,一场场胜仗堆积起来的。 若是没有这位王爷在二十年前的战场上取得的一场场胜利,若是没有这位王爷二十年间在定北关戍守边疆,何来现在的大寧,何来如今的盛世? 隨著一声声王爷,一声声拜见,越来越多的百姓隨著老卒们跪伏在道路两旁。 直至……大路两旁,再无一人站立。 “拜见定北王爷!” 大寧,尚武,慕强。 当今天下,除了陛下,谁还能比眼前这个一袭蟒袍的男人更加强大呢? 在京城百姓的跪拜中,赵山的战马继续向前走著,在这条宽敞大路的尽头,便是皇宫。 他已经能够看见,有四道穿著赤红团龙袍的身影立在宫门下等候了。 这条路似乎很长,长到赵山走了数十年;这条路又似乎很短,他只用了一刻钟,便走到了尽头。 “侄儿见过赵叔。” 辉煌宫门下,太子携三位皇子及礼部官员前来迎接。 他们用的晚辈自称。 赵山微微頷首,目光却透过乾门,看向了那座尊贵的太元殿。 李泽岳上前,主动牵住了赵山战马的马韁,向宫內走去。 太子迎驾,蜀王牵马。 在万人惊愕的目光中, 北王佩刀骑马入宫。 …… 太元殿前, 前些日子大战在广场上留下的痕跡早已被修缮一新。 繁琐的仪式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百官立於左右,赵山站在中间,皇帝高居其上。 首辅张正端捧著圣旨,诵念著赵山自太祖一朝起立下的功劳。 良久,又长又枯燥的圣旨终於读完了,赵山强忍著打哈欠的衝动,跪在地上给皇帝行了个大礼,叩谢皇帝恩德。 仪式,这才算结束了。 “定北王,平身吧。” “谢陛下。” 赵山重新站起了身子。 这时,皇帝身旁的李莲恩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了一封圣旨。 赵山一愣,远远的,他试探性地看了眼皇帝。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赵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康王家的闺女,终於到手了。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膺上天之眷命,抚临万邦;体乾坤之化育,绥靖四方。於家国之盛,亲睦为基;於邦国之兴,婚姻乃要。 定北王世子赵离,幼承庭训,少年英才,文能通经史之奥,武可諳韜略之奇。其志存高远,心怀苍生,每念边疆之靖,常思社稷之安,有股肱王室、匡扶天下之宏志,具仁民爱物、安民济世之仁心,朕甚嘉焉。 郡主明婉,康王之爱女,诞自天潢,性行温良,柔嘉维则。幼习诗礼,长通六艺,端庄淑惠之名,久闻於宫闈;才思敏捷之誉,广布於宗室。兰心蕙质,堪为闺阁典范。 朕惟婚姻之礼,王化所基,两家门第相当,实乃天作之合。 今,特赐定北王世子赵离与郡主明婉缔结秦晋之好,以成姻眷之美。 望尔二人婚后,敬宗睦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於內,则敦伦尽分,弘扬家风;於外,则同心协力,共襄国是。上不负朕之厚恩,下以荫子孙之福祉,共担家国之责,同守山河之寧。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李莲恩的声音细长,迴荡在太元殿前文武百官的耳中。 笑意布满了赵山的脸颊,他笑呵呵地掀起袍子的下摆,正想再跪下磕头谢恩。 可谁知,李莲恩又从旁边掏出了封圣旨。 “?” 赵山愣了,文武百官也愣了。 定北王世子赵离和明婉郡主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都知道赵山请皇帝赐婚的事情,今天將此事拿出来昭告天下倒也合適。 可这第二封圣旨是怎么回事? 太元殿玉阶下,太子身旁。 李泽岳微微勾起了嘴角。 成了! 二叔我爱你!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闻乾坤定序,阴阳协和,婚配之道,乃承宗庙之重,系社稷之安。今定北王赵山,威震北疆,功著山河, 其长女赵氏清遥,稟山川灵秀之气,诞於钟鼎簪缨之家。习诗礼而明大义,蕴才情而怀雅量。淑慎性成,柔明毓德,有蕙兰之质,更兼將门英风。 蜀王李泽岳,生而颖异,天纵英姿。自幼敏而好学,词名盛传天下,才华横溢。为十三衙门总督,总揽江湖之事,其临事果决,明於断而善於谋,屡著勋劳,为皇室之干城,社稷之楨干,深孚朕望。 二人年岁相宜,才德相契,感情甚篤,实为天作之合。 朕躬承天命,夙夜忧勤,念及宗室延祚,当结良缘以固国本。 特赐婚蜀王李泽岳与定北王女赵清遥为嫡妃,择吉日於今岁九月初九完婚。 著礼部依亲王仪製备礼,內府拨赤金千两、东珠百斛、蜀锦千匹为聘,另特赐清遥鸞凤翟冠一顶、九翬四凤金绣翟衣十二袭,增食邑三千户,彰其门楣忠烈,显朕亲厚之意。 蜀王宜秉谦恭,清遥当持妇德,琴瑟和鸣,共辅家国。钦天监择吉、太常司礼,务极隆崇。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李莲恩的声音长久迴荡在广场上,让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赐婚,宫里连赐两桩婚事,都是赐给赵家的。 听听,特赐给定北侯长女的,鸞凤翟冠一顶、九翬四凤金绣翟衣十二袭,增食邑三千户。 这是啥?这是公主仪制! 多大的殊荣啊? 赵山则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是tm说好了,给明婉和老子儿子赐婚吗,关老子闺女什么事? 茫然了三息时间,赵山才反应了过来,这他娘绝对是康王搞的鬼。 可反应过来有什么用呢? 赵山愣愣地看著高坐在御阶龙椅上的皇帝,看著捧著圣旨一脸微笑的李莲恩, 明明在旁人看来是无上殊荣的好事,可他心中只有说不出的苦涩。 罢了罢了,清遥总是要嫁给那小子的,闺女乐意比什么都强。 唉,还是玩不过他们李家人啊。 赵山一脸黯然。 另一旁,在这份圣旨诵念到一半的时候,太子就开始扯李泽岳的袖子了。 “还不过去跪著?” “別慌啊大哥,我再看看咱赵叔的黑脸,一会过去和他一块跪。” 圣旨诵念完毕了,在所有人都在发愣的功夫,李泽岳施施然走到了赵山身边,抖了抖袍子,朝自家老爹跪去。 “儿臣,谢过父皇——” 赵山低头瞪了李泽岳一眼,无奈,也只能跪了下去: “谢圣上隆恩——” …… 封王大典完毕,晚上宫中赐宴,有资格参与宴席的臣子们需要回家换身衣服,再进宫赴宴。 太傅府,小楼。 赵清遥一脸茫然地站在床前,看著一袭赤红朝服,打扮地喜庆无比的李泽岳。 “你说……陛下赐婚给咱们,在九月初九?” “没错,我也没想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 李泽岳也装作一脸惊讶的模样。 “那、那,那你赶紧出去,莫要在我房间待著了。” 赵清遥突然红了脸庞,推著他就往外走。 李泽岳满脸问號,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清遥的大床上,死活就是不动。 “你这是作甚!” “你这是作甚?” 李泽岳反问道。 赵清遥手紧紧攥著袖角,支支吾吾道:“如今你我已是有婚约在身,不能如往日般隨意了,莫要让人说了閒话。” “?” 李泽岳愣了,不理解地说道:“往日咱俩没婚约的时候叫私通,现在有婚约了这才叫名正言顺,別人有甚閒话可说的。” “你……” 赵清遥也是有些被突如其来的旨意惊了神,一时有些失措。 李泽岳又贱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明黄圣旨,在清遥面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赵清遥愣了下,连忙攥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將圣旨如此隨意对待。 “这是陛下的那封圣旨?” 赵清遥紧张地问道。 李泽岳一脸笑意地摇摇头,道:“你打开看看呢。”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紧张兮兮地接过圣旨,將其打开。 上面只写著一句话。 “成婚后,限你三个月內让你奶奶见到喜脉。” 赵清遥认得这字,是皇帝的御笔亲写。 她俏脸一红,一下將圣旨合上,紧紧攥在手里,眼睛死死看著李泽岳,骂道: “登徒子!” “?” 李泽岳怔了一下,一脸无辜道:“你骂我作甚,这是父皇给我下的圣旨,又不是我要对你做什么。” 如此说著,他拉著清遥的小手,把她拉到床边坐下,笑著道: “夫人,天大地大,比不过陛下的旨意大。 现在是四月份,不如咱们今天就开始行动起来,到不了成婚的时候就能见到喜脉了,让老人家早高兴一天是一天不是?” “我呸!” 赵清遥红著脸,一下把手从李泽岳手中抽了出来,抱在胸前,道: “你莫要胡言乱语,成婚之前你休想再碰我一下!” “哟呵,现在就敢违抗你夫君的话了是不是?” 李泽岳张牙舞爪地向赵清遥扑去,一下把她按倒在床上。 他一把拨开赵清遥捂在胸前的手,自己则一下按了上去。 赵清遥红著脸,嘴里轻轻喘息著,眼睛羞恼地瞪著李泽岳。 倒是……也没怎么用力反抗。 李泽岳看著她瞪著的眼睛,视线挪到她紧抿的小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你再瞪我一下呢?” 赵清遥好看的凤眼依旧死死盯著他。 李泽岳又趴下狠狠嘬了一口。 “再瞪?” 赵清遥眼神依旧羞恼地看著他。 李泽岳哼了一声,三秒之內对著那红唇狠狠亲了十好几下,这猛烈进攻弄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口水。 看著赵清遥依旧不服输的眼神,李泽岳刚想继续进行女侠凌辱计划,就听得小楼外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李泽岳支起身子,眼睛偷偷向窗下看去,发现曇儿正紧张地朝他招著手。 看其口型,说的好像是“殿下快出来,王爷回来啦!” “嘖。” 李泽岳咂了下嘴巴,扭过头,见到清遥还是一副贞洁女侠的壮烈模样,他又一把搂过小姑娘的脑袋,在那鲜艷的红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隨后,直接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害不害怕赵山的,主要是被人家老爹逮住自己欺负他家闺女,確实不是很好。 赵清遥羞红著脸,从床上站起身子,收拾了下自己被那混蛋弄乱的衣裙,坐到了梳妆镜前。 铜镜中,少女眉目含羞。 赵清遥有些气恼地用手掌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她討厌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蜀王妃啊……” 看著镜中的自己,赵清遥有些发愣,口中喃喃道。 良久, 铜镜中,那眉眼已然长开的少女抿嘴一笑。 …… 夜晚,皇宫,麟兴殿, 殿外明月高悬, 赵山封王,陛下赐宴。 皇帝高坐上首,身旁坐著雁妃,再往下的位置是太子。 下面群臣分列左右,一人一张矮桌,坐於其间。 “二殿下曾有诗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说的可当真就是定北王爷,您两位当真不愧是翁婿啊。” 张首辅坐在左列最靠前的位置,举起酒杯,对著赵山遥遥一敬。 “前些日子老太傅过寿,我曾与世子殿下说过,等老夫致仕后,定要去定州走一走,看一看。 此时大战一启,也不知老夫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赵山也举起了酒杯,笑著摇了摇头: “首辅大人不必多虑,有陛下统筹全局,您和诸位大臣操持后方,怎得会有打不完的仗。 本王爭取速战速决,早日把仗打完,到时候我亲自回来接您,到定州临州去转转。 说不定到那时候,北蛮云京城已经被咱拿下了,本王驾著马车,带您直接去云京城转转可好?” 第185章 信与行 酒宴气氛高涨, 进行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李泽岳虽然嗜酒,但在这个场合自然不会喝多,走出殿外让晚风一吹,仅有的一丝醉意也消失不见。 刚回到府上,管家乔四就拿著一封密信走进了院子。 “谁的信?” 李泽岳疑惑道。 乔四將未拆开的信封放到桌子上,回答道:“走的春归楼渠道,是凝姬楼主送来的。” “凝姬的信……” 李泽岳怔了一下,隨后伸手拆开了信封。 雪白的宣纸上,那是一手漂亮的簪小楷。 凝姬是二月十一离开的京城,去金陵筹办春归楼分號事宜,至今快有两个月了。 “五十多天,也不知筹办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抿起嘴角,看著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似乎又闻到那熟悉的木槿的香味。 仿佛,那名祸国殃民的女子此时就站在自己身前,眯著眼睛勾起嘴角,笑著问自己: “殿下,有没有想奴家啊?” 看著自家殿下那恍惚的神情,乔四默默退出了房间。 房间內,晓儿嘆了口气, 看殿下那模样,就知道是想那狐狸精了。 烛火摇曳,李泽岳指尖轻抚著宣纸,眼角逐渐柔和下来。 “春未尽,夏初临,遥问君安: 奴已至金陵月余,分號的筹备事宜有些繁琐,奴最近一直在忙碌这些事情。本该到了江南便与殿下写信的,忙著忙著便忘了,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奴家。 金陵当真很美,奴家把春归楼分號定在了秦淮河畔,一至夜晚,整条河流都变得流光溢彩,无比繁华,端得是听曲享乐的好地方。 诗儿儿酒儿她们三个陪著奴家来的金陵,这些日子都快玩疯了,也不知道帮奴家分担些事情,等奴家腾出空来再好好教训她们。 分號的小楼已经盖起来了,后面的小院也收拾的差不多,只是还需要用些日子好生布置布置,才能准备开业的事情。 想要在秦淮河畔开青楼,当真是有些麻烦啊,有好多方势力都眼巴巴地看著咱这地方。不过还好,楼子里这些年养的力量够用,奴家也已经和金陵十三衙门的捕头们接上头了,他们也在帮衬著奴家。 殿下,京中十三衙门事繁,万事都要谨慎应付,奴家已经接触到了诛鼎楼外围势力,一有任何信息,定会第一时间与你去信。 唉,也不知何时才能忙完如此多的事情,一想到还要数月才能回京,奴家便心痛不已,只觉得发涨难耐,好想让殿下好生抚摸一番。 奴家伤心,以殿下的性子,不知下次再见面时,殿下身旁又多了多少位红顏知己,心里不知还有没有奴家的位置。 每念及此处,奴家心中就如同刀割一般,悲痛欲绝,久久无法平息,恨不得立刻便返回京城,回到殿下的身边。 这些日子,也不知那傻白兔能不能照顾好你,奴家不在京內,您心烦意乱时又能去到何处呢。 殿下,奴家想你,很想你。 然而,为了春归楼,为了殿下的势力,奴家必须待在这里,奴家爭取把事情早日做完,儘快回到殿下身边。 还请殿下万万莫要忘了奴家。 如此,情长纸短,书不尽言。 如殿下诗中所言,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笺费泪行。 奴家期盼著,期盼著回到殿下身边的那一天。”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李泽岳怔怔地將书信翻了个面,背面自然是一片空白。 “唉。” 李泽岳揉了揉脸庞,长长嘆了口气。 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將暗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凝姬,不论有多么困难,她总是能完美地將每一件事做到极致。 “怎么会忘了你呢……” 李泽岳默默地看著凝姬在信纸底留下的最后一行字,也似乎看到了那在烛火前抿嘴轻笑的娇媚脸庞。 “凝姬……” …… 第二日,清晨。 李泽岳早早收拾好,骑著马向城外行去。 今天是赵山离京的日子,他此番进京已经將近十天了,如今大战在即,定临两州大小事务都离不开他。 因此,他实在无法在京中多留,封王大典一过,他立刻就要返程。 身为准女婿,李泽岳自然要去相送。 城外, 北风亭。 千余定北天狼骑静静等候在三里以外。 赵清遥静静站在自家老爹面前,模样依旧清冷,只是眼神中透露著浓厚的不舍。 “丫头,爹这次回去,可能就没法来参加你的婚事了。” 赵山看著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想著自己缺席了她那么多年的人生,这位久经沙场的天下第一將,鼻子不由地一阵酸涩。 赵清遥也红了眼眶,用力摇了摇头:“战事要紧,爹不必顾及我的。” “你放心,爹这次回去之后就让你娘收拾东西,回京来陪你。” 赵山抽了抽鼻子,努力压抑心中酸涩的情绪,不想在女儿面前露出如此模样。 “爹……” 赵清遥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伸手抓住了赵山的袖子。 “你和赵离都要好好的,莫要以身犯险。” “爹知道。” 赵山伸手摸了摸闺女的脑袋,犹豫片刻,还是把赵清遥抱在了怀里。 在赵山的臂膀中,赵清遥终於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泽岳骑著马,终於来到了北风亭。 他看著这一幕,默默嘆了口气。 赵清遥从幼时便被云心真人接到了京城,在师父那里,她可以弥补缺失的母爱。 可无言陪伴的父爱,確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赵山將抽泣的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著她的后背。 一如十八年前,她刚出生的那天。 赵清遥的父亲是全天下的英雄,却不是她自己的英雄。 “闺女,別哭了,爹答应你,绝对好好活著,把仗打贏。” 赵山低著头,摸著闺女的脑袋,在她耳边轻声说著: “二小子来了,你若是哭了脸,他觉得你不好看,嫌弃你咋办?” 赵清遥把脸埋在父亲的怀里,抽泣著用力摇著头。 赵山心中更苦涩了,每个人都在告诉他,清遥是个很坚强的小姑娘,从小到大,练武累了不会哭,受伤了也不会哭,倔强逞强的性子,与他这个父亲如出一辙。 “莫要哭了,莫要哭了。” 赵山的嘴有些笨,或者说,除了赵清遥小时候,在她成长的歷程中,从来没有在这个父亲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 他从来就没有哄闺女的经验。 每次回京,闺女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良久,赵山胸前的袍子早已被泪水浸湿,赵清遥才抽泣著离开了父亲的胸膛。 “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去定北关。” 赵清遥用手擦乾了泪水,眼神中却满是坚定。 赵山愣了一下,他也从未在闺女脸上见过如此神態。 那眉眼中的几分坚毅,当真与他无比相似。 赵山笑著摇了摇头:“说什么呢,你马上就要嫁人了,那小子那么在乎你,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能让你去战场啊。” 他摸了摸闺女的脸蛋,用手指擦去了她的泪痕,劝道:“放心吧,爹不是答应你了吗,爹是不会死的。” 赵清遥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李洛和明婉郡主也静静地站在那里。 明婉见未来小姑子和未来公公说完话了,主动上前走了两步,道: “赵伯伯。” 赵山看著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也含笑点了点头:“闺女。” 明婉脸色有些微红,从怀里掏出了一朵。 或者说,是用纸折成的…… 茉莉。 “朝节那日,赵离哥哥曾赠我三支茉莉,我一直都细心珍藏著。 这次我本想让赵伯伯帮我给赵离哥哥带回去几支,但一想到从此地到定州如此遥远,估计活不了几天, 我便用纸折了一朵茉莉,还有一封信,还望赵伯伯能帮我送给赵离哥哥……” 明婉说著说著,俏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低,一下將纸茉莉和信都塞到了赵山手里。 “哈哈哈,好,闺女,赵伯伯一定帮你把东西带到。” 赵山笑著对未来儿媳妇许诺道。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李泽岳。 “小子,陪老子往前走走?” 李泽岳一扯马韁,来到了赵山身边。 “好。” 赵山点了点头,再次看向自家闺女: “丫头,爹走了。” 赵清遥依旧一身红衣,她默默向后退了两步,眼中依旧隱有泪光,向赵山施了一礼: “愿父王,万胜。” …… 赵清遥与送行的人们都回去了。 李泽岳骑在马上,和赵山一同向前方官道走去。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定北天狼骑。 “小子,准备什么时候去就藩啊?” 如此走著,赵山突然开口问道。 李泽岳嘆气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怎么都得到和清遥完婚后,大战在即,十三衙门事情也会忙起来。 看看大战的结果吧,赵叔若是大胜,我就开开心心地去蜀地,和清遥过自在日子了。 大战若是情况不利,我可能还得带著一眾高手隨金吾卫一同出征,去战场帮帮您。” 赵山突然伸手拍了下李泽岳的脖领子。 “啪!” 李泽岳吃痛,两眼瞪著赵山: “你打我作甚?” “一个个屁本事没有,都想著上战场打仗,用得著你们这群小屁孩吗?” 赵山冷哼著说道。 “你有本事,也没见你当个天下第一啊。” 李泽岳撇著嘴道。 第186章 行与信 “怎么,老子这天下第五还不算有本事,非得天下第一才行。 你呢,你小子现在排在哪了,天下第五百?” 赵山挑著眉头说道。 “怎么可能第五百,第五十都低了。” 李泽岳满脸自信道。 赵山纳闷地拿手贴在这小子脑门上试了试,这也没发烧啊。 “行了行了,既然你小子有这个天赋,不管你是第五百还是第五十,都得努力修行,莫要懈怠。 要知道,这条通天路上,每进一步,便是更加广阔的风景。 世间至强者,只需一剑,便可开山断江,一人之力,可当数千铁骑。 你想想,这是何等壮阔的景象,难道不想上去看看吗?” 李泽岳用力点了点头:“自是要到最高处看看的。” “嗯。” 赵山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隨后消失不见。 两骑並排,继续在官道上走著。 “老二,你如果真的成为了人间至强者,你觉得,你的责任是什么?” 赵山又扭头看向自己的未来女婿,开口问道。 风吹过李泽岳的髮丝,他先是有些诧异,本来只是两人开玩笑的话语,不知赵山为何突然如此认真。 隨后,他对视上了赵山认真的眼神。 李泽岳一时有些茫然, 成为至强者……之后的责任? “您说的至强者,是指……个人武力的至强,还是……” 赵山嘆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要只看眼前你所能看到的,要把眼界抬高些。” “放眼……整座天下?” “或许还不止。” 赵山似有深意地说道: “成为了至强者之后,你唯一需要的,就是守护。” “守护……”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喃喃道。 赵山一扯马韁,停在了原地。 身后,千余玄黑铁骑也瞬间停住了步子。 “守护……你的国家、守护你的臣民、守护你的夫人、守护你的孩子,守护你所有在乎的人。 这就是成为至强者后,应该做的。” 赵山的眼睛似乎在看李泽岳,又似乎透过他的身影,看向了身后那座巍峨的京城。 这位天下第五的眼神中,似乎也有些茫然。 “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记住,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守护。” 李泽岳面色有些沉重,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赵山今日与他说如此没头没尾的话。 赵山回过神来,看著这小子一脸紧绷的模样,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只当是你老丈人我对你的嘱託吧。” 乾安城外送別时的风总是如此轻扬,將赵山今日所说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吹进了李泽岳的心里。 李泽岳看著面前鬢间已然有些发白的男人,听著他从未有过的殷殷嘱託,心里不由一酸。 “赵、岳父所言,泽岳必然铭记於心。” 赵山最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泽岳的肩膀。 “如此,就这样吧,我走了。 小子,对我闺女好点,你若是敢欺负她,老子立马回来收拾你。” 李泽岳勒住了马匹,停留在了原地。 赵山带著定北铁骑慢慢向前方行去。 最后,在李泽岳眼中,那个男人好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露出了半个侧脸。 李泽岳觉得自己不论过去多少年,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 回到京城,李泽岳准备回府换身衣服,去衙门当值。 刚刚走进自己的小院,他就见到三儿匆匆跑来通报。 “殿下,陆公子来了。” “?他来就来唄,还通报什么。” 李泽岳有些纳闷。 三儿又说道:“陆公子还带来了个年轻公子,据他说是今年殿试的榜眼,春秋书院的高类,说是与殿下相识。” “哦,他啊,让他们进来吧。” 李泽岳转身回屋,坐到自己的主位上。 不一会,两道身著翰林院官袍的身影走进了院內。 陆瑜大咧咧地跨门而入。 另一道身影则站在门外,对著李泽岳恭敬施了一礼。 手里……还提著一箱古籍。 “高类,见过蜀王殿下。” “进来吧,我认识你,那会在春秋书院,咱们还坐在一起喝过茶呢。” 李泽岳站起身子,瞥了眼那箱一看便知是春秋书院珍藏的孤本善本的古籍,微笑著说道。 高类是个挺俊朗的读书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儒雅气质, 这一点,与他的师兄,那位被称为小祭酒的李志有些相似。 “殿下还记得臣,臣荣幸之至。” 李泽岳微笑点头,抬手示意高类入座。 陆瑜起身,开始给三人倒茶。 自殿试结束那日,陆瑜和高类的交际就开始了,一来二去,陆瑜发现高类这傢伙確实是个有意思的傢伙,確实可交,两人又同在翰林院任职,关係这才慢慢近了起来。 “怎么,今日翰林院的两位大人来找我,有何见教啊。” 李泽岳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开玩笑道。 高类抬起脸笑了下,似乎有些尷尬,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不瞒殿下,其实臣早就想来找您了,只是此事……实在不知如何向您开口。”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看向那封雪白的信封。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锦书亲启。”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来信。 “殿下,臣的大师兄在臣进京前將此信给了臣,让臣务必將此信交到长公主殿下的手里。 可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翰林院编修,有何资格面见长公主殿下。 无奈,臣只好求陆兄陪同,前来求见殿下。” 说著,高类离开了座位,站起身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殿下,臣自知,臣的请求太过逾矩。但兄长之命,不可不从, 臣只能前来求见蜀王殿下,请求殿下能替臣將书信交到长公主殿下手中,完成兄长交代的任务。 臣,叩谢。” 说著,高类这就要对李泽岳磕头。 “你这是作甚。” 李泽岳嚇了一跳,翰林院官员,那是朝廷命官,给他这亲王磕头算什么,让他爹知道了这还了得? 他连忙扶住了高类拜下的身子,咂巴了下嘴。 他倒也知道这高类为何如此惶恐,如此紧张,还提著一箱珍贵古籍前来拜访。 在高类的视角里,他是皇帝的臣子,他还要替一介白身的师兄,给皇帝的闺女送情书。 问题是他还没有渠道送进去,只能跑到皇帝的儿子家里,让二殿下替自己给亲姐姐送信。 这算什么事? 在高类不知道锦书整日都在眼巴巴想著李志的情况下,还能有此胆子,实在是勇气可嘉。 李泽岳眼神复杂地將高类拽了起来,隨后自己也坐回座位上。 信是一定要送的,锦书对自己那么好,他总不能这点念想都给姐姐断了。 至於那李志给自己姐姐送信的原因,又说了些什么……李泽岳並不关心此事。 只要那傢伙敢惹锦书伤心,也不过是自己出京至东海之畔,一剑的事。 现在李泽岳在犹豫的……是自己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想让自己办事,一箱古籍可不够。 他,看了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陆瑜一眼。 陆瑜眨了眨眼睛,看著那傢伙的表情,瞬间明悟了他的意思。 “这傢伙……” 李泽岳清了清嗓子,隨后皱起眉头,紧盯著高类,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类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咬了咬牙道:“殿下,臣知晓。” “你知晓? 你让本王,替一个男子,向本王的姐姐送信,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若非你是朝廷命官,本王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滚吧!” 李泽岳冷哼一声,將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高类嚇得又跪在了地上,惶恐道: “殿下,殿下,臣並非这个意思。 当年您在春秋书院时,与师兄相谈甚欢,关係甚篤,臣以为……” “你以为什么,相谈甚欢,关係甚篤,便能替他向我姐姐送信?” 李泽岳紧皱著眉头,一副冷漠的样子。 “臣……” 高类张了张嘴,却並未再说出什么话来。 此时,陆瑜悠悠嘆了口气,起身对李泽岳一礼,开始了他的表演。 “殿下,臣以为,事情可能並非您想的那般,您不必如此动怒。” “嗯?” 李泽岳发出一声鼻音,瞥了眼陆瑜。 陆瑜咳嗽了两声,道:“臣在此听了一阵,倒也听得八九分明白。 您曾与长公主、三殿下游歷春秋书院,结识了高类的师兄李志。 那李志又托高类,想要他向长公主殿下送信。 殿下,臣尝听闻,世人皆称李志为书院小祭酒,想来,也当是一位怀瑾握瑜的读书人。 其既与长公主殿下有旧,是为好友,相互之间送个信,倒也正常。 您不是也与那小祭酒相识吗,应当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高类曾说,您与他关係甚篤,想来,品格应当是不错的。 其人既有品格,又有学问,又和您与长公主乃是旧交,今日既有信送来,应当確是有要是与长公主殿下说明。 您也无非只是將信转交给长公主殿下的事情,又有何事生气的呢?” 一旁,跪在地上的高类感激地看了陆瑜一眼。 好兄弟,没白交。 如此,他又眼巴巴地看向李泽岳,期盼著他的回答。 李泽岳闭上了眼睛,轻嘆口气,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可长公主到底是到了待嫁的年纪。 宫里如今正为她物色著合適的人家,我此时若是带著陌生男子的信送给长公主,万一被父皇母妃发现,他们定勃然大怒。 到那时,我定然逃不了他们的责罚。” “这……” 陆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为难地看了高类一眼。 “还请殿下相助!” 高类跪在地上,一听李泽岳的话,一下就急了。 虽然他不知自家大师兄对那位长公主到底什么感情,但信都万里迢迢让自己送来了,还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交到长公主手里,总归不能是普通朋友吧。 这若是自己的信没送进去,长公主还嫁人了,这不就完蛋了吗? 想到这里,高类咬了咬牙,膝盖向前挪了两步,道: “还望殿下念著当年在春秋书院的情义,帮我师兄一把,臣感激不尽。 若殿下此次出手相助,臣、臣日后愿听从殿下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陆瑜长长嘆了口气。 又一个大好青年,沦陷了。 李泽岳再次闭上了眼睛,轻轻开口,声音波澜不惊: “高类,你起来吧。” “殿下……” 高类茫然地看著李泽岳的表情。 “你不必说为本王赴汤蹈火之类的话语,本王只当没听见,你也什么都没说。 这封信,你就放在这里吧,回去告诉你师兄,这件事,是我李泽岳帮的他,他欠我一次。” 李泽岳手指在软榻的扶手上轻敲著。 高类脸上瞬间涌现出笑意,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又对著李泽岳俯身一礼: “臣刚刚说的什么,自然记在心里,日后臣该如何做,全凭殿下安排。” 李泽岳悠悠嘆了口气,点了点头:“去吧。” “臣告退。” 高类再行一礼,转身离开了院子。 留下了陆瑜和大大的书箱。 这时,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看向身旁一脸无奈的陆瑜。 “老子的演技怎么样?” “……” 陆瑜长嘆了口气,幽怨道:“殿下,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你把他当朋友,他把你当朋友了吗? 你看,这次还不是求你带著他来找的我,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李泽岳哼哼道。 陆瑜却正色地摇了摇头:“非也,殿下,这次是我主动带他来的。 我早先就发现他下了值后偶尔会从王府门前晃荡一圈,也不知在看什么,臣便在前几天主动询问了他,这才得知此事。 殿下,经过在翰林院这些日子,我发现,这小子確有大才,当真不愧为春秋书院大祭酒的二弟子,若非殿试时陛下给我走了后门,这状元,我还当真不一定能爭过这傢伙。 要不然,我閒的没事把他往府上带做什么。 这小子代表的是春秋书院年轻一代在朝中的力量,应当代表书院未来的发展方向,不可忽视。我本想先让您和他接触接触,再徐徐图之,没想到您那么猴急,直接算计的人家纳头便拜了……” 李泽岳笑著耸了耸肩,伸手从茶桌上拿起了那封书信。 “锦书亲启。” 看著上面那四个大字,李泽岳只觉得心里痒痒的。 要不要偷偷打开看看呢,反正以十三衙门造假的技术,还能再把信封完美地封上。 他是真想知道那傢伙给自家姐姐写的什么啊。 第187章 夏家夏寧 “姐,怎么说?” 玉秋宫,殿內。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两眼紧紧盯著坐在对面的锦书。 信……他终究还是没打开看,犹豫挣扎了片刻,还是將信带著进宫来找自家姐姐了。 此时,锦书俏脸紧绷著,手使劲捏著信纸,眼睛死死盯著信里的內容,小嘴微微张著。 表情……说不上的复杂。 “姐,他到底给你说啥了?” 李泽岳在对面急得抓耳挠腮。 “倒也没什么,只是说了些这些日子的琐事,又询问了我的近况,聊了聊他最近在做的学问, 还与我写了两篇乐谱,是他这些日子新编的曲子,让我用锦书琴弹来听听。” 锦书的表情恢復了正常,素手將那三张写得满满的信纸抓的紧紧的,还一脸风轻云淡道。 这是他们自去年一別之后的第一封信。 李泽岳分明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眼角以及嘴边藏不住的笑意。 “你等会再走,我想想怎么给他回信。” 锦书跑去了內屋,拿出毛笔与信笺,一屁股坐在桌前,开始思考了起来。 李泽岳嘆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边,开始帮她研墨。 他看著墨汁在砚台上缓缓晕开,开口道:“姐,你还想等他到什么时候?” “管他呢,反正奶奶和爹一时半会又不捨得把我嫁出去,能多等一天是一天。 他既知道与我写信,那就说明心里有我,我有预感,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锦书哼哼著说道。 “对了,他最后还在信里说了一句话,好像是写给你的。”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什么话?” “他说,他师弟高类性格纯良,是个老实人,还请二殿下手下留情,莫要把他师弟欺负的太狠了。” 李泽岳研墨的手顿住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 李泽岳进宫去了,陆瑜自己在王府用了午食,歇息了一阵,便出府去翰林院当值。 时间还早,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门。 京城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太阳当空照著,陆瑜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有些晃眼睛。 从王府出发,他现在走的这条街很是繁华,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从这条路走离翰林院近些。 走著走著,两道靚丽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位姑娘身著靛蓝长裙,模样俏丽眼神灵动,另一位年纪要小一些,显然是丫鬟打扮。 两位姑娘说说笑笑著,丫鬟手上还捧著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看其做工,便知里面装著珍贵之物。 陆瑜皱了皱眉头, 他和这两位姑娘此时是相向而行,能清楚地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傢伙正悄无声息地摸到蓝裙小姐的身后,已经悄悄朝腰间荷包伸出了手。 那两位小姐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依旧笑呵呵地走著。 陆瑜嘆了口气,轻轻抬起了手,做了个拍打的动作。 “啪!” “啊!” 陆瑜气机牵引之下,那鬼鬼祟祟的男子的手如同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般,猝不及防地惨叫出声。 陆瑜身为读书人,还是个中了状元的读书人,自然身负浩然正气,修为虽不高,但教训个毛贼还是够用的。 两位姑娘听得惨叫声,先是意外地皱了下眉头,隨后慢了一拍般地回过头,装模作样地惊叫起来。 陆瑜不动声色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像殿下诗里写的那样。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陆瑜身后,那蓝裙小姐和她的丫鬟对视了一眼,表情满是茫然。 “小姐,刚刚是那位公子出的手吧。” 丫鬟眨了眨眼睛,抬头问道。 夏寧无奈地嘆了口气,瞥了眼落荒而逃的小贼,点了点头。 “本想著等那小贼动手的时候把他手腕拧断呢,唉,只是挨了一巴掌,便宜他了。” 丫鬟也气哼哼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这要是在燕州,非得把那小贼的两条胳膊都打断。” 夏寧好笑地看了自家丫鬟一眼:“说什么呢,倒是不用如此狠辣。” “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是读书人吧,隔了那么远气机都能施展,境界还不低呢。” 闻言,夏寧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瑜的背影,轻轻頷首: “他穿的应是翰林院的官服,估计是今年的进士,排名绝对靠前,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模样倒是俊俏,也不知与那位號称才学不输二殿下的陆瑜陆状元相比如何。” “怎么了小姐,这一路进京,听得那陆公子的传说听了一路,当真芳心暗许了啊?” 小丫鬟青儿胳膊轻碰了自家小姐一下,嬉笑道。 夏寧瞪了瞪眼睛:“说什么呢,只不过是有些好奇那位陆公子是何人,听说他还和泽岳哥哥关係甚篤,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一会就要去王府了,到时候直接问问二殿下不就好啦。” 青儿顛了顛手中的檀木盒子,里面装著小姐刚刚为二殿下挑选的一对白玉簪子,作为他和赵家小姐定亲的贺礼。 夏寧想起自己那位三年未见的兄长,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笑意。 她们许久未曾进京,又好生在城內转了转,等到日头慢慢偏西,这对主僕才朝那座豪奢王府走去。 “咚咚。” 青儿上前敲响了蜀王府大门。 门房三儿探头探脑地將门打开,看向这两位姑娘。 “燕州夏家,夏寧,前来拜访蜀王殿下。” 三儿愣了一下,隨后瞪大了眼睛,忙道:“还请小姐在此稍等,殿下刚刚回府,小的这就去通报一声。” 夏寧微笑著頷首。 没过一会儿,府內就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笑声。 “妹子,想死你哥了!” 夏寧脸上笑容更盛,脚步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看向那大步流星亲自到门口迎接的黑袍年轻人。 “哥。” 李泽岳满脸都是意外的笑意,匆匆走到门前,看著出落的颯爽无比的亲表妹,大大地张开了双臂。 他刚想上前抱一下自己的妹子,却想起来这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夏寧怔怔地看著兄长张开胳膊,却又尷尬地收了回去,只是把手放到了自己脑袋上,轻揉了两下。 像小时候一样,弄乱了自己的刘海。 “哥——” 夏寧撅了撅嘴巴,哼了一声。 只是一个动作,两人便宛若回到了当年。 李泽岳身后,又有一人显出了身影。 “黑子!” 黑子笑著点了点头,道:“小姐长大了。” 他出身於夏家,是夏家培养的人才,由於其天赋异稟,曾被家族派做夏家大小姐夏晚棲的侍卫。 后来夏大小姐入了宫,成了皇后,他便去了御前,做了御前司副统领。 李泽岳出宫后,黑子便跟隨他,做了他的贴身侍卫。 “走,进屋去说吧。” 李泽岳带著夏寧主僕进了王府,进了自己的小院。 正好到了晚饭的时间,晓儿收拾好了餐厅,让两人入座。 “寧儿,你怎得那么突然,进京前也没和我说上一声?” 夏寧摇了摇头,气哼哼道: “在家实在是閒的无聊,爷爷和爹还整日嚷嚷著要给我找个婆家,我受不了,就直接跑出来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你现在属於离家出走?” “也不算吧,家里肯定派人偷偷跟著呢他们可不敢让我独自出门。” 夏寧撇了撇嘴。 李泽岳嘆息著道:“真是的,外公和舅舅怎么回事,你才十六岁,那么著急做什么。” “就是就是,还是哥哥懂我。” 夏寧在一旁使劲点著头。 李泽岳看著自家妹子略显青涩的眉眼,沉吟片刻,问道: “他们说归说,那你给哥说实话,有没有哪家喜欢的公子,你自己觉得差不多的,让你哥帮你参谋参谋?” 一听这话,侍立在一旁的青儿也不敢开口,只是开始对自家小姐挤眉弄眼。 李泽岳乐了,勾起嘴角道:“怎么,还真有啊。” “不是,哪有……” 夏寧略显羞恼地伸手掐了下青儿。 李泽岳微笑著看向青儿,问道:“你小姐不敢说,你说,让我看看谁家的公子那么厉害,能夺走我妹子的芳心。” 青儿张了张嘴,却还是不敢开口,眼神看向自家小姐。 夏寧嘆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青儿,看向自家哥哥道: “也不是喜欢吧,只是这一路上听说的多,觉得挺有意思。 小妹听闻,我大寧状元郎,陆瑜陆公子,相貌俊朗,才高八斗,诗才绝佳,力压春秋书院才子和郑氏嫡子,深得陛下青眼。 据说此人与兄长交好,不知兄长以……” 夏寧还在说著,却没见李泽岳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砰——” “不行,我不同意!” 李泽岳一拍桌面,扯著脖子道。 夏寧一愣,看著李泽岳的脸色,不由好笑道:“什么不同意啊,哥,我就是很好奇此人,听说他和你关係甚篤,被人称为二爷党呢。” 李泽岳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得院內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了值的陆瑜回到自己的小院,从打通的院门来到王府,想著来蹭顿饭吃。 他刚走进李泽岳的小院,就通过敞开的门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二人。 一人面色铁青地盯著他,另一位小姐则是他下午见过的那位,此时正张著小嘴,盯著自己。 陆瑜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来客人了啊,那我先回去?” …… 餐厅內, 三人坐在桌前。 气氛略有些沉闷。 陆瑜有些尷尬地咳嗽两下,主动起身向夏寧见礼: “在下陆瑜,见过夏小姐。” 夏寧抿了抿嘴,起身回了一礼: “小女子见过陆公子,中午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当真感谢陆公子出手相助了。” 陆瑜略一思索,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既然是夏家的小姐,暗处自有护卫盯著,其本身可能也是一位小高手,早就发现了那小贼,倒是自己多事了。 “夏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 李泽岳不解地看著两人,皱紧了眉头。 “陆公子不愧是当朝状元,真正的读书人,古道热肠,一身正气。” “哪里哪里,夏小姐客气了,既然发现有人意图不轨,在下又有能力去阻止,自然是要出手的。” “陆公子不仅才学无双,品格也很高尚呢……” “夏小姐也是,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不愧是陆公子,当真会夸人呢。” “还好还好。” 陆瑜谦虚地拱了拱手。 李泽岳脸色铁青,胸口起伏著。 晓儿在一旁憋笑已经快要憋死过去了。 青儿满脸吃瓜的模样,对著陆瑜上上下下打量著。 “天下第一铸剑师陆听风的孙子,金陵知府的儿子,承和二十年状元,二十岁的翰林院编修,未来二爷党扛把子,首辅之姿……” 青儿脑海中,陆瑜的身份一条条出现,越想越觉得和自家小姐合適。 更何况……此人又生得如此俊朗。 眼见陆瑜和自家妹子越聊越热乎,李泽岳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开口道: “晓儿,饭怎么还没做好啊,饿死我了!” “殿下莫急,奴婢这就去催催。” 晓儿快步跑出了餐厅,她早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了。 “殿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餐桌前,李泽岳清了清嗓子,安排道: “寧儿啊,你这次出来就在府上住下,想玩就多玩几天,我与外公家里去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闻言,夏寧笑著摇了摇头:“再过一个月便是爷爷七十大寿,总是要在这之前赶回去的。” 李泽岳愣了下,他差点都把这件事忘了。 “外公七十大寿……我明日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和你一起去燕州,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外公和舅舅了。” 夏寧满脸惊喜,道:“真的吗,咱们到时候一起回家?” 李泽岳微笑頷首:“现在还不好说,得进宫问一问父皇才行。” 想起自家那和蔼的外公与不苟言笑的舅舅,李泽岳心中又涌上了不可言的情绪。 “他们……总能告诉我些真相吧。” …… 用完晚饭,晓儿带著夏寧主僕去了给她们安排的小院。 陆瑜和李泽岳则一起去了书房。 依旧是摇曳的灯火,依旧是敞开的窗户。 两人相对坐在茶桌前, 相视无言。 一阵沉默后,李泽岳嘆了口气,开口道: “那封信……李志早就猜到,高类会通过走我的门路,把这封信交给我姐姐了。 他信里说,让我好好对他师弟,別欺负的太狠了。” 陆瑜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你是说……那位小祭酒,料到了我们会把他师弟拉上贼船,但他还是如此安排了……” 陆瑜皱著眉头,手指又无意识地摸上了桌面。 “他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 高类是春秋书院年轻一代在朝廷的代表,日后会有更多春秋书院的弟子进入朝堂。 他们日后显然会成为朝堂上的一股势力,变成所谓的春秋党,而李志安排高类这个领军人物上了我们王府这条贼船,是说明……” 陆瑜越想越不对,有些想不通那位小祭酒如此做的动机。 蜀王府是什么好靠的大树吗? 二爷成了香餑餑? 李泽岳也皱起了眉头,不明白李志在算计什么。 “要不然,我给外公过完寿,直接从燕州去东海,当面去质问他呢?” 陆瑜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还有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其实他也不一定在算计什么,只是单纯地猜到高类会找你送信,简单地叮嘱一声。 或者说,安排高类投入王府门下,也只是春秋书院试探性迈出的一步,能得到什么结果其实並不重要,无非多方面投资而已。 你若是真想去一趟东海倒也可以,你们不是好友吗,去问问吧,看看那身在茅庐还想算计天下的傢伙,到底在干什么。” …… 第二日,李泽岳换上飞鱼服,进宫去了。 御书房。 皇帝安坐在榻上,听著李泽岳的请求。 “父皇,下个月便是外公的七十大寿,儿臣想去燕州,参加外公的寿辰。” 皇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牌子,扔给了李泽岳。 “路途遥远,儘早出发吧。 路过一些州府的时候,多想想,多看看,你们十三衙门坏的地方也不少,该整治的就整治。 听说还有一些江湖势力,见董平到皇宫来了,心思也都活络了起来。此次出京,你就在外边多转一圈吧,把这些事情一併处理了,在成婚前赶回来。 钦差仪仗我就不给你了,这个牌子可以调动当地州府官兵以及采律官,遇到事情,自己斟酌著办。” “去找你大哥吧,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安排。” 李泽岳怔怔地抚摸著手中的玉牌,思索著皇帝的话,俯身拜下。 “儿臣,遵旨。” 他站起身子,走出了御书房,向东宫走去。 他外公也是大哥的外公,此次前去祝寿,自是要告诉大哥一声的。 来到东宫门口,李泽岳停住了脚步,任由太监去通报。 没办法,大哥成亲了,嫂子都怀孕了,自是不能像以前一样隨便。 没过一会,东宫首领太监杨超躬著身子走了出来,恭敬地道:“殿下,太子殿下在殿內等您。” 李泽岳点了点头,朝宫內走去。 ——————————— 一会还有 第188章 临行前 东宫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李泽岳走在路上,不禁轻嘆一声。 曾经繁茂的海太子府已然不见,现在,这座肃穆的宫殿,只能被称作东宫。 太子在他的书房里等待著。 李泽岳推门而入。 “大哥。” “来了啊。” 太子坐在桌前,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热气腾腾。 李泽岳在太子对面入座,手抚上了茶杯。 “你嫂子本来也想和你说说话的,我觉得你应当是有正事与我说,便没让她过来。 奶奶与你说了吗,你嫂子前些日子被太医摸出了喜脉,已经三个月了。” 太子抿了口茶,微笑著道。 太子妃是开国大將张镇的孙女,现任大漠都护府都护张虎的女儿,家世显赫,嫁入东宫五年,夫妻二人一直恩爱有加,此时终於有了身孕。 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李家下一代的老大。 李泽岳也笑了,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嗯。”太子轻声接著道:“没事的时候,让清遥多进宫看看,陪著你嫂嫂说说话。 她如今已有身孕,需要人陪著。 我平时有政事要忙,儘管已经尽力抽出时间来,可终究是不够的。 有人能进宫陪她聊天解闷,她的心情能好些,身体也能好些。” “我知道了。” 李泽岳点头应下。 在太子面前,他一向很老实。 “那个……大哥,下个月外公七十大寿,爹已经允了我过去,並且给了我一个牌子,让我在外面多转转,整治十三衙门,处理江湖事务。 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 太子轻敲了敲茶杯,思索片刻,道: “外公过寿的事,我是知道的,礼物也早就准备好了,你过去的时候一併帮我带著。 至於安排……替我看看大河的大坝和堤防工事吧,钱立升拿著钦差印信去了江南,你就看看北边。 有很多事情,是采律司看不到的。你一旦发现情况,不必有所顾虑,放手处理便是。” “我明白了。” 李泽岳认真地点了点头。 太子眉宇间似有一抹解不开的沉重,他嘆息著道: “好好和外公聊聊天,说说话,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心里总是念著我们这些晚辈的。 替我给外公说一声,就说, 我很想他。” …… 十三衙门,千秋楼。 “六娘快要回来了,有你们两个负责镇抚司事务,我是放心的。” 李泽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的衙门高层们,笑著道。 张旭拱手认真道:“总督大人,衙门之事下官定然不会有丝毫懈怠。 只是您此次出京,事务繁多,下官建议您多带些人手,一方面能护卫您的安全,另一方面,您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有人討论著,想办法处理。” 经歷司主司刘洋也点头同意。 一说此事,李泽岳便有些犯愁。 他手底下全是能打的,能动脑子的还真没几个。 “衙门的话……杨零跟著我走,林石留下看家,绣春卫全部出动。” 杨零抱拳领命。 一想到跟著殿下出门就能不留后患地大杀特杀,他心里就得劲。 李泽岳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嘆了口气。 指望谁也指望不上这个杀货能好好动脑子办事。 “总督大人,让经歷司副主司崔暉陪你去吧,他是衙门老捕头了,性格稳重,做事周全,以前做过张主司的副手,有什么事情交给他处理也能放心。” 刘洋此时开口道。 李泽岳思索片刻,同意道:“崔暉啊,他可以。” “其实,还有一个人很合適。” 张旭犹豫著说道:“只是……她现在身体著实有些为难。” “谁?” 李泽岳疑惑道。 “是姜捕头,这丫头从小就聪明,查案断案,追捕审讯,她都是能最快发现线索的那一个。 上次在徽州,也是她独自查案两月,揪出了那副总兵,一剑给他砍了。 这些年她在江湖上游歷,性子也稳重了很多,许多事情她都是清楚的,您此番出门是要处理江湖上的事情,她的经验可以帮您很大的忙。 只是,她的身体……” “我没事。” 突然,千秋楼顶层门口,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出现。 她在那里静静站著,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精气神却又回到了这位衙门第一神捕的身上。 在她身后,还有一个满脸无奈的老头。 “姜神捕?” “孙老神仙?” 在座的几人都站起了身子,李泽岳也不例外。 “小子,你给老夫安排的这病人,可是当真不让人省心啊。” …… 夜晚,穿城而过的玉河上。 今夜的玉河很美,几艘画舫在河畔边停泊著,灯火灿烂照亮了整条河流。 “我后日就要离京了。” 蜀王府的画舫上,琉璃般的灯火照耀著,有一对公子佳人站在甲板上,吹著晚风。 赵清遥轻轻抬手,整理著被风吹乱的髮丝。 良久,她才轻嘆了口气,道: “什么时候回来?” 李泽岳摇了摇头,牵著未婚妻的小手,同样嘆息著: “还不清楚,这次离京,父皇和大哥都给我安排了工作,確实有些麻烦,可能得很长一段时间。 咱们的婚期在九月初九,我爭取在九月前赶回来,绝对不会误了咱们的婚事。” 赵清遥眼底有些黯然,此时时值四月初,到九月得五个月的时间,他们两人从来没分开那么久过。 “你若是离京,我便搬到如云观住上一段时日。 最近几天,我已经感受到九品的瓶颈了。” “你要突破了?” 李泽岳眼神有些惊讶,十八岁的九品,这天赋已经不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 就连他,日夜苦修锤链体魄修行灵魂的情况下,也只是刚刚把凶兽之体九品的那层膜捅破一个小窟窿而已。 赵清遥看著他惊异的眼神,下巴不由微微上抬些许,道:“怎么,只允许你九品,不许我观云不成?” “成,成,夫人想做什么都成。 我就知道夫人是天下第一的天才,未来天下第一的女剑仙。” 李泽岳满脸笑意地奉承道。 他知道,赵清遥修行又有进步,应当是有些被他打击到了,这才变得更加刻苦努力起来。 两人依偎著,靠著栏杆望著湖面,享受著难得的平静。 良久,赵清遥才轻声开口道: “你这次出京,万事都要小心,莫要莽撞,稳妥行事。” 李泽岳微笑著点头,一手捧著她的俏脸,道:“一切都听夫人的。” 微风中,两人衣衫轻扬,髮丝微动。 赵清遥看著眼前这人,眼神有些迷离。 两张脸慢慢靠近。 双唇就要贴合在一块的前一刻,赵清遥突然顿住了,又撇起秀眉道: “在外边,不许勾搭別的姑娘!” 李泽岳笑了,点头道:“好好,我知道了。” 赵清遥这才放心,满意頷首。 月光下,灯火前, 这对青梅竹马再次拥抱著,亲吻著,用双唇诉说著对彼此最为深沉的爱意。 第189章 治病 “自乾安城出发,沿玉河向东,经秦关至洛城,再经汴州至恆州,最后到达燕州。” 官道上,一支车队不快不慢地行进著。 车队外围,数十位黑袍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警戒著,各个腰佩长刀,气质凌厉。 这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看上去並未多么豪奢,甫一看去,只是普通大家族的黑楠木马车,不过比寻常的更精致了些,看上去更稳当些,更宽大些,更牢固些。 马车上並未有什么特殊標誌,並未彰示主人的身份。 除了那些压迫感著实有些强的护卫们,这支车队似乎並未再有其他特殊之处。 居中的一辆马车內,居中摆放著一张桌子,有三人围坐著。 经歷司副主司崔暉是个样貌严肃的中年人,他此时用手指著桌上的地图,慢慢开口道: “夏老家主的寿辰在下个月,还有三十余日,我们走官道,大路通顺,无需绕路,二十余日便可到达燕州。 总督大人若是想沿途多看看民生,走走停停,我们亦有充足的时间。” 一旁,相貌妖异的神捕杨零也一本正经地微微頷首:“洛城、汴州皆有十三衙门分舵,总督大人想要视察工作,可在这两地多看上一看。” “嗯……” 李泽岳看著崔暉手指在地图上描绘出的道路,点了点头: “路线就暂定如此,我们此行低调,除宫里和衙门几人之外,再无人知晓我出京的事情,若非必要情况,先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和行踪。” “我等明白。” 两人皆拱手领命。 他们都知道,总督大人此番出京身负重任,若是大摇大摆地走到哪招摇到哪,当地官府早就把表面工作做好了,那还怎么把事情看得真切?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安全问题,也不能將行踪暴露出去。 事情谈完了,几人都下了马车。 李泽岳也不是很愿意一直坐在马车里,只觉得长时间在里面闷得慌。 这是他路上办公用的马车,他自己用来休息的马车还在后面,晓儿正在里面躺著睡大觉呢。 骑著马走在路上,李泽岳犹豫了一阵,还是来到车队后面的一辆马车旁。 他手指在车厢上轻敲了两下。 “姜神捕,你身体如何了?” 姜千霜,最终还是执意跟了过来。 马车內先是寂静了片刻,隨后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总督大人不妨进来说话。”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地环顾四周。 虽然姜神捕三十岁了,但总归还是个黄大闺女,长得又那么美貌,还是自己的下属,直接进人家休息的马车……不太好吧。 “让你进来就进来,畏畏缩缩的,还总督呢。” 这时,马车內又传出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李泽岳嘴角一扯,一步踏进了车內。 这辆马车很宽敞,姜千霜身著素裙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清冷的俏脸睫毛轻动,竟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虚弱な捕り……” 李泽岳脑海中不由出现了一行字。 刘芷跟个小丫鬟似的,在一旁帮姜千霜掖了掖被子。 榻前,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凳子上,手指搭著姜千霜的手腕。 “老头,千霜情况怎么样了?” 李泽岳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小意问道。 老者收回了手指,轻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 姜千霜面色一白,李泽岳心中一紧。 孙老神仙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咳嗽两声,道: “姜丫头没什么事,前几日在太医院用的药材都是最顶尖的,小郑的医术没有退步,在我到京城之前,他把姜丫头治疗的很好,伤势逐渐好转。 这丫头经脉寸断,功力十不存一,若是老头子施术,加之药材滋养,倒也不是没有修復的可能。” 闻言,李泽岳和姜千霜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只是……” 可谁知,孙老头说话大喘气,一句话又將两人的心吊了起来。 “只是什么?” 李泽岳紧张地问道。 “只是……姜丫头经脉震断,应是太觉教董平亲自动的手,其拳劲凌厉,霸道无双,至今姜丫头体內还有真气侵蚀,犹如附骨之疽,不断对她的经脉进行破坏。 这就导致其经脉极难癒合。 老头子曾將真气探入姜丫头体內,试图將其剥离,可其残留在经脉上的真气太过顽固,老头子的医家真气又过於柔和,无法將其强行剥离。 若是等到其拳罡留下的暗劲真气自然消散,老头子只怕那时姜丫头的经脉也彻底错失了治癒的最好时机。” 这位天下医家老祖,已然九十余岁的老人嘆息著说道。 李泽岳紧紧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全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治疗经脉寸断的伤势,並將其恢復如初,那眼前的这位老者能算一个。 如果连他都说治不好,那就真完蛋了。 李泽岳担忧地看向了姜千霜。 听到孙老神仙说的话,这位女神捕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不过,她还是迅速调整好了心態,倔强地抿了抿嘴唇,道: “无妨,孙老前辈能亲自前来帮晚辈看病,晚辈已然感激不尽,若当真治不好,那也是晚辈的命数,强求不得。” 李泽岳眉头皱的更紧了,姜千霜的伤势因自己而来,若是没有他当初针对太觉教的计划,姜千霜也不会被董平截住,从而受如此重伤。 “老头,您快出出主意,还有没有其他將董平那真气剥除的办法?” 李泽岳认真问道。 孙老思索一阵,还是嘆息著摇头道: “太难了,想要剥除其残留的真气,起码需要达到两种条件。” “如何?” 李泽岳眼巴巴道。 “第一,世间至刚至强的真气,深入姜丫头体內,以毒攻毒,强行剥离。” 孙老头无奈地说道: “这种真气,必须是极为强悍的武夫修行极为霸道的功法所得,据老夫所知,仅此一条,武评强者,也不过寥寥几人可以满足。”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第二,仅有如此真气也不够。 你应当听说过,世间触摸到天人之境的强者,会接触到一种力量,那就是魂力。 那是一种极为奇特的境界,就连老夫,也不过刚刚推开那扇大门。”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您竟达到了如此境界,武评怎得没將您排进去?” “浑小子,老头子治病救人,排那劳什武评作甚!” 李泽岳訕訕笑了声,通过方才孙老神仙说的话,他心里已然有数了,道: “您接著说。” “在如此境界下,你会感受到自身魂体有一种力量,能做到类似天人出窍的事情,在这种状態下,你可以极为细致地观察到周遭的一切。 此时,將这种力量无限精细地控制,便可以感受到周遭真气的流动,甚至连他人体內的真气也可以观察到。 如此,便可以通过將至刚至强的真气探入姜丫头体內,用魂力观察其体內残存的董平真气,將其强行剥离。” 说到这里,孙老神仙默默摇了摇头: “这两个条件,世上能满足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就算你不惜一切代价请其出手,恐怕那时,姜丫头的经脉也已经彻底错失治癒的时机了。” 马车內彻底安静了下来。 孙老神仙嘆了口气,刚想开口再宽慰姜千霜几句,却感受到天地间有一丝奇特的力量在涌动。 如同微风拂过草地,碎石落入湖面,在天地间掀起涟漪。 这位老人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那位年轻人。 那股奇特力量的来源,就在他身上。 魂力。 此时李泽岳轻闭著眼睛,慢慢抬起右拳,强悍狂暴的真气在他指间澎湃著。 良久,魂力与真气平息,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看著眼前一脸惊异的老者,问道: “老头,这两样条件,我满足了吗?” “你……” 孙老神仙张了张嘴,一脸蒙圈: “这……你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我稍后与您细说,您现在先告诉我,我现在能救千霜了吗?” 李泽岳急切地问道。 孙老神仙表情一脸复杂,他看著眼前这位由自己亲自在殿外守著出生的年轻人,心中闪过了千万的思绪。 最终,他张了张嘴,开口道: “魂力……你掌握的如何了?” “已经可以做到您所说的天人出窍了,只是能不能观察到千霜体內的残留真气,现在还不確定。” 李泽岳老老实实道。 孙老神仙抿了抿嘴,道:“到了晚上,找个驛站,静心尝试一下,老头子教你。” “是。” 李泽岳脸上露出喜色,看向靠在榻上一脸茫然的姜千霜。 她刚刚听到了孙老神仙与总督大人全部的对话,现在还处於懵逼状態。 什么意思,总督大人已经强到天人之境了? …… “小子,给老头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车队后,有两骑慢慢缀在后面。 孙老神仙表情严肃,一脸紧绷地看著李泽岳。 这位老人,作为当世医家的老祖宗,徒子徒孙无数。一生行医救人,悬壶济世,战乱年间不知救了多少百姓,他写下的药方平息过三场大疫,无愧於他老神仙之名。 可就是这么一个活化石一般的人物,还当真没见过未过二十便能掌握魂力的人物。 就连那位天下第一,年轻时也做不到此事。 李泽岳扭头看向这位老人,心中有些犹豫。 他与这位老人很熟悉,他当年刚刚出生时,在这具身体里,看见的第一批人,除了他的家人,便是这位老者。 他是皇家的供奉,如老祖宗一般的人物,当初也是他向皇帝建议,把昏迷一年的自己送到蜀山。 十八年里,他与这位老者很是亲近,只要这老头一回京,自己就要跑到他的院子里玩耍,看著他给络绎不绝的患者们看病。 小时候,他常常带著自己出京上山採药,他似乎还想过收自己为徒,可自己实在是学不下去那些枯燥的医学知识,死活不同意拜他为师。 李泽岳和这位名为孙玄的老神仙很亲近,非常亲近,他没见过他的爷爷太祖皇帝,但这个老者,却真正带给了他类似爷爷的感情。 因此,他也就在孙玄面前,说出了玉石的事情。 当然,並不完全是真相。 “当年,蜀山掌门给了我一枚玉石,说是能温养魂体。 如此带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一天,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飘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很是清晰,就连虫子的飞行轨跡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尝试著看得更远,可突然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来自灵魂的疼痛。 就是这种疼痛,才让我怀疑,这种力量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魂力,但我一直不懂得如何运用,也不敢往外说,没人请教。 只想著等您回来,再向您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泽岳从腰间掏出在木章身上翻出来的那枚玉石,一脸真切地说道。 孙玄沉默了。 他从李泽岳手中接过了那块玉石,將魂体探出,將其包裹著。 温暖、舒適,沁入灵魂的愜意。 李泽岳看著老者脸上慢慢舒缓的皱纹,他的表情也不由柔和下来。 孙玄默默感受了几息,將玉石递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 “確实是好东西。” 孙玄伸手抓住了李泽岳的手,將玉石放在了他的手里。 “但仅靠这个,是觉醒不了魂力的,小子。” 孙玄没有看李泽岳愣住的表情,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西边。 时值傍晚,残阳如血,日薄西山。 沁凉的晚风已经吹来,拂动了两人的髮丝。 “小子,长大了,有秘密了,还是连老头子都不能说的秘密。” 孙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眯起,却又微微嘆了口气。 “你没到这个境界,所以你不懂。 推开天人之境的大门,带来的是无尽的玄妙,灵魂层次的厚重,並非单靠一块玉石的温养能积攒而成的,若是没有数十年的修行,何来如此魂力? 你今日骗老头子,老头子不怪你,老头子知道,你刚刚是真的动了將玉石送给老头子的心思。 孩子大了,知道孝顺就够了,有的事情,也没必要再管了,就算想管,老头子也管不了了。” “老头……” 李泽岳张了张嘴,心底竟当真掀起了將凶兽们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的衝动。 “我劝你最好不要说。” 这时,貔貅的声音却在李泽岳心底响起,这一周轮到他甦醒。 凶兽的甦醒是没有规律的。 “我们的存在,是天地间的禁忌,你敢赌,这世间当真没有天意,冥冥中没有一双眼睛注视著这个天地吗? 一旦说出口,就会有被盯上的可能。” 貔貅的声音似乎没有丝毫感情。 李泽岳默然无言。 一旁,孙玄將目光从夕阳上收回来,看著前方的道路。 “小子,不管你那真正的秘密是什么,都要记住,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 一切馈赠,都在暗中標註好了价格。 老头子只能给你说这些了。” 李泽岳默默咬紧了牙关。 …… 夜幕降临,车队来到了地图上標註的一座驛站。 驛丞一脸茫然地看著这支车队霸道地驶入了驛站的大院,轻车熟路地將马匹扔给了驛卒,一行人这就要朝院內走去。 “哎,贵人,您……” 驛丞茫然地刚想开口,却见一名长相俊美到堪称妖异的男子向他走来,在他面前晃了晃一道牌子。 牌子通体玄黑,印著十三衙门四个大字。 江湖四大神捕,妖玫瑰,杨零。 驛丞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过来,这群人是京里来的了不得的大人。 如此兴师动眾,还有十三衙门做护卫,那身份能低了? 那驛丞屁话都没说,连忙快跑到院內,將驛站內最好的几座院子都收拾了出来,给这群贵人休息。 李泽岳满脸无奈,瞥了杨零一眼: “给你说了低调低调,你弄的这是什么玩意。” 杨零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脑袋: “咱们再怎么隱藏身份,都不如衙门的令牌好用。 在驛站这群小吏眼里,十三衙门和采律司的牌子是最可怕的,他们知道我们一旦出任务,那便是秘密行动,砍了他们的头都是一句话的事,绝对不敢往外说什么。” 李泽岳不置可否,向自己的院內走去。 这是一座大院子,其內还有几进小院,夏寧和青儿一间,姜千霜和刘芷一间,李泽岳和晓儿一间。 其余侍卫和绣春卫们住在驛站其他院子里。 夜晚,李泽岳吃完晚餐,收拾完毕,朝姜千霜的院子走去。 今夜的月色很暗,云层似乎遮住了月亮的光华,让这个夜暗的深沉。 李泽岳走进了这间院子,房间中烛火明亮,他轻轻咳嗽一声,敲响了房门。 “请进。” 是姜千霜的声音。 李泽岳推门而入。 姜千霜斜靠在榻上,眼神复杂地看著李泽岳。 刘芷手中拿著一个瓷碗站在旁边,其內还有残余的药渣。 孙玄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轻闔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总督大人,我先出去了。” 刘芷向李泽岳施了一礼,拿著碗勺走出屋內。 小姑娘知道,老神仙要教总督大人帮师父治病了,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李泽岳看向坐在一旁的老头,问道: “老头,我直接开始吗?” 第190章 深入 房间內,烛火摇曳著。 姜千霜脸色苍白,只穿著一件单薄的素衣,斜靠在床头。 她的伤势经过这些天太医院的精心调养虽然已经好了很多,行动已经没有问题了,但经脉上的严重损伤还是让她很是虚弱。 尤其是九品升日境的她,一朝功力尽废,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总归是有些不习惯的地方。 她看著总督大人满脸担忧地站在自己身边,儘管自己心底也很是紧张,也强撑著露出了微笑: “总督大人,无论成与不成,千霜都感激您如此相助。我所受之伤並非因总督大人,皆赖太觉教贼子,你心中莫要有所顾虑。 大人那首诗写的真好,海棠何须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千霜心中已然做好了准备,若是此次不成,还望总督大人能將千霜调为文职,继续为衙门出力。 总归不能因为丧失功力就把自己当成个废人,若是这样,我姜千霜当真也就是个不过如此的女子了。” 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寒阎罗嘴角掛著笑意,眼神中满是坚定。 李泽岳看著她倔强的眼神,又想起了衙门中他们对姜千霜的评价。 认真、偏执。 面对著姜千霜的目光,看著她清冷此时却又略显柔弱的脸庞,李泽岳轻点了点头。 “放心吧,一定会好的。” 孙玄从凳子上站起身子,走到姜千霜床前,扭头对李泽岳说道: “握著姜丫头的手腕,放出魂力,仔细观察她体內的真气流动。” 李泽岳面色严肃起来,坐到姜千霜的床边。 “姜神捕,冒犯了。” 姜千霜坐起身子,脸蛋也紧绷起来,摇了摇头,將胳膊主动伸向李泽岳。 “总督大人放手施为便是。”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李泽岳轻轻頷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慢闭上了眼睛。 魂力,探出了体外。 “集中精神,专注於一点,深入去看。” 用魂力去看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比用眼睛清晰无数倍, 儘管如此,他也没在姜神捕的皓腕上发现一丝毛孔。 皮肤真好啊,真白啊,姜神捕…… “呸!” 李泽岳回过神来,重新集中精神,將魂力向自己手握的地方探去。 “专注、深入……” 李泽岳心里念著,用魂力感知著接触到的一切。 一片漆黑。 “哗——” 他似乎听到了水流的声音,那似乎是姜千霜的血液在流淌。 “咚——” 他听到一声闷响,那似乎是姜千霜的脉搏在跳动。 终於,在一片漆黑之间,他看到了那一盏幽蓝鬼火,在姜千霜的体內灼烧著。 “我看到了。” 李泽岳轻声道,但没有睁开眼睛。 孙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隨即点了点头,道: “把手放到你看到的地方,通过指尖將你的真气灌输进去,要小心,一丝一毫地向內输送,稍微的失误都会导致姜丫头的经脉受损更严重。 姜丫头,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些疼。” 姜千霜脸色紧绷,死死地盯著闭目专注的李泽岳。 李泽岳听著孙玄的话,默默调动著体內真气,自指尖向姜千霜体內送去。 在他的视野中,那是一股赤红火焰,慢慢向那盏鬼火凑去。 终於,那团火焰试探著、触碰著,终於撕扯到了一起。 在那一瞬间,姜千霜便瞪大了眼睛,险些没疼呼出声。 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在灼烧。 李泽岳的手却没有一丝颤抖,继续小意地向那盏鬼火发起进攻。 一小团一小团的赤红火焰源源不断地撕扯著那盏鬼火,让其不断摇晃著。 李泽岳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不仅需要维持魂力的状態,还需要將真气控制地极为精准,不能有丝毫误差,这对他来说是极为严峻的考验。 终於,在赤红火焰前赴后继地攻击下,那盏鬼火终於维持不住他的倔强姿態,忽的一声,熄灭在了无尽黑暗中。 李泽岳將自己的真气抽出姜千霜体外,收回了魂力。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成功了?” 孙玄眼神疑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孙玄用手指掐住姜千霜的手腕,魂力沉入其中,隨后微微頷首。 “手腕处董平的残留真气確实被剥除了。” 李泽岳脸上露出笑意,看向疼的脸色更显苍白的姜千霜。 对她来说,在经脉上剥除真气,和刮骨疗毒没什么区別。 不过,李泽岳能成功剥除真气,对她来说確实是最好的结果。因此,她也勉强笑著,和李泽岳点了点头。 “別高兴的那么早,你手腕处的残留真气是最少的。 看看你丹田和胸膛处,那里残留的真气何止百缕,可是有你们两个受的。” 孙玄表情严肃道:“这小子的心力有限,一天只能剥除这么几缕,只能等他慢慢习惯了,速度才能快起来。 小子,这对你也有好处,锻链你精细掌控魂力与真气的能力,也是横向变强的途径,一定要严肃认真。” 李泽岳点了点头。 “嗯。” 孙玄站起身子,向屋外走去。 在推门而出时,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还有一件事,將真气深入姜丫头体內,必须要通过皮肤接触,但凡有一层衣物阻隔,都可能造成误差,造成严重的后果,切记。” 说罢,这老头就推门走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了这对年轻人。 闻言,姜千霜怔了一下,隨后立马想到了什么,清冷美丽的脸庞上瞬间布满了红霞。 李泽岳茫然地扫了眼姜千霜虽然穿著素衣,却依旧掩盖不住的高挑玲瓏有致的完美御姐身材,满脸都是问號。 …… 小院屋顶,老头坐於其上。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个酒葫芦,打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咂巴了两下嘴,抬头看向夜空的那盏月亮。 “小子,你小时候住在我那院子里,修炼灵魂时传来那么明显的波动,真以为老头子注意不到? 你炼体炼的不要命,修行如此刚猛功法,你的真气如何,老头子不知道? 那董平残存在姜丫头体內的真气,老头子弹指间便能去除,真以为老头子天人之境白修的。” “不过是想看看你,如今到何种境界了。” “蜀山那老牛鼻子怎么回事,他当真有修炼魂体的功法?还交给你了?” “还是去一趟蜀山吧,总得把这事给他问清楚才是啊。” 第191章 听墙根 房间內,李泽岳和姜千霜对视了一眼,隨后又各自转过脸去。 顿时,一阵寂静,唯有烛火在摇曳著,晃动著两人的影子。 “那个,姜神捕……” 李泽岳犹豫了一阵,还是张开了嘴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姜千霜脸上依旧红霞一片,她轻轻嗯了一声,终究还是颯爽无比的女侠,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態,抿了抿红唇,道: “大人唤我千霜便是。”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千霜,方才老头说的话,你若是当真介意……” “总督大人。” 姜千霜咬了咬红唇,原本冷傲的脸庞还是带著几丝羞意,眼神中露出坚定之色,开口道: “千霜乃是江湖儿女,虽然有些逾矩,但这些日子千霜確实已將总督大人视为可以依靠的同伴。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无论如何也无非治病而已,若是能彻底將那太觉教主残存在体內的真气去除,將经脉治好,恢復实力,总督大人儘管施为……不、不碍事的。” 说著说著,姜千霜的声音不由变小了几分,也有了些底气不足的感觉。 李泽岳嘆了口气,一个黄大闺女,不管如何英武强大冷傲无双,需要被自己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摸著治疗,心里怎么可能不介意。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但她太倔强、太要强了,眼看著有恢復实力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把握住呢? “若是到了那一步,还请千霜放心,我定会恪守君子之礼。” 李泽岳一脸正气地说道。 姜千霜好看的柳叶眸看著烛火中忽明忽暗的那张英俊脸庞,轻轻点了下脑袋。 这位殿下,確实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至少,从自己认识他直到今日,一直都是如此。 …… 剥除残留真气的工作还在继续。 时到子时,李泽岳才一脸虚弱地从姜千霜屋內走出,一副被榨乾的样子。 刘芷听到动静,连忙从侧厢房推门而出,上前扶住了李泽岳。 “总督大人,您没事吧。” “小芷啊,我不行了,快扶我回去睡觉。” 李泽岳虚弱地靠在刘芷身上,只觉得头痛欲裂,比喝多了自家茅台宿醉头都疼。 “好,好。” 刘芷这些天已经在姜千霜的教导下开始修行了,別的不说,起码力气上来了,扶著李泽岳朝他的小院走去。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一进院门,晓儿就匆匆从屋內跑了出来,连忙从刘芷手中接过了自家殿下。 “休息,睡觉。” 李泽岳摆了摆手,朝房间內走去。 晓儿將其扶到床上,给他脱去靴子,扒掉袍子。 李泽岳这才一头栽倒在被窝里。 他的心力消耗太严重了,一手控制魂力一手把握真气,还捏著高冷捕头光滑柔软的胳膊,实实在在的三重考验。 不过还好,一夜之间,总算把姜捕头的右臂全部残留真气去除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对真气的控制程度精细了很多,明天的速度能更快些。 “用不了七日,便能够大功告成了。” 李泽岳一手搂著晓儿,把脸埋进了那柔软中,深深吸了口气。 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姜千霜那张绝美的脸庞以及……她那比例近乎完美的玲瓏身材。 他明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心中本能的占有欲还是让他无法平静。 “姜千霜啊……” 胸前吊坠,似有红光一闪而逝。 …… 第二日,继续赶路。 他们此次出京带的行李並不多,轻车简从,最重的货物便是宫里让李泽岳带去祝寿的礼物。 其实李泽岳也没必要拿多少行李,到了燕州,就跟回家了一样,到现在夏家大宅里还留著太子和他兄弟二人的院子。 一路上风平浪静,走到日头偏西时,一行人便看到了那座雄伟无比的秦关。 这座雄关號称兵家必爭之地,扼守关中的东大门,其地势险要,扼乾安至洛州驛道之要衝,北临大河,山高路狭,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车队停在了这座雄关前,排队入城。 李泽岳骑在马上,看著城墙上神情肃穆的守军,默默点了点头。 秦关临近京城,战略地位太过重要,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鬆懈。 很快,长长的队伍终於排到李泽岳一行人。 这次,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邓杰主动上前,掏出了邓家勇毅伯府的路引。 那守门士卒接过路引,仔细审查了一番,其余几名士卒围著车队转了一圈,便挥挥手放行。 勇毅伯府两代忠良,勇毅伯爷如今还是十六卫中实权將领,人家府上出门办事,没必要为难。 很快,一行人没有丝毫阻碍地进了城。 “找个客栈歇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李泽岳安排道。 绣春卫们迅速撒了出去,没一会就订好了一处客栈。 秦关毕竟是军事重镇,宵禁执行地比乾安城都要严格,閒的没事李泽岳自然也不会瞎溜达,赶了一天的路还是多休息会来得舒服。 用完晚餐,李泽岳洗漱完毕,在床上盘膝调息了一会,將真气调整至最佳状態,这才穿好白袍,推门走出了房间。 晓儿坐在床沿,眼巴巴地看著殿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治个伤而已,用得著打扮那么精神吗……” 小丫鬟悠悠嘆了口气,她就知道自家殿下不会放著那么美貌的女下属无动於衷。 今日住的是客栈,是一座四层的小楼,姜千霜的房间就在隔壁。 晓儿眨了眨眼睛,利利索索地爬上了床,把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咚咚。” 这是殿下在敲门。 “请进。” 这是姜神捕清冷的嗓音。 晓儿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 还请进…… “总督大人,我先出去了。” 这是小芷的声音。 晓儿只听得小芷的脚步声走出隔壁房间,却在自己门前响起。 “晓儿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小芷在门外问道。 晓儿连忙从床上下来,打开了房门。 “芷儿啊,进来吧。” 晓儿对著小芷温柔地笑了笑,隨后再次爬上了床,耳朵贴在了墙上。 刘芷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晓儿在干什么。 晓儿將右手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冲刘芷招了招手。 看著晓儿一脸坏笑的表情,刘芷犹豫了一下,也脱下鞋子,爬上了床。 她学著晓儿的样子,两个姑娘面对面,將耳朵贴在墙上。 “千霜,要开始了。” “总督大人,无需顾虑千霜,儘管进来便是。” “好。” 接著,便是一阵寂静。 晓儿和刘芷两个小姑娘大气都不敢出,紧紧听著隔壁的动静。 突然, 一道轻微的痛哼声响起。 是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极为轻细,却很是清晰。 晓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接著,那痛哼声在隔壁房间响起,如百灵鸟的轻唤。 连绵不断, 一阵接著一阵。 “这是在……做什么?” 晓儿面色通红,脑海中瞬间出现殿下曾对自己做过的羞事。 当时,自己好像也是这么叫的…… 她想起姜神捕平日里清冷美艷的模样,再听得隔壁传来勾人的哼声,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两人联繫在一起。 她红唇颤抖著,脸颊鲜红一片,瞪大眼睛看著对面的刘芷。 小姑娘却还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晓儿姐姐好像发烧了一样。 “好一个治病啊,殿下,呜……” 听著隔壁高冷女神捕姜千霜连绵不断的哼声,晓儿忍不住捂住了脸蛋,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勇气,一下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 “姜神捕真的是,也不知道小点声,还天下第一神捕,羞不羞啊……” 第192章 侠客 隔壁房间內。 姜千霜脸色痛苦,紧皱著眉头,口中急促地喘息著,时不时发出一声痛呼。 她身上依旧穿著素白衣衫,上半身靠在床头上,高耸的胸膛不断起伏著,腿上薄裤被高高收到最底,露出了那一只光滑而紧致的右腿。 李泽岳闭著眼睛,手指轻放在姜千霜的腿上,一丝不苟地沉浸在魂力世界里。 “嗯…” 姜千霜皱著秀眉,疼痛阵阵袭来,她眯著眼睛,视线放在那只捏著自己大腿的手上,脸上又闪过一抹羞红。 活了三十岁,还是第一次在年轻男子面前露出自己的大腿,更別说让人家摸了…… 又是一阵灼烧般的疼痛袭来,让她再次忍不住张开了嘴,发出一声痛呼。 那强忍著痛苦却又带著姜神捕独有清冷感的声音,轻飘飘落到了李泽岳心里。 李泽岳胸口也忍不住起伏了一下,紧绷著的嘴角微微一扯。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出了口气。 目光,还是忍不住被眼前的光滑紧致的玉腿吸引了过去。 这应该是他见过最好看最符合他审美的腿,长年练武却不显肌肉,线条流畅而极为有力,皮肤又如此白皙细腻。 手感…… 李泽岳轻轻起身,手慢慢向姜千霜大腿根部伸去。 “总督大人……” 姜千霜面色紧张,羞红著脸轻呼一句,忍不住將身子往后撤了撤。 李泽岳没有停下动作,只是將手放到姜千霜束起的裤腿慢慢放了下来,將她的这条腿遮住。 手指……也顺著这个过程有意无意地从大腿根部滑到小腿。 姜千霜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睫毛也上下煽动著,眼睛紧盯著一脸正气的总督大人。 “千霜,今夜先到这里吧,现在只剩下左腿、丹田和……” 李泽岳说到这里,眼睛眨了两下,没说出口。 姜千霜自然知道那是何处,脸上的红潮未曾褪去,眼神不与李泽岳对视,只是低著脑袋轻轻頷首,嗯了一声。 两人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尷尬。 “总督大人,您当真已经修行至天人之境了吗?” 姜千霜犹豫一阵,还是开口问道。 她一直都很好奇这个问题。 李泽岳坐在床沿上,笑著摇了摇头,回答道:“当然没有,若论境界,还比不过千霜你。” “那你是如何……” 姜千霜刚开口便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对,未至天人之境而掌握魂力的力量,自然是总督最大的秘密,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告诉自己。 面对姜千霜歉意的目光,李泽岳轻笑两声,道:“也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能掌握如此力量,自然是好事。”姜千霜下意识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千霜的天资如此出眾,等把经脉治好,境界恢復,未尝不能衝击天人之境,掌握灵魂之力。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三十岁吧。” “是。” 姜千霜抿了抿嘴唇,眼神又一次与对面这位年纪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皇子对视上。 这些日子,她早就从刘芷口中了解了李泽岳前些日子做的事情。 单手捶杀观云武僧,执掌十三衙门,一人独战封行楼杀手,一剑重伤北蛮枢密院副使,围杀北蛮使团。 以及,她看到的……定计太觉教。 她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个年轻殿下,很厉害。 听说总督大人刚刚被宫里许了婚事,是定北王爷家的长女,两人青梅竹马,是一桩天赐的姻缘。 “那若是殿下就藩后,十三衙门该怎么办?” 不知为何,姜千霜鬼使神差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李泽岳愣了一愣,低下头思考起来。 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还是看陛下的意思,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衙门重新发展起来,重现当年的辉煌。 我……是不捨得把你们扔给其他人的,但若是把十三衙门总舵搬到蜀地,搬到锦官城,那也有些不现实。 唉,这当真也是一件烦心事。”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十三衙门毕竟是朝廷势力,不是他的私兵。 到那时他就成了藩王,重心就要放到治理民生和抵抗西边雪原之国上面,死死攥著十三衙门不鬆手,父皇和大哥估计也不会答应。 “先不想此事了,现在离就藩还早著呢,还是把眼前的事处理好再说。” 李泽岳嘆息著说道。 姜千霜默然点了点头。 “那就先这样,你歇息吧,我回去了。” “总督大人慢走。” 姜千霜撑起身子,道。 看著李泽岳走出房门,姜千霜才长出一口气,浑身如散架般躺在床上。 烛火被关门时带起的风轻轻摇动。 她靠在床头,慢慢把腿蜷缩起来,愣愣地看著李泽岳刚刚坐的位置。 良久,她轻轻抬起了手,隔著薄薄的单裤,缓缓抚摸了下李泽岳方才手指滑过的地方。 她怔怔地一手按住了胸膛,不知想到了什么,呜地一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她知道自己身材好,虽然平日一副清冷优雅的样子,心里也一直暗暗为自己高挑的大长腿感到骄傲。 现在好了,从头到尾让人家摸了个遍,这可怎么办嘛。 更何况,再过几日,那个男人的手就要伸到这里来了…… 姜千霜低了低头,看向那处的高耸,身体就像被电流滑过,双腿忍不住紧紧夹了起来。 “这哪是治病嘛……” 这位清冷腿精神捕將被子蒙在自己脸上,又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地轻呜声。 …… 白天, 车队离开了这座军事重镇,向洛州行去。 这一走,直接走了三天。 一路上风平浪静,並没有任何波折。 途遇县城时,他们便停下住宿一夜,或是在路上找个驛站,將就著歇息。 在路上实在閒的无聊时,李泽岳便凑在孙老神仙身旁,请教一些修行上的事情,了解天人之境的玄妙。 李泽岳对姜千霜的“疗程”也到了最后的阶段,每天晚上疗程结束后,他们都会再聊会天,两人的关係也变得越来越近。 终於,在第三天傍晚,车队来到了洛州城脚下。 这是一座雄城。 它曾是大周的东都,歷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曾將大周的都城迁到此处,命名为神都。 这座洛州城的发达程度並不逊色乾安城。 城门处挤满了想要进城的商队和百姓,熙熙攘攘,热闹无比,真的给了李泽岳回到京城的感觉。 李泽岳不由长出一口气。 “要不咱今天晚上去神都的行宫里住吧。” 昔日洛州城的皇宫被皇帝改为行宫,东巡时曾在此居住。 身旁,表妹夏寧立刻咧开了笑脸,抓住李泽岳的袖子就开始晃: “好啊好啊,我还真没在神都行宫里住过呢。” 李泽岳瞥了她一眼,嘿嘿笑了两声: “可惜咱们手上没有旨意,我也不能在此处暴露身份,没法明目张胆地住进去。你若是真想去见识见识,我可以带你去转一圈。” 一听这话,夏寧的小嘴立刻瘪了下来:“我还想过把姑母的癮呢,住在皇宫里,母仪天下,统管三宫六院,多厉害啊。” “得了吧,可不能做这梦, 你是我和大哥的亲表妹,可是不能和大哥成亲。 再说了,就算成亲了皇后也轮不到你啊,我大嫂已经怀孕了,你就算嫁进东宫也是侧妃……” 李泽岳话还没说完,手上就被夏寧狠狠地咬了一口。 “哥,你说什么呢。” 夏寧气哄哄地抹著嘴,灵动的眼睛瞪著李泽岳。 兄妹两人嬉戏打闹间,很快车队就做完了进城检查。 时值黄昏,残阳西落,雄伟的城墙在大地上扯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快看,看城墙上!” “那是人,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官兵呢,守军呢?” “杀人啦!” 车队刚要行入城门门洞时,排队入城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震惊地向城墙上看去。 夕阳下,一道身影站在高耸的城墙上,手中拿著一柄剑。 那柄剑,穿透了对面另外一人的胸膛。 隱约可以看见,那柄剑的剑尖,在滴血。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 那道身影头戴斗笠,李泽岳隱约可以看见,斗笠下,那是一道年轻的脸。 在城墙下,眾人瞩目中,那道身影缓缓从尸体上拔出了长剑,轻轻一甩,將剑插进了剑鞘。 风中,那人的衣衫轻动,尽显风流。 城楼下,李泽岳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轻轻开口道: “杨零,把他给我拽下来。” “是。” 杨零笑了,扯开了嘴角。 这个长相妖异的年轻人,只是在眨眼间便冲了出去, 眾人只能见到那模糊的黑色身影,三步踏上城墙,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那道持剑斗笠男子的身旁。 “砰——” 杨零一腿甩出,便將那方才不可一世的斗笠男子给踹飞出去, 正正好好从城墙上重重飞到了李泽岳的身前。 李泽岳看著在地上痛苦扭曲的那道身影,上前走了两步,手里握著横刀,挑开了他的斗笠。 “侠客?江湖?” 他摇了摇头,笑道:“谁允许你杀人了,还是在城墙上,在眾目睽睽下。 想耍帅,去詔狱找吴老爷子耍去吧,他一向喜欢你们这样有活力的年轻人。” “以后,这座江湖,不再允许有这种情况发生。” 第193章 洛州城分舵 城门口,一片寂静。 等待进城的人们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刚才还在城墙上不可一世的傢伙,转眼间就被人给一脚踹下来了呢。 很快,城门司官兵们迅速出动,將此处包围起来。 他们也只是將车队包围著,並未有其他动作,但意图是很明显的,不允许已经出手了的李泽岳一行人离开此处。 他们不知道城墙上的死者与行凶之人有何恩怨,也不知李泽岳为何出手,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保护好现场,將这桩案子交由专门处理此事的十三衙门处理。 合情合理。 很快,李泽岳就看到两名肩上扛著银镶的捕头带著一眾黑袍人匆匆赶来。 守城官兵们纷纷散开,留出空间交给十三衙门。 “何人行凶?” 其中一名面容严肃的银镶捕头手扶著腰间刀柄,口中一边问著,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观察现场。 一个躺在地上痛苦扭曲著的江湖客,嘴里还往外吐血,很明显受了內伤, 他就是受害者? 不是有命案吗? 这名捕头再抬头看向一旁,一位白袍英俊公子,贵气十足,面色平静,不知是哪个大家族来的勛贵公子。 身旁还站著一位秀丽灵动的小姐,兴致勃勃地打量著他们几人,眼神中只有好奇。 “这可有些麻烦了。” 那捕头忍不住皱起眉头,以他的眼力,丝毫看不出这两个年轻人的深浅。在十三衙门面前如此有恃无恐,如果不是傻子,那便是有足够的底气。 他深吸口气,处理这些涉及大家族子弟的事最是棘手。 他再往后看,白袍公子身旁,是一名长相妖异俊美的男子,正无聊地打著哈欠。 “?” 有点眼熟…… 这时,车队的一辆马车缓缓拉开了窗帘,露出了一张清冷绝美的脸庞。 那双冰冷的眸子仿佛只是隨意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嘴唇也未曾动一下,便再次抬手拉上了窗帘。 那捕头一下愣在了原地。 三息之后,这位名为董留的捕头做了一个此生最明智最果断的决定。 他没有犹豫,转过身子,伸出手指著躺在地上的那名江湖客,义正言辞道: “江湖贼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抓起来,押入大牢!” “?” 守城官兵们愣了,上面的尸首还没搬下来呢,这位捕头连什么情况都没了解,便一眼確定这江湖客是罪犯,莫非这位当真是神探不成? 地上躺著的那剑客也愣了,瞪著眼睛看向那捕头。 一旁十三衙门捕快们上前拿著专门束缚江湖人的銬子銬住了那剑客的手,一把將他拽了起来,向城门內押去。 “董捕头,死者的尸体还在城墙上……” 有官兵上前提醒道。 董留严肃地“嗯”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去把那尸首搬下来送去衙门。 隨后,这位洛州城十三衙门总捕头又回头看了李泽岳和杨零一眼,眨了眨眼睛,转身朝城內走去。 “咱们也进去吧。” 李泽岳好笑地回头看了后面的马车一眼,正好对视上了帘后那双正眨巴著的眼睛。 他本想看看当地十三衙门会如何处理此事,谁知姜千霜直接刷脸把人家嚇跑了。 那美丽的柳叶眸接触到他的目光,脑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但她又觉得这样似乎很有损自己十三衙门第一神捕的形象,便壮著胆子与李泽岳对视起来。 无非是想让他少些麻烦而已……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十三衙门没有追究,城门官兵也没有阻拦几人,车队顺利地进了洛州城。 “今天找个好点的客栈,带院子的那种。” 进城后,李泽岳向绣春卫们安排道,又似笑非笑地瞪了眼身后的晓儿。 小姑娘晚上喜欢趴到墙上偷听,真以为自己魂力看不到? 可是不能给她养成听墙根的毛病,得好好整治整治她。 车队驶入了城西一座偏僻的大院。 这地方很幽静,院子也宽敞,李泽岳很满意。 刚刚把东西放下,院里就来了客人。 是董留与其身旁的另一位银镶捕头。 “大人要见见吗,他们正在门外等著。” 院子正厅內,杨零笑著问道。 李泽岳坐在上首位置,抿了口晓儿刚刚泡好的茶水,笑道:“你觉得他们来干什么?” 杨零愣了下,皱著眉头思考道: “他们方才认出了姜捕头,作为洛州城分舵总捕,他应当也知道姜捕头受伤的消息,此时前来拜访……” 李泽岳又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姜千霜。 她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坐在厅內喝茶还是没问题的。 “那总捕名为董留,之前帮我在洛州城办过案子,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捕头。 他既然知道我在此,自然也能通过样貌判断出杨捕头的身份。 能有两名衙门神捕陪同,且绣春卫们身上那么浓的衙门味道,也瞒不过自己人。 您方才在城门处露过脸,想来他们已经猜出了您的身份,这是过来拜山头来了。” 姜千霜也抬起杯子喝了口茶,微笑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向杨零道:“把他们叫进来,见见吧。” 很快,杨零便带著两位身上已经换上寻常衣服的银镶捕头走进屋內。 董留一进屋便看到了那位一身贵气的年轻人, 他身著白袍,正高坐在厅內上首,举著茶杯,微笑著看著自己。 姜神捕坐在其左侧下首,朝自己点了点头。 “错不了了,当真是那一位……” 董留心里想著,咽了口唾沫,又往前迈了两步,咬了咬牙,单膝跪在了地上: “下官洛州城银镶捕头董留,见过总督大人。” 其身旁的银镶捕头也单膝跪在了董留的旁边。 “起来,不必多礼。” “是。” 董留两人这才起身,垂首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两位捕头坐便是,此地並非衙门,不必如此严肃。” 李泽岳笑著抬了抬手,指向右侧座位。 两人从善如流,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 “总督大人至洛州城,衙门未曾得到丝毫消息,下官便知道您这是秘密出行。 下官思来想去,身为分舵总捕,为臣子,为下官,既然得知总督大人前来,理当前来拜见,或许还能为大人处理些琐事。 只是不知,有没有打扰到总督大人,下官实在惶恐。” 李泽岳笑著摇了摇头:“我此番出京是去燕州给夏老家主祝寿,大摇大摆的,没有必要。 你们猜到就猜到了,陪你们说说话的功夫我还是有的。董留,我听姜捕头说,你工作认真,审案细致,是个负责的老捕头啊。” 董留怔了下,三年前偶然与姜神捕处理了一个案子,他也没立多大的功劳,没想到姜神捕还会在总督大人面前夸奖自己,连忙起身拱手道: “承蒙总督大人和姜神捕夸讚,下官既然担任一州总捕的职务,便要负起应尽的责任,这都是下官应当做的。” 说罢,他又朝姜千霜拱了拱手:“下官听闻姜神捕遭了董平贼子袭击,身受重伤,不知如今您的伤势疗养的如何了?” “疗养……” 姜千霜不知想起了什么,咳嗽了两声,声音依旧清冷:“我的伤不碍事,再调养几日便彻底痊癒了。” “那便好。” 董留重新坐回了位置上,犹豫一下,还是看向李泽岳道: “总督大人,下官想与您匯报一下此前城门处命案的处理结果,您看看是否合適。” “哦?说说吧。” 李泽岳刚想询问这件事,没想到这董留主动提了出来。 董留深吸一口气,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涉事两人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行凶者是江湖五大门派之一,鹿山剑派的二代大弟子,名为华羽,其师父是鹿山剑派的当代掌门。 死者名为潘莱,北边秦山派的弟子,其师兄弟几人正在江湖上游歷。 据知情人称,华羽三日前进的洛州城,当日便在酒铺与潘莱发生了口角,据说是华羽酒后调戏潘莱师妹,因此两人才发生的衝突。 今日潘莱几人想要出城时,又遇到了同样想要出城的华羽,便再次爆发了衝突。 两人皆是江湖新秀,天赋都还不错,心里都有著扬名的想法,便跑到城头上打架。 后面的事总督大人也看到了,最后潘莱技不如人,被华羽一剑刺入了胸膛,瞬间毙命。 江湖事,江湖了。按理说確是如此,可我十三衙门讲的是律法,他们两人还跑到城头上战斗,完全是蔑视朝廷威严。 下官以为,犯人秦羽,当街械斗,故意杀人,藐视大寧律法,当送入京城总舵詔狱,待刑部通知,立刻斩首,以示十三衙门威严。” 正厅內,一片寂静。 杨零讚许地看著董留,此人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 唯一不足的是该当场砍了那傢伙,等什么刑部通知啊。 姜千霜挑了挑眉毛,暗道这董留也是个聪明人,能猜到总督大人的心思,知道如何处理事情合適。 李泽岳垂著眼帘,手指在碗上轻敲著。 “董捕头说的不错,如果江湖上人人都以武犯禁,人人都跑到城头上决战,那大寧该乱成什么样子。 一个五大门派的大弟子,仗著门派的力量,就敢在洛州城內如此囂张。” 他抬起头,看向董留,一字一句道: “传我总督令,明日一早,將这秦羽押至菜市口,斩首示眾。” ———————————— 这几天事情很多,故事又刚刚进入第二卷,这一段的情节很重要,不能水过去,一直在构思接下来的发展。 最近更新少了些,等长刀忙完这几天的事情,把第二卷这几个脉络理清楚,好好给你们码字。 第194章 鹿山剑派 “大师兄被衙门捉走了……” 半时辰前,城门下。 两名年轻江湖人看著秦羽被十三衙门拖走,面面相覷。 “洛州城副总兵不是咱们八师叔吗,我去找他想想办法,咱们兵分两路,你现在赶紧回门派,把消息告诉掌门,务必要在天亮前赶回来。” 一阵慌乱过后,还是年纪大一些的白夏迅速冷静下来,对著身旁的师弟韩楼安排道。 “好,好,我现在就回门派,明天开城门前一定能赶回来。” 说罢,韩楼骑上大马就向东奔去。 鹿山剑派距离此地並不远,他有充足的时间回门派请救兵再赶回来。 白夏看著师弟离去,自己也转身向城內走去。 印象中,自己的那位副总兵师叔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去找他帮忙,他会不会同意。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白夏和韩楼两人没注意到的是,有黑袍人站在阴影处,静静地注视著他们。 很快,白夏就来到了洛州城副总兵卫府门口。 “咚咚。” 白夏上前,敲响了大门。 门房通报过后,他走进了张府。 “师叔。” 厅內,白夏恭恭敬敬地对坐在椅子上的张簇施了一礼。 张簇刚刚从出事的城墙上巡查完回府,尚未卸甲,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你是何肖的徒弟?” 打量了白夏一阵,张簇抖了抖脸上的络腮鬍子,开口问道。 何肖是鹿山剑派的副掌门,与他关係甚篤。 “回师叔,晚辈是师父的大弟子。” 白夏依旧恭敬道。 张簇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入座。 “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白夏没有动弹,又俯身施了一礼: “师叔身为一城副总兵,应当知道今日傍晚城门处发生的事情。 我那大师兄秦羽,掌门师伯的亲传大弟子,今日与秦山派弟子发生了衝突,在城楼上將其一剑刺死,现在被十三衙门捉拿去了大牢,不知会被如何判处。 晚辈前来拜访师叔,便是来告知师叔此事,恳求师叔出手相助。” 张簇的眉毛一下皱了起来。 秦羽这小子他是知道的,天资不错,被门派当作下一任掌门培养。 没想到今日城楼上杀人的是这小子,当真是有些狂悖。 白夏见张簇一直没回话,心里不禁惴惴,抬头看了一眼紧皱著眉头的师叔。 良久,张簇才开口道:“我与十三衙门董留还有些交情,会去找他问一问。” 不等白夏脸上露出喜色,张簇又接著道:“可我如今毕竟是朝廷武將,不能对衙门太过干预,秦羽毕竟是被十三衙门逮住当街杀人,最后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师叔出面,想来十三衙门不会不给面子。” 白夏暗暗捧了一句。 张簇摇了摇头,心道你小子知道什么,如今十三衙门不同往日,是由那位殿下亲自统管,再不会任人拿捏了。 只希望此事能大事化小,保住门派的这根苗子吧。 …… 夜,洛州城十三衙门。 “张总兵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籤押房內,刚刚从客栈回来的董留与张簇相对而坐。 桌前,热茶雾气升腾。 “鹿山剑派作为我大寧五大门派之一,门徒眾多,一向行侠仗义,又培养出张总兵如此朝廷栋樑,確实是我大寧江湖之幸。” 总捕董留笑呵呵地给张簇续上了一杯茶水,接著道: “只是……贵派弟子秦羽此次作案,情节太过恶劣,还是在城墙之上眾目睽睽下杀人,让衙门著实有些为难。 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太觉教贼子董平入宫刺帝,诛鼎楼莫无风在京城外与金吾卫大战一场, 陛下震怒,我们总督大人下令衙门彻查太觉教和诛鼎楼贼子,江湖上人人自危。 在这个节骨眼上,贵派秦羽行事还如此猖獗,当街进行江湖武斗,完全没有把朝廷放在眼里。 这事儿,实在是没有可网开一面的余地啊。” “唉。” 张簇长长嘆了一口气,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董留的眼睛,问道: “不知,衙门想如何处置秦羽?” “明日卯时二刻,於菜市口斩首示眾。” 董留抬头,对视上张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张簇愣住了,一颗心直接沉了下去,急忙道: “怎会如此,就算是当街杀人,此案也应传回京中,由刑部或衙门总舵亲自下令,才可处以死刑,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你们怎么……” 董留与张簇对视著,默默摇了摇头: “这就是衙门对於此事的决定,张总兵,抱歉。” 说罢,董留抬起了茶杯。 张簇紧皱起眉头,按理说这董捕头不该如此不留情面,衙门的处理方式也丝毫没有按规矩来走,处处充斥著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董留已经下了逐客令,张簇也没再多留,起身与这位一州总捕拱了拱手,便走出了衙门。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张簇上了马车,轻倚在了座位上,闭目思考著。 按理说,十三衙门分舵並没有判犯人死刑的权力,除非是此案情节严重,由知府与一州总捕共同升堂断案,方可判处死刑。 可別说在府衙升堂了,知府大人此时知不知道此事还得另说呢,他董留哪来那么大胆子直接下令斩首的? “除非,有人直接命令他。” 张簇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突然想起,守城官兵与自己说的事,这是一条被自己遗漏的重要线索。 在秦羽刚刚杀完人的时候,有黑衣男子三步登上城墙,一脚把秦羽踹了下来。 十三衙门到来后,董留直接就將秦羽押走,並未过问那一行车队与黑衣男子的事。 “这下可麻烦了啊……” 两息之內,不费吹灰之力,三步登上城墙,如此功力,起码是九品观云境。 有九品的护卫,从西边过来的,还能直接命令一州总捕斩首犯人。 那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好难猜啊。 …… 夜,鹿山剑派。 韩楼一路风尘僕僕,不吝马力,终於在三个时辰內赶回了门派。 这是位於洛州城西侧的一座高山,依靠洛河,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鹿山剑派便坐落於此。 鹿山剑派是在大周时便兴起的门派,传承悠久,一手鹿鸣剑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战乱时期,鹿山剑派上一任掌门下令闭门封山,没有参与十八路烟尘逐鹿天下的战爭,因此传承至今。 等到寧太祖皇帝问鼎天下,鹿山剑派这才再次打开山门,重新踏入江湖,位列江湖上五门四庄三楼之一,被称为第五大门派。 原因只有一个,当代鹿山剑派掌门,是一名九品观云境的剑客,鹿鸣剑法的集大成者,实力极为强劲,吸引无数江湖年轻人前来拜师。 五大门派,四大山庄,三名楼,其势力內至少有一名九品强者坐镇,方可位列其中。 鹿山剑派因只有掌门一名九品强者,因此陪坐末席。 以铸剑闻名天下的藏雨剑庄,有天下第九的陆听风坐镇,位於四大山庄之列。 如封行楼与诛鼎楼这般拥有数名九品高手的势力,封行楼楼主季灵位列天下第十,诛鼎楼楼主莫无风位列天下第八,有如此高手坐镇, 此二楼更是江湖上的顶尖势力,仅次於大寧第一反贼大教太觉教。 月旦阁也位於江湖三大名楼之內,至於它有什么实力,从未有人听说过。 为什么它也能位列其中,因为这份江湖上公认最为公允,最被人接受的名单……本就是它排的。 还有其他江湖势力,暂且不表。 至於大寧五大家族,並不算江湖势力,他们早就深深扎进了这座天下的血肉中,朝堂、江湖、商界,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言归正传。 此时已至深夜,韩楼骑马闯入山门,急匆匆向掌门的院子跑去。 “韩师兄,韩师兄,你怎么了!” 守门的弟子连忙拦住了韩楼,生怕他衝撞了掌门。 “你速去稟报掌门,我有要事相告,秦师兄杀人,被十三衙门捉走了!” 韩楼急切道。 守门弟子一听,连忙向院內走去。 不一会,韩楼就看到院子的灯火被点燃,掌门丁辞披著袍子就走了出来。 他是一个鬍子略显白的老人,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大半夜突然被叫起来,韩楼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疲惫。 “去把你师父叫来,去议事堂。” 掌门丁辞声音有些沙哑,看了韩楼一眼,朝议事堂走去。 韩楼又急匆匆向自己师父的院子走去。 上一任鹿山剑派的掌门有八位弟子,一位就是掌门丁辞,另一位便是韩楼的师父何肖,最小的一位,便是洛州城副总兵张簇。 很快,韩楼便把自家师父叫了起来,来到了灯火通明的门派议事堂。 “说说,怎么回事。” 议事堂內,丁辞坐在上首,副掌门何肖坐在他旁边,韩楼站在两人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两位门派长辈讲述著今天傍晚发生的一切。 良久,丁辞长长嘆了口气。 这位一剑將门派扬名於世的老人抬起手,在桌面上轻敲两下,看向了自己的师弟。 “何肖,你去走一趟吧。 京內刚刚发生如此事件,朝廷震怒,想要再次镇压一次江湖。 如此关头,羽儿又如此行事,依我看,估计是无法善了了。 你们现在动身,进城去找张簇,一块去十三衙门赔罪。 如若事有不谐,便进京一趟,去找张旭张主事,我与十三衙门总督黎公有旧,那位张主事是知道的,或许会留给我一个面子。” 副掌门何肖看起来比丁辞年轻些,五十多岁的模样,担忧地说道: “武举时,我曾见过十三衙门此时的总督,那位二殿下,他是个很是霸道的年轻人。 若是他一定要羽儿死,那怎么办?” 这位老人再次闭上了眼睛,嘆息道: “我此生未曾娶妻,没有子嗣,羽儿就如同我的孩子。 十三衙门不会那么快判人死刑,羽儿可能会被押入京內詔狱。 如若当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们想办法,在押送的路上把羽儿救出来,不要暴露身份,不要让他再回门派,让他逃命去吧。” 何肖站起了身子,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兄,隨后向门外走去。 “师弟,別让羽儿死了。” 议事堂內,丁辞看著师弟的背影,轻声道。 “放心吧,羽儿不会死的。” 何肖並未回头,走出了这座议事堂。 他独自骑上了一匹马,踏上了前往洛州城的道路。 既然师兄说不让羽儿死,那无论如何,羽儿都不能死。 当年天下战乱,是师兄把自己从村里捡回来,背著自己上了山,给自己了这条性命。 现在,还给师兄又如何? …… 夜,张府。 洛州城副总兵张簇坐在椅子上,脸上满是茫然。 如果当真是那位来了洛州城,下令要处斩秦羽,那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对面,白夏也满脸灰暗,秦羽虽然性格狂悖,但对师兄弟还是很好的。 他抬头看著师叔略显疲惫的脸色,开口宽慰道: “师叔,没关係的。韩楼已经回了门派,去將此事告诉掌门。想来,掌门师伯一定有办法解决此事。” “什么?” 闻言,张簇立刻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他是清楚自己大师兄对秦羽的感情的,那简直就是当成亲儿子对待,若是让他知道秦羽將被处斩,那可就麻烦了。 大师兄已经老了,处理事情已经不再理智了。 张簇胸口开始起伏,又一个问题出现在脑海中。 他听闻,十三衙门新建了一个部门,名为绣春,乃是总督的直属部门。只要是总督在的地方,那处的阴影里,必然全都充斥著绣春卫的眼睛。 若当真是那位来了洛州,他也必然知道韩楼回门派的事情。 他既然知道,还刻意下令明日卯时处斩秦羽,是为了什么? 张簇的眼神缩了起来。 “他在试探,他在钓鱼,是要拿鹿山剑派开刀,立威……” 若是门派来人,看到十三衙门处刑秦羽,必然会强行出手劫法场。 到了那时,就不是死一个秦羽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门派胆敢出手相救,便是与十三衙门抗爭,便是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 那些站在世上最高处的人,谁会在意什么江湖感情,谁会在乎那几条人命,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统治,以及眼中的利益。 张簇站起了身子,在屋內开始踱步。 谁也猜不到,那位如此果断,將处刑时间安排到卯时开城门后,也就是说,他並没有留给自己和门派来人商量的时间。 以他对大师兄的了解,他派来的人应是最为忠心的副掌门何肖。 何肖一旦进城,很快就会得到菜市口处刑的消息,到那时他绝对不会来寻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站在门派的位置去与朝廷对抗。 因此,他会躲起来,寻找出手救下秦羽的最佳时机。 他如果躲起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 也就是说,鹿山门派出手,反抗十三衙门,激怒那位殿下,已成了定局。 若是那位殿下看到治下的江湖势力如此猖狂,连劫法场都敢,定会降下雷霆之怒。 到那时,鹿山剑派,还会存在吗? 张簇嘆了口气,默默垂下了眼帘。 现在,又多了一个变数,那就是自己。 事已至此,现在只有一种办法,能將门派救下来了。 他再次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袍,让白夏离开后,他叫来了一位手下。 “去调查,今天傍晚入城的那一行车队,他们住在了什么地方。” 很快,张簇上了一辆马车,向城边的一处大院行去。 夜, 客栈。 时间將到子时,府上又来了一名客人。 李泽岳坐在正厅內,看著跪倒在地上的洛州城副总兵张簇,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老子的偽装那么不像话吗,是个人都能猜出来? “殿下,末將名为张簇,是洛州城副总兵,也是鹿山剑派出身,前任掌门的小弟子。” 张簇跪伏在地上,低著头,把脸埋在地板上。 闻言,李泽岳的脸色瞬间归於平静。 站在一旁的杨零伸手抚住了腰间刀柄。 “如果你是来求情的,那你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李泽岳冷漠地说道。 张簇没有动弹,只是趴在地板上,接著道: “末將非是前来求情,相反,末將与鹿山剑派掌门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再次愣住了。 …… 第二日,一早。 天色朦朦亮。 鹿山剑派副掌门何肖走进了洛州城。 街道上,行人极少,只有寥寥几个卖早餐的商贩。 何肖皱了皱眉头,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向三师弟张簇的府邸走去。 还没走两步,他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以及上面那人的吆喝声。 “菜市口,菜市口—— 鹿山剑派大弟子当街杀人,藐视朝廷律法,依律处斩。 卯时行刑,城內百姓可前去观刑!” 何肖一下怔住了,隨后瞬间看向菜市口的方向。 一番思虑过后,他把身影隱入了城內的黑暗中,悄悄向菜市口走去。 越往前走,人就越多。 毕竟此时当街行刑的案件很少,菜市口处刑台已经很久没起到过它应有的作用了。 百姓们最乐意看这些东西。 听说今天要处刑的是洛州城隔壁那五大门派之一的大弟子,百姓们虽然和江湖有些远,但都知道那些大侠都很厉害,高来高去的。 今天处刑一名江湖客,还是一名大门派的大弟子,也不知道江湖人的血和咱这些平头百姓有什么不同,大侠的头掉了也应当会死吧。 如此想著,百姓们都赶著过来看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围著中间的那座高台。 有一名身著囚服,披头散髮的年轻人跪在上面,一名刽子手在旁边磨著他的大刀。 在另一座台子上,洛州城总捕董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看著面前的香渐渐燃尽。 何肖藏在人群里,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太熟悉自己师兄的那大弟子了,羽儿也是自己看著长大的,儘管头髮散著遮住了面庞,他只是粗略一看,便知道那就是秦羽。 “怎会如此……” 何肖愣愣地看著跪在处刑台上的孩子,心底一阵酸涩。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十三衙门的动作那么快,昨天犯的案子,今天就要开始处刑。 他丝毫没有操作的空间。 想起师兄嘱咐自己的话,何肖再次摸上了腰间长剑,默默蒙上了自己的脸。 他抬著头,观察著周围的局势。 五名十三衙门捕快,一名银镶捕头。 他知道这名捕头,董留,八品境界。 而他何肖,作为五大门派之一的副掌门,是八品巔峰,若是全力施为,可挥出观云一剑。 “可行。” 何肖藏在人群中,默默调息著。 那根香已经要燃尽了,刽子手还在磨刀,董留此时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著香燃尽的那一刻。 何肖动了。 那道身影如黑色阴影,瞬间出现在了处刑台上空,一剑挥出,直取刽子手咽喉。 这一剑真的很快,只是转瞬间,何肖的剑就来到了刽子手身前。 然而,今天他註定了只是一只猎物。 “砰——” 一拳,就在何肖跃出的那一刻,自旁边的那楼上,就有一道壮硕身影挥出了这一拳。 何肖的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在了处刑台上,木质的台子瞬间被轰碎。 木屑飞溅,惊得围观百姓们向远处跑去。 何肖被砸入了废墟中,怔怔地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人。 “师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贼子,我身为洛州城副总兵,自是不能让你得逞!” 张簇浑身披甲,太阳照在他的身后,將他的影子拉得极长,笼罩住了何肖。 一旁,董留也从旁边高台上一跃而下,拔出了腰间衙门制式横刀,架在了何肖颈间。 “鹿山剑派副掌门何肖,违抗十三衙门,扰乱十三衙门行刑,罪无可恕,押送至京城詔狱。” 何肖愣愣地被衙门捕快夺走了长剑,被銬住了双手,双目无神地被押送上了囚车。 同时,董留望著围观的百姓们,高声道: “十三衙门总督令,鹿山剑派不服管教,屡次违犯大寧律,先后大弟子秦羽当街杀人,后有掌门丁辞唆使副掌门何肖劫法场,对抗十三衙门,违抗朝廷。 今,特令洛州城副总兵张簇带兵,前往鹿山剑派镇压,捉拿贼寇丁辞!” …… 一千人。 这是洛州城的守军,向鹿山行去。 张簇面无表情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神平静地望向培养自己的那座大山。 还记得当时自己还是一个顽劣的少年,一心只想学习剑法,便背井离乡,来到了鹿山的山脚。 当时师父已经很老了,但自己依稀记得,师父那只乾枯的手,抚摸自己的头顶时,很是温暖。 “簇儿,你不是想当大將军吗,好好习武,莫要偷懒,等你练成了鹿鸣剑法,师父就让你下山。” “簇儿,师父老了,马上就要死了。你们师兄弟三人,你是最小的,天赋也是最好的。 你下山去吧,去朝廷,去从军。师父相信你,等你成了大將军,可別忘了,这里才是你的家。 你下边那些晚辈们,可是都得指望著你呢,可得照顾好他们啊。” 恍惚间,张簇仿佛再次看到了师父那乾枯苍老的面庞。 鹿山,很快就到了。 一千兵马,將鹿山剑派的山门围的严严实实。 士卒们手持武器,肃然站在原地。 张字军旗迎风招展。 张簇一骑,向山门走去。 鹿山剑派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面对大军压境,他们並没有多少慌乱,也没有喧闹声传来。 半刻钟之后,三百名鹿山弟子走出了山门,走出了那座高大的牌坊。 他们有男有女,面色平静,手里紧紧攥著长剑,身上穿著极为统一的白色练功服。 三百名白袍,静静站在张簇面前。 眼神中,没有恨意,只有平静。 他们清楚,按辈分来说,这是他们的师叔或师叔祖。 但今日,他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鹿山剑派的敌人。 “鹿山剑派掌门丁辞,违抗朝廷律法,不服十三衙门管教,已有谋反之心。 依照律法,鹿山剑派弟子理应全部株连。总督大人仁慈,不愿如此大开杀戒, 今日,交出掌门丁辞,不伤尔等一毫。 反之,若是尔等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张簇的眼神也很平静,並未站在门派眾弟子的对立面而有任何波澜。 微风忽起,三百名白袍衣衫轻动,但没有一人言语。 千名士卒拔出了腰间长刀,肃杀之气忽起。 “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三百名弟子身后传来,那人面容苍老,被韩楼搀扶著,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了张簇的对立面。 这位名镇江湖的老剑客抬了抬手,示意韩楼不必继续搀扶。 他的身形佝僂,慢慢抬起头,看向骑在战马上一身鎧甲的张簇,看向其身后战阵整齐的千名士卒。 “丁辞,束手就擒。” 张簇语气平静道。 丁辞又咳嗽了两声,浑浊的眼睛看向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的小师弟。 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与张簇对视著,这一瞬间,他终於把事情想通了。 “真是老糊涂了……” 丁辞苦笑著摇了摇脑袋,心底满是酸涩,低声道: “师弟,委屈你了。” 风,轻轻把这句话带走,带去了鹿山的山林湖水间,除去这两位师兄弟,再无一人听见。 “认罪,便伏诛。” 张簇抽出了腰间长剑,扔到了丁辞面前。 丁辞笑著,捡起了那柄长剑,眼里满是怀念。 这柄剑,是他二十三年前用的自己攒的所有银钱,请藏雨剑庄陆老庄主打造的,是他送给张簇的出师礼。 据说,张簇跟著陛下,用这把剑在北边杀了不少蛮子,这才凭军功封的洛州城副总兵。 “掌门……” “师伯!” “师叔祖——” 身后,有弟子忍受不住,纷纷开口道。 丁辞手上握著这柄剑,缓缓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身后的弟子们。 “莫要怨恨朝廷,莫要怨恨总督,莫要怨恨……张总兵。 是我错了,差点连累了你们。 总督仁慈,让我鹿山剑派传承留了下来,只判我一人,这是情分,也是恩赐。 日后,好好习武,行侠仗义也好,报效朝廷也好,牢记自己的出身,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剑客。” 说罢,丁辞转过身子,苍老的身躯上,衣袍轻扬。 他最后看了张簇一眼,隨后抬起了那柄剑,眼睛看向了鹿山的蓝天。 剑,在脖颈上抹过, 天地间,剑客的血高高扬起。 苍老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鹿山剑派的弟子们哭泣著,呜咽著,跪伏於地。 鹿山的三师叔默默上前,將丁辞的尸体背在了身上。 他看向高高坐在战马上的张簇,平静问道:“大师兄的尸身,可否由我们自己收殮?” 张簇轻轻点了点头。 他抬了抬手,调转了马头,马蹄轻抬,在千余士卒的战阵中穿过。 没再多看一眼这座鹿山。 洛州城士卒隨著他们的副总兵缓缓离去。 自此,江湖再无第五大门派。 …… “丁辞是个真正的江湖人,他重感情,讲传承,对门派每一个人都有著深厚的情感。 可他不是一个聪明人。” 一行车队慢慢在官道上行进著。 黑楠木马车內, 李泽岳嘆息著,对面前的杨零说道。 “张簇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我需要立威,需要找一个合適的势力开刀,正巧鹿山剑派主动凑了上来。 很不幸,它成了我开刀的对象。 毕竟,没有將一个叛逆的门派在江湖中除名更能立威的事情了。 我是真想过大开杀戒的。 张簇知道我在钓鱼执法,知道我在试探鹿山剑派,试探这座门派会不会违抗十三衙门悍然出手。 张簇昨晚主动找我,在我面前演戏,向我表忠心,说与丁辞有仇,主动坦白鹿山剑派的计划,甚至连最后出手的是谁都能猜的一清二楚,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了。 他竟然与我说,他就想趁此机会杀掉丁辞,以报年轻时的仇怨。 我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我不是傻子,他知道我需要立威,我知道他想要保住他的门派弟子们。 他让我的计划毫无阻碍地推进了下去,让这座江湖知道,违抗十三衙门的代价。同时,我也没对鹿山剑派的普通弟子们出手。 我们两个都是贏家,唯一需要付出代价的,只有掌门副掌门和那叫秦羽的这三个傻子而已。” 李泽岳轻笑著摇了摇头。 杨零在一旁皱起眉头问道:“那个张簇副总兵,和鹿山剑派,会不会偷偷怀恨在心?” “恨我?”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笑了出来。 “张簇为什么要恨我,我是他的贵人,这件事情,他甚至还欠著我的情分。 他是臣子,他也是聪明人,他知道朝廷此时在打压江湖,犯傻犯浑冒头的是鹿山剑派,他为什么要恨我?” “至於鹿山剑派恨我,自然会有恨我的,但还有一部分,会恨犯傻的掌门和秦羽,恨他们差点將整个鹿山剑派陷入万劫不復中,给他们也带来了人身危险。 说不定,现在就有后怕的弟子在痛骂著刚刚死去的掌门呢。” “你当真以为整个门派都是铁桶一块吗,这就是人性。” “他们恨我,可以恨,但他们太弱了,他们的恨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对我有多恨,就对我和十三衙门有多畏惧。 十三衙门是暴力机构,要的,是镇压这座江湖。” 李泽岳慢慢掀开窗帘,让微风拂过自己的发梢。 “將鹿山剑派在江湖上五大门派除名,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我们这一路,还需要走很长时间。” ———————————— 九千字大章。 第195章 最后一关 洛州城和鹿山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向了江湖各地。 一个拥有著九品掌门和数位八品长老的老牌门派,在其他江湖人眼中毫无疑问是一座庞然大物。 就是这样一座门派,一天之间,死了一个掌门,一个副掌门和一个大弟子,跌下了五大门派之列。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 那名大寧的二皇子、蜀王、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在进洛州城的那一日,看到了两名年轻人在城墙上进行……江湖武斗。 二殿下出京的事情自然也隨著此事向外散布著,无数人都在猜测著这位天家的实权王爷出京的目的,江湖上更是人人自危,在皇帝刚刚遇刺的关头,十三衙门的总督出京,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个名为清算的词语。 有鹿山剑派一事,让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殿下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北边的江湖门派,更是嚇得关闭了山门,不让门內弟子外出游盪,生怕给门派惹上灭顶之灾。 当然,还是有不少聪明人通过种种方式判断出了这位殿下出京的目的地。 夏老爷子七十大寿之事在江湖上不是秘密,夏家是皇后的娘家也不是秘密,带著答案看问题,他们很快就能根据李泽岳的路线以及时间判断出来,这位天家嫡次子,是要去燕州给他姥爷过寿去了。 因此,在车队途径前往燕州必经之路的凡县县城时,李泽岳刚刚下令今晚在这休息一夜,就在城门口遇到了县太爷提前派人等候的人。 “大人,小的是王致王县令府上的,我家老爷知道贵人不愿大张旗鼓,便没带县里几位老爷前来迎接。 贵人今日若是要在城內歇息,我家老爷已经在城西准备好了宅邸,小的带人收拾乾净了,供贵人歇脚之用,绝不会打扰贵人休息。” 车队刚刚入城,就有一名青衣管事悄悄走到杨零身边,恭敬说道。 杨零点了点头,走到李泽岳马车旁低声询问著,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后,车队便在青衣管事的带领下向城西行去。 凡县虽处中原之地,可这座府邸却处处透露著江南园林的气息,精致无比。 夏寧笑嘻嘻地走进大门,將小手背在身后,脑袋东张西望著。 “不错不错,这凡县县令还挺会来事的,本小姐很满意。” 这一路不是客栈就是驛站,还真没住上那么正儿八经的府邸,可把夏大小姐累坏了。 一旁的青衣管事闻言,连忙俯身施礼道: “贵人满意,我家老爷就放心了,这宅子是当年江南一名盐商留下的宅子,一直没能找到合適的买家,今个我家老爷知道贵人要来,提前就派人给收拾了出来。” 李泽岳走在蹦蹦跳跳的夏寧身后,看了青衣管事一眼,问道: “你家老爷,叫什么来著?” 此言一出,青衣管事立马跪伏在了地上,道:“回贵人,我家老爷名为王致。” “嗯,宅子不错,费心了。” 李泽岳轻轻頷首,看了眼身旁的黑子。 “那小的不打扰贵人们,先行告退。” 青衣管事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喜色,向门外退去。 黑子默默跟了上去。 “哥,咋啦?” 夏寧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摸著腰间出门的黑子,疑惑道。 李泽岳笑著道:“付租金。” “不是吧哥,你是王爷,他们当臣子的给你安排个宅子休息,你还得给他们钱啊。” 夏寧一脸不可置信道。 李泽岳撇了撇嘴:“我是王爷,又不是皇帝。 出门在外,一点把柄也不能给別人留下。我可不想出门一趟,让朝会上弹劾我的摺子飞的满天都是。” 夏寧咂吧了两下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姜千霜跟在身后抿嘴轻笑。 “行了,今天这院子可是大了,不用紧紧巴巴地挤在一块住了,你们都去挑挑相中的院子,好好歇上一天,明天继续赶路。” 李泽岳看著院里的鶯鶯燕燕们说道,晓儿夏寧青儿姜千霜刘芷,出门一趟,女眷都快比男护卫多了。 …… 夜,整座府邸彻底寂静了下来。 “嘎吱。” 一袭白袍推开了屋子的木门,向旁边的那座院子走去。 他面容严肃,一脸正经,站在小院门口调整著呼吸,让自己乱蹦的心平静下来。 今天,是场硬仗。 “咚咚。” 李泽岳走到那烛火通明的屋前,將房门敲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刘芷从里面拉开了门。 “殿下,我先去找晓儿玩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著小姑娘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深吸一口气,迈入了房间。 淡淡的清香,略带些苦涩的药味。 晚风从房门处涌入,屋內烛火摇晃著,有两盏直接熄灭。 房间內变得昏暗起来。 李泽岳关上了房门,看向躺在床上的那名女子。 她身上盖著薄被,遮住了玲瓏有致的身材与那双能使得世间男子陷入癲狂的腿,上半身靠在床头,穿著宽大单薄的白衫。 “我把灯再点著吧。” 李泽岳看著那清冷的脸庞,温和地笑著道。 “不必那么麻烦了,如此挺好。” 姜千霜摇了摇头,眼睛疑惑地看著李泽岳,问道:“大人今日怎么来得那么早?” 李泽岳慢慢走到姜千霜床前,坐了下来,脸上的笑意略有些勉强: “今天的工作量比较大,儘早开始你也好儘早歇息。” 一听这话,姜千霜先是怔了一下,隨后脸上一下布满了红霞。 大……哪里比较大? 李泽岳一看自家女捕头那含羞的神態,瞬间反应了过来,牙疼地揉了揉脸。 荤段子比我还熟悉?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他终於把姜千霜的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只剩下胸口经脉处的残留真气未曾剔除。 这个地方,也是最让他为难的,便放在了最后处理。 至於人家姜神捕的后臀处……他早就用魂力內视过了,那里没有董平的真气残留,因此不需要他上手。 这也让他悄悄鬆了口气。 他之所以今天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过来,只有一个原因。 今夜子时,吊坠里就要换兽了。 貔貅的七天已到,下一个是哪一位醒来,他也拿不准。 姜千霜是个很美的女子,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李泽岳是个正常的男性,会对美丽的女子心里出现一定的想法,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今天晚上,他要心无旁騖地给姜千霜剔除胸口经脉残留真气, 万一,治著治著,青丘突然醒过来了,那不完蛋了吗? 因此,李泽岳要在凶兽轮换前,提前把今夜如此艰巨的工作完成,杜绝青丘醒来后捣乱的可能。 如此想著,他的脸上竟出现了毅然决然的神色,那眼神的坚定,看的姜千霜都一愣一愣的。 “那个……姜神捕,开始吗?” 李泽岳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 看著坐在床边的年轻公子,两人近在咫尺,姜千霜略有些紧张地动了动身子。 她煽动了两下睫毛,咬著嘴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抬了抬手,又放在了膝盖上。 “你先躺下,平躺就可以。” 姜千霜听话地把靠在床头的上半身躺在了床上,薄被盖在腰间,紧紧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坐在床边,转过身子,抬起了手。 身旁,女神捕的胸膛不断起伏著,显然呼吸有些急促。 李泽岳咬了咬牙,把手向姜千霜上衣的下摆伸去。 手,伸进了上衣,不断向上探去。 直至……突然接触到那抹惊心动魄的柔软与细腻。 他连忙把手向上抬了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位外表冷酷的女神捕,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 “她是知道今天要处理这边,所以才真空的吧……” 李泽岳心里替自家捕头找了个合適的理由。 由於手伸得太过向上,把姜千霜上衣的下摆也向上扯了许多,露出了光滑纤细的腰肢,以及可爱的肚脐。 李泽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一咽不要紧,在安静的屋子里,却是如此清晰。 姜千霜虽然功力没有了,但毕竟境界还在。 突然听得此声,她愕然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在自己心中形象一直高大的总督大人。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与那双满是不可置信的柳叶眸,隨后赶紧闭上了眼睛。 手放在人家大白兔上,眼睛还看著人家的肚脐,还咽口水,这不纯纯变態吗? “稳住稳住。” 李泽岳努力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默默展开了魂力。 慢慢的,他又一次看到了那盏幽蓝色的鬼火。 姜千霜见李泽岳闭上眼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这才暗暗鬆了口气。 慢慢的,她感受到那只手放了下来,手心贴到自己的白兔下方, 手指……却向顶端按去。 “?” 姜千霜浑身一紧,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电流滑过,让她眼睛再次瞪大,绷紧了身子。 —————————— 试试能不能过。 一会还有。 第196章 亭亭玉立 李泽岳也懵了,心里有一万句脏话想要脱口而出。 “……” 他真不是故意的,那盏鬼火就在那处的下方,他是按著魂力的位置按的。 没办法了,李泽岳再次按耐下了心思,紧咬著牙,慢慢將真气渡送下去。 姜千霜只感觉到似有火焰在燃烧,然后渐渐向下沉去。 她的俏脸变得通红,她也暗暗咬住了银牙,暗骂自己的身体不爭气。 这是治病呢,瞎想什么啊。 火焰开始灼烧起来。 熟悉的疼痛,再次到来。 “好疼……” 姜千霜额头处渗出了冷汗,今天的疼痛比以往都要猛烈。 “別动。” 李泽岳的表情恢復了严肃,闭著眼睛紧皱著眉头。 情况好像与他猜想的有些不一样,姜千霜胸口经脉处的残留真气比他想像的还要顽强与旺盛。 此时,他再也没有心思去在意男女间的事。 姜千霜痛苦地眯起了眼睛,看著李泽岳认真的表情,心底似乎出现了一股支撑著她的力量,去抵御那刮骨般的疼痛。 “得想办法,转移注意力,越想越疼。” 姜千霜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也隨之膨胀。 “说了別动。” 李泽岳皱起眉头训斥了一声。 姜千霜面色一苦,微微张开了小嘴。 那团火焰在胸腔內经脉不断地发热,不断地灼烧。 奇妙的感觉在身体上流淌著,让她身体紧紧绷住,这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体验。 把注意力放在这种感觉上,似乎……没那么疼了? 姜千霜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 “呼——” 李泽岳终於解决了一盏鬼火,他微微睁开眼睛,刚想喘口气,却发现…… 自家的女神捕面色微红,眼睛眯起,小嘴张著,似乎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態。 “?” 李泽岳不敢多瞧,连忙闭上了眼睛,再次向下一个目標进军。 他刚想把手指按向第二盏鬼火,却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將其掌控住。 “……” 李泽岳没敢乱动,用中指按住了下一处鬼火的位置。 “还是赶紧处理吧。” 胸腔经脉处残留的真气太多太过顽强,他有些怀疑自己有可能坚持不住。 …… 姜千霜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座火炉中,又像是一座大锅里,热气腾腾,浑身上下都是暖流,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疼,还是疼,但身体上另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更为沉迷,让她逐渐忘却了疼痛。 或者说,就是疼痛给她带来了那种奇妙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精神已经畸形了。 渐渐的,她发现身上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不见。 “结束了吗?” 姜千霜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自己耳边野兽般的喘息。 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重负。 她看到了,那双通红的眼睛。 那是一头狐狸,美丽而妖艷,就那般静静坐在尸山血海上,嘴角致命的微笑让世间万物都为此沉迷。 “她在对我笑?” 姜千霜愣住了,瞬间又清醒过来。 她感到自己身上有些凉颼颼的,仔细一看,上半身衣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那双赤红的眼睛已经没再继续与她对视,反而向下看去。 一息过后,那双眼睛的主人直接趴了下去。 姜千霜的大脑宕机了,她感觉到那熟悉感觉再次涌上了她的身体。 她终於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那双清冷的柳叶眸慢慢瞪大,向下看去。 “总督大人……” 姜千霜一下用胳膊支撑起身子,隨后用力推开了身上的男子,把腿蜷了起来。 “总督大人!” 清冷的声音在房间中迴荡著。 昏暗的灯光下,姜千霜看到那被自己推开的男子抬起了头,眼神中的赤红是她从未见过的诡异。 “怎么回事?” 姜千霜呆住了。 极度安全感缺失下,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去拿放在床头上的长剑。 手伸了出去,却悬在了半空中。 一息后,又默默收了回来。 她不能拿剑对著总督大人,她也不愿意如此。 儘管总督大人现在已经疯魔了。 疯魔……走火入魔? 姜千霜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神担忧地看向身旁眼神赤红向自己靠近的李泽岳。 “魂力损耗太多,心神失守了吗?” 她紧咬著牙关,一下握住了李泽岳的手。 “你想如何?” 姜千霜直视著李泽岳的眼睛,问道。 她对天人之境並不清楚,也並不了解魂力这一领域,她只能试著与李泽岳进行沟通。 她的话语终究还是落在了地上,李泽岳並未回应她的话语,只是一把將其按在了床上。 “哪有走火入魔,还想著如此的……” 姜千霜挣扎了两下,通天彻地的修为十不存一,当然没办法反抗凶兽之体的李泽岳。 “向外高呼救命吗?” 儘管身上男子已经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衫,她的思绪却依旧冷静。 “不行,我若呼救,院內的护卫们瞬间就会赶到此处,若是让別人看到他如此作態,他们会怎么想?” “总督强行我?” 姜千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將会对他的名望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那该怎么办?” 直到现在为止,她並未在总督大人身上看到除占有她外其他的念头。 “可若是不呼救,他会不会长时间走火入魔下去,再也不能恢復正常?” “哧——” 她的裤子也被撕开了,那双完美无瑕的大长腿暴露在了世间。 “总督大人,你听我说。” 姜千霜咬了咬牙,她眼睁睁看著李泽岳开始撕扯他自己身上的白袍。 “我不反抗,你別急。”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李泽岳的动作慢了下来,赤红的眼睛看向姜千霜。 姜千霜愣住了,这tm不是能沟通吗? “思维逻辑是正常的,但精神不正常了?” 走火入魔,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压抑著自己对我的欲望,直到今天开始剔除胸口真气,魂力又耗费巨大,所以才有些失控? 只要让他发泄出来,应该就能恢復正常? “这算什么事嘛……” 姜千霜哭笑不得,她感觉自己猜到了真相。 心里,也安稳了一大半。 只要確定李泽岳还能恢復原状,她心里就踏实了下来。 “不对。” 姜千霜看著已经自己给自己也脱的光溜溜的李泽岳,心里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她看著李泽岳已经抓起了自己的腿,心里这时候才懵懂地再次慌乱起来。 “也就是说,他想要恢復正常,就必须……” 姜千霜瞪大了眼睛, 两人坦诚地面对面接触著。 直到现在,姜千霜才真正考虑起她自己的问题。 她瞪大了眼睛,脑袋懵懵一片,胳膊紧紧搂住了他宽广的背部,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接著,便是毫无怜香惜玉野兽般的侵袭。 …… 被掀红浪,烛火慢摇。 姜千霜感觉自己在一艘船上。 这是与当时治病时不同的感觉。 良久,战局停歇。 姜千霜逐渐找回了理智,她第一件事就是支撑起身子,看向倒在一旁的李泽岳。 他死死闭著眼睛。 姜千霜心底一沉,拨开他的眼皮。 赤红褪去,黑白色。 “呼……” 姜千霜长长出了口气。 她也重重躺在了这个男人的旁边,双眼复杂地看著天板。 耳边,是他轻微的呼吸声。 姜千霜翻了个身子,看向他沉睡的侧脸。 这个……与自己认识了仅仅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如此戏剧,如此梦幻。 …… “青丘。” “嗯?” “我能*死你吗?” 第二日,清晨。 李泽岳懵懵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与自己相隔不过两寸,正酣睡著的那张清冷美丽的面庞。 眼角,似乎还有残存的泪痕。 两人盖著同一床被子。 李泽岳甚至还能感受到身旁女子滑腻的肌肤。 他深吸一口气,將魂力沉入了吊坠。 “小子,你敢骂我?” 青丘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我为什么不能骂你,这是第几次了?” 李泽岳的魂力愤怒地波动著。 “你知道老娘昨天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吗? 你,魂力都快乾枯了,马上就要暴毙了,还在强撑著傻傻地消耗魂力,往那姑娘身上输送真气。 那姑娘,当时在发情,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你以为昨晚你是如何把那姑娘体內的残留真气剔除的,是我把魂力渡送给你的!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教你使用魂力的方法,我早就给你说过,你的魂力太过薄弱,稍不留神就会消耗殆尽。 我问你,你这些日子使用魂力,判断如何合理使用的方法,是不是感到灵魂撕裂般的疼痛,或是感到疲惫,到这时便收手? 昨晚为什么没感觉了,软刀子割肉,你一门心思只想著为那姑娘剔除真气,精神全专注在那上面,只觉得疲惫点正常,稍不留神,魂力全都用光了。 你当真觉得我会害你,与你说的都是骗你不成? 现在好了,姐姐我把魂力给你用,你得了反噬,把人家姑娘睡了,现在还想睡姐姐我?” 青丘越说越生气,魂力波动比李泽岳都要大。 李泽岳沉默了。 “貔貅偷懒,早睡了一个时辰,就这一眼没看见,你就差点把自己作死。 要不是姐姐心里想著你,早甦醒半个时辰,你早死那女的肚皮上了! 整天標榜自己多厉害,跟那些啥都不知道还嚷嚷著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岁小孩有什么区別?” “行了行了別说了,我知道了。” 李泽岳扛不住骂,这就想把魂力扯出去。 “我告诉你,你以后若是再敢动不动就骂姐姐我,你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 一天到晚就会吹牛,还要*死我,有本事你就给姐姐弄个躯体来,我任你*!” 李泽岳连忙把魂力抽出了吊坠。 七个凶兽里面,他就敢骂个青丘,还骂不过。 他看著眼前依旧在酣睡的姜千霜,她昨晚不知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与煎熬。 这件事能怪谁呢? 怪他自己,还是怪青丘? 李泽岳眼神复杂,轻轻嘆了口气。 似乎听到了枕边人的嘆息,沉睡的女子睫毛轻动,轻轻嗯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双眼睛,就这样对视著。 姜千霜睡的懵懂的眼神逐渐清醒起来,昨晚的一幕幕重新浮上了脑海。 “千霜,昨晚……” 李泽岳喉咙微动,无论如何,他都是要负起责任的。 姜千霜没有言语,平静的眸子只是那样看著他。 “等到回京后,我会与父皇和清遥明言,只是要委屈你,侧妃……” 闻言,姜千霜笑了,清冷卓绝如天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绽放的白莲。 “发生了此事,你自然是不能赖帐的,哪怕你是我的总督。” 姜千霜伸出手指,按在李泽岳的眉间,轻声道。 “对不起,千霜。” 李泽岳歉声道。 “你不必抱歉,昨晚若我不愿,你再如何走火入魔我也不会让你得逞,不过一死而已。” 姜千霜微笑著摇了摇头,语气极为决然。 李泽岳愣愣地看著她,这位女神捕身上真是无时无刻不透露著她倔强高傲的气质。 与她相比,倒显得自己如此小家子气。 “至於你回京后要与陛下和你那夫人言说此事,当你那侧妃,倒也不用那么著急。 如今身体已经好了,我还想在当些年捕头。 倘若你去就藩,等我什么时候在江湖上逛腻了,把事情做完了,我再去凑你王府上那热闹。 你若当真对我有感情,便不要强求我,等我想去了,我自然会去。 你也不希望,你的女人甘心成为一只笼中雀吧,我的总督大人。” 姜千霜嘴角微微扬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从她完美的身体上跌落。 她用手抓起自己散开的长髮,高高束起。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欞洒入房间。 李泽岳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身边正肆意展示自己身体的女子,那抹亭亭玉立,依旧傲然。 ———————————— 刪了五百多字,改了十回了,整整一天了,求求放出来吧。 求求了,求求了,都刪完了。 第197章 日久生情 李泽岳的袍子昨晚被自己撕碎了,导致他现在只能光溜溜地躲在被子里。 两人一边说著话,姜千霜一边穿好了衣服。 她整理好头髮,回头又看了尷尬地靠在床头的李泽岳一眼。 姜千霜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勾起嘴角,重新坐在了床头上。 冰蓝色长裙將那片浑圆绷紧,勒出了一个极为美丽的弧度。 “昨天晚上,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一头狐狸,有九只尾巴,那是怎么回事?” 李泽岳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 “应当是我走火入魔时的魂力具像化,天人之境太过玄妙,我未抵达那个境界而能使用那个境界的力量,很容易出现各种各样问题。” “这样啊……” 姜千霜眼睛死死地直视著李泽岳的眼睛,直到他把目光主动移开。 姜千霜笑了,她是什么人,天下第一女神捕,乾的就是审讯的工作,犯人有没有撒谎,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这样也挺好,虽然他在撒谎骗自己,但他的下意识反应是心虚,而不是茫然。这就证明,他是清楚那条狐狸存在的。 只要他不是对那个存在两眼一抹黑就好。 至於那只狐狸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千霜认为自己並不需要知道的那么仔细。 她从床上站了起来,感受到自己经脉中彻底没有了董平残留真气,恢復实力指日可待,举手投足间逐渐恢復了往日的风采。 二十九岁的升日巔峰,再迈半步便是破晓。 云心真人当年也不过如此。 “我去找晓儿给你拿衣服,你等一会吧。” 姜千霜又对著铜镜甩了甩自己的高马尾,这才回过头对李泽岳道。 “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著姜千霜大大方方地推门走出了房间。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妮子昨天还一口一个总督大人,现在就直接“你你”的喊了,一点都不客气。 “唉……” 李泽岳长嘆一声,將目光投向天板。 终究还是对不起人家。 虽然姜千霜表现得很是风轻云淡,但那恰恰是三十岁的御姐独有的沉稳和冷静。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早就在心里斟酌好了利弊,面对无法挽回的事情,她总不能像小姑娘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如何去接受和解决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 若说两人当真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那显然是谈不上的。 但李泽岳相信,自己在姜千霜那里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要不然,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无论自己再怎么走火入魔,若她不愿,自己肯定是无法得逞。 这就已经够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所谓日久生情,这一路那么长,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她是个三十岁,至今还没有结婚的女人~” …… 姜千霜走出房间,甫一接触清晨的阳光,让她感到恍如隔世。 晃了晃脑袋,向李泽岳和晓儿的院子走去。 “小芷昨天和晓儿一起睡的吧,那傢伙一夜没回去,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妮子怎么想呢。” 姜千霜刚刚走进小院,就看到了正在洗漱的两个小姑娘。 “晓儿,给你家殿下拿身衣服穿。” 姜大神捕大大方方地说道。 晓儿应了一声,满脸平静地向屋內走去。 徒留下一脸复杂的刘芷。 昨天晚上她和晓儿聊天聊到深夜,子时都过了却发现总督大人还没回来,她想偷偷去姜神捕的小院看看怎么回事,却被晓儿拉住了。 她还记得当时晓儿的表情,那幽怨的眼神,看的她心里都有些发毛。 刘芷当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直到现在,看见自家师父光明正大地走进院子,给晓儿要一套总督大人的衣服。 刘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总督大人,昨晚……跟师父一起睡的? 她愣愣地盯著自家师父,上下仔仔细细打量著她的身体。 丰盈而不失美感,腰肢盈盈一握,两条大长腿更是如此完美。 师父的气质一直是极好的,今天再看,更有女人味了…… 姜千霜被自家徒弟看的有些发毛,咳嗽了两声道:“芷儿,帮为师把药煎了去。” “哦、哦,好的师父。” 小姑娘连忙收回目光,匆忙擦了擦脸,跑出了院子。 她一直是把总督大人当成哥哥的,现在他和自家师父又是这种关係,岂不是差辈了…… 很快,晓儿从屋內拿出了一件白袍,还有一身內衣。 “姜神捕,是奴婢过去服侍殿下,还是您帮忙拿过去……” “给我吧,你先收拾著东西,一会就该出发了。” 姜千霜微笑著说道。 接过衣衫,在小丫鬟复杂的目光中,迈著两条大长腿走出了院子。 走回自己的院子,推开房门,李泽岳还在望著房顶出神。 姜千霜勾了勾嘴角,走到床前,道: “下官服侍总督大人更衣……” “?” 李泽岳一怔,回过神来,连忙从她手中接过衣衫,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从身上掀开被子,刚摊开自製的內裤,比划著名想要给自己套上,却见姜千霜依旧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 这个自认为天家脸皮最厚的男人,在那双清冷眸子的注视下,罕见地有些害羞。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连忙套上內裤,给自己小老二遮住。 “这姜神捕怎么回事……” 他穿好衣服,扎好头髮,这才和姜千霜一起走出了房间。 府上有人准备好了早餐,吃完饭后就要再次启程了。 李泽岳、姜千霜,杨零三人围坐在桌前,一起用著早餐。 “孙老头呢?” 李泽岳问杨零道。 杨零摇了摇脑袋,示意他也不清楚: “昨天下午进城后他老人家就不见了,总是神出鬼没的。” 李泽岳皱起眉头,若是昨天夜里孙玄在府上,必然会发现他的意外情况,出手相助。 “这老头……” 孙玄突然消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是也不用刻意等他,每次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车队。 “怎么了小子,找老夫干什么?” 正想著,门外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孙玄笑著走进了屋內,手里还提著一袋药材。 “没什么,一天看不到您心里不踏实。” 李泽岳招呼著孙老头入座吃饭,看著手里的药材,问道:“您这是……” 孙玄没搭理他,只是伸手搭上了姜千霜的脉搏。 然后……老头挑了挑眉毛,扯了扯嘴角。 “小子,你是真有本事啊……” 李泽岳和姜千霜的身体同时一僵。 孙玄把手从姜千霜的脉搏上放下来,接著道: “那么快就把董平的残留真气剔除了,有本事。” 李泽岳瞥了老头一眼,訕訕一笑。 “行了,既然残留真气没了,那治疗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老夫去旁边青川山采了些药,都是治疗经脉药方里的主药材,用不了半个月,想来姜丫头就能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孙玄微笑著道。 姜千霜连忙感谢道:“麻烦孙老前辈了。” “无妨,姜丫头受伤未愈,若是想儘快將伤势养好,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些才是。” 孙玄又淡淡地来了一句。 李泽岳和姜千霜两人表情又是一僵。 …… 吃完早饭,车队再次出发。 此时,距离他们出京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行程尚未过半。 官道两旁,庄稼长势很是喜人,马上就要到五月,中原地区马上就要迎来轰轰烈烈的夏收时节。 看著茂盛一望无际的庄稼,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心里一阵满足。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粮食丰收更美好的事情了。 毫无疑问,当今天下,是治世,也是盛世。 李泽岳一脸感慨。 奏摺里冰冷的数字,终究还是要亲眼看看才能切身感受到。 ———————————— 晚上还有。 建群好像需要一定的粉丝数量要求,大家点点关注呢。 第198章 江南 江南,姑苏城。 四月,烟雨朦朧的太湖畔,縹緲的西山上,有一座山庄座落於此。 这座山庄很美,极山川之灵秀,山环水绕,曲径通幽。 这座山庄很大,苍茫西山,便在这座山庄之內。 偶尔,会听得清脆打铁声自山庄中传出,惊得飞鸟出林,云层乱碎。 这便是藏雨剑庄。 山庄內,有一座幽静的小院,四壁荷,半潭春水。 一位穿著淡青色长裙的姑娘坐在书桌前,秀眉轻扬,一手执笔,在面前的信笺上书写著。 依旧是那美丽的簪小楷,与它的主人一般,钟灵毓秀。 “…… 兄长高中状元,得入翰林院隨侍御前,家里都很开心。 前些日子父母特地从金陵赶回来了一趟,大宴宾客,整个庄子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不知为何,爷爷似乎並不是很开心,应当是年纪大了,有些糊糊涂涂的。 我这些日子被爷爷下了禁足令,只能在山庄內转悠,当真是有些无聊。 不过还好,经过京城外那一战,在生死危机间徘徊,妹妹似乎触摸到了九品的门槛,只差临门一脚,正好闭关一段时日,看看能否突破九品之境。 听闻前些日子董平入宫刺帝,玉河南畔还有一场大战,不知殿下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妹妹……有些掛念。” 写到这里,绿袍姑娘轻嘆一口气,搁下了笔。 待墨跡稍干,她拿起书信,向屋外走去。 “小姐,您去哪?” 陆姑苏的贴身丫鬟温儿连忙跟了上去,开口问道。 “去寄信。” 陆姑苏笑了笑,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刚刚出门,还未来得及向外走去,陆姑苏就迎面看到了一道麻衣身影。 “丫头,想去哪?” 那位略显清瘦的老人挡在陆姑苏面前,眼睛有意无意地向她手中的书信看去。 陆姑苏幽幽嘆了口气,道:“爷爷,我去给大哥寄信。” “给你大哥的信?” 陆听风哼哼一声,道:“跟那小子有什么信可写的。” “他在京中为官,心里总是担心著家里的事情,我给他说些家里的情况,让他莫要掛念。” 陆姑苏声音依旧温婉,不急不缓道。 陆听风嗯了一声,走在自家孙女身边:“这小子还得在翰林院修段时间书,可是没时间回来了。 他年纪也大了,既然事业已经稳定,赶紧让他在京城找个媳妇,实在不行老头子我给他找。 咱陆家虽然比不过那五姓大家,但那小子现在好歹是个状元郎,提亲的时候老头子心里也有底气。” 陆姑苏笑著点了点头,爷孙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陆听风状似无意地说道: “听说……李家那二小子,要成亲了,娶的是定北王家的姑娘?” 陆姑苏身形一顿,默默点了点头,隨后继续向前走去。 “门当户对啊,蜀王妃……嘖嘖。” 老头还在喋喋不休著。 “丫头,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外面有好多人都在打听著呢,都是年轻才俊。 上回你爹娘回来也说了,你爹那些同僚下边也有不少与你年纪相仿的晚辈,家世才学也都能勉强配得上咱家。 要不……你试著接触接触?” 陆姑苏沉默著摇了摇头。 “爷爷,我以后要接手庄子,我不想成亲。” 陆听风嘆了口气,语气有些低沉:“丫头,哪有小姑娘家不嫁人的。 爷爷这段时间也想过了,咱陆家一脉单传,你爹和你哥做官,你嫁人。 实在不行,就把庄子交给你赵叔,他是我的大徒弟,以后陆家是陆家,庄子是庄子,分开来算,没必要非得绑在一起。 这样,无论是咱陆家的香火,还是庄子的传承,都能延续下去。” 陆姑苏愣了,隨即紧皱起眉头,眼前浮现出一张严肃的脸庞。 以及……在京城玉河畔的那场封行楼刺杀。 “实在不行,你赵叔的儿子,赵世杰,这小子也是和你一同长大的,天赋虽比不上你,但也是个七品天才,品行也够端正。 他对你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你这丫头犟,不愿意人家,老头子怕你生气,也没再提这件事。 若是你们能在一起,陆家和庄子不又绑在一块了吗? 丫头啊,你……” “爷爷,我要突破九品了。” 陆姑苏突然开口打断道。 陆听风愣住了,略带惊讶地看向自家孙女。 “爷爷,我不会成亲的。 按江湖传统来说,门派的继承人確实应当传给赵叔或您的其他弟子。 可藏雨剑庄是陆家的,从前是,今后也是。 若是有人有意见,可用手中的剑来说话。 我若观云境不够,那便升日境,升日不够,那便破晓。 天人之境,对我来说,亦是坦途。 我若不愿,这世间,应当没有人能强求一个九品的女剑仙成亲。” 陆姑苏微微抬起脸颊,温婉动人的脸上,儘是坚毅。 “世间苟且,无非一剑而已。” …… 金陵城,秦淮河畔。 春归楼分店正紧锣密鼓地进行著装潢。 此时,有许多沿河踏青的公子们都默默向此处靠近著。 倒也没有別的原因,在这栋楼前,有名身材极为窈窕,一举一动都透露著独特风韵的女子,静静站在那里。 她的身旁,有五名气质冷冽的黑袍男子,扶著腰间长刀,警惕地看著周围。 因此,公子们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地打量著那位女子。 “这就是天下第一魁吗?” “春归楼楼主……” “真他娘好看啊。” “人家脸上戴著面纱呢,你能看见人家长啥样?” 时值黄昏,有一名身材肥胖,身著锦缎的商贾向凝姬走来。 五名黑袍男子默默握上了刀柄。 凝姬回过头,看向那肥胖商贾,对身旁的护卫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莫要轻举妄动。 那胖商人笑呵呵地走到凝姬面前,拱了拱手。 “凝姬楼主。” “朱先生。” 凝姬面纱下厌恶的表情一闪而逝,恢復正常,接著红唇轻启,微笑著嘲讽道:“朱先生又来视察工作嘛?” 这栋小楼原本是一座酒楼,东家正是面前的肥胖商贾。 此人名为朱易,是金陵城一名极为富裕的商会老板,当凝姬找到他,提出要买下这座他要转让的酒楼时,朱易心中转过了一万种想法。 这个女人是世间极品,一定要得到她。 显然,世界上只要对凝姬动心的男人,必然会被她吃的骨头都剩不下。 朱易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凝姬只看上了他的这栋楼,对他其他的东西並没有別的想法。 很快,色慾薰心的他就被凝姬哄的晕头转向,向她出售了这栋小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清醒过来的朱易当然不会就此罢休,死缠烂打地对凝姬发起了攻势。 “知道你劳累了一天,我在翠香轩订了个雅间,带你品尝一下最新的菜系,如何?” 朱易笑呵呵地问道,脸上的肥肉也隨之上下晃动著。 凝姬轻笑两声,摇了摇头:“谢过朱先生好意,只是凝姬晚上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去叨扰朱先生了。” “这样啊……” 朱易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当时凝姬与他说的如何好听,什么日后全要仰仗先生,什么必然言听计从,他当真是脑子抽了才相信这个蛇蝎女子。 不过是一个魁而已,有朱半城之称的他什么女人没品尝过,若他当真想用些手段,这女子早就成为他囊中之物了。 手握金陵第一大漕帮的他,有些不愿意再与凝姬纠缠下去了。 他知道春归楼是京城中某一位勛贵的產业,凝姬只是明面上的楼主,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招揽生意的女子罢了,和楼子里其他的姑娘没什么不同。 开青楼的勛贵……能贵到哪里去呢?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想在金陵做生意,不把老子伺候好,门都没有。 “凝姬楼主,在下劝你还是来一趟吧,不过是吃顿饭,说说话而已。 春归楼,当真是个好地方啊,你也不想这座楼子在金陵开不下去吧。” 朱易皮笑肉不笑道。 凝姬嘆了口气,有些怜悯地看了朱易一眼,道:“朱帮主,朱先生,小女子知道您手眼通天,可金陵城……当真不是您说的算的。” 若说平日里,凝姬也就答应了,吃个饭而已,又没什么,就当哄著傻子玩了。 可今天她当真没这个心情。 “你確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朱易的脸彻底阴沉下来,死死盯著凝姬。 一个小小的魁,在此跟他大放厥词。 开什么玩笑。 凝姬摇了摇头,再次嘆了口气,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她实在不想和这傢伙说什么了。 朱易眼睁睁地看著凝姬的马车在五位黑袍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他黑著脸,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明天,派人围了这春归楼,任何人不准进去,把里面施工的工人全部赶走。 想开业,我让你屋子都装不成!” 朱易气冲冲地在翠香轩吃完了晚饭,回了自家府邸。 “老爷,出什么事了,那么大火气?” 他新纳的第八房小妾主动上前扶住了朱易的胳膊,温柔地问道。 朱易一把捏住了她的软肉,使劲揉搓了两下,长长出了口气道:“有个娘们,一直不听我的话,今天还敢威胁我。到了明天,我就让她知道老子的厉害!” 小妾被捏的生疼,小脸痛苦地皱了起来,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忍受著。 朱易满腔火气,自然不会怜香惜玉,刚把小妾拦腰抱起,想要扔在床上好好泄泄火,却听得府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帮主,帮主——” 朱易怒骂了一声,整理好了衣衫,向院外正厅走去。 “大半夜的,叫什么!” 正厅內,有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满脸急切地迎了上来,道:“帮主,出事了! 半个时辰前,十三衙门封了我们帮的两个码头,说我们乱征私税,王副帮主和三个船老大当场被抓走了。 还有咱们帮的五个铺子,也被十三衙门的人贴上了封条,直接把掌柜的和铺里的伙计拽了出来。 咱们的两个堂口,不知哪里窜出来几十个黑衣人,拿著刀进来就砍,张堂主和刘堂主当场毙命,上百个兄弟身上都带著伤倒下了! 还有咱们的两位八品供奉,也死啦!” 朱易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脸惊愕道:“快、快去找柳府丞!” 金陵府丞是他姐夫,一直以来都是他罩著自己在城內横行霸道,漕帮那么挣钱的买卖,也是在他的扶持下做起来的。 这些年他挣的钱,有一大半都进了辛巡抚、陆知府以及他姐夫柳府丞与江南一眾官员的口袋,他这才能把这生意一直做下去。 “帮主、帮主——” 府外,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声。 朱易眼睁睁看著自己另一名下属匆匆跑来,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 “帮主,出事之后我第一时间去找了柳大人,他、他、他知道是十三衙门的行动,不给我开门啊。” “什么?” 朱易彻底呆住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他手颤抖著拿起一旁的茶杯,思考著一切的可能性。 “快、快跑,十三衙门与那些黑衣人出手,既然针对咱们漕帮,那绝对不会放过我,快跑,快出城!” “帮主,城门早就关了,出不了城啊……” 两位手下满脸惊慌失措地说道。 朱易胸膛剧烈起伏著,不知是谁有如此能力,摧枯拉朽般解决了自己的一切势力。 “嗒、嗒。” 正厅外,院中。 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细,也很有规律。 此外,偌大的府邸,再无一点声音。 就好像,已然成了一座死宅。 乌黑的院中,有一道紫袍女子迈步走来,走进了明亮的正厅。 油灯照出了紫袍女子那妖艷的脸庞。 朱易瞳孔收缩著,伸手摸向手下腰中的长刀。 年轻时,他也是一个悍勇的水手,作为一个七品武夫,赤手空拳砍下来的这一切。 那窈窕的身影还在继续向前靠近著, 指间,有红线缠绕。 “滴答……” 红线末端,还有血珠滴下。 “凝、凝姬楼主……” 朱易深吸一口气,看到这个女人,脑海中最荒谬的想法也成为了现实。 “春归楼,从来都不止是一个青楼。” 嫵媚的声音在厅內迴荡著, 与此同时,诺大的府邸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痛苦的惨叫声。 “日后,江湖三大名楼,將会被一座楼取代。” “那就是我们春归楼。” 第199章 最狠的那位 “是十三衙门出的手。” 夜,金陵陆府,书房。 窗子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夜风吹进屋子,烛火摇曳。 茶案前,两名男子相对而坐。 刚刚开口的,是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他轻轻捻起茶杯,放到嘴边,微微抿了一口,说道: “今天下午,这个朱易去了春归楼,与那位凝姬楼主发生了衝突。 当天晚上,漕帮势力便被十三衙门查抄,其两座堂口也被一股不明势力剿灭。” 对面,是一个身型略显清瘦的男子,他穿著青衫,面容有些严肃。 他想了想,嘆息著问道: “陆兄,十三衙门出手前,有没有跟你打招呼?”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並未。” 陆正狄摇了摇头,放下了茶杯,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十三衙门不同往日了,前些天北边刚有消息传过来。 咱们的二殿下,刚上位不久,便一计定太觉,董平断臂重伤,太觉教大半精锐全部丧命此役,这是一场大胜啊,直接奠定了他在衙门內部的威望。 我还听说,二殿下前些日子刚刚出京,在路过洛州时,直接砍了鹿山剑派掌门和副掌门的人头,將其剔出了五大门派之列。 路过汴州时,当地官员宴请他,他在宴席上一刀把汴州府丞给砍了,那脖子上喷出的血溅满了整个餐桌,当场列出了他一系列罪状,侵占良田、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敲诈勒索、鱼肉百姓。 据说,二殿下离开汴州城那天,满城百姓夹道送別,气氛要多热烈有多热烈。 有这么些事情,十三衙门那些狼崽子的头可不都抬的高高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的老大是咱们那二殿下。” 说罢,这位姑苏陆家的长子,金陵的知府老爷垂下了眼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平静无波地盯著面前的那碗茶水,看著其轻轻摇晃。 “咚咚。” 书房外,有人轻轻敲响房门。 “何事?” 陆正狄身形未动,出声问道。 “朱易府上闯入一群黑袍人,家中男丁死尽。 有刀伤,有剑伤,正厅处朱易与其两个手下的尸体,仿佛是被极为锋锐的器物割断,仵作认为……是线。” “我知道了,把尸体收敛了,埋了吧。” 良久,陆正狄才再次开口道。 “是。” 门外脚步声渐远。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官员,嘴角却忽得翘了起来,道: “那位凝姬楼主,手段当真是狠辣啊……” “朱易,这些年確实有些过了,怨不得春归楼。” 陆正狄嘆了口气,不禁回想起前两日自己回庄子时,老爷子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自家儿子被绑上蜀王府的船了? “唉……” 他长长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又如何猜不出春归楼背地里的身份? 可他又想起了那场对自己闺女扑朔迷离的刺杀,还有那位孤身营救自己闺女的那位。 自家儿子早就给自己来了信,分析了一通家里的局势,以及……他自己对那位的立场。 傻孩子,家里怎么样,我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 这场因果,总得了结才是。 你的立场……確是儿戏了些,政治这一门课,还需你爹再好好教给你。 此时,对面那名面容严肃的官员又开口道: “太子殿下与我来信,问我何时能把事情处理完。” 陆正狄抬起头,看著眼前多年的知交好友,当今的户部侍郎,东宫的铁桿大臣,奉旨南下的钦察大人,钱立升。 “那……你准备何时动手呢?”陆正狄轻声问道。 “不急。” 钱立升略显为难地苦笑著,目光看著油灯中那摇曳的火苗。 “张巡抚,当今二品大员,在江南扎根日久,想抓住他的尾巴,还是难了些。 陛下派采律司雅部主司暗地隨我一同前来,显然是对江南一地十分不满,大寧建国刚刚四十年,可是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 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何德何能……处理如此之事。” 陆正狄平静地问道:“太子殿下来信,还如何说的?” “他说……若事情当真棘手,我们不好处理,他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把最狠的那位请到江南来……” 钱立升说到这里,明显有些无奈。 “最狠的那位?”陆正狄愣了一下,接著问道:“哪位?” 钱立升满脸复杂,伸出手指指了指天,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 陆正狄沉默了。 若是让那位来江南………… 我闺女咋办? …… 半个月时间匆匆而过。 马车內,姜千霜上身靠在软榻上,闭目默默调息著。 李泽岳也躺在软榻上,脑袋舒舒服服地放在姜千霜的腿上,同样闭著眼睛,舒展著身子,偶尔侧过身去,脑袋在姜千霜的柔软的肚子上蹭上两下,轻轻发出舒服的呻吟。 “只杀一个汴州府丞,还是太仁慈了,一群狼狈为奸的傢伙,若非采律司手上只有那府丞的证据,我非得大开杀戒,把那群傢伙全杀完不成。” 看著躺在自己腿上一脸享受的傢伙,姜千霜无奈地嘆了口气。 自从他们那夜之后,这傢伙就仿佛原形毕露了般,一直在自己身边转悠,有事没事就跑到自己马车上来。 有时候是閒聊,聊著聊著,不知什么时候这人就会跑到自己榻上来了。 “杀人不是目的。” 姜千霜按住想要往自己衣服里钻的那只手,给他拽了出来,嘴里一边说道: “采律司已经回京了,汴州官场腐烂,朝廷自会有人来整治此事,其中牵扯不少事情,我们还要去燕州,没时间细细解决。” “嘖。” 李泽岳咂了下嘴,又双手环著姜千霜的腰肢,把脸埋进了她的肚子里,长舒了口气,问道: “我们还有几天路程?” “明日就要到了。” 姜千霜感受著小腹处的温热,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李泽岳慢慢直起身子,拉开了窗帘,向外面看去。 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了,太阳高高悬掛在天上。 赶了二十天的路,终於要到了。 自己母后的家。 ———————————— 状態有些差,汴州的剧情写出来又有些不满意,给刪了。 昨天发在群里的特別章节你们好像也看不了。 疲惫啊。 第200章 谭尘 燕州。 大寧武榜眼谭尘骑著一匹高头大马,风尘僕僕地走进了这座雄城的城门。 马匹上,掛著一桿银枪。 这些日子燕州城很是热闹,夏老家主七十大寿,那可是整座燕州的盛事,天下各地世家门派皆派人前来祝寿。 谭尘刚刚接到朝廷的任命,要他回蜀州,到雪满关任校尉,防卫雪原之国。 按理说,他应当直接从乾安出发南下入蜀,可家中突然来信,让他来一趟燕州,去给夏老家主祝寿。 还好,兵部给的时间还算宽裕,让他来得及跑一趟燕州。 他谭家与夏老家主有旧,他这个当晚辈的,自然是要跑上一趟的。 谭尘牵著马,慢悠悠走在燕州城內,感受著他的繁华。 “比渝州城好些,和锦官城差不多吧。” 谭尘四处打量著,在心里默默点评著。 他牵著马,来到了燕州城北。 那是一座极大的庄园。 无比豪奢。 “原是武榜眼当面,快请,家里大,老爷子早就给客人们留好了院子。 谭公子在燕州城这些日子,儘管在家里住著便是,除了內院,公子在庄子里可以隨意出入游览。” 夏家的门房客客气气地將谭尘引入了庄子里,给了他一座雅致的小院。 谭尘將行李收拾好,把银枪掛在墙上,换了身衣袍,便推门走出了屋子。 明日才是夏老爷子的寿宴,今天他想在庄子里转著玩一圈。 “洗剑池……在哪呢?” 谭尘走在庄子宽敞的路上,想要寻找那一处江湖上名声极大的圣地。 据说,如今的天下第一,那位世间的最强,年轻时曾做客夏家,在那池旁结庐练剑两载,每日用池水洗剑。 夏老家主是那位的至交好友,夏家长子夏淳更是受过那位的三剑之恩。 据说,后来被江湖人们称为洗剑池的池水早就被剑意浸满,世间剑客只要站在池边,便可感悟那位残留於此的磅礴剑意。 “我就不信有那么邪乎……” 谭尘也是年轻天才,儘管那位是天下第一,他也不认为那位年轻时再强能强到哪里去。 剑意把池水浸满,这都几十年了,还能丝毫不散? 谭尘在庄子中找了个下人,问清楚了洗剑池的方向后,向那处走去。 离的老远,谭尘就看清了那座池子,阳光在水面上泛起波光。 与其说是池子,不如说是一座小湖。 湖心处,有一座亭子。 亭中,有两道身影。 慢慢靠近洗剑池,谭尘绷紧了脸庞。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压迫感。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问题。 不论如何,世间武者都对一剑败尽天下人的那位怀著崇敬之心。 终於,谭尘来到了池边。 剑意,锋锐的剑意,排山倒海般的剑意。 谭尘皱起眉头,看向湖心的那座亭子。 剑意不是来自池水,而是来自亭中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位白袍贵公子,手中……正提著一柄剑。 在他的身边,有一位面容与其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面容严肃,嘴里似乎正说著什么,指导著那位年轻人。 那位公子將剑平举著,慢慢闭上了眼睛,听著耳边长辈的指导,手腕微转,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妙的弧线。 谭尘默默屏住了呼吸。 一道白线,从剑刃上划出,残留在了天地间,隨后迅速开始了膨胀,如璀璨夺目的火焰。 剑光飞出亭子,飞到平静的湖面上。 没有澎湃的水,没有惊起的大浪,水面就如一块豆腐,被平滑地切开,从湖心到岸边,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久久没有癒合。 就仿佛不可逆转一般。 这一剑,让在湖边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仍然没有復原的水面。 “二哥好厉害!” 湖边不远处,还有五个女子站在那里,其中一名穿著淡青长裙的年轻姑娘蹦跳著鼓掌欢呼著。 有一名身著冰蓝长裙身材高挑面容冷艷的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谭尘再次转头看向湖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自然是认识那人的,按理说,自己还应唤那年轻人一声座师。 自己回了蜀地雪满关,本质上也是在为这位年轻人效命。 因为,他才是蜀地真正的王。 “末將,雪满关驃骑校尉谭尘,参见王爷。” 当那名年轻人將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谭尘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李泽岳眼神中有些意外,他还真没想到在夏家还能遇上这傢伙。 武举时,自己最中意的就是他了。 “谭尘,站起来。” 李泽岳將长剑入鞘,双手背在身后,朗声道。 “是。” 谭尘拱手听令,站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位殿下还当真记得自己。 李泽岳转过头,看向身旁那名中年人,微笑道:“舅舅,这一剑如何?” 夏家当代家主夏淳面无表情,只是轻轻頷首道: “今天先到这里,明日你外公大寿,后日继续。” 隨后,夏淳便转身向岸上走去。 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到燕州已经四天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夏家。 本以为,一路上奔波劳累总算要结束了,可来到夏家当天,自己就被舅舅拽来了洗剑池,检查完自己的境界后,就开始教自己练剑。 据说,这是那位天下第一当年教给舅舅的三剑。 谭尘恭恭敬敬站在岸边,等待李泽岳向这边走来。 “雪满关驃骑校尉……可还满意?” 终於,这位殿下走到了自己身边,微笑著道。 谭尘愣了下,看著李泽岳若有深意的眼神,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军职,是这位安排的? “承蒙殿下厚爱,能够返回家乡,与雪原作战,当真是末將最渴望的事情。” “嗯,满意便好。” 李泽岳抬手拍了拍谭尘的肩膀,道: “雪满关,是大寧南方唯一一座抵御雪原的关隘,责任重大。 你本就是渝州人,应当知晓其中利害,雪满关一旦关破,便是长驱直入数千里,天府平原生灵涂炭。 你先去,帮我把家守好,我隨后就到。” 第201章 万物冰封 从洗剑池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泽岳立刻开始了今日的调息。 “沉下心思,深入冥想,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剑的形状,细细感悟在洗剑池中感受到的剑意。” 姜千霜坐在他旁边,一字一句道,如同一个真正的老师。 在来到洗剑池之前,她也一直以为外界的传言太过夸大其词,怎么可能那么多年池中还有剑意留存。 直到那天她真正踏入池中小亭,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那似乎来自整座天地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的剑意,呼吸都带著轻微的刺痛。 今日李泽岳所挥的那一剑,正是那位天下第一曾传授给夏淳的三剑之一,名为断云。 断云、摘日、晦冥。 此三剑,便是那位在洗剑池旁结庐闭关所得,每一剑,分別针对著九品三境。 自此,他便天下无敌。 “沉下心思……冥想……”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又忍不住瞥了眼身边床沿上姜千霜挤压出的那瓣浑圆。 “嘖。” 姜千霜注意到这混蛋的眼神,无奈嘆了口气,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让你冥想,没让你瞎想!” “好好好,我知道了。” 李泽岳也咂了下嘴,按下姜千霜捂著他眼睛的手,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开始在脑海中勾勒那断云一剑。 “观云……断云……” 刚刚自己挥出的那一剑,只有其形,未得其神。 就算是夏淳亲自出手,能有那位天下第一的七分神似,也够他在仅次於天下前十的大宗师一列霸榜前三了。 “还未观云,如何断云?” 李泽岳皱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是什么。 他,初入九品观云,心中那片云海还未观全貌,现在却要他拿剑斩断? 吹牛逼呢? “舅舅知道我只是初入观云的境界,应当只是让我把这三剑练到形似就可以了,神似……我是无论如何都参不透的。” “不观云,便不能断云……” 突然间,李泽岳心底响起了一道狂傲的声音: “为何不能?” 李泽岳怔了一下,魂力沉入吊坠內,问道:“穷奇,你说什么?” “不过是一式剑招而已,你那劳什天下第一,估计当年不过是为了装比,才给自己这三剑起的这名字,哪有那么多深意。 观云便断云,升日便摘日,破晓便晦冥,当真好大的口气。” 穷奇哼哼了两声道。 “?” 李泽岳一时无言,心里有些鄙视穷奇,他自己喜欢装逼,还觉得人家都和他一样。 说实话,李泽岳是当真不认为那位是因为装逼才给这三剑取的如此名字,必定有深刻的含义,只是自己现在还有些理解不透。 “先把形似练明白再说吧。” 李泽岳没再搭理穷奇,只是將心思沉下去,继续冥想,勾勒著那断云一剑。 …… 日头渐渐西沉。 昏暗的阳光透进窗户,洒在李泽岳的脸上。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长舒一口气。 身边,姜千霜还在闭目调息著。 她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浑身经脉已经復原,那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马上就要回来了。 想到此处,李泽岳不禁抿了抿嘴唇。 以后……就没办法强行贴贴了。 夕阳西下,黄昏瀰漫开来,在西边的天际洒下占据半边天幕的火烧云。 最后的余暉洒在姜千霜那张近乎完美的脸颊上,染成了金黄色。 李泽岳慢慢靠近,打量著她那微颤的睫毛,挺翘的琼鼻,红润的小嘴,组合起来就是显得如此的清冷优雅。 “这就是衙门第一神捕,以升日境硬扛董平的狠人啊……” 李泽岳喉咙微动,衝著那红润的小嘴,慢慢贴了上去。 “唔……” 姜千霜突然受到袭击,一下睁开了眼睛,刚想张嘴说什么,却被李泽岳堵了回去,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想要反抗,伸手推著李泽岳的胸膛,却又仿佛无力般垂了下来,任他的手在自己柔软处施为著。 李泽岳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如打了胜仗一般,把姜千霜按在墙上,品尝著那张红唇。 良久,两人才慢慢分开,丝线轻扯。 姜千霜如同一个刚刚饱受欺凌的良家少女,衣衫凌乱,头髮有些散落,胸膛起伏,面色红润,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咳咳。” 李泽岳也稍微平復了下呼吸,笑著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找外公吃饭,你去不去?” “我不去了,你们一家子我凑什么热闹。” 姜千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肚兜都被扯出来了…… “行,那我让人给你送来。” 李泽岳又看了她一眼,乐呵呵地出门去了。 姜千霜看著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抿了抿红唇。 她收拾好衣服,又来到铜镜前开始整理头髮。 看著镜子中面色依旧有些红润的自己,姜千霜轻啐了一口。 黄昏落日的余光中,她慢慢抬起手,贴上了那枚铜镜。 “兹——” 只是一瞬间,房间內温度似乎降入了冰点, 冰霜自女神捕的指间延伸而出,覆盖上了铜镜,覆盖上了桌子,蔓延上了地板。 除了那张柔软的大床,房间內似乎一切都被冰霜覆盖。 如寒冬腊月,若万物冰封。 唯有女神捕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散开。 她伸手轻轻拾起那面铜镜,用手在上面一抹,形成了一层更为光滑清晰的冰镜。 “还是这样更习惯些……” 姜千霜欣赏著镜中的绝美女子,微微勾起了嘴角,似乎是想起了那名不知所谓的小贼,一直以为自己还是那任他欺凌的弱女子。 脑海中,又浮现起了刚刚的画面。 身体,也微微发热起来,忍不住夹住了双腿。 “被欺负时的感觉,和平时温存完全不一样,明显要更刺激更舒服些……” “砰……” 突然间,房门被推开,露出了一张极为懵逼的脸。 他环顾四周,眼神在同样懵逼嚇了一跳差点镜子都拿不稳的姜神捕身上停留了一瞬,对视了一眼后,连忙移开了眼睛。 李泽岳低下头,咳嗽了两声,轻声道: “那个……舅母送了我一枚玉佩,我想戴著过去吃饭呢…… 能不能先把房间解冻,让我拿一下?” 第202章 外公 拿出玉佩后,李泽岳满脸复杂地走出了房间。 他刚刚看见了啥? 房间成冰窖了? 千霜实力恢復了? 那她还整天被自己强来强去的干什么? 李泽岳在夏家丫鬟的带领下,摇著脑袋向餐厅走去。 一路上,丫鬟僕从皆恭敬施礼,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 “哥,快来。” 离门口还老远的地方,夏寧笑嘻嘻地跑出来迎接,见著李泽岳走过来,小姑娘主动挽上了他的胳膊。 “哥,今天我出门,给姜神捕买了匹店铺新进来的冰蓝湖绸子,想著给她做件襦裙,应当是符合她的气质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路走来,朝夕相处,夏寧如此聪慧的小姑娘,自然察觉了李泽岳和姜千霜的关係不太对头。 毕竟,哪有异性上下级整天待在一辆马车里赶路的。 李泽岳瞥了无事献殷勤的妹子一眼,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啊?” 夏寧仍然一脸天真的模样。 李泽岳又看了她一眼,既然这妮子不说,那他自然不会再问。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就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夏寧又拽了拽他的胳膊。 “你到底想作甚?” 李泽岳无奈道。 夏寧轻咳了两声,低头看向脚尖,支支吾吾道: “昨日娘亲在我院里给我收拾房间时,发现了临行时我向陆公子討要来的那方砚台,一直在追问我那砚台的来歷……” “等等。” 刚说到此处,李泽岳就高高挑起了眉头,不可思议道:“你是说,你总共就和他认识了不到七天,他就给你送了礼物?” “怎么说都是相识一场,江湖好友之间,临行互送个礼物怎么了,他还是你的臣子呢,哥……” 夏寧摇晃著李泽岳的胳膊。 李泽岳用手抹了把脸,道:“刚才你不是还说是你向他討要的吗,怎么又成互送礼物了?” 夏寧眨了眨眼睛:“是我向他討要的,没错啊。 这方砚台取自太湖沉石,由名家打磨而成,是陆公子自幼用到大的砚台,名为青云。 状元郎的砚台啊,日后说不定还是一代首辅的名砚,多有纪念意义啊。 临走之前,我就尝试著问了他一句,他就答应我了。 我就想著不能只收他的礼物啊,就同样送了他一枚香囊,就是我常戴的那一枚……” 看著李泽岳越来越黑的脸色,夏寧的底气也越来越不足,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唉……” 看著出落的越来越美丽的妹妹,想著远在京城那位自己亦臣亦友的青衫状元郎,李泽岳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嘆了口气,道: “然后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寧又偷偷瞟了眼李泽岳的脸色,轻声开口道: “娘亲这两天一直追问我,我又不敢和她直说,就想著哥你能不能在吃饭的时候,提一提陆公子的事跡,顺便把砚台的事说出来,这样我娘亲就不敢说什么了……” “……” 李泽岳又嘆了口气,看著眼前眼睛滴溜溜转的妹妹,道: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我当著外公的面主动提陆瑜,那我岂不就成你们的媒人了? 这事是能隨便说的吗,关係可大了去了。” “那、那算了吧。” 夏寧沉沉嘆了口气。 李泽岳看著有些消沉的表妹,轻轻皱起了眉头。 拋开个人情感不谈,陆瑜和夏寧若是能在一起……其实当真不错。 夏寧是大寧堂堂五大家族的嫡女,其出身和自己母后当年是一模一样的。 陆瑜是姑苏陆家嫡子,三品知府的长子,天下第九的孙子,其本身还是当朝状元郎,父皇眼前的红人。 那日琼林宴醉酒,拉他回来的可是御赐的轿子,陪同的,可是司礼监掌印。 这是何等的恩宠,天知道那天他跟父皇说了什么。 至於陆瑜的品行,那確实是没必要多说什么,李泽岳是最了解、最能信得过的。 不管从哪种方面讲,妹妹若是嫁过去,確实是一桩良缘。 只是……这当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是夏家和陆家的结合,一座顶级门阀和江湖顶级势力的结合。 见李泽岳细细思索著,夏寧嘆了口气,挽著哥哥的胳膊,推开了房门。 厅內,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坐在上首位置,其旁边坐著李泽岳的舅舅夏淳,在旁边便是夏淳的妻子夏王氏。 老人另一侧,则是一把空著的位置,显然是留给李泽岳的。 那把椅子旁边,坐著一个少年,其面容俊朗,与夏淳有几分相似,显然是他的儿子。 此时,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大门处。 李泽岳微笑著走了进来。 夏老爷子站起身子,夏家其余人也同样起身,在老爷子的带领下,共同对著李泽岳施了一礼。 “二殿下。” 李泽岳嘆了口气,只是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了老爷子的一礼。 “外公。” 李泽岳只是对夏老爷子回了一礼,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將其扶回座位,自己坐在了他的旁边。 夏老爷子讲究,这些礼数终究是不可能免了的。 厅內,都是夏家的主系,也都是皇后夏晚棲真正的亲人。 夏家传承日久,枝繁叶茂,旁系自然很多,但今日还是没有资格和李泽岳坐在一起吃饭的。 各自坐回位置,刚才有些肃穆的气氛这才变得轻鬆起来。 夏老爷子目光紧紧盯著李泽岳,张嘴便来: “那位姜神捕……怎得没和你一起过来啊?” 李泽岳愣了,隨后反应过来,嬉笑道:“人家小姑娘脸皮薄,没名没分的,不好意思。” “哼。” 夏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又缓缓道: “有名有份的那一位,叫清遥是吧,也没见你带回来,让老头子看看。” “……” 李泽岳一脸无奈:“我这好不容易来看您一趟,今天刚坐下吃个饭,您就別挑我的理了。 路途那么遥远,我这一路还有正事要办,怎么能把人家带著。 您放心吧,她虽然人没来,但礼物托我给您带过来了,是她亲手给您挑木头做的拐杖,也算是她那一份孝心。” 眼见夏老爷子还想说什么,夏寧的母亲夏王氏连忙开口道: “爹,您看看您,外孙媳妇都那么孝顺了,还挑泽岳什么理啊。 您要真想见外孙媳妇,到时候泽岳大婚,咱们一家子都过去一趟,在京城好好住上一段时间。” 李泽岳感激地看了舅母一眼。 自家外公就是这样,规矩是喜欢讲的,关起门来说话事也是最多的,还喜欢阴阳人…… “哥,你什么时候成亲啊。” 这时,坐在李泽岳身旁的少年夏冰开口道。 他是夏家的嫡长孙,夏寧的亲弟弟,今年十五。 李泽岳笑了笑,扭头看著夏冰,道: “九月初九。” “九月初九……” 对面,听到这个日子,夏淳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微暗淡了一瞬,隨即恢復平静。 “进京一趟啊……” 夏老爷子嘴里喃喃著,轻轻点了点头: “十年没有进京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闷, 十年,对夏家人来说,有著特殊的含义。 李泽岳抿了抿嘴,强扯出一个笑脸,道:“您若是能进京,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来之前,大哥就让我告诉你,他很想你。 这次您若是能进京,差不多也是我大嫂生產的日子,您就可以抱著您……外、外……” “外曾孙。” 夏王氏在一旁补了一嘴。 “对,到时候您正好可以抱著您外曾孙玩了。”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好啊。” 夏老爷子的眼中终於出现了几分笑意, 自己的大外孙一向很爭气,不论哪方面都是。 李泽岳也笑了,他环顾了一圈,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可都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啊。” 此时,刚才沉闷的气氛终於揭了过去。 “早说啊,我祝贺你订亲的礼物都已经送出去了,到时候还得再给你准备一份。” 夏寧气哄哄地往嘴里夹了口菜,一边说道。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那是我订亲的礼物,是你自己送的,我可没让你买。” “哥,你脸皮真厚。” 夏寧给李泽岳做了个鬼脸。 李泽岳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吸了口气,装作和夏寧斗气的模样,挑衅道: “你又不是只给我自己送了礼物,你那香囊,不是也送给陆瑜了吗?” “?” 此言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夏寧顿时瞪大了眼睛。 夏老爷子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隨即恢復正常。 夏淳依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夏王氏高高挑起眉头,看了李泽岳一眼,却终究没说什么。 只有夏冰这傢伙嘴角狠狠扯开,瞥了一眼姐姐,笑嘻嘻道: “哥,陆瑜是谁啊?有些耳熟。”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声,道: “陆瑜啊……是哥哥的一个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是今年的状元,也不是什么大官,正在翰林院里修承和大典呢。” 此时,一直沉默的夏淳终於开口了。 “姑苏陆家的小子,我年轻时在京城见过他爹,陆正狄,是个很稳重的人。 只是……他儿子能考上状元,我確实没想到。” 夏淳的语气有些怀念,似乎当年確实发生了一些故事。 “舅舅,您认识陆正狄?” 李泽岳好奇道。 夏淳微微点了点头,道: “当年……你母亲还在,我当时在金吾卫中效命。 那时陆正狄还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和吴家的吴夫之、如今的户部侍郎钱立升,他们三个整日混在一起…… 当年我与吴夫之关係还是不错的,因此结识的陆正狄。 此人行事稳重,做事又很果决,年轻时如此,这些年为金陵知府依旧如此。” “行了,饭桌上不聊这些事,你们到书房聊去。” 夏老爷子打断了夏淳的话,没让他们再谈下去。 李泽岳拿起筷子乖乖吃饭,看了一眼夏寧。 我反正是把你说的做到了。 第203章 那位皇后 饭后,夜。 “说!你和那陆瑜是什么关係? 死妮子,跑出去一趟还敢学著人家私定终身,你看我不打死你!” “我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互送砚台和香囊的江湖朋友,真当你娘是傻子啊?” “那是状元郎的砚台!” “还状元郎,你怎么不去找张首辅当江湖朋友呢,人家的砚台不比这厉害?” “老头子一个,找他当朋友干什么……” “你还说你不是私定终身!” 夏寧的绣楼吵吵闹闹的,李泽岳也没去听他母女俩在干什么,他推门出了自己的小院,向洗剑池走去。 手里,还拿著一柄剑。 这是姜千霜的佩剑,或者说……吴牢头当年的剑。 虽已临近五月,但夜晚並没有显得多么闷热,微风一吹,身子就变得凉爽起来。 洗剑池,月牙倒映在平和如镜的水面上,银光如屑,万物寂静。 湖心亭中,有一人盘膝而坐,闭目冥想,其膝上,平放著一柄剑。 苍茫的夜幕下,银亮的湖镜上, 李泽岳轻轻走在浮桥上, 朝位於正中央的那处亭子走去。 他知道,自己的舅舅每晚都会在此处冥想练剑,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走到那盘膝而坐的男人身旁,李泽岳並未打扰他,只是用手撑著栏杆,怔怔地看著湖中的月亮出神。 他此时在想,自己母亲年少时,是否也会站在此处,扶著与他同样的地方,看著同样的湖面,看著同样的月亮? “拿著剑不练,在这里发呆,装样子?” 一阵晚风吹来,李泽岳髮丝微动,听到了自己舅舅那一如既往严肃的话语。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男人。 夏淳此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他,只是用手轻抚著膝前的长剑。 “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泽岳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到家四天了,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洗剑池,莫不是来练剑的?” 夏淳冷冷道。 李泽岳乾笑两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向夏淳道: “舅舅,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冥想练剑?” 夏淳皱起眉头,不知道李泽岳问这个问题干什么。 “自那位传我这三剑后,我每日都会到此参悟他留下的剑意,年少时亦是如此。” “这样啊……” 李泽岳起身,转过头再次看向湖心的月亮,轻声道: “那我母后,她晚上有时会过来找你吗?” 又是一阵风吹来, 吹动了夏淳的衣袍。 今晚的月亮很大,云很薄,月光极为清澈透亮。 夏淳沉默了,良久,他终於站起身子,一手持剑,同样看向湖中的那轮月亮,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她经常来。” 李泽岳呼吸一窒,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舅舅口中的经常来,是多么经常呢?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画面, 数十年前,有一名稚嫩的少年极为仰慕在他家湖边结庐的剑客,费尽心思想要拜他为师。 可剑客並未答应他,剑客还年轻,他眼中只有天下和江湖,不愿被一人束缚,只是传授给了少年三剑。 剑客走了,少年很失望,他发誓要练成这三剑,让自己的名號响彻天下,让剑客后悔不收他为徒的决定。 可他后来才知道,这三剑,是剑客毕生最强的三剑。 少年日日苦练,发了疯似的,夜晚也要坐在这里参悟剑法。 可在这个时候,一位少女来了,她担心著稚嫩的少年。 少女只是静静站在这里,也不说话,每晚每晚地在这里看月亮,数星星,陪著自己的弟弟。 不知多少个寂静辽阔的夜,苍茫天幕下, 天地间只有一座大湖,一方亭子,一轮明月,以及……互相陪伴著的一对姐弟。 少女会无聊吗,应当会吧,她有时可能拿个话本,带点水果,用来打发时间。 后来,少女长大了,去了千里外的京城,少年担心著自己的姐姐,也隨之而去,成为了金吾卫,在那座沁凉的宫城外,日夜守卫著她。 一如当年她陪伴著少年一样。 再后来,他要成亲了,他要继承家业,他回来了。 再后来,女子死了。 在女子死后的十年里, 这位已经成长为大寧巨擘的男人,独自一人枯坐在这座大湖上,坐在这方亭子中, 陪伴他的,只剩下了当年的那一柄剑以及那轮明月。 “那她……为什么不来了呢?” 李泽岳用手撑著栏杆,手指在上面轻轻敲著。 夏淳慢慢闭上了眼睛,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泽岳转过身子,正对著自己的舅舅,眼睛……直视著他: “我想问,我的母后,当年……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夏淳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向自己的外甥,依旧看著下面的那面大湖: “你在怀疑什么? 人都会死,或早或晚而已。她的死,没有原因,她就是那么突然的,悄无声息的……死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有原因,不用怀疑,我们,没有敌人。 或者说……敌人,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的敌人……” 李泽岳双眼有些无神,嘴里喃喃著: “总归是要有原因的,怎么可能不存在……” 夏淳也转过了身子,直视著李泽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当年,也是在此处,也是在这个时间,你大哥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现在,我把我告诉他的原话,同样告诉你。 纠结你母亲的死因,毫无意义。 去看她所看的,去想她所想的,去爱她所爱的,她生於乱世,她看惯了世间的顛沛流离,看惯了人们的生死离別,她怜悯著世间的一切,她深爱著世间的一切,深爱著大寧朝的百姓们。 她是大寧的皇后,她对得起大寧每个人。 你们唯一要做的,只有变强,去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这就已经够了。”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了剑柄。 “不要急躁,这是你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我能告诉你的……唯一的真相。” 第204章 凶兽们 夏淳离开了,只留李泽岳一人留在湖心亭中。 一直以来,李泽岳都被母后突如其来的死所困扰著。 不论知不知情,每个人都告诉他,他的母后,就是病逝,並没有特殊的原因。 甚至,就连他的大哥,也这么告诉他。 终於,他终於从舅舅口中,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或许……敌人,根本不存在?” 那还是有的,绝对有敌人,无论他存不存在。 父皇和舅舅是知道真相的,但他们因为某种原因,不告诉自己。 或者说……他们本身也不確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相。 大哥呢? 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应当能从蛛丝马跡里得到线索,他能不能猜的到?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舅舅说,纠结她的死因,毫无意义。与其纠结这件事,不如去变强,去珍视她所爱的一切。 这是什么逻辑? 李泽岳很气愤, 但他心底的猜测终究从舅舅的话里得到了证实。 今天,他再一次从舅舅口中听到了一个词, 守护。 这也是赵山临走前叮嘱自己的话。 “只有守护才有意义……寻找那或许不存在的敌人,没有意义?” “为什么?” “因为他不存在?” “还是因为……他已经强大到皇帝、云心、夏淳等至亲好友都不敢復仇的地步,因为復仇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 “他们怎么可能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能? 还是根本没有办法復仇?” 李泽岳愣愣地站在亭子里,消化著夏淳刚刚告诉自己的一切。 他再一次迷茫了。 如果连世俗意义上的最强者,皇帝都无法復仇的敌人,那自己发展势力、积蓄力量有用吗? 连云心这种个人实力站在山巔的至强者都无法復仇的敌人,自己变强之后,又能如何呢? 李泽岳紧紧攥住了栏杆,抬头看向天上的那轮明月。 他所嚮往的,瀟瀟洒洒的人生,无忧无虑的人生,在这些年里已经逐渐离他远去了。 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力与迷茫。 “你就这点本事?” 穷奇的声音突然在心底响了起来。 李泽岳现在没有心情搭理他。 “他们不能復仇,是他们太弱,你呢?” 穷奇活了几十万年,最看不起的就是自甘墮落的弱者。 李泽岳依旧没搭理他。 皇帝弱吗,云心弱吗? 在他眼里,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比不上他们。 这不是妄自菲薄,他已经习惯了在他们的庇护下生活。 让自己超越他们…… 李泽岳咬了咬嘴唇,他发现自己活了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岁,自己依旧是个懦弱、没有勇气直面现实的废物。 上辈子靠学习、靠家里的关係当上了老师,刚刚进入社会,就撞了大运,一命呜呼。 这辈子命好,生在了天家,有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老爹,还有个兄弟齐心的太子哥哥。 自己发展势力、积蓄力量,是为了变强,是为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自保,也是想有能力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更好。 现在,他成为了真正的二殿下,成为了九品强者,成为了一言九鼎的十三衙门总督,身旁强者云集,总算是初步完成了自己的目標。 然后呢,你突然告诉我……有个强到连是否存在都不能確定的敌人,害了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对自己无比疼爱的母后。 忍,自然是不能忍的。 让自己当鸵鸟,把头埋下去,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可该如何改变呢? 他此时似乎回到了前世,自己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对工作迷茫、对前途迷茫、对未来迷茫、对婚姻迷茫。 似乎是有路在的,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是一片大雾,只能感受到,来自现实生活中排山倒海的压力,压到他窒息。 一如一根绳索,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感觉自己沉入了湖底,无论如何都喘不过气来。 “都醒醒、都醒醒,这小子犯癔症了!” 突然,穷奇在吊坠里嘶吼了起来,那声音粗旷而疯狂,瞬间將他从方才的混沌里拽了出来。 “?” 李泽岳愣了一下,还没等他把主动探入吊坠,就发现自己一下被拽了进去。 这一次,不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处於一座山丘上,是普普通通的山丘。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 目光所及处,是七座尸骨垒成的高大山峰,矗立在茫茫的血色大陆上。 天空灰暗,月亮……也是赤红的,血红色似乎笼罩著这片天地。 七座山峰上,有兽状如虎、背有翼,面容狰狞,此时盘踞在居中的山顶,疯狂嘶吼著,迴荡在天地间。 其旁边的山上,有九条雪白而妖冶的尾巴慢慢竖了起来,硕大无比,遮天蔽日,轻轻摇晃著。 一双血红的眼睛亮起,慢慢抬起了头颅。 那是一头狐狸,无比美丽,无比妖嬈。 “穷奇,发生什么事了? 咦,小子,你怎么进来了?” 穷奇还在嘶吼著,似乎要把所有的凶兽全都叫起来。 渐渐的,七座山峰上,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慢慢睁开,它们盘踞在各自的地盘上,凝视著那道渺小的身影。 穷奇、檮杌、貔貅、饕餮、睚眥、狻猊……青丘。 “这小子癔症了,你们快管管他。” 穷奇扇动著翅膀,在天地间掀起狂风。 “怎么回事?” 有兽巨目阔口,獠牙外露,声音沉闷,这是饕餮。 “哼。” 穷奇开始讲述起今天晚上的一切。 “有一个强到无法復仇的敌人?” 有兽龙首豺身,目光锐利,赫然是沉睡了两个月的睚眥。 他就这般静静地看著李泽岳,那张血盆大口裂到耳边,獠牙露了出来: “能有多强,比我们还强?只要有仇,就得报,管他多强。” “小子,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我们? 按你们人类的標准,十八岁的九品,修行的还是我等凶兽之体,你是嫌太慢,还是嫌太弱? 你告诉我,何谓无法战胜、无法復仇?” 有兽虎身猪口,面容凶恶,这是檮杌在说话。 有兽龙头马身麟脚,凶猛威严,这是貔貅,它的声音极为洪亮: “我们指望著你变强,指望著你用魂力温养魂玉,这些年来,我们教你修行,保护著你,我们把活下去的希望都寄託给了你。 现在,只是有一个敌人,还是你的仇人, 你小子给我说,你迷茫?” 有兽狮首龙睛,捲曲鬃毛, 这是狻猊,在慢吞吞开口道: “人类会迷茫是正常的,这小子常年在庇护下长大,在他身份的庇护下,在我们的庇护下。 听说那个或许不存在的敌人,连那个皇帝都无法去復仇,这小子心里似乎有些失措,这很正常。 但小子,你自己要清楚,你发展势力,这一点並没有错,並不能因为无法復仇就不去做。你们人类最珍视的就是感情,你还要保护你身边的人,保护你爱的人,保护那些信任你跟隨你的人,这是你的责任。 这……也是你那大哥,正在做的事情,他应当早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虽然茫然,但事情还是要做下去的,要更努力地做,从来就没有走错的路。 至於你自身的变强,你有些钻牛角尖了。 你觉得你比不上云心,这是天地间最大的笑话。有我们在,无论你想变的多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在,你不应该想这些问题,你眼前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你的十三衙门、你的蜀地,北蛮、雪原、西域…… 不要钻牛角尖,一步一步来,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李泽岳赫然抬起了脑袋,看向西边那座山峰上,曾被自己调侃为人生导师的狻猊。 最后说话的,是青丘。 那雪白的狐狸轻轻摇著她的尾巴,眼神罕见的有些温柔。 “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你不是自詡为王吗,你再如此懦弱,你让你身边的人怎么相信你,你的臣子们怎么相信你?需要你保护的那么多百姓怎么相信你? 还有,你是一个男人,你那么多红顏知己,她们怎么相信你? 去做吧,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无非幽幽长夜,你大可举火烧天。” 第205章 掬水捞月 吊坠內,无垠血色大陆上,八座山峰依旧矗立著。 七座山峰上,巨大凶兽盘踞其上,一双双赤红的眼睛,犹如天上悬掛著的那轮血月。 被环绕的第八座山峰上,李泽岳已消失不见。 檮杌抬头,斜睨旁边山峰上的穷奇道:“这小子的心性,还是差了些。” “心性是可以锻链的,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饕餮闷闷出声道。 青丘摇晃著尾巴,轻声道:“这些年,他过的太过顺遂平淡,他的身份对他来说,是盔甲,也是枷锁。 这小子很聪明,他不缺天赋,也不缺努力,成长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再多等上一段时间了。” “哼,以后这种小事,別把老子叫起来。” 貔貅打了个哈欠,慢慢闔上了眼皮。 血色大陆,再次陷入了平静。 …… 洗剑池,亭中。 晚风依旧清凉,吹拂著李泽岳的衣衫。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皎洁月光柔柔洒下,半池湖水皆披上了一层银纱。 那倒映著月牙的眼神中,终於恢復了平静。 变强,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这些年从未停歇。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凶兽们想要他做什么,只是一直督促著他、保护著他,说他身上寄託著他们七个……活著的希望。 就凭他每日温养吊坠的那些魂力吗? 孙老神仙说过,每一份馈赠,都在暗中標好了价格。 这句话自然是真理,凶兽们不计回报地在自己身上付出了那么多,想要的,自然会更多。 当然,在自己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他们还是会一直帮助自己的。 这是它们对自己的投资,这是一场交易,李泽岳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既然自己现在还很弱,那他决定暂时不再去想自己母后的那件事了,想了也没用,只会陷入內耗中。 努力提升实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是硬道理。 李泽岳眼神中涌上一抹坚定。 “莎莎……” 湖畔,有一袭冰蓝长裙在月下缓缓走来。 她的脚步声很轻,慢慢在湖边停住了,遥遥望向湖心的小亭。 月色下,那白袍公子朝自己微笑著。 姜千霜鬆了口气,脸上也带著微微的笑意,踏上了那座浮桥。 “你怎么来了?” “夏家主找的我,让我过来看看你。” 姜千霜答道。 她也学著李泽岳的样子,胳膊撑在栏杆上,看著这座洗剑池,笑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强,想做的事做不到唄。” 李泽岳耸了耸肩膀,嘆息著道。 姜千霜哼哼了两声,纤腰靠在栏杆上,正面朝向了李泽岳,好看的眼睛满是笑意地看著他。 “別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才十八岁,急什么呢。” 李泽岳轻点了点头。 “当年我还小,父母亲外出执行任务,遇贼子袭击,惨死他乡。 衙门追查了很久,也没有追查到凶手到底是谁。 我去了詔狱,拜入师父门下,就在那被世人看作十八层地狱的詔狱里,我修行了十年。 那段时间,暗无天日,我满脑子都是復仇,恨不得立刻修成破晓境,到江湖上寻找杀害我父母的凶手。 终究是急不来的,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成了升日境的神捕,可凶手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说到此处,姜千霜长长嘆了口气,从李泽岳手中接过自己的那柄长剑,对著月亮,拔出鞘来。 “升日境,还是不够强。 当年朝廷镇压江湖逆贼的那场行动后,剩下的余孽们组成了诛鼎楼,一直在进行著反抗朝廷的行动,暗暗捕杀著我们十三衙门的官员。 我想,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应当就在诛鼎楼內,我想要亲手把他找出来,为父母报仇。” “快了,很快就会有这一天。” 李泽岳笑著抬手,抚上了姜千霜的脸。 姜千霜把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轻轻牵著,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相信我……” 李泽岳又想起了吊坠世界中,青丘给自己说的话。 他笑著摇了摇头,一手拍了拍栏杆,道:“千霜,看见湖里的那个月亮了吗?” 姜千霜转过头,眼神落到了那飘荡在水面上的月牙上。 “看到了。” 李泽岳拉了拉姜千霜的手,道:“我能把它捞上来,你信不信?” “把它捞上来?” 姜千霜愣了愣,知道他在哄自己开心,隨后笑道:“不信,捞上来让我看看。” 李泽岳嘿嘿一笑,道:“咱们一块去。” “好,这湖边有船吗?” “没有。” 李泽岳摇了摇头,隨后眨了眨眼睛,看了姜千霜一眼,又看向底下的湖水,咳嗽了一下:“咱们,需要船吗?” “不用船怎么去湖……” 说著,姜千霜顿住了,一下明白了李泽岳的意思。 她好笑地瞪了身边男子一眼,悠悠嘆了口气。 自己毕竟是过来安慰他的,安慰著安慰著自己情绪又低落了,角色反转让他哄起了自己。 他想去湖里捞月亮,那自己就满足他吧,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忽……” 一阵风吹过,让李泽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看向自己手扶的栏杆,此时已爬上了一层冰霜。 慢慢的,冰霜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著,向湖面爬去。 “咔嚓……” 平静的水面凝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以湖心亭为圆心,一米、两米,向外伸展、扩张。 “走。” 姜千霜扯了扯李泽岳的手,两人迈出了亭子,踏上了冰层。 脚步落地,结结实实。 冰层还在吞噬著这片洗剑池,李泽岳和姜千霜每迈出一步,冰层就向前蔓延一步。 在李泽岳脚步落下的前一刻,冰层就会吞噬他前方的湖面。 月亮弯弯,她高居在夜空中,俯视著肆意在湖面上散步的这对男女。 终於,冰霜彻底封住了整座湖面。 初夏时节,湖水冰冻,剑意封藏。 李泽岳轻呼一口气,竟吐出了白雾。 硕大的湖面冰层上,唯独留下了一块小圆形的空缺。 那处的湖水依旧平静,袒露在两人眼前。 在那处,皎洁的月亮是如此无瑕地睡在水中。 李泽岳扭头看了姜千霜一眼,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气力还很充足。 姜千霜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两人牵著手,慢慢走到了月亮前。 李泽岳鬆开了姜千霜的手,慢慢蹲了下去。 他轻轻把手放在湖中,掬起一捧水来。 湖面摇晃著,月亮碎成了好些片,消失在了湖中。 姜千霜向李泽岳手中看去。 湖中消失的那轮明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皎洁而明亮,温柔而恬静。 “信了吧。” 李泽岳得意地挑了挑眉头。 姜千霜失笑,弯起了眼睛,与李泽岳手中的月牙一模一样。 “世上有千千万万轮月亮,我捧起一轮,世上就又多了一轮。” 李泽岳把手中的水慢慢倾倒在湖中,那轮明月又重新回到了湖里。 他站起身子,看著姜千霜,微笑著道: “你笑起来,世上又多了两轮。” …… “尽知道拿言巧语哄我……” 姜千霜和李泽岳牵著手,慢慢走在湖中。 李泽岳轻咳了两声,道:“千霜啊,你累了吗?” “確实是有些累了,还不是你,想哄我,还让我出力……真气耗费的可当真不少。” 姜千霜哼哼著道。 “这样啊……” 李泽岳轻轻扯了下姜千霜的小手,道:“累了,咱们就回去歇著吧。” “回去歇著……” 姜千霜被他拽著向前走了两步,忽得想到了什么,顿住了步子,一脸警惕地看向李泽岳。 “你想做什么?” 李泽岳还一脸无辜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道:“我想做什么啊,累了不回去歇著吗?” “李泽岳……” 姜千霜眯起了眼睛,紧咬著银牙。 李泽岳笑了笑,一把將她拽到了怀里,蹲下身子,把她抱了起来。 “怎么了,我的神捕大人,真气消耗的差不多了,还不愿意去休息吗?” 番外 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 某一个春天,乾安城。 依旧是杨柳依依,依旧是春风拂面。 这是一个温柔的季节。 高高的皇城在春日的妆点下,也少了几分威严,添了几分温和。 城门处的禁军却脸色紧绷著,紧握著手中武器,目光四处巡视,注意著任何靠近皇城的风吹草动。 在最近几天进城的江湖人们,不论是在茶馆喝茶,勾栏听曲,酒楼饮酒,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们经常在身边不远处,发现一道道阴冷漆黑的身影。 那些黑色身影似乎也並不介意自己被发现,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將踪跡主动显露出来的。 他们只是用那不含一丝感情的眸子,冷冷地注视著江湖人的一举一动。 走南闯北的江湖人们自然认得那袭黑衣,认得他们的身份。 就是因为认得,所以他们更加不解。 这些傢伙閒得没事一直盯著我们干什么? 北边来的奸细都杀光了? 整日想著復国的贼子们都逮住了? 他们心里想是这样想的,不过在那一道道阴寒的眸子下,江湖人们都收敛了自己的小动作,一个个变得老实起来,在青楼里都不敢使劲折腾了。 只因为那些黑衣人们有一个名字——采律官。 他们没有具体的工作事务,只听从当朝皇帝的命令,是陛下手中最利的剑。 平日里,他们自然是没有閒工夫去盯著这些不入流的江湖人,只不过这些天的情况有些特殊,他们不允许京城里出现任何不在他们掌控之下的事情。 因为,他们大寧朝人人爱戴的皇后娘娘即將临盆,马上就要为陛下诞下第二位龙种了。 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可不知为何,宫中妃子甚少,只有寥寥数人。 关於此事,群臣和百姓们都有些替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操心。 毕竟,除了八年前皇后娘娘诞下的太子殿下,只有雁妃所出的一位公主了。 世人皆知,天子无家事。 你天家的家事它就是国事,国本虽早早定下,可家里只有太子这一根独苗,大傢伙心里都不放心不是? 因此,无论是从那个角度去看,陛下您都得再多生几个。 大寧的百姓们等啊等啊,终於等到了皇后娘娘再次身怀龙种的消息,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呢? “皇后娘娘是真好啊。” 京里的老人们都这么说。 十年前边境告急,北地的蛮子三线同时南下。 三日之间,大漠都护府、定北关、御蛮城接连告急。 “眼看著边境就要完了,这三座城要是被破,那蛮子就是长驱直入,南下中原。 咱可没那些天上高来高去的神仙本事,咱这平头老百姓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早早就成那些蛮子的奴隶啦。 咱大寧立国那么多年,蛮子也就是使点小动作,什么时候搞过那么大阵仗。 一时之间,蛮军就要破关南下的消息席捲了大江南北,那是一个人心惶惶啊。 但是,咱陛下是何等人物也? 那可是紫薇星转世,四御大帝下凡。 登基不到两年,率领百万大军御驾亲征,直赴定北关,两年时间平定北蛮之乱,杀的那些畜生们乖乖滚回老窝,近十年都不敢冒头。 而我们那皇后娘娘,在陛下北上的两年里,凭监国之权,凤躯临朝,以强硬手段將大小国事处理的井井有条,为身居前线的陛下提供了一个无比稳定的大后方。 战爭结束后,又遇上了百年未见的大旱灾。那场大战本就耗费了大寧不少元气,国库亏空,賑灾的钱粮捉襟见肘。 大旱千里啊,几乎囊括了我大寧全境,就连江南沃土收成也寥寥无几。 那年饿死了不知有多少人,正儿八经的易子而食啊。山上的道士和尚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下山救济百姓。 那些年,也是娘娘率先自掏腰包,號召王公贵族不要吝惜家財,募集了巨额金银,为天下百姓共渡难关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传闻灾年中,皇后娘娘的餐桌上最多只有一道荤菜,还拉著陛下与后宫妃子们一起按这个標准用膳。 你说说,能摊到这么一个皇后,得是我们多大的福气啊。” 京城同福酒楼內,说书先生站在台上,眉飞色舞地对喝茶聊天的客人们说著当年的故事。 台下茶客纷纷叫好,老城根下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那座皇宫还是很有感情的。 尤其是对那位姓夏的皇后娘娘。 …… 夜晚,御书房內。 皇帝有些疲惫地放下奏摺,揉了揉眼角。 他拿起桌边冷茶,微微抿了一口,低声叫了句: “李莲恩。” 话音刚落,御书房门口走进一个眉毛微长的太监,束手放於身前,低眉顺眼道:“奴才在。” 皇帝没有说话,眼神略有些担忧的望向窗外。 李莲恩注意到了主子的视线,那是皇后所居长春宫的方向。 “陛下,手下人还没消息传来。” 这位自小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明白陛下在担心什么, 按孙道长所诊的情况来看,皇后娘娘的生產就在这两天了,可长春宫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这让人怎么不焦急呢。 要知道,自得知娘娘怀有身孕那天起,陛下就连忙传信,將远在南詔游歷人间的孙道长请回京城,生怕娘娘在孕期出现任何意外。 平日老神仙就住在城南边,开了家小医馆,百姓们倒也不知道孙道长的身份,只是觉得这老医师是有真本事的。不管大病小病,让这老头一看,三天之內准好的差不多了。 李莲恩可是知道,孙老道长不仅修为通玄,也是在世界上医道走的最远的人。 他既然说皇后娘娘这两日生產,那就是这两日生產,没有其他可能。 皇帝沉吟片刻,还是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朕得去看看棲儿。” 大太监低头默默跟在皇帝身后,走在前往长春宫的路上。 夜晚的皇宫有些凉意,朱檐青瓦间灯笼並未熄灭,依旧闪烁著明光,映照著宫墙。 这自然是李莲恩提前安排的,他可不想陛下在前往即將生產的皇后身边时,看到的是一片黑漆漆的道路。 路上的太监宫女们见到那一袭明黄的身影,连忙让开道路,俯身下拜。 皇帝没有搭理,只是走在这条无数次走过的道路上,去到他最爱的女人身边。 “陛下,陛下,皇后娘娘生產了!” 一位步履匆匆的小宫女正往御书房方向一路小跑著,见到皇帝,急忙道。 皇帝闻言,心里一紧,步伐又加快了几分,很快就来到了长春宫。 宫內此时一片灯火通明,宫女们里里外外忙碌著,接生婆们方才就进入了殿內。 小小的太子在殿门前焦急地踱步,眼睛时不时向殿內望去。 他哪里见过这场面,上次雁妃生產他还是个小娃娃呢。 眼见父皇赶来,太子心里这才算有了主心骨,连忙上前行礼。 “父皇……” 皇帝拍了拍太子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有孙道长在,你母后不会有事的。” 太子看了看父皇依旧沉稳的面庞,心里踏实几分,点了点小脑袋。 偏殿里,坐著一个白髮白须的老头,他一手捏著茶杯,眼睛望著正殿的方向。 在他眼里,殿內人影被不同顏色包裹著,而属於皇后的那抹金黄,依旧明亮。 孙老神仙抿了口茶,明亮的金黄代表著皇后依旧充沛的气机,今晚的生產会很顺利。 他知道皇帝来了,但也没有出去见面的打算。 笑话,把老头子千里迢迢从南詔叫来给你媳妇当御医,一待就是半年,真以为老头子没点脾气的啊。 殿內时不时传出皇后声嘶力竭的呼號,夹杂著稳婆和宫女们的声音。 “娘娘,加把劲啊娘娘。” “皇后娘娘,您千万不要泄劲啊。” 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皇帝转身,看到了神情紧张的太后。 此时已近午夜,太后內著单衣,外面只套了一件袍子,精神有些疲倦,明显是被人通知了消息后,匆匆忙忙套上就往这赶来。 太后摆摆手,让隨侍而来的太监宫女们留在宫门处,自己迈步向皇帝走来。 “皇儿,棲儿她如何了?” “扰母后歇息了,棲儿进去了將近有半个时辰,尚不知情况如何,总归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皇帝上前帮太后紧了紧衣袍,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凉。 “哎哟,我的小心肝啊,大半夜在这等著,困不困啊。” 太后看著皇帝手里牵著的太子,关切地问道。 “奶奶,孙儿不困,孙儿想看著弟弟出生。” 太子乖巧地向太后行礼,笑著道。 “弟弟?” 太后愣了一下,问道:“渊儿想要一个弟弟吗?” “是啊,孙儿已经有一个妹妹了,母后再生一个男孩的话,孙儿就弟弟妹妹都有了。” 太子牵著皇帝的手,笑著道: “等他们长大了,就有人陪孙儿一起玩了,孙儿要把皇宫里好玩的地方带他们去个遍,再请父皇教我们骑马,我们可以一起去上林苑里打猎,想去哪就去哪。” 皇帝看著太子眉飞色舞的神采,含笑向太后点了点头。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在宫里也没跟他差不多大的,孤独久了,总是想有人陪他。 “明日把祁王家里那大大小小的,都接来宫里,跟太子一起听太傅讲学,別让他们整天在府里閒著玩了。” 皇帝对一旁侍立的李莲恩说道。 大太监恭敬躬身领旨。 这时,皇帝的几名妃子也收到了消息,陆陆续续赶来了长春宫。 “陛下,姐姐如何了?” 雁妃怀抱著有些睏倦的小公主,明媚的脸上带著几分担忧。 她们都是自东宫一路走来的姐妹,皇帝志在天下,总共没有几名妃子,皇后又是那般温柔宽厚的性子。 又有太后在宫中坐镇,这些年来,后宫竟是一片安寧。 殿內皇后有些痛苦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让殿外几人不由皱起了眉头,太子握著皇帝的手攥紧了几分。 初春的夜晚总是带著凉意,皇帝摆了摆手道:“天冷了,別在这站著了,都到偏殿里去等著吧。” 太后微微頷首,她是过来人,知道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 几位妃子更不会有什么意见,隨著皇帝和太后走进偏殿继续等待。 ……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隨,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顏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初春时节,北方县城的天气尚未转暖,薄薄的晨雾瀰漫在中学校园里。 一名年轻男子站在讲台上,看著教室內昏昏欲睡的学生们,有些无奈。 周一早上的第一节课最难上了,昨天晚上这些兔崽子不知道玩到多晚才睡觉,五点出头再从宿舍爬起来跑早操、吃早饭,然后再回到教室上课。 今天的课程是赵恆的《劝学诗》,一开始他们坐在座位上还有些精神,可熟读几遍后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一磕一磕地向桌子上栽去。 空调呼呼地吹著暖风,给他们提供了舒服的睡觉环境。 春天、清晨、教室、文言文,所有让他们进入睡眠的条件都满足了。 李泽岳敲了敲黑板,严厉地说道:“都给我精神精神,这篇诗已经被纳入高考必背篇目了,你们极有可能在高考的试卷上遇到它。 我不希望至关重要的古诗词填空有两分在这里丟掉,赶紧清醒一下,还有二十分钟就下课了,到了课间再睡。” 学生们强撑著睁开眼睛,昏昏沉沉拿起手中的笔,听著李泽岳的讲解,在课本上做著笔记。 在半睡半醒之间写下的笔记,估计在清醒之后,自己也认不清那狗爬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终於熬到了下课,听到清脆的铃声,学生们如释重负,拋下笔合上书本之后立刻趴在了课桌上,一秒时间都没用到,就进入了梦乡。 他们需要在十分钟內完成一次深度睡眠,补充一定的精力去应对下一堂课。 李泽岳摇了摇头,拿著自己的书本走出了教室,还贴心的给他们慢慢关好了门。 “李老师,这节课上的怎么样啊?” 回到办公室,一名同样刚刚上完课的中年女老师捧著保温杯,笑呵呵地问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表情无奈:“別提了,一个个都跟行尸走肉似的。” “你还是年轻,太心软了。我们班学生也是一样,都睁著眼睛睡觉。 我直接把窗户打开,吹吹外面冷风,一个个立马都精神了。” “行,下回我也这么办,还有半年就要高考,我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李泽岳点头认可了中年女老师的高招。 回到办公桌上,他给自己杯子里倒了支速溶咖啡,用办公室的饮水机接了杯热水。 拿著小勺子在杯中慢慢搅拌著,李泽岳打了个哈欠。 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也很困,也想睡觉啊。 为人师表,他还不能跑去厕所抽根烟精神精神。 平时菸癮真的上来了,就跑到主任办公室,那里没有闻不了烟味的其他老师,只有级部主任副主任两个老烟枪,吹吹牛抽根烟,一个课间很快就过去了。 平日里的人情往来也没断过,李泽岳也是个聪明会办事的,这方面关係早就打通了。 李泽岳是本省师范大学的硕士毕业生,毕业之后立刻回到家乡的小县城,来到一中做了一名语文老师,教书育人。 学歷说的过去,早早考上了编制,家里又给找了些关係,李泽岳很顺利地入职了这所高中。 他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志向,父母已经给自己开始安排相亲了,只不过他一直没遇到合適的,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 毕竟是在老家县城,亲戚朋友们都在这里,节奏很慢,消费水平不高,有一份体面而有意义的工作,假期又多,还能和自己感兴趣的文学打打交道。 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泽岳这样安慰著自己。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看完最后一节晚自习,查完宿舍,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 今天宿舍不用他值班,李泽岳走到停车场,晚上发动了家里给他付下首付买的老款迈腾,开出了学校。 县城虽然不大,但学校建在郊区,回到家怎么也得开个二十分钟。 十一点的二环路灯光依旧明亮,李泽岳一手把著方向盘,打开了车窗,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菸。 车速不快不慢,但这条路上都是跑夜班的大货车,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烟雾隨著车窗外吹进的风乱窜著,扰动著他的思绪,脚踩著油门,他心里有些烦躁。 平淡的日子是会腻的,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对年轻人来说真的是种煎熬。 不知怎么,他眼前又浮现起了班里那些兔崽子的身影。 “快高考了啊。”李泽岳嘴角微微上扬,想起了高三时常常因为抽菸谈恋爱被班主任训斥的自己。 自己成绩一向很好,在班级中属前几,但就是不喜欢受拘束,总是犯错误。 那次具体是犯了什么错误,二十五岁的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中年妇女的班主任非常生气。 那时离高考已经很近了,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要让自己停课、回家反省。 他那是好说歹说,又诚恳道歉又做保证才把老师哄好。 只记得班主任气哄哄地说了一句: “你李泽岳是谁啊,游戏人生,活得多通透!” 红绿灯闪烁著,马上就要转弯了。 李泽岳吐出一口烟雾,苦笑著摇了摇头,他现在哪里还有游戏人生的少年意气啊,现实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膀,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就已经是幸福了。 油门缓缓踩下,方向盘向左打去。 车子驶过待行线,来到了十字路口的中间。 李泽岳刚想提速驶过这个路口,一道强光从右侧射来,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臥……槽!” 他转过头,看到打著远光灯的一辆大半掛对著他直衝而来,丝毫没有剎车的意思。 那么近的距离,剎车也来不及了。 “游戏人生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泽岳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这句话。 “轰隆!” 大半掛狠狠地撞在了迈腾侧方,將其直接顶飞,半个车身直接凹陷进去,车子在地上旋转了两圈。 李泽岳的世界陷入了黑暗的沉寂。 ...... ...... 在漫长的黑暗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成了一个叫作大寧的王朝天家嫡次子。 在梦里,自己出生之后被一个浑身明黄龙袍的英俊男人抱在了怀里,满脸笑容。 “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又为大寧诞下一位小王爷。” 这个被称为陛下的男人只是笑著看了自己一眼,就把自己交给了身旁同样明黄袍子的和蔼老妇人抱著,转而看向床上的那名女子。 “棲儿,你辛苦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何来辛苦一说。母后,妾身想看看这孩子。” …… “陛下,您想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既是泽字辈,他大哥名为李泽渊,那他就叫李泽岳吧,取渊渟岳峙之意。” …… 李泽岳在黑暗中浮沉著,经歷著另一个人的人生,以第一人称视角看著这个同样名为李泽岳的孩童牙牙学语、蹣跚学步,感受著这座凉沁沁的皇宫中温暖的关爱。 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极为清醒,如同牢笼般,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著这个世界。 直到某一天,这个名为李泽岳的孩童一觉睡去,再也没能醒来。 …… “陛下,症状已查明了,二殿下不知为何,魂体陷入沉眠,需温养魂体的顶尖药材长年滋补,或有改善的可能。” “朕知道了,孙老,你先去歇息吧,朕再想想办法。” …… “陛下,妾身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就没生过什么病,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呜呜呜,妾身…妾身……” “朕已经请孙老来看过了,皇后且宽心。岳儿毕竟是我们的孩子,朕定会想办法治好他。 …… “陛下,经过这些年各种奇珍药草的滋养,二殿下的魂体浑厚充盈更超常人魂体数倍,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依旧无法甦醒……” “给朕想办法,朕养司天监那群废物那么多年都是干什么吃的。” …… “陛下,那唤魂草百年一株,生长於蜀山天绝峰顶,乃是蜀山无比吝惜的珍宝……” “无妨,派赵极带人立刻前往蜀山,二十年前清虚那老头欠朕的帐,总是要还的。” …… 李泽岳只感觉自己在无尽虚空中浮沉著,他看著画面里的那些人物,感受著他们的情绪,体会著他们对“岳儿”的感情。 无奈、疼爱、怜悯、期待…… “我是谁?” “我是李泽岳。” “李泽岳是谁?” “是一中的语文老师。” “是大寧王朝的二皇子。” …… 阳光透过窗欞,在屋內洒下斑斕影子。 木榻上,一个盖著薄被的男孩静静沉睡著。 男孩面容精致,白皙的脸蛋很是乾净,就像一个瓷娃娃一般。 屋子很是简朴,旁边桌子上还摆放著昨晚燃尽的烛台。 不知过了多久,蝉鸣阵阵响起,让男孩皱了皱眉头。 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李泽岳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撑起身子,环顾著屋子四周的装饰。 没有华美的藻井和精致的窗欞,盖在自己身上的也不是纯手工缝製的被褥。 这不是长春宫偏殿,也不是他在现代的家里。 李泽岳愣愣地掀开薄被,只穿著一身单衣,坐在床沿。 他现在的脑子很混乱,既有下班途中遭遇的那场车祸,也充斥著本属於二皇子李泽岳的记忆。 李泽岳一手扶额,紧锁著眉头,努力地试图理解此时的情况。 从那盏耀眼夺目的远光灯,到那座奢华无比的皇宫,他整理著那一片片零星的记忆碎片。 良久,李泽岳嘆了一口气,大概地明白了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白嫩嫩的小手,融合了原身的记忆后,竟丝毫没有感到违和。 “大卡车果然是穿越者標准待遇啊……” 李泽岳自嘲地笑了两声,一时有些无奈地抬头呆呆看著天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终於从床上跳了下来,踏上靴子,想要出门看看。 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把此时的状况给弄清楚。 白嫩的小手贴在木门上,缓缓用力,將其推开。 “咯吱。” 一阵清风吹起了孩童的髮丝,让他有些恍神。 抬眼望去,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耸立著,如同柄柄长剑,直入云霄。那团团云雾飘荡在天地间,缠绕在山腰上。 瀑布如细长绸缎,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间何处。鹤唳如仙音裊裊,隨著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盘旋於山水间。 不远处山峰上有宫殿林立,有云雾遮挡,朦朦朧朧。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206章 祁王世子 姜千霜挣扎了两下,却感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这人一手搂著自己的背,一手托著自己的腿,就像抱小孩子一般,抱著自己向前面走去。 真气在刚刚冰封湖面时消耗了大半,纯靠身体素质,自然是比不过这炼体的莽汉的。 姜千霜被他以那么羞人的姿势抱著,面色通红,又挣扎不开,只好轻颤著嘴唇警告著:“你莫要乱来。” “好好好,不乱来。” 李泽岳抱著姜千霜,迈著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內院走去。 让暗地里护卫著的绣春卫们看傻了眼。 时近子时,院子极为安静,唯有初夏的虫鸣。 姜千霜眼睁睁看著他抱著自己走向了自己的院子。 刘芷住在侧厢房,此时已经睡下了。李泽岳慢慢推开屋子的房门,摸著黑把姜千霜放在了床上,问道:“还点灯吗?” 姜千霜没搭理他,双手环胸背过去靠到了大床的最里侧。 李泽岳也厚著脸皮笑嘿嘿地爬上了床。 “这个姿势也不是不行……” 闻言,姜千霜一下瞪大了眼睛,连忙伸手捂住了屁股。 ……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谭尘从睡梦中醒来。准確的说,是被铜锣声吵醒。 他一路自京城赶来,舟车劳顿,早已疲惫不堪,这是他半个月来睡的唯一一场好觉。 今天是夏老家主七十大寿,燕州城锣鼓喧天,什么知府啊总兵啊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为这位大寧顶级门阀的老家主祝寿。 燕州这地界,真正的主人,还是姓夏。 谭尘穿好衣衫,收拾乾净,走出了自己的小院,门口已经有下人在等候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谭公子,庄子里已经摆好了台子,各门派的年轻大侠们会上台比武,老家主和二殿下都在,您若是有兴趣,也可过去看看。” 谭尘笑著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他也听到了不少风声,二殿下整治江湖人的手段很是霸道,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掌门抓出来祭旗,嚇的北方门派有不少都关了山门,严禁门內弟子外出。 在这种情况下,前来参加夏老家主寿宴的势力们只能乖乖夹起尾巴,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摆上擂台比武? 借著老爷子寿宴,各方势力云集,比武胜了既得了名声,说不定能让夏老爷子看得乐呵,博个好彩头。 再加上二殿下也在,在这位江湖名义上的主人面前,好好的大展身手,若是得了这位的青眼,能跟著他做事,那也是极好的机会。 来给夏家祝寿的大部分都是相熟交好的势力,姿態自然摆的没话说,跟青楼选秀似的…… 又想了想,谭尘转身回了房间,拿出了自己的照胆枪,向擂台处走去。 用不用的上的,作为王爷手下的驃骑校尉,要时刻做好应有的准备。 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 擂台摆在了庄子演武场內,用青石垒起的宽阔台子。 至於夏家为什么要建演武场,也没人敢问…… 此时,擂台周围已然坐满了客人,熙熙攘攘上百人是有的。 夏老爷子坐在前排居中,此时正和二殿下说笑著。 在二殿下旁边,坐著一位穿著官袍的男子,再旁边,也是一位相貌严肃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气质更凌厉些。 “应是燕州的知府和总兵……” 谭尘暗暗猜测著。 在这种场合,能在这位身边作陪的,燕州城应当也只有这两位了。 谭尘刚想收回目光,在外围隨便找个地方坐下,却见李泽岳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这位殿下笑著朝自己招了招手。 一时间,在场所有注意著李泽岳动作的人都將顺著李泽岳的目光抬头看去,看向刚刚走进演武场的这位年轻人。 “这是谁啊?” “麒麟踏云纹,这是照胆枪?” “传闻枪神所留的照胆由渝州谭家收存,传给了家中子弟,好像是叫谭尘,刚夺了武榜眼的名號。” 场上看著那年轻人,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 面对眾人的注视,谭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长枪,大步向李泽岳走去。 “王爷。” 谭尘来到李泽岳身边,恭敬行礼。 李泽岳点了点头,微笑著向旁边介绍道:“这是谭尘,咱大寧的武榜眼,我那雪满关的驃骑校尉。” “谭家的小子,你爷爷可好?” 夏老爷子上下打量了谭尘两眼,点了点头,问道。 谭尘再向夏老爷子行礼:“蒙夏老家主掛念,家中祖父尚且安好。” “年轻有为啊,不到二十岁的校尉,厉害。” 一旁,燕州知府很给面子地说道。 燕州总兵也看懂了李泽岳的意思,知道这年轻人是二殿下的自己人,开口道: “雪满关位置险要,谭校尉责任重大啊。” 李泽岳笑著看了眼谭尘手中的照胆,对他说道: “先在这边坐著看看,一会若是手痒了,也可上台试试。” “是。” 谭尘一丝不苟地拱手,坐到了李泽岳身后空著的位置。 在他身旁,坐著一位穿著金镶黑袍的男子。 想来,应当是燕州城十三衙门的总捕大人了。 谭尘客气地拱了拱手,这位总捕也抬手回了一礼。 都在二殿下手底下干活,都哥们。 谭尘把照胆放在一旁,这才抬头看向擂台上的战斗。 “左边的是厉刀派的弟子,惯使双手刀,刀法大开大合,凶悍凌厉。 右边的是东海王氏的三代旁氏子弟,一手王家纹波剑使得炉火纯青,在三代子弟里,已然极为出色了。” 燕州总捕雷谅开口,给周围的大人们介绍著。 “王家……纹波剑……” 李泽岳轻轻頷首,这些大家族都有著自身独特的武学脉络,代代相传, 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传承那么多年,每隔几代总会出现那么几位天才,或是独创一门自己的武学,或是將家中传承武学进行改良,代代精进,这也是各大家族绵延至今的原因。 文风武学,香火不断。 同样的,他们深埋於王朝深处的根系,也在不断吸食著这个国家的养分,丰盈著自身。 自当今陛下登基以来,他们已经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对头,变得一个比一个老实,谁都不敢冒头。 太祖皇帝和陛下的刀,可当真不慢啊。 或许,自己就要成为这把刀? 李泽岳一边看著台上的武斗,一边皱眉思索著。 这时,演武场外,有一名官差模样的人面色急切,找准了知府的位置,匆匆走了过来。 “大人。” 官差先是行了一礼,隨后急忙道: “祁王世子,已至城门外。” “祁王世子?” 知府愣了,隨后连忙转头看向夏老家主和李泽岳。 夏老爷子摇了摇头。 李泽岳也有些意外, 祁王的封地远在辽东,你好好一个藩王世子,怎么突然跑到燕州来了? 给夏老爷子祝寿?开什么玩笑。 还……一点动静都没有,突然出现。 李泽岳思索一阵,还是抬起头,笑道:“这小子想来,就让他来吧。” 说罢,他又垂下眼帘,眼底……闪过一抹凝重。 辽东的祁王,自己那位桀驁的三叔。那位……自己从未见过的三叔。 他曾听人说起过,祁王当年並不是祁王,他的封號是……楚王。 当年太祖皇帝尚未去世,不知什么原因,年轻的三叔在宫內大闹了一场,隨后直接带著府上亲卫,三十骑毅然离京,去了辽东。 放弃了富庶的楚地,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去到了海阔天空的北方。 一去二十余年,离京的三十骑成为了名震天下的辽东铁骑,在那沃野千里的辽东平原上肆意驰骋著,御敌於国门之外。 只是那位少年离京的祁王,再未回过乾安城一次。 因此,自己也从未见过那位祁王世子。 李泽岳垂著眼帘,静静思索著。 旁边的知府和总兵也一脸凝重。 他们也知道祁王和朝廷的关係,说好听些,那是镇守一方;说难听些,那辽东就是国中之国。 朝廷还整日担心盘踞定临两州的定北王爷,跟这位祁王比起来,谁敢说定北王不是大大的忠臣? 但皇帝偏偏就是没管过。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现在,这位辽东的世子殿下终於走出了那座雄门关,却偏偏出现在了……燕州。 两位燕州最高长官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悄悄把目光投向了二殿下。 几位知情的大人们一动不动,夏老爷子也没开口,只是静静地坐在李泽岳身边。 很快,又有人前来通报。 “老爷子,祁王世子已至庄园门口。” 夏老爷子点点头,道:“世子前来,礼数周到些,好好把人家接进来。” “是。” 很快,演武场门口,出现了两道年轻少年郎的身影。 一人白袍玉佩,丰神俊朗,嘴角带著淡淡的微笑。 另一人黑袍劲装,腰佩长剑,气质凌厉。 一时之间,场上眾人的目光纷纷被这两人夺去,皆是一阵恍神。 就连夏老爷子也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李泽岳。 没有別的原因,那位白袍少年嘴角的那抹微笑,与李泽岳……一模一样。 那两名少年慢慢向此处走近。 李泽岳没有起身,夏老爷子没有动作,知府和总兵略一犹豫,也把屁股结结实实地焊在了凳子上。 那名气质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白袍少年,终於走到了李泽岳的跟前。 “李奉……见过兄长。” 少年看著李泽岳,面含微笑,俯身拜下。 第207章 辽东幼虎 “小弟,终於见到你了。” 李泽岳站起身子,慢慢抬手,虚扶起了面前的少年,脸上也掛上了那抹微笑。 “快快请起。” 见李泽岳起身,身旁眾人也跟著站了起来。 李奉被李泽岳扶起,又转头看向夏老爷子,拱手道:“见过国丈。” “世子殿下客气了。” 夏老爷子拄著拐杖,轻点了点头。 “来,先坐。” 李泽岳招呼著李奉入座,知府很有眼色地向外靠了个位置,把李泽岳身边的座位空了出来。 李奉身旁的黑衣少年,坐在了谭尘的身边。 “前些日子陛下遇刺,父王深感担忧,可我朝有藩王非詔不得回京的规矩,不能亲自回京探望,便把我派了出来,进京看望陛下。 途中,听闻国丈七十大寿,又听说兄长也会过来,我便想著来燕州一趟,一是为国丈祝寿,二是过来见上兄长一面。 还好,小弟紧赶慢赶,终究是赶上了。” 李奉一脸真切道。 “原来如此,三叔当真忠君体国,辽东至乾安路途遥远,小奉一路舟车劳顿,当真是辛苦了。 你且宽心,陛下身子並未有什么大碍,不必太过掛念。” 李泽岳面露瞭然之色,拍了拍李奉的手道。 “是。” 李奉应道。 夏老爷子坐在一旁,静静听著这两个傢伙一本正经地演戏。 “这位是……” 李泽岳这时看向黑衣少年,开口问道。 “在下金州张越,见过二殿下。” 黑衣少年起身恭敬道。 李奉在一旁笑著介绍道: “这是辽东虎池掌门赤虎剑孟海的关门弟子,我的好友,如今也到了下山游歷的年纪,此番进京,我便带著他一同出门,出来见见世面。” “江湖传言,辽东虎池,人人都是猛虎,刀剑猛烈,凶悍无双,我这还当真是第一次见到虎池的俊才。” 李泽岳笑著道。 辽东虎池,江湖五大门派之一,其掌门赤虎剑孟海,实力更是达到了九品升日境。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是江湖门派,看这张越和李奉的关係,想来虎池早已与那祁王府穿一条裤子了。 “承蒙殿下抬爱,在下愧不敢当。”张越拱手道。 “这样吧,张越,这不是有擂台吗,既然二殿下如此欣赏你,你上去露上两手,如何?” 李奉在一旁说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看向黑衣佩剑的少年。 “若是在下实力不济,败下阵来,二殿下可莫要取笑我啊。” 张越摸了摸腰间佩剑,开了个玩笑道。 “自然不会,张少侠放手施为便是。” 李泽岳笑著摇了摇头。 他確实有些好奇这辽东幼虎的实力。 擂台上,那王家的子弟刚刚一剑挑开厉刀门弟子的右手刀,剑尖指上了对面的咽喉。 “王家王鸣,胜!” “可还有上台挑战者?” 张越这时站起身子,一步步向擂台上走去。 场下,眾客人们看著那道黑衣身影,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方才跟著祁王世子过来的那位?” “怎么一来就上台打架,来砸场子的不成?” “敢砸二殿下和夏家的场子?那祁王世子是个憨货不成?” 此时,张越已然走上了擂台,微笑著向对面的王鸣拱手一礼: “虎池,张越。” “王家,王鸣。” 王鸣表情严肃了起来,认真回了一礼。 原本只是表演性质的比武,隨著张越的上台,味道一下子就变了。 张越慢慢从腰间拔出了佩剑。 “张兄,请。” 王鸣握著手中长剑,道。 张越也没客气,一步衝到王鸣身前,第一剑便是势大力沉,当头劈下。 王鸣后撤一步,抬剑格挡,王家纹波剑讲究绵绵不绝,细水长流,有独特卸力之法。 果然,两剑相交,张越只觉得自己这一剑的力量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鸣则是向前迈出一步,手中长剑上挑,拨开这头顶一剑,隨后平刺而出。 张越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一剑。 王鸣得了先机,上前贴近继续出剑。 张越皱起眉头,持剑格挡。 就这一下,张越就感到了不对。 这一剑的力道,实在太轻了。 没等张越想明白,王鸣的第二剑便再次袭来。 “鏗——” 第二剑的力道明显更重了些,接著就是第三剑、第四剑。 如浪涛翻涌,一阵高过一阵,纹波剑已经完全缠上了张越,滔滔不绝,让他疲於应对,无法破招,完全陷入了王鸣的节奏中。 李奉坐在台下,脸上那抹与李泽岳相似的微笑仍掛在脸上,似乎丝毫不关心张越的处境。 王鸣的攻势还在继续,一剑接著一剑,死死贴住了张越。 但,他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纹波剑的绵绵不绝,每一剑都狠狠劈在张越的剑身上。 但他发现,张越的剑,很稳,硬生生接下那么多剑,却丝毫没有抖动。 他抬头看向张越,对视上了那双眼睛。 他在张越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抹笑意。 “鏗——” 又是一剑狠狠劈下,又被张越平稳接住。 这一次,他想顺著节奏挥剑再劈的时候,却发现张越的剑,贴在了自己的剑身上。 张越贴身上前, 那柄剑顺著剑身,向前延伸而去,直直指向了王鸣的手腕。 王鸣瞳孔一缩,脚步向后撤去,然而,他每撤一步,那剑尖便向前一步,如影隨形。 “你的纹波剑太死板,挥剑的节奏太固定,只要能硬接住你几剑,就能探清你出剑的套路。” 不知何时,张越的剑尖,已经贴在了王鸣的手腕上,只需微微用力,便可挑断他的手筋。 王鸣长长嘆了口气,收回了长剑,向张越拱了拱手,走下擂台。 自己跟这傢伙,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虎池张越,胜!” 张越收剑入鞘,笑著向四周拱了拱手。 李泽岳看著台上张越,笑著鼓起了掌。 虎池最强的,是他们那凶悍的打法。可方才这一战,张越丝毫没有拿出他的真本事。 “兄长,如何?”李奉笑著问道。 “確实是年轻俊才啊。”李泽岳微笑点头。 “可有人愿意上台挑战?” 裁判例行公事般在台上问道。 场下一片寂静,没有知道自己此时应不应该上场。 但有一个人,很清楚自己此时应该干什么。 谭尘拿起照胆,慢慢起身。 辽东猛虎? 不知能接我照胆几招? 第208章 依旧回马枪 谭尘手持照胆,朝李泽岳和李奉拱了拱手。 “殿下,在下有些手痒,想上台与张兄过上两招。” “兄长,这位是……”李奉眨著眼睛问道。 李泽岳微笑著道:“这是谭尘,咱大寧今年的武榜眼,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李奉面露瞭然,道:“小弟自然是听过的,渝州谭家子,照胆榜眼郎,江湖上名號可是不小啊。 谭公子若想上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让张越好好领教领教榜眼郎的枪法。” “也好。” 李泽岳含笑对谭尘点了点头, 这小子…… 谭尘得到应允后,提枪慢慢走上擂台。 “张兄,请赐教。” “谭兄,请。” 两人互相抱拳一礼。 谭尘持枪,张越持剑,相对而立。 台上台下,气氛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什么情况,这两兄弟刚见面,直接就派手下人打起来架了? 一人是武举新选出来的武榜眼,另一人是辽东虎池掌门的关门弟子。 这是什么? 这是朝廷对辽东! 擂台上,谭尘深吸口气,眼神逐渐变得锋锐起来。 他攻擂,张越守擂,自然由他先出招。 谭尘抖了个枪,一步迈出,照胆直刺而出。 这是试探性的一枪。 张越在照胆刚刚刺出时便已然侧身躲避,身形翻滚,顺著枪身欺身而上。 谭尘照胆还未来得及抽回,张越手中长剑寒芒便已至他的咽喉。 谭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张越的速度如此之快。 没多想,谭尘立刻撤身闪避,右手將照胆抽回,架在面前,挡下了这凶狠的一剑,隨后身子猛然发力,向前一顶,硬生生逼得张越后退了两步。 此时,谭尘这才夺回了供照胆施展的空间。 两人重新摆好出招架势,这一回合下来,谁都没捞到好处。 当然,两人都只是在试探,並未使出全力。 两息过后,张越率先出招,大开大合,一剑直取谭尘胸膛。 一寸长一寸强,谭尘自然不会让张越如此轻易攻入自己身前,枪尖一抖,直接与剑刃碰撞在一起。 巨力沿枪身传来,张越皱起眉头,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 谭尘的力量,比方才那王鸣的纹波剑强上不知多少倍。 感受著对面那人澎湃的力量,张越深吸一口气,神色终於变得严肃起来。 谭尘一枪將张越的剑盪开,没有停顿,又是一枪捅出。 张越避之不及,只好收剑横於胸前,硬生生挡住这来势凶猛的一枪。 “鏗——” 银光笼罩著枪尖,直直戳在了剑身上。 张越双臂一麻,却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枪。 剑身之上,同样出现了一抹银白的光芒,与照胆相持著。 他死死咬住牙关,双手横推,竟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下,该轮到谭尘惊讶了。 张越上前迈出一步,硬生生將照胆的枪身崩的弯曲起来。 谭尘一边惊讶於张越同样凶悍的力量,一边……抖了抖枪身。 枪尖从长剑剑身上弹开后,枪身瞬间绷直,直接刺向张越的胸口。 也就是在枪尖弹出的一瞬间,张越同时收剑,侧身避开了这一枪。 他猛的一踏地面,身体直接衝到谭尘身前,手中长剑光芒大亮,银白剑气缠绕於剑身上,直直劈向谭尘。 谭尘收枪便挡,剑枪相交,这一次,他也感受到了这位辽东少年的巨力。 明明用的是剑,力量却如斩马刀一般凶猛。 “咔……” 青石擂台上,谭尘的脚下,竟直接崩出了一道裂缝。 张越见谭尘收枪格挡,一时没法变招,又再次劈下一剑。 “鏗鏗鏗……” 汹涌狂暴的攻击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剑罡四溢,每一剑都是张越的全力出招,硬生生劈的谭尘虎口微微开裂。 似虎似豹,凶悍无比。 谭尘费力招架著,眼神却依旧冷静。 终於,他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中,看到了一瞬的间隙。 就在张越收剑再劈的一瞬间,谭尘向侧一步迈出,抽枪便撤,从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中摆脱出来。 “差点没让人一套连死……” 李泽岳暗暗为谭尘捏了把汗。 谁输谁贏其实都无所谓,他只是想看看虎池的招数到底是怎样的。 当然,谭尘主动请战,若是败了,他脸上確实也有些不好看。 至於李奉到底是怎么想的,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倒也没那么在意, 毕竟,在这小子出关踏入中原的那一刻,生死已经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了。 看这小子也不是傻子,不论他此次进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都应当知道低调行事才是安安稳稳保住他小命的法宝。 如此想著, 李泽岳又皱起眉头, 辽西那边倒无所谓,但这小子明明已经出关了,寧昌那边的采律官和十三衙门探子都是干什么的,眼睛瞎了吗,李奉都跑到燕州来了,连一个消息都没有。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等他进了京让大哥操心这事去吧。 李泽岳转过头,看向脸上带著与自己笑容极为相像的堂弟。 李奉察觉到李泽岳的目光,冲他笑了笑。 “鏗——” 擂台上,又响起剑枪相交的声响。 张越方才见谭尘重新架起架势,再次乘胜追击,气势正值顶峰的张越再次持剑逼近,挥出势大力沉的一剑。 谭尘出枪迎击,却被这一剑硬生生盪开,给了张越贴身近战的空间。 谭尘眼见不对,抽身便退。 台下,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谭尘后退想要再次拉开空间,张越死死贴近。 却没发现,那杆照胆已经被谭尘抽了回来。 就在张越已经贴到谭尘身前,想要一剑封喉的那一刻, 谭尘一个侧身,照胆鬼魅般地从他背后刺出,如毒蛇般直直戳向张越的胸口。 张越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满脸无奈,用手抹了把脸。 “依旧回马枪……” 在武殿试时,谭尘就是差点用这一枪了结了武状元卢烈,最后却因体力不支,出枪慢了些,被卢烈躲过。 最后,谭尘这小子主动认输后还恬不知耻地来了句“抱歉,卢兄,差点没杀了你……” 那如雷霆霹雳般的一枪,瞬间刺向张越的胸口,张越的剑已然刺出,此时无法回防,身子也已然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著这一枪刺入,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张越主动贴向照胆。 就在枪尖离他的胸口还有一寸时,照胆才堪堪停止。 台下,眾人目瞪口呆。 “这一枪,如此炉火纯青,应当得有十年功力了……” 有江湖上用枪的老前辈喃喃道,感嘆著这鬼神莫测的一枪。 “狗屁十年功力,不就是先卖个破绽骗人靠近,然后打个出其不意吗……” 李泽岳心底暗暗吐槽道。 当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胜者,谭尘——” 李奉笑著鼓起了掌,满脸佩服道: “厉害厉害,兄长,这当真不愧是我大寧的武榜眼啊。 看来,我等偏居辽东一隅,见的世面还是太少了。” 第209章 玩火 “辽东太偏,小奉这次出来,在外边多转转,多看看,不用急著回去。”李泽岳笑著道。 擂台上,谭尘持枪竖於身前,朝张越拱了拱手。 张越缓缓收剑入鞘,深深吸了口气。 直到现在,他还对那突如其来直刺自己胸膛的一枪心有余悸。 两人又互相行了一礼,张越这才退下擂台。 台下,自然再不会有人前去挑战谭尘,且不说人家武榜眼的身份,只说他那杆神出鬼没的回马枪,在场又有几人能防住? 世界上有很多八品,但不是每一个八品都是武榜眼,更何况,他才刚刚十九岁…… 场下的江湖人们看著谭尘慢慢走下擂台,朝二殿下拱手一礼隨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 夜,夏老家主寿宴。 “这谭尘……朝廷给他安排的什么职位?” 有好事人悄悄询问自己身边的同伴。 “听说……他去的是雪满关,担任驃骑校尉。”同伴答道。 “雪满关……” 那人挑起眉毛,不由咂了咂嘴巴。 大寧西南之地,紧靠的便是那茫茫雪原,唯一可依靠固守的雄关,便是深入雪原腹地的雪满关。 这座雄关深深遏制住了雪原之国的咽喉,两侧高山耸立,雪满关扼守要害通道,雪蛮若想攻入蜀地,深入大寧,必须得攻破此关,方可长驱直入。 “听说,蜀州最近……安顿下来了?”那人继续好奇地问道。 旁边人道:“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太觉教闹的那是多凶啊,董平都直接杀进皇宫了,据说是二殿下献策,两地伏击太觉教和诛鼎楼,这才取得如今的胜果。 太觉教长期占据蜀州,前些日子一战,教內能主事的高手都栽进去了,那董平至今没有音讯,副教主和三位堂主战死,蜀州那些残留的太觉教余孽可不得安顿下来吗? 唉,可惜那董平在蜀州那么多年的经营,毁於一旦啊。” “蜀州安顿下来也好,雪原之国这些年发展如此凶猛,若是太觉教还在那盘踞一方,蜀州没个朝廷能做主的人,那还了得? 唉,我大寧看似是那安定盛世,可暗地里內忧外患当真不少啊……北蛮子们蠢蠢欲动、雪原之国养精蓄锐、西域诸国也不知在打什么注意,还有辽东那……” “行了,闭嘴吧你,喝点马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著,你操什么心呢?” 那江湖人一下按住同伴的酒杯,堵住了他的嘴。 “不是我操心,我这不给你说正事的吗。 你看啊,北边有定北王爷守著,那是二殿下未来的老丈人,西边是咱西域张大都护看著,那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咱大寧未来的国丈,那些能征善战的大將军们,都是皇亲国戚。 说白了,咱这些江湖人,在人家天家面前算个啥,人家放个屁都能给咱们崩死,真正当战爭来临的时候,咱们在天下大势面前,又是个啥? 你知道我在怕什么吗,我怕的是,咱外患还没来得及解决,自己內部就先闹起来了。 咱们的陛下,在玩火。 那是夺嫡之爭,那是藩王之乱! 他还在,他还春秋鼎盛,他能压的住这一切。 可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这个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太子、二殿下、定北王、祁王。 这几位,谁的背后没有势力,谁的背后没有左右天下的能力? 最理想的结果,二殿下能赶紧去蜀州就藩,收拾大寧西南方的局面,备战雪原,尽心辅佐太子。 北方定北王爷势如破竹攻克北蛮,开疆扩土。 辽东祁王爷老老实实,当他的逍遥王爷, 这是我所能预见的最好的天下大势!” ———————————— 不是短,今天真有事。 第210章 夏家寿宴 夜,夏府。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府上里里外外布下了数十张桌子,女眷和小孩们在內宅聊天,男人们则坐在外面厅內席间饮酒。 厅內最里侧的桌子,坐著夏老家主、李泽岳、李奉、燕州知府、总兵、总捕等人。 在旁边桌子上,则是坐著前来祝寿的各门各派的大人物们。 旁边,有夏府管家正捧著礼单,唱著各家送来的贺礼。 每唱到一家时,都会有人起身朝四周拱手,脸上虽然微笑著,但眼底总会闪过一抹肉疼。 在得知这位二殿下要亲自前来祝寿后,这些江湖世家或门派都默默把贺礼的標准向上提高了一档。 在这位总督大人亲自出京整顿江湖的微妙时期,他们有千载难逢这送礼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住呢? 当然,送给二殿下肯定是不行的,但当著这位的面,把礼物送给他的外公,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因此,他们所送贺礼的珍贵程度,让李泽岳都有些暗暗咂舌。 “他娘的,实在不行老子带著金吾卫来一次马踏门阀吧,搜刮来的钱財绝对够定北铁骑打到大陆北头了。” 李泽岳心里默默想著。 当然,也只是想想,总不能真莫名其妙地把人家家给抄了,用大火猛燉的反噬太大,还是得徐徐图之…… 夏老爷子坐在上首,瞥了李泽岳一眼,看著外孙无意识间咽著唾沫的喉咙,一下就猜到这小子在想什么。 “真不愧姓李啊,这浑小子……” 夏老家主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当年,太祖皇帝的大军征战至燕州,当时燕州早已被名为郭王昊的诸侯攻陷,幽燕之地及大半个北方皆入其手,其自封为幽王。 甚至可以说,当年最强大的势力,便是这位幽王所率大军,所有人都认为,这位极有可能攻陷神都,成为这个王朝的新主。 可就在太祖率领著大寧铁骑跨过大江,攻入北方后,夏老爷子作为夏家当时的家主,毅然做出了最正確的选择。 那一夜,他率领数百夏家子弟攻入燕州太守府,斩杀了幽王所封的燕州太守,再斩幽王大將於流,举城献於太祖皇帝,直接改写了大河流域的战略格局,成为太祖皇帝收復北方的大功臣。 再后来,夏家长女结识了隨军征战至燕州的李家嫡子。 这对少年少女的相识,被后来很多人说是政治联姻,是夏家的又一次重大投资。 可只有当事人知道,当时年轻的夏晚棲爱上的是於军中隱姓埋名的那位少年校尉,至於他的身份,夏晚棲从未关心。 直到那位少年校尉成为了太子,登基成了当今陛下,夏晚棲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夏家也迎来了声望权势的最高峰。 也就在这个时候,夏家放弃了朝廷给赐一切官职与权柄,回到了燕州,过著富家翁的生活。 就连夏淳,当年在金吾卫中也只是一个无名校尉,在夏晚棲去世后,也回到了家乡。 夏老爷子早就看出了当今陛下是一位雄主,他不需要外戚的力量来帮助他,或者说,拥有著滔天权势的夏家作为外戚,只会让陛下如鯁在喉。 所以,夏家主动在那个时代,退场了。 夏老爷子知道,一位雄主,一位在朝堂、在江湖、在天下拥有著绝对力量的雄主,是不会放任他们这些所谓世家在他的地盘上耀武扬威的。 要想让夏家继续长久延续下去,低调安分,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为了晚棲。 这些年,皇帝对各个世家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步一步,用软刀子割肉。 夏老爷子知道,等到时机成熟,所谓世家的灭顶之灾,终会来临。 这位老者又瞥了眼李泽岳,轻哼了一声。 看看这小子贪婪的眼神,就连他都已经对门阀世家起了心思,更別说自己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女婿了。 “还好,李家这两个小子,身上都流著他夏家一半的血……” 夏老爷子悠悠嘆了口气,他认为,自己还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合格的老丈人、一个合格的外公、一个合格的……家主。 当天家的那把刀真正落在世家大族头上时,夏家,能不能藏在那把刀的背后,偷偷的笑著? 夏老爷子盯著桌子上的碗筷,愣愣地有些出神。 “外公,这就是您外孙媳妇给你亲手做的拐杖。” 李泽岳身后,杨零不知何时出现,拿出了两份礼物,李泽岳伸手接过,笑著对外公说道。 夏老爷子回过神,接过这根做工细腻的拐杖,手指轻抚著上面的纹。 很难想像,这根拐杖出自於一个小姑娘之手。 据说那定北王爷家的姑娘是个八品的小剑客,是云心真人的大弟子,剑法高超,有如此精湛雕刻手艺,倒也不足为怪了。 “还有、还有……这是千霜给你织的袍子,在路上马车里人家一针一线做了好些日子……” 李泽岳又从杨零手中捧过一个盒子,露出里边一件做工精细的长袍。 夏老爷子愣了下,伸手在上面抚著,指尖传来细密针脚传来的触感,冰凉细腻,似有寒冰真气於其上流动。 他也很难想像,那名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女神捕,坐在马车里,一针一线织著衣服的模样。 “这辈子还能穿上大名鼎鼎的姜神捕给我缝的衣服,好啊……” 李泽岳微笑不语。 夏老爷子將盖子扣上,把盒子放在一边,问道:“那姑娘现在在哪呢?” “她在內宅,和舅母还有夏寧在一块。”李泽岳回答道。 这时,坐在身边的李奉眨了眨眼睛,问道:“兄长,你们说的那位,可是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之一的寒阎罗,姜千霜姜神捕?” “正是。” 李泽岳笑著点头。 李奉咽了口唾沫,没再说什么。 你一个朝廷女神捕,九品升日境的大高手,没事给人家夏老家主缝衣服干什么? 还跑去內宅和夏家女眷一起吃饭。 通过方才李泽岳说的话,李奉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二哥,怎么还潜规则衙门下属呢?” …… 今夜很是热闹,客人们一波又一波地过来给夏老爷子和李泽岳敬酒,喧闹声不绝,寿宴一直持续到快要子时才堪堪结束。 宾客们倒也不用离去,夏家庄子足够大,能容纳他们所有人居住。 客人们纷纷散去,李奉也回院子休息,下人们到院里收拾残局,李泽岳扶著喝了不少的夏老爷子慢慢向內宅走去。 喧闹过后,一切都归於平静。 “小子,在这多待上几天?” 夜空下,夏老爷子扶著赵清遥送给他的拐杖,向前走著。 李泽岳扶著外公的另一侧胳膊,笑道:“你若是不嫌我麻烦,就在这多住上几天唄,舅舅教给我的那三剑,我还没学会呢。” “嗯,练武是好事,你日后还要在蜀地领兵打仗,难免会有亲自衝杀的情况,也难免会遇到生死危机,在战场上,你可指望不上谁能完全保护好你。自己的命,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夏老爷子缓缓叮嘱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外孙知晓。” “以后长大了,事事都要考虑清楚,不要意气用事。 以后,你会遇到很多的事情,会有很多的挫折,甚至……你会有谁都无法依仗的那一天,只能依靠你自己。 我们都会老去,都会离开,而你才正当年轻。” 月光下,李泽岳能清楚地看到夏老爷子那苍老的面容。 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藏了实在太多的故事。 一老一少继续向前走著,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姜千霜和夏寧两人。 “爷爷,怎得又喝了那么多酒。” 夏寧哼哼地走到夏老爷子面前。 姜千霜刚想抱拳施礼,却又一下反应过来,极为彆扭地矮身施了个……万福。 夏老爷子看著面前施万福施的四不像的姜千霜,不禁摇了摇头,失笑道: “姜神捕,麻烦你给老头子织衣服了。” 姜神捕瞪了眼满脸笑意的李泽岳,然后看向夏老爷子,恭敬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好孩子,日后……麻烦你照顾这小子了。” 第211章 风初起 江南金陵, 夜色渐浓。 一道身著青衫的中年男子慢慢走进一道漆黑的小巷,来到一座宅子前。 他缓缓抬手,放在宅子的木门上,轻轻一推。 “嘎吱……” 木门並未上锁,一下就被推开了。 青衫文士走进小院,树影下,侧厢房有烛火明亮,影影绰绰。 他又推开了侧厢房的门。 “你来了。” 其內,烛火摇曳, 有黑袍男子面色严肃,坐在桌前。 “我不该来吗?” 青衫文士毫不客气地坐在黑袍男子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隨后抬头道: “文居,昨日,张巡抚找过我了。” 户部侍郎,江南道钦差大臣,钱立升,字文居。 闻言,钱立升並未太过讶异,只是轻轻頷首: “意料之中, 此次我奉旨南下,明面上查的是江南水利案,打的是这个旗號,实际上,陛下想要整治江南的心思,丝毫没有掩藏。 想要整治江南,张文这位江南道巡抚,自然是躲不过去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只是,经过这些日子采律司雅部的探查,发现这位巡抚大人的水,確实深了些。 张文是陛下的老臣子了,甚至可以说,他是我大寧开国前便陪在陛下左右的心腹,因此才能成为我大寧最富庶的江南道的巡抚。 现在,他似乎出了问题, 这……麻烦可就大了。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查出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是有恃无恐的,他在江南道的根基太深了,他和陛下那么多年的感情也太深了, 已经深到……陛下想要处理他,都要考虑面子的问题,必须得抓住实际的证据,才能堵住那些从当年太子府还未成立时便跟在陛下身边的老臣们的嘴。 你我都清楚,陛下是要查他的,但他本人此时却並未意识到这一点,他並不认为,陛下会清查自己这位从少年战乱时期便陪在他身旁,忠心耿耿的老臣子。 他昨日找你,应当是他知晓你我当年为同窗好友,你也在他麾下於金陵执政多年,想让你从中斡旋。 他知道自己手底下是不乾净的,但能被我查到的,绝对不会是太大的问题,都是可以被陛下和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的问题。 既然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就想让你做我和他之间的桥樑,让我把这个面子功夫做好,大不了他亲自扔出手底下几个確实不乾净的官员,扔给我作为功绩,再好好把今年的水利工事建好,让我好回去交差。 甚至有可能,在他眼中,我南下江南,本就是陛下安排的一桩戏码,我是东宫党,深受太子殿下信任,而陛下对太子殿下的信任,全天下都清楚。 他会认为,陛下是为了给我积攒功绩,才让我来江南道走一遭,为了日后太子掌权时,手下拥有有能力有政绩的臣子,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我提至高位。 他只会认为,我下江南巡查,是陛下对他的一次警告,让他不要太过分。 在他眼中,我如果能接受你的斡旋,这就会促成双贏的局面,哦不,三贏。 我可以顺利完成陛下安排的任务,有了一份可以上升的功绩; 他作为老臣子,陪陛下演戏,让陛下一石二鸟,既让我积攒了功绩,还警告了他,可以得到一个相对清明的江南; 而他,则可以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背靠他那五大家族之一的张家,在江南道一言九鼎,呼风唤雨,继续做他暗地里在做的事情。 可惜,他不清楚,这一次,陛下是要给他来真的了。 现在,你可以说说,张文找你,给你说了什么,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陆正狄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听著钱立升说完话,默默地喝著茶水。 他放下茶杯,轻轻道: “与你所说的差不多,他与我聊了聊共事的那么多年,谈了谈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回顾了一下我们在江南的政绩。 话里话外,也在向我试探著你的態度。” “然后呢?” 钱立升接著问道。 “然后? 然后我非常感动,向他打了包票,说你只要把水利监督好,把贪污的官员查清楚,立刻就会回京復命。 並且,我还向他提了,他之前让我考虑的张陆两家结亲之事。 他的儿子,娶我家的姑娘。 淮北张家的嫡子,迎娶姑苏陆家嫡女。 我同意了此事, 给他高兴坏了。” “?” “啥?” 钱立升一下愣在了原地。 …… “陛下在查我。” “陛下为什么会查我?” “他……为什么想查我?” 临安,一座精美宅邸內。 书房中,一名面容肃穆的男人正捧著手中的茶水,喃喃著。 “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太长了?” “是他想对门阀下手了?” “还是……他发现了?” 昏暗的烛光中,江南道巡抚张文眼神有些深邃。 一阵寂静。 良久,他摇了摇头。 “陛下是信任我的,那么多年,我在江南道兢兢业业,將这片土地治理的井井有条,让江南发展成千年未有的鱼米之乡。 从我十五岁,在太祖皇帝大军攻破幽州时,我就跟在了陛下身边。 他不该疑我。 那是为什么呢?” 张文嘆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 在他对面,坐著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男子,他身形壮硕,儘管有些虚弱,但眼神依旧凌厉。 他的腰间,有一把宽刀。 “无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张文问道。 被称为无风的佩刀男子皱著眉头,看向张文: “诛鼎楼,除了我,没有人知晓你才是幕后之人。 消息,不可能是诛鼎楼传出去的,或许是其他地方出了紕漏。” “紕漏,能有什么紕漏呢? 他怎么可能会怀疑,我,张文,江南道巡抚,才是诛鼎楼的幕后者呢? 他怎么可能会怀疑,跟在他身边四十年的心腹, 时时刻刻都想顛覆他的王朝, 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他呢?” 张文再次嘆了口气,眼神中,儘是不解。 莫无风默然无语。 他只是一把刀,一把为復仇而活的刀。 “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那一天就要到来了,陛下,怎么在这个时候,查起我来了呢?” 寂静的书房中,张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磕著。 莫无风略一犹豫,问道:“事情……会不会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不不不,我太了解他了,他太英明了,他下的每一步棋,都有著明確的目的。 尤其是在那么关键的时期。” 张文的脸隨著烛火的摇曳,忽明忽暗。 良久,他端起茶杯,接著开口道: “陆正狄这傢伙,三个月前,我曾向他提过,张陆两家结亲的事情。 他当时一脸认真地回答我这是好事,要仔细考虑考虑,转头就把自己的闺女送出了江南,让他闺女以隨他儿子进京赶考的名义,去乾安城躲著了,生怕老子逼他嫁女儿。 现在好了,陛下要查我,他却在这时候答应了我三个月前提出的这件事。 他想让老子放鬆警惕,他以为老子是傻子,看不出来他在糊弄我,看不出来他想拖住我。 真以为老子信了他的鬼话,说咱那位钦差钱大人查完水利和贪官就会离开,他会从中斡旋我们的关係。 他在拖著我,在糊弄我,我也在拖著他。 他想嫁女儿,那就嫁吧, 他们想查,那就查吧, 采律司,十三衙门? 给他们几个月,又能查出来什么呢? 到他们真发现蛛丝马跡的时候, 一切,也都要结束了。” …… “你疯了?” 钱立升一脸震惊地看著坐在对面的昔日好友。 陆正狄一脸平静道:“没有。” 钱立升重重把茶杯在桌子上磕了一下,声调变高: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答应把姑苏嫁给张家,有这个必要? 既然我到这里来了,就代表著陛下,不管他张文是不是觉得这是一次无伤大雅的警告,他都会老老实实的,把该藏的东西都藏好,绝对不会让我们查出来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和他成了亲家,他就会真正把你当成一家人,把他暗地里的事情,那些谋划,给你交代的清清楚楚,一乾二净? 陆正狄啊陆正狄,你真是个疯子。” 听著好友的怒斥,陆正狄嘴角扯了扯,勾起一道弧度: “文居,小了。” “什么小了?” 钱立升余怒未消道。 “格局小了。” “?” 陆正狄依旧保持著他那副儒雅的姿態,平静道: “嫁闺女,自然是不可能嫁的。 你之前不是说,太子殿下说过,如果事情棘手,可以把最狠的那位……叫到江南来吗?” 钱立升愣了一下,坐在凳子上平缓著自己的情绪,皱起眉头道:“是说过,怎么了?” “怎么了……” 陆正狄暗暗咬了咬牙:“你莫不是忘了,陆瑜那小子二爷党扛把子的名號?” 闻言,钱立升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点了点头。 陆正狄接著道: “那你知不知道,姑苏遇封行楼刺杀,是那位单枪匹马救回来的? 知不知道,从那以后,陆瑜和姑苏他们两个就住在了蜀王府里?” 钱立升的眼睛已经开始慢慢瞪大了: “你是说……” “没错。” 陆正狄深吸一口气,恨恨道: “我姑娘对他如此痴心,他却转头有了件门当户对的亲事。 好啊,好啊,张家身为五大家族之一,姑苏嫁给张家嫡子,也是门当户对。 我就看,看他收到姑苏要嫁人的消息后,面对要给他抢女人的张家,他会有什么反应。 天家最狠的那一位啊,可千万不要墮了太子殿下给你的名號!” “……” “你这是在玩火。” 良久,震惊不已的钱立升喃喃道。 陆正狄从罕见的失態中恢復平静,他嘆了口气,慢慢抬起茶杯: “我怎么了,我一个小小的金陵知府,迫於张文淫威,不得已屈服他巡抚大人的权力。 我也是受害者,他堂堂二殿下,总不能对我发火吧。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修书一封,写给太子殿下,若那位当真一怒之下下了江南,还是麻烦太子殿下告知此地的情况吧。 有那位在,我们做什么都能有主心骨,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 姑苏城,藏雨剑庄。 还是那座幽静雅致的小院, 还是那片清雅的竹林。 可那名总是温温柔柔的姑娘,此时却气哄哄地站在那里,俏脸憋的通红,秀眉倒竖,紧紧握著手中的太湖。 “爷爷,我说过,我不嫁!” 那片万千烟雨的眸子里,已然是氤氳一片,有泪珠藏在眼眶。 对面,老头满脸愁容,劝道: “丫头啊,这次不嫁不行啊,你爹都已经答应人家了,那是江南道巡抚,那是五大家族的张家。 我听说了,那张家嫡子张难是个不错的小子,文武双全,当真是个良配。” “爷爷,你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嫁的,你们若当真逼我,那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陆姑苏毅然道。 “哎,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陆听风轻咳了两声,眼珠子一转,道:“现在只是暂且把事定下来,一切都还没说准呢……” “定亲也不嫁!” 陆姑苏使劲摇了摇头,她已经做好离家出走的准备了。 可谁知,老头子下一句话就让陆姑苏愣在了原地。 “你难道不想看看,姓李的那小子,知道你要出嫁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心臟漏了一拍,茫然道:“爷爷?” 陆听风此时却一脸感嘆道: “丫头,爷爷自然尊重你的意见,从小到大,爷爷最疼的就是你。 你爹走仕途,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但爷爷不用,爷爷是江湖人。 这样吧,和张家的事,先定下来,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爷爷知道你的心思,你整天念著的,不就是那小子吗? 咱们就看,看那小子会怎么做,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心心念念。 如果他当真让你失望了,你也当真不想嫁给那张家,那爷爷做主,就不让你嫁了,如何? 爷爷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全靠一把剑说话,五大家族又如何。 孙女,你觉得,这事就这么处理,如何?” 陆姑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丫头,爷爷是不是最疼你的?” “嗯嗯,谢谢爷爷。” 第212章 太湖之上 其实,自家姑娘嫁不嫁人,这个问题並不严峻。 如果她不愿,她真的可以不嫁。 陆听风和陆正狄都是这么想的。 就如陆姑苏所说,她是十八岁的半步九品,她要继承陆家的藏雨剑庄。 可他们都看得出来,姑娘心里,是有一个人在的。 她並不如她自己所说的那么洒脱。 孑然一身,唯剑相陪。 他们看得出来,陆姑苏在等,一直在等。 在等什么呢? 在等那个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找她的男人。 今天,陆听风和陆正狄终於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把这个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檯面上。 他们……终究还是希望姑苏拥有真正的良缘。 这是陆正狄的算计,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太子殿下说过,若事情当真棘手,让他们想办法,把最狠的那位叫到江南来。 陆正狄做了,义无反顾地做了。 像疯了一样。 但正如他所说,他是迫於张巡抚的淫威,迫不得已才答应的此事,跟他自己一点关係都没有。 至於老爷子陆听风给姑苏说的话……他知道陆正狄不可能把姑苏嫁给张家,纯粹就是为了在孙女面前装逼…… 其实,在陆正狄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那位,一定会来。 他相信自己儿子挑选男人的眼光。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陆正狄是文人,是政客,他最擅长的……就是算计。 您是王爷,您是皇子,您是殿下, 我是臣子,我確实该听您的, 可您收了我儿子,谋划著名我们陆家,若您当真想要我女儿, 我不奢求別的, 您总得……拿出个態度来吧。 …… 月光下,太湖上。 粼粼波光闪烁著,如明镜般的万顷大湖上,飘著一叶扁舟。 有青衣姑娘,在舟中抬头望月。 “唉……” 姑娘坐在舟里,双臂环膝,微微蜷缩著。 身旁,放著一把剑。 “他要成婚了啊……” 寂寥的大湖中,少女的声音轻轻飘散在风里。 其实,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但她有什么办法呢? 少女的喜欢是春天偷偷在墙角绽放的蔷薇,悄悄爬上窗台,在突如其来的春风拂过的时候,轻轻摇曳著娇艷的裙摆。 他会看到吗,会在不经意间抬起头,就在那春风拂过窗台的时候,他的目光能否透过刺眼的阳光,穿过並不繁琐的窗,欣赏我的美丽,再穿过厚厚的泥土,看到我深埋於地底真实的根茎? 陆姑苏抬起头,慢慢伸出手,在细腻指尖的缝隙中,清碎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不知何时,那双总是温婉笑著的桃眼,已被泪水填满,再看不见当空悬掛的月亮。 记得十四岁时,第一次读到他的诗词,当时自己就在想,那二殿下究竟是何许人也,听说他与自己一般年纪,怎么能写出如此细腻之词?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当时自己还小,读到此句时心里还会深究,那小苹究竟是谁,竟让二殿下亲自写词怀念。 自那一次,她就喜欢上了诗词,喜欢上了从京中陆陆续续传到江南的,那些新奇的词牌。 她会偷偷地研究,偷偷地填词,笨拙地模仿著他的词风。 可他的词风实在太多变了,多变到……仿佛不是同一人所写。 慢慢的,她长大了,她的才名在江南传播,比之更厉害的,是她惊才绝艷的剑术。 那天,父亲说,要她陪哥哥去京城,去参加考试。 她真的很开心,乾安城是那个人生活的地方,去了京城,自己有没有机会……亲眼看见他?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刚刚到京城,她因为一场偶然的机会,与他相见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日落时的霞光尚未散去,夕阳看了她很长时间,愣愣的,一如那人初次见到自己容貌时的双眼。 “当真好色……” 想著想著,陆姑苏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后来,自己遭到了封行楼的刺杀,他把自己救了下来。 他当时一脸冠冕堂皇,给自己巴拉巴拉了一堆道理,说要让自己兄妹二人到他府上住。 还骗自己与他单独吃饭,还得亲手餵他…… 然后,她就第一次见到了……赵清遥。 那真是个骄傲的姑娘,和自己一样骄傲。 赵清遥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天作之合,而自己……只是一个意外。 现在,他和那个女人有了婚约,是陛下赐的婚事,所有人都很满意。 仿佛……他们生来,便该如此,便该在一起。 如果,自己不认识他、不喜欢他,或许,她也会这么认为。 陆姑苏再一次抬头看向了月亮。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在想: 那个人,答应过自己,会来的。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呢?他若是来了,我该对他说什么呢?他又会对我说什么呢? 陆姑苏等著等著,等来了他要成婚的消息。 成婚啊…… 陆姑苏心里清楚,他和那个女人,和那个被自己唤做“清遥姐姐”的女人,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她自己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这心里,怎么还是会那么疼呢? 陆姑苏的眼睛中,那轮明月,变得氤氳一片。 她想让李泽岳来。 哪怕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只是静静地这么坐著,也足够了。 她不奢求他任何承诺。 只要他来了就好,她只是希望……那个人没有骗自己。 这样还能证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分量。 仅此而已。 陆姑苏慢慢起身,轻轻闭上了眼睛,手中……握著太湖。 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想尽办法,想要见一面心爱之人的小姑娘而已。 茫茫大湖上,雾气瀰漫,月色在大雾中,再透不过一丝光芒。 在无边无际的大湖上,夜色笼罩著小舟,云雾吞噬了月亮,再无明亮。 “其实,我真的很想陪在你身边。” “如果你愿意来,我就愿意不顾一切跟你走。” “京城也好,蜀地也好,你若开口,天下何处我都愿意隨你去。” “可你若不来,不开口,我又有什么理由说服我自己呢?” “这一次……可千万莫要怪我骗你。” 陆姑苏举起了太湖,茫茫云雾瀰漫在她的天地间。 她是陆姑苏,她心里的骄傲,不逊於任何人,可为了那个人,她寧愿委曲求全。 你若不来,世间又有何等男子能入我之眼。 若是错过,我还有太湖一柄,枯守剑庄一世……又如何? 天地间,陆姑苏手持太湖,面对著茫茫云雾,挥出了这一剑。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 月色再次绽放在了世间。 大湖上,笼罩天地的云雾消散,无影无踪。 皎洁月亮当空悬照,繁星满天, 无边夜色中,似乎一束清冷的月光,照在小舟的那道淡青身影上。 云雾消散之际, 陆姑苏一剑入观云。 第213章 肥肉 五月,乾安城。 京城陆府。 暂且称它为陆府吧,虽然这里只住了一个年轻的光棍汉子。 清晨,天色大亮,陆瑜轻轻推开了窗子,让院里清爽的微风吹进房间。 “陆公子,有两封您的信。” 陆瑜刚刚穿好衣袍,就见到王府管家乔四穿过王府与自己院子的小门,手上拿著两件信封。 陆瑜点点头,从乔四手中接过书信。 “都是从哪里送来的?” 他坐在凳子上,一边拆著信封,一边问道。 乔四在一旁道:“一封从燕州,一封从金陵。” 陆瑜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了,乔先生先去忙吧。” “是,公子若是有回信,可把写好的信交给我,我代您寄回去。” 说罢,乔四这才离去。 陆瑜慢慢將两封信摊开,放在桌子上。 第一封信,来自金陵,开头便是“陆瑜我儿”。 陆瑜撇了撇嘴,把这封信扔到一边,一会再看。 他把目光投向了第二封信。 来自燕州…… 会是谁呢? “一別数十日,陆公子安好。” 字跡小巧娟秀,一看便是小姑娘所写。 陆瑜嘴角微微翘起。 这丫头…… 信是夏寧寄来的,写了些从京城前往燕州路上的见闻,以及他们回到夏家后发生的琐事,还说自己送给她的砚台被她母亲发现了,好生盘问了一番。 最后,夏寧还写道: “二哥使坏,在家里吃饭时直接把你我互送礼物的事情说出来了。明明你我只是江湖朋友的关係,清清白白,我娘非得问东问西,好像我们当真不清不楚一样。” 读到这里,陆瑜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隨后摇了摇头,无奈地嘆了口气。 “就知道那傢伙憋不了好屁。” 读完夏寧的这封信,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他这才从旁边把陆正狄写的信拿了过来。 刚刚读了三行,陆瑜的眉头就紧紧皱住,眼神变得严肃。 “开什么玩笑?” 读罢,陆瑜的脸色彻彻底底黑成了锅底。 他连忙从书橱中找到信纸,想也不想,提笔便开始回信。 “…… 如您所言,您希望姑苏的痴情不被辜负,您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的良缘,您也相信二殿下得知消息后,定会赶去江南。 身为儿子,我並不能对您的决定做什么评判。 从我本身讲,我也很乐意看到他们两人的促成。我是他的臣子,我也希望陆家能彻底归於蜀王府门下。 您的计划很完备,您把自己摘的很乾净,从始至终,陆家和姑苏都是在张巡抚的威胁下所做的妥协。 就算二殿下后来发觉,您也可以用暂时用此婚事稳住张回巡抚,给朝廷爭取调查张巡抚的时间为理由解释,谁都挑不出您的毛病。 您是个出色的政客,就连孩儿现在也看不出,您这一桩算计,到底有多少层的目的在。 可,您的女儿、我的妹妹,这个计划的女主角,她清楚您的计划吗? 她只知道,张家向陆家提亲,你答应了,然后她在等,等二殿下南下江南寻她。 倘若她知道事情的全貌,其背后还有著您的政治考量,她还会傻傻地在江南等著吗? 或许在您看来,这是好事, 太子殿下本来就打算让你们把二殿下请到江南来, 您只不过用了些手段,如此,既能看到二殿下对姑苏的情谊,还能藉此事稳住张巡抚,又能通过太子殿下之口,让二殿下来处理张巡抚之事。 您是政客,您的眼中现在只有最大化的利益在。 可您忘了,我是他的臣子,姑苏將来或许会嫁给他,对我们来说,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您的初心或许是好的,可世上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掺杂了利益,味道……就变了。 您……骗了他。 孩儿很气愤, 孩儿……很无奈。” 写到这里,陆瑜搁下了笔,沉沉嘆了口气。 为子、为臣,他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瑜把信浑浑噩噩地装上信封,交给了乔四,又浑浑噩噩地吃了点早饭,隨后向翰林院走去。 “怎么了,一大早那么没精神。” 翰林院內,高类疑惑地打量著陆瑜的脸色,开口问道。 陆瑜喝了口茶,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陆修撰,陛下詔您去御书房。” 门口,突然有太监走进,恭敬道。 陆瑜茫然地抬起头, 这还是他担任翰林院修撰以来,陛下第一次詔他,也不知所谓何事。 他用手抹了抹脸,打起些精神,隨后在眾翰林院官员艷羡的眼神中,向御书房走去。 “臣,翰林院修撰陆瑜,参见陛下。” 御书房內,皇帝依旧坐在他那张软榻上,轻倚著扶手,手中还拿著一封奏摺。 陆瑜深吸一口气,恭敬施了一礼。 “起来吧。” “臣,遵旨。” 皇帝合上奏摺,看向略有些拘谨地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年轻人。 拘谨?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出现一丝笑意,开口道: “状元郎,这几日在翰林院,感觉如何?” “臣自幼酷爱古籍,在臣於姑苏的家中,有藏书无数。 臣自以为博览群书,自识字始,所读之书已破万卷有余,常觉天下无书。 自陛下赐臣入翰林院,修撰承和大典,臣这才知晓,书海无涯,臣所读之书,也不过是世间的沧海一粟。 承和大典,凝古今之浩渺,匯千年之精华,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无所不有,实乃千古第一奇书。 陛下所修此书,惠及万代。 臣,甚幸,能参与此书编撰之工程, 亦,深深佩服陛下吞吐日月之志。” 陆瑜俯身一礼,一脸崇敬地说道。 皇帝的脸上,笑意更浓三分。 嗯……就是这个味。 “承和大典,虽海纳百川,但,还不够。”皇帝轻咳了两声,道。 陆瑜疑惑道:“陛下指的是……” 皇帝缓缓道:“还有很多珍贵的孤本藏书,不在朕的翰林院里,也不在寻常读书人家的书房中。 它们,被藏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中。 那日琼林宴,你就坐在朕的身旁,你与我说:大寧內患,重在门阀,你说朕如今广开官学、大兴科举,还不够,要清丈土地,改革税法,从根基上破坏他们的生存条件。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逍遥太久了。 父皇在时,他们很老实。 二十年前,父皇驾崩,朕刚登基不久,朝中不稳,北蛮蠢蠢欲动,整座天下都有些动盪,他们,一下就不老实了。 他们……做了什么? 朕的父皇在天下各地设的十三衙门,被他们拆了六成。 他们真以为朕不知道,那时暗地里组织江湖人对十三衙门出手的,是谁? 十三衙门存在的意义,就是钉子,死死钉在我大寧的土地上,镇压著敢以武力对抗朝廷统治的一切。 他们以为把钉子拆了,就能让他们喘口气,活的更自在一些。 朕御驾亲征后,携大胜归朝,四海臣服,朝野安定,他们又变得老实了,老实了二十年。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朕把刀从他们的脖子上放下来? 晚啦。 二十年过去,朕的国库充盈,朝野群英薈萃,兵强马壮。 朕不再需要他们培养的所谓人才,不需要他们的武者。 那朕……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继续存在呢? 张家,好大一块肥肉啊,要从它先开始吗?” 第214章 太子何曾著白袍 “陛下?” 陆瑜愣愣地站在御案前,一脸茫然。 皇帝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下,道: “怎么,是你在琼林宴那晚醉酒,与朕直諫,说门阀乃是我大寧毒瘤,必除之。 现在,朕要准备动手了,你怎得又如此作態?” 闻言,陆瑜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变得严肃,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 “臣,为陛下贺!” “哦?” 皇帝再次勾起嘴角,问道: “你要,为朕贺什么?” “贺我大寧將再不受门阀之祸,贺陛下將一扫乾坤,目光所到之处,再无门第之分,人人皆有书可读、有官可考,贺我大寧学子皆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贺我大寧来年赋税再添倍余,国库充盈,贺我前线將士將后勤充足,可放心廝杀,直破云京城。 臣为陛下贺,春秋以来,从未有能达此成就之帝王, 陛下,当为千古一帝。 千年门阀之覆,就在今朝!” 陆瑜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道。 皇帝深吸一口气, 这小子……是真能舔啊。 “行了,起来吧。” “是,陛下。” 陆瑜乖乖起身。 “说说吧,你的殿试策论与琼林宴之諫,实际说来,皆是对门阀之策。 朕既决定要先对张家下手,你可以大胆讲讲你的想法了。” 皇帝盯著眼前这位自己二儿子的心腹,问道。 陆瑜心中一紧, 来了来了, 御前奏对。 …… 从御书房出来后,陆瑜抹了把脸,长长吐出口气。 和皇帝对话,实在是太费脑子了些。 脑中一边回想著自己方才所说的有什么错漏之处,一边向翰林院走去。 “陆修撰,稍等。” 还没走两步,陆瑜就看到一个穿著红袍的太监向他跑来。 “陆修撰,奴才是东宫太监首领杨超,太子殿下有请。” “?” 陆瑜愣在了原地。 太子,找他这二爷党扛把子作甚? 不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可没那么大胆子。 別说他二爷党扛把子,就连二爷在这,太子喊他,他敢不去吗? 如此想著,陆瑜嘆了口气,隨著杨超向东宫走去。 刚见完爹就要见儿子…… 这一天过的。 陆瑜慢慢踱步在东宫中,抬头欣赏著树上的儿。 向前走著走著,却发现哪里有些不对。 这太监怎么给自己带到后园来了呢? 正如此想著, 陆瑜便看到前面的圃处,蹲著一个一袭白袍的年轻人,此时正轻轻伸著手指,拨弄著一朵鬱金香,嘴角还带著几分微笑。 陆瑜眨了眨眼睛。 圃很美,也很整齐,显然主人很用心在打理,儘是这一片圃,便不逊色蜀王府半分。 只是…… 白玉簪子配白袍,加上那张与李泽岳七分相似的面庞,此时蹲下来逗弄朵时无意间流露出的几分率性少年气, 当真是让陆瑜差点没认错人。 太子,李泽渊。 何曾见过太子著白袍,何曾见过太子赏春? 陆瑜悄悄站定,只是静静地看著那道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没有上前打扰。 杨超也顿住了步子,回头看了陆瑜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感慨,隨后躬著身子,悄悄退了出去。 第215章 太子与陆瑜 东宫后园, 李泽渊似乎听到了后面的脚步,转过身子,看向悄悄在门口站定的陆瑜。 “臣陆瑜,参见太子殿下。” 陆瑜上前走了两步,恭敬行礼道。 李泽渊慢慢站起身子,拍了拍拨弄儿时沾上些泥土的手,道:“陆修撰免礼。” “是。” “听说今日父皇詔你去御书房议事,你难得进宫一趟,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与你说,便派杨超去那接你,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 李泽渊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一边说著,一边向园深处走去。 陆瑜也迈著步子,跟在李泽渊的身后。 “太子殿下客气,您若有事,臣自然隨叫隨到。” 东宫的后园很好看,也很整齐,或许就是因为整理地太细致,不自觉地透露著几分匠气,少了些儿应有的自然之美。 “陆修撰,这些日子,老二可曾与你来信?” 太子走著走著,忽然开口问道。 陆瑜眨了眨眼睛。 人家叫他二爷党是人家的事, 太子殿下,您怎么也这么叫啊。 既然太子如此敞亮地问了,自己也只能敞亮地答。 “回太子,这些日子,臣並未收到二殿下的来信。” “这小子,让他出门办正事,他还不忘带著女眷一块走,听说……十三衙门的姜神捕也陪在他左右?” 李泽渊抬眼问道。 陆瑜訕笑道:“姜神捕江湖经验丰富,在衙门各分舵中威望甚高,其本身实力也极为强劲,有孙神仙陪同治疗,想来伤势很快就会恢復,在这一路上,能帮到二殿下甚多。” “姜神捕成名多年,你可知她多大了?” 李泽渊接著问道。 陆瑜抿了抿嘴,没去看太子似有深意的眼睛,老实答道:“臣听闻,姜神捕二十九了。” “二十九岁……” 李泽渊咂吧了下嘴,眼神中出现一抹笑意。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陆瑜不明所以,跟在了太子身后。 “江南张回之事,陆修撰怎么看?” 李泽渊走到一棵高大的桃树下,看著肆意绽放的朵,开口问道。 陆瑜愣了下,太子能对他有此问,显然是知道陛下的计划,也知道陛下今日叫他去御书房,商议的便是对付门阀之事。 问我怎么看,我又不在江南,不知查案的具体细节,能怎么看?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陆瑜嘴上还是道: “臣以为,陛下欲先对张家下手,是因张回巡抚本人出了问题,陛下既想查他,显然他已然犯了陛下所不能容忍之大罪。 朝廷可先对张回开刀,再以张回之罪处理张家,最后顺理成章,陛下便有了理由,对各大门阀降下雷霆之怒。 当然,对其他门阀,可採取不同手段,但最终目的还是,让其从事实上从大寧的土地上消亡。 张回巡抚,是一个引子。” 李泽渊静静听完陆瑜的话,轻点了点头。 “你分析的很对, 不过, 我问的並不是你说的这个问题。” “?” 陆瑜茫然地看向太子。 “我问的是,你怎么看让老二下江南,处理张回的事。” 李泽渊也转过头,看向陆瑜,轻声道。 陆瑜呼吸一滯,瞪大眼睛,心臟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了,难道你父亲没告诉你他的计划?” 太子直视著陆瑜的眼睛,淡淡道。 陆瑜紧紧咬住了牙关。 太子知道,太子竟然知道父亲的计划。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父亲要用姑苏欲定亲之事,引二殿下下江南。 父亲明明可以直接写信太子殿下,让他安排二殿下下江南处理此事,可他偏偏用了如此手段。 那太子殿下现在…… 心里会如何想? 一个臣子,敢算计孤的弟弟? 陆瑜“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却不知该说什么。 “殿下,臣今日收到父亲的来信,但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臣想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二殿下,可又怕二殿下生气,臣想阻止父亲,可他已然答应了张回巡抚,计划已经在进行了,臣……” “行了。” 太子的眼神在陆瑜身上停留两秒,隨后伸手,慢慢把他扶了起来。 嘴角,却带上了一抹微笑。 “你不必如此, 你父亲的计划在实施前,就已然写信告知本宫了。 此事……本宫是知晓的,也是本宫应允的。 说实话,本宫也对此计划很感兴趣,想来,父皇也是如此。 说真的,你难道不想看看, 老二知晓他那红顏要被抢走的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吗?” 第216章 天人之下我无敌 “殿下……” 陆瑜深吸一口气,用手抹了把脸。 李家的人怎么都这样? 听太子刚才的话,陛下也知道这件事? 把我家殿下当北蛮子耍? 不过……此时他倒也把心放了下来,既然这件事从上到到下都知道的明明白白,那他心里就不用那么气愤和愧疚了。 “对了,若是等张家和陆家的婚约慢慢传开,传到他耳朵里,还得一段时间。 这样吧,你与他写封信,就说是你父亲写信告诉你,陆小姐要与张家结亲的事情,直接送到他那里去。” 李泽渊轻笑著,看向陆瑜。 “我?” 陆瑜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 太子笑著,点了点头。 “怎么,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这个计划,你还想乾乾净净的,做个好人不成?” ……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燕州夏家,洗剑池。 清澈的湖水微微荡漾著,慢慢癒合著方才被一剑劈开的口子。 李泽岳站在湖畔,气愤地挥舞著手里的长剑。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怎么就是练不成呢?” 夏老爷子过完寿又过去了七天,这些日子,李泽岳整日都待在洗剑池中,修行著舅舅传给他的三剑。 可惜,不论他如何参悟,如何琢磨,挥出的那一剑始终都只有形似而无其神,似乎只差那一层薄薄的膜,怎么都无法將其捅破。 这就让他很是烦躁了。 “別著急,先把剑招练好,领悟剑意需要时间,这是水磨功夫,急也急不得。” 夏淳站在一旁,瞥了眼无能狂怒的外甥,淡淡道:“这三剑,我练了三十年。” 李泽岳深吸口气,不甘心地甩了个剑。 “此三剑,一剑断云,一剑摘日,一剑晦明,可破尽天下九品强者。 练此三剑,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往无前,斩尽一切的心。” “可破尽天下九品强者,斩尽一切?”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舅舅,你现在把这三剑练的如何了?” 微风吹来,吹皱了洗剑池的池水,掀起阵阵涟漪。 夏淳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天人之下,我无敌。”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嘴上如血脉觉醒般接道: “天人之上,一换一?” 夏淳瞪了李泽岳一眼: “哪有那么强,天人之境的门槛比你想的要远远高的多,不然为什么天人境的强者会有陆地神仙之称? 天人境与九品境,那是云泥之別。 我说我於天人之下无敌, 不是必胜,而是不败。 这三剑的精髓在於破,破招的破。 任你招式千变万化,我自有一剑破之。 只要我真气充足,仅凭这三剑,哪怕你穷尽天下所有绝学,我仍立於不败之地。” 微风中,夏淳衣衫轻扬, 在被唬住的李泽岳眼中,当真是有几分高山仰止的感觉。 思虑片刻后,他还是眨著眼睛问道: “那舅舅,这能破尽天下一切绝学的剑招,以你的真气,能出几剑?” 夏淳呼吸一顿, 隨即,他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道: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这三剑的精髓就够了。” 李泽岳扭过头,偷偷撇了撇嘴。 还天人之下我无敌…… 出不了两剑就没蓝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剑,咂了咂嘴。 如果这三剑当真如舅舅所说,可破尽九品一切招式,那还当真是概念性武器了。 “殿下,有您的信。” 正想著,他忽得听见身后传来晓儿的声音。 夏淳在一旁道:“今天上午先到这里,去吃饭吧。” “好。” 李泽岳提著剑,转身向门口的晓儿走去。 “谁的信啊?” “从京城寄来的,陆公子的信。” 晓儿跟在李泽岳身旁,轻声道。 两人回到院子,姜千霜正俯身摆弄著草。 见到李泽岳回来,她站起身子,接过他递过来的剑,诧异道: “今天怎么结束那么早?” “陆瑜来信了,我看看京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哦。” 姜千霜看著李泽岳和晓儿走进了房间,重新蹲下,轻哼著伸出手指开始拨弄儿。 耳边还传来李泽岳和晓儿的声音。 “把信拿来我看看。” “给,殿下。” 房间內陷入平静。 六十息后…… “砰!” 一声巨响,似有重物崩坏,从房间中传来。 给姜千霜嚇的一哆嗦,差点没给手中的桔梗拽烂。 “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子,向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姜千霜只见李泽岳气冲冲地坐在软榻上,脸黑成了锅底, 面前的茶桌已然坍塌,昂贵的金丝楠木成了一片废木头,一封信在空中轻轻摇晃著,似被劲风激起,尚未落地。 晓儿被嚇的站在原地,小脸煞白,一脸紧张。 “张家,张家……” “好啊。” “杨零,杨零!给我滚过来,老子要杀人!” 第217章 下淮北 “张家逼迫陆家结亲,让姑苏嫁给张家的嫡孙?” “陆正狄同意了?” “陆听风那老头子是干什么吃的,手里的落云生锈了,这都能忍?” 李泽岳坐在凳子上,死死皱著眉头,刚刚一掌拍烂茶桌的手轻轻颤抖著。 他现在很愤怒,非常愤怒。 以至於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张回,江南道巡抚,正二品大员,皇帝的心腹大臣,在那片大寧最为富饶的土地上,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號人物。 现在,这个傢伙,要跟自己抢媳妇,给他儿子? “殿下,要杀谁?” 门外,杨零听到了李泽岳的呼声,匆匆跑了进来,满脸兴奋之色。 作为十三衙门第一杀才,他这些日子一直陪在李泽岳左右,鲜有出手的机会,都快要给他憋疯了。 李泽岳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回是朝廷重臣,一力维繫著江南的稳定,陆正狄是金陵知府,是张回的下官,按理说,张家与陆家的结合,对他们来说,確实是一件好事。 自己……根本没有对他出手的合理的理由。 可,陆瑜给自己的信中,是怎么写的? 钦差钱立升在江南查案,其实是在暗中调查张回的犯罪证据。 陆正狄这个废物被迫同意婚约,也是有暂时稳住张回的意思。 也就是说,父皇,要对张回下手了。 那自己…… 还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呢? “淮北,张家。” 李泽岳终於吐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气,冷冷地说道。 你陆正狄想用女儿稳住张回, 你是废物,我不是。 我不知道你和钱立升有什么计划,准备怎么对付那位张巡抚, 但拿老子的女人当作计划的筹码, 老子,不答应。 “张家?怎么回事?” 姜千霜在一旁疑惑道, 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情况。 李泽岳刚想开口回答,抬头看到姜千霜的面容,略微犹豫了一下,改口道: “江南道巡抚张回,强逼陆瑜的妹妹陆姑苏嫁给他儿子,这件事……我自然是要管的。” 总不能直接跟姜千霜说,老子是抢女人去的吧。 闻言,姜千霜还是有些不解,如果只是单单因为这事,用得著发那么大火吗? 你和那陆瑜到底多好的关係,人家妹妹被逼婚,你生那么大的气。 姜千霜正待继续询问, 却见一旁的晓儿……忽地瞪大眼睛,满脸急切地上前抓住了李泽岳的胳膊,攥的紧紧的,慌张道: “殿下,殿下,可万万不能让陆小姐嫁过去啊,若是她当真嫁给张家,陆小姐一定会伤心死的。 您別忘了,您答应过她去江南的,陆小姐她现在一定在等著你呢!” “?” 李泽岳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抬眼瞄了下姜千霜。 姜千霜心里正琢磨著晓儿的话,此时捕捉到眼前这人鬼鬼祟祟地偷看自己,瞬间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生那么大气,弄了半天又是一位红顏知己啊。 姜千霜无奈地吐了口气。 “请总督大人示下,属下应如何做?” 杨零在一旁开口道。 他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总督大人要杀人,他自然要听总督大人的。 “把既定的行程改一下,我们不去东海了,直接南下淮北萧州,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再下江南。” 李泽岳伸手捡起地上的那封信,握在手里,轻轻一捻,洁白的信纸便洋洋洒洒成碎片,飘然散落在空中。 他把目光投向门外, 树叶轻摇, 眼前,似乎又出现一道靚丽的身影,含羞带笑,温婉动人,对著自己浅浅一礼。 “殿下,锦绣无双。” …… 原定在夏家继续住上半个月的车队重新忙碌了起来。 二殿下要重新启程了,离开燕州,向南方走。 夏家也忙著给车队添置东西,下人们来来往往,把车队在路上能用得到的事物准备齐全。 “千霜姐姐,你们怎么那么快就要走了……” 夏寧牵著姜千霜的手,站在院里,看著十三衙门探子忙前忙后地往马车上装著东西。 姜千霜嘆了口气,幽幽道: “你那位陆公子的妹妹,也就是你那二哥的红顏知己,马上要被人抢走了,他能不著急吗?” “陆公子的妹妹、二哥的红顏知己……” 夏寧先是茫然地喃喃著,接著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惊讶道: “就是那位在江南名声甚大的陆小姐,既深諳诗词之道,剑法又甚是高超,早已突破八品之境,好像是唤做陆姑苏……是吧,我很早就听说过她了。” 夏寧自己本身也是一位七品小高手,对於陆姑苏这位比她大上两岁的剑道天才,自然会多关注一些。 “那二哥是要去抢亲吗,这不是戏本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吗,我也想去!” 夏寧激动地摇晃著女神捕的手。 姜千霜看了夏寧一眼,无奈道:“不是抢亲,那位陆小姐和张家只是有口头约定,什么都没定下来商量好呢。 你二哥想直接去张家那萧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总不能真把那张难给砍了吧。” “千霜姐姐,那二哥要对张难下手,张家身为五大家族之一,他们的高手一定会阻拦,在那时候,你会不会出手帮他?” 夏寧嘴角出现一丝笑意,眨著眼睛问道。 姜千霜吸了口气,伸手,在小姑娘的头上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他要做的事,我自然是要帮他的。” 夏寧揉了揉头顶刚刚被敲的地方,一边呲牙咧嘴,一边笑道: “那你出手帮他,算不算帮他抢媳妇?” 姜千霜:“……” …… “张家,比我夏家的歷史还要长一些,他祖上做过春秋楚国的令尹,代代流传下来。 太祖皇帝北伐之时,淮北属於幽王的势力范围,那时候,他张家老老实实在庄子里种地,只是手底下养的那些江湖势力,都被幽王收编走了。 但当时张家本身没有投靠幽王,或者说,他们是被幽王压榨的对象,是受害者,这也是太祖皇帝当时没有灭了张家的原因。 我记得,当年陛下只是一名军中校尉,我大寧铁骑攻破幽州城,是当时仅仅十几岁的陛下站在城头上,当著无数幽王降卒的面,一刀砍下了幽王的脑袋。 现在的张回巡抚,张家嫡子,就是在那时候,跟陛下相识的。 老夫听你母后说过,当时陛下在幽州城里,救下了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的小孩,那小孩给陛下说,他是淮北张家的长房嫡子,被幽王掳来的,作为张家的质子。 从那以后,这张回便一路跟在陛下的身旁,陪著陛下入京,进太子府,入六部,一步一步成长为陛下最亲信的心腹,管辖江南道。 因为有张回在,张家,太鼎盛了。 大寧五大家族,如果说最为清贵的是我夏家,那暗地里积蓄实力最强的,便是张家。 我现在也有些想不通,陛下为什么想对张回下手,对自己这位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臣下手,难道仅仅是因为……想要对付门阀,先拿张家开刀? 说不通,说不通, 这件事, 还是你自己去看吧。” 书房內,夏老爷子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 目光……有些深沉。 “是。” 李泽岳坐在老爷子对面,静静听完了这一番话。 隨后他慢慢从凳子上起身,恭恭敬敬地对著夏老爷子俯身一礼。 “如此,外孙先告退了。” 夏老爷子身子未动,受了这一礼,轻轻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万事需要多思虑些。 九月,老夫会入京,看你成亲。” 李泽岳起身,推开了书房的木门,走了出去。 车队,已经准备完毕,在夏家庄子门口停著,隨时可以出发。 车队旁,夏淳和夏王氏,夏寧、夏冰都在那里等待著,他们要隨著车队出城,送送李泽岳。 “走吧。” 李泽岳翻身上马,走在夏淳的身边。 夏王氏和夏寧进了姜千霜的马车,聊天去了。 车队缓缓向城外走去。 “我传你这三剑,精髓你可记清楚了?” 夏淳的话一般很少,他只愿意挑有用的话给李泽岳说。 在他看来,或许什么事都比不上李泽岳学会这三剑来的实在。 李泽岳笑了,他点了点头,道: “记清楚了。此三剑重在破,可破天下九品所有绝学,欲练此剑,要有世间无敌的心,睥睨天下强者,方可练得其神。” “嗯。” 夏淳微微頷首。 练剑,能练成什么样子,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 两人静静骑马走著,谁都没有再开口。 很快,车队出了城门,缓缓停住。 夏寧和夏王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过不了几个月就又再见了。” 李泽岳微笑著道。 夏王氏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开口道: “岳儿,天是慢慢变热了,但夜里还是凉,晚上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莫要染上风寒。” 李泽岳抽了抽鼻子,应道:“知道的。” 夏冰在一旁道:“哥,等我去了京城,能不能带我去十三衙门转一圈,他们太帅了。” “当然可以。” 李泽岳笑著点头。 夏寧慢慢上前,给李泽岳理了理袍子,轻声道:“二哥,好好对千霜姐姐,一路顺风。” 李泽岳瞪了她一眼。 最后,夏淳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又都憋了回去。 只留下了一句: “好生练剑,莫要偷懒。” 第218章 天下之覆 庐州,错峰山。 幽幽山谷中,有清溪潺潺流过,树木高大繁茂,有小院座落其间。 自溪边抬头上望,视线穿过浓密树叶,可见湛蓝天空。 山谷间,鸟兽声不绝。 小院中,有裊裊炊烟升起,显然有人在此生活。 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 此时,这座山谷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打破了一个月以来的寧静。 一人身著青衫,面容严肃。 另一人一袭黑袍,背负宽刀。 两人慢慢来到小院前。 “董教主,不知您伤势养的如何了?” 青衫男子朗声道。 小院中,一片寂静。 接著,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院门处,一名身形丰腴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她看著来人,轻轻一礼,道: “我家教主请两位客人进来说话。” 青衫男子轻轻頷首,与身边人一同,跟著女子走进了小院。 院內,极为简陋。 在青衫男子的目光中,有一断臂男子坐在小木凳子上,他的面前有座大锅,正用著仅存的左臂从旁边拾起劈好的木柴,向锅下添著柴火。 “董教主……” 那背负宽刀的黑袍男子见著董平如此光景,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开口道。 董平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了这两人,笑道:“莫楼主来了啊,两位请坐。” 董平又看向那丰腴女子,道:“红酥,给客人拿两张凳子。” “是。” 红酥转身去到屋內,一手拿著一张简陋木凳,放到了两人面前。 “客人莫要嫌弃,家里现在条件不是很好,只能委屈客人了。” “无妨。” 莫无风身旁的青衫男子笑著摇了摇头,坐在了上面。 董平一手往锅里添著柴火,一边看向莫无风和青衫男子,问道:“莫楼主,这位是……” 莫无风没有说话, 那青衫男子主动开口道: “董教主,在下张回,擅自前来,打扰您清修,还请见谅。” 董平眼帘垂了垂,隨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张回,江南道张巡抚……原来如此,原来您才是诛鼎楼的幕后主人。 在下这座院子,已经很多年了,无事时便跑来闭关修炼,除了我和红酥,其他人谁都不知道。 京城一役,我受伤断臂,命悬一线,被红酥接到此处治疗休养,至此已然月余。 没想到啊,采律司和十三衙门都找不到的地方,被张巡抚您找到了。 厉害,厉害。” 红酥面容依旧沉静,消息自然不是她传给张回的,她也知道董平不会疑她。 张回也微笑著,看著董平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道: “可是一番好找啊,早些年的时候,诛鼎楼就已然在庐州错峰山附近发现过疑似您现身的线索,但一直未曾確定。 在您受伤后,我也一直在寻找著您,分析来分析去,便想著派人来错峰山找找,总归是一个可能性。 派人在错峰山搜了一段时间,终归是找到了,也算是运气,也是你我二人的缘分。” 董平嘴角依旧带著那似有似无的笑意,道:“既然知道我在此处,张巡抚为何不带大军封山围堵,捉住我,不又是一桩大功劳吗?” “董教主此言差矣。” 张回摇了摇头:“我若当真想一门心思为朝廷效力,为何还要建这诛鼎楼呢?” “可您已经为皇帝效力四十年了。” 董平嘆了口气,道:“张巡抚,您了如此大的精力寻我,又亲自从江南来到庐州,到底所谓何事,不妨明言吧。” “董教主是爽快人,那在下也就直言了。” 张回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眼神紧紧盯著对面的董平,道: “您的太觉教,经京城一役,损伤大半。在您养伤的这个月里,朝廷又对太觉教残余势力进行了清扫,尤其是十三衙门,像恶狼一样,摧枯拉朽般清洗著您残余的属下们。 蜀地,已近乎被肃清。 也就是说,您的势力……已经被朝廷瓦解了,十不存一。” 董平听得如此消息,目光稍暗了一瞬,隨后恢復平静,並未说什么。 或许,在那日,在赵山和三千天狼骑出现在皇宫中时,他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张回死死盯著董平的眼睛,接著道: “您没有势力了,但我有。 您想復仇,诛鼎楼也想復仇。 我们的目標,都是皇宫里的那位。 您想復国,我可以帮您,帮您推翻这座王朝。 我有兵马,有势力,有高手,有外援,有完善的计划。 我们可认您为主,我们只想復仇,等攻陷乾安后, 这座天下,物归原主, 您,可登基为帝,再造大周!” 董平静静地看著情绪略显激动的张回,满脸费解。 “张巡抚,您看……我是傻子吗?” 张回微笑著摇了摇头: “董教主英雄盖世,自然不是傻子。 您,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这样吧,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张回,是幽王郭王昊的侄子。 郭王昊,原名张王昊, 他,从始至终,都是张家的人。 十三岁那年,我亲眼看著当今陛下在城头上砍下了我叔叔的脑袋。 也是从那一天,我跟在了陛下的身边。 復仇,是支撑我活到今天唯一的动力。 到江南后,我建立诛鼎楼,我把手伸进水师,伸进州军,伸进十三衙门,等的,就是这一天。 北蛮南下,祁王辽东铁骑入关, 天下大乱。 江南,再有大周军掀起復国的旗號, 您说,这大寧,还有存在的可能吗?” …… 辽东, 辽州城。 一道身著黑色蟒袍的身影静静站在城头上,远眺著西方。 城下,有数百甲士肃立, 北风猎猎,吹动著他们身上的鎧甲。 城墙上,那身著蟒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坚毅,稜角分明,与皇帝极为相像。 “王爷,有张回的来信。” 这时,有黑袍人匆匆登上城头,俯身恭敬道。 祁王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开口: “何事?” 黑袍人低声道: “他说,董平同意了。” 祁王慢慢闭上眼睛, 缓缓吐出一口气。 …… 乾安城, 东华门。 一行车队,缓缓驶入京城,住进了那座閒置了数十年的祁王府。 名正言顺,且理所应当。 最末尾的那辆马车在祁王府门口,缓缓停下。 一名白袍少年郎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他站在祁王府豪奢的大门口,看著上面那座牌匾,嘴角……微微掀起一道微笑。 辽东虎池的张越慢慢走到白袍少年身边,开口道: “世子殿下,怎么了?” 祁王世子李奉摇了摇头,轻声道: “张越,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要说些什么?” “说什么?” 张越有些摸不清脑袋。 “此时此景,当然是要说些符合氛围的话。”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璀璨,照耀著祁王府高大的门楣。 也洒在少年英俊的脸上。 二十年前,祁王三十骑离京。 二十年后,祁王世子再入京城。 “天下之覆,当从今日始!” 第219章 李奉的心思 乾安城, 东宫。 陆瑜独自坐在李泽渊的书房中,翻看著一本古籍,喝著东宫太监首领杨超沏的临安茶。 自从他听从太子的安排,向李泽岳寄出那封信开始, 几乎每天,太子都会叫他入东宫,陪他商討政事。 今日是大朝会,陆瑜品级不够,自然是不够参加的, 但他清晨当值时,一到翰林院,就收到了东宫唤他的消息。 他到了东宫后,就在书房中等著,等太子殿下下朝。 无聊倒是不至於,东宫书房藏书不输蜀王府,还有好茶招待,陆瑜自然不会嫌什么。 只是…… 日日到东宫,陪著太子殿下, 都快成太子府属臣了, 老子这二爷党扛把子的名號还要不要了? 陆瑜在书房中等了好久,听得屋外有女子聊天嬉戏声,渐行渐远,好像是往后宅行去。 他也不敢探头,生怕衝撞了宫里的贵人。 只是……他好像还听到了什么……但也不是很真切。 “遥丫头,你好不容易入宫一趟,还想著跑到东宫陪姐姐说话,姐姐心里当真高兴。” “姐姐,妹妹在如云观闭关一月,前些日子刚刚突破,昨日方才返回京城。 妹妹知道姐姐有孕,心里想著姐姐的身子,便想著过来看看姐姐,看著姐姐不嫌清遥叨扰,妹妹心里才算放心。” “行啊,遥丫头,一声不吭到九品了,你可嚇死姐姐吧。 可惜啊,咱姐妹俩同出將门,你是天赋异稟,可姐姐我啊,这一辈子是没练武的命了,只能看著你这苗条身段,过过眼癮了。” “姐姐……我如云观为女子门派,有修身塑形之法,专为我等女子所修,並非功法,类似於拳法套路,妹妹从观中临行前专门向师父討教的,想著学来教给您。 此功並不繁琐,只是几个动作加上呼吸之法,您每日清晨打上两套便是,也不费功夫,清晨一口先天真气,呼入吐出,对您肚子里的宝宝也有益处,此功也不累,说起来,对您生產后的身材恢復也有好处。” “可当真如此? 遥丫头有心了,你我姐妹相识十年,我可当真没看错你这妹子。 云心真人那么大年纪,还显得如此年轻,她研究的法门想来绝对有独到之处,快教教姐姐。” “姐姐……师父还没四十岁呢……没多大年纪……” “行了行了,知道你维护你师父。 可话又说回来,跟咱比起来,云心真人可確实算黄大闺女不是? 我是马上要生孩子了,你再过不了几个月,也就要成婚了。 你那师父……嘿嘿。 唉,想起三个月前,你家那位在夜里在摘星楼放的烟,可当真羡煞姐姐了,多好啊…… 不像我家的这个,懂个什么啊,只知道忙来忙去,要么就是养些草,一点不知道疼人。 三个月前,你家那二殿下去养心殿,向奶奶请婚,那时候就想著娶你了。 哼哼,咱姐妹认识那么长时间,我自然知道你什么心思,早早的就跑到奶奶那,看你家那位怎么表现去了,我怕他不好意思开口,还主动帮他向奶奶提的那日烟之事呢!” “姐姐……” “唉,不用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快別喊姐姐,叫声嫂嫂听听。” “……” “怎么,你这丫头当真贪財,不给红包还不叫不成?” …… 陆瑜继续坐在书房中读书品茗。 没再多等多长时间,太子便走进了书房。 今天,李泽渊其实很高兴。 听下人说,后园里,他种的月季开了。 但他刚下朝,还没有去后园中欣赏自己的成果。 书房中,李泽渊和陆瑜相对而坐。 “孤那弟弟,祁王叔的儿子,李奉,昨日进京了,今天奉召上朝。” 太子端起太监杨超给他倒的茶水,不顾形象地咕嘟一大口,道。 陆瑜挑了挑眉毛,他想起前些日子夏寧给他来信所说之事,知道李奉早在燕州便与李泽岳见过面。 可李泽岳这傢伙从离京后就没给他来过信,所遇到什么事情也不给他说,具体情况他也一点不清楚,也没办法帮那傢伙分析这些事情。 让他这二爷党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这就让陆瑜心里很幽怨了。 陆瑜摇了摇头,嘆息著,疑惑道: “祁王世子入京,所谓何事?” “有两件事,一件是前些日子陛下遇刺,他身为亲侄子,自然要前来问圣躬安。 另一件事,是他相中了辽东袁家女,五大家之一,李奉身为宗室子弟,还是想请太后她老人家赐婚。” 太子笑著道。 “就这两件事?” 陆瑜皱起眉头,他可不认为离京二十年的祁王,主动让自己儿子回京,就为了这两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回京关心皇帝圣体康健,这完全就是屁话,那么多年过去,你在辽东当土皇帝,太祖皇帝驾崩时也没见你向京城问过一句话,这会陛下遇刺,你派你儿子来了? 至於另一件事,听著更是可笑, 你祁王家那么牛逼,在辽东不是想娶谁娶谁吗,用得著请太后她老人家赐婚? 图个落叶归根,喜庆? 陆瑜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他反正不认为这两个理由能站住脚。 “孤……其实也想见见孤的这位堂弟,看看他到底什么心思。 所以,孤直接把他叫到东宫,来吃午饭了。 他答应了,下朝后与孤说,他先回府换上常服,稍后便进宫来找孤。 你就在这陪著孤,一块吃午膳,看看这小子心里,到底藏著什么心思吧。” 第220章 嫂嫂 “我能有什么心思呢?” 祁王府內, 李奉在府上侍女的侍奉下褪下繁重的朝服,换上了一袭白袍。 他一边笑著,一边对身旁的张越道: “我爹让我到京城走一趟,我就来了,无非是听令行事,我有什么心思,重要吗? 方才下朝的时候,我名义上的那位大哥,叫我到东宫吃饭,说小弟远道而来,做大哥的要好好款待款待。 这是想通过吃饭的机会,好好看看我了。 不愧是我大寧坐的最稳当的太子啊,这操心操的,啥事都想管上一管。 唉,越子,说起来我这大哥,我又想起来了, 我是真的看不懂我这两位京城的堂兄,你说他们两个,关係是真好还是假好? 你说他们关係好吧,今年科举殿试,那太子殿下可是派手下御史参了二殿下府上那位状元一本,叫陆瑜是吧,直接状告人家舞弊,想一棒子把人家打落尘埃,这不明摆著不想让我那二哥的手涉足朝堂吗? 按理说,这夺嫡之爭,从那时候就该开始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可偏偏,从那之后,京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跟什么都没发生是的,兄弟俩人相安无事。 后来陛下遇刺,二殿下外放出京,名义上是去给夏老家主祝寿,可实际上,看他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又是杀贪官又是整江湖的,就差个钦差仪仗了。 我可是知道啊,据咱辽东密谍所说, 咱大寧那无所不入的采律司,可是有一部分掌握在这位太子殿下手里的,但你看我那二哥此番出京, 十三衙门听他的正常,那本来就是人家的衙门, 可为啥沿途的采律司也对他言听计从? 就说汴州那一回事,我那二哥脚还没踏进汴州城呢,采律官就把这座城官员们的信息送过来了,这才有了他入城就大挥屠刀的行径。 这不明摆著,我那太子大哥早就把调动沿途采律司的权柄交给二哥了,人家兄弟俩是一伙的! 路过燕州的时候,听说二哥要去给夏老爷子过寿,我就想著过去先问个安,顺便看看我那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你还不知道吧, 在我十岁的时候,有一支商队到了辽东,进了辽州城。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商队的掌柜是个咪咪眼,脸上总是笑呵呵的。 后来,那商队仅仅用了三十日的时间,便直接挤占了辽州城大半的香粉市场。 他们所售的那款商品,就是如今风靡大寧的……香水。 这是等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支商队,其实是蜀王府的商队, 当然,那年还没有蜀王府, 那支商队,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二殿下,自己鼓捣出来的。 那可是十二岁啊。 在我们出城前,又有一支商队进了辽州城,这次,他们卖的是酒。 就是你买了几坛送回虎池的那个茅台。 他的產业太多了,据辽东密谍报,雪松居、春归楼、大鹏商號,背后都有著他的影子,大寧各地都有他的商號分布。 这就是布局啊,从他少年时期……就开始的布局。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绕路去一趟燕州见他了吧,不是像你猜的,我从小仰慕的他诗词那么简单。 虽然,也確实有这么一方面原因吧。” 李奉嘟嘟嚕嚕了一大堆,身旁贴身侍女终於给他换好了常服,他这才拍了拍袖子,起身向门外走去。 张越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殿下,王爷此次派你入京,到底是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咱们都已经进京了,您现在可以告诉我,咱们到底要做什么了吗。” 张越是知道的,自家王爷要有行动,是一场大行动。 他本就是被虎池视作接班人的优秀弟子,门派里的许多动静都瞒不过他,他又是祁王世子的好友,王府里的许多动作他也都看的清楚。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都能分析出点什么来。 祁王府门口,马车早早地就备好了,静静停放著。 李奉一手掀开车帘,回过头来,看著身后的张越,笑道: “咱们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等。” “等?” “等一场戏, 一场…… 瞒天过海的大戏。 到时候,咱们可能也得上台演上一场呢。” …… “小奉,来了啊。” 东宫门口, 太子和陆瑜迎接著一身白袍的李奉。 “小奉见过大哥。” 李奉嘴角依旧含著那抹微笑,恭恭敬敬地俯身一礼。 太子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装作不愉道:“你我兄弟,施何大礼,快快起来。” “是。” 李奉这才直起身子,笑道:“小奉自小便没有兄长,今日得见大哥,实在是喜不自禁。” “你我兄弟虽未曾见面,但毕竟血浓於水,千里之遥又如何,你我终究是一家人。” 李泽渊扶著李奉的胳膊,拍了拍他的手,满脸真诚道。 陆瑜在一旁…… 笑而不语。 要么说李泽渊李泽岳他俩是亲兄弟呢,演戏这一块,当真是同一般的浑然天成,毫无匠气。 当然, 李奉也不差。 李奉转过头,看向陆瑜,又扭头看向李泽渊,问道: “大哥,这位是……” 李泽渊也笑著回答道: “奥,这位是陆瑜,你应当听说过,咱们大寧承和二十年的状元郎。” “?” 在这一瞬间,李奉高高挑起了眉头,又迅速恢復原状。 他打量著面前这位儒雅温和的青衫男子,心里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承和二十年的状元郎,就是今年啊,和我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你他娘到底是哪边的? “臣陆瑜,参见世子殿下。” 陆瑜一丝不苟地拱手行礼。 李奉收起心思,看著一脸正经的状元郎,回礼道:“陆修撰客气。” 能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来迎接自己,那想来是太子真正的自己人。 或者说,代表老二来的? 可太子殿下不邀请你,你代表谁也来不了啊。 李奉发现,无论他再怎么看,自己这两个堂兄都是一伙的。 “走,进去吃饭。” 太子邀请道。 “好。” 李奉笑著应道。 三人结伴朝內厅走去,路过园时,李奉发现了两道倩影。 一道红,一道蓝。 正在园亭子中做著一些不可描述的动作。 陆瑜也发现了, 那红色倩影,不是自家名义上的正统主母吗? 此时,赵清遥小脸绷著,一脸认真,正提膝抬拳,做著一种怪异的拳法姿势。 身后,太子妃张秀也在模仿著,確有几分神韵,虽是怀胎四月,但一点不耽误她的动作。 毕竟是將门女子,还是有功夫底子在身的,学些拳法套路也是手到擒来。 看著园外三个年轻男子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们,赵清遥和张秀连忙收了招式。 虽说拳法確实是正经的,但动作属实不是多好看,確实怪异了些。 “咳咳,秀秀,清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太子抿了抿嘴,向主动走来的两位女子问道。 “遥丫头这不是刚从如云观回来吗,向云心真人学了套拳法,对宝宝好的,对我的身体也有益处,专门来教给我。” 张秀笑呵呵地应道。 遥丫头,是京內长辈们对赵清遥的称呼,包括太后、太傅、皇帝、云心。 一来二去,也就有很多关係好的同辈人也这么称呼她了,更多了些亲近与玩闹的意味。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向太子矮身一礼:“清遥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含笑点头:“有劳清遥妹子了。” “这位便是小奉吧,当真是一表人才。 早知道你要来,我方才就派人去嘱咐了御膳房,让他们好生准备了午膳,应当是能符合你的口味。” 张秀此时又把目光投向了李奉,热情道。 李奉面对著张秀和赵清遥,又是一礼:“小奉见过两位嫂嫂。” 张秀自然不会觉得什么,还一脸热切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枚玉佩,这就要送给李奉。 赵清遥则是俏脸一红,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嫂嫂呢。 李泽渊看著自家夫人的动作,则是一脸无奈。 她这喜欢给弟弟们发玉佩的习惯又犯了。 老二老三老四李洛都有她送的玉佩,现在又多了个李奉。 李奉茫然地接过玉佩,目光看向太子。 李泽渊无奈地笑道:“收下吧,这是你嫂嫂的见面礼。” 闻言,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瑜……瞬间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赵清遥。 同样是嫂嫂,你別管成没成婚,你就说人家刚才叫没叫你嫂嫂吧。 赵清遥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先是一愣,隨后右手犹犹豫豫地向自己腰间摸去。 她也掛著一枚玉佩,是她长年佩戴的。 只是……这玉是皇后娘娘生前送给她的,她珍惜了很多年,实在不想送出去。 除此之外,身上也没有什么別的东西了。 这时, 张秀微微一笑,早有准备似地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木盒,再次递给李奉。 “这是你二嫂给你准备的,她脸皮薄,现在还没成婚,不好意思直接送给你礼物,你且收著吧。” 李奉……笑呵呵地伸手接过。 “小奉,谢过大嫂二嫂。”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张秀大大方方地道。 赵清遥只是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奉也笑呵呵地看著赵清遥, 一脸纯真道: “今日终於见著二嫂了, 前些日子小奉去了燕州,见到了二哥一面, 小奉当时还以为……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姜神捕就是您呢,到后来才知道你没去燕州,看他们如此亲近,小奉差点闹了误会,哈哈。” “……” 此言一出, 气氛……瞬间一滯。 太子低垂下眼帘。 陆瑜把头抬起,四十五度看天。 张秀眨了眨眼睛。 赵清遥……深吸一口气。 …… “我怎么觉得后背凉颼颼的呢?” 通向萧州城的官道上,李泽岳坐在马车中,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大热天,哪里来的凉气。” 对面,姜千霜撇了撇嘴道。 李泽岳哼哼著,抖了抖袍子,似乎想把不存在的脏东西抖下来: “准是有人想害我,已经被我强悍的武者感观隔著千里感受到了。” 姜千霜看这傢伙一脸忿忿的样子,无奈地嘆了口气,道:“別贫了,萧州城快到了,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当然想好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十三衙门关於张家张难的信息早就被送到了他的案桌上,详尽无比。 “不管跟老子抢女人是不是你的本意,但既然这回事落到你头上了,只能算你倒霉。” 第221章 开门 萧州城中,有一个家族。 城,是一座拥有著悠久歷史的大城。 家族,是一个拥有著悠久歷史的家族。 这个名为张的家族,在这座城中,已经绵延很多年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家族,萧州城,才在中原歷史上拥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 千年来,这座家族中,出了一个令伊,出了一个司空,出了三个宰相,出过五个尚书。 三品以下的官员,那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当然,现在的张家,又多了一个……正二品的巡抚。 枝繁叶茂,鬱鬱葱葱。 文风武学,脉络分明。 这个强盛的家族,在如今的时代,依旧肆意伸展著它的枝椏。 当然,它的根系,也牢牢扎根在这个名为大寧的王朝深处,为他们自身的生存吸食著养分。 这並不奇怪,因为它已经如此做了上千年。 实际上,如果不是数十年前的那个人失败了,张家,早就成了这座天下的王族。 当然,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如果。 毕竟,现在的这座天下,它还是姓李。 张家老家主是一个精瘦的老头,此时他正坐在张家大宅的內厅中,与他的孙子吃著晚饭。 “难儿,再过三日,家里去姑苏提亲的队伍就要出发了。” 张家老家主名为张温,在他那一代,兄弟姐妹加起来总共有八个,他排行老大。 其实,本来是有九个的,只不过他那一个幼弟,早早地就犯了错误,被逐出了家门。 他那个幼弟,原名张昊。 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有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也没有必要记清。 在张温对面,坐著一个面容俊俏但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正是他的孙子张难。 此时,张难伸出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听得老爷子的话,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怎么,看你这样子,还有些不乐意?” 张温抬了抬眼皮,问道。 张难摇了摇头,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自然是乐意的,孙儿听闻,那陆姑娘才名远扬,剑法无双,资质出眾。 陆家又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家族,陆姑娘的父亲又是我爹的同僚,如此算来,怎么都是合適的。” “那你为何还愁眉苦脸的? 难儿,现在朝廷要查你父亲,钦差已经在金陵待两个月了,此时依旧没有挪步的意思。 你可知,那陆姑娘的父亲,也就是金陵的知府陆正狄,与那钦差钱立升是知交好友,你能与他的女儿结亲,你父亲与那钦差之间,能斡旋的空间,可就大多了。 钦差,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志。 但就算皇帝,想动你父亲,也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毕竟,你父亲跟了他,实在是太多年了。 你要知道,你父亲现在正谋划著名大事,一步都不能出差错,必须要一稳再稳,不能出半点紕漏。 那边想用这门亲事稳住你父亲,你父亲又何尝不想稳住他们?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难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没有选择。 你不想让自己的婚事成为你父亲计划的牺牲品,但又能怎样呢,等你父亲谋划一成,大寧这个王朝都將倾覆,一个陆家,在我张家面前又能算什么呢? 到那时候,陆家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这个姑娘,你想留,就留著, 不想留,你愿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你是我张家的继承人,这些道理,你还不懂吗?” 张难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筷子放在桌子上,轻声道: “爷爷,这些事,我自是明白的,孙儿心里,也並未觉得家里如此安排有何不妥。” “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张温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来,自己的这位孙子逐步开始掌握家族中的权力,家里通往天下各处的商队,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在家里许多事情的决策上,他说的话早就有了分量。 他很聪明,做事也很稳重, 他做事,自己一向是放心的, 今天,自己这个孙子突然向自己表露出了不同的態度, 张温认为,自己需要听一听。 张难略一犹豫,开口道: “孙儿在想,陆姑苏……这个人。” “她这个人?” “没错。” 张难接著道:“孙儿听闻,陆姑苏曾与其兄陆瑜入京,在玉河南畔,遭遇过封行楼刺杀。 据闻,当时来了两位地阶杀手,情况十分危急, 是那位二殿下亲自出手,救下了陆姑苏。 自那以后,陆家兄妹便住在了蜀王府里, 这一住,便是数十日。 孙儿又听闻,朝节时,这位陆姑娘曾有词传出,那首词,用的是二殿下所作的词牌鷓鴣天。 孙儿怕的是……这陆姑娘,是不是和二殿下有些关係。” “这……” 闻言,张温眉头皱的更紧了。 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收留之情,对那位所写的诗词又有如此研究。 这事……可真有些说不准啊。 “孙儿就怕,如果陆姑苏当真与那位有什么关係,那位若是突然插手此事,孙儿这婚结不结的成都要另说,父亲要应对的局面,一下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张难面色凝重,冷静地分析道。 似乎,此事与他毫无关係一般。 张温咂了咂嘴,道:“此事,你父亲可知晓?” “此事流传的並不广, 孙儿所知道的这些,也是孙儿知道与陆姑娘的婚约后,派人去调查,自己分析得来的。 既然父亲安排了这场婚约,想来,他是不知情的。” “这可有些麻烦了啊……” 张温轻咳了两声,问道:“上一次有那位的消息,他是在何处?” “在燕州,给夏老家主过寿,想来,他应当会在燕州多停留些时日。 我与那位陆姑娘的事情,想来不会那么快传到燕州。” “还好,速去给你父亲传信,告诉他你的分析,看看他如何处置此事。 去姑苏城提亲的事,暂且搁置下来,等你父亲的回覆。” 张温安排道。 “是。” 张难应道。 “轰——” 爷孙两人正想著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开始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大门处传来了一声巨响。 就连他们眼前的饭桌,也出现了一阵颤抖。 “什么情况?” 张难一下起身,惊愕地向门外望去。 …… 半刻钟前。 萧州城內, 两辆黑色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城北,径直向那座豪奢的大宅而去。 前面的那辆车,赶车的是一位皮肤相貌黝黑的男子,相貌平平,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 后面那辆车,赶车的是一位相貌妖异的男子,他一手持著韁绳,看著前方的那座宅子,不由舔了舔嘴唇。 马车周围,还有二十名黑衣护卫。 “所以,直接杀上门去,就是你所谓想好了的计划?” 马车內,姜千霜眉毛高高挑起,不可置信道。 李泽岳坐在对面,微笑道: “我就是想好了啊,计划来计划去,都不如直接上门来的实在。” “呼……” 姜千霜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脸无奈: “你就不怕张家狗急跳墙?” “狗急跳墙? 对我出手? 那不正好吗,父皇也不用费劲派钱立升在江南调查张回了,他老张家都对我出手了,跟造反有什么区別?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简单了。” 李泽岳依旧笑著,眼神中却有著一抹奇异的神采。 直接杀上门来,自然有他直接上门的道理。 就在三日前,在他还在前往萧州的路上时,他收到了太子的一封信。 信里说了很多,朝廷调查张回的事情,父皇准备对门阀出手的事情。 大哥说,自己若是有空就去江南一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我可……太有空了。 马车,缓缓停住了。 黑子掀开车帘,李泽岳和姜千霜走下了马车。 杨零也停下了马车,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这次来萧州,只有李泽岳、姜千霜、杨零、黑子、一眾绣春卫,以及……一个平平无奇的天人境老头。 晓儿她们已经直接往江南去了。 李泽岳慢慢走到后面那辆马车旁,轻敲了敲:“您老先歇会,我处理点事。” “臭小子,老夫的手是治病救人的,不是杀人的,你別想哄老子当你的打手。” 马车內,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这哪能啊,您放心,我就是带您来看看风景,没別的意思。” 李泽岳笑著,转过身,向那座豪奢大宅走去。 確实不会让你做我的打手,但老子若是真遇到危险,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泽岳心里如此想著。 此时,张家大宅门口,早就有门房发现了这一批来势汹汹的傢伙。 门房派人去院里通知后,主动上前两步,打量著这一批人。 能在张家做门房的,眼力自然是一等一的尖,在被一群黑衣人簇拥著的几人中,一眼就认出了那位白袍公子是正主。 他上前,客客气气道:“不知贵人可是到张家做客的?” 李泽岳没有说话, 杨零主动上前,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是啊,来做客,把大门开开,让我们进去。” “客人啊,请您先告诉小的您是来寻谁的,是哪里的贵客,小的好进去通报一声,才好跟您大开仪门不是?” 门房继续恭恭敬敬地说道。 儘管他已经確定了,这一帮子,就是来找茬的。 他心里,那是万分的不可置信。 多少年了,谁敢在淮北萧州城这地界,到张家老宅来找茬? 是脑袋坏了,还是…… 门房默默咽了口口水。 “开门啊,愣著干什么?” 杨零似乎没听到门房的话一般,继续催促道。 “你要是不开,我可就自己开了啊。” 说著,他默默扶上了腰间的刀柄。 “客人啊,这……” 门房刚想再说点什么稳住这几人,可话刚说出口,却见得面前那相貌妖异的公子,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 眼前,似乎闪过一抹白光。 紧接著,自己身后,便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震耳欲聋。 门房愣了, 缓缓转身, 看向张家那豪奢的大门。 自高墙,从上到下, 斜著,將那宽大的门楣,劈出一道裂痕。 不能说是裂痕了, 在门房的眼中,大门上半部分,被刀光划开的部分,如豆腐一般,缓缓滑下,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就连那青石垒成的高墙,也被刀光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门房觉得,再吹来一阵风,这高墙,应该也会变得和大门一样吧。 下一秒,张家大宅內,一道强横的气势冲天而去。 紧接著,便是一道震耳的怒吼声。 “何方小儿,胆敢坏我张家门楣!” 那股气势,自张家宅內,如海浪一般涌出,狠狠向李泽岳几人拍来。 人未至,势先到。 升日境。 张家老供奉,张池。 姜千霜轻轻嘆了口气, 一步迈出, 李泽岳看著身前那道身著冰蓝长裙的身影,只觉得那股如排山倒海般扑来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 一股淡淡的寒意,流转在身周。 “咔嚓。” 清脆的响声,自那道倩影脚下发出。 冰层,迅速蔓延著,从眾人的脚下,蔓延到了张家的大门上,爬上了那座高墙。 只是转眼间,这座豪奢大门的门面,连同那高高在上的牌匾,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 如至凛冬。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 那刻著鎏金的“张府”二字的牌匾, 从中, 分成了两半, 落到了地上。 “坏了,又如何呢?” 清冷的声音,迴荡在张府的上空。 第222章 张难 门楣,是这些世家大族最为看重的东西。 代表著他们世代相传的声望、地位与荣耀。 大周时期,天子与门阀共天下,在那会,张家,就是淮北一带实实在在的土皇帝。 大寧立国初期,太祖皇帝並未直接对这些世家大族动手,大寧毕竟立国不久,朝內动盪不安,还需要这些大族稳定地方。 后来,他建立了十三衙门,如同一个个钉子,牢牢固定在大寧的版图上,也死死控制住了这些世家大族。 太祖皇帝在位末期发动的那一场浩浩荡荡的镇压江湖的行动,本质上就是在整理这些世家大族向外伸出的枝椏。 在这个时期,大寧依旧没有真正对这些门阀下手。 再后来,太祖驾崩,皇帝即位,北蛮於边境磨刀霍霍,大寧再一次陷入了动盪。 这时候,那些大家族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开始了对十三衙门的反扑。 当然,表面上是江湖势力与一些当地豪强动的手。 自那以后,十三衙门实力大损,一蹶不振,不復当年荣光。 当时的皇帝,选择了隱忍。 后来,皇帝御驾亲征大胜归来,將大寧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彻底坐稳了这九五至尊之位,这才真正开始了对世家大族的整治。 他肃清朝堂,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开科举,打通了阶层流动的渠道,直接打破了前朝时世家大族对官职垄断的局面。 仅此一事,便直接动摇了他们的根本。 皇帝又建立采律司,直接听命於他,散布於天下,让他的手和眼深入向大寧各处。 采律司的刀很快,在那明晃晃的刀刃下,世家大族们再次陷入了沉默。 皇帝已经对赋税下手了,与赋税密不可分的,便是人口和土地。 土地啊…… 那更是他们的根。 可他们依旧不敢反抗,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胆敢表露出一丝抵抗的意思,第二天他们的祖宅就会被付之一炬。 可若是不反抗,也只不过是软刀子割肉,在他们前方等待的,只有没落。 当然,世家大族为什么是世家大族,因为他们聪明。 只看那五姓。 夏家,早早就与天家绑在了一起。 要么天下人都说,还是夏家那老头子眼光毒辣,太祖北伐时期,夏家直接献城投诚,让大寧北伐军进驻燕州,夏家凭一己之力改变北方格局。 其后更是把女儿嫁入了宫里,成了大寧母仪天下的皇后。 吴家,更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直接把嫡长子派出去参加科举,成了礼部的侍郎。很听话,不爭权,不夺利,不结党营私,就是在那清贵官位上,老老实实地待著。 吴夫之的女儿,更是將要嫁入康王府,成为那世子妃。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张家更是了不得,看那张回,是真真正正的皇帝心腹,一路走上了江南道巡抚的位置。 看似,是这些家族向天家靠拢,很是听话, 可实际上,这正是他们的手段厉害之处。 当我和你彻底融为一体, 你,又该怎么对我下手呢? 今天,李泽岳便要向张家给出这个答案。 夜, 萧州城,张家大宅前。 豪奢的大门破碎,牌匾掉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寒意依旧瀰漫在大门前,薄薄的冰霜覆盖住了方圆五米內的一切。 姜千霜的声音並不大,但真气裹挟下,可以极为清晰地传到宅中每个人的耳朵里。 张家的宅子很大,人也很多,他们先是听到大门破碎的巨响,又听到姜千霜如此囂张的发言,心中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 张家大宅內,一下喧闹了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姜千霜同样雄厚的气势,方才的那位老供奉张池却没再继续言语,陷入了沉默。 李泽岳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动作,只是在这里静静等待著。 宅中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破碎的大门后,一下衝出了一大群人,嘴里纷纷叫嚷著,眼含怒火地看向李泽岳一群人。 有些人手里……还拿著武器。 “何方宵小,胆敢来我张家放肆!” “速速报上名来!” 张家人看著破碎的大门和牌匾,更加愤怒了。 不过,愤怒並未冲昏他们的头脑,他们只是围在李泽岳一行人身前,只是叫嚷著,並未真的敢上去动手。 他们也在等,等张家真正主事人出来。 “肃静——” 喧闹声叫嚷声瞬间停止, 大门內,传出了一阵脚步声。 那是一个老者,一个身形清瘦的老者。 他,被一名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搀扶著,慢慢走出。 在他们两人身后,也跟著一个老头,这个老头,佝僂著身子,甚至,手上还拄著一根拐杖。 但,他的眼睛却无比锐利, 他的气,牢牢包裹住了他身前的一老一少,保护著他们。 他便是张家的老供奉,张池。 紧接著,便是数十名张家的护卫们,从大门涌出,將大门前这片空间围了起来,目光谨慎地盯著李泽岳一行人。 那对爷孙站在门口,目光打量著李泽岳一行人。 看到居中白袍的那位年轻人,他们似乎是找到了目標,开始迈动了步子。 “老家主!” “爷爷!” “少爷!” “大哥!” “此几人坏我张家门楣,囂张至此,实在可恨,老家主,少爷,快请速速將这些贼子拿下!” 见到从大门走出的这对爷孙,围在门口的张家眾人再次喧闹起来。 可谁知,被年轻人搀扶著的那位老者转过头,直接向开口的那人训斥道: “住嘴!” 那人愣住了,一脸茫然,不知老家主张温为何训斥自己。 李泽岳微笑著,看著对爷孙向自己慢慢靠近。 黑子默默上前一步。 这次可不能再出差错了。 张温和张难身后,老供奉张池还想继续跟著,却见张温垂著的那只手轻轻一摆。 张池站在了原地。 张难扶著张温,亦步亦趋,慢慢来到了李泽岳身前。 紧接著,张家老家主张温,与张家少爷张难, 在数十位张家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 恭恭敬敬地俯身一礼。 “张家张温,携孙张难,见过二殿下。” “嘖。” 李泽岳咂了下嘴。 有时候,敌人太聪明了,是真的不舒服。 可能也不是敌人太聪明, 还是寒冰真气、年轻女性,这两个条件加起来,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寒阎罗,姜千霜。 能让她充当护卫,还在江湖上晃悠的,那便只有李泽岳一个人了。 “二……殿下?” “这、这位?” 张温的话一出,瞬间让张家眾人瞪大了眼睛。 此时,张温和张难这对爷孙依旧保持著俯身行礼的姿势。 李泽岳不开口,他们不起身。 张难还好,他年轻,没事。 可张温……他七十多岁了,几十年不曾与人行过如此大礼, 如此大的年纪,他能把腰硬生生给弯下去,也算是他的本事。 此时,张温的身体轻轻颤抖著,腰间似有万千虫子撕咬,只是三息时间,他的冷汗便流了下来。 张家人满脸担忧地看著自家的老家主,生怕他下一秒坚持不住,直接栽倒在地上。 可…… 李泽岳依旧没出声。 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著,嘴角,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这模样,这对爷孙是知道自己与姑苏的关係了,也知道自己是为何事而来。 知道,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他们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还会有这婚事呢? 怎么敢有这门婚事的? 哦,这场婚事是张回提出来的,他不知道自己与姑苏的事, 那…… 李泽岳又把目光投向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俯著身子的年轻人身上。 这就是张难, 是他猜出来的自己与姑苏的关係? 李泽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思考了这一阵,时间又过去了五息。 在这五息里, 场上,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 门口的张家人,看著张温老爷子有些坚持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影, 眼神中,不由带上了几分对李泽岳的怒火与憎恨。 张温,確实有些坚持不住了。 可李泽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们面前。 他想看看,这张家人能有多听话,能有多老实,能有多能忍。 他们越能忍,越不想得罪自己分毫,也就表示,那张回谋划的越大,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们,想把这件事从张家这里就结束,不想让自己去找张回。 李泽岳心中有些明悟了。 可就在这时,张温苍老的身体终于坚持不住,轻轻摇晃了两下, 然后…… 啪地一声, 双膝跪地,身子……趴在了地上,正对著李泽岳。 看起来, 就和跪伏於地,一模一样。 李泽岳吸了口凉气。 真他娘能忍啊。 张难咬了咬牙,眼神中屈辱与冰冷之色一闪而逝, 同样, 啪地一声, 跪伏在了李泽岳身前。 “还请二殿下恕罪,殿下到萧州游玩,张家未曾远迎。 殿下请给在下一个机会,移步进府,让张家好好招待殿下,弥补罪过。” 张难把头磕在地上,恭敬道。 李泽岳没有作声, 这是想把自己请进府,给自己好好解释,然后给自己开条件,让自己放过他们。 张难听不到李泽岳回应,也不敢抬头去看脸色, 他狠了狠心,深吸一口气,对著李泽岳又重重磕了个头。 “砰——” 结结实实。 李泽岳低头,已然看见血跡在地上蔓延了。 一旁的张家人已经完全懵住了。 为什么,自家老家主和少爷为什么如此卑微地对待这人? 就算他是皇子,是十三衙门总督,我张家以礼相待便是,为何要如此屈辱? 有人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破碎的大门,这才意识到…… 这位,是来寻仇的。 意识到后,他们……一下变得惶恐起来。 李泽岳一言不发,继续冷冷地看著自己身前跪著的两人。 张难的头已经磕破了,他用破碎的声音道: “殿下,在下知错了!” 闻言,李泽岳这才勾起嘴角,问道: “你哪里错了?” 张难听得李泽岳终於开口,连忙道: “在下,在下不该对陆姑娘有覬覦之心!” “哦,你还真的喜欢姑苏啊?” “回殿下,陆姑娘知书达理,天资卓绝,听闻还是温婉无比的性子,確实是极好的姑娘,想来,天下男子无有不对她心动者。 在下的父亲当初给在下许这门婚事,在下无比高兴,陆姑娘的爷爷是陆老庄主,她的父亲陆正狄又是与在下的父亲是同僚,在下觉得门当户对,对我张家也是极好的事。 后来在下一打听,这才发现陆姑娘早就结识了二殿下,在下惶恐无比,知道已然犯下滔天大错,连忙与父亲送去书信。 可在下一想,若是张家悔婚,对陆姑娘的名声又极为不利,在下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还请殿下谅解,还请殿下恕罪!” 张难急切地说著,又砰地一下给李泽岳磕了个头。 “这样啊…… 所以,这就是你们逼迫陆家答应你们婚约的理由?” 李泽岳听完张难的话,语气冰冷的问道。 张难愣了,眨了眨眼睛,茫然道: “殿下,我们没有逼陆家啊,我父確实曾与陆知府提过此事,可陆知府当时並未答应。 这件事,是前些日子,陆知府与我父主动提出来的……” “胡说八道!” 李泽岳本来还觉得张难是个聪明人,为了不让自己找张回的麻烦,把事情编的有理有据的,想偽装成一件普普通通两家联姻的事,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与陆姑苏的关係而已。 可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陆正狄主动要把陆姑苏嫁给张家这番弥天大谎。 怎么可能? 因此,李泽岳愤怒地抬脚,把张难地头踩到了地上。 张难痛苦地呜咽著,却丝毫没有反抗。 大门口,老供奉张池的拳头紧了紧,却又鬆开。 无论如何,张家是不能对这位年轻人动手的。 没有別的原因,他们姓张, 但那个年轻人,姓李! 儘管自己是九品升日境的高手, 儘管萧州城的总兵是他张家的人, 儘管宅子里的高手们已经蓄势待发, 可他们就是不能动手。 他们,终究是一个家族, 无法与整座朝廷抗爭。 但, 快了, 马上就快了。 张难的头被李泽岳踩在脚下,直到李泽岳收回脚,他这才艰难地抬起头。 额头上,皮开肉绽。 脸上,满是鲜血和泥沙。 “殿下,小的知错了,张家不该逼迫陆家结亲。” 张难感觉自己身为五大家族嫡孙的尊严被那一脚踩进了地底,再也抬不起来。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看著张难的眼睛,轻声问道: “你觉得,你们该如何弥补你们犯的错?” 张难的心中一松,只要这位肯谈条件就好,只要他的怒火发泄出来就好。 “殿下,张家愿拿出二十万两白银,补贴十三衙门,张家愿將家里在蜀地所有的店铺都转让给殿下名下, 同时,小的和父亲会主动前往陆家,亲自向陆姑娘道歉谢罪。” “哦,听起来挺不错的。” 李泽岳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闻言,张难心中,那块大石头终於落下,他也咧开了笑容:“那……” “不过……” 李泽岳依旧微笑著,道:“还不够。” “殿下儘管开口,只要殿下满意,张家都会儘量满足。” 张难连忙道。 “好啊。” 李泽岳站起身子,一把拽起张难的领子,將他拖在地上,向张家大门走去。 张难懵了,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一直跪在地上装昏迷的老家主张温也懵了,扭头看向那位二殿下。 在门口围著的张家人,则迅速散开,没人敢挡在这位面前。 老供奉张池,站在原地,没动。 李泽岳拖著张难,走到了张家大宅青石墙边。 拖著他领子的那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掐了起来,按在墙上。 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刀。 “你不是说什么都会儘量满足本王吗? 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一刀,力道刚好,角度刚好,位置刚好。 刀光一闪。 “啊———” 惨叫声,响彻了张家大宅。 自此,张难,变成了张不男。 第223章 入浴 刀, 是普普通通的衙门制式横刀。 刀很利,虽说不是什么天地神兵,但其坚韧和锋利程度也属上乘。 因此,在李泽岳出刀时, 张难並没有觉得疼痛,只是觉得下半身一阵清凉。 然而,在李泽岳收刀入鞘后, 一阵凉风吹过, 张难这才瞪大了眼睛, 剧痛,虽迟但到。 悽厉的惨叫在大宅门口迴荡著,张家人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嫡长房的少爷,江南道巡抚的儿子,张家板上钉钉的接班人, 被废了? 张家人回过神来,连忙把目光投向老家主张温和供奉张池。 比起张难被废,更让他们感到惶恐的,是自家老家主面对此事的態度。 “您可千万別干傻事啊……” 一些人心里默默祈祷著。 此时,老家主张温终於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张池默默走了过去,將其搀扶著。 张温的头低垂著,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泽岳鬆开了掐著张难脖子的手,转身,慢慢走回了姜千霜身边。 张难缓缓从墙上滑落,痛苦地蜷缩著身子, 血,依旧在流淌著。 可那位不说话,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他包扎止血。 张温,终於抬起了头, 那张苍老布满沟壑的脸庞, 很是平静。 明明自己最为亲近的孙子被废了,可他偏偏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 这位一手执掌著张家这尊庞然大物的老者,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李泽岳,道: “二殿下,不知,您可出气了?” 李泽岳轻轻笑了笑,一脸无所谓道: “不过是一场误会,说清了就好,没什么可生气的。” 闻言,张温深吸口气,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今日天色已深,还请二殿下入府休息,让张家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又用手指向已然昏迷过去的张难,道: “等这傢伙好了,別忘了让他去姑苏一趟,把话说清楚,好好给人家道歉。” “是,老夫记下了。” 张温点了点头道, 態度,依旧谦恭。 李泽岳没再言语, 也没再多看张家人一眼, 只是转过身子,向那两辆黑色马车走去。 仿佛,此行就是来出一口气, 极为跋扈,极为霸道。 极为……不讲道理。 气出完了,就可以走了。 马车,缓缓驶离了张家大宅。 等到车轮声彻底在耳边消失,张家人这才急忙上前扶起张难,唤来大夫,为他包扎止血。 硬生生流那么长时间的血,能不能活下来都得另说了。 张温看著自己的孙子被抬回府中,嘆了口气,开口道: “张池。” “老爷。” 张池轻轻应道,看向自己身边这位侍奉了一辈子的老人。 张家人此时都已经回宅子里去了,大门处,只有他们两个人。 张温看著破碎的大门和牌匾,看著自己孙子留下的那一滩血跡,双目有些无神,喃喃道: “你说,若是我们方才出手了, 能留下他吗?” 张池没有犹豫,直接摇了摇头:“留不下的。” “留不下啊……” “那位身旁,有姜千霜, 那长相妖异的男子,应是神捕杨零。 他身前的那黑脸男子,应当就是夏家当年派给皇后娘娘的侍卫,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他的深浅。 我方才感知过,那停放的马车中,似乎还有一道气息,但似有似无,隱隱与天地融合,这位的境界,不会在那黑脸侍卫之下。 更何况,就连那二殿下本身,也是一位九品强者。 若您真想將他们留下, 唯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派出军队。” 张池低声,缓缓道。 “唉……” 张温长长吐出一口气。 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 只有用军队镇压,才能將其拿下。 试问全天下,有多少人能拿出四名九品当护卫? 这四名护卫中,似乎还有三名在观云之上。 这位身旁的护卫程度,虽比不过皇帝出巡,但也差不远了。 萧州的州军,张温是能调动的,毕竟从总兵,到最底层的一名士卒,都吃著他们张家的饭,吃了很多年了, 但,这股力量,不是现在要拿出来的。 “罢了,罢了。 把今天的事,写信给张回,毕竟这是他惹出来的麻烦。 现在好了,他儿子命根子没了,也算是父债子偿。 只希望,这事,到这就算完了吧。 唉,可怜我这孙儿了。” …… 萧州城, 一家豪奢客栈。 房间內,屏风后, 李泽岳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桶中,水温正好,不是很烫,正好解乏。 “爽——” 从燕州城到萧州,一路舟车劳顿,还真没怎么好好放鬆过。 “你別叫什么大声,再让他们听见了!” 屏风外,姜千霜正收拾著床铺,听得李泽岳莫名的呻吟,皱著眉头道。 “这有什么的,老子泡个澡舒服舒服还不行了。” “你再开一个你自己的房间,叫多大声我都不管。” 姜千霜拍了拍褥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看著屏风上倒映著他那影子,哼哼道。 李泽岳笑了笑,伸手拨了拨身前的水面,道: “你这败家媳妇,多开一个房间不得多银子啊,在一块挤挤得了。” “您这山字號和大鹏商號的幕后东家,手下商队都跑到西方大国去了,您还会捨不得银子?” “银子再多也不能浪费。” 李泽岳觉得泡的差不多了,慢慢站起身子,激起哗啦的水声。 “给我拿个毛巾。” 李泽岳冲屏风外喊道。 “自己拿真气蒸乾。” 姜千霜不想惯著他,按他所说的,他这就是对自己进行服从性测试。 “快点吧。” 李泽岳还在叫嚷著,姜千霜觉得自己不给他拿这个毛巾,他能叫个不停。 “给你给你。” 姜千霜嘆了口气,还是拿了个毛巾,把手伸向屏风后。 刚把手伸进去,她就感到一阵巨力,一下把自己拽了过去。 “噗通。” 说是木桶,其实是一个大浴缸, 很宽,很大, 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也不知姜千霜是不是没反应过来,反正她就是被猛的一拽,没站稳,直接被拽进了浴缸內。 水四溅。 李泽岳躺在浴缸內,看著趴在自己身上,浑身衣袍被水浸透,满脸怒容的女神捕。 美人之所以是美人, 是因为她不论在何等处境下,都很好看。 冰蓝长裙在水面上漂浮著,姜千霜双手撑在李泽岳的胸口上, 髮丝已经浸湿了,一缕缕沾在脸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气,时常保持了清冷模样的俏脸,通红一片。 她的上半身在水面之上,衣物紧紧贴合著她的身材,玲瓏有致。 蔚为壮观。 “李…泽…岳……” 姜千霜眼睛直直瞪著身下的男子,咬牙切齿道。 “你也累了一天了,我想著让你泡个澡放鬆放鬆……” 李泽岳微笑著伸手,环住了女神捕的纤腰。 实际上,是在寻找她的腰带。 “你听我说,其实我最拿手的就是水疗按摩了,让你体验一下。” “放开我……” “哎,你这裙子怎么那么难脱?” “你再敢乱摸我现在就把这桶水给冻上。” “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李泽岳,你!” 紧接著,就是水飞溅的声响,似有衣物沾著水落在地上。 皮肤,很滑腻, 比临安的丝绸更加细腻。 高耸,很柔和,比春水更轻柔,似乎是水的实体化,更有质感。 紧接著, 房间烛火燃烧著,在屏风上,倒映出了交织的影子。 水拍打著木桶壁, 一阵阵, 急促, 而有规律。 喘息声也是如此。 …… 夜,江都。 柳乱一袭黑衣,默默行走在这座繁华的城池中。 他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奉总督大人之命,到此查八十三號横刀的案子。 他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直接到十三衙门分舵询问,只是在暗中调查。 凭他数十年的神捕经验来看,此事,蹊蹺之处太多了。 他在这待了一个多月,也查了一个多月。 然后,他发现,那个丟失佩刀的名为吕厚的老捕头,失踪了。 他失踪的时间並不长,据柳乱调查的结果来看,他失踪的时间,正好是自己从京城出发的三天前。 也就是说,在吕厚写完那封解释佩刀丟失原因的信,送往京城后,没过几天就失踪了。 但,江都府十三衙门分舵却没有把这一情况送去京城总舵。 江都十三衙门,出问题了。 並且问题很大。 柳乱下了定论。 这一个月的时间,柳乱一直跟踪在江都分衙的总捕和几位银镶捕头身后,看看是否能调查出什么线索。 今天晚上,他跟著的是江都总捕郑冲。 郑冲今天的行动並没有什么异常,平日里,他在衙门下了值,也会去酒楼和同僚们或江都的官员们应酬。 今天也是如此。 但,唯一不同的是,今天郑冲从衙门下了值,回到府上一趟,换了身衣服,打扮地很是郑重。 这就让柳乱起了疑心。 此时,他躲在阴影里,看著郑冲的马车慢慢向一栋酒楼行去。 这栋酒楼名为杨春楼,在江都,是数一数二的酒楼。 马车在酒楼前缓缓停下,郑冲走下了马车。 他穿著一袭青衫,不像捕头,反而像个儒雅的读书人。 小廝迎著郑冲,將他引入了酒楼內。 柳乱没有著急上前,他先是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確认附近没有眼线,这才慢慢向杨春楼走去。 第224章 刀圣与盗圣 杨春楼,顶层。 雅间很大,很是宽敞。 一名青衫中年男子静静站在床边,俯瞰著江都城的繁华夜景。 一副文士打扮,眉宇间,却尽显久居高位的威严。 “咚咚。” 门,被敲响了。 “进来。” 中年男子並未转身,看著窗外,开口道。 江都府十三衙门总捕郑冲推门走进了房间,看著立於窗边的那道身影,恭敬俯身施礼道: “郑冲,见过巡抚大人。” 江都府,属江南道。 郑冲所唤的巡抚大人,自然是张回。 “起来吧。” “是。” 郑冲慢慢直起身子,恭敬站在一旁。 他是十三衙门的一府总捕, 而十三衙门独立於当地朝廷体系之外,直接听命於京城总舵, 因此,表面上,郑冲並没有听令於张回的理由。 可,郑冲收到张回到江都府的消息之后,他就是无比恭敬地来了。 恭敬到,专门回府换了身衣服,给自己收拾的极为正经。 “这些日子,衙门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张回终於转过身,把目光放到郑冲身上。 语气很是自然,仿佛, 江都府十三衙门本该归他统管。 “衙门里有个老捕头,是我麾下的老人了,叫吕厚,前些日子把刀丟了,没有上报。 京里来了信,说刀跑到京城去了,京里寻著刀上的编號知道是我江都府的人,来问怎么回事。” 郑冲低著头说道。 张回冰冷地眼神就这么看著他,接著问道:“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冲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 “属下一开始並不清楚此事,也不知他的刀何时丟的。 直到京里来了信,我才问的吕厚。 他说,此刀是年节时他在酒楼喝多了,烂醉如泥,在酒楼中丟的,怕我训斥他,方才没有上报。 当时属下信了他的话,他跟了属下那么多年,確实有嗜酒的毛病,便让他写了封信寄给京里解释清楚。 直到信送出去,属下才回过味来, 属下知道他嗜酒,认为他確实有可能因为此事把刀丟了, 但京里怎么可能会相信如此荒诞的理由? 属下又想起来,年节时分,您曾安排属下到江边去一趟,属下当时是带著吕厚一起去的。 想来,应当是吕厚在江边发现了什么,猜到了大人您的安排……” 说著,郑冲的身子渐渐开始颤抖起来。 “好啊,好啊, 当真没想到, 你郑冲身边还有这么一位十三衙门的大忠臣。 刀,为什么会那么巧,被辗转卖到京城? 京里来信,他还写了那么一个荒诞的理由,寄回京去作为解释。 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引起京里的注意,让他们派人来查江都府。 他知道,他自己没有写密奏的资格和渠道,他就算写信託人送到京城,也没有送进十三衙门的能力,没有人会信他。 你这个手下,真聪明啊, 他知道把佩刀卖进京城,一定会引起十三衙门注意,衙门一定会写信来质询,他知道你会相信他因嗜酒丟刀这个理由,然后堂而皇之地把信送回京城, 然后,十三衙门一定会因为这个无比荒诞的理由,派人来亲自调查此事。 调查著调查著,会不会调查到你身上,会不会调查到我身上,会不会就这样调查到……江边?” 张回终於迈出了步子,走到跪伏於地的郑冲身边。 “大人,大人, 属下把此事想明白后,已经把吕厚处理了,向外就说是出外勤被江湖贼子谋害,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郑冲磕著头连忙道。 张回深吸一口气,砰的一脚踹上了郑冲道肩膀。 郑冲,江都府银镶捕头,七品武者,被这一脚直接踹到精致的木桌下,將凳子撞的粉碎。 郑冲痛苦地爬起来,再次跪伏在地上。 “已经来不及了,算算日子, 十三衙门派来的人,也该到江都,或者早就在这调查一段时间了。 你杀了吕厚,他找不到目標,一定会起疑,不过也无所谓了,你那个对衙门忠心耿耿的手下,已经把江都府暴露出来了。” 张回慢慢走到郑冲身边,蹲下身子,直视著他的眼睛,道: “你真的很蠢,蠢到……让我都有些无可奈何。” “属下知罪!” 郑冲又惶恐地磕了两个头。 “让我们猜猜吧,来江都府调查此事的,是谁。 据我们现在知道的,姜千霜和杨零,此时正跟在那位身边。 京里传来消息,林石这些日子在衙门总舵露过面。 四大神捕中,唯一没有任何消息的, 就是那位长刀风吟,柳乱。” 说到这里,张回站起身子, 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口中,喃喃道: “你说,这位大名鼎鼎的神捕, 他会不会跟在你这个蠢货身后, 此时就藏在房间外, 听著我们的对话呢?” …… 杨春楼,顶层的房檐上。 柳乱轻轻蹲在那里,微闭著眼睛,听著风吹过的声音。 他和风,是很好的朋友, 风可以带来他想知道的一切。 此时,他的耳朵轻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柳乱起身,扭头看向身后。 夜幕下, 一位浑身裹著黑袍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他的手中,提著一把宽刀。 “呼……” 柳乱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之色。 “刀圣,莫无风。” “中计了啊……” 他听到了方才雅间內的对话,知道了八十三號横刀的一切,也知道了江都府十三衙门已经暗地里听命於张回。 他还听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江边。 这也是八十三號横刀的主人,吕厚费尽心思想要让衙门来江都府调查的事情。 现在,他看到了莫无风, 又收穫了一个极大的信息。 江南道巡抚张回,和诛鼎楼,有极为密切的关係。 “张回,知道我会来,以郑冲为鱼饵,钓我上鉤?” 柳乱嘆了口气。 自己今天收穫的消息已经够多了。 所以,在认出莫无风的一瞬间, 晚风拂过, 吹动两人的衣摆, 柳乱…… 脚尖在房檐上一踏,身形迅速向远处黑暗中遁去。 打,是打不过的。 绝对打不过。 同样用刀,你猜为啥人家叫刀圣。 因此,柳乱扭头就跑。 他要把今天得到的消息告诉总督大人。 只是,柳乱的速度很快,可莫无风的速度更快。 在柳乱提气逃跑的那一刻,莫无风便动了。 他並没有挪动脚步,只是右手握住了宽刀刀柄,向前挥出。 刀罡,纵横的刀罡,无可匹敌的刀罡,撕裂了空间的束缚,直接出现在柳乱的身后。 柳乱的身子尚处於半空中,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无匹刀气,他咬紧牙关,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刀。 这一刀,他早就蓄势待发。 自己是观云境, 可莫无风是破晓巔峰。 天下最强的那一批人之一。 柳乱真气疯狂运转著,注入手中长刀內,刀罡大盛, 隨后,对著莫无风挥来的刀气, 狠狠劈了出去。 他知道莫无风身上有伤,並且十分严重。 京城玉河南畔那一战,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全力施为,金吾卫以损失数百骑为代价,磨灭了他的护体刀罡,使其油尽灯枯,身受重伤。 最后,诛鼎楼高手突然出现,以一名观云境供奉殞命为代价,强行救走了莫无风。 他不清楚莫无风伤势是否痊癒,但他知道,现在莫无风能发挥出的实力,绝对达不到以前的水准。 柳乱的倾力一击,终於接触到了莫无风挥出的刀罡。 两道罡气交织在一起,撕咬著,震颤著。 然后,柳乱坚持了三息。 莫无风的刀罡太过猛烈,太过凌厉, 柳乱的刀很快,可莫无风是玩刀的祖宗。 汹涌的刀罡瞬间破开了柳乱的招式,狠狠劈在了他身上。 胸口处,血流如注,伤势深可见骨。 柳乱的身子无力地从半空中掉落。 他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只是一刀, 这便是观云和破晓巔峰的差距。 莫无风从杨春楼房檐上跳了下来,慢慢走到柳乱身边。 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宽刀。 杀人,是一定要杀的。 张回既然敢在知晓柳乱在偷听的情况下,还说了那么多话,就是相信莫无风绝对能把这个隱患彻底解决。 至於杀了之后怎么办, 只能之后再说了。 莫无风持刀,一步步走近。 就在宽刀將要挥下的那一刻…… 他眼神忽的一凝,扭头向一旁看去。 阴影中,出现了一个老头的身影。 “咳咳,路过,你们继续。” 这是一个贼眉鼠眼的老头, 见莫无风眼神死死盯著他,这老头连忙摆了摆手,转身向后走去。 …… 祁万化是一个贼。 是一个天下闻名的贼。 他有一个绰號,叫……盗圣。 他还有三个徒弟。 大徒弟天赋很高,心气也很高, 早早地就出师,游歷江湖去了。 临走时还一脸高傲地告诉自己,三年內就要抢走自己盗圣的名號。 祁万化对此,嗤之以鼻。 果然, 一年不到,別的没听说,只听说那小子跑进了藏雨剑庄,要偷陆老头的藏剑。 后来被人打了出去。 这小子可能现在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能从陆老头手下逃走,是他自己的本事。 狗屁! 若不是那陆老头认出了老子传你的身法,他能让你跑了? 臭小子,这人情老子还不知道咋还呢。 后来,又听说这小子跑去了夏家,结果无功而返。 这他能跑出来,应该纯属是狗运。 再后来,江湖上便只剩下了这小子又偷了哪家地主的零零碎碎的消息。 传出去不够丟人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听说这小子去了京城,便再无消息。 这一没消息……就是半年。 祁万化觉得,这小子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 唉, 当师父的,总得亲自去找找,去亲眼看看,这小子到底是死是活。 然后,祁万化从山里走了出来,想著去京城看看。 刚刚出山,想著在这江都府住上一夜,再找个蠢蛋借点盘缠。 然后……他在街上走著走著,突然感觉到旁边那个酒楼后面,有两道凌厉刀罡传来。 一般,死人身上,总是能摸出来什么东西的。 这是祁万化多年来行走江湖总结的经验。 然后,他偷偷靠了过去。 躲在了阴影中。 按理说,以他藏匿气息的能力,是不会被那么轻易发现的。 可那个身材壮硕的宽刀客,好像强的有些离谱,终究还是给自己发现了。 这是,接触到天人之境的门槛了? 宽刀,还那么强, 这tm不是刀圣莫无风吗? 祁万化嘆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摆了摆手: “咳咳,路过,你们继续。” 说著,祁万化就想开溜。 心里还骂著自己,那么多年了,还是摆脱不了趁乱发財的坏毛病。 方才观察气机,还以为只是两个普普通通观云小子打架呢,怎么冒出来了个刀圣啊。 “祁万化。” 刚迈出一步,祁万化就听到莫无风轻轻开口道。 祁万化转身,赔著笑脸道: “老夫真的只是路过,我什么都没看到。” 莫无风没再言语,方才只是出声提醒这老头一下,我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此事莫要乱传。 祁万化自然明白莫无风的意思, 此事本就与他无关,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莫名其妙把莫无风得罪了。 然而,听得祁万化这三个字, 原本奄奄一息的柳乱, 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用尽全力,大声喊道: “韩资!” 第225章 江南的雨 行走江湖,每个人都想给自己取一个响噹噹的外號,加在自己名字前面。 当遇到什么情况,需要自报名號的时候,有一个帅气的外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当然,如果你的实力配不上你的外號,那就纯粹是譁眾取宠,貽笑大方了。 江湖上还有一种人,他们的外號不是自己取的,而是被整座江湖公认的。 比如成名已久的“寒阎罗”姜千霜, 寒,说的是她的修行路数, 阎罗,又是江湖人对这位十三衙门神捕的畏惧,说的是姜千霜的行事风格。 再比如最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照胆榜眼郎”谭尘, 照胆,是谭尘那桿枪的名字, 榜眼郎,是谭尘刚刚取得的荣誉。 江湖人们会根据这个人的特点,来赠予他们不同的外號。 五八门,各有不同。 然而,当某一个人,在某一条道路上,走到了极致的时候, 江湖人们都会很默契地,给他冠之以“圣”的名號。 刀圣是如此, 盗圣,也是如此。 能够被冠以圣为名號的,无一不是江湖上的传奇人物。 而实力,就是支撑起其名號的根本。 因此,在柳乱张开嘴的那一刻, 莫无风便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挥下了手中的宽刀。 但, 盗圣之所以是盗圣, 就是因为其冠绝江湖的身法。 “掌法通玄,身法第一。” 这就是江湖上对祁万化的评价。 当他从那奄奄一息的小傢伙口中,听到韩资这两个字的时候,祁万化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出手了。 因为……那小子的声音很洪亮, 很坚决, 很自信, 自信到…… 让祁万化都不好意思不救他。 一个在街头上马上就要被人干掉的小子,当著自己的面,如此坚决地喊出了自己徒弟的名字。 他肯定是和韩资有关係的,喊的那么坚决,那么自信,关係还可能很密切。 那自己这个当师父的……不能不管了。 在电光石火间,老头子能考虑到的,也只有这些。 因此,盗圣动了。 似乎一阵风, 树叶微微摇晃, 等莫无风的刀挥下的那一刻, 地上只剩了一摊血跡,再无柳乱的影子。 莫无风驀然转头,只看到一团黑影消失在街角, 他脚尖一踏,身形迅速跟了上去, 来到街上,莫无风环顾四周,只见人来人往,车流如织, 那团黑影却变得无影无踪,再寻觅不到其气息。 莫无风深吸一口气,死死攥住了刀柄。 “祁万化……” 盗圣一脉本就以身法闻名江湖,当代盗圣更是其中翘楚。 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就算是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莫无风握著宽刀的手……微微颤抖,尚未痊癒的经脉如被万只虫子啃噬著,刺痛无比。 如果是自己全盛状態,那神捕又怎么可能扛得住自己那一刀? 现在的他,连和祁万化交手都做不到。 “唉……” 不知何时,张回的身影出现在莫无风身后。 “莫要如此作態, 北边来的那名巫医说了,受了如此重伤,你应当是要在病榻上渡过最后这两年的。 如今他能让你在这两年內如常行动,恢復八成功力,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愧是国师府的人,手段確实高明。” “还不够。”莫无风死死握著刀柄,眉头紧皱著: “祁万化把人救走了,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追不上的,也没办法把人夺回来。 那个巫医说过了,他可施术,透支我体內气血,让我恢復全部的实力。 若我们当时答应他,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祁万化出现,是一场意外,谁都没能想到的意外。” 张回拍了拍莫无风的肩膀,摇著头道:“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用那个法子。你要知道,你若是答应他,你的命,可就剩两个月了。” “今天是一场意外,可你的谋划,处处都可能出现意外。 两个月,从明天起,两个月足够了。 只需等到七月,你的计划,就可以发动了,我只需要撑到七月,就够了。” 莫无风的眼里,闪过一抹坚决。 张回轻轻嘆息一声,道: “我希望你能活著,站在我身旁,看这座辉煌的王朝,是如何崩塌的。 到那时候,你再死,也不迟。 如果你不在了,我自己看, 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 江都府, 一家简陋客栈內。 柳乱痛苦地躺在床上,胸口上的伤势还在向外渗著鲜血。 祁万化皱著眉头,指尖在他胸口穴位上戳了两下,血,就止住了。 虽说还有些细小血珠在往外渗,但总归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谢过祁老前辈救命之恩。” 柳乱虚弱开口道。 祁万化从腰间解下不知从何处顺来的酒葫芦,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了一口,坐在床沿上,问道: “小子,说吧,韩资那小子现在在哪,你是谁,和他什么关係?” 柳乱艰难地喘著气,眼睛看向身旁的邋遢老者,道: “在下柳乱,十三衙门金镶神捕, 韩资如今在京城衙门总舵,任十三衙门绣春司总教头, 我们两个,是同僚。” 此言一出, 房间中,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祁万化才深吸一口气, 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柳乱,嘴皮子哆嗦著,一字一句道: “你是说,老夫的徒弟,我盗门大弟子,当官了?” 柳乱困难地点了点头: “大官,我们总督大人给他討来的从六品正式官身,现在我十三衙门有天赋的年轻人都在他手底下操练著,都得听他的。” 祁万化双眼有些失神,拿起酒葫芦,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嘴唇还在轻轻地开合著,仿佛在嘟囔著什么。 柳乱细细听来, 他嘟囔的好像是…… “数典忘宗的狗东西, 老子教给你那么多本事, 放著好好的贼不当,敢他娘扭头当官去了……” 隨后,祁万化又把目光再次投向柳乱,道:“你说你是神捕?” 柳乱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去,让莫无风给你砍了吧。” ……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阴云密布,有些潮湿。 让在京城生活惯了的李泽岳浑身都有些不爽利。 尤其是在船上。 雨下下来了,风也吹了起来, 波浪起伏,摇晃著运河上的商船,让李泽岳有些想吐。 “千霜,快,快把河冻起来,別让它摇了,我受不了了。” 商船的客房內,李泽岳坐在书桌前,放下采律司给自己送来的关於张回的资料,一手捂著额头,痛苦道。 姜千霜一脸无奈,从床上坐起来,伸出两只手,抚上了他的太阳穴。 李泽岳只觉得一股清凉进入自己的脑门,顺著皮肤流淌在全身,让他精神一阵清明。 “呼——” 李泽岳又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醒神的茶水,这才觉得好受许多。 身为关中汉子,让他猛的在船上待两天,他还真有些受不了。 自萧州城出来后,他们一路东行,直接在东晓府码头上了运河,向南而下。 他们此时乘坐的船,正是大鹏商號的商船。 “下雨了啊……” 李泽岳看著窗外阴沉的天气,喃喃道。 姜千霜给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让房间里流进来些新鲜空气。 有细雨几丝隨风而入,但也无关紧要。 “前面,就是江都府了,江南这地方,从五月初开始,雨就绵绵不断了。” 姜千霜轻声道。 她这些年在江湖上四处奔波,对江南也是熟悉的。 李泽岳咂了咂嘴,担忧道: “也不知河工修的如何了,这雨不怕下的大,就怕下起来没完没了, 安江龙王爷一生气,若是河工上再出了什么紕漏,江南,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扑哧。” 看著李泽岳那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姜千霜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你有意见!” 李泽岳见女神捕取笑自己,立马怒目圆瞪,恶狠狠道。 姜千霜笑著拿起李泽岳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道: “下官可是不敢对总督大人有什么意见。 只是河工这方面,自我大寧立国后,一直都把它摆在民生的首位, 虽说水利方面贪污现象严重,但这正说明朝廷每年在这上面的银子多,对它的侧重力度还是很大的。 要不然,那些官员想贪也没地方贪啊。 今年年初,钱钦差不是亲下江南,专督河工水利之事吗,想来无论如何,江上的这些大堤都是不会出问题的,您就把心放回去吧。” “什么歪理……” 李泽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明天就要到姑苏了,心里什么滋味?” 姜千霜一屁股坐到书桌上,叠起那一双大长腿,笑著道。 李泽岳扭过头不去看她,嘴里嘟囔著:“什么什么滋味,到江南是要办正事的。” “哦,正事啊……” 姜千霜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声,道:“明天进了姑苏城,你和杨零先去分舵,把江南各府咱们分衙的情况了解清楚,再去采律司问问情况。 我们在江南,还是要用衙门的力量的。我可不想在江南处理事情的时候,衙门內部出现什么问题。” “那你呢?” 姜千霜嘴角笑意更浓了。 “我,我有黑子保护,你们不用操心。” 李泽岳一本正经道。 “我说你明天去哪?” 姜千霜伸出手,勾了勾李泽岳的下巴。 李泽岳语气自然道: “既然到了姑苏城,自然是要去藏雨剑庄,拜访一下陆老庄主的。 我和老庄主还算有些交情,陆瑜那小子又在我手底下干活,於情於理都该上门拜访一下。” “嗯……” 姜千霜翘著的二郎腿晃了晃,又问道: “前些日子金陵分衙来信,说金陵城的漕帮贩卖私盐,直接给他查了。 到了晚上,有一股势力突然闯入漕帮帮主的私宅,把里边的男丁屠了个乾净,女眷……好像都被抓走了, 等再发现时,似乎出现在了一个名叫春归楼的地方,卖身契也签的好好的,不管谁问,她们都说是自愿。 你清不清楚这事?” 李泽岳无奈地嘆了口气,道: “金陵分衙送来的那封信,我也是看过的。” “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啊……” 姜千霜的屁股从书桌上挪下来,站在地上,推开窗户,让外面的雨点隨风吹来。 但雨点还没等拍打在她的脸上,都变成了冰屑,飘落在地。 “姑苏城一个,金陵城一个,也不清楚,某人这么大的本事, 在临安有没有?江都有没有?” 第226章 玉河畔的那个夜晚 夜晚的金陵城, 很美,就像是一幅画。 其中最繁华之地,莫过於十里秦淮。 彩灯明艷,酒旗招展。 近几日,秦淮河上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春归楼开业了。 江南人人皆知,秦淮八艷甲天下, 但去过乾安城的此道中人,却都更承认另一种说法。 春归楼主甲秦淮。 但凡在京城春归楼喝过酒,见识过凝姬风采的,回到江南后,都会忍不住跟好友感嘆一句“凝姬当为天下第一魁”! 这种说法,在很多年前就在流传了。 临安城有青楼,名为陌上阁,为江南最为豪华最为出名的青楼,出过许许多多的名妓。 据说,这位凝姬楼主,当年便是陌上阁所培养出来的,当年为了將其卖出个好价钱,在江南造了好大的声势,许多资深漂客至今还记得当年在临安陌上阁的惊鸿一瞥。 只可惜,当年艷名盛极一时的凝姬,忽然失去了消息,据说,当时凝姬年方二八,被京里的贵人给买走了,好好的魁干不成,被当成瘦马买走了。 至於是谁买走的,这就不清楚了。 这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凝姬回来了,还在京城混出了天下第一魁的名號,把分店开到了江南来。 如今,春归楼开业了, 江南无有不想一睹天下第一魁芳顏者。 更何况,春归楼內,还有名气不输秦淮八艷的琴棋书画诗酒茶八位姑娘,也不知到江南来了几个。 因此,这些天, 春归楼的生意无比火爆,力压整条秦淮河的同行! 今夜,藏雨剑庄的赵世杰也慕名而来。 赵世杰,年纪轻轻的七品武者,天赋异稟,他的父亲是赵陵,陆老庄主的亲传大弟子。 在江南一带的江湖上,赵世杰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凝姬,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赵世杰到来的消息。 春归楼顶层, 凝姬坐在梳妆檯前,脸上涂抹著精致的妆容,嘴唇还抿著张红纸。 窗外,是彩光粼粼的秦淮河。 秦淮河畔的春归楼顶层,与京城那一层的装潢,一模一样。 “赵世杰,就是殿下说过的那一位吧……” 凝姬放下了红纸,打量著镜子中的自己,喃喃道。 她来到江南后,一直没有閒著,一方面忙活春归楼开业事宜,另一方面还要布置蜀王府在江南的力量。 赵陵和赵世杰这对父子,是陆瑜给李泽岳所说的,藏雨剑庄內部的不稳定因素。 也是……陆瑜一直所怀疑的,玉河南畔行刺陆姑苏的幕后黑手。 凝姬来江南前,李泽岳也是给她说过的。 虽然凝姬很不愿意帮姑苏城的那小姑娘查她的生死仇敌,但此事毕竟是殿下安排下来的,她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酒儿站在梳妆檯前,等著凝姬姐姐的回应。 “人都送上门来了,总不能把他放走吧。 小酒,今晚你去招待他,好好问问吧。” 凝姬照著镜子,似乎觉得自己今晚的妆不是那么完美,又重新打开了胭脂盒。 “知道啦。” 酒儿挑了挑眉毛,嘴角翘起,似乎得到了好玩的玩具一般。 “下手轻些,莫要像上次那样,给人弄傻了,不好给殿下交代。” 凝姬不放心地嘱咐道。 “记得呢。” 酒儿开开心心的下楼去了。 二楼雅间中,赵世杰正和好友们推杯换盏,看著楼下的歌舞,高兴地饮著酒水。 “听说了吗,咱们江南道巡抚大人的儿子,那个张难,被废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被那位……一刀给剁下来了。” “嘖,真不愧是那一位啊……下手就是狠,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人家本人就是禁忌!” 雅间正中,一位身著蓝袍的公子手上提著酒盏,默默听著这几人的言语。 这时,他身旁一位瘦小年轻人突然看向蓝袍公子,笑著道: “赵兄,小弟听说,那位之所以生那么大火气,直接杀到萧州,是因为……您庄里那位……” 闻言,席间眾人瞬间精神了,纷纷把目光投向那位“赵兄”。 蓝袍公子……自然就是赵世杰了。 曾几何时,他们一度认为,藏雨剑庄的那位大小姐,將要嫁给眼前这位了。 他的父亲是陆老庄主的亲传大弟子,而那位大小姐则是陆老庄主的亲孙女。 陆家男丁都去考科举,去当官了,偌大一个藏雨剑庄,日后谁来继承? 还不是得大徒弟来扛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陆家大小姐嫁给眼前这位陆老庄主的徒孙,正正好好,还是一家人。 这番说法当时在江南江湖上盛传一时,甚至赵世杰当时也是这么认为。 只可惜,人家陆姑苏从头到尾就没看上过他。 本就是没来由的传言,传著传著就淡了。 然后,最近这些日子, 江湖上又有了一道传言,说是淮北张家要和姑苏陆家结亲。 还没等人们弄清真假呢, 就又有一道重磅消息传来, 张家那位嫡孙,被废了? 这下,江湖上可彻底炸锅了。 人们似乎又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个故事。 玉河南畔,封行楼地阶杀手劫杀陆家大小姐,二殿下单枪匹马,救陆姑娘於危难之中。 与此同样流传在江湖中的, 是那首“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江湖人把这几件事结合起来,再看,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京里的那位二殿下,早就与藏雨剑庄陆大小姐,看对眼啦! 这些日子,市井茶楼,勾栏教坊, 传的最多的,便是这蜀王一怒为红顏的故事。 听闻,那位二殿下携十三衙门四大神捕星夜入萧州,直衝张家大宅,一刀砍破了张家的门楣。 张家老家主和张家少主跪下磕头求饶,那位升日境的老供奉一动也不敢动。 可又能怎样呢? 敢抢二殿下的女人,你不死谁死? 然后二殿下一刀就给那张难命根子砍下来啦。 江湖人嬉笑著,当个笑话听。 但也有人思考著,那位张回巡抚对此事的应对。 总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觉得二殿下年轻气盛,太过霸道了些。 此时,赵世杰眼帘垂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到身旁人的问话后,他提著手上的酒盏,猛地泼向身旁的瘦小年轻人。 “哗——” 酒水,从瘦小男子的脸上滴滴掉落。 雅间內,瞬间安静下来。 “喝些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有数吗, 这些话,是你们该说的吗? 管好自己的嘴,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赵世杰冷笑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到桌子上,隨后起身,向雅间外走去。 …… “公子要休息吗?” 走廊中,有俏丽丫头迎了上来,笑盈盈问道。 赵世杰深吸一口气,心头正烦闷不已的他,正好缺个泄火的地方。 “给我安排个房间,把你们这最好的姑娘叫来。” “是。” 俏丽丫头笑了笑,带著赵世杰下了楼,走向楼后供客人休息的小院。 小院很幽静,也很精致, 房间中收拾的也乾净, 让赵世杰烦躁的心舒缓了下来。 小院外,有姑娘款款走来,推开了房门。 房间中烛火明亮,赵世杰看著姑娘的模样,微微瞪大了眼睛。 春归楼中,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酒儿,见过公子。” 酒儿缓缓施了一礼,笑吟吟地提了提手中的酒壶。 赵世杰彻底不生气了,他觉得自己开盲盒开到了极品。 “在下听闻,春归楼有八位姑娘,琴棋书画诗酒茶,对应文人八大雅事,各有千秋,不输秦淮八艷。 今日一见酒儿姑娘,当真名不虚传。” 赵世杰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自认为很是儒雅的微笑。 “公子过誉了,听闻公子要在此歇息,姐妹们都想过来呢,想要见识见识藏雨剑庄少庄主是何等风采……” 酒儿缓缓靠近赵世杰,將酒壶放到桌子上,然后摸上了赵世杰的肩膀,轻轻为他按摩著,把脑袋轻靠在赵世杰肩上。 呼气如兰。 “不知公子在楼里饮得可否尽兴,要不要尝尝奴婢的手艺?” 赵世杰笑著点了点头:“听闻,酒儿姑娘亲手所酿桃酿,为酒中极品,香气浓郁,甜润爽口,在下自是要品鑑一番。” 酒儿脸上, 露出了一抹微笑。 “酒儿的酒,自是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 姑苏的雨,正蒙蒙地下著。 藏雨剑庄,江湖四大山庄之一,天下有名的铸剑圣地,坐落於西山之上,毗邻太湖,风景极佳,端得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只是,山庄总是传来绵绵不绝的打铁声,似乎破坏了此处的氛围。 打铁声,已经在此处縈绕了数十年了。 很多年前,西山只是一座山,並没有今日层层叠叠的山庄。 有一个老人在此处开了个铁铺,他无子无女,便收了个年轻的徒弟,將一身打铁的技艺都传给了他。 老人很老了,没过多少年就死了。 但徒弟很年轻,他学成了半吊子打铁的手艺,给师父在山中寻了处地方,好生安葬后,便游歷江湖去了。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徒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个僕人。 就在这西山脚下,重新把打铁铺子开了起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之后,徒弟,也有了徒弟。 铁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著。 然后,有一年, 乱世的铁蹄踏碎了江南的寧静,烟雨朦朦终究挡不住金戈铁马。 叛军,兵临城下。 天下將倾,在时代的浪潮前,就连广袤无际的太湖和高耸入云的西山都显得摇摇欲坠。 铁铺,自然开不下去了。 那一日,徒弟从自己的铁炉下,抽出了一把长剑,又去到山中,给师父上了柱香。 隨后,他向城外走去。 战马、甲士、烟尘。 如无边无际的黑云,就这般笼罩在姑苏城外。 但没有关係, 徒弟手中有一柄剑。 他不是大周的忠臣,心中想的也不是什么家国大义。 他只是觉得,金戈铁马下的江湖,不是他想要的江湖。 他想要用手中的剑,护住姑苏城旁那如画般的西山与太湖。 姑苏很美,他不想让乱世的铁蹄玷污了这座城。 然后,他一人一剑, 就这般迎向了上千铁骑。 徒弟叫做陆听风,他手中的剑叫落云。 那日的天空也是阴沉的, 天地间, 剑光透亮, 叛军脖颈间喷出的鲜血,与剑光交织著。 嘶吼声,哀嚎声,不绝於耳。 陆听风当时突然觉得, 这也是一种美。 然后,他回来了,仿佛只是出门吃了碗面,便配合著大周姑苏城守军,守住了一座城。 后来,他成了这座城的主心骨,人人都期盼著他能永远守护住他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陆听风只是个铁匠,他不是將军。 然后,大寧铁骑来了,全歼了城外的叛军,陆听风想了想,觉得自己年轻时认识的这位朋友挺靠谱的,便把这座城让给了太祖皇帝。 当时姑苏城的大周太守脸都绿了。 陆听风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谁能帮他守护住眼前的美好,他就帮谁。 显然,自己年轻时结识的那位朋友,已经实现了当年的梦想,成了大將军,也有守护住这一切的能力。 再后来,天下初定,小小的铁铺前,拜师者络绎不绝。 铁铺,也成了剑庄。 西山,成了剑庄的自留地。 没人敢说什么,就连大寧立国后朝廷派来的姑苏知府也默默把西山那一片地都印上了陆听风的標籤。 数十年过去了, 西山上依旧迴荡著或清脆或沉闷的打铁声,陆听风觉得,埋在山里的师父,每日在他生前最喜欢的打铁声中沉眠,应该很高兴吧。 可惜,像自己这般孝顺的徒弟, 不多了。 就比如自己的大弟子,赵陵。 陆听风曾问过他,乾安城外,玉河南畔,对陆姑苏的那场刺杀,是不是他做的。 赵陵说不是。 陆听风信了, 只有一个理由, 自己的大徒弟一生稳重,如果是他做的,计划应该更縝密,更细致,不可能把自己摆到那么容易被怀疑的位置。 直到,他昨日收到一封信。 信,是十三衙门送来的, 让自己亲自拆封。 信里的內容是,自己的徒孙、赵陵的儿子赵世杰,与封行楼交易的过程。 日期、地点、人物、交易条件, 应有尽有,详尽无比。 这让陆听风不得不相信。 赵世杰,被金陵的十三衙门分衙送了回来。 按理说,勾结封行楼非法势力,刺杀朝廷重官家眷,是重罪,十三衙门有权直接处理。 但,他们还是把人送了回来。 这是谁的意思,陆听风不清楚,但大抵是能猜到的。 他知道,自己,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第227章 陆家藏雨 赵世杰栽了。 任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春归楼,竟然是他娘的黑店。 当酒儿提著那壶桃酿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心里,是无比高兴的。 他认为,自己的身份背景,確实有资格让春归楼派出头牌酒儿姑娘前来作陪。 不是他没有防备心, 主要是, 春归楼毕竟是有头有脸的青楼, 此地还是在江南, 他也实在找不到春归楼会谋害自己的理由。 毕竟,无冤无仇,你一个青楼閒的没事谋害我藏雨剑庄的弟子作甚? 因此,在酒儿为他斟了杯秘制迷药,放在他面前的时候, 赵世杰大大方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自己便出现在了十三衙门的大牢里。 双手被銬上了镣銬。 大牢柵栏外,坐著一名捕头,面色冷峻,肩上扛著金镶。 赵世杰认识他, 谢韦,金陵城十三衙门总捕,八品武夫,金镶捕头。 谢韦手中拿著一张纸,当著他的面,开口诵念。 越听,赵世杰越是心惊。 十三衙门……什么时候调查出来的? 如此细致,如此详尽。 “以上,便是赵世杰勾结江湖乱党封行楼,谋害朝廷命官家眷的罪证, 赵世杰,你可知罪?” 谢韦冷冷道。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乾的,你们这是诬陷!” 赵世杰呼喊道。 谢韦摇摇头,没再言语,只是大手一挥,让身旁两个捕快將赵世杰从牢里押了出来,送上了一辆马车。 他自己,则亲自坐上了马夫的位置,驾著车,向姑苏城驶去。 眼神中,满是复杂。 这封证据,和这个人,是昨夜春归楼送来的。 昨夜送来的时候,为首的那漂亮小姑娘,脸上还得意洋洋地笑著,仿佛立了什么大功一般。 她的手里,还摇晃著一枚暗金色令牌。 谢韦认得这枚令牌,这是总督大人绣春卫的標识。 既然有这个牌子,就说明,这小姑娘是绣春卫的暗谍,是衙门自己人。 谢韦有些无奈, 春归楼和那位的关係,他心里是清楚的,且很早就知道了。 完全用不到那小姑娘拿著令牌给自己嘚瑟。 两个月前,那位天下第一魁,到达金陵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著那位的密信,找上了门来。 毫无疑问,这是那位在表达对自己的亲近与信任。 他清楚那位为什么信任自己,因为自己是十三衙门主事张旭的好友, 想来,定是张旭与那位说的, 自己能用,並且……好用。 所以,谢韦也向那位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在春归楼开业一事上,所有官面上的事,都是自己摆平的。 包括,针对漕帮的那次行动。 谢韦嘆了口气,甩了下马韁,让马车走的快些。 今天,春归楼又推给了自己一个烂摊子。 没错, 烂摊子。 谢韦就是这么认为的。 赵世杰是陆听风的徒孙,他僱佣封行楼杀手,刺杀陆听风的亲孙女,还是被那位救下来的。 此事,涉及到了藏雨剑庄內部的问题,还有那位掺杂其中。 这是什么? 这是人家的家事! 按理说,此事,他十三衙门確实管的著。 但他不能管啊。 如此思考著,他还是决定把赵世杰原封不动地送回藏雨剑庄。 连带著……他的犯罪证明。 其实,谢韦心里是清楚的, 那位如今不在江南,他把人送回去,在其他人眼里,很可能就代表著那位的意思。 谢韦,作为十三衙门在江南首府的金镶总捕,他的一举一动,在一些人眼里,都是有著不同意味的。 但谢韦觉得,自己確实应该这么做。 春归楼是那位的势力,那位让春归楼把人和犯罪证据扔他脸上,但什么也没说,直接扭头就走了。 总不能……是让他直接依律把人处死吧。 此间,必有深意! 再深入想想, 那位既然掌握了赵世杰刺杀陆姑苏的证据,但没有直接下手处理,想来,也是有些顾虑。 是什么顾虑呢? 谢韦想起了江湖上关於那位和陆小姐的传闻。 是了, 顾虑的是娘家人那边的感受! 总归还是要给陆老庄主一个面子的,赵世杰终究是他的徒孙。 这不就是让自己做这个媒介,向藏雨剑庄传达一些信息嘛! 想表达的应当是“人,本王给你送来了,让十三衙门送来的。 本王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他想刺杀的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本王本可以直接处理他, 但, 老爷子,本王给你这个面子, 这是你的家事, 你自己来。” 谢韦认为,那位让自己来姑苏送人,本身表达的就是一种態度,一种让藏雨剑庄必须要把这人给处理了的態度。 谢韦觉得,自己真他娘是个天才。 …… 另一边, 春归楼。 “啥,谢韦把人拉走了?” 凝姬一脸茫然地看著面前的黑衣手下。 手下单膝跪地,不敢抬头直视面前女子,道: “是,属下亲眼所见。 谢总捕亲自驾著马车,往姑苏城方向而去。” “这是啥意思?” 凝姬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喃喃自语道: “我让酒儿把人送过去,不是想让他把人关好了,等殿下来了亲自处理吗? 他把人带走干什么?” …… 此时此刻, 姑苏城, 藏雨剑庄。 厅內, 陆老爷子与谢韦相对而坐。 桌面上,茶水,已经凉了。 两人已经就这般对坐了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桌面上,除了茶杯外,陆老爷子面前,还放著一封写的密密麻麻的信。 谢韦看著陆老爷子座位旁,斜放著的那柄落云,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与这位已至暮年的世间巔峰剑客对坐,心里还揣著人家家里的阴私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尤其目光不自觉向落云看去的时候,只觉得喉咙痒痒的。 “如此,晚辈便告辞了。” 谢韦起身施礼道。 在陆老爷子面前称晚辈,不丟人。 陆听风低垂著眼帘,只是盯著茶杯中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 听著谢韦的告辞,他轻轻点了点头。 脚步声远去。 陆听风嘆了口气。 眼神,从茶杯,再次移到那封信上。 他其实,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赵世杰,是他亲传大弟子赵陵的儿子。 赵陵父母死的早,自己亦师亦父將他养大, 赵世杰对自己来说,和亲孙子,並没有多大的区別。 到底是为什么,他能如此狠心,请封行楼来刺杀与他一同长大的陆姑苏? 最荒谬的是,僱佣封行楼刺客的佣金,是赵世杰从剑库中偷出来的一柄剑。 那是陆听风铸造出来的藏剑之一。 你,偷了我的剑,请人刺杀我孙女? 陆听风觉得世上应当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了。 他这么做,仅仅是因为, 自己有可能让姑苏继承这座庄子? 陆听风想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 但, 他那只苍老而布满皱褶的手, 轻轻颤抖著。 当年,他站在上千幽王铁骑前, 这只手,也从未有过一分一毫的颤抖。 老爷子老了, 他终究只是一个铁匠。 …… 藏雨剑庄, 祖师堂。 桌子上,只供著一个牌位。 那是陆听风的师父, 当年在西山脚下开铁铺的那个老铁匠的牌位。 蒲团上,跪著一个年轻人。 赤著膀子,浑身是伤。 在他身旁,有一位中年人,手里拿著藤条鞭子,用力向年轻人赤裸的背上抽去。 “啪!” 鞭子抽在年轻人的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年轻人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死死咬著牙关,没有出声。 年轻人,是被谢韦押来的赵世杰。 拿鞭子的男子,是赵世杰的父亲,赵陵。 “轰隆——” 祖师堂外,一声闷雷响起, 重重砸进这对父子的心里。 接著,原本的朦朦细雨,忽然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天空中,阴云密布。 犹如夜色提早来临。 噼里啪啦,雨点落下的声音,不断砸在屋檐上,砸在祖师堂外的青石板上。 赵陵阴沉著脸色,再次举起鞭子。 “轰隆——” 雷声再次响起, 天边,惨白的雷光照亮了这片天地, 也照亮了祖师堂。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佝僂的身影。 鞭子,再次甩下。 赵世杰那並不宽广的背部,早已伤痕累累。 “师父。” 见到来人,赵陵立刻把鞭子扔到一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陆听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自己的大徒弟一眼。 只是把目光放到牌位前,那道匍匐著、颤抖著的身影上。 “告诉老夫,为什么?” 陆听风的声音很平静。 赵世杰颤抖著,没有作声。 甚至,不敢把头抬起来。 “赵陵。” “徒儿在。” 赵陵跪在地上,应道。 “你告诉老夫,从小到大,老夫可曾亏欠你半分?” “回师父,未曾。 徒儿自幼无父无母,是师父將徒儿养大,传授徒儿剑法,给了徒儿今天。 徒儿感激师父,尚不知如何报答!” 赵陵恭恭敬敬地对陆听风磕了个头。 陆听风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赵世杰,道: “他已经替你报答了。” “师父!” 赵陵把头深深埋到了地上, 身体,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藏雨剑庄,是江湖势力。 原本,我並未想过开宗立派,我只想守护住,太湖西山这片地方,守护住这份平静和安稳。 你们是知道的,陆家男丁,正狄、陆瑜,都去参加了科举,並未修习我藏雨剑法。 你们,才是老夫真正的传承。 我原本想著……庄子,总归是要交给你们的。” 陆听风平静地说著。 “姑苏,是一个意外。 她太有天赋了,仿佛生来就应当练剑。 你们知道吗, 姑苏,已经九品了。” 跪在地上的赵家父子二人脸上同时露出惊骇之色。 “她说她不想嫁人,她说她想继承庄子,想要一辈子与剑相伴。” 陆听风的脸上出现一抹微笑,摇了摇头,道: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小姑娘家,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嫁人?” “世杰,当初,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要把庄子交给姑苏?” 陆听风的语气,无喜无悲。 赵世杰呼吸粗重了些许,他跪在地上,慢慢挺起脊樑,道: “回师祖,是的。” 陆听风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 “……” “她太优秀了,十八岁的九品剑客, 老夫有时会想,若不然,当真如了她的意,一辈子不让她嫁人,让她守著这座庄子,她的剑,会修到什么样的高度?” 这时, 赵世杰转过头,看向陆听风,打断了他的话。 “师祖,可她,是个女人。” 陆姑苏是个姑娘, 是陆听风的孙女。 江湖传承,大多都是传男不传女。 更何况,你是有嫡传弟子的。 您怎么能,把门派交到您的孙女手里? 这是什么道理? 她如今不成亲,可她以后呢? 若是真把庄子交给了她,她日后若是再有了嫁人的心思,庄子又该当如何? 当时,赵世杰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请封行楼出手了。 ———————————— 理一理剧情。 第228章 堂前堂后 陆听风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他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赵陵,问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赵陵深吸一口气,把头磕在地板上,道: “还请师父开恩, 杰儿毕竟也是在您膝前长大的,还请师父给他一条生路。 徒儿会亲手废掉他的武功,將他圈禁在祖师墓旁,让他日日为祖师扫墓,赎他所犯之罪。” 赵世杰闻言,浑身打了个哆嗦,把头又深深埋了下去。 “唉……” 陆听风嘆息一声, 摇了摇头。 “师父!” 赵陵面含悲痛,跪在地上拖行了两步,来到陆听风脚下。 “师父,徒儿深知,杰儿对姑苏下手,罪孽深重, 可他,可他毕竟是在您眼前长大的孩子啊,您不能那么狠心,不能让他去死啊!” 陆听风眼神冷漠地看向赵陵,这个自己一手培养成人的男人,此时正拽著自己的裤子,满脸泪水。 儘管如此,陆听风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不是李家那小子, 自己的孙女,也许在那一夜,就已经死了。 狼心狗肺! “轰隆——” 又是一道雷声,白光透亮,照亮了祖师堂。 “赵陵,你想出来的处理办法,是废掉赵世杰的武功。 子不教、父之过, 今日,身为师父,老夫先废掉你的武功。” 陆听风眼神冰冷, 看著徒弟惶恐的脸色, 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指尖,有剑气缠绕。 只是轻轻一挑,陆听风指尖的剑气便没入了赵陵丹田內。 “啊——” 赵陵惨叫著,他只感觉锋锐凌厉的剑气在自己丹田內肆意破坏著,將自己的气海狠狠撕碎。 赵陵趴在地上痛苦惨叫著, 剑气从丹田蔓延到他全身,经脉已然被撕成了碎片。 陆听风並未多看他一眼,只是迈步向前走去。 走到了……赵世杰的身边。 指尖剑气,锋锐更盛。 “赵世杰,勾结外人,谋害门派同门。 其罪, 当诛。 老夫为藏雨剑庄庄主, 今日,亲自清理门户!” 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 面对著桌子上摆放的牌位,把罪状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那位逝去的老者。 赵陵和赵世杰同时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 感受著老爷子指尖的剑意,赵世杰浑身颤抖起来。 老爷子,是真的要杀自己。 陆听风慢慢抬起了手, 此时,只要他心意一动,指尖剑气便可穿透赵世杰的眉心。 “轰——” 又是一声响雷, 照亮了堂內每个人的脸庞。 这一刻,年轻人绝望而恐惧, 中年人痛苦而悔恨。 老年人……无喜无悲。 “爷爷!” 就在这时,祖师堂门口, 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声。 陆听风转过头,看向身后。 一道穿著青绿色长裙的身影,站在那里。 她来的似乎很是匆忙,喘著粗气,大雨淋湿了她的身体,髮丝已然湿透。 “爷爷,你在干什么?” 陆姑苏满脸不可置信地看著面色冰冷的陆听风,看著躺在地上浑身渗著鲜血的赵师伯,看著跪在地上满脸绝望的赵世杰。 “老夫,依门规,清理门户。” 陆听风並未放下缠绕著剑气的手指。 陆姑苏急忙上前,將功力尽废的赵陵扶了起来,让其靠在墙上。 隨后,她上前迈了两步,护在赵世杰身前。 “爷爷,你现在要杀的,是你的徒孙!” 陆姑苏深吸一口气,道。 “他雇封行楼杀手的时候,可曾念过你是他的师姐?” 陆听风冷冷地说道。 此时,祖师堂外, 又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人数,似乎不少。 他们正是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的藏雨剑庄弟子们。 脚步声停在了祖师堂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敢推门而入。 互相对视一眼后,他们老实地站在门口,听著里边的动静。 “他虽不念我为师姐,可他毕竟是赵师伯的儿子,是您看著长大的徒孙。 您不能杀他,您不能杀他!” 陆姑苏语气颤抖著,泪水自眼中流出,轻轻摇著头,依旧挡在赵世杰身前。 身后, 赵世杰愣愣地看著面前这道纤细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 曾几何时, 他深深迷恋过眼前的这位姑娘,天真地认为,以后,他们两个绝对会走到一起。 可,她的脚步越走越快, 把自己远远甩到了身后。 她美丽,她强大,她温柔。 而自己,不仅得不到她, 她还很可能夺走本该是自己的东西。 赵世杰就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心里变得越来越畸形。 所以,不如把她毁掉吧。 而今天,在自己將要被老爷子处理掉的时候, 她,挡在了老爷子面前。 不知何时, 赵世杰的眼眶中已然蓄满了泪水。 氤氳中,那道青绿身影,依旧是那么美丽。 “师祖,弟子知错, 弟子利慾薰心,勾结封行楼刺杀师姐,幸师姐得救,弟子这才没酿下大错。 师姐,你让开吧, 师祖,弟子今日,甘愿领死!” 赵世杰跪在地上,朗声道。 “师弟……” 陆姑苏回过头,看著他的身影,喃喃道。 陆听风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陆姑苏轻轻闭上了眼睛,也跪到了地上,眼睛看著自己的爷爷,一字一句道: “爷爷,师弟虽有错,但罪不至死, 您今日不能杀他,世间没有师祖杀徒孙的道理。 姑苏现在还活著,姑苏不怪师弟,只要师弟痛改前非,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爷爷, 赵师伯,赵师弟,还有庄子里的师叔伯,师兄弟们,都是自家人。 还请爷爷开恩, 放师弟一条生路吧!” 说罢,陆姑苏对著陆听风,俯身拜下。 屋外,雨声,渐渐变小了。 藏雨剑庄的弟子们,默默站在门口, 听著陆姑苏的声音, 寂静一片。 陆听风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孙女, 指尖的剑气,渐渐暗淡。 但就在其將要完全熄灭的时候, 陆听风抬手,轻轻一指, 那抹剑气,瞬间没入了赵世杰体內。 “啊——” 惨叫声,痛苦的惨叫声, 再次响彻了祖师堂。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赵世杰,你习我藏雨剑法,在庄子里长大。 今日,老夫不杀你,废你全身武功,便当把庄子给你的一切都收了回来。 你下山去吧,庄子,容不下你了。” 陆听风又看向靠在墙上,鬆了一口气的赵陵,道: “赵陵,管教不严,亦是废你全身武功。 你当时提的主意不错,你,去祖师墓前扫墓吧。 等你什么时候头髮全白了,腰也直不起来了,就可以从祖师墓前离开了。” 说罢,陆听风没再多看赵家这对父子一眼,转身,推开了祖师堂的大门。 门外,站著数十名藏雨山庄的弟子。 有他的弟子,也有他的徒孙。 在绵绵的细雨中,静静地站著。 见到陆听风走出,弟子们默默施礼。 陆听风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背著手,离开了这里。 这时, 祖师堂內, 陆姑苏慢慢站起身子,向门口走去。 那道憔悴的青绿色倩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泪水尚未从脸上抹去。 “姑苏……” “师姐。” “师妹!” 藏雨剑庄的弟子们轻声呼喊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他们,在门口,已经听懂了事情的全貌。 他们知道陆姑苏在京城时遭到刺杀,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此事的主犯竟然是赵世杰。 “诸位师叔伯,诸位师兄弟, 此事, 皆由姑苏而起……” 陆姑苏抬手抹了把眼泪,轻轻一礼, 话刚出口,便被他们打断了。 “姑苏切勿这般言语,实在是世杰做的太过出格,你可千万莫要把此事当作自己的过错。” “姑苏,事已至此,大师兄和赵师侄也算是罪有应得。” “唉,姑苏,今日师父如此生气,若非是你,恐怕今日谁都拦不下来。 只是,丫头,委屈你了, 明明是他们……唉。” 陆姑苏听著师叔伯们的安慰,默默抹著脸上的泪,道: “诸位师叔伯,今日之事,就在这里了结吧,还请不要向外传出去,毕竟是我们庄子的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藏雨剑庄弟子们纷纷应和著。 谁都不想让自己庄子的丑闻让其他人知道,看笑话。 “既然如此,那就劳请各位长辈进去帮师伯和师弟疗伤吧,他们丹田经脉尽毁,如不及时治疗,恐怕……” 陆姑苏向外走出两步,让开了道路。 “唉,姑苏丫头,你先去歇著吧。” 藏雨剑庄二弟子对陆姑苏道。 “是。” 陆姑苏再次向他们行了一礼, 隨后,轻轻颤抖著, 向山下走去。 “唉,这算什么事啊。” “赵世杰这小子,当真不识好歹,庄子交给谁那是老爷子的事,他著什么急?” “你们那天晚上感受到太湖中的剑意了吗,姑苏,应当是入九品了……” “九品啊……姑苏这天赋,嘶……” “姑苏的性子就是太好了,太善良了些。” “其实,我觉得,若是姑苏日后继承了庄子,也挺不错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祖师堂前, 藏雨剑庄的弟子们还在议论著。 一步步向山下走去的陆姑苏, 纤细的身子……不再颤抖。 朦朦细雨轻轻吹在她的脸上, 吹乾了她的泪。 那张温婉动人的脸庞上…… 不知何时, 慢慢勾起了一丝微笑。 第229章 大人,救我 江都府, 破旧客栈內。 祁万化坐在窗边,闭目调息著。 “祁老前辈?” 柳乱虚弱地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喊道。 祁万化没搭理他。 “盗圣大人?” “老爷子?” 在柳乱鍥而不捨的呼喊下,祁万化终於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床上那人。 “作甚?” 柳乱上半身缠著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勉强直起身子,道: “老前辈,如今您已经知道韩资的消息,他现在人在京城,安然无恙,您可以去京里寻他。 不知……晚辈现在是否可以离开了?” 柳乱现在心情很急切,明明知道了重要的情报,却不能及时告诉总督大人,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祁万化瞥了他一眼,道:“以你现在的伤势,你確定你能离开,確保自己不会死在外边?” 柳乱眉头紧紧皱著,直起身子,双脚放在地上,努力地想靠自己从床上站起来。 还没等他强撑著起身,身子只是微微用力,胸口的绷带上就开始向外渗出了鲜血。 祁万化摇了摇头。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起身的动作,柳乱额头上便渗出了冷汗,浑身无力,坚持不住又坐了回去。 “年轻人,著什么急,在这好好养几天伤不行吗?” 柳乱喘著粗气,休息一会,再次尝试著站起。 “昨天晚上,您把我从莫无风手中救了下来。 莫无风是诛鼎楼楼主,正是因为我发现了重要的情报,莫无风才想要杀我灭口。 我现在要抓紧时间,把情报送给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 祁万化挑了挑眉头,道:“你是说那位二殿下?” “没座。” 柳乱点了点头。 “你想去把情报告诉他,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祁万化问道。 柳乱眨了眨眼睛,一下子迟疑了,尝试起身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见这小子这副模样,祁万化嗤笑一声,扭过脑袋,不再看他。 还四大神捕呢, 一点脑子都没有。 “今天老夫去外边买饭的时候,顺道去茶楼里坐了坐,听到一个消息。 说是你们那位总督大人,把张家的嫡孙张难给废了,当时,他在萧州。” 祁万化淡淡地说道。 闻言,柳乱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江湖上最近流传的,张家要与陆家结亲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那位陆家小姐与自家总督的关係,他更是有所猜测。 既然总督大人一怒之下直接找上门去,废了张难,那他的下一站…… 很可能会去姑苏。 如此想著,柳乱咬紧牙关,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丝毫不顾又开始向外渗血的伤口。 江南道巡抚张回,是诛鼎楼的幕后之人。 江都府总捕是张回的人。 他们还有著一桩极深的谋划, 江边…… 江边! 柳乱看向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心臟砰砰跳了起来。 一定要抓紧时间把这些事告诉总督大人。 柳乱艰难挪动著步子,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佩刀,掛在腰间,向祁万化恭敬一礼,然后毅然向房门走去。 “老夫今日出门时已经看过了,江都城全城戒严,城门士卒对出城的人严加排查,正找你呢。 你现在大摇大摆地出城,跟自首没有区別。” 祁万化拿起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道: “小子,老夫真的很好奇,你这般恪尽职守,连命都不要了,图什么?” 柳乱顿住了,一手提著佩刀,轻轻倚靠在门前。 一向凌乱的头髮散落下,遮住了他的脸庞。 听著祁万化的问题,柳乱轻勾起了嘴角。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一位威严老者的身影, 那是自己少年时,第一次见到他。 他穿著十三衙门总督黑袍,背对著千秋楼顶层的那幅天下堪舆图,严肃的目光扫过站在他眼前的十三衙门新兵蛋子们,嘴唇轻动。 柳乱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位老者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向祁万化,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一抹狂热。 於是,他说出了少年初入衙门时, 那位老者,让他们刻进骨子里的那句话。 “一切,为了大寧!” 祁万化愣住了,他看著站在门前的那位神捕,怎么也没想到得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良久,他轻嘆一声,摇了摇头,又拿著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 柳乱又最后向祁万化拱手一礼,隨后慢慢打开了房门,向外走去。 身为四大神捕之一,即使身受重伤,他也有自信穿过敌人的搜捕,顺利出城。 “等等。” 屋內,传来祁万化的声音。 柳乱停住了脚步。 脚步声传来,柳乱回过头,发现祁万化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 “前辈,您这是……” “罢了,老夫和你一起走上一趟吧。 正好,老夫也要看看把我大徒弟忽悠著当官的那位,到底是何等模样。 去姑苏是吧,老夫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陆家那老头子的人情还上。” …… 大鹏商號的商船慢慢停靠在江都府码头上,开始卸货。 “老爷子走了。” 李泽岳和姜千霜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看力夫们忙碌著。 孙老神仙在商船刚刚靠岸时,就离开了。 姜千霜的伤势已经好了,老头子也没有了再跟著他们的理由。 李泽岳缓缓嘆了一口气,从小到大,老爷子总是在不停地游歷天下,只是偶尔会回到京城歇上一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他现在心里有些慌。 老爷子在时,不管做什么他心里都有底气,毕竟天人境高手在旁,很难不自信。 现在老爷子一走,李泽岳瞬间觉得哪哪都变得非常危险。 “由奢入俭难啊……” 这会,雨慢慢停歇了下来,明明已至黄昏,天空又开始放晴。 天边,通红的霞光照亮了这条贯穿南北运河。 雨后的空气如此清新,吹在脸上很是舒服。 “对了,柳乱……就是在江都吧,也不知他查案查的怎么样了,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他写封信送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泽岳忽然扭头看向姜千霜,开口问道。 姜千霜也皱起眉头,李泽岳早就与她聊过了八十三號横刀案,知道柳乱已经到江都两个月了。 “柳乱查案一向谨慎,行事很是稳妥,那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岔子,应当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我们这段时间又一直在外,柳乱就算有消息,也没办法及时送到我们这里来。” 姜千霜开口道。 李泽岳皱起眉头,看向西边江都城的方向,说道:“你说……那横刀案如此蹊蹺,会不会和张回有什么关係。” “不能……事事都那么巧吧。” 姜千霜眨了眨眼,喃喃道。 “说不准,说不准。” 李泽岳手指在栏杆上敲了两下,有些担心柳乱的情况。 他抬起头,遥望著江都城的方向,犹豫著要不要进城亲自去看看。 望著望著, 望著望著, 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 突然出现一道小黑点, 迅速向这边移动著。 再往后,是一支骑著马匹的队伍,目测有上百人,正追赶著前面的那道身影。 李泽岳高高挑起了眉头。 姜千霜也发现了那边的情况,皱起了眉头。 儘管后方追捕的是一支骑兵,但前方的那道黑色身影依旧与后边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那道黑色身影越来越近了。 李泽岳和姜千霜两人站在船上,居高望远,忽然发现…… 那道黑色身影,其实是两个人。 一个人,背著一个人, 凭著两条腿,快速移动著。 跑的比骑兵都快。 看这样子,那人似乎是直奔运河而来的,他似乎想要跑到河上来,逃过骑兵的追捕。 “高手。” 背著一个人,还能跑的如此之快的,定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李泽岳仔细打量著那两个人, 越看, 越觉得不对劲。 “千霜,你有没有觉得……” “我看见了。” 姜千霜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背上的那人,奄奄一息的,不tm就是柳乱吗!” 李泽岳长喝一声,脚尖在甲板上一点,身形拔起,从船上跳到岸上,然后向那两人衝去。 姜千霜紧跟其后。 一声长喝,也提醒了黑子和杨零两人,他们也瞬间跟了上去。 此时,码头上的人也都发现了西边的情况,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向那边看去。 李泽岳四人在码头上轻点几下,便越了过去,迎向了朝此处奔来的两人。 离的越来越近了,李泽岳已经可以看到柳乱那苍白的脸, 以及他那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瞪大眼睛,惊讶无比的表情。 隨后,柳乱张大嘴巴,大喊道: “总督大人,救我啊———” ———————————— 今天去拔牙了, 麻药劲过了,疼的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想死想死的。 昨天更的那章,只是一个小反转,铺垫的时候,真是被骂惨了,真有些不敢写反转了。 但是,剧情里已经埋下了一个大反转,不写也不行。 第230章你相信奇蹟吗 杜煤是江都府城门司守將。 昨天夜里,他收到了一道命令,是由巡抚大人亲自下发的。 封锁城门,严格排查每一名出城人员。 据说,有一名武功高强的江湖贼子偷偷潜入了江都城,还跟踪巡抚大人,偷听到了重要的朝廷情报。 后来,此人被巡抚大人身边的护卫打伤,被江洋大盗祁万化救走了。 现在,此两人可能还潜藏在城內,寻找机会,伺机出城。 杜煤收到消息后,立刻警戒起来,命令各城门守军严阵以待,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势必要把那个人给逮起来。 据巡抚大人所言,此人身材中等,胸部有重伤,头髮凌乱,腰佩长刀…… 还有一张那人的画像。 既然巡抚大人下令了,杜煤便亲自坐镇西城门,等待著那人现身。 这一等,便是一天一夜, 第二日日头偏西,城门將要关闭, 亲自在城门下搜查出城人员的杜煤摇了摇头,嘆了口气,觉得今天肯定也没希望了。 他其实心里也思考了,既然那人身受重伤,定然会在城內找个地方乖乖养伤,等到防守鬆懈下来,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才会想著偷偷遛出城去。 怎么可能以身犯险,那么快带著伤势就想著出城? 可巡抚大人就是下了戒严的命令,仿佛就是確定了那人绝对会儘快出城,时刻保持警惕,直到抓住那人为止。 杜煤是巡抚大人的亲信,是巡抚大人一手提拔到这个位置的。 昨天,巡抚大人收到了一个消息,急匆匆地离开了江都府,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直到……自己的手下告诉自己,巡抚大人的儿子,被二殿下给废啦。 杜煤这才知道巡抚大人那么一位山崩於前而面色不变的人物,为何突然如此慌张。 既然巡抚大人离开了,那自己这里更不能出差错了,万一真让那人跑了,巡抚大人把火撒在自己身上怎么办? 因此,杜煤是片刻都不敢放鬆。 “唉……”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著,杜煤抹了把盔甲肩膀上的雨水,嘆了口气。 他的身后, 有一辆拉著货物的驴车,刚刚通过了层层盘查,向城门外走去。 驾车的,是一位邋遢的老头。 车板上,没被布遮住的地方,还有几根残留的烂菜叶子。 像这样的老头,一般都是在城外庄子上种菜的,每日然后把新鲜菜拉到城里,专供给富家大户。 杜煤把被雨水沾湿的手,搭在驴车后货物上铺著的布上,擦了擦。 “怎么那么臭,你这车上拉的什么?” 杜煤抽了抽鼻子,问道。 老人转过头,看著面前这位披甲的將领,咧开笑脸,道: “將军,是粪桶咧。” “?” 杜煤呼吸一滯,看了眼自己的手,隨后瞪大眼睛问道: “你拉粪桶作甚?” “施肥咧。” 老人咧著自己满嘴的黄牙,一脸朴实。 杜煤闭上了眼睛,默默吐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那人赶紧滚蛋。 他抬起自己刚才拍过那张布的手,四处看了两眼,见没人注意他,隨后放到自己鼻前。 闻了闻。 確实是粪臭,但其中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杜煤瞪大眼睛,拉过身后负责盘查的士兵,问道:“刚才那个拉粪的,他的车子,你掀开看了没有?” 那士兵一脸为难道: “將军……拉粪的车,真没眼掀开布,看那粪桶啊。” 闻言,杜煤深吸一口气,一脚给那士兵踹到地上, 隨后转身,望著那尚未走出城门洞的驴车,大喝道: “停下!” 一时间,城门洞子底下的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士兵们也紧张起来,有校尉给士兵们使了使眼色,慢慢抽出兵刃,向那驴车靠近。 那辆驴车……也停下了。 只见那老头回过头,咧开嘴,露出满嘴黄牙,冲杜煤笑了笑, 隨后一把掀开驴车后面的布,露出了四个骯脏的粪木桶, 以及……坐在木桶间隙中的柳乱。 那老人自然是祁万化了,他一把拽起柳乱的领子,身子腾空而起,脚尖在粪木桶边缘轻点。 那四个木桶……朝著杜煤和守军们飞了过去。 其中的骯脏之物也在空中倾泻而出。 “嘿嘿。” 祁万化趁守军慌乱,把柳乱背在身上,撒开腿就向城外狂奔。 以他的身法和速度,自然可以很轻鬆地甩开那些守军。 然而,还没等他们跑五分钟,柳乱就听到了身后突然响起的阵阵……马蹄声。 “骑、骑兵?” 柳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上百名骑兵,正在他们两人身后追赶著。 “他们怎么可能那么快拉出上百名骑兵?” 祁万化也愣了,来不及多想,只是將真气提了起来,速度变快了一截,口中道: “你们江南道巡抚都组织诛鼎楼造反了,在城门下藏百十个骑兵怎么了? 小子,怎么说,是掉头杀回去还是接著跑?” 柳乱顾不得胸口咧开的伤口,大喊道: “当然是跑啊,那些士兵都是我大寧的將士,他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命行事。” 两人身后,杜煤骑在马上,眼里满是汹涌的怒火。 若非他早有准备,在四座城门下都准备下了足够的马匹,今天还真让那两个江湖贼子给逃走了。 “吾乃十三衙门金镶神捕柳乱,调查江南道巡抚张回谋反一事,尔等已受奸人蒙蔽,速速停步!” 柳乱奋力举著令牌,对身后的骑兵们喊道。 杜煤听到这话,嘴角不由掀起一丝冷笑。 你是柳乱,四大神捕? 那我就是如来佛祖! 世上,哪有和盗圣同流合污的神捕? 杜煤已经確定了, 靠两只脚跑的比骑兵都快, 不是盗圣又能是谁? “驾!” 杜煤一甩马鞭,让胯下战马速度又提升一截。 身旁的骑兵们见自己將军没搭理喊话的那人,也就继续进行著追捕。 “坏了坏了,老爷子,你还能撑住吧。” 背上,柳乱一脸担忧地问道。 祁万化咬紧牙关,没有答话,他现在是真有些后悔和这小子一起出来了。 “老夫真他娘是该你的。” 盗圣老爷子继续撒开腿向西狂奔著。 骑兵队伍和他们两人之间,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骑兵们追也追不上, 祁万化也没办法把距离给拉开。 双方只能这样继续拉扯著。 直到……柳乱看到了那艘停靠在码头上的大船。 “老爷子,只有一艘船,还是靠在岸边的。 河上没有行进中的船,咱们没地方躲了。你总不能背著我轻功水上漂、横跨运河吧。” 祁万化本来想著赌一赌,看看河上有没有正航行的船只,以他的本事,虽然不能横跨运河,但背著柳乱在河上跑几步跳上船还是可以办到的。 “小子,实在不行……咱就动手吧。 你不是二殿下的狗腿子吗,杀几个骑兵而已,还是给朝廷查案的时候迫不得已才动的手,杀的还是那张回手下的叛军,他这总不能护不住你吧。” 祁万化回过头,说道。 柳乱呵呵一笑,道:“你都从江都城硬生生跑到运河边了,真气消耗多少了, 你確定你现在还有以一敌百的本事,对面还是已经衝起来的骑兵?” “……” 祁万化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道: “都他娘怪你小子,一开始就动手给他们办了多好,现在弄的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硬生生在这等死!” “唉。” 柳乱长长嘆了口气,道: “老爷子,这次真对不住你了。” “现在说他娘这些有个屁用。” 祁万化一边跑著一边骂著。 他现在扔下这小子自己逃跑也来不及了,对他来说,背不背人都是一个样,对他的真气消耗和速度几乎没有影响,无非是能不能多跑两步的问题。 “別慌,等一会到了码头上,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 在江湖上混跡那么多年的盗圣,自然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老爷子,你信不信这世上有奇蹟?” 柳乱看著天边的晚霞,听著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忽然开口问道。 祁万化现在已经不想搭理这小子了,看著那么冷峻沉稳的一个人,到了紧要关头话怎么那么多呢。 “总督大人说过,当你陷入绝境,无论怎么做都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现状了,不妨期待一下奇蹟的发生。” 柳乱还在说著。 “有个屁用!” 祁万化骂道。 柳乱笑了笑,道:“既然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为什么不期待一下奇蹟,又不费什么功夫,万一真的降临了呢?” “你是不费什么功夫,老子快他娘累死了。 你现在期待了,那奇蹟降临了吗?” 此时,绵绵细雨停止了, 天空在黄昏时放晴,夕阳出现,晚霞染红了漫漫天际。 就在夕阳下, 有一道身影从那艘高大的商船上一跃而下,朝著他们两人的方向奔来。 其身后,紧跟著三道身影。 势如雷霆,速度惊人。 柳乱笑了,伸出手指向前方,道: “你看,奇蹟那不是来了吗?” “……” 祁万化瞪大眼睛。 柳乱此时无法形容內心的感受,他深吸一口气,对著最前方的那道身影,大喊道: “总督大人,救我——” 终於,在柳乱期盼的眼神中, 李泽岳脚尖一踏,与祁万化擦肩而过,隨后停住了步子。 战马的铁蹄踏著江南湿润的泥土,虽未激起烟尘,但衝锋的气势却是极为强盛。 面对著上百骑兵的衝锋,李泽岳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慢慢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隨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断云。” 天地霞光间,黑袍轻扬, 赤红的剑气慢慢覆盖上了剑身,李泽岳睁开眼睛,挥出了这一剑。 剑气,锋锐无匹的剑气, 绽放著死亡的气息,朝那百名骑兵挥去。 这一刻,杜煤瞪大了眼睛,猛地扯住了马韁。 其余的百名骑兵在这一刻也停止了呼吸。 这一剑,夺走了他们眼中所有的色彩,在他们所能看到的世界中,只剩下了那道贯彻天地的赤红。 那道似乎无可匹敌的剑气,在他们眼前,將大地撕开了数十丈的口子。 土地崩碎,碎石乱飞。 那道深深的裂痕横亘在他们身前。 上百名骑兵同时扯住了马韁,可他们却因太过急切地想要停止冲势,纷纷摔下战马。 一时间,人仰马翻。 杜煤看著身旁不少被摔断腿和胳膊的士兵们,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出了腰间的马刀。 “还有救兵……” 杜煤表情严肃,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对手,不是他能够应付的。 这时,姜千霜三人也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祁万化终於停住了步子,把柳乱从背上放下来,看著眼前那道深深的裂痕,不由咂了咂嘴巴。 李泽岳收剑入鞘,面对著那百名骑兵,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强压著愤怒,道: “你们,是想造反吗?” 第231章 难办 此话一出,杜煤及其麾下的骑兵都瞪大了眼睛。 “造反?” “老子奉巡抚大人之命,率官军追捕江湖贼子,到底谁才是造反?” 当然,这话说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只看那一剑的威力,轻轻鬆鬆就可以给他们这百十號人给劈死。 李泽岳皱起眉头,从怀里掏出离京前父皇给他的牌子,扔给了领头的那位將领。 杜煤接过牌子,仔细打量一番,看著上面雕刻细致的五爪金龙,瞳孔一缩。 他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伏於地,恭敬道:“江都府守將杜煤,参见大人。” 身后的骑兵们见状,都愣了一瞬,隨后也跟著自家將军单膝跪在地上。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回想起了自家离京前父皇给自己说的话。 “钦差仪仗朕就不给你了,这个牌子可以调动当地州府官兵以及采律官,遇到事情,自己斟酌著办。” 李泽岳看著眼前跪伏於地的士兵们,冷冷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回大人,末將奉命前来追捕江湖贼子。” 杜煤一板一眼道。 “江湖贼子,谁是江湖贼子? 奉命追捕,奉的又是谁的命?” 李泽岳直视著杜煤的眼睛,问道。 “这……” 杜煤张了张嘴,看向李泽岳身后的祁万化,却终究没有作声。 谁是江湖贼子,你说呢? 至於第二个问题,他就更不敢回答了。 “总督大人。” 此时,柳乱走上前来,喊道。 李泽岳扭过头,与柳乱对视了一眼,隨后向后撤了两步,与杜煤等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总督大人,属下在江都潜伏多日,发现了重要情报。 张回是诛鼎楼的幕后黑手,莫无风此时正跟在他身旁,属下的伤便是被莫无风所致,江都十三衙门已经无法信任,江都总捕是张回的人。” 柳乱言简意賅道: “据属下探听到的消息,张回此时正在谋划一件阴谋,具体是什么属下也不清楚,只听到了一个词。” 李泽岳一脸懵地消化著柳乱的情报,他知道父皇要查张回,那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问题如此之大,堂堂江南道巡抚,竟然是诛鼎楼的幕后主人? 李泽岳对柳乱是保持著绝对信任的,没有怀疑他所说情报的真实性,只是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江边。” 柳乱面容严肃,吐出了这两个字。 李泽岳高高挑起了眉头,不由地把目光向南望去。 江南地带,唯一能称作江的,便只有江都以南,金陵以北的……安江。 自西向东奔腾而下,直至大海。 李泽岳又皱起眉头,看向了杜煤。 李泽岳不发话,他们自然只能继续在地上跪著。 柳乱察觉到总督大人的目光,对著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並不清楚这人的底细。 李泽岳略一思索,走上前去,来到杜煤面前,道: “本王问你,张巡抚此时可在城中?” 本王问你…… 本王…… 杜煤咽了口唾沫,心神一阵摇曳。 怪不得他手上有陛下御赐的腰牌,怪不得他一剑有如此威力,怪不得他问我是不是要造反。 自称本王……还救了自称十三衙门神捕柳乱的江湖贼子……还如此年轻。 大寧有几位年轻的王爷? 这是那位…… 二殿下? “回殿下,巡抚大人昨日已然出城,只留下了让末將搜捕江湖贼子的命令。” 杜煤壮著胆子,抬起头,回应道。 “走了?”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又回头和柳乱对视了一眼。 既然张回知道柳乱已经得知了他如此重要的情报,他为什么不亲自坐镇江都府搜捕柳乱,以防消息泄漏出去? “你可知他出城做什么去了?” 李泽岳接著问道,右手,却抚上了剑柄。 杜煤犹豫了一下,心底暗道巡抚大人抱歉了,咬了咬牙,道: “回殿下,末將听说,您前些日子在萧州废掉了张家张公子,末將猜测,张巡抚是回萧州了。” “回萧州……” 李泽岳心底一沉。 张回若是当真回了萧州那还好,可如果他打定主意藏起来,自己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找到他。 更何况,找到也没法子怎么著人家,人家身边可是有天下第八护卫。 在江南,他的根基比自己要深的多。 还是先看看那傢伙在谋划些什么吧。 李泽岳转头看向柳乱,將自己手中的十三衙门总督令牌扔给他,道: “柳乱,身后那艘船是我的人,你现在回船上,以我的名义让他们立刻带著你前往姑苏城。 你去藏雨剑庄,找到陆老前辈。 就说……本王,需要他出剑了,请他到江都府来。 然后,你再去金陵,去找金陵总捕谢韦,让他立刻带人到江都。” 隨后,李泽岳又看向祁万化,语气客气了两分,眼神诚恳,道: “这位……前辈,您对柳乱的救命之恩,本王和十三衙门必有厚报。 不知……您这两天可否替我照顾一下他。” 李泽岳到现在还不知道这靠两条腿跑的比骑兵都快的邋遢老头是谁。 祁万化嘴角一翘,点了点头。 接著,李泽岳又把目光锁定在了杜煤身上,冷冷道: “带本王进城。” …… 江都府, 十三衙门。 李泽岳阴沉著脸,坐在正堂上。 杨零和黑子护卫在其左右边。 堂下,战战兢兢地跪著一堆十三衙门的捕头捕快,瑟瑟发抖。 就这般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敢做稍大一点的动作。 没多久,在一片寂静中,姜千霜走进了大门,对李泽岳摇了摇头道:“衙门內,没有找到江都总捕郑冲。” “没有找到……” 李泽岳咬紧牙关,心底充斥著怒火。 跑了? 那么大一条线索,已经確定知晓张回那所谓“江边”计划的人,跑了? “殿下。” 大门外,又有五名气质阴冷的黑衣人走进了大门。 为首那人走到李泽岳身前,低头拱手道: “在郑冲府上的井中,发现了他的尸身。” “死了?” 李泽岳死死盯著眼前这人。 面前这五人,是江都府的采律官。 身为十三衙门总督,面前跪著一帮他名义上的“自己人”, 现在,却不得不调动采律司做事。 这对李泽岳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与其说是地方上十三衙门的糜烂,不如说,张回在江南一带的渗透,已经达到极为严重的地步。 现在,整座江都府,李泽岳也只能信得过眼前直接听命於皇帝的采律司。 “尸首带回来了吗?” “回殿下,就在堂外。” 采律官拱手道。 李泽岳没有起身去看,只是向杨零眼神示意了一下。 杨零瞭然,向屋外走去。 没过多久,杨零走了回来。 “怎么说?” 李泽岳问道。 “死因很直接明了,凶手並未遮掩。 郑冲是直接被掐碎了喉咙,隨后扔入井中。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势,想来是凶手实力远强於他,出手速度极快,让其来不及反抗。” 杨零分析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不用猜了, 张回要出城回萧州,临走时以防万一,让莫无风给郑冲灭口了。 张回心里应当也清楚,既然是江湖上身法第一的祁万化把柳乱救走了,再抓住他的机率,其实就很小了,近乎微乎其微。 没有合適的理由,他也不能擅自封城,进行全城搜捕,只能靠城门严格搜查这种笨办法。 李泽岳已经从那江都守將杜煤嘴里,得知了那邋遢老头就是祁万化的事情。 这样想的话…… 那张回,知道消息藏匿不住,应当是躲起来了。 “嘖。” 李泽岳右手微微用力,捏的椅子扶手吱吱作响。 心底一阵无奈。 “城內的兵马都掌握住了吗?” 李泽岳又扭头问那位采律官。 采律官頷首道:“回殿下,江都守將杜煤已经被拿下了,现在是有副守將统辖城內兵马。 那位副守將身旁,有我们自己人时刻看守。” “殿下,江都知府吕门求见。” 门外,有采律官通报。 李泽岳嘴角提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道:“让他进来。” 一位穿著官服,面容略显苍老的官员走进了屋內。 “臣吕门,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看著面前俯身施礼的老者, 淡淡开口道: “不知吕知府,为何没被张回灭口啊。” 吕回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李泽岳自进城后,动作可是半点没有收敛,他稍一打听,叫来今日下午出城的一名骑兵一问,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此时又怎敢和张回沾上什么干係,急忙道: “回殿下,臣与那张回贼子可是没有半点关係,臣到江都刚刚赴任一年,未曾与他有过什么交往啊。” “是这样啊,那意思是说, 吕知府若是在江都早待个几年,就和张回有关係了?” 李泽岳直视著面前官员的眼睛,道。 吕回嘴角涌出一丝苦涩,摇著头道: “殿下,臣来此,实是知晓此事后,怕殿下在江都做事难以施展,来帮殿下分忧帮忙。 殿下……何苦挖苦臣啊。” 李泽岳收回了自己审视的目光,微笑著拱了拱手道: “吕知府莫要见怪,实是本王南下游玩,碰巧遇上了本王衙门里的神捕遭到追杀,这一问,方才得知张巡抚竟勾结江湖恶党诛鼎楼,意图谋反。 本王心里气啊,江都府的十三衙门,这是本王手底下的衙门,都被张回那贼子拉拢了,身为捕头,竟然和诛鼎楼贼子成了一伙的。 我说那诛鼎楼贼子怎么抓不完,杀不尽呢! 原来,贼子竟然是本王手底下的自己人! 吕知府,你说本王该不该生气? 你说,陛下……该不该生气?” “噗通。” 一听这话, 吕门一下跪在了地上,道:“殿下,臣有罪,臣未能及时发觉张回的狼子野心,未能匯报给陛下,臣有罪。” 话音在十三衙门大堂迴荡著, 让在场的采律官们……也跪了下来。 监察,正是采律官的责任。 李泽岳深深看了吕门一眼, 这些当官的,正事一点不干,甩锅打太极是一把好手。 但李泽岳此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了父皇给他的牌子,道: “吕知府。” “臣在。” 吕门连忙俯身。 那牌子是用来调动州军和采律司的,吕门……其实不认识,但他看著上面的五爪金龙纹路,自然是明白这是陛下的御赐之物。 吕门心里一阵无奈,那位刚才还说自己是南下游玩,这会又掏出了“如朕亲临”的牌子,若说不是带著明確目的来的,谁信啊。 “现在立刻写密奏,交由采律官加急送入京城,告知陛下张回之事,请陛下圣裁。 另,本王命你通传江南道各府,言明贼子张回行径,任何人不可再听从张回政令。一有张回行踪,速速来报。” “臣,明白。” 吕门深吸一口气,在采律司的带领下,走向后面的籤押房,借十三衙门的纸笔写密奏。 此时,李泽岳终於把目光放到了在下面跪著的十三衙门眾人身上。 他不清楚,里面是否还有张回的人。但此时,有没有也无所谓了。 “来人,把他们押入牢房,让他们在自己的大牢里待著吧。” 看著堂下的“自己人”们被采律司押下去,宽阔的大堂终於清静了,李泽岳深深嘆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此时,他在江南能动用的力量太少了。 自己在江南道的十三衙门,也不知能用的有几座,金陵城的应当是没问题的,毕竟这是张旭拍著胸脯说能用且好用的; 采律司……应该算一个; 江南道被张回渗透的极为严重的官员体系……算半个? 还未赶来的陆听风,应当是自己唯一可以倚靠的尖端力量了,如果可以,自己是真的不想把这老头叫来; 同样可能被张回渗透的州军…… 想到这里,李泽岳紧皱起眉头。 自己虽说名义上可以调动州军,可皇帝给了这个权柄,除非万不得已,不能真用啊。 自己人还有谁来著……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钦差钱大人, 和……我那岳父大人, 算不算? “唉……” 李泽岳揉了揉眉心。 要解决张回的问题, 必须先从名义上解除张回的权柄,他一旦丧失江南道巡抚的身份,做事定会束手束脚的多,且不能名正言顺地为他的计划做安排。 但相对的,张回也由明转入了暗处,自己此时找不到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办啊。” 第232章 张回、祁王、国师 萧州城,张家大宅內。 张回站在床前,低头看著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儿子,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 明明亲儿子就在眼前,被人给废了第五肢,可张回却並未表达出什么过激的情绪。 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 莫无风默默站在张回的身后,並未言语。 床的旁边,坐著一位浑身裹在黑袍中的男子,正给张难把著脉。 “巡抚大人,张公子脉相平稳,性命……是无大碍的。” 黑袍男子收回了手,藏进宽大的袍子里。 张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状,黑袍男子微微嘆了口气,站起身子,来到了莫无风身旁。 一阵沉默后, 张回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 隨后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莫无风走在最后,带上了房门。 纯黑的马车在大宅后门静静停放著,三人上了马车,向城外走去。 就好像只是……过来看一眼,就没有然后了。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向南走去。 “他现在在找我。” “如果......柳乱已经从江都跑出去,与他见面了的话。” 张回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把心底积压的情绪吐出去,开口道。 莫无风皱著眉头,道:“巡抚大人,张公子这件事,好像有些不对。” “当然不对。 那位二殿下行事虽然霸道,但並非不计后果意气行事的人。 这次他到萧州,就是直接奔著废掉难儿来的。身为皇子,身为十三衙门总督,他行事不该如此疯狂。 他需要顾及我和陛下的关係,需要考虑江南的稳定,能正常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很多,可他选择了最为激进的一种。 我们,被算计了。” 张回轻嘆一口气,接著道: “陆正狄这匹夫,我终於想明白他当时为何再主动提起结亲的事了,他……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 谁能猜的到,她闺女和二殿下有一腿呢。 这位二殿下,似乎还得知了消息,知道朝廷要对我下手,所以他正好用张家的反应来试探。 他砍了张家的门楣,废了我的儿子,可张家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至连向京里告状都不敢,只想把他哄好,生怕他把怒火继续发在我身上,让我的计划受到影响。 然后,二殿下心里就有数了,直接南下。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从柳乱嘴里得知我们的事情了。” “我可以过去一趟。” 对面,莫无风突然开口道。 张回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去干什么,直接干掉他? 且不说你能不能刺杀成功,或者刺杀成功后,能不能从他身旁护卫们的围杀中逃出来; 只说,现在干掉他,对我们的计划有什么帮助吗? 我和诛鼎楼的关係已经暴露了,朝廷会夺掉我江南道巡抚的身份。虽说每一步棋子都已经布下,现在只需要等待。可失去了官面上的身份,再做起事来,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那里,未曾开口的黑袍男子突然道: “张大人,国师和陛下是极为信任您的,您当时提出的计划確实非常完备,可如今……您已经失去了您最重要的身份,这计划,您还有信心能继续下去吗?” 张回抬眼,看向那位浑身藏在黑袍中的男人,笑了笑。 “石先生,你是国师府的高徒,我所安排的每一步,都是在你眼前布下的,我们的目標,是一致的。 我想要復仇,想要毁掉李家的天下,至於在那之后,谁坐天下,我並不在乎。 大魏的陛下和国师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 你知道的,我们世家,所求的无非是一个绵延不息,如今陛下对世家磨刀霍霍,我又与李家有著如此血海深仇,这大寧天下,为何不能换个王朝? 放心吧,只要最后那一步不出意外,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 北蛮, 国师府。 北蛮国师已经很老了。 可他依旧是这个国家掌握著最高权柄的那个人。 北蛮每个人心中都信奉著一个神, 巫神。 他们崇尚著力量,巫神就是力量的象徵,祂无所不能,只有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祂的祝福,得到梦寐以求的力量。 巫神教是北蛮的国教, 在北蛮人的眼中, 国师,便是巫神宠爱的弟子,拥有著巫神亲自赐给他的强大力量。 在北蛮,又有很多人是他的弟子。 征南大都督吾侗、枢密院正使榆叶、右丞水嵐、太医院院使棕令…… 大魏当朝皇帝,也是国师的记名弟子。 国师府没有建在国都云京城內,而是建在城外的一座山上。 这座山,叫做云山。 是北蛮人眼中的圣地,是被巫神眷顾的地方。 这里是国师府, 也是……巫神教的总舵。 此时, 巫神教的正殿中, 一名老人负手, 静静站在高耸的巫神像前。 这座巫神像,通体由璀洛山脉的黑罡石所铸,高大壮观。 寻常的巫神教信徒只是走进这座大殿內,都会因对巫神的敬畏之心而感到瑟瑟发抖,跪伏於地。 而这位老人只是站在那里,站在巫神像前,抬头直视著祂的眼睛。 良久,老人摇了摇头,嘆息一声,隨后走出了这座大殿。 殿外,云雾繚绕, 宫殿群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老人慢慢走向了山峰上的一座高台,向东边看去,俯视著那座云京城。 身后,有男子来到了老人的身后。 “师尊,有南边的信,石师兄送来的。” 男子恭敬道。 “小石啊……” 老人並未接过书信,也没有转身,目光依旧停留在云海间,只是问道: “祁王那边……有动静吗?” 男人摇了摇头,道:“回师尊,自祁王世子入京后,辽东再没有什么动作。” “还在等啊…… 他在和我们比,比谁先忍不住。” 老人轻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多了一丝笑意。 “柏南,你知道祁王当年,为什么会一怒之下离开京城,去辽东吗?” 被唤做柏南的男子抬起头,知道师尊想说说话,也笑著应道: “弟子不知。” 老人站在云海间,身上的袍子轻扬著,对身后名为柏南的弟子,他似乎很有谈性。 “二十多年前,祁王还很年轻。 他比如今的大寧皇帝小的多,也年轻的多。 那时,大寧太祖皇帝的孙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都已经学会走路了,可祁王还没有成婚。 那时,大寧太祖皇帝给他安排的封地,在江南,是大寧最为富庶的地方。 祁王將要就藩,太祖皇帝就想在他就藩前,把他的婚事安排好。 当时,太祖皇帝许给他的,是开国大將邢彻的小闺女。 可年轻人,心里都有傲气,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的婚事,不愿意被左右。 祁王,嚮往江湖,嚮往自由肆意, 然后,他认识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很美,擅使剑,但武艺並不精湛,祁王遇见她时,她正在被十三衙门追杀。 那个姑娘是十三衙门当年镇压江湖后的倖存者,祁王救下了她,十三衙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然后,故事就这般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很俗套,但很合理。 姑娘恨大寧朝廷,因为朝廷毁了她的家,杀了她的父亲。 但祁王救了她,收留了她,为她洗白了身份,给了她安稳的生活。 这个姑娘恨祁王,她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天家的皇子,是她的仇人,她想杀了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 祁王对此心知肚明,別管是见色起意也好,日久生情也罢,他就是爱上了这个姑娘。 他对这个姑娘很好,无微不至。所以,那个姑娘也慢慢的也爱上了他。 这是一场又爱又恨的拉锯战。 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姑娘怀孕了, 祁王思考了很久,还是去了宫里,向他的父皇坦白了此事,想要……娶她为妻。 他知道太祖皇帝会生气,可他当时以为,一向与他关係很好,处处照顾他的大哥太子,也就是大寧当朝皇帝,会帮助他。 然而,在太祖皇帝的暴怒下,当时的太子缄口不言,祁王完完全全地承受了太祖皇帝的怒火。 太祖皇帝令他即刻与开国大將邢彻的女儿结婚,完婚后立刻就藩。 那个怀孕的姑娘,被接进宫里,由宫里照顾生產,祁王不准再与她有接触。 不论如何,天家的血脉,是要照顾好的。 当时,那个姑娘,是由东宫、是由那位太子妃,后来的皇后娘娘照顾的。 然后……被接进宫里的那个姑娘,那个怀孕的姑娘,死了。 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事情还是传到了祁王耳朵里。 然后,年轻的祁王得知消息后,爆发了。 他闯进宫內,质问皇帝、质问太子,他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他只能像疯子一样,胡乱地发泄心中的怒火。 太祖皇帝大怒,身为皇帝,他自然不会向自己的儿子解释什么。 太子就算解释,祁王也是不会信的。 然后,祁王离开了乾安城,他想要放逐自己,可不知该去往何处。 他想到了那个姑娘的家乡,辽东。 然后……他便带著三十个祁王府护卫,去往了大寧的边境。 直至今日。” 老人的声音很慢,但很清晰,慢慢地把故事讲完了。 柏南站在一旁,细细消化著。 他眨眨眼,向老人问道: “师尊,此乃大寧皇室隱秘,您知道的那么清楚,莫非……” 老人闻言,嘴角带著几分笑意,点点头,又接著摇了摇,道: “那个姑娘,確实是我安排的,我的本意,也只是想在大寧的王爷身旁,埋一根钉子而已。 让我没想到的是,祁王竟如此性情,直接进宫,向太祖皇帝言明,要娶了她。 在那姑娘被接进宫后,她身为钉子的使命就已经结束了,她的任务失败了,她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她在宫里,在太子妃的照料下,自杀了。 引发大寧皇室內部的矛盾, 这是她身为钉子,身为国师府密谍,身为巫神忠诚的信徒,最后找到的、她所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柏南深吸一口气,心底震惊不已,结结巴巴道: “那、那祁王与我们大魏之间,也是师尊您……” 老人摇了摇头,道: “祁王与我们,从来都未曾有过什么联繫,唯一有的,只有默契。 他知道,我们需要他牵制住大寧东边雄关的兵力; 我们也知道,他想趁我们南下之机,出关入中原,夺下这座天下。 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向对方提供一些方便,可以有一些心知肚明的默契,但绝对不是合作或可以信任的关係。 这种默契,如今集中在一个点上。 那就是在江南,在那张回的身上,他是祁王的人,但你石师兄也在他身边, 我们都在等,等那一场……天崩地裂。” 第233章 进击的姑苏 “小姐,小姐。 十三衙门又来人了,好像是京里来的一位神捕呢。” 藏雨剑庄,翠竹小院。 陆姑苏盘膝坐於小池旁,正闭目调息著,忽地听到小丫鬟温儿的呼声。 “京里来的神捕?” 陆姑苏吐出一口清气,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温儿,问道:“客人现在在哪?” “在老庄主院里的待客厅,正说著话呢,奴婢看到他们进了老庄主的院子,立刻就过来找小姐了。” 温儿眉眼弯弯道。 “不错,记你一功。” 陆姑苏从池边站起身子,拍了拍腰间太湖,向院外走去。 “神捕……是哪一位呢?” “来找爷爷……莫不是那人又出什么事了?” 陆姑苏一边思虑著,一边向爷爷的待客厅走去。 前些日子,她也听到了殿下下萧州给张家那傢伙给废了的消息。 对此,她深表同情。 可这都过去那么几天了,殿下怎么还不来? 从萧州到姑苏很远吗? 陆姑苏心里忿忿的同时,也在忧虑著。 莫不是那人看出了自己是故意的? 一生气直接就不愿意来找我了? 没道理啊,他怎么猜都不应该怪到我身上啊……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不管平日里心思再如何深沉,可到了这方面依旧幼稚的像一个小孩子。 “张巡抚是诛鼎楼的幕后主人?” “是的,陆老前辈,晚辈这一身伤势,皆是诛鼎楼楼主莫无风所致。 总督大人如今身在江都,正在调查张回谋反之事,莫无风虽身有暗伤,但也绝非常人可匹敌,因此,总督大人特派晚辈来请陆老前辈出山相助。 在江南一地,总督大人可以信任的高手,也只有陆老前辈您了。” 陆姑苏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了屋內传来的对话声。 她紧紧皱起了眉头,心底鬆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重新提了起来。 “不是因为生气故意不来见我的就好。” “张巡抚谋反……他怎得又捲入这事里面了?” 心里思索著,陆姑苏迈进了厅门。 厅內,陆听风坐在上首主位, 其下,左侧坐著祁万化,右侧坐著一脸苍白的柳乱。 见得一位身著淡青糯裙的美丽姑娘走了进来,柳乱先是一愣,隨后立刻意识到此人是谁。 他用手撑起身子,艰难地站起来,对著陆姑苏拱手一礼: “柳乱,见过陆小姐。” 陆姑苏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给厅內眾人见礼,怎么这人先给她行起来礼了呢? 看著人虚弱的模样,显然是身上还带著伤呢。 也只是愣了一息的时间,陆姑苏便回过神来。 长刀风吟,柳乱柳神捕的大名,陆姑苏自然听说过。 “柳神捕快请坐,您身上怎得受了如此重的伤势? 爷爷,柳神捕受如此之伤,你只顾著谈话,也不与我说上一声,得先让人治疗才是,事情什么时候不能谈? 温儿,温儿,快去煎些治外伤的药,再派人去把吴大夫请到庄子上来,给柳神捕治伤。” 陆姑苏面色担忧,也没顾得上与柳乱回礼,扭头冲门外喊道。 隨后,她又看向柳乱,眉头轻皱著,道:“柳神捕,姑苏知晓您为衙门尽忠之心,可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您且放心,吴大夫是姑苏城医术最好的医学,曾受过孙老神仙教导,一会得让他给你好好看看。 那人也真是的,知道你身上有伤,还安排你如此忙活。” 柳乱这下是真懵了,他知道,面前这模样温柔的姑娘,应当就是总督大人的红顏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见著自己受伤,这位陆小姐竟如此担心。 “柳乱谢过陆小姐,陆小姐不必担心,在下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碍事的,还是总督大人安排的正事要紧。” 说著,柳乱又是拱手一礼。 “柳神捕不必客气,你既然来了,姑苏自然要替他照顾好你。” 陆姑苏摇了摇头,走到柳乱身边,抬起手,虚扶著他坐回位置。 柳乱只觉得一股力量托著自己的胳膊和身子,把自己送回椅子上。 这…… 真气外放,观云? 柳乱心下惊骇,他早知晓这位陆小姐天资很好,但没想到竟在这个年纪突破了观云之境。 如此温柔体贴,天赋又如此之好, 不愧是总督大人相中的女人。 陆听风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自家孙女的一举一动。 “爷爷,不知这位前辈是……” 陆姑苏又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那位贼眉鼠眼的老头。 “这就是个老不要脸的,你不用管他。” 陆听风瞥了祁万化一眼,哼哼道。 祁万化坐在椅子上,屁股一动不动,笑呵呵地对陆姑苏抬了抬手: “哈哈……老夫祁万化,见过陆家小姐了。” “祁老前辈大名,晚辈如雷贯耳,经常听爷爷提起您呢。” 陆姑苏乖巧地矮身一礼。 “丫头,不用替你家老爷子说话了,老夫与他相识四十年,他嘴里能吐出来什么话,老夫能不知道吗?” 祁万化笑著道。 陆听风冷笑两声,道:“姑苏,看好咱家的剑库,这老傢伙来咱家一趟,別让他再顺走什么东西。 上次若不是我正好在剑库里,说不得还真让这老傢伙那徒弟给得手了。” “好了好了,爷爷,盗圣老前辈是到家里来做客的,你別说了。” 陆姑苏在一旁道。 祁万化看向陆听风,有些意外地发现,这倔了一辈子的老头子还当真乖乖闭上嘴了。 祁盗圣又看了陆姑苏一眼。 这丫头…… 陆姑苏给两位客人见完礼,乖乖坐到了一旁。 陆听风抿了口茶,看向柳乱,道: “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老夫在京城时便与他说过,欠他的那……那几剑,老夫自然会还给他。” “是,那便麻烦陆老前辈了。” 柳乱起身,拱手说道: “如此,不知陆老前辈可否先行一步,去江都府找我家总督大人, 晚辈还需要到金陵一趟,调动十三衙门,再回江都府。” 陆听风想了想,突然扭头,看向眼帘垂著,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孙女,开口道: “姑苏,你走一趟吧。”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 陆听风缓缓道:“你去金陵,找你父亲,与他说明江都府发生的事情, 此事事关重大,二殿下自己恐怕应对不过来,还是需要让他和钦差钱大人知道,帮二殿下分忧。” 说著,陆听风看向柳乱,笑呵呵地道:“如此,也可以让姑苏帮忙通知金陵十三衙门的捕头们,你就不用舟车劳顿,再往金陵跑上一趟了。” 柳乱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这位陆小姐,必然是总督大人的自己人,是可以信任的。 “柳神捕,麻烦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给姑苏说上一遍,好让他给钦差大人匯报。” 陆听风道。 柳乱点了点头,又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给陆姑苏讲了一遍, 隨后从怀里掏出了总督大人扔给自己的十三衙门总督令,交给了身旁的陆小姐,一脸认真地嘱咐道: “陆小姐,去金陵城十三衙门分舵,找谢韦捕头,一定要让他迅速带人前往江都府。” “姑苏知道了,柳神捕放心。” 陆姑苏接过令牌,指尖摩挲著背面的黑龙纹,点了点头道。 “事不宜迟,爷爷,姑苏这就出发吧。” 陆姑苏看向陆听风,道。 陆听风点了点头:“带上郑穆。” 郑穆就是郑伯,陪著陆姑苏在京城的那一位老者。 “姑苏知道了。” 陆姑苏又向祁万化和柳乱施了一礼,隨后走出了厅门。 …… “小姐小姐,怎么突然间要出门了啊。” 船上,丫鬟温儿看著自家小姐,开口问道。 陆姑苏脸上依旧带著温婉的笑意,道:“因为爷爷怕我偷偷溜去江都府啊,给我安排个事做。” 温儿咂了咂小嘴,嘆了口气道: “这样啊,那小姐你会偷偷跑去江都府,找那位二殿下吗?” “当然不会。” 陆姑苏哼哼两声,道: “他现在有事要忙,我过去做什么,给他添乱不成? 现在爷爷给我安排了这事,还能帮到他的,那我就去做,把这事做好,不比跑到他眼前,咋咋呼呼的要强的多? 我啊,又不是傻乎乎的小姑娘,他也不需要没用的瓶, 他现在既然没空来找我,我自然不能凑到他眼前去, 现在大事当前,给他时间,把事情解决好,我能帮上忙就帮,帮不上就老老实实等著。 等他把事情忙完了,自然会过来找我的。” 温儿眨眨眼睛,懵懵地点了点头。 她还想著见识见识能让自家小姐鬼迷心窍的二殿下是个什么模样呢。 “小姐,金陵城到了。” 这时,郑伯走过来,道。 大船慢慢停靠在码头上。 陆姑苏三人下了客船,向金陵府衙走去。 父亲是金陵知府,对陆姑苏来说,回府衙就跟回家一样。 门口的衙役是认得陆姑苏的,见大小姐驾到,连忙將她引了进去。 “爹。” 走进陆正狄的籤押房,陆姑苏开口喊道。 正伏案忙碌的陆正狄愣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了款款走来的自家闺女。 “姑苏,你怎么来了?” 此时,陆姑苏清了清嗓子,一脸冷傲,从怀中掏出十三衙门黑龙令牌,亮在自家老父亲面前。 “十三衙门总督令在此,金陵知府陆正狄听令!” 陆正狄坐在椅子上,茫然了一瞬间,隨后摇了摇头,失笑著看向自家闺女罕见的戏精娇憨模样,道: “闺女,爹是金陵知府,十三衙门总督令管不著爹。” “爹……你就不能陪女儿演一演吗?” 陆姑苏撒娇道。 “好好好。” 陆正狄无奈地摇了摇头, 起身,拱手道: “金陵知府陆正狄在此,还请姑苏大人示下。” 陆姑苏看见爹这副模样,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 隨后, 她正经地收敛了情绪,认认真真道: “经十三衙门调查, 江南道巡抚张回为江湖乱党诛鼎楼幕后主使,十三衙门总督正於江都府调查此案。 此案错综复杂,关係甚重, 著,金陵知府陆正狄与钦差钱大人速速清查江南道巡抚张回及其党羽,不得有误。” 陆姑苏一边说著, 看著自家父亲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 陆正狄深吸一口气,看向陆姑苏身后的郑伯,道: “老郑,麻烦你去一趟十三衙门,把谢捕头喊来,就说我请他过来有要事相商。” 隨后,他又从屋外喊来自己的亲信,道:“速去请来钱大人。” “是。” 陆正狄拉过自己的闺女,坐到身边的椅子上,道: “快给爹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 “也就是说,张回现在已经不在江都府了,具体去了哪里,现在还不清楚。” 籤押房內,钦差钱立升坐在椅子上,皱著眉头道。 “他如果打定主意要藏,我们一时半会是绝对找不到的,只知道他有一个极深的计划,涉及到……江边,但不知具体为何。” 陆正狄嘆息著道。 金陵十三衙门总捕谢韦起身,拱手道: “总督大人既然让我带著人手前去,想来必然也是要调查此事的,江边江边,应当是在江都毗邻的安江北岸, 总督大人现在就算要查,可用的人手太少,不知哪个衙门的哪个人就是张回的人, 我带足人马,前去帮助总督大人,我一手带出来的手下,是可以信任的。” 作为十三衙门江南总捕,他现在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 “大人,有江都府送来的信。” 这时,门外有人喊道。 陆正狄皱起眉头,接过信件,拆开来看。 “是江都知府的信,通传江南道各府,说他已经將张回的事加急上奏给了陛下,此事证据確凿,告诫各府莫要再听从张回的任何政令。” 钱立升点了点头,道:“我也写上一份,加上钦差印,通传江南各府。”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行动了,把这些日子你所调查到的江南张党,一一拔除。” 陆正狄道。 钱立升点了点头:“寧可错杀,不可放过,陛下给了我调动采律司的权柄,只要有丝毫疑点,先统统押入大牢。 先削去他的羽翼,就算他有什么谋划,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陆正狄略一犹豫,看向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看向谢韦道: “江边、江边……我有一个猜测,你可与二殿下提一句,但不一定准確。 二殿下可带人看一下江边的那些大坝大堤,看看是否有异常……” 谢韦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隨后,他又看向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陆姑苏,道: “事不宜迟,我先回衙门调动人手,赶去江都府。 陆小姐,还有一事,需要你亲自走上一趟。” 陆姑苏站起身子,行了一礼,道: “谢总捕但说无妨。” 谢韦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 “二殿下去萧州时,他身边的绣春卫们都来到了金陵城,这是一支绝对忠诚於二殿下的力量,有他们在,二殿下做事就方便的多。 这支力量,现在没有人可以调动……就连我也不行。” 说到这里,谢韦瞥了眼陆正狄,又收回目光,看著陆姑苏接著道: “您是二殿下的身边人……手上又拿著总督令,想来,您是可以调动他们的。” 陆正狄脸色一黑, 没有说话。 陆姑苏表情却没有变化,只是微微頷首,平静道: “谢总捕请说他们的位置,姑苏过去试一试。” 谢韦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三个字: “春归楼。” 第234章 一招一式,尽显功力 金陵城,春归楼。 此时, 顶楼。 精致的房间內,正有两个女人面对著面,对峙著,眼神中,充满了火气。 “殿下怎么还没来?” 开口的是一名身著紫衫的妖媚女子,身材饱满,玲瓏有致。 她冷冷地盯著对面的人,开口问道。 在她对面坐著的,是一名穿著月白裙的小姑娘,眼神中充满了灵气,纯净无比。 此时,她正气鼓鼓地盯著面前的妖媚女子, 眼睛瞪的大大的, 单看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殿下说了,他要去萧州办事,让我们先过来。 从萧州城办完事,他还要去一趟姑苏城,最后再到金陵来, 殿下都已经如此安排了,你好生等著便是,有什么可急的?” 言语间,毫不客气。 闻言, 妖媚女子深深吸了口气,道: “所以,你就这么把殿下扔给那冰坨子,再让殿下自己去姑苏城,去寻他那差点儿嫁出去的小情人?” “臭狐狸,你怎么说话呢, 姜神捕和陆小姐都是极好的人,你又没有与她们接触过,不许你那么说她们!” 小姑娘眼睛瞪的大大的,在这盛名传遍天下的春归楼主面前,寸步不让。 凝姬不屑地冷哼一声,嘲讽道: “那可不,你是殿下身边最听话的小丫鬟,人见人爱的小兔子,可不是得帮你那几位喜欢你的好姐姐说话呢。” “你......” 晓儿小脸气的通红,可她毕竟嘴笨,怎么都说不过眼前这天下第一魁。 凝姬看著眼前小姑娘气鼓鼓的模样,突然莞尔一笑,逗弄地说道: “怎么了,那么生气, 让我猜猜,你跟在殿下身边那么长时间,日夜侍奉,可殿下是不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碰过你?” 晓儿愣了, 想起了那些与殿下同床共枕的那些夜。 她从十多年前便跟在殿下身边了, 从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再到雁妃娘娘的月满宫,再到如今的蜀王府, 近几年,没羞没臊的事情做倒是做过,可一直都没有突破最后一步。 晓儿毕竟是宫里出来的,那些年纪大些的宫女平时聊这些事情时,她也在一旁羞红著脸瞪著眼睛听著,对那些羞人的事其实是懂的。 可她就是一直想不明白,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可殿下为什么就是不对自己做那最后一步呢? 在很多个夜晚,晓儿都既害怕、又期待,等待著那一刻的来临。 她是贴身丫鬟,她清楚自己早晚会有那一天的。 可……那个早晚,一直没有到来。 看著凝姬满是逗弄意味的眼神,晓儿气愤地开口道: “殿下当然碰过我。” 说罢,小姑娘可能还觉得气势不是太够,又加了句: “每天晚上!” 凝姬捂著嘴巴轻笑起来,当了那么久的老鴇,小姑娘的身子有没有动过,她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这些话,骗骗自己便是,可莫要拿出来与姐姐我说了。 姐姐我倒是知道殿下为什么一直不碰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凝姬坐在梳妆檯前,翘著二郎腿,一顛一顛的,饶有兴致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逗弄这傻丫头一直是她最大的乐趣。 晓儿一脸警惕地看著凝姬,嘴硬道: “想说便说。” 凝姬笑著摇了摇头,道: “是因为,殿下觉得你太小了。” “太小了?” 晓儿下意识地低下头, 看不到脚尖。 凝姬见晓儿这副傻样,又轻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比殿下还大上一岁,可殿下一直没对你下手,就是还觉得你是个小姑娘。 还说是不捨得呢,还是对你这傻傻的小姑娘没兴趣呢……” 晓儿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 “你看,给你说实话也不乐意,说一句都不让说,还说你不是傻小姑娘。 姐姐告诉你啊,你在殿下面前,乖巧懂事,是你的本分,可该属於你的,你总是要爭上一爭的。 你是最早跟在殿下身边的,帮他操持王府的是你,每日每夜伺候著他的是你,一直在身后支持他的是你。 可你现在看看,他身边现在又出现了那么多姑娘,一个个都走到你前边了,又是定北王长女,又是藏雨剑庄女剑仙,还有大名鼎鼎的女神捕, 你还傻乎乎的,就这么眼睁睁地將殿下拱手让人, 你再不抓紧点,他身边哪里还有你的位置?” 凝姬红唇轻启,话语仿佛带有魔力一般。 晓儿愣愣地看著凝姬,她此时终於听明白了凝姬的意思。 小姑娘张了张嘴,颤抖著出声道: “可、可我只是个小丫鬟啊……” 凝姬眼神中逗弄的意味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之色: “可你,想当一辈子的小丫鬟吗?” 晓儿……的心臟,砰砰跳了起来。 凝姬的话语,让她觉醒了一种……她从未想过的可能。 “你要知道,你是皇后娘娘捡回来留在殿下身边的,这是你的出身,谁都无法抹去的出身。 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晓儿咽了口唾沫,轻声道: “皇后娘娘赐姓……姓夏。” …… 马车缓缓停下。 赶车的郑伯从车前走下,掀开了车帘。 陆姑苏下了马车, 抬起头,看著眼前奢华而精致的高楼。 隨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春归楼的大名,她是听过的, 包括那位……艷名远扬的天下第一魁。 经赵世杰一事,陆姑苏知道春归楼是殿下的產业,也由此可以隱约猜到……那位春归楼主和殿下的关係。 既然绣春卫在春归楼, 那想要调动这支力量,必然是要与那位春归楼主打交道的。 对此,陆姑苏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既然那位能闯下天下第一魁的名头,还为殿下打理著產业,显然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所以,此战, 一定要谨慎起来。 陆姑苏眼神中……充满了斗志。 春归楼门口,老鴇眨著眼睛,偷偷打量著这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美丽小姐。 这位孙姓老鴇是春归楼的老人了,这次来江南开疆扩土,凝姬也把她给带了过来。 此时,她的目光又一次不经意般地在那位绿衫姑娘身上扫过, 容貌生得如此美丽的姑娘,实在罕见。 可罕见毕竟是罕见,不是见不到, 老鴇曾经就在京城见到过一位……美貌不输眼前这位姑娘的女子。 同样是在一个午后, 同样是在春归楼门口, 同样是在一个雨天, 那位姑娘同样腰间佩剑。 只不过,那时是在春天,那位姑娘穿著一身红裙。 老鴇回过神来,看著这位绿裙姑娘慢慢向这边走来。 美丽姑娘轻轻开口道: “我来找人。” 听著这熟悉的四个字,老鴇神情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开口道: “我家楼子生意极好,有太多客人了,不知姑娘想要寻哪一位,我好让下边人去通知一声。” 老鴇心扑通扑通跳著, 还好,这位姑娘並未说出那个名字。 这位姑娘都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迈步向內走去, 老鴇眼睁睁看著这姑娘如移形换影般绕开了自己,走进了大门。 老鴇脸上满是问號,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连忙跟了上去, 却见……这姑娘正在门內阴影处等著自己。 “姑娘啊,您……” 老鴇话未说完,便见到这姑娘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 “你可认得此物?” 老鴇看著这通体漆黑的令牌,茫然地摇了摇头。 陆姑苏轻咳一声,低声道:“此乃殿下信物,你速去通报凝姬楼主,就说我有要事寻她。” “殿下信物?” 老鴇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里,连忙拉近了与陆姑苏的距离,神色也严肃起来。 “姑娘可否把令牌交由我,我好去找楼主通报。” 陆姑苏摇了摇头, 十三衙门总督令太过重要,只有她拿著才安心,方才在衙门里,她都没让陆正狄碰上一下。 “这……” 老鴇略一迟疑,这姑娘既然知道春归楼和殿下的关係,应当不会是外人。 更何况,她还有如此身手,如果心怀不轨,她就算是硬闯也能闯进去,没必要让自己费事去通报。 她想了想,又道: “那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姓名,好让凝姬楼主知道您的身份。” 陆姑苏点了点头,微笑道: “我姓陆。” “姓陆……” 老鴇眨了眨眼睛,见眼前这姑娘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往楼上走去。 既然这姑娘只说一个姓氏,想来人家是有自信,单凭这个陆字,便能让凝姬楼主判断出她是谁。 “是谁呢?” 老鴇走在楼梯上,閒著没事,低头细细思量著。 “姓陆,有殿下的信物,如此美貌,还在江南……” 走著走著, 老鴇突然瞪大了眼睛。 “老天爷哟, 老娘这大门看的, 见著两位女主子了!” …… 很快, 老鴇便重新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恭恭敬敬地走到陆姑苏面前,道: “陆小姐,楼主有请,就在顶楼等您。” 陆姑苏笑著点了点头,往楼梯上走去。 还没等她走上两层,便听得木质楼梯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陆小姐!” 声音清脆好听,带著一股子急切。 陆姑苏抬头看去, 晓儿那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上面的台阶上,脸上明明带著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睛却带上了湿润。 “晓儿!” 陆姑苏满脸惊喜,她还真没想到这小丫头也在这里。 “陆小姐,晓儿好想你……” 晓儿匆匆走到陆姑苏身边,都忘记了施礼,一下拽住了陆姑苏的袖子,纯净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著她。 陆姑苏心里一暖,抬手揉了揉晓儿的脑袋,道:“我也很想晓儿。” “小姐,你知道殿下去萧州的时候,让奴婢直接来金陵,奴婢心里有多难受吗? 奴婢知道殿下在萧州处理完那个不知好歹的傢伙,就会去姑苏找你,明明我也很想陆小姐的,可殿下就是不带上我。 哎,陆小姐,怎么是你自己来了,殿下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啊?” 两人向楼上走去,晓儿嘰嘰喳喳地说个不停,还东张西望著,寻找李泽岳的身影。 “殿下没来。” 陆姑苏轻轻开口道, 此时,她们已经来到了顶楼。 陆姑苏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向內走去。 很香, 木槿的香。 淡雅清香。 陆姑苏终於见到了那位正坐在桌前,伏案忙碌的紫衫女子。 確实很美, 美的惊心动魄。 她的妆容,她的衣裳, 仿佛只有在这位姑娘身上,才真正体现出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陆姑苏欣赏著凝姬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轻轻颤抖了一下。 之前,这种感觉只有在她照镜子的时候才会出现。 此时,凝姬似乎才刚刚察觉到有人进来,转过头,站起了身子。 看到陆姑苏后,凝姬的眼神也明显地滯了一瞬。 儘管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没想到的是…… 这位来自藏雨剑庄的女剑仙,竟会生得如此温婉,就仿佛是江南的烟雨柔和而成如水般的姑娘。 “还是情报工作做的不够啊……” 凝姬心里默默道。 “陆姑娘来了啊。” 凝姬款款走到陆姑苏身前,开口道: “方才下边人来通报,知道陆姑娘来了,本想著下去接你的,可还有些事没忙完,殿下在江南的產业不少,都堆到了我身上,一天天的,一点閒著的时间都没有,我便让晓儿下去了一趟,把你迎上来,她可当真是想你想的不轻呢。” 晓儿眨了眨眼睛。 刚才你不是坐在梳妆檯那里化著妆和我閒聊的吗,一转眼又跑到书桌上去了,你忙啥了? 还有,不是我主动下去接的陆小姐吗? 当然,晓儿还是不傻的,没去拆凝姬的台子。 陆姑苏听著凝姬的话,轻轻頷首,柔柔道: “凝姬楼主能力出眾,能帮他料理如此大的家业,当真是深得殿下信任, 不像我,只能傻傻地等在庄子里,无事时只会练练剑,还净给他惹麻烦,前些日子还让他去了萧州一趟,姑苏到现在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呢。” 闻言, 凝姬的眼神一凝。 “高手。” 只会练剑? 显摆你家那天下第九的老爷子,还是显摆你那练剑的天赋? 惹麻烦? 显摆殿下宠你,为了你南下萧州把五大家族的继承人给废了? 凝姬笑了, 原来是个小绿茶啊。 她上前拉住陆姑苏的手,坐到一旁的软榻上,道: “无事的,姑苏妹妹, 大家族就是这样,哪个名门小姐的婚事能由著自己? 你被许给那张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好殿下是个重情的,把咱姐妹几个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一出面,这婚约自然就成了没影的事情。 姐姐当真是羡慕你,殿下这是抢婚啊,戏本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呢。” 陆姑苏呼吸一滯。 糟了,露破绽了。 什么意思? 说本姑娘差点被许给人家,是被殿下抢来的? 还喊我妹妹? 陆姑苏心里冷笑两声, 我在赵清遥面前装妹子,在你面前还要继续装不成? 陆姑苏面上却半分感动、半分羞怯道: “凝姬楼主,姑苏和殿下尚且清清白白,有很多事还说不准呢。 只是……殿下帮姑苏毁了这份婚事,姑苏心里十分感激…… 对了,尚未问过凝姬楼主,您能帮殿下料理如此大的家业,是从何时开始的? 想来,您与殿下认识许久了吧,可是当年从江南初到京城时?” 陆姑苏脸上儘是好奇之色,眼巴巴地看著身边的女子。 凝姬的眼中,不由出现几分怒火。 前面说你清清白白。 后面点老娘的出身? 就在凝姬还想再继续开口回击的时候,一旁的晓儿终於品出味来,连忙插嘴道: “对了,陆小姐,你还没跟晓儿说呢,殿下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 此言一出,让两位已经深陷战斗状態中的女人都回过神来。 “对,还有正事呢。” 陆姑苏心里一紧,连忙掏出了李泽岳的总督令。 凝姬也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咽了下去,心想著等日后再报。 陆姑苏一脸正色道: “姑苏今日前来,有要事与凝姬楼主说……” 第235章 谁还忆大周 “卑职参见总督大人。” 江都府, 十三衙门。 金陵总捕谢韦单膝跪地,行礼道。 李泽岳看著眼前的男子,抬了抬手: “谢总捕,起来吧。” “是。” 谢韦拱手,站了起来。 “总督大人,卑职已將金陵的人手调至江都,皆是卑职这些年带出来的精锐,绝对忠於衙门,隨时听候总督大人调遣。” “嗯。” 李泽岳微微頷首,道:“情况,你都了解了吧。” “回大人,陆小姐已將张回之事详细告知了钱钦差、陆知府与卑职。” 谢韦恭敬道。 “很好,既然陆……”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哪里有些不对,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刚刚……说是谁?” 谢韦疑惑道: “回大人,卑职说的是陆小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莫非,不是总督大人安排陆小姐去金陵,將张回之事告知我等的吗?” 李泽岳伸手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问道:“柳乱呢?” “卑职並未见到柳神捕……陆小姐带著总督令安排完卑职后,卑职便点齐人马,直接坐船赶来江都了。” 谢韦有些茫然,回想了一下昨日陆姑苏说的话,连忙道: “据陆小姐所说,柳神捕去了藏雨剑庄,陆老庄主和陆小姐担忧柳神捕的伤势,便没让他再去金陵,说是要和陆老庄主一同来江都, 按理说,现在应当到了。” 闻言,李泽岳紧紧皱起了眉头。 连谢韦都已经从金陵赶了过来, 柳乱和陆听风怎么还没到,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稟大人,卑职不知您有没有安排,便自作主张,提醒了陆小姐,可去春归楼调遣绣春卫前来助您,此时,应当也在赶来的路上。” 谢韦接著道。 李泽岳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谢韦, 他当时派柳乱去姑苏的时候情况紧急,没能把事情都安排周全,难得这傢伙知道现在自己缺可以信任的人手,还能想起这一茬来。 “不对!” 李泽岳忽然瞪大了眼睛。 谢韦嚇了一跳,心里猜测著莫非自己办错事了? “姑苏拿著我的总督令,去找凝姬,调动绣春卫?” 李泽岳揉了揉眉心,只感到一阵头大。 姑苏那么温婉的性子,可別让凝姬给欺负了…… “先给我说说,钱钦差和陆知府准备如何应对此事。” 李泽岳嘆了口气,看著谢韦,道。 …… 四日前, 庐州,错峰山。 山谷小院。 “教主,您当真决定了?” 侍女红酥为身前的男人披上了件披风,看著他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声道。 董平没有言语, 山风吹过,黑袍右边的袖子,空荡荡地,隨风扬起。 红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却又马上隱去。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不需要別人的心疼与泪水。 缺了一条右臂又如何? 他仍然是天下第三。 “教主,那张回显然是个骗子,他只不过想要利用你的力量, 復国之大事,怎能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 红酥再次开口道, 儘管她已经在这些日子里,劝过了无数次。 可这一次,她得到了回应。 “红酥, 大周……已经亡国多久了?” 董平笑著问道,用仅存的左手拉过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红酥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开口应道: “三十八年了。” “是啊,已经三十八年了。” 董平的声音有些悵然。 “三十八年,足矣让这座天下,换上一代人。 又有谁还能记得,当年的大周呢? 谁还能念的,当年的大周呢? 当年京城城破,大寧军队入城。 我大周的臣子们,那些文武百官,簞食壶浆,喜迎王师。 好像天下苦周久矣,好像他们早就盼得大周早些灭亡,好像他们本就是大寧的臣子,寧军攻破我大周的都城,就如同收復失地一般。 我,大周的六皇子,竟然是在宫里老太监的拼死护送下,才得以逃出皇宫、逃出京城。 这样的大周,真的会有人愿意让它復国吗?” “教主……” 红酥紧咬著嘴唇,心中一阵惶恐。 復国,一直是教主的执念。 可……並非太觉教的执念。 太觉教內,確实是有一部分前朝后人,他们的父辈死於大寧之手,想要復仇,想要復国。 可太觉教发展至今,更大的一部分人,他们对太觉教忠心耿耿,仅仅是因为董平这个人。 他们追隨的是这个强大的男人,而非那虚无縹緲的……復国梦。 董平的目光看到哪里,脚步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復国,是太觉教的目標,是太觉教的方向,可大部分教眾的心里,又真的把这当成一回事了吗? 这是一支没有信念的队伍,全靠董平个人,將他们凝聚在一起。 现在, 教主竟然亲口说出了, 真的有人愿意復国吗? 董平看著红酥惶恐的眼神,缓缓摇了摇头。 “张回的设想很好, 他已经串联起了很多势力。 他说北蛮会南下,他说祁王会入关, 他是江南道总督,如果他这些年一直在准备这一天的话,他也確实有能力在大寧风雨飘摇之际,拉起一支队伍,为摇摇欲坠的大寧,在它的腹地狠狠捅上一刀。 若是没有京城那一役,这確实是我们太觉教最好的机会。 可……太觉教已经完了。 或许,张回在京城之役前,在我去找莫无风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这一天。 所以,他那日来这里找我,才如此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我若是想要报仇,只有答应他,只有加入他,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復国,大周, 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笑话。 他是谁的人? 他是北蛮的人?是祁王的人?还是我的人? 他说他是幽王郭王昊的侄子, 呵,儿子吧。” “那,教主,您既然决定出去。咱们教內剩的那些人,该如何安置?” 红酥犹豫了一阵,开口道。 董平沉吟片刻,道: “让他们……去蜀地。” ———————————— 状態不好……… 第236章 与天斗 江南的雨,还在下著。 自姑苏城坐船,沿著运河顺流而上,一两日时间便可到达扬州城。 被大夫正儿八经包扎好伤口的柳乱,和陆听风老爷子一同坐上了前往扬州城的商船。 依旧是大鹏商號的商船,船很大,很牢固,在风雨中,行驶得很是稳当。 夜晚,房间內。 陆听风正闭目调息著,那柄落云,正放在他的手边。 “嗒嗒。”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听风没有动作。 房门被敲响了。 陆听风还是没有动作。 门外那人有些苦恼地咂了咂嘴巴,隨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噌——” 落云剑光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来人身前。 那是一个贼眉鼠眼的邋遢老头,他嘿嘿一笑,只是一个矮身,便躲过了那道凌厉的剑光。 来人正是祁盗圣, 他笑呵呵地转身关上了房门,手里,还提著一袋酱牛肉和一壶酒。 “老陆啊,忙啥呢?” 祁万化丝毫不客气地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了桌前,摊开袋子,拽出酒塞。 顿时,酱牛肉的香味与浓厚的酒香瞬间在房间中瀰漫开来。 陆听风鼻子极为轻细地抽了两下,隨后无奈地嘆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那酒壶。 “嘿嘿,就知道你好这一口。 馋了吧,还是我那山里的猴儿酒,是当年那群猴子的孙儿们酿的,味道和咱年轻时那会没啥变化, 尝尝?” 祁万化笑呵呵地拿出两个杯子,一人倒了一杯。 陆听风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坐了过来。 他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回味良久,陆听风开口问道: “你这老傢伙,怎么想著从山上下来了?” 祁万化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嘆息道: “我那大徒弟,韩资,你见过的那个。大半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我就想著下山找找他,別让人弄死了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不,刚一下山就掺合到这事里了,从莫无风手里,把那十三衙门姓柳的小子救了下来。 这一打听才知道,我那大徒弟,被二殿下拐到十三衙门当差去了。” 闻言,陆听风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问道:“你家小子也被他拐走了?” 祁万化愣了下,好笑地抖了抖鬍子: “差点忘了,你家的小子也是。” “唉……” 陆听风沉沉嘆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已经学会接受了。 “行了老陆,你就知足吧,咱们当年那些老傢伙们,像你这样瀟瀟洒洒一辈子,到现在子孙满堂的,可不多啊。 你看我,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连个媳妇都没有,下边就三个不成器的徒弟,还早晚都会离开山门。 你倒好,儿子是知府,孙子是状元,孙女都快当上王妃了,徒弟徒孙们也一大堆, 忙活了一辈子,该歇的就歇歇吧,儿孙自有儿孙福,用不著咱们操心。” 陆听风点了点头,伸手夹起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心里……思索著自家孙女的事。 若是这次自家孙女真跟著那小子走了,庄子……该怎么办? “哎,老陆,你这些年……有没有再见过……那个人?” 祁万化抿了口酒,咂巴著嘴,问道。 “那个人?” 陆听风愣了下。 祁万化伸手,指了指落云,道: “就是,你铸的那把九天的主人。” “他啊……” 陆听风瞭然,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眼神中,却儘是怀念。 “你笑什么,说话啊。” 祁万化急切道。 陆听风摇了摇头,道: “十年了,距上次见到他。” “你知不知道他到底去哪了,整整十年,江湖上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就好像整个人完全消失了一样。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老实下来? 他总不可能……死了吧。” 祁万化瞪著眼睛道。 陆听风笑了笑,举起酒杯,道: “他怎么可能会死,世上根本没人能杀的了他,任何人都不可能。 以他的性子,就算是死,那也是他活够了、想死了。他一定会选择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让全天下都知道。” “所以……他现在是玩腻了,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歇著了?” 祁万化不可置信道。 陆听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恍惚,轻声喃喃道: “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祁万化撇了撇嘴,道: “老子当然记得,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天他逮著老子的时候,说的什么。” 那一年,大周皇后病重,大周末代皇帝举国之力为其搜寻天下灵丹妙药,大兴土木,为其修建祈天楼,耗费人力財力无数。 中原赤地千里,江南水患不断,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那一年,大周天下將倾,群雄並起,江湖大乱。 那一年,北蛮铁骑南下,大周皇帝下旨,命镇北大都督死守定北关,一兵一卒不得回援。 周可亡,北蛮,不得南下。 那一年,有一名年轻剑客横空出世,一人一剑,挑翻江湖八大门派掌门,隨后孤身北去。 定北关下,年轻剑客单剑凿阵,深入战阵八十里,先破陷阵营,再破铁浮屠,於百万军中一剑挑下北蛮征南大帅首级,嚇得北蛮国师仓皇北逃,二十年再不敢南下。 那年之后的某一天,有一名盗贼下山,纷乱的世道,在他看来是最好的时代。 然后,他便遇到了那位名號已然响彻天下的年轻剑客,没有丝毫意外的,被其一剑挑翻在地。 他依稀记得,那一剑,名为摘日。 当时,那年轻的剑客满脸笑容地蹲下身子,看著躺在地上的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脸,咧开嘴角, 脸上,带著肆意的笑容,说道: “我叫陈一,天下第一的一。” …… 辽地, 天锁山。 据闻,前朝有歌者游至此山,曾言“此乃世间第一山”。 天锁山很高,高之入云, 云之上,似乎仍有数千米。 一架马车缓缓停在天锁山的山脚。 有男子身著蟒袍,从马车上走下。 “王爷,您当真执意如此?” 马夫走到王爷身边,皱著眉头问道。 王爷迎著山风,抻了抻胳膊,抻了抻腿,又长长伸了个懒腰。 来到这座山下,王爷的心情似乎不错,难得地笑了笑,道: “孤若不自己爬上去,怎能请的动这位?” “这……” 马夫嘆了口气。 王爷摇了摇头,开始爬山。 暗处的护卫们也都纷纷显露踪跡,想要跟上去。 王爷摆了摆手,道:“孤自己去。” 护卫们领命退下。 王爷一步步走在坎坷的山路上,愈是往上,愈是艰难。 可他似乎有武者修为傍身,爬如此高如此险的山,脸上並未有什么疲態。 只不过,精致的蟒袍確实被树杈嶙石划烂了好几处地方。 终於,山间的绿意彻底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茫茫的白雪。 万物冰封。 王爷没有停步,只是继续向上爬去。 风,渐渐大了起来, 抬头看向太阳,只剩下模糊的一团。 “呼……” 王爷呼出一口气,在天地间成了白雾,飘然而去。 过了雪线,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艰难,脚步一深一浅,不过王爷还好有真气护体,起码不会冻死,也不至於滑下去。 王爷似乎是认识路的,他的目標始终很明確,直奔那高处的一座山坡。 时间在慢慢流逝著,王爷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发间和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再抬起头时,王爷已经隱约看到了那座平缓的山坡,看到了那道……山坡边缘独坐於风雪中的身影。 王爷迈步慢慢走了过去, “李哲,见过陈老前辈。” 王爷,是祁王。 他此时站在这盘膝而坐的老人身后,看著漫天的大雪落下缓缓落下,却又自然而然地绕开了他。 而这老人身下,雪却又显得如此新鲜。 老人轻轻抬起了头,睁开眼睛,看向了祁王。 祁王蹲下了身子,又上前挪了挪,来到他身边。 老人眼神中闪过一抹笑意,道: “瞧你这样子,装可怜给谁看呢?” 祁王也笑了,伸手拨了拨头髮和脸上的冰霜。 “老前辈,您不能换个地方吗,每次来见您都得爬那么高。” 老人摇了摇头,抬眼向上看去, 嘴角似乎现出一道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祁王抬头看去, 也笑了笑。 “晚辈今日前来,是请您下山去的。” 老人轻哦一声,问道: “下山去作甚?” “去江南一趟。” “可老夫,已经十年没下过山了。” “是啊,人间,已经十年不闻您老人家大名了。” 闻言,老人又笑了。 他伸手,指了指上边,道: “我若离开这一阵,它怎么办?” 祁王躬身一礼: “它可以暂时不用管,一时半会,它闹不起来的。 可您若是不管山下,山下,可就要闹翻了。 您,归根到底,还是世间人,是江湖人。” “可这世间、这江湖,太无趣了。” 老人嘆息著道。 祁王勾起嘴角,道: “那在您看来,什么有乐趣?” 老人慢慢站起了身子。 在祁王眼中,风,似乎停住了。蟒袍停止了摇摆,贴合在他的身上。 雪,也停住了, 就那般凝滯在了天地间, 世间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万物停止的这一刻, 老人慢慢抬起手,再次指了指上方, 脸上,带著淡淡的笑意。 “与天斗,其乐无穷。” …… “当真是挺想他的, 这些年,没有他的江湖,可真无趣啊。” 船上,祁万化似乎已经喝醉了,摇头晃脑著道。 屋外,风似乎变大了。 陆听风端著酒杯,酒水隨著船只轻轻摇晃著。 “別想那傢伙了,等他什么时候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是啊,他閒不住的。” 祁万化咂了咂嘴道: “这破船,怎么那么慢。” “怎么,你就那么急著去给你徒弟的总督大人帮忙?” 陆听风问道。 祁万化哼了声,道: “那日,莫无风认出我来了,我从他手底下抢走了朝廷那么重要的线索,他心里绝对记恨著我呢。 不为我自己,也得为我手底下那三个小崽子著想啊,得儘早把那傢伙干掉,省的他诛鼎楼日后再找我盗门报復。” 陆听风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什么, 一旁的落云却突然轻轻颤抖了起来。 “怎么回事?” 祁万化瞪了瞪眼睛。 陆听风皱起眉头,一手瞬间握住落云,推门而出。 祁万化连忙跟了上去。 甲板上,狂风呼啸著,大雨倾盆般降下。 天空乌黑一片,偶有雷光闪过,如至末日。 陆听风静静站在屋外,持剑站在栏杆前, 四溢的剑气撕碎了周遭的大雨,未曾让雨水沾到衣服上。 祁万化紧皱著眉头,看向与商船相向而来的那艘大船。 两艘船慢慢交错。 “轰——” 雷光再次闪过天际, 照亮了两艘大船。 祁万化赫然发现,在对面交错的那艘大船上的甲板上,也站著一道身影。 那人,身著黑袍, 右臂空荡荡,隨风摇摆著。 那人就这般静静站在那里,目光紧盯著商船上的两个老头。 他只是站在那里, 气势,便压过了狂风骤雨与电闪雷鸣。 “董平?” 祁万化挑起了眉头。 第237章 落云 董平看著对面船上的那道苍老身影,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陆听风?” 他前些日子从庐州而来,本想南下临安,去江南道巡抚府寻找张回,可这一路走来,所听到的却全都是关於张回儿子被废、张回勾结诛鼎楼、二殿下与朝廷钦差联名上书陛下控告张回之类的消息。 “这他娘什么情况?” “怎么和计划里......有些不一样?” 董平很是纳闷,甚至一度出现了世间已然沧海桑田、老子还是回山里吧的衝动。 可梟雄终究是梟雄,做事自然没那么容易就放弃, 上次张回临走时留下了联繫他的方式,董平还是决定在江南找找那傢伙,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於是,他搭上了一艘客船。 就在这风雨飘摇的夜,他感受到了一股剑意, 名剑有灵, 面对他人的探查,被烂布条包裹著的落云主动发出了示警。 董平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了陆听风身上。 至於祁万化...... 也不知是不是盗圣大人隱匿气息的功夫太好,还是董教主並不认为这邋遢老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反正,董平並没有对其有什么过多关注。 对面那艘船上,唯一让他感到威胁的, 只有那把苍老却锋芒未减的剑。 这时,那艘船上,却又有一个刀客似乎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来到了甲板上,走到陆听风身边。 “哦?” 董平饶有兴致地盯著那头髮凌乱的刀客,魂力注视下,发现四周的风竟隱隱与那刀客发生了呼应。 虽然很微弱,但却是其人对刀法理解已入化境的表现。 “长刀风吟,柳乱?” “十三衙门?” 董平思索片刻,想起了最近的传闻, 他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没错。 “你这把老剑条,就是你陆家的嫁妆吗?” “既然你在,柳乱也在,那......那一位呢?” 董平慢慢抬起手,感受著体內澎湃的真气,眼神渐渐变得严肃。 不论那小子在不在船上,他认为……自己都应该出手。 只要境界在、真气在、魂力在,他就仍是这个世间最巔峰的武者。 若是那小子在,他要面对的,也无非就是在这两老一少的基础上,多加几个九品的护卫。 仅此而已。 若是不在,他想试试,能不能把这位明显已经站在那小子那边的老傢伙、以及那十三衙门的神捕留在这里。 至於失败,董平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反正,他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了。 於是,他出拳了。 这一刻,大河停止了流动,骤雨停滯在了空中,形成了静止的雨帘, 狂风隨著拳劲而匯聚,如同一道旋涡,裹挟著翻腾而起的漆黑大浪,铺天盖地一般,撞向了对面的那艘商船。 这一拳轰出,世间的一切又开始了转动, 雨帘被撕碎,大浪被掀起,狂风呼啸著。 “轰......” 地动山摇,大河在怒吼,两艘大船同时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起来。 只是一拳,便形成了如末世降临般的场景,木质的大船在如此攻势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狂暴的拳罡撕碎。 “鋥——” 天地间,有剑鸣。 漆黑的夜幕下,翻涌的大浪中, 有雪白的剑光贯彻世间,照亮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这一剑,直直迎向了汹涌而来的拳罡。 剑光撕碎了拳锋,剑气在这一瞬间分为无数缕,將扑来的大浪分割成无数滴细小的水珠,令其无力地坠落於河中, 狂暴的拳罡与大浪,被这一剑完全消弭,只留下了一阵水雾轻轻迎面。 然而,剑光与拳罡的碰撞,却更激起了脚下大河的愤怒。 浪涛翻涌著,两艘大船上同时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哭喊声。 陆听风一手持剑,在摇晃的船只上,身形巍然不动。 “不在啊……” 大浪將双方的船只越推越远,董平轻皱眉头,嘆了口气。 他想了想,脚尖在甲板上一踏,整个人朝著对面那艘大船衝去。 陆听风没有挪步,依旧持剑而立,锐利的目光紧盯著携万均之势而来的那人,再次举起了落云。 柳乱抓著门框,虚弱而艰难地站立著。 此时,甲板上已再无祁万化的身影。 “董平,你小子何时成了一条疯狗?” 陆听风身形同样凌空而起,剑光大盛,向迎面而来的黑袍斩去。 “无国无根之人,本就是丧家之犬!” 董平大喝道,再次凝起拳罡,向凌厉剑光砸下。 两道雄浑真气相撞,再次激起浪涛翻涌。 两人本就是站在世间山巔的人物,如今全力施展,一招一式皆可引起自然伟力。 此时,陆听风也再也顾不得后方的大船,面对天下第三的攻势,他只能全力以赴。 一时间,剑光与拳罡撕碎了河流与乌云,宛若天倾。 剑光不断闪烁著,招架著雄厚真气砸下的拳罡,陆听风一生不知经歷了多少场生死之战,更显老辣,他一边挥剑,一边细细观察著,寻找著董平断臂后必然会出现的薄弱处。 董平面沉如水,仗著年轻真气充沛,浑身縈绕著护体罡气,不给陆听风寻找破绽的机会,挥下的拳罡比剑光更盛。 陆家藏雨剑与寻常剑客不同,练剑先练体,將自身如剑胚般打磨,走的是锋锐刚猛的路子,因此,陆听风虽然老迈,但体魄依旧可与董平相持。 “轰——” 拳罡狠狠落下,砸在了落云上。 陆听风握剑的手轻颤,身形借著力道落在水面上,站立著,发间早已被雨水打湿。 董平脸色不变,於半空中再次举起左拳,仍有余力。 当年,他也是听著面前这位老者的故事成长起来的,如今,他將要亲手將其葬送於此。 其实董平清楚,这位老者的最强大之处,並不在手中的落云上,而在於……藏雨剑庄这些年铸的剑上。 老爷子一生铸剑无数,好友无数,欠其人情的人更是无数。 但董平並不在意这些,他既然已將自己当作丧家之犬,家都没了,一个光脚的,还怕报復吗? 因此,他的眼神冰冷,再次挥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拳劲若万斤之重,仅仅是挥下,便將五米內以陆听风为圆心的河面,压下了三寸。 在五米之外,却是激起滔天巨浪,將董平与陆听风包围其中。 陆听风轻咳两声,再次握紧落云,挥出。 这一剑依旧凌厉,但董平却看出,已有后继无力之感。 他终究还是老了。 董平的这一拳,落在了剑光上。 剑气破碎四散,拳罡依旧刚猛,正朝陆老爷子胸膛而来。 陆听风横剑於胸,硬扛了这一拳。 “轰——” 鲜血自陆听风口中喷出,可在围绕著二人的浪涛中,却显得毫不起眼。 陆听风倒飞出去, 眼神……却死死地盯著董平, 残留著鲜血的嘴角轻轻勾起,鬍子也抖了两下。 似乎在嘲讽著面前这位已过中年的年轻人,不知江湖的水究竟有多深。 董平瞪大了眼睛。 就在前一刻,在他身后刚刚被他拳罡激起的大浪中,有一名贼眉鼠眼的老头忽然破水而出。 脚尖只是在水面上一踩,身形便如阴影般出现在了董平的身后。 手中,握著一把漆黑的匕首。 “噗嗤。” 刀刃,入肉。 董平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肌肉死死地夹住了刀刃,不让其再继续前进。 同时,曲肘转身,向身后那人挥去。 祁万化没有恋战,如同一道影子,向后飘摇,躲过了这一击。 “可惜。” 祁万化遗憾地咂了咂嘴。 自己选择的出手时机其实已经极为完美了,让董平魂力明明已经探查到了自己,却依旧不能及时作出反应。 他的匕首是朝著董平心臟位置刺下的,可巔峰武夫终究是巔峰武夫,凭著对身体的极致控制,硬生生地將身子偏移了一毫。 就这一毫,便让自己丧失了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过,这一击的战果也很丰厚了。 方才自己的罡气已经隨著匕首注入了进去,破坏著他的经脉。 陆听风此时重新站回到水面上,看著捂著伤口喘息著的董平。 “盗圣……” 儘管被一刀捅进了要害,董平的脸色依旧平静,他伸出手,在胸口上一抹,硬生生將在体內肆意破坏的罡气磨灭。 同时,他的脸色更白了一分,一口鲜血吐出。 风中,董平的黑袍再度扬起, 气势……丝毫未落。 陆听风皱起了眉头, 祁万化摇了摇脑袋。 天下第三,果然不太好杀啊。 “怎么办?” 祁万化扭头问道。 陆听风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 董平的目光微微动容。 只见陆听风老迈的身体上,竟升腾起了阵阵白气。 褶皱的皮肤,慢慢变红。 落云轻颤著,似乎在发出悲鸣。 陆听风脸上,无喜无悲。 藏雨剑法,淬火。 以身化剑,將体內气血全部激起燃烧,强盛一时,最后剑断人折。 祁万化见状,轻嘆了口气,袖中再次滑出一把匕首,脸色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老傢伙……真要玩命咯。” 陆听风身上白雾继续升腾著,声音似有似无: “你走吧,回去告诉李家二小子,老夫到底欠他几剑,確实数不过来了。 但老夫可以做到的是, 这辈子最后一剑,为他所出。” 祁万化目光微凝,隨后摇了摇头: “別介啊,那次你把老夫那大徒弟放跑了,老夫还欠你一个人情呢,总得还上吧。 他娘的,这回,得拿命还了。” “哈哈,好。” 白雾四散下,陆听风的笑声显得很轻。 下一刻,大河上, 剑光再次璀璨亮起,直衝云霄。 雪白的剑光,比今夜所出的任何一剑都要亮,都要更加强盛。 董平深吸一口气,眼神严肃,紧紧握住了拳头,罡气缠绕流转,蓄势待发。 下一刻,剑光挥下。 董平抬起左拳,迎了上去。 “砰——” 剑光与拳罡疯狂缠绕撕扯著,河面再一次经受了惨不忍睹地摧残,撕裂著、激盪著,炸起万丈浪涛。 终於,拳罡將眼前的剑光捶碎,四散落下。 河面上,一切都归於了平静。 当董平的目光再看向两个老头原本所在的位置时, 那处,早已空无一人。 …… “他娘的,那么多年了,你这一招玩的还是那么熟练。” “那可不,要不你以为我研究这淬火干啥的,不就是嚇唬人的,不能没事真玩命啊。” 河岸边,两个老头从河里爬了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 显然,方才那一阵,本就是两个老头骗董平他们是当真要拼命而演的戏。 岸边, 祁万化拍了拍后背,看著陆听风。 “?” 陆听风面无表情: “作甚?” “老夫背著你快跑啊,你跟那小子打了这么长时间,还能跑的动?” 祁万化道。 陆听风深吸一口气: “滚。” “嘿?” 陆听风摇摇头,道: “董平不会追过来的。” 祁万化疑惑道:“为什么?” “他在京城与定北王大战一场,断这一臂,身上本就有伤,今天与我鏖战那么长时间,又被你捅了一刀,也要到极限了。” 陆听风向前方走著,道。 祁万化又问道:“那咱俩为啥不直接干掉他?” 陆听风又瞥了他一眼:“他是將要到极限了,但老子早就到了,拳怕少壮,怎么跟一个武夫拼体力? 若真想留下他,我只能真的淬火, 而你,说不定让他哪一拳就给捶死了。” “唉,真老咯……” 祁万化摇了摇头,长嘆道。 走著走著,他又突然看向运河,问道:“咱们走著去江都,船呢?” “不知道。” 陆听风摇了摇头:“运气好的话,在大浪下没翻,早就走远了。 运气不好,现在应该成碎木头了。” “那十三衙门那臭小子…… 应当是死不了的,好歹也是个观云,抱著块碎木头,漂也能漂到岸边。” 祁万化咂著嘴道。 陆听风默默点了点头。 两个老头都没提船上的普通人怎么办。 他们都是从乱世走过来的。 他们都清楚,世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像草一样。 …… “总督大人,采律司来报,萧州城张家大宅已经空无一人。” 江都府,谢韦站在李泽岳面前,道。 “我知道了。” 李泽岳脸色未变,显然对这个结果早有猜测。 张回既然跑路了,那自然不会留下那么大的弱点放在那里。 “萧州的总兵呢?” 李泽岳又问道。 “回大人,萧州总兵已然伏诛,副总兵及校尉以上,全部捉拿归案。” 谢韦应道。 “嗯。” 李泽岳伸手揉了揉眉心,得先把张回有可能留下的军队力量给卸了,任何可能都不能放过。 “再等到今晚,今晚若是柳乱和陆老再不到,我们就出发,去看看安江北岸的这些堤坝,看看到底哪里会出问题。” 第238章 锦衣小郎君 江都府, 十三衙门。 堂下,有身著飞鱼服的俊俏小郎君挺胸而立,端的是朱唇皓齿、气宇轩昂。 绣春卫,要求马蜂腰、螳螂腿,可这位小郎君,显然不符合此等资格,可却偏偏穿著绣春卫的衣服,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在堂前。 身著飞鱼服,她的腰明显比马蜂腰更细,盈盈一握,两双长腿匀称好看,束腰之上,更有跌宕起伏饱满夺目。 英气十足的飞鱼服,在她身上显出了別样的美感。 她的美,並不需要华装来衬托,或者说,那些华装诞生的意义,只为了点缀她的美。 那俊俏小郎君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堂前主官,仿佛若勾魂一般。 李泽岳高坐檯上,看著面前佇立的小郎君,不由吞了口口水。 “凝……” “绣春卫暗司凝姬,参见总督大人,总督大人万安。” 堂下绣春卫眉眼含春,娇声问安,盈盈一礼。 “你……” 李泽岳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怎么都无法將自己设计出的飞鱼服与面前这无比熟悉的脸庞混到一块。 一旁,谢韦轻轻咳了一声,道:“总督大人,下官去牢里转一圈,看看那些小子招了没有。” 绣春卫们是今日下午到的江都,一来就被李泽岳安排进当地衙门大牢,去审讯江都十三衙门的捕快们了。 李泽岳如今迫切地需要了解关於“江边”的任何信息。 此时,大堂上便只剩了李泽岳和凝姬两人。 “你怎么来了?” 李泽岳正襟危坐,一脸正经地问道。 凝姬嘴角轻轻勾起,一步一步,慢慢向堂上的太师椅靠近。 她轻抬右手,指尖……有红线缠绕。 “怎么,奴家不能来不成?” “休得无礼,孤乃当朝二皇子,奉旨观风刑部任十三衙门总督, 堂下何方妖女,竟敢肆意靠近本王,速速报上名来!” 李泽岳横眉冷对,用手指著凝姬的眉间。 “奴家就是妖女,是狐狸精,专门来夺走大王的心的。” 凝姬娇笑著,一步跨上台子,面对著正气凛然的年轻男子,转过身子,慢慢坐了下来。 “嘶——” 李泽岳长吸一口凉气,感受著双腿间那股熟悉的温柔。 蹭来蹭去。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左手不由地伸出,抚上了身上女子的“马蜂腰”。 织造局的人確实没偷懒,绣春卫的飞鱼服薄如蝉翼,內含软甲,触之如冰丝,手感极好。 尤其是握上那抹纤腰。 “你、你別动,这是在衙门大堂上。” 李泽岳深吸口气,身子后靠在椅背上,眼睛轻轻眯起。 可被飞鱼服下摆包裹著的那抹浑圆依旧在前后动作著。 李泽岳咬了咬牙,抬起手,狠狠拍下。 “啪!” 十三衙门正堂上,余音绕樑。 凝姬眼睛大大瞪起, 只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在自己臀部缠绕,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咔。” 凝姬咬紧银牙,坐在他的腿上,回过头,眼眶中竟涌出几分红润,看向身后男子。 “你打我?” 声音如银铃遇雨淋, 委委屈屈, 直至身后男人心底。 李泽岳看著凝姬如此梨带雨的模样,心里不由生起一股触动。 就看这女子的眼神吧,三分委屈、三分爱恋、三分痴迷、一分嗔怒。 薄薄的泪珠缀在睫毛上,眼眶红润,小嘴轻轻撅著,哪里还有天下第一魁的娇媚,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受委屈的小娘子。 李泽岳抿了抿嘴,有些心疼。 凝姬下江南三个月,两人那么长时间没见面,想著亲昵一下,自己啪一巴掌打过去,岂不是当真寒了人家的心? 如此想著,李泽岳又伸手往刚刚拍下的那处浑圆摸了摸,似乎在为刚才的行为道歉。 凝姬轻哼一声,又扭了扭身子。 李泽岳长吸一口气。 ———————————— 先发这小半章。 看看剩下的能不能过。 第239章 公堂之上 “殿下,想奴家了吗?” 凝姬靠在李泽岳的怀里,仰起头,摸著他的脸,又蹭了蹭他这些日子忘记刮的鬍子。 “想、想了,但是凝姬,我们现在……” 凝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似乎只听到了前半句。 “哪里想了?” 李泽岳倒吸一口凉气,道:“外面有人……” “都是您的绣春卫,在外面帮您看著呢,没有您的命令,他们不会进来的。” “现在真、真不行。” “怎么,也就几个月不见,您就不行了?” 凝姬轻笑著。 “等、等等,凝……” “你!” 李泽岳瞪大眼睛。 “唔。” …… 良久,声音暂歇。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李泽岳浑身无力般地瘫软在椅子上, “哼。” 凝姬撅起嘴巴,擦拭著衣裳桌子凳子,问道: “怎么回事,谁偷奴家的粮了?” 李泽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清理完毕,凝姬系好飞鱼服的腰带,再次坐到了他的腿上,伸出胳膊揽上了他的脖子,脑袋轻靠在李泽岳的身上。 “奴家来了,是不是很意外?” 李泽岳嗅著熟悉的木槿香,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你不用来的,我这里人手差不多够用了。” “奴家这不是觉得晓儿不在你身边,没人能伺候好你吗,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知道你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凝姬笑著,慢慢贴上了李泽岳的耳朵,道: “殿下,那冰坨子怎么样, ……凉不凉?” 感受著自己耳边的热气,李泽岳忍不住向后撤了撤。 凝姬哼了一声,一口扑上去。 她就知道身旁这人从来就不是老实的性子,这才分开多久,就又多了好几个姐妹。 想到这里,凝姬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摆在李泽岳面前晃了晃。 “总督大人,还给您的总督令。” 李泽岳伸手接过,眨了眨眼睛,很是自然地揣进了怀里。 凝姬微微扬起头,缠著他的脖子,上前贴了贴,问道: “你怎么不问奴家,这个令牌从哪里来的,那个人去哪里了呢?” 李泽岳摇摇头,与凝姬那双眸子对视著: “你来了就好,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是这样嘛?” 凝姬搂著李泽岳的脖子更紧了,轻轻勾起红唇,道: “可奴家看著,那姑苏妹子可是想你想的紧呢。 她把令牌交给奴家,让奴家领著绣春卫来找您,奴家本想喊著她一起来,她怎么都不来呢。” “这样啊……” 李泽岳轻轻点了点头。 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 “殿下,奴家觉得吧,她不想过来,是因为不想给你添麻烦,奴家过来还能帮你打打下手,处理些琐事。 可她若是过来,確实是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身份上也不合適,当真是挺尷尬的呢。” 凝姬盯著李泽岳的眼睛,轻声道。 李泽岳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关於姑苏,他心底自有计较, 现在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 见自家殿下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凝姬又道: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要不先去吃饭吧。” “好。” 李泽岳和凝姬两人向后宅走去,这几天他一直都住在衙门上。 “对了殿下,奴家方才见到姜神捕了呢,那眼神可当真是嚇到奴家了呢。” 凝姬一边拍著胸口被撑的圆滚滚的鱼儿,一边后怕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 “你不会惹她了吧?” 凝姬哼哼道: “当然没有,人家是四大神捕,是升日境巔峰大高手,奴家哪里敢啊。 奴家当时带著一部分绣春卫下大牢,刚好碰见她,她是收到消息一同下去进行审讯的。 她当时一眼就发现奴家是小姑娘了,眼神冷的跟什么一样,不过奴家没和她说话,她也没搭理奴家,直接去牢里审犯人了,奴家便过来找您了。” “那就好。” 李泽岳咂了咂嘴,他是真怕凝姬和姜千霜对起来。 这倒应该不至於, 姜千霜年纪大一些,应当懒得跟小姑娘计较什么,前提是凝姬不去招惹她。 凝姬虽然是个小醋罈子,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但她聪明啊,只欺负老实的,不会明摆著找姜千霜的事。 “殿下,一会姜神捕忙完,是不是要过来和我们一块吃饭啊。” 来到后宅李泽岳暂时借住的小院,凝姬问道。 “应该……会吧。”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这几天他和姜千霜一直同吃同睡,已经不避人了,反正他们早晚都得知道这层关係。 想来,杨零是早就发现了,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午饭很快就被绣春卫端了上来。 今日绣春卫们一来,立刻取代了采律官和谢韦带来的捕头捕快们的位置,成为李泽岳最信任的一支力量。 什么叫嫡系,什么是亲疏有別,立马就体现了出来。 对此,采律官长官和谢韦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第240章 大戏序幕 上一章还没出来,明天应该差不多了。 ————————— “楼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泽岳问道。 凝姬夹了一块豆腐,放到李泽岳嘴边,看著他吃下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年入春以来,两人便很少坐在一起吃饭了。 凝姬要忙江南春归楼分店的事,李泽岳又接手了十三衙门,春闈武举北蛮江南这些事一件接著一件,在京城时去春归楼的次数寥寥无几。 “正式开业以来,没再遇到什么阻碍,一切都挺顺利的。 奴家想著赶紧把手底下那八个小妮子带出来,日后再开分店就让她们操心去,奴家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凝姬长嘆一声。 李泽岳笑了两声,伸手擦了擦凝姬的嘴角,道: “还是你太惯著她们了,就她们玩起来就疯的这样,什么时候能指望她们独当一面?” “等奴家回去,非得好好治治她们。” 凝姬气哼哼地道。 “晓儿这段时间怎么样?” “吃了睡,睡了吃,过的比谁都舒坦。” 李泽岳摇了摇头,这傻妮子。 “对了,我来的时候,她也想跟过来,我嫌她添乱,就没让她来。 然后,她扭头就跟陆姑苏走了。” 凝姬说道。 李泽岳愣了愣:“啥?” “奴家一走,春归楼又没有她的熟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陆姑苏便把她叫去了,说这几天让晓儿跟著她, 这些日子她们便待在金陵府衙里,陆知府和钱钦差都在那,护卫森严,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她们两人还能做个伴。” “这俩丫头……” 李泽岳咂了咂嘴, 晓儿特別喜欢姑苏他是知道的,两人既然想在一块,那就隨她们去吧。 “嗒嗒……” 小院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李泽岳耳朵微动,看了凝姬一眼,咳嗽了两下。 院门外,有身著冰蓝长裙的倩影缓缓走进。 “你忙完啦,快坐下吃饭,饭菜还热著,我、我们没怎么动,等著你呢。” 李泽岳满脸笑容地招呼著。 姜千霜面无表情地走进院子,看著屋內桌前相邻而坐的两人。 她的目光先是放在了这个满脸假笑的男人身上。 看著他这笑的勉强的样子,姜千霜扯了扯嘴角。 隨后,她又看向那人身旁的绣春卫小娘子。 天下第一魁? 確实很美。 姜千霜就这么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坐下,似乎在想些什么,有些走神。 凝姬……在桌子下的拳头,硬了。 然后,她的脸上绽放出了如儿般美丽的笑容,站起身子,微微一礼。 “凝姬,见过千霜姐姐~” 姜千霜……似乎这才回过神来,那好像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凝姬妹妹请坐,不用管我的,你们先吃便是。” “姐姐这些日子一直陪在他身边,又是给他护卫,又是忙著查案子,当真是受累了,自然是要等等姐姐的。” “凝姬妹妹客气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孤身在外那么长时间,还得为他操持那么大的家业,你才是受累了。” 姜千霜笑著,坐到了李泽岳对面的位置。 李老二献媚似地递上一双筷子。 姜千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 她这都三十岁的人了,又在武道上有如此成就,逗弄逗弄凝姬也就算了,又没有什么真跟她们爭风吃醋的心思, 这傢伙心里明明清楚这一点,还摆出这副生怕自己生气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卖乖。 装模作样。 不过……她心里倒是挺受用的。 凝姬在一旁看著这大冰坨子一副清冷的样子,心底不由呵呵冷笑两声。 若非你是九品升日,若非你是神捕,若非我家殿下现在用得著你,老娘能对你这么客气? 想屁吃! 长那么漂亮,腿那么长,都快畸形了,还洋洋得意。 早晚给你剥光了让你试试老娘的厉害。 哼! “审出什么来了吗?” 三人开始正儿八经地吃饭。 姜千霜摇了摇头:“大部分捕头捕快都是老实的,没有什么问题,只有一小部分人是江都府总捕的嫡系,但也並没有接触到张回的核心圈子,因此並不清楚他们的计划。” “也就是说,这边的线索算是断了?” 李泽岳皱起眉头。 凝姬嘆了口气,点了点头。 “艹。” 张回人现在找不到了,还带著一个天下第八,身上有伤的刀圣依旧是刀圣,他们这对组合,威胁实在是大。 人现在找不到,还摸不清楚他们的计划,他此时心中竟生起了一股一筹莫展的感觉。 对诛鼎楼的清扫行动已经安排下去了,由采律司和十三衙门一起行动,相互监督,江南一地,现在朝廷两大尖刀正在不计成本地对诛鼎楼进行犁地式搜索清查。 只能用这笨法子了。 其实,他心中对张回的计划已经隱隱有些猜测了,和陆正狄想的一样。 江边,能有什么? 能让张回这造反的二品总督如此注重的,能是什么? 有江南的命脉所在, 大堤。 李泽岳扭头,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著。 如果张回当真在那些大堤大坝上做了什么手脚…… 李泽岳身子不由轻颤了两下。 洪水泛滥,天灾,从来都不是百姓们承受得起的。 百姓流离失所,大城成为汪洋,农田被摧毁,庄稼被淹没。 动乱,將会在数天之內爆发。 江南,是大寧的粮仓,也是朝廷泰半赋税的来源。 战爭在即,如果江南出了乱子,內忧外患同时爆发,大寧局势,可谓牵一髮而动全身。 要知道,大寧的敌人,从来都不止是北蛮。 李泽岳放下了筷子。 姜千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她饭量本就不大,差不多也吃好了,也把筷子放了下来。 “不等那陆老头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好。” 两人应道。 …… 江都城门下,走进了两个好似步履蹣跚的老头,一个人后面还牵了一匹马。 “老陆啊,你说那小子等急了没?” “急也没用啊,咱们两把老骨头,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儘快赶过来,还是在大路上抢的两匹马,说出去脸都丟尽了。” 两人一边閒聊著,一边向江都府十三衙门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们就看到数十匹大马在门口等著,每一匹马下,都站著一位黑袍探子。 谢韦带来的十三衙门探子和绣春卫被迅速集结了起来,腰悬长尺的采律官们也和他们站在了一起,正静静等待著。 衙门正门下,走出一位英俊的年轻人,在眾人的注视下,骑上了一个黑脸男子牵来的骏马。 紧接著,他就被那黑脸男子、一位妖异年轻人、一位美貌剑客,以及一名身著飞鱼服的俊俏绣春卫簇拥其中。 这些天,李泽岳穿的一直是十三衙门总督黑袍,今天也同样如此。 看到缓缓向此处靠近的两位老者,李泽岳终於吐出了口气。 “陆老,祁老,时不我待,我们已经在此处耽搁许多天了,需要立刻出发,劳烦你们二位了,晚辈日后必有厚报。” 李泽岳骑在马上,朝他们拱了拱手。 若不是怕自己被张回埋伏,必须得等这两个老傢伙赶来,他早就出发了。 陆听风和祁万化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本就是奔著给这小子帮忙来的,费了那么大劲赶到了,这会总不能说先让他们歇一歇吧。 两个老傢伙无奈翻身上马。 李泽岳身后,精锐探子们同样跨上马匹。 隨著他一挥马鞭,上百骑呼啸出城。 …… “董平也来了?” 官道上,李泽岳紧皱眉头。 身旁,是陆听风。 “我和祁老鬼和他斗了一场,没能拿下他。” 李泽岳深深嘆了口气。 这傢伙,怎么那么难杀呢? “他既然到了江南,定然是给张回助阵的。他的太觉教没了,此时只能孤注一掷。”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成为某一个人的刀的。如果他甘愿做刀,那做的也定然是大势的刀,成为崩坏王朝的利刃。” 姜千霜在一旁说道。 此时,他们正向大江之畔行去。 李泽岳没有听陆正狄的建议,去巡查大江北岸的堤坝。 他想要过江,去南边。 如果张回的计划確实如他所想,那他所动手脚的堤坝,定然是会对江南造成极大伤害的某座。 而在北岸,如果堤坝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也会造成极大的影响,但还远远达不到破坏大寧命脉的效果。 所以,李泽岳决定去南边。 儘管那位用命送出横刀去京城的捕快,是江北岸江都府的捕快。 儘管钦差钱立升这几个月已经在江南巡视堤坝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蹊蹺。 儘管自己前去巡查,可能也起不到什么效果,可能也来不及。 儘管他已经隱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儘管他心里清楚,自己此去,极有可能对上张回和那两位天下前十,生死已然悬於一线之上。 可他必须要去。 “去看她所看的,去想她所想的,去爱她所爱的,她生於乱世,她看惯了世间的顛沛流离,看惯了人们的生离死別,她怜悯著世间的一切,她深爱著世间的一切,深爱著大寧的百姓们。 她是大寧的皇后,她对得起大寧每一个人。 你们唯一要做的,只有变强,去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 ———————————— 番茄怎么推的流,给我干哪来了。 怎么成传统玄幻了??? 第241章 江南江北(一) “董教主,您感觉如何了?” 幽暗的房间內, 董平赤著上身,缠上了厚厚的绷带,盘膝坐在床上。 一位將全身藏在黑袍內的男子坐在床前,將手从董平的患处收回袍中。 “还好,劳烦石先生了。” 董平面色平静,扯过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 石先生恭敬抬手,对著面前男子施了一礼。 他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是没有资格被面前这人称作“先生”的。 因为就连自己的老师,在天下武评榜上,也只是比此人高上一个位次。 “张巡抚呢?” 董平问道。 石先生起身道:“张巡抚和莫楼主在堤上。” 董平点了点头,下了床,向屋外走去。 此处是河岸处的一座村庄。 董平走出屋子,向远处望去。 滔滔大河,奔流而去。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润湿了他的衣角。 “董教主,打个伞吧,您伤处不能碰水。” 身后,石先生撑起一把油纸伞,手里还拿著另一把。 董平摇了摇头,走进了雨里。 在石先生的目光中,那道身影没有刻意真气外放阻挡雨水, 仿佛只是在雨幕中散步一般,却没再让任何一滴雨水沾到他的身体。 石先生摇了摇头, 这就是天人境啊。 魂力可以准確地捕捉到每一滴雨水落下的位置,巔峰武者对身体的掌控,又能將其完美地避开。 石先生刚想迈步跟上去,却看到前面的那道身影的行动在一瞬间似乎有些不自然。 然后,一滴雨珠,落在了董平的肩膀上。 石先生瞪大了眼睛。 他看著前面那个男人空荡荡的右臂,看著他后背的伤口的位置,不禁轻轻嘆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在强撑啊。” 两个月內,硬扛三千天狼骑的围杀,与定北王与眾朝廷供奉大战一场,后又与陆听风祁盗圣廝杀。 方才自己给他疗伤的时候,发现他体內的暗伤已经堆砌到极限,若是再不进行长时间的静养,或是再进行一场高强度的大战,將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跌境,板上钉钉。 石先生心里感慨著英雄末路,跟著董平的背影,向前方那座壮观的大堤走去。 横亘在河面上的大堤上,有两人静静站在那里。 “董教主。” 张回笑著,拱了拱手。 董平轻轻頷首。 “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 张回看了眼董平的脸色,开口道。 董平笑了,道: “我们,现在还有计划吗?” 当时,张回到山里寻找自己,一番发言慷慨激昂,全部计划都建立在他江南道巡抚的身份上。 现在,他的身份已经在李泽岳和钱钦差的共同通告下,被强行废除了。 虽然皇帝的明確旨意此时还没传回江南道,但江南道官员已经暗暗默认了这个结果。 不默认的,已经被钱钦差和采律司押入大牢了。 如果说李泽岳没有旨意,强行废除张回的官职,会让江南道官员们诞生出一些阴谋论的想法。 但钱钦差表现出来的强硬態度却让他们都闭上了嘴。 钦差,代表的是皇帝。 更何况,世人皆知,钱钦差曾是太子府出来的人,在张回失踪后,他在金陵知府陆正狄的支持下,以强硬手腕牢牢掌控住了江南的官场,在数天內对江南张党进行了大肆清洗。 他……总不可能帮著二殿下在江南谋反吧。 因此,现在整个江南道,寂静一片,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早就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都在等待著此次事件一个明確的结果。 “计划,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现在需要稍稍改变一下。” 张回眼里带著几分笑意。 董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稍稍?” “哈哈哈哈……” 张回笑著,拍了拍大堤边缘的青石。 “董教主,其实……在下骗了你。” “我知道。” “我也不能帮您復国了。” “我知道。” 董平的面色平静。 张回身旁,莫无风面色担忧地看著董平。 “不復国,总是要復仇的。” 董平看著脚下的滔滔江水,喃喃道。 张回点点头:“是啊,总是要復仇的。”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稍稍改变后的计划,有把握成功吗?” “不敢再欺瞒董教主,有九成。” 闻言,董平看向身后的石先生,道: “你……” “回董教主,在下、以及在下的师尊,都是支持张大人的计划的。” 石先生拱手答道。 他的医术源自国师府,真气源自巫神教,董平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底细。 “董教主。 你觉得,那位二殿下是聪明人吗?” 张回问道。 董平轻闭上眼,隨后又睁开。 他想起了京城的那一场请君入瓮,以及……战死在城中的教眾们。 “他……自然是的。” 张回点了点头:“是啊,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他肯定会根据柳乱偷听到的江边一事对我们的计划有所猜测。 所以,他很快就会开始行动,或者说……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前几日和陆听风战斗一场,虽然没拿下他,但起到的作用还是极大的。 起码,拖延住了那位的步伐,为我们贏得了这几天。 我们既然决定提前发动,他现在再来查,已经来不及了……” 董平默然。 “你看,雨,越来越大了。 我们脚下的这座大堤,它叫白鹿堤,我用了十年,整整十年修筑而成, 这些年,我令其不断加固,扼守三江口,保护著江南百万人口与大寧粮仓。 我还给它设了船闸系统,让它成为我大寧南北漕运的咽喉要道。 这是我的政绩,是我在这个王朝安身立命的资本,是我这辈子所干过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只凭此一事,我便可傲视那些朝中內阁大臣,我,为百姓真真正正做过事,你们呢? 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这座大堤,就是我的命。” 说到这里,张回脸上带著明显的骄傲之色。 隨即,他轻轻嘆了口气。 “可惜,它马上就要在这世上消失了。” 石先生站在一旁,黑袍下……轻轻勾起一丝微笑。 “年初时,我下令,对这座大堤进行了加固维修。 我说,这座大堤要核心支承木桩老了,需要替换。然后,我诛鼎楼的死士们与工匠们,將最核心、承力最大的数十根巨型铁力木全部换掉,换成了外表经过刷漆裹泥的劣质木桩。 朝廷验收时,是验不出来的。 毕竟,谁会认为一手修筑它的人,会想著把它毁掉呢? 这些桩子,表面上能支撑很久,可一旦水压剧增,到了夏天降雨带来的持续高水位长时间浸泡,內部就会像朽木一样……崩溃。 我还动了泄洪闸门和泄洪道,安装了一些机关,我又对大堤底部的粘土心墙和防渗帷幕掺了沙子。 这座大堤,看上去还是如此的雄壮,仿佛能再佇立在此数百年,让后人看见它时,都会感慨我的功绩。 可谁知道,若是董教主您此时全力施展,以一人之力,便可摧毁整座堤坝。 届时,生灵涂炭,民怨沸腾,粮仓尽毁,漕运中断。 大寧,將在一瞬间陷入瘫痪。” 张回低著头,用手抚摸著这块大堤的块块青石,眼里……有唏嘘,也有决然。 他在江南待的太久了,久到……让他从一位政客,在日积月累下,成了一位出色的工匠。 董平眺望著眼前一望无际的江面,深吸一口气。 他看了张回一眼。 就算是以他的如水般的心境,也不禁因这个男人的话掀起了一阵波澜。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董平问道。 张回笑了笑,道: “现在还不行,雨下的还不够大。” “再拖下去,恐生变故。” 董平皱眉道。 石先生也看向了张回。 张回嘴角微微浮现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容:“这里,会有人来处理的。 我们……向西走,那里才是我们该施展的地方。” “往西走?” 石先生皱起眉头,出声道。 在张回向国师府交代的计划中,脚下的白鹿堤,便是爆发点。 也就是说,张回又变动了计划。 这已经脱离了北蛮和祁王的掌控。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家陛下那二小子,就要到这了。 事发的太过突然,准备根本做的不够。 这点时间,是不够我触发机关摧毁白鹿堤的,就算让董教主和无风联手对它进行破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 张回缓缓道: “更何况,我总觉得,从钱立升到江南,再到李老二南下,一切都太巧合了些。 我从四十年前开始,就从来不敢小看我家陛下。 我心里,总隱隱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所以,我们现在立刻更换目標,去一个完全存在於计划之外的地方。” “去哪?” 石先生皱起眉头。 张回最后拍了拍白鹿堤的石头,隨后转身离开。 “谁告诉你们,我在江南待了那么多年,只对一座大堤做了手脚? 陛下,这次,我总该胜您半子了吧。” …… 运河岸, 一个腰间佩刀的男子趴在碎石上,仿佛完完全全失去了生气。 一个老头路过了这里, 扭头,看了他一眼, 想了想, 还是没去管。 老头觉得自己要迟到了,不能再沾麻烦事了。 可谁知,还没等他走两步,那像死了一样的男子突然极为微弱地动了动手指。 “……” 老头迟疑了一下,毅然继续向前迈出步子,没去管他。 从辽地到江南,这一路上,就因为多管閒事,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 没办法,他年轻时就是行侠仗义的性子,手中一柄剑,管的就是世间不平事。 也別问管成没管成,是给人家添了麻烦,还是真帮了人家忙,亦或者是好心办错事,反正他是帮了。 但后来,他慢慢发现,有很多事,不是他想帮就能帮明白的。 世间,对错之间,比他年轻时爱喝的浊酒都浑。 他后来也想明白了, 自己也就只有这三尺剑,自己也就看这三尺,別的……去他娘吧。 所以,这次下山,他就管了眼前三尺。 然后……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误了日子。 老头又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 嗯……在三尺之外了。 不管了。 老头继续向前走去。 “老、老先生……” 身后,那男子竟然抬起了脑袋。 老头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走。 可下一刻,他感到一股风吹过他的裤腿,似乎是在阻拦自己? 老头停下了步子,挑起眉头,转身看去。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此人是有功夫底子的,此时受了重伤,没能好好休养。在这岸边趴著,估计是从河里漂上来的,出了什么意外? “你是何人?” 老头问道。 男子虚弱地张了张嘴。 这回,他是真快死了。 “晚、晚辈……十、十三衙门,柳乱。” 闻言,老头长长嘆了口气。 他转过身,向后走去,来到了柳乱身旁。 隨后,他伸出手,隔空在这男子身上点了两下,魂力伴著真气进入他体內,护住心脉,勉强算是吊住了这傢伙的命。 “小子,遇到老夫救你一命,你这辈子足以自傲了。” 老头哼哼两声。 隨后,扭头离开。 “前、前辈,可否留个名讳,柳乱日后必报今日之恩。” 柳乱艰难地撑起身子,冲那道背影喊道。 老头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嘴角轻翘, 道: “老夫……陈一。” “陈一?” 柳乱皱起眉头,只是觉得很是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又或者说,他並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 老头扯了扯嘴角,迈开步子,离开了此处,向南行去。 “黎老头,这小子连老夫都不认识,你怎么带的兵!” …… 白鹿堤。 数十骑匆匆赶到此处。 李泽岳並未在这大堤前停住步子,下马后,他径直向內走去。 绣春卫采律官们四散开来,去寻找此地的官员以及当地工匠。 还有一部分水性好的绣春卫,到了大堤下直接扎进水里,去探查水下大堤的结构,看看是否有什么错漏。 李泽岳面沉如水,登上大堤。 雨,下的越发大了。 第242章 江南江北(二) “总督大人,空了,这座大堤一个人都没有,附近的民舍里也没有人,整座白鹿堤都是空的。” 谢韦匆匆跑到李泽岳身旁,道。 “空的……” 李泽岳问道: “检查出来什么了?” “回大人,通水性的弟兄去大堤底下转了一圈,发现、发现核心承重区的巨木,已经开始出现裂缝了。” 谢韦面色凝重道。 “呼……” 李泽岳长出一口气, 看来,他猜的不错, 还好赶上了。 “只是裂缝的话,还能撑多长时间?” 谢韦应道:“我手下那弟兄他爹就是水工,他从小就没少跟著他爹研究这东西。 据他说,这铁力木应当被张回换成了朽木,虽然也可以承重,但水压一大或长时间被浸泡,就会开始崩溃。 但目前来看还没到那个临界点,可若是这暴雨一直下,估摸著也就能再强撑上一个月。 他还说,若是张回当真想要毁掉这座大堤,那定然不会只在这一处动手脚,他还需要时间再细致地检查。” “继续找,把大堤上所有有问题的地方都找出来。” “是。” 一旁,凝姬撑著油纸伞,搭在李泽岳的头顶。 可雨下的那么大,油纸伞已经近乎失去了作用,大风吹著雨水,击打在他们的身上。 李泽岳转身,看向眾人,道: “看来,这里就是张回的计划所在之处了。 他费了那么大劲给白鹿堤做手脚,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此处,我们这些日子,要隨时预备著张回的突袭。” 身旁,姜千霜杨零黑子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陆听风和祁万化默然不语。 看了看眾人的脸色,李泽岳挑了挑眉。 “董平、莫无风……两个天下前十,怎么打?” 现在看来,自己此方的阵容很是豪华了,两个神捕,一个黑子,一个已经老了的天下第九,一个盗圣,还有……自己。 其实……倒也是可以试一试的。 李泽岳扭头,看了黑子一眼。 黑子也把目光投过来,笑了笑,露出了一嘴白牙。 李泽岳也笑了,魂力沉入吊坠。 “穷奇,穷奇?” “干什么,小子?” “没事,喊喊你,我心里安稳。” “滚,没事別烦老子!” 虽然被骂了,但李泽岳心里却一下充满了干劲。 天下第三、天下第八怎么了, 又不是没被老子算计过。 一个在宫里被老子那岳父大人掰断了胳膊, 一个在玉河畔差点没让老子那二爷党大將霍浪带兵给砍死。 能弄你们一次,就能弄你们第二次! 事到临头,李泽岳反而看开了。 算计来算计去,到最后了,也无非就是拼命干上一场。 干贏就贏,干输就死, 隨他去吧。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转过头,再次看向谢韦,道: “谢捕头,你派人立刻前往金陵,去找钱钦差和陆知府,让他们迅速召集民夫工匠。 另外……” 李泽岳从怀里掏出一块龙纹佩,道:“让他们……调动军队吧,立刻前来,拱卫白鹿堤。” 谢韦瞪大了眼睛,伸手接过玉佩。 他清楚,如果调动军队,事情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子私自调兵,別管这是要做什么,別管皇帝给没给你这个权力,你只要做了,立刻就会成为被群臣攻訐的理由。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去吧……加一道保险而已。” 谢韦严肃地拱了拱手,转身安排去了。 看著眾人沉重的表情,李泽岳呵呵笑了两声,对著陆听风道: “老爷子,你们老陆家想好给我什么嫁妆了吗?” 陆听风愣了一下,隨后瞪大了老眼,吹鬍子道: “臭小子,老夫这条老命都要给你交代在这了,还他娘惦记著嫁妆。 老夫告诉你,想娶我家孙女,得有旨意,没有陛下旨意,你就別想把我孙女拐走!” “瞧您说的,一码归一码。 您现在在这,可不是为了小子我,您守的……是江南,是江南的百万百姓。” 李泽岳笑呵呵道。 陆听风哼了一声:“江南不是你家的江南?” 李泽岳摇了摇头, 转身, 看向暴雨中的大江,道: “江南,是天下人的江南。” …… 第一日,大堤上无事发生。 暴雨继续下著,水位明显上涨。 谢韦手下那个水工出身的探子已经摸清了大堤的错漏所在之处。 李泽岳等待著金陵派来的民夫和军队前来。 夜, 针对白鹿堤的突袭,如约而至。 “今天,我们是没有退路的,都做好准备了吗?” 漆黑的夜幕中,一个黑衣刀客站在眾人面前,沉声道。 在其面前,是八十名蒙面的黑衣人。 没有人应答, 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上面给出的计划里,只有进攻,没有撤退。 黑衣刀客最后扫了眾人一眼,隨后摆了摆手,率先向那座大堤衝去。 黑衣刀客名为罗矛,是诛鼎楼的堂主,也是三十年前被十三衙门灭门后的倖存者。 他们这群人,对朝廷有著无法化解的仇怨。 三天前, 楼主莫无风找到了自己,对他说,向朝廷报仇的机会来了。 罗矛心里很激动,早在半年前,楼主带著自己在这座大堤里转,给自己介绍这座大堤的每一处漏洞,每一个弱点。 在那一天,罗矛就知道,自己要亲手毁掉这座事关大寧命脉的大堤。 三天前,楼主给自己安排的,是在六天后发动。 也就是说,要在今夜的后天发动。 可在白天的时候,罗矛亲眼看到大堤中有十几个十三衙门探子向金陵去了。 罗矛能猜的到,这些人是去金陵调动人手去了。 罗矛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若是他们把人手调来大堤,就凭楼主给自己留下的这些人,楼主安排给自己的计划就根本无法完成。 於是,他更改了计划, 改为了今夜立刻发动。 一个个悍不畏死的黑衣蒙面人趁著暴雨和夜色靠近了白鹿堤,有些人怀里,还揣著密封好的火药包。 其中,不乏高手。 罗矛站在这座恢宏的大堤前,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朝廷的二皇子就在这座大堤上,身旁会有很多高手。 但没关係, 他们有那么多人,都是诛鼎楼的精锐,只要有一个人能潜进去,引燃火药,他们的计划就算成功了。 然而,就在他再次向前迈出一步的下一秒,罗矛看到,一道绚烂的剑光撕破了长夜与雨幕,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罗矛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向旁躲去。 下一刻, 他身后的十数个黑衣人,被一剑劈成了两半。 血肉横飞。 然后,罗矛看到了一个剑气横飞的老头,一个一拳砸死一片人的黑脸男子,一个每一剑都散发著寒气的美貌女人,一个喜欢用指间红线將尸体缝合在一起的俊俏绣春卫。 再然后,一个年轻人走到自己面前,脸色铁青。 罗矛挥刀而出。 可这年轻人身周有赤红真气流转,一剑就挑飞了自己手中的刀。 罗矛惊愕地瞪大眼睛, 自己可是观云境! 年轻人伸手拽起自己的脖子,问道: “怎么就他娘你们几个废物,董平呢,莫无风呢?” “……” 罗矛默然无语。 他看著年轻人愤怒的眼睛,其中,似乎有凶兽盘踞,其状如虎,於血海中嘶吼著。 “小子,你把老子叫出来,就这?” 穷奇怒吼著。 李泽岳无奈,让穷奇的魂力退下了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一掌敲晕了罗矛。 抬头向四周看去, 绣春卫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凝姬来到李泽岳身边,皱著眉头道: “好像有点不对。” “不是好像。” 李泽岳一把从地上扯过一个重伤的活口,问道: “你们楼主呢?” “呸,狗贼!” 那人想要吐李泽岳一脸,却被躲过。 “草!” 李泽岳一手掐断了这人的喉咙。 他现在很愤怒。 “找活口,给我审,往死里审,把他们这次行动的计划原原本本的给我审出来!” “是。” …… “殿下,查清楚了,有几个扛不住刑的,直接交代了。” 凝姬款款走到李泽岳身边,指尖还有血跡残留。 此处是大堤旁的一个宅子。 “说。” 李泽岳坐在凳子上,低著头道。 “口供都是差不多的,此次行动的主事者叫罗矛,就是殿下您生擒的那一个。 他是诛鼎楼的堂主,原本他安排下去的是后日发动,可今天却临时修改了计划。 据口供所说,罗矛给出的解释是今天咱们向金陵派出了人,认为咱们是去叫人手的。今晚再不行动,就晚了,这才改变了计划。” “这样啊……” 李泽岳抬头,看向屋內的几人。 “他是此次行动的主事者,他接受的定然是张回或莫无风的安排。 原定的是后日发动, 今天突然袭击,是罗矛擅自更改的计划,他怕我们从金陵叫来人,他就完不成楼主安排的计划了。 那我现在在想,到底是为什么,张回原定安排在后日,为什么非得是后日?” 李泽岳看向一旁的谢韦,道:“去把你手下那个家里干水工的叫过来。” “是。” 谢韦匆匆去叫人了。 姜千霜面色沉重,与李泽岳对视了一眼。 她常年在外办案,逻辑显然是清晰的,也想到了那一种可能。 原定三日后发动的诛鼎楼教眾,是障眼法,用来迷惑他们的。 没过多久,那小捕快就被谢韦带进了房间。 李泽岳摆了摆手,打断了此人的见礼,直接道:“我问你,江南还有哪一座大堤被破坏,能造成和白鹿堤被破坏差不多的后果?” 小捕快愣了愣,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他,听到此番询问,一下进入了思考的状態。 一小会,那小捕快面色凝重地抬起头,道: “回大人,还有一座大堤,虽不起眼,可一旦毁掉,比白鹿堤更严重。” 李泽岳心一下提了起来。 陆听风想了想,一下瞪大了眼睛。 “大人,在上游,安江有一条与太湖相连的运河,名为青回河,在两江相接处,有一座青回堤。 这些日子,大雨不断,安江、青回河、太湖水位上涨不断,青回堤一旦决堤,安江水、青回水、太湖水,瞬间就会衝垮太湖平原。 甚至……洪峰一路向东,还会摧毁此时已然破烂不堪的白鹿堤!” 小捕快的话在房间中迴荡著,让在座眾人一下失了神。 “还来得及。” 李泽岳站起身,心臟扑通扑通地跳著。 “口供上说,原定的发动时间是后天,这一支人手是张回留下来的烟雾弹,是用来迷惑我们的。 我们的原计划里,是已经认定这座白鹿堤就是他们计划的爆发点了,我们会在这里严阵以待他们的袭击。 在后天,会有一支诛鼎楼的人马来袭击大堤,在那个时候,我们会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张回他们的佯攻或试探,然后像无头苍蝇一般寻找他们的踪跡。 那个时候,水位已经上涨地很高了,我们只能赌他们会对白鹿堤下手,那个时候,我们不会得到计划提前发动了两天这个线索,更不会想到他们会声东击西。 也就是说,在这两天时间里,张回他们是不会破坏青回堤的,否则他们根本就没必要留下这些人来迷惑我们。 我们,还来得及。” “我去备马。” 谢韦扭头走出了房间。 李泽岳的手轻轻颤抖著,他根本无法想像,若是张回的计划成功,將会对大寧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马备好了, 李泽岳扭头,看著姜千霜和凝姬两人,张了张嘴。 凝姬笑了,对他摇了摇头。 姜千霜只是瞥了他一眼,隨后率先上马。 李泽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把话说出口。 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这两人也不会同意的。 没带绣春卫和十三衙门的人,谢韦率领他们留守此处。 此次前去青回堤的,只有李泽岳身边的一眾九品。 在暴雨中,路面变得很是鬆软,让马速提不起来。 李泽岳感觉自己的脸被雨打的很疼。 在沉默的大雨中,李泽岳思考著。 捋著江南此次事件的脉络。 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钱立升下江南吧。 父皇当时给他的旨意是什么来著? “大堤动工在即,水患刻不容缓,钱立升,你好好替朕看看朕的江南。”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爹,你的后手呢, 快掏出来啊!” 第243章江南江北(三) “是臣输了。” 京城,皇宫, 后园。 一座小亭內,皇帝与张首辅相对而坐,石桌上,摆著一副棋盘。 皇帝执白,张首辅执黑。 一旁,陆瑜静静侍立著。 “陛下棋力无双,臣……甘拜下风。” 张首辅看著自己面前的残局,无奈嘆了口气,投子认输。 皇帝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装的一点也不像。” 张首辅笑了,捋了捋自己的鬍子,道: “陛下说笑,老臣说的是实话。 单论棋力,陛下乃是臣所见到过最高之人,目光深远,布局周全,或许只有春秋书院那位大国手,才能让陛下廝杀地尽兴些。” “行了行了,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这吹捧朕,也不嫌害臊。” 皇帝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向亭外走去。 张首辅和陆瑜跟了上去。 李莲恩看了眼在此伺候的小太监们,示意他们把棋盘收拾好,隨后跟在陛下身后。 “张首辅,钱立升和老二送来的摺子,你也看了吧。 依你之见,那张回之事,当如何处理?” 张首辅抬头,看著身前黑色常服的皇帝,道: “老臣以为,张回秘密组织诛鼎楼,勾结太觉教,祸乱江南,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谋反,乃是我朝重罪,依大寧律,全族诛连。” “张氏乃我朝望族,若是全族株连,影响……会不会太大了些,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朕?” 皇帝皱著眉头道。 张首辅眼神有些无奈。 他现在终於知道皇帝没事喊他下棋做什么了。 他瞥了眼手中拿著纸笔,面无表情的陆瑜,嘆了口气。 翰林院修撰,今日隨侍御前,有记录陛下言行与政务活动之责。 “陛下,臣以为……我大寧重律法,律法面前,望族与庶民是一样的,不能因其身份,而去阻碍律法的实施。 张氏虽为望族,可江南道巡抚张回已然犯下滔天之罪,不行律法,则不能彰朝廷威严,必须依法將张氏一族处理,方能让天下人看到陛下重视律法之心。” 说罢,张首辅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陆瑜。 皇帝轻轻頷首。 一旁,陆瑜面容肃穆,提起纸笔,刷刷地开始书写。 “首辅张正端奏曰: 大寧国朝重律令,法行贵贱同。江南道巡抚张回,身膺显职,而罹重辟,罪证昭然。张氏虽系望族,然法不可挠。若因其门第而屈法,则朝廷纲纪何存?伏请陛下明正典刑,按律严惩张氏全族。如此,则天下知陛下奉法至公,凛然不可犯,朝廷威仪自彰矣。 帝,深然之, 准奏。” 皇帝继续向前走去,张首辅和陆瑜跟在他身后。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谈论……该怎么拿下张回,怎么处理此事。 “张首辅啊……” “陛下。” 张首辅应道。 “我们把张回拿下了,那江南道巡抚的位置不就空缺出来了,你认为,该让谁去接任比较好啊。” 张首辅又嘆了口气,道: “陛下,江南道巡抚位置太重,职责太大,应有陛下圣心独裁才是。” “张首辅,朕这也是心里没合適的人选,这才问你啊。 你是吏部尚书,我朝官员擢升贬謫皆经你手,他们的政绩你是最清楚的。 谁最合適,你心里应当也是有个標准的。” 皇帝嘆息著道。 张首辅捋了捋鬍子,他非常熟悉陛下,知道陛下说这话,並非是敲打或试探自己,而定然有其他的意思在。 至於是什么意思…… 总不可能是真让自己老老实实推荐吧。 “江南道、江南道……” 张首辅皱著眉头,突然,又把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陆瑜。 此时,这个年轻人依旧面无表情,一副无情的记录机器的模样。 陛下,为什么今天非得把这位状元郎拽过来,做起居注官? 张首辅明悟了。 “回陛下,臣以为……江南一地,有金陵知府陆正狄,出身寒门,年少中举,乃我大寧立国功勋陆听风之后,外放后,於金陵兢兢业业数十年,这些年政绩考核,其皆为中上。 臣以为……金陵知府陆正狄可接任江南道巡抚。” 张首辅说罢,静静等待著皇帝的回话。 可等了良久,也没见皇帝开口。 张首辅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 “陆正狄啊……他倒是不错, 只是,陆家就在江南,陆家的那个庄子也在江南,再让陆正狄任江南道巡抚,那朕的江南,岂不是就要姓陆了?” 皇帝轻声道。 丝毫没有顾及身后的陆瑜。 陆瑜……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张首辅挑了挑眉头,数十年的君臣默契,瞬间让他把握到了皇帝的心思。 “回陛下,我朝外放为官者,不得回原籍。先皇在时,为回报对陆听风老先生单剑献姑苏城的情义,这才將陆正狄外放至了靠近姑苏的金陵。 陆正狄於江南为官日久,政绩甚佳,且这些日子在钱钦差左右,清洗江南张党,功劳甚大。 二殿下来信,陆听风老先生在江南危局之时,再次持剑出山。 臣以为,陆家,忠心可鑑。” “嗯……” 皇帝点了点头,隨后看向跪在地上的陆瑜。 “陆修撰。” “臣在。” 陆瑜应道。 “朕记得,你还有个妹子?” “回陛下……是。” 陆瑜茫然地抬起了头。 皇帝笑了笑,道: “陆正狄……任江南道巡抚,倒也不错。” 没等陆瑜磕头谢恩, 皇帝转而又道: “陆家和那庄子,去蜀地,也不错。” …… 夜,宫中大宴。 今日,是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的纪念日,每年此时,皇帝都会宴请文武群臣,共同缅怀曾经大寧立国拋头颅洒热血的將士们。 老勛贵,新將领,皆举杯与帝痛饮。 眾皇子与祁王世子也出席此宴。 宴上, 祁王世子大醉,对朝廷眾將言: “兵强马壮,辽东铁骑不输尔等分毫!” 眾將笑曰:“辽东铁骑亦为我大寧铁骑。” 帝不语。 宴尽,祁王世子回府途中,遇刺。 消息传入辽地, 祁王大怒。 十万辽东铁骑,兵发山嵐关。 ———————————— 今天开了一天车,一会补上。 第244章 江南江北(四) 辽地, 辽州城。 “要打仗了啊。” “那可不嘛,城外的大军昨日就开拔了。” 街边的酒楼,二楼位置。 有两名商贾相对而坐。 “这是……要跟朝廷打啊。” “听说大军是往西去的,不是跟朝廷打,那是跟谁打?” “唉,终究还是来了……这一天。” 辽地的百姓们,其实心里都明白,他们名义上是大寧的子民,脚下的土地是大寧的土地,可实际上,辽地早就成了割据的势力。 官员,是王爷自己任命的,赋税,是王爷自己徵收的,兵马,是王爷自己养的。 辽地,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祁王。 “听说,是世子殿下,在京城遇刺了?” “是啊,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消息一传出来,整个辽州城都炸了。有很多庄稼汉,知道自己没本事当兵,都自愿报名当民夫去,非要去给世子殿下报仇。” 说话的,是当地酒楼的东家,是个胖乎乎的商贾。 其对面的,是北边来的商队掌柜,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了。 “嘖,这可麻烦了啊,你说王爷也是,没事把世子殿下往京里送干什么,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商队掌柜咂著嘴,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道: “你说……王爷是不是故意……” “闭嘴!” 酒楼胖东家猛地拍了下桌子,大喝一声,嚇得商队掌柜一哆嗦。 “別拿你的心思,去想王爷,王爷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用这种手段?” “是是是,我这不就是隨便说说嘛。” 商队掌柜赔著笑脸道。 酒楼东家摇了摇头,道:“你终究不是辽地人,不晓得王爷的好,以后,这种话,千万不要在辽地与人说。” “我晓得了。” 吃完饭,商队掌柜离开了酒楼,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他从抽屉里掏出书信,开始写起来。 “…… 祁王世子遇刺,辽地民情激愤,祁王深得民心。 辽东大军已然开拔,兵发山嵐关,辽地乱中有序,百姓纷纷响应徵召,出丁为民夫,准备大战。 时机,已然成熟。” 书信一路辗转,最终,送到了北蛮云京城。 一双苍老的手摊开雪白的信纸。 良久,国师轻轻嘆了一口气。 “通知陛下,可以召开大朝会了。” …… “陛下,大寧江南將乱,祁王起兵入关,臣以为,此时,便是发兵南下最好的时机。” 北蛮,云京城。 金鑾殿上,满朝文武,分列而立。 国师站於御阶下,开口道。 “臣,复议。” “臣,复议。” 殿內,眾文武齐齐朝龙椅行礼。 龙椅上,端坐著一个年轻男子,紧紧攥著扶手。 冕旒珠帘后,他的眼神有些阴翳。 “陛下,这些年,我大魏厉兵秣马,等的,便是今日之机。 南下中原,是先帝毕生的夙愿,同样也是巫神的旨意。 神,庇护著大魏,赐予了我们如此好的机会。如今,只待您一道旨意,我大魏百万儿郎,立刻就能挥师南下,碾碎那座定北关,让我们的战马,在寧国的土地上肆意驰骋。 您,也將成为开疆扩土的……千古一帝。” 北蛮皇帝姓杨,名为杨松。 此时,面对满朝文武的请战, 杨松抬了抬手,道: “传朕旨意,著,吾侗为征南大元帅,统领南方三镇兵马。 枢密院诸公,制定作战计划,大战事宜,由国师全权筹备,眾卿眾將,皆听国师號令。” “臣等,遵旨!” …… 军旗,招展。 那是硕大的祁字王旗。 王旗之下,有男子身披黑甲,立於万军之前。 “前面,就是朝廷的山嵐关,就是这个破城,死死卡著咱们的喉咙,防了咱们那么多年,让咱们怎么喘气都不得劲。 现在,咱们来了,带著长矛和马刀来了,咱们要用命,把这座破关给啃下来。 然后,长驱直入,把皇帝老儿从那龙椅上拽下来,给咱们王爷坐!” 將军挥舞著手里的长枪,吶喊著。 “进京城,抢龙椅!” “进京城,抢龙椅!” “进京城,抢龙椅!” 將士们大喊著,气血上涌,把脸憋得通红,激动地举起手里的武器。 “隨我破关!” “虎—— 虎—— 虎!” …… 定北关。 这是一座雄关,已然在此矗立了上百年。 王朝更替,唯一不变的,便是这座雄关上伤痕遍布的青石。 城墙上,有少年郎身披玄甲,拄刀而立。 西风呼啸,苍茫天地间,有苍鹰掠过云端。 少年知道,在定北关的北面,有一座大城,名为乌然,那是北蛮的军事重镇。 此时,那座城上,也定然有人在举目南望。 “小子,想什么呢?” 少年身后,有威严男子缓缓走来。 “爹。” 少年看见男人,笑了笑: “要开战了啊。” 男人点了点头,面色並不显沉重。 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咧嘴道: “怎么,事到临头,紧张了,害怕了?” “哪有。” 少年摇摇头,道:“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怕倒是不怕,只是有些恍惚。 这回,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小打小闹了啊。” “是啊,这是国战。” 男人走到少年身边,靠上了凸起的石墙。 “爹已经把你娘送走了,让她去京城。你姐姐马上要成亲了,爹回不去,让你娘陪著她吧。” 少年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什么。 “儿子,你知道吗。 在四十多年前,这座城上,也有一个年轻的小子,站在这里。” 男人突然道。 少年笑了笑,道:“陈一。” “是啊,陈一。 大周朝陈家嫡长子,陈家铁骑的接班人。 大周內乱四起,亡国之际,大周皇帝的一纸詔书,命陈家铁骑一兵一卒不得回援,死守定北关。 大周可亡,北蛮,不得南下。 听上去,是不是很厉害? 可就是这么一纸詔书,直接葬送了陈家的生命。 大周末代的那位皇帝,他当时在想什么,他当真如此英武吗? 他不让陈家铁骑南下,当真是怕北蛮南下,还是怕……拥有三十万铁骑的陈家,勤王……变成擒王? 当然,爹其实並没有资格谈这些事,若是没有大周皇帝的那纸詔书,说不定天下早就成了北蛮的天下了。 这一纸詔令下, 让陈家铁骑在没有后勤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与举国之力南下的北蛮相持了半年。 一直到……外出游歷的陈一赶回定北关。 那个时候,陈家铁骑早就拼的不剩多少了,陈老將军更是身先士卒,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若非陈一赶回来,在战阵中挑了北蛮元帅的脑袋,把北蛮国师嚇跑了,说不得,还真让北蛮子南下成了。 后来,我大寧立国,先帝想对陈家进行封赏,可陈家早就打没了,唯一能封的,就只有已然成为天下第一的陈一。 陈一……呵呵, 国破家亡的天下第一,也没了这心气,摆了摆手,飘荡江湖去了。 现在,爹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呢。” “爹,你现在给我说这干什么?” “儿子,你不觉得咱老赵家和陈家很像吗?” “……” “儿子,要不你也游歷江湖去吧,说不定出去逛一圈,你也成天下第一了,到时候替爹把吾侗的脑袋摘下来,把北蛮国师嚇跑,咱就不用打仗了。” 男人笑著说道。 少年无奈,嘆了口气。 “爹,我去练功了。” “好好练,爭取明天就成天下第一。” 少年走下城楼, 风中,鎧甲缝隙內, 纸质茉莉在轻轻摇晃著。 好像再说…… “赵离哥哥,加油啊,我等你。” …… 江南,青回堤。 两江相接处, 暴雨倾盆,河流湍急,汹涌而至,狠狠撞上了大堤。 “轰——” 张回站在河岸边,依旧雄伟的青回堤,轻轻勾起了嘴角。 “董教主,无风,动手吧。” 第245章 天下第一! 两日, 从白鹿堤到青回堤,李泽岳一路纵马狂奔,不敢歇息分毫。 两天两夜没合眼,他的精神已然紧绷到了极致。 虽然通过对自家老爹的熟悉,判断出他极有可能对张回有著后手,可李泽岳不敢赌。 青回堤是江南的命脉所在,大寧的粮仓,江南的百万百姓的性命,皆繫於这一堤的存亡之上。 他是大寧的皇子,大寧是他李家的大寧。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能放任张回毁掉青回堤。 凝姬骑著骏马走在他身旁,见他把视线投过来,脸上再次对他扬起了微笑。 凝姬一直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可如今她脸上的妆容早已被雨水打湿,飞鱼服上,沾满了泥点子。 李泽岳知道,如果明知此去必死,凝姬也会义无反顾地和他一同奔向黄泉。 这就是凝姬与他的羈绊。 姜千霜此时也略显狼狈,好看的冰蓝绸长裙贴在身上,早已失去了光泽。 她是大寧的神捕,生在十三衙门,长在詔狱,她对十三衙门的感情以及对大寧的忠诚,是烙在骨子里的。 杨零也是一样。 然后……就是黑子。 他依旧沉默地护卫在李泽岳身边,一如当年……如此护卫著皇后娘娘。 李泽岳把目光向前投去, 布衫老者,配著剑。 陆听风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剑的,因为,江南是他的家。 祁万化呢? 盗圣大人跟著跟著……就跟到了现在。 也是,反正他都盗圣了,打不过也能跑的掉。 这回,算是自己正儿八经欠盗门一个人情了。 “好像忘了什么谁来著……” 李泽岳皱起眉头,一时也没来得及细想。 眾人纵马奔腾著,终於靠近了青回堤。 李泽岳脸上露出一抹喜色,还没等眾人继续向那边靠近, 他们便感受到了两道无比强悍的气息滔天升起。 拳意,与刀意。 “轰——” 不知张回在青回堤动了什么手脚, 在李泽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那横亘在江面上仿佛坚不可摧的雄壮堤坝, 被刀意拳罡击中,脆弱得如同薄纸一般, 从中,破开了一道口子。 隨后,大堤后, 暴雨倾盆带来的洪峰,高高探出了它狰狞的头颅,它嘶吼著,疯狂伸展著它的身体,狠狠撞上了那座已然破碎的大堤。 “轰———” 大堤中间的那道缝隙,被洪水越冲越大,宛如一双巨手,將其从中撕裂。 隨后…… 洪峰终於衝破了青回堤这座困住它无数年的牢笼,洪峰吼叫著,疯狂向青回河奔腾而去。 正流淌著的安江水似乎呆愣了一秒,失去了青回堤的控制,它……同样向青回河涌去。 青回河,连接著安江与太湖。 若太湖水再决堤,那江南……將承受无法想像的损失。 洪水奔腾著,衝垮了堤岸,遮天蔽日,宛若天倾。 洪峰遮住了太阳,遮住了乌云,站在河岸上,就如同一粒蜉蝣,等待著被註定淹没的命运。 “来不及了……” 李泽岳茫然地站在那里, 罕见的……有些无措。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江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看到了被衝垮的农田,看到了哭泣的孩子,看到了漂在水面上浮沉的尸体。 陆听风面色铁青,一步上前,直直迎向了那汹涌滔天的洪峰。 他是有剑一柄,他当年能拦下上千铁骑的落云,今日却拦不下將要覆灭江南的洪水。 毕竟…… 人力,何以撼天? “老陆,你的剑,怎么越练越回去了?” 一声轻笑, 一道剑鸣。 陆听风和祁万化同时瞪大了眼睛。 隨后,同时向天上看去。 因为他们太熟悉了,他们知道…… 那个人但凡出场,从来不走寻常路。 李泽岳愣著,循著两位老者的视线看去。 那同样是一个老头, 普普通通,挺乾净的老头。 没有邋遢的鬍子,没有骯脏的衣服,头髮整齐地绑在脑后。 一袭布衫,一柄长剑。 於半空中,迎著滔天巨浪,持剑而上。 “断云。” 一声轻喝, 剑光自老者手中抖出,朴实而无华。 那滔天的洪水,那座汹涌的洪峰,在这一剑之下,从中而分开,竟重新朝著安江,倒灌而回。 “摘日。” 又是一剑挥出, 剑光所过之处,將安江水从中划开,露出了乾涸的河床,剑痕延大河东西纵横上千米,硬生生將河水分为南北两条。 “晦暝。” 又是一剑。 这一剑,再次落入安江中,將安江南半部分河水高高激起。 已经不再是激起了, 那河水如璀璨的银河,在这一剑之下,冲天而去! 剑气在天地间搭起桥樑,愤怒狂暴的安江水在老者的剑下,高高冲向了天空的乌云。 乌云密布下而显得漆黑的天幕,在大河的衝击下,竟破了一个大洞,重新將光明带给了世间。 阳光从云幕大洞中洒下, 河水倒灌而上,冲入天际。 远远望去,宛如天泄银河落於世间。 安江半侧江水还在滔滔不绝地向天空奔腾而去,剩余半侧的江水变得平静下来,缓慢而乖巧地向东流去。 倒灌入天上的江水,似乎是被打散了,纷纷洒洒,重新隨著大雨,落入了世间。 李泽岳站在河岸边,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这一刻,他想起了初到这个世界时,所听到的传闻。 他原以为,那是夸大的说法。 没想到,这世上真他娘有这样的强者存在。 “世间至强者,可一剑开山,一指断江。” “这,就是世间的至强吗?” 三剑,便消弭了一场足以覆灭江南的危机。 此时,吊坠中,有穷奇声音传来: “此人,不应当出现在如今的时代。” 李泽岳沉重地点了点头,隨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穷奇,现在还说人家给这三剑取这名字,是为了装逼吗?” “……” 穷奇没再说话。 李泽岳已经通过那三剑判断出了此人的身份。 天下第一, 陈一。 此时抬头看去,那老者仍在半空中,以剑御河,令江水倒灌入天。 他似乎察觉到了李泽岳的目光, 隨后,伸出手,指向了……大江北岸。 李泽岳向那处看去。 有四道身影,在河岸边傻傻地佇立著,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其中,有两人正抬头看向半空中的那道身影,似乎跃跃欲试。 另外两人看到陈一指向他们,瞬间回过神来,撒腿便要撤退。 跃跃欲试的……自然是董平和莫无风。 同为天下前列,他们想试试,自己与最强,相差到底有多大。 要逃跑的,是张回和石先生。 打死张回都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谋划十年,一朝爆发,得来的……竟是这个结果。 “穷奇!” 李泽岳一步迈出,向河岸处飞身而去。 丰盈而充实的感觉填满了自己的身体。 穷奇……的魂力进来了。 辽阔江面上,李泽岳的脚尖在上面轻点著,每踏一步,身形便往前飞掠一段。 身旁,陆听风的速度比他更快。 老头子现在满肚子火,家差点让张回淹了,现在只想用落云把他剁碎。 黑子和姜千霜紧隨其后。 凝姬和杨零……则留在了南岸。 他们是观云,真气並未雄厚到足够横跨大江。 大江北岸,张回撤离的速度很快,身为张家嫡子,他自然也有著功夫在身。 可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身前,却出现了一道独臂的黑袍身影。 张回脚步顿住了,站在原地,开口道。 “董教主,您……这是何意?” “董教主,既然陈一来了,我们的计划就算是泡汤了,在下……需要带著张大人逃命了。” 莫无风走到了张回的身旁,紧盯著董平的眼睛,道。 董平只是看著张回,摇了摇头道: “张大人,你知道,我是要报仇的。” 张回愣了,连忙道:“董教主,此次计划不成,实乃天命,只要我等留得性命,总会有报仇的那天。” 董平再次摇了摇头,嘆息道: “张大人,你误会了。 大寧窃我大周,此乃大仇。 但在其之前的,还有一个仇要报。” 闻言,张回深吸一口气。 “幽王,郭王昊,是当年率先起兵谋反的势力,是他,使我大周北方沦陷,引得天下大乱。 要报仇,自然逃不过他啊。 张大人,你,是他的儿子吧。” 在莫无风惊愕的眼神中, 董平悍然出手,只是一瞬间,便掐住了张回的脖子。 “我原本想著,在帮你完成计划后,使得大寧大乱,再取你性命。 可惜了,你的计划没成功。” “咔嚓。” 董平手腕用力,一下,扭断了张回的脖子。 生机全无。 自此,以一己之力引得大寧乱象四起的张巡抚,彻底在世间消亡。 然后,董平转身,看向了刚刚渡河而来的李泽岳等人。 第246章 刀圣 “董平……” 李泽岳持剑,神情严肃地看著面前的黑袍独臂男子。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蜀王爷,幸会。” 董平……朝他点了点头。 “?” 李泽岳呼吸一顿,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蜀王爷。 其他人,要么喊他二殿下,要么喊他蜀王殿下,要么喊他总督大人。 董平……竟然喊自己王爷? 李泽岳心中竟突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董平看著李泽岳有些愣神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竟然还敢走神? 京城一役,李泽岳识破他和莫无风的计谋,导致太觉教大半力量的覆灭。 江南一事,张回的计划董平是极为清楚的,他也確实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李泽岳还能识破障眼法,率眾高手前来。 此人,不仅有谋略,还有胆识。 作为敌人,董平心底已经认可了他,因此才会称他为王爷。 可…… 你竟敢如此狂傲,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董平眼中略有慍怒。 提著张回脖子的手微微用力,捏得尸体格崩格崩响。 李泽岳现在还没弄懂情况, 董平……给张回杀了作甚? 內訌了? 反目成仇了? 因为此次事件首恶已经伏诛,剩下的又是两个天下前十,因此李泽岳他们並未立刻动手,只是观望著此时的情况。 心里期盼著董平和莫无风两人赶紧打起来。 至於好像逃跑了的那个…… 李泽岳向东边远望。 祁万化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去。 董平把目光从李泽岳身上移过,看向莫无风,道: “莫兄,我要离开了。” 莫无风眼神冰冷,看向董平手中的尸体。 董平嘆了口气,將张回放到了地上。 他知道,莫无风与张回关係甚好,看似为主从,实为兄弟。 实际上,他和莫无风的关係也是不错的,京城一战,莫无风为了帮他牵扯住金吾卫与赵极等高手,拼死战斗至最后一刻。 只不过……事情如今却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莫无风抬起了手中的宽刀,浑身刀意,冲天而起。 李泽岳几人瞪大了眼睛。 难道……他们俩当真要打起来了? 下一刻,狂暴的刀罡直接向李泽岳卷杀而来,如龙捲风般,铺天盖地。 李泽岳:“?” 龙捲后,莫无风面无表情地看著董平,道: “带著他,走吧, 给他挑个好地方,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平皱起眉头。 “你知道我的情况,石先生动用了北蛮巫神秘法,激发了我体內气血,让我的行动不受伤势影响, 后果是……我只剩下两个月了。 张回死了,计划失败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什么也做不了。” 莫无风转过身,持刀面对李泽岳眾人,道: “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在我战死之前,他们不会越过我身前一步。 相对的,你走之后,帮我安葬了他,你我的因果,便算了结。” “董教主,请吧。 等天上那位腾出手来,想走也走不了了。” …… 龙捲, 凌厉刀罡而成的龙捲, 巨大而狂暴,疯狂地向李泽岳肆虐而来。 李泽岳紧握手中长剑,立刻屏气凝神,释放魂力,轻闭双眼。 脑海中,开始慢慢勾勒自家舅舅挥剑的模样。 “不对。” 李泽岳又把眼睛睁开, 转头,看向半空中的陈一。 正主就在这呢,还想自家老舅那盗版作甚? 陈一方才就在半空中挥下了那一剑,剑意依旧留存於世间,架著沟通天与河的桥樑。 李泽岳感受著滔滔大江中澎湃的剑意,缓缓吐出一口气。 每天夜晚,他都会在脑海中雕琢这三剑。 感悟著剑意,钻研著剑招。 这三剑,他早已烂熟於心。 今日,他终於见得了这三剑本应有的模样。 “晦暝。” 手中的剑,迎著那狂暴的刀罡龙捲,挥下。 断云、摘日、晦暝, 当李泽岳看见陈一使出那三剑的时候,他终於明白了。 舅舅说的並不准確,这三剑的內核, 不是破,而是斗。 与九品三境斗,与世间强者斗,与天地绝学斗。 以三剑,斗尽这世间的一切。 然后,再与天斗。 与天斗,让此方天地都隨著手中的剑而运转, 让洪峰平息, 让乌云破晓, 让原本奔腾於大地的江水, 倒灌入苍穹! 陆听风准备出手的动作慢了下来,看著这一剑,高高挑起了眉头。 这一剑,很是朴实,就连猩红的穷奇真气,都显得光明正大。 横平竖直,没入了刀罡龙捲中。 仿佛带有著某种坚决的意志。 半空中, 依旧在维繫著江水入天的陈一,看著这一剑,撇了撇嘴。 “老夫怎么研究出那么丑的剑来的……” 朴实无华的剑气,从中撕裂了龙捲刀罡,一如撕开一张白纸。 轻鬆而写意。 隨后,这道遮天蔽日的狂暴刀罡,崩碎於天地间。 李泽岳喘息著,眼中,却满是惊喜。 自己,一剑破了天下第八的刀罡? 没等他继续享受成功的余韵, 抬起头却发现, 面前,只剩了莫无风一人。 “董平跑了!” 李泽岳瞪大眼睛,穷奇上身的他,头脑发热地抬腿便向前追去。 “噌——” 又是一刀劈来,带著天崩地裂般的威势。 然而,一声剑鸣,挡下了这一刀。 陆听风冷著脸,反手又挥出了一道剑气。 莫无风没有恋战,一步踏出,身体如泰山压顶般出现在李泽岳上空,再次劈下一刀。 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对这位二殿下穷追猛打,其他高手担心他的安危,就根本不敢去追击董平。 当然,若是能在此直接將其斩杀,那最好。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 穷奇在身,他火气本来就大, 现在莫无风的行为,在他看来,那就是自己被当成软柿子捏了。 “他娘的……” “穷奇,他看不起你!” 李泽岳愤怒地向魂中吼道。 “……” 穷奇没有说话。 只是……李泽岳感受到自己体內的力量继续壮大了两分。 李泽岳心中一喜,还好自己一直都没把修行放下,每日都坚持冥想和炼体,他感受到,自己的体魄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放两个月以前,自己是绝对承受不下这股力量的。 “轰——” 李泽岳持剑,与莫无风挥下的刀碰撞在了一起。 脚下,泥土破碎,烟尘四起,无数裂纹蔓延开来。 但, 终究是接下了。 莫无风瞳孔骤然收缩, 陆听风和黑子的攻势在此时接连而至。 此时,他针对李泽岳穷追猛打计划的弊端终於显现出来。 一道耀眼剑光,与一记好似朴实无华的拳头,向他袭来。 这完全是莫无风计划之外的事情。 据他所想,他的一刀完全可以將李泽岳劈成重伤,隨后还有余力转身去接其身后两人的招式。 儘管会受些轻伤,但在他看来是值得的。 可…… 这位十三衙门的总督,这位尚未及冠的年轻人,为什么、凭什么,硬接自己两刀?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细想了。 陆听风的剑很快, 眨眼间便来到了莫无风的身后。 “咔。” 这是护体刀罡破碎的声音。 上一次,他的护体刀罡破碎,还是在上千金吾卫悍不畏死,用性命消磨掉的。 莫无风吐出一口鲜血。 然后。 “砰——” 一拳,那比古铜色还要更甚三度的拳头,捶在了他的后背。 莫无风感觉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震颤,在这一瞬间,体內的经脉都结成了一团。 他的身体狠狠地倒飞出去,在砸在地上的前一刻,他原本应落的位置上,极为突兀地升起一道尖锐的冰柱。 上面,闪著寒芒。 莫无风睚眥欲裂,他紧咬著牙关,调动全身气力,终於將位置偏移了两寸。 然后……冰柱,洞穿了他的左肩。 姜千霜嘆了口气, 她原本瞄准的是心臟来著。 李泽岳吞了口唾沫。 自家的神捕们都这么阴吗? 脑子里想著,但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缓,一剑再挥,直劈莫无风的脑袋。 感受到凌厉剑气袭来,莫无风持刀护在自己身前。 “鏗——” 刀剑相击,巨大的衝击力折断了冰柱,让其卡在莫无风的肩上,砸飞出去。 翻滚一圈后,莫无风终於再次站立起来,他持著刀、脸色苍白,剧烈喘息著。 肩膀上的冰柱,內含姜千霜的真气,在他的身体內肆意冻结破坏著。 谁都可以看出来,莫无风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此时,胜利的天平终於完全落在了李泽岳这一端。 但,却没人上前去给他最后一击。 毕竟,折刀的刀圣,也是刀圣。 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搏命的后手? 若非莫无风方才大意轻敌,他们绝不会贏的那么轻鬆。 李泽岳抬起头,看向董平离去的方向,已然空无一人。 “梟雄? 只会逃跑的天下第三罢了。” 莫无风虚弱地站在原地,看著几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充满血丝的眼神中……竟出现一丝笑意。 输了,是彻底输了。 其实,从他在京城那一战之时,就已经输了。 他现在本应躺在病榻上,等待著两年后死亡的来临。 然后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张回给他找来了石先生,激发了他的气血,让他重新站起来,代价……则是透支他的生命。 他欣然答应, 他是莫无风,是世间刀客的至强,他当然不愿意死在病榻上。 回想自己少年练刀,青年成名,中年便已触碰到天人之境,成立诛鼎楼,在江湖上闯下了自己的传说。 生命的最后两场战斗,都很酣畅淋漓。 一人独战上千金吾卫,刀锋所过之处,什么金吾卫副统领,什么采律司指挥使,都得暂避锋芒。 这最后一战,又是陆老前辈,又是十三衙门总督、四大神捕。 还有天下第一在观战。 他,已经很满足了。 “天下第一啊……” 莫无风似乎想起了什么,已然有些迷离的眼神中,突然又散发出了光芒。 他,抬头看向了半空中那个人。 那道……让他在心底一直仰慕的身影。 “最强……” 莫无风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宽刀。 毕竟……江湖人,无论老少,谁没听说过陈一的故事呢? 陈一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 他,笑了笑。 在这一瞬间, 莫无风的身周突然升腾起了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刀意再度加身,凌厉的……如同刚刚出炉的战刀。 他想起来了, 他还有一个最后的愿望。 他此生,都是在为死去的师友亲人们报仇而活。 在这最后一刻,刀圣莫无风的最后一刀,想为自己而出。 莫无风高吼著, 飞身而起, 冲向了半空中那道苍老身影。 “天下第一,可敢赐我一剑?” 这一刻,陈一收回了维持大河倒灌入天的剑。 天下第一的目光,郑重地看向了刀圣。 江水再度落入了人间。 隨后,陈一挥剑。 这一剑,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迎上了飞蛾扑火般的莫无风。 最终,那抹无上刀意,消散在了天地间。 自此, 世间再无刀圣。 …… 京城, 月满宫。 夜半时分,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著穹顶华丽的藻井,嘆了口气。 “夫君,你怎的了?” 雁妃似乎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问道。 她好像还在睡梦中没醒来,习惯性呼出的都是从前的称谓。 皇帝撑起身子,看了眼身旁的二夫人,轻声道: “朕梦见,张回死了。” “陛下?” 雁妃眨了眨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皇帝下了床,向殿內摆放的那张桌子走去。 雁妃揉了揉眼睛,也跟著起身,拿起一件袍子,披在皇帝身上。 隨后,给自己又披上一道披风。 “给朕,拿些酒来吧。” “是。” 雁妃看了皇帝一眼,隨后走向柜子,从中拿出了一支白瓷瓶。 这是李泽岳早些日子送来的,至臻版大寧茅台酒。 雁妃平日里是喝不惯的,她也就喜欢饮些桃酿,所以这瓶酒也就一直放著了。 她走到桌前,拿出两只酒樽,拧开酒盖,倒了进去。 酒香,四溢。 “陛下,臣妾去吩咐他们准备些吃食。” “不必了。” 皇帝摇了摇头。 他端起酒樽,轻轻摇晃了下,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確实辛辣,够烈。 毕竟是粮食酒,味道也不失醇厚。 皇帝轻轻闔上了眼。 “朕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雁妃抿了抿嘴。 她在大寧铁骑入主京城前便跟著皇帝了,同样,她也早早就认识了那个整日跟在自己夫君身前的少年。 “朕记得,当时朕还在父皇帐下任一校尉,隨著大军南征北战。 朕是亲眼看过的,那些大周残留下的地方豪族、世家,他们的力量很大,非常大,且根深蒂固。 朕当时就对张回说,早晚有一天,朕要將这些地方势力全部剷除,什么世家,什么门阀,统统给朕滚蛋, 朕要让全天下只剩下一道声音,那便是朕的声音。” 皇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 “当时,张回那小子嚇坏了,朕看著他想了又想,最后才敢跟朕开口。 他说,哥,我是张家嫡子,看在我这差不多要给你鞍前马后一辈子的份上,你对张家下手的时候,能不能轻些?” 雁妃也笑了,眼神中似有怀念。 她似乎也想起了,当年那几个整日吵吵闹闹的少年们。 皇帝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 “当时,朕答应他了。 朕说,放心吧,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 朕肯定保你张家后代荣华富贵。” 雁妃听著……垂下了眼帘,她知道,陛下已经下了明旨,张回谋反,十恶不赦,株连张家全族。 “朕是帝王,朕不会食言。” 皇帝轻声道: “张回的儿子,张难被老二废了。 但朕,找到了他养在外面的一个私生子。 荣华是没有了,就保他富贵一生吧。 毕竟,张家就只剩他一个种了。” 第247章 江南江北(完) 江南, 天上的雨终於变小了。 乌云逐渐散去,天空慢慢放晴。 安江的江水平静流淌著,仿佛那汹涌的洪水从未出现过,它是那样的轻柔,一如它身后的那片土地。 张回死了,尸体被董平带走。 莫无风死了,死在了陈一的剑下,尸骨无存。 方才逃跑的那个黑袍人,也被祁万化给捉了回来,等著带回去审问。 这次的事件,看似已经被解决了, 却……还留了一堆烂摊子需要处理。 青回堤需要重建,白鹿堤需要修缮,江南政坛的张党遭到了钱立升和陆正狄的联手清洗,腾出了一堆空位,肯定还会有一部分漏网之鱼,包括军方在內的很多人,都需采律官仔细审查。 包括李泽岳自己的十三衙门。 当然,一时半会儿,李泽岳不想再操心这些事了。 他感觉自己现在很累, 不止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 当穷奇的力量从身体中缓缓褪去,李泽岳只觉得一阵空虚,再也没有那种被塞的满满的感觉了…… 同时,熟悉的疼痛也降临在他的身上。 河岸边,姜千霜察觉到了他轻轻摇晃的身体,上前扶住了他。 “你怎得了?” 姜千霜眉头微皱,想了想,问道: “可是动用了秘法?” 显然,姜千霜是清楚李泽岳实力的,他虽然天赋很好,但还远远没有成长到能硬扛莫无风的程度。 面对姜千霜关切的眼神,李泽岳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就好了。” 姜千霜又深深看了他一眼, 世间,哪有能让观云短时间內可以对抗天下第八的秘法? 还只是休养一阵就能歇过来? 她又想起了那一晚,在李泽岳眼神中看到的那只狐狸。 当时……那只九尾滔天的狐狸,好像在对自己笑? 姜千霜的眼神有些复杂, 身旁的这个男人,到底还藏著多少秘密? 眾人开始渡河,横跨到大江南岸。 凝姬连忙跑了过来,和姜千霜一左一右扶住了李泽岳。 陆听风就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 李泽岳…… 还好,姜千霜鬆开了他的胳膊。 隨后,眾人一齐向前方的那道身影看去。 他站在河边, 背对眾人, 目光落在滔滔东去的大江上,略显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留给世人的,只有一道孤傲的背影。 陆听风和祁万化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笑意。 这老傢伙,那么大岁数了,还喜欢装逼…… 两个老头又扭头向身旁的年轻人们, 果然,每个人表情都很肃穆, 连平时最不著调的李泽岳,都在微微调整著呼吸。 在他们眼中,陈一的每一个动作都饱含著深意。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了年轻人们一大片遐想的空间。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声,在凝姬的搀扶下,慢慢向陈一走去。 “晚辈李泽岳,见过陈老前辈。” 李泽岳俯身一礼。 在这位老者面前,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敬意。 且不说人家的实力如何,只说今日他老人家出手相助,救了江南百万百姓,李泽岳就得好好给这老头伺候舒服了。 陆听风撇了撇嘴,他已经猜到了陈一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 陈一先是继续著保持之前的姿势, 负手立於江畔, 保持了两秒,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江面,嘆了口气。 然后,他把目光收了回来, 缓缓转身,看向李泽岳。 目光,必须要深沉。 在这一系列的动作铺垫下,李泽岳压力暴大。 其实,陈一併没有刻意地去装逼,这些动作只是他下意识做出来的。 “李泽岳……你是老几?” “?” 李泽岳愣了下,隨后连忙道: “我是老二。” “老二啊。” 陈一点了点头,目光……放在了李泽岳腰间的佩剑上。 这是李泽岳在江都府十三衙门武器库隨便拿的一把剑,並非什么名剑。 “你的剑,是夏淳教的?” “是,舅舅怕我在外遇到危险,便將前辈所传的剑招教给了晚辈。 舅舅说,此三剑是世间最强的剑法,学会了这三剑,其他的剑法,都没有再去学的必要了。 晚辈深以为然,日夜苦练,不敢懈怠。” 李泽岳恭恭敬敬道。 陈一笑了笑: “其实,当时我教他的时候,这三剑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只是个半成品。 只是囫圇地研究出了一种意,说不清道不明。 没办法,当年,你舅舅死活非要拜我为师,可我是真没什么可教他的,还怕误人子弟,我只好把这半成的三剑传给了他。 后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败尽了天下强者,在这个过程中,我才把这三剑慢慢练的圆满。 夏淳,也在自己摸索著,填满了这三剑。 其实,我这三剑,与夏淳的那三剑,早已不是一种剑法了。 但,他的剑,不比我的差。” 说到这里,陈一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满意。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他说自己当时看陈一用这三剑时,感受到的剑意怎么与舅舅说的不一样。 此时,李泽岳脑海中,又想起了舅舅当时说的话。 “此三剑,在於破。” “任你招式千变万化,我自有一剑破之。” “仅凭这三剑,哪怕你穷尽天下所有绝学,我仍立於不败之地。” “天人之下,我无敌。” 李泽岳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 在被嚮往的侠客师父拒绝拜师后,一边听著那个侠客在外闯出的偌大名声,一边不甘心地在剑池旁摸索苦练,势必要练成这三剑,让自己的名声传到那个侠客耳朵里。 可少年不知道的是,在那些剑池苦修的日夜里,他已经创造出来了属於自己的剑。 並且,他的剑意,不在他嚮往的那位侠客之下。 “舅舅那么吊吗?” 李泽岳心底震惊不已。 此时,舅舅与陈一所差的,恐怕只有境界了。 “当时,你出剑时,我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夏淳的剑招, 可那剑意,却又与我相像, 想来,是你在我出剑时,临时领悟到的。 你既练我之剑,又有此天资,今日,我便提点你几句。” 陈一负手,站在李泽岳面前,轻声道。 李泽岳面露惊喜之色,刚想借驴上坡,跪下拜师,傍上天下最粗的那根大腿,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陈一眼神中有几分笑意,道: “断云、摘日、晦暝, 我所创这三剑的剑招,只是一个框架,內容,需要你自己来填。 你自己练出来的,才是你的剑。 剑本无形,而心有形。 夏淳也算……嗯,我半个大弟子吧,他如此闷的性子,脑子又轴,单凭三剑半成品,都能练出自己的剑。 你现在已然將我二人的剑都学过去了,想来,再练出自己的剑,不难吧。” 李泽岳咬了咬嘴唇,抬了抬手,发现自己能动了。 然后,他眼珠子一转,发现……自己还是跪不下去。 “泽岳定当努力钻研,不让陈老前辈失望。” 李泽岳无奈道。 “嗯。” 陈一点了点头,目光向后看去。 忽得,咧开了嘴。 “小黑子,长大了。” 黑子抽了抽鼻子,都老大的人了,突然发现自己眼角有些湿润。 当时夏家的孩童,谁不仰慕那个在剑池旁结庐练剑的侠客? 见陈一说完话了, 陆听风和祁万化这才笑呵呵地走上来。 李泽岳自觉站到一旁,重新被凝姬扶住。 陈一静静地看著这两个老头, 眼神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看著陈老头的眼神,陆听风脸上的笑容顿住了,慢慢收敛。 心底,竟生出几分乾涩。 其实,他是知道陈一这些年在哪的。 枯坐大雪山十年, 难道,还得回去吗? “老陈,跟我回庄子吧,我那还藏了些好酒……” 陆听风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 陈一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看向祁万化,努了努嘴,摊开了手。 祁万化嘆了口气, 乖乖从腰间解下了酒葫芦,放到了他手里。 陈一拔出塞子,闻了闻熟悉的酒香,没喝,只是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掛到了自己腰上。 “盗山上的猴儿酿,有这个就够了。” “老陈啊,一起去老陆庄子上坐坐吧,好些年不见了,总得好好喝上几天,嘮嘮嗑啊。” 祁万化接著道。 陈一又摇了摇头:“我得回去了。” “回去? 老陈,你能回哪啊,莫不是这些年不见,你偷摸著成亲了,家里还有个婆娘管著? 怎么也不与我们这老伙计说一声,咱们穷归穷,凑吧凑吧好歹能送些份子不是?” 祁万化嬉笑道。 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但盗圣大人並不想让此时的气氛沉重起来。 老友间,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非要那么严肃干什么? 不过是离別而已。 都是老头子了,人世间的辛酸苦辣早就尝过一遍,有什么看不开的。 “不去了,下次,等我下次出来,挨个去找你们討酒喝。 有个笼子,现在不是很结实,我得过去看著点。” 陈一笑著,从腰间解下了佩剑。 然后,看向了神情复杂的陆听风。 “老陆,你铸的这剑,质量不行啊,才几十年,都快用坏了。” 陈一把剑扔给了陆听风。 陆老头接过,拔出剑鞘。 此剑,名为九天。 准確来说,这柄剑,才是他一生铸剑的巔峰之作。 依旧是寒光凛凛,在主人的常年温养下,灵气十足。 但细细看去,剑身上,多了几道裂痕,也不知是因何所致。 “这剑,你拿回去回炉重造吧, 找个合眼缘的,送人。 我已经用不著了。” 陈一看了陆听风一眼。 陆听风嘆了口气,点点头。 “行了,事也办完了,我就先走了。” 陈一又笑了笑, 回头,看向李泽岳。 “记住我说的话。” “晚辈必然铭记心中, 前辈……慢走。” 李泽岳再施一礼。 身旁,黑子、姜千霜、凝姬、杨零,都跟著俯身一礼。 陈一慢慢沿河向东走去。 “老陈,別忘了,说好了啊, 等你下次再出来,挨个来喊我们,喝酒!” 看著陈一的背影, 祁万化高声喊著。 陆听风手中紧握著九天, 他似乎又想起了四十多年前, 有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来到了西山,明明饿的都有些皮包骨头了,还舔著脸要自己给他铸一把剑。 “我看你手艺也就这样,能铸出来什么好剑?” “你再放屁? 老子若是想铸,能铸出来天下第一剑!” “你铸一个给我看看?” “我这是白铸的不成?没银子,什么都免谈。” “嘿,我告诉你,你別看老子现在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子可是大周数得上號的贵公子,家大业大著呢。 別说请你铸剑了,把你这铁铺买下来都跟玩一样!” “赶紧给我滚蛋!” 陆听风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当年那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当真是一位被放出来歷练的贵公子呢? 可谁又能想到,一朝风云变幻,世间又能变个模样? “老陆啊,我家没了,大周也亡了,这下,我真成穷光蛋了。” “你不是还有老子当年给你铸的剑吗,就这一把剑,都能把半个姑苏城买下来。” “那不行啊,这是我吃饭的傢伙事,可不能卖。” “你都成天下第一了,这世间你不是想如何便如何,怎么就穷光蛋了?” “天下第一又怎么了, 老陆啊…… 江湖那么大, 当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陆听风站在原地,望著那道背影渐渐远去,却始终没有再回头。 …… 陈一走了,祁万化也走了,他想去京城找自己的大徒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走之前,李泽岳塞给了祁万化一个十三衙门供奉的牌子。 只说是…… “拿著这个牌子,您可隨意进出十三衙门,各部门也都认得,您在京城行事,也方便些。” 祁万化拿著这个牌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这盗圣的身份,一旦进了京城,立刻就会被无数眼线盯上,有了这牌子傍身…… 俺老祁也能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走路了! 盗圣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师门列祖列宗,但…… 没有但了, 老子这些日子帮这小子跑前跑后的,拿个牌子怎么了? 老子应得的! 於是,祁万化就朝京城而去了。 李泽岳则坐上了一辆马车, 慢慢朝姑苏城行去。 “那么久了, 她,该等急了吧。” 第248章 藏雨剑庄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官道上。 黑子驾车,杨零驾著另一辆马车,里面关著被祁万化逮来的“石先生”。 陆听风则骑马走在前边。 姜千霜和凝姬去了金陵城。 李泽岳身上有伤,这些日子需要“静养”,不能去处理衙门的事情, 对此……姜千霜“深表理解”,她带著绣春卫们赶赴金陵,去整顿江南十三衙门分舵。 凝姬则是不能离开春归楼太久,楼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她来操持。 她当然是不捨得离开李泽岳的,一开始死活都不走,最后还是李泽岳好说歹说,保证等伤好些就去金陵找她,凝姬这才与李泽岳依依惜別。 总之,此时李泽岳身边,终於久违地没有了女人的纠缠。 他伸手拉开车帘, 雨,已经彻底停歇了。 清风带著凉意袭来,让他心神一阵放鬆。 “终於告一段落了……” 时间一晃之下,已经来到了五月底,距他的大婚,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他完全可以在江南待上一段时间,再慢悠悠地北归。 “小子,你去哪里养伤不行,非得去庄子里?” 马车旁,陆听风斜著眼,看著李泽岳。 他的腰间,掛著两柄长剑。 “老爷子,我在江南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收留我这一阵吧。” 李泽岳腆著脸笑道。 谁心里都清楚,他就是奔著人家老头孙女去的,可不得不要脸点吗? “小子去別的地方,那就免不了俗务缠身,也就在您庄子里能清净些。 小子想趁著养伤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陈老前辈这三剑,爭取早日把我自己的剑给练出来。” 听著这话,陆听风哼了一声,这才没说什么。 练剑……倒是正事。 马车终於来到了姑苏地界, 但他们並没有进城,径直朝太湖而去。 在湖边,有一座山,叫西山。 有一个庄子,就坐落在西山上。 马车慢慢驶入了山门。 这座庄子,是真的很美, 云雾繚绕,曲径通幽。 有打铁声迴荡在山间,更有剑意与云雾融为一体。 儘管李泽岳曾无数次听陆瑜说起过,可真当他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真正切实体会到什么是藏雨剑庄的美丽。 “师父回来了!” “师父,情况如何了,您没事吧。” “师祖,前些日子有人说您与那董平在运河上打了一架,是真的吗?” “师祖,昨天十三衙门柳神捕来了一趟,问您回来了没有,还说若是您回来了,让我们派人去姑苏十三衙门分舵给他说一声。 您不知道,柳神捕当时浑身缠著绷带,是被十三衙门的人抬来的,可惨了……” 听到这里,李泽岳才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据陆老爷子所说,当时他和祁万化跟董平打架去了,独把柳乱扔在了商船上,当时战斗的余波很大,不知是不是將那船波及到了。 如此看来,大浪应当是把商船给打翻了,自家柳神捕本就身受重伤,也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泽岳心中涌起了几分愧疚。 “回到京里,给他送个大宅子吧,再给他挑个合適的姑娘,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婆娘都没有,说出去以为我们十三衙门待遇不行呢……” 马车外, 陆听风被自家的徒弟徒孙们围著,被嚷嚷的有些头疼。 “刘薪,你过来。” “师父。” 掌管藏雨剑庄俗务的二弟子走上前来。 “马车里有客人,身上受了些伤,照顾好他。 给他安排到陆瑜的那个院子吧,地方大,又清净,他们关係好的穿一条裤子,谁也嫌弃不了谁。” “师父?” 刘薪试探地看了陆听风一眼,身为亲传二弟子,他是知道陆听风这次出门是做什么去的。 也不难猜出……马车里那位的身份。 陆听风点了点头。 “嘶——” 刘薪吸了口气,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眾弟子们都好奇地向马车打量著,不知陆听风和刘薪在打什么机锋。 跟陆瑜关係好的穿一条裤子? 谁啊? “小子,这段时间有什么事就找他吧,老夫要闭关一段时间,把剑给回炉重铸出来。” 陆听风向后喊了一声,没等李泽岳回应,便向山上走去。 似乎……重铸九天这件事, 很迫切,很赶时间。 刘薪走到马车前,先是施了一礼,隨后道: “在下刘薪,见过客人。” 马车內,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 “刘先生客气了,先带我去住的地方吧。” “是。” 刘薪又施一礼,和黑子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引路。 “去去去,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刘薪驱散了围观的弟子们。 弟子们也清楚围著人家马车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也纷纷抬手向马车施了一礼,算是谢罪,然后让开了道路。 等马车渐渐远去后…… 他们又重新围在了一起。 “那是谁啊,刘师伯好像认识,还对他那么客气。 你没看见吗,也就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刘师伯就施了两次礼,跟宫里太监似的……” “听声音,似乎是个年轻人…… 被师祖领回来,还和陆师兄关係很好……” “看咱们师祖那样子,说对客人不客气吧……还偏偏是客人在马车里坐著,咱师伯在外面骑个马,跟护卫是的…… 说对那客人客气吧,扔给了刘师伯就不管了,吩咐一句就走了, 就和把好朋友家的孙子领回来,扔在自己孙子屋里玩一样……” 此人说完,突然发现周遭的师兄弟们忽然都不说话了,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几人面面相覷, 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前些日子姑苏城里闹的沸沸扬扬,说张巡抚造反了,到处都在清查乱党。 据说……此事就是二殿下查出来的,还是在废了张巡抚儿子之后查出来的。 然后,自家师祖就跟十三衙门柳神捕出门了。 再然后,自家师祖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 “就跟把好朋友家的孙子领回来,扔在自己孙子屋里玩一样……” 可不是吗, 自家师祖的好友很多, 最出名的那个是谁? 不是天下第一的陈一, 而是大寧朝的开国太祖皇帝! …… “刘薪,见过二殿下。” 一座清幽的小院內,青瓦白墙,假山小池流水,竹影婆娑。 反正李泽岳很是满意,他一向是认同陆瑜的审美的,整日穿个青衫都能穿的很有味道。 他看向了身前俯身恭敬施礼的藏雨剑庄二弟子。 李泽岳笑了笑,上前,將其扶起。 “刘师伯太客气了,不必多礼。” 刘薪嚇的一哆嗦,身子又弯了下去。 “刘薪,万万当不起殿下师伯之称,还请殿下莫要再如此称呼在下了,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那……刘薪。” “殿下。” 刘薪这才直起身子,看向身前这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 气质优雅,笑容温和, 谦和有礼,不骄不躁, 让人如沐春风。 这是李泽岳带给刘薪的第一印象。 “太客气了……” 刘薪是清楚这位殿下为什么称呼自己为“师伯”的。 因为他和陆瑜的关係,和姑苏的关係。 他们都得喊自己师伯,所以这位殿下也喊了。 殿下这是把他自己和陆瑜姑苏放在同一个位置上,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態, 他想向自己表达的,也是对藏雨剑庄的尊重。 刘薪身为藏雨剑庄的二师兄,不可避免地多想了些。 因张难一事,全天下都知道了这位与姑苏的关係。 这位殿下现在已经住进庄子里来了,这也表明了一部分师父的態度, 姑苏……估计是要嫁出去了。 可姑苏若是嫁出去了,庄子又该怎么办呢? 庄子是陆家的庄子,陆瑜是二爷党,姑苏是二爷妃子,庄子是二爷的……什么? 二爷对自己那么客气,是笑里藏刀,是已经把庄子当成了囊中之物? 如此想来想去,刘薪的逻辑都有些紊乱了, 一时之间竟有些愣神。 “刘薪,刘薪?” 李泽岳轻声唤道。 “抱歉殿下,在下忽然想到些事情,失礼了。” 刘薪歉意道。 “无妨。” 李泽岳摇了摇头,笑道: “劳烦你派人去一趟十三衙门,帮我把柳乱叫来,让他从衙门里带来几个负责审讯的捕快。 另外,我后面的马车上还关著一个犯人,是朝廷钦犯,你找个地方,把他好好关起来,我一会要带人进去审问。” “是。” 一听有正事,刘薪立刻认真抱拳领命。 “嗯,你去办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 在刘薪转身要走后,李泽岳又好似不经意般地问道: “对了,姑苏现在在哪呢?” 刘薪愣了下,眼神中不由流露出几分笑意。 他转过身面向李泽岳,道: “小姐刚刚见天气放晴,去太湖上划船了。” “哦,我知道了。” 李泽岳又装作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太湖景色极美,湖边有庄子的小船,殿下也可去泛舟游玩一番……放鬆放鬆心情。” 说罢,刘薪行礼告退。 “黑子,快给我找身乾净衣服。” 李泽岳走进房间,立刻嚷嚷起来。 黑子一脸无奈:“殿下,咱们奔袭完白鹿堤,又奔袭青回堤,哪里有空拿衣服啊?” “那怎么办,老子不能穿著这一身破烂就去见姑苏啊。” 李泽岳现在穿著的还是十三衙门黑袍,一番折腾苦战,早就泥泞破烂不堪了。 他走进了房间,直奔陆瑜的臥室。 然后,打开了陆瑜的衣柜。 琳琅满目。 “这袍子不错。” 李泽岳打量著手里提著的白袍,点了点头。 “整天一副读书人两袖清风的模样,穿的衣服这料子比我差不到哪去。” 李泽岳一边把袍子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在心里表达著对自己小老弟的不屑。 两人的身材其实差不多,只是李泽岳练武,稍微健壮一些,袍子穿在身上感觉肩上有些窄,但凑合凑合也没啥区別。 他其实是有洁癖的,也不是很愿意穿人家的衣服,但对陆瑜……他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跟当初穿清遥的道袍一样,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 收拾好衣服,又对著镜子整理了一下头髮,那位翩翩俊公子又重新出现在了世间。 “黑子,跟我走, 杨零,你看好犯人,別让他跑了。” “是。” 李泽岳兴冲冲地走出院子,一瘸一拐地向山下太湖走去。 仿佛两天没合眼加上一场大战的疲惫都不见了。 就连穷奇带来的后遗症,一时半会都有些麻木。 去见她的路上,风都是甜的。 …… “陆小姐,太湖好美啊……” 小舟上,晓儿张著胳膊,站在辽阔无垠的湖面上,脸上儘是笑意。 “反正这些日子你跟我住在庄子里,想来天天都能来。” 陆姑苏坐在一旁,看著晓儿兴奋的模样,嘴角也噙著微笑。 小丫鬟温儿担心地看著站在船檐上的晓儿,道:“晓儿,別站那么靠边,小心摔下去了。” 两个小丫鬟这些日子也早早就熟悉了。 三个姑娘在湖上泛舟, 她们完全不知道,就在几个时辰前,一场洪水就要涌向太湖,差点毁了这美好的一切。 “晓儿,殿下最近有没有写过什么关於江南的诗词?” 陆姑苏笑著问道。 晓儿从船檐上跳下来,轻皱秀眉,开始回想起来。 “好像还真有,就在陆小姐你走后那段时间,殿下写了几句。” 陆姑苏眼神多了几分笑意,问道: “写的什么,快与我说说。” 温儿看了眼自家小姐,无奈嘆息著摇了摇头。 晓儿努力回想著: “让我想想啊…… 春水碧於天,画船听雨眠。 壚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嗯,好像是这么写的。” 陆姑苏听著,眼中笑意更甚,道:“还有吗?” “嗯…… 好像还有, 扬州驛里梦苏州,梦到桥水阁头。 嗯……坏了小姐,我想不起来了。” 晓儿满脸愧疚道。 陆姑苏摇了摇头,只是问道: “没关係,还有吗?” 晓儿心里有些无奈, 替殿下背些诗哄哄你也就算了, 你怎得那么贪心? 给你背两首,怎得还让我一直背呢? 晓儿想了想,决定拿出个狠的。 “嗯……还有一句是…… 姑苏台上乌棲时,吴王宫里醉西施…… 殿下与奴婢说过,西施好像是一个美人,是王爷的宠妾……” 陆姑苏听得这话,眼神里一下闪过一抹羞恼。 “殿下怎得写这些东西!” “小姐,怎么了?” 晓儿眨著大大的眼睛,一脸纯真好奇道。 陆姑苏瞥了晓儿一眼, 有些不確定这傻丫头是不是装的。 “小姐,那边有艘小船……正朝我们这边来呢。” 温儿似乎发现了什么,向南边看去。 陆姑苏挑了挑眉, 同样向后面扭头看去。 一艘小舟, 一人划船, 一人独立其上。 身著白袍,负手临湖。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围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碧毯线头抽早稻,青罗裙带展新蒲。 未能拋得姑苏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今日閒来无事,到太湖赏景,竟是如此巧合,偌大湖中,能遇得姑娘, 相逢便是缘分,不知姑娘可否留个名讳,认识一番?” 第249章 姑苏之算 雨后初晴, 泛舟湖上, 摆好姿势, 用诗词吸引注意, 露出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笑容, 向看似偶遇实则窥探已久的女子搭訕。 这是陆姑苏和温儿见惯了的套路。 温儿原以为,这又是一个妄图吃天鹅肉的癩蛤蟆。 可隨著诗句的声声入耳,让温儿觉得有些不对。 这人…… 是从哪里剽窃来的诗? 诗是好诗, 可……未能拋得姑苏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未免也太露骨了些! 隨著小舟的缓缓靠近, 温儿终於见得了那人的相貌。 嗯…… 如果长这样的话,都快赶上自家小姐好看了,还真不是癩蛤蟆呢。 温儿看了一眼自家小姐, 她觉得自家小姐应该不能像自己这般俗,因为好诗和好看的皮囊就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 可…… “小女子姓陆,名姑苏,见过公子。” 在温儿震惊的眼神中, 自家小姐款款一礼,冲那白袍年轻人露出了標誌性的温柔笑容。 “今日阳光正好,陆小姐可否与在下共游太湖,一赏美景?” 那年轻公子笑著问道, 同时,他,向陆姑苏伸出了手。 温儿瞪大眼睛, 这人也太孟浪了些! 然后…… 自家小姐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把手……搭了过去。 “!??” 温儿麻了,瞬间把目光投向了晓儿。 她可是知道这位的身份的, 同是丫鬟,在全天下这个行业里,身份上没几个能排名比她还靠前的。 温儿焦急地看著晓儿,她可是知道,前些日子二殿下亲手废了与陆姑苏差点定下婚约的张家公子。 今天又有不要命的前来勾搭小姐,小姐还真上鉤了,这要是让那位知道了,这可怎么办啊! 可……晓儿就是无动於衷, 好看的鼻子似乎还轻皱了一下,哼了一声。 “?” “你哼什么,嫌那俊公子不来勾搭你?” 这边还正懵著, 陆姑苏已经搭著李泽岳的手,迈进了他的小舟。 她微微抬起头,一双桃眼就这般看著他,眨都有些不捨得眨。 李泽岳握著她的手,没有鬆开。 他伸出空著的左手,轻点了下她的鼻子。 陆姑苏眉头轻蹙,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黑子坐在舟尾,默默划船。 两艘小舟渐渐分离。 温儿就这般愣愣地看著自家小姐被拐走了。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位,是二殿下?” 晓儿眼神怜悯地看了温儿一眼, 她终於见到比她还愚蠢的小丫鬟了。 …… “殿下,你怎得穿大哥的衣服……” “急著来找你,没来得及拿换洗的。” “这样啊……” 傍晚余暉下,陆姑苏的小脸红扑扑地,稍稍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被牵著的小手。 他真的来找我了…… “殿下,你准备在江南待多长时间?” 陆姑苏有些羞怯地捏了捏李泽岳的手,问道。 李泽岳愣了下, 他本觉得陆姑苏愿意和他牵著手已经很大胆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敢主动调戏自己? “待到八月初吧,这两个月……先在庄子里养上一段时间伤,再去江南各处去转转,差不多就该回去了。” 说罢,李泽岳似有深意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陆姑苏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一般,只是担忧地问道: “殿下怎得受伤了,可是那些乱贼所致?” 李泽岳点了点头,嘆息道: “並无大碍,不过是硬接了莫无风两刀罢了。” “?” 陆姑苏瞪大了眼睛, 她自然不会认为殿下在给她吹牛,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爷爷真是的,他这把老骨头干什么去了,怎么能让殿下你亲自衝杀?” 陆姑苏哼哼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情况太过危急,青回坝隨时都有可能决堤,我既然得知了张回计划的线索,那便必须得亲自去看一看,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要阻止他们。” 李泽岳笑著,拉著姑苏的小手,两人一起坐在了凳子上。 “殿下,快与我说说,这些日子到底发什么事?” 陆姑苏满眼崇拜地好奇道。 李泽岳轻轻頷首,张开嘴道: “你还记得,我救你那晚的马车里吗,柳乱曾与我说过的……江都府十三衙门丟失横刀的事情……” 他开始慢慢讲述著,从收到陆瑜从京城寄来的信,到下萧州废张难,再到江都府遇柳乱,然后便是赶往白鹿堤,明白中计后奔袭青回堤。 “看到青回堤崩塌的时候,我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完蛋了。 还好陈一老前辈及时出现,你知道他有多强吗……” 说到这里,李泽岳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陆姑苏微笑著,就这般看著他,听著他给自己讲著最近发生的故事。 在她现在听来,这些故事只是故事,可她清楚,这些事,是身旁男子刚刚经歷的惊心动魄的真实的一切。 两人明明现在还没有任何关係,且分別了那么长时间,可再见面时,丝毫没有任何的尷尬,只有极为融洽的自然。 李泽岳慢慢讲著,他从之前就发现了,只要待在姑苏身边,身心都会变得平静下来。 风,轻轻吹过两人的发间。 “莫无风的最后一刀,挥向了世间的最强者,也挥向了自己此生埋藏於心底的目標。 他做了一辈子诛鼎楼楼主,只有在最后一刻,他才是刀圣莫无风。” 故事讲完了, 李泽岳虽然在微笑著,可眼底却闪过一抹落寞: “事情,是已经解决了, 只可惜,我现在还是太弱了,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东奔西走,却並未起到什么用处,若非父皇在江南留有后手,恐怕,此时的姑苏已然成为了一片泽国。” 陆姑苏轻轻皱眉,看著身旁年轻人眼神中的黯然,摇头道: “殿下,姑苏以为……此言差矣。” 李泽岳愣了下,对视上了陆姑苏的眼睛。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陆姑苏第一次否定自己说的话。 陆姑苏察觉到李泽岳的眼神,只是依偎在他身上,道: “殿下可以想一下,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江都,拆穿张回的阴谋,江南……会发生什么? 张回还是会坐在江南总督的位置上,会有条不紊地布置好这一切,江南官场大乱,军队会发生动盪,您要知道,张回在两座大堤上动了手脚,而陈老前辈,只是一个人。 是您及时发现了这一切,当机立断摘掉了张回的帽子,將事情告知了钱钦差和父亲,控制住江南张党,及时稳定了局面,迫使张回提前发动。也是您及时猜到张回的谋划,赶往白鹿堤,让他只能孤注一掷,掏出最后的后手。 您在白鹿堤安排的是,及时让官府调动民夫和工匠,对大堤进行抢修,这也是您为江南爭取到的宝贵时间。 殿下,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极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把此次事件对江南的损耗降到了最低,已经不能再好了。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您想说,既然陛下早已知道张回的谋划,那他肯定会有所安排。 但,钱钦差没有收到旨意,我父亲也没有收到旨意,采律司也没有收到旨意, 除了陈老前辈外,陛下並未在其他地方有所安排。 或者说…… 殿下, 您来江南,您做的这一切, 就是陛下的安排。” 这一刻,太湖的风仿佛停住了, 让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陆姑苏看著他这副模样,又是微微一笑: “殿下,你想想, 陛下既然早知江南的谋划,为什么不直接令钱钦差出手,非得等到最后一刻呢? 想来,他的目光深远,还有更大的布局。 你到江南来,偶然中掺杂著必然,是姑苏要嫁人的消息,是太子殿下给您写的信,这些……都是间接或直接导致你下江南的原因,这其中,必然有陛下的授意。 如果陛下有更大的棋要下的话,是不会那么早就动张回的,恐会打草惊蛇,如果姑苏猜的不错,殿下您捉回来的那个人应当就是那条蛇了。 而您,完全是棋盘外的一颗子,您拿著砍刀闯了进来,大刀阔斧,把张回的计划劈的粉碎。 这可能,是陛下也没想到的, 不让大堤崩塌而导致江南大乱,是陛下的底线。 姑苏觉得,陛下若是要下一盘大棋,为获取更大的胜利,在底线之上,江南遭受些损失,是他可以接受的。 他把您扔进棋局里,是一记閒棋, 但很明显,您起到的作用,远远出乎了陛下的预料。 江南没有大乱,官场军方非常平稳,洪水没有侵害江南,张回莫无风皆伏诛,这是最好的结果。 想来,在陛下布下的棋局里,那个最关键的地方,也应当到了决胜的时候了吧。” 第250章 贵妇人 乾安城外, 望桥。 六月初的天气已然热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听说江南那边下了一个月的雨,最近才刚刚停下,京城这边却旱的快要冒烟。 一辆马车,在护卫们的警戒中,缓缓地停靠在了桥边。 车帘被缓缓掀开,一袭红裙的倩影从车內走出。 看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赵清遥咂了咂嘴,默默开始运转道家清凉真气,驱散身上的暑意。 听说那人身边的寒阎罗修行的是寒冰真气,想来,这天再怎么热也热不著那傢伙。 想到此处,赵清遥恨的有些牙痒痒。 江南好啊, 江南美人多啊…… 你怎么不死在洪水里呢? 南方发生的事件已经在前几天传回了京城, 在十三衙门镇抚司某张姓主官的大力宣传下,京城的江湖人们都知道了…… 江南道巡抚张回联合诛鼎楼楼主莫无风、太觉教教主董平意图谋反,被十三衙门总督二殿下及时发现。 二殿下几日內奔袭千里,率手下神捕以及陆老庄主、盗圣祁万化,於青回堤畔,阵斩刀圣莫无风,诛杀江南道巡抚张回,嚇得天下第三望风而逃。 陈老剑仙再入江湖,一剑引安江洪水入天,有许多江湖人都远远地看到了那银河落九天的奇景。 一时之间, 二殿下威名大震! 连天下第一、天下第九都得在二殿下手下做事,这就是排面! 十三衙门的探子们最近走在街上都是抬头挺胸的。 “我和天下第一都在总督大人手底下做事,也就是说…… 我,等於天下第一。” 京城的百姓和江湖人们怎么想,赵清遥並不在乎,在確定李泽岳没死、自己当不成寡妇之后, 她放下心来, 哼了一声, 以她对那傢伙的了解,一猜就知道,现在绝对得去藏雨剑庄屁顛屁顛找那姑娘邀功去了。 最近,赵清遥的眉头总是皱著的, 在江南的捷报传来京城前,北边却发生了两件大事。 祁王起兵谋反,率大军兵临山嵐关下,三日破关。 北蛮擅起边衅,定北关一线烽火连天,朝廷已经开始徵召民夫,京城金吾卫起兵开拔,粮秣源源不断地向北边运去。 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今日,她来到望桥边,是来接人的。 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赵清遥回头看去。 华盖高高立起,有两架马车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向这边赶来。 “这是……谁来了?” 赵清遥挑了挑眉毛。 更外层,是一群锦衣飞鱼服作为护卫,极为肃穆且华丽。 领头的护卫是个壮汉,赵清遥见过他,在武殿试的时候,这个两米半的汉子亲自弯下腰给自己擦凳子。 血屠夫,林石。 在两架马车后,则是宫里的侍卫们,不知为何,他们被赶到了最后边,看起来懨懨的。 与飞鱼服绣春卫们的颯爽英姿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清遥迎了上去。 “卑职,参见王妃。” 林石憨憨地挠了挠头,身子撤开,让开了位置。 赵清遥睁大凤眼,瞪了这壮汉一眼。 她刚想向里边的马车走去, 却见马车旁护卫的绣春卫们, 动作统一,规范且流畅, 宛如排练过无数遍般, 扶刀, 单膝跪地, 低头, 一气呵成。 “参见王妃。” 声音直入云霄。 赵清遥深吸一口气。 “哎呀,蜀王妃娘娘,好威风啊……” 被绣春卫们护卫其中的马车里, 走下一个宫装美人,身材高挑,雍容无双。 她笑容满面地被侍女扶下马车,款款走来,扶住了赵清遥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是本宫在出城前遇到的,老二培养的亲卫,受命来迎接定北王妃入城的。 本宫觉得他们比宫里那些侍卫漂亮多了,便借了老二的威风,让他们做仪仗,好不好看?” “姐……” 赵清遥无奈地看了锦书长公主一眼。 锦书给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 “这是你家的人,不让他们起来?” 赵清遥嘆了口气, 她知道,那人最喜欢的就是排场, 这绣春卫,比起亲卫,英姿颯爽的更像仪仗队。 她上前一步,抬了抬手。 今日虽未著华装, 但赵清遥毕竟是太傅孙女、定北王长女,全天下真论身姿气度,有几人能比得过她? “免礼。” “唰——” 又是整齐的鏗鏘声。 绣春卫们一同起身,动作严谨,无一人有丝毫差错。 锦衣飘摇,风中,飞鱼活灵活现。 等流程走完,林石这才向绣春卫们下了个手势,上百精锐探子迅速开始警戒起来。 然后,另一架马车中, 康王世子李洛和明婉郡主走了下来,来到赵清遥身边。 “好傢伙,锦衣里面都是精钢薄甲,二哥真有钱啊。” 李洛摇头晃脑走来,眼馋地打量著绣春卫们。 一旁,林石下完命令,也来到赵清遥身前。 “王妃,吾等奉总督令,今日前来迎接定北王妃。” 两个王妃, 一个是面前的赵清遥,未来蜀王妃。 另一个定北王妃,就是被赵山送回京城的赵清遥她娘了。 今日,锦书和赵清遥、李洛,以及明婉这位定北王家准儿媳妇,都是来接定北王妃的。 赵清遥听得这话,心里又哼哼一声,亏他还能惦记著家里这事。 她知道,这应当是李泽岳提前安排好的,派绣春亲卫前来迎接,表达的是他李泽岳自己的態度。 “丈母娘,你看我孝不孝顺?” 赵清遥又瞥了这貌似憨厚的神捕一眼,似乎看见了那人油嘴滑舌的模样,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 “辛苦林大人了。” “不辛苦,不辛苦。” 林石又憨笑一声,刚想退下,却被李洛叫住了。 “林神捕,这些绣春卫……都是衙门里的精锐吧。” 李洛咂了咂嘴,隨后又想起什么,摆手道: “若是不便回答,林神捕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林石眼睛亮了亮,看了眼一旁的赵清遥,道: “回世子殿下,这並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绣春卫,乃是我十三衙门直接听命於总督大人的精锐力量。 每一位绣春卫,都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探子,缉捕、暗杀、追踪、护卫、合围,无所不能。 世子殿下方才所说,其锦衣下有精钢薄甲,可薄甲后,还有金丝软甲,他们的横刀,做工更与衙门镇抚司银镶捕头相同。 他们一应用度,全部是蜀王府自掏腰包。 有他们三十人结阵,便可擒拿观云高手,有八十人结阵,便可硬扛升日而不败! 这是自总督大人接任后,费无数时间和金钱,铸造出的强大力量, 现在这一批,比跟在总督大人身旁的那一批,还要强。” 赵清遥愣了愣, 隨后想了想十三衙门的底蕴,又释然了。 比自家老爹的天狼骑还强…… 绣春卫是探子出身,更讲究自身的全面发展,注重点也不同,不能与真正的军中队伍一概而论。 这群绣春卫,若是每一个拿出来都能当教头的话…… 再给他们些时间,慢慢发展…… 赵清遥笑了笑, 蜀王府不差钱,她知道。 若假以时日,去了蜀地, 他能不能养出来一支军队给自己玩? “清遥丫头,想什么呢?” 锦书好奇地打量著略显失神的赵清遥。 赵清遥摇了摇头。 “今天大哥家里那位原本也想著来呢,被奶奶给训过去了,让她在宫里好好养胎,晚上宫里家宴的时候再让她出来。” 锦书笑著道。 赵清遥嘴角抿起:“不用那么麻烦的,妹妹今日也没想著你们能过来。” “那可不行,咱两家关係亲近,伯母今日回京,我们做晚辈的,自然要过来迎接。 你看啊,就算我不来,那边还有个小丫头,眼巴巴等著见婆婆呢。” 锦书看向一旁的明婉,调笑道。 “姐,你说什么呢……” 明婉虽是活泼大方的性子,可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开始扭捏起来,一下羞红了脸。 赵清遥捏了捏明婉的小脸。 定北王如今为国戍边,王妃到京城来,皇家自然要表达出態度。 不过,大热天的,倒也没安排什么繁琐礼仪,太后只是把家里的几个小孩子派了过去,表示对自家人的亲近。 几人在一起说笑著,倒也不觉得热, 等了再约莫有半个时辰,望桥北边,缓缓驶来了一支车队。 “来了。” 赵清遥看著那肃黑的马车,以及车队旁身披玄甲的侍卫们。 在他们身上,赵清遥感受到了熟悉的肃杀气息。 “娘……” 赵清遥攥了攥衣角,心臟砰砰跳起来。 自她跟隨云心真人到京城来,她与父母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十年来,定北王夫妇回京过两次,自己去过定州三次。 书信自然是不断的, 可冰冷的文字,又如何能传达母女之间真正的感情呢? 终於,车队缓缓驶过瞭望桥,缓缓停在迎接队伍前。 车队很长,约莫有十数辆,也不知装的什么。 一位黑甲將士上前,掀开了居中那辆马车的车帘。 马车上,走下了一位美艷丰腴的贵妇,眉眼间,与赵清遥有六分相似。 锦书扭头,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两个姑娘。 一个眼眶泛红,一个紧张地不敢动。 锦书无奈,扯了扯清遥,然后走上前去。 那贵妇人站在马车前,嘴张了张,想抬手捋一下头髮,却又放了下去。 话未说出口,便先湿了眼睛。 “丫头,怎么,不认得为娘了?” “娘!” 赵清遥抽了抽鼻子,三两步跑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那位穿著黑裙的贵妇人。 “丫头……” 定北王妃的身子略有些紧绷,但抬手抚摸著亲生闺女的脑袋,身子也逐渐放鬆下来。 她,也已经两年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行了丫头,別哭了,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定北王妃杨曼抬起手,擦著赵清遥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也一直流著。 等到母女两人情绪都稳定的差不多后,锦书才慢慢走上前。 “锦书,见过伯母……” “哎呀,我们的小公主,一转眼长那么大了……” 杨曼笑著,任由锦书扶上了自己的胳膊。 然后……看向了一旁小脸憋的通红的明婉。 “明、明、明婉……” 小丫头想开口见礼,却结结巴巴怎么也说不明白。 李洛嘆了口气,上前,俯身,施礼: “小洛见过伯母,伯母安康。” “好,好。” 杨曼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伯母,这是舍妹,明婉, 小时候您也见过她,现在一转眼那么多年,可能想不起来长什么样了。 明婉,快把头抬起来,让伯母看看,她还认不认得你?” 明婉在哥哥的带领下, 终於, 努力抬起了头,对上了杨曼的眼睛。 “明、明……” 明婉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能把话说明白。 杨曼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盒子。 明婉还在紧张著,一眨眼的功夫,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拽了起来, 然后,手腕上多了一个玉鐲。 “明婉啊, 伯母怎么能不认得你呢, 你以前是李二胖的闺女, 现在…… 你,是我儿媳妇嘛。” 赵清遥嘴角翘了起来, 锦书眼神无奈, 李洛瞪大了眼睛, 话……能这么说吗? 这性格……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贵妇人,不仅仅是一个两年没见闺女的母亲, 同时,她还是统领三十万铁骑的定北王身后……那个唯一的女人。 第251章 京里二三事 笑闹完一阵后, 锦书恭恭敬敬地把杨曼迎了上自己华丽的马车。 公主的座驾自然宽敞,几个年轻人一起坐进去根本没有问题。 “好漂亮的衣服,当真不愧是宫里的侍卫,確实英武。” 杨曼看著护卫在马车周围颯爽的绣春卫们,不禁讚嘆道。 此言一出,几个小傢伙们都抿嘴笑了起来。 “怎么,我说的可是哪里有些不对?” 杨曼满眼疑惑道。 锦书先是看了赵清遥一眼,隨后笑著道: “伯母,这是老二派来接您的绣春卫,是他的亲卫。 宫里的侍卫们,被撵到后面去了。” “老二的亲卫?” 杨曼愣了一下,捂著嘴笑了起来。 “这小子,我来京城一趟,他不亲自从江南来迎我,只派亲卫过来,这就想把我打发了?且看他回来我如何整治他。” 前来迎接的车队,与前来护送定北王妃的一千天狼骑一同,没有直接进城,反而向皇陵行去。 皇陵旁,便是定北王陵。 越靠近皇陵,马车內的交谈声便慢慢低了下来,直至消失。 终於,马车停在了山下。 天狼骑迅速沿途开始布防,绣春卫们,则贴身保护著几人。 他们开始上山。 大寧文德皇后的墓碑,就在山顶。 上山的台阶上,几人的表情变得肃穆,几个年轻人们都猜到了定北王妃要做的事情。 山路旁,树木茂盛,鬱鬱葱葱。 终於,他们来到了山顶。 这座峰上,被匠人们修的极为平整,皆有青石铺上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天地辽阔,万里无云,清风环绕在山顶。 大路两旁,石柱林立,有蟠龙盘旋其上。 在道路的尽头,立著一块高大的墓碑。 大寧文德皇后墓。 守墓的侍卫和老太监得到了通知,並未上前打扰几人。 定北王妃看著那座碑, 呼了口气, 上前走去。 一旁的侍女捧著香和贡品,跟在身后。 赵清遥咬了咬嘴唇, 手,摸上了腰间掛著的那枚玉佩。 那是自己小时候,皇后娘娘送给她的。 赵清遥跟了上去。 锦书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慢慢跟在身后。 终於,定北王妃带著赵清遥,来到了墓碑前。 她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碑文, 眼眶红润的她, 嘴角竟扯出了一丝笑意。 杨曼伸出手,摸上了石碑。 她知道,上面这些碑文,雕刻著皇后的生平与功绩。 这座碑,是用京城百姓自发筹集的银钱铸造的。 毕竟,大寧百姓,谁不爱皇后娘娘呢? “姐,我带你儿媳妇来看你了。” 高大石碑下, 赵清遥慢慢跪在了蒲团上。 杨曼静静站在这座石碑前。 她穿著一袭黑裙,庄严且肃穆。 赵清遥身著红裙, 娇艷,喜庆。 锦书带著弟弟妹妹们停下了脚步,没有上前。 赵清遥接过侍女点燃的香,插在了香炉上。 “姐,你总说, 皇后娘娘,怎么著都带了个娘字,所以,你就真真正正把天下人当作了你的子民。 你真厉害啊,二十年前寧魏国战,李家老大御驾亲征,你来监国, 还记得你在御道前差点被吾侗刺中的那一刀吗,那是你出宫去慰问城外堆积的流民,才给了他机会。 那些流民,有什么好看的呢,有什么好问的呢,国朝那么乱,你能安定下来已然不容易,战爭带来的动乱太多了,你总归是管不过来的。 该死的人,终究会死,这是上天註定的,你……又能救回来多少呢? 你看,就算天下安定了,陛下班师回朝了,老天,又把大灾降下来了。 那年,雪灾、旱灾、洪灾, 还有大灾后的大疫, 又带走了多少人的命? 就凭你节衣缩食,就凭你一顿饭吃两个青菜,就凭你那裙子都短的露脚,你省下来的钱,用来賑灾救人的钱,又有多少呢? 姐, 他们还是死了, 你, 也死了。” 香炉中,烟雾裊裊,摇晃著, 似乎在安抚著杨曼的情绪。 赵清遥转过头, 不知何时, 自己的母亲,已经泪流满面。 “姐,大战又开始了,这座天下,根本没平稳多少年。 百姓,还是会不断的死去, 大灾,还是会接连不断。 这世上,只要有人,动乱就绝对不会结束。 姐, 你现在…… 后悔了吗?” …… 祭拜完皇后之后,定北王妃的车队走了,去了隔壁山头,又去祭拜了葬在那里的天狼骑们。 最后,车队缓缓离开了皇陵。 护送定北王妃的一千天狼骑去了京城外大营驻扎,过几天,他们要与押送粮秣的民夫一同前往定北关。 车队缓缓进城, 杨曼没有直接去定北王府,她下令让手下们先把那十几车货物送回府里, 她自己则是带著孩子们去了太傅府。 “儿媳不孝,多年来,无法侍奉父亲膝前,今,向父亲请罪。” 太傅坐在椅子上,看著跪在地上的儿媳妇,抬了抬手: “闺女,起来吧,在北边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 “父亲。” 杨曼又给太傅磕了个头,这才由赵清遥扶起来。 杨曼是老太傅一位已逝老友的女儿,两家早早便结成了姻亲,因此,太傅一直对杨曼如亲闺女般对待。 “太傅,您请先再歇息一会,太后她老人家今日在宫里召开家宴,待会咱们一块进宫。” 锦书在一旁道。 太傅点了点头。 家宴家宴,他赵家身为朝臣,更似家臣。 给太傅请完安,王妃这才回了定北王府。 还好,两地离的並不远,皇帝赐宅时,特意安排在了同一条街上。 “遥儿,这些日子搬来跟娘一起住吧。” “好啊好啊。” 赵清遥欣然同意。 反正她家多,住哪都一样。 杨曼回京,定北王府自然是提前收拾出来的,她已经许多年没在这里住过了,上次回来时,这里,还是侯府。 母女俩在府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缺什么东西,这就想回太傅府,带著老大人一块进宫。 “夫人,小姐,有蜀王府的人前来拜访。” “嗯?” 杨曼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看了自家闺女一眼,点了点头道: “让他进来。” “是。” 杨曼微笑著坐在主位椅子上,仪態端庄地端著茶杯,等待著客人。 “小人蜀王府管事乔四,拜见夫人、小姐。” 一个青衣眯眯眼的管事走到堂前,二话不说先跪下磕了个头。 尊称的是夫人,而非王妃。 赵清遥无奈地瞪了眼乔四,她与这位跟隨李泽岳多年的王府大管家很是熟悉。 杨曼看了眼闺女的神態,知道这是李家小二的自己人。 她抬了抬茶杯,道:“乔管事不必多礼。” “谢夫人。” 乔四起身。 “乔管事来此,有何事啊?” “回夫人,我家殿下前些日子来信,得知您快回京了,吩咐小的准备了些家里用的著的东西,让小的送来。” 乔四拱了拱手,道。 杨曼嘴角勾起,道:“何物啊?” “回夫人,小的这里有一份清单,还请您过目。” 乔四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交给了一旁的侍女。 侍女又递给了杨曼。 “最近京里天气炎热,府里有秘藏的製冰之法,小的今日运来了二百斤冻冰,存入王府地窖中,供夫人隨时取用。 若是不够,夫人可隨时派人去蜀王府,隨时可制。 另外,小的运来了二十架风扇,大小皆有,此乃王府新研究出的商品,还未曾供入商铺,先送来由夫人享用。 另,王府的厨子们最近研究出了几种新菜品、新饮子,如雪糕、酸梅汤、绿豆茶等,皆可解暑清热,配方小的稍后给府上的管事送去。 近日,王府又推出了一款新香水,名为露,乃是採取艾草、薄荷、金银等汁液製作而成,有驱蚊止痒,提神清香之用,特来献给夫人。 还有些礼物,皆在清单上。 殿下来信说,夫人好不容易进京一趟,他却无法侍奉身前,心里焦躁不已,只能派我等下人来送些物件,只求夫人在京里能过得舒心些。” 说罢,乔四又是俯身一礼。 杨曼把清单放到一旁,勾著嘴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乔四,道: “乔管事,快给我说,你家殿下的原话是什么?” “小、小的不敢。” 乔四使劲摇了摇头,连连告罪。 杨曼冷哼一声,秀眉倒竖: “我就知道那小子没说什么好话,乔管事, 快说, 若不然……我让我家闺女嫁到你王府上后,天天打你棍子。” “这、这……” 乔四装作一副惊恐的样子,逗的屋內几人直笑。 “那夫人,那小的便说了,您可不能打小的。” 他愁眉苦脸著道: “殿下信里说,四儿,我那丈母娘这就要回京了,她要是看不见我,等我回去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你快,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快拿出来给她送过去,她是属貔貅的,看见好东西就高兴,逢年过节不说给我什么东西,我还得年年给她往定州送宝贝, 四儿,替我把她老人家哄好了,比什么都强。” “扑哧。” 锦书和明婉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李洛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夫人,这可是您让小的说的,您可不能怪小的啊……” 乔四又跪在了地上,装作惶恐道。 “臭小子,敢这么编排我,让他等著吧!” 杨曼气得银牙咬得吱吱响,对著乔四摆了摆手,让他可以滚蛋了。 可谁知,乔四起身后,没有走,反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这次,他的表情认真起来。 “夫人,这是朝廷运往定州的酒精数目清单,请您过目。” 闻言,屋內的笑声停下了,变得安静。 杨曼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这次深深看了乔四一眼,问道: “不知乔管事是……” 乔四拱了拱手:“回夫人,由於高度蒸馏酒工艺源於王府,在下一直负责府里这方面的事务。在年前,殿下將成熟的蒸馏技术上交给了朝廷,朝廷便开始了大规模的消毒酒精製作。 因此,在下便兼任了工部军器监的官职,一直在负责专供军队的酒精製作事务。 如今,第一批大规模製作出的消毒酒精已然完成,陛下准备由夫人带来的天狼骑沿途护送,送至定州。” “好,好。” 杨曼深吸一口气,赵山与她讲过,在战场上,这东西不知能救多少普通士卒的性命。 大战已经开始了,他可一直眼巴巴地望著呢。 “乔管事,辛苦了,定州將士们必然……” “夫人,蜀王府和定北王府,是一家人。” 乔四打断了定北王妃的话,深深一礼,告辞离开。 他没说製作如此数量的酒精需要多少的粮食,他也没说蜀王府在户部供应不起时,府上自己掏了多少银子,乔四只知道,殿下临走前曾说过…… “把家底子掏干,也不能把这玩意给停咯。” 乔四嘆息著摇了摇头, “真让殿下您老人家说准了,真快掏干了啊。” 杨曼,自然是能看见蜀王府的付出的,因为她看见了清单上那庞大的数目。 战爭,户部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一个小小的酒精作坊,又能被户部偏袒多少呢? 战爭,永远都是吃钱的猛兽, 更多的时候,打仗拼的不是兵强马壮,而是国力。 有那么一家王府,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已经渐渐地有了富可敌国的趋势。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看不到呢,所以,他就命户部稍稍剋扣了一些对军器监酒精作坊的银钱,让那座王府自己去想办法吧。 反正他知道,自家老二是不会停止消毒酒精的生產的,为了大寧的军队,为了定北关的將士们,他不会。 因此,皇帝剋扣的心安理得。 至於自家老二在江南拼死拼活的事……可能已经被皇帝选择性遗忘了。 都是为国家效力,我当皇帝,你掏粪…… 杨曼摇了摇头,把清单递给了自己女儿。 “这小子……没白疼他。” 赵清遥会意,手一搓,就將清单搓成了粉末。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进宫吧。” 杨曼左右看了看,微笑著道。 …… 李家家宴摆在了太后的养心殿。 夜晚,华灯初上。 “哎哟,哎哟,奶奶,我肚子疼。” 一个大肚子的宫装女子被一眾宫女搀扶著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叫唤著。 太子走在一边,没搭理自家娘子的装腔作势。 太后靠在软榻上,笑呵呵著道: “是不是又吃冰瓜了,给你说了少吃些少吃些,都是老二,没事瞎研究什么冰块啊。” “奶奶,二弟此举,可谓造福万民,你这可说不著他。 哎,奶奶……你看,你还说,你自己不也用著冰壶呢嘛!” 太子妃张绣指著中间那尊冰壶,叫著。 太后撇了撇嘴:“哀家又不是不能吃冰的。” “奶奶……” 太子妃开始哼哼了。 太后看著她那副精神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活蹦乱跳的,怎么著都没事。 孙老神仙怎么还没回来,前些日子说去蜀山一趟,这也快到日子了吧。 太子静静坐在一边,看著身旁的年轻人,问道:“你没事了?” “大哥……你手下那个叫卢烈的,下手也太狠了……小弟差点以为你要来真的了。” 祁王世子李奉揉著胸口,脸色苍白,虚弱道。 太子笑了笑,道: “演戏嘛,自然要演全套,用太子左右卫堵住街道,派高手去应付你的护卫,你身旁那个,辽东虎池出来的天才,叫张越是吧,我以为他挺能打呢,就让卢烈上了。 毕竟……武状元嘛,总不能那么轻易败给张越吧。 谁知道,那张越连卢烈三招都没结下,就躺地上了,卢烈把人干趴下了,总不能傻傻地在那站著吧,这演戏,不让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们可是去刺杀你的,没办法,卢烈只好真在你胸上给你来上一刀了。” 闻言,祁王世子李奉靠在椅背上,长长嘆了口气。 几人正说著话,殿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声。 太傅一家来了。 第252章 宫廷家宴 “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哎呦闺女,山娃子在北边是不是没照顾好你,你看看,这都又瘦了。” 杨曼笑盈盈地起身,扶上了太后的胳膊,道: “臣妾跟著大山去北边,就是去吃苦的,臣妾瘦不瘦不要紧,这是看见您身体还那么好,臣妾就放心了。” “好好好,既然回京了,那就好好歇歇,把身子给养回来,男人在外边打仗,咱们就在家里等著,等著他们把仗打贏。” 太后仔细打量著杨曼,多年的北方风沙早就將她娇嫩的皮肤磨平,但在她的眼神中,太后还是找到了当年那娇纵小丫头的影子。 康王是和他们一家一起来的,到了殿里,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太子和祁王世子身边。 他冷哼哼地看著大山媳妇……和跟在其身后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明婉。 “王叔,你咋了?” 祁王世子李奉眨著眼问道。 康王瞥了李奉一眼,拍了拍这小子的胸口,道:“没啥,脑壳疼。” “嘶……” 李奉的伤口就在胸上,这一下疼的呲牙咧嘴。 李洛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 殿內,摆了个大圆桌子, 家宴,就要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传统。 李泽岳很是赞同。 没一会儿,雁妃也来了, 三儿李泽鹿牵著四儿李泽风的手,乖乖向太后行礼。 李泽风的母亲沐妃是不能来参加家宴的,皇帝的妻子里,只有最早跟著他的皇后和雁妃才有资格。 “曼儿姐,快想死我了。” 一见著杨曼,雁妃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四目相对,仿佛有无数的情绪。 殿內,一大家子人很是热闹,说说笑笑著。 当年,那座寧王宅很大, 赵家一家人和李家住在一起, 男人们出去打仗,年轻的太后带著皇后、雁妃、定北王妃这些女眷们看家,当年的日子困难过,打仗嘛,当然有输有贏,东奔西跑也是常事。 还好,最后他们贏了, 当年寧王宅的女眷们,现在在这座养心殿中,已经成为了天下身份最贵重的女人们。 太子给太傅奉了一杯茶,老爷子笑呵呵地接过。 太子是他这辈子教过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比他爹当年听话多了,李家小二更不用提。 太傅用浑浊的眼睛看著热闹的殿內, 那颗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当年,太祖皇帝带著大军在外征战,他在內稳定后方,统筹一切,每天晚上忙完回府,总能听到宅子后院里太后训斥女眷们的声音。 “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知道,大山为什么要把曼儿送回来。 一个老书生,辅佐一个混子,走到现在的位置,大风大浪什么没经歷过? 北边要开战……那就开吧。 三十五年前,大寧已立,太祖皇帝最后一次出征,太傅仍跟隨帅帐之中,亲自定计,坑杀北蛮士卒五万。 可惜……他如今已经老了,不能像当年那样运筹帷幄了,但他的儿子、他的学生,却还鼎盛。 太傅相信这些小子们,一如他当年一直相信著……那个一步步登上帝位的男子。 “朕迟到了啊。” 殿外,一位黑袍常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疲惫,但脸上还是带著笑意,向太后和太傅施礼。 “母后。” “先生。” 小子和小姑娘们起身,向那黑衣男子行礼。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隨后,他看向了杨曼。 “呵呵,亲家母来了。” “是啊,来会亲家了,陛下。” 杨曼娇滴滴地瞪了眼皇帝。 在这个世界上,敢瞪皇帝的女人,估计只有她一个了。 皇帝笑了笑,不以为意,想起了她今日上山祭拜皇后的事,知道她心里还有怨气。 她从前就是泼辣娇纵的性子,跟了大山后,大山就成了受气包,却甘之如飴。 从很早以前,她就跟皇后关係极好。 这样一个女人,皇帝不会跟她计较,也……没办法计较。 “皇儿,饿了吧,让他们把饭菜呈上来吧。” “好。” 皇帝扶著太后坐到了桌前,自己坐在了太后的身边。 年轻人们纷纷入座。 还好桌子够大,一大家子人能坐下。 太后、太傅、皇帝、雁妃、杨曼、康王、康王妃、太子、太子妃、赵清遥、锦书、李奉、李洛、明婉、李泽鹿、李泽风…… 確实是热热闹闹的。 “父皇,一会……你还去御书房吗?” 锦书眨著眼,笑嘻嘻问道。 皇帝想了想,道: “今日政事处理差不多了,不去了。” “那今天高兴,咱们饮些酒吧。” 锦书看向太子,使了个眼色。 太子嘆了口气,道: “父皇,这些日子政务繁多,您也莫要太过劳累了,正好今日凑家宴这个机会,咱们饮些佳酿,您也放鬆放鬆。” “好,好。” 皇帝见长子长女都劝自己,便頷首答应下来。 “不要老二的酒,太烈。” 皇帝又加了句,那日喝了些至臻加强版茅台,让他一度怀疑酒里勾兑了军器监的军用消毒酒精。 “那好办,妾身从北边来时,捎来了一些梅酒,往宫里已经送了几坛,不如派人去取来?” 杨曼笑吟吟道。 皇帝点了点头: “梅好,当年朕御驾亲征时,在定州,与大山最爱喝的就是梅。” 太子挥手叫来李莲恩,让他赶忙去搬来。 “父皇,小风也想喝。” 老三身旁,小四李泽风笑眯眯道。 幼子確实是惹人疼爱的,起码皇帝现在怎么看小四怎么可爱。 这乖样子,比某个油腔滑调的傢伙顺眼多了。 “等你再长大些,朕就让你喝酒了,现在还不行。” “小风听父皇的。” 小四乖乖点了点头,也没供出来李泽岳偷偷拿筷子沾酒给他喝的事。 皇帝又扭头,看向了一旁一脸虚弱的祁王世子李奉,嘴角轻翘了一下,隨后迅速隱去。 “李奉。” “臣在。” 李奉连忙应道。 这些年他一直在辽东,到现在都没適应宫里的氛围,显得拘谨些。 要知道,他爹现在名义上还在跟朝廷打著仗呢。 “你的伤势如何了?” “蒙陛下关心,只是些皮肉伤,已无大碍了。” 李奉恭敬道。 “那就好,这些日子,你就在宫里好好歇著,等再过上一段时间,你就能出去了。” 皇帝轻声道。 此言一出,李奉眼底出现一抹喜色。 过上一段时间,他就不用“死”了,戏不用演了。 也就是说,仗,很快就能打贏了。 赵清遥也听懂了皇帝话里的含义,轻出一口气。 看来,陛下对战事早有安排, 自己也不用整天提心弔胆了。 “陛下,不知……二哥何时才能回京?” 这时,李奉又开口问道。 皇帝挑了挑眉毛,这才注意到,李奉嘴角间与自家老二那抹极为相似的微笑。 皇帝眼底出现一抹无奈。 学谁笑不行,非得学那小子。 “朕,並未对他有什么安排,他想回来,隨时都能回来。” 此言一出,赵清遥瞪大了眼睛。 狗东西,弄了半天,是你自己不想回来啊。 “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皇帝问道。 李奉笑著拱手道:“回陛下,臣自幼熟读二哥的诗词,心中仰慕不已,前些日子在燕州,未得时间与二哥促膝长谈,甚为遗憾。” “哦。” 一听这话,桌上眾人都纷纷失去了兴趣。 仰慕老二? 閒的吧。 他们要么是看著老二长大的长辈,要么是一同成长的兄妹,根本就没有对老二的那所谓的词王爷的滤镜。 “奉哥哥,小风也喜欢二哥的诗词。” 还好,李奉有小四陪著,让他不至於那么孤单。 很快,李莲恩便健步如飞地一手提著一坛梅回来了。 太子起身,亲自端起酒罈斟酒。 这个桌上,除了孕妇小孩,就没有不能喝酒的。 太后今天高兴,让太子也给她倒了一杯。 皇帝端起酒杯, 关外熟悉的酒香縈绕在他身边,让他心神一阵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又看见了身边有千军万马隨他奔腾於战阵之上, 仿佛看见了战后城墙上,自己与赵山靠著举杯对饮, 仿佛看见了苍凉大地,残月高悬。 “月黑雁飞高,国师夜遁逃, 欲將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席间,小四李泽风稚嫩的嗓音迴荡著,引来了一桌人的目光。 皇帝也回过神来,眼神中儘是笑意。 六岁的李泽风缩了缩脖子,嘟著小嘴道: “小风真的喜欢二哥的诗。” 闻言,席间眾人都笑了起来。 这是一首得胜诗。 他们鼓励地看了小四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皇帝。 皇帝轻吐了口气,提起酒杯, 笑著说出了两个字: “饮胜。” …… “杀!” 定北关一座军寨前, 赵离身上的玄甲早已被鲜血染红。 他骑著战马,奋力挥舞著手中的定北刀,砍向身前蛮子的头颅。 身后,千余骑兵正跟隨他对战阵进行著穿刺。 漫山遍野的蛮子,漫山遍野的头颅。 定北关一线的烽堡很多,多年的经营,早就將这座防线打造的坚如磐石。 北蛮子要想南下,必须得一点点將这些军寨都啃下来。 然后,再去面对定北关。 定北军號称三十万铁骑,这只是一个统称,但其中真正的精锐骑兵,確確实实有十万之数。 这是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强大军团, 人人皆言,定北铁骑天下无双, 但没人认为,剩下的那二十万步卒,是酒囊饭袋。 每个人都是骑兵预备役,定陵两州人人熟通马术,给他一匹战马,他便能上阵杀敌。 赵离已经杀累了, 这座军寨,是定北关一线最为凸出的一座,也最靠近北蛮的那座乌然城。 他受父王之命,在此固守, 他,已经守了三天了。 身为定北王的嫡长子,他自然要廝杀在最危险的地方,赵离明白这个道理。 在北蛮南下的消息传下来后,赵山第一时间下达了军令。 守。 一句守,直接丧失了定北铁骑最大的优势。 那便是骑兵在平原上纵横碾轧的优势。 但军令如山,没有人质疑王爷的命令,定北军上下人人都清楚,他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身后的军寨已经被攻破了,这只是一座孤悬战场的军寨,不是城池。 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面对北蛮子源源不断的进攻,他守了三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军寨已破,赵离带著麾下的千余骑兵,向北穿凿而去。 往南走去定北关是回不去的, 因为……不止是他的军寨,定北关一线,军寨烽堡已经被啃的差不多了,回定北关的路早就被北蛮大军堵死。 赵离只能向北走,突破北蛮大军的防线,向敌人的地盘衝去。 这也是他身为定北王世子唯一能做的,用自己的头颅,牵制住北蛮一部分骑兵。 这,也是赵山的命令。 第253章 向南! 赵离过了六月,就十七岁了。 他还想过自己十七岁的生日,所以他不想死。 他身旁的亲卫骑兵们也想让自家世子殿下过十七岁的生日,所以……他们成功突围了,儘管一千五百余骑兵,只剩下了八百之数。 八百就八百! 赵离骑在马上,回头望了眼身后穷追不捨的北蛮骑兵,以及为自己战死的袍泽们,他咬了咬牙,一挥马鞭,向北而去。 沙场上不需要眼泪,马革裹尸是每一个定北男儿的归宿。 定北关与乌然城遥遥对峙,再往西,则是大寧的御蛮城,那里也有朝廷重兵把守,金吾卫们便是赶去了此处。 赵离没有去御蛮城,那里太远了。 若是往那跑,或许能躲过北蛮军队的堵截,但自己所能起到的牵製作用却寥寥无几了。 赵离认为,自己定北王世子的名头,还是很值钱的,只要自己一路向北,北蛮定然会派重兵围堵自己。 这样,定北关的压力会小很多。 “殿下,来都来了,咱们怎么都得去乌然城下遛上一圈,在北蛮的地界跑跑马啊。” 一旁,赵离的亲兵,武举上大放异彩的秦山派罗南笑著道。 武举结束后,罗南便拿著兵部给的文件,前去定州报到,赵离早就打好了招呼,把他要到了自己的麒驍骑里。 “乾粮还剩几天的?” 赵离一边纵马狂奔著,一边问道。 “回都尉,三天。” 罗南大吼道,风声很大,他生怕都尉听不见。 “好!” 赵离大喝一声,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然。 “三天时间,你我绕过乌然城,直入北蛮境內,扰其后方,袭其粮草。 咱们只有八百人,都是咱定北军的好儿郎,今日本世子告诉你们,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北上。 活,肯定是活不成了,我定北男儿不怕死,就怕死的窝囊。 如今,北蛮子打上门来了, 將士们,你们告诉我,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杀! 杀! 杀!” 身旁,八百骑兵高高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吶喊著。 赵离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下鎧甲缝隙的茉莉,咬紧牙关,高声喊道: “隨我北上!” “虎!” …… “兄弟,你们这还往不往南打了,你们要是打,我这山嵐关里还有些粮草,应当够你们吃上一段时间的。” 已然被辽东叛军攻破的山嵐关內, 山嵐关总兵罗胡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端著酒碗,另一只手抓著大肘子,往嘴里塞著。 按理说,他的头早就被辽东叛军给砍掉了。 罗胡对面坐著的,正是那日在辽东叛军阵前喊著给王爷抢龙椅的將领。 “不打了不打了,打啥啊,我手底下这都是一群民夫,套上盔甲就来了。 再说了,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將领摆了摆手,端起酒碗,与罗胡遥遥碰了一下。 “这……你们不打了,让北蛮那边发现怎么办?” 罗胡先囫圇把酒喝了下去,隨后皱著眉头道。 辽东將领笑了笑,道: “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 定北关, 高耸的城墙上。 残酷的战爭再一次在这片土地上重演。 夜晚,残月高高掛在空中, 赵山的鎧甲上早就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鲜血,凝结成黑色,散发著腥臭的气味。 但他並不在乎。 战爭,已经打响一个多月了。 两军的战线,从定北关与乌然城对峙的那片平原上,被一路推到了定北关前。 每一寸土地上,都铺满了寧魏將士们的鲜血。 战爭,当然是要死人的, 赵山走在伤兵营里,闻著刺鼻的酒精味,听著耳边不断的哀嚎,看著那些伤痕累累却依然向自己行礼的將士们, 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他儿子的模样。 他知道赵离去了哪里,通过最近几天北蛮攻势的变化,他就足以判断出,自己的儿子在北边已经开始了兴风作浪。 赵离身边的护卫力量很强,麒驍骑是定北军的精锐部队,其中还有对王府衷心耿耿的老供奉。 这支队伍,有能力在北边掀起一场风雨。 当然,风雨终会平息,这是国战,在北蛮茫茫的铁骑前,赵离他们也只是一只强壮点的蚂蚁,很快就会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围剿之中。 对此,赵山並不后悔。 战端一起,定陵两州男儿皆有守土之责,凭什么他们死得,赵离死不得? 就凭他是我赵山的儿子,狗屁定北王的世子? 没有这个道理。 也恰恰是因为他是赵山的儿子,所以他才应当去最危险的地方,去做最九死一生的事情。 不去做战阵最锋利的矛头,不去夺战爭最大的军功,不去死战於万万人之前,你凭什么成为定北三十万將士的王? 赵山站在城墙上,望著北方茫茫无际的旷野,深深嘆了口气。 “小子,就看你能不能撑住了。” …… “殿下,咱们……好像被包围了。” “別废话,老子他娘看见了。” 赵离骑在骏马上,紧紧握著手中的定北刀。 在他的视线中,漫山遍野,皆是茫茫多的北蛮骑兵。 五天前,就是在此处,他们以雷霆之势,衝垮了一支三千人护送的运粮队。 谁都不会想到,在乌然城以北,还会有一支定州骑兵,大摇大摆地袭击了他们的粮道。 北蛮將领其实知道赵离带了一支队伍北上,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娇贵的世子殿下没有藏起来,反而打起了他们粮草的主意。 因此,三千毫不设防的队伍,在毫无阻碍地平原上,被近千之数的精锐骑兵突袭,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北蛮震怒。 征南大元帅吾侗震怒。 在他得知那支骑兵的主將是赵离的时候,他的愤怒更是无法抑制。 他的义子,那个资质极高的吾杨,正是废於赵离之手,最后还和使团一同,死在了大寧境內。 吾侗的长子,吾家铁骑的继承人吾樟,主动请缨,亲率五千兵马,自乌然城开拔,前来剿灭在他们后方兴风作浪的赵离。 再加上原本就一直在赵离身后穷追不捨的三千追兵,已然在北边堵住了赵离的去路。 前有狼,后有虎, 赵离这八百骑……已经被困在了这片平原上。 “没法子了,这回是真没法子了。” 武探罗南嘆了口气,低下头,擦了擦自己的定北刀。 三个月前,还在金鑾殿上唱名,意气风发,一把定北刀,败尽天下俊杰。 如今,他跟隨定北王世子,被围在了异国他乡,近乎穷途末路。 “殿下,突围吧,继续向北走,那边只有三千兵马,並非没有衝出去的可能。” 罗南劝道。 赵离向北望去,那三千人,只是北蛮的普通骑兵。 他又转过头,向南望去。 五千身披具甲,武装到牙齿的吾家精锐铁骑。 吾家,虎豹骑。 有一男子出阵,身上,披著金灿灿的鎧甲。 “赵离吾弟,吾乃吾家吾樟,你我赵吾两家,相临日久,今日,哥哥可算是看见你了。 哥哥今日邀请赵家弟弟前去乌然城做客,尔等速速弃械下马,都是军中的好汉子,哥哥保证,绝不伤尔等分毫,如何啊。” 吾樟骑在马上,脸上藏不住的狂傲。 赵离无奈地嘆了口气, 他没见过傻成这样的傢伙。 战场上,一般穿的最显眼的,也是最容易被集火的,这就相当於把“我是军功”写在自己脑门上。 吾樟,吾家的长子吧,劝降都劝不明白。 赵离知道,自己如果被掳了,可能不会死,但自己身旁的兄弟们,一旦投降,那是万万没有活路的。 他们……也不可能投降。 “殿下。” 身旁,八百骑纷纷把目光投向赵离,等待著他的决断。 既然投降是不可能的,那往哪里走,就是个问题了。 赵离默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定北刀。 这是一条绝路。 “將士们!” 赵离的声音,迴荡在平原的上空。 八百骑肃然於马背之上。 “北边,只有三千骑。他们的成色,咱们试过了,是一群软蛋。” “南边,有五千骑,是吾家最精锐的虎豹骑,也是北蛮最精锐的骑兵。 刚才喊话的那个傻蛋,是吾家的长子,吾樟。” “哈哈哈。” 身旁,八百骑肆意大笑著,似乎被上万骑兵包围的,並不是他们。 “现在,我们有两条路, 第一条,就是向北冲,砍翻北边那三千软蛋。 第二条……” 赵离顿了顿,向身旁看去。 他们似乎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一双双眼睛通红,似乎燃烧著火焰。 那是定北军每一个將士心中燃烧的死战的火焰。 赵离勾起了嘴角。 “第二条路,就是向南, 啃最硬的骨头,打最难打的仗, 把吾樟那个傻蛋的脑袋,给我摘下来。 让天下知道,我定北军中, 谁才是最强的那一支铁骑!” “你们说,咱们,该向哪?” 这一刻,时空似乎静止了, 世间,除了风声以及马蹄摩擦的声音,再无任何动静。 下一刻, 一声声吶喊, 响彻云霄。 “向南!向南!向南!” “向南!” 赵离一声高呼,掉转马头, 看向了南边那张惊愕的脸。 八百骑,齐齐调头,直指五千虎豹骑。 赵离纵马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他是冲阵的矛头。 定北王世子,当死於万万人之前。 他看著南边匆忙向部队中回撤的那身金甲身影,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风又一次吹过, 赵离从鎧甲的缝隙中,拿出了那支茉莉。 纸质的瓣隨风摇曳。 风中,赵离鬆开了手, 茉莉飘然……而去。 赵离的眼神中,再无任何情绪。 “定北军!” 他一扯马韁,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 身后,每一位將士都看到了赵离高举的那柄定北刀。 “虎!” “虎!” “虎!” 定北刀挥下, 下一刻, 八百麒驍卫,向南面的五千北蛮虎豹骑,发起了衝锋。 …… 天锁山,西山脉, 这座山, 祁王太熟悉了。 他的脚步曾布满了这座山脉脚下的每一个地方。 这是他二十年间用脚丈量的结果。 他知道山脉中哪一条路可以走, 他知道,穷山峻岭间,哪一条路,结结实实,可以容得下马匹经过。 天锁山山脉,南北走向, 隔绝了北蛮和辽地。 祁王用了二十年时间,终於找出了一条可以用兵跨越的道路。 二十年。 他在山里的这条路上,建了一座城。 那座城里,囤积了大量的粮草与……提前运来的战马。 没人知道,为了建这座中转站,耗费了大寧和辽东多少的人力和物力。 但今天,一切都值了。 十万辽东铁骑,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北蛮境內。 祁王身著黑甲,目光冰冷,向西眺望了一眼。 那是云京城的方向, 也是……国师府的方向。 二十年前,有一名女子死在了大寧皇宫之中。 那个女子,自刎了。 留下的,有一封遗书, 还有一个孩子。 那是他的孩子。 那是那个女子亲手, 从肚子里刨出来的孩子。 她是江湖世家出身, 她是用剑的高手,她做的到。 痛吗,当然会很痛, 祁王至今都无法想像,她当时到底忍受著多么大的痛苦,才能把孩子亲手刨出来。 她不愿意欺骗自己,她也无法原谅她背叛了巫神和国师。 所以她把孩子留给了自己, 她死了。 她给自己留了个女儿,皇兄给她取了个很好听的封號。 锦书。 除了当时知情的几个人,其他的,没人会知道她的身世,以后也不会。 她此生都会是皇帝和雁贵妃的女儿,尊贵的大寧长公主。 自己是个没用的父亲,她娘也是个没用的母亲。 现在, 自己终於可以报仇了。 “传本王令,即刻分兵。 五万向西南,去乌然城, 告诉赵山,別在壳里憋著了,该出来透透气了。 另外五万,向西, 隨本王,踏破巫神山!” ———————————— 一会还有,爭取今晚给这段码完。 第254章 帝与王 乌然城南。 那是一处平原, 这座平原没有名字,这条路,曾是北蛮重要的粮道。 现在,已经被八百骑截断了,成为了一处被鲜血浸透的战场。 八百骑, 现在仅仅剩下了五十人。 马匹,早就没有马匹了。 在无数次的衝锋下,强悍的战马们早就折断了四肢与头颅。 这是一处包围圈。 五千虎豹骑,北蛮最为精悍的虎豹骑,在这八百骑悍不畏死的廝杀下,仅仅剩下了两千余。 但,加上原本在北边准备堵截赵离的那三千骑兵,仍有五千之数。 包围圈极小,甚至容不得骑兵的一次提速衝锋。 五十人,强弩之末的五十人, 依旧持著刀,形成一道鬆散的圆形战阵,护卫著他们的世子。 最中间,赵离坐在一具无头尸体上,背上插著三根箭矢,披头散髮。 那具尸体,穿著金甲。 他的手中,提著一个头颅, 浑身浴血,赵离仍在囂张地笑著。 他走上前,拨开断了一臂仍护卫在他身前的罗南,高高举起手中的头颅。 那头颅上,还戴著一顶金色的头盔。 “虎豹骑,我呸!” “吾家长子,就这?” 赵离把吾樟的头狠狠扔在地上,將手上的血抹匀,隨后用血將自己散乱的长髮抹到脑后。 一旁,真气已然耗尽的王府破晓境老供奉凑到赵离身边, 小声道: “殿下,这是俺杀的。” “闭嘴。” 赵离瞪了老供奉一眼, 没看见本世子在装这辈子最后一个逼訥吗? 包围圈围的极小,赵离已经能感受到北蛮战马鼻中喷出的热气。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 赵离抬起头,看向身前的將领。 “你就是副將?” 赵离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敬佩与……惊惧。 这位副將应当是这支五千铁骑真正的指挥官,吾樟只是个名义上的摆设。 虎豹骑副將握紧了长矛,指向赵离。 这是在邀战。 真正的勇士,总是会对敬佩的敌人最诚挚的礼仪。 赵离笑了笑,再次举起了定北刀。 “结阵!” 筋疲力尽的五十人,围在了赵离身旁,把他挤到了最中间的位置。 赵离愤怒地踹开身前的將士,拖著伤痕累累的身子,再次来到了战阵的矛尖。 虎豹骑副將抬起手, 在落下之前,战士们不会动手。 这是他对定北王世子以及这支队伍最后的尊重。 “定北军!” “虎!” 赵离没有再多余的讲话, 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是最后一轮了。 定北刀,落下。 虎豹骑將士的眼神死死盯著自家將军的手,只要这只手也落下,他们就会迅速將这残余的五十人撕成粉碎。 可…… 下一刻,他们的注意力被其他的东西夺走了。 那是如闷雷一般的响声。 天雷滚滚,轰轰阵鸣。 身为骑兵,还是北蛮最为精锐的骑兵,他们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没有上万的战马奔腾在这片土地上,不可能发出如此闷响。 也许,还不止? 他们茫然地抬起头,向北方望去。 北边,那是自家王朝的方向。 自家人知自家事, 咱大魏,北边,哪里还有上万成建制的骑兵团啊? 在目光所及大地的边缘, 烟尘滚滚, 那支队伍,终於露出了他们的样貌。 他们的鎧甲是明黑色的,与定北军的顏色有明显的不同。 虎豹骑们並不认识这个顏色。 但,他们看出了那些骑兵们眼中的……兴奋和杀意。 “这……” 虎豹骑副將瞪大了眼睛。 他的见识比麾下士卒们更广,经验更丰富。 这骑兵,何止万人? “撤!撤!撤!” 副將吶喊著。 他已经看出来了,北边那支骑兵就是奔他们来的,要碾碎眼前出现的一切。 两支兵马离的那么近了,丝毫没有减速的跡象。 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 当然,跑归跑。 副將心一狠,抬起长矛,直直向眼前的定北王世子刺去。 “我艹!” 赵离眼睛一瞪,费力抬起胳膊,想要最后招架一招。 “鏗——” 这一矛,自然不是他挡下的,而是无时无刻陪在他身边的老供奉。 那道苍老的背影,又一次挡在了自己身前。 虎豹骑副將一击未果,恨恨地调转马头,带领大部队向南而去。 那支骑兵越来越近,已经容不得他再费劲取下赵离的头颅了。 “你不是说你真气耗尽了吗?” 赵离瞪著眼睛问道。 那老供奉收起长剑,笑呵呵地扭过头,无力地瘫倒在赵离身上,道:“小子,老夫是江湖人。” “然后呢?” 赵离问道。 “江湖人,永远都会给自己留下跑路的一口气,知道了吗?” “……” 赵离无奈,回头看向愈来愈近的骑兵。 那副鎧甲,虎豹骑副將不认得,但赵离认得。 那是辽东铁骑。 赵离从地上捡起一张旗帜,绑在一根长矛上,然后奋力高高举起。 风中, 赵字王旗迎风飘扬。 …… 铁蹄,踏碎了虎豹骑的脊樑, 他们沉默,他们肃杀。 他们……是祁王磨了二十年的刀。 他们自北向南,踏碎了乌然城三座重镇的防线,踏碎了围攻定北关一线北蛮大军的大营。 如同一支利刃,狠狠地戳进了於定北关外列阵的北蛮举国南下的大军腹中。 定北关,城门大开。 御蛮城,城门大开。 埋头当王八,被人打了两个月, 定北王心中的火焰,足以烧尽世间的一切。 十万定北铁骑,五万金吾卫,五万辽东铁骑。 足足二十万精锐骑兵。 加上步卒与民夫,可称大军百万。 战马上, 赵山身披黑甲,身后披风於风中猎猎作响。 他仿佛又看到了皇帝,听到了他的声音。 “大山, 王位,朕给你了, 大军,朕也给你了。 除了屁股底下这张椅子,朕,把一切都给你了。 去吧,好好替朕看看, 那北蛮的江山。” 赵山的双眼变得赤红,身后,有无数铁骑奔腾於北蛮的大地之上。 天幕上,皇帝的眼睛似乎在注视著一切。 “兄长,我知道了。” 赵山的嘴角勾起,高声喊道: “臣,遵旨!” 承和二十年秋九月,定北王赵山伐魏,破其大军百万,克乌然三镇,马踏北疆,兵锋直指云京城。 同月,祁王率辽东铁骑五万,入魏京畿,火烧巫神山。 百年神庙,付之一炬。 魏廷震惧, 遣使求和。 第255章 六月的江南 六月初。 江南,藏雨剑庄。 初夏的江南还未起蝉鸣,李泽岳躺在晃晃悠悠的躺椅上,眯著眼睛,嘴里还轻哼著什么。 屋外太阳大的很,將大地炙烤的如同蒸笼。 屋內……硕大的冰壶就放在李泽岳的躺椅旁,山字號新做出的风扇正呼呼地吹著,带著寒意与水汽,让那人愜意无比。 晓儿坐在一旁的桌前,左手拿著一杯冰饮子,右手往嘴里塞著冰葡萄,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的话本。 这就是主僕两人的愜意时光。 “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总督大人。” 门外传来柳乱的声音。 李泽岳咂吧了下嘴,在躺椅上翻了个身,侧了过来,但眼睛还是闭著,道: “进。” 门被推开了,带著一股子热气。 柳乱转过身,关上了房门。 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柳神捕的伤,总算是养好了。 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 这天……怎么还不下雨啊…… “总督大人,那个叫做石煤的男子,已经被下官和姑苏城十三衙门的兄弟严刑审问了七日,用的是詔狱审讯的標准。 下官以为,他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吐出来了,再问,就是他七岁还尿床的事情了。” 柳乱拱手道。 “嗯。” 李泽岳侧躺在躺椅上,蹭了蹭软和的枕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石煤,是祁万化在青回堤之战时抓回来的俘虏,被称作“石先生”。 精通医术,修行巫神教功法, 他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了。 国师府的人。 这些日子,李泽岳从他嘴里得到了很多的消息,得知了张回与北蛮和祁王的秘密计划, 昨日,北边来信,带来了祁王谋反和北蛮南下的消息,证实了石煤的话。 对此……李泽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既然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帝老子早就知道了张回的计划,那北蛮那边,想来父皇也早有安排。 用不著自己操心。 这场大战终究是会爆发的,在他离京之前,他就已经安排好了所能做到的一切。 十三衙门总舵有镇抚司张旭、经歷司刘洋,再加上一个血屠夫林石的相好,那个孤身在敦煌待了十数年的奇女子六娘。 有他们几位经验丰富的主官掌舵,还有自己在后面为他们撑腰,十三衙门的运行定然不会出什么紕漏。 江南这边,万事也皆有钦差钱立升和陆正狄操心,官场的大洗牌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著,采律司的屠刀终於高高举起。 采律司颂部的官员来找过自己几次,自己现在名义上是有调动采律司的权力的(皇帝让大哥给的),也是名义上整个江南道身份最高的人,采律司身为皇家的刀,做事自然要前来请示李泽岳。 一次两次三次的过来,采律司官员终於確定了二殿下並没有插手江南事务的想法,也就不再过来打扰了。 只不过,每处理完一名江南道官员,还是会有采律官悄悄地把条子递过来,上面详细记录了被处理官员的一切。 同时,隨著那些官员们的倒台,暗地里受他们庇护的一些江湖势力也裸露在了世人面前,江南的江湖,逐渐变得暗流涌动。 山字號,是江南乃至大寧鼎鼎有名的大商號,其商铺布满了大寧各地,商队的足跡甚至到了极西之地。 这家商號,是靠著一款名为香水的东西起家的,一经面世,便受到了大寧贵妇人们的广泛追捧。 后来,这家商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推出一款全新產品,覆盖面极广,商品种类极为丰富,甚至有许多都是惊世骇俗之物。 比如……妄图取代肚兜的胸布,妄图取代褻裤的贴身小裤,以及……各种各样的闺房夫妻之乐的衣物。 种类样式之繁多,数不胜数。 甚至,山字號还有號称取代角先生的事物,號称更舒適更润泽不失坚挺…… 虽然表面上山字號被骂的很惨,但暗地里此类商品一直是商號利润的大头,也不知为何…… 这些日子,山字號和春归楼的脚步也丝毫未曾停住,一个抢占市场份额,一个疯狂拓展势力。 据说……金陵的新漕帮暗地里已经是春归楼在掌控了。 因此,看似李泽岳这些日子一直在藏雨剑庄閒坐,其实…… 其实也確实如此。 不是他不想干什么事,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山字號的掌柜们一个个鬼精鬼精,由府上的阿大统领,兴冲冲地在江南商界衝锋陷阵,根本用不著他多指挥。 江南官场的事他更不好插手,从小到大,他心里最清楚一件事, 父皇给你的,你才能要,他不给你,你不能偷偷下手。 再说了,他也懒得在官场上布局什么东西,没有这个必要。 且不说他爹和他哥管不管他,就算是他权欲薰心,要跟他大哥抢椅子了,他也没信心在权谋上和他大哥较劲。 开什么玩笑? 漕帮,非常重要,事关江南经济命脉,现在张回已死,这个势力自然要掌握在朝廷手里。 他已经安排采律司官员去和现任漕帮帮主见面了。 能碰什么,不能碰什么,他心里清楚,他也不想因为这些事让他们兄弟二人心里起隔阂。 把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家老爹,准没错。 事情太多太杂,江南又太过重要,此时江南乱局还没平息,李泽岳认为自己身为皇子,有必要继续待在江南当如意金箍棒。 终於回过神来,李泽岳长长舒了个懒腰,嘴里还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嚇得晓儿打了个哆嗦。 “柳乱啊,既然那人没用处了,就砍了吧。” “下官领命。” 柳乱抱拳,推门走出了房间。 李泽岳从躺椅上坐起来,揉了揉脸,道:“晓儿,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经午时了。” 晓儿乖乖答道。 “午时了啊,怎么那么快呢?” 李泽岳从躺椅上下来,推开门,向外走去。 晓儿连忙往嘴里又塞了个冰葡萄,跟在殿下身后。 此时李泽岳终於不用穿陆瑜的衣服了,山字號阿大掌柜在得知自家殿下住在藏雨剑庄的当天,就派人送来了一堆殿下需要的生活用品。 阿大是府上的老人了,资歷最老的那一个,如果不是需要他在外掌管山字號,阿大才应当是王府的大管家。 要不然,为啥阿大叫阿大, 乔四叫乔四? 藏雨剑庄建在西山上,还好是建在山上,若不然李泽岳怀疑自己能被这太阳给晒死。 主僕二人走出了陆瑜的院子,向半山腰间走去。 那里有一座竹轩小院,那是姑苏的院子。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剑庄弟子,看见李泽岳后,脸色都先是一滯,然后再强装无事地向他拱拱手,摆个笑脸。 剑庄弟子们就很不理解,您要在这住就在这住了,咱把身份摆明不行吗,非得藏著掖著,弄的我们恭敬也不是、客气也不是,只能陪你在这玩微服私访的戏。 李泽岳也朝对面那剑庄弟子笑了笑,微微頷首,然后继续向竹轩小院走去。 那剑庄弟子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心情既是无奈又是复杂。 自家养的,终究是让人家摘走了啊。 走到了半山腰间,东侧出现了一条小路,很是静僻,树荫掩映,曲径通幽。 李泽岳和晓儿很是自然地拐了进去。 鸟鸣声不绝。 小路並不是很长,两人走著走著,便看到了那栋小院。 门没关,但李泽岳还是轻叩门扉。 “来了。” 轻灵的声音从院內传出,流淌进人心田里,便是一阵甘霖。 今天的陆姑苏穿著淡蓝色薄裙,头髮扎了起来,略显俏皮。 “殿下,你们怎么过来了?” 陆姑苏略显意外,看著李泽岳带著笑意的眼睛,她又想起了殿下刚到山庄来的那日,不禁有些羞恼。 那天自己可能是看见他到江南来了,心里一激动,竟然忘了男女间的避讳,又是牵手又是抱抱的。 这根本就不对! 陆姑苏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不能再那么隨便了。 “我们……来找你蹭顿饭吃。” 李泽岳笑著,和晓儿一前一后进了院门。 “温儿呢?” “在里面做饭呢。” 陆姑苏指了指厨房,示意自己的小丫鬟就在里面。 “殿下,先进屋坐著吧。” “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 ———————————— 扛不住了,昨天一点多码完字,翻来覆去不知道咋回事差不多六点才睡著,十点又爬起来,一直到现在。 长刀好像有点死了。 第256章 剑意 “嗯,温儿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李泽岳夹了口豆腐放进嘴里,讚许地点了点头。 作为大寧著名酒楼雪松居的幕后东家,以及一名品尝过现世诸多美味的穿越者,能得到他的称讚,就说明温儿的厨艺確实到了很高的一种层次。 晓儿和温儿站在各自主人的身后,听到李泽岳的言语,温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谢过殿下夸奖,温儿从小就喜欢做饭,喜欢钻研菜谱里的东西,也是因为温儿,姑苏这些年口腹之慾倒也未曾亏待过。” 陆姑苏笑著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金陵的雪松居也要开业了,我府上的厨子也会过来几个,到时候温儿可以和他们一起討论討论厨技。” “多谢殿下能给奴婢这个机会。” 温儿款款一礼。 这时,李泽岳看向陆姑苏,道: “陆老爷子去后山铸剑,一去就是半个月,也不出来,他平日里也会待那么长时间吗?” 陆姑苏轻皱起眉头,若不是殿下说起,她都忘了爷爷的事了。 “铸一把剑要用的时间是很长的,尤其是一柄好剑,每一个步骤都要极为精细。 爷爷这次要重铸的是九天,那是老剑仙陈一的佩剑,要用的时间更长了。 殿下不用担心爷爷的,每日都会有人去给他送饭,吃住的地方都有,出不了什么事。” “好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李泽岳頷首,铸剑这方面他是真不了解。 这时,陆姑苏沉吟片刻,然后微微抬头,看向李泽岳道: “殿下,不知你的伤势如何了?” “养了段时间,已经没什么事了,怎么了?” 李泽岳问道。 陆姑苏轻笑著:“再过些日子,就是钱江大潮的观潮日,姑苏想著,殿下到江南一趟,自是要一观大潮风采的。” “观潮……” 李泽岳轻咳了两声,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在青回堤看到的滔天洪水与银河倒灌。 不知此二者,与钱江大潮,孰壮观? 当然,陆姑苏既然主动提出来了,自己当然不能驳了她的兴致。 正好,也能去临安看一下自己的十三衙门。 “好,那就去看看。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如就明日吧,今天咱们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便走。” 陆姑苏见李泽岳答应了,不禁眉开眼笑道。 “好。” 看著陆姑苏那模样,李泽岳也勾起了嘴角。 既然决定要去,那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在陆姑苏的小院里吃完饭后,晓儿就连忙回了陆瑜的院子,开始收拾李泽岳出行要用的行李。 李泽岳则和陆姑苏一同去了小树林……后面的瀑布。 这是他这些日子练剑的地方。 这个瀑布並不大,不过三丈高,但激流而下的山涧水也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水潭,清澈无比。 陆姑苏寻了水潭旁的一块石头,坐了上去,双手托著小脸,静静地看著站在水潭旁的男子。 这些日子,她没事就会来看他练剑。 他练剑的方式很奇特,挥来挥去只有三剑,陆姑苏也是用剑的行家,她能看出来,李泽岳似乎在寻找一种“意”。 他的剑很乱,似乎並没有一个固定的招式。 陆姑苏皱著眉头,努力理解著李泽岳的剑法。 此时,他就站在瀑布边,手提太湖,凝神静气。 然后,他平挥出了一剑。 就是如此平平常常的一剑,却绽放出了一往无前的凌厉剑意。 剑光並不璀璨,陆姑苏甚至觉得自己轻鬆都能挥出如此威力的剑招。 可……就是因为那股剑意,让陆姑苏觉得,就算自己使出浑身解数,哪怕是在淬火的状態下挥出最强一剑,也会被那股剑意给轻鬆瓦解。 剑光,飞进了瀑布中。 三丈飞流直下的瀑布,被这一剑给直接截断,其上的流水停滯住了,仿佛被什么给阻碍在原地。 上下两端,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慢慢的,三息之后,才癒合。 然后,李泽岳又挥出一剑。 依旧是普普通通的一剑,只不过,这一剑是下劈。 剑光再次没入瀑布中, 这一次,剑光所及之处,水幕爆裂成了一颗颗水珠,极为分散,一粒粒、一串串,倾泻而下。 无论看了多少次,陆姑苏心底都会为这一幕而感到震惊。 一双桃眼瞪的大大的,小嘴张成了o形,举著两个手开始鼓掌。 但,陆姑苏看著瀑布旁的白袍男子, 他眉头皱著,摇了摇头嘆息一声,似乎很不满意。 “殿下……” 陆姑苏走到李泽岳身旁,疑惑著,欲言又止。 李泽岳长吁一口气,晃了晃太湖,道:“这两剑很强吧,可都不是我的。” 陆姑苏还是不懂。 “这两剑,一剑是斗,一剑是破。 分別来自陈老前辈和我舅舅。 其实,这两剑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断云,只是两剑的剑意不同。 我把他们两个的剑都学了过来。 那日,陈老前辈与我说,在这三剑里,希望我能悟透自己的剑意。” 陆姑苏这才明白过来,鼓励道: “既然陈老前辈对你给予如此厚望,显然是看到了殿下的天赋和潜力。 姑苏也相信殿下可以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笑道: “我自己都不知该寻找什么样的剑意。 一个破,一个斗,已经道尽了剑道真意,珠玉在前,我又能走什么道路呢?” 陆姑苏看了李泽岳一眼,伸出手,从他手中接过太湖。 她看著眼前的瀑布,眼神慢慢沉静下来。 握著剑的她, 气质,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从一个温婉可人的江南姑娘,变成了颯爽凌厉的江湖侠女。 这样的她,李泽岳见过一次,就在京城玉河南畔的那一晚。 此时山谷间並没有风,可她的裙摆却轻轻鼓动起来。 “殿下,姑苏以为, 剑只是物, 就与寻常的物品没什么区別。 我们用筷子吃饭,用勺子喝汤,用杯子饮酒,与用剑,是一个道理。 区別在於,是你想用剑,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完成什么样的目標。 剑的意义,是用剑的人赋予的。 剑意,便是在你赋予剑的意义这个过程中得来的。” 山谷间,陆姑苏单手持剑,学著李泽岳的样子,轻轻平挥而出。 “姑苏性子软,但姑苏的太湖却很锋韧。 如果世间有什么姑苏不愿意去做,却被逼著去做的事情,那姑苏能依靠的,便只有手中的剑。 姑苏对爷爷说过, 世间苟且,无非一剑而已, 这便是姑苏所赋予的手中长剑的意义。” 这一剑,落入瀑布中,连一捧水都没激起。 但一息过后,瀑布水幕后,却传来了巨大轰鸣声。 李泽岳的魂力看到, 那一剑, 剑痕深入山岩三尺。 陆姑苏收剑,看著李泽岳震惊的模样,笑嘻嘻地道: “殿下,姑苏隨便说说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听听就算了。” ————————— 明天多更。 第257章 艰难的突破 练完了剑,李泽岳褪去了长袍,赤著上身,开始炼体。 不论如何,他所修行的凶兽法门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一块吊坠,一块玉佩, 晶莹而透绿, 就算赤著膀子,也得戴在身上。 玉石无时无刻不在滋养著他的魂力,李泽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魂魄正逐渐变得的厚实而坚韧。 孙老神仙曾说过,李泽岳炼体炼的不要命,有好多次他练过度了,弄得浑身是伤,自己还得给他治好,在床上躺两天后爬起来再接著练。 此时,李泽岳只穿一条单裤,下盘坚如磐石,顶著汹涌而下的瀑布,双脚踏在水潭中,扎著结实的马步。 激流自三丈之上倾泻而下,击打在他的身上,宛如石落,又似针扎。 李泽岳脸色紧绷,强行忍受著一切。 无数的穿越者前辈,在这种有瀑布的山谷中,都会採取这种修行方式。 前辈们的经验是不可忽视的,確实可行。 虽然极为痛苦。 陆姑苏没有离开,又坐回了那块石头上,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没有丝毫避讳,紧盯著瀑布下的那道健硕身影。 没错, 李泽岳脱掉衣服,身材是很健硕的。 长年累月地苦修凶兽之体,让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蕴藏著强悍无比的力量。 现在的他,比起拥有强悍体魄的人类,更像是一头凶兽。 陆姑苏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著他自虐般的修行,小脸上满是心疼。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年轻人在如此年纪,便能与老一辈的强者们交锋。 在瀑布的激流下,李泽岳的身体上渐渐升腾出白气,肌肉慢慢发红,如烙铁一般。 同时,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浑身青筋毕露。 “殿下!” 陆姑苏腾地一下站起来,焦急地向瀑布下走去。 练功练著练著怎么还能出岔子呢? 看殿下这模样,跟她发动淬火时的状態极为相似。 察觉到陆姑苏的动作,李泽岳抬起头,虽然面目狰狞,还是对她摇了摇头。 陆姑苏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水潭里,见李泽岳不让她靠近,便站在了原地。 李泽岳很清楚自己此时的状態, 身体虽然疼痛不已,但他的內心却极为兴奋。 这是他凶兽之体將要突破的徵兆。 他体魄的每一次突破,都会伴隨著极大的痛苦,澎湃的气血暴溢,肌肉在一次次破坏中重组,变得更加强悍。 “屏气、凝神,用魂力內视自身,去尝试调动气血运行的方向。” 檮杌的声音在李泽岳心中响起。 “听檮杌上课,可当真稀罕。” 巨大的痛苦中,李泽岳还有閒情逸致去想这个。 一般情况下,檮杌总是傲慢地躲在吊坠中,冷眼旁观著一切,只要李泽岳不遇到什么生死危机,他都不会有什么动作。 更別说閒聊了。 当然,既然人家难得开口了, 李泽岳便极为听话地照做。 这个功法,是七头凶兽共同研究而成,將远古凶兽的修行法门稍加演化,著重点便是让人类的躯体变得如凶兽般强悍。 肯定会有不成熟的地方,毕竟……李泽岳是这个功法的第一个实验、咳,修行者。 不成熟的几个地方,其一就表现在……凶兽之体的突破上。 此时,李泽岳的身体就面临著崩溃的风险。 在陆姑苏的目光中,李泽岳的身体中慢慢渗出血雾,在瀑布的衝击下,將水潭都染成了红色。 他身体上的肌肉开始膨胀、坍塌、萎缩,就像一个瓶子,在烈日中暴晒了很长时间,又被路过的行人踢了一脚。 虽然还没有爆炸,但已经变得奇形怪状。 直视著李泽岳的身体,就像直视一个惊悚的奇特生物。 陆姑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她感觉殿下的身体隨时都可能爆裂开。 “这到底什么情况?” 动也不敢动,也不知该如何帮助他,陆姑苏头一次慌张地六神无主。 她焦急地握著太湖,想了想,还是將其举起,向天空挥出一道剑光。 差不多五息过后, 一道身著布衫的苍老身影出现在了山谷中。 “爷爷……” 陆姑苏上前,紧张地攥住了陆听风的袖口。 陆听风眉头紧皱,打量著瀑布下的那道身影。 “这小子,老夫早就看出来不对劲了,他从哪里找来的如此奇诡的修行法门?” 老头手持落云,一瞬间挥出四剑, 不见剑光,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但在李泽岳的感官中,自己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消失了,那四剑,似乎隔绝了他与这片天地的联繫。 他现在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这是用剑气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结界。 “把身体往死里练,咱家以身化剑的淬火炼体法,凶残程度,都赶不上他这功法的十分之一。” 陆听风慢慢上前,站在了结界外的位置,仔细打量著李泽岳的身体。 陆姑苏也想过来,被陆听风制止了。 还反手挑起一层水幕,不让陆姑苏看见李泽岳如此悽惨的怪物模样。 老头怕自家孙女以后再对李泽岳出现什么心理阴影。 瀑布水击打在剑气结界上,然后崩开。 陆听风看著李泽岳的肌肉破碎再重组,看到那一颗颗肉芽死亡再新生,缠绕著,生长著。 李泽岳痛苦地嘶吼著,两眼通红,跪倒在地上,双拳疯狂捶砸著地面。 在这个过程中,双臂结实的肌肉崩飞,甚至露出了其內的森森白骨。 陆听风深吸一口气, 这莫不是邪功不成? 他的指尖,凝成了一股极细的剑意。 他已经看出来了,李泽岳的功法太过诡譎,功法境界的提升,会带著他的体魄强行提升。 原本,这是一件好事,可隨著李泽岳功法境界的越来越高,体魄层次被强行拔高的过程也会变得越来越凶险。 就比如现在。 陆听风隨时准备强行中止李泽岳的这次突破。 命都要没了,还突破个屁! 李泽岳还在痛苦地怒吼著,一开始,他的神智还能保持清明,控制自己气血流转,將肌肉的重组过程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隨著过程的推进,剧烈的痛苦逐渐吞没了他的神智,现在是他身体在自我进行突破。 当李泽岳的胸膛炸开,露出那颗鼓动的心臟的时候,陆听风终於忍不住要动手了。 儘管自己动手,会破坏掉他的突破进程,导致跌境,可他不能看著李泽岳就这般死去。 就在陆听风指间剑意要深入李泽岳丹田的时候,他突然从李泽岳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 就仿佛被某种顶级掠食者盯上,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股气息的释放,是在警告著他,不要插手。 陆听风深吸一口气,他的手还是坚定不移地向李泽岳的丹田伸去。 他不想去问这个小辈身上有什么秘密,那个恐怖的气息到底来自哪个存在。 他只知道,他再不动手,李泽岳就要死了。 他甚至可以猜想,李泽岳修行的功法就是那个存在给的他,不知怀著怎样的目的,只是想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的变强。 可这种功法根本就不是人练的! 陆听风感觉到自己很愤怒, 李泽岳是他的晚辈,他不允许有人如此糟践自己晚辈的身体。 他也对李泽岳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是出於一个长辈,对自家孩子的不懂事而產生的。 他是站在这个天下个人武力顶端的强者,他有理由质疑在他看来一切不合理的东西。 陆听风的剑意极为精纯,直直向李泽岳的丹田刺去。 可就在触碰到李泽岳的身体时,有一股赤红色的力量挡住了陆听风的剑意。 陆听风鬚髮皆张, 这次,他真的怒了。 “给老夫,滚!” 来自天下第一铸剑宗师的剑意无可匹敌地突破了赤红色魂力,刺入了李泽岳的丹田。 这一刻,李泽岳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他抬起头,看著眼前满脸怒意的老者,摇了摇头,眼中,竟有哀求之色。 “陆爷爷,別……” 陆听风愣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年轻人眼中见到这种神情。 第258章 悬崖上搏命 “小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陆听风有些不懂。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本可享尽世间一切荣华富贵的少年藩王,去忍受如此痛苦。 寧愿去经歷九死一生的风险,也要变强? 陆听风看著李泽岳清明了一瞬间,接著又逐渐变得赤红的眼睛,一时有些犹豫。 精纯剑气就在他的丹田內,只要自己想要动手,破坏此次突破的进程只在他一念之间。 下了手,李泽岳会跌境,但同样的,他这条命就算是保下来了。 可自己如果不下手,也许下一秒这傢伙就会当场暴毙。 这小子现在在赌,赌他能成功熬过去。 陆听风紧皱起了眉头。 “爷爷。”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唤。 陆姑苏不知何时绕开了陆听风挑起的水幕,来到了他身边。 “爷爷,让他做吧。” 陆姑苏的脚步停留在结界外,满脸泪水,看著里面那道恐怖狰狞的身影。 “在这之前,他绝对预料到了自己此时的状態。 爷爷,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是个骄傲的人,他既然决定要做了,那肯定有他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我知道,他惜命,他贪图享乐,但他依旧选择了这条道路。 我们不能阻止他,如果你动手了,他境界大跌,丧失了这次突破的机会,他绝对是不能接受的。” “他会死。” 陆听风嘆息道:“丫头,只要人活著,什么都有可能,可若是死了,一切就都完了。 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在过家家。” 这时,李泽岳的身体又开始了剧烈的颤抖,他的后背突然爆裂开来,血肉横飞。 看到李泽岳如此惨状,陆姑苏小脸一白,咬了咬嘴唇,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去打扰他。 她一向是个很冷静很聪明的小姑娘,可在如此情形面前,她一时也乱了方寸。 李泽岳后背的肉芽又再迅速生长著,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却又重新爆开。 他体內的气血,已经紊乱了。 陆听风见状,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当即就要催动剑气。 可…… 老头子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和李泽岳丹田內剑气的联繫。 “?” 李泽岳身周,赤红色力量將其紧紧包围起来,囂张地向外涌出,竟硬生生將陆听风逼退了两步。 檮杌毕竟是檮杌,方才陆听风无视他的警告,一剑刺破了他的魂力,他当然不能忍受。 陆听风提起了落云。 檮杌没有搭理陆听风,只是將李泽岳的身体包裹著,魂力涌出,主动引导起他的气血。 在陆听风和陆姑苏的目光中,李泽岳痛苦的表情逐渐和缓下来。 同时,触目惊心无比惨烈的身体终於开始了有序地重组恢復, 爆裂的胸口与后背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痊癒著,一块块坚实的肌肉重新在他身上鼓起,如同坚固的鎧甲。 “咚、咚……” 心跳,有力地跳动著。 那股魂力,又在陆听风面前晃了一圈,隨后慢慢地褪去。 似乎在嘲讽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 陆听风竟丝毫找寻不到他的踪跡。 “殿下……” 陆姑苏呼唤一声,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李泽岳的面前。 此时,他盘坐在地上,头髮散著,气息逐渐变得稳定。 李泽岳慢慢睁开了眼睛,不再是那股赤红色,彻底变得清明。 现在,他感觉自己的状態前所未有的好,活动了活动胳膊,只觉得每一处肌肉都蕴藏著磅礴的力量。 没错,檮杌就是他最后敢於拼死一搏的底气。 “殿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姑苏蹲下身子,用手在李泽岳新生的肌肉上乱摸著。 尤其是胸口和后背,她是眼睁睁看著这两处地方爆开的。 “感觉怎么样?” 李泽岳想了想,他只感到了两只光滑的小手在他身上乱摸,挺舒服的。 接著,他抬头看向了站在身前凝视著自己的老人。 李泽岳连忙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俯身一礼,道: “泽岳无碍,劳陆爷爷费心了。” 陆听风没有说话,看了他良久,然后背过身去,道:“你跟我来。” 说罢,便走入了瀑布后的树林中。 李泽岳扭头看了眼陆姑苏。 小姑娘微笑著,对他点了点头。 李泽岳从水潭的石头上找到了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跟著陆听风走进了树林。 老爷子的身影就在前面,可李泽岳就是跟不上。 一老一少就这般走著,李泽岳感觉他们已经翻过了这座山头。 陆听风带著他走上了一座山峰的峰顶,在这里,可以俯瞰太湖。 “说说吧,怎么回事。” 陆听风背著手,站在李泽岳身前。 李泽岳没问说什么,他知道檮杌出来了,绝对瞒不过陆听风这样的顶级强者。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此次凶兽之体破镜会如此凶险,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晚辈、晚辈……其实,此乃宫內藏经阁的一篇功法……” “放屁!” 陆听风转过身,瞪著眼睛骂道: “按理说,老夫確实不该多加过问。 这应当是你身上最大的秘密,江湖人,谁身上都有两件压箱底的本事。 但是,你小子修行的这功法,很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是,你这次突破有你体內的那傢伙帮助你,可下次呢? 你能一辈子把自己的命交到別人手上? 行走江湖,最忌轻易相信別人,你永远不知道他那张脸皮的后面是笑脸还是刀子。 小子,別怪老夫多事,老夫不知道你与你身上那傢伙的关係,可功法如何,老夫是能说道两句的。 这,不是人修行的功法, 或者说,这就不是功法,这就是乱拼乱凑拔苗助长的妖邪法门! 修行这个法门,你要把体魄练到可以身体的极致,突破功法境界,再次被强行拔高体魄。 这个功法,確实可以让你的体魄修行到极高的程度,可凶险程度,却也是老夫见过的世间之最。 一本合格的功法,是可以走下去的康庄大道,而非在悬崖峭壁上搏命。 小子,多想想,再想想。 你若是想好好修行,藏经阁內顶级功法浩如烟海,没必要非得走这条道路。 想要变强是好事,但不能急, 步子不要迈的太大,你还年轻。” …… 陆听风说的没错。 李泽岳自己站在山顶,任由大风把自己的白袍揉乱。 自己小时候,被他们忽悠著,修行了这本號称魂体双修的功法,直到现在。 越往后修行,越是晦涩,他只能一遍遍打磨自己的体魄,日夜冥想,积攒著魂力。 他没有告诉陆听风,自己没有迈大步子,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他日积月累苦修的结果。 陆听风认为,功法境界突破时,带动自己的体魄强化,这是捷径,是邪功,是在悬崖上搏命。 可李泽岳知道…… 这是他能最快变强的方法,也是他能最快找寻到母后死去的真相,为她报仇的办法。 至於陆听风说,要自己警惕体內的那位存在。 不好意思,像这种凶兽, 我总共有七个。 第259章 吃葡萄 第二天一早, 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出了西山。 李泽岳体魄突破后,身体状態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態,也没再耽搁,和陆姑苏一同朝临安行去。 他们没想著走水路,青回堤重建,白鹿堤翻修,水路目前著实有些危险。 从姑苏城到临安,是有宽敞的官道的,走陆路並不麻烦。 此去,陆听风没有陪同,处理完李泽岳的事后,他又回了后山,去忙活著重铸九天了。 车队的护卫力量也是足够的,有黑子、杨零、柳乱,还有陆姑苏带著的郑伯,以及一眾十三衙门的探子。 李泽岳不算不知道,这么一算,可是有六个九品! 这种力量,去覆灭隨便一个五大门派都足够了。 两个五大门派加起来也不够他们打的。 李泽岳再一次意识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家太祖爷爷镇压江湖的行动是多么的明智。 朝廷的威严立起,庙堂太高,江湖太小,自己当年还一直嚮往著江湖,可真当他执掌了十三衙门,迈出京城之后,他才发现,江湖只是江山的一隅。 偶有风华绝代的人物出现,但还是会成为朝堂斗爭的附属品。 比如刀圣莫无风。 就算是陆听风老爷子,也是靠著当年和太祖皇帝的情义,才有西山这一块安身之地,他的儿子和孙子都入了朝堂。 就连孙女也…… 还有那董平,满腔復仇的心思,仗著天下第三的实力,胡窜乱蹦,用点小聪明就敢入宫刺帝,连累的太觉教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惨死街头。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那日他杀入皇宫的时候,在御书房后面的一个小院里,还有一个垂垂老矣的太监整日坐在那里晒太阳,这位老祖宗才是皇宫最高的高墙。 整座皇宫,除了奶奶和父皇,应当谁都不清楚这位真正的身份。 他应当是父皇藏起来最后才会掏出的底牌。 李泽岳是如何发现的呢? 小时候的他喜欢满宫乱转,东瞧瞧西看看,直到那天、他在浣衣局的前面,发现了一个晒太阳的老太监。 没有头髮,牙也掉光了,据说他是早年寧王府的老奴,没有官职,没有工作,可就连孙莲英见著他,都得喊声梁老。 雁妃说,这老头就是纯属辈分大,没什么特別的本事,在太祖皇帝和太后年轻成亲时,就在家里伺候著了。 李泽岳不信邪,一般在別的小说里,这种超然物外的老太监往往都是超级强的大佬。 所以,他就开始有事没事往那老头身边跑。 那老头似乎也没有装的意思,或者说他也懒得装,见著宫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二殿下,也没什么恭敬行礼的意思,坐在他那破椅子上,继续晒太阳。 李泽岳乐了,亲手给那老太监做了躺椅,又派人给他做了副假牙,礼多人自然不怪。 “老梁,你是大高手吗?” “回殿下,老奴不是。” “那大高手是什么样的?” “一剑搬山,一指断江。” “那你呢?” “老奴不使剑,也不练指。” “那你练什么?” “老奴用掌。” “……” 马车內, 回想著那个老太监,李泽岳笑呵呵地摇了摇头。 他对这世间强者的认知,也正是从这老头身上开始的。 “殿下?” 陆姑苏坐在对面,疑惑地看著傻笑的李泽岳。 李泽岳回过神来,伸出手,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放在陆姑苏嘴前。 陆姑苏一怔,隨后反应过来,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脸蛋。 “殿下……” 一声轻唤, 陆姑苏小嘴微张,红唇轻启,看著被李泽岳送到嘴边的葡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幅场景,让陆姑苏想到了几个月前,在京城蜀王府中的那一声“殿下先吃”。 只不过角色调转了过来。 李泽岳脸色不变,胳膊依旧举著,大有一副你不吃我不收回来的模样。 陆姑苏无奈,张著小嘴,往前探了探脑袋,看著那葡萄的体型,又把嘴张大了些。 这时,李泽岳却突然缩了下手,让陆姑苏的小嘴扑了个空。 “殿下!” 陆姑苏既是羞涩又是恼怒,她觉得李泽岳在戏弄她。 “这个葡萄坏了,后面都黑了。” 李泽岳把手中的葡萄翻了个面,展示给陆姑苏,示意自己没骗她。 然后,他又从冰碗里拿出来一颗,这一颗又大又圆,紫红髮亮,递到陆姑苏面前。 这回,陆姑苏说什么都不张嘴了。 “不闹了,听话,快吃……” 李泽岳把葡萄懟到了陆姑苏嘴边。 陆姑苏小脸憋的通红,葡萄的表面已经接触到她的红唇。 看著李泽岳殷切的目光,陆姑苏这才迫不得已地再次张开了小嘴,一口吞了下去。 红唇触碰到了李泽岳的手指,然后他有意无意地伸了伸。 “唔。” 陆姑苏眼睛瞪大,她感觉一个硬硬的东西隨著葡萄一块被她含进了嘴巴里,然后瞬间抽了出去。 李泽岳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陆姑苏把葡萄咽了下去,眼神羞恼地看著眼前作弄自己的男子。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坏呢? “那个……姑苏啊。” 李泽岳瞄了眼陆姑苏的脸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陆姑苏哼了一声,没回话。 她现在终於知道赵清遥为什么那么喜欢对这人横眉冷对了。 “你大哥的婚事,陆爷爷有安排吗?” 闻言,陆姑苏这才哼哼著道: “爷爷没说过。” “这样啊。” 李泽岳沉吟片刻,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大哥……现在整日在与我妹子写信?” “啊?” 陆姑苏来兴趣了,忽得抬起俏脸,睁大眼睛问道: “殿下此言当真? 不知是殿下的哪位妹妹?” 李泽岳勾起嘴角,道:“夏家的长女,我舅舅的亲闺女。” “竟是夏寧小姐……” 陆姑苏喃喃著, 五大家族,哦不对,现在只剩四大家族了,夏家的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武学天赋也很不错,相貌可人,陆姑苏自然是听说过的。 大哥何德何能,竟能勾搭上如此身份的女子? 李泽岳看著陆姑苏失神的模样,一下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不禁笑道: “你大哥与你是孪生兄妹,你生的好看,你大哥能差到哪去? 陆瑜这小子还是当朝状元郎,虽然不愿意承认,可他才学確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如此年轻的俊才子,家世也不错,我妹子能看上他,確实也在情理之中。” 陆姑苏思索一阵,隨后看向李泽岳的眼睛,道: “殿下,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 李泽岳翘起嘴角: “陆瑜是我兄弟,他的人品我还是清楚的。如果妹子愿意的话,我没意见。” 陆姑苏眼睛亮了亮,刚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觉得吧,这事还当真有可能能成。” 李泽岳说道。 “解决江南这件事,你陆家出力不少,陆瑜这小子在京城也是正得圣宠。 且看看吧……” 李泽岳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他觉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陆正狄可能要升官了。 第260章 大兔子 车队的每一辆马车上都刻著藏雨剑庄的標识,一路上自然不会有不开眼的前来招惹。 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又聊了聊陆瑜的婚事,隨后陆姑苏又问起李泽岳刚才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傻笑什么。 “我刚才在想的是,咱们这一代江湖,太沉闷了些,没有老一辈他们那么多的传说。 我遇见的那些顶级强者,大多也都掺合到了朝堂斗爭里面,没有江湖人自由肆意的风采,只觉得有些无趣。” 听到这话,陆姑苏忽然抿嘴笑了起来。 “殿下,若江湖人们当真自由肆意,你又不乐意。 姑苏听闻,殿下刚刚出京时,便砍了进行江湖武斗的鹿山剑派大弟子。 江湖上都传言,殿下不允许江湖人践踏朝廷法度,哪怕是当街械斗也不允许。” 李泽岳笑著摇了摇头:“哪有那么严苛,好勇斗狠是江湖人的天性,只不过那鹿山剑派的大弟子太囂张了些,在城墙上进行江湖武斗,还杀人。 杀完人还不跑,站在那里装逼。 正好被我撞见了,我不砍他砍谁?” 陆姑苏想像了一下那鹿山剑派弟子当时的模样,一下笑眯了眼睛。 “殿下,其实……我们这一代,並非没有传说,没有那些风流人物。 只不过您站的太高了,又是名义上江湖的统管者,所以看不清这些东西。 就比如,你手下的神捕,姜千霜姜神捕,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魔头, 你只觉得寒阎罗是个代號,可对江湖人来说,九品升日境那是遥不可及高到天上去的境界,五大门派如果有深藏的老祖宗,也不知有没有升日境。 朝廷对江湖管束极严,就比如一个好好的江湖大会,寒阎罗神捕去了,往那一坐,那不得嚇得那些江湖人刀都拿不稳了? 三个月前,姜神捕在徽州,一剑挑了徽州副总兵和三平门掌门的人头。 徽州副总兵那可是一州军方的二把手,在徽州也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您觉得只是一个普通的官职,可对徽州的江湖人来说,徽州副总兵就是他们的天。 三平门便与徽州副总兵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在徽州属於第一大门派。 那掌门,便在山门口被姜神捕一剑挑了。 你想想,在江湖人看来, 姜神捕是不是传说? 再说今年的武榜眼谭尘,也是殿下您的人。 他也是江湖人出身,一桿照胆枪,在武殿试上,败尽大寧年轻才俊。 又在夏老爷子寿辰之时,当著眾江湖名宿的面,枪挑辽东虎池大弟子张越,贏得赫赫威名,如今在雪满关任校尉。 他算不算江湖的风流人物? 只是在您看来,稀鬆平常罢了。 恐怕,您眼中的风流人物,只有陈一老前辈, 单剑布衣,便可引大江之水倒灌入苍穹,救江南百万百姓於危难之中。 可这世间数百年,如此强的, 只有陈老前辈一人而已。” 听著陆姑苏的话,李泽岳默默点了点头。 陆姑苏笑著道: “殿下……江湖太矮,真正鲜活的,其实还是那些小人物们。 您可以去看看,那些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在这个时代勉强活下去的泥腿子,或许在他们身上,可以找到您想要的江湖。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您站的太高,不妨把目光放低一些,未来您在治理蜀地时,也能看的更清楚。” 李泽岳惊奇地看著陆姑苏, 这姑娘说的话,已经有了劝諫的意味了。 这丫头,这些日子一遍一遍刷新了自己对她的看法。 “姑苏,你觉得,蜀地怎么样?” 李泽岳打量了眼陆姑苏的神色,不动声色道。 陆姑苏嘴角轻轻翘了下: “天府之国,民风淳朴,自然是好的。” “是啊,是啊……” 李泽岳笑呵呵道。 “对了,我听说……当时找封行楼刺杀你的那人,查出来了?” 陆姑苏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 “是姑苏极为亲近的一个师兄,小的时候他也待我极好,只是不知长大了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殿下,爷爷已经处罚过他了,废其武功,给他赶出了山门……” “我听说过了。” 李泽岳微微頷首。 確实听说了,只不过是听自己的绣春卫说的。 现在,应该被姑苏十三衙门的那群傢伙们剁碎餵狗了吧…… 毕竟,一个偷自家师祖的剑去请杀手,去杀师祖孙女的傢伙,谁还会在乎呢? 天色渐晚, 车队停在了一家驛站前。 驛站的驛丞早就提前得到了陆家大小姐要来的消息,带著一眾驛卒站在门口迎接。 舟车劳顿的日子,李泽岳早就习惯了,自从出京开始,他就没过过几天舒服日子。 晚餐是和陆姑苏一起吃的,两人又坐在一起说了说话,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李泽岳洗漱完,盘坐在床上冥想。 晓儿去了侧厢房,不知忙活什么去了。 直到李泽岳冥想完,已至深夜,晓儿这丫头竟然还没回来。 这可不行。 “晓儿,晓儿!” 李泽岳躺在床上大叫。 没过多大会,他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声,可就停在了门口,不进来。 “该睡觉了,你干什么呢?” 李泽岳只穿著一身里衣,靠在床上,皱著眉头道。 门,被轻轻推开了。 看见来人的模样,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身形窈窕,尤其是胸前的庞然,那是自己睡觉时的港湾。 盈盈一握的腰肢下,腿虽然没有姜千霜那般妖孽,但也是修长纤细,极为美丽。 最关键的是…… 她只穿了一层黑色半透明的薄纱,里面,是自己亲手设计出来,山字號鼎鼎有名的三点式比基尼。 薄纱的下摆,仅仅把臀瓣遮住了一半。 这一瞬间,让李泽岳有了穿越回去的错觉。 “晓儿,你在搞什么!” 李泽岳目瞪口呆。 门口,晓儿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不敢抬头。 她深吸一口气,壮著胆子,低著头,一步步慢慢向李泽岳走来。 “你、你、你,这是谁教你的!” 李泽岳看著那原本如天池水般纯净的大眼睛上,竟然还抹了层眼影。 晓儿终於来到了床前。 她紧紧攥著薄纱的下摆,怯生生地抬起头,道:“殿下~” 这一刻,李泽岳的心都颤抖了两下。 烛影摇曳,晓儿就站在那里,与李泽岳对视著。 脑海中,想著凝姬狐媚子教给自己的东西。 晓儿咬著嘴唇,眼眶变得红润,鼻子抽了两下,带著哭腔道: “殿下,我都二十了……” “呼……” 李泽岳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法再忍了。 薄纱轻扬,硕大的柔软不断变换著形状,也许是李泽岳常年训练导致的。 晶莹的脚指紧绷著,似乎在忍受著什么酷刑。 晓儿躺在床上,看著居高临下的殿下,眼神迷离,紧咬著嘴唇。 终於,再也忍不住,红唇鬆开,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吟。 双臂环抱住了那宽阔的臂膀,晓儿喘息著,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小嘴翘起。 “臭狐狸,算你说的还有些用。” 第261章 进庙 大床吱吱呀呀一直晃到了天光破晓。 李泽岳扭过头,眼神复杂地看著身旁的小丫鬟。 此时,晓儿正蜷缩在自己的臂弯里,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安静的沉睡著。 李泽岳伸手,摸了摸方才大战时晓儿脱下来的黑纱。 这分明是凝姬的衣服。 “唉……” 李泽岳长嘆一口气。 晓儿这妮子,也跟著那狐狸学坏了。 明明是纯洁如白纸般的小姑娘,跟著凝姬待了几天,就学得不三不四,开始玩起来反差了。 透明的黑纱,三点式內衣, 著实有些为难这小丫头了。 正想著,晓儿似乎睡的有些不舒服,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咂巴了两下嘴,继续沉睡。 李泽岳伸手抚了抚晓儿乌黑的秀髮。 自己又不是太监,这些年一直没碰她,是因为在他眼中,晓儿一直是那个在他身边嘰嘰喳喳的小丫头,对她下手总觉得有负罪感,只想著再等等。 直到她含著泪说出的那一声“殿下,我二十了”,这才让他意识过来。 母后亲自安排在他身边的贴身丫鬟,还赐了夏姓,就相当於给了出身,日后……是要进门的。 “看来,这丫头也有危机感了。” 李泽岳笑了笑,又反应过来了不对。 晓儿一向听话懂事,也一直以王府第一大丫鬟自居,牢记本分,怎么可能有这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凝姬……” 李泽岳喃喃著,感觉到了头疼。 真正有危机感的,是这丫头吧。 现在就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不去想这些头疼事。 看著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能睡一会是一会吧。” …… “殿下,该动身了。” 不知睡了多久,李泽岳被晓儿叫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什么时辰了?” “快要午时了。” 晓儿轻声答道。 李泽岳撑起身子。 一觉睡醒,晓儿又穿上了她那身青色小裙,扎上了她的双丫髻,恢復了她那副清秀可人的模样。 仿佛昨夜的癲狂从未出现过。 察觉到李泽岳的视线,晓儿小脸微红,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箱子里给李泽岳拿出了一身新袍子。 “殿下,这袍子是用阿大送来的上好蜀锦做的,穿上试试吗?” “不穿不穿,蜀锦,估摸著以后得天天穿了,想想就受罪。” 李泽岳使劲摇了摇头。 他视线向床上移去,发现好好的白床单少了一块。 李泽岳愣了一下,隨后意识到什么,笑了笑。 晓儿此时正弯腰站在箱子旁,想重新找出一件袍子来。 那抹浑圆被勒得紧紧的,曲线极为美丽。 李泽岳眨眨眼,下了床,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晓儿身边。 “啪。” 浪涛翻涌。 毫无准备的晓儿嚇了一大跳,一下转过身,双手捂著刚刚遭受袭击的屁股。 “殿下。” 晓儿嘟著嘴,哼了一声。 昨晚初承雨露,身子还有些没缓过劲来,总觉得浑身无力,那处还有些酥麻。 至於害不害羞,其实在晓儿看来也当真没什么,两人在一个床上廝混那么长时间了,昨夜只是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因此,晓儿第二天还能若无其事地起来,继续做她该做的事。 “要不,这些事你以后就放放吧,反正咱府上丫鬟多……” “不行!” 李泽岳话还没说完,晓儿就像应激一样,声音忽然变高。 “奴婢伺候了殿下十多年了,府上大小事都是奴婢一手把持著,下边那些小贱蹄子哪里能弄得明白。 殿下的身边事,必须得奴婢亲自操手,谁都別想从奴婢手中夺走!” 晓儿的话斩钉截铁,颇有一番大丫鬟的气势,听的李泽岳一愣一愣的。 “好好好,你爱干,还是你干。” 李泽岳原本想著晓儿若是要过门的话,就不要再继续做伺候人的活了,谁知道这小丫头一下那么激动。 他哪里能明白,晓儿就是做丫鬟出身的,这也是她在府里的立身之本,她就不知道自己除了伺候人还能干什么, 忽然间不让她做奴婢,让她做主子,这让她哪里能接受? 小丫鬟心里聪明著呢,做一天李泽岳的贴身丫鬟,她就一天可以时刻跟在李泽岳身边,还能牢牢把持著府上大权。 当然,其实也没有那么聪明。 从奴婢变成主子,这是身份地位的不同,只是小丫鬟一时还不能接受。 洗漱收拾完,李泽岳穿著江南湖青绸袍子,走出了院子。 “姑苏收拾好了吗?” 李泽岳站在陆姑苏的小院门口,向里面喊道。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推开了,陆姑苏笑吟吟地走出来,道: “早就收拾好啦,殿下,这不是等著你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真懒。” 李泽岳尷尬地抽了抽鼻子: “昨晚练功练的晚了些。” 站在身后的晓儿低头,看不到脚尖。 “赶紧出发吧,看看明天能不能赶到临安。” 李泽岳没坐马车,骑上了一匹骏马。 陆姑苏也骑马陪在一旁。 “殿下,临安有寺,名为灵隱,听闻那里祈福极为灵验,咱们明日会路过那里,不如咱们也去逛上一圈?” 陆姑苏眼睛布灵布灵的。 李泽岳看了陆姑苏一眼。 临安灵隱寺,他是听说过的。 其中一种最出名的说法便是…… 斩孽缘。 姑苏……这是想去试试火力? 李泽岳笑了笑:“好啊,反正也是来玩的,去烧个香求个签也不碍事。” 一旁,黑子和杨零欲言又止。 “怎么了?” 李泽岳瞥了他们俩一眼。 杨零支支吾吾道: “大人,您跟佛门的关係……” 李泽岳愣了下,他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京城大相国寺,香火鼎盛无比,那慧能方丈素有佛门宗师之称,辈分甚高。 当时在玉河畔与太觉教大战时,慧能方丈便死在了两方的交战中。 相国寺那些辈分高的僧人,一律被砍下了脑袋。 剩下那些小僧,李泽岳答应过慧能大师,饶过他们,便大手一挥,放他们出狱,没再多管这件事。 说到底,是相国寺涉嫌谋逆,他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听得杨零这么说,李泽岳更是蹩劲上来了。 “去,那更是得去了, 我非得看看这佛门怎么个事。” 看著李泽岳如同孩子耍脾气一般的模样,陆姑苏掩嘴轻笑。 …… 第二天,车队浩浩荡荡地杀向了灵隱山麓。 这次,李泽岳是摆明依仗来的。 车队旁的绣春卫们都换上了飞鱼服,衙门制式横刀就提在手里。 昨日,就有人上山进寺通知去了,此次不是白龙鱼服,是光明正大的皇子出行,当然要通知好寺里,闭门谢客,做好迎接的准备。 山里,有许多香客们都一脸不爽地向回走去,他们今天扑了个空,那禿驴们一个个板著脸,说是今日闭寺,让他们明日再来。 既然都在心里骂禿驴了,那显然不是虔诚来拜佛的,这香烧不烧也无所谓了。 他们下山,有一行队伍上山。 下山的香客们有贵人,有商贾,也有江湖人。 他们都站在一旁,打量著这一行气势汹汹的队伍。 “是藏雨剑庄的人?” “山里都闭寺了,藏雨剑庄的人也进不去啊。”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闭寺,就是等藏雨剑庄的人上门呢。” “谁有那么大面子,就是陆老庄主亲自前来……嗯,陆老庄主也不会没事摆那么大谱。” “不对,你看那侍卫身上的衣服。” “这袍子上……怎么绣著鱼?” “你他娘傻啦,这是飞鱼服,是十三衙门绣春卫!” 有金陵来的江湖人,认出了这身衣服。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有不懂的,连忙扭头去问身边的人。 “听闻,二殿下斩杀巡抚张回和刀圣莫无风后,便再没有消息……” “陆老庄主当时不是在二殿下身边吗?” “你们忘啦,二殿下为啥废的张家的嫡子张难,就是为了陆家大小姐!” “也就是说,这些日子,二殿下就在藏雨剑庄?” 逻辑说通了,下山的香客们路也不走了,就靠边站著,翘首向上山的队伍望著。 整齐而肃穆的绣春卫手按横刀,沉默地向前走著。 在他们的簇拥中,在队列的中间, 有一名身著白袍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瀟洒自如。 此时,他正微笑著,与身旁的青衣女子说著什么。 再看那女子,桃眼角微微上挑, 目光一直停留在身旁的年轻人脸上,仿佛一分一秒也不愿意移开,嘴角微微勾起,显然心情很是愉悦。 两人一边说著话,一边向上走著,似乎眼里只有彼此,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直到这支上山的队伍消失在眼前,下山的香客们才回过神来。 “那就是二殿下啊……” 有人长嘆一声。 “身旁的女子就是陆小姐了吧,据说已然突破了九品观云境,这天资……” 藏雨剑庄在江南的风评一向很好, 毕竟……你也想要一把趁手的好剑吧。 而李泽岳这些日子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也在十三衙门的大力传播下,在极短的时间內传遍了江南。 其实李泽岳並不是很看重名声,我一个藩王,要那么好的名声干什么? 大哥再误会…… 可奈何十三衙门太想要恢復当年的荣光了,而凝聚力,就是一个集体极为重要的东西。 显然,领袖的个人魅力可以极大地提高一个集体的凝聚力,更何况十三衙门还是一个暴力机构,他们的领袖还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年轻王爷,也不怪他们忘乎所以。 “二殿下和陆小姐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有受过藏雨剑庄恩惠的江湖人喃喃道。 身旁,另外一人瞥了他一眼:“別忘了,二殿下是有婚约在身的。 现在,北边可打著仗呢。” ——————————————— 看了看翻拍的短剧,长刀坐在电脑前,打开码字页面,手就放在键盘上,不知道该写什么。 大脑好像被青回堤的洪水冲了一遍。 第262章 求籤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禪房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籟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灵隱山麓风景秀美,鸟兽声不绝,隱隱有瀑布声迴荡於山谷间。 李泽岳低声吟诵著,一旁的陆姑苏眼波流转,体会著诗中的意境。 那么多年过去了,李泽岳早就对剽窃诗词没有了丝毫羞耻感,他还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很光伟正的理由。 诗词是文明的火焰,他认为自己背负著一座具有悠久传承的厚重文明,有义务把那个文明璀璨的光辉在这个世界传播开来。 相信那些仙人一般的诗家们不会介意的。 进山访寺的路走的很是顺畅,没有不开眼的傢伙过来找他们的麻烦。 远远的,李泽岳看到了那一座寺门。 没有很是隆重的场面,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静静站著,迎接著这一支队伍。 队伍来到山门前, 绣春卫们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衝进了寺庙大门,开始在沿途布防。 门前的老僧没有阻拦,也没有丝毫动作。 黑子和杨零护卫在李泽岳身边,寸步不离,陆姑苏识趣地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手也无意识地放在了离太湖最近的位置。 李泽岳微笑著,在眾人的护卫下,迈步向前走去。 他这次没装逼了,上次在相国寺,他就是驱散了护卫,才给了那戒律僧殊死一搏的机会。 “阿弥陀佛,慧一见过施主。” 声音沉稳而平缓,本应老迈浑浊的眼睛却显得很是明亮,看著老僧乾枯的皮肤,让李泽岳一时有些恍惚。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位老邻居,慧能方丈。 “殿下仁厚,老衲在此谢过。在老衲去往极乐世界之前, 每日定会为殿下诵经祈福百遍,愿殿下福寿无忧。” 这是在詔狱里,自己答应饶恕那些小和尚后,慧能方丈对自己所说的话。 李泽岳在面前的老僧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老僧吟了声佛號,脸上带著一抹微笑,就这般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年轻殿下。 “见过大师。” 李泽岳轻嘆口气,点了点头。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慧一却仿佛与李泽岳很是熟络,他看了看已经在门內布防的绣春卫们,竟然开了个玩笑: “看来,施主对小寺很是提防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李泽岳拱了拱手。 慧一摇了摇头:“施主既至我灵隱寺寺门,便是前来礼佛之人。 知晓施主心有成见,老衲已命寺內眾僧前往后山,此时,庙內只有老衲一人,施主若不放心,大可派人前去搜查。 今日,老衲便是施主的知客僧。” “最危险的就是你!” 李泽岳心里默默道。 这老和尚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是慧字辈,一看就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要知道,相国寺的慧能方丈在三十八年前大周国破时便是九品观云境,若非他心中有愧,佛心早年便破碎,此时不知道该到什么境界了。 想来,这位慧一老和尚也差不到哪里去。 慧一老和尚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直看著李泽岳,见他笑而不语,老僧笑著摇了摇头,道: “施主,其实,老衲是慧能的师兄,年轻时,我两人关係甚篤。” 此言一出,黑子瞬间一步迈出,挡在了李泽岳的身前,拳头上,罡气已然凝结。 “噌——” 紧接著,绣春卫们齐齐拔刀出鞘。 李泽岳身形未动。 “慧能一生礼佛,这辈子唯一的牵绊,便是他与周厉帝的纠葛。 年轻时,他的佛心澄澈,修行资质,是我们慧字辈里面最好的那一个。 可惜,相国寺一脉与周朝皇室纠缠过深,他与周厉帝感情太好,说到底,王朝更叠,与他一个出家人有何关係呢? 周厉帝挥剑自刎的那一夜,也是慧能佛心破碎的那一夜。 直到十三衙门的邸报传来,老衲才知道,他终究还是牵扯到了太觉教之事里面,与董平有了联繫。 对此,老衲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出事,老衲也不觉得意外。 一旦与世俗有了过多牵扯,便不再是出家之人,我佛,自然也不会庇护他。” 慧一那双明亮的眼睛穿过黑子,看向李泽岳: “施主,慧能死后不久的一日,老衲的灵隱寺,突然来了几个小和尚。 他们自称,是相国寺的传承。” 李泽岳点点头:“慧能方丈死前,曾嘱咐过我,我答应了。” “施主,內有佛心。” 慧一又吟了声佛號。 大堤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李泽岳,被这句话嚇得连忙摆手,扭头看了眼姑苏,对慧一道: “你胡说,我没有。” 慧一又笑了笑,自始至终,他都是这幅和蔼的模样,从未表现出一丝敌意: “施主是人间之王,有一颗佛心,终归是万民之幸。 老衲对施主並无敌意,您要来向我佛祈福,老衲便做知客僧前来迎接施主,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不知施主可否让您的手下收回兵刃,佛门之地,不动刀兵。” 李泽岳看著慧一明亮且纯粹的目光,点了点头。 绣春卫们收刀入鞘。 慧一向寺门走出一步,道: “施主,请。” 李泽岳看了眼黑子,隨后和陆姑苏跟了上去。 慧一走在李泽岳身前带路,转过头,问道: “不知施主今日来寺,是要求什么? 事业、財富、还是姻缘? 据老衲所知,施主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手,事业上一帆风顺,身为一地藩王,財富更是不必多说。 想来,施主前来,是要问一问姻缘吧。” 说到这里,慧一乾枯的嘴角又扯出一丝笑意,道: “也不知为何,寺里算的姻缘確实比別的庙要准些。 我佛似乎看不得世间苦男女为情所困,斩断的孽缘更多。 二位施主今日既结伴前来,想来,也是想让我佛看一看,二位对彼此的坚贞不渝之心吧。” “这……” 李泽岳轻咳了一下。 陆姑苏低著头轻唤了声大师。 慧一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两人,在各自脸上扫了一圈,这才似乎明白过来。 “哈哈,是老衲孟浪了。如此,老衲先带两位施主参拜一下诸佛,隨后再带两位求籤。” 李泽岳点了点头。 他发现这老和尚像是一个顽童,没有丝毫高僧的肃穆庄严,但说话行事都很有趣。 灵隱寺的大殿很多,佛像也很多。 李泽岳站在高大的佛祖像前,悠悠嘆了口气。 他很纳闷,为什么明明都穿越了,佛祖怎么还是这一位? 既然前世跪过了,那这会就不跪了,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不能隨便跪的。 若是前世,別管什么神什么佛,先二话不说跪下磕个头,信不信的,反正磕个头又不吃亏。 不是迷信,对大部分国人来说,这更像是一种心里安慰与情感寄託。 作为新时代的青年人,他们心底更坚信的,还是事在人为,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 李泽岳亲手燃起香,带著陆姑苏各处躬身参拜了一番,慧一大师笑吟吟地陪伴著,向两人介绍著漫天诸佛。最后又来到了大殿的中央。 “施主,请摇签吧。” 慧一手上拿著一个签筒,微笑著站在李泽岳面前。 李泽岳伸手接过。 陆姑苏站在身旁,眨著眼睛看著他。 “姻缘签,还请施主凝神静气,直视本心。” 慧一在一旁轻声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猴哥说的好,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尤其是姻缘,他並不认为自己和她们的姻缘日后会出什么意外。 拿著签筒,摇啊摇,啪地一声,甩出了一支签。 慧一俯身,將其捡起,只是瞄了一眼,脸色就变得奇怪起来。 “中下籤。 两生缘起在此身, 桃李劫难久飘零。 刀兵夜雨梦中梦, 回首已是几千春。” 听著签文,李泽岳面色不变,而陆姑苏的俏脸却变的煞白。 慧一沉吟片刻,刚想给李泽岳解签,却见这签文上命运多舛的年轻王爷摆了摆手,道:“先让她求籤。” 慧一苦笑著点了点头,今日本想著和这位殿下化解一下恩怨,让他放下对佛门的成见,再加深下情感。 如今看来,白费咯。 陆姑苏小脸紧绷著摇起了签筒。 “哗哗哗。” 一根竹籤掉了出来。 慧一从地下捡起,看了一眼,眼睛忽然又亮了起来。 “上上籤,大吉!” “与君便是鸳鸯侣, 休向人间觅往还!” 听著这签文,陆姑苏的小脸一松,抬头看向李泽岳。 此时,这人也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这签文完全不用解了,佛就差把你面前的就是你的如意郎君直接写这竹籤上了。 陆姑苏先是羞涩地低了低头,隨后也想起了李泽岳的签文,担忧地看向他。 慧一大师看著李泽岳,欲言又止。 “大师不必说了,本王不才,假假也是个诗词大师,能看得懂这签文。 说本王有劫难,姻缘会因此而受波折,命途多舛。 本王是想信的,可奈何父皇说过一句话。 人间帝王,不问鬼神。 这是我大寧的传国祖训。 命运也好,姻缘也罢,自是由我自己来掌握。” 第263章 山谷遇刺 从寺里出来,李泽岳的表情並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嘱咐黑子给灵隱寺留了五千两的香火钱。 其实,李泽岳的心里並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签文上那第一句,两生缘起在此身,直接就给他冷汗都嚇了出来, 这签是tm什么情况? 虽然嘴上说著不问鬼神,但他还是默默地贡上了大把的银子。 还是那句话,信不信的,先图个心安,反正他不缺银子。 五千两,多卖几件qq內衣就赚回来了。 也是做乾净买卖挣来的,希望佛祖不要介意。 走出庙门,扭头看了眼陆姑苏。 这丫头还在忧心忡忡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看你嚇得这模样,你这上上籤,一帆风顺的大吉,那么愁眉苦脸做什么。” 李泽岳调笑道。 陆姑苏皱著眉头道: “殿下,你那第二句签文,桃李劫难久飘零,对应的应当是第三句的刀兵夜雨, 若这签文在冥冥中確有安排,那就说明你在將来会有刀兵之祸,你的姻缘们也会各自飘零离散。” “姑苏,你忘了,我是大寧藩王,有抵御外侮的守土之责,自然是要带兵打仗的。 刀兵之祸,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看啊,这签就是在瞎胡闹,不要乱想了。” 李泽岳宽慰了几句, 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哪里有些不对。 如果姑苏的上上籤说的是自己,那自己的签文是怎么回事? 陆姑苏大吉的姻缘签,表明姻缘会一帆风顺,婚后生活也会很稳定,幸福美满。 和自己签文里的桃李劫难久飘零对不上啊。 这他娘的又是咋回事? 莫非陆姑苏的大吉姻缘签说的不是自己,老子不是她的如意郎君? 李泽岳彻底纳闷了。 一方面想相信陆姑苏的签文是真的,而自己就是她那大吉签的姻缘对象,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中下籤…… 陆姑苏走在他的旁边,扭头看去,发现殿下皱著眉头不说话了。 李泽岳还在思索著,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痒痒的。 他转过头,发现陆姑苏正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 李泽岳低下头去,发现那只刚做完怪的小手嗖地一下收了回去。 “嘿。” 李泽岳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方才自己安慰她,这会她又开始想办法安慰我了。 下山的道路很是安静,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没有其余的香客了。 绣春卫们护卫在周围,藏雨剑庄隨行的僕从在后面跟著。 然而,山谷太过安静了,也有些不对。 连一声鸟鸣都不见了。 “殿下。” 黑子和杨零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李泽岳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察觉到了。 魂力,悄无声息地向外探出。 “砰!” 山谷间,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 李泽岳瞳孔剧缩。 他的魂力,看到了一根极为粗大的弩箭,朝著自己的方向,带著雷霆之势射来。 “攻城弩!?” 第一声弩响之后,又是砰的一声,紧跟其后。 大寧攻城弩,可设十二石之弩於绞车之上,射程七百步,一次可射七箭。 来不及多想,十四根一米多长的弩箭,带著巨大的力量直直向你射来,那视觉衝击力不亚於一辆越野车以时速一百二迎头撞向你。 要知道,攻城弩,它原本的作用目標可不是人,是骑兵和城门! 李泽岳一把將陆姑苏扯向了身后,刚想调动凶兽之力,却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道黑色身影。 黢黑的肤色,並不高大的身材,那扬起的臂膀中,却仿佛蕴藏著千钧之力。 “一拳。” 黑子轻声道。 拳罡凝聚著,山谷间的风瞬间大了起来,一道道气流涌动,骤然间掀起一阵狂风。 弩箭已经穿透了五位悍不畏死挡在之前的绣春卫的身驱,余势不减,眨眼间便来到了黑子身前。 那一拳,也挥了出去。 拳罡对上了七根巨大的弩箭,就如同大象撞向一棵树苗。 “咔嚓。” 七根弩箭段段碎裂,眨眼间便被轰成了粉末。 但拳罡的势头却未停止,轰向了攻城弩射来的方向。 “轰轰轰——” 山上,一棵棵树木宛如受到了狂风的肆虐,又像遭到了炮火的轰炸,拳罡所过之处,树木成排倒下,成为一堆碎片,被裹挟著向后衝去。 拳罡所过之处,成为了一片白地,似乎还留下了几片殷红,也不知有几个倒霉蛋刺客被拳罡卷了进去。 一架孤零零的弩车露了出来,被锋利的拳罡轰成粉碎。 “上。” 黑子摆了摆手,示意绣春卫们上山搜寻刺客。 然后,他忽然想起,刚才好像还有一道攻城弩发射的声音。 两架弩车显然没在同一个方位,两道弩箭也不是从一个方向射来的。 见到黑子挡在第一波弩箭射来的位置后,李泽岳便直接转身,迎向侧面射来的第二波。 杨零持刀,正想衝上去,却听得总督大人在身后道:“你直接上山。” “是。” 杨零没有废话,竟无视了那迎面射来的七根巨弩,迅速向山上行去。 七根弩箭,上面闪烁著令人胆寒的光芒,似乎下一刻就要將杨零的身体穿的透心凉。 杨零继续向山上走著。 他只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剑吟。 剑光越过了自己,直直迎上了七根弩箭。 “噌——” 在杨零的目光中,在剑光接触到弩箭的时候,似乎分成了无数段,只是一瞬间,便对其进行了无数次切割,直至那铁质箭头都成为了碎片,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李泽岳收剑入鞘。 陆姑苏站在他的身后,默默把按在太湖剑柄上的手放了下来。 有他在,永远都不用自己出剑。 杨零带著绣春卫迅速穿入浓密的树林,毫不吝嗇自身真气,刀气纵横,挥向视线里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藏匿在树林中的弩车,有三个人正在操作著,又是七根弩箭,已然蓄势待发。 “去你妈的。” 杨零本就是十三衙门最为嗜杀的杀神,今日既然见到了送上门的贼子,焉有不大开杀戒的道理? 刀罡喷涌而出,脚尖轻点,杨零如饿虎扑食般,直接冲向了那架弩车。 妖异的脸庞上,满是兴奋。 他的刀罡比他更快抵达那架弩车,弩箭还未来得及发射,车上的三个人眼前便被雪白的刀光溢满了。 紧接著,一片鲜红后,他们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看著轰然倒塌的攻城弩,杨零没来得及寻找一下个目標,便看到正与绣春卫廝杀的数十道身影中, 有一人瞬间抬手捏碎了身前绣春卫的喉咙,隨后像风一般,飞向了山下。 那是李泽岳所在的方向。 ———————— 马上还有 第264章 泥腿子 杨零眉头紧皱,连忙挥刀前去追赶。 那人的脚步一顿,以右脚为轴,身形反转,拔刀出鞘,耀眼的刀光直直挥向了杨零。 似乎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刀,比杨零方才挥出的刀光更盛。 “高流?” 看过了这一刀,杨零终於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这些年查案时,曾与此人交手过数次。 诛鼎楼副楼主,莫无风的亲信。 杨零挥刀格挡,却硬生生被逼退了三步。 “你何时突破了升日境?” 杨零脸色紧绷,抬起头,却发现高流已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山谷中,黑子没有去那座山坡搜寻刺客,依旧守护在李泽岳身侧。 两侧山坡上,喊杀声不断,但几人都没有去参与战局。 他们知道,刺客既然已经出动了攻城弩,那定然是想要毕功於一役,应当还有后手没有发动。 这时,黑子仿佛是感知到了什么,转过头,向侧面山坡看去。 那正是高流出刀的位置。 “殿下,一个升日境。” 黑子看向李泽岳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你有没有把握?” 黑子笑了笑,他曾是夏家培养出的天才,皇后的亲信侍卫,前御前司副统领,如今的蜀王府侍卫首领。 而对方,只是一个江湖贼子。 虽然这个贼子很强,是江湖最强势力之一的二把手,但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资格。 江湖,终究还是太矮了。 矮到一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在他眼中,也只是一个泥腿子。 “只是,殿下,那人方才绝对感受到了我出招的气息,只怕他会逃走,若是追捕的话,殿下身边便没人护卫。” 黑子刚迈出一步,又走回到了李泽岳身边。 今年犯错犯的有些多,殿下好几次受伤都是因为自己不在身边,不能再大意了。 李泽岳刚想说话, 却见那山坡上,有一持刀男子缓缓走下。 “看来,你不用追了。” 李泽岳喃喃道。 那人手中,也握著一把宽刀。 与刀圣莫无风的刀,如出一辙。 他的年纪似乎与莫无风差不多,也是正值壮年,只不过他的皮肤白皙,不像是练刀的狠人。 他的脚步很慢,一步一步地向李泽岳走来。 慢到……其身后的杨零都赶上了他。 “诛鼎楼,高流,见过总督。” 高流没去管身后虎视眈眈的杨零,反而极有礼貌地持刀向李泽岳拱了拱手。 哪怕把自己的后背露给杨零,也毫不在乎。 李泽岳抬了抬手,示意杨零先別急著动手。 “高楼主,久仰大名。” 李泽岳对那黑袍持刀男子点了点头,就算是回礼。 他看这高流,行为举止极有风度,与其说是江湖贼子,更像是大家族出来的公子哥。 “高流高流……” 李泽岳皱著眉头回想著。 一旁,陆姑苏似乎猜出了李泽岳在想什么,开口道: “高流,出身汝州高家,也是一座江湖世家,以大漠刀法闻名天下,上一代刀圣,正是高流的父亲。 三十年前,黎公亲率十三衙门,覆灭了高家,摘下了高流父亲的首级,高流隨家中长辈外出访友,躲过了此事。” “这样啊……” 李泽岳微微頷首。 此时,高流又向前走了两步。 黑子默默握紧了拳罡。 李泽岳好奇地看向高流: “高楼主,你不跑吗?” 高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高流已经无处可去了,莫楼主身死,楼里最后的精锐也在此丧之一役,再跑,也没有必要了。” “你们没有后手了?” 李泽岳有些纳闷。 高流奇怪地看著李泽岳: “两架攻城弩,上百名诛鼎楼精锐,一个九品升日境,殿下认为这个配置,还不够吗? 我们此前调查过,殿下身边已经没有其他高手了,寒阎罗在金陵,陆庄主在姑苏,盗圣已然去了京城。 谁知道,你身边竟还有个破晓境的护卫?” 高流很无奈,这般阵容,全力去攻陷一座五大家族的老巢都勉强够了,却对这位有著层层护卫的二殿下无能为力。 还被人嫌弃了。 李泽岳和陆姑苏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高流说的有道理。 黑子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也没怎么出手过,那日围杀莫无风时,也没有其他人看到。 “总督大人,你確定不让人去救你的亲卫们去吗,他们虽然很强,但人数毕竟很少,我可是带来了上百人。” 高流淡淡说道。 此时,山坡上適时地涌起一番强悍气势。 那是诛鼎楼最后的观云境高手。 诛鼎楼有四个九品,莫无风、高流,还有一个为救莫无风死在了京城,这是最后一个。 单看高端战力,不看中坚力量,竟比十三衙门都要强。 这是当年十三衙门以强势手段镇压江湖引发的苦果,有太多有资质有传承的江湖人流落在外,在张回的谋划与莫无风的號召下,形成了这么一个与朝廷对抗的强大势力。 李泽岳皱起眉头,看了杨零一眼。 “郑伯。” 陆姑苏轻声道。 杨零和郑伯同时向山坡上杀去,他们要速战速决。 此时,山谷中只剩了李泽岳、陆姑苏、黑子与高流四人。 他的一句话,顺利引走了两个观云境。 到了他们这种层面,无非便是高手之间的兑子。 “所以,高楼主准备如何?” 李泽岳问道。 高流嘆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宽刀。 “不如何,事已至此,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再试一试,看看是否能取下殿下的人头。” “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隨后…… 握著陆姑苏的小手,往后退了两步。 “对了,殿下, 不知最后,您可否告知在下,莫楼主,是如何死的?” 高流在蓄势,浑身刀意正慢慢凝聚著,让自身达到巔峰状態。 同时,他开口问道。 李泽岳笑了笑,看向那气质不凡的刀客,道: “刀圣死时是笑著的,他的最后一刀,挥向了天下的最强,死在了陈一的剑下。” “哈哈,好!” 高流大笑两声,气势已调整到了最强的状態。 刀意,冲天的刀意。 他像是大漠中千锤百炼铸成的一把宽刀,刃锋而身厚,无匹而刚强。 他提著宽刀,再向前一步。 目光,看向了挡在他身前的黑脸男子。 那人的拳罡很盛,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盛。 高流就站在他面前,就像是面对一座厚重的大山。 升日与破晓的差距,有如云泥之別。 但无妨, 高流高高扬起了宽刀。 他的刀,生来便是要开山。 一刀,挥下。 有如开天之斧,刀意凝炼锋锐无比,罡气直衝云霄,狠狠向黑子砸下。 刀罡盛,但拳罡更盛。 黑子的拳上,縈绕著一层淡淡的毫光,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拳,迎著开天之斧挥去。 “轰——” 刀罡破碎,真气四溢崩散,山谷间再次颳起了狂风。 拳罡裹挟著狂风,砸向了横刀格挡的高流。 怎么能挡的下呢,他的黑袍被狂风吹得飞起,他的身子在这一拳下,被狠狠镶进了山岩中。 “咳咳。” 高流抹了把嘴角的鲜血,把自己从山岩中抠了出来。 然后,再次举起了宽刀。 他的护体刀罡还没碎,他的刀意还没散,他还能再战。 “轰——” 黑子面色平淡,又是一拳,再次把他砸进了山岩里。 这一次,更深。 “咔嚓。” 一声脆响,那是护体刀罡將要破裂的徵兆。 高流再一次从山岩里出来,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刀气纵横,隨身前行,挥出了一阵刀气狂风。 黑子再挥一拳,砸碎了刀气,让其崩飞,隨后上前一步,一拳砸在了高流的腹部。 “轰——” 这一拳,直接崩碎了他的护体刀罡,砸在山上,似乎大山都为之摇动。 这一次,高流很长时间没有动弹。 足足有十息,山岩中再再次传出他的咳嗽声。 黑袍已然破碎,高流披头散髮,步履蹣跚,拖著宽刀。 陆姑苏看著那人,握著李泽岳的手微微用力。 高流的视线有些模糊了,不是因为烟尘,而是因为眼睛开始充血,看不清前面的道路。 他的手,依旧攥著宽刀。 看著前方佇立的那道身影,高流扯开嘴角笑了笑。 他想起了那个夜,自己跟隨叔叔回到家后,看到的那个血流成河的夜。 迎接他的,不是母亲那温柔而慈爱的笑脸,也不是父亲严厉但爱护的目光,更不是叔伯师兄弟们的微笑。 而是……破碎的门楣,染红的院子。 父母族人的尸体已然不见了,但院子里、地板上,依旧有未曾冲刷乾净,乾涸在地上的血跡。 这一幕,他一直记在心里。 其实,他一直都想问。 自己家,到底做错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被朝廷如此清算? 只因为我们是江湖世家? 只因为你们高高在上,便可有对江湖泥腿子的生命隨意掠夺的权力? 你们一句话,我们就得乖乖去死? 世间,没有这个道理。 “灭我族人,高家何辜?” “鸡犬不留,孩童何辜?” “杀我血亲,我亦何辜?” 高流口中喃喃著,声音越来越高。 他拖著宽刀,蹣跚前行著, 刀意……却越来越盛,直至突破了升日境应有的层次。 黑子的脸色,第一次严肃下来。 “江湖人命贱,贱到了泥潭里。 这座泥潭,它就在那里,你们有资格轻贱它,鄙夷它,可它还是在那里。 我们的命是贱,可贵人们穿著贵靴,你们要踩,我们……总是能溅你一身的污泥。” 高流的最后一刀,终於挥下。 一如那日的莫无风,如飞蛾扑火,一往无前,视死如归。 黑子,也挥出了他蓄势已久的一拳。 刀罡与拳罡相接。 拳罡依旧摧枯拉朽地破坏了一切,可崩碎的刀气,终究还是在黑子胸膛上划出了一道大口子。 血流不止。 烟尘散尽。 那柄宽刀已然破碎,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握著刀柄。 高流坐在地上,握著刀,脑袋低垂著。 黑子缓缓走近,蹲了下来,伸出手,合上了高流的眼睛。 他死了。 第265章 临安城 “殿下,清算了一下伤亡,藏雨剑庄护卫十二人战死,五人重伤,三人轻伤, 绣春卫九人战死,十二人轻伤。” 山谷中,肃然的气氛瀰漫著。 杨零在李泽岳面前沉声匯报导。 陆姑苏悲切地看向了被收拢起来的护卫尸体,他们跟隨自己来到临安,却在转瞬间死在了这片山谷里。 “死了九个……” 李泽岳深深吸了口气。 绣春卫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探子,是十三衙门的精锐,哪怕损失上一个李泽岳都心疼的不能呼吸。 “按规矩,绣春卫战死者,抚恤三百两,蜀王府安置家眷,抚养其幼子,赡养其父母。” 李泽岳看了眼杨零,道:“此次藏雨剑庄战死者,抚恤待遇与绣春卫等同,你记一下。” “殿下,不必的,庄子里有对他们的安排。” 陆姑苏在一旁开口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你们是你们的规矩,但他们今天是为我战死的。 他们为护卫十三衙门总督,死於江湖叛逆诛鼎楼之手,忠勇可嘉,我於公於私都应厚待他们,尽一分力。” 说罢,李泽岳深深看了陆姑苏一眼。 藏雨剑庄是个江湖门派,那些人是被庄子招揽来的护卫,也是藏雨剑庄的一份子。 是陆姑苏把他们带出来的,若是自己这边没有表示,就怕庄子里会有人对陆姑苏有些看法。 “把兄弟们的遗体都收拢好,先运回庄子去,入土为安。” 李泽岳隨后看向陆姑苏,道: “咱们,进临安城,去问一问,为什么这两架攻城弩,会出现在这里。 我总归是要为这些战死的兄弟们,討个说法。” …… 在灵隱山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灵隱寺自然要负起责任。 看著车架上战死的护卫们,慧一垂头吟了声佛號,隨后表示他灵隱寺会为他们诵经七七四十九天,愿他们早登极乐。 至於诛鼎楼那些百十號刺客的尸体,被杨零一把火给烧了。 “这件事,你们灵隱寺逃不了干係,我相信不是你,但你们寺里绝对有人知道这件事。 对你来说,找出那个人,应该很简单。” 李泽岳目光平淡,盯著慧一。 老僧人一脸苦相,点了点头。 “我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午时,把凶手送去临安十三衙门。 若不然, 灵隱寺的传承,也没必要存在了。” 李泽岳最后给慧一留了一句话,隨后离开了山谷。 看著这位年轻殿下的身影,慧一再次嘆了口气,吟了声佛號。 “殿下,昨日姑苏提出要来灵隱寺,其实不是临时起意。” 马车內,陆姑苏坐在李泽岳对面,轻声道。 李泽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两架攻城弩运到山谷中,並且埋伏好上百名精锐,显然不是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內就能准备好的。 那问题来了,他们既然提前做了准备,在灵隱山麓埋伏李泽岳,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李泽岳今天一定会来灵隱寺呢。 想要追查这件事的源头,自然要把这个问题搞明白。 “温儿有个玩伴,也是庄子里的小丫鬟,她突然与温儿说起了灵隱寺的事情,说灵隱寺扶正缘斩孽缘,尤其是求姻缘签灵验的很。 小丫鬟心里怀春,很正常不过,温儿与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只是一笑而过。 然后……我也来了兴致,就想喊殿下你一起去临安玩上一圈,其实……姑苏心里本就是奔著灵隱寺来的,观钱江大潮才是顺带的。 只不过前些日子不知该怎么跟殿下你说这件事。” 陆姑苏轻声细语著。 李泽岳也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就知道这事是有人从中安排的,总不可能是姑苏把自己引到山上来,想杀自己吧。 “那个小丫鬟,应当是有人安插在庄子里的钉子,但具体是哪个势力,还不好说。 她与温儿提起灵隱寺,就是想让温儿影响你,然后再由你提出带我上山。 呵呵,好麻烦的设计。” 李泽岳垂著眼帘,手指也不自觉地在凳子上轻敲起来。 陆姑苏见状,愣了一下,隨后抿嘴轻笑。 这是她大哥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此时也被李泽岳学了过去。 “攻城弩上的编號被抹去了,查不到来自哪支部队,但绝对不会离此地太远,否则他们没必要非得把行刺地点安排在灵隱山麓。 当然,这只是一个可能,或许他们安排在这里还有別的原因。 至於你庄子上的那个丫鬟,比起诛鼎楼,我更倾向於她是你爹的政敌安排进的你家。 她来了多久了?” 陆姑苏思索了一阵,答道:“三四年了。” “三四年了啊。” 李泽岳皱著眉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看来这江南,张回的残党,还是没清洗乾净啊。” …… 车队,缓缓进城。 临安是大寧无比繁华的大都市,也是无数文人墨客所留恋的地方。 有杨柳依依,有风帘翠幕,有云树堤沙,还有山外青楼…… 城门前,等待排队进城的马车和人很多。 然而,他们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路,留出宽敞的通道,供后面的那支车队通行。 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绣春卫们紧握著手中的兵刃,华丽的飞鱼服上血跡斑斑,浑身散发著肃杀之气。 一匹匹高头大马,一个个锦衣护卫,严肃而整齐,簇拥著中间的那辆黑色马车。 没有人敢在这么一支车队前挡路。 城门守卒们看著这一支来者不善的队伍,大惊,连忙去城门楼子上通知了自家校尉。 杨零上前,对著那校尉,出示了皇帝给李泽岳的五爪龙纹玉佩。 “噗通。” 校尉跪的很直接,很彻底,纳头便拜。 “噗通噗通噗通。” 既然自家校尉拜了,身后的士卒们也都纷纷跪倒在了地上。 没去管他们,杨零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周围惊惧的目光中,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在杨零的带领下,十名绣春卫离开了车队,在江南鬆软的泥土上,纵马奔向临安十三衙门。 临安城的百姓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惊愕地抬头,看向这支刚刚经歷一场血战的队伍。 李泽岳走下了马车,接过绣春卫牵来的韁绳,跨上了一匹骏马。 此时,他已然脱下了白衣,换上了十三衙门总督黑袍。 车队缓缓前进。 这支车队的最后,拉著两架残破的攻城弩。 他们前去的方向,正是临安府衙。 第266章 前倨后恭 临安城繁华,就连临安府衙也带著水墨画的气息。 不似威严的官衙,更像是一栋精致的院子。 李泽岳骑在马上,带著车队,缓缓停在了衙门门口。 临安的百姓们纷纷聚集在了衙门周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衙门前的差役早就发现了这支来势汹汹的队伍,慌张地向里面跑去通报。 李泽岳下马,向衙门內走去。 绣春卫们分成两列,走在自家总督的左右两侧,直入衙门公堂。 看著这支凶神恶煞刀身带血的队伍,没有衙役胆敢上前阻拦。 李泽岳坐在了公堂的太师椅上。 陆姑苏面色平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叫吴殷来见我。” 李泽岳扭头,看向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衙役道。 “是……是。” 衙役连忙向后堂籤押房跑去。 没过多久,公堂后就传来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是谁在找本府啊?” 一个胖胖的穿著官服的男子,慢慢迈著步子,走进了公堂。 正是临安知府吴殷,说起来,他还是礼部侍郎吴夫之的族弟,也是根正苗红的五大家族之一的吴家子。 他走到公堂中,抬起头,看向那位坐在太师椅上霸占了自己位置的年轻男子。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当真颇有一番不畏强权的凛然之態。 “吴殷啊……看来这临安知府的位置,你也是坐不下去了。” 李泽岳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 吴殷装傻,拱了拱手道:“不知阁下何人,因何擅闯府衙,找本府所为何事?” “你不认识我?” 李泽岳注视著吴殷的眼睛。 吴殷面色不变,又拱了拱手:“认识。” 李泽岳笑了,问道: “既见本王,为何不拜?” “若是殿下没有表露身份,下官直接上前参见,岂不是显得下官太过趋炎附势了些? 殿下如此气势汹汹,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下官只好先装个傻卖个乖,只希望一会板子能挨的轻些。” 吴殷也笑了,脸上肥肉抖了抖,上前两步,俯身一礼: “下官临安知府吴殷,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去灵隱寺拜佛的消息,他早就收到了,刚才只听得衙役说一群锦衣护卫衝进了府衙,他立马就猜到了是二殿下来了。 来到公堂上,看见李泽岳那张脸,他更是直接確定了。 他是没见过二殿下,但他见过皇帝和太子,这爷仨,长的確实挺像。 吴殷一脸殷勤地站在李泽岳身侧,微弯著腰,毫无江南一地知府的威严。 他故意如此前倨而后恭,就是想搏这殿下一笑,也不知能不能消些这位的火气。 李泽岳看著眼前的胖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大寧的官员,可谓是一个比一个人精。 知道自己来者不善,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推卸责任,直接承认错误,甘愿认罚,把態度都藏在了玩笑里。 “方才,我在灵隱山麓,遇到了诛鼎楼刺杀。” 李泽岳轻声道。 吴殷眉毛紧皱,大喝道:“大胆贼子,竟敢行刺二殿下,此等无君无父之辈,定当千刀万剐。 殿下且给下官三日时间,定把事情调查清楚,给殿下一个交代。” “对方,出动了攻城弩。” 吴殷还想继续表忠心的话语顿住了,瞳孔骤然收缩。 还有军方的人插手? “是谁,那么想让本王死,不惜承担暴露身份的风险,私自调动军械? 又是谁有这个本事,能把攻城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灵隱山麓,不被任何人发觉?” 李泽岳伸手,在吴殷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是临安知府,没有人比你对临安更熟悉。 我在临安遇刺,你也有责任,把凶手给我找出来,算你戴罪立功,本王便不计较你护卫不周了,如何?” 吴殷那肥兜兜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还不计较我护卫不周,你閒的没事携美出游,连个屁也没给我放,现在出了事又开始埋冤起我来了。 吴殷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二殿下身旁的陆姑苏。 当真是一等一的美人啊,怪不得这位敢顶著和赵家王府大小姐的婚约,到来江南与她私会。 吴殷摇了摇头,把杂七杂八的念头甩了出去,又向李泽岳行了一礼,隨后向后堂走去。 殿下已经把话给自己说明白了,自己对临安是最了解的,这里指的不仅仅是政事,还有人际关係。 张回案的案情已经传遍了江南各府,包括他与诛鼎楼的关係,以及他妄图顛覆江南的计划。 钱钦差和陆知府还在大力清洗著张回残党,临安也揪出了一大堆人,还好自己出身吴家,没必要站队,若不然自己也早早就投了那张回去了。 如此看来,临安还有张党的漏网之鱼,躲过了自己的眼睛,也躲过了采律司的眼睛。 能调动攻城弩,並且神不知鬼不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此一点,就足以把目標缩小到一定范围了。 在城外大营里,能做到此事的,也不会超过三个人。 刘总兵、姜副总兵,路校尉。 刘总兵在二十年前的大战中,曾是陛下帅帐中的亲卫,忠心耿耿。 姜副总兵出身五大家族之一的姜家,虽然不是嫡系,但也是姜老太爷二房所出,更是凭著一番好身手,搏出了实权军官的位置。 这个路校尉,是刘总兵培养出来的好苗子,前些日子更是在京城搏了武进士出身,据说刘总兵马上要去京城兵部任职养老,这个路校尉正想著与姜副总兵爭总兵之位。 “到底是谁呢?” “这不对啊,殿下若是想查,直接进军营抓人就是了,反正就这三个人,管他是谁,先抓进牢里控制住再说不行吗,他不是有殿下给的五爪龙纹玉佩吗? 殿下怕军队譁变?” 吴殷摇了摇头, “殿下是在等,他大张旗鼓地来到临安府衙,还带著攻城弩,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殿下在等他们主动上门请罪。” “那殿下还让我找凶手干什么? 他十三衙门那么多破案的高手,让我一个文官给他找凶手?” 吴殷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一个可能。 他咬紧牙关,长嘆一口气, 向自己的师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府君,怎么了?” “速去,派人请刘总兵、姜副总兵和路校尉在城內的家眷到我府上,就说我有事相谈。” 师爷愣住了,张了张嘴,道: “请?” 吴殷脸上横肉绷紧,恶狠狠道: “请,她们不来也得来! 另外,到我府上,告诉夫人,好好招待她们。 只要她们一进府,让衙役们把我府上好好给围住,除了采律官和十三衙门官员,谁都不许进去。” 等到师爷下去后,吴殷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拿出手帕,在自己的额头上擦了擦虚汗,喃喃道: “老刘、老薑,小路,別怪我啊,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殿下这次可真是发狠了啊。” …… 还有。 第267章 姜兆和姜家 府衙公堂, 李泽岳依旧平静地坐在太师椅上。 陆姑苏也搬了个凳子,坐在他的旁边。 临安采律司风部的主官正笔挺地跪在堂下,皇子遇刺,有人私调攻城弩,这都是采律官们监察不严导致的。 此事,他们要负主要责任。 “张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这点我很清楚。张党势大,在江南盘根错节,我也很清楚。 我需要避嫌,从来没有过问过此事,我给了你们將近半个月的时间,我以为以你们的能力,早就已经將张党肃清乾净,还朝廷一个乾净的江南。 可你告诉我,门外,那两架攻城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泽岳的手指在扶手上轻敲著,语气平淡道: “莫不是,必须有我当诱饵,才能將他们一个个引出来?” 采律官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上血跡模糊。 “查清楚了?” 李泽岳轻声问道。 采律官抬起头,沉声道:“查清楚了,城外大营攻城弩確实少了两架。” “別告诉我城外大营里没有你们的人手,我现在只想知道,是谁干的。” “回殿下,七日前,刘总兵的亲卫带著其手令到大营后勤处,以拆卸零件进城保养为由,將两架攻城弩带走。 但下官询问了当日守城的士卒,无一人说见到这两架攻城弩进城。” “也就是说,是刘总兵想杀本王?” “回殿下,並非如此,那位亲兵,实则早已被姜副总兵收买,是他窃用的刘总兵军令,私调的攻城弩。 刚刚得到消息,那个被收买的亲兵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李泽岳疑惑地看向这位采律司风部主官: “这会你们又调查的那么快了?” 采律官尷尬地笑了笑:“采律司从未放鬆过对世家的监察力度,尤其是手握兵权的世家子弟。 那位姜副总兵,身边就有我们的人。 事发时,他並未发现姜副总兵的异动,直到今日您进城,他这才发现了不对劲,迅速展开了调查。” 李泽岳重新安坐在了太师椅上,问道:“消息可准確?” “回殿下,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 采律官自信拱手道。 李泽岳又把眉头给皱了起来,姜兆,姜家子弟,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还和诛鼎楼掺合到了一起? “不对。” 李泽岳挑起了眉毛。 姓姜? 李泽岳看向仍然跪在自己面前的采律官,问道: “你可知道姜千霜?” “回殿下,寒阎罗之名,如雷贯耳。” 采律官老老实实道。 “那你可认识他们父母?” 李泽岳接著问道。 采律官点了点头,他是采律司的老人了,资歷很高,要不然也不可能独立负责监察一府。 “姜神捕之父,姜风,曾任十三衙门金镶捕头,姜老太公嫡幼子,早年间练武有成,加入十三衙门,在十三衙门清洗江湖时期的一次行动中,与姜神捕之母双双身亡。” 听著采律官的话,李泽岳愣住了。 我tm怎么不知道冰宝宝还有这背景? 这也算是姜家嫡系大小姐了吧! 他只知道姜千霜的父母是被江湖贼子所害,並且很有可能是诛鼎楼中人,她如此刻苦练武就是为了报仇。 可她怎么没说过她姜家的身份? 父母死后,直接在詔狱里,跟吴牢头修行了十年,也没说回姜家的事。 她与姜家关係不好? 李泽岳的思绪转动著,又联想到了姜兆副总兵。 若是此人当真与诛鼎楼有关係,他还是姜家的人…… 那冰宝宝父母牺牲的事情,是不是会跟这个傢伙有关係? “他娘的,早说啊!” 李泽岳起身,一脚踹倒了身后的太师椅,迈著步子就朝衙门大门走去。 他原本还想著吴知府把他们家眷软禁起来,別让主使跑了,自己等这三个负荆请罪,然后好好地敲打敲打他们,最后再把那人给砍了。 现在看来,什么都没必要了。 都没给冰宝宝的父母报仇重要! 李泽岳刚出府门,就看到杨零带著临安十三衙门的眾探子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参见总督大人!” 加上绣春卫,总共上百名黑袍探子单膝跪在地上。 李泽岳挥了挥手,翻身上马。 十三衙门探子们也纷纷上马,跟在总督大人身后。 百名骑士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朝大营而去。 还没等他们走到一半,李泽岳就看到了骑马向这边赶来的一名將领。 他赤著膀子,身上竟当真披了根荆条。 其身后,还有一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 “总督大人,此二人便是刘总兵和路校尉。” 一旁,采律官开口道。 看来,这刘总兵確实和小路关係很好,连负荆请罪都得带著一起。 李泽岳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速骤然提升,衝出了队伍,来到了两人面前。 没有犹豫,也没等那刘总兵开口说话,李泽岳一把抽起他背上的荆条,在他们两人裸露的脊樑上狠狠抽了两下。 两人被抽的皮开肉绽,立刻下马,跪在地上。 李泽岳骑在马上,用荆条指著他们道。 “给老子滚回大营,老子现在还有事,这次算是饶过你们。” 说罢,他没去管这两人,带著队伍继续向军营赶去。 徒留两人面面相覷。 李泽岳抽刘总兵,揍他两下,就算是原谅了他这次失职,若不然,军械都弄丟了,还去刺杀皇子,这罪名他是无论如何都背不起的,还想去兵部养老,门都没有! 至於抽路校尉…… 这小子当时是在自己手上得的武进士出身,他李泽岳假假还有个武殿试主考官的名头,也算是他的座师。 抽他两下,不用理由。 李泽岳继续纵马狂奔著,很快就临近了军营门口。 整肃的大营,警惕巡逻的士卒, 看来刘总兵治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愧是父皇当年的亲兵,在这祥和江南也没放鬆对大营的管制。 此时,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大营缓缓驶出,上面还印著一个“姜”字。 李泽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眼看著上百名十三衙门探子纵马靠近军营,守卫的士卒们瞬间举起了手里的弓箭和强弩。 “放下,都放下!” 队伍后面,刘总兵急切的声音大喊道。 李泽岳和眾探子没有理会那些硬弓和强弩,去势不减,直直向刚出军营的马车衝去。 马车停住了,前面赶车的马夫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这支队伍竟想直接给马车踏碎。 李泽岳拔出了手中长剑。 “噌——” 剑光亮起,横亘在天地间。 雪白的剑气在一瞬间划过了车夫的脖颈,劈开了马车的车厢,让其瞬间炸裂开来。 其內,一个身著黑衣的中年男子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尚在半空中,刚想有动作,却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子直直迎面向自己衝来。 李泽岳一拍马背,身形跃起,一手直接掐住了姜兆副总兵的脖颈,隨后再次落在马背上。 “嘎……嘎。” 姜兆想要说话,却被死死地掐住嗓子,发不出声音。 大营前的士卒们懵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自家总兵在一旁喊著放下武器,自家副总兵被人像掐狗一样掐住了脖子。 李泽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五爪龙纹玉佩。 “本王身负皇命,清查前江南巡抚张回乱党,尔等皆为大寧军人,大寧的好儿郎。 姜兆所部士卒,受乱党姜兆蒙蔽,一切有关姜兆的罪证,从实交代於张总兵,本王答应你们,既往不咎。” 说罢,李泽岳转身,看向张总兵和采律官,道:“你们留在这里,把姜兆的人给我肃清,军队里,不能留任何渣滓。” “末將领命!” “下官领命!” 不去看他们二人, 李泽岳调转马头,看向杨零和乌压压十三衙门的探子们。 他掐著姜兆脖子的手微微用力。 “姜家,离这里有多远?” 第268章 姜家之谜 “没关係,这一次……是我们贏了。”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別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世间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你才十八岁,急什么呢?” “我去了詔狱,拜入师父门下,就在那被世人看作十八层地狱的詔狱里,我修行了十年。 升日境,还是不够强。 我想,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应当就在这诛鼎楼內,我想要把他找出来,为父母报仇。” “发生了此事,你自是不能赖帐的,哪怕你是我的总督大人。” “倘若你去就藩,等我什么时候在江湖上逛腻了,再去王府上凑你那热闹。 你若当真对我有感情,便不要强求,等我想去,我自然会去。” “你也不希望,你的女人成为一只笼中雀吧,我的总督大人。”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轮月亮,我捧起一汪水,世上便又多了一轮。” “你笑起来,世上又多了两轮。” 马车里,李泽岳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见了那个如冰山一般的美丽女子,穿著冰蓝的长裙,坐在自己身前,似乎正絮絮叨叨著什么。 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无暇, 她会为了变强,於人间炼狱中苦修十载,她会因为不屈,以一人一剑之力硬扛天下第三。 在自己外公过寿时,她会用那双用剑的手,一针一线用精纯寒冰真气给老人做件衣裳, 她会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悄悄来到身边安慰,哪怕……自己手里只是捧著一轮虚假的月亮。 当然,她也会黯然神伤, 因为家世,因为过去,因为经歷。 她单剑在江湖闯荡十年,从懵懂少女成长为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寒阎罗,其中的辛酸苦辣,她从未与人诉说。 哪怕是对李泽岳,她也未曾將心事诉出口过。 就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 …… 李泽岳悠悠醒来。 “殿下,怎么了?” 马车內,陆姑苏和晓儿坐在李泽岳的对面,正一脸担忧地看著他。 方才,殿下靠著车厢睡著了,似乎是做了噩梦,紧皱著眉头,嘴里还喃喃著什么。 李泽岳伸手抹了把脸,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梦到了一些事情。 那个姜兆,审讯的怎么样了,他招了没有?” “还没,杨零捕头和其他捕快已经严刑一天一夜了,可那姜兆就是死活不开口,说自己和诛鼎楼和张回一点关係都没有,还吵著要见你,说你冤枉忠良。” 陆姑苏轻声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我去看看他。” 他掀开车帘,直接从仍在行进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此时,他们已经在前往姜家的道路上走了一天一夜了。 昨日,李泽岳写了封信,派人给仍在金陵清查十三衙门的姜千霜送去,询问她与姜家的事情。 他来到了队伍最后面的那架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马车很宽敞,充斥著浓厚的恶臭和血腥味。 杨零手里拿著一把细小染血的刀片,与两个十三衙门的探子,正围在姜兆身边。 姜兆赤裸著身子,健硕的身体上近乎没有完好的地方,血肉模糊。 他低垂著脑袋,微眯著眼睛,双手上戴著粗重的铁链。 “姜兆。” 李泽岳坐在了杨零递来的凳子上,看著对面男子,道。 姜兆抬起了头,透过散乱长发的缝隙,他看到了那打扮精致的年轻人的身影。 他嘴角扯了扯,声音沙哑道: “末將,见过殿下。” 李泽岳摇了摇头:“你现在是刺杀皇子的朝廷钦犯,已经被革职了,没有资格再自称末將。” “末將不知所犯何罪,末將是五品將领,不经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末將的职务依然在。” 姜兆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饮水了,精神恍惚的他,说话很是困难。 “是我革你的职,你有意见吗?” 闻言,姜兆再次垂下了头,头髮散落,摇了摇头:“殿下,你这般办案,不对。” “不对的事,我可从来没少做过。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刺杀皇子,形同谋逆,是要株连全族的。 我们,现在正在去姜家的路上。” 李泽岳嘴角出现一抹笑意,紧盯著姜兆的眼睛。 姜兆瞳孔缩小,抬头,死死盯著李泽岳,语气急促了几分: “殿下,你没有旨意,怎可如此行事?” 李泽岳抽了抽鼻子,他有些忍受不了马车里的臭味: “陛下和太子都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甚至连兵符都给我了,不过是屠一个谋逆的家族而已,相信他们不会怪我的。” “殿下,您为何如此肯定,就是我调动的攻城弩?” 姜兆挣扎著说道。 李泽岳缓缓弯下身子,靠的姜兆近了些,轻声道: “我不止知道是你调动的攻城弩, 我还知道,当年是你,杀害的千霜的父母。” 在这一瞬间,姜兆的呼吸停滯了,隨后立刻恢復了正常。 马车內,杨零和其他绣春卫都听到了李泽岳的话,震惊地看向被锁住的男子。 隨后,他们默默握上了刀柄。 姜千霜的威望,在十三衙门还是很高的。 “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兆与李泽岳对视著,眼神很是平静。 李泽岳嘆了口气:“千霜的父亲,应当是你的弟弟吧,虽然他是嫡幼子,你是二房所出,但你们怎么著都差不了几岁,应当是一同长大的。 为什么,我说你杀了自己的弟弟,你一点都不慌乱,还如此若无其事呢? 姜兆,你的演技,有些过犹不及了。” 闻言,姜兆低下头,没再言语。 似乎是不愿意再回答,又似乎是默认了。 “不要以为我在嚇唬你,同为五大家族,张家比之你姜家如何? 前些日子,张家满门抄斩,一根毛也没剩下,你若执迷不悟,姜家的结局,比他好不了哪去。 老实將你与诛鼎楼的关係交代了,再把姜千霜父母的事全盘托出,你便不必受苦,我留你全尸,你的妻儿也能活著。 看在千霜的面子,我也可给姜家留一个余地,如何?” 姜兆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笑了笑,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第269章 金陵和姑苏 金陵,清晨。 “姜神捕,有你的信。” 金陵城东的一个院子,环境清幽,黑瓦白墙,极有江南韵味。 这是李泽岳在金陵的府邸……之一。 一个十三衙门探子轻敲著院门。 今天,姜千霜穿著一袭白裙,还在梳妆檯前打扮著自己。 李泽岳给她捡来的徒弟、小姑娘刘芷,听到了敲门声,走了出去。 刘芷拿著信走进了师父的房间。 “谁送来的?” 姜千霜给自己描著眉,问道。 刘芷低头看了看,道:“是总督大人的信。” “哦?” 姜千霜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在温柔乡里待的好好的,把老娘扔到金陵给你处理衙门琐事,还知道给老娘写信? 姜千霜刚想说扔到一边去,话到嘴边,却犹豫了片刻,道:“我看看。” 她接过信,拆开。 信並不长。 姜千霜读著读著,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 …… …… 我在灵隱山麓遇刺,是诛鼎楼副楼主高流带领诛鼎楼百余精锐前来,还出动了攻城弩。 当然,被我一剑尽诛之。 想来,诛鼎楼高层尽数伏诛,精锐也所剩无几,剩余的已然不成气候,只需衙门大力搜捕,一段时间便可尽除之。 攻城弩之事,已然有了眉目。 凶手是临安大营副总兵姜兆,据闻,是你的族叔。 千霜,我不知你为何未曾与我提起过你的身世,但想来其中应当有难言之事。 只是,姜兆与诛鼎楼既然有联繫,我贸然猜测,他会不会,与你父母当年身死有些关係? 我欲前往姜家,一探究竟,此时已然在路上。 不知金陵事务处理的如何了,你若有空,可来淮江姜家,你若无閒,便写封信与我,让我知晓应当如何处理此事以及姜家。”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姜千霜的手,紧紧攥著信纸,良久未言。 姜家…… 自她记事起,她就跟父母生活在京城,整日在十三衙门里閒逛。 她是在衙门里长大的。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根本就没有过姜家这个词语。 她好像没有爷爷奶奶,爹爹和娘说,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们,十三衙门才是他们的家。 她也这么认为。 在她眼里,当时的总督黎公才是她的爷爷,小时候她经常骑在黎公的脖子上,拽他老人家的鬍子和头髮。 一旁的少年血屠夫林石和少女六娘就站在下面羡慕地看著自己。 他们把自己当作亲妹妹看待。 在父母死后,姜家连封信也未曾与自己送来过,也未曾有过任何表示,也是黎公安葬了她的父母。 姜家,对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语,也是个很无所谓的存在。 她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作过姜家人,也就没有和李泽岳提起的必要。 但是, 李泽岳今天突然来信,告诉自己,自己的一位族叔,姜兆,可能是杀害她父母的仇人? 姜千霜有些茫然。 “去,还是不去?” 她知道李泽岳给她写信是为什么, 如果姜家当真参与了杀害她父母的事,李泽岳必然是要下死手的,他想知道自己和姜家真正的关係,想向自己询问他该以什么力度处理这件事。 姜千霜笑了笑, 自己寻了那么多年的仇人,竟然与自己还有血缘关係? “还是去一趟吧,总归是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小芷,你自己在这待上几天,我要出去一趟。” 姜千霜放下书信,向门外走去。 她牵上一匹大马,乾净利落地跨了上去。 “师父,你去哪?” 刘芷茫然地送师父到门口,问道。 姜千霜一袭白裙,不惹尘埃。 颯爽而又优雅。 一如她曾经纵马江湖的岁月。 “我啊,去报个仇,很快就回来。” …… 此时,姑苏城,藏雨剑庄。 庄子的后山此时烟燻雾绕,哭嚎一片。 灵隱山麓战死者的遗体已经被送了回来,家眷们正在给他们办著丧事。 还好,剑庄对战死者的待遇极好,再加上二殿下给的抚恤银子,多少能宽慰些失去家里顶樑柱的家眷们的心。 山门外。 有十二骑纵马至山庄前,为首的是一位面色白净无须的男子,他穿著红袍,呼吸略有些急促。 他们极有礼貌地叫住了看门的弟子,让他把庄子里主事的人喊出来。 “请问……阁下是?” 山门前,藏雨剑庄二弟子刘薪很快走出,站在那里,招呼道。 他打量著来者,一个个衣著不凡,颇有一番气度。 为首的那人下马,竟对著刘薪拱了拱手,问道: “不知,二殿下可在庄子上?” 声音尖细。 刘薪愣了下,再次在为首这人脸上打量了一圈。 白净、无须,又显阴柔。 刘薪咽了口唾沫,还了一礼,道:“二殿下前几日去了临安,遭遇了刺杀,有兄弟带回了消息,殿下正往淮江去了。” “刺杀? 淮江?” 那白净无须的男子怔了怔,脸上竟极为明显地显露出了愤怒之色,就连身后的队伍也出现了几分骚乱。 “可是姜家下的手?” “这个,在下不知。” 刘薪拱手,摇了摇头。 白净男子平復了下心情,问道: “庄子里怎么了,不知发生了何事?” 刘薪又扫了眼白净男子,道: “是前些日子为护卫殿下和姑苏小姐战死的弟兄们,今日下葬。” “这……” 白净男子皱著眉头想了想,问道: “不知……我等可否前去祭拜一番?” 刘薪沉吟片刻,拱手问道: “不知……阁下是何人?” 白净男子笑了笑,竟挺直了腰杆,微微扬起了脑袋,极为骄傲道: “我乃前长春宫执事太监,现月满宫首领太监,陛下钦点江南宣旨太监,二殿下的大奴才,刘建是也!” 刘薪张大了嘴巴。 他不知道什么宫什么宫,住的什么妃子,但他能听懂宣旨太监是什么意思。 “公公请进。” 刘薪恭恭敬敬地將这一行人领进了庄子。 一番祭拜后,队伍在庄子里更换了马力充足的骏马,向淮江奔去。 太监刘建策马奔腾著,只有在骑著马的时候,他才会找到属於男人的浪漫。 远望南面,刘建长长吐出一口气,阴柔的脸上涌现出几分狠意。 “姜家啊姜家,这回,你可是撞在枪口上了。” 第270章 父辞子笑 淮江城,姜家。 姜家当代家主名为姜百,是姜老太公的嫡长子。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五十多岁,有三儿两女。 大儿子参加了朝廷今年的科举,贏得了进士出身,可姜百还是很不高兴。 他姜家的大儿子,怎么著都得拿个前三吧,可这別说前三了,竟然仅仅拿到了第五的名次。 那会元和状元之位竟然被一个江湖世家的小子给夺走了! 这可是让姜百愤怒不已, 当时会元名次刚出来时,京城那场浩浩荡荡针对主考官吴夫之舞弊陆瑜的行动,虽是北蛮人暗中发起的,可这背后还有姜家推波助澜的身影。 今日,姜百收到了北边送来的消息。 祁王的叛乱大军已至朝廷山嵐关下,即日便要发动攻势。 北蛮浩荡百万大军南下,国师统筹后方,吾侗任兵马大元帅,总领南下战事。 定北关一线与乌然城一线,已然开始了对峙,据说连定北王世子都被派去了最前线,战爭一触即发。 想到这里,姜百笑著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得了王位,还把自己儿子往死里送,这不傻子吗? “朝廷的日子难过咯……” 姜百背著手,去向父亲请安。 姜老太爷今年七十多岁了,此时臥病在榻,却迟迟没有死去,这就让姜百很是苦恼了。 他爹一日不死,姜家便一日不是他说了算。 姜百心里清楚,其实他並不是姜老太爷心中最佳的继承人人选。 他爹心里想著的,一直是自己的那位幼弟。 姜风。 姜百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想起自己那位惊才绝艷的同胞弟弟,他心中总是忍不住升起一丝快意。 “你武学天赋再如何出眾,你年轻时再如何得父亲看重,可你最终还是死了。 人只要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堂堂姜家嫡子,被赋予眾望的年轻人,竟然爱上了一名平民女子,这让姜老太公如何接受? 当年,自己只是略施小计,便挑起了父亲与幼弟的爭执。 父亲大怒下,说出了將姜风赶出家门的话。 姜风年轻气盛,竟当真与那平民女子私奔,投了朝廷十三衙门,再与姜家没有了往来。 “呵……” 自那之后,姜老爷子当然是后悔的,为了避免姜风重新回归姜家, 他姜百,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帮自己好弟弟一把,杜绝这个可能。 所以,姜风死了,身为十三衙门金镶捕头,在出任务时战死,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此事並不是自己做的,自己只是把意思委婉地告诉了二房所出的一位弟弟,在军中任职的姜兆。 这位二房的弟弟,很听话,很好用,从小到大都对自己言听计从。 十三衙门镇压江湖时期,是和军中一直都有联络与合作的,姜兆只是把姜风出任务的情报,不著痕跡的告诉了江湖贼子。 姜风夫妇便被江湖贼子埋伏死了。 自那以后,姜老太爷便对姜风再也没有了幻想,把姜家交到了姜百的手中。 他姜百,姜家当代家主,自然不会亏待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好弟弟姜兆,一力帮他晋升到了临安大营副总兵的位置。 “听说你生了个闺女,继承了你的武学天赋,年纪轻轻便是升日境。 厉害啊,厉害。 那么厉害的闺女,还和二殿下掺合在了一块,若是想要报仇,总有一天会查到我身上吧。 正好,姜兆与诛鼎楼那些乱逆贼子诛鼎楼一直有联繫,背地里也一直是巡抚张回的亲信。 那诛鼎楼副楼主高流想要对二殿下下手,那姜兆你便助他一臂之力又能如何呢, 无非是悄无声息调动两架攻城弩而已,你不会办不到吧。 天下已乱,死上一个二皇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帝,你现在应当也自顾不暇吧。” 姜百背著手走进父亲的院子,一路上,丫鬟僕人恭敬施礼。 “爹,孩儿来给你请安了。” 走进房內,姜百走到姜老太爷床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屋外,走来了一个丫鬟,手上端著碗刚熬好的药。 姜百起身,端过药碗,坐到了父亲床前。 隨后他挥了挥手,把屋內的丫鬟和僕人们都赶了出去。 临出去前,有一名小丫鬟关好了门窗。 屋內,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 姜百把他爹从床上搀扶起来,靠在床头。 他端著碗,拿著勺子,往他爹嘴里餵药。 姜老太爷眼睛微眯著,气息虚弱,老迈乾枯的脸上,气血衰败。 他颤颤巍巍地张开了嘴巴。 姜百脸上带著笑意,吹了吹药汤,似乎怕老人烫著,隨后放进了他爹的嘴里。 姜老太爷艰难地饮下。 “爹,你怎么还不死呢?” 姜百轻声问道。 姜老太爷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张了张嘴,示意自己继续喝药。 药,是姜百让心腹亲信熬的,每日都是,是上好的补药,药效极为猛烈,对油尽灯枯的老年人来说,无疑是透支他们的生命。 药,姜百每日都来亲手给老太爷餵下去,世人都看在眼里。 人人都交口称讚,不愧是世家大族, 姜百乃人间孝道典范。 姜百一口一口地餵药,姜老太爷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终於,一碗药喝完了,姜百扶著姜老太爷,让其缓缓躺下。 姜百站在床边,看著老爷子。 似乎是猛烈的药效起了作用,姜老爷子的眼睛睁大了些许,脸上又焕发出了些许光彩。 “別急,爹马上就死了。” 姜老太爷眼睛看著姜百,道。 姜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嚇地往后退了两步: “爹,你还能说话啊?” 姜老太爷笑了笑,似乎在嘲笑著自己大儿子的稚嫩。 “你让姜兆对二殿下动手了?” 姜老太爷斜眼看著他,问道。 此言一出,姜百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惶恐地看向房间左右两侧一切能藏人的地方,却发现空无一人。 老爷子还能说话,他还知道自己这些天做的事情,他什么都知道。 “百儿,別害怕,爹不会杀你。” 姜百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姜老爷子无奈地嘆了口气,躺在床上,看著屋顶,道: “这些年,你还是没有什么进步,稍微一嚇,你就这番丧家之犬的姿態。 当真枉费了我这些年如此培养你。” 闻言,姜百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老太爷。 “以前,你是不是以为,我当真想要把姜家交给你弟弟?” 姜老太爷问道。 姜百茫然地点了点头。 “是你设计挑起我和风儿的矛盾,让他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是你借姜兆和江湖乱党的手,设计杀了风儿,图谋的便是这家主之位。 你当真以为,这些事能瞒得了我?” 姜老太爷侧过头,看著姜百惶恐的模样,又笑了笑,嗓子里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你觉得,一个能轻而易举中计,毫不稳重,毫无责任感,一怒之下跑出家门的莽撞年轻人,我会把偌大的家族交给他吗? 不会的,百儿, 我看重的,一直都是你。 你心狠手辣,你冷漠无情,凡事必当谋划,我觉得,你能担起著家主的大任。 当然,这些年,你也没让我失望。” 姜百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顛覆了过来,茫然不知所措。 “我要死了,这些年家里的事情,我只是知道,却从来没有管过。 你做的很好,我臥床的这些年,忠於我的那些老手下们,你杀的杀,废的废,让我完全失去了对家族的掌控。 当然,我还留了几手,没被你发现,让我不至於完全变成一个聋子和瞎子。 百儿,你这些年,做的一切,我都很满意。 除了最后一件事。” 姜老太爷艰难地翻了个身,看向眼睛通红的姜百。 “还、还请父亲示下。” 姜百嘴唇哆嗦著道。 姜老太爷长长嘆了口气。 “那就是,你小看了陛下,小看了李家。” “陛下,是不会输的,他从来都没输过。” “天下不会乱的。” “你对二殿下的出手,太莽撞了。” “在我知道你对二殿下出手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也没有能力去阻止了。” “姜家,完了,世家大族,也要完了。” “爹要死了,你是姜家的现任家主,这一切,你来承担吧,不关……爹的事了。” “哈哈。” 第271章 姜家之覆 马车中, 李泽岳和姜兆相对而坐。 此时,姜兆已经穿好了衣服,遮住了满身的伤势。 两人似乎在说著话。 良久,李泽岳长嘆著点了点头。 他终於了解了姜千霜身世的始末,也明白了姜家到底是谁与张回和诛鼎楼保持著联繫。 对面,姜兆眼含希冀地看著李泽岳。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 姜兆这才放心地鬆了口气。 他的妻儿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李泽岳敲了敲门板,杨零上了马车,把姜兆带回了后面的囚笼马车里。 他掀开车帘向外看,淮江城,就在眼前了。 也不知道冰宝宝来没来。 他这一路走来,速度並不快,主要就是等姜千霜从金陵赶来。 既然此时已经到了城下,那便不必再等了。 李泽岳走出马车,跨上一匹高头大马,向城內走去。 绣春卫与临安十三衙门的探子们骑马佩刀,浩浩荡荡地隨总督大人一同衝进了城门。 守城士卒们眼睁睁地瞧著百十號十三衙门的人连个招呼也不打,毫无规矩地进了城。 隨著二殿下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十三衙门的人最近行事也越来越猖獗,走路都是鼻孔看人。 但你进城连手令都不出示,有些过分了吧。 守城校尉刚想上前盘问,却被一个妖异男子的眼神给嚇退了。 姜家的祖宅在城北,占地极大。 但再大,终归是有大门的。 破门这件事,李泽岳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把姜兆从马车里提出来,带著他,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李泽岳一脚踹开了姜家豪奢的大门。 “轰——” 门楣破碎,四分五裂。 然而,却没有一名门客出来查看。 “怎么回事?”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 他听见了后宅內响起了阵阵哭声。 姜兆也听见了,他先是一愣,隨后脸色骤然发白。 此时整个姜家,將死之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姜老太爷。 李泽岳嘴角扯了一下,隨后跨进了大门,毫无顾虑地向后宅走去。 陆姑苏和晓儿没有出来,在马车里等待著。 黑子和杨零带著十三衙门眾人,护卫在李泽岳身侧。 越靠近后宅內院,哭声便越清晰。 老人在哭,妇孺在哭,年轻人在哭。 香火瀰漫,烟燻雾绕。 后宅宽敞的院子里,数十上百人跪在地上,痛哭著。 姜百跪伏在灵堂前,双目无神,茫然地伏在地上。 姜家嫡系旁系抹著被烟燻红的眼睛,看向姜百,眼神中都充斥著敬佩之色。 若非不是真的伤心,绝对不会露出这种神色。 看来他们父子俩关係是真好啊…… “嗒嗒。” 一阵脚步声临近了后宅,听著声响,人数还不少。 李泽岳带著绣春卫们堂而皇之地闯进了后宅院子。 看著那牌位与灵堂,以及瀰漫著的烟燻,绣春卫们面色平静,按上了腰间的佩刀,如同看死人般看著院內跪伏著的姜家人们。 肃杀之气,以一种极为突兀的方式,在灵堂前蔓延开来。 姜家人愣了,一个个都忘记了装哭,抬起头,茫然地看向这群杀神们。 只有姜百依旧是那副模样,双目无神地盯著父亲的牌位,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 李泽岳环顾四周,隨后穿过了层层的姜家人,直接走向了姜老太爷的屋內。 老爷子的遗体就躺在那里, 面色安详,嘴角似乎还带著一抹笑意。 “呵……” 看见这老头的模样,李泽岳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並不大,但在此时寂静的氛围里,確是极为刺耳。 姜家人的脸上出现了愤懣之色,他们是清贵的五大家族子弟,老太爷过世,就连知府大人都得前来祭拜,这十三衙门的不知名小吏竟敢如此无礼。 当然,也有认出绣春卫飞鱼服的人,他们看了眼那年轻人的模样,默默低下了头。 “殿下,老家主方丧,还请给我姜家,留些体面吧。” 此时,有位老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拱手道。 李泽岳把视线从姜老太爷的身上收回来,走出屋外,看向说话的老人。 “你认得我?” 李泽岳开口问道。 那老人刚想开口说话,却见李泽岳又摆了摆手,道: “算了,你认不认识我也不重要。” 隨后,李泽岳又看向一旁的姜兆,道:“你爹死了,你不去上炷香?” 这时,姜家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家里算是有出息的临安副总兵姜兆。 姜兆拖著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父亲灵前。 李泽岳伸出手,指著姜兆,对跪在院子里的姜家人道: “他,调动攻城弩,刺杀本王。” 隨后,李泽岳又指向跪在地上的姜家家主姜百: “他,指使的姜兆。” “所以,你们受他们连累,可能都得死。” 解释很是简短,没有浪费口舌,似乎只是告诉姜家人一声,没有別的原因。 姜家人脑子已经宕机了, 什么跟什么啊, 莫名其妙的,我们就要死了? “殿下,对姜家的处理,可不可以延后一些,让我们为老家主办完丧。” 此时,姜百似乎终於回过神来,站起身子,面向李泽岳,开口道。 李泽岳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什么来,在院里喊道: “有没有采律司的人,出来吧,不用藏了,你的任务结束了,姜家已经不会存在了。” 话音刚落,跪在一旁的一个管事默默站起了身,来到李泽岳面前。 姜百瞪大了眼睛,这人正是他的心腹管事。 李泽岳对著这潜伏在姜家数十年的采律官问道: “你知不知道姜老太爷怎么死的?” “回殿下,是被姜百家主药死的,属下每日负责熬药,十分清楚。” 采律官恭敬道。 此言一出,姜家人愕然地看向姜百。 你不是孝道典范吗,能载进史书的那种。 此言一出,直接就是要两极反转,遗臭万年了。 此时,方才开口的姜家老人嘆了口气,也站起身子,向前一步,道: “殿下,请给姜家一些体面吧。” 说罢,他九品升日境的强悍气息升腾起来。 他,是姜家的老供奉。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看了黑子一眼。 黑子默默点头,向前一步, 破晓境的气势,直接將老供奉的威压碾压了回去。 老供奉默默退了一步,不说话了。 “给姜家体面? 弒父弒弟之辈,还需要体面?” 李泽岳走到了姜百面前,看著他灰暗的脸色,道: “姜家主,杀光了所有阻碍你执掌权柄的敌人,滋味如何? 今日,我不对你动手,要对你动手的,另有其人。” 说罢,李泽岳轻声喊道:“千霜。” 天地间,似乎有风吹过, 带著几分寒意,降临在人世间。 一道身著白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中。 那洁净的白裙,与姜家人身上的孝服,似乎並无差別。 姜千霜缓缓迈著步子,穿过了跪在地上的人群,目光未曾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一刻。 “千霜,千霜,是谁啊?” “此人是谁?” 姜家人看著眼前的女子身影,有些茫然。 那么久了,他们似乎早就淡忘掉了那个惊才绝艷的名为姜风的人,更別说他的女儿了。 族谱上,就没有姜风和姜千霜的名字。 姜百愣愣地看著缓步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她的容貌,与自己的亲弟弟极为相似。 当然,与自己……也有些像。 如此想著,姜百竟有些想笑。 李泽岳注视著冰宝宝。 她此时握著剑,脸色平静,眼神也很平静。 “我早就到姜家了,我也听到了他临死时,与你所说的一切。” 姜千霜看著姜百,语气很是冷漠: “你们很像,不愧是父子, 一样的毫无人性。” “我以为,报仇的那一刻,心底会很是快意。 但我发现,此时我心底却什么感情都没有,唯一存在的,只有对你们的厌恶。 只是,想立刻让你消失在世上。” 姜千霜提起剑,没有犹豫,直接插入了姜百的胸膛。 隨后,拔剑而出。 姜百的胸膛,翻起一捧血。 剑上,没有残留任何的血跡。 姜百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是大寧五大家主之一,他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他的尸体缓缓倒下,瞳孔涣散。 姜千霜收剑入鞘,看了李泽岳一眼,隨后走出了院子。 她没有在这个家里多停留哪怕一息,她不想和这个地方有任何联繫,对她来说,这只是一群与她无关的人。 仇报完了,那她就可以离开了。 只有穿过那浑身充斥著肃杀之气的十三衙门探子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温暖,那才是她真正的家的气息。 姜家人愣愣地看著死去的姜百,这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让他们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李泽岳目送著姜千霜离开, 他理解了姜千霜的意思。 她走了,那就证明她不会多管姜家人的死活,李泽岳怎么处理他们,她都不在乎。 “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置你们呢?” 十三衙门的探子们將姜家人围在一起,手,已经按上了佩刀。 此时,姜家那位老供奉又站了出来,高声喊道: “殿下,五大家族绵延千年,代代不绝,你今日若动杀机,定当遗臭万年。 况且,你没有旨意,怎可如此隨意行事!” 话音刚落, 大门外,传来一道极有穿透力的尖细声音。 急切,而富有力量。 “圣旨到——” 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李泽岳自己。 但隨即,他认出了这道声音。 果然,一身红袍的刘建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怀中,捧著一卷明黄色圣旨。 眼神先看了李泽岳一眼,隨后高声道: “蜀王李泽岳接旨!” “臣,接旨——” 李泽岳跪在地上,十三衙门的人也跪在地上,姜家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到底啥跟啥啊。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魏国擅起边衅,大战將起, 大寧地无南北,门无高低,皆有守土之责。 著,蜀王李泽岳, 徵召江南高门英勇子弟,奋勇参军,北赴国难,以报国恩。 钦此!” 李泽岳听著刘建的话,先是茫然了几秒,隨后心底出现了几分明悟。 大战將起,父皇要徵召江南的世族高手参军…… 他,终於要对门阀下手了。 以战爭削弱门阀的力量,也不知是哪位大才想出来的。 李泽岳笑著高声道:“儿臣领旨。” 隨后,刘建连忙把圣旨递到李泽岳手上,把他扶了起来。 隨后,他恶狠狠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姜家子弟们,道: “殿下,现在您可是有旨意了啊。” “是啊,有旨意了。” 李泽岳笑呵呵地看向姜家人,轻声道: “陛下令我徵召江南高门子弟投军,姜家家主姜百、姜兆抗旨不从,意图刺杀本王。 姜家家主於十三衙门姜千霜剑下伏诛。 抗旨,即为谋逆,但本王心善,不忍你全家族灭。 如此,姜家全家,打入奴籍, 姜家男丁,为刑徒兵,赶赴战场, 姜家女眷,入教坊司。 姜家男丁可以军功脱奴籍,也可以军功助家眷脱奴籍。 生死,各凭本事, 富贵,各凭军功。 这是,本王最后给你们的机会了啊。” 第272章 去金陵 刑徒兵,是军队中地位最为低下的一个阶层,做最累最苦的工作,身为炮灰,被安排在最危险的位置。 能够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极低。 李泽岳最后扫了姜家院子里的眾人一眼,隨后和刘建一同,走出了房门。 刘建来宣旨,让李泽岳总揽徵召江南世家子弟从军的事务,隨同的还有一位兵部侍郎大人。 这位大人名为王竞,此时,他就正在姜家大院外,与姜千霜閒谈著。 姜千霜身为九品升日境高手,十三衙门的门面人物,纵使王侍郎是兵部的三把手,也要慎重对待。 然而,看他们两人谈笑间如此自然,显然他们之前是认识的。 “?” 李泽岳挑著眉毛走了过去,直到看见这位大人银白的髮丝,这才暗戳戳鬆了口气。 王竞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先是对姜千霜点了点头,隨后转过身,对李泽岳恭敬一礼: “老臣王竞,见过二殿下。” “王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 李泽岳客气地拱了拱手,回了一礼。 这位大人虽有白髮,但年纪看起来並不是很大,五十多的样子。 “殿下,里边儿,您处理好了?” 王竞笑呵呵地问道。 李泽岳悠悠嘆了口气: “男丁打入刑徒兵,女眷入教坊司, 姜家全家入奴籍,想重获自由,便靠军功吧。 之后的事,其余那些家,王大人儘管放手施为便是,有姜家例子在先,想来他们不敢再有什么意见。” 闻言,王竞笑著捋了捋鬍鬚,点了点头。 李泽岳在见到这位兵部老大人之后,瞬间就意识过来,圣旨上那一堆冠冕堂皇的都是屁话。 什么著蜀王李泽岳徵召江南世家子弟,说的怪好听,他自己就是个帮这侍郎大人打下手的。 可能,连打下手的都算不上, 自己就他娘是个打手! 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怎么与世家大族打交道,如何让他们笑呵呵地为朝廷派出钱粮与精锐子弟,如何协调统筹兼顾各方,如何在刚刚发生动乱的江南一带平稳地过渡到战爭模式中去。 自己可以做,但绝对做的没有朝堂上的人精那么漂亮。 兵部侍郎王竞就是个很合適的人选,此次,毕竟是为徵兵而来。 而李泽岳在此事上唯一的意义,就是在王竞与某些门阀谈不妥的时候,王大人可以笑呵呵地端起茶杯,以最谦和的语气,向对方说出最嚇人的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请二殿下来和你谈了。” 李泽岳相信,自己在连续对张家和姜家下手之后,在世家大族里的名声,完全可以止小儿啼哭。 当然,这只是李泽岳在肚子里给自家皇帝老爹发的牢骚,目前江南的局面,缺了他这个如意金箍棒还真不行。 江北张家虽说被满门抄斩,可毕竟枝繁叶茂的大家族,留下的如此大的摊子,朝廷总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 姜家也是同理。 虽然今天他凭著黑子和姜千霜强势镇压住了前来发丧的姜家一家人,算是一网打尽,但姜家手下的各方势力可还是存在著。 当然,失去了当家人后,这些势力,瞬间就变成了一块很大的烙饼。 官场,商界,江湖,都会留出很大的一块空白。 很多人都会像闻到腥味的鯊鱼一般,摇著尾巴疯狂地想要去分一杯羹。 朝廷,註定是此番博弈的规则制定者,以及最大的贏家。 只看这两家兼併的田亩,便全部收归皇家所有。 还有抄家会抄出来的巨额財產,李泽岳相信,一家便可抵得上朝廷好几年的税收。 大战將起,江南无数的钱粮与大军会浩浩荡荡地前往北方,支撑这场国战的开支。 此时是六月份, 钦差户部侍郎钱立升, 自二月份便被陛下派到了江南来。 兵部侍郎王竞,怎么著也得是半个多月前出发的,那个时候,青回堤事件刚刚爆发,祁王谋逆大军才刚刚开始准备开拔,更別提北蛮军队了。 每在这个时候,李泽岳都会感嘆於自家父皇的深谋远虑。 他总是能神乎其技般地安排好一切。 有这两位大臣在,江南的政事,终究是不用再操心了。 当然,还有一位看似坐镇江南实则身陷温柔乡的二殿下。 想来,有此三人在江南总领全局,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我们三个真厉害。” 李泽岳自嘲地想著。 其实,有时候,他挺想有大哥那般处理政务的本事的。 当然,这也是慢慢磨练出来的,他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 倘若他真要去了蜀地就藩,真要他老老实实地坐在王府里处理政务,他又不乐意。 能枯燥死。 只是,他心里清楚,必要学会的,他必然要去学,还要去学透彻。 但一些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就比如如今江南那么大一个摊子,他胡乱插手,说不定会出现反效果。 还是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吉祥物,定海神针,哪里有乱子,哪里需要自己出面,自己王霸之气一露,鬼神退散,多爽。 没事练练剑,嚮往一下赵离那小子的金戈铁马,调戏调戏小丫鬟,简直就是废物王爷的逍遥人生。 “想什么呢?” 姜千霜走到李泽岳身边,看著他神游物外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腰子。 “嘶——” 李泽岳忽遭袭击,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见这人虚成如此模样,姜千霜眼睛微微眯起,柳眉倒竖,眼神中酝酿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李泽岳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道: “我在想,那王侍郎老头,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此时,王竞已经去安排淮江城守军去城外大营调兵了,前来押解姜家这数百人。 姜千霜看了他疲软无力的腰一眼,哼了一声,道:“想什么呢,这是我父亲当年的好友,这些年一直很照顾我,是我很尊敬的长辈。” “哦哦,这样啊。” 陆姑苏和晓儿的马车就停在姜家大门口,离他们两人不远。 就在刚刚,李泽岳看见马车车帘被悄悄掀起了一些,然后迅速放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姑苏城那位?” 姜千霜眉毛挑了挑,问道。 李泽岳默默点了点头。 “十八岁,观云女剑仙?” 姜千霜又问。 李泽岳又点了点头。 陆姑苏並没有下马车,或许是因为她清楚此地是姜家祖宅,姜千霜刚刚復仇完,两人在这里不合適见面, 又或许是因为…… “行了,仇也报完了,我该回去了。” 姜千霜轻瞟了一旁的马车一眼,勾了勾嘴角。 李泽岳下意识地抓住了姜千霜的手,道:“那么急吗?” ———————————— 一会还有。 姜家这一段,完全可以铺陈开来,挥挥扬扬上好几章。 把姜百对姜千霜父母的谋划,如何在这些年从姜老太爷手中图谋的姜家,姜老太爷又为何不反抗,把他们父子之间畸形的关係,以及姜家的故事完完整整仔仔细细地写上一遍。 我当然可以这么写,何乐而不为呢? 我觉得我能写的挺有趣。 当然,真这样写,有些人可能就不乐意了。 你们看到的姜百是小丑,是我想让你们看到他像一个小丑,让他上台,给大家看个乐呵。 他是五大家族之一的家主,他当然有的是手段,只是没有过多赘述。 这一段,一方面是引入千霜父母的事情,算是填一个小坑,另一方面,是引出皇帝对大寧门阀处理。 战爭,在某个角度来说,是政治家的艺术。 你们提前看到了定北王爷纵马於百万大军之前,大戟指云京的风采,看到了祁王爷隱忍二十年,一朝踏碎巫神山的霸道,心驰神往。 可其背后的因素,很多,方方面面复杂无比,若是赘述,你们是绝对看不下去的。 当然,现在也没到仔细描写战爭的篇章。 长刀只能给你们灌输一种概念性的东西,寥寥几笔写出来,让你们觉得……哦,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还算合理。 以战爭削弱门阀势力这方面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时代终究还是上一辈的,属於李泽岳他们的时代,还没有来临,但已经很快了。 本书还是轻鬆詼谐的,架空的背景,以一人之力,当然做不到史书那么严谨。 小说嘛,我姑妄写之,你们姑妄读之。 当然,大家对我提要求,对本书提要求,看的出来,是真心喜欢这本书了,想让它继续精彩下去,这是大家对我的督促。 长刀也会尽全力让这本书更好。 这絮絮叨叨一堆,其实也是长刀自己对本书的梳理与反思。 说到底,有人提意见,有人批评, 別管合不合理,说的在不在点上, 只要没让所有人都满意,那就是长刀的笔力不够造成的,没有別的原因! 第一本书,练笔之作,见谅见谅。 第273章 月下独酌 “金陵还有一大堆事没办完呢,衙门忙著追捕诛鼎楼余孽,再加上你现在又扯出了姜家这一个烂摊子,各方势力一掺合,江湖上很快又要乱起来了。” 姜千霜低头看了眼那人抓著自己的手,说起来,两人都嗯嗯那么多次了,手倒还没牵过几次。 这时,太监刘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泽岳身后,幽幽道: “殿下,奴才也是要去金陵的,还有旨意未曾宣完。 金陵乃是江南首府,殿下此时身怀重任,您此时坐镇金陵,钱侍郎和王侍郎心里便有了底,江南官员们做事心里也能稳当些。 江南的大员们都在金陵,有什么拿不准的大事,他们也好跟您匯报不是?” 姜千霜看了这太监一眼,她清楚,这位陛下钦点的宣旨太监,到了江南,虽没有实权,但地位却是极高的。 人家虽是奴才,但也得看看是谁派来的奴才不是? 只是,听得他刚刚对李泽岳说的话,姜千霜心中颇感有趣。 看似是劝言,实则是在说……您老可別瞎跑乱折腾了,老老实实在金陵待著吧,这一段时间事正多,別介出了什么事再联繫不上你,你不著急我们还著急呢。 看来,这大太监和李泽岳的关係不一般啊,若不然,一般的宣旨太监可是不敢跟皇子这么说话。 以李泽岳的性子,定然会痛骂: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奴才学著臣子开始劝諫了? 姜千霜正想著,却见李泽岳咂了咂嘴,道:“去金陵啊,也行。” 大太监刘建笑著点了点头,道: “奴才可是好一阵子没能伺候殿下了,这次来江南宣旨,可是让奴才沾上光啦。” 兵部王侍郎带来的手下们与临安城十三衙门分舵的探子们控制著姜家人,一直等到王侍郎调兵到来。 一番告別后,王竞从李泽岳手中接管了姜家,而李泽岳则极为瀟洒地和姜千霜一块,向金陵行去。 …… 马车內, 李泽岳看著陆姑苏。 陆姑苏也盯著李泽岳。 “你也要去金陵?” 李泽岳问道。 “要去的,我也很长时间没见过爹爹和娘亲了。” 陆姑苏答道。 “好吧……” 李泽岳揉了揉眉心,此去金陵,定然是要见到陆正狄的。 若是自己去金陵,见到陆正狄也就见了,无非公事公办而已,就装作啥事没有,老丈人还得咬著牙给我俯身行礼。 可姑苏跟著一起去……这事就不好办了啊。 此时天已黑了,前面正好到了一个驛站。 李泽岳掀开门帘,刘建殷勤地扶著李泽岳走下了马车,毫无宣旨大太监的威严。 陆姑苏和晓儿也走下了马车。 姜千霜牵著马,白衣胜雪,慢慢地走了过来。 “姜神捕。” “陆小姐。” 两位女子互相施了一礼。 都是江湖儿女,自是行的江湖礼。 她们互相拱了拱手, 看得李泽岳直想笑。 驛站的驛卒们將贵人们迎了进去,加上绣春卫们,整个车队人数很多,占了大半个驛站。 陆姑苏自然是独占一个小院。 李泽岳也是。 姜千霜也是。 刘建跟著李泽岳走进了他的院子,却被一脚踹了出来。 “滚!” 刘建委屈巴巴地抹著眼泪走了, 当年在宫里,奴才自己还是个小屁孩,还得给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昏迷那些年都是奴才日夜伺候著你。 你小时候在宫里胡作非为,都是奴才在后面屁顛屁顛跟著你。 现在好了,翻脸不认人了。 奴才就是个太监,伺候主子跟主子住一个院子,有毛病吗? 刘建百思不得其解。 晓儿看著陆小姐和姜神捕老老实实回了自己的院子,而自己则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著殿下进屋。 小丫鬟骄傲地挺了挺。 洗漱完毕,李泽岳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冥想。 晓儿则趴在书桌前掀开了话本。 一个时辰后,李泽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几日忙著赶路,炼体的修行又耽搁了下来。 李泽岳苦恼地嘆了口气,別的什么都好说,功法可以赶路时运转,魂力可以赶路时冥想,可打磨体魄的功夫可是不能边走边修行啊。 总不能让他一个堂堂王爷光天化日之下背著大石头在官道上跑步吧。 不得让人家笑话死? 体面! 天家的体面! “去了金陵,定要自律。” 李泽岳给自己暗暗鼓劲。 回过头,却发现晓儿已经趴在书桌上睡著了。 烛灯轻轻摇曳著,扯出大片影子。 房间里有些昏暗,小丫鬟怕打扰到自己,没去点很亮的灯。 晓儿穿著单薄的里衣,睡的很沉,这些日子赶路她也累著了,她毕竟不是修行中人,体魄连最普通的十三衙门探子都赶不上。 李泽岳轻轻走到她身边,抚了抚她的脑袋。 “嗯……” 晓儿梦囈般轻吟一声,睫毛眨了眨,或许是太过疲惫了,终究还是没醒过来。 李泽岳笑了笑,两手將她抱了起来,轻轻放到了床上。 “殿下。” 晓儿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用手揉了揉,看见了面前的李泽岳。 “殿下,你修行好了,奴婢伺候你更衣。” 晓儿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似乎是在梦中被叫醒了缘故,但她还是打著哈欠,想从床上坐起来。 “睡吧,我方才就把衣服换好了。” 李泽岳躺在了晓儿身旁,揉著她的头髮,轻声道。 同时,他掌风一挥,灭掉了烛光。 房间陷入了黑暗。 “嗯嗯,好。” 晓儿又轻吟一声,隨即闭上了眼睛, 她又睡著了。 对她来说,刚刚发生的事与做梦没什么区別,她想服侍李泽岳更衣入睡,只是在做她做了很多年的事情,早已养成了习惯。 就算是在梦里,也可以做。 李泽岳看著小丫鬟熟睡的脸庞,又轻轻捏了一下,隨后从床上起身。 偷偷地……走出门去。 以他的身法,以及他刚刚突破的体魄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 他绕过了姑苏的院子,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然后,他来到了姜千霜的院子。 此时, 月光大盛, 玉纱漫天。 晶莹铺洒在天地间,万物剔透。 李泽岳站在院中,举头望去。 有一白衣女子,独坐於房脊之上,长剑在旁,手持酒壶,自饮自酌。 那盏月轮就在她的身后。 她,背著月亮。 是玉盘映著她,还是她映著玉盘?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茫然。 曾无数次,在乾安城的那座王府上,他也如眼前的女子般,穿著白袍,於大殿上独饮。 他是孤独的,他认为他是异乡人。 那她呢? 李泽岳犹豫片刻,脚尖轻点,跃至了她的身边。 姜千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举起酒壶,又饮了一口。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著觉,原来你也睡不著啊。” 带著星爷的风骚,李泽岳开口便破坏了此处的气氛。 姜千霜瞪了他一眼,无奈地嘆了口气,把酒壶扔给了他。 李泽岳笑嘻嘻地往嘴里塞了一口。 “怎么说,报仇的滋味如何啊?” 姜千霜伸手,摸了摸身旁的剑。 “很一般。” 闻言,李泽岳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早知道,就不把姜家人送给那王侍郎了,让你一个个用剑挑完了多好。” “沉溺於杀人的乐趣,那是邪道!” 姜千霜白了他一眼。 李泽岳咂了咂嘴道: “那杨零是不是也是邪道?他可是衙门第一杀神,动不动就屠人全家。” “杨零不是好人,你不用跟他学。” 姜千霜哼哼两声,没去跟李泽岳爭辩那家人到底该不该杀,只是道: “杀人从来都不是目的,我给你说过很多次了。” 第274章 小王爷? “我听说,当年你父亲在江湖上是鼎鼎有名的贵公子,出身钟鼎之家,修行天资极好,又俊秀无双,深得姜老太公看重。 青衫一袭,剑一柄,独立江畔,无论是江湖侠女,还是豪门贵女,都对你父亲心嚮往之。 我还是很好奇,你父亲是如何与你母亲相识的?” 李泽岳饮下一口酒,笑著问道。 姜千霜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二殿下可是在暗讽小女子母族身份低微?” 李泽岳连连拱手请罪。 姜千霜轻哼一声,她自然知道李泽岳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就是想看这人哄自己的模样。 “我母亲也是个孤儿,当年天下將倾,黎公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他是在一家破落的村子里,捡到尚在襁褓中的我的母亲。 她,是黎公收养的第一个孤儿,林石、六娘他们还在很多年之后。我一直都觉得,就是我母亲让黎公养成了到处捡孩子回来养的习惯。 在十三衙门里,我母亲慢慢长大了,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捕头。 也是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在淮江,她遇到的我父亲。 衙门女捕头和江湖贵公子的故事,就这么发生了。” 说到这里,姜千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李泽岳嘿嘿笑了笑,道: “姻缘嘛,上天安排的最大啊。” 姜千霜嘆了口气,接著讲她父母的故事: “两人两情相悦,我爹去向姜老太爷诉说此事,姜老太爷勃然大怒,自是不允这门婚事。 当时大寧刚刚立国,门第之见在人们心中还是很根深蒂固的。 姜家嫡子,自是要娶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娶一个没名堂的小捕头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姜千霜又看了李泽岳一眼。 李泽岳低头饮酒,不说话了。 姜千霜哼了一声,接著道: “我娘当时心中也是骄傲又敏感的, 她自幼被黎公养大,被黎公夫妇收为义女, 要知道,她,也姓黎, 但她从未与我爹说过她的身份,因此,姜家也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然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姜百就此事设计挑起姜老太爷与我爹的爭斗,然后我爹一怒之下出了家门,与我娘私奔,去了十三衙门。 其实我觉得,我娘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是自由自在的女子,自然不愿意被束缚到豪宅大院里,真要她嫁进姜家,她还不乐意了。” 故事讲到这里,李泽岳又暗戳戳地看了姜千霜一眼。 姜千霜没搭理她,继续讲著: “因此,我爹能和她投去十三衙门,两人双宿双飞,这是再好不过了,很难说其中没有我娘的小算计。 如此说来,我爹还真有几分入赘的意思。” 李泽岳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姜千霜。 姜千霜接过,深深灌了一大口,清冷的脸蛋飞上两片红霞。 今晚,她没有用真气驱散酒意。 后面的故事不用讲了,两人都知道了。 李泽岳轻声道: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早就过去了。 起码,他们在一起后的这些年,是幸福的。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你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你为他们报了仇,还在为他们生前为之奋斗的十三衙门继续努力,身为子女,你为他们做的足够多,也足够好了。 想来,他们会很欣慰的。 接下来,你总该为你自己而活了。” 姜千霜看向李泽岳:“你问我父母的故事,就是想对我说这个?” “对啊。” 李泽岳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姜千霜笑了笑,轻轻起身,站在房顶之上,摇摇晃晃地举起酒葫芦。 “我此生从未为他人而活过, 我变强,是因为我想变强, 我寻仇,是因为我想为他们报仇, 我成为神捕,是因为我爱这个衙门。 我姜千霜一生所做的事,皆是出於我之本心,因为我想,故而有了现在的我。” 月盘之下, 姜千霜回眸,凛然而清冷。 风中,万千青丝轻扬,衣裙飘舞。 宛若天上人。 唯有话音落在了人世间。 “明白了吗,小王爷?” …… “小王爷,我让你小王爷!” 房间。 姜千霜面色酡红,眼神迷离,轻咬著嘴角,却又忍不住张开。 李泽岳面露狰狞,手持玉轮,狠狠发起了衝锋,势要將其斩於马下。 良久,战局惨烈,泥泞一片。 李泽岳终究找回了面子,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姜千霜那万千烦恼丝被汗水浸透,红润长久停留在脸上,她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好像昏厥了过去。 这才几日不见,他怎得那么厉害了? 体魄又突破了? 姜千霜还是太累了,她从金陵昼夜不停赶来淮江,今天情绪又经歷了那么大的起伏,晚上又被狠狠征伐了一番,没再想那么多事情,缓缓闭眼睡了过去。 美人,在睡梦中也是美人。 李泽岳侧身,看著她的眉眼,琼鼻轻皱,缓缓呼吸著。 他笑了笑,用手指抚了抚其平展开的眉心,知道她这一觉绝对能睡的踏实。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男人满足呢? ————————— 试试。 一会还有。 第275章 至金陵 第二日,清晨。 李泽岳神清气爽地从姜千霜房间內走出,看了看陆姑苏的院子,確定她还没醒,然后躡手躡脚地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日之计在於晨。 他没有去打扰还在熟睡中的晓儿,自己脱去长袍,赤著上身,来到院子里,打起了拳法。 “砰——” 李泽岳还是小瞧了自己如今的体魄, 他打的是军中刚猛拳法,讲究杀伐,一击毙命,此时练拳全力施展,威力十足。 於是,一拳之下,音爆声宛如火药爆炸一般,响彻了驛站。 “噌噌噌——” 一时之间,无数道拔刀出鞘的声音响起,数十名只穿著里衣的绣春卫们飞檐走壁,三息之间便赶到了李泽岳的院子。 “殿下,殿下!” 大太监刘建头髮还散乱著,没来得及收拾,鞋也没穿,提著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刀,光著脚这就往李泽岳院子里闯。 黑子睡在马厩旁边的屋里,听到音爆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杨零提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泽岳房檐上,警惕地看向四周。 晓儿那双大大的眼睛出现在了窗欞上,李泽岳转身,冲她笑了笑,示意没事。 隨后他看向里三层外三层的绣春卫们,摆了摆手道: “无事发生,都散了吧。” “是。” 绣春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提著武器默默退了回去。 李泽岳踹了一脚刘建,让他滚回去把自己收拾利落。 隨后,他看到隔壁院落的门被推开了,身著浅绿小裙的陆姑苏款款走出。 看其打扮的如此精致,脸上甚至都涂了层淡妆,想来她早就醒了。 李泽岳抽了抽鼻子,有些羞赧。 也就是说,这小姑娘早就察觉到自己从姜千霜屋里偷摸出来了。 “殿下修行当真刻苦。” 陆姑苏走到李泽岳院里,表情自然,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道。 李泽岳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小姑娘接著道: “殿下日夜苦修,定然劳累,如此刻苦,姑苏是如何都比不上的呢……” 陆姑苏的语调没有变化,但那股子幽怨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李泽岳打了个哆嗦。 小绿茶终究还是破功了,把嘴上本事用在挤兑情郎身上。 李泽岳解释也不是,承认也不是,只好装傻,若无其事道: “姑苏怎得醒那么早?” “昨日刘公公说,今日到了金陵,要有旨意宣给父亲,姑苏身为女儿,自是要好生打扮一番,收拾地利落些,好隨父亲一同聆听圣諭,感谢皇恩浩荡。” 陆姑苏微笑著说道。 “好,好。 那既然都醒了,咱们就用些早食,提前出发吧。” 李泽岳吩咐驛卒们送来早饭,又收拾了收拾,车队再次启程。 姜千霜依旧骑在马上,她不喜欢坐马车。 常年骑马,並没有让她那双腿变形,还是如此笔直而美丽。 李泽岳对此深有感触。 正午时分,车队终於赶到了金陵城。 这是李泽岳第一次来到这座城。 不同於姑苏的水墨风韵,也不同於临安的温和细腻,金陵城更添了几分异於江南的恢弘大气。 金陵城的城墙很高,城池占地面积极大,不逊於乾安城。 立国时,甚至曾有大臣諫言,可立金陵为国都。 金陵繁华极盛,走在官道上,到处都是想要进城的商队马车,竟显得有些拥挤。 然而,这一时半会,他们是註定进不去城门了。 此时此刻, 金陵城东华门外。 江南道钦差户部侍郎钱立升,金陵知府陆正狄,以及金陵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静静地等待著。 十三衙门金陵分舵的谢韦捕头站在官员队列中,骄傲地直了直身子,肩上的金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得知二殿下和宫里来的刘公公会在今日进城。 车队终於出现在了官员们视线中。 英武的绣春卫们穿著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队形整齐,颯爽无比,护卫在李泽岳身旁。 此时的李泽岳,换上了刘建从宫里给他带来的蟒服,精神奕奕,骑在骏马上,举手投足之间更显霸道。 在其身后,则是红袍大太监刘公公。 城门前,官员们肃穆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前后之间极有分寸,站在那里,迎接著。 钱立升站在队伍的最前侧。 陆正狄次之。 “臣参见殿下。” “臣等参见殿下。” 眾官员,俯身大礼。 李泽岳下马,亲自扶起了钱钦差和陆正狄,隨后直起身子,对著眾官员朗声道: “诸位大人请起。 此时,战事將起,江南不稳,国朝正处於多事之秋。江南之重,全繫於诸位大人之身。” 李泽岳目光如炬,负手於后,缓缓扫过面前肃立的官员们,道: “战鼓之声,已闻於定州以北! 前有逆贼张回,引洪水入江南,妄图顛覆我大寧腹心之地。 后有北方蛮狄,举国之力南下,覬覦我大寧锦绣江山。 江南,乃我朝赋税之源,漕运之枢,更是天下士子民心所系。 值此存亡之际,本王坐镇金陵,与诸位大人共克时艰。 粮秣转运、逆贼清剿、安抚民心、疏通漕运……桩桩件件,皆为燃眉之急。 此时,定北关外,御蛮城外,將士们厉兵秣马,正准备用鲜血捍卫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你我身处后方,无冻馁之忧,无生死之患,唯一能做的,便是竭江南之力,以供战局,定不能让前线的將士们失望! 望诸公与本王同心戮力,不负圣恩。” “臣等,定竭尽全力,以报国恩——” 眾大臣面容肃穆,再次一礼。 李泽岳点了点头,来到一旁。 大太监刘建清了清嗓子,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了明黄的圣旨,走到眾官员面前。 “圣旨到,金陵知府陆正狄接旨——” 话音落, 在场所有人都跪伏於地,等待著聆听圣諭。 陆正狄缓缓走到圣旨前,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一脸严肃: “臣,接旨。” 第276章 陆庄主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金陵知府陆正狄,秉心忠恪,蒞事勤劬。自领金陵,夙夜匪懈,惠泽布於黎庶,清风肃於官箴。 朕嘉尔勋劳,特晋尔为江南道巡抚,锡之麒麟服一袭,白银千两。尔其总制十府兵民,督查漕盐,绥靖地方,尚念天威赫赫,民命攸关,当益竭股肱之力,用光帝命!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大太监刘建庄严肃穆,话语迴荡在眾官员耳侧。 陆正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再次恭敬一拜。 “臣陆正狄,领旨。” 刘建將圣旨放到陆正狄手中,然后笑呵呵地把这位新任江南巡抚扶了起来,道:“恭喜恭喜啊,巡抚大人。” 陆正狄满脸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在此之前,他是对江南新任巡抚有猜测的。 他清楚,自己的资歷其实还不够,远远不够。一个三品的知府,越级成为正二品的一道巡抚,近乎不存在这个可能。 他本以为陛下会从中枢调来一位大臣,来接手这个摊子。 可任谁也没想到,这个馅饼竟然当真砸在了他的头上。 周遭的官员们也懵了,他们知道有京里来的旨意,原以为是对江南官场做什么调整,或是勉励眾官员恪尽职守共度难关的。 这怎么……突然给陆知府升成巡抚了呢? 一个一辈子都在江南,未曾在中枢履职,家世也谈不上多么出眾的官员,突然成了巡抚? 官员们心头突然有些泛酸。 他们的目光在场上寻觅著,忽然看到了两道身影。 一名身著浅绿色小裙的姑娘,此时正站在二殿下身旁,用手抹著激动的泪水,当真是梨带雨,我见犹怜。 “呵……”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嘴角的那抹冷笑。 “老陆啊老陆,当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哼,亏得我以前拿你当成正派可以信赖的上官,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趋炎附势之辈!” “卖女求荣陆正狄!” “我呸!”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们面上笑的一个比一个真诚,纷纷匯聚到陆正狄身旁,向他拱手祝贺。 全场唯一真正高兴的,可能是要补缺上位的金陵府丞吧。 “咳咳,陆巡抚,诸位大人,还有旨意。”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时,刘建清了清嗓子,道。 “还有旨意?” 眾官员愣了一下,隨后各就各位,重新跪在地上听旨。 这时,刘建展开圣旨,向李泽岳这边看了一眼。 “江南道巡抚陆正狄及其女陆氏姑苏接旨——” 乖乖跪在地上的陆正狄愣了, 陆姑苏愣了, 李泽岳也愣了。 陆姑苏看了李泽岳一眼,隨后茫然地跪在了自己父亲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姑苏陆氏,累世忠贞,忠心可鑑。 溯及前朝季世,海內板荡,烽烟四起。姑苏陆氏,有陆公仗单剑,守危城,一剑纵横,破千骑於城垣之下。深明大义,举姑苏重镇,拱手归於太祖皇帝义军。 陆公之子陆正狄,通经史,登甲科,出仕朝廷,自金陵府丞,至江南道巡抚,夙夜匪懈,勤政爱民。 陆公之孙陆瑜,克绍其裘,文采斐然,为承和二十年状元,任翰林院修撰,博观古今,编承和大典,隨朕左右,时有良策之出。 闻听风公虽退隱林泉,执掌江湖名门,然其忠烈家风,世代承袭,未曾稍易。 尤可嘉者,听风公之孙女陆氏姑苏,天资颖悟,稟赋超绝,於剑道一途,深得乃祖真传。 陆氏姑苏,钟灵毓秀,剑魄天成。既承家学渊源,復膺天授奇资。 今,特此敕命: 陆氏姑苏,承袭其祖陆听风之位,可继任藏雨剑庄庄主。 赐藏经阁剑谱一部,玉柄宝剑一柄。 及……蜀州良田千亩,庄园一座。 姑苏陆氏,一门忠烈,三世功勋。 武能安邦定乱世,文能治世抚太平,今有奇女子承继绝学,光耀门庭。此诚国家之祥瑞,忠义之楷模。望尔陆氏子孙,永怀忠藎,恪守正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则朕心甚慰,朝廷倚重。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金陵的风,吹过了在场所有人,每个人的脑子里,全都是轰轰一片。 圣旨里…… 写了什么? 表彰陆家三代功勋,那你就表彰唄,朝廷打压下去一片世家,总得新拉起来几个,都是人精,都能理解。 但你表彰著表彰著,说的话怎么越来越歪,扯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呢? 一道圣旨,挥挥扬扬,夸了一大堆,最后实质性的只有…… 让陆姑苏继承藏雨剑庄? 一道圣旨,竟然封了一个江湖势力的庄主? 这是何等的不成体统, 这是何等的……殊荣? 当然,其中最让官员们感到意味深长的,还是圣旨最后的封赏。 赐蜀州良田千亩,庄园一座? 我寻思……人家陆家藏雨剑庄,不是在姑苏吗,你赐蜀州的作甚? 这是什么意思? 结合起两封圣旨,此时已经有人开始思考了。 陆正狄既然为江南巡抚,自家老家就在江南,按大寧律,显然是不合理的。 特封陆姑苏为藏雨剑庄庄主,这是让这位大小姐把陆家的势力绑定起来。 再加上后面的赐蜀州良田庄园, 再想起江湖上传闻的陆大小姐和蜀王的关係。 也就是说…… 眾官员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官员外放不得在原籍,所以就把人家老家迁走? 陛下,真有你的。 他们现在已经看明白了,陛下的甜枣给了,由不得陆正狄不接受。 圣旨几乎已经言明,让陆姑苏带著藏雨剑庄去蜀州。 官员们猜测,之所以没有现在就把陆姑苏赐为蜀王侧妃,是因为…… 北边还打著仗呢,跟正妃还没成婚呢,你就想著给自家儿子找二老婆,让在前线奋战的定北王爷怎么想? 北王一怒为闺女,放北蛮铁骑入关,那就真热闹了。 诸多念头在官员们脑海中闪过。 此时,陆姑苏跪在地上,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再如何聪明,她此时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还没办法如朝堂老狐狸们那般一眼窥透事情的真相。 陆正狄悠悠长嘆一口气,这就是天恩啊,陛下要给你什么,或是要夺走什么,永远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当然,陛下对陆家的厚待,確是真真实实的。 陆正狄拽了拽自家闺女的袖子,隨后上前,恭敬叩首。 “臣,叩谢圣恩。” “民女陆姑苏,叩谢圣恩。” 陆姑苏也大礼拜下。 刘建把圣旨交给了陆姑苏。 ———————————— 书的內容有些违规了,现在已经停止分发推荐了,让长刀整改。 不知道几天才能修改好放出来,真疲惫啊。 今天就这些了,我改改前边的內容,再找找状態。 第277章 二三事 除了两封圣旨之外,还有中枢下给江南各官员的零零散散的任命,有提拔有贬謫也有降罪,这是给张回事件的最后收尾。 朝廷目前需要一个稳定的江南,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也就是自今日起,江南彻底进入了战爭模式,大寧最为富庶的地带,在一眾由科举制选拔出来的官员运作下,化身一座精密的机器,开始向北方战场持续输血。 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后勤问题而导致前方的战士们吃败仗,这是骄傲的大寧官员们所不能容忍的。 煌煌大寧近四十载,在两代皇帝的统治下,他们,还没输过。 金陵府衙。 “钱大人,看来,陛下目前还没有詔你回京的打算,只能劳麻烦你继续在江南操劳一阵了。” “殿下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臣应该做的。” 钦差钱立升笑著朝李泽岳拱了拱手: “被逮捕的张党官员,还需殿下手下十三衙门押送回京,由刑部处置,此次事件牵连甚多啊。” “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 若非钱大人和陆大人发现张回狼子野心发现的早,早早做好了对这些贼子收网的布置,江南此时还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子。 此事,两位大人居功至伟啊。” 李泽岳坐在茶桌旁,温和地说道。 闻言,钱立升和陆正狄连忙拱手: “在殿下面前,我等不敢居功,殿下奔袭千里,诛得首恶,江南得此局面,全是殿下的功劳。” 说罢,钱立升看了陆正狄一眼。 没记错的话,当时是这老阴比拿自家闺女用计,把二殿下哄到江南来的。 此时回过头,再看这事的话…… 钱立升瞳孔微微一缩。 江南的事完美解决了,陆老阴比还升了巡抚,他闺女还成了板上钉钉的侧妃,將要继承藏雨剑庄,陆家成了陛下看重的新贵…… 此次事件,除了陛下和朝廷,得利最大的,就是面前的自己这位老友,陆巡抚大人。 “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钱立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位老友了。 突然,李泽岳笑吟吟地捻起一支茶杯,往里倒了杯茶水,递向了陆正狄。 “陆大人。” 一旁,陆姑苏正埋头捋著方才的旨意,忽然听得殿下开口呼唤自家老爹。 她抬起头,正看到李泽岳向陆正狄端茶的这一幕。 “这……” 不止陆姑苏,籤押房內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两人,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一位皇子向一位臣子递茶,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算你俩是翁婿也不行! 陆正狄也愣了, 殿下这是作甚? 他犹豫了片刻, 按理说,陆正狄此时该站起身,连忙俯身施礼,口呼这如何当得起。 可,身为老戏骨的他, 此时面露三分挣扎,三分感动,三分紧张,一分黯然。 把感情通过眼眸明明白白流露出来后,这才准备站起身子。 还没等他起身,却听得二殿下说道: “陆大人,我这有一门好亲事,你不妨听一听呢?” “亲事?” 陆正狄又愣了,然后李泽岳手里的茶杯就放在了他面前。 “我有个表妹,夏家嫡长女,名为夏寧,不知陆巡抚可曾听说过?” “確曾听闻,不知殿下……” 李泽岳微笑地看著陆正狄,缓缓道: “寧儿也到了待嫁的年纪,陆瑜这小子不知有什么本事,迷的我妹妹神魂顛倒,整天抱著陆瑜送她的砚台不撒手,谁劝也不听。 陆巡抚是知道的,夏家是本王母后的母族,夏家老家主是大寧的国丈,寧儿的父亲,是国舅。 寧儿自幼便懂事,父母之言,莫不敢从,可自从结识陆瑜之后,整日魂不守舍,气的我舅母六神无主。 寧儿为望族贵女,从小万千宠爱於一身,如今却被陆瑜勾去了魂魄。 这事,陆家总归要给个说法的。” 陆姑苏脸上出现一抹笑意,看向茫然的自家老爹。 “这这这……可是確有其事? 殿下放心,待我写信问清楚陆瑜原委后,我陆家定然会派人去夏家,给夏小姐一个交代。” 陆正狄义正言辞道。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 …… 在府衙又和钱钦差与陆正狄聊了一会后,答应了他们晚上的宴请,李泽岳先回了自己在金陵的宅子。 正是姜千霜和刘芷住的那一座。 陆姑苏则是回了金陵陆府,她爹娘都住在那里,她总不能再跟著李泽岳住到一块了。 晚上的宴请不在酒楼,就在金陵陆府,据说是陆姑苏她娘亲自下厨…… 回到宅子,刘芷早早地就把李泽岳的主院收拾了出来,一脸开心地把李泽岳迎了进去。 “小芷见过殿下。” 李泽岳与刘芷也好几个月没见了,这些日子她跟著姜千霜修行,观其气息,显然是入了品了。 这天赋不可谓不高,不愧是吴牢头亲自摸骨判断出来的。 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在姜千霜的薰陶下,举手投足间竟也有了一番清冷气质,想来长大后江湖上也少不了她的追求者。 当然,李泽岳一向是拿她当妹妹看的。 “晓儿,给我拿身换的衣服,这宫里发的蟒袍怎么穿怎么不得劲,什么时候你给我绣上一身穿著舒服的。” 李泽岳回到房中,在刘芷和晓儿的服侍下脱下了繁琐的蟒袍,道。 “知道啦。” 晓儿给他拿了身他最喜欢穿的白袍。 “殿下,阿大来了。” 这时,大太监刘建在房门口喊道。 宣旨太监的任务结束后,他又回归了本职工作。 “让他进来吧。” 说罢,一个身形圆滚滚的富態商贾敲了敲门,隨后推门而入。 此时,李泽岳正张著双臂,让两个小丫头给他穿著袍子。 “老奴阿大,见过殿下。” 阿大看起来三十多岁,穿著锦衣,略显肥胖的脸上,竟有些文质彬彬的感觉。 他一进门,便跪伏在了李泽岳脚下。 山字號的大掌柜,天下数得上號的大商人,蜀王府的头號大管家。 在江湖上,也是一位跺跺脚,便能引起地震的大人物。 大寧……掌管qq用品的神。 “殿下,老奴可把你盼到金陵来了。” 阿大眼睛红润,呜呜咽咽地说道。 穿戴完毕的李泽岳瞥了他一眼,隨后一屁股坐在了茶桌前,道:“滚起来,別废话。” “是。” 阿大起身,拿锦袍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隨后从桌上拿起茶壶,开始斟茶。 “雪松居分店最近生意怎么样?” “回殿下,自开业后,营业额从来没降下去过,比京城老店还要高。” “山字號最近发展怎么样?” “回殿下,不好。” “?” 李泽岳眉头高高挑了起来,问道: “怎么回事?” 阿大嘆息著道:“还不是小四啊,拿著鸡毛当令箭,说是您离京之前留下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酒精的生產。 以户部拨下来那点钱,如何能供应地起一座国战的酒精用度? 他现在只要给我来信,就是要钱,要么就是要我往京里运粮。 咱们王府的钱,一直在填补这个窟窿,快要扛不住了。 山字號现在別提发展了,能继续维持现有的规模都已很是勉强。” 李泽岳头疼地揉了揉脑袋:“父皇这是可算逮著薅羊毛的机会了,把我们王府往死里造。 咱们这些年发展的势头太大了,平缓下来一些也是好事。 忍忍吧,前线將士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也就这一阵,的钱早晚能赚回来。” “是。” 阿大苦著脸拱了拱手。 第278章 陆府家宴 “对了,前些日子灵隱山麓那场刺杀,藏雨剑庄战死者的抚恤,你发下去了吗?” “老奴亲自去了姑苏一趟,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轻抿了口茶水。 “蜀地……最近如何了?” 闻言,阿大笑了笑,道: “四月份京城一战,太觉教近乎崩溃,已然名存实亡。 蜀地采律司和十三衙门疯狂地清扫太觉教余孽,最近再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雪原上最近也没有动静,我们的商队去了霜戎国,那里目前看来並没有趁乱突袭大寧的意思,据说那里的王垂垂老矣,快要病死了,大王子和二王子的斗爭到了最激烈的时刻,霜戎没有余力覬覦我大寧。 蜀地,目前来说,还算安稳。” “那就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眼时辰,隨后道: “你去商铺里给我拿几件礼物,我去见丈母娘。” 阿大愣了下,连忙道:“老奴明白了。” 天色渐暗,李泽岳带著晓儿,拿著阿大送来的礼物,坐上了马车,向金陵陆府而去。 陆府门口, 陆正狄和钱立升已经出来迎接了。 李泽岳一袭白袍,髮髻束起,看起来彬彬有礼,少了几分肆意,多了几分温和。 “二殿下。” “两位大人久等。” “殿下客气了。” 他们把李泽岳引进了府中。 陆府很大,也很精致, 藏雨剑庄的富庶不必多言,千金求一剑,庄子大到占了一座山。 因此陆正狄也没有刻意去装作清贫的模样,大大方方地在金陵最豪华的地段,买了一座院子。 开玩笑,根本用不著贪污。 走入內院,陆夫人听见了动静,身上还穿著围裙,匆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也是一个典型的水乡女子,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李泽岳就明白姑苏身上的温婉气质是从何而来的了。 “殿下来了。” 陆夫人微笑著,施了一礼。 她的笑容看上去一眼就让人感到亲切。 李泽岳也笑了,他上前一礼,道: “见过夫人。” 晓儿提著礼物上前,一副极有礼数的大家丫鬟的模样,道: “夫人,这是我家殿下给您准备的礼物,初次见面,没给您带多么贵重的东西,但也都是宫里各位娘娘们都喜欢用的寻常物件,您且收下吧。” 陆夫人眉眼含笑,尤其是看到山字號香水的精品包装时,眼睛更是弯成了月亮。 “殿下太客气了……” 陆姑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家母亲身后,看著晓儿手上的大包小包,笑吟吟道:“收下吧,娘,这也是殿下的心意,他都没给我送过礼物呢……” “好,好……” 晓儿把礼物交给了陆姑苏的丫鬟温儿,让她放去陆夫人的房间。 “你们先稍等一会,饭菜马上就好了。” 陆夫人笑呵呵地又进了厨房。 李泽岳跟著陆正狄去了屋內。 陆姑苏迈著碎步跟在身后。 坐在桌前, 陆正狄拿出一坛酒水,笑著道:“此为江南吴王酿,虽比不得茅台酒烈,但也不失醇厚,別有风味,今日咱们便饮这个可好?” “估计这也是陆大人的珍藏,自是要尝尝的。” 李泽岳应道。 此时菜还没上来,几人也不急著倒酒,开始聊起了閒话。 “不知二殿下准备再在江南待多长时间?” 钱立升问道。 “五六十日吧,待到八月中旬,便该启程回京了。” 李泽岳看了陆姑苏一眼,接著道: “临走之前,总归是要再回庄子一趟,跟陆爷爷道个別的。” “时间还早,不急。” 陆正狄犹豫片刻,道: “殿下,陛下赐给姑苏的庄园和田亩,不知划在何处?” 陆姑苏也扑扇著睫毛,好奇地看著李泽岳。 李泽岳知道,他们这是在问以后藏雨剑庄的选址。 “在锦官城旁的青鸟山,那是一座很美的地方,不逊西山分毫。 山上是一座前朝蜀王的庄园,陛下赐给姑苏的,就是那一座。 姑苏性喜自然……一定会喜欢的。” “青鸟山……” 陆姑苏喃喃著,她知道,那就是自己和庄子日后的家了。 现在几人其实还在遮掩著,並无一人將此事点透。 毕竟……这两个当事人都还没把关係挑明呢。 李泽岳觉得此事还是需要一个契机。 至於陆姑苏和藏雨剑庄什么时候去蜀地,取决於父皇什么时候把封陆姑苏为侧妃的圣旨送到江南来。 以目前陆家的地位,一个天下第九、哦,现在天下第八的爷爷,一个正二品的巡抚父亲,一个状元郎哥哥,陆姑苏必然会是侧妃。 其实……如果不是赵清遥的话,侧妃都有些委屈陆姑苏了。 在圣旨送给陆姑苏的时候,估计也是自己要就藩的时候了。 “对了殿下,听闻蜀地有山,山有仙宗,名为蜀山。 据说,那是真正的神仙地,那里的道长都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殿下曾去过那里,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钱立升好奇地问道。 “蜀山啊……” 李泽岳轻声一嘆,又想起了当年自己甦醒时看到的风景。 “不过是一座风景很美的山而已,那里的道士也都是閒云野鹤的普通人,掌门老头也只是道行高一些,至於多高……这个有些不好说。” “这样啊……” 钱立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他还想什么时候去拜访仙山,见识下真正的仙人呢。 但他又忽得转念一想, 陈老剑仙一剑引江水入天,这不就是仙人吗? 不过他活在世间而已。 “菜做好咯,吃饭吧。” 陆夫人带著下人和丫鬟们向这里端来了做好的饭菜。 陆正狄笑著打开了酒罈。 陆姑苏起身倒酒。 这算是一场庆功宴,完美覆灭了张回阴谋,稳定了江南局势的庆功宴。 “十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吃快吃。” 饕餮在心底催促道。 李泽岳强忍著飢饿,在心中道:“你急什么?” “多吃些,好赶紧变强,找那蜀山老道给我们打开禁制,在吊坠里憋了那么多年了,你说我急什么?” “你们出来还能重塑肉身?” “理论上可以,但就怕天上打个雷,直接给我们劈死。” “这么看来,蜀山老道其实在保护你们。” “別说那么多了,快吃吧,等你变强了,就算天上有雷劈我们,你也能一拳给它打回去。” “这確实……不过,我又不是你,没有吞噬神通,吃再多也不能变强啊。” “……你到底吃不吃?” “吃,吃。” 李泽岳笑呵呵地拿起来筷子,还没等他夹菜,低头一看,却见陆姑苏已经给他夹了满满一碗。 陆正狄有些酸涩地看著李泽岳的碗,以前闺女只给自己夹菜的。 陆夫人看到了自家夫君的表情,笑吟吟地给他夹了一筷子。 陆正狄嘆了口气,放下了筷子,举起酒杯。 作为主人,自然是他要提第一杯酒的。 “殿下,为北方我大寧万胜之师贺,我等满饮此杯。” “饮胜。” 第279章 人间无数 承和二十年, 七月初七。 京城,定北王府。 “清遥姐,今天乞巧节,你不化个妆打扮打扮吗,就这样出门啊。” 绣楼中,明婉郡主托著腮帮子,看著一袭红裙素麵朝天的赵清遥说道。 一旁,杨国公家大小姐杨敏、吴夫之家闺女吴茵,还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姐妹们,在那里帮腔。 “对啊对啊,清遥姐,今儿个晚上没有宵禁,据说是皇后娘娘生前为咱女子向陛下討来的规矩, 晚上啊,还有灯会,还有诗会,还有乞巧市,酒楼通宵达旦营业,咱们也能好好地玩上一天了。 到时候……定有许多才俊公子出来玩呢。” “敏儿,啥时候让沐妃娘娘跟陛下说一说,赶紧让陛下给你许个人家,若不然整日在这里看著人家俊公子流口水。” 沐妃是杨国公的女儿,也是杨敏的姑母。 “哼哼,你们几个该许人的许人,可是別带上我,我才十六,可是还想再玩上几年呢。 咱们几个,绣儿姐许给了太子殿下,成了太子妃,生小宝宝就在这两个月了。 明婉许给了赵世子,等他打贏仗回京,你们也就该大婚了。 茵儿许给了康王世子,有事没事就出来私会,也不知羞,是不是啊,良人~ 还有清遥姐姐,还有两个月就要当王妃了,你们家二哥是最要面子最讲排场的,也不知道,清遥姐大婚那日,咱们京城该热闹成什么样子呢!” 一提到大婚,几个小丫头又激动起来了,她们是和李泽岳赵清遥一起长大的,自是知道他们两个的感情。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谁不喜欢呢? 赵清遥摇了摇脑袋,隨便拿了根红绳,给自己扎了个高高的马尾。 看了眼铜镜中素顏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的自己,赵清遥轻嘆口气。 反正他又不在,化不化妆无所谓了。 “好了好了,姑娘们,该进宫了,別让你们绣儿姐等急了。” 定北王妃杨曼走进了绣楼,笑著说道。 “知道啦,杨姨。” 小丫头们嘰嘰喳喳地向杨曼施完了礼,走出了王府。 太子妃张绣在东宫布置好了场地,举办巧节会,不仅邀请来了她的姐妹们,据说宫里的妃子长辈们也会参加。 赵清遥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其实就是太子妃怀胎数月,在宫里快憋死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节日,便想著办热闹些,皇帝也笑呵呵地答应了大儿媳的请求。 这些大小姐们都是京里的大魔王,进宫就跟回家一样,吵吵闹闹地进了宫门。 此时,东宫已经被装扮的很是精致,树椏上掛著各色各样的喜鹊,彩绸如般绽放。 “太子哥哥。” “大哥!” “殿下。” 刚从御书房回来的李泽渊正好碰见了浩浩荡荡的姑娘们,笑著点了点头: “都来了啊,绣儿应当在后园等著你们呢,快去吧。” “待会儿大哥不准进来偷看哦。” 明婉在一旁俏皮道。 李泽渊拿手指敲了敲明婉的脑袋:“快去吧。” 姑娘们一同向后院走去。 赵清遥走在明婉身旁,眼神却看向了太子身旁那位英俊的年轻官员。 赵清遥认识他,新科状元郎,江湖人称二爷党扛把子,江南小绿茶的哥哥,陆瑜。 所以……你为什么整天跟在太子屁股后面? 陆瑜似乎注意到了赵清遥的目光,他抽了抽鼻子,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跟著太子向书房內走去。 赵清遥收回目光,她一向弄不明白李泽岳身边的男人们。 东宫的后园很是宽敞,此时,太子妃张绣和锦书两人正坐在一座亭子里,研究著针线。 “锦书姐,绣儿姐。” 小姐们纷纷施礼。 张绣挺著大肚子,也不用还礼,只是笑呵呵地抬手打著招呼。 “先坐一会吧,等娘娘们到了,咱们就开始。” 赵清遥坐在张绣身边,把了把她的脉象,还算稳定。 想了想,为了保险些,赵清遥又往她身子里渡了几缕道家纯正真气。 可不能让她今天玩疯了,再出什么意外。 锦书公主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 张绣拍了拍赵清遥的手,道:“没事,孙道长已经回京了,昨日刚与我看过,若不然今天父皇怎么都不会同意我办这巧节会的。” 赵清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姑娘们正说笑著,看见后园门口走来了一群人。 太后娘娘来了, 雁妃正在一旁搀扶著她。 其余的妃子们都跟在她们身后。 太监丫鬟们乌泱乌泱一大堆。 “奶奶!” “太后娘娘。” “您怎么也来了?” 小丫头们坐不住了,一个个都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磕了个头,然后上前嘰嘰喳喳起来。 太后慈祥的脸上满是笑意,东瞧瞧西看看,都是熟面孔,都是自己家的闺女。 “怎么,小丫头们嫌奶奶老了,不想带奶奶玩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明婉最喜欢奶奶了。” 明婉上前开始撒娇。 一旁的小姐们也上前把太后和妃子们迎了进去。 第一届皇宫巧节会,开始了。 其实內容很简单,就是常见的穿针乞巧,投针验巧,编绳祈福,折喜鹊。 穿针乞巧,便是把七根针扎在土豆上,用五色线去穿,穿这七根针的孔,看谁穿的又快又准。 投针验巧,便是把一碗水放在太阳下,用几根针投入水中,看碗底的针影,若是笔直的,便是验巧失败,若是其他图案,便是验巧成功。 至於编绳、折喜鹊,都是顾名思义。 妃子们和小姐们玩的兴高采烈,一开始还有妃子顾及身份,有些放不开,可在小姐们的带领下,一个个拿著针线玩的不亦乐乎。 赵清遥一开始並没有参与,只是坐在太后身边,陪著老人家。 耳边不断传来杨敏“不行不行重来一遍,我就不信穿不过去”的赖皮声。 几个小姐妹发现赵清遥没有动静,便兴冲冲地拖著她去玩。 然后,赵清遥捻著一根线,也没看见她手上有动作,嗖一下完美穿过了七个极小的针孔。 再然后,赵清遥捻著五根针,隨便一甩,甩进碗里,碗底影子便是喜鹊的形状。 小姐妹们这才面面相覷,想起了赵清遥观云境女剑仙的身份。 对她来说,游戏有些太简单了。 然后她们就不搭理赵清遥了,自顾自地穿针引线去了。 太后坐在亭子里,折著喜鹊。 她的手上布满了老人斑,但依旧灵敏,赵清遥甚至都没看清太后手上的动作,一只美丽的红喜鹊就跃然而出。 “奶奶,你真厉害。” 赵清遥咂著嘴道。 雁妃在一旁编著绳子,她笑著问道: “遥丫头不会折吗?” 在婆婆面前,赵清遥有些羞赧地摇了摇头,她只会用剑。 “来,我教你。” 雁妃放下手上的编绳,拿起一张彩纸,手把手开始教起了赵清遥。 整整一上午,东宫內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中午,妃子们才各自散去, 太后陪著小姐们在东宫里用了午膳,隨后回了养心殿。 隨后,小姐们又陪著太子妃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到了傍晚时分,她们又浩浩荡荡地出宫了。 在出东宫的时候, 赵清遥又看到了那位名为陆瑜的年轻官员。 与早上的身形挺拔有些不同,此时的他脑袋耷拉著,背影萧索,看起来似乎很是疲惫。 赵清遥想了想,认为他应该是累了。 毕竟,他在东宫书房里待了一天,应当是在忙政事吧。 傍晚,几个小姐妹们去了雪松居,店小二给她们安排进了李泽岳的专属豪华包间。 店小二:笑话,真当我不认识老板娘吗? 赵清遥做主,开了两瓶李泽岳的藏酒,极为大方地请小姐妹们喝。 人人微醺之后,赵清遥透过雪松居宽大的窗户,看向了灯火辉煌的京城。 此时已入黑夜,繁星漫天。 但乾安城內, 人流如织,金碧辉煌。 京城没有宵禁的日子很少,京城百姓们纷纷带著家人,出来逛街热闹热闹。 各家店铺酒楼都掛上了彩灯,吸引著客人的眼球,店小二大声地招揽著来往的行人,喧闹之声瀰漫在整个京城上空。 摊市已经摆在了街上,各式各样的乞巧物件,吸引著小姐们的眼球。 几乎每条街道都布满了行人,几乎整座城池都成为了彩灯的海洋。 灯火绵延,以朱雀大街为轴,直至皇宫,煌煌乾安一百零八坊,如梦如幻。 这是一座永不沦陷的城池,是真正的繁华与祥和。 “九天閶闔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楼下大厅似乎有人喝醉了,大声吟诵著词王爷的诗。酒客们拍手叫好,纷纷应和著,举杯共饮。 小姐们吃完了晚餐,走出酒楼,出去逛街。 “真热闹啊……” 明婉走在赵清遥的身边,抬眼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五光十色的彩灯。 赵清遥笑著点了点头。 她们此时走在繁华的水香街上,最南头便是春归楼,再往南,便是穿城而过的玉河。 在拥挤的人群中,赵清遥注意到了一个摊子,只有一个女子静静坐在那里,她看起来很年轻,却梳著妇人髮饰。 她的摊子上摆著手工的精致乞巧物件,似乎是想叫卖的,但张了张嘴,又缩了回去。 “去看看?” 明婉注意到了赵清遥的眼神,问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 几个姑娘兴致勃勃地围上了那个摊子。 一下来了那么多人,摊主似乎有些惊讶,她环顾了一圈,发现都是穿著华丽衣服的贵小姐,身旁还有凶神恶煞的护卫们,不禁有些紧张。 这摊主看起来也就不到二十岁的样子,比她们年纪大不了多少,身著布衣,模样清秀,看起来很是乾净。 她的摊位前,手工的乞巧物件很是精美,用绳编的,用纸折的,用泥捏的,有喜鹊,有鹊桥,还有自己做的灯笼,以及一些巧果。 显然是一个手很巧的年轻妇人。 “这个泥人真好看啊,这位姐姐,怎么卖的?” 杨敏伸手拿起一个背著担子的小泥人,显然就是迷你版的牛郎。 “这、这个两文。” 年轻妇人犹犹豫豫地说道,声音很小,眼神还有些躲闪,似乎是觉得自己要价两文有些贵了。 “嘿嘿,两文不行,我给你一贯钱,我买东西买的就是价格,便宜了我还不买了。” 国公府的大小姐说话就是有底气,杨敏让丫鬟付钱,悄咪咪地给这妇人,生怕引起其他商贩或者不怀好意的人的注意。 “那我要这个彩灯。” “这个五文。” “我要这个织女。” “这个也两文。” 年轻妇人茫然地看著自己摊位前的物件被一扫而空。 赵清遥微笑著,忽然看到了年轻妇人身旁的布包。 那个包里,有一只精美的纸喜鹊脑袋,悄悄探出了头。 “这个怎么卖的?” 赵清遥问道。 年轻妇人愣了下,看向这美丽小姐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折的喜鹊。 “这个不卖。” 年轻妇人脸红红的,歉意地摆了摆手。 “不卖啊,这个喜鹊確实挺漂亮的,可惜了。” 明婉也看到了年轻妇人包里藏著的喜鹊,遗憾道:“可以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年轻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纸喜鹊从包里拿出来,摆在摊位上。 赵清遥將其端了起来,栩栩如生的喜鹊,越仔细看越能体会到年轻妇人折它时的用心。 “能问一下,这个为什么不卖吗?” 赵清遥把喜鹊放回桌子上,问道。 小姐们也好奇地看向她。 年轻妇人能感受到这几个小姐的善意,毕竟人家银子给的太多了。 她张了张嘴,犹犹豫豫的,还是害羞地说道: “这个喜鹊,是给我家那人折的。” “哦~” 小姐们明白了,眼神中儘是笑意,瞭然地点了点头。 “姐姐看起来不大,没想到已然成婚了啊。” 明婉笑著道。 年轻妇人含羞点头:“去岁刚成婚。” “他今天怎么没陪你来啊?” 赵清遥不舍地看了眼喜鹊,问道。 年轻妇人沉默了,她垂下眼,温柔地看著这只美丽的喜鹊,轻声道: “他是良家子,今年方入金吾卫,出征去了。” “出征……” 贵小姐们话语一滯,面面相覷。 出征这个词,对她们来说,太沉重了些。 北边的战火,无尽的廝杀,那是无尽的残酷与苦难。 赵清遥默默抬头,看向了夜空。 年轻妇人微弯的眼角显出一抹坚强,她看到几位小姐们的模样,摇了摇头微笑著道: “他的父亲也是金吾卫,前些年在西边战死了。 他是子承父业,刚收完今年家里的麦子,便隨军出征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有此志向,便应驰骋在沙场建功立业,我是支持他的。 不论如何,我都会在家里等著他回来,托各位小姐的福,这些乞巧物件,能够家里半年的开销。 我会等著他的,好好等著他。毕竟,只有把北边的蛮子打跑了,我们才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赵清遥看著年轻妇人身上的布衣,看著她粗糙的手,被风吹皱的皮肤,深吸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明婉的眼角更是已然湿润。 这是大寧女子的担当。 年轻妇人起身,看向了街头穿城而过的玉河。 她伸出手,指向了那里。 “小姐们,等待出征郎君归来的,並非只有我一个。” 顺著她的指尖看去, 此时此刻,玉河河畔上, 有无数挽著妇人髮饰的女子,正弯著腰,在水中放入了盏盏河灯。 她们都是出征將士们的家眷。 灯光点点,温柔明亮。 玉河,已成为被河灯点燃的长路。 绵延著,直到每个將士的梦中。 妇人们站在那里,抬头望天,默默祈愿著。 牛郎织女每年尚有一日能相会,而她们却和自己的郎君,再难相见。 年轻妇人从包里拿出一盏河灯,笑吟吟地向玉河走去。 赵清遥几人也慢慢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向河畔。 街道旁,丝竹声起,点缀著夜晚。 繁华酒楼,有少年侠客饮酒纵歌,风流肆意。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羈侠少年。” “乾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歌声辽阔而激昂,伴隨著乾安城无处不在的丝竹声,迴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战鼓已然敲响,无数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郎,都准备著纵马北去。 可荣耀的背后,却是无数的牺牲。 赵清遥站在河边,望著水中繁星点点。 少年渴求著建功立业,姑娘盼望著征人归乡。 那河面上的点点繁星,是她们的牵掛与思念,也是她们的祝福与祈祷。 定北关外的將士们,是否能听到她们的呼声,在某一个被伤口痛醒的夜晚,回头南望,是否能看到那盏飘飘扬扬的河灯? 河岸旁,清风吹过,一名穿著飞鱼服的探子,来到了赵清遥的身边。 “王妃,有您的信。” 红裙少女接过信件,晃了晃马尾。 良久,她揉了揉眼睛,轻声一笑。 这是一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赵清遥举头望向夜空,看著闪烁的那两颗星星。 牛郎织女只是故事,且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能保佑其他人呢? 女眷们托愿入河,求的是个心安。 將士们吴鉤赴北,求的是荫妻庇子。 世间真正能保佑自己的,只有自己。 赵清遥北望,收回目光后向南,轻声著喃喃道: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280章 閒著没事报个仇吧 金陵, 七月中旬。 “入秋了啊……” 春归楼顶层,李泽岳站在窗边,喃喃道。 秦淮河就在脚下,缓缓流淌著。 高大的枫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居高望远,金陵城真的很美。 绵绵细雨终於停止了,风里也带来了几丝凉意。 凝姬身著轻纱,款款走到李泽岳的身后。 “想回去了?” 凝姬看著他的侧脸,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出来將近四个月,有点想家了。” “想家了啊……” 凝姬摇了摇头,道:“估计殿下成婚后便要去就藩了,往后藩王无詔不得入京,你想回京一次,就更难了。” “是啊……” 李泽岳嘆了口气,秋天总是让人多愁善感。 “金陵春归楼算是安定下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锦官城?” 凝姬哼了一声,道:“这是把奴当作骡子使唤了,跑完这边跑那边,一刻也不能閒著。” 李泽岳笑了笑:“以后锦官城就是咱们家了,等这次安顿下来,你就不用到处跑了,手底下的小丫头们都长大了,让她们忙活去吧。” “锦官城啊……一听就是个很美的地方。” 凝姬有些嚮往了,世人皆知蜀地平原为天府之国,有山有水,气候温和,虽然有些潮湿,但终归是能克服的。 他们会在那里度过很长的一段岁月。 李泽岳的眼底则有些黯然。 就藩的话,就代表著他要和奶奶、母妃、姐姐她们分离很长很长的时间。 尤其是……奶奶年纪还大了。 凝姬陪在李泽岳身边那么多年,只是看了眼他眼底的神色,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殿下,咱们出去逛逛吧。” 凝姬捏了捏李泽岳的手道。 “逛逛?” “咱们好久没有逛过街了,隨便转转呢?” 李泽岳点了点头:“也好。” 两人开始穿衣服。 今天李泽岳没有穿白袍,而是穿了身青衫,髮髻梳成读书人的模样。 看上去很是儒雅,一副翩翩君子的姿態。 偶尔也是要换换风格的。 凝姬穿著黑色的长裙,头上带了个毡帽,將勾魂夺魄的容顏遮住,气质神秘。 李泽岳在腰间佩了把剑。 两人结伴出了春归楼,漫步在秦淮河边。 黑子默默跟在其后,春归楼的发展势头极为迅速,姑娘都是从其他楼子挖来的极品,昨天晚上他也玩舒坦了。 绣春卫潜伏在暗处。 金陵是一座古都,春秋时期便是吴国的都城,目光所及之处,就连脚下的青石板,都带著些许歷史的沉重。 “对了,金陵苏家,你还没对他们下手吗?” 李泽岳似乎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 凝姬本是临安人,父亲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盐商,在凝姬小的时候,因故去世了。 尸体被搬到临安府衙,死因很明显,遭人刺杀,脖子上被划了一道,一击毙命。 是在姑苏行商的时候,在睡梦中被杀死的。 临安府和十三衙门寻查凶手,未果,至今还是一桩悬案。 当家人死了,凝姬家中的產业很快被手下人瓜分完毕。 凝姬和她母亲孤儿寡母,自是无法与他们抗爭。 其中,侵夺了她们大半家產的那个人,姓苏,名为苏照,原是凝姬父亲忠心耿耿的手下。 凝姬和她母亲本来是不爭什么的,她们也不敢爭,可奈何別人不愿意放过她们。 在那个雨夜,一伙强人闯入了凝姬家的大宅。 他们看到宅子里那精美的藏品,豪奢的用具,便开始了疯抢。 当宅子被抢成了一片白地,他们又把目光投向了凝姬母女。 凝姬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母亲当时的眼神是多么的灰暗与绝望。 她自然是很美的,凝姬的美貌便是遗传的她母亲。 母亲从后腰处掏出了一把刀, 这不是用来防身的,而是用来自尽的。 这是能够保全清白的最后手段。 在刀尖刺入脖颈前,母亲眼含热泪地看向仅仅七岁的凝姬,她的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想说……好好活下去? 可该怎么活呢? 想劝女儿也自尽吗? 应当不是,女儿还小,活下去或许会很苦,但总归是能活著。 她自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不能忍受强人的凌辱,所以她选择自尽。 可女儿……她终究是没有能力去照顾了。 母亲死了,凝姬眼睁睁地看著母亲倒在了血泊中。 强人们似乎还没有完全被兽性吞噬,没有对幼小的凝姬下手,但美人胚子终究是美人胚子,他们把凝姬卖进了临安陌上阁,那是当时江南最著名的青楼。 可当真是一笔好价钱啊,他们庆幸著当时没有杀掉凝姬,若不然当真亏大了。 后来,凝姬家破人亡之事,被临安官府以强盗入室抢劫结案,凝姬父亲的產业,大多也落到了苏照手中。 如果凝姬这还猜不到,是那苏照一手主导的此事,那她这些年就白活了。 是苏照在睡梦中杀死的她父亲,是苏照联繫的江湖强盗,想要除掉凝姬家最后的威胁,事后官府调查也是强盗作案。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伙强盗没有杀了凝姬,竟然把她卖进了青楼里。 或许,苏照也觉得无所谓了,毕竟一个未长成的妓子,无论如何也对他构不成威胁。 直至今日。 “今日无事,去把这桩仇,给了结了吧。” 李泽岳轻声道。 凝姬微微仰头,看著李泽岳,笑嘻嘻道: “奴家一直在等殿下发话呢。” 於是,两人在前面路口拐了弯,向苏家走去。 苏家近些年发展的很好,比之凝姬家当年更盛。 苏家的宅子,在城东,是一座小庄园。 李泽岳与凝姬两人一边閒聊著,閒庭信步走在金陵城里,好像真的在逛街。 青衫公子与黑裙姑娘走在路上,两者皆气质不俗,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如同观光一般,两人停在了苏家庄园门口,抬头打量著那座牌匾。 门房见著这对衣著不凡的公子姑娘,笑呵呵地上前,问道:“不知公子可是来拜访我家老爷的?” 李泽岳笑容温和,如同一位真正的读书人:“是的,不知苏老爷今日是否在府上?” 门房笑容更甚:“公子赶巧了,老爷昨日方回,此时正在后宅休息。 公子可否留个名讳,让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那確实是赶巧了啊。” 李泽岳侧头看向凝姬。 凝姬摘下了帷帽,与李泽岳对视一眼,甜甜一笑。 第281章 剥 苏家庄园门口。 这对公子佳人对视一眼后,迈步向大门內走去。 旁若无人。 门房哎了一声,招招手想上前阻拦,却见那青衫公子扭过头,对他笑了笑。 隨后,一名飞鱼服绣春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房身后,只是在其后颈轻轻一敲,人就昏迷了过去。 李泽岳不置可否,他虽然是带凝姬来报仇的,但怎么著也不能见人就杀啊。 两人走进大门, 余下的绣春卫们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確定他们要不要跟过去。 黑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在外边等著,隨后他跟著前面那两人进了庄园,遁入了黑暗之中。 大门后,有一条长长的廊道,路上有许多丫鬟僕人见著这对气质不俗的公子佳人,下意识地施礼,以为是老爷请来的客人。 李泽岳极有兴致地点头回礼。 直到要进入后宅的时候,两人才遇到阻拦。 是一位中年管家,他刚从后宅出来,疑惑地看著他们两人,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是?” 李泽岳没有说话。 身旁的凝姬,黑裙袖口下,红线缠绕於指尖,隨后悄无声息地从地上蔓延至管家的喉咙。 下一刻,中年管家的瞳孔开始涣散。 他的喉咙处,出现了一个小孔,隱约可见有红线在其內蠕动。 “扑通。” 中年管家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机。 李泽岳和凝姬迈步绕过了他的尸体。 他们的脸上依旧带著微笑,打量著庄园內部的景致,如同真正的观光客。 虽然他们不是见人就杀,但中年管家显然是那位苏老爷的心腹,这就不在无辜人员的名单里了。 身后,迟来的尖叫声、喧闹声开始响起。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苏府不愧是大盐商,后宅的假山流水,竟比金陵陆府都要精致一些。 “腾腾腾……” 死去的中年管家引来了府里护卫们的出动,他们查看过尸体后,迅速向后宅闯去。 李泽岳凝姬没有急著去找苏照,反而在小池边看起了鱼儿。 苏照跑是绝对跑不了的,绣春卫们此时绝对把守住了后门侧门。 总是要给苏照调集府上人手供奉的时间的,若不然,直接杀了,太无趣了些。 苏府的反应速度很快,一群护卫衝进后宅后,迅速包围住了池边的李泽岳和凝姬。 当然,他们也没敢离的太近,那管家尸体上喉咙处的小孔,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来人是高手。 府上出了那么大动静,苏照自然是听到了。 他从书房中走出,府上的供奉高手迅速护卫在了他身边。 “刘老。” 苏照恭敬地向身前一位老者拱了拱手。 这是一位八品下的高手,也正是因为这位老者的存在,这些年他的生意才能顺风顺水,坐上金陵第一盐商的位置。 一位八品下的强者,在江湖上也是响噹噹的人物,能有如此强者傍身,供奉其再多的钱財享受也不为过。 苏照当年也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把这位老者留在身边。 刘供奉对苏照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他已经在第一时间看过那尸体了,一击致命,显然是由暗器所致。 都用暗器行走江湖了,能强到哪去? “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一同前去处理?” 刘供奉问苏照道。 苏照笑了笑:“刘老,既然那对少侠光明正大地闯进府来,还在池边等著,没有来找苏某,显然是等著我去找他们。 想来,他们是与苏某有些误会,苏某是生意人,自然是要与他们谈谈的。毕竟,天下没有什么谈不拢的生意不是?” 刘供奉点了点头。 一眾护卫簇拥著苏照向池边行去。 一男一女,男子身著青衫,温和儒雅,女子一袭黑裙,头戴帷帽,看不清楚模样。 两人正背对著他们,逗著池中的鱼儿。 苏照的目光在年轻公子腰间佩剑上停留片刻,是一柄製作精良的长剑,但並不稀奇。 “在下苏照,见过二位。” 苏照站在离他们不近不远的位置,拱手施礼道。 青衫公子没有转身,继续俯身逗著鱼儿。 那黑裙女子却扭过头,朝他看来。 其身形高挑,气质出眾,单从窈窕的身段看,那帷帽下,显然也是个出眾的面容。 苏照脸上依旧带著笑意,道: “看来,是姑娘想找苏某谈事啊。” 凝姬也笑了,如银铃般,既清脆而又娇媚,听得在场男人心神荡漾,不禁让人好奇她那帷帽下,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凝姬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轻轻摘下了帷帽,款款向著苏照走去。 黑髮摇曳著,娇媚的容顏绽放於世间,凝姬走的每一步都踏在了所有目睹她容貌男子的心里。 而唯有苏照,先是一怔,隨后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惊愕地出声道: “大嫂!? 不,不,你是孟凝?” 孟凝,是凝姬当年的名字。 苏照看著向他走来的这位姑娘,心神有些恍惚。 他只知道,孟凝当年被他联繫的强盗卖进了陌上阁,成了妓子,自此便没再关注过。 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都进青楼了,还怕她作甚? 直至多年后,陌上阁有一名姑娘声名鹊起,被称为天下第一魁。 苏照曾听说过凝姬的名號,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当然不会把天下第一魁与当年那位遗孤联繫在一起。 “凝、凝儿,你过的还好吗,这些年苏叔叔一直很想你,自从那日之后,叔叔怎么都找不到你了,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 苏照吞了口唾沫,发动了他身为大商人的卓越演技。 “嗒、嗒……” 凝姬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向苏照走近。 指尖的红线,慢慢延伸出袖口,如同一条阴狠地毒蛇,探著脑袋寻觅著猎物。 刘供奉皱著眉头,挡在苏照身前。 其余的供奉护卫都拔出了武器。 “凝儿现在过的很好,劳苏叔叔忧心了。” 凝姬轻笑著,指尖伸出了五根红线,向刘供奉缠绕而去。 刘供奉手中弯刀一闪,刀罡亮起,想要劈开已经探入他身周禁区的红线。 可那红线非但没有断开,反而紧紧缠绕在其刀身上,攀上了他的手臂,继续向上蔓延。 刘供奉瞳孔一缩,及时鬆开了刀柄。 可……那红线在他的目光中,刺入了他的皮肤。 剧痛传来,他眼睁睁看著红线在他皮下涌动著,分割著他的血肉。 这是在剥皮。 刘供奉惨叫著,俯下身子,用左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刀,猛地举起,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右臂。 “这是什么邪术!” 刘供奉睚眥欲裂,捂著自己鲜血直流的断臂,大叫道。 凝姬没有再去看他,继续向前走著。 刘供奉愣了一下,突然感觉到自己脖子有些痒。 他用左手摸了摸。 在周围护卫惊恐的目光中,一根红线在他脖子上破皮而出,摇晃了一下,似乎在跟他们打招呼。 隨后……钻进了刘供奉的喉咙里。 一个小孔,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咽喉正中。 刘供奉身子摇晃了一下,满脸不可置信。 然后,他死了。 苏照惊恐地看著自己的定海神针轰然倒塌,转头就朝后跑去。 只是刚迈出一步, 他就感觉到自己脚腕一凉。 “扑通。” 他摔倒在地上,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右脚。 那是一道光滑的平面,血流如注。 他的右脚,倒在他脚腕的三寸之外。 几根红线在他脚腕平面上涌动著,似乎是在给他止血,不想让他死的那么快。 苏照惊恐地哀嚎著,他甚至不知道红线什么时候缠上的他的脚腕。 其余的护卫和供奉亲眼目睹了刘供奉和苏照的惨状,纷纷惊慌地向外跑去。 “女魔头,这就是修行邪术的女魔头!” 他们大喊大叫著。 池边的李泽岳逗鱼逗地好好的,听见这话,不乐意了,他皱起眉头,扭头看了喊话的那人一眼。 然后就看见红线一闪,迈开步子的护卫们,纷纷失去了自己的右脚。 “扑通扑通扑通……”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回过头逗鱼。 此时,院子里除了他们二人,再没有站著的身影。 凝姬继续向苏照走去,每行一步,倒在她身旁的那个护卫就会发出惨叫,由红线夺走他们的生命。 他们的惨叫声与凝姬的脚步声交织著,仿佛构成了世间最美的音乐。 凝姬脸上依旧带著动人的微笑,缓缓迈步在血泊与尸体间。 杀人,是一种艺术。 凝姬很美,美到杀人都要讲究节奏与韵律。 “凝儿这些年,都是在青楼里度过的,可是学会了很多东西。” “苏叔叔,青楼真的是个好地方,我现在也在经营一家,哦不对,是两家青楼呢。” “叫春归楼,苏叔叔知道吗?凝儿现在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凝姬。” “以后婶婶们就要跟著凝儿了,你放心吧,青楼是个好地方,婶婶们会很开心的。” “想来,有婶婶们帮忙,凝儿楼子里的生意,会好很多呢。” 凝姬的嘴角轻轻翘起,走到了徒手在地上向后爬的苏照身边。 他的断腿已经不出血了。 苏照抬起头,脸部因为恐惧而凝结在一起,他结结巴巴著:“凝儿、凝儿,叔叔知道错了,叔叔把一切都还给你,都给你,好不好?” 凝姬摇了摇头,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手中的红线悄然地蔓延著,钻入了苏照的手腕中。 “啊!” 苏照疯狂地惨叫起来,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几根红线在剥离自己的血肉与皮肤之间的联繫。 一点点,一寸寸。 他嘶吼著,挣扎著,痛苦地扭曲著,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后宅。 红线极为小心地在苏照清醒且活著地情况下,剥离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凝姬坐在石凳上,带著饶有兴致的笑容,托著小脸,指尖挑著红线轻动,欣赏著苏照的惨状。 如同一条离开水面的鱼,蹦躂著、蹦躂著……动静越来越小,直至失去了气息。 他还是死了。 凝姬咂了咂小嘴,明明只剩头皮还没弄完…… “叔叔哎,凝儿忘了给你说了,其实凝儿还得感谢你呢。 若不然,凝儿这辈子可能就遇不著他了……” 最后,凝姬嘆息著说了这么一句话。 此时,整个后宅再没了丝毫动静。 苏照的妻妾们藏在屋子里,瑟瑟发抖,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凝姬拍了拍手,站起身,在后宅中留下了一句话。 “嫂嫂们,都別急著跑啊,跑也跑不掉,等著奴家来接你们。” 李泽岳终於看完了鱼,他回过头,看向遍地的血泊和尸首,又看了眼黑裙一尘不染的凝姬,笑了一声。 如同自人间炼狱里走出的黑天鹅。 “咱们走吧。” 李泽岳说道。 凝姬点了点头,靠在了他身上。 两人走出了后宅。 “苏照那些在外面的儿女……” 李泽岳出声问道。 凝姬俏皮地笑了笑:“大的小的男的女的,全都进春归楼。谁说男的不能伺候客人了?”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凝姬高兴就好。 至於会不会出问题,以凝姬的手段,不用他操心。 苏宅前院已经没人了,丫鬟僕役跑了个精光。 青衫黑裙又从苏宅大门內走了出来,好像只是进去游玩了一圈。 “叫春归楼来收拾残局吧,我看这苏宅藏品还不少呢。” 李泽岳笑道。 凝姬点了点头:“只是可惜了这宅子,一把火全都没了。” “你现在又不缺宅子住,你若是想要,除了王府,我手底下所有房子都划给你名下。” 凝姬挽著李泽岳的手臂,笑嘻嘻道: “可以啊,到时候奴家专门给殿下搜刮美女,一个美人住进一个房子,殿下不管到了哪里,都有美人伺候,如何?” 李泽岳想了想,道: “还是不好,我就藩之后又不到处跑了,想临幸他们也临幸不到。 不如到时候我在蜀地修建一座宫殿,专门供那些美人住。” “这……有些明目张胆地逾矩了吧,陛下知道要砍头的。” 凝姬皱著眉头,认真思索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李泽岳笑道:“无妨,到时候我出去打仗,得胜回来,就说铸此宫以贺之,用来纪念本王的功绩。 然后偷偷地,你就把搜刮来的美人往宫里塞。” “这个倒是可行。” 凝姬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殿下准备给这座宫取个什么名字?” 李泽岳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你觉得,在蜀地建一座铜雀台,咋样?” 第282章 十岁 凝姬是一个疯狂的女人。 儘管她做事周全,拥有玲瓏心窍,天生聪颖,在早年於陌上阁的成长时期,便已学会了万般本事,再加上这些年执掌春归楼,早已成为了一个成熟而完美的女人。 可疯狂还是她的本性, 她的成熟,她的懂事,只在一个人面前展现。 苏家大宅烈火熊熊燃烧而起,女眷们哭嚎著,挣扎著,可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没有人会在乎女眷们孩子们此后的生死,在凝姬看来,这一切都是苏照侵夺她家家產之后得来的结果。 凝姬不会觉得他们无辜, 无辜这个词对她来说极为可笑。 世间青楼女子,有哪一个是甘愿而来的? 世间弱肉强食的法则,在这个时代赤裸裸地体现著。 当年你夺我家业,父亲死不瞑目,母亲自尽而图清白,让我沦为临安待价而沽的瘦马。 今日我剥你皮,让你死於万线噬肉之痛中,让你全族沦为妓子,方能平我心中之恨。 自然,说恨也不是多么恨,毕竟事情已过去了十数年。 尤其是……在奴家於京城那位国公嫡子买走,在京城城门口正好遇见殿下的那日。 世间第一魁,名號足以动天下。 她遇见再贵的贵人也不为奇。 可就在那年的冬天, 运送她入京的马车被挡在门外, 明明是国公府的车队,却必须等待著城门口那支豪奢精致的车队出城。 漆黑的马车上,有著山水泼墨似的山字標记。 “等等,小高家的马车,让我看看。” 居中马车上,有少年声音响起,清亮无比。 紧接著,周围便是一阵喧闹声。 什么奴才, 什么拜见二殿下, 什么请安。 然后,那少年掀开了自己所在的马车车帘。 是少年吗? 如今想起来,凝姬还想笑。 当时的她已是年方二八名动天下的魁,江南一地所见她之人无不颂其艷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绝。 而当她看见掀开车帘那人的模样时,她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不分明是个孩童吗? 略显稚嫩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眉毛高高扬起,眼神中闪过几分惊诧。 小脸粉嫩粉嫩的,青涩无比,给人一种忍不住上去捏一下的衝动。 是的,凝姬比他大六岁。 当时他个子也不是很高,正正好好能与马车中坐著的自己平齐,或许还略高一点,她已经记不清了。 凝姬只记得,当年那孩童用故作深沉的嗓音,向外边高声宣布道: “这个女人,我要了!” 凝姬忍俊不禁,通过掀开的车帘,她能清楚地看到那孩童光滑的皮肤以及正经而霸道的面容。 “毛还没长齐呢……” 十六岁凝姬喃喃著。 可当时,周围其余人莫敢不从。 什么高国公家那三十有余的高家嫡子,什么了千金將他买来的高家管家,什么那许许多多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护卫们。 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当然,后来高家偷偷告状,朝臣弹劾之类的不算。 凝姬当时就被那山字车队拉走了。 儘管……凝姬后来才知道,当天晚上十岁李泽岳就挨了皇帝和雁妃的混合双打,鬼哭狼嚎之声,响彻月满宫。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唤作凝姬,见过殿下。” 马车內,少女凝姬款款一礼,扭动身姿,仪態万方,媚眼万千。 十岁李泽岳轻咳两声,故作老成道: “凝姬啊,看你年纪也不大,给你些银子,回乡去吧。 我要你过来,只是看高家那傢伙不顺眼,以后你就自由了,他们不敢说什么。” 凝姬眨著眼睛,挑逗著道:“殿下將奴家抢了过来,奴家便是殿下的人了。” “不不不,我才十岁,这怎么好意思呢……” 十岁李泽岳小脸红扑扑,害羞道: “父皇母妃知道了,可是要打断腿的。” 马车內,凝姬向前靠了靠,十六岁少女身体近乎贴在了他的身上。 小荷才露尖尖角。 香气扑鼻。 凝姬的身材无须多言,此时,正是青涩而又生长的年纪。 “奴家……可是什么都能听殿下的哦。” ———————————— 未完,今天喝酒了,明天多更。 第283章 玛吉阿米 毫无疑问,当年的凝姬,就是想要傍上这棵……树苗。 儘管他才十岁,儘管他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可他终究姓李,是一位殿下。 凝姬太聪明了,她一眼就看出李泽岳初见她时眼中的那抹欣赏与惊艷。 在那个女子只能作为附庸品而存在的时代,这是凝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条路。 他把自己抢了过来,他让自己开青楼,他让自己为他暗中发展势力。 小小的年纪,还总是喜欢动手动脚。 可真要让他上马,他又没那个本事。 当时的凝姬,总是喜欢挑逗的他气喘吁吁,再用小手拨弄他的…… 她最喜欢看李泽岳那副稚嫩而又倔强的模样。 小脸红扑扑的,还细细的,多好玩啊。 直到他慢慢长大后的某一夜, 赤红的双目与歇斯底里的疯狂,那是她的第一页。 李泽岳原以为她会对自己失望,可实际上,他那被青丘主导的癲狂,其实更给了凝姬类似养成的快感…… 凝姬知道会有那一天的,她早就把自己当作是他的人了。 他们在一起了八年,凝姬眼睁睁看著青葱孩童变成了翩翩少年郎。 李泽岳也亲眼看著凝姬从小瓜变成绝世大车。 感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尤其是这对早早就绑定在一起,互相依靠的两人。 他们的羈绊,比许多人想像的还要深。 …… “对雪原霜戎汗国的行动,可以去做了。” 春归楼內,李泽岳对凝姬道。 凝姬此时正轮换试穿著今天晚上的衣服,有吊带蕾丝裤袜,有轻纱半透明上衣,黑的红的白的,都是山字號新款式,春归楼永远是山字號qq用品部门的完美合作伙伴…… 闻言,凝姬转过身,薄纱束缚著的,颤颤巍巍摇晃著,无比夺人,她笑著道: “阿大与我说过了,手底下养了那么多年的丫头,也该放出去了。 雪原上,我准备让书儿去,跟著山字號商队一同出发,把根在那里扎下来。 对了,书儿还给自己起了个霜戎名字,你猜是什么?” “这我哪猜得到。” 李泽岳摇了摇头,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了凝姬光滑的腰肢。 她的身材刚刚好,很是丰腴,再多一分便显胖,少一分却又不是这个味道。 “她说,她想在那里开个酒馆。 给自己取名为……玛吉阿米。” 凝姬扭了扭腰肢,调整了下位置,让他摸的更舒服些。 “不愧是书儿,听起来像是诗里的名字。” 李泽岳对霜戎语並不很了解,但这不影响他张嘴便夸。 “书儿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本就是霜戎国送来长安的奴隶,是牧民的女儿,现在回去,也算是回家了。” 凝姬平躺在床上,白皙摊开,规模极大,眼睛眨啊眨啊,勾魂夺魄。 李泽岳吞了口唾沫: “好了,今天的政事就到这了。” …… 深夜时分, 李泽岳离开了春归楼。 都快和凝姬在一块廝混两天了,一点都不自律。 今天晚上子时又要到凶兽轮换的时间了。 隨著李泽岳魂力境界的提高,以及两块玉石加持下修行速度的提升,向吊坠內灌输的魂力也越来越多。 凶兽们的恢復程度似乎也在增快。 以前是每七日轮换一次,现在是每十日一次,他们能甦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穷奇、蒜泥、貔貅、睚眥、檮杌、饕餮,都轮换一遍了……” 李泽岳有些无奈,接下来登场的,显然就只能是她了…… 他在秦淮河边慢慢低头溜达著,听著河上的丝竹声,向自己府邸的方向走去。 距离他回京的日子还有半个多月,江南的情况也慢慢走向正轨,钱侍郎和王侍郎的手段自是折腾的江南世族叫苦不堪,陛下反正给他们把背书的找好了,正是在江南沉溺於温柔乡的二殿下。 背靠著大树,两位侍郎大人做事再无顾虑,江南道巡抚陆正狄更是无条件地支持。 自己是偷得浮生一月閒,每日练武练剑修行,不用操心其他的事情。 只是……这些日子,姑苏找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也就前几日七夕节,他们两个在金陵转了转玩了玩,自那以后也没有见面。 “这妮子咋了?” 李泽岳嘆了口气,估计著陆姑苏还是在生七夕那天的气。 那日小姑娘打扮的可漂亮了,兴致勃勃地跟自己出去玩了一天。 然后……自己只是给她送了个礼物,其他的什么也没表示,就把她送回家了。 到后来李泽岳才后知后觉,小姑娘心里估计就等著那日自己跟她表白呢! “唉……” 李泽岳想了想,扭头向陆府走去。 小姑娘总是得寸进尺。 夜已经深了,陆府只有寥寥几盏灯还亮著。 半夜爬墙的功夫李泽岳早已练的炉火纯青,他轻车熟路地绕到后宅围墙外,脚尖一点,身子便是高高跃起,跳进了陆姑苏的院內。 房间里,乌黑一片,主人好像已经睡了。 “噠。” 李泽岳故意弄出了些许响声。 “呼。” 房间內灯火燃起,窗子上映出主人的影子。 “哆哆。” 李泽岳轻轻敲了敲房门。 房间內主人明显犹豫了一阵,隨后打开了房门。 陆姑苏明显方才已经睡下了,素麵朝天的样子,头髮散著,温婉的脸庞上明显带著几分疲倦。 看见来人,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她对李泽岳的气机太熟悉了。 “殿下,您怎么来了?” 陆姑苏柔声道。 她穿著雪白的里衣,外面披了件薄披风,裹住了窈窕的身段。 秋日的夜晚略有些凉意,李泽岳一眼看去,颇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姿態。 “嗯……没什么,晚上睡不著,想来找你说说话。” 李泽岳道。 陆姑苏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也没说什么。 她甚至可以闻到这人身上的木槿香,显然是刚从那狐媚子那里出来…… “唉……” 陆姑苏嘆息一声,终究还是道: “殿下进屋吧。” “这,这不好吧。” 李泽岳装模作样道。 陆姑苏眼神中更显无奈,你都大半夜翻墙了,这会又装起来了。 越和这人接触的久,越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做作气息。 第284章 得寸进尺的陆姑苏 无奈,陆姑苏只好道: “秋里夜凉,殿下既要与姑苏说话,自是要到屋內,喝杯热茶的。” 闻言,李泽岳这才跟著陆姑苏进了她的闺房。 陆姑苏身上一直都带著清新的香气,她房间中也是如此,好似山间泉水般自然。 很乾净,很整洁。 李泽岳进了房间,就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毫不顾忌地四处打量著。 她的房间里也有一个小茶桌,陆姑苏是喜欢喝茶的。 “姑苏啊,要不然,咱们出去逛逛吧。” “出去逛逛?” 陆姑苏愣了下,疑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主要是马上就要子时了,青丘马上出来了。他们又是孤男寡女在房间里,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再对人家动手动脚的,出现什么意外。 “那便听殿下的。” 陆姑苏看了李泽岳一眼,有些拿不准这人今天在想什么。 李泽岳坐在了茶桌前的凳子上,直勾勾地盯著陆姑苏。 陆姑苏站在那里,也盯著他。 “怎么了?” 李泽岳疑惑道。 陆姑苏又嘆一口气:“殿下,我要穿衣服。” “好,我等著你。” 李泽岳点了点头,目光继续盯著陆姑苏。 “……” 陆姑苏深深吸了口气,解开了裹在身上的披风。 洁白的里衣包裹著玲瓏身材,凹凸不平。 在其內,就只剩褻衣褻裤了。 李泽岳甚至可以透过里衣,隱约看到其內的小鸭子纹。 似乎是注意到了某人炽热的目光,陆姑苏动作一顿,连忙往前走了两步,拿起自己的绿袍,往身上披。 “小气鬼。”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李泽岳哼哼著挪开了目光。 陆姑苏很快就穿戴完毕,此时一手拿著一根黑色的头绳,另一只手抓起一头秀髮,轻轻一套一捆。 一头秀髮慵懒地披在了脑后。 与赵清遥不同,她的马尾永远都是高高束起。 “走吧。” 李泽岳起身,拿起陆姑苏的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陆姑苏点了点头,熄了房间的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 陆宅的高墙自然难不倒两位观云高手,他们脚尖一点,便跃到了外面的街上。 只留下一阵微风。 风打著转,飘向了陆府的书房,穿过窗子,摇曳了书桌上的烛火。 “唉……” 伏案处理政务的陆正狄深深嘆了口气。 …… 金陵城是没有宵禁的,此时依旧灯火通明。 两人相伴走在街上,中间隔著的距离不远不近。 “殿下,咱们去哪啊?” 陆姑苏问道。 李泽岳想了想:“找个老酒肆吧,让我也体会一下江湖人的感觉。” “老酒肆……” 陆姑苏想了想,道:“我还真知道一个,爷爷曾经带我去那里买过酒,离这里也不远,只是不知此时还在不在。” “走,看看去。” 李泽岳兴致勃勃道。 两人……开始了飞檐走壁。 黑子和暗处绣春卫们跟上。 在房顶上高来高去自然是比走著或是坐马车要快,李泽岳此时是整座江南身份最高的主,自是没有人会来查他。 很快,他们穿过了小半座城,来到了城西的一个街口。 昏暗的灯光下,老牌匾悬掛著,门口有一道苍老的身影,坐在摇椅上,借著灯光读著一本书。 李泽岳只是站在门口,就能闻到酒香。 两人慢慢走了过去。 “掌柜的,这店何时关门?” 李泽岳问道。 两人走到跟前,那老头似乎才发现他们,慌忙把书啪地合上,似乎是怕他们看到书里的內容。 听到李泽岳问话,老头道:“没点,等老头我什么时候想关便关。” “那若是我俩在此饮酒呢,待的时辰可能会晚些。” 李泽岳接著问道。 老头笑了笑,回道:“那便多付五文钱,算是请老头子一口酒水,你们在屋里喝,老头子在门口喝,你们什么时候走,我什么时候关门。” “好。” 老头从摇椅上起身,看向这对贵气的公子小姐。 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好使了,借著灯光,他看了李泽岳一眼,隨后挪了过去,落在陆姑苏身上。 仔仔细细打量著。 “?” 李泽岳眉毛一挑,他刚才就发现那老头读的不是什么正经书,这会又为老不尊看著姑苏没完了。 他刚想说话,却见老头问道: “姑娘可是陆大侠的孙女?” “陆大侠?” 李泽岳怔了下,隨即明白过来,有些好笑。 別人称陆听风为陆庄主,父皇圣旨上称陆听风为陆公,自己称陆听风为陆爷爷。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称陆听风为……大侠。 隨后便是一阵恍惚, 大侠,这是真真正正的江湖称谓,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极少听到这个词。 小时候,自己穿越到这个世上,总是幻想著日后也能成为名震一方的大侠客,满足前世的梦想。 可到如今才发现,自己这位名义上统管江湖的总督大人,却从未真正接触过江湖人的世界。 然后,李泽岳就看到陆姑苏乾净利落地拱手道: “前辈好记性,晚辈上次跟爷爷来此,是十年前了,没想到前辈还能记得我。” “非也非也。” 酒肆老头摇了摇头,指了指陆姑苏腰间太湖,道:“剑柄上,刻著字呢。” 陆姑苏一愣,隨后俏脸一红。 陆老爷子铸太湖时,专门在剑柄上刻下了一个陆字,示意此剑为陆家珍宝。 太湖卖相太好,一眼就看著不凡,陆家又只有陆姑苏一个女子,被人一眼认出来也很正常。 酒肆老头又看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多说什么,只是道: “公子与陆小姐能到老头这来喝酒,可是老头子的荣幸啊。 老头这的酒,应当不会是让两位失望的。” 说著,酒肆老头带著他们走进了铺內。 铺面不大,只摆了五个桌子,桌子已经很是老旧了,但擦拭的很乾净,烛火燃烧著,轻轻摇曳。 老头走进铺內,拿出两个乾净碗,放在了铺里內侧的桌子上。 他对两人笑了笑,又拿过一个空酒罈,来到硕大酒缸前。 “公子和陆小姐可有量?” 李泽岳看了陆姑苏一眼, 小姑娘对他笑了笑。 李泽岳明白了,对酒肆老头道:“儘管盛便是。” 老头点了点头,拿著大舀子,盛了满满一酒罈。 隨后,一手將其提起,放到了李泽岳的酒桌前。 “此酒名为琥珀,是老头爷爷传下来酿酒之法,名声不大,但这些年来来往往,却也被许多大侠品尝过。” 老头拿起肩上搭著的毛巾,擦了擦手,咧开笑脸,略显骄傲道: “这酒还算可以,陈大侠来过,陆大侠来过,就连太祖圣人陛下,他也来过,当年犒劳军中將士,就是喝的这琥珀。” 老头顿了顿,接著道: “当然,当时是我爹酿的。” “小店名声不大,但来的,都是熟客。他们……但凡来过一次的,都会来第二次。 只是…… 这些年,来的越发少了。” 说到这里,酒肆老头神情有些黯然,但很快他又咧开嘴,露著牙,对他们二人笑了笑,转头去了后厨。 李泽岳与陆姑苏对视了一眼,相对著坐了下来。 “尝尝?” 李泽岳端起酒罈,往两人碗里倒上了酒水。 “来。” 坐在酒桌上的陆姑苏,竟少有的表现出了豪气,擼起袖子,举起了白碗。 李泽岳轻笑了笑,陆瑜和姑苏都当真是隨他们爷爷。 “来!” 两个碗碰了下,略洒出些酒水,隨后两人一饮而尽。 入口略涩,其后回甘,直入肠胃,既烈又醇。 李泽岳长呼一口气, 爽了。 “客官,老头赠您的小菜。 您是酒客餚客,老头不知道,但老头家的酒烈,总是得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的。” 老头端著两个小盘上来了。 葱拌豆腐,水煮生。 “谢过掌柜的了。” 李泽岳非常满意,微笑道。 “哎,客官您慢用。” 老头搭著肩膀上的毛巾,又躺回门口摇椅上看皇叔去了。 陆姑苏看著老掌柜的背影,低声道: “曾经亲眼见过那么多大人物,老掌柜也算是传奇了。” 李泽岳夹了口豆腐,又端起碗,和陆姑苏示意了一下,再次一口饮尽,道: “酒永远是江湖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东西。 还记得当时我问过陆瑜,江湖是什么? 陆瑜说,江湖是一个戏台子,高高在上的门派掌门,与酒肆里的小二也能有故事可言。 看到这老掌柜我就明白了,陆瑜这小子估计是听你爷爷说过这酒肆的事,才能说出来这话。” “大哥哪知道什么江湖啊,他在庄子里也整日读书,出门便是和江南士子们吟诗作赋,还比不过人家,哪里与江湖扯上过什么关係。” 陆姑苏笑吟吟道。 李泽岳长嘆口气:“姑苏啊,出门一看才知道,江湖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江湖无处不在啊,殿下。 你眼中的江湖,是草莽英雄气。 可实际上的江湖,是尔虞我诈,是血腥仇杀,是爭名夺利,与你我身边的这一切,没什么不同的。 无非是把那泥潭子,换成了庙堂与家国。” 陆姑苏举起酒碗,晃了晃,抿著笑意对李泽岳道: “若此刻我们在殿下你眼中的草莽江湖里,此刻我们最该担心的,是这碗酒里有没有下毒,那门口老掌柜是不是图財害命的贼子,其实很无趣的。” 门口摇椅上,已经把书放在怀里,闭著眼睛睡觉的老头,耳朵动了动,无奈地打了个呼嚕。 李泽岳哈哈一笑,又与姑苏碰了一下,再饮一碗。 三碗烈酒下肚,儘管度数与自家茅台差的多,但也是有酒劲的。 两人都没有用真气驱散酒意,陆姑苏的脸上已经飞上了一抹红霞。 更显俏丽。 外面黑子和一堆绣春卫守著,怎么著都出不了什么事。 李泽岳看著已经有些微醺的陆姑苏,犹豫片刻,开口道: “姑苏,再过二十日,我便要回京了。” “我知道的。” 陆姑苏应道。 李泽岳接著说道: “回京后,我便要成婚了。” 陆姑苏垂了垂眼帘,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李泽岳举起酒碗,再饮尽。 陆姑苏也饮尽。 李泽岳端起酒罈,再次倒满。 他晃了晃,朝门口喊道:“掌柜的,没酒了。” “来了——” 老头起身走来,端起酒罈,向后厨走去。 回来的时候,酒罈又被盛满了。 他慢悠悠地走回了摇椅,继续躺著。 李泽岳看向陆姑苏,认真道: “你可愿隨我去蜀地?” 陆姑苏的眼睛明亮了两分,但她还是柔柔道: “殿下,无名无分,姑苏与殿下清清白白,如何能……” “那倘若有名有分呢?” 李泽岳看著陆姑苏的眼睛,轻声道: “姑苏,你知我心意……” 陆姑苏眼睛闪过一抹笑意: “殿下在说什么,姑苏有些听不懂……” “你!” 李泽岳举起酒碗,再度饮尽。 陆姑苏嘴角勾起,又陪一碗。 这一碗后,两人的眼中都闪过几分迷离。 陆姑苏醉醺醺地拿胳膊撑著酒桌,托著小脸,看著对面也陷入醉意的男子。 只见这人拍了拍桌子,大声蛮横道: “我救过你,我要你以身相许!” 陆姑苏撅起了嘴:“已经晚了,姑苏说要报答殿下的时候,殿下说你我是江湖朋友,这都是应该做的,殿下为何今日又说此话?” 李泽岳哼哼著道:“我现在后悔了。” “殿下乃一言九鼎的王爷,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 陆姑苏主动举起酒碗,与李泽岳碰了下。 两人再度饮尽。 李泽岳拿袖子擦了擦嘴角。 陆姑苏明亮的眼睛依旧看著他。 “鐺——” “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街上,有打更人敲著铜锣,悠长的声音迴荡著。 子时已到。 陆姑苏的小脸红扑扑的,嘴角掛著笑意。 李泽岳气冲冲的,张嘴道: “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陆姑苏伸出手指,摇了摇: “殿下,不能赖皮哦。”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眼中却又赤红一闪而过。 他的嘴角翘了起来,站起了身子,走到陆姑苏面前。 他伸出手,捏著陆姑苏的小脸,两人四目相对。 陆姑苏有些懵逼地看著他, 刚才我怎么听见有狐狸笑呢? 李泽岳俯下身, 对著那红唇,缓缓贴了上去, 轻轻一吻。 然后,他轻声在陆姑苏耳边道: “再多说一句,今晚就睡了你。” 第285章 巡游 李泽岳俯下身, 对著那红唇,缓缓贴了上去, 轻轻一吻。 然后, 他轻声在陆姑苏耳边道: “再多说一句,今晚就睡了你。” ps(这是上一章的结尾,好像有人看不到) 陆姑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红唇,残留的触感是那么真实,看著眼前的男子,深情的桃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不是闹著玩的嘛,你怎么突然来真的? 门口,装睡的酒肆老头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咂了咂嘴。 如今的年轻人就是会玩。 见陆姑苏老实了,李泽岳又捏了捏她的小脸,看著她那震惊的表情,没有忍住,又上去啵了一口。 陆姑苏小脸通红,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 李泽岳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向门口吆喝道:“掌柜的,结帐!” “好嘞。” 摇椅上,酒肆老头笑呵呵地走来:“客官,总共是二两五文钱。” 李泽岳醉醺醺地掏了掏兜,浑浊的大脑这才想起来,自己出门从来没有带银子的习惯。 隨后,他看向了抬著小脸还残留著几分红晕的陆姑苏。 姑苏无奈,从腰间掏出了荷包。 她似乎也喝醉了,挑了半天挑出三块碎银子,递给了酒肆老头。 老头笑呵呵接过找零。 结完帐,李泽岳向陆姑苏伸出手。 陆姑苏傻傻地把荷包递给了李泽岳。 “傻子吧。” 李泽岳傻笑两声,没去接荷包,直接握住了陆姑苏的小手,两人向酒肆外昏暗的街道走去。 东倒西歪的,俩人没一个能站稳。 酒肆老头看著他们两个的背影,感受到自家酒肆门前暗处潜伏的气息全都消失不见,笑了笑。 老头转身回到铺內,拿起一块抹布,收拾起了桌子。 收拾完后,老头又慢慢走到门口,躺在了摇椅上。 秋夜凉风吹过,烛火微微摇晃,忽明忽暗。 “老李的孙子,和老陆的孙女啊……” 很多年前,有两个年轻人结伴,走了趟江南的江湖。 一个要做金戈铁马的大將军,一个要做名震天下的大侠。 他们走到了金陵,来到了一座酒肆。没有別的原因,只是因为这座酒肆是金陵最老最破的酒肆,卖酒便宜。 老掌柜给他们盛酒,他的小儿子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听著那两个江湖客聊著快意恩仇的江湖故事。 小儿子无比嚮往著他们口中的江湖。 很多年过去了,小儿子接了他父亲的班,也成为了这座酒肆的掌柜。 这些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皇帝、有侠客、有盗贼,不论到底是谁,到了他这里,唯一的身份只有一个,便是酒客。 有太多的角色在这间酒肆中出演。 如今江湖传闻,金陵城有家老酒肆,只卖一种酒,名为琥珀。酒肆没有名字,酒只按坛卖,一坛便是一两银子,不赊帐不还价。酒肆掌柜是个邋遢老头,喜欢看艷文话本。 人们说,在这家酒肆里,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人物,此事被传的神乎其神,不时有年轻江湖客满金陵地寻找那家传说中的酒肆。 昏暗的灯光下,酒肆老头睡倒在夜风里。 不知何时,嚮往江湖的少年,也活成了別人口中的江湖故事。 …… “殿下,你別摸了,我害怕……” 陆府后院高墙前, 阴影中, 一对年轻男女纵情亲吻著。 良久,姑娘气喘吁吁地摆脱了那张贪得无厌的嘴,怯生生道。 可那只狼爪却像镶在她身上一样,一动一动的。 陆姑苏张著嘴巴,却也不好意思发出声音。 李泽岳终於停止了作怪的手,摸上了那张同样有些意乱情迷的俏脸,两只手一起揉搓起来。 陆姑苏那温婉的脸被眼前这人像糰子一般轻轻揉来揉去,小嘴被揉成了o形。 陆姑苏恼了,拍了拍他的胳膊。 李泽岳放下手,笑吟吟地与她对视著。 “姑苏。” “殿下。” 陆姑苏迎著月光,也看著他。 “我喜欢你。” “嗯……” 小姑娘声音很小,低著头如蚊子般轻嗯一声。 “你呢?” 李泽岳问道。 陆姑苏轻轻道:“我也是。” “是什么?” 李泽岳目光炯炯,追问。 陆姑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踮了踮脚尖,在他的耳边,柔声道: “喜欢殿下。” 少女的温热气息縈绕在耳边,让李泽岳心头一热,再次抱住了眼前的姑娘。 “你且在江南等著,待到圣旨下来,便去蜀州等我。” …… 八月。 蜀王出金陵城,开始回京前的最后一次巡游。 白鹿堤。 两个月的时间,让这座內部早已中空的大堤逐步恢復了应有的功能。 两个月前,张回以白鹿堤为诱饵,將李泽岳一行人吸引至此。 当时,李泽岳便惊嘆於这是大堤的雄壮与伟大。 一堤之力,扼守三江口,贯通大寧南北漕运,是大寧命脉的咽喉要道。 一日之內,有无数的船只南来北往,站在大堤上,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心头不由便会涌起一股豪迈之气。 这座大堤,为大寧的民生与经济作出的贡献,是不可估量的。 修筑这座大堤,张回用了十年。 这是以凡人之力在世间製造的奇蹟。 大堤前,曾有石碑立於此,记载著张回建造此堤的功绩。 如今,已经被推平了。 深受百姓爱戴的张大人,如今已成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复杂。 防洪排涝、护卫农田、旱涝保收、稳定航运、贯通南北…… 这是实打实的功绩,支撑著江南的稳定与繁荣。 它养活了无数百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经过歷朝歷代的修缮,这座大堤可以传承千年。 “他真的很厉害。” 李泽岳站在大堤上,望著下面的民夫,喃喃道。 陆姑苏站在他的身旁,轻轻点了点头: “在我小时候,张大人便是江南道巡抚了。他治下的江南,真的很不错,政坛党而不乱,民生稳定,这里的百姓们能过上现在的日子,有一部分是承了他的恩惠。” “功与过,孰大?” 李泽岳嘆了口气,隨后摇了摇头。 若是青回堤洪水彻底爆发,江南就完蛋了,死亡人数与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江南一乱,后方不稳,边关也必然会出大事。 他不能站在现在和平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殿下,听说蜀地也有一座那么厉害的大堤?” 陆姑苏牵起他的手,笑吟吟地问道。 李泽岳回过神来,嘴角出现一抹笑意,微微頷首:“是啊,川主堰,比寻常堤坝还要厉害,想来应当也是极为壮观的。 到时候,我们一家去看看,祭拜下当年的李家父子。” “好啊。” 陆姑苏点了点头。 李泽岳又带著陆姑苏在堤上转了转,隨后道:“走吧,咱们去江都,去见一个人。” “谁啊?” 陆姑苏好奇道。 “一个……十三衙门真正的男人。” …… 江都,斯县。 这是一处墓地,一个坟头立在那里。 普普通通的石碑上,上面刻著名字。 吕厚。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捕头,六品武者,在江都府任职已久,没破过什么大案,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可,如今的江南还能如此的繁荣稳定,却是长眠於地底的这个捕头,以生命换来的。 有妇人带著孩子跪在墓前,哭泣著。 李泽岳和姜千霜站在他们身后,再往后,是绣春卫与江都府十三衙门官员。 陆姑苏和晓儿远远地站在马车旁,望著那处。 妇人和孩子是吕厚的妻儿,等他们上完香,又转过身,向李泽岳磕了个头。 李泽岳没动,受了这一礼。 自己给了他们很重的抚恤,他们不懂自己的丈夫父亲立了多大的功劳,他们只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大官,给了他们很多钱,如果他们不跪,他们心里会不安。 李泽岳弯下腰,对妇人道:“大嫂不要心疼银钱,儘管供孩子读书,顿顿让他吃肉,江都府衙门年年都会有恤银送来,你们不必担心。 以后孩子长大了,可以让他来锦官城找我。” 说罢,李泽岳解下了腰间佩刀,递给了那个孩子。 刀有些旧了,但製作非常精良。 刀柄处,刻著三个字。 八十三。 孩子接过,摸了摸刀,眼眶又红润起来,但他很坚强,没有哭出来。 他认得这把刀,是他父亲的佩刀。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妇人带著孩子又跪下磕头,隨后去了一边等待。 李泽岳和姜千霜向前走了两步。 身后的十三衙门探子们一脸肃然。 墓碑旁有小树,轻轻摇曳著枝椏。 李泽岳盘膝坐在了墓前,姜千霜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了他。 李泽岳接过,拔出塞子,往地下洒了些,隨后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你是个好喝酒的,你不是匯报给我说,刀是你喝完酒丟的吗? 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些好酒,叫琥珀,给你尝尝。” 李泽岳笑著,看著墓碑上的名字,道: “你丟的刀,很巧,刚到京城,就被我买到了。 那个时候,我刚刚成十三衙门总督。” “年初,你跟著当时的江都十三衙门总捕,那张回的心腹,去了大堤上,看见了他们对大堤动手脚。 你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又害怕暴露,写信是送不到京城衙门总舵的。 竟然想出了这么个餿主意,喝醉酒丟刀,把刀扔在去京城的商队里。 商队发现之后,一定会急著处理掉,毕竟,有编號的十三衙门佩刀,属於军械了。 你也在赌,赌这把刀会出现在京城。 只要出现在京城,就一定会引起衙门的注意。” “我写信来质询,你也是能扯,竟然真把喝完酒丟刀写进情况匯报里,你那江都府上司知道你嗜酒如命的事,竟然真相信了。” “他相信,我不相信啊。你也知道我不会相信这么个荒诞的理由,定会派人来查。” “那个时候,你也猜到自己会死了吧。” 李泽岳摇了摇头,往地下倒了一口,又自己喝了一口。 “你说你,一个月三两银子,拼什么命啊。” 此时,有风吹来,拂过了墓旁的小树,轻轻摇曳。 “我看,你就是惦记著我手上这三百两的抚恤。” 李泽岳笑了笑,把葫芦中的酒全部洒在了地下。 “江南现在很好,一切都很好,你的妻儿,以后也会过的很好。 大堤没塌,张回死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只是……” 李泽岳撑著膝盖站起身,轻轻嘆了口气。 “只是, 十三衙门,少了个好捕头。” …… 姑苏城, 藏雨剑庄,后山。 剑炉旁。 一个老者穿著布衣,正打量著手中刚刚出炉的宝剑。 这柄剑曾经名为九天,是陈一的剑。 回炉重造后的九天,剑身上的裂痕终於不见了,经过长达数十日的重铸,这柄剑终於重新焕发出了当年的光彩。 当然,它的材质比之当年更好,铸剑师的技艺也更加高超。 它,比当年更强。 剑身上,流淌著內敛深邃的幽光,光滑如最上等的古玉。经过淬火的洗礼,浮动著若隱若现如云雾冰裂般的纹路,这是它的刃纹。 剑柄为海沉木深色为主体,又以暗金色丝线编织成回形云纹,与暗金色剑格相衬。 黑檀木剑鞘放在一边,呈玄黑色,深沉內敛。 陆听风打量著它,越看越觉得满意,比之当年更满意。 现在,这柄剑没有名字了,经过这一次的淬炼,它与九天,已然不是同一把剑。 陆听风长呼一口气,坐在了躺椅上。 他紧赶慢赶,终於给它铸好了。 “鋥——” 剑身微微颤抖,自顾自地亮起一抹毫光。 陆听风腰间,落云也轻颤一下,作为回应。 “嘿……” 陆听风笑了笑,还好,剑的灵性没有被磨掉。 “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吧。” ———————————— 明天把江南剧情结束,开启下一卷。 回京结婚! 第286章 得剑 车队缓缓停在了藏雨剑庄山门前。 六月初出的姑苏,八月初回来,在外待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 李泽岳再次入住了陆瑜的院子。 姜千霜没有跟著他一起回来,她带著刘芷,两人一同去了大寧的西南。 她要去亲自走一走蜀地,摸清那里的情况。 看著身旁的柳乱和杨零,以及身后忠心耿耿的绣春卫们,李泽岳心底有些遗憾。 他重新建起了十三衙门的框架,往里填入了精气神,让骄傲的探子们重新抬起了头颅。离京四个月,他走一路,整肃一路的衙门分舵,现在的十三衙门,正在慢慢恢復太祖时期的荣光。 自己去就藩,肯定是要卸任十三衙门职务的。 当真是有些捨不得放手啊。 “能不能想个办法呢?” 李泽岳在心里研究著。 “殿下,来吃饭吧。” 屋外,传来陆姑苏柔柔的声音。 李泽岳心中一动,道:“姑苏,你进来,我给你说个事。” 说罢,他手脚利落地下了床,隱匿气机,偷偷藏在了门后。 “哦。” 陆姑苏听到李泽岳的话,应了一声,不疑有他,上前推开了门。 在刚刚迈进门的那一刻,门后突然伸出一只狼爪,一下把她拽进了房间。 陆姑苏虽是淬火剑体,体魄强悍,但对上李泽岳就有些不够看了。 小姑娘惊慌失措地被李泽岳按在上墙上。 “啵啵啵啵啵。” 一秒间,小嘴遭受了五次袭击。 “殿下!” 陆姑苏既羞又恼,自从和李泽岳確定关係后,她就一直避免跟这傢伙独处,动不动就没羞没臊动手动脚,让她这黄大闺女怎么受的了呢? 她睁著好看的桃眼,使劲瞪著面前这人。 李泽岳嘿嘿笑著,道:“姑苏,你下次喊我吃饭,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要问……殿下,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吃我呢?” 陆姑苏后背贴著墙,那人的身子与自己紧贴著,脸上还带著没羞没臊的表情。 陆姑苏眼神向外瞥去,略带惊慌,轻声道: “殿下,別闹。” “快说……先吃饭还是先吃我?” 陆姑苏使劲摇了摇头:“不要。” “快说!” “殿下……” “说!” 李泽岳搂著怀里可人的姑苏,看著那娇羞的表情,这就要再度吻下。 “小子,你是想先被落云砍死,还是想被九天戳死?” 忽然间,一墙之隔的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那声音如九幽之火,阴森可怖。 李泽岳先是一愣,听著那熟悉的声音,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下。 陆姑苏脸上出现了一抹狡黠的笑容,一个闪身,脱离了李泽岳的怀抱,向外面跑去。 李泽岳痛心疾首地看著爱人的背影,嘆了口气,也向门外走去。 陆听风那布衫身影就那般站在院中,目光森寒,手上提著一把剑,腰间掛著一把剑。 他看著自家孙女含羞带怯地走出房间,又看著那小子只穿著里衣,还光著膀子,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陆听风深深嘆了口气。 自家孙女就跟著他出去了两个月,这就快被吃抹乾净了? 这种无力感,陆听风曾体会到过,那是在京城,得知自己大孙子成为二爷党扛把子的时候。 “陆爷爷……” 那小子还恬不知耻地向自己行礼。 陆听风长呼一口气,问道:“什么时候滚蛋?” 李泽岳尷尬地笑了笑:“明天就滚了。” 这次他准备走水路,乘坐大鹏商號的商船回京,明日一早商船就会停靠在姑苏城外的码头上。 “鋥——” 陆听风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剑光幽黑如墨,寒气凛然。 李泽岳嚇了一跳,连忙后退半步。 还好,老爷子並不是真的要对他出剑,给他看了一眼之后,便重新把剑塞回鞘里。 然后,陆听风抬手,把剑扔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下意识伸手接过。 剑入手略沉,极有质感。 李泽岳茫然地看向陆听风。 “这是我四十多年前铸的,陈一用的那柄剑。他现在用不著了,让我重铸之后送人。 你学了陈一的剑,又与他有缘,这柄剑,就送给你吧。” 陆听风说的很隨意,仿佛只是一个不值钱的老物件,给隨便处理了。 李泽岳低下头,抚摸著手中的剑。 这是一柄深沉內敛的剑,但暗金色的纹路,还是彰显著它真正的霸道与尊贵。 真真正正地长在了李泽岳的审美上。 这柄剑,是天下最强铸剑师所铸,它的前身伴隨了天下第一几十年,如今的它,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藏雨四大名剑,亦是天下名剑。 赤霄、落云、太湖、九天。 陆听风是上了心的,只看剑格剑柄装饰的细节,便可以看出他的心思。 他铸了一辈子剑,藏雨剑庄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里铸的剑不仅锋锐,还很好看。 李泽岳心头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感动。 他这时候才知道,陆老爷子当初为何一回庄子就立马扎进了后山。 他是想在自己回京之前,把剑抓紧时间重铸出来,送给自己。 “陆爷爷,我……” 李泽岳抬起头,刚想说话,却发现陆听风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院子。 只有陆姑苏在那里笑著。 李泽岳握著手中剑,也笑了起来。 陆家一家子,真的很好。 …… 夜, 李泽岳拒绝了姑苏府知府的宴请,留在庄子里与藏雨剑庄眾弟子在一起吃了顿饭。 陆听风和剑庄弟子们都知道了皇帝给姑苏下了圣旨的事情,也都明白了他们未来將要去的地方。 圣旨一下,陆姑苏必然要接任藏雨剑庄庄主,只待什么时候册封蜀王侧妃,庄子便要去往蜀地。 对此,陆听风没有多说什么,只提出了一点要求。 “西山是剑庄的祖山,祖师堂还是要在这里,留几个弟子,在此看守吧。” 对此,李泽岳自然同意。 其余的藏雨剑庄弟子们也都对迁往蜀地没什么意见。 有意见也白搭。 他们心里都明白,蜀王殿下在蜀地是没有什么根基的,他们身为蜀王侧妃的娘家人,那就是王府极为亲近的力量。 等著他们的,只有更好的前程。 “诸君,满饮此杯!” “好!” 藏雨剑庄广场上,铺满了一张张桌子,坐满了剑庄弟子和绣春卫们。 李泽岳看著一张张面庞,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陆姑苏站在他的身边,一脸温柔。 酒席散了, 陆姑苏搀扶著被人频频敬酒有些喝醉了的李泽岳。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只有想喝醉才能醉,若不然,不管喝了多少,拿真气一蒸都像喝水一般。 “去太湖。” 李泽岳驱散了酒气,让脑子变得清明,笑著说道。 陆姑苏点了点头,两人下了山。 藏雨剑庄在太湖旁永远都有小船停泊在那里。 两人划著名船,向大湖漂去。 明月高悬,银纱满湖。 两人到了湖中,便没再去划,只是任由小船漂著。 他们依偎在一起,在宛若天神明镜落於凡尘的太湖上,看著月亮。 两人谁也没说话。 他们都知道,此次分別,再见便又是数月。 边关未平,谁也说不准一切是否都能如他们想像的那般美好。 小舟在湖上漂著,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謐,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们也能回忆起这一幕。 ——— 一会还有 第287章 我向秦 第二日。 姑苏城外码头。 在姑苏知府的號召下,码头上人山人海,城內百姓熙熙攘攘挤在那里,等待著二殿下的到来。 皇子啊,这辈子还没见到皇子长什么样呢! 也有江湖人,挤在人群里,想要见识那大名鼎鼎的十三衙门总督。 李泽岳在江南道的名声极大,除巡抚、斩逆贼,破坏了张回在江南的计划,挽救江南百姓於洪水之中。 在江湖中,他的名头就更大了,这位可是一言不合就衝进你家灭你满门的主,不怕弹劾,不怕降罪,他是真敢动刀子。 十三衙门在他的带领下重新变得霸道,太觉教销声匿跡,诛鼎楼近乎被肃清,衙门的力量重新降临於江湖之上。 因此,此时码头上,挤满了围观的人们。 石问是漕帮的一个普通帮眾, 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此时就在围观的人群里。 昨天晚上卸货太晚了,直接就睡在了码头仓库里。 今儿个一早,他就听见仓库外嘈杂的声音,以及官兵们管理秩序的吆喝。 “这是怎么了?” 石问晃了晃脑袋,向外走去。 门口站著的是带著他入行的老叔,昨晚他俩都在仓库里睡的,老叔比他醒的早。 “老叔,咋啦?” 石问茫然地看著码头上人头攒动的场景。 最前面已经搭上了棚子,有几个穿著官袍的身影坐在那里。 要知道,这可是凌晨,那些当官的啥时候醒那么早过? 老叔向远处望著,咂著嘴道: “二殿下要回京了,当官的组织起这场面,上赶著討好呢。” “二殿下要走了?” 石问嘴里喃喃著。 少年人心中总会有一个崇拜的强者,在江南力挽狂澜的二殿下,显然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影子。 前些日子出航,他可是亲眼见过已然坍塌的青回堤的。 就是在那里,二殿下千里奔袭,斩杀的张回与莫无风。 要知道,那可是巡抚大人和诛鼎楼主天下第八啊。 石问连忙向前面挤去,想要离那码头更近一些。 他已经看见了那只静静停靠在码头上的大船,硕大的“鹏”字迎风招展。 他知道,那是大鹏商號的商船,今年风靡大寧的茅台就是出自这家商號。 他不断地往前挤著,希望一会能离二殿下近些,亲眼看见他长什么模样。 越是往前越是拥挤,但石问凭著自己年轻有一把子力气,硬生生挤在了人群最前面。 仅仅在那官员们等待的棚子之后。 再往前就过不去了,有官兵和十三衙门的人在那守著。 看著他们腰间明晃晃的刀刃,石问默默地吞了口唾沫。 没再多等多么长的时间,西边忽然出现了一阵喧闹声。 石问伸著脖子看去。 那是一群穿著锦绣飞鱼服的刀客,气质冷冽,居中簇拥著一位年轻的英俊男子,向码头上走来。 棚子里的官员们立刻起身,向那年轻男子迎去。 石问眼睛瞪的大大的,良久,他长呼一口气。 只能说,二殿下生的样貌气质比他想像的还要完美三分。 “那便是二殿下啊……” 周围的人纷纷喊出了声音。 大寧慕强,一个年轻的王爷,能救民於水火之中,百姓们便觉得这就是上天降下的福音。 石问眼睁睁看著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弯著身子,恭恭敬敬地走在年轻殿下的身边。 石问默默攥紧了拳头,这就是力量啊。 还好,他没吐出什么我可取而代之的话,只是继续对那年轻王爷行著注目礼。 很快,官员们又俯身行了几礼,便送王爷和他隨行的一眾人上了商船。 “听闻藏雨剑庄的陆大小姐是二殿下的红顏知己,为何今日没见她来送?” “是啊,只见到了二殿下身后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陆小姐呢?” “据闻陆小姐已然接了圣旨,被陛下钦点为藏雨剑庄未来庄主,还是一位年纪轻轻的观云境女剑仙。 还想著今日能一睹她的风采呢。” 石问身旁,有佩刀络腮江湖客遗憾道。 石问默默听著,深以为然,他也想见见四大山庄之一的未来庄主。 二殿下已经上了船,向著码头上挥了挥手,脸上带著微笑,引得围观百姓们一阵喧闹。 船依旧未开动,二殿下正站在甲板上张望著,似乎在寻找著什么。 石问心想著,是不是他也在等那位陆小姐? 风帆终究还是扬了起来, 这是商船要起航的讯號。 石问远远望著二殿下,只见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怎么的,石问感觉自己在二殿下眼睛里,看到了一抹落寞。 但很快,他又释然地一笑,摇了摇头。 船,终究还是缓缓动了起来。 石问看著二殿下独立船头,风吹过他的白袍,也扬起了他的长髮。 商船开始离岸。 忽然间, 就在石问身旁, 刚刚说话的那名络腮鬍子猛地拔刀出鞘,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直直衝向了商船上独立船头的白袍身影。 刀光大作,络腮鬍子高高举刀,雪白的罡气如雷鸣般劈下。 与此同时,码头人群中同样出现三道身影,目標一致,气机死死锁定了李泽岳。 强悍的罡气爆发,四道攻势从不同角度杀向他。 刀罡剑意,对著船头身影,悍然挥下。 在他们的气势下,商船似乎都在不稳定地抖动起来,有浪翻起。 “有刺客!” “快,保护殿下!” 人群瞬间杂乱起来,惊恐地向船上看去。 石问愣住了,隨后一颗心立马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不知殿下应当如何应对这四个一看就很强的高手。 风,似乎止住了。 不知何时, 有一叶扁舟,出现在了辽阔的河面上,飘摇在大船之前。 有一青衣女子,仗剑独立其上。 “鋥——” 剑光贯彻大河之上。 石问没有看到那青衣女子何时出的剑,他只看到了那道横亘在天地间的雪白剑光。 石问这辈子没见过如此耀眼的剑光。 时空似乎静止了, 剑光迎上了四道汹涌罡气,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一切,余势不减,抹上了那四道身影。 在剑光之下,一切都消弭不见,连血雾都没有留下。 隨后,风又动了起来。 人们目瞪口呆地望著江心上的那道倩影。 她收剑入鞘,青衣飘摇。 “太湖,那是太湖!” “这位是陆姑苏?” “藏雨剑庄的未来庄主。” 石问的嘴张的大大的,以他的见识,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人会强成这样。 码头上,人群们目光再次投向了河面上的那两人。 一叶扁舟上,青衣姑娘抬起头,看著大船上的那道身影。 白袍公子也在看著她。 虽未开口,但却又似乎道尽了千言万语。 最后,陆姑苏微笑著问道: “殿下,江南如何?” 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地飘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石问在人群中,等著王爷的回答。 李泽岳也笑了,高声应道: “姑苏,风华绝代!” 又是一阵秋风吹来, 一叶扁舟消失在了河面上,不见了踪影。 大船缓缓北去。 李泽岳看向小舟飘去的方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喃喃道: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 第二卷, 江南江北,最爱临风曲。 完。 第288章 大婚(一) 京城,八月底。 东宫书房。 太子高居上首桌子上,陆瑜坐在一旁。 其余的太子府属官在外边的桌案前忙碌著。 书房里很安静,每个人都在伏案做著眼前的工作。 早在四个月前,朝廷就已经开始筹备大战事宜,户部郑尚书劳心劳力,本就年迈的身子终於不堪重负,在两个月前病倒了。 据说,老人家躺在病床上,拽著替皇帝前来慰问的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罪,言说不能为国分忧,比之身上的病痛更让他痛苦。 无奈,户部尚书告病,二把手钱立升远在江南稳定局势,只凭仅剩的一位侍郎无法把控局面。 皇帝便下旨,命太子观风户部。 太子党们既喜又忧。 太子对此倒是很平静。 当沉甸甸的担子担在了身上,肩负著一场国战的后勤,出了任何差错,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这是责任,如果战爭打贏了,这是功劳。 可若是打输了…… 因此,这几个月里,整座太子府都全速运转起来,与户部官员一起,每日殫精竭虑,兢兢业业,调配著整座朝廷的钱粮,力求不出差错。 並且,太子还把目光投向了翰林院,把某位修书的状元郎,拽到了身边。 陆瑜之前是未曾处理过政务的,可他很聪明,他的天赋没有让太子失望。 记得老二曾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標准。 做任何事都要脚踏实地。 太子深以为然。 一个满腹大道理的状元郎,只聪明是不够的,满腔热情也是不够的,想要真正成为国之柱石,还是要继续学习,一步步走的结实些。 因此,满屋官员,只坐著某二爷党这一个异类。 陆瑜一开始是很煎熬的,心里的忠诚告诉他自己待在这里很不合適。 可这毕竟又是太子的命令…… 很快,陆瑜就坦然接受了现实,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打入敌方內部。 政务上,他遇到问题便谦逊请教,满屋子都是办实事的官员,儘管他们心里有些怪异,可太子毕竟亲自把这人叫来了,他们也不好针对。 面对状元郎放的极低的姿態,看著他那坦坦荡荡的君子气,一脸真诚的请教,太子党们嘆了口气,在太子的微笑頷首中,他们还是倾囊相授。 几个月的时间,陆瑜在高强度的学习与实践下,已经有了独立上手处理政务的能力。 这些日子,起早贪黑已经成为了陆瑜的日常,好好的翩翩俊公子,已经累的失去了精气神。 有时出门的时候连鬍子都忘了刮,套上官服就往东宫赶。 蜀王府小四管家看在眼里,写信给李泽岳后,专门去人牙子那买了两个伶俐懂事的丫鬟,去隔壁伺候陆瑜。 也就是洗洗衣服按按摩什么的…… 这一日,日落西山之时, 陆瑜看到太子递过来的一份文书,说是停止供应辽东战场的粮草。 陆瑜瞪大了眼睛,看向太子。 辽东不用打了, 也就是说…… 陆瑜是个毫无疑问的聪明人,他略微思虑之后,心中便是一阵澎湃。 他就说啊,朝廷往东北方向供应的钱粮一直都太过敷衍了些,仿佛只是做做样子,他心里早就有疑惑了。 陆瑜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刚想继续埋头伏案,却听到书房门口有脚步声。 一个红袍太监走了进来。 正是陛下贴身太监李莲恩。 “陛下唤陆修撰去御书房。” 李莲恩先是向太子行了一礼,隨后对陆瑜道。 陆瑜放下手中笔,长呼一口气。 忙碌了一天的陆师傅,向御书房走去。 天色渐渐黑了,御书房亮如白昼。 陆瑜认为,陛下的御书房和太子的书房是皇宫中最亮的两处地方。 “参见陛下。” 陆瑜俯身一礼。 皇帝坐在御座上,抬眼看了陆瑜一眼,摆了摆手。 陆瑜早已习惯了和陛下相处,静静站在一旁。 终於,皇帝似乎是把眼前的摺子批完了,放到一旁。 “陆瑜啊。” “臣在。” 皇帝看著神情有些憔悴的年轻官员,眼角柔和了些许。 “听说你这些日子在东宫忙碌,感觉如何?” 陆瑜应道:“回陛下,臣在太子殿下与诸位大人身边,耳濡目染,受益良多。” “呵呵,好,年轻人正是学习的时候。 这些日子边关打仗,朕也有些忙,忘了过问你的事情,还是太子掛念著你,把你叫了过去,观摩学习。” 闻言,陆瑜心底一惊。 陛下,这是在关心他,对著他这一个毫无建树的年轻臣子? 浩荡君恩啊…… 陆瑜心里不由生起几分感动,跪倒在地上,一脸真诚道:“臣乃陛下之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愿为陛下效死。” 陛下既然关心你,那这就是必须要回答的话。 “前些日子,你提出以战爭消耗门阀之事,已然提上进程了,等把仗打完,朕会安排下一步。 你太年轻,朕现在不能封赏你,也不能以你提出的针对门阀之策为理由,提拔你,若不然……你就真成他们的眼中钉了,呵呵。” 皇帝缓声道: “不要急,你还年轻。” 陆瑜又深吸一口气。 世间焉有替臣子背黑锅之帝王? 皇帝说的,自己太年轻了,朝中没有力量,而门阀世家的根系却无处不在。 把自己向皇帝献策之事放出去,用不了两天,陆家就完蛋了。 那些咬紧牙关向朝廷出钱出粮出人去打仗的世家们,会红著眼睛找自己拼命。 陆瑜壮著胆子抬头看向皇帝, 这位君王对自己的护持之心,体现的淋漓尽致。 按理说,红了眼的世家们是需要一个出气筒的,如果为了稳定,陛下完全可以把他扔出去。 可在皇帝的绝对意志下,沉默而肃杀的朝廷,以极为强势的姿態压制著他们,全然不惧怕他们的反噬。 笑话,真以为在外边浪的二殿下吃乾饭的。 大寧的那位双红棍一日不回京,那些所谓大族们就得多提心弔胆一日。 隨身携带著两个观云一个升日一个破晓以及一眾十三衙门精锐绣春卫,就是一枚人形核弹。 陆瑜跪倒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里,现在是真的感动了。 “朕已经下旨,让你父为江南道巡抚,他也是个能干的,坐在这个位置並不算过。算是……子功父受吧。” 皇帝的目光看著下面的年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带著笑意问道: “这些日子,当真有些劳累?” 陆瑜愣了下,连忙道:“臣就是跟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打下手。” 皇帝点了点头: “劳累归劳累,也没忘了向燕州寄信。” 陆瑜呼吸一滯,脑海中又不由想起了夏寧那俏丽的面容。 他老脸一红,拱了拱手,结结巴巴地道:“臣、臣……” 皇帝摆了摆手:“这些事,朕是不管的,你和寧儿若当真有意,自己去想办法。” 陆瑜尷尬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你也別在东宫了,朕给你个差事。” 闻言,陆瑜神情立刻认真起来,道: “还请陛下示下。”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嘴角微微翘了下,却又压了回去,道: “过些日子,便是老二大婚。 礼部尚书为正婚使,可他毕竟年迈,有许多事不能亲自参与。 如此,朕封你为副婚使,与宗正寺太常寺礼部交接,去操持老二大婚之事,不得有误。” “啊?” 陆瑜挑起了眉头,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 可看著陛下那不似开玩笑的表情,陆瑜只好吐出一口气,恭敬道: “臣,遵旨……” 走出御书房, 陆瑜抬头看著昏暗的天空,一脸无奈苦相,长长哀嘆一声。 “妹子,哥对不住你啊。” …… 翌日。 “丫头,醒醒,快醒醒。” 定北王妃杨曼风风火火地闯进了赵清遥的绣楼,把赖床的大闺女喊了起来。 赵清遥一手撑起身子,慵懒地大大打了个哈欠。 一头青丝如瀑般泄下,滑落肩头。 “娘,怎么了?” 听著老娘的喊话,赵清遥懵懵地问道。 杨曼坐在赵清遥大床边上,笑吟吟道:“宫里把你你大婚时的翟衣送过来了,你不去看看?” “送来就送来吧。” 赵清遥嘟囔了一句,隨后又打了个哈欠,倒头栽倒在软枕上。 “臭妮子!” 杨曼一巴掌拍在了赵清遥的屁股上,柳眉倒竖:“赶紧去试试合不合身,哪里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宫里人还在下面等著呢!” “哎呀,最討厌穿那种衣服了,又沉又笨,穿上都得用半个时辰。” 赵清遥在母亲面前就是小女儿情態,哼哼地撒著娇。 杨曼站起身,叉著腰道: “陛下发话了,给你赐九鈿,翟衣冠规格与太子妃等同,为我大寧第一等命妇礼服。 你娘我当年嫁给你爹的时候,大寧刚立国,別说翟衣了,你爹连个侯爷都不是,抬个轿子就接过来了。 现在好了,连你都能坐到你娘头顶上拉屎了。” 说著,就伸手要拧闺女的耳朵。 赵清遥笑嘻嘻地起身,躲过了杨曼的手,心里还在腹誹著,在定州陵州你跟皇后有什么区別,这会又计较起来命妇等级的事了。 在杨曼的催促下,赵清遥只好起床洗漱收拾。 母女俩下了楼,来到了前院。 一堆宫人在院里等候著,还有两个女官,一人捧著九树冠,一人捧著深青翟衣。 在眾宫人之前,还站著一位穿著喜庆红袍的年轻官员。 此红袍非朝中高品级的官袍,而是类似特定製服一般的袍子。 赵清遥见著这年轻官员的面容,愣了一下。 咋回事,二爷党扛把子入宫当太监了? 此时,这位年轻官员表情严肃,一丝不苟,拱手一礼: “副婚使陆瑜,见过王妃,见过赵小姐。” “咦?” 杨曼面色惊奇,问道:“可是新科状元郎?” 陆瑜表情不变,拱手道:“正是在下。” 杨曼笑呵呵地道:“好啊好啊,你与老二关係好,有你来做婚使,那再放心不过了。” 赵清遥看傻子一样看自己的娘亲。 杨曼见闺女这副模样看著自己,感觉被挑衅了,扭头道:“你看甚?” 赵清遥嘆了口气,看来自家傻娘只听说过陆瑜与李泽岳关係好,不知道陆姑苏的事情。 她可能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还请赵小姐试一试宫里製作的翟衣,大婚还有段日子,如果有不合適的地方,也来得及改动。” 陆瑜又是拱手一礼,礼数极为周到,一丝不苟。 赵清遥点了点头。 陆瑜身后,那两位女官见著赵清遥素麵朝天,隨意扎著马尾的模样,眉头下意识一皱。 未入门的王妃,怎可如此隨意出来见人? 其中一位女官上前一礼,开口道: “还请赵小姐移步绣楼,由我等为小姐上妆盘髻,这些日子,由我二人教授赵小姐大婚时的规矩,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赵小姐谅解。” 闻言,赵清遥眉头一皱,向后退了半步,来自剑客的危险预知告诉她,情况不对。 杨曼幸灾乐祸地看著自家闺女。 这可是大婚,你莫不是真以为过家家,出门坐个轿子到他那王府上就算完了? 大婚当日,你的一举一动,可都是有讲究的。 怎么走,怎么坐,迈哪条腿,到哪里去,行什么礼,说什么话…… 尤其这还是亲王大婚,一切的一切都要更加严谨。 “自今日起,赵小姐便不要出府了,您身份贵重,將要成婚,不宜再拋头露面。” 女官接著道。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台没有感情的规矩机器。 赵清遥求救般看了母妃一眼。 杨曼把目光移向了別处。 这就是规矩,女官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代表的是皇家的意志。 儘管有些时候杨曼可以不搭理皇帝,但成婚的规矩是一定要遵守的。 规矩不是皇家定的,是天地礼法。 赵清遥被女官和宫女们送进了绣楼。 杨曼看著站在原地的陆瑜,笑道: “陆婚使可移步茶室稍等。” “也好。” 陆瑜点了点头。 一旁的丫鬟早就眼睛放光地盯著陆瑜一会子了,此时主动上前带路。 可让陆瑜没想到的是,杨曼也一同向茶室走去,似乎是想作陪。 这就让他有些诚惶诚恐了, 我一个外臣,您一个王妃, 这是干啥? 我可不想被定北王爷的大戟……叉。 杨曼察觉到了陆瑜的异样,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状元郎年轻博学,我家小子与你差不多的年纪,可奈何对诗书一窍不通,想替我那小子向状元郎请教一下读书的诀窍。” 陆瑜连忙道:“好说好说。” 茶室內, 王妃坐在主位, 陆瑜坐在下首。 屋內有三个丫鬟站在那里。 “不知陆婚使,日后会留在京城,还是跟隨去蜀地?” 杨曼招手,让丫鬟奉茶。 闻言,陆瑜一下明白了过来,也不惶恐了。 他笑著道:“还是要听陛下的安排,若是可以,在下还是想跟在二殿下身侧。” 杨曼轻轻頷首:“老二好福气,身边有你这么个忠心耿耿有才华的好友。” “当不得殿下的好友,臣是殿下之臣子,陛下之臣子,自当效犬马之劳。” 杨曼笑了笑:“去地方磨练一番也好,政绩都是靠磨出来的。 以陆婚使之才,想来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王妃过誉了。” “今日状元郎为老二与清遥的婚使,忙前忙后的费心,我们都看在眼里。 日后你们的情分还长,若是去了蜀地,老二事情定然会多,王府內遥丫头看著,王府外便是陆婚使操持了,你们还是要彼此照顾才是。” 杨曼笑著道,如同一位慈祥和善的长辈,在细心嘱託著。 “王妃放心,这是自然。” 陆瑜满口答应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不愧是定北王妃啊, 一点机会都不放过。 这是在替赵清遥拉拢自己……她知道我在老二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老二不可能只娶一个女子…… 拉拢陆姑苏的哥哥吗? 有点意思。 陆瑜忽然有些想笑。 也確实笑出来了。 是真没憋住。 刚喝进嘴里的那口茶,直接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陆婚使?” 杨曼疑惑地看著他。 一旁的丫鬟连忙拿著手帕去给陆瑜擦拭。 陆瑜尷尬地道:“无事,让王妃见笑了。前几日有些劳累,染上了些许风寒,一时有些咳嗽。” “那便好。” 杨曼点了点头。 陆瑜为了掩饰,连忙扯开话题: “按理说,聘礼应当前几个月便准备好,送来王府上了。 可陛下要求的聘礼种类繁多,大多有些贵重,朝廷派人到处搜集,直至此月中旬才凑齐。 明日臣会代替宫里前来下聘,还请王妃提前腾出府里放东西的地方。” 杨曼瞭然道:“那便劳烦陆婚使了。” …… 绣楼內。 赵清遥已经长著胳膊站在那里一刻钟了。 素白內衬,袖口领口有朱纹,外衫翟衣层层叠叠,呈深青色,通身刺绣赤质五色翟纹。青罗质大带,镶朱边。 腰带镶金玉带銙,悬掛玉珩、玉璜、玉琚等组佩。 身侧佩深青、赤黄二色丝綬,掛玉环金鉤,举手投足间有庄重声。 袜子,必须是青色绢袜,外著赤色重底礼鞋,鞋头饰金云纹。 一旁的宫女还端著一顶冠,金玉框架,上插著九树釵,每树缀翡翠、琥珀。 赵清遥恐惧地看著那顶冠,她觉得自己若是戴头上,脖子都得断了。 “还不如不要九树呢,本来亲王妃的冠是七树,戴著还能轻鬆些。” 赵清遥心里暗暗道。 终於,翟衣穿好了,那女官捧著冠,放在了赵清遥头上。 赵清遥只觉得泰山压顶,动都不敢使劲动。 她不得劲地咂了咂嘴,抬眼看去,却发现周遭的宫女们都瞪著眼睛盯著自己,有些出神。 “怎么了?” 赵清遥疑惑道。 身旁的女官回过神来,看著赵清遥满身华贵,眼里全是惊艷。 “赵小姐有倾国之美,更该著华衣,举止庄重。 如今日那般素顏马尾,隨意穿著红裙,可是再万万不可了。” 女官看著面前无比雍容的准王妃,更坚定了这些日子教好她仪態的决心。 第289章 大婚(二) 没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穿著刚刚好,不用再做什么改动了。 一群宫女和两名女官帮忙把赵清遥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后,赵清遥一屁股坐在床边,长长吐出口气。 太受罪了。 大秋天的,穿这一身还有些闷热。 女官看了眼坐在床边用胳膊支撑身子的赵清遥,皱著眉头教训道: “还请赵小姐注意仪態,双膝合拢,双手叠放於腹前,背部立直。” 赵清遥嘴角抽了抽,一旁的月华轻颤了一下。 “您是王妃,成婚之后,一举一动都会被別人看在眼里,您代表的是蜀王府的脸面。 一定要把好的仪態养成习惯,人后怎么都是无所谓的,可在人前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就比如这里的这些宫女们,看著您此时慵懒的模样,您可知道她们回宫后会不会多嘴?” 女官说著,严厉的目光扫视四周。 此言一出,宫女们一下对著赵清遥跪了下去,额头贴在地板上,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赵清遥明白女官在说什么, 自己隨意的举止全都被宫女们看在眼里,谁知道她们回宫后会不会私下里说什么……蜀王妃不愧是北蛮子出身,一点仪態不讲,比野丫头还野丫头之类的。 传到別的有心人耳朵里,再让人加以利用,京城很快就会传出蜀王妃不懂仪態的风言风语。 成婚之前传出这话,是很严重的问题。 当然,此事是近乎不可能出现的,太后雁妃可是亲自盯著这桩婚事的,今日来定北王府的都是两个宫里自家的宫女和女官。 女官是太后娘娘的近人,她说这话,只是藉此事给自己做个提醒,告诉自己注意人前仪態的重要性,同样也是敲打宫女们一句。 赵清遥无奈摇了摇头, 一入侯门深似海, 到处都是讲究,怎么著都不能如往日般隨意了。 “起来吧。” 赵清遥抬了抬手。 见准王妃的態度终於认真起来了,两位女官对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真是的,堂堂蜀王妃,整天提著剑扎著马尾出去溜达算什么事嘛。 …… 既然婚服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陆瑜也就没有在定北王府多待,与王妃告辞后,便带著女官和宫女们回宫復命。 他还要再去清查一遍聘礼,这是大事,万万不能有什么差错。 他没有坐轿子,也没有坐马车,而是骑著一匹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红袍跨马,让陆瑜找回了当初状元及第踏马游街的感觉。 宫门前,守门將领不再是金吾卫副统领霍浪,此时他应当在御蛮城下浴血廝杀。 守將是一个陆瑜没见过的生面孔,门口有一行人正好进宫。 此时那守將弯著腰,恭恭敬敬地对这一行人行了一礼,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进宫那行人中,有一个中年男子,竟伸手拍了拍守將的肩,让守將受宠若惊。 “嗯?” 陆瑜轻咦一声,这是谁那么大面子啊。 宫门口的一行人,明显是一大家子,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气质不凡。 有一个小姑娘的背影还有些眼熟…… 陆瑜的马蹄声也吸引了那群人的注意,他们回过头,看向了陆瑜。 老人的眼神很深沉,中年男人的眼神很锐利。 那小姑娘的眼神很……惊讶! 陆瑜骑在马上,看著那姑娘熟悉的面容,身子不由得轻颤一下。 “夏小姐?” 陆瑜瞪大了眼睛。 夏寧俏脸一呆,看著红袍跨马的英俊公子,她的心又多跳了两拍。 “陆、陆公子……” “?” 听得陆公子三个字,夏寧的弟弟夏冰立刻把嘴张成了o形。 老人和中年男人的眼神更犀利了。 夏寧母亲夏王氏的目光在陆瑜身上上上下下打量著,有些审视,也有些欣赏。 陆瑜的卖相,是真没得说。 他连忙下马,示意女官宫女们先进宫,隨后小跑著向前走去。 “陆瑜……见过国丈、国舅、见过夏夫人、公子、小姐。” 陆瑜在一瞬间就分清了这几位的身份,正正好好能对得上號。 怪不得陛下昨天特意提出夏寧的事呢,这是知道这一家子要进京了。 夏老爷子没说话,夏淳对他点了点头,夏王氏对他笑了笑。 夏冰还小,满眼都是对状元郎的好奇。 夏寧则是含羞带怯,紧张地不敢看他。 夏老爷子不说话,夏醇脑子轴不会说话,只有丈母娘出来社交了。 夏王氏出身五大家族的王家,是真真正正的豪门贵女,她挑女婿,眼光自然是很高的。 家世、能力、品行、相貌…… 除了品行,她还不清楚,其余的都过关了。 “陆公子这身衣服,可是担任了婚使?” 夏王氏一眼就认了出来,笑著问道。 陆瑜点点头,彬彬有礼道:“夫人眼光毒辣,昨日陛下方任命在下为二殿下婚使,刚给赵小姐送去了大婚的翟衣,从王府回来。” “哎呀,当真是巧,我们今日刚进京,想著先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在宫里转转,是特意来参加泽岳大婚的。” “原来如此,一路舟车劳顿,当真辛苦了。” 陆瑜客气道。 他注意到,在自己和丈母娘交流的时候,夏家的那爷俩一直在盯著自己。 陆瑜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大大方方地看向夏寧,道: “待我忙完这几日,带你在京里逛逛,上次你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好好玩玩。” 夏寧怔了下,可她毕竟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见陆瑜如此大胆,眼里满是笑意,挺了挺胸膛,上前一步道: “那一言为定。” 得到了回復,陆瑜又朝夏老爷子和夏醇拱手一礼,迈步进了宫门。 哼,不跟我说话,我还不惜的搭理你们呢! 陆瑜渐渐走远。 夏王氏看著那年轻公子的背影,扫了眼面色有些难看的公公和丈夫,眼角出现一丝笑意。 “倒是有些胆气……” …… “哈哈,当真吗?” “可不是嘛,您不知道,那小子见公公和夏醇不搭理他,扭头就走了,头都不回。” 养心殿內,夏家当家主母夏王氏满脸笑意地和太后聊著方才的事情。 太后满脸慈祥,摸索著手里的珠子,笑呵呵道: “年轻人嘛,还是有才学的状元郎,性子自然是急了些。 他是老二结交的人才,本宫听说,陛下和太子都很看重他,这几个月里,御书房和东宫两头跑,昨日任了老二的婚使后,才算閒下来。 今日早晨,本宫也见了他一面,是个好孩子。” 太后不动声色地说道。 “是这样啊。” 夏王氏点了点头,看了自家公公一眼。 “亲家公,身体还好吧。” 太后问道。 夏老爷子今日进宫是专门来看外孙媳妇的,太子妃估摸著这个月便要临盆了。 听得太后问话,夏老爷子抚摸了下自己大寿时赵清遥托李泽岳给他送去的拐杖,呵呵笑道: “应当还是能再撑上几年,看著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也就没什么心事了。” “是啊。” 太后轻轻頷首。 “太后娘娘,我出去一趟。” 这时,夏醇起身向太后施礼道。 太后向屋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夏醇走出养心殿,看见了院里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老太监。 “梁老。” 夏醇恭敬一礼。 老太监嗯了一声,声音不大,也没睁开眼睛。 夏醇没有在意,继续道: “师父在江南出完剑后,不知所踪,也许是回去了。” “回去了?” 梁老公公慢慢睁开眼睛,喃喃道: “未必啊……” …… 陆瑜清点完聘礼,思考起了明日下聘时仪仗的问题。 下聘可是很重要的环节,玄纁为表,玉璧为信,仪仗为威。 老二那么要面子,宫里倒是把聘礼给他准备足了, 这仪仗…… 陆瑜想了想,没再犹豫,再次走出宫去。 骑上马,陆瑜穿著红袍便奔向了十三衙门。 到了门前,陆瑜下马,直接走了进去。 衙门大院內,来来往往的官员,都在忙碌著,要么拿著文书,要么提著兵刃。 陆瑜点了点头,心中很有成就感。 毕竟是他一手草擬的衙门框架改革。 一袭红袍的他很是夺目,探子们纷纷向他看来。 他站在那里没动,等待著来人盘查。 衙门探子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傻子,立刻向千秋楼上走去叫人。 很快,一个容貌清秀的年轻官员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陆瑜一番,笑著拱手道: “在下十三衙门经歷司主司刘洋,见过大人。” 经歷司刘洋…… 陆瑜知道,这人就是李泽岳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大秘书了。 陆瑜也回以笑容,道:“在下陆瑜,见过刘主司。” 刘洋怔了下,看著陆瑜,眼神有些复杂。 但他脸上的笑容还是热情的,他侧身让开道路,道:“原是陆大人,快请,到楼上喝杯茶。” 陆瑜点点头:“好。” 刘洋带著陆瑜走上了千秋楼,去了六楼的籤押房。 那是他的办公地点。 刘洋挥手召开值班的伊去,道:“去请来张大人、林神捕和六娘,对了,还有韩教头。” “是。” 伊去拱手领命。 陆瑜看了眼伊去身上的飞鱼服,轻轻頷首。 “刘大人不必那么麻烦,陆某来此只是商量件小事。” 刘洋请陆瑜入座,拿出了几个茶杯,先给陆瑜倒上后,道: “在下知道陆大人在担任总督大人的副婚使,今日前来显然也是商量大婚之事。 陆大人,咱们都是自己人,对我等来说,最近没有比总督大人大婚更重要的事了,自是要慎重对待。” “是是。” 陆瑜无奈地喝了口茶。 很快,长鬍子张旭、血屠夫林石、前些日子刚从敦煌调回来的六娘,以及……绣春卫总教头韩资,走了进来。 陆瑜起身,与几人互相见礼。 这是二爷党的正式会面。 敦煌多年的风沙在六娘身上留下了不可磨去的痕跡,但她的容貌依旧娇媚,身姿依旧丰腴。 並且……肚子微微隆了起来,一旁的林石脸上露著幸福的笑意。 李泽岳临走前,把自己的绣春司主司贾保调去了敦煌,换来六娘回京,与林石团聚。 六娘也没有让她失望,任镇抚司副主司后,与张旭一同大刀阔斧,对整座大寧的十三衙门分舵进行了一场自上而下的整顿。 这个进程,与李泽岳在外兴风作浪的进程是同步的。 无数的绣春卫探子自京城出发,拿著如总督亲临的牌子,去往了北方的各个分舵。 而江南地区,则是姜千霜带著一部分绣春卫进行的清洗和整顿。 张旭现在当真是意气风发,总督大人一上台,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带著他办成了他想办了十年的事。 再给他一些时间,十三衙门就能全盘復甦。 至於韩资…… 此时,他耷拉著脑袋,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陆大人,不知您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张旭几人纷纷入座后,客气地问道。 陆瑜微笑著,道:“今日前来,也是为了二殿下大婚之事。 明日礼部老尚书为大婚正婚使,我为副婚使,自宫门出发,前去定北王府下聘。 我今日清点了一下聘礼,装在车上的话……用的车子会稍微有些多,队伍会很长。 聘礼极为贵重,整个过程也不能出意外,我是想请各位负责此事的安保问题。” “这自然是应当的。” 张旭点了点头,就算陆瑜不来找他们,此事十三衙门也当仁不让。 林石憨笑著摸了摸后背的斧头。 “另外,下聘时的仪仗,以及大婚当日的仪仗,我对比了一下金吾卫们,还是由绣春卫上吧。” 陆瑜接著道。 “这自然也是应该的。” 几人纷纷应著,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韩资。 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奇怪,陆瑜察觉到了,却不知为何。 韩资回过神来,拱手道:“稍后还请陆大人移步后院演武场,您看看如何挑选。” 绣春司是直属李泽岳的力量,无论镇抚司或经歷司都不能命令他们,绣春司的地位与其二者是等同的。 韩资这位总教头,却是可以调动的。 隨后,陆瑜又和他们商量了一下整场大婚的流程,让他们去安排后续的安保工作。 自今日起,十三衙门的力量再次完整地调动起来,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在探子们的视线中,任何人任何势力都別想对这场大婚造成任何阻碍。 至此,二爷党首次会晤暂且结束。 韩资带著陆瑜走向后面的演武场。 只是在门口,陆瑜便听到了场內吆喝的苍老声音。 “都他娘是废物吗,连老夫的衣角都摸不到,还有脸说自己是总督的亲卫!” 陆瑜有些疑惑,向演武场正中看去。 这是一片很大的空地, 一个白须老头穿著布衫站在中央,周围有五个绣春卫,对著老头虎视眈眈,每个人手里都拿著一根棍子。 会场周围,有数十名绣春卫观看著这场斗爭。 场上,五个绣春卫的身影很快,动作也很快,拿著棍子便朝老者身上招呼。 可老者的身影太灵动了,明明五道攻击已经封锁出了他所有能辗转的地方,可老者身影一晃,总是能险之又险地躲过棍子。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你们还算开窍,知道结阵,我以为今天你们笨死在这里也想不到呢。 你们是亲卫,你们总督应对的敌人无不是当世高手,一对一单挑,你们当然打不过! 但你们人多,你们学的是以多制少的阵法,阵法就是你们与高手博弈的唯一优势!” 老者在场上高声喊著。 陆瑜站在韩资身边,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韩资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不认识,据说是总督大人请回来的供奉。” 话音刚落,场上老者瞬间把目光投了过来,不知手里从哪里捡到块石子,隨便一扔,下一刻便砸在了韩资的头上。 “砰!” “臭小子,真想让本盗圣將你逐出师门?” 第290章 大婚(三) 陆瑜甚至都没看清那粒石子的运动轨跡,仿佛撕裂了空间,正正好好地砸在了韩资的眉心处。 看著身旁直挺挺倒下去的盗圣嫡传,陆瑜倒抽一口凉气。 “你没事吧。” 陆瑜俯下身子问道。 韩资呲牙咧嘴地揉著眉心,刚才被石子击中的那一刻,他確定自己已经晕过去了,摔倒在地上又摔醒了。 “老傢伙……” 韩资刚轻声嘟囔一句,却又看得场上那老头瞪起了眼睛,嚇得他连忙闭嘴。 一旁的绣春卫们乖乖站在旁边,看著自家教头被打,没一个人敢出声。 “祁老前辈。” 陆瑜拱手一礼。 祁万化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徒弟带著这年轻官员是有事要做,也没再多说什么。 “都集合!” 韩资拍了两下身上的尘土,又威风凛凛地走上了演武场。 绣春卫们看笑话是看笑话,但对於命令还是令行禁止的,五息之內,便列好了队伍。 陆瑜打量著这群英武的年轻人,马蜂腰螳螂腿,飞鱼服绣春刀,端的是既好看又能打。 既熟悉军中搏杀之法,又精通盗门鸡鸣狗盗之术。 阵战、合击、潜伏、刺杀、下药……无所不通。 这是一支在十三衙门倾力培养下,由盗门祖师及高徒培养出来的怪胎,他们修习的是衙门正统功法,可呼吸术及身法却学自盗门。 他们耍的一手好刀,绣春刀挥舞之下,对敌时相同数量的军中精锐都得退避三舍。 这只是在堂堂正正的情况下。 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左边靴子里,还藏著一把淬毒的匕首,右边靴子里,藏著一把毒刺。 袖子底下,还有军械监特製的短弩。 右边兜里,还装著三袋毒粉。 袍子下面,是精钢薄甲, 薄甲下,是软甲。 这就是蜀王府丝毫不吝惜钱財,倾力打造的一支力量。 看似堂堂正正可作为仪仗的队伍,在黑夜中,便是最为恐怖的刺客。 陆瑜数了数,场上站著六十七名绣春卫,还有三十三人,要么在当值,要么出了任务。 “全部出动吧。” 陆瑜也没细挑,大手一挥道。 “好。” 韩资点点头,去安排了。 隨后,陆瑜没再多停留,离开了十三衙门。 他的事还多著呢。 …… 东宫。 夏家一行人自养心殿出来后,便来到此处。 今日太子没有在大书房里忙碌。 此时,他穿著儒雅的青衫,站在东宫宫门口,静静等待著。 身后,是东宫首领太监杨超。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行缓缓向此处走来的人影。 杨超注意到,身旁的太子看见为首那苍老的身影时,他的脚步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身子也在无意识的微微颤动。 这是太子罕见的失態。 杨超知道,太子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国丈了。 这位东宫太监首领是与太子最近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后去后,当时的少年郎……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彷徨,多么的孤寂。 二殿下是幸福的,他有雁妃娘娘、有锦书长公主、有赵小姐。 而太子,只有他自己。 在李家,他是长子;在朝中,他是太子;在大寧,他是储君。 他从来都没有脆弱的资格。 但今天看见那个老人的时候,李泽渊还是失態了。 夏老爷子拄著拐杖,浑浊的眼睛看著那身姿挺拔的年轻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年轻人,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大哥!” 夏寧娇声一呼,蹦跳著来到了太子身边,搂住了他的胳膊。 李泽渊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隨后,他对著那位老人,俯身一礼: “渊儿,见过外公。” …… “陈一於江南出剑,一剑引江水倒灌入天,天下武评,稳居第一。” “董平断臂,数经大战,体內暗伤堆积无数,如今在某处养伤。 泽渊以为,其位可不变。” “天下第四,为霜戎汗国丁贾。” “天下第七,北蛮柳垂。” “莫无风已死,天下第八,可由陆听风顺位而上。” “封行楼主封城,补缺第九。” “北蛮国师第二,定北王第五,吾侗第六。 只是不知……此次大战后,是否会有变化。” “这新的天下第十……不知外公心中有没有人选?” 东宫书房, 李泽渊与夏老爷子相对而坐。 已至夜晚,桌上烛火摇曳。 两人身前,各摆著一杯茶水。 良久,夏老爷子摇了摇头。 “月旦阁,我既交在你手里,这些事便由你自己做主。 不必著急,月旦三年一评,你还有很多机会去看。 天下第十,谁都可以去做,只是看你想达成什么目的。 渊儿,不必著急,不必著急。 路都是一步一步走的,你们父子两个,这些年真的有些急切了。 就连老二,他好像也猜到了一些东西。 渊儿, 其实你们,早该放下了。” …… 夜。 定北王府。 大婚將至,王府各处张灯结彩,明日宫里便要来下聘了,王府能要以最隆重的姿態迎接。 护送定北王妃回京的定北天狼骑早已回了定州,只留下了百名亲兵与某几位供奉留在京中,护卫王妃。 王府一直喧囂到子时,才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何时,赵清遥的绣楼熄灭了灯光。 “嫂子,咱们啥时候出去啊?” 房间中,夏寧悄声问道。 赵清遥把食指放在嘴前,轻嘘了一声,隨后踮著脚尖来到楼梯旁,听著楼下均匀的呼吸声。 宫里的女官回宫復命后,又回到了定北王府,教给赵清遥明日的礼仪。 直到夏寧从宫里出来到王府找赵清遥,她们才放过了这位准王妃。 確定两位女官都睡著了后,赵清遥向夏寧点了点头。 隨后,两个小姑娘,悄悄走上了绣楼的阳台。 —————— 这两天有些事,明天正常更新 第291章大婚(四) 赵清遥是九品,夏寧还小,但也马上就要突破到八品了。 两人都是高手,自然不会被这小小的三层楼难倒,只是脚尖在阳台轻轻一点,便落在了院中。 赵清遥身姿轻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夏寧落地的声音略微大了些。 当然,赵清遥其实是可以轻鬆飞越围墙直接到外面街上的,主要是夏寧跳不过去。 两人来到院墙边,脚尖再一点,这才跑出了王府。 子时已到,京城早早就开始了宵禁。 今天,她们两个偷偷潜出来,是有事要做的。 夏寧与赵清遥也是早就熟识的小姐妹了,两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自然是要出去玩玩好好说说话。 然后,两人就选择了玉河画舫。 京城夜晚的玉河是很美的,穿城而过的玉河,两岸皆是青楼酒楼,河面上的画舫上,搭著彩灯,五光十色。 丝竹歌舞不绝。 安全问题是不用担心的,赵清遥回头看了眼身后阴影处,在数道暗中护卫著自己的身影里,有一道让她都感到心惊的强横气息。 大婚之前,谁都能出事,赵清遥不能。 采律司、十三衙门、定北王府、蜀王府、內廷……都向赵清遥身边增派了护卫。 赵清遥觉得自己现在安全感十足。 来到玉河畔,河边静静停靠著一艘很大的画舫。 极为华贵,堪称玉河画舫之最。 画舫上,有乐师、有舞女。 有老鴇恭敬站在船下,对著赵清遥和夏寧行了一礼,隨后消失不见。 这艘能宴请数百人的顶级画舫,今夜只为两个女人服务。 这是春归楼的画舫。 赵清遥和夏寧登上画舫顶层,那是一座露天的平台,早已摆好了酒席,还有两个乐师带琴,侍立在那里。 暗中的侍卫们悄悄登上画舫,目光警惕地投向阴影处。 他们能探查到,这座画舫的防卫力量极为森严。 直到阴影中走出一名男子,掏出了山字印的牌子,赵清遥暗中的侍卫们这才放心。 今天下午,春归楼在收到赵清遥要来的消息之后,连忙紧锣密鼓地开始安排。 他们推掉了一位侯爷对这座画舫的预约,开始严密地对画舫角落的每一个安全隱患做排查。 每一个厨师、每一个舞女、每一个琴师,都是春归楼派的最可以信任的人,每一道菜、每一瓶酒,都是春归楼经过严格试毒才敢呈上来。 京城春归楼终究是总舵,李泽岳和凝姬这些年培养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留在了这里。 今天画舫上,春归楼已经力求做到万无一失的护卫网络。 儘管他们是凝姬的人,儘管他们对凝姬忠心耿耿,可他们知道,二殿下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坐吧。” 赵清遥抬了抬手,笑著对夏寧道。 隨后,她大大方方地对琴师道: “奏乐。” 两个女琴师互相对视了一眼,开始弹唱起了二殿下的蝶恋。 其中一位女琴师正是青楼界大名鼎鼎的琴儿,春归楼“琴棋书画诗酒茶”八大魁之一。 身为春归楼乃至整个青楼界的王牌,琴儿的功底自是不必多言,仅在凝姬之下。 听得赵清遥和夏寧如痴如醉。 “怪不得那傢伙整日往青楼里跑呢……” 看著蜀王妃陶醉的样子,琴儿笑了笑。 给二殿下唱曲唱多了,这还是头一次给这位主子唱。 一曲终了,琴儿又施一礼。 赵清遥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歇息。 琴儿上前,给赵清遥和夏寧斟上了酒,这才走向了一旁。 在整个过程中,侍卫们目光死死盯著琴儿,他们看得出来,这看似柔弱的姑娘,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如果她想,甚至可以琴声杀人。 內廷派给赵清遥的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 这他娘不是宫里藏经阁的功法吗? 两个小姑娘倒是不管这些,看著河上的风景,开始饮起了酒水。 “怎么,你二哥写信与我说,你跟那状元郎……” 赵清遥嘴角抿著笑意,话说了一半。 夏寧面色羞红,连忙摆手:“不过是江湖朋友罢了,我与他都是江湖人,男女间交个朋友很正常的。” “哦,这样啊。” 赵清遥点点头,隨后接著不动声色道:“你二哥还与我说,陆家已经准备提亲了,陆老庄主想亲自走一趟燕州。” “提、提亲!” 夏寧扑腾一下站了起来,惊讶地瞪大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 她牙还没刷呢…… “你二哥说,他已经把你们的事告诉了陆老庄主和陆巡抚,陆家表示一定会负起责任。 当然,这件事也在你们自己。如果你確定喜欢陆瑜,觉得你们能在一起,那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要姐姐来说,陆家家世勉强能配得上你,他又与你二哥相交莫逆,想来人品差不到哪去,才学更不用说了。 外公和舅舅是疼你的,如果你执意要嫁他,他们也不会反对。 姐姐倒是认为,这是一桩良缘, 我观那人面相周正,想来也不是朝三暮四的性子……” 赵清遥柔声说著, 夏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嫂子还会看面相。” 赵清遥俏皮地笑了笑: “你忘了,我也是个道士啊。” 赵清遥摆了摆手,又接著道: “两个人在一起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你会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种值得託付的东西,你会在他身上感受到安全感。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你的心情,左右你的思绪,比最厉害的控制神魂的魔功还要厉害。 你们还是要多相处,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相处模式,全看你们自己。” 夏寧点了点头,崇拜地看向赵清遥,道:“嫂子,你真懂。” 秋风吹来,赵清遥素手捻起一缕青丝,抚去耳后,华贵的画舫上,她笑了笑,轻声道: “认真说来,我都与那人在一起……十三年了。” 不等夏寧回味这句话,赵清遥忽得冷笑两声,问道: “听说……那姜千霜与老二,关係挺不错的,前几个月你们一同去的燕州,他们到底如何你都看在眼里。 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夏寧举著杯子的手忽得一滯。 “姜姐、咳,姜神捕与二哥只是上下级关係,他们如何,妹妹也是不清楚的……” 夏寧犹犹豫豫著道。 赵清遥脸色不变,道:“听说她还亲手给国丈织了身衣服。” 夏寧尷尬地笑了笑,没有回应。 赵清遥长长嘆了口气,声音竟带上了几分幽怨: “你我姐妹,自幼在一起玩耍,如今多年不见,情谊果然变淡了。 不过是认识了不到两月的女子,你便为她说话,也不向著姐姐了。” 闻言,夏寧连忙摆手摇头,著急道: “不是啊,嫂子,在我眼中你一直是我嫂子,寧儿绝对是向著你的。 姜神捕和二哥的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姜神捕当时身受重伤,孙神仙也束手无措,二哥、二哥好像有办法,每晚都会去姜神捕的房间给她治病……” 说到最后,夏寧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看到赵清遥已然结了一层厚厚冰霜的脸色。 “狗东西……” 赵清遥胸膛剧烈起伏著,咬牙切齿,就连月华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震颤两下。 一旁的琴儿瑟瑟发抖。 忽然间, 赵清遥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迅速起身,目光向南边投去。 侍卫供奉们也一下站起身子,看向了玉河南侧的一处画舫。 “轰!” 一声巨响,响彻了玉河。 南侧的那艘画舫虽不比春归楼画舫,仅有三层小楼,但也极为精致。 此时,那艘画舫的三层小楼,在赵清遥的目光中,寸寸碎裂,开始倒塌。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无数人惊恐起身,向南处那条画舫望去。 有一道壮硕身影如箭矢般爆射而出,飞至半空中。 在其下,又有五名穿著十三衙门制服的身影,手持横刀,刀光纵横,撕裂至那道身影。 “贼子休走!” 十三衙门五人,带头的是一名穿著飞鱼服的年轻身影,持刀冲至最前方。 看著那凌厉刀光,壮硕身影凛然不惧,拳罡缠绕於臂膀之上,一拳砸下,刀光崩碎。 整条玉河,在拳罡下开始颤抖摇晃。 春归楼画舫也开始了起伏。 八品高手,恐怖如斯。 那绣春卫直面那狂暴的拳罡,咬紧牙关,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四名镇抚司探子,眼神中显出一抹决然。 他今夜带队巡捕京城,巡查任何可能会对总督大人大婚造成影响的贼子,可谁知竟捉住一条大鱼。 太大了,根本吃不下去。 可绣春卫,自是没有死於他人身后的道理。 他们生来便是总督最锋锐的刀。 绣春卫一步迈出,感受著风吹来的方向,一声风吟,便是世间最快的刀,硬扛拳罡而去。 他是柳乱的弟子。 可他还是太弱了, 六品之姿,硬扛八品,本就是天方夜谭。 可他若是转身逃跑,身后四名镇抚司探子必死无疑,自己也会丧失身为绣春卫的荣誉与信念。 所有,他向前,他出刀。 在拳罡之下,却又显得如此弱小与无力。 就在壮硕身影拳头砸下的那一刻,绣春卫的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剑鸣。 一时之间,玉河之上,无数人抬头望月。 那是世间最皎洁的月光。 似乎有一轮明月自北方升起,坠落於大河之上。 壮硕身影茫然地看著那美丽而又致命的月华,在他死亡前的那一刻,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吟。 “今天,算你点背。” 玉河上,无数人抬头, 愣愣地望著玉河之上的那道火红倩影,长发飘扬。 她的手中,似乎握著月亮。 她的身前,只剩下了一道血雾,风一吹,便融入了她那火红长裙中。 一阵寂静之后, 绣春卫与十三衙门探子对视一眼, 隨后,轰然单膝跪於甲板之上,恭声道: “卑职,参见王妃!” 第292章 大婚(五) 是夜,蜀王妃遇刺,帝大怒。 这下不仅仅是十三衙门全军出击了,由采律司指挥使赵极亲自带队,采律司、內廷、十三衙门开始了全城搜捕,甚至有人在凌晨时便还听到了街上传来的金吾卫身披鎧甲的沉重脚步声。 而赵清遥和夏寧自然是没办法继续在外边玩下去了,出了一剑之后,赵清遥明显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神清气爽地回了王府绣楼。 夏寧则回了夏家在京城的宅子。 出了此事,定北王妃杨曼倒是没说什么,她知道自家闺女跑出去玩的事,不就是杀个小贼吗,多大点事。 然后赵清遥就回去睡觉了。 …… 翌日, 宫门。 陆瑜静静等待著,身旁是一群礼部官员,礼部侍郎吴夫之站在陆瑜的身侧。 吴夫之与陆正狄是同榜进士,也是经年老友,经春闈一事,人们都知道了吴夫之与陆瑜的叔侄关係。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是一名老僕。 吴夫之本想上前,又犹豫了一下,拍了拍陆瑜。 陆瑜没动。 吴夫之又拍了拍他,加重了力道。 陆瑜这才走上前去,到马车前,掀开了车帘。 马车內是一个同样穿著喜庆红袍的老人, 老人姓邓,是礼部老尚书。 邓尚书看著陆瑜那年轻的面庞,笑了笑。 陆瑜伸手,搀扶著老尚书下了马车。 “半年前,还是老夫亲自张榜,宣告天下,陆瑜为春闈会元。 半年后,这小子便与老夫同朝为官,二殿下大婚,任我副手。 腹有才华,又深得陛下青眼,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不服老不行咯,以后,可就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邓老尚书颤颤巍巍地走到礼部官员们身旁,被陆瑜搀扶著,笑著道。 闻言,陆瑜愣了一下。 吴夫之连忙上前,拱手道:“您太抬举这小子了,他太年轻,总是会出错,还需要您多提点提点他。” 邓老尚书又笑了笑,看了眼吴夫之这位自己的衣钵传承,又看了眼陆瑜。 当年,他可是吴夫之和陆正狄的座师。 现在,这两个小子,一个是江南道巡抚,一个在自己致仕后会板上钉钉接任礼部尚书。 邓尚书觉得,在自己死后,自己子孙辈们,不求仕途通达,但一生富贵已经稳妥了。 但他想趁自己还在,再加上一道保险。 “陆瑜,今年多大了?” 邓尚书的胳膊依旧被陆瑜扶著,他看著年轻人,问道。 陆瑜连忙开口:“今岁十八。” “可曾加冠?” “回大人,未曾。” “可有表字?” 陆瑜深吸口气,答道:“无字。” 邓尚书笑著拍了拍陆瑜的手,道: “瑜为美玉,怀瑾握瑜。天道有缺,不可求全,故玉虽美而应有瑕。 诗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玉还需琢磨,方可去求那尽善尽美。 琢之磨之,玉汝於成。 陆瑜,可为琢之。” “陆琢之。” 陆瑜感觉自己搀扶著邓老尚书的手在微微发抖。 礼部眾官员都惊讶地看著这一老一少。 只有吴夫之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微笑著,抚了抚鬍鬚。 邓家以诗礼传家,歷朝歷代皆任以清贵官职,邓老尚书更是大寧文华扛鼎人物,当代大儒,兼任国子监祭酒。 只是这些年,他老了,早就不上朝了,礼部诸事,早就交给了吴夫之。 给晚辈取字,那是家族长辈与老师的责任,今日邓老尚书给陆瑜取字,便是真真正正有了半师之名。 吴夫之上前,搀扶住了邓老尚书。 陆瑜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对著邓老尚书俯身施了一个大礼。 “琢之,谢先生赐字。” 自此,世人唯一能詬病陆瑜的,所谓江湖世家出身,在这一礼后,也烟消云散。 师门,也是出身。 邓老尚书轻咳两声,活了那么久,他早就看清了很多东西。 他当年与老太傅同朝为官,那老傢伙有个好儿子,军功封王,老傢伙活的更明白,早早地放下手里的一切权力,去宫里给皇子皇女教书,求的,只是李家家臣的情意。 而自己高居清贵之位,一心只是完善大寧礼仪,亦是毫不恋权,他知道自己完善一朝之礼,照样能青史留名。 人老了,总是要给家中后人留下些东西。 李家父子三人对陆瑜的看重,他都看在眼里,若是不出意外,此子未来必將飞黄腾达。 他所做的,也只是锦上添而已。 但,也足够了。 …… 时辰差不多了, 礼部老尚书与陆瑜一同向太元殿走去。 无比宽阔的大殿內,满朝文武皆分立两侧。 邓老尚书与陆瑜跪地行大礼。 帝御太元殿,授婚使符信与聘礼册。 邓尚书携陆瑜与眾礼官,北向再拜,奉节出宫。 朱雀大街之上,满城百姓们纷纷围聚在两侧,一直绵延到定北王府大门,向宫门方向望去。 宫门大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向朱雀大街走来。 礼部老尚书与陆瑜身著红袍,跨马在最前侧。 这是正副婚使。 陆瑜注意到,老尚书的身子是真不行了,现在能坐在马背上,完全是靠读书人浩然正气加持在身,强行坐稳。 在其二人身旁,有龙旗十二面,迎风招展。 其身后,有鼓吹班奏鹿鸣、关雎。 再往后,是中阵。 红衣礼官捧玉匣、金策,甲士抬礼箱。 尤其是中阵最长,浩荡绵延上百米,翟车无数,聘礼无数。 径九寸的谷纹玉璧、赤色玉璋、金凤釵、金步摇、瑟瑟鈿。 鹿脯、稷米。 西域金器、南海珍珠、万贯钱財,皆按车算。 还有赵清遥日后这辈子都穿不完的蜀锦。 后扈,六匹朱鬃白马,披赤帛。 最为显眼的,还是那上百名飞鱼服绣春卫,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他们腰佩横刀,手持大戟,皆有万夫不挡之象。 浩荡队伍一路吹鼓奏乐,威仪尽显。 百姓们目瞪口呆地看著这支无比奢华的礼队。 在喧杂的人群中,街道旁的高楼上,皆有十三衙门探子,如鹰隼般的眼睛扫视著。 陆瑜红袍跨马,走在邓尚书身后。 在无数百姓的目光中,队伍来到了定北王府大开的府门前。 老太傅站在门前,身著太祖皇帝御赐的紫袍,头髮梳的一丝不苟,精神奕奕。 其身后,是定北王妃,以及蜀王妃。 在往后,是百名定北天狼骑。 按理说,今日赵家亲族应在场,可太傅並没有將他们从老家叫回来。 身后的定北军,便是赵家亲族。 定北王出征在外,太傅代其行礼。 这位一辈子为大寧殫精竭虑的老人,这位早在二十年前便有御前不拜之恩的老人,在今日,颤颤巍巍地屈膝拜下。 身后,定北王妃与百名甲士轰然下拜。 三拜之后,陆瑜连忙下马,上前扶起了老太傅。 聘礼入府。 礼官和甲士们有条不紊地向府內运送著聘礼。 王府中庭,设香案、黄幃台,聘礼依序陈列。 大物件都送进后宅了,现在摆著的都是一些代表性聘礼。 香案前, 邓老尚书南立,朗声宣皇帝詔: “咨尔赵氏长房嫡女清遥,毓粹高门,稟训贞懿。柔明植性,婉嫕成德。兰仪彰於闺閫,蕙问扬於天下。今皇第二子蜀王泽岳,年逾弱冠,当备嘉耦。 尔氏温恭允塞,淑慎有闻,宜奉宗祧之重,允协龟筮之吉。今,遣使持节纳徵,册封而为蜀王妃。 今赐聘礼,玄纁各三丈九尺,象乾坤之德;谷纹苍璧九寸,表信义之贞;朱鬃御马八匹,彰乾健之仪; 五色织锦百匹,昭华彩之盛;赤金步摇一副,瑟瑟鈿十二树;银钱万贯,鹿脯九筥,稷米九秬。 尔其敬事宗庙,恪勤中馈,聿修妇道,以嗣徽音。 钦哉!” 副婚使陆瑜奉玄纁、玉璧,表情严肃。 杨曼北向跪地,双手接过。 隨后,老太傅又献《答聘表》,礼部老尚书接过。 自此,下聘礼仪终於到了尾声。 隨后宰三牲於正堂设宴。 ————————— 这几天刚回家真有些忙,每天都有场。 吃饭喝酒……六点睡五点起…… 这几天的剧情还需要查资料,以唐朝的,都需要考究…… 我尽力满足更新,等我几天,兄弟们/ 第293章 大婚(六) 九月初, 夏府门口。 陆瑜青衫一袭,负手等候著。 门敞开著,他没有进去。 夏府门房面色为难,看著自报家门的新科状元郎,踌躇了两下,还是朝院內走去。 “你一个男子,怎么还光明正大地上门来找我家小姐呢,让人家看见不说閒话嘛……” 门房一边往里走,一边思虑著。 可大家族內部的事总是错综复杂,他一个做门房的,自然不能多管什么,只是先去通报了当家主母。 “那小子真来了啊?” 夏王氏笑呵呵地抬著杯子吟了口茶,道:“去和小姐说吧。” “是。” 门房点点头,找丫鬟去內院去叫了自家小姐。 没一会,夏寧就噔噔噔地从她的院里跑了出来,直奔大门口。 在要靠近门口的时候,夏寧停住了步子,深吸了两口气,用手抚了抚褶皱的衣裳,隨后按著家里嬤嬤教的端庄仪態,慢慢地走出门外。 陆瑜静静站在那里,看著那清秀灵动的小姑娘,微微笑了下。 “夏小姐。” “陆公子。” 两人皆持礼甚重。 “夏小姐,今日二殿下回京,不知你可有时间,隨我去城外迎接他一趟?” 陆瑜抬手一礼后,问道。 夏寧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二哥终於要回来了!” 陆瑜眼角也儘是笑意:“晚上让他请我们吃饭。” “好。” 夏寧用力点了点头,隨陆瑜向前走去。 陆瑜手上牵著一匹马。 他沉吟一下,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道:“咱们一路走过去,会不会有些远?” 夏寧眨了眨眼睛,侧头看向陆瑜手中牵著的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下变红。 可还是羞涩垂著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陆瑜停住步子,拍了拍马背,示意夏寧上来。 夏寧站在那里,没动。 陆瑜笑了笑道:“我是读书人,可以浩然正气冯虚御风,脚速不比骑马慢的。” 夏寧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听就很高大上的词,想来一定是浩然正气修行到一定境界才有的能力。 可夏寧又觉得让陆瑜自己跑著,她骑马有些不太好。 她还是没动。 陆瑜似乎看出了她的踌躇,他笑了笑,翻身上马。 隨后,又向夏寧伸出了手。 夏寧红著脸,不自然地扭了两下腰,隨后还是柔柔地把手递了过去。 陆瑜用力一拽,柔弱倩影便来到了马上,坐在自己身前。 夏寧只觉得身后的那人胸膛很是宽敞,身上是一种很乾净的味道,如同在山林中。 夏寧感觉自己心都快化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她是五大家族之一的嫡女,是真真正正的贵小姐。 夏家门房眼睛都看直了。 这啥啊? 你们非得骑一匹吗? 小姐,咱夏家是没有马吗? 可马背上的两个人,从始至终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出多骑一匹马的问题。 陆瑜韁绳一甩,怀中搂著美人,胯下骏马开始奔腾起来,向东城门而去。 …… 一支风尘僕僕的车队向西行来,经过数十日的跋涉,终於进入了京城地界。 一位白袍公子骑在马上,眺望著那雄壮的大城,长长吐出一口气。 “俺胡汉三回来啦!” 身后,柳乱和杨零两名神捕的表情也放鬆了下来。 虽然他们不知道胡汉三是谁,可回家总是让人感到愉悦。 此次出京,一路舟车劳顿,自京城至燕州,再至江南,行之道路何止千里。 如今总算是能歇息一阵了。 城外十里处, 映画亭。 亭子旁,已经乌泱乌泱地站了一大堆人, 有官员、有紈絝、有內侍。 李泽岳此次出京,做事虽然没有明詔,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为国为民。 在十三衙门的口口传颂下,遍布天下各地的说书人们如闻到血腥味的鯊鱼,將他此行的各事都改编成了狂霸酷拽的江湖故事。 有以下几个版本《世间不允许有比我装逼的人存在》《蜀王一怒为红顏》《千里奔袭之剑挽天倾》《蜀王爷马踏门阀》……等等。 在他们的故事里,二殿下已经成为了比肩陈一,可一剑斩刀圣的存在。 李泽岳骑在马上,远远地就望见了前方亭子旁那密密麻麻的身影。 陆瑜和夏寧站在一起,蜀王府管事乔四眯著眼微笑束手而立,林石和六娘带著一眾绣春卫前来迎接,李洛和明婉向他招手,还有一群他的紈絝好友们,以及一群太监簇拥著的一辆马车。 只是……没看到自己想见的那道身影,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失望。 但想了想也释然了,大婚还有不到五日,这时候她总不能再隨意拋头露面了。 李泽岳摇了摇头,走向了他的亲友们。 然后,他看到乔四微微侧了侧身,在其身后的马车旁,李泽岳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那道大红身影。 她方才躲在马车里,刚刚掀了掀帘子,让自己知道,她来了。 李泽岳笑了,咧开了嘴角。 他跨马,来到了眾人身前,刚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这些来迎接他的人,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没有一人上前。 “?” 李泽岳先是一愣,隨后看向了被太监们簇拥著的那辆马车。 当车帘被內侍掀开的时候,前来迎接李泽岳的眾人齐齐下拜。 就连赵清遥所在的马车,也扬了扬帘子,以示尊敬。 被太监们簇拥著的那辆马车下,走出一道身著赤色朝服的身影,他的面容俊朗,气质儒雅而不凡。 与李泽岳有六七成相似。 他站在那里,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看著自己的胞弟。 手中,捧著一卷圣旨。 李泽岳看见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境无比的平和。 大哥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 他给你压力,又让你依靠著,给你无比的安全感。 李泽岳缓缓走近,来到他的身边, 轻声唤了句:“大哥。” 李泽渊笑了笑,点了点头: “回来了。” 隨后,他扬了扬圣旨,道: “爹有旨意。” 李泽岳嗯了一声,跪在了大哥面前。 太子没有展开圣旨,只是隨意地將其递给了一旁的太监。 自己伸出手,抚向了跪在自己面前弟弟的头顶。 李泽岳愣了一下,但没乱动。 太子散开了弟弟的髮髻。 李泽岳长发垂落。 隨后,太子弯腰,挽起了他的头髮,在一旁宫人的辅助下,重新给他扎著一种髮髻,轻声道: “你要成婚了,却还未曾加冠。 按理说,你的加冠礼应当在太元殿,要更加隆重才是。 可此时再去准备仪式,太繁琐了,可能会来不及。 我便向爹提议,就在你远游归来的这一日,將加冠礼行了。 如今,你负十三衙门重任,有了作为,又即將大婚,成为一家之主。长大了,也能负起责任了,此时行冠礼也算合適。 我代你去向太傅求了表字,晚些你去找他,他会告诉你。 我知道,你是个要面子的,可又怕麻烦,今日你的亲朋好友们都在这里,算是观礼。你莫要怪我,嫌今日仪式太简陋了。” 李泽岳听著大哥的嘮叨,垂著脑袋,摇了摇头。 一旁前来迎接李泽岳的亲友们,默默看著这一幕,满眼复杂。 太子慢慢给李泽岳扎好了髮髻,轻声道:“起来吧。” 李泽岳起身,站在太子面前。 两人差不多的身高。 一旁的几位太监,一人捧著一顶冠,总共三顶。 没有礼器、没有服饰、没有宴席。 只有亭子、长兄,以及一群表情肃穆的观礼者。 初加緇布冠,表示脱离童稚,长大成人。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皮弁,象徵获得军事与狩猎的权力。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 太子捧起了华贵而庄重的袞冕。 七旒冕,是太子之下最高等级的袞冕,象徵获得最高的宗室身份和政治权利。 太子捧冠,蜀王低头。 眾人皆肃穆而立。 李泽渊高高將袞冕举过李泽岳的头顶。 风吹过赤色团龙服,李泽渊眼神认真,朗声道: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袞冕轻轻落在了李泽岳的头顶。 “今日,李家嫡长子李泽渊,为胞弟李泽岳……加冠。” “吾弟成人,天地共庆!” …… 仪式结束, 一切都很是简单,简单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皇子加冠。 观礼者皆是李泽岳亲友,其中有几人亲眼看著二殿下跪在太子身前的时候,心都凉了一截。 今天太子是持节而来,名义上是替父为李泽岳加冠。 长兄如父,確实没有毛病。 可他们有些人看著自家殿下如此乖巧地任太子摆布,怎么看怎么难受。 不管两位当事人心里是如何的理所当然, 可他们认为,这就是太子党赤裸裸地挑衅,这就是政治手段! 太子以阴谋手段迫使自家二殿下在人前表示臣服! 想来,太子为蜀王加冠的消息,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京城,引起不小的风波。 陆瑜的眼神就无比复杂。 他一边长长地嘆息著,一边心里鬆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目睹著李泽岳上了赵清遥的马车,陆瑜摇了摇头。 身旁的夏寧怎么看都觉得自家情郎的背影有些萧索。 马车內, 李泽岳与赵清遥相对而坐。 红裙姑娘撇著俏脸,不去看他。 李泽岳起身,坐到了她身旁。 赵清遥把屁股往外挪了挪,不与他挨著。 李泽岳恼了,一把搂住了她,伸著脑袋就要去亲。 赵清遥死命躲闪。 李泽岳哼了一声,胳膊用力,箍住了她的腰肢,把她硬扳著面对自己。 赵清遥心底一惊,这人怎么那么大力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张臭脸就贴了过来。 “啵啵啵啵啵啵啵……” 赵清遥面色羞红,却反抗不得,只能使劲推著他的胸膛。 一大会,李泽岳亲累了,气喘吁吁地鬆开了她。 赵清遥满脸气恼,眼眶內有泪珠流转。 她刚想怒气冲冲地训斥,可一开口,泪水就控制不住淌了出来。 她伸出去拧他肉的手,还是敲在了他的胸膛上,无力地垂落。 红衣姑娘满脸泪,视野一片朦朧间,看著眼前的男子,声音颤抖著,委屈道: “混蛋,你说你不会招惹其他姑娘的……” 第294章 大婚(七) 马车停在了宫门处。 离京那么长时间,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见自家皇帝老子。 赵清遥回府了。 李泽岳走在皇宫熟悉的道路上,眼神有些复杂。 他是真的从没有见过赵清遥这般的模样,在马车上抱著哄了一路,梨带雨哭个没完。 好说歹说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其实这事是没法糊弄的,只不过是一个说谎,另一个愿意相信,並且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李泽岳走向御书房。 一路上,太监们见著这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都爭著往前凑。 “殿下,您可回来啦!” “主子,奴才真想死你了!” “奴才恭贺殿下大婚!” 李泽岳往他们屁股上一人踹了一脚,太监们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很快,他来到了御书房。 皇帝似乎有永远都批不完的奏摺,他依旧坐在御座上,忙碌著。 李泽岳看了眼皇帝低头时鬢角的白髮,嘆了口气,两三步走到御座前,隨后跪在地上,大礼拜下。 “孩儿远游归来,给父皇问安。” 声音在御书房內迴荡著。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摺子,看向了跪伏在地上的二儿子。 他的头上,还是老大给他扎的髮髻。 “朕很好,起来吧。” 李泽岳利利索索地站了起来, 隨后,他笑呵呵地看著皇帝,就像是一个考了好成绩的孩子,等待著父母夸奖。 皇帝看出来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做的不错。” “谢父皇夸讚,儿臣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保我大寧江山万代稳固。” 李泽岳张嘴就来。 皇帝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感受到了愈发雄浑的气机,不著痕跡地点了点头。 他敲了敲桌面,嘴角带著几分笑意: “北边来了消息, 仗,很快就要打完了。” 闻言,李泽岳瞪大了眼睛,连忙哆嗦著嘴问道: “要……贏了?” 皇帝的心情显然不错,点了点头: “再等上半月或一个月,就会有捷报送过来了,如果打的快,说不定过两日捷报就要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李泽岳的心情也激动了起来,他刚想说话,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仗……总共打了多长时间? 不加之前的筹备工作,总共三个多月。 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打贏这一场国战? 如果是要以覆国为目的,怎么著都得半年起步。 应当是阶段性胜利吧…… 可父皇为什么说,仗,要打完了? 李泽岳眼神有些疑惑,却没有发问。 这次大战,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可供他分析的空间太小。 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了,父皇估计也会嫌给他解释太麻烦,让他过一段时间自己去看军报…… “再过两天,便是你成亲的日子,朕让陆瑜做了你的副婚使,替你安排这些事情。 他也是个能干的,等你去就藩时,让他去做锦官城知府吧。 他太年轻,与其在翰林院消磨时光,还不如在地方上多磨练磨练,等他再成熟些,朕再把他调回中枢。” 皇帝安排道。 李泽岳愣了下,他一直在考虑怎么跟父皇开口,把陆瑜要到自己身边去,没想到自家老爹已经安排好了。 但是…… 把陆瑜要到蜀州,好是好,可终究没有留在中枢对他的前途有利。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管了,父皇和大哥爱才如命,陆瑜日后的前途可用不著自己操心。 然后,御书房內陷入了一阵寂静。 父子二人开始大眼瞪起了小眼。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没有说话。 李泽岳瞪著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 李泽岳身子抖了一下,连忙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龙纹玉牌,乖乖递给了皇帝。 能调动军队的令牌……当真有些不捨得呢。 皇帝哼了一声,伸手接过。 臭小子,还真想节制天下兵马不成? “行了,去看看你奶奶吧,这几天老实些,別再弄出什么事出来。” “是。” 李泽岳又对皇帝施了一礼,隨后退出了御书房。 …… “臭小子,实话给奶奶说,你在外边到底有几个女人?” 养心殿內,太后坐在软榻上,看著半年未见的孙儿,严肃问道。 李泽岳在太后身旁,乾笑了两声,心里怒骂著,不知又是宫里哪个奴才在奶奶这乱嚼舌根。 “奶奶,哪里是外面啊,她们都跟了孙儿,就是咱家里人……” 太后冷哼一声:“咱老李家虽说以前是破落户,可如今也是有规矩的。 你马上便要成婚,可是要清楚,遥丫头进了门,便是你的正妻。 当年,你爷爷起兵,立了当年那寧王府,多少次危在旦夕,都是太傅硬生生给扶起来。 你爹登基后,又是大山那孩子镇守边疆,为我大寧柱石,守我大寧二十年不受北蛮来犯。 就是现在,赵离那孩子,也被大山派去了最前线,把脑袋悬在裤腰上,跟北蛮子们打仗。 赵家三代,皆对我李家忠心耿耿, 你要记得,不论你有多少女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遥丫头的位置不能动,知道了吗?” 太后一脸严肃地看著孙儿,道。 她实在是怕这小子被外面的狐狸精勾去了魂魄,做出那些不知轻重的事情,忍不住提醒道。 听说,连那天下第一老鴇都是老二在外边养著的,这还能了得? 李泽岳认真点了点头:“奶奶,我知道的。” “嗯。” 太后看著二孙子乖巧的模样,微微頷首,道: “你外边儿的那些,都是如何的姑娘?” 李泽岳想了想小绿茶冰坨子和大狐狸,咳嗽了两声: “奶奶,她们都很好。” “嗯。” 太后又点了点头,隨后不动声色地问道: “她们的肚子……有动静了吗? “?”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道: “目前……还没有。” “这样啊……” 李泽岳亲眼看著太后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隨后老人家接著道: “你与清遥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大婚后,抓紧把此事提上日程。 正好趁孙老神仙在京里,问问他有什么合適的药物……” 第295章 大婚(八) 从养心殿出来,李泽岳又去各个宫里转了一圈。 他是真真正正长於深宫妇人之手,与各宫各殿的妃子们关係都不错,算是在宫里吃百家饭长大的。 此次离京半年,自己自然是要去找那些长辈们问安。 “小四最近课业没落下吧。” 沐妃宫里,李泽岳捏著李泽风的小脸道。 李泽风摇摇头,咧开笑脸:“二哥,风儿每日都会去太傅府上读书,从未懈怠。”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沐妃温柔地看著李泽岳,道: “你所写的那些诗词,小四基本都背过了,他最崇拜的就是你。” 李泽岳哈哈一笑,对小四道:“二哥过些日子就去就藩,跟著二哥走吧。” “好啊好啊。” 李泽风倒是愿意,使劲点著脑袋。 沐妃嘆了口气,问道:“就藩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李泽岳摇了摇头:“未曾,不过父皇已经安排了蜀地王府开始动工,估摸著日子是快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年后。” “时间那么紧吗?” 沐妃的语气有些低沉,长年待在宫里,连个说话的都很少,她与从小就喜欢往这里窜的李泽岳感情是很深的。 忽的,沐妃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向里屋走去。 李泽岳和李泽风好奇地看著她。 很快,沐妃就出来了,手里捧著一个檀木盒子。 “这是当年国公府给我准备的嫁妆,一对碎冰玉的耳坠子,你且拿去,代我送给遥丫头吧。” 沐妃把盒子打开,给李泽岳看了看,然后放到了他手边。 青翠欲滴,端的是人间极品美玉。 “姨母……” 李泽岳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受不得的。” 李泽风在一旁茫然地看著,有些看不懂什么意思。 “我在深宫中那么多年,还没有小四的时候,也就是你好跑到我这来,陪我说说话,在我心里,你也和我的孩子一样。 如今孩子长大了,当长辈的,总是要表示表示,你且拿去吧。 你倒是不用管小四,当年国公府给我准备的嫁妆还算丰厚,在他大婚时,我还留著压箱底的宝贝。” 沐妃的表情依旧那么柔和,轻声细语地说著话。 “你若是今日不要,那你大婚那日我便遣人送去你府上,作为贺礼。” “这……” 李泽岳嘆了口气,他能感受到沐妃言语的情真意切,隨后,他脸上掛起了微笑: “既然如此,我便先替清遥,谢过姨母了。” “嗯。” 沐妃满意地点点头。 从沐妃宫里出来,李泽岳又去了月满宫。 “今天的课业完成没有,就知道乱跑! 让你乱跑!让你乱跑!整天不著家! 你看我不打死你!” 刚刚来到月满宫门口,看到院里的那株桂树,李泽岳就听到雁妃对著老三李泽鹿指桑骂槐的声音。 宫门口的宫女们不禁捂嘴轻笑。 李泽岳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门內。 此时,老三李泽鹿正被雁妃按在凳子上,被戒尺狠狠地甩著屁股蛋。 他咬著牙,看见李泽岳进来了,瞬间涨红了脸。 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自尊心很强,还被老母亲这么打,还让哥哥看见了,谁也受不了。 雁妃瞥了眼李泽岳,没搭理他,只是揍儿子揍的更起劲了。 “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恐惧。 “孩儿远游归来,拜见母妃,母妃安好?” 李泽岳老老实实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雁妃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冷哼一声,拉著长长的调子: “还知道回来吶!” “孩儿想您了。” 李泽岳跪在地上,抬脸笑著。 “呸,若不是娶媳妇的时候到了,你能捨得回来? 我是看清楚了,你这白眼狼,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雁妃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子,终究是有些心疼,道:“起来吧。” “谢母妃。” 李泽岳起身,笑嘻嘻地看著老三: “是不是又跑出去喝酒了?” 老三哼了一声,没说话。 李泽岳不说还好,这一说,雁妃瞬间想起来了什么,也不管老三了,一把揪住了李泽岳的耳朵。 “过两日便要大婚,这几天你给我在府上好好待著,不准再去那腌臢地方,听到没有?” 说罢,雁妃又加了句: “成婚后也不准再去。” “孩儿知晓了。” 李泽岳老老实实地道。 老三从凳子上爬起来,一脸嘲讽地看著装作乖巧的二哥,心里默默腹誹著: “一点都没有我的气概,就算让她揍死,我也绝对不可能在她面前露半点怯!” 雁妃起身,瞥了老三,没搭理他。 她想了想,接著对李泽岳安排道: “大婚的事宫里都给你准备好了,这两日,你就听那个陆瑜的安排,让他给你讲讲大婚当日的礼仪。 你的婚服也做好了,送去了你府上,你回去试试,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让她们抓紧时间改出来。 前天我出宫了一趟,到你府上看了看,给陆瑜和乔四安排了下大婚时的布置。臭小子,非得到大婚前几天赶回来,宴席宴席没准备,就连婚房都没有,你让人家遥丫头嫁过来住哪? 也亏得你丈母娘通情达理,知道你在外忙正事,若不然说什么也饶不了你。” 李泽岳小鸡啄米般点著头。 他低著脑袋,嘴角轻勾起一抹微笑。 自己进入到月满宫的那一刻,雁妃就一直在聊家里的事,未曾过问过自己这半年的任何事情。 她自然是很关心自己在外面的遭遇的,但她知道,外面的事情她管不了,也帮不上忙,只能在这里,等著自己回来,看到自己依旧是她熟悉的那副精神的模样,就足够了。 在家里,在许多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默默地做了很多事情,安排好了一切,等待著自己回家。 …… 李泽岳在月满宫待了大半天,锦书也来了,一家人在这里陪著雁妃吃了晚饭,主动提起了一路上的一些趣事。 雁妃果然是很感兴趣的,聊到江南的某些景致,她还能皱著眉头想想,在漫长的回忆长河中,找到她还没进宫时,当年去那处游玩时的故事。 看著雁妃的眉眼,依稀还能在如今雍容的脸庞上,找到几分当年的娇憨。 李泽岳忽地想起,母妃也曾年轻过。 月满宫一家子久违地坐在一起吃饭,也喝了些酒水。 “母妃,我记得……你是蜀地人?” 雁妃笑了笑,好像有些醉了,轻点了下脑袋。 “是哪里,等我去就藩时,我去拜访一下。” 李泽岳很感兴趣地问道。 雁妃依旧微笑著,用手托住了脸庞,回答道: “山里。” “哪座山啊?” 李泽岳无奈问道,蜀地足有十万大山。 “神山。” 雁妃答道。 看其表情,半点不似在开玩笑。 “?” 仙山自己知道,不就是蜀山吗,道家在蜀地的山门也不少。 神山是哪一座? “等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雁妃轻笑了两声,一脸神秘。 李泽岳心里纳闷,怎么问,雁妃却都不再回答。 又聊了一会,天色也晚了,李泽岳憋著一肚子疑惑,出宫去了。 神山? 跟霜戎有关係? 李泽岳默默猜测著,他到现在也想不通,一个蜀地大山里的姑娘,是如何成为如今代皇后之权母仪天下的大寧贵妃的。 …… 子时,月满宫。 雁妃独坐在窗台前,望著秋夜的漫天繁星。 她依稀记得,家乡的夜空,星星比这要更亮,铺铺洒洒,极为美丽。 她的家乡,有茫茫白雪,有无边草原。 她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 山上,山下……以及,有了孩子后。 她小时候,曾无数次躺在地上,望著那明亮而闪烁的银河,幻想长大后的模样。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未来会下山,会遇到那个男人,会遇到夏姐姐。 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 虽然有两个,並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雁妃笑了笑,回想自己的前半生, 美丽的眼睛里,儘是满足。 “蜀地。” “蜀王。” “其实,你爹当年要给你的封號是……秦王。” “但后来你跟了我, 所以,你成了蜀王。” “真真正正的蜀王。” …… 李泽岳回了王府。 大婚还有两天,府上却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布置的极为喜庆。 “殿下回来咯!” 见著那道熟悉的身影走来,王府上下瞬间热闹起来。 门房三儿殷勤地大开正门,乔四为他扫除身上的尘埃,丫鬟僕人们跪地迎接。 这是远游回家的礼仪,儘管在宫里待的时间很长,天色已晚,可怎么都得过一遍流程。 李泽岳笑呵呵地踹著僕人们的屁股,捏著丫鬟们的俏脸,向府內走去。 拐角处, 月光下,有一袭青衫静静站在那里,等待著他。 李泽岳停住了步子,与他对视著。 先前陆瑜来城外迎接自己,自己忙著行冠礼,没来得及说上话。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李泽岳想了想,开口道。 陆瑜闻言,愣了一下,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著李泽岳。 他突然发现,现在的氛围,就好像操持家里的小媳妇迎接回家的丈夫一样,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 殿下出去一趟,取向都变了? “殿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瑜强忍著不適,应道。 “哈哈哈哈。” 李泽岳大笑著上前,搂住了陆瑜的肩膀,向屋內走去。 “奶奶和母妃都与我说了,你来做我的婚使,快与我说说,仪式什么的都是怎么安排的……” ——————————— 明天正式成亲,今天其实已经码出来了一部分,但发出来这一小部分你们又得说哥断章,还是明天大章一起发出来吧。 第296章 大婚(九) 承和二十年,九月初九。 宜嫁娶,宜纳財。 清晨, 李泽岳从睡梦中醒来。 “殿下醒了,快,伺候殿下净面,穿衣服!” 外面,宫里来了一大堆女官和嬤嬤,直接衝进了房间。 风风火火的她们,没等李泽岳彻底清醒,就连拉带推地从床上拽了起来,给他洗脸刷牙。 一旁,有宫女呈上礼服。 李泽岳的袞冕极为威严,红底黑袍,上有龙纹,袖袍宽大。 今日,他就要穿袞冕去亲迎王妃。 李泽岳张开双臂,站在那里。 侍女们上前,开始为李泽岳穿戴。 之前,他未曾加冠,是不能穿袞服,戴七旒冕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穿上。 晓儿端起冕,李泽岳接过,戴在头上。 七旒玉串自前后如瀑般流下,搭配著华贵袞服,少年身上终於出现了威严霸道的气质。 举手投足间,他收敛了那所谓的洒脱与风流,目不斜视,显得稳重而大气。 “殿下当真威风……” 一旁,有从皇后长春宫出来的女官和嬤嬤,看著面前的少年,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她们是看著这位殿下长大的,若是皇后娘娘看见二殿下如今的模样,应当也会很欣慰吧。 一番收拾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天光大亮。 陆瑜穿著婚使服饰,站在一旁,安排道:“请殿下先入宫,至太元殿行醮礼。” 李泽岳嗯了一声,向府外走去。 他上了一座极为华贵张扬的马车,前后皆有绣春卫为仪仗,浩浩荡荡向皇宫走去。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李泽岳下车,直入乾门,走向全天下最为辉煌的那座太元殿。 乾门至太元殿的道路很长,这是一处广场,能容得下三千骑兵衝锋的宽阔广场。 李泽岳一步步走过了青石砖,走上太元殿那级级台阶,来到了殿门前。 “殿下到——” 有礼官唱礼。 李泽岳迈过门槛,走入广阔大殿。 文武百官、王侯將相,分侍两侧而立。 穹顶阳光洒下,映照的大殿金碧辉煌。 他们看向了李泽岳,看著这位刚刚南下立功归来的年轻王爷。 但李泽岳没有看他们。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龙椅下的太子,大哥面容肃穆,朝自己点了点头。 隨后,李泽岳抬头,看向了龙椅上的皇帝,拜下。 “儿臣李泽岳,叩见父皇。” 皇帝的目光放在李泽岳身上,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 一旁,李莲恩轻声提醒著, 他手里还捧著盘子,上面有一杯酒。 行醮礼,是要陛下给皇子赐酒的。 按理说,陛下现在应该吩咐自己把酒赐给二殿下了。 皇帝似乎回过了神来,看著李泽岳,开口道: “蜀王,上前来。” 李泽岳愣了一下,隨后起身,走到了御座之下。 太子站在李泽岳的身旁,面带微笑。 皇帝伸手,从李莲恩捧著的盘子中,拿起了那杯酒。 满朝文武皆有些茫然,不知陛下要做什么。 皇帝捏著酒杯,轻声道: “按理说,你们的母后,也应当坐在这里,对你训诫的。 她不在这,朕也就不嘮叨了,只与你说上一句。 成婚了,莫要再顽劣了。” 闻言,李泽岳抿了抿嘴, 他再次跪在地上,深深叩首,稍微停顿后,直起身子。 皇帝亲自把酒递给了李泽岳, 隨后,李泽岳端著酒杯,將其內酒水倒在了御座之下,是为祭地。 “儿臣,知道了。” “嗯。” 皇帝又看了李泽岳一眼,道: “去吧。” 李泽岳北向再拜,隨后起身,在诸位大臣的目光中,走出了太元殿。 皇帝看著那身著袞冕的年轻背影,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坐在这张龙椅上的,是父皇,自己如那小子一般,北向叩首后,离开了太元殿,去迎娶他们的母亲。 那也是九月的一个秋日。 …… 皇宫外,已是人山人海。 鼓吹班吹奏著乐曲, 华贵的礼车,英武的仪仗,雄壮的骏马,队伍排列的极为整齐。 李泽岳没有坐车,来到队伍最前面,跨上了那匹高大的骏马。 “王爷大婚,亲往迎娶,起驾——” 大太监刘建高声呼喊著。 街面上,极为热闹。 百姓们早早地就知道了二殿下將要成婚的消息,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前来围观。 皇子大婚,在大寧可当真是稀罕事。 太祖皇帝就三个子嗣,当今陛下也就四个,上一次皇子大婚,那还是数年前的太子殿下。 那一次,极为隆重,陛下亲自颁布旨意,宵禁解除三日,让全城百姓共相庆贺。 这一次,是民间风头正盛的二殿下大婚。 京城人是熟悉二殿下的,他的风流軼事极多,少年时又是顽劣的性子,称其为天下第一紈絝也不为过。 可偏偏,这两年他的风评直转而上。 执掌十三衙门,任武殿试主考官,整肃江湖,斩江南巡抚,诛江湖反贼,救江南百姓於危难之中。 他又是人间词王爷,如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 世间,已有了他太多的故事。 李泽岳跨马当先,黑子与血屠夫林石紧隨其后,绣春卫为仪仗,护卫著其安全。 队伍中,他之前的狐朋狗友们跨著枣红马,跨著大红,哈哈大笑著。 鼓吹班吹奏著高昂的乐曲。 百姓们夹道围观,高呼著, 人们站在道路两旁,人山人海,绵延至定北王府正门。 很快,队伍来到了定北王府门口, 按理说,皇家大婚是没有民间那些俗礼的,可偏偏,今日就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挡在了门前。 那都是赵清遥的小姐妹们。 李泽岳笑了,跳下马来。 林石也笑了,两米多高的雄壮身影,看著挡在门前的人群,跃跃欲试。 李泽岳连忙拽了他一下,那群不是国公的孙女,就是尚书或侍郎的女儿,要么她爹就是什么大將军,他甚至看见了自家姐姐妹妹的身影,若林石当真扛著宣斧衝上一遭,自己这条小命也不用要了, 李泽岳相信,如果自己大嫂子不是因为托著个大肚子,她怎么也都得来凑这个热闹。 “你们在搞什么?” 李泽岳一把捏住了明婉的小脸,问道。 杨国公的孙女、沐妃的亲侄女杨敏在一旁笑嘻嘻道:“要红包,红包!” “对,红包!” 明婉也梗著脖子嚷嚷著。 “好好好。” 李泽岳挥手招来身后的乔四,让他开始散红包。 就连锦书也笑呵呵地收下了一份。 可谁知,收了红包的小姑娘们,依旧没有让路,睁著一双双好看的眼睛盯著他。 “你们还要干什么?” 李泽岳无奈道。 “二哥诗词无双,你一人给我们做一首诗,我们就让你进去,这是真的。” 夏寧也混进了其中,咧著笑脸道。 “没错没错。” “给我们一人做一首。” 一堆小姑娘在那帮腔。 “二哥,你作吧,我们一共九个人,你作九首,必须是情诗,不用写给我们,写给清遥姐就够了。 今天我们就得把你肚子里的货掏完,省的你以后再拿诗去骗其他小姑娘!” “没座!” 李泽岳一听,笑了笑,大手一挥: “这有何难?” 见李泽岳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小姑娘们心底一惊。 坏了,九首说少了。 见著李泽岳缓缓闭上了眼睛,周围人都把话语声降了下来, 就连一旁的鼓吹班都换了曲子,从激昂的乐声换成了舒缓的旋律。 正门前安静了下来,给了他创作的空间。 李泽岳站在门前,轻迈几步,负手而立。 他站在这里,望向了府內的那栋小楼。 他似乎看到了那袭翟衣,就站在窗边望著自己。 他们相识了那么多年,自幼年而至今日,那些早就鐫刻进灵魂的点点滴滴,一帧帧浮现在眼前。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相见时难別亦难,东风无力百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地南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別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八首了, 李泽岳吟的有些累了,他清了清嗓子,缓了缓,接著道: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樑上燕,岁岁长相见。” 九首诵罢,李泽岳长呼一口气,看著面前已然深深沉入诗中意境的小姑娘们,笑了笑。 “行了行了,都那么大了,当著那么多人面念情诗,也不嫌害臊。” 正门內, 定北王妃杨曼款款走来,白了李泽岳一眼,眼里儘是笑意。 李泽岳看见老丈母娘,瞬间就明白这作诗的主意是谁出的了。 “娘,那我进去了。” 李泽岳扯著嗓子喊道。 杨曼眼睛一下瞪大,伸著手就往李泽岳身上拍:“臭小子,乱喊什么呢!” 李泽岳不管不顾,往正门內走去。 定北王府装扮的也极为喜庆,到处是红布红绸,儘是宾客。 一路走到正庭,他这才停住了脚步。 赵清遥身著华丽翟衣,蒙著盖头,由太傅扶著她的手,就站在那里。 她真的很美,一如既往的美。 就算此时他看不到赵清遥的脸庞,李泽岳也知道,她就站在那里,这就是她,世上不会再有別的女人,能有她这般的气质。 这是赵清遥, 自今日起,她就是自己的妻。 天地礼法所认,谁都改变不了。 按理说,现在应有太傅一步步搀著赵清遥,走向门外的厌翟车。 李泽岳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股热切,他两步上前,一把牵住了赵清遥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句话。隨后,背对著她,弯下了腰。 一旁的老太傅似乎听到,自家孙女笑了一声,然后,她上前搂住了李泽岳的脖子,趴到了他的背上。 “走咯——” 李泽岳穿著袞冕,赵清遥穿著翟衣, 没有行雁礼,没有听女方家长嘱託,两个穿著世间最为尊贵服饰的年轻人,不管不顾,如寻常人家结婚一般,新郎背起了新娘子,小跑著向门外走去。 王府內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慌张地看著这两个不遵礼法的年轻人。 李泽岳的兄弟们,赵清遥的姐妹们,都在无奈地笑著,仿佛只有如此肆意行事,才不愧是李泽岳和赵清遥。 陆瑜摇了摇头,手中拿著大雁, 以副婚使的身份,代李泽岳向太傅行了雁礼。 李泽岳背著赵清遥一路小跑,跑出了定北王府,来到了厌翟车前。 “臭小子,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杨曼在后面高声喊著, 她准备了好久,想要过一把丈母娘癮的话术,全都白费了。 赵清遥在女官的搀扶下,上了翟车。 李泽岳重新跨上了队伍最前面的骏马,一夹马腹,再度启程, “亲迎礼成, 起驾——” 大太监刘建的声音適时响起, 鼓吹班重新开始奏乐,喧闹而热烈的乐曲再度点燃。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人潮,身后是自己刚刚接上车的妻子。 李泽岳骑在马上,被绣春卫们簇拥著,锣鼓喧天,向王府走去。 少年意气风发,冕下的脸庞,肆意地笑著。 “今天,赵清遥,就是我李泽岳的媳妇啦!” 李泽岳高声呼喊道。 迎亲的车队很长,围观的人群更长。 在场无数人都听到了李泽岳肆意地喊声。 此时,迎亲车队行至京城最为繁华地段,也是东市最繁华的那条街。 酒楼、茶馆、乐阁,街两侧都挤满了人,建筑上也挤满了人,他们都瞪著眼睛,看著那英武的年轻身影。 “山字號,恭贺王爷大婚——” 忽的,有一声长吟响彻大街。 李泽岳循声望去,发现大街西侧的一处楼上,坐著一个儒雅的胖子,他的身旁,站著一个黑衣人。 阿大回来了。 他身旁那黑衣人脚尖轻点,掠至半空,他的身形所过之处,钱幣如雪般飘散於人间。 “雪松居,恭贺王爷大婚,祝王爷王妃幸福美满,永结同心!” “春归楼,恭贺王爷大婚,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祝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大鹏商號,恭贺王爷大婚,祝王爷王妃白头偕老!” 大街两侧的高楼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那么多的身影,他们的胸口,全都印著山字纹。 春归楼有舞女身著轻纱,飞天般漫步於楼阁之上,手上托著篮子, 不断有铜幣挥挥扬扬落於人间,如落般飘下。 然而,下一刻,却又有一道声音响彻大街。 “蜀地唐门,恭贺王爷大婚,今日特来相贺!” 李泽岳愣了下, 我不认识你啊…… 可下一刻, “明水剑潭,恭贺王爷大婚,特来相贺!” “水刀门,恭贺王爷大婚,特来相贺!” “渝州谭家,恭贺王爷大婚,特来相贺!” “山阴刀派,恭贺王爷大婚,特来相贺!” 一道道声音出现在李泽岳的耳旁,让他一阵恍然。 这些,都是蜀地的江湖势力,提前来拜码头了,他们怕一会吃席的时候送礼连门都进不去,趁著山字號他们在外高呼,他们也趁著喊两声,生怕自己不知道他们来了。 李泽岳笑了, 你们今日给我面子,我也给你们面子。 他骑在马上,向那些江湖人们拱了拱手。 见王爷如此客气,围观的江湖人们喊地更起劲了。 甚至,连不是蜀地的江湖人,恰好在京城,来围观吃瓜的江湖势力也开始喊了起来。 十三衙门总督本就是江湖老大,李泽岳此次出京,已彻底打出了名声。 太觉教和诛鼎楼近乎被彻底剷除,他们剩下的这些势力又敢如何? 当小弟的,拜拜老大,不犯毛病,喊两声捧个场,让老大记住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落派,恭贺王爷大婚,特来相贺!” “血刀门,恭贺王爷大婚,特来相贺!” “风行剑派,恭贺王爷大婚,特来相贺!” 迎亲车队继续向王府行进著,几乎每行一处,便有江湖人高呼报名。 作为仪仗的绣春卫们抬头挺胸,气宇轩昂。 跟隨迎亲队伍前进的十三衙门张旭张主司热泪盈眶。 多少年了, 十三衙门多少年,没有如此盛况了? 一场大婚,让大半座江湖前来相贺,只有他才能做到。 李泽岳微笑著骑在马上,四处拱手,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少年得志,莫过於此, …… 皇宫中,皇帝听著李莲恩的匯报,扬了扬眉毛。 “这小子,在向朕示威啊。 他这是不想放手十三衙门, 让朕知道,只有他, 才能镇住这些江湖豪杰?” 第297章 大婚(十) 迎亲队伍后,那些漫天飞舞的舞女们,手里提著篮子,洒下来漫天铜幣,银钱飞舞,如瓣般飘落。 围观百姓们激动坏了,谁家大婚把钱当水洒啊。 氛围,一下被点燃了, 百姓们都陷入了疯狂。 大半座乾安城都收到了风声,人流不断向此处涌来,数不清的人们开始哄抢,捡著地上的钱財。 京城人都讲究,收了人家的喜钱,自然是要说吉祥话的。 这下,不止是江湖人们的道贺了,捡了喜钱的百姓们也开始扯著嗓子喊了起来。 队伍所过之处, 一声声见礼,一声声恭贺。 “二殿下吉祥,福寿万年!” “王爷王妃福康,长长久久!” “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王爷千岁!” 李泽岳跨马当先,身后是长长的迎亲车队,四匹配著铜面罩和翟羽的宝马带著那红紫丝帛装饰的厌翟车,赵清遥坐在里面,接受著京城百姓们的恭贺。 锣鼓喧天,红绸飘扬。 上百飞鱼仪仗,尽显英姿。 这是蜀王与蜀王妃的大婚,以万贯通宝铺路,半座江湖前来相贺,乾安百万百姓夹道祝福。 就算是皇帝鑾驾出宫,也未曾激起如此喧囂热闹。 李泽岳大笑著,向四方拱手,他的心底从未如此畅快过,他感觉自己胸膛似乎有火在燃烧。 “雪松居宴席三日,酒管够、肉管饱,不远万里前来恭贺我家王爷的各位江湖豪杰,可报上名讳,为王爷贺,前来赴宴!” “谢王爷!” “谢王爷!” 江湖人们大笑著应和道。 迎亲的队伍还在继续行进著,空前盛大的仪式尚未落下帷幕,在京城百姓们的记忆中,还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婚礼。 赵清遥坐在无比华贵的厌翟车里,掀开车帘,听著街上的声声恭贺,嘴角微微翘起。 哪个女生,能拒绝如此盛大的婚礼呢? 这场前所未有的迎亲,註定会铭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 “殿下,外面的动静,可当真不小。” 东宫, 太子换上了一身白袍,正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身旁,一位太子府属官瞄著太子殿下的脸色,似意有所指。 “一场迎亲,引得万人空巷。 山字號发展那么多年,其商品涵盖极广,本就隱隱有成为我大寧第一商號的趋势。 春归楼更是踏足江湖,於江南大力发展势力,似要取代那诛鼎楼而至三大楼之一。 那大鹏商號,只因一款茅台而风靡大寧。 雪松居更是分店遍布大寧各地,以其菜品特色闻名天下。 下官自今日才知道,此四者竟皆是蜀王府的產业,如此財力,可谓富可敌国,想想便让人感慨二殿下布局之深。 今日,蜀地江湖人万里来贺,大寧各方江湖势力纷纷出声道喜,十三衙门在二殿下手中已慢慢恢復黎公当年之威,再度成为江湖之主,十三衙门人人对其忠心耿耿,二殿下显然没有將权柄放手的意思。 二殿下大婚闹出那么大动静,恐怕,也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富可敌国、威望极大、武功高强、文采盖世,娶的……还是定北王嫡长女。 陆家已经被陛下提拔了起来,一位巡抚,一位陆老庄主,一位十八岁的女剑仙,以及藏雨剑庄那么多年积累的人脉,都成了二殿下的囊中之物。 盗圣就在十三衙门里,为其供奉,陈一老前辈与二殿下有一面之缘,定北王爷又是其岳丈。 二殿下蛰伏那么多年,一朝出世,便掀起如此惊涛骇浪。 殿下,臣,或许说的多了些, 可……当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啊!” 太子府属官跪地,深深叩首。 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太子的动静。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的太子殿下,正站在铜镜前,繫著袍子的腰带。 腰带似乎有些紧了,他鬆了松。 太子府属官见著太子如此无所谓的模样,不禁心血上涌,脸涨得通红,抬起头,重重磕了下去。 “臣,明日朝会愿以命向陛下请諫,请二殿下婚后速速就藩! 还请太子殿下恩准。” 太子似乎系好了腰带,打量著铜镜中的自己,发现没什么错漏之处,这才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额头溅血的臣子。 太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向屋外迈开了脚步,只留下了一句话。 “嘰里咕嚕什么呢, 本宫要去参加二弟的大婚了。” …… 迎亲队伍回王府的道路,很长,但很快就走完了。 恢宏到占了大半条街的王府,此时张灯结彩,大红的绸子,大红的灯,隨处可见,极为喜庆。 王府的僕役和丫鬟们忙碌著,准备著稍后的婚宴。 已有宾客们来了,有李泽岳当年的狐朋狗友们,有先前在定北王府堵门的小姑娘们,有陆瑜邀请来的翰林院同僚们。 春秋书院小祭酒李志的师弟,那个被李泽岳和陆瑜合伙骗进王府的殿试榜眼郎,高类,此时正替李泽岳招待著翰林院的宾客。 他已经跪地发誓过要效忠李泽岳了,此时他认为自己在儘自己的本分。 夏家人早早地就来了,国丈爷和国舅爷久不回京,正与早年的好友们客套著。 康王爷没来,但李洛明婉来了。 定北王爷军中的同僚们来了,他们都是最早跟著太祖皇帝和当今陛下一起打天下的那批小伙子,二十年前国战时流过血立过功的大將军们。 虽然大部分都去了北边打仗,但那几位身上有残疾留在京里的,都过来了。 杨国公也来了,他是杨敏的爷爷,沐妃的父亲。 礼部老尚书也来了,他是大婚正使,自然要来。 吴夫之来了,带著他的夫人和女儿吴茵。 十三衙门的各个神捕和各司主官都来了,金镶捕头及以上的都可来赴宴,他们是李泽岳的嫡系。 勇毅伯府一家来了,他们也早早地就打上了蜀王府的標籤,儘管他们是陆家的亲戚。 还有李泽岳那些紈絝好友的父辈们,他们是陛下的老臣子们,李泽岳自幼也在他们膝前长大,也都前来赴宴观礼。 然后,太子来了。 他没有穿朝服,只穿著一袭白袍,极为简单。 他走进王府大门时,所有人都呼吸一滯,隨即便要起身行礼。 李泽渊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他挥了挥手,道: “今日诸位大人、诸位长辈、诸位亲朋好友前来参加二弟大婚,本宫在此替他再次谢过。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诸位都隨意些,玩的开心。” 得知太子殿下亲临之后,朝中许多收到请柬的官员也都纷纷把提前准备的贺礼掏了出来,这才向王府奔去。 这些人,皆是东宫一系或是与东宫有关係或是正在观望风向的人。 隨后,便是迎亲的队伍回到王府。 礼部老尚书颤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准备好的王府宽阔礼堂前。 浩然正气加持下,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请二位入堂——” 门外,李泽岳牵著赵清遥的手, 一人威严袞冕,一人华丽翟衣, 在一眾宾客目光之中,缓缓入內。 任谁看,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少人的眼中,都带著几分感慨,他们都是两人的亲近长辈好友,看著他们一路走来。 犹记得数月前震惊京城的那晚烟,火树烧天,或许那日,年轻王爷真正坚定了迎娶赵清遥的心。 不少赵清遥的小姐妹抽泣著, 看到別人的幸福,真的会流泪。 “一拜——” 堂內,礼部老尚书的声音响起。 李泽岳与赵清遥两人跪在蒲团上,面前,是桌上摆著的天地牌位。 两人大拜而下。 第一拜,拜的是天地。 “二拜——” 两人北向跪地,拜的是皇帝皇后。 两人再度大拜而下。 “三拜——” 礼部老尚书再度喊道。 第三拜,是夫妻互相施礼。 依礼,王爷作揖,王妃跪地朝王爷拜下,两人相对互施一礼。 这是君臣之礼,不能与民间俗礼相同。 李泽岳起身之时,伸出手,托起了赵清遥的胳膊。 赵清遥愣了一下, 礼部老尚书愣了一下, 老太傅和杨曼也愣了, 在场宾客都愣了, 太子笑了笑。 “听我的,起来。” 李泽岳轻声道。 盖头下的赵清遥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就算他愿意,自己也不能坏了规矩。 李泽岳感受到了夫人的抗拒,无奈,放开了手。 赵清遥跪在了李泽岳面前。 隨后,李泽岳俯身一礼,赵清遥大拜而下。 “礼成——” 隨著礼部尚书这句话的结束,现场的气氛瞬间高涨起来。 “送入洞房咯——” 小姑娘们喧闹著,跟在女官嬤嬤们搀扶的赵清遥后边,起鬨。 李泽岳笑著,去了他们的婚房。 婚房在王府后宅,是府內最大的一座寢殿,李泽岳平时並不住这里。 嬤嬤女官们將赵清遥送入婚房后,便俯身施礼出来了。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向殿內走去。 殿內装扮地很喜庆, 红烛喜字,大红被子。 赵清遥静静坐在床边,双腿併拢,手放腿上。 他这辈子没见过赵清遥如此安静的模样。 仔细听来,可以感受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李泽岳笑了笑,缓缓上前,来到她的身边,没用专门的器具,而是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掀起了她的盖头。 熟悉而美貌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无论看过多少次,李泽岳都会为她的美而窒息。 今天更是如此。 两人对视著,赵清遥眨了下眼。 李泽岳在她鲜艷的红唇上轻轻一吻。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那如愿以偿的笑意。 难得夫妻是少年。 第298章 大婚(完) “你且在屋里休息一会,我去外面招待客人。” 李泽岳握著赵清遥的手,道。 赵清遥点点头,显得很是听话。 招来门外侍奉的丫鬟,李泽岳脱下繁琐的袞冕,穿上了舒適的白袍,向前院走去。 “新郎官出来咯——” 李洛高声起鬨。 此时已经开宴了,一整个王府前院塞地满满当当。 李泽岳笑容满面,向宾客们拱手施礼。 最里面的桌子上,坐著在场身份最高的几位。 太子、太傅、国丈、国舅、李洛、孙老神仙、张首辅、礼部老尚书、杨国公等等。 李泽岳目光搜寻了一圈,终於在十三衙门那桌找到了埋头大吃大喝的盗圣。 他老人家倒是不管这事那事,只跟衙门的小傢伙们胡吃海喝。 在他老人家眼中,江湖朝堂是两个世界,他是自由身,在衙门待著乐呵,犯不著跟那些朝堂大官有什么牵扯。 唱礼官还在门口唱著各家送来的贺礼,具体送了些什么李泽岳也没仔细听,反正到时候让晓儿和乔四去清点。 “大哥今天喝酒了?” 李泽岳惊奇地看向李泽渊,他的手中,正端著一盏酒杯。 “少饮些,不碍事的。” 李泽渊与身旁的张首辅碰了下杯子,然后笑吟吟饮下。 张首辅看起来神情有些疲惫,国战期间,他要操持的事情更多了,明显地又瘦了一圈。 但酒水下肚,他的精神还是比较高涨的,他身为首辅,自然清楚陛下的计划,北边的仗,就要结束了。 “殿下坐下吃些东西吧。” 张首辅笑道。 李泽岳点点头,坐了下来,他一天没吃饭了。 刚风捲残云了两口,李泽岳又拿起酒杯,想要去各桌敬酒。 “明日你还要带著遥丫头进宫,给奶奶和父皇磕头,去祭太庙,还要去母后那里看看,事情很多,莫要多饮。” 李泽渊嘱咐道。 李泽岳老老实实点著头: “我知道的。” 桌上各位重臣看著这兄弟俩如此自然、丝毫不似演戏的相处,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安稳下来好啊,国本安稳比什么都强。 李泽岳端著杯子去了其他桌,喝多不喝多的,以他的境界,完全可以把酒气逼出来,但他还是听著大哥的吩咐,每一桌只饮半杯,没有多喝。 在场的不是朝中重臣,就是勛贵,要么是李泽岳的好友、亲近下属,王爷下场敬酒,他们自然是要多表示表示的。 这一圈喝完,宴席气氛更加高涨。 喧闹的宾客们一直待到了亥时,这才醉醺醺地回家。 几位老臣们要离开了,李泽岳亲自相送。 太傅依依不捨地看向了后院,从今日起,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就再也不是赵家的人了。 以后这座王府才是她的家。 酒劲上头,这位一手缔造了脚下强大帝国的老头子心中竟出现了几分酸涩。 “先生,王府离家又不远,到时候清遥隨时可以去看您。” 李泽岳强压著翘起的嘴角,安慰道。 “小子,好好待她。” 太傅说完这句话,嘆了口气,被老僕扶上了马车。 太子和李泽岳看著那马车远去,笑了笑。 “我也先回去了,孙神仙说,你嫂嫂就在这两日了,马上就要临盆,我得去多陪陪她。” “好,到时候我给孩子包个大红包。” 李泽岳点了点头。 太子拍了拍李泽岳的肩膀,隨后上了东宫的马车。 马夫是卢烈,那位武状元。 李泽岳站在门口,目送著客人们离开。 朝中重臣长辈们都对李泽岳说著勉励的话,类似长大成人了,要担起责任,好好乾的话。 好友们对著李泽岳挤眉弄眼,示意他该赶紧入洞房了。 后院里用宴的女眷们也离开了,杨曼临走时恶狠狠地瞪了李泽岳一眼,她准备在女儿婚后归寧的时候再好好整治自家女婿。 喧囂的王府,归於寧静。 王府丫鬟僕役们收拾著前院婚宴的狼藉,跟著赵清遥来的丫鬟们略显尷尬地站在那里,想要帮忙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晓儿也察觉到了,笑呵呵地上前,给她们安排活计。 她这天字號第一大丫鬟的势力,又壮大了。 赵清遥的贴身丫鬟小曇站在內院门口,她对蜀王府是熟悉的,可真当她成为这其中一份子的时候,又当真有些无所適从。 更何况,她还是作为陪嫁丫鬟来的…… 李泽岳閒庭信步地走向后院,来到小曇面前。 这位定北王府的家生子,天赋不俗的年轻女剑客,此时正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再不復之前的模样。 “在这干什么,准备听你家王妃的墙根不成?” 李泽岳逗弄道。 小曇红著脸摇了摇头,她就是不知道来到王府该干什么,只好来到自家小姐房前当起了护卫。 李泽岳捏了捏小曇的脸蛋,道: “走,一起进去吧。” “去、去哪?” 小曇愣了下,呆呆道。 李泽岳奇怪地看著她:“洞房啊,你不是陪嫁丫鬟吗?” “我、奴婢……” 小曇一下子就慌了,看著面前的殿下,小脸红扑扑的。 她倒不是不愿意去,主要是今天和小姐一起……有点不像话吧。 李泽岳看她这副模样,也不逗弄她了,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去找晓儿吧,让她给你安排点事做,別在这守著了。” “哦……哦。” 小曇回过神来,施了一礼后,匆匆向外跑去。 跑到半路,回头又看了自家王爷一眼,然后连忙收回目光,找晓儿去了。 李泽岳走向自己的婚房。 殿內,影影绰绰。 赵清遥依旧保持著那个姿势,静静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双目微闭,似乎在调息。 但李泽岳分明看到了床上的褶皱,显然是这丫头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刚从床上爬起来,坐回床沿上。 李泽岳走上前,赵清遥也慢慢睁开了眼睛,轻声道: “等急了吧……” 赵清遥刚想点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脸一红,道:“又胡言乱语。” 李泽岳笑了两声,端起桌前下人们准备的两杯酒。 自己手里拿著一杯,另一杯递给了赵清遥。 这是交杯酒。 “娘子,请饮吧。” 赵清遥小脸点了两下,伸出胳膊,与李泽岳挽在了一起。 “你为什么不喊我?” 李泽岳忽然问道。 赵清遥愣了下,问道:“喊你什么?” “我都喊你娘子了。” 李泽岳哼哼道。 赵清遥明白过来,小嘴张了张,却有些支支吾吾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喊什么。 王爷? 夫君? 郎君? 明明自己以前都没怎么好好称呼过他,平日里自己一般都喊他……混蛋、狗东西。 忽的,赵清遥眼睛一亮,她知道自己该喊什么了。 “二郎……” “?” 李泽岳眉毛挑起, 观音婢? “二郎。” 赵清遥又唤了一声,她对自己想出来的称呼很满意。 既显得亲昵,喊出来又不让自己那么尷尬。 李泽岳嘆了口气,无奈地认可了。 两人挽著手,喝下了那盏交杯酒。 烛影婆娑。 这对少年夫妻,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两人互相对视著, 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中藏著千言万语,但都未曾说出口。 但彼此眼中的情意,却是那般真实。 含情脉脉了没一会,李泽岳就开始不老实地摩挲起了赵清遥的翟衣。 “夫人,是不是该就寢了……” 赵清遥腰间被摸的酥麻,按住了他不断探索的手。 她咬了咬牙,她就知道,这混蛋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月华就静静躺在桌子上,没有动静。 窗外,月光慢慢沉沦入云层的温柔。 “窸窸窣窣……” 华贵翟衣里三层外三层,很是繁琐,李泽岳忙活了一阵子,也没给它脱下来, 气的他这就要一把给它撕烂。 赵清遥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这衣服以后还得穿呢。 若是让太后雁妃知道,洞房当日衣服便被撕毁了,不得让她俩笑掉大牙。 没办法,两人开始共同研究起了这衣服。 忙活了得有一刻钟,他们才把翟衣外边两层脱掉。 此时,赵清遥身上就只剩了一件洁净的里衣。 看著那层峦叠嶂,李泽岳默默吞了口口水。 赵清遥胸膛起伏著,事到临头,她也有些紧张。 李泽岳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两人栽倒在婚房的大床上。 赵清遥轻轻闭上了眼睛, 如同一颗鸡蛋,被剥去了外皮,露出了纯净的光滑与柔软。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身上的白袍扔到了一边。 红烛,不知在什么时候熄灭了。 房间中昏暗一片。 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新铺的大床很软, 赵清遥也一样。 李泽岳的眼睛在黑夜中,无比透亮。 他上下巡视著,忽然,他惊奇地瞪大眼睛。 “夫人,你竟然是……” 话还未说完,赵清遥连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李泽岳看著那张俏脸,她的眼神朦朧著水韵,羞愤无比。 屋外的池塘中,水很轻柔,月色也是。 赵清遥浑身紧绷。 大床的帘子慢慢洒下,遮住了其中的一切。 李泽岳还真不知道自家媳妇有这体质。 李泽岳居高临下, 耳边,歌声很低,却在逐步增高。 在他看来,这是世间最美的声音。 今夜,註定无眠。 …… 晓儿带著丫鬟们收拾完前院的宴席,已经是子时了。 她疲惫地嘆了口气,望向了后宅的方向。 她的脸上,带著一抹轻笑。 身为李泽岳的大丫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王爷和王妃的情意。 有情人终成眷属,確实是极好的故事。 可晓儿又抬头看向了月亮。 她想起了她其他的姐姐们, 不知此时,她们是否已然入眠? …… 姑苏城, 藏雨剑庄,太湖之上。 一叶扁舟,载著一道倩影。 她躺在小舟里,望著星星,望著月亮。 江南又下起了濛濛细雨,吹湿了她的衣裳,也吹湿了她的脸庞。 此时,她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只有漫天的乌云。 可她就躺在那, 睡在了这万顷太湖之上。 …… 金陵城, 春归楼,顶层。 一道窈窕身影,披著轻纱。 她的身上,只有轻纱。 她站在窗前,望著十里秦淮河,俯瞰著金陵夜景。 他们,曾用脚丈量过金陵城的土地。 良久,她嘆了口气, 身形后仰,躺在了大床上。 “该去蜀地开分店了啊……” …… 蜀地, 锦官城。 有高挑女子身著冰蓝长裙,气质清冷。 她此时站在一座大殿之上,脚下,是即將竣工的巍峨蜀王府。 站在这里,可以对锦官城的万家灯火,一览无余。 她想了想,还是坐在穹顶上,掏出腰间酒葫芦,就著蜀地山河,喝了口酒。 一口饮罢,她跳下了大殿,出了王府,向西走去。 山字號的商队好像在霜戎发现了什么动静,有些不对劲,她得去看看。 他不在这,自己得替他看好家。 姜千霜独自出了锦官城,仗剑向雪满关行去。 …… 京城, 天,亮了。 李泽岳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陌生的藻井。 身旁,是微微的呼吸声。 李泽岳愣了一下,扭过头去,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侧脸。 她还在沉睡,昨晚……她確实有些累了。 李泽岳顺著她的脸庞,往下滑,又瞥了那抹惊心动魄。 他往上扯了扯她身上的被子。 以他的体魄,竟然差点被夫人给打败,確实有些可怕了。 论战斗力,只有凝姬能与清遥一较高下。 千霜就是中看不中用,什么升日大高手,没一会就开始张嘴叫爸爸了。 李泽岳躺在床上,出神地看著赵清遥熟睡的脸。 越看,还是有些不可相信。 她,竟然真的成为了自己的妻。 相识了那么多年,她一点点走进自己的心里,那抹红裙,早就刻在自己了心里,无法抹去。 就这般看了一阵,熟睡的赵清遥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盯著她,皱了皱鼻子,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看著陌生的藻井,赵清遥浑身也紧绷了一下,但当她听到那熟悉的呼吸声,身子又慢慢放鬆下来。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她的家。 身边的,是她的丈夫。 赵清遥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鬆,她转过头,对视上了那双温柔的眼睛。 她笑眯了眼睛,问道: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李泽岳轻轻吻了下她的眼,道: “没见过夫人睡觉是什么模样,想好好看看。” 赵清遥微微仰起头,主动吻了下李泽岳的唇: “今后,你可以看一辈子了。” 李泽岳也笑了,抚上了她那一头秀髮,喊了声:“夫人。” 赵清遥把头贴在了他的怀中,蹭了蹭,如梦囈般,轻声道:“二郎。” ————————— 回到家, 码字时速回到了一千字, 快疯了。 依旧刪减版兄弟们。 第299章 新婚一日 “殿下,夫人,你们醒了吗?” 门外,传来晓儿的声音: “一会还要进宫,快收拾收拾吧。” 殿內,李泽岳撑起身子,抹了把大汗淋漓的脑门, 赵清遥也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尤其是某处,黏糊糊的。 李泽岳抬头向外喊道: “快了,等一下。” 隨后,他再次俯下身,亲吻了夫人的唇,开始了疯狂输出。 赵清遥咬著嘴唇,羞愤地向门外看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没过多久, 李泽岳长呼一口气, 起身, 发出啵的一声,就像拔出塞子。 赵清遥呼吸一滯,隨后大口喘息著。 两人开始收拾。 李泽岳打开窗户通风。 他们两个都穿上了里衣,隨后向外喊道: “晓儿,进来吧。” “是。” 晓儿在殿外应道, 隨后,李泽岳和赵清遥眼睁睁看著寢殿內走进了数十號丫鬟。 都是王府养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们,她们眼神布灵布灵的,对著赵清遥,盈盈拜下, 晓儿跪在眾丫鬟最前侧,带著她们,对赵清遥磕了个头。 都是宫里出来的,那些礼仪动作都还没忘。 “奴婢拜见王妃,给王妃问安。” 赵清遥看著跪倒一片的丫鬟们,笑了笑,知道她们这是在认主母。 她走到晓儿身前,轻轻扶起了晓儿,隨后对著其他跪在地上的丫鬟们道: “都起来吧,日后在家里,称我夫人便是。” “是,夫人。” 丫鬟们齐齐起身,低头束手。 家里来了女主人后,她们又感受到了当年在宫里待著时的恐惧。 赵清遥知道,大早上唱的这一出,又是晓儿安排的。 这丫头从小就伶俐,主要是听话懂事,自己也很喜欢她。 晓儿对赵清遥甜甜地笑了笑,隨后对著丫鬟们招呼道: “留下五个替王爷和夫人更衣,其他的下去吧。” “是。” 丫鬟们退下。 现在住的寢宫比他以前睡的要大的多,因为没怎么在这住过,还显得没有人气,又有些空旷。 等晓儿再收拾收拾,把东西都挪过来,就会好的多。 两人今天没有穿袞冕和翟衣,只是换了件寻常的衣服。 赵清遥红裙,李泽岳白袍。 下人们伺候著洗漱完,换好衣服,又用了早餐,他们乘著马车,向皇宫行去。 “哎呦,奴才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奴才给王爷王妃问安了。” “王爷,您可来巧了,陛下刚下朝去了养心殿,雁妃娘娘也在那,主子们都等著您二位呢。” 刚进宫,李泽岳就遇见了几个大太监,一个个諂媚著上前行礼。 “行,我知道了。” 李泽岳挥了挥手,带著赵清遥朝养心殿走去。 两人牵著手,漫步在宫闈中,宫女太监遇见二人,都俯身施礼,说上一句吉祥话。 昨日儿子大婚,雁妃娘娘高兴,给宫里的奴才们都发了喜钱,人人有份。 李泽岳是宫里的主子,赵清遥自幼也是隨便进出皇宫的大小姐,下人们对他们二人说起来吉祥话,那是再自然不过,夸的李泽岳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养心殿, 太后娘娘依旧坐在软榻上,雁妃站在后面给她捏著肩。 皇帝陪太后说著话,硬朗的眼角显得有些柔软。 李莲恩在养心殿前边院里,给梁老公公在一旁扇著蒲扇。 这位,正是皇宫中辈分最大的老公公,也是宫里真正的定海神针。 梁老公公好像从来不嫌冷,一年四季都得有人伺候著扇扇子,他还挺舒服。 李泽岳牵著赵清遥的手走来,给躺在躺椅上的梁老公公打了个招呼。 “老梁,躺椅出新款了,改天给你送来一把。” 躺椅上的梁公公睁开了眼,也没有起身,只是转过头,沙哑著嗓音道:“那便劳烦殿下了。” “小意思。” 李泽岳笑了笑,牵著夫人的手就要走进宫去。 “殿下。” 梁公公再次开口,唤了一声。 李泽岳停下了脚步。 “老奴,恭贺殿下大婚。” 梁老公公把手搭给了李莲恩,让他扶著自己起身,然后对著那对夫妻,行了个仆礼。 李泽岳咧开了笑脸,伸出手: “红包。” 梁老公公愣了一下,隨后乾枯的嘴角扯开,哈哈大笑起来。 殿內,太后和皇帝都听到了那沙哑的笑声。 “老梁这是怎么了?” 太后疑惑道。 皇帝摇著头道:“估计著,是那小子到了。” 殿外,梁老公公看著李泽岳,认真道: “先欠著,等世子殿下出世,老奴一块补上。” “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带著赵清遥进了殿內。 他们两个手牵著手一进门,便引得了殿內人的目光。 太后看著在自己膝前长大的两个小傢伙手牵手走进了大殿,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雁妃满眼都是慈爱,越看儿媳妇越是喜欢。 皇帝的表情不变,坐在太后的身边。 “孩儿携妻清遥拜见奶奶、拜见父皇、拜见母妃。” ————————— 明天爆梗 第300章太庙 “李赵氏给奶奶、陛下、雁妃娘娘请安。” 赵清遥隨李泽岳走到三人面前,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太后和皇帝泰然受之,雁妃侧了侧身,只受了一半。 “起来吧,丫头。” 太后笑眯了眼,开口道。 其实,赵清遥问安的话,不伦不类,也有些不合规矩。 她自称为李赵氏,是在李家老祖宗和当今李家族长面前表明,自己既已嫁过来,就是李家的人了。 太后是李家老祖宗,就喜欢让自家晚辈们喊她奶奶,她说如今家大业大,在外面可以讲究些规矩,可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太后太后,哪有奶奶听的亲切? 这是养心殿,是在门內,是在家里。 若是在太元殿,只那些繁琐的礼节都能把赵清遥给累死,称呼上更是一点不能出差错。 皇帝坐在一旁,看著大山的闺女与自家老二依偎在一起的模样,想著她自称的李赵氏,心里又笑了笑。 他突然想起来,老赵家还没给嫁妆呢,这可不行。 两个孩子在一起过日子,没嫁妆算什么事,还让不让你闺女在家里抬起头了? 这事,可得给大山好好说道说道。 太后和雁妃给赵清遥的礼物早早地就送到王府上了,今天赵清遥也戴了出来。 太后送的项炼,雁妃送的釵子, 还有沐妃送的耳坠子。 雁妃一眼就看见了那极品碎冰玉耳坠,整座宫里,也只有沐妃有那么一对,还是杨国公当年给她准备的嫁妆。 雁妃咬牙切齿,那沐妃,整日装作文文弱弱的样子,她又不是没儿子,还非得整天惦记自家的崽,行啊,这会连压箱底的嫁妆都捨得送出来了。 李泽岳看著母妃的忽明忽暗的神色,一下就猜出她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好笑。 “遥丫头,他在家里有什么不是,直接进宫给奶奶说,奶奶骂他,千万別藏在心里,知道了吗?” 太后拉著赵清遥的手,嘱咐著。 赵清遥乖巧地点著头。 隨后,太后手中又出现了一枚鐲子,握著赵清遥的皓腕,给她带了上去。 赵清遥有些疑惑,看著这鐲子,很是眼熟。 太后弯起眼角,带著几分怀念,道: “这鐲子,是你们母后当年进宫时,我送给她的。 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当年,她可是喜欢的不得了,整日带著不捨得撒手。 后来,她去了,这鐲子又回到我手里。 儿子大婚,她那个做母亲的不在,但总归要给儿媳妇些东西。 这个鐲子,你且收著吧,她以前可是不止一次给我说过,这鐲子以后还要传给她的儿媳妇。 这是一对的鐲子,另一个,我给了你大嫂。” 赵清遥低头,用手摩挲著手腕上的玉鐲,又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 好像,她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雍容万千母仪天下的皇后身旁,她抚摸自己脸颊的手,也如温玉一般。 “遥儿知道了,奶奶。”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雁妃在一旁微笑著。 皇帝沉默著,没有言语。 这对新婚夫妻又在这陪长辈们说了会话,皇帝还有事要忙,自然不能在这多待,便挥了挥手道: “行了,去太庙给你爷爷磕个头吧,一会还要去皇陵,一来一回时间又久了。” “是。” 李泽岳和赵清遥向三位长辈施了一礼,隨后退出了养心殿。 太庙在皇城西侧,占地极大,金碧辉煌。 此时,里面只住了一位老者。 大寧太祖皇帝。 李泽岳和赵清遥面容肃穆,走进了太庙。 太庙內,正中央,摆著一张画像。 那是位极为威严英武的老者,他身著龙袍,端坐著,目光中带著睥睨一切的霸道。 是他,在大周破碎的废墟上,金戈铁马,开创了新的王朝。 走进太庙內,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他忽然发现,吊坠中一向囂张的貔貅,气息忽然降到极低的程度,近乎微不可察。 李泽岳笑了。 大太监刘建跟著两人一同来的太庙,他走到供桌前,代李泽岳赵清遥二人上了香,隨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太庙中,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跪在了蒲团上。 “孙儿李泽岳携孙媳清遥,拜见太祖皇帝。” “孙媳赵清遥,拜见太祖皇帝。” 两人大礼三拜。 画像中,太祖皇帝威严的目光似乎投在他们身上。 李泽岳看著那张画像,想了想,磕完头立马就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便开口道: “爷爷,清遥是太傅的孙女,是赵叔和杨婶婶的女儿。现在,被孙儿骗回咱家了。 只是……二叔家的明婉,也被赵家哄走了,不过还好,赵家的那小子还挺不错,你孙女明婉嫁过去,应该也受不了委屈。” 赵清遥的手偷偷在李泽岳腿上掐了下。 “爷爷,大哥马上就要有孩子了,孙老神仙说,就是这两天的事,咱李家,有下一辈了。” “爷爷,孙儿我也加把劲,父皇下了旨意,三个月之內见喜脉,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再抱给你看看。” 李泽岳从未见过太祖皇帝,他生下来的时候,太祖皇帝已经驾崩好多年了。 大哥倒是见过,据他说,这也是一个很稀罕孙子的老头子,没画像上那么威严。 说完这几句,李泽岳和赵清遥便从蒲团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快走到门槛时,李泽岳又转过头,看向了那张画像。 赵清遥推开了门,疑惑地看向丈夫。 此时,太祖画像轻轻扬了一下,隨后归於平静。 李泽岳又笑了笑,转身离开。 “你怎么怂了?” 太庙外,李泽岳问貔貅。 “? 谁怂了?” 出了门,貔貅又扬巴了起来。 李泽岳呵呵两声,道:“刚才在太庙里,怎么没动静呢?” “太庙里和那画像上有股气,让老子很不舒服。”貔貅道。 李泽岳瞪大眼睛,问道:“龙气?” 貔貅冷哼一声: “什么龙气,人就是人,哪来的龙气。若是让饕餮睚眥狻猊他仨听见,又得骂你。 那是你家的国运,加上开国皇帝的帝王之气,太庙里这种气息尤为浓郁,专门镇压的就是老子这种残魂,估计是把老子当成什么邪祟了,刚才你一进去,老子差点没被震晕。” 第301章 新婚一日(二) “你……们不是邪祟吗?” 李泽岳坦诚发问。 “?” 貔貅懵了,接著勃然大怒道: “老子是残魂,但以老子的生命层次,就算是残魂,也是一种灵,虽然为此时的天地不容,但我们的存在,也不是那些垃圾东西可比的。 邪祟是什么东西,与我们相提並论,你小子脑子是不是抽筋了?” 李泽岳不说话了,他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上古时代,凶兽们就是这个天地的霸主,貔貅正是站的最高的那一批兽之一。 让他跟邪祟相比,確实不是那么回事,说不定貔貅吐出一口气,就把那什么大邪祟给融化了。 李泽岳带著赵清遥出了宫,上了自家王府的马车。 黑子驾车,马车出了城。 隨著距离皇陵越来越近,李泽岳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重。 “上次,母妃回京的时候,她带我来了一次。” 赵清遥轻声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她们关係好,以前小时候,一人在京城,一人在定州,她们两个也经常写信。” 很快,马车停在了山脚下。 李泽岳和赵清遥下了马车,向山上走去。 他们早已轻车熟路。 皇陵风景很好,树木茂盛,山顶云雾繚绕。 两人都是九品高手,没过多久,他们便走了上去。 李泽岳再次来到了这宏伟的山峰之上。 这座山峰上,有一条极为宽阔的道路,铺上了青石板,被匠人们修的极为平整。 大路两旁,石柱林立,有龙凤盘踞其上,有各式石雕精美非凡。 大路的尽头,是一座宏伟的石碑, 很高,很精致。 大寧文德皇后墓。 此时,守墓的太监和护卫默默退了下去。 李泽岳和赵清遥两人上前,来到了高大石碑旁。 “文德皇后……” 他喃喃著。 赵清遥牵著他的手,目光温柔。 小时候,她被师父接到京城,住进爷爷家当天,便被宫女接到了皇宫里去。 她记得,那座宫殿,名为长春宫。 那座宫殿的主人,让自己唤她姨姨。 在自家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很开朗的长辈,总是喜欢笑,给她拿很多好吃的点心,还有好看的首饰。 皇后姨姨笑起来,真的很美。 赵清遥喜欢进宫玩耍,在她眼里,皇宫和家里没什么区別。 在那座长春宫里,有两个男孩子。 一个当时已经长成了少年, 另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 她喊少年为太子哥哥, 她喊另一个男孩子“餵”。 当时,她听说那个男孩子之前得了病,昏迷了一年多,刚刚甦醒,身体很弱。 所以,自己……就很喜欢欺负他。 一晃三年, 她和那个男孩子都慢慢长大了, 然后,皇后姨姨死了。 赵清遥清楚地记得, 那日,她推开长春宫偏殿的大门,看见了蹲在床边把头深深埋进膝盖的男孩子。 他好像是在哭,也好像没有,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 自己在他脸上看到的是……茫然。 就似乎是……在茫然应不应该哭一样。 但他的眼眶是红的,自己能感受到,他心底浓浓的悲伤。 就仿佛刚刚得到了依靠,却又被世界遗弃一样的悲伤。 赵清遥感觉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呼……” 赵清遥嘆了一口气,回过神,看向身前的参天石碑,又扭头看向身旁的丈夫。 李泽岳负手身后,还在愣愣出神。 前世,他活了二十五年。 浑浑噩噩,年轻却如行尸走肉。 今生,他活了十八年。 前八年,都是在那个女人的陪伴下,度过的。 疼爱是真的,关心是真的, 母爱……也是真的。 她给了自己的这一切。 刚穿越过来时,他的眼前一片昏暗,恐惧、茫然、一无所知,与婴儿又有什么区別? 她的母后,就是唯一的一束光。 自己是李泽岳,是大寧嫡次子。 现在的他,早就不像当年那般幼稚,他在这具身体里待了整整十八年,他才是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 既然是她的儿子,那就有理由、有责任,去弄清这一切。 他认为,自己也有能力去弄清这一切。 李泽岳微笑著,上前摸了摸碑文。 “儿媳赵清遥,见过母后。” 赵清遥跪在了蒲团上。 李泽岳跪在了她的身旁,牵著赵清遥的手,满脸笑意。 “母后,我来看你了。” …… 从皇陵回到京城,已经是傍晚时分。 晚霞铺满天际,火烧云照耀半城。 马车刚刚来到王府门口,李泽岳就听到了太监刘建焦急的声音: “殿下,殿下,快进宫看看吧,太子妃要生啦!” “那么快!” 李泽岳瞪大眼睛,与赵清遥对视一眼,然后迅速衝出了马车。 两人默契地认为,坐马车太过浪费时间。 大嫂生孩子这可是大事,是天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很重要。 更何况,万一是男的,那可是皇太孙! 他们脚尖轻点,这两个刚刚成婚的王爷王妃,又如少年时开始了飞檐走壁。 一白一红的身影在京城上空穿梭著,以他们的境界,脚尖一点,便是半条大街。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皇宫大门。 没搭理行礼的守將,进了皇宫后,李泽岳和赵清遥又施展起了轻功,直奔东宫。 正在东宫门前值守的武状元卢烈猛然起身,浑身紧绷起来。 他感受到,两股挟著极强气势的高手正迅速向东宫赶来,丝毫没有犹豫的意思。 他一下握紧了背后宽刀,东宫守卫们也迅速展开战斗状態。 “敌……唔。” 卢烈刚想开口大喊敌袭,却又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李莲恩点了哑穴。 大太监无奈嘆了口气:“喊什么,那是二殿下来了。” “?” 卢烈一愣,果然,下一秒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两个黑点,变的越来越清晰。 正是蜀王爷和蜀王妃。 卢烈和东宫守卫放下武器,俯身一礼。 按理说,卢烈还得喊李泽岳一声座师。 李莲恩弯著腰,道:“王爷王妃请进,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到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焦急地向里走去。 虽然自家大嫂喜欢找他事,但家人还是家人,他半点都不希望大嫂出什么意外。 赵清遥更是担心,太子妃张绣可是她的好姐姐。 第302章 皇长孙 东宫院內, 雁妃搀扶著太后,皇帝站在院子正中,神情紧绷。 太子原本站在皇帝的身旁,可听著夫人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他终究还是维持不住身为储君的不动如山,面露急切与不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小四李泽风牵著老三李泽鹿的手,有些用力,一个孩子一个少年都有些紧张,他们知道,自己要当叔叔了。 锦书也站在太后的身旁,皱著眉头,担忧著。 偏殿內,孙老神仙喝著茶,面露无奈。 这一家人,怎么每次都这样? 太子出生时这样,老二出生时这样,皇太孙出生时还是这样。 他都说了一切稳定,不可能出意外,一个个还是嚇成这个样子。 李家就像是一种传统,孩子出世时,一家人必须得整整齐齐地在门口守著。 门外,李泽岳和赵清遥匆匆赶来,面露急切之色。 孙老神仙撇了撇嘴, 得,又来俩。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他又想起了李泽岳出生的那一晚, 夏皇后在里面痛呼, 太后和皇帝站在门口,太子站在一旁焦急地等著,雁妃手里抱著锦书。 一切的一切,都和今日如此相似。 “一晃,十八年了啊……” 李泽岳和赵清遥来到之后,皇帝没搭理他们,太子步子停了一秒,对他们点了点头,隨后接著满院子踱步。 夫妻二人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等著。 很快,康王一家也来了,带著李洛和明婉。 然后,祁王世子李奉也来了。 这是李家第四代的老大,李家每个人都很是重视。 李泽岳看见李奉,呆愣了两秒。 你他娘不是遇刺死了吗? 李奉看见李泽岳,笑了笑,主动凑了过去。 李泽岳嚇的连忙往旁边挪了两步。 李奉又贴了过去, 李泽岳眼睛瞪大,恶狠狠地盯著李奉。 李奉不动了,站在原地,有些委屈。 赵清遥看著这哥俩,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她忘了给李泽岳说祁王爷和陛下演戏这件事了。 大婚时都忘了请李奉了,以他对李泽岳的崇拜程度,人家估计眼巴巴在家等著请柬呢,直到大婚都结束了屁也没看见。 这事闹的。 没过多久,產房內忽地出现一声啼哭。 声音很亮,很大,很有劲。 “恭喜陛下、殿下,母子平安——” 產房內,產婆高声道。 皇帝紧绷的脸色终於放鬆下来,眉角扬起。 母子平安, 太后的脸上喜色稍不掩盖,笑成了弥勒佛,看著李莲恩,连连道: “给婆子们赏,赏!” 太子长长呼出一口气,產房门被推开,產婆怀抱著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啼哭著。 太子没去看孩子,直直想要衝进產房,去看自己的夫人。 可有一道明黄身影比他更快,上前抱过了孩子。 太子茫然地看著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前面的皇帝老爹。 李泽渊无奈地看了一眼皇帝,自家老爹以为自己要跟他抢第一个抱孩子的资格。 太子走进了產房。 皇帝轻轻怀抱著自己的孙子,摇晃著,看著他的小脸。 孩子被皇帝抱住后,不哭了,睁著纯洁的眼睛,伸手想要抓皇帝爷爷的鬍子。 皇帝看著怀中的孙子,那硬朗的眼角、脸上的皱纹,都慢慢地化了。 “让本宫看看!” 太后拄著拐杖上前来,皇帝把孙子抱低了些,好让老娘也能看见孩子的小脸。 李泽岳和赵清遥也围了上去,好奇地看著。 刚出生的婴儿很丑,脸上都是褶皱,可他的亲人们却怎么看怎么喜欢,仿佛这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 李泽岳咂了咂嘴, 这小猴子就是自己的亲大侄儿。 转头看向夫人,却见赵清遥满眼都是身为长辈的慈爱。 孙老神仙从偏殿里走了出来,咳嗽了两声。 李家人抬头看向老头。 “陛下,孩子还小,屋外还是冷了些。且抱回屋子吧,让老夫看看他的身子。” 孙老神仙安排道。 能在此时对大寧最为尊贵的几位进行安排的,只有这位老神仙了。 皇帝听了,把孩子轻轻递给了孙老神仙。 孙玄接过,向屋內走去,一股纯粹道家真气如同溪流,缓缓流淌进孩子的身体里。 这是在培根固元。 看著孩子进了房间,皇帝这才默默收回目光。 “李莲恩。” “奴才在。” “传朕旨意, 今日,我李家嫡长孙出世, 名为李渟,册立皇长孙,昭告天下!” “奴才遵旨。” 李莲恩恭敬道。 “李渟……” 赵清遥想了想,看向李泽岳,悄声问道:“是不是根据你和太子大哥的名字取的?” 李泽岳无奈点了点头: “渊渟岳峙。” 赵清遥沉吟片刻,眼神中带著几分探寻:“那咱们的孩子,是不是就得叫李峙?” 李泽岳嘆了口气: “估摸著差不多了,必须得是你生的,咱家嫡长子。” “李峙,李峙,这个名字也不错啊。” 赵清遥喃喃著幻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李泽岳抹了把脸: “李峙就李峙吧,不叫李治就行。” …… 李家有了嫡长孙,天家有了皇长孙,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陛下一个高兴,便是大赦天下。 对很多人来说,皇长孙出世,这是一颗定心丸。 天家自建国以来,一向遵於礼法。 当今皇帝当年是太子,立的太子也是嫡长子,李家新一代长子又是太子所出。 如果不出意外,传国,就很顺畅,很稳健。 大臣们很高兴,大儒们也很高兴, 然后……他们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个最有可能引发意外的某人。 识相点,老实地去就藩吧。 这是许多人心里想著的。 蜀地是个很好的地方,蜀道难,进去难,出来也难,那边又多矮脚马,少骑兵,就算你想奉天靖难,也得能打出来不是? 李泽岳对於大臣们的揣测不以为意,他从来就没有往朝堂上伸过手。 陆瑜不算,高类也不算。 说实话,看似他如今势大,实则官方势力只有一个十三衙门,军方更是丝毫没有插手,他认为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 他一直都对那些敏感的事保持著距离,大哥也对他有足够的信任,这是他们兄弟二人的默契。 赵清遥回到王府,在屋里翻找了半天,终於从夹层里找出一枚玉如意,她笑呵呵地对李泽岳道: “派人把这个送进宫去吧,这是二叔二婶给渟儿的礼物。” 第303章 来过 两人大婚后,李泽岳就正式搬到了后院最大的寢殿来住。 赵清遥对这座寢殿其实並不是那么满意,她还是觉得太大了些,不如她在如云观的那座小院。 “什么时候去看师父?” 李泽岳太了解赵清遥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昨日大婚时,他们也给云心真人发了请柬,可其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露面。 赵清遥有些担心。 她摇了摇头,问李泽岳:“明日有什么安排?” “明天没什么事了,咱们去如云观看看吧。” 李泽岳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隨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对了,那李奉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李泽岳笑了声,抬手道: “我猜猜,既然李奉没死,那祁王叔和父皇也不是真打仗,想来,辽东铁骑此时已经纵横在北蛮境內了。” 赵清遥微笑著点了点头, 陛下既然早有计划,那仗肯定是要打贏了,自家老爹和弟弟也能凯旋。 “真想去边关看看啊,看我那老丈人和王叔是如何踏破乌然三镇,剑指云京城的。” 李泽岳嘆息著道。 忙活了一天,夜已经深了,两人洗漱一番后,回到床上闭目调息。 这两日虽然很忙,但他们都没有將修行之事懈怠。 资质是通往天人之境的敲门砖,但刻苦自律才是打开那扇门真正的钥匙。 没一会…… “夫人,你可知双修之法?” “?” “我在宫里藏经阁看过,双修之法,需阴阳交合,你我真气互通流转,带动运转速度,对修行有事半功倍的作用。” “师父说过,双修之法都是骗人的。” “夫人,你要知道,你我已然成婚,你丈夫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师父也是外人,除了我,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对你好了……” “?” “听我的,躺上去,盘好,就是这样。” “嗯嗯嗯、哼……” 没一会,大床就开始了摇晃,传出了低吟浅唱。 …… 天亮了。 晓儿和曇儿服侍著王爷王妃洗漱完,穿好衣服,吃完早饭。 黑子备好了马车,去向了如云观。 去往齐云山的道路上,行人很多。 齐云山一年四季景观皆有特色,秋季树叶飘零,山中別有一番景致。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山脚下的如云观。 观中,一如既往的寧静。 两人进了大门,遇到了赵清遥的师妹们。 “见过王爷,见过师姐。” “师父可在观中?” “师父?师父已然外出月余了。” 赵清遥和李泽岳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 李泽岳连忙问道:“师父可有留下话语,去哪游歷了?” 那女道士想了想,道: “师父说,她要去北边一趟,很快就回来。” “北边……”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有些瞭然了。 在寧魏国战的收尾阶段,云心真人赴北,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这一位,可是真真正正的人型核弹。 “既然如此,那便不叨扰了。” “王爷客气。” 女道士向李泽岳和赵清遥行了一礼,隨后回了道观。 两人上了马车,回京。 “师父这是去……” 赵清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有些不確定地问道。 李泽岳点点头,笑道: “想来,是去北蛮了, 父皇这一次,可是当真不留余力啊。” …… 回京后, 赵清遥进宫看大侄子,李泽岳转头来了孙老神仙的小院。 小院在城南,很偏僻,很简陋。 李泽岳一走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苦味,却还伴隨著异香。 他很熟悉这种味道,以前他跟著孙玄在这边住,每天都能闻的到。 每次走进这座破旧的小院,李泽岳都会感到一阵心安。 当年,他就是在这小院里苦修,打磨体魄,毫无感情般把自己的身子当作一件兵器来磨礪。 每次筋疲力尽地昏倒后,都是那个老人默默把他背起,在木桶里倒好药浴,把他放进去,让药力滋润著他的体魄。 他年纪轻轻就能把体魄提升到如此层次,丝毫离不开孙老神仙的细心培养,给他打好了极为扎实的基础。 李泽岳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回忆著往日的点点滴滴。 “小子,怎么没事想著到我这里来了?” 孙老神仙正在屋子里配著药,瞥了他一眼,问道。 李泽岳回过神来,笑嘻嘻道: “老孙,给我配个药,生孩子用的。” “你不行了?” 孙玄疑惑地问道。 “说什么呢,父皇给我下了旨意,奶奶也给我说了,催我赶紧和清遥生个孩子。 有没有能帮助生育的那种药,快给我配一种。” 孙玄这下真有些纳闷了,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走出房门,认认真真地看著李泽岳。 “你……当真想要个孩子?” 李泽岳迎著孙玄的目光,坦然点头: “是啊。” “你急甚? 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你听过你爹和你奶奶的话,老夫就不信你是因为什么旨意想要孩子。 快与老夫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泽岳笑著道: “大侄儿出生了,我和清遥看著眼馋,想自己也要一个。” 孙玄冷哼一声:“你不与老夫说到底怎么回事,老夫就不给你配药。” “你看,给你说实话还不信。 我也成婚了,也要就藩了,到了蜀地,我就老老实实安稳下来了。 治治民生,巩固巩固边防,閒的没事打打霜戎。 要个孩子多好,没事在府里逗著玩唄。” 李泽岳笑嘻嘻道。 孙玄的目光沉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著他,他不认为事情像这孩子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他去过蜀山了,也和蜀山老道聊过了。 那老傢伙,一如既往地遮遮掩掩,张嘴闭嘴都是天机。 “贫道……在寻找一个可能。” 那日,在蜀山之上,这是那掌门的原话。 孙玄这辈子最討厌的就是谜语人,若不是打不过他,孙玄非得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把事情弄明白。 “小子,老夫最后再问一遍,你到底为什么,想要的孩子。” 孙玄向前走了一步, 这孩子自小便心思重,生儿育女不是儿戏,他必须得把这件事弄清楚。 李泽岳忽然感觉周围空间都仿佛被禁錮住了,连魂力都无法释放。 他咽了口唾沫, 这是得不到答案就要揍自己? 不就是求个药吗,这老头髮什么疯呢? 天人境了不起啊。 “要孩子,就是为了传承,为了血脉的延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道。 隨后,他感受到周围的禁制一松。 孙玄站在他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后收回了目光。 在刚才那句话里,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走吧,药明天配好,送到你府里去。” 孙玄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了。 李泽岳连忙跑了出去,这老头今天神经病。 小院中, 孙玄又回到了屋內,接著忙碌手上的事情。 “唉……” “这小子,又想做什么?” 孩子,是传承,是血脉的延续。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年纪轻轻的你,开始担心起了血脉传承? 还是说,你要准备做什么, 怕自己会失败,会没命? 院外,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 目光……有些沉重。 想和赵清遥要个孩子,是真的。 也確实是他心中所想的。 他也確实有一个,强大到让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敌人。 他是自私的, 如果当真事不可为,和爱的人有个孩子,总能给他们留个念想,留下自己的传承。 也能证明…… 这个世界,他来过。 …… 从孙玄院里出来,李泽岳回了十三衙门。 自他从江南回来,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自己的衙门。 他穿著白袍,来到大院门口,很是显眼。 衙门的官吏们看见他,先是愣了两秒,隨后兴奋地叫道: “总督大人回来啦!” 一时间,衙门热闹了起来。 看著他们眼中的狂热与崇拜,李泽岳笑了笑。 果然,只有打胜仗才是最能提升士气、收服人心的方法。 李泽岳没有停步,一路走上了千秋楼顶层。 熟悉的布置,熟悉的摆设,熟悉的薰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年初,自己刚刚接手十三衙门的时候。 他坐在了自己的软榻上,看著墙壁上张贴的天下堪舆图。 不知,仗打完之后,这张图是不是该换上一换了? 穿著飞鱼服的布回殷勤地上前,给李泽岳煮上了热茶。 没一会,收到消息的张回、刘洋、柳乱、林石、杨零、六娘,还有韩资,匆匆走了上来。 看著眼前这几位熟悉的面孔,李泽岳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不知不觉,自己身边已经有那么多人了。 “樊六娘,见过总督大人。” 大婚时,六娘也来了,李泽岳看见她了,但没来得及说话。 此时在衙门里,两人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六娘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个下官礼。 李泽岳看著面前如西域曼陀罗一般的女子,她曾一人独守敦煌十数年,一力维繫著京城与西域分舵的联繫。 自己对她,很是敬佩。 忽的,李泽岳发现她官袍下隆起的肚子,他愣了一下,隨后看向了林石。 “那么快?” 林石憨笑著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把你媳妇扶起来!” 李泽岳骂道。 林石连忙上前,搀扶起了自家娘子。 李泽岳想了想,道: “六娘啊,你们结婚时也没给我说一声,这礼物先不给你们补上了,等孩子出来一块送。” “那六娘先行谢过总督大人。” 六娘笑靨如,大大方方应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隨后,目光在眾人面前扫过,轻声道: “过段时间,我就要去就藩了。” 此言一出,在场眾人的神情瞬间沉重下来。 就藩,意味著要离开京城。 十三衙门总舵,这个镇压天下江湖的江湖势力总舵,必须在天子脚下,这个无法更改,它终究需要依据皇帝的意志去运行。 而李泽岳身为十三衙门总督,一旦就藩,便远离了总舵。 极有可能,就藩之日,便是李泽岳卸任十三衙门总督之时。 镇抚司主司张旭和六娘表情不变,但身子却紧绷起来,经歷司主司刘洋紧咬住牙关,柳乱、杨零表情复杂,林石深吸一口气。 只有韩资显得有些无所谓。 其余人,皆是前任总督黎陆黎大人培养出来的,他们这一生,早就刻上了十三衙门的標籤,对衙门的忠诚,比他们的性命都要重要。 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待在衙门里。 这和他们对李泽岳的感情和忠诚並不衝突,只是,若没有十三衙门这个纽带,很多东西都会在一瞬间变了模样。 但韩资却並非如此,他跟的是李泽岳,而非十三衙门。 到时候李泽岳去就藩,他还是可以跟著一起去,王府底下的差事又不少。 就是有些捨不得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绣春卫小子们…… 但其余的官员们,却是不能离开衙门的。 “总督大人,其实……事情不一定会发展成您想的那个模样。” 这时,六娘忽然开口道。 李泽岳微笑地看著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六娘深吸一口气,她接下来说的话有些僭越,她需要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有您坐镇十三衙门的这半年,衙门的发展极好,已然开始了全面復甦。 在这个过程中,只需要您拿著大方向,下面的事,我们来做。 江湖上,畏惧的是您的威名,只要您一日是十三衙门总督,他们就会多畏惧您一日。 总督大人,因为您是总督,您坐在这个位置上,所以衙门才能如此迅速的復甦。 您,也只需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够了。其余的事情,有我们在。 陛下目光如炬,想来,他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这与您去不去就藩,並没有衝突。 况且,在蜀地也有衙门分舵,您依旧可以遥控掌握全局。” 说罢,六娘拱手一礼,心里有些忐忑地看著总督大人,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李泽岳笑著,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六娘说的很隱晦, 意思就是……十三衙门的运行有他们在,並不需要自己进行多么细致的把控,也不需要自己去做什么。 反正之前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明明白白的甩手掌柜。 自己在外面打出了威名,十三衙门是靠自己的名头开始的復甦,只要自己还坐在这个位置上,自己就有统管江湖的权力,江湖贼子们便要多害怕一日。 所以,十三衙门总舵,有自己没自己,其实都一样。 就算去了蜀地,自己依旧可以是十三衙门总督,去发號施令,去掌握大方向。 自己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心里还是极为愿意的。 “我只是提前通知你们一声,还是看陛下如何安排吧。” 李泽岳起身,说道。 张旭咳嗽了两声,看了身边人一眼。 几人默默頷首,示意知道了。 隨后,他们在心里默数了三二一。 “下官,愿为总督大人效死!” 十三衙门主司神捕,齐齐单膝下跪,严肃行礼。 李泽岳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隨后摆了摆手,向外走去。 他出了千秋楼,走向了后面的詔狱。 这时,黑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手中,拿了两瓶茅台。 李泽岳接过,独自走进了詔狱大门。 姜千霜没回来,自己总归是要替她看看老人家的。 詔狱一如既往的阴森,散发著腐烂的气味。 最近,十三衙门詔狱关押了越来越多的诛鼎楼和太觉教的犯人,十三衙门从来没停止过对这两大残余势力的缉捕。 李泽岳抽了抽鼻子, 耳边,却传来了一声声喧闹。 “吴老头,输了就是输了,你他娘怎么还能赖酒呢?” “呸,老东西,人家看不清楚你的手法,老子能看不清? 你再他娘出老千,老子这就给你关进去!” 李泽岳一路向下走去,在詔狱中间的一个房间里,吴牢头和盗圣正围坐在桌前,赌酒喝。 看见他来了,两个老头齐齐把目光投来。 “总督大人来了。” 吴牢头乾笑了两声。 “来,喝酒!” 祁万化笑嘿嘿地说著。 李泽岳提著两瓶茅台,坐了过去。 詔狱之主和盗圣能坐在一起喝酒,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既然来了,两人也就没再接著赌酒,开始说起了话。 “总督大人,姜丫头没回来吗?” “千霜去了蜀地,还有些事情,暂时不回京城。” 闻言,吴牢头瞥了他一眼。 千霜, 蜀地。 吴牢头上下打量著李泽岳,看著他俊朗的容貌,又想起自家徒弟年至三十的岁数,长长嘆了口气。 “也確实到年纪了啊……” 李泽岳被吴牢头看的有些发毛,乾巴巴笑了两下,拧开了茅台瓶盖: “喝酒,喝酒。” 吴牢头和祁万化喝的已经不少了,但架不住本身就是馋酒的人,遇见好酒,非得再多喝上一些。 他们拿著酒碗,又满上了。 李泽岳也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总督大人,你可有给千霜名分的打算?” 酒过三巡,吴牢头醉醺醺地问道。 李泽岳连忙应道:“自然是有的,千霜与我两情相悦,我自然不会亏待於她。 只是……千霜说她终究是江湖中人,等她什么时候看够了风景,她才会……” 吴牢头抬了抬手,打断道: “姜丫头隨她母亲,不愿意被高门大院束缚,你能理解她,这再好不过了。 她天资好,卡在升日境好多年,若是不出意外,马上就要突破了。 她还年轻,还在追寻自己的武道,你让她现在住进你那王府,就如同把她关进笼子里。 她会疯的。 当然,也就是因为你们还年轻,还有衝劲。等到什么时候,你们经歷的事情多了,累了,倦了,或许就没那么多想法了,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 说罢,吴牢头举起酒碗,看向一脸深以为然的祁万化,李泽岳也举了起来, 三人碰了一下,满口饮下。 祁万化长吸一口气,抹了把嘴,这烈酒喝的確实痛快。 他看向了李泽岳的腰间长剑,虽然外形变了,可他还是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剑意,问道: “这是……九天?” 李泽岳頷首,抚摸著剑鞘,道: “陆爷爷將其重铸,送给了我。” “这样啊……” 祁万化捋了捋鬍鬚,看著那把剑,眼里满是怀念。 吴牢头咂了咂嘴,他也想起了那个镇压了一个时代的剑客。 “听说,陈一在江南出完剑后,又不知所踪了,可是在某处隱居?” 祁万化摇了摇头,哈哈大笑著道: “隱居是隱居,可他既然静极思动,出来一趟,怎么肯那么轻易地就回去? 且看吧,以我对他的了解,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能听到他弄出的天翻地覆的消息了!” 第304章 北 婚后第三日,赵清遥归寧。 一大早,两人就去了太傅府。 对他们来说,回太傅府跟回家没什么区別,倒是那定北王府,他们都有些陌生。 正堂,太傅高坐其上,杨曼坐在下首。 “先生,我带清遥来看您啦!” 门外,传来李泽岳的叫嚷声。 新婚夫妇手牵手走了进来。 杨曼看著自家闺女满脸红润,眉宇间儘是幸福之色,知道她嫁过去这几日过的很是顺心。 李泽岳和赵清遥向太傅施礼,又向杨曼施礼。 杨曼是李泽岳的长辈,是他的姨姨,如今又成了丈母娘,施个礼也是应该的。 只是……怎么看都有些漫不经心的敷衍。 “臭小子……” 杨曼咬牙切齿,自从这小子从外边回来,他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至於原因,她也是知道的, 前些年自己喜欢给他伸手要东西,逢年过节必须给李泽岳去信,討要礼物,这小子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好东西又多,孝敬孝敬长辈怎么了? 现在把自己闺女娶回家了,演都不演了。 杨曼深吸一口气,硬憋出了一个笑脸,向李泽岳招了招手: “贤婿,上前来。” 李泽岳呵呵笑了声,走到杨曼身边,张口便是:“娘,怎么了?” 杨曼一口气差点没憋上来,强撑著笑脸,道: “贤婿啊,虽然你和清遥成了婚,成了我女婿,可这娘字,也不是能乱喊的。 你还是和往日一样,唤我杨姨吧。” “知道了,娘。” 李泽岳乖巧点头应道。 赵清遥看著自家母亲和丈夫瞎闹,嘴角带著微微的笑意。 “青山啊。” 太傅出声喊道。 李泽岳转过头,应道:“先生。” 青山,是太傅给李泽岳取的字。 “再过些日子,便是要去就藩了吧。” “应当差不多了,只是也不知能不能过完年再走。” “唉。” 太傅嘆了口气,点点头,道: “蜀地,倒是还有我的一些老友,他们虽然老了,但家中子弟也颇有才学,到时候我给他们去一封信,看看那些老傢伙们是否愿意出山,助你一臂之力。” “那便劳烦先生了。” 李泽岳笑了笑,治理地方,自然不是像整治江湖般乱杀一通的事情。 太傅所说的他的那些老友,估计也是蜀地当地的儒学世家,前期有他们帮助,局面会容易很多。 自己是大寧的第一位蜀王,或许,他们等的也就是这一份前程。 四人坐在正堂,聊著閒话。 “娘,听说……仗就要打完了?” 李泽岳笑著问道。 杨曼看了他一眼,知道皇帝大山和祁王的谋划在內部已经不是秘密,也就没有隱瞒,应道: “是啊,要打完了,最迟下个月,估摸著捷报就要到京城了。” “那赵离也要回京娶媳妇咯?” 李泽岳笑嘻嘻问道。 闻言,杨曼的表情一滯,眼神有些沉重。 “怎么了?” 李泽岳嚇了一跳。 “离儿被他爹派往了最前线,到现在也不知……他的情况如何。” …… 北蛮, 乌然城。 昔日戒备森严,堪称铜墙铁壁屹立於定北关北侧的的军事重镇,此时,已成了一片废墟。 乌然城一线,曾是北蛮南方的重要军事防线,由北蛮发动的此次国战,加之民夫僕从兵,可称百万大军,皆屯於此三城之下。 赵离身披银甲,佇立在乌然城头之上,向北眺望著。 他的手中,提著一颗头颅,面容惊恐,鲜血乾涸在他的脸上。 正是北蛮虎豹骑的主將,那位曾与吾家长子率五千精兵围剿自己的悍將。 下方,是密密麻麻如海浪一般的大寧铁骑,跨马向北而去。 赵家王旗迎风招展, 下方的將士们目光扫过城头上那杆王旗,扫过那佇立於城头上的银甲身影,只觉得胸膛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胜了,贏了! 他们踏破了乌然城三镇,再往北,便是北蛮腹地,在他们的马蹄下,就是一片坦途! 漫山遍野的北蛮溃卒,他们嘶吼著,哀嚎著,求饶著。 杀红眼的大寧將士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屠刀,毫不留情地挥舞向目光所及的一切敌人。 “向北!向北!向北!” 將士们高声吶喊著, 在大寧龙旗与赵家王旗下,他们又一次迎来了胜利。 他们,战无不胜。 在乌然城下的决战后,北蛮征南大都督吾侗率领残余军队开始了战略性后撤,依旧保留著成建制的队伍。 可所有人都知道,乌然城三线失守,这场国战,他们就已经输了。 至此以后,手握乌然城的大寧,进可深入北蛮腹地,退可至定北雄关,掌握著战略优势。 北蛮,成了一个隨时可以欺凌的小媳妇。 乌然三镇再往北,是北蛮的上棱郡,是他们的塞上江南。 赵离把目光投向了战场上,那位於万骑之前的那道身影。 他身披玄黑重甲,手中,握著大戟。 定北王,赵山。 只见那道威严身影高高举起了身旁的赵字王旗,直至北蛮云京城,浑厚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战场。 “將士们,隨本王,北上!” “遵王爷令——” …… 云京城, 巫神山。 一袭黑色蟒袍,佇立在山峰之上,云雾繚绕间,黑烟瀰漫,火浪滔天。 在蟒袍男子身前,是一座雄伟的宫殿。 这座大殿,是巫神教的主殿。 其內,有著一尊神像,很高, 它是北蛮人心中至高无上的神祇,是他们信仰的存在。 可这座宫殿,这座神像,在仿佛遮天蔽日的大火中,变的焦黑。 神像的表面不再光滑,在大火中,失去了它威严的模样。 当神祇失去它的信徒,坠落於人世间,沾满尘埃后,人们才会发现,它与那些寻常的雕塑並没有任何区別。 祁王站在主殿前,与巫神像对视著。 它的目光,似乎从九天之上,投射了下来,怒视著眼前褻瀆了神灵的人间王爷。 火浪中,祁王蟒袍轻轻扬起,无边烈焰就是他的披风。 看著那座高大的泥胎塑像,祁王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隨后,他转身,向山下走去。 身后的巫神教主殿,在祁王转身的剎那,轰然倒塌。 山下,五万辽东铁骑肃然而立。 他们东望, 北蛮云京城,近在咫尺。 ————————— 明天大章,给大战收尾。 第305章 天下 大魏,云京城百里以东。 这里,是一片荒原,广袤无际。 “鋥——” 有剑鸣响彻天地,天上白云被撕开了一道平齐的口子,横贯南北。 荒原上,沟壑纵横,布满了道道剑痕,长有百尺,近乎要將大地凿成裂谷。 荒原一座丘陵上, 北蛮国师的神袍有些破碎,露出了其苍老的体魄。 他仰头,望著那道再度袭来的剑光,举起了右拳,迎了上去。 剑光是如此的透亮,如此的凌厉,这一剑,已然达到了人间剑道的最极致。 这是陈一的剑。 北蛮国师屏气凝神,身形虽苍老瘦弱,但面对那天裂一般的剑,气势依旧鼎盛。 剑光,撞上了北蛮国师的拳。 在那一瞬间,剑意似乎被扭曲了,仿佛受到了天地规则的干扰,竟诡异地向北蛮国师脚下的丘陵而去。 “轰——” 数十米高的丘陵,在这一剑之下,轰然崩碎。 尘土飞扬,陈一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地的尽头。 他依旧是一袭布衫,一柄长剑,比起国师的狼狈模样,他显得很是从容。 看著北蛮国师再度扭曲了自己的剑意,陈一皱了皱眉头。 这片被剑痕布满的荒原大地,全都是被北蛮国师以如此功法扭曲自己的剑意所致。 当年,陈一就领教过这奇怪的功法,若非北蛮国师有混乱规则的能力,早在四十年前,北蛮趁中原內乱趁机南下之时,他就成了自己剑下的亡魂。 那一次,他也是靠这能力,躲过了自己的致命一剑。 如今,他愈发熟练了。 丘陵崩碎,烟尘散尽, 北蛮国师的身影再度显露出来,除了外表有些狼狈,丝毫看不出其有任何伤势。 两人各自站在荒原的一端。 北蛮国师苍白的头髮披在脑后,有些凌乱,左手的大拇指上,戴著一枚普普通通的玉扳指。 陈一的岁数比北蛮国师小一些,但也確確实实是一个老头子,夹杂著银丝的黑髮束在脑后,布衫长剑,很是乾净利落。 “陈一,今日,你奈何不了我的。” 北蛮国师枯笑两声,嗓音沙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陈一神色平静,又往前迈了一步。 “老夫承认,你是天下最强的剑客,或许往前往后三百年,都是如此。 像你这样的人,为何如此甘心为他人卖命? 你忘了,他李氏乃窃国之贼,是他们夺了大周国祚,若非他们这些贼子狼子野心,你陈家岂会灭亡? 如果不是他们扰的中原江南纷乱不休,大周也不会亡,陈家铁骑也不会拼光,你陈家如今还是鼎盛的天下大族,你如今应当成了陈家家主,手握重兵,地位比之如今大寧定北王丝毫不差!” 北蛮国师一字一句道。 陈一摇了摇头: “我现在也不差。” “可你陈家还是亡了,你现在孑然一身,偌大家族,只剩下了你一个人!” 国师继续道。 陈一又往前迈了一步: “四十年前,中原內乱,是北蛮趁机南下,犯我边疆。 周厉帝下旨, 大周可亡,北蛮不得南下。 陈家身负守疆重任,为天下黎民计,拼至最后一兵一卒。 他们,死得其所。” 国师冷笑了两声,道:“李氏是你的仇人,你没有理由为他们出剑。” 陈一的脚步停住了,嘆了口气: “可我,有理由向你出剑。” 北蛮国师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 “今日,你如此耗费元气,要將我斩杀於此。你可曾想过,等你回去后,再如何守那笼子?” “笼子,这段时间塌不了。” 陈一有些不想跟他再继续废话了,他举起了手中不知从哪捡来的长剑。 正当他想要再度挥下的时候,忽的想起了国师方才说自己孑然一身的话。 他皱了皱眉头,道: “如果不出意外,你的巫神山现在已经没了,巫神教宫殿也被烧了,你的教眾们……也死光了。 你辛辛苦苦忙碌了几十年的一切,付之一炬。” 北蛮国师呼吸一滯,扳指闪烁起了一抹红光。 下一刻,他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了赤红之色。 陈一微微皱眉,一剑挥下。 剑罡撕裂大地,来到北蛮国师身前。 那道苍老身影举起右掌,似乎轻轻拧了一下。 剑光再度被扭曲,从他身侧飞过。 “陈一,我说过了,你是奈何不了我的。 不如你我就此罢手,各自退去。 你在大寧地位如此超然,就算此时收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你还能留存力量,去看那笼子,如何?” 陈一没有说话,又是挥出一剑。 北蛮国师怒目圆瞪,一挥袖袍,再度向前迎去。 这一剑,一如既往的快,一如既往地凌厉。 可就在北蛮国师举掌迎上的那一瞬,剑光……划破了他身前的红光,撕破了它的手掌,撕破了他的黑袍,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这次,他没能將剑光完全扭曲。 北蛮国师瞪大了眼睛。 陈一笑了笑,他发现, 在某些时候, 自己的剑道还真没弟子的好用。 夏淳的一剑破万法,竟连北蛮国师的诡异能力都能破除! 此时,陈一竟对自己的剑道有了些自我怀疑。 隨后,他持三尺青锋,一步迈出,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北蛮国师的身前。 举剑,挥下。 今日,他不会有丝毫留手。 澎湃的魂力疯狂碰撞撕扯著,手中的剑是如此的锋锐,似乎连空间都无法承受它的力量,隱隱颤抖著,剑锋所过之处,出现了一丝黑线。 北蛮国师再度举起拳头,包裹著红芒,向前挥出。 这一拳的力量,很重, 两人离的很近,陈一能清楚地在他的眼中看见一片尸山血海,其上,有赤红色气囊的巨兽,六足四翼,凶恶无比。 剑,挥了下去。 从北蛮国师的右拳,划出一道红线,剑锋下扯,一路经过其胸膛,划到下腰处。 “噗嗤……” 红线所过之处,皮肤瞬间破开,露出了其鲜红的血肉。 血流如注,瀰漫了北蛮国师的全身。 北蛮国师迅速后撤,眼神惊慌。 他低下头,看著自己被一剑刨开的皮肉,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多少年了,自己多少年没受过伤了? 他抬头,看著继续持剑向前走的老剑客。 他从来没有小看过陈一,自从四十年前,在陈一向他挥下那一剑,他竭尽全力请混沌上身保全性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根本不应该属於这个时代。 陈一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他一剑砍伤的不是天下第二的北蛮国师,而是路边不知哪里来的一条野狗。 就在他快要走到北蛮国师身前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他感受到了一抹气息,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北蛮国师的皮肤表层变得赤红,眼中更是清明不再,苍老而略显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著。 他右手的扳指,红光大盛。 陈一又是一剑挥出。 既然知道这人要有奇异的变化,他当然不可能等这人准备好再出手。 剑光再度出现在北蛮国师身前。 这一次,他张开右手,伸出,握住了那抹剑光。 “咔嚓。” 剑光崩碎。 北蛮国师抬起了头,眼神中,赤红一片,再不复方才的慌乱。 他的后背微微抖动著,黑袍轻扬。 下一刻,四张血红恐怖的肉翅张开。 北蛮国师瞬间跃向了半空之上,居高临下地望著陈一。 四张翅膀挥舞著,不断有鲜血顺其淌下,诡异而血腥,完全张开的翅膀,竟有遮天蔽日的气象。 陈一的目光,终於有了变化,渐渐严肃起来。 他望著半空中不似人类的身影,感受著其强大的气息,有些疑惑: “你……是杂交生出来的?” 北蛮国师此时展现出来的画风,与这个世间完全不同。 他眼神望向了陈一,嗓音越发沙哑: “这是巫神的力量!” 陈一摇了摇头,面对著半空的怪物,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剑。 畜生而已。 北蛮国师振翅,狂风拂过,掀起道道龙捲,刮向了陈一。 同时,他的腹部鼓动著,一起一伏。 下一刻,有奇异而雄厚的声音从他的腹部发出。 那似乎是一种乐。 乐声极为诡譎,声音极大,笼罩在了天地间。 陈一紧紧皱起了眉头,握著剑的手,竟有了一瞬间的鬆弛。 乐声,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国师看著站在地上略显失神的陈一,咧开了狰狞的笑容。 这是混沌的天赋神通。 今天,他將辛苦修行出的魂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给了混沌,借来他的力量。 他再次扇动了翅膀,这次,他不认为自己会败给下方的老剑客。 翅膀掀起的龙捲罡气呼啸著刮向了陈一,老剑客的布衫和髮丝都轻轻扬起。 陈一轻嘆一声,脚尖在地面上一点。 浓郁剑罡自他周围忽起,一丝丝细小的剑意,却带著无比的锐意,瞬间向那数道龙捲刺去。 遮天蔽日的龙捲,瞬间泯灭。 陈一的意识在乐声中清醒,再抬起头,望向上面的怪物。 赤红罡气围绕身周,四张肉翅恐怖狰狞,滔天气势磅礴,宛若魔神降世。 它带著狞笑,仿佛胜券在握。 陈一笑了笑, 胜券在握? 人间,有谁能在他面前胜券在握? 八岁练剑,十六岁观云,十八岁升日,二十岁破晓,到了二十五岁,便是初窥天人之境。 何为惊才绝艷,何为剑道天才? 江湖那么多年,他曾一剑挑翻八大门派,曾孤身北上单剑凿阵,曾於百万军中取敌帅首级,曾一剑引大江之水倒灌入天。 山河倾覆,故国家亡, 六十之年,他依旧立於世间,一剑扶天之將倾,一剑守天锁之牢笼。 他,镇压了一个时代。 南北三朝,谁未曾听闻陈一之名? 在这个世间,何人敢在他面前言胜? 人间,唯有一人,可称无敌。 “一头畜生,便给了你如此自信?” 陈一仗剑起身,苍茫大地间,浩荡云海间,同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仿佛有一道剑罡,贯穿了天地。 陈一眼神冷冽,举起了手中的剑。 “天地风尘三尺剑,江湖岁月一篇诗!” 剎那间,世间风云变幻,狂风骤起,云层下沉,天地间,一片昏暗。 在他的身周,那道贯穿了青天白日的巨大剑罡,隨手中长剑,开始了舞动。 “一剑!” 陈一横剑於世间,挥了出去。 狂风中,他的头髮和布衫扬起。 贯穿於天地的巨大剑罡,落在了北蛮国师身上。 下一刻,混沌折翼,四只遮天蔽日的肉翅,上面的一双从根部光滑切断,血流如注,坠落在了地上。 而北蛮国师,自额头至腰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线,崩开,血肉模糊。 北蛮国师一声厉吼,振动著仅剩的两只翅膀,向云京城飞去。 陈一的身影缓缓落在了地上。 他望著北蛮国师遁去的身影,没有去追。 他看著手中崩碎的长剑,嘆了口气。 北蛮国师说的其实没错,今天,自己確实杀不了他。 他出来的太久了,笼子已经有了动静。 若是今日全力以赴,要將北蛮国师斩杀於此,那他自己定然也会元气大伤。 他能感受到,北蛮国师体內那头畜生,还没有完全用出全力。 “罢了……” 陈一又是一声嘆息,让其重伤,也算是做到了李家小子给他的交代。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南边飞来了一道流光。 “嗯?” …… 云京城南侧。 有一条河,名为云海河。 河如其名,很宽,很美,如云绸一般。 一袭道袍立於大河南岸。 在河的北岸,站著六道黑袍身影。 为首一人,身材极为高大,双臂如磐石一般,虎背熊腰。 看起来,他的样貌有些年轻,不过三四十岁。 与道袍身影差不多的年纪。 “云心真人,请回吧。” 那道壮硕的身影手中,没有武器,他的身体就是世间最坚硬的武器。 云心真人轻撇秀眉,打量著河对岸的男子,也打量著他身边的这些身影。 皆是九品,七位九品。 “柳垂?” “正是在下。” 那壮硕身影向云心真人拱了拱手,道。 柳垂,北蛮江湖第一人, 北海盟盟主,天下第七。 “江湖豪杰,也成了国师门下走狗?” 云心轻笑著问道。 柳垂摇了摇头: “某,只忠於陛下。” “陛下?” 云心真人一愣,隨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 “世人皆言,大魏皇帝陛下乃是国师之傀儡,如今看来,可当真是荒谬绝伦。 大魏皇帝陛下好算计,当真没想到啊。 天下大名鼎鼎的大魏柳盟主,竟然自始至终都是大魏皇帝陛下的人。” 隨后,云心真人看向他身旁的那人。 柳垂身旁,站著一个略显佝僂的身影。 他的皮肤苍白,脸上布满了老人斑。 他笑了笑,对著云心行了一礼,声音有些尖细: “大魏司礼监掌印,魏鸣,见过云心真人。” 云心真人目光凝重,在这位內侍身上,她感觉到了破晓的气息。 她在河对岸眾人身上扫过,一位天下第七的柳垂,一位破晓境的公公,其余五人,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高手,或是北魏皇帝倾力培养的內廷侍卫。 “本座至你大魏云京城游歷,这就是尔等迎客之道?” 云心真人冷冷道。 魏公公苦笑两声,再行一礼: “若真人当真是来我大魏做客,或是前来立下道统,开宗立派,陛下自当竭诚欢迎。 可真人浑身杀意將要凝成实质,明摆著是要来杀人的,奴才实在是不敢让真人过河啊。” “本座前来,只杀国师。 你们,是大魏皇帝的臣子,何故阻我步伐? 国师身死,莫非不是你大魏皇帝想看到的吗?” 云心真人话语內含深意,一字一句道。 魏公公摇头道: “真人此言差矣,大魏乃陛下之天下,国师虽是陛下之师,但也是大魏肱骨,陛下,自是不会允许国师出事的。” “可陈老剑仙已经去了。” 云心轻笑著道。 柳垂一步上前,道: “陈老剑仙,有人间无敌之名號,我等心悦诚服。 但我朝国师,却也並非不堪一击。 我等的任务,便是阻拦真人等步伐,他们二人的因果,便由他们解决吧。” 云心真人嗤笑一声,向云海河面上,踏了一步。 “就凭你们?” 魏公公干笑两声,道:“还未问过,真人乃世外之人,不知与我朝国师到底有何恩怨,非要以命相搏?” 云心真人的双脚,已然站在了滔滔大河之上。 江湖人皆称,云心真人,剑无敌,道无双,天下女子强者,可称第一。 至如今,云心真人成名之月华已然交託於其大弟子蜀王妃,退隱江湖多年,这些年,人们倒也不知,早年间便已站在世间巔峰的云心真人,如今实力到了何处。 大河之上,女真人轻轻抬手。 一瞬间,万丈巨浪掀起,滔天之势。 平静的云层,剎那间,狂风骤起,雷鸣无数, 紫色雷霆翻涌著,宛若天倾。 一瞬间,方圆百里,电闪雷鸣,白浪滔天,已有末世之象。 大河北岸眾人眼神凝重,有几人面色已然浮上了一抹惊恐。 举手投足间,便是天地之力。 女真人道袍轻扬,髮丝拂面,她轻轻勾起了嘴角: “二十年前,北蛮国师举巫神教教眾念力,向我夏家姐姐下咒,想要夺其性命。 大寧当时国运正隆,咒术在她体內隱藏多年,直到两年后,转移到她刚刚出生的第二子身上。 其第二子,自幼体弱多病,直到其五岁时,魂体竟枯萎渐近消失。 若非蜀山掌门师兄施法,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夏家姐姐与我情同姐妹,其第二子又假假与本座有师徒之名。 你说,此仇……我该不该报?” 话罢,她的身影渐渐升起,入半空之中,举起手,厚厚云层中引下一道雷霆,入於手中,形成一柄雷霆长剑。 “一个天下第七,两个破晓,两个升日,两个观云。 勉勉强强,有让本座出手的资格。 尔等,阻本座步伐, 可否做好赴死的准备?” ————————— 好吧,还是没码完,明天继续。 第306章 死啦 当世间高手修行至巔峰境界,可调天地伟力加於自身。 云心真人是修道之人,对天地自然更是尤为亲近,调动起来,得心应手。 她的得心应手,在北蛮七人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天灾。 雷霆为剑,狂风为羽,巨浪为翼。 面对著大河上宛若末世的景象,柳垂面露凝重,沉声道: “观云境,退出去,跑!” 言罢,那两个裤子都快嚇湿了的观云境扭头便撤。 云心真人冷哼一声,手中雷霆剑轻挥,剑气裹挟著雷霆之力,朝那二人飞去。 正在拿命逃跑的观云境二人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不敢回头看,只想再向前多跑一步。 柳垂一声高喝,双脚在地上猛踏一步,壮硕身影腾空而起,如箭一般射出,来到那雷霆剑气前,高高举起拳头,猛然砸下。 以纯粹体魄,硬扛云心巔峰一剑。 雄浑护体罡气喷涌凝结,柳垂肌肉高高隆起,一声怒吼,右拳迎上了剑气。 剑气崩碎,雷霆噼里啪啦缠绕在柳垂身上,撕扯著他的体魄,紫色雷霆加身,宛若魔神。 柳垂冷哼一声,雷霆震碎,缓缓將右手背於身后,轻轻颤抖著。 “相传,柳盟主体內有最为精纯之蛮族血统,开发程度极高。如此看来,名不虚传。” 云心真人笑了一声,挥剑再斩,道袍飘舞间,又是五道同等强悍的剑气挥出。 “柳盟主!” 魏公公高喝一声,身形飘转而去,其余身影也纷纷去往柳垂的身旁,与他共同抵御这五剑。 柳垂一声怒吼,体魄再膨胀一倍,拳罡猛烈,悍然迎向前方。 另一位破晓境高手为北蛮特务机构血滴子首领秦线,地位与大寧采律司赵极相同。 两位升日境,一名是內廷高手,一名是血滴子执事。 魏公公与秦线各自带著手下升日境高手,分別迎向一道剑气。 “轰——” 柳垂再挥一拳,捶爆一道雷霆剑罡,隨后两臂伸出,各自攥住一道,用力崩碎。 狂暴的闪电在其身上蔓延著,柳垂这千锤百炼的体魄都感到一阵酥麻。 柳垂回过头瞥了一眼,魏公公他们也解决了各自的一道剑气。 只不过……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內总管,以及他身旁的三位,衣衫襤褸,浑身焦黑一片,胸膛处被劈出了鲜红的血肉。 两位升日境更是自半空中坠落於地,屏息凝神,驱散著在体內肆虐的雷霆。 云心真人横剑立於江面,再度出声道:“还不退开?” 她相信陈一的实力,可北蛮国师毕竟能力诡譎,手段极多,若是打不过,跑却是有很大可能在陈一手中逃走的。 若是有她在,那北蛮国师的性命是绝对要留在那里了。 现在耽误的时间越久,那边战局就越有可能结束。 如此想著,云心真人眼神中出现一抹不耐。 柳垂、魏公公、血滴子秦线, 此三者已是大魏皇帝陛下实力最为强劲的高手,为了阻拦她的步伐,那位陛下当真下了血本。 柳垂摇了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云心真人没再多言,只是天空的乌云变得厚了一层,雷鸣声更显沉闷。 今日之局,是难破的。 武夫以皮糙肉厚著称,她想要拿下柳垂,需要时间,不断调动天地之力消磨其体魄。 若他当真拼命阻拦自己,她一时半会还当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既然如此,便准备好付出代价吧。” 云心真人面露慍怒,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乌云翻涌著, 她再次伸出手,接引下一条紫色雷霆,手中长剑雷光大盛,威压比方才更强数倍。 云心真人轻闭双目,將长剑掷於半空,红唇微动,念念有词。 下一刻,她睁开眼睛,雷霆长剑绽放出夺目的光芒,在北蛮眾人绝望的目光中,分化成了一道道剑影。 十道,三十道、五十道、九十九道。 九十九道蕴含著雷霆之力的剑影,云心真人身后漂浮著,剑尖直指北蛮眾人。 她手中已无长剑,在胸前捏了一个法诀。 下一刻,九十九道剑影自女真人身后,刺向大河北岸。 修道者,修的是仙。 人们说,天人之境,便可称陆地仙人。 云心真人,在北蛮眾人眼中,却已然成为了真真正正的天上女剑仙。 绝望,浓郁的绝望。 那两位升日境高手到现在也有些不明白,世间的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轰——” 九十九道剑影,倾泄而下。 …… 大魏皇宫,宫墙之上。 魏国皇帝杨松望著东面,表情有些沉重。 他知道,国师正在与那位天下第一搏命。 他知道,就在云京城的西侧,正有五万大寧骑兵驻守於此,焚烧著他们的巫神山。 他知道,在云京城的南面,那位天下最强的女真人,正在以一人之力,想要凿穿他手下最强大的力量组成的防线。 他知道,在他疆域的最南面,有百万大军,刚刚踏破了他的乌然三镇,正厉兵秣马,想要一举踏破云京城,摘下他的头颅。 “四面皆敌啊……” 杨松长嘆一声,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南边的那位同行是个如同妖孽一般的存在,可真亲自面对他,看著他摧枯拉朽瓦解掉自己一切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那种无力。 云京城已然封城戒严,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谁也不知道那五万铁骑烧完巫神山后,他的下一步目標是什么。 杨松望著东面,期盼著。 他自己都有些不清楚他在期盼什么。 自他登基以来,国师一直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令他不得喘息。 神权,早就压过了皇权。 世上,根本没有巫神, 杨松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这么多年,国师牢牢把控著朝政,自己就如同一只被肆意操纵的傀儡。 他终於、终於、终於等到这一天了! “你还没有死吗?” 杨松喃喃著,期盼地看著东面。 他希望陈一死,希望这位南朝的天下第一死在他的疆域上。 他希望国师死,希望自己身上的那座大山彻底崩塌。 他完全可以不让柳垂他们去阻拦云心的步伐,任由这位女真人北上,与陈一合力彻底杀掉国师。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无论如何,国师都是大魏的擎天之柱。 他一死,巫神教灭,大魏人心一乱,一切的一切就真的完蛋了。 杨松依旧站在宫墙上,眺望著。 隨后,他看到了东边的天际,出现了一道黑影,向皇宫飞来。 越来越清楚了,遮天蔽日的翅膀,流淌著血液,苍老的身躯,破碎的伤口。 “国师,国师回来了!” 杨松深吸一口气,隨后,高高扬起手。 “起阵!” 云京城內,东南西北,有四道流光飞入天空,一道网状虚影铺盖在了大城上空。 这是护城大阵,专门针对著境界极高的巔峰强者。 此时起阵,是为保护国师。 大寧乾安城也有一座,李泽岳曾经去过那里,正是他向赵清遥表露心跡那日,那层层大门紧闭的摘星楼。 那是大寧钦天监那些神神叨叨的练气士所在的地方。 摘星楼,正是大寧乾安城大阵阵眼所在。 国师飞入了大阵,飞向了皇宫。 …… “起阵了!” 云海河畔。 柳垂赤裸著上身,强悍的肌肉上,一片焦黑,胸膛剧烈起伏著。 在其身旁,魏公公的左臂,一片血肉模糊。 血滴子秦线的腹部,被一道剑光洞穿了,他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其余两个升日境,一人重伤,一人直接被一剑劈死。 云心真人依旧站在大河涌起的巨浪上,目光平静。 “既然起阵,那便是国师回城了,你们先撤!” 柳垂高呼一声,目光如鹰隼般盯著云心真人。 他已经做好了一力阻拦暴怒的云心真人的准备。 他在赌,如果独自在这,他会被云心真人活活砍死,但她也会受伤,並且真气损耗严重。 要知道,这是在敌国腹地,她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陨落的风险。 魏公公一手扶著腹部被洞穿的秦线,一手拽著身受重伤的自家內廷高手,迅速向后遁去。 同时,柳垂警惕地看著云心真人,一旦发现其有动手的跡象,他就会立刻迎上。 可谁知,在云京城护城大阵开启之后,云心真人便抬头向东北方向望去。 那正是国师与陈一大战的地方。 在柳垂谨慎的目光中,云心真人最后扭头瞥了他们一眼,隨后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向东北荒原飞去。 国师活著回到了云京城,那陈一呢? 云心不敢赌,儘管她对陈一有著极为充足的信心,也不敢赌他此时的状况。 陈一若是出了事,麻烦就太大了。 柳垂確定云心真人彻底远离后,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带著魏公公等人,返回了云京城。 …… 北蛮国师落在了宫墙上, 仅剩了一双血翅鼓动两下,隨后收回了体內。 杨松上前两步,关切道: “国师,伤势可有大碍?” 北蛮国师点了点头,安排道: “去请来太医令,为我疗伤。” “是,是。” 杨松如往常一般,点头答应。 正当他召来太监,想要去传达命令的时候,转过头,看向了柳垂三人入城后向皇宫奔来的身影。 杨松笑了笑,转过身,再次看向国师道: “对了国师,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北蛮国师皱起眉头,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说。” “你的弟子,咱们大魏的太医令,今日得病,不治身亡了。” “还有右相水嵐、枢密院正使榆叶, 除了朕,你在朝中的弟子们, 都在今日上午,得病,死光啦!” 大魏皇帝杨松,微笑著说道。 第307章 事变 “你……在说什么?” 北蛮国师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松默默后退一步,与国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隨后,在高大宫墙的阴影处,出现了十数道黑色身影,挡在了杨松与国师中间。 他们,是柳垂北海盟的嫡系,与內廷的高手。 也是杨松这么多年在暗中蓄养出的力量。 只要他还坐在龙椅上,就永远不会缺为他卖命的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是一个聪明人。 下一刻,柳垂与魏公公也赶至宫墙之下,高高跃起,站在了杨松的身前。 “朕说,巫神山毁了,巫神教覆灭了,你的弟子们……都死光了。” 听到这句话,北蛮国师笑了。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荒谬。 他伸出苍老的手指,指向了杨松。 柳垂眉毛一皱,挡在手指之前。 “你是说,你借南朝之手,屠了我的巫神山。 引来陈一,趁我与他在京城外缠斗,再用这些年培养的力量,北海盟、血滴子、內廷,清洗掉了我在朝中的弟子们?” 国师认出了柳垂,他这强悍的体魄,著实有些辨识度。 杨松摇了摇头: “借南面朕那位同行的手,朕是没这个本事的。 是他们,想毁了你的巫神教,朕只是再添一把火罢了。” “愚蠢!” 国师怒斥一声,冷笑道: “把水嵐他们杀死,在如今的局势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南朝大军压境,京城之侧,有陈一和五万辽东铁骑虎视眈眈,大魏正值倾覆之际,民心不稳,你再杀掉这几位重臣,朝堂只会更加混乱! 你以为,你能掌控的了吗?” 杨松笑了笑: “国战,是你推动开启的。大战的一切事宜,是你调配的,你是这场失败的主导者。 战败了,总是要有人承担责任的。 正好,你的巫神教没有了,你在朝中的弟子们没有了。 巫神是不会错的,错的,只有你这个妄图篡改巫神旨意的贼子。 这场大败,是巫神降下的愤怒,对你这位篡改神旨的瀆神者的愤怒。 这个解释,朝臣和百姓们,应该会认可吧。” 听著这句话,北蛮国师的面色反而平静了下来,有些奇怪地看著杨松: “你想投降?” “怎么了?” 杨松依旧微笑著。 “你为什么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接受你的投降?” 北蛮国师问道。 杨松嘆了口气,摇头道: “当时,你给征南大都督吾侗的命令,是死守乌然三镇。 而朕,给他的旨意,是及时后撤,最大程度保全我大军成建制的力量。 很显然,他听了我的旨意。” “吾侗……也是你的人?” 国师的眼神更奇怪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徒弟皇帝。 “吾大都督是你的人,也是朕的人。 只不过,他也在观望。 朕太熟悉南边那位同行了,他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被祁王和我朝夹击的局面? 朕早就確定,他有后手。 果然,祁王爷率十万精骑自天锁山杀出,五万直捣巫神山,另外五万,去捅了我北蛮征南大军的后路,与定北王大军合流。 吾侗在发现乌然城后方的大军时,瞬间就听从了朕的旨意,知道,这一仗,是败了。 所以,他做出了最明智的决策, 退出乌然三镇,保住有生力量。 因为朕做出了最好的安排,因为吾侗知道巫神教要完了,所以,他成了朕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 你老了,而我和吾大都督,都还年轻。” 北蛮国师笑了,笑的很大声: “所以,吾侗手中的兵马,就是你的底牌?” “当然不是。 我北蛮大军在南方的力量,只是朕上谈判桌的筹码。 国师,先生,你要知道,这是国战,若是当真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我大魏蛮族男儿,可都是有血性的。 他大寧若当真想亡我大魏,我蛮族男儿可全民皆兵,这是很长的一段斗爭。 他们可以耗,但耗不起。” 这次,杨松没再等国师问为什么,自己解答了这个问题: “霜戎国国本的爭夺,到尾声了。 朕,押的是那位年轻的二王子。 朕赌贏了,朕早已与那位二王子去过信,联合抗寧。 那位二王子杀了兄长,夺了大位,教权与政权都不稳,他现在急切地需要一场对外战爭,来转移国內矛盾。 当时,我大魏还未曾失败到如此局面,相反,当时我们正在压著那定北关打。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情况会一瞬间急转而下,我大魏会如此兵败如山倒。 所以,他此时应当点齐了兵马,向大寧蜀地的那座雪满关,进发了。 国师,你说, 面临著外患再起,且寧魏战场早已取得一定战果的大寧,还会把这场国战继续推进下去吗?” 国师沉默了。 杨松长嘆一声: “割地、赔款、赎俘、岁供,朕会向南面那位同行自称为侄皇帝,只求大战停止。 败,是铁定的败了,並且一败涂地。 朕现在只能尽力,將这场大战的亏损降至最低,朝臣们也绝不愿意打下去了,在如此状况下,他们定然会帮朕把局面给稳住。 先生,朕,当真是在收拾你留下来的烂摊子啊。” 国师呼出一口气,目光看向了警惕地盯著自己的柳垂几人。 以他现在的状態,若是硬拼,他们会死,自己……也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看著杨松,问道: “所以,你想如何处置我?” 杨松咧嘴笑了: “国师,您说什么呢,学生怎么可能处置您?” 国师皱起了眉头。 “国师,学生为您挑了一个好地方,在作为新的国师府,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摆出这个名字了。 您现在身受重伤,学生竭尽一切力量收集灵丹妙药为您治伤。 朕还可以重新寻觅有天资的孩子,作为您的弟子,让您来教导。 毕竟,巫神教,总归是要存在的。 您想要什么,朕就给您什么,您还是需要养好伤,再继续提升实力,您还是大魏的国之柱石。 朕,和大魏的子民,还离不开您。” “你不怕,我杀了你?” 国师疑惑问道。 闻言,杨松深吸一口气,拨开身前的侍卫们,示意柳垂退下,自己孤身站在了国师的对面,恭恭敬敬,俯身一礼: “还望国师知道,朕今日此种种行径,皆是为家国计的无奈之举。 有诸位师兄在,朕,实在是无法在朝中施展。 此时尚值国之倾覆,有国师作为擎天之柱,朕才可放手一搏。 国师境界通神,且尚有继续前进之望,朕愿以举国之力,供国师修行之用。 近些年,俗世杂务乱了国师修行之心,拖累了国师修行之速,接下来,还请交给学生吧。 若到来日,国朝稳定,国师伤势復原,境界精进,尚念今日学生不孝之举,学生愿亲自將头颅拱手送上。 只求学生去后,国师能圆学生毕生南下之愿,至那时日,国师至学生墓前,烧张纸告与学生,学生便满足了。 只是此时,还望先生与学生联手,共克难关。” 言罢,在国师身前,杨松再拜一礼。 风,吹过了宫墙。 看著眼前已经真正成为一名九五至尊的弟子,国师的眼神有了一瞬的茫然。 他似乎,看到了先帝的模样。 尤记得, 那座宫殿,那张病榻,那袭龙袍。 以及,那一句, “国师,松儿和大魏,便交託予你了。” …… 一切的表演,一切的谈判,一切的话语,都是以实力说话。 很显然,此时的杨松已经有了与国师谈判的资格。 忠心耿耿的柳垂,实力强悍的北海盟、內廷、血滴子,在皇权压过神权的此时,完完全全成了杨鬆手中的绝对力量。 国师手中或许还有牌没打完,但此时,已经没有必要了。 正如杨松所说,大魏的局势,太严峻了,他们已经没有再將內斗继续下去的资格了。 等到大魏倾覆,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费。 巫神是大魏的巫神,大魏都没了,还有个屁的巫神教。 等到大寧给的威胁解除,国师和皇帝的斗爭可能还会继续,但两人都不是目光短浅意气用事之辈,绝对会把爭斗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內。 因为,彼此之间,都还有著利用的价值。 国师接受了杨松的条件。 是日,大魏遣使南下, 递交国书,请降。 …… “大捷!大捷! 定北王攻克乌然三镇,斩敌十万,俘虏十万! 祁王率五万铁骑焚烧巫神山,兵临云京城下! 北魏皇帝请降!” “大捷!” “大捷!” 十月初,大寧乾安城。 日照三桿,李泽岳被街上急促的马蹄声与吆喝声吵醒。 八百里加急。 他茫然地坐起身,拍了拍身旁睡相不好导致被子滑落的夫人。 太阳透过窗子,照在她露出的半张光滑臀瓣上。 李泽岳轻拍了一下。 “啪。” 波涛翻涌。 赵清遥也满眼茫然地支撑起了身子,上半身的被子也滑了下去。 亭亭玉立。 “打贏了,你爹把乌然城打下来了,北蛮请降了。” 李泽岳笑著说道。 “北蛮……请降了?”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刚睡醒的她,有些没法接受这个消息。 李泽岳点了点头。 赵清遥的眼睛慢慢睁大,越来越亮。 “贏啦,贏啦!” 赵清遥兴奋地抱住了李泽岳,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李泽岳对著那张红唇狠狠吻了一口。 一觉睡醒,精神气爽,又听到了如此好消息。 他们心里的石头终於落了下来。 贏了,真好。 “晓儿,晓儿!” 李泽岳大声呼喊道。 他想抓紧时间进宫,去见自家皇帝老爹。 “来了,殿下。” 晓儿听到了呼唤,打开了房门。 一推门,就见到了自家王妃在床上那光滑不著片缕的完美身材。 “好、好白……” 晓儿愣住了,她当真没想到,自家王妃竟然是…… 赵清遥俏脸一红,连忙拿被子遮住。 两人方才太过激动,忘了身上还光溜溜的了。 李泽岳倒是没什么,大大方方地拿起山字號设计的四角內裤,穿上。 蜀王府上下,女眷们都没再继续穿裹胸和褻裤,换上了新潮的內衣。 “殿下,外面来了人,说是山字號的伙计,有紧急情况来匯报。” 晓儿一边伺候李泽岳穿衣,一边道。 李泽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穿好衣服,直接向茶室走去。 晓儿看了看依旧裹在被子里害羞的王妃,想了想,道: “夫人,奴婢伺候你穿內衣吧……” …… 茶室中, 一个穿著山字號衣服的男子焦急地走来走去,满脸愁容。 “哆,哆。” 门外,传来脚步声,穿著白袍的王爷走了进来。 山字號伙计连忙行礼:“殿下,出事了。” 李泽岳皱了皱眉头,坐在椅子上,接过丫鬟奉的茶水,抿了一口,问道: “不急,慢慢说,怎么了?” “霜戎,发兵了!”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山字號伙计应道: “小的是蜀地山字號分店的,前些日子,咱们有商队派进了雪原,第一支队伍,进去了很久,再也没消息传出。 阿大掌柜又派出了第二支,这一支队伍中,有一个名叫玛吉阿米的霜戎姑娘,会说大寧话,长的很好看。 第二支商队进雪原后,只有这位姑娘逃了出来,因为她是霜戎人,所以那些人没杀她。 她,她说,商队的人,都死完了。 霜戎的二王子夺了汗位,已经发兵向雪满关攻来,逮捕所有进入雪原的大寧人,这是一场突袭! 阿大掌柜知道了,连忙让我们快马加鞭来告诉殿下您。 还有,还有,十三衙门的姜神捕,已经去了雪满关。” 李泽岳捏著手中的茶杯,闭上了眼睛。 玛吉阿米,他认识,非常熟悉。 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书儿。 春归楼八大魁之一。 她有霜戎血脉,是李泽岳和凝姬派往霜戎的谍子,准备把根彻底在霜戎汗城,成为固定的暗桩。 没想到,她的第一次出任务,就给了自己如此的惊嚇。 “本王知道了。” 李泽岳起身,留下了这句话,向外走去。 他牵出一匹马,去向了皇宫。 这件事,太大了,太严重了,必须得立刻让父皇知道。 宫城门口,他下马,扔给了守城將领,隨后急匆匆向宫里走去。 此时刚刚下了朝,御书房內,皇帝正与太子和诸位阁老开著小朝会。 门口,李莲恩看著二殿下步履匆匆地就要往里闯,连忙拦下了他。 “殿下,殿下,得先通报!” 李莲恩看著这位主子不耐的脸色,连忙走进了殿內。 很快,他便弯著身子走了出来:“殿下,您请。” 李泽岳没搭理他,径直走了进去。 御书房內,皇帝坐在龙椅上,太子站在一旁。 诸位阁老坐在软凳上,喝著茶。 他们的表情都很轻鬆,正在商討著北蛮的请降问题。 见著李泽岳一脸急切的走来,几位大人都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太子有些疑惑地看著二弟。 李泽岳走到龙椅前,匆匆一礼: “父皇,霜戎兵发雪满关。” 第308章 就藩 此言一出,御书房內一片寂静。 张首辅紧紧皱起了眉头,户部尚书郑起嘆了口气,兵部尚书陆伦搓了搓手指。 “消息属实?” 皇帝面色不变,问道。 李泽岳拱手道:“属实。” 原本御书房內高涨的气氛,变的紧张起来。 “有些巧了。” 太子喃喃著说道。 张首辅与诸位大臣点了点头。 “是巧了。” 方才他们还在商討著国战是否要推进下去以及北蛮提出的和谈条件,下一刻,二殿下就带来了如此消息。 霜戎位於大寧西侧高原,他们想要向大寧发兵,有两个方向。 其一,向北,进兵西域。 其二,向东,取蜀西以图广袤平原。 现在,蜀地只是有了霜戎兵发雪满关的消息,可对於其兵力却一无所知。 他们並不能確定他们向蜀地派出的攻势是否是幌子,声东击西以图西域。 西域都护府大都护是太子的老丈人张虎,其很大一部分兵力都被调去了御蛮城,在定北王帐下参与国战,如今並没有足够防范霜戎的兵力。 也就是说,大寧现在的境地,很尷尬。 “这是逼咱们……接受他们的请降?” 兵部尚书郑起只觉得有些荒谬。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轻轻頷首,道: “看来,北边那位年轻人,下了一盘很大的棋,早早地就给魏国,准备好了一条后路。 如此看来,倒是朕,成了他刮骨疗毒的刀子啊。” 太子笑了笑:“这也是那位迫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可以,谁愿意让別国兵马在自己疆域內驰骋,还把自家国教给烧成灰烬。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父皇,定北王叔和祁王叔他们两位,可不是普通的刀子,是开疆扩土的战斧。既然北边那位拿咱们当刀,那咱们就用斧子,在他身上狠狠砍下一块骨头来。” 皇帝笑著摇了摇头: “这次大战,斩首十万,俘虏十万,乌然三镇落入我朝之手,这已然让他们伤筋动骨了。 他们要谈条件,那就谈吧,须砍下来他们一臂。 北边那小子想借霜戎之手,想上桌子,他成功了,朕给他一个上桌谈判的资格。 赔款、割地、赎俘、纳贡。 这些东西,需把大魏的血放乾净,你们定下一个標准。 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场国战的战果最大化。 如果北边那小子贪得无厌, 那咱们,西域的统治,可以不要,无非是少了一块穷乡僻壤,可以重新打下来。 蜀地那边,一时半会他们破不了雪满关,我们还有耗的时间。 那小子既然想上谈判桌,朕给他机会,但想下来,可就难了。 若是当真谈不拢……” 皇帝拍了拍龙椅的扶手: “那就灭国吧。” …… 诸位大臣走了,他们要去商议如何在北蛮身上大放血。 御书房內只剩下了李家父子三人。 皇帝看了看站在御座下的二子,眼神有些复杂, 良久,他开口道: “蜀王听旨。” 李泽岳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郑重道: “儿臣在。” 太子站在一旁,嘆了口气。 皇帝敲了敲扶手,看著李泽岳: “蜀地,你得去了。” 李泽岳眼神平静,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儿臣身为藩王,自有抵御外敌,屏藩朝廷之责,儿臣愿往。” “雪满关总兵薛盛,是一个会打仗的,当年……在朕麾下,任先锋將。 这些年,雪满关一线,在他的手里巩固的很好,那里有五万守军。” 皇帝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从腰间抽出一个玉佩。 李泽岳的眼里,冒出了绿光。 他对那个玉佩……很是熟悉。 节制天下兵马! 皇帝拿著那块玉佩,递给了李泽岳。 老二兴奋地接过,可落在手里,却发现了这块玉佩与之前的那块有些不同。 同样是龙纹佩,可这块的背后,刻了一个蜀字。 皇帝看著这小子兴高采烈的模样,摇了摇头。 “有此佩,便是有调动蜀地兵马的最高权力。 朕知晓,你想打仗,自幼便与定北王还有金吾卫霍浪討教战阵之道。 可你还是要知道,这次去蜀地,战局至关重要。 按理说,你没上过战场,朕不应当给你统兵的权力,要知道,將帅的每一道命令,便是赌上了麾下上万男儿的性命。 可朕,还是把这佩给了你。 我李家以武立国,大战当前,你自是要去前线杀敌。 你是王,是朕的儿子,又是在兵临城下之际,大军之中,只能有一个声音,王自然不能屈人之下,所以,那只能是你的声音。 你明白了吗?” 皇帝的眼神严肃。 王自然不能屈人之下,这句话,皇帝当著太子的面说了出来。 太子恍若未闻,在他人听来的诛心之语,对他们父子三人来说,谁都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 李泽岳认真一礼: “儿臣知晓,儿臣是手掌兵权的藩王,定会亲临前线,护我疆土。 军中之事,儿臣会虚心纳諫,多加听取薛总兵的意见,下达军令。” 皇帝点了点头, 知道李泽岳听懂了。 薛盛是个能用的,大寧名將如云,他能独守一地重关,足矣证明他的能力。 李泽岳去前线,比起学会打仗更重要的,是学会听从建议,学会用人。 “大战在即,刻不容缓,三日之內,便出发吧。” 皇帝说道。 李泽岳重重地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向御书房外走去。 太子向皇帝告罪一声,跟了上去。 “青山。” 御书房门口,李泽岳已经走下了几个台阶,回过头。 “大哥。” 太子眼神有些复杂地看著他,道: “此去蜀地,便是就藩,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去看看渟儿吧,再跟奶奶和姨母们好好道个別。” 李泽岳頷首道: “我知道了,大哥。” 说罢,李二便要转身离去。 “万万不可轻易涉险,凡事千万谋后而定。” 李泽渊站在御书房门口,忍不住再次叮嘱道。 李泽岳扭过头,好笑地看著大哥,道:“哥,我知道了。” “嗯。” 李泽渊看著弟弟,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犹豫一阵,却只是摆了摆手: “去吧。” 一人站在台阶之上,一人站在台阶下。 李泽岳一礼拜下,太子坦然受之。 隨后,他看著台阶下的年轻人,转身离去。 第309章 四人出征 “嫂嫂。” 东宫,张绣正在院內活动著身子,打著奇形怪状的拳法。 正是赵清遥之前教给她的那一套。 大侄儿李渟躺在一旁的摇篮里,噙著口水,啊啊地叫著。 一堆宫女围在摇篮边,逗弄著小主子。 这摇篮是山字號特製的。 李泽岳上前见礼。 张绣装模作样地收拳於胸,隨后长吐出一口气。 “小叔来了。” “这两日便要就藩去了,今天过来看看渟儿。” 李泽岳笑著道。 张绣一愣,有些诧异道: “就藩?怎的那么急?” “蜀地出事了,霜戎出兵雪满关。” 李泽岳嘆息一声。 “这……” 张绣皱起眉头。 她也是將门出身,知晓霜戎一直是大寧的心腹之患。 “我也不会打仗,过去也就是露个脸,鼓舞一下將士们的士气。” 李泽岳自嘲道。 “亲自带兵打仗是咱李家人的传统,你大哥是个不会打仗的,也就看过几本兵书,其他的几位小叔都还小,此时能亲上前线的,就只有你了。 小叔是堂堂十三衙门总督,九品高手,做个衝杀在前的大帅,绰绰有余。” 张绣开著玩笑道。 李泽岳也笑了笑。 张绣来到摇篮前,把李渟抱了出来。 李泽岳小心翼翼地接过,家里有两个弟弟,他早就学会了抱孩子。 东宫的宫女和太监们紧张地看著,这位主子若是装作没抱好,一下给孩子摔了,那可就真完了。 李泽岳把李渟抱在怀里,看著他的眉眼,他抿著嘴,眼里儘是柔软。 这是与自己血脉相承的……亲侄子。 这份刻在骨子里的亲近与喜爱,是无法磨灭的。 小侄子睁著眼睛,看著他的二叔,把嘴张成o形,舌头一动一动的,似乎想要往外吐泡泡。 李泽岳弯起眼角,扮著鬼脸逗著孩子。 “叫二叔,快叫二叔。” 李渟攥著小拳头,咿呀咿呀地叫著。 张绣站在一旁,看著这叔侄俩,打趣道: “你和遥丫头什么时候也要个孩子?” 李泽岳坐在凳子上,一边逗著孩子,一边道:“马上了,已经提上日程了。” 张绣点点头: “还是早点要孩子好,你大哥经常说,有了孩子,他就能踏下心去做事了。” 李泽岳摇晃著大侄子的动作顿了一秒。 隨后,他笑了笑,应道: “是啊。” …… “走吧走吧,走了清净,再也没人烦我了!” 月满宫內,雁妃嚷嚷著。 锦书安静地坐在一旁椅子上,眉宇间带著一抹愁绪。 李泽鹿却满眼都是嚮往, 在他眼里,就藩等於自由。 去前线打仗,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李泽岳咂了咂嘴,道: “没办法,既然有了战事,就藩的日程只能提前了。 我总不能看著我底下的將士们浴血奋战,我自己在京城悠哉悠哉过日子吧。” “那是,蜀王爷,心系黎民百姓。” 雁妃嘟囔著,看了眼养大的儿子,接著道:“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下午就要走,我准备先行一步,让清遥过几日再走,这两天她还得安排一些事情,收拾收拾东西。 下次再回来不知是何时了,各处都得走走,说说话。” 李泽岳嘆息著道。 锦书的情绪有些低落: “去了那里,有事无事都要常写信过来。” “姐,我知道的。” 李泽岳对著姐姐咧嘴笑了笑。 李泽鹿想了想,开口道: “那我没事的时候,可以找你去玩吗?” “父皇和母妃同意,我没意见。”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道: “我一会就通知下去,全京城的青楼勾栏教坊司都不准接待你,违者切碎餵狗。” “你!” 李泽鹿眼里满是震惊,心底好不容易生出的不舍情感瞬间消失。 “行了,我走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笑著道。 他不喜欢伤感的离別。 月满宫三人眼神复杂地看著他。 雁妃嘆了口气,道:“锦书,老三,去送送他吧。” “是。” 姐弟两人点点头,和李泽岳一块向宫外走去。 院中,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剩下了一棵桂树,一位妇人。 “唉……” “走了啊……” 雁妃悠悠嘆了口气,独自坐在了高大的桂树下。 眼神中,有些茫然。 十月,正是桂树开的季节。 金黄的瓣绽放在枝头,带著甜香,一枝枝,一簇簇。 “簌簌。” 有风吹来,桂枝摇曳,有儿轻轻落下,落在发间。 雁妃抬手,轻轻將碎捻起,放在眼前。 她忽得想起了老二曾下写的一句诗。 人閒桂落。 月满宫曾是整座皇宫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有三个孩子,整日吵闹著。 她是閒不下来的,每天有生不完的气,拿著鸡毛掸子追著孩子跑过了宫里的每一处角落。 可桂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锦书、老二、老三。 眼瞅著,孩子长大了,有能耐了,要离开家了。 再过些年,锦书估计也会许人,终究会离开的。 老三自是不必说,就藩,也就是五六年的事。 雁妃的目光在院子中的每一处地方缓缓移过。 她想要把这个家中,所有的事情都回忆一遍,好好珍藏在自己的脑海里。 雁妃嗅著桂香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母妃。” 雁妃又听到了那孩子的声音。 “母妃。” 雁妃睁开了眼睛。 李泽岳笑了声,跪在她面前。 “孩儿不孝,此去远游,不知何日归来,还请母妃宽心,莫要担忧,孩儿定会把一切事情料理好,回来看您。” 雁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抬起手,理了理他鬢角的黑髮。 她的眼眶,不知何时变红了。 “七尺男儿,自当建功立业,成就不世功勋。 且去吧,替我看看,家乡的雪。” …… 李泽岳出了月满宫,又去了沐妃那里和养心殿一趟。 太后得知李泽岳要去蜀地后,很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这一辈子,早就习惯了家中男儿亲上战场,也习惯了离別。 只是,看著孙儿宽厚的背影,还是有些恍惚。 一眨眼,这最活泼的猴儿,也长大了。 生离之痛可忍,可死別呢? 秋日的风总是有些凉的,太后长长嘆了一口气。 只希望,下次老二回京, 不是为了她而来。 …… 李泽岳出宫后,回了王府。 赵清遥焦急地在屋內等待著,她也听说了蜀地出事的消息。 “如何?” 李泽岳牵起她的手,脸色认真道: “父皇下了旨意,我今日就要赶往雪满关,你留在京中收拾几日,再去锦官城。” “今天就要走?” 儘管赵清遥心里早有猜想,却还是没想到那么急。 李泽岳嗯了一声,道:“蜀地局势危急,刻不容缓,我还是需要早点赶过去。” 赵清遥生於將门,也知军情如火,点头道:“既如此,你且先去吧,我处理好剩下的事情,便去锦官城等你。” “好。” 李泽岳又看向一旁一脸担忧的晓儿: “准备些乾粮和水,我和黑子要轻装简行,儘快赶去雪满关。” 晓儿绷著小脸,重重点了下头。 想了想,李泽岳又朝府上屋顶上招了招手。 一名绣春卫现出身形,落在了他身旁。 李泽岳一脸无语:“在府上,不用如此警戒。” “是。” 绣春卫拱手听令。 “你回衙门,找你们韩教头,就说我让他隨我一同前去雪满关。” 李泽岳安排道。 “是。” “还有,这一趟我去雪满关,你们就別跟著了,到时候护送王妃吧。” “属下明白了。” 绣春卫拱手一礼,匆匆传信去了。 如六娘说的一样,皇帝並未撤销李泽岳十三衙门总督的职务。 “黑子,黑子! 准备四匹快马,咱们要打仗去啦!” 李泽岳高声喊著。 黑子在马厩里应了一声,开始挑选马匹。 李泽岳又在府上逛了逛,发现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事。 他慢慢走向了府里的一扇小门, 这扇门联通这街道后面的一座院子。 院子里正有两个俊俏丫鬟,坐在树下聊著天。 看见来人,两个丫鬟嚇的扑通一下站了起来。 “见过公子。” 两个小丫鬟不认识李泽岳。 李泽岳点了点头,向这座小院的屋子里走去。 “公、公子……” 小丫鬟在后面紧张地喊道。 李泽岳笑了笑,道:“我是你们家老爷的朋友,过来看看。” “是、是……” 小丫鬟有心想阻拦,可又不敢,眼看著这俊朗白袍公子走进了老爷的房间,只能怯生生跟了上去。 这是陆瑜的院子,陆瑜的房间。 屋子里收拾的很乾净,一尘不染。 书桌上还放了两本自家王府书阁里的古籍。 “借了也不知道还的……” 李泽岳嘟囔著,坐在了桌前凳子上。 身后,两个小丫鬟眼睁睁看著这公子开始了翻箱倒柜。 果然,李泽岳在抽屉里翻到了一些书信,看见署名后,他又放了回去。 是自家妹妹给陆瑜写的情书。 “唉……” 在陆瑜的房间里坐了一会,李泽岳站起身,走了。 他突然想起,陆瑜是要去锦官城任知府的,这又不是分別,日后还是免不了天天相见。 “跟你们家老爷说,本王今天就去雪满关了,让他赶紧收拾收拾行李,儘快去锦官城等我。” “是!” 两个小丫鬟瞪大眼睛,连忙道。 李泽岳又散步回到了王府, 晓儿已经收拾好了临时的行李,黑子准备好了马匹。 韩资也已经来到了院內,等待著。 在其身旁,还有一个老头。 李泽岳笑了笑,他就知道喊著韩资上战场,这老头得跟著。 大高手閒著也是閒著,再不动动老骨头都快生锈了。 “总督大人。” 韩资行了一礼。 李泽岳点点头,上前和祁万化笑了笑:“劳烦您老人家了。” 盗圣大人嘆了口气: “王爷客气。” “蜀地山清水秀,也是个好地方。 若是老爷子不嫌弃,可把盗门的师弟师妹都请来锦官城,我必有重用。” 李泽岳又说道。 韩资颇为意动地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祁万化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盗门其实不远。” 李泽岳微笑頷首,看向韩资: “衙门里怎么说?” “柳乱杨零林石他们都想过来,护卫殿下身旁,但你没有命令,他们没敢跟著我一起来。” 韩资答道。 李泽岳咂著嘴道:“如今江湖还不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个大乱子,他们得隨时待命,不能跟我去战场。” 说著,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又招来一位绣春卫,道:“你去衙门,安排林石去一趟西域,找绣春卫副主司贾保,让他在那待上一段时间。 我担心西域有变,出了什么事,让他立刻给我去信。” “是。” 那名绣春卫拱手退下。 李泽岳和黑子、韩资、祁万化三人向府门外走去,那里准备好了四匹马。 赵清遥静静跟在后面,看著李泽岳处理事情。 见他忙完了,慢慢走上前来,牵住了他的手: “你没去过战场,不知其中凶险,万事不可莽撞,千万谨慎行事。 你是千金之躯,若无必要,万万不可亲自冲阵在前。 战阵之上,敌人数目眾多,若非经验丰富,你找不住合適的换气时机,一个普通士兵都能一枪將你从马上戳下。 为帅为將者,自当於帐中运筹帷幄,衝杀在前算怎么回事。” 说到最后,赵清遥的声音重了几分。 或许是想起了她那天下第五的父亲和八百人便敢深入敌后的弟弟。 “我知道的。” 李泽岳握著赵清遥的小手,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我要走了,你们去锦官城,提前帮我把家里收拾出来。” 隨后,他接过晓儿递来的包裹,掛在了马背上。 隨后,四人翻身上马。 李泽岳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咧嘴笑了笑,隨后一夹马肚,向城门走去。 赵清遥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身影,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第310章 国士 “陛下,二殿下离京了。” 御书房,皇帝嗯了一声: “他当真是一天也多等不了啊。” “二殿下心繫百姓,深念边疆安危,实乃蜀地之福。” 李莲恩恭敬道。 皇帝微微頷首,老二別的不说,责任和担当丝毫不缺。 “传陆瑜来见朕。” “是。” 李莲恩退下,去翰林苑了。 李泽岳大婚后,陆瑜又回归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回到了翰林院,接著修承和大典。 “陆修撰,陛下詔您去御书房。” 李莲恩的声音突兀地在籤押房外响起,屋內人很多,但只有陆瑜抬起了头。 显然,其他同僚们都习惯了陆瑜的圣眷。 陆瑜放下手中古籍,拍了拍袍子,神情自然地向外走去。 “陆修撰,您请。” “公公客气。” 陆瑜一袭官袍,风度翩翩。 李莲恩是知道陛下对陆瑜的安排的, 这可是二十岁的从四品啊,锦官城知府,蜀地总府。 陛下青眼相加,东宫的常客,蜀王的左膀右臂。 寒门出身,状元及第,有中枢履职的经歷,再从地方官做起,积攒经验,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必然会再调回中枢,这便是宰辅之路! 李莲恩走在陆瑜的身后,抬过头再看一眼这位年轻人的背影,心中不禁一阵感慨。 只是不知,这位年轻人,日后是否能与张首辅一样,一手撑起这庞大的帝国, 还是说,做的更好? “臣陆瑜,参见陛下。” 御书房內,陆瑜俯身拜下。 皇帝放下手中奏摺,开门见山道: “陆瑜,霜戎兵发雪满关,蜀王离京了。” 陆瑜愣了一瞬,隨后紧皱起眉头,拱手道: “臣愿即刻赶往锦官城,为大军调配粮草,统筹后方。” 皇帝摇了摇头,道:“不急,这些事蜀地自有人去做,现在,朕要交给你另外一个任务,之后再去蜀地。” “还请陛下示下。” 陆瑜再行一礼。 “嗯……自你进京科举后,便再未曾回过乡了,朕让你回家看看。 翰林院修撰陆瑜接旨。” “臣在。” 陆瑜来不及诧异,连忙跪接旨意。 “姑苏陆氏长女,性情淑婉,实为良配,特许朕二子李泽岳。 陆瑜,你替朕擬一封旨意,带著月满宫首领太监刘建,南下宣旨吧。” 皇帝手指轻磕著扶手,道。 陆瑜深吸一口气, 这是第二次了。 我是来当官的,不是来当月老的! “臣,领旨。” 陆瑜一脸感激道。 “嗯。” 皇帝点点头,接著道:“去了锦官城,等局势稳定下来,你就可以施行你的改革了。” 陆瑜瞪大了眼睛,忍住颤抖的身子,道:“陛下?” “世家大族的力量,在这场大战中消耗极大,他们已经不具备阻挠或反抗的实力了。 勛贵和官员们,朕可以压的住,不用担心他们的问题。 你去了蜀地,最先开始实施,老二会帮你,朕要看看成果,若是可行,便可在全国范围內推进。 清丈田亩、赋役合併、计亩征银、官收官解、简化税则。 继续推进,直至取消人丁税,呵呵,朕还当真想看看,那时候是什么个光景。” 皇帝的嘴角出现一抹笑意,他是个果敢进取的君王,这一生,他南征北討,完善科举,改革税制,强化监察,文治武功,將近大成。 若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陆瑜为他描绘的蓝图,那当真是极大的成就与满足。 皇帝再看向陆瑜,这小子,正在一步步把他春闈与殿试上的理想答卷变为现实。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支持。 皇帝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矜, 他也是个骄傲的帝王。 “小子,去做吧。” 也不知,他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 李莲恩送陆瑜出了御书房的大门。 刚才,他终於得知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对其如此青眼,他是懂政务的,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听懂几分。 他知道陛下口中说的那些事,做起来有多么困难,想要推进全国,更是艰难无比。 但他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这是一个有理想且有胆气的年轻人。 李莲恩是练气士,与钦天监的那些人同出一脉,辈分与当今老监正相当。 突发奇想的,李莲恩想看看这年轻人的命格。 为这位极有天资年轻人看上一看……不算逾矩。 陆瑜缓缓走到御书房台阶下,身后,九品破晓境练气士老公公眼中,有灰白二气缠绕。 李莲恩看见了…… 天地间,漫天大雪落下, 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铺满了这座世界,这座皇宫,都进入了深冬时节。 宫墙上,砖瓦上,乾枯的枝椏上,生机凋零。 天空是灰濛濛的, 有大雪,有寒风,冷冽无比。 大雪,落在了前面那道身影上。 那道身影已经不再年轻,在李莲恩此时的视角里,陆瑜已经穿上了大红官袍,呼著热气,往前走著。 他,很疲惫。 一眼能看出来的疲惫。 他的发间多了些许银丝,不知是不是落下的雪,將它染白了。 “先生。” 有声音从御书房中传出,陆瑜回过头。 那是一个年幼的身影,或许是少年,看不清容貌, 但他,穿著龙袍。 李莲恩侧身看去,这道身影此时就站在自己身旁。 他想看清这道身影的面容,模糊一片,李莲恩一阵心悸,连忙弯下身子,行了一礼。 那年幼的身影,手中提著一件厚厚的披风,踩著雪小跑几步,来到了陆瑜身后,想要伸著胳膊为他披上,可身高还不够。 陆瑜笑了笑,伸手接过,披在了身上。 “先生,这些日子天寒,莫要太过劳累,注意保暖,莫要著凉了。” 那年幼身影道。 “臣谢过陛下体恤,臣无碍的。” 陆瑜微笑著,但话语间,有些虚弱。 不知怎的,李莲恩看著这师徒两人,总觉得心底一阵酸涩。 他能体会到, 他们的……孤独。 忽然间,李莲恩只觉得双眼一阵疼痛,仿佛有湿润流出,他伸手擦了下,看到了血红之色。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 李莲恩咬紧牙关,强撑著,想要继续看下去,却只能看到混乱的光影在流转,耳边也什么都听不清。 那略显年幼的龙袍身影伸出手,捏住了陆瑜的衣角,抬起了脑袋。 “先生,你千万不能出事, 朕身边,只有你了……” 陆瑜牵住了他的手,挺直了脊樑,扛起了漫天风雪。 他的目光深远,似乎穿过了御书房的大门,看向了那张龙椅。 虽然李莲恩听不见陆瑜的话语,但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位不再年轻的男人,心底的不屈与坚毅。 “陛下,大寧三代君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第311章 陆瑜的愧疚 李莲恩的双眼被血红色吞噬,再也看不见眼前的景象。 他靠在柱子上,大口地喘息著,光亮进入眼睛,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看见了什么? 幼帝和……红袍陆瑜。 陛下呢? 李莲恩弓著腰,虽然眼睛还有些看不见,但他还是按著以往的习惯,走进了御书房,惶惶恐恐,跪倒在御座下。 “老奴自作主张,请陛下恕罪!” 皇帝的目光依旧威严而沉重,他捧著奏摺,看著李莲恩,问道: “看见什么了?” 李莲恩深吸一口气,將眼中出现的画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在看到幼帝牵住陆瑜衣角时,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了光影,声音更是什么都没听到。 但,这並不妨碍皇帝根据已有的信息,猜出一些东西。 李莲恩看见,陛下闭上了眼睛。 皇帝靠在龙椅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红袍, 先生? 这小子,当真混上宰辅了啊,还是帝师。 所以,当时不过是中年时期的陆瑜, 为什么会成为帝师? 他,为什么会喊一个年幼的孩子为……陛下? 皇帝靠著坚硬的龙椅,硬朗的眉宇间,出现一抹复杂神情。 李莲恩看见的陆瑜,虽然不再年轻,但也並不显苍老,说明那一天离现在並不遥远。 皇帝没有疑惑为什么自己不存在, 他疑惑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呢? “老大,老二……” 皇帝一声轻嘆,睁开了眼睛。 眼神中,有欣慰、有无奈,更多的,却还是怒其不爭。 “李莲恩。” “奴才在。” “去钦天监,治眼睛去吧。” “是。” …… “赎俘?” 东宫,大书房。 太子坐在书桌前,皱著眉头,看著眼前满脸笑意的北蛮使节。 “太子殿下,赔款与让地之事,细节可以与贵国再谈。 只是外臣以为,此番大战到此停手,本朝被俘於贵国大军之手的將士们,是不是要先討论一下他们的处理问题。 毕竟……近十万士兵的人吃马嚼,对贵国来说也当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如今虽为贵国俘虏,却也是一个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如今两国重新修好,还望贵国放他们回家。” 北蛮使团今日下午抵达的乾安城,没有休整,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態。 毕竟……五万辽东铁骑在自家国都旁边虎视眈眈,谁心里也踏实不了。 太子今天接下了与北蛮谈判的差事,听著面前这使节的话语,不禁有些好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你们发动什么战爭呢? 战败了,又把大义的旗帜举了起来。 虽然你们不发动我们也会主动掀起北伐吧。 太子喝了口茶,道: “这是自然,俘虏我们自然会送回去,不过……要在赔款交接完且辽东铁骑安稳出你北蛮国境之后。” 北蛮使节面露难色: “这……” 那可是整整十万男丁啊,宝贵的生產力。 若是这方面出了什么意外,大魏可是万万无法承受啊。 太子摇了摇头,道:“这是我们的底线。” 北蛮使节还想说什么,却见太子再度举起了茶杯,一副免谈的態度。 使节默默嘆了口气,垂下了眼皮, 这就是战败国,丝毫没有討价还价的余地。 “是,太子殿下。” …… 京城,蜀王府。 李泽岳走后,整座王府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忙起了搬家的事宜。 赵清遥去了定北王府,又去了太傅府,告知了两位长辈李泽岳已然出发的消息。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还得走街串巷,替李泽岳向其余长辈们告別,这是应有的程序。 夜晚,赵清遥刚回到府上,就听得曇儿前来稟报。 “小姐,隔壁那位求见。” 曇儿依旧对赵清遥保留了以前的称呼,毕竟喊了那么多年了,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隔壁那位?” 赵清遥一愣,隨后明白过来。 “请陆先生到正堂吧。” 她捋了捋头髮,整理了一下衣衫,学著自家母亲,摆出了身为王妃的淡淡威严气质,走向正堂。 赵清遥坐上了主位,晓儿在一旁奉茶。 很快,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陆瑜下值后,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青衫,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把皇帝赐婚陆姑苏的事告诉赵清遥。 反正她早晚也都得知道,不如自己亲自告诉她。 陆瑜迈步走进了正堂。 赵清遥放下茶杯,轻轻起身。 “陆瑜,见过王妃。” 陆瑜对赵清遥俯身施了一礼。 “陆先生客气。” 赵清遥矮身还了一礼。 称呼是陆先生,不是官职,而是选择了更显尊敬且更像自家人的称谓。 陆瑜微微侧身,没受。 “陆先生请坐。” “王妃请。” 两人各自入座。 “不知陆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赵清遥微笑著问道。 “唉。” 陆瑜…… 开始了他的表演。 青衫公子长嘆一口气,面露为难之色,带著几分难言。 赵清遥目光中带著几分探寻: “陆先生?” “王妃,在下深夜造访,实有一事相告。” “陆先生但说无妨。” 赵清遥的目光有些疑惑,在她的印象里,陆瑜並非如此拖泥带水之人。 “好让王妃知道,在下拜入殿下门下日久,在下为殿下之臣,如今,亦为王妃之臣。 殿下与王妃大婚有月余,臣虽为婚使,可婚后却一直未曾上门见过主母,此事是臣不知礼数,实乃臣之过也。 王妃,请受陆瑜一拜。” 说著,陆瑜起身走到正堂正中,对著赵清遥便是要再度拜下。 赵清遥连忙起身,上前两步,托住了陆瑜的胳膊,茫然不解地问道: “陆先生这是何意,你与二郎的关係,自是不需如此虚礼,陆先生太过客气了。” 陆瑜嘆息一声,直起身子,道: “在下不日便要前往锦官城,任知府之位。 今忽然想起,定北王妃曾与在下说过的,您忙碌府內之事,臣操持府外之事,彼此相互照顾。 臣,不敢蒙王妃照顾,得此殊荣, 臣只是犯了一件错事,希望能够得到王妃谅解。” 赵清遥懵圈了,看著眼前先生如此诚恳的模样,下意识答道: “先生何出此言,既是府上人,关起门来说话,便是一家人,遇到事情本就该互相商量才是。 先生请言,到底发生了何事,让先生如此为难?” 闻言,陆瑜一脸感动,直言不讳道: “王妃既言,认我陆家为一家人,那臣便说了。 臣之过,便是春闈时,带舍妹入京,结识了二殿下。” “……” 赵清遥噎住了。 “还请王妃恕罪!” 陆瑜见赵清遥脸色一变,瞬间就再度抬起手,打算再次拜下。 无奈,赵清遥只得再度扶住他的胳膊。 陆瑜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在下自知所犯之罪,为王妃带来了麻烦,臣只是……不想让王妃对臣心有芥蒂。” 赵清遥深吸一口气: “我…… 此非陆先生之错,我不怪陆先生。” “此话当真?” 陆瑜眼神中瞬间充满光亮,抬头问道。 赵清遥咬著牙关,点了点头。 “谢过王妃体谅,臣,感激不尽。” 陆瑜拱手说著,满脸都是感动。 但紧接著,脸上再次出现灰暗之色。 “王妃如此厚爱,可臣,终究愧对了王妃。” “又怎么了?” 赵清遥捂著额头问道。 “今日,陛下给臣下了旨意,令臣……去江南宣读赐婚之旨。” 陆瑜垂著眼帘,一脸內疚地说道。 他偷瞄赵清遥脸色的目光中,还带著几分小心翼翼。 可谁知,赵清遥的面色,很是平静。 想来,她早就猜到了,李泽岳就藩之日,便是陆姑苏嫁过来之时。 “我知道了,姑苏妹妹我也见过,是个温婉嫻淑的性子。 二郎总归是要再娶侧妃的,姑苏是极好的,又是陆先生的妹妹,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总比那人隨意拐回家一只狐狸精好的多。 若是姑苏妹妹嫁过来,我心里是愿意的,府上那么大,总是要有人陪我说说话。” 赵清遥微笑著看向陆瑜。 这下,轮到陆瑜茫然了。 “劳烦陆先生深夜过来一次,告知此事。 陆先生放心,我与你说过的,既然入了府,便是自家人,既是家人,那便没有什么商量不来的。 倒是麻烦了陆先生想那么些话来哄我,你应知晓,我並非小肚鸡肠之人,蜀王府中,不会出现其余大宅中难缠之事。 她若真心把我当作姐姐,我这里,便是真当多了个亲生妹妹了。” 赵清遥的话语一字一句落入陆瑜心中。 她是正妃,是定北王的女儿,她拥有著面对一切问题的底气。 陆瑜默默分析著话语, 心中,竟当真多了几分对赵清遥的愧疚。 我家妹妹……我也不敢保证啊。 他能感受到赵清遥的诚意,可他为难的是,他拿不出能回应这份诚意的东西。 “王妃……还请王妃放心,瑜定然会尽到长兄之责,训诫叮嘱胞妹。” 陆瑜拱手,认真说道。 赵清遥轻轻頷首。 “如此,打扰了王妃休息, 那臣……便告辞了。” 陆瑜再行一礼,说道。 “陆先生早些歇息。” “是。” 陆瑜转身,走出了正堂。 赵清遥看著青衫公子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差点儿真让他绕进去了。” 晓儿站在一旁,忍不住搓了搓脸: “夫人,姑、陆小姐当真要进门了啊。” 赵清遥瞥了一眼小丫鬟,道: “怎么,想等她进了门,转头就去投靠你姑苏姐姐?” “当然不会啦,晓儿永远是夫人的丫鬟。” 晓儿捏著赵清遥的袖口,撒娇道。 “哼,等你进了门,你就满脑子想著爭宠,不把你家夫人我当回事了。” “奴婢不进门,奴婢要伺候殿下和夫人一辈子……” …… 蜀地,雪满关。 蜀西多山,地势渐高,连绵不断的山脉间,佇立著一座雄关。 它堵住了雪原与蜀地之间,唯一的道路。 雪满关以北,是山脉,叫作西闕山脉,南北走向,成为了大寧与雪原之间的天然屏障。 也正是因此,更突出了雪满关的重要性。 一座雄关的佇立,其必有向外延伸的军寨与烽堡。 雪满关也是如此。 作为被大寧名將薛盛经营数年的雄关,其防线可称得上铜墙铁壁,军寨与烽堡扎实无比。 今日,雪满关一线最西侧的翠箏堡,升起了数年来的第一缕狼烟。 第312章 狼烟 烽堡这一设施,自创立以来,其最主要的功能便是军事预警。 堡內有军士数十人至数百人不等。 翠箏堡作为大寧孤悬关外最西侧的烽堡,担负著警戒霜戎军事动作的重任,因此,翠箏堡很大,防卫力量也很充分。 夜,深了。 雪原的星空很亮,可在如此深夜,即使有上空那些明亮繁星的点缀,也依然无法抹去属於夜独属的那抹厚重。 一支穿著乌黑夜行服的队伍,从西侧悄悄靠近了这座烽堡。 队伍的人数很多,粗略看去,將有百人之数。 他们每人的腰间,都配著一把弯刀。 他们的眼眸深邃,毛髮厚重,头髮粗略地绑著,鬍子络腮,与中原人有极为明显的差异与不同。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身材都很高大健硕,凶悍无比。 没有火焰照明,可他们的眼神却是如此锐利,望著那座孤零零的峰堡,如同盯著一块即將到嘴的肉块的禿鷲。 烽堡已经近在咫尺,可依旧没有寧人发现他们。 达格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寧人安逸太久了,早就忘记了雪原的子民是多么的强大。 听说就在雪满关的后面,有一座世间最美的城池,就坐落在那广袤平原上,叫做锦官城。 那里有喝不完的美酒,有数不尽的美人,有茫茫无际的牛羊,整座平原都是他们的牧场。 达格的眼神中,出现一抹热切。 这些年,雪原越来越冷了,儘管有佛的庇护,可雪原的子民们的生活,却还是变得越来越困苦。 在寧人整日饮酒作乐的时候,他们每日都在与漫天的风雪与贫瘠的牧场做著斗爭。 二王子悲悯天人,不愿雪原子民们再受此苦难,孤身去往了极寒之地,一步一拜,找到了佛,在佛前跪拜了八十一日。 他的诚心感动了佛,佛也不忍再看雪原子民们受如此苦难,遂降下法旨,令二王子为雪原之新主,带领霜戎国眾部落子民,去寻找肥沃而富饶的牧场。 雪满关,那座雄关,阻拦著他们的步伐。 达格知道,佛虽然赐下恩典,但需要他们亲自用双手去取来,这是应该的。 达格愿意为二王子的前驱,成为雪原眾部族的英雄,踏上寻找富饶牧场的第一步。 他是他所在部落中最强壮的战士,他得到了二王子、或者说如今汗王的召见,带领麾下勇猛的同伴们,去拿下这座胆敢深入雪原的烽堡。 汗王的命令,是悄无声息攻下这座堡,不让他们燃起狼烟,让那座雄关警戒起来。 达格望著近在咫尺的烽堡,望著其墙上燃烧的火焰,咬住了牙关。 大军,就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要拿下这场大战的第一场胜利。 烽堡的城墙上,似乎是有人值守的,达格听到了上面人说话的声音。 “喝上一口吧,这天寒地冻的,暖暖身子。” 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伍长,这不好吧……让校尉知道了,可是要砍头的。” 这道声音有些年轻,带著几分畏缩。 “瓜娃子,你以为校尉是睁眼瞎,他什么都知道! 大晚上到这墙上值守,本就是苦差事,没这口酒暖身子,谁扛得住? 校尉自是清楚咱这门道的,他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不管啦,多少年没打过仗了,谁还苦哈哈一本正经在那守著?” 烽堡上,两人背靠著墙,一老一少,老人手里拿著小酒壶,往嘴里塞了一口。 他闭上眼睛,让酒水继续在口中停留了一阵,再慢慢咽下去,长长地咂了一声。 “给,喝!” 年轻士卒犹豫一下,看著自家老伍长瞪起的眼睛,缩了缩脖子,还是接过了酒壶,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水灌入喉咙,流入胃中。 年轻士卒只感觉四肢百骸都通透了。 “爽!” 老伍长一巴掌拍在了年轻士卒的脑袋瓜上,抖著鬍子骂道: “哈儿,小点声!” 年轻士卒嘿嘿笑了声,又喝了一口,把小酒壶递给了老伍长。 一老一少竟背靠著城墙,就著漫天繁星,酌起了小酒。 烽堡下,紧贴著大地的达格的表情渐渐扭曲, 他当真无法想像,寧人的战士竟鬆懈至此,完全没有將他们雪原的子民放在眼里。 但很快,他又笑了。 这种无能的敌人,完全是佛赐给他们的礼物。 他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轻轻抽出了雪亮的弯刀。 在夜空下,弯刀似乎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寒冷。 达格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勇士们。 他们的眼中,都燃烧著凶残的火焰。 他对著勇士儿郎们,做出了一个手势。 百余黑衣霜戎战士们,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下一刻,如野兽般的他们,井然有序地分成不同的几支队伍,夺门、攀墙、警戒。 翠箏堡的墙,不高,但也不矮。 达格看著徒手向上攀爬著的兄弟们,笑了笑,隨后深吸一口气,身子俯下,助跑两步,在高墙上一踏,强壮的身子凌空而起,向上衝出。 他没有去正门,而是选择了从城墙上攻下去。 因为他想尝尝……那一老一少喝的酒,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的身形,衝上了翠箏堡的城头,还有余势未止,竟直接停滯在了半空中,如苍鹰展翅般,居高临下俯视著城头上的一老一少。 他看到了,一个鬍子白的老卒,穿著皮甲靠在墙头,抬著脸饮著酒水。 那老卒看见他了,却面无表情,把嘴里的酒咽了下去。 达格皱起眉头,他还看到了…… 老卒身旁的年轻士卒,默默伸出手,抓住了放在身旁的长枪,背对著他,站起了身子。 “枪?” 达格愣了一下, 看到了枪身以及上面的纹路。 谁家普通士卒的武器是银枪啊? 月光下,年轻士卒虽然穿著普通皮甲,但其单手持枪、傲然挺立的姿態,依旧是如此的夺目。 一如那日京城武举,一桿长枪在手,败尽天下豪杰。 渝州谭家子,照胆榜眼郎。 谭杰转过身,看著半空中那霜戎贼子眼中的惊异与不解,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下一刻,他的身影腾空而起,来到了达格的上方,高举照胆,悍然砸下。 达格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惊骇,在他眼中,年轻小將如同家乡那座雄壮的雪山,轰然崩塌向他压来。 仓促间,他只来得及横刀格挡。 “轰——” 一道身影重重砸在了城墙上。 轰碎声如同一道信號, 下一刻,整座翠箏堡的烽火开始燃起,亮如白昼。 四处,传来了喊杀声。 达格惊悚地躺在城墙青石上,嘴角不断有鲜血渗出,看著轻轻落在自家身前的年轻士卒,他想起身继续迎敌。 可他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双臂的控制。 他歪了歪头,看见了已然被那一枪砸成麻般扭曲的双臂。 “咳……” 达格肺部一阵痉挛,咳出了一口血。 那年轻小將走到他身旁,再度举起了银枪。 达格有些不解,自己要死了? 可这不是佛的法旨。 他看著那杆银枪的枪尖挥下,却在距离自己脑袋还有一毫之处,堪堪停下。 他能清楚地看到照胆枪身上霸气的麒麟纹路。 “我给你一个回家的机会, 说,你们这次出兵,来了多少兵马?” 那年轻士卒看著他,问道。 达格笑了, 越是笑,嘴里涌出了鲜血就越多。 这个年轻人,竟然想让自己背叛佛,出卖汗王? 他的眼神中,充斥著对眼前年轻人的不屑。 这个寧人,不懂他的信仰。 他还在笑著,声音却越来越低。 他口中吐出的血,慢慢变得乌黑,顏色越来越深。 直到……声音渐渐消失,眼中也失去了光亮。 他死了, 在被照胆砸在城墙上的那一刻,他就咬碎了毒牙。 谭杰皱了皱眉头,嘆了口气。 其实他也猜到了,被派来突袭翠箏堡的这支队伍,必然会是死士中的死士,问出消息的可能性极低。 耳边,喊杀声渐弱。 “少爷,將士们应当把人都处理乾净了。” 那老卒最后饮下一口酒,道。 谭杰瞪了老卒一眼:“说了多少遍,在军中,要称职务。” “是,校尉大人。” 很快,有士卒从堡內走到了城墙上,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稟校尉,霜戎贼子共一百零三人,全部伏诛。” “没有活口?” 谭杰抱著幻想问道。 甲冑染血的士卒摇了摇头:“俘虏都口有毒牙,来不及审讯。” “我知道了。” 谭杰转过身,拍了下城垛子, 目光……向远处望去。 “霜戎,真来了啊……” 他的眼中,带著几分严肃。 那位名为玛吉阿米的山字號霜戎姑娘,从雪原中逃了回来,告知了他们霜戎来犯的消息。 他一开始对此,抱著怀疑態度。 直到一位女子的出现,才让他打消了对玛吉阿米的猜忌。 那个女子叫凝姬,是殿下的女人,谭杰知道这个事情。 凝姬楼主作保,玛吉阿米是殿下绝对信任之人。 谭杰信了,所以他主动向薛总兵申请,带著自己麾下的將士来到了翠箏堡,想要探明情况。 於是,便有了今夜发生的事情。 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她喜欢穿冰蓝长裙,用的是剑。 谭杰向远处望去, 那位去了西边,已有半个月了, 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他又抬起头,看向了东边。 黑夜渐渐逝去,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狼烟,点起来吧。” …… 姜千霜把剑从男子体內抽出, 那人的伤口处,鲜血潺潺流出,染红了大地。 在她身旁,还躺著六具尸首,战马也躺在了地上。 她的视线並未放在地上的尸体上,反而继续向西看去。 “这是第十二支了……” 她口中喃喃著。 姜千霜的长髮绑在脑后,最爱的裙子外,套了一层薄甲,上面的鲜血乾涸成块。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搜寻著翠箏堡往西的斥候队伍。 她想要抓到一根舌头,以她的能力,留下活口很容易,在一瞬间拔掉毒牙也很容易。 她是詔狱吴牢头的亲传大弟子, 她的审讯之法,论起酷烈,可谓十三衙门之最。 可她抓住的舌头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死扛到底,姜千霜每每看到他们精神恍惚开始鬆动时,他们的眼中却又会再度闪烁出一抹肃穆与狂热,开始新一轮的坚持。 姜千霜知道原因, 是因为他们的佛,他们真正相信著佛能带领他们走出苦难,他们的肉体越痛苦,心灵越充盈。 无奈,想要弄清霜戎发兵的真实兵力,她只能继续探索,她不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有如此坚定的心。 这两日,她遇到的斥候队伍越来越多了。 她判断出,自己已经接触到了大军的外围。 “该回去了。” 姜千霜翻身上马,她知道自己不是陈一,没有以一当千的本事。 天色渐渐亮起,回程的路很长,在靠近翠箏堡时,她看到了升腾而起的狼烟。 谭杰看到了归来的那道身影,连忙下去迎接。 “姜神捕,这些日子辛苦了,可有收穫?” 姜千霜摇了摇头: “一无所获,此非汗国,实乃佛国。” “唉。” 谭杰嘆了口气,收起眼底的遗憾之色,严肃道: “姜神捕,霜戎已然正式发起了攻势,还请您隨我等退回关內吧。” 他对这位是十分敬佩的,明明这场战爭不在她的工作范畴內,她却还是冒著那么大的危险,孤身西去半月有余,只为刺探军情。 谭杰知道,这位如此冒险,也是为了自家的那位王爷。 姜千霜微微頷首, 大军当前,以她一人之力做不了什么。 她骑在马上,跟隨著谭杰的部队,向东走去。 狼烟已然燃起,这场大战真正拉开了序幕。 她幽幽嘆了口气,望向了乾安城的方向。 你,什么时候来呢? 第313章 王府?王宫 锦官城。 十月的蜀地,气候很是舒爽,风儿打著转吹过人们的髮丝,带著几分愜意。 这是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一座城。 刚刚建好不久的蜀王府坐落在城西侧,威严恢弘,朱墙碧瓦上带著几分湿气。 这些日子,锦官城的百姓们有事没事都会溜达著,散步到这转一转,看上一看,目光中带著感慨地咂吧著嘴。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必须得操著一口浓厚的口音,嘖嘖地对身旁的人道: “你看嘛,咱锦官城,也有皇宫咯!” 这里的方言很美,说著说著话,情绪激动起来,语调都打著转,像是要唱上一出。 新建的这座蜀王府很大,说它像皇宫,是一点都没错,分为外、中、內三层,坐北朝南,四面各设一门。 宫墙高三丈九尺,周围五里,四周蓄水而围,护城河的水很清澈,缓缓流淌著,与锦官城的金水河相连。 规格上,肯定是比不过的皇宫的,缩小了数倍有余,但也已经足够壮观。 河上有白玉桥,有一位穿著黑色制袍肩上扛著金镶的男子,他叫曹泉,是锦官城十三衙门分舵的总捕。 他的面前,是一位戴著毡帽的窈窕女子,看不清容貌,但她婀娜的体態,还是让人忍不住侧目。 “您当真想进去转转?” 曹泉面带犹豫地问道。 毡帽女子轻笑一声,如带著魔力的银铃一般,仿佛要把人的魂儿给勾走。 “曹总捕,我是把你当作自己人,才跟你提的如此请求,若不然,以如今王府守卫的这些兵力,我也是来去自如的。 只是……偷偷摸摸的也没什么意思,若是让他知道,我进王府还得潜进去,他能嘲笑死我。” 曹泉还是有些犹豫,他是知道面前女子的身份的,也知道,这个女子进王府,在某种意义上,可是称为……回家。 王府中那么多处宫殿,有一座是属於面前这位的。 曹泉是蜀地十三衙门的总捕,蜀地的王又是十三衙门的总督,因此,最近他与十三衙门在蜀地的地位开始了直线上升。 他自认自己是总督大人的嫡系,这座恢宏王府,也是在他的监督下施工建立起来的。 面前这位女子,来到锦官城將近半个月了,平日里一直在忙碌著把楼子开起来,今日不知怎的,忽然心血来潮找到他,说要去王府转转。 曹泉不敢有什么意见,这位想提前看看自家房子,他是没资格管的,只是心底总有些发虚。 面前这位……还没有名份呢,而真正有名份的那一位,可是快要来了。 他怕自己光明正大带著这位进府的消息,將来传到真正女主子的耳朵里,女主子会不会多想? “唉。” 曹泉长长嘆了口气,对著凝姬拱了拱手,隨后带著她向王府南门走去。 这是王府正门,高大的宫墙上,悬著一块牌匾,上书著蜀王府三字。 笔力雄健,乃陛下亲书。 宫门处,有士卒值守,见著曹泉带著一位女子走来,他们不著痕跡地皱了皱眉头。 “曹总捕。” 士卒中,有一穿著与其余士卒不同鎧甲的男子走出,拱手一礼。 他是今日值守的將领。 曹泉对他点了点头,隨后上前一步,走到守门將领的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男子的脸色微微变化,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不远处正抬头打量著牌匾的凝姬,隨后对曹泉点了点头。 凝姬见他们说完话了,便款款向城门洞走来。 那值守的將领向后抬了抬手, 士卒们缓缓打开了王府朱红色的正门。 凝姬迈著步子,主动走了进去,曹泉跟在身后。 待到两人都进了门內,那將领才哼哼冷笑一声。 “曹泉,哼,等王妃来了,看老子怎么告你的状!” 他之前,曾在定北王帐下,参与过二十年前的国战。 凝姬走进宫城城门,面前是一道长长而宽阔的甬道,这是王府的中轴线。 甬道左右两侧,是两座大殿,左侧为宗庙,右侧为社稷坛。 凝姬没有进去看,而是继续沿著甬道向前走去。 前方,还是一道高大的门,此为王府第二道正门,名为承运门。 抬起头,凝姬看见了门前上书著的四个威严大字。 代天守土。 凝姬脸上出现一抹笑意,走了进去。 过了承运门,视野一下变得开阔, 这是一座极大的广场,前方佇立著王府的主殿承运殿,用以举行重大仪式。 面阔九间,青色琉璃瓦,形制仅次於皇宫金鑾殿。 “凝姬楼主,咱们绕行吧。” 曹泉见著凝姬跃跃欲试,想要进去看看的样子,抓紧在一旁劝道。 凝姬不置可否,微微点了点下巴。 两人从承运殿旁边绕了过去, 他们又看到了一座大殿。 这座大殿是圆形的,就叫做圆殿,是王爷日常听政及议事的地方。 再往后的大殿,是存心殿,王爷批阅奏章处理政务的地方。 凝姬与曹泉依旧绕了过去,这些大殿刚建好,里面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 终於,他们再度走到一座朱红大门前。 这是真正的王宫门,是王府前朝后寢布局的分割线。 后面,就是蜀王爷的后宫了。 凝姬的眼神中出现一抹兴奋,她想起了李泽岳之前给她聊过的,建立一座铜雀台,搜集天下美人的事情。 凝姬向宫內走去,曹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虽然进这宫內有些犯忌讳,可他今日就是来陪同凝姬的,这座王府也是他督造的,今天他进来,属於特殊行事。 当然,日后若无事,可是万万不能再进来了。 今日这事的经过,也得写密信一五一十匯报给王爷。 走进宫门,层层宫墙矗立,分割成了不同的院落。 最大最高的,就是王爷与王妃的寢殿了。 凝姬看了一眼主殿的屋脊,哼了一声,没过去看,开始四处溜达起来。 王宫很大,亭台水榭,园假山,应有尽有。 只是……现在的布局还有些粗糙,有很多地方都空旷著,等待王爷王妃来了后亲自布置,再建些什么东西。 各处宫殿院里也是如此,要等妃子们住进来后,按照她们的性子来布局。 一些附属建筑群也刚刚建好,都是些空屋子,具体怎么安排,划分什么职能,也得等李泽岳来了之后再定夺。 更多的地方,还是一片片的空白。 凝姬逛著逛著,来到了一处院子。 这座院子有些偏僻,寢殿也不大,属於王府的外围区域。 这座院子里,有一株红枫树,秋季,正是其鲜艷的季节。 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片片飘落。 寢殿旁有一座小楼,二楼有延伸出来的露台。 很是幽静雅致。 凝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院子,她对一旁的曹泉道: “这座,是我的了。” 曹泉一脸无奈,你跟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啊。 凝姬不管这些,笑吟吟地又在自己挑选好的院子里转了转,隨后走了出去。 “天快黑了,出去吧。” 曹泉鬆了一口气,点头道:“好。” 他还以为这位姑奶奶今天就打算在这住下了呢。 “曹总捕准备准备,今夜恐有事变。” 两人准备从王府北门出去的时候,凝姬突然道。 “嗯?” 曹泉愣了下。 凝姬笑了笑,道:“本楼主今夜於春归楼设宴,款待蜀地各路江湖英雄豪杰,前几日便给他们送了帖子,邀请他们来庆贺春归楼在锦官城开张。 他们大部分都给了我回应。 曹总捕应当知晓,我家王爷是个很討厌麻烦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我们得提前做好。” 曹泉的眼神一亮:“凝姬楼主的意思是……” “前些日子我家王爷大婚,有几家门派,专门前往京城相贺,此等忠义之士,心有朝廷,我王府自是不会亏待。 还有几家,之前太觉教盘踞蜀地,我查到,他们与太觉教私下有些联繫,采律司与十三衙门清洗时,似乎把他们漏了过去。 哪些势力可以为朝廷所用,哪些势力胸怀异心,曹总捕,您应当分的清楚。 王爷要的是一个稳定的蜀地,之前这里没有主子,大家可以隨意一些。可如今,王爷马上就要来了,他们若是还弄不清该如何做事,那就该提醒他们一下。” 凝姬一边与曹泉说著,一边走出了宫门。 “今天晚上,蜀地大部分江湖势力的掌舵人都会齐聚春归楼,没来的那部分势力,想来是曾与太觉教有所牵扯,心中有鬼,不敢前来,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此时,雪满关已然戒严,霜戎隨时可能发动攻势,这是整个蜀地的危机。 王爷曾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蜀地各门派,奇功异术眾多,高手豪杰也多,自当为国效劳。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想来,这也是王爷愿意看到的。” 曹泉重重点了点头,一脸钦佩道: “凝姬楼主所言极是。” “这样吧,曹总捕去通知巡抚程大人一声,还有锦官城府丞大人,还有乔將军,提前给他们通知到,就说今夜有王府的行动,听到什么动静后,莫要惊慌。 咱们王府初来乍到,莫要让这几位大人觉得咱们不太好相处,真出了什么矛盾,到时候还得再把这几位大人给换了,怪麻烦的。” 一辆黑色马车停在凝姬身前,她又扭头看了曹泉一眼,嘆息著道。 第314章 哭 “姜姐姐,劳烦您跟我跑上这么一趟呢。” 马车內,有美丽女子身著素白长裙,端坐在窗边。 凝姬上了马车后,坐在了白裙女子对面,摘下了毡帽。 万千青丝倾泻而下,面容妖艷而魅惑。 坐在她对面的白裙女子,赫然是刚从关外赶回的姜千霜。 刚回到雪满关的姜千霜就收到了凝姬寄来的信,请她即刻返回锦官城一趟,有要事要办。 凝姬与姜千霜是见过一面的,在江南,两人都在李泽岳身边,奔袭青回堤。 如今要办大事了,身边没个能镇住场子的人怎么能行? 因此,凝姬在敲定这个计划之后,第一时间就给姜千霜送去了信。 她不怕姜千霜不来帮她,反正帮她就是帮李泽岳,在这方面,凝姬对姜千霜还是有信心的。 姜千霜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瞥了眼对面的狐媚子,淡淡道: “凝姬楼主客气了。” 凝姬撩了下头髮,淡雅的木槿香很是宜人。 姜千霜琼鼻轻动,原本微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凝姬注意到她俏脸上的细节,笑了笑,道: “这是山字號为我特製的香水,姜姐姐若是喜欢这个味道,我送给姐姐两瓶。” 姜千霜摇了摇头,道: “前些日子一直在战场上,闻到的都是尸体浓厚的恶臭,还有血乾涸在鎧甲上被太阳晒透的味道,直到今日回锦官城时,才在院子里好生沐浴了一番。 忽然闻到凝姬楼主身上的香气,只是觉得回到了人间。” “姜姐姐乃女中豪杰,孤身西去百里,斩下上百斥候首级,立下赫赫军功,此等本事,妹妹是万万不及的。 没什么本事,只能在后边,帮他操持些家业罢了。” 凝姬瞄了眼姜千霜的脸色,嘆息一声,哀怨道。 姜千霜微微頷首:“是这样的。” 凝姬:“……” 姜千霜眼里多了一抹笑意,没事逗逗这小狐媚子妹妹,也怪有意思的。 凝姬暗哼了一声,转而又问道: “十三衙门那边,有殿下的消息了吗?” “还没,但想来以那人的性子,知道蜀地有战事,应当会马不停蹄赶过来,就在这几日了吧。” 姜千霜摇了摇头,想起那人,又嘆了口气。 她在蜀地忙前忙后,深入沙场,那人在京城一门心思与那年轻王妃新婚燕尔。 没办法,路是自己选的。 凝姬看著姜千霜忽明忽暗的眼睛,嘴角不由挑了挑。 这位姐姐看上去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想到心里的戏还挺多呢。 “姜姐姐,若是不出意外,殿下来就藩后,江南那位也就要过来了。” 凝姬那妖异的眼睛眨啊眨,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故意挑事般地问道: “姐姐可曾想过什么时候过门?” 闻言,姜千霜眉毛一横,扭过头把目光投向窗外,冷冷道: “我与总督大人不过是同僚关係,凝姬楼主还请莫要乱言。” 凝姬愣了一秒,隨后捂著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枝招展。 刚才还那人那人地喊著,现在又成了总督大人,变脸跟不要钱一样。 哼,装货! 姜千霜听著凝姬毫不遮掩的笑声,咬了咬嘴唇,扭过头瞪了她一眼。 凝姬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 姜千霜嘴角闪过一抹冷笑,下一刻,马车內壁中结上了一层冰霜。 凝姬一愣,心里不由有些慌乱。 你来真的? 只是一瞬间,马车內壁便被冰霜所覆盖,地板与车壁间晶莹的冰层中,被冻的结结实实的几根红线是如此鲜艷。 姜千霜瞥了眼红线,脸上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凝姬的屁股往后缩了缩,马车的车门也被冻住了,根本无处可逃。 她暗暗咬紧了牙关,刚出手就被人制住了,差距那么大么? 隨即,凝姬娇艷的脸庞上…… 掛上了一抹討好的笑意,柔声道: “姜姐姐~” 姜千霜从座位上起身,坐到了凝姬的这一侧,也对她笑了笑。 隨后,她轻轻伸出手,摸了摸凝姬的俏脸,轻声道: “站起来,转过去。” 凝姬咽了口唾沫,缓缓起身,背对著凝姬。 “弯腰,把屁股撅起来。” 姜千霜清冷的声音在马车內响起。 “?” 凝姬浑身一紧,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姜千霜。 只见这位十三衙门最强女神捕皱起了眉头,面若冰霜: “没听到吗?” 凝姬转过头,满脸耻辱地……轻轻撅了起来。 明明这个姿势,她这辈子就在李泽岳一人面前做过! 没办法,如今形势比人强,谁知道这女的脾气那么大,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啪!” 凝姬浑身一紧,哆嗦了两下,只觉得右侧臀儿火辣辣的疼。 她咬了咬下唇,眼眶逐渐变得红润,泪珠一点点凝聚。 她,凝姬,有多少年没挨过打了,就连殿下都不捨得打她! “啪!” 又是一声脆响,掀起阵阵臀浪。 姜千霜又是一巴掌甩出,感受著凝姬身体的轻轻颤抖, 眼底……闪过一抹满足。 怪不得那人平日里喜欢打她屁股, 原来,那么爽吗? 她抬起手,正想扇出第三巴掌,却看见那小狐媚子正扭著脸看著自己,妖艷的脸上儘是委屈。 好像还……哭了? 姜千霜有些疑惑,自己平时被打巴掌也没哭过啊。 她想了想,考虑到了这小狐狸诡计多端的性子,嘴角再度掛上一丝冷笑。 想在老娘面前装可怜? 姜千霜眼睛一瞪,发出了一声鼻音。 “嗯?” 凝姬豆大的泪珠直接掉了下来,把脑袋又转了回去,呜呜地道: “姐姐,换个瓣打吧。” “啪!” …… 马车在春归楼前缓缓停下。 在这座楼前,已经停放了许多辆华贵豪奢的马车。 赶车的春归楼心腹护卫连忙从位置上跳了下来,打了个哆嗦。 “怎么那么冷呢?” 紧接著,马车中走下一位穿著素白长裙的女子,气质冰冷。 隨后,是穿著黑裙的春归楼主,头戴毡帽,看不清其面部表情,只是走路姿態有些怪异。 天已经暗了,春归楼彩灯明亮,丝竹声悠扬婉转,极为热闹,里面还有喧譁嘈杂的声音传来。 “老唐,你他娘喝起来不要命是不是,凝姬楼主还没回来,你非得先把咱几个喝醉?” “嘿,你懂什么,凝姬楼主拿那么好的酒款待咱们,咱们总不能不给楼主面子不是? 大点喝多点喝,一会凝姬楼主来了,老子好敞开胸膛说话!” “老古,怎么著,你这春风得意的,徒弟当了武状元,宴席都没摆,今天好好喝上两杯?” “別说老子了,那边家里的少爷还是武榜眼呢,你去找他喝去吧。” 吆喝的声音最大的这几位,自然是早就与蜀王府有著关係的几方势力当家人,正戏还没开场,他们已经先试著帮凝姬把台子给搭起来了。 第316章 盟主! “站起来,转过去。” 凝姬咽了口唾沫,缓缓起身,背对著凝姬。 “弯腰,把屁股抬起来。” 姜千霜清冷的声音在马车內响起。 “?” 凝姬浑身一紧,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姜千霜。 只见这位十三衙门最强女神捕皱起了眉头,面若冰霜: “没听到吗?” 凝姬转过头,满脸耻辱地……轻轻撅了起来。 明明这个姿势,她这辈子就在李泽岳一人面前做过! 没办法,如今形势比人强,谁知道这女的脾气那么大,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啪!” 凝姬浑身一紧,哆嗦了两下,只觉得右侧臀儿火辣辣的疼。 她咬了咬下唇,眼眶逐渐变得红润,泪珠一点点凝聚。 她,凝姬,有多少年没挨过打了,就连殿下都不捨得打她! “啪!” 又是一声脆响,掀起阵阵涟漪。 姜千霜又是一巴掌甩出,感受著凝姬身体的轻轻颤抖, 眼底……闪过一抹满足。 怪不得那人平日里喜欢打她屁股, 原来,那么爽吗? 她抬起手,正想扇出第三巴掌,却看见那小狐媚子正扭著脸看著自己,妖艷的脸上儘是委屈。 好像还……哭了? 姜千霜有些疑惑,自己平时被打巴掌也没哭过啊。 她想了想,考虑到了这小狐狸诡计多端的性子,嘴角再度掛上一丝冷笑。 想在老娘面前装可怜? 姜千霜眼睛一瞪,发出了一声鼻音。 “嗯?” 凝姬豆大的泪珠直接掉了下来,把脑袋又转了回去,呜呜地道: “姐姐,换个瓣打吧。” “啪!” …… 马车在春归楼前缓缓停下。 在这座楼前,已经停放了许多辆华贵豪奢的马车。 赶车的春归楼心腹护卫连忙从位置上跳了下来,打了个哆嗦。 “怎么那么冷呢?” 紧接著,马车中走下一位穿著素白长裙的女子,气质冰冷。 隨后,是穿著黑裙的春归楼主,头戴毡帽,看不清其面部表情,只是走路姿態有些怪异。 天已经暗了,春归楼彩灯明亮,丝竹声悠扬婉转,极为热闹,里面还有喧譁嘈杂的声音传来。 “老唐,你他娘喝起来不要命是不是,凝姬楼主还没回来,你非得先把咱几个喝醉?” “嘿,你懂什么,凝姬楼主拿那么好的酒款待咱们,咱们总不能不给楼主面子不是? 大点喝多点喝,一会凝姬楼主来了,老子好敞开胸膛说话!” “老古,怎么著,你这春风得意的,徒弟当了武状元,宴席都没摆,今天好好喝上两杯?” “別说老子了,那边家里的少爷还是武榜眼呢,你去找他喝去吧。” 吆喝的声音最大的这几位,自然是早就与蜀王府有著关係的几方势力当家人,正戏还没开场,他们已经先试著帮凝姬把台子给搭起来了。 …… 谭陌,是渝州谭家的家生子,也是渝州麟枪帮的帮主。 麟枪帮,是渝州谭家所立帮派,其下,更有鏢局武馆各种脉络,在蜀地,也算是枝繁叶茂。 谭家家大,歷代麟枪帮的帮主都是由谭家家主亲自挑选而出,他的实力或许不是最强的,但绝对是对主家最为忠心的。 谭家嫡子谭杰高中武榜眼后,去往雪满关任职,上一任麟枪帮帮主便主动卸去了帮主之位,跟隨谭杰去往前线,护卫其身侧,正是翠箏堡上饮酒的那老头。 谭家听闻春归楼主邀请蜀地各方豪杰相聚,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蜀王府要有动作了,连忙派现任麟枪帮帮主谭陌前来赴宴。 原本谭杰的父亲是想亲自来的,但其余人都劝他,说人家春归楼主邀请的是江湖人,你一个家主前去送什么热闹,谭杰的父亲这才作罢。 真真正正地说来,这春归楼一楼大厅满座的江湖豪杰,只有谭家能谈的上蜀王府的嫡系,毕竟……谁让他家的嫡子早早地就投了王爷门下呢? 谭陌坐在大厅靠前的位置,其身旁是水刀门的长老古相与唐门门主唐宵。 水刀门在蜀地松州,势力是比不过麟枪门的,但……这两年,水刀门出了个惊才绝艷的年轻人,唤作卢烈,一手陌刀使的出神入化,今年武举,直接夺得年轻武魁之位。 在那日北蛮大都督吾侗之义子在演武场悍然叫阵之时,卢烈单刀迎战,寧死不降,虽败,却贏得了整座江湖的喝彩。 江湖人是有血性的,卢烈迎战的可是天下第六的义子,被称为吾家铁骑接班人的武学天才。 卢烈呢,只是一个普通江湖门派的草根,却不得不背负上整座大寧江湖的期盼,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可能会武功尽废,门派数十年的希望毁於一旦,可他还是倔强地战斗至最后一刻。 武魁代表的是大寧武人的脊樑,是寧死不屈的胆气,败了是技不如人,但若是降了,却是那口精神气都散了。 因此,卢烈那日的表现,真真正正贏得了江湖的尊重,年轻武魁,实至名归,连带著水刀门的地位与声望都水涨船高。 后来,卢烈被太子殿下收入麾下,成为了太子卫首领,更是一步登天。 今天,卢烈的师父古相,就是那日在观战台上看著徒弟被打,痛哭流涕的那位老人,此时坐在春归楼的前排,意气风发,脸上的笑意就没停止过。 唐宵醉醺醺地举著杯子,还在四处邀战,与人同饮。 唐门在蜀地,歷史可就更为悠久了。 在太觉教之前,唐门才是蜀地的江湖霸主,巔峰时以一门双九品之姿,稳居五大门派之位。 奈何……太觉教太过霸道,董平也太过霸道,一出手便干掉了唐门的升日祖师爷,打的唐宵带著门人连忙躲进了蜀南毒瘴之地。 还好唐家搞暗器与毒物出身,对毒瘴有抗性,若不然仅剩的门人真该死的差不多了。 在听闻董平在京城断臂之后,唐宵带著宗门的血海深仇,悍然出山,带著采律司与十三衙门,四处搜寻太觉教余孽的踪跡。 太觉教近乎销声匿跡,有这傢伙小一半的功劳。 因此,这位才是今天宴席上最得意的那一位,他自认自己为朝廷出过力,为王爷流过血,虽然今日王爷不会出面,但与春归楼主稟忠心,也是一样的嘛。 其余有胆子在此时哈哈大笑著烘托气氛的势力,都是派人在王爷大婚时送过礼道过喜的,起码有份香火情不是? 这些聪明人,早早地就认定了蜀王府日后才是真真正正蜀地真正的天,唯有依託上这棵大树,自己的门派才会得到发展。 正说说笑笑间,春归楼在宾客们到齐后便关上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只是一瞬间,大厅內便安静下来,寂静无声。 水刀门古相收敛了笑意,唐门唐宵放下了酒杯,谭陌的表情变得严肃。 满堂江湖人,转头屏息。 圆台上,儿茶儿依旧在弹著曲子,丝竹绕耳,歌舞不绝。 大门处走进两人, 一人身著黑纱长裙,手中提著毡帽,万千青丝披於肩头,步履款款,仪態万方。 眉眼顾盼间,似有春风拂面,海盛开。 只是见到凝姬一眼,蜀地江湖人们心中便终於得知了,何为天下第一魁。 只是,再把目光投向其身旁落后半步的那位白衣女子,他们不知怎的,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 这位姑娘也是极美的,怀中抱剑,面无表情,就像一座冷冽的冰山,气质冰寒。 被她那双冰冷眸子扫过的人,只觉得身子都僵硬了,默默吞了口唾沫。 有见过姜千霜容貌的江湖人,忍不住张了张嘴,舌头像是打了结,喃喃道: “寒、寒阎罗……” 姜千霜没有展露气势,也没有运转功力,只是站在那里,满堂江湖人便成为了一座座冰雕。 凝姬看著这些人的反应,眼中多了一抹笑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终於,还是唐宵率先回过身来,站起身子,对著凝姬行了一礼: “唐门唐宵,见过楼主。” 谭陌紧隨其后:“麟枪门谭陌,见过楼主。” “水刀门古相,见过楼主。” “明水剑潭孙楼,见过楼主。” “山阴刀派霍壁,见过楼主。” “……” 满堂江湖人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他们不是不想跟姜千霜行礼,主要是不能。 姜千霜是衙门神捕,凝姬是青楼掌柜,两人同时出现,姜神捕还跟在凝姬楼主身后,这算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 儘管他们都知道,十三衙门和春归楼都有个共同的主子,他们就是一伙的,可这事毕竟不能拿到檯面上来说。 凝姬可以把姜千霜带进来镇场子,她可以这么做,江湖人们心里清楚,却只能当没看见,只向凝姬行礼。 江南一事后,春归楼与李泽岳的关係虽未公开,但在许多人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日子,春归楼势力发展愈发迅猛,据说早年凝姬被卖入的那座青楼,临安大名鼎鼎的陌上阁,已然乖乖把牌匾换成了春归楼三字……金陵秦淮河上的楼子画舫,有一半的姑娘们都投了春归楼。 这里的待遇好,福利高,每月还有大夫定期检查,甚至假期还不少,这里的姑娘们甚至不是卖身契,而是僱工合同…… 江湖人们看著凝姬楼主站在了最前面的主位前,对他们微微一笑,拱手道: “小女子凝姬,见过诸位大侠, 今日我春归楼在蜀地开张,感谢诸位赏小女子这个面子,蒞临於此,小女子感激不尽。” 蜀地江湖人们瞥了眼冷冷站在身后的姜千霜,连忙道:“凝姬楼主客气了。” “诸位请坐。” 蜀地江湖人们纷纷落座。 姜千霜抱著剑坐在了凝姬的身后,闭目养神。 两人私下里如何是她们的事情,但正事上姜千霜还是清楚该怎么做的。 此时,春归楼大堂已经被改为了宴会厅的形式,每人面前摆著一座桌案,分成东西两侧,凝姬坐在北侧朝南,看著下面两侧的客人。 唐宵在东侧最上首,醉醺醺地起身,举著杯子,笑呵呵地看向凝姬,道: “楼主啊,恕唐宵无礼,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个好酒之人,今日楼主拿这茅台款待我等,在下实在是有些贪杯,有些醉了。 不知凝姬楼主这楼子里可否有主菜,唐宵厚顏,向楼主討口饭吃。” 凝姬脸上出现了一抹微笑。 唐宵身旁的谭陌与古相哈哈大笑起来,古相指著唐宵的鼻子道: “唐老匹夫,咱们凝姬楼主还未说话,你就张著大嘴要吃的,还要不要脸了?” 隨后,古相又转头看向凝姬,拱了拱手道: “凝姬楼主,古老头不要吃的,只求要些瓜果来,解解酒。” “我呸,老匹夫,家里状元郎的俸禄养不起了你,一点瓜果都好意思向凝姬楼主要!” 唐宵大声叫嚷著,脸红脖子粗。 凝姬看著两大门派的主事人甘愿扮小丑的姿態,知道他们在给自己搭梯子,会心一笑,道: “唐掌门,古长老,莫要著急,菜是做好了,大家都有份,各位赏脸前来,小女子绝对让各位吃饱。” “嘿嘿,谢楼主,是唐某心急了。” 唐宵拱了拱手,坐下了。 古相也告罪而坐。 谭陌坐在一旁,微笑著,没有说话。 很快,美味佳肴从后厨端出,美丽的魁舞女们端著盘子,向眾客人们奉上。 “今日来的客人,比小女子想像中,少了一些。” 很突兀的,凝姬来了这么一句话。 正拿著筷子想要大快朵颐的唐宵顿住了,默默放回了盘子上。 大堂中安静了下来,眾江湖人如坐针毡,他们知道,正菜要来了。 凝姬举起酒樽,朝眾人示意了一下,隨后饮尽,悠悠嘆了口气。 眾人也连忙饮完杯中酒水。 “小女子初来乍到,对蜀地毫不熟悉,只是想见一见诸位大侠,结上一份香火情,怎么就那么难呢?” 谭陌清了清嗓子,道: “那些未曾前来的人,未见得凝姬楼主真容,是他们的损失。” 凝姬对谭陌点了点头,嘆息道: “是啊,整座门派上下的性命都损失掉了。” “……” 客人们默默低头,抿了口杯中酒水。 “小女子命苦,飘零半生,终於寻得了一处棲身之地。 想来,我以后在蜀地,会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就在方才,我去了一趟城西新盖的那座宅子,里面確实挺漂亮,小女子相中了一套院子,有有树,真的很美,小女子便提前將那处院落定了下来。” 凝姬扫视著客人们的脸色,缓缓道。 姜千霜瞥了眼凝姬,没有说话。 城西新盖的那座宅子,不就是王府吗? 明水剑潭的掌门连忙拱手道: “恭喜凝姬楼主,蜀地山清水秀,是个定居生活的好地方,想来,那座宅子,那处院子,会是凝姬楼主真正的家。” 凝姬看著明水剑潭掌门的目光,一下子就柔软了几分。 一旁的江湖人们都恨恨地看向那掌门。 我怎么就不会那么拍马屁呢? “唉,不知……诸位可否听闻,雪满关处,大战將起?” 凝姬开口问道。 “这……” 客人中,有人默默頷首,有人一脸茫然。 谭陌拿起筷子,吃了口菜。 他在思考,凝姬楼主为何要提出此事。 其实也没必要思考什么,临走之前,老太太和家主都已经说了, 不管凝姬楼主说什么,要求什么,自己必须第一个答应。 自家少爷已经为王爷在前线拋头颅洒热血了,后方的他们,不能拖少爷的后腿。 “咱们蜀地,前些年被董平那太觉教荼毒,诸位大侠也都深受其害。 朝廷好不容易肃清了乱贼,咱们关外,又来了想侵夺我们土地的夷民。 小女子是相信朝廷的,朝廷刚刚打贏了胜仗,把北蛮子打成了王八,咱们蜀地西边,那小小的霜戎,自然构不成什么威胁,在我大寧天威下,一切都將土崩瓦解: 只是……小女子曾听一位贵人说过: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咱们蜀地,这些年饱受欺凌,一次两次可以忍,但不能,一直有下次。 诸位大侠,诸位豪杰, 小女子斗胆,今日诚邀诸位前来,实是想达成一件事。” “凝姬楼主但说无妨。” 唐宵逐渐听出了味来,开口道。 凝姬点点头,环顾在座一周,出声道: “小女子愿牵头,號召我蜀地豪杰,组建蜀地江湖之盟。” “我赞成!” 凝姬话音刚落,谭陌第一个起身,高声应道。 凝姬面露无奈,她话还没说完呢。 谭陌訕訕坐下。 “敢问凝姬楼主,此蜀地之盟,是何结构,又是如何运作?” 水刀门古相长老问道。 凝姬笑著解答道: “此盟,说来亦是一个鬆散的组织,各方门派可保持如今原状,只是把各方势力名义上统一起来。 盟中,一位盟主,五位副盟主,六位组成决策机构。 盟中种种细则小女子还未曾想好,但最主要的,便是不得內斗,有何恩怨,可请盟內仲裁。如遇外敌,需听从盟中统一安排,派出力量作战。 既为一家,那无论盟中哪方成员受到外敌欺辱,盟中各方势力都有义务帮助盟內成员。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小女子將要说的方面。 此盟將设立讲武会,盟中各方势力,每月必须派出一位长老,来会中讲学。 各方势力每半年有十个名额,可入讲武会进学修行。 讲武会除去盟中各势力派出的长老讲学外,还会有十三衙门神捕、王府高手、军中將官前来讲学。 剑术枪法、刺杀用毒、用兵之道,应有尽有。 讲武会中毕业学子,可入十三衙门、可入军队、可入王爷亲卫、可入京参加武举、亦可留於盟中担任职务。 既入盟中,便为一家,互通有无,共御外侮。 如此,便是建立此盟的意义所在。” 凝姬的声音在厅中迴响著,各方势力的掌门人们,陷入了沉思。 蜀盟,讲武会。 凝姬话说到最后,演都不演了。 王府、十三衙门、王爷、亲卫、军队。 这是很大的一块馅饼。 如果说只是普通的盟会,那倒是无所谓。 可讲武会这个机构一出,就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了。 这是通天的路径。 在座的江湖人们都听明白了,讲武会这个机构,就是为了培养人才而设立的,什么狗屁同盟,凝姬楼主就是为了这点醋包的这盘饺子。 集蜀地眾门派之力,用百家之道,培养出大批优秀人才,为谁所用? 为王爷所用。 入了讲武会,便是王府预备役,能在此顺利毕业,前途便是一片坦荡。 门人的前途坦荡了,便是门派的地位上升。 “我赞成!” 谭陌再次起身,高声应道。 他已经放弃了思考。 凝姬讚许地看了他一眼,道: “讲武会枪堂,还望谭帮主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 谭陌笑嘻嘻地坐了下去。 “我也赞成!” 唐宵面色沉重起身,道。 凝姬点点头: “唐门主,讲武会毒堂,您得费心操持了。” 唐宵嬉皮笑脸道:“凝姬楼主,俺家还会暗器。” 凝姬脸上掛上一抹神秘笑容: “唐门暗器之道,莫非比盗圣大人还要高深?” “盗……” 眾江湖人与唐宵同时愣了一下,隨即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明白过来。 “到时候,唐某定要与祁老前辈好生比试比试。” 唐宵装作不服气地拱了拱手,老老实实坐下了。 “老夫也答应,到时候,老夫把那徒弟也请来上上课。” 水刀门古相起身道。 “可是不敢跟那位抢人啊。” 凝姬朝北拱了拱手,笑道。 接下来,便是明水剑潭的掌门起身赞成。 凝姬笑著拱手,没有说话。 他疑惑地问凝姬: “凝姬楼主,我剑潭虽未有九品,可剑道功法亦为当时一绝,为何当不得剑堂之位?” 凝姬嘆了口气,微微侧身,露出了她身后姜千霜: “潭主,不知贵派的剑法,是比我家姜姐姐要高,还是比我家王妃的要高。 亦或者,等江南的那个庄子来了,你跟我家侧妃还有陆老庄主说去吧。” “……” 在眾人的嘲笑中,明水剑潭潭主闹了个大红脸,拱了拱手,坐下了。 在如此氛围中,大堂中的眾掌门宗主都答应了入盟。 其实,他们在接到凝姬给他们送来的信时,就已经没了退路。 要么答应,要么死。 “凝姬楼主,如此诸事都定下了,这是这盟主之位……” 唐宵装模作样地出声问道。 “唐老匹夫,那还用问吗,此事既是凝姬楼主所提,那自然由凝姬楼主担任!” 水刀门古相高声训斥道。 “是,是,看我这脑子。” 唐宵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笑呵呵道。 凝姬笑而不语。 唐宵和古相两人自然是在唱双簧。 王爷是不可能担任的,他老人家是王,是十三衙门总督,名义上整座江湖的管理者,让他做蜀盟盟主,完全是屈尊。 王爷不当,难道还让我俩当啊。 蜀盟这一重要职务,自然是要把控在王府手里。 他们两个,能爭取个副盟主,就是再好不过了,他们也是奔著这个来的。 “谭陌,参见盟主——” 这两人还在笑呵呵地装傻的时候,谭陌已经俯身拜下来了。 两人一愣,来不及瞪谭陌那个真小人,连忙拜下: “唐宵,参见盟主——” “古相,参见盟主——” 一时之间,满堂豪杰,尽皆俯首。 “参见凝姬盟主!” 姜千霜站在后面,目光深沉地看著眼前方才还被自己扇屁股的女子。 此时,凝姬一袭肃穆黑袍,束手而立,威严而优雅,宛若上古狐族的女王。 到底,哪个才是她? 姜千霜摇了摇头。 凝姬矗立著,俯视著蜀地的江湖豪杰们,眼神不喜不悲,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哼,狗屁王妃侧妃,老娘要做,就做他身后最有用的女人!” 第317章 霜戎僧 玛吉阿米再一次去了雪原,这一次,她是独自一人。 她带上了山字號和春归楼给她准备的乾粮与清水,以及一匹骡马,便出发了。 她喜欢雪原的蓝天白云,喜欢那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地,喜欢看那些温顺的牛羊。 她本就属於这片天地,她是这个民族的女儿。 只是,她小时候那个部落的首领,似乎並不把穷苦的她们当成同胞,在她的父母饿死之后,首领把幼小的她卖了出去,在那个寒冷的季节,换来了几口粮食。 有这么一个首领,部落存活不了太久的 现在,她回来了,可她並不想去寻找当年自己的部落,十多年过去了,也许那个小小的部落早就泯灭在了雪原冷冽的风中。 她想去吉雪城,那里是霜戎的王城,也是佛地。 在她小时候,就曾听大人说,那里的人们无时无刻不被佛的光辉所笼罩,他们幸福而满足,雪原上的人都想去那里,在苍茫的大地上,在险峻的雪山上,有无数苦修者的身影,靠双脚支撑著,走到那里,接受佛的洗礼。 玛吉阿米也想试试,但她走的有些累了,还是坐到了骡马背上。 她想去吉雪城,不是去朝圣,而是去毁灭。 如果世间真的有佛,为什么她的父母在部落时饱受受头人欺凌,被抢去了牛羊,被抢去了粮食,被抢去了御寒的毛皮衣物,死在寒风中,也不知是被冻死还是饿死。 她的父母至死时还认为,他们此生饱受苦难,是为来世修行。 玛吉阿米坐在马背上,有些想笑。 她不想去否定父母与族人们的信仰,或许他们是对的,可玛吉阿米就偏偏对天上的那尊佛没有任何好感。 玛吉阿米、或者说书儿,她曾听自家殿下说过,霜戎的佛子转世是一个很严肃而神圣的事情,转世佛子会获得霜戎国的教权,地位比之汗王有过之无不及。 殿下当时说,若是雪原也归於大寧的统治,他就会把转世佛子立为一个官职,有编制的那种,朝廷承认你才是转世佛子,朝廷不承认你就是个孤魂野鬼。 到那时,佛,也得听圣旨。 书儿当时极为嚮往地听著,她很期盼那一天的来临,此时的玛吉阿米,终於能为那一天的到来,出上一份力了。 她是崇拜殿下的,但她知道殿下不会对她有男女之情,凝姬姐姐也不会允许她与殿下有什么关係,所以,这份崇敬,只是崇敬。 不知走了多少天,看到了多少次的日照金山,又目睹了多少次的星河流转,她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终於在一处部落前停下。 她的补给用完了,她想在这处部落討些吃的,她可以用骡马来换。 当然,如果这座部落有坏人想抢她东西,那玛吉阿米就更高兴了,她可以一下成为坐拥一座部落资產的一个小富婆。 结局是很令她失望的,这个部落里有好心人,不仅免费给了她食物,在知道她差点成为寧人的奴隶后,还主动收留她在部落里,让她在此生活。 “我的部落叫色路,在西侧的一座山脚下,今年很冷,部落很穷,我的父母都死了,寧人的商队来了,头人为了粮食,把我卖给了寧人。” 玛吉阿米坐在黑氂牛帐篷里,手上托著热乎乎的酥油茶,声泪俱下。 她的面前,坐著三个人。 一个是皮肤黝黑的汉子,年纪有些大了,但身体强壮,面容淳朴。 一个是身形乾瘦的妇人,寒风给她的皮肤吹上了几道裂痕,但眼眸中儘是慈祥与心疼。 另一个,是一个年轻人,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就像一朵云彩,玛吉阿米第一次用祥和来形容一个人的气质。 年轻人的手里,捧著一本书,或许是在认真的读著,但也时不时抬起头,听著她讲述著经歷。 想来,这是一家三口。 “还好,还好,我刚被寧人的商队买走第二天,我们的勇士就出现了,他们杀掉了寧人,拯救了我,如果不是我们的勇士们,我真的不敢想像,作为寧人的奴隶,会被人怎样的欺凌。” 玛吉阿米哭著,用手抹著眼泪,却如何都抹不乾净。 “別哭了,別哭了,姑娘,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妇人心疼著把玛吉阿米抱在怀里,轻声哄著。 玛吉阿米牵著妇人的手,摇了摇头: “当时,勇士们救了我之后,问我是不是要回到部落,我说我想去吉雪城,我不愿再回到那座地狱了。 勇士们给了我粮食和水,给了我一匹骡马,让我去吉雪城朝拜佛,祝福我成功。 他们说,他们要去东边,要去杀掉那些该死的寧人,为我们夺来大片肥沃的牧场与土地。 我要去吉雪城,为他们祈福。” 玛吉阿米目光坚定地说道。 皮肤黝黑的汉子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沉厚: “战士们听从王的號召,去跟寧人打仗了。 玛吉阿米,你是个好姑娘,可去往吉雪城的路太难走了,这是一段很远的路,你一个小姑娘,扛不住的。 你可以暂时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养养身子,若是你还是想要去吉雪城,我们不会再劝你。” “谢谢,谢谢。” 玛吉阿米没有再拒绝,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適应霜戎的生活,这处部落,显然是一处很好的地方。 由此,这座名为苏帕的部落,多了一个美貌的姑娘,她的手很巧,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毛皮,织出一些柔软细腻的衣物。 她还会唱歌,她的歌曲悠扬而空灵,普普通通的霜戎民歌,在她的嘴里宛如天籟。 每当夕阳的余暉掛满天际,月亮与星星升起之际,部落里的小孩子们都喜欢与玛吉阿米围坐在一圈,小小的身子摇晃著,聆听著她的歌声。 部落里的小丫头们,喜欢在玛吉阿米织毛皮时,不好意思地靠过来,请求这位好看的姐姐教她们手艺,如此精美舒適的衣物,是可以卖出好价钱的。 很经常的,那个喜欢看书的年轻人,在草地上或坐或躺,枕著风儿,用余光看著那美丽的姑娘。 只是对世间美好事物的欣赏,並没有带上丝毫情慾。 有一天,玛吉阿米放牛归来,看到了那位年轻男子,她想了想,走到了他的身边。 “协加,你在读什么?” 协加袞钦,是男子的名字。 协加撑起身子,扬了扬手中的书。 玛吉阿米看到,他打开的这一页上,是一首诗,用霜戎语写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玛吉阿米愣住了,认认真真地上下看了协加两遍。 协加看著玛吉阿米的惊讶的表情,笑道: “这首诗好吗?” 玛吉阿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懂诗。” 协加抚摸著这一页书,又继续掀开。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於君指上听?” 玛吉阿米扫过这一页书,没有说话。 协加笑了笑,將书本合上。 “这是一本诗集,里面收录的,是寧人的一位王所作的诗。” 玛吉阿米麵露茫然。 “前些年,寧人经常有商队到我霜戎来,他们卖的东西很多,来我们这换取毛皮牛羊。 我喜欢读书,喜欢诗,每次我向他们想要买些书来读时,他们总是摇摇头,说汗王不允许他们向我们出售书籍。 他们说,这也是为了我好,若是被汗王发现了我私藏寧人书籍,整个部落都得遭殃。 他们说,吉雪城有很多寧人的书,但都是经过改编的,我便请他去帮我捎来了一些。 果然,就比如这本诗集,听商队的寧人说,寧人的那位王,作了无数的诗词,但这本诗集里收录的,全是关於佛与禪语的诗词,其余的,一概没有。” 协加摇了摇头,看向天空的白云,嘆息道: “我能理解汗王与法王,他们怕寧人的文化传入雪原,怕寧人的思想动摇我们的精神,怕这种文化入侵,会影响他们的统治。 可,寧人的诗与词是美的,美好事物的存在,总是会被人不断追求的。 我想去看看那位王爷其他的诗词,想来,他是一个极为浪漫的人,和我一样,追求著世间一切的美。” 玛吉阿米眼神复杂地看著这个年轻人,在宗教如此盛行的雪原,他竟然能说出文化入侵,动摇思想的话语。 若这些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那就有些可怕了。 一个普通部落出身的年轻人,为何会有如此眼界,会能如此聪明? 玛吉阿米的手,放到了腰间,那里有一把卓玛刀。 可这年轻人,他的气质与神情又是如此舒缓,寧静而温暖。 他抬起头,看著玛吉阿米,露出了一抹笑意: “抱歉,与你说了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你的气质有些特別,仿佛读过很多书,见过很多事情,想要与你说说话。 可这些日子看来,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霜戎姑娘,是我的同胞。” 协加起身,又对玛吉阿米微微笑了一下,隨后向帐篷走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试著写写诗。 如果我此生见不到寧人的那位王爷,就让我的诗词,代我去与他促膝长谈。” …… “总督大人,咱们不去锦官城吗?” 险峻山岭间,有四道身影行进著。 他们从乾安城出发,一路南下,绕行至松州,入西闕山脉,翻越过去,至雪原边缘。 已是十数日眨眼而过。 面对韩资的发问,李泽岳摇了摇头。 刚刚来到松州时,吊坠中的貔貅便活跃起来,闹上闹下。 “小子,玉、碎玉!” 貔貅激动地嘶吼著。 李泽岳伸手,抚摸著胸前微微亮著红光的吊坠,知道了貔貅感受到了其余碎玉的气息。 “玉就在这西闕山脉?” “不,还要往南,再往西,好像在蜀西。” “你能感知那么远?” “这是老子天赋神通,魂力恢復一些,神通也就觉醒一些,但也要在一定范围之內,我才能感知到宝物的方向。 现在只能感知模糊的大致方向,你到了蜀西,应当就能明確它的位置了!” “那……我到了蜀西,你沉睡了怎么办?” “……到时候让他们几个试试,虽然没我这么明確,但应当也能感知到些什么的。” “只能这样了。” 於是,李泽岳便带著黑子、韩资、祁万化三人,直接向蜀西奔去。 正好,雪满关就在蜀西,他们可直奔前线。 直接翻越西闕山脉,算是抄了近路,来到了雪原境內。 若是不走这条路,入蜀后走官道去雪满关,路途还要再多上几天。 雪满关就卡在西闕山脉的缺口上,那里,是大军入蜀的最宽阔平坦的路径。 “殿下,翻过这座山,便是雪原了,一切都需小心谨慎,沿著山脉往南走,入雪满关地界。” 盗圣祁万化抬头看著星星,认清了方向,提醒道。 这些日子在西闕山脉中,若非祁老头观星辨位的本事,他们早就迷路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 四人终於走出了这座山脉,结束了山路的崎嶇坎坷的歷程。 雪原的风很凉,但却如此的辽阔。 雪山,草甸,星河。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 祁万化看向天空,回头看了眼山脉出口那里惊起的群鸟,皱了皱眉头。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朝天上掷去。 “嗖。” 石子命中了一只鸟的脑袋,坠落下来。 李泽岳疑惑地看向祁万化,却没有作声。 盗圣上前,弯著腰,看著这只乌鸦。 它的嘴是红色的,体型中等。 “红嘴山鸦。” 祁万化喃喃著。 “师父,怎么了?” 韩资在一旁问道。 祁万化摇了摇头:“霜戎奇人很多,驯鸟而作眼之事,老夫也曾见识过。 只是这红嘴山鸦,却未曾见有人驯服过,棲息在西闕山脉也算正常,许是老夫多心了。” 李泽岳紧紧皱起眉头,没想到刚入雪原,便遇到如此之事。 “我们在雪原边境,就算这鸟是有人驯养的眼线,赶过来也需一段时间,更何况以我们四人之力,不是天下前十,根本无需担忧!” 韩资在一旁拍了拍师父的肩膀,咧嘴一笑。 闻言,李泽岳心头一紧,一把捂住了韩资的嘴。 坏了,flag立起来了。 “祁老前辈,我们快走吧,早日赶到雪满关要紧。” “殿下说的是。” …… 吉雪城,霜国寺。 一位头髮白的老僧,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高大的佛像。 宝相庄严,金碧辉煌。 老僧的身子很瘦,甚至有些乾枯,身上披著一层黑色僧衣。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 屋外园中,瓣轻轻扬起,树枝轻摇。 有红嘴乌鸦落於枝头上,嘎嘎叫了起来。 一旁的年轻僧人上前行了个佛礼: “法王。” 老僧点了点头,眼眸中的金光渐渐敛去,恢復平静。 他思考了一阵,开口道: “去找丁贾,佛告诉我,有贵客登门了,我们得一起去迎一迎了。” ————————— 建了几个群,有兴趣的兄弟们可以加一下。 第318章立旗 吉雪城正中,是一座恢弘的王宫。 王宫以红白为主色调,依山而建,高大而威严,层层上百米,佇立於这座广袤高原之上。 无数来吉雪城朝圣的苦修者,看见这座王宫,都忍不住痛哭流涕。 他们想起了这一路走来的坎坷艰辛,想起了前半生的无数苦难,怀著最为纯粹的信仰,跋山涉水,终於来到了此处,见到了吉雪城最为具有代表性的建筑。 来到这座城,是否就可以摆脱苦难了? 痛苦著亲吻脚下的土地后,朝圣者抬起头,有些茫然。 他们不知道,命途多舛的他们只是想走,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目標,如今到了目的地,心中只剩下了空虚与彷徨。 在这座王宫的西南侧,有一个小院子,很是简朴,很是安静。 有年轻僧人自霜国寺而来,敲响了这座小院的木门。 “左王。” 似是一阵风吹来,门开了。 年轻僧人走了进去,来到屋前,轻吟佛號。 “左王,法王说,雪原有贵客登门,想要与您一同前去相迎。” 言罢,僧人静静而立,等待著房中人的回应。 院里的枯叶片片落下,在第三片叶子落在地上的时候,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年轻僧人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走出。 他的身形並不高,皮肤黝黑,但五官却如刀刻般深邃。 年轻僧人看见他的这一刻,仿佛站在了圣山之下,只是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天下第四,丁贾。 僧人的目光中,不由得出现了一抹崇敬。 这位大人,是霜戎最高的山,也是这座王城真正的屏障。 他是先王自雪原之东的一个部落中带回来的少年。 当年的先王,只是雪原上一座大部落的首领,还未曾立下这煌煌大国。 是先王力排眾议,传授他最强大的功法,搜集雪原上最珍贵的灵草,用了十数年將他培养起来。 丁贾没有让先王失望,他是真正翱翔於雪原之上的苍鹰,因为有他在,先王带领大军扫平了一个又一个部落,无数豪杰在其身前俯首,一统雪原。 二王子登上汗位后,將丁贾尊为左王,划其家乡为之封地。 那只是一座普通的牧场,但因为丁贾的存在,雪原人皆称其封地为……天下最高城。 只听闻,中原的那座月旦阁,称左王为天下第四,年轻僧人觉得有失公允。 若非那天下第一未曾来过雪原,不然,左王定让他剑断人折! 丁贾走入院中,身上披著一件红袍,对著年轻僧人微微笑了一下。 僧人受宠若惊,再施佛礼。 刚刚,僧人竟在左王的笑容中,看到了一抹……纯真? 他一时有些恍惚,或许,也只有如此秉性纯良之人,才能成为雪原真正的擎天之柱。 “我去寻法王。” 丁贾留下如此一句话,隨后身形凌空而起,向霜国寺而去。 霜国寺宝殿前,桑结法王已经在此等待了。 “法王。” 丁贾行了个佛礼。 第五代转世佛子往生多年,第六代转世佛子还未曾寻找到,教中事务,一切皆有法王主持。 如今的桑结法王,便是佛的代言人。 桑结法王向丁贾回了一礼。 “左王,佛告诉我,有东方客人从西闕山脉而来。” 丁贾点了点头:“当真是贵客?” “贵不可言。” 桑结法王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丁贾向东望去,頷首道:“汗王不在,那我二人自是要去迎上一迎的。” 眼眸中,儘是跃跃欲试。 隨后,便是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向东而去。 桑结嘆息一声,轻吟佛號,僧袍轻扬而至半空,紧隨其后。 两人身形如流星赶月,划过了吉雪城的上空。 城內,有苦修者跪伏於地,痛哭流涕。 “此乃佛跡!” …… 三天后, 西闕山脉旁。 四道身影在迅速移动著。 “总督大人,啥是弗来格啊?” 韩资一边奔跑著,一边问向身旁的李泽岳。 自从自己那夜说出只要不是天下前十到此,其余皆奈何不了他们四人这句话之后,总督大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三天,他们除了吃饭之外,一直处於全力奔袭的状態,每天睡觉也就只睡上两个时辰,丝毫不敢放鬆。 此地,距离雪满关,只剩二百里。 闻言,黑子笑了笑,雄关就在眼前,精神也逐渐放鬆下来,他跟隨殿下多年,是知道弗拉格的意思的,便抢著回答道: “弗拉格,就是……我现在说上一句, 我们此时离雪满关如此之近,谅他们是天下前十的高手,也追不上我们,奈何不了我等如何!” “我操!” 李泽岳一脚踹在了黑子屁股上,怒目圆瞪。 黑子委屈巴巴地看了殿下一眼。 李泽岳浑身寒毛直立,旗都他娘立满了,临近死亡的感觉越来越强。 “小子,我扛不住,得睡觉了。” 貔貅有些懨懨的声音在心底迴响。 “?” 李泽岳连忙问道:“你可知一会醒来的是谁?” 貔貅打了个哈欠,摇头道:“小子,別怕,我到现在都没感知到周围有什么高手过来,出不了什么意外。 就算真有人来了,那么近的距离,你们跑也能跑回雪满关,怕什么?” 李泽岳已经没话说了,就连貔貅都她娘在这立旗,他现在已经想在这西闕山脉附近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赶紧走吧。” 李泽岳嘆息一声,再次提高了速度。 祁万化活的久,走的江湖多,虽然不知flag这个词,但也在种种事件中总结出了某种奇怪的规律,小心谨慎永远是盗门的风格,他也提高了速度,跟在李泽岳身旁。 黑子与韩资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李泽岳仿佛已经看到了雪满关那座雄关的轮廓,在夜空中如同一座巨兽。 可……就在下一刻, 辽阔星空,佛光大盛,如同雪原的一轮太阳,冉冉升起。 “王爷,贫僧已经在此等候良久了。” 又是一阵狂风,罡气大盛, 雄厚的拳意如同山岳般倾泻而下。 “霜戎丁贾,见过蜀王爷。” 两道嗓音迴荡在辽阔天地间。 第319章 丁贾 “丁贾?” 闻得天上那人自报家门,李泽岳愕然抬头。 那道红袍身影如流星般坠落而下,裹挟著汹涌澎湃的罡气,出手即是杀招,山崩一般的拳势直接砸下。 打招呼就只是单纯地打个招呼,並没有与李泽岳交谈的意思。 在丁贾身后,那黑袍僧人宝相庄严,右手托举著金光,蓄势待发,隨时准备砸下。 李泽岳表情严肃下来,抬起头,只看丁贾那一拳的威势,若是当真砸下,恐怕方圆百里都將深陷,成为一座大坑。 “貔貅、貔貅?” “貔貅死了,老子是饕餮!” 李泽岳眼睛一亮,隨即连忙道: “饕餮,快!” 穷奇和饕餮,是凶兽中最强的两位,同时,他们恢復的进度也是最快的。 李泽岳放鬆了身子,只觉得一股强悍的力量再度充盈起他的身体。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丁贾那如陨石般的拳头,已然悍然坠下。 李泽岳长发飘扬,手中九天拔出了一半,剑光凛凛。 可在他身前,已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腾空跃起,朝著天下第四的杀拳迎去。 那是黑子,在这一刻,再次挡在了李泽岳的身前。 而祁万化与韩资的身影,却不知在何时消失不见。 黑子的拳锋很盛,可与那丁贾比起来,却如萤火与皓月之別。 两人的攻势,撞在了一起。 “轰——” 巨大的气浪席捲大地,红袍身影依然立於半空,而黑子却坠落回了地面。 大地龟裂开来,一道道裂痕咔嚓咔嚓崩开,黑子竟被这一拳直接镶进了土地中。 丁贾皱了皱眉头, 这蜀王身边,竟还有如此高手? 可下一刻,他听到了一声剑鸣,一声轻吟。 “晦暝。” 赤红剑光自九天喷涌而出,剑身轻轻颤抖著,九天太熟悉这一剑了,它曾伴隨它的前主人用这一剑南征北战,败尽了天下英杰。 它知道自己现在的主人实力比不上陈一,但没关係,它会竭儘自己的全力,去帮助他砍翻眼前的敌人。 它可是曾无敌於世间的剑! 丁贾看向持剑挥来的年轻人,如刀刻般深邃的脸上,带上一抹严肃。 他再次抬起了拳头。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这是他此生所交手过最强的敌人,所以他没有留手,上来就挥出了他所学的最强一剑。 魂力捕捉著丁贾动作的每一处细节,真气疯狂灌输进去,李泽岳眉头微动,自家大舅的剑意果然耗蓝。 丁贾的拳很重,非常重,当李泽岳直面这一拳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世间巔峰武者真正的强悍之处。 一拳,就像是一座山。 “破!” 李泽岳咬紧牙关,一剑挥下。 肆虐的剑气划破了拳罡,丁贾的面容终於有了几分动容。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看似只是在普通破晓境威力的一剑,面对著自己的拳头,就像剪刀剪断布帛一般,轻鬆撕裂。 剑意与拳罡四处飞溢,丁贾挥出的一拳,诡异崩碎。 镶嵌在大地中的黑子瞪大了眼睛, 这剑,真让殿下练成了? 然而,下一刻, 半空中的桑结法王举起了手中的金光,燃烧著,照耀著。 他刚想將金光朝李泽岳掷下,却皱了皱眉头,向右看了一眼。 一把黑漆漆的匕首,闪烁著幽光,戳向了自己的腰间。 桑结佛袍轻扬,左手一指,便有金光凝结成柱,喷涌向那道握著匕首的身影。 见自己一击不成,韩资立刻侧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金光,坠回地面。 桑结法王再次想要將金光坠向蜀王, 却忽得想起,对方好像有四个人? “噗哧。” 那是刀子入肉的声音。 桑结法王面露惊愕,不知何时,自己肩膀上插了一柄乌黑的匕首。 手中金光,潺潺熄灭。 一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桑结法王的身后。 这世间最强的刺客,毫无疑问,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封行楼楼主,他的实力或许更强,可论起身法,论起诡譎,盗门盗圣,才是真正的当世之最! “呵呵,老夫来过你们霜戎几次,想去霜国寺佛相上刮些金粉下来,可一进寺门,就被一道目光盯上了,想来,就是你这老和尚吧。” 桑结法王转过身,看向面前这身形佝僂头髮白的老头。 “盗圣手法,名不虚传。” 桑结法王肩膀一抖,匕首被崩出,再次回到了祁万化的手里。 肩膀伤口处,鲜血潺潺流出,无法止血,无法癒合,有刀意深入伤口,破坏著他的肌肉。 祁万化將匕首上的血跡甩下,这匕首是陆听风所铸,他可是宝贝的很, 隨后,他看著桑结,笑了笑。 天人境天下第三都被老子捅过,你算哪根葱? 桑结法王面对著盗圣挑衅的笑容,语气平静,问道: “只是不知,堂堂盗圣,如今为何甘愿作为十三衙门总督座下鹰犬?” 祁万化脸色一下黑了下来。 他从腰间,再次拔出一柄匕首,双手持刃,站在桑结法王面前。 他有些生气了。 他清楚自己目前的任务是什么,拖住面前的老和尚,不让他有机会对殿下与黑子下手。 桑结法王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在他看来,以丁贾一人之力,收拾一个破晓巔峰,一个动用了莫名其妙秘法的蜀王,绰绰有余。 只是…… 不知何时,韩资偷偷摸摸地跑到了远处,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烟火令。 此地离雪满关已然不远了,今夜还是晴空万里,若是幸运些,说不定还当真能通知到雪满关內。 此乃十三衙门总督烟火令,关內有识此令火者,他们得知总督大人有了危险,定会遣大军来相救。 韩资手中的火摺子,已然点燃,靠近了引线。 “竖子尔敢!” 桑结法王怒目圆瞪,一指金光射向韩资。 一旁,丁贾也皱了皱眉头,挥出了一道拳罡。 黑子已然把自己从大地裂缝里拔了出来,与丁贾你来我往地缠斗著。 儘管鲜血乱喷,浑身颤抖,但好歹是坚持了下来。 丁贾与桑结法王的攻势同时向韩资袭来,下一刻便到了他的身前。 韩资手持烟火令与火折,寒毛直立,生死间的大恐惧將他死死笼罩。 “他娘的。” 小盗圣咬了咬牙,选择了不管不顾,继续伸手用火摺子点燃了引线。 金光与拳罡,已然到了韩资身前。 “鋥——” 剑鸣忽起,李泽岳立於韩资身前,一手持剑,於天地间抹开一线。 赤红的剑气喷涌著,迎上了那道金光。 隨后,他左手伸出,对著丁贾挥来的拳罡,轻轻拧了一下。 诡异的黑洞出现在李泽岳左手掌心之前,深邃而幽暗。 拳罡没入了黑洞中,李泽岳掌心轻轻颤抖,隨后便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轰——” 方才挥出的那一剑撞上了金光,夏淳的剑意技近乎道,李泽岳学成七分,便再次將那金光破除。 “嗖——” 烟火令腾空而起,升至寧静夜空中,绚丽而夺目。 ————— 马上还有 第320章 我身无拘 桑结法王与丁贾的目光投向李泽岳,带上了真正的凝重。 论起地位与权势,这两位都比李泽岳要强,一位是执掌一国教权的法王,一位是天下第四的国之柱石。 而李泽岳,只是中原的一位刚刚及冠的年轻藩王,小小的九品观云境。 他们二人是一步步自底层杀出的强者,在他们眼中,李泽岳只是一个出身好些的年轻人。 其王爷的身份,对这二人来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是……这年轻人的手段,未免太多了些。 將实力提升至如此的,是什么秘法? 能一剑破万法的剑招,又是跟谁学的剑? 还有,方才把丁贾拳罡吞噬的黑洞,又是什么东西? 他们两人之所以亲自前来袭杀李泽岳,是因为今年一年,听说了太多他的故事,肯定了他的能力。 他们不希望蜀地出现一位霸道而强大的藩王,这会让作为邻居的他们很难受。 霜戎与大寧已经开战了,他们自然不怕大寧的怒火,尤其是刚刚经歷一番国战,尚处於疲惫期的这座帝国。 如今看来,前来强杀蜀王,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若今日当真放他离去,日后不知会出现怎样的一个怪物。 桑结法王与丁贾对视一眼,各自施展出招式,逼退了身前的对手,把目光投向了李泽岳。 烟火令已放,雪满关或许已经接收到了蜀王的消息,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待到大军赶来,儘管丁贾是天下第四,也不敢以一人之力於大军中陷阵强杀李泽岳。 因此,霜戎的法王与左王,决定速战速决了。 “瓮……” 桑结法王右手金光再盛,如同初日高升,这就要朝著李泽岳狠狠掷下。 可盗圣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桑结身前,匕首猛然刺向心臟。 桑结老脸上出现一抹无奈,明明自己的实力在这老头之上,可这人偏偏就像一条毒蛇,甩不脱,抓不住,杀不掉。 而丁贾处理黑子的方式就很简单明了了。 他一步迈出,一拳砸向了面前同样体魄极强的破晓巔峰男子。 黑子吐出一口血水,面露凶狠,一拳迎上。 “崩——” 黑子感觉自己的右拳肌肉如麻般捲起,马上就要到了爆体的边缘,身子就像一枚炮弹,被轰了出去。 黑子被轰飞的同一刻,丁贾的身影便奔向了李泽岳,再次高高举起了拳头。 普普通通的一拳,却蕴含了开山之力。 如流星坠落,如地崩山摧。 在李泽岳的目光中,就是一座大山压下。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九天。 两剑,只是出了两剑晦暝,便近乎掏空了他体內的真气。 一剑破了丁贾的拳罡,一剑破了桑结法王的金光。 魂力,也被抽调走了三分之一, 饕餮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滋养,终於能用出他的本命神通,吞噬。 可……以他目前的实力施展出来,太鸡肋了,只是吞噬了丁贾隨意轰出的一拳。 差距……太大了, 这是李泽岳自修行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力感。 丁贾,霜戎左王,天下第四,已窥天人,再加之体魄无双,已然站在了世间的金字塔顶。 李泽岳看著面前挥来的一拳,再度挥起了九天。 他剩下的真气,只能再挥出最后一剑晦暝了。 剑气再度喷涌,赤红一线,破开了丁贾的拳罡,隨后消弭在世间。 丁贾面色不变,已然预料到了如此结果。 “以你自身境界,使出如此剑招,三剑应当已然是极限了,下一拳,你又该怎么接呢?” 说话间,拳罡再度盈满右拳。 对面的年轻王爷只能出三剑,可像这样的拳头,他能挥出一千次。 李泽岳再次被死亡之感笼罩,微微一嘆,將九天插在了地上,似乎是放弃了。 祁万化面色焦急,刚想脱离战局去营救,却被满脸笑意的桑结法王一指逼退。 黑子奋力想要从地上爬起,可身子骨就如同散架一般,还需几息时间调整。 韩资站在李泽岳身旁,紧紧握住了匕首,满脸恐惧,却还是大吼一声,迈开步子,想要衝上去。 “回来。” 李泽岳轻声呼唤,破碎了韩资好不容易调动起来那前去赴死的勇气,他终归只是一个胆小的贼。 丁贾疑惑地看著年轻藩王,隨后摇了摇头,又是一拳砸下。 面对著天裂一拳,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他觉得浑身都在燃烧,肌肉膨胀著,几近撕裂, 自从凶兽之体再度突破之后,他还未曾使出过全力作战。 他,对著天下第四,挥出了拳头。 剑用久了,忘了自己其实是个武夫了。 拳罡相交,真真正正用体魄来与丁贾相对,才能感受到那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但……扛的住…… 个屁。 “轰——” 气流四溢,大地崩碎,寸寸撕裂。 李泽岳被这一拳,直接轰飞出去,与黑子如出一辙。 趴在地上,李泽岳看著丁贾的脚步一步步逼近,艰难地撑起了身子。 “饕餮,这回……真得拼命了啊。” “跟著你,三天饿九顿,还得给你本源,老子真他娘遭老罪了!” 吊坠中,赤红之色鼓动,缓缓注入进年轻人的身体中。 丁贾的脚步停住了,疑惑地看向气势再度高涨起来的蜀王。 这年轻人就站在那里,黑袍破碎,长发束起,眼眸中,却充满了坚毅与决然。 看著眼前这年轻藩王的模样,丁贾有些茫然,却忽得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鲜衣怒马少年郎? 谁当年不是呢? 李泽岳握了握拳,感受著澎湃的力量,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强大。 这一抹饕餮本源,不知需多久才能补充回来。 “小子,老子要沉睡了,別死啊。” “知道了。” 听著饕餮已然变得虚弱模糊的声音,李泽岳轻轻应了一声,主动向前,迈出了一步。 拳罡升腾而起,赤红中带著一抹幽黑,这是饕餮的本源之力。 “下次,绝对让你吃饱。” 李泽岳轻嘆一声, 隨后抬头看向丁贾,高高跃起,抬起了拳头。 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若是连这一关都熬不过去,也太愧对那些寄予自己厚望的人们了。 天下第四,不过是个起点罢了。 他想要变强,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了他们。 所以,他出拳。 丁贾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隨后微微頷首,凝聚罡气。 凝聚著饕餮本源的一拳,李泽岳感觉有些重,他的身体在吱吱作响,仿佛將要崩溃,看著立於地面的天下第四,终於將这一拳砸了下去。 丁贾双腿微屈,隨后高高跃起,迎了上去。 只是刚刚接上李泽岳的那一拳,丁贾的面容一下变得严肃,轻敌了。 他感到对面的拳罡上,有一抹诡异的力量,再吞噬著自己的拳罡,吞噬著自己的力道,如泥牛入海。 隨后,丁贾的身子被这诡异的一拳,重重砸入了地面。 “轰隆——” 地表塌陷,龟裂如网,砸出了一道数米深坑。 烟尘瀰漫,土石崩碎。 一旁,桑结法王眼睛瞪大,平静如湖的心境掀起滔天巨浪,嘴巴微微张开,满脸不可置信。 黑子与祁万化已经停滯住了呼吸。 李泽岳眼神平静,身形滯於半空,黑袍轻扬。 他看著地面上从坑中站起的那道身影,感受到了天下第四因愤怒而变得狂暴的气势,感受到了那瀰漫於世间无可匹敌的压力。 李泽岳微微一嘆,再度举起了右拳,轻声道: “我身无拘,武道无穷。” 第321章 生与死 “烟火令?” 雪满关,城墙上。 有大將身著黑甲,络腮大胡,面容坚毅。 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著遥远的北侧。 那烟火很是模糊,只能隱隱看到一丝光亮。 从方才开始,他就隱隱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很轻,很微弱,但他可以分辨地出来,那是高手战斗的余波。 他来到城墙上四处眺望,却一无所获。 他更诧异了,在他目光所不及之处,有一场战斗能隔著如此遥远的距离,让他感受到余波,那该是怎样的强者? 然而,在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那北方的烟火令。 形状与顏色很奇异,他是第一次见到。 有一名身著鎧甲的军官匆匆走上城墙,来到这將领面前。 “总兵。” 军官行了一礼。 被称为总兵的黑甲將领,正是雪满关总兵,薛盛。 薛盛对军官点了点头,眼前这位,是军纪官,也是采律司雅部驻雪满关的主事。 “稟总兵,末將认得北方方才升腾起的令火。” 军官面容严肃道: “前些日子,京里总司最新一版的事务分册分发到末將手中,在分册上,有过此令火记载。 其色蓝紫,呈瓣状,落若流星, 此乃十三衙门总督,蜀王紧急令火。” 薛盛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 半生的军旅生涯让他强行恢復镇定,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传我將令,开北城门,调本將五千亲卫精骑出关,通知谭尘,与本將一同前去。” “是。” 身旁,薛盛的亲卫拿著虎符迅速下去聚兵。 关內军营,灯火瞬间大亮,铜锣声起,聚兵鼓响。 “本將不在时,关內一切事务由副总兵指挥,不得有误。” “是。” 军纪官拱手领命。 隨后,薛盛匆匆走下城墙,接过亲卫搬来的大刀,跨上枣红马,奔向北城门。 “总兵。“ 此时,谭尘已然在门口等候了,他一手持著韁绳,向北望著,一脸焦急。 三分之一炷香未到, 五千精骑已然整肃完毕,具披全甲,背负箭矢,手握兵刃,隨时等待出征。 薛盛治军,可见一斑。 “走。” 薛盛没多下军令,只是一马当先,往北纵马而去。 谭尘跨马跟在其后。 身后,是五千精骑匯成的洪流,如同一团浩荡的乌云,往北席捲著,马蹄声整齐而沉闷,如同声声闷雷。 没有军令,不知目標, 五千骑兵未言一句,沉默而肃杀地隨著主帅的方向衝锋。 这是雪满关最关键的精锐,是在任何危急战局下都能起到顛覆作用的底牌,失去了他们,雪满关便真真正正成为一座守关。 作为主將,薛盛是不合格的,他把这五千精骑掏出,奔向情况不明的战场,在大战將至的情况下,无比愚蠢。 严重些说,若今夜之事是敌方的计谋,他此举会牵一髮而动全身,五千精骑覆没,他也身死,雪满关失去主將与战略穿插的力量,甚至沦陷。 可作为陛下的臣子,他只能这么做。 倘若那军纪官说的没错,此时此刻,陛下的儿子,蜀地的王,正处於生死攸关之际。 他,必须得去。 薛盛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刃,呼吸有些沉重。 下一刻,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向东边西闕山脉看去。 谭尘也看向了那处,紧紧皱起眉头。 有三道身影,三股气息,位置在他们之前,以极快的速度向北方赶去。 “总兵……” 谭尘沉声呼唤。 薛盛的目光中先是有些疑惑,隨后,眉宇间出现一抹瞭然,微微頷首道: “是友非敌。” 谭尘点了点头,一甩马鞭,马速再度提升。 他想儘快赶到殿下身旁。 …… 此时, 雪满关北侧。 天下第四的霜戎左王,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拳捶进了大坑。 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指著鼻子说吹牛不打草稿。 就算是陈一在如此年轻时,也绝对做不到。 所以,在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滯下来,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位年轻人。 “嗒。” 大坑中,传出了声音。 那红袍破碎的男人,从大坑中走出,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丁贾很愤怒,在场的人们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同时,他又很平静,那是一股死寂的平静,正是这种平静,让李泽岳眾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丁贾上半身的红袍已然在战斗中崩碎,裸露出了健硕的肌肉。 他的身躯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 像是一个个眼睛,扭曲著,旋转著,散发著幽黑的光芒,如同活过来一般,在身体上流转著。 “刻纹……” 李泽岳皱起眉头,他是听说过这种炼体方法的。 由刀斧作为刻具,划破肌肉骨骼,按照固定的纹路刻在身上,是负重,也是封印。 霜戎修行法以苦修著称,炼体武者更是其中之最,背负著的那些纹路,便是无时无刻的负重修行。 而丁贾身上的刻纹,又何止百道,每一道刻纹,都在给他的身体施加著压力。 且,刻纹是无法解除的,一朝刻上,至死方休,更是没有什么解除封印之类的说法。 黑子深吸一口气,这位,一直在扛著这些东西在跟他们战斗? 李泽岳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沉重,他自认修行刻苦,炼体更似疯魔,可与丁贾比起来,却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股挫败感,瞬间涌上心头。 丁贾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大坑边缘的李泽岳。 隨后,他向前迈出一步。 裂痕,自丁贾脚下蔓延而出,大地也抵抗不住他这一脚的重量,一路崩碎至李泽岳身前。 李泽岳脚尖轻点,身形凌空而起,躲过了这一击。 丁贾嘴角一扯,后脚一蹬,直追李泽岳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音爆声轰鸣而起,刚想挥拳攻向那年轻人,却见身侧出现一道黝黑的壮硕身影。 丁贾微皱起眉头,这黑汉怎的那么耐揍? 於是,他把准备捶向李泽岳的一拳,向身侧挥了过去。 黑子嘴角一咧,身为御前司前副统领,皇后侍卫首领,他或许不强,但绝对扛杀。 修行至如此境界,谁的体魄不是千锤百炼而成? 在丁贾那一拳挥来的前一刻,黑子双臂交叉挡於身前,巨大的力量衝来,他毫无疑问地再度被一拳砸飞出去,一口鲜血喷出。 只是这次,他似乎习惯了丁贾拳头的重量,及时在半空中调整好身姿,目光炯炯地看向了自家殿下。 就在黑子飞出去的那一刻,李泽岳就已然朝著丁贾挥下了一拳。 时机很好,他掐准了丁贾发力已老,无法回防的那一瞬间。 然而,李泽岳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冷笑。 “战斗意识很好,但眼界太窄。 等你到了武夫的巔峰,你就会发现,你能完美地控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控制你的每一次呼吸,所谓发力已老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在李泽岳那一拳挥下的时候,丁贾刚刚挥向黑子的胳膊诡异回收,身形拧转,屈臂成肘,罡气凝结,对著李泽岳的攻势,摆了过去。 李泽岳的这一拳,力量依旧鼎盛,不逊方才分毫。 可丁贾的这一肘,罡气集中於一点,在拳肘相接的一瞬间,悍然爆发。 吞噬神通再度运转,可丁贾这一击集中爆发的力量太强,已然超过了吞噬能力的极限。 李泽岳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在巨大力道下,身形倒飞而出。 丁贾直追而上,又是一拳砸下。 重创之下,李泽岳凶兽之体的悍勇彻底激发,浑身如烈火灼烧一般,高举拳头,迎了上去。 “砰——” 血雾瀰漫,李泽岳感觉自己的右臂如同被上万根银针扎入,无比刺痛,皮肉崩碎,在他的目光中……爆裂。 他的身体,被狠狠砸入了大地的巨坑中。 “殿下!” 黑子一个闪身,出现在深坑內,去查看李泽岳的情况。 李泽岳胸膛剧烈起伏著,右臂已然血肉模糊,几近断裂。 饕餮本源缓缓涌出,癒合著他的伤势。 李泽岳用左臂艰难撑起上半身,看向再度向他奔来的丁贾,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无力。 他想要再次起身握紧拳头,可白骨森森的右臂告诉他,自己已然彻底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丁贾太强大了,强大到让人感觉任何的反抗都没有意义。 这就是天下第四,比他岳父大人还要高上一位的存在。 丁贾,就是霜戎的定北王,镇国之柱。 看著丁贾那布满刻纹的身影一步步走来,死亡的阴影,真真正正笼罩在李泽岳的心头。 不知为何,李泽岳这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忽然想起一个人。 想起那位自已曾面对过的,被自己所蔑视过的,只会逃跑的那位天下第三。 孙老爷子曾说过,董平,是真真正正迈入天人十品之境的。 李泽岳此时才意识到,那位列於丁贾之上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的强大。 董平这几次交战,是与三千天狼骑和定北王,是与陆听风和盗圣,最后一次撤退,也是怕面对上陈一。 他忽然有些想笑,有些自嘲。 站的高了,披著王爷的外衣,带著七位凶兽,都快忘了自己究竟是怎样个货色了。 “蜀王爷,如果可以,我当真不想杀你,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若今日与我交手的,是真正成长起来的你,想来,一定会很有意思。” 丁贾来到与李泽岳十丈之处,罡气再度凝聚於拳上。 “可惜……我们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李泽岳原本灰暗的眼睛顿时一亮, 这就是…… 反派死於话多的flag! 丁贾说罢,那一抹拳罡大盛,朝李泽岳挥出。 祁万化心底大急,硬挨了一记桑结法王袭来的金光,將右手匕首掷了出去。 匕首如一道幽光,划破了时空,出现在丁贾心臟之前。 然而,丁贾侧身,一拳迎向幽光,將如此一击砸飞出去。 下一刻,黑子的身影向那人奔了上去, 他对皇后母子的忠诚,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 丁贾后腿一蹬,与这黑脸壮汉重重撞在了一起。 以其二人为圆心,巨大的轰鸣声炸响,烟尘四起,地面崩摧。 黑子再一次被捶飞出去,五臟六腑似乎都在这一拳之下移位,於半空中难以卸力,硬生生受了下来,一口鲜血喷洒半空,身子重重落在了地上。 可他的目光,却死死盯著丁贾的身后。 烟尘散尽, 丁贾前进的身形也止住了。 他的左手手指,夹住了一柄不知从何处递来的匕首。 隨后,他转头,看向身侧那敢於偷袭自己的八品小贼。 黑子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此时的绣春卫总教头,终究还是太年轻、太弱了。 韩资浑身都在颤抖著,唯有他的右手,握著匕首的右手,稳固而坚定。 他对视上了天下第四的眼睛, 那是一双毫无感情的双眼,冷漠而平淡,似乎……是在打量著一只螻蚁。 不知怎的,看到这股目光之后,韩资心底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愤怒。 下一刻,他……鬆开了匕首, 提膝,抬腿,正蹬,一气呵成。 一脚,踹向了天下第四的……襠部。 丁贾的目光中出现一抹不可置信,隨后,他扯了扯嘴角。 他的腿比韩资的更快,侧开身子,一记鞭腿,便將这阴损小贼抽飞出去。 韩资只觉得自己失去了对下半身的知觉,他重重落在地上,浑身传来剧痛,可偏偏双腿丝毫没有感觉。 他低头,隨后便看见了自己那一双已然拧成麻的双腿。 丁贾没有再多看那人一眼,再度看向撑起身子的蜀王,眼中多了一抹不耐。 杀一个年轻人,怎么那么麻烦呢? 他的步伐,再度向李泽岳迈去。 壮硕身影上,刻纹缓缓诡异流动,他的右拳上,盈满一层毫光。 拳罡极限积压之下,竟有些成为液体的趋势,大地似乎扛不住丁贾的重量,脚下出现道道裂纹。 来到巨坑边缘,丁贾漠然地看著那年轻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平静地挥下了这一拳。 李泽岳艰难起身,用尽身体仅剩的力量,跌跌撞撞著,挥起左拳,迎了上去。 在这一刻,年轻人的眼神中,一切情绪俱都化为平静。 既然没有奇蹟发生,必须要死,那便最后再挥一拳吧。 丁贾那刚猛无匹的拳罡,带著地崩山摧般的威势,悍然砸下。 就在这一刻,雪原的风,似乎止住了。 “丁贾,今日你敢动他,老夫日后定让你昭芒部尽成枯骨!” 这是一道苍老的声音。 “嘻嘻,师祖,雁师叔的儿子,当真有些帅呢。” 这是一道清灵的声音。 隨后,便是震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沉闷而轰烈,自远处奔来。 “雪满关薛盛,来迎王驾!” 第322章 神山为何 薛盛的声音很洪亮,伴隨著阵阵马蹄轰鸣声,极富力量。 冒著如此大的风险来了,自然是收益最大化,起码得把好感度刷上去。 薛盛的身影於马背上高高跃起,陌刀上刀罡璀璨,如翱翔於天际的雄鹰,破晓境的强悍气息肆意而出。 身为帝国西侧那最大雄关的主將,薛盛的个人实力也极为强大。 可当他跃至半空中才看到,有老僧手持金光,庄严肃穆,有壮汉拳罡凝结,狂暴无双。 薛盛瞳孔一缩, “桑结法王和丁贾?” 儘管他早就预料到此方战斗或许存在极为强大的高手,可他没想到,霜戎的最强战力,一来就来了两位。 那丁贾重若千钧的拳头马上就要挥下,可在他身前的年轻人,右臂只剩白骨,却依旧视死如归般举著左臂迎去,极为壮烈。 薛盛心下大急,以目前的速度,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 可,就在李泽岳的身前,乍然间出现一阵清风,那是一位穿著古朴白衣的老者。 他的衣袍间,金铃摇晃,隨风脆响。 李泽岳的眼神出现一瞬的茫然, 他看见了老者的侧脸,以及他的眼睛。 “母妃……” 丁贾的拳,如约而至。 老者举起了双臂,似是有风雪降临,匯聚於身前,形成一道风墙。 “轰——” 拳罡强劲的力量在风墙上肆虐著,破坏著,崩碎著。 在风墙以及老者身后的李泽岳,却是感觉到无比的安稳。 可他,还是看到了老者微微颤抖的双臂。 “您……” 李泽岳刚想开口,却见得自半空中,又有一道身影对著丁贾狠狠砸下。 那道身影也穿著白袍,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风刃,高高举起,刺向丁贾的脖颈。 丁贾眉头微皱,后撤一步,收拳防守。 当然,他防守的方式是,捶上去。 风刃带著无匹的锋锐,哪怕面对天下第四的一拳,也不改其顏色。 一拳,崩碎了锋刃,四裂纷飞,强大的拳劲令半空那人倒飞而出。 可就在这一刻,薛盛的陌刀,终於劈下。 “蛮夷左王,安敢放肆!” 丁贾的眼神中多了一抹严肃,这位雪满关大將,是霜戎的老对手了。 薛盛面容冷冽,沙场宿將的凶悍展露无遗,这一刀,他对著丁贾的头颅当面劈下,撤开了身体的所有防御,以伤换伤,力求一刀建功。 丁贾冷哼一声,没有与其硬拼,身形极速后撤,躲过这凶悍一刀。 他向李泽岳看去,眼神中出现一抹阴翳。 这年轻人的身前,再次多了三名护卫。 好像是四位,又有一个穿著白袍的小姑娘,笑嘻嘻地从山林中走来,来到李泽岳身边。 “此事,与你们神山无关。” 此时此刻,哪怕再次面对三位九品,丁贾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平静道: “十万大山,三千山寨,皆奉神山为主,霜戎不犯你神山之事,你神山,今日也莫要犯我霜戎。” 李泽岳身前,那白袍的老者上前一步,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丁贾的眉头皱了起来: “煌煌神山,千年传承,莫非今日便要认个主子?” 此言一出,那手持风刃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咬了咬牙。 白袍老者嘆息一声,道: “让左王见笑,这是老夫的家事。 当年,家里出了个不听话的闺女,不服管教,跟著山下的野男人跑了。 那么多年过去,她的孩子回来了,虽没有我神山血脉,可总归是老夫的晚辈,老夫……自是不能不管的。” 丁贾的眼神中出现一瞬间的疑惑,隨后反应过来,看著李泽岳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瞭然。 接著……便是深深的严肃。 若十万大山的主人,与中原蜀王是亲戚,那这蜀地…… 此时此刻,李泽岳终於明白了过来,看著那白袍老者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亲切。 只是,不知怎的,那手握风刃的白袍中年男子,看著自己的目光似乎並不是那么友好。 沉闷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如同一阵响雷,向此处席捲而来。 雪满关总兵薛盛的目光中带著几分期待,今日高手毕至,有兵有將,若是能將丁贾与桑结法王斩杀於此,霜戎之患,再不足为虑。 若丁贾不退走,五千精骑,足以將其踏成血泥。 显然,李泽岳也想到了这一层。 儘管他此时筋脉断裂,右臂白骨森森,浑身上下只靠一口气吊著,可他还是承担起了蜀王应有的责任。 只见他冷笑两声,艰难抬起左臂,对丁贾勾了勾手指: “堂堂天下第四,霜戎左王,千里袭杀我这观云境的无名小卒,非但没有功成,还被打的衣衫尽碎,灰头土脸,一拳给捶进坑里。 我若是你,绝无顏面再苟活於世,回去后便自刎归天,任由禿鷲叼食血肉,带到佛前。” 身旁,那搀扶著他的白袍小姑娘抬头看了李泽岳一眼,眼神中带著几分惊愕。 “一会丁贾一拳捶过来,我还是先跑的远远的吧。” 小姑娘心里默默道。 李泽岳想要激怒丁贾,他也成功了。 丁贾再度握上了拳头,眼角有些抽搐,向前迈了一步。 “左王!” 这时,一直与祁万化缠斗中的桑结法王焦急地大喝一声。 雪满关的精骑马蹄声愈来愈近,方才他就有了撤退的意思,可没想到丁贾打著打著上了头,竟然被一句话逼急眼了。 等到大军前来,若是蜀王身边高手拼死阻拦,他们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丁贾前进的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了桑结法王。 “撤!” 丁贾双腿一蹬,身形向祁万化而去,一拳挥出,逼退了想要继续与桑结缠斗的盗圣。 “王爷。” 薛盛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 这位边关悍將,还是想要將战果最大化。 “薛总兵,试试能不能留下一个。” 李泽岳懂薛盛的意思,语气坚定道。 “末將领命!” 薛盛握紧陌刀,咧开了嘴角。 看来,这位王爷是个对脾气的,有胆气,性子果决,在他手底下,应当能放开手脚。 但凡换个性格怯懦一些的,只是犹豫的功夫,那俩人都跑掉了。 成与不成的,总得先试试,打了再说! 薛盛手中刀罡大盛,身形朝桑结法王衝去,当头劈下。 同时,祁万化手中匕首也向丁贾的下肋刺去。 盗圣他老人家,跟谁都能碰上一碰。 护在李泽岳身前的白袍老者略一沉吟,对旁边的中年男子道: “郭卓,你去助阵。” 郭卓点了点头,手中风刃再度凝聚,上前加入了战局。 李泽岳感受著他的气息,应当也是一位升日巔峰的高手。 五千骑兵马上就要抵达战场,谭尘挥舞著长枪的身影已然若隱若现。 丁贾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拳轰飞了祁万化,一手抓住桑结法王的僧袍,把他扯在自己身后,隨后又硬扛了薛盛一刀,在胸前留下了一道大口子。 这是他在这个战场上,第二次受伤。 因此,面对郭卓刺来的风刃,丁贾毫不留情地甩出一记鞭腿,给他抽飞了出去。 紧接著,他拽起桑结法王的僧袍,双腿在地面上一蹬,身形瞬间腾空而起,向西侧衝去。 然而,身后的阴影处,不知何时再度从地上爬起来的黑子,紧跟著欺身而上,对著桑结法王轰出了一拳。 桑结法王面色一变,连忙运起金光,想要扛住这一拳。 同时,在黑子身后,祁万化的身影出现,手中的匕首,也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朝桑结法王递了出去。 薛盛与郭卓也凌空而起,再度挥舞出了武器。 丁贾右拳罡气冲天,他这一仗打的很是憋屈,若非要顾及著桑结法王,他如何不能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 没办法了,面对薛盛无比凌厉的一刀,他已然顾不得身后被两位破晓境围攻的桑结法王。 黑子的拳罡撞上了桑结法王的金光,祁老爷子隨后而至的匕首完完整整地没入了老僧人的腹部,轻轻一拧。 匕首上是有毒的,可对於佛法大成的桑结法王来说,这种毒药,聊胜於无。 巨大的疼痛传来,桑结法王眼睛瞪圆,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黑子的拳罡轰碎了桑结仓促凝结的金光,狠狠地撞在了桑结法王身上。 这一拳之下,桑结面如白纸。 丁贾再度一拳逼退了薛盛,一手提著受伤颇重的桑结法王,在战斗衝击波的作用下,两人的身形迅速向西飞去。 “神山,今日之事,必有后报!” 丁贾冷漠而强压著愤怒的声音迴荡在辽阔大地上,提著桑结法王的身形在几次起落间,迅速消失不见。 薛盛紧握著手中陌刀刀柄,看著那两道远去的身影,紧皱著眉头,深深嘆了口气。 “还必有后报,你找的著我们神山在哪吗……” 这时,搀扶著李泽岳的小姑娘哼哼著道,此时,她正往这年轻人体內灌输著真气。 李泽岳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极为舒服,就连成为白骨的右臂也不疼了,只是痒痒的。 五千精骑此时终於赶到,谭尘一骑当先,领一支亲卫,纵马奔到了李泽岳身旁。 谭尘下马,一手持枪,站在李泽岳身前,亲卫將李泽岳护卫在其中,谭尘目光警惕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三位身著白袍的身影。 谭尘看著搀扶著李泽岳的白袍少女,犹豫著要不要把她赶到一边。 不是他没有眼色,他听到了丁贾临走前的话语,他身为渝州人,也听说过神山的名头,知道这穿著白袍的三人就是神山来人。 可神山……一向与朝廷没有什么瓜葛,今日他们莫名其妙前来救王爷,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不得不防。 李泽岳察觉到谭尘的目光,对他摇了摇头。 隨后,他指了指躺在一旁生死不知的韩资,扭头对白袍少女说: “劳烦姑娘,先帮我看看我那朋友吧。” 白袍少女撅了撅嘴,微微頷首,示意她知道了,隨后鬆开了李泽岳的胳膊,朝韩资走去。 谭尘上前搀扶住了殿下的身子,面带忧虑。 李泽岳看向身前不远处的白袍老者,艰难地上前走了两步,想要拱手俯身行礼,却发现自己的右臂根本抬不起来了,只能作罢。 “青山,见过外公。” 那白袍老者的身子微微一颤,他从来都没有被这个词语称呼过。 一旁,黑子与祁万化都愣住了,谭尘的目光也有些茫然。 黑子舔了舔嘴唇,身为夏家人,听著自家小姐的亲儿子喊別人外公,怎么听怎么不得劲。 名为郭卓的白袍中年人看向李泽岳,目光有些深沉。 白袍老者嘆了一口气,对视上了李泽岳的眼睛。 他苍老的脸庞上,神情恍惚而复杂。 儘管他没有在这个年轻的脸上找到与自己女儿的相似之处,可他心里明白,这孩子,就是自家女儿养大的。 良久,白袍老者对这年轻人点了点头,道: “孩子。” “今日多谢外公前来相救,青山感激不尽。” 李泽岳虚弱地喘著气,声音有些低。 “殿下,您莫要说话了,末將这就带您回关內,找医师治伤。” 谭尘焦急地蹲下身子,想要把李泽岳背到背上。 白袍老者摇了摇头,道: “青山,可隨老夫回去,你身受如此伤势,整个蜀地,只有神山的医术能令你短时间內恢復如初。” 此时,薛盛也扛著陌刀走到了李泽岳身旁。 身为当年隨陛下与定北王在一起打天下的老將,他是知道神山与李泽岳的关係的。 只是……他也认为殿下此时跟他回关內更稳妥些,只是他此时不適合说话,只能凭殿下自己决断。 “外公,神山……是不是很隱秘,没有多少人知道它的位置?” 李泽岳问道。 白袍老者沉吟片刻,轻轻頷首: “山里的位置……只有神山的传承和血脉知道。 所以,只能你自己跟我回去,最多再带上旁边腿断了的小兄弟,一起去治伤。 其他人,不適合过去。” 祁万化挑了挑眉毛,那白袍老头不说还好,这一说,盗圣老爷子还真想偷偷摸过去看看怎么个事了。 “殿下!” 谭尘更是不鸟这些东西,身为二殿下一手提拔放到军中的嫡系,他是不允许李泽岳孤身前往没有任何保障的陌生环境中的。 可……李泽岳点了点头,坦然道: “那边劳烦外公了。” 白袍老人看著李泽岳的眼神更柔和了。 “祁老前辈,你和黑子先跟薛总兵回关內吧,我带著韩资去神山治伤,等我们养好伤后,再去关內寻你们。” 李泽岳强撑著身子,微笑道。 祁万化看了身旁的黑子一眼。 黑子的眉头皱起,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家殿下的心底,相信雁贵妃。 谭尘冷漠地看了郭卓一眼,方才这中年人看自家殿下的目光別有深意,他看的清清楚楚。 或许,那人也没有掩藏的意思? 谭尘嘆了口气,令亲卫备出了五匹好马,如今的这个条件,也找不著马车了。 “如此,王爷,末將便告退了。” 薛盛向李泽岳拱手一礼,道。 李泽岳笑了笑,点头道:“薛总兵辛苦了。” 谭尘也向李泽岳行了一礼,隨后面带忧愁地离去了。 黑子和祁万化也跟隨著大部队骑兵,朝雪满关走去。 目送著眾人离去,李泽岳嘆了口气。 “青山。” 白袍老者跨上一匹马,轻轻呼唤一声,抬起手,一股风似乎將李泽岳托举而起。 隨后,落在了他的身后。 李泽岳的身子无力地靠在老人的背上。 郭卓把昏迷不醒的韩资抱起,也放在了马背上,让其靠在他的怀中。 白袍少女自己骑上一匹马。 隨后,几人骑马遁入了西闕山脉中。 这座连绵不绝的山脉中,竟也有能供马匹通行的小道。 “青山,你们怎得翻越西闕山脉,来到了雪原境內?” 路上,白袍老者问道。 李泽岳嘆息一声:“外公,孙儿想儘快赶去蜀西,想要儘快去雪满关。 本想著翻过西闕山脉再向北走上几日,抄个捷径,可谁知……刚出西闕山脉,便遇到了一群红嘴乌鸦,如此看来,那便是丁贾或桑结所养的鸟,用作眼线。” 想儘快赶去蜀西是真的,想赶去雪满关也是真的,可真正的原因李泽岳没说。 前几日貔貅感受到了另一块玉石的方向,就在蜀西,这是貔貅的天赋神通,李泽岳想儘早在貔貅沉睡前儘快赶到蜀西,让它探寻玉石的准確方位。 只是可惜…… “红嘴乌鸦啊……” 白袍老者微微頷首,有些瞭然了。 “那外公,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如何知道我遇到了危险?” 李泽岳开口问道。 “你说这个啊!” 忽然,一旁的白袍少女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正闪烁著红光。 “是圣玉告诉我们的。 雁师叔早就与我们写信说了,你那里有一块与我们山里圣玉材质相同的玉。 这玉啊,我们神山代代相传,我们早就发现了,若是两块玉出现在相近的位置,会一直亮起红光,越是靠近就越亮。 就在三天前,圣玉忽然亮了起来,我们就猜测著,是不是你靠近到了这边,或者说另外一块玉的主人。 怎么著都得来看看吧,若是你来了,那就见一见, 若是另一块玉的主人,那我们就……嘿嘿。” 白袍少女说到这里,阴笑了两声,顿了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 我现在不想跟你们回神山了。 “我们在靠近这一片地方的时候,红光更亮了,便確定了玉在这个方位。 紧接著,我们就看到了一道烟火令,雪满关又城门大开,我们就知道了,估计就是你来了,还遇到了危险,便匆忙赶过来了。” 白袍少女缓缓讲述著事情的经过。 李泽岳瞭然了,笑著道: “还未曾问过,不知姑娘名讳。” “我叫沐素,是你外公的徒孙,这是我师父。” 沐素笑吟吟地指了指揽著韩资骑马的白袍中年人。 李泽岳轻咳两声,对郭卓点了点头: “青山见过郭师伯。” 郭卓眼神复杂,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沐素看了眼面如白纸的李泽岳,道: “要不,你先別说话了,身上有伤,睡一会吧,这里离神山不远,一会就到了。” 李泽岳轻吐出一口气,身子靠在白袍老者略有些乾瘦的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也確实有些撑不住了。 “沐姑娘,可否给我说一说,咱们神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李泽岳闭著眼睛,问道。 沐素看著这年轻人的模样,嘴角出现一抹笑意。 “神山啊,就是一座普通的山。 自千年以前,十万大山、三千山寨都信仰著这座山。 讲来,这座山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只不过雪好看一些,星星好看一些。 我们这一脉呢,便是神山的大祭司,掌握著一些功法传承,是神山的代言人,有时会去给十万大山三千山寨赐福。 他们认为自己是神山的子民,听从著神山的號召。 每个山寨中的长老,都会从神山学艺,或是蛊,或是医,或是武,他们学成后回到山寨中,带著山寨中的子民们,在穷山恶水间生存。 在他们眼中,十万大山就是他们的家。 神山呢,我们呢,就是帮助他们,救助他们的。 我们这大祭司一脉,每一代都会有一位祭司,一位圣女。 这一代大祭司就是你外公我师祖了,上一代圣女是雁师叔,这一代就是我。 说来,雁师叔好像就是下山去十万大山给他们赐福的时候,被如今的中原皇帝骗走的,还生了小宝宝……” “咳咳。” 一旁,郭卓咳嗽了两声,面容有些不好看。 李泽岳看了他一眼,隨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闭上了眼睛。 只是,有些想笑。 郭卓是外公的土地, 母妃是外公的女儿。 如今看来,郭卓与母妃差不多大,也就是说……青梅竹马。 李泽岳忽然知道郭卓为何看他的目光那么复杂了。 自己……是他情敌的儿子,那个情敌还轻而易举骗走了他暗恋了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 李泽岳绷著嘴角,强忍著不让自己笑出声。 他又再次问道:“沐师妹,你既然为当代神山圣女,修行境界,应当也不低吧。” 称呼,不知不觉地就变了。 沐素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还好吧,我境界还没突破九品,只是医术方面修行速度更快些。 我听师父师祖说,雁师叔当年在我这个年纪,可就已经是观云了!” 李泽岳的眼睛赫然瞪大,目光中儘是不可思议。 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家母妃,如今该强到什么境界? “神山圣女的力量来自神山,离山越久,她的力量就会越弱。 雁儿的实力,早就消失殆尽了。” 外公似乎猜到了李泽岳在想什么,嘆息著说道,语气中,带著几分恼怒。 李泽岳哦了一声,有些失落: “这样啊……” 第323章 名字 雪原。 有一道身影在高山草地间穿梭著,速度极快。 说是一道身影,其实是一个人背著另一个人。 “左王,把贫僧放下吧。” 桑结法王面色苍白,艰难抬手,拍了拍丁贾的肩膀。 丁贾略微回头,皱著眉间,道:“你的伤势太重,应儘快回吉雪城治伤。” 桑结法王摇了摇头: “內伤贫僧已然压制住了,只是盗圣的刀意还在伤口处残留,加之毒素在表面,无法止血,我现在需要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伤口。 以目前的速度,回到吉雪城还有两天,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 左王,你现在应当要去找汗王,向他匯报一下情况。 蜀王来了,蜀地有了主心骨,且神山与他有旧,此事会不会对汗王的计划造成影响,都应当向他及时匯报。 贫僧可以慢慢回吉雪城,可你,应当去做更重要的事。” 丁贾没有说话,背著桑结法王继续前进。 “丁贾!” 桑结法王脸上已经出现了怒容,直呼其名。 “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应当有座小部落,我把你放到那养伤,隨后便去寻汗王。” 丁贾扭过头,对著桑结法王笑了笑。 不处於战斗状態的时候,丁贾的笑容真的很淳朴。 或许那才是他本来的面貌, 不论他取得了多大的成就,立下了多少丰功伟业,成为多么强大的人,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个牧民的儿子。 “好……” 桑结法王看著他的笑容,愣了一下,隨后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前方的一座部落,远远望去,很是祥和。 有女子坐在山坡上,织著毛毡,唱著动听的歌谣,身前围坐著面色黢黑的孩子们。 有少年枕於草甸之上,手捧书籍,氂牛散於其身旁。 部落中传来妇女们的谈笑声,那是她们围在一起做工时的閒聊。 夕阳西下,牧民们赶著牛羊回家,吆喝声是如此的宛转悠扬。 桑结法王站在部落的边缘,静静地望著这一幕,一时有些恍惚。 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再踏出过霜国寺那高高的门槛,去看这广袤雪原的人间了? “左王,把我放在这,你先去吧。” 丁贾轻轻頷首。 桑结法王走向了那处部落,步履蹣跚。 他的僧袍在战斗中已然破破烂烂,他的腹部,伤口依旧没有癒合的跡象,潺潺流著鲜血。 可他的面容依旧慈祥,宛若佛的悲悯,只是一眼看上去,便知这是一位得道高僧。 雪原上有很多这样的苦行僧,他们艰苦地走在路上,为遇见的每一个人祈福,他们背负的不只是他自身的苦难,或许在某人擦肩而过时,苦行僧就自愿將那陌生人身上的苦难加於他自身之上,甘愿替人背负。 这也是一种修行。 桑结法王如同回到了当初的模样,一身襤褸的衣裳,步履艰难,慢慢向部落走去。 丁贾目光有些感慨地最后望了这部落一眼,隨后转身向北行去。 他的家乡,也是如此的寧静美好。 转过身后,他的眼神再度恢復了坚毅。 雪原的天,越来越冷了。 饿死冻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正是为了守护这份寧静与美好,正是为了这些淳朴而真实的雪原子民,他们必须要另寻出路。 中原人是人,我雪原人就非人? 凭什么你们占据著肥沃的耕地水田,拥有著丰饶的牧场,而我们就必须在穷山恶水间与自然搏斗,向苍天祈食? 既然上苍不公,那我们便用双手,去爭来我们想要的一切。 雪原上本就如此,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人性也好,兽性也罢,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 “您还好吗?” “您到底遭遇了什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佛会保佑您。” 苏帕部落来了个身受重伤的苦行僧,善良的牧民们收留了他。 桑结躺在一座帐篷里,身旁有部落中懂些草药知识的牧民,在磨著止血的药膏。 桑结看著围聚在身旁的牧民们,有男人有妇女,他们诵著经文,向佛祈求桑结能活下去。 他环顾四周,这座帐篷很简陋,这是苏帕部落首领的帐篷,看的出来,这座部落很是贫困。 可……他的身旁摆满了牧民们自发拿出的吃食。 这座部落的牧民们自然不清楚桑结的身份,可他们知道,这是一名落难的苦行僧,所以他们极为慷慨且自认理所应当地施出了援手。 在人群的角落里,还站了一个少年一个小姑娘。 桑结吟了声佛號,手中亮起了金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隨后……將金光按了上去。 看见这一幕,牧民们目瞪口呆, 隨后,他们一个接著一个,虔诚地跪伏在了地上。 桑结当然不是在自虐, 黑子的拳罡还好说,主要是祁万化的匕首捅进腹部的那一刀。 不仅残留刀气还在伤口处继续破坏著他的肌肉组织,还有他刀刃上的毒药,让他无法止血。 桑结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 祁万化在匕首上只涂抹了平日常用的毒药,这种剂量的毒药虽对他来说无伤大雅,可难以止血这方面太让人难受了。 还好祁万化没有提前准备好针对高手的极猛烈毒药,若不然,他可能真栽在那里了。 那种毒药太过珍贵,极为罕见,能毒倒破晓巔峰的毒,已然达到天材地宝的范畴,祁万化也不可能將如此毒药隨时抹在匕首上,白白浪费掉。 毕竟,谁会想著走著走著突然遭到莫名其妙窜出来两个超级强者袭杀呢? 桑结的金光,缓缓渗入伤口处,清除著其內残留的刀气,有黑雾自伤口处升腾而起,又被金光缓缓炙烤消融,那是祁万化的毒。 他苍老的脸上,冷汗直流,表情痛苦而狰狞。 如此折磨,无异於刮骨疗毒。 良久,他长呼一口气。 “止血。” 一旁跪伏著的牧民药师如梦初醒,连忙抬起头,站起身子,將方才准备好的止血药膏端了起来。 在往桑结伤口上涂抹时,牧民的手都在颤抖。 桑结的伤口不需要缝合,没有刀气与毒药的破坏,很快就能自我痊癒。 用乾净的布包扎好后,桑结把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牧民们。 “佛。” 牧民们虔诚地叩首。 玛吉阿米混在其中,也跟著对桑结法王磕头。 “我非佛。” 桑结摆了摆手,微笑著: “我与你们一样,都是佛前虔诚的信徒。” 牧民们抬起头,面色茫然。 对他们这些一辈子没有出过部落的普通人来说,手里亮出金光,便已然是神跡。 这时,一旁跪伏著的玛吉阿米忽然拽了拽身旁少年的袖子。 协加袞钦愣了一下,隨后立即反应过来,再度叩首,高声道: “求上师將佛的教诲传授於苏帕部落,求上师將佛的光辉播撒於苏帕部落的子民!” 桑结法王微笑著,看向了少年。 这一看,他愣了一下。 气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少年身上,却是如此的祥和而温暖。 少年话音刚落,牧民们俱都俯首拜下: “求上师將佛的教诲传授於苏帕部落,求上师將佛的光辉播撒於苏帕部落的子民!” 桑结法王再度深深看了眼少年,隨后道: “我將在此修行一段时间。” “这是苏帕之福,感谢上师!” 苏帕部落的首领一脸激动地说道。 於是,桑结法王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苏帕部落旁,有一座美丽的湖泊,牧民们给他在那里搭了一座帐篷。 牧民们早已把他当作了佛的使者,每日远远地望著他,目光崇敬,却都不敢上前贸然打扰。 只有在桑结每日礼佛诵经时,牧民们才会壮著胆子靠近些,聆听佛音。 今天,协加袞钦如往日一样,手里捧著一本诗集,到山坡上放牛。 玛吉阿米悄悄靠了过来,笑嘻嘻地看著他。 相处了那么久,他们两人早就熟悉了。 “怎么了?” 协加袞钦疑惑地看著她。 玛吉阿米手里也拿著一本书,只不过……是向协加要来的佛经。 “今天我想读诗,不想诵经了,咱们换著看。” 玛吉阿米坐在了他身旁,不等他拒绝,就从协加手中抢过了那本诗集,把自己手中的佛经给他塞了过去。 协加嘆息著摇了摇头,以为是小姑娘莫名的任性。 能包容女人小性子的,才是男人,协加是这么想的。 雪原的天很高,云很白,风很轻。 两人坐在山坡的草甸上,静静翻著书,偶尔传来牛羊百无聊赖的叫声,气氛很是静謐。 坐在这座山坡上,正好可以看见那座湛蓝的湖泊,以及那结庐而居的桑结上师。 “看,上师出来了。” 玛吉阿米悄声道。 协加把目光从佛经上移开,偷偷看了眼桑结,点了点头。 “嗯。” 玛吉阿米似乎觉得协加的表现有些无趣,哼了一声,拿著诗集,赶著牛羊走了。 协加疑惑地看了眼姑娘的背影,不知她又怎的了。 “真好看啊……” 书儿自是美的,尤其是成为玛吉阿米之后,在苍茫雪山草地间,被太阳神的光芒照耀著,皮肤成为了小麦色,充斥著雪原儿女的热情与活泼。 协加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 “你喜欢她吗?” 不知何时,桑结的身影出现在了协加袞钦的身旁。 协加一怔,隨后急忙想从地上起身。 桑结微笑著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了他的身边。 协加袞钦看著桑结上师慈祥的面容,心底一阵平和,他犹豫著,轻声回答道: “应当……也不是喜欢吧,我只是觉得她很美,真的很美,就像是清晨见到的阳光,正午碰到的微风,傍晚遇见的白云,想要去触碰,想要去保存,却怎么都伸不出那只手,只是觉得……如此远远欣赏著,也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桑结笑了,他的笑很温暖: “世上有些事情,不是非要拥有,才是满足。 你想的很对,世间的美好太多了,世间的苦难亦是如此,我们要学著用不一样的角度去看,去经歷,去理解,然后……心怀感恩地拥抱一切。” “心怀感恩地拥抱一切……” 少年的发梢被风吹起,喃喃的话语飘散在天地间。 桑结看著协加心有感触的模样,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到了协加袞钦手边,放著的一本经文。 桑结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一抹怀疑,一抹……不可置信。 “你……识字?” 协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爹是部落的首领,每次有商队或是苦行僧人经过部落,我爹都会赠人些毛皮或食物,请求他们教我识字。 其中,苦修者居多,他们都是我的老师。” 桑结点了点头,接著问道: “你喜欢读佛经,你能看懂佛经?” 协加袞钦沉吟片刻,隨后还是轻轻頷首: “上师在前,我不敢说能不能看懂,只是琢磨著,慢慢理解,不知对或不对。” 桑结捧起经书,隨意翻开一页,指著上面的文字道: “这是何意?” 协加袞钦看去,隨后认真道: “稀有无量之安乐,名为极乐彼世界,祈愿我等命终时,不隔他世即往生。” “你可知何人所作?” 协加面容严肃地行了个佛礼,道: “此乃伏藏大师所撰。” “家里经文可多?” “大部分皆是我手抄之本……” “皆已熟读?” “小子不敢妄言,皆已背过,也估略理解……只是不知是否正確。” “好、好!” 桑结法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摸向了协加的肩头,隨后抓向他的手腕。 协加不敢动,只觉得上师的手很是用力。 根骨上佳。 桑结法王抑制著心中的激动,正对著协加袞钦,盘膝而坐,眼神中充斥著金光。 在他的目光中,协加袞钦的身上,似乎有一团金色的火在燃烧,就像是一轮太阳。 这是雪原上,修佛之人资质的具象化表现。 当年,桑结法王少年时身上也有,只是並未有如此耀眼。 “我佛……慈悲。” 不知何时,桑结法王眼眸中充满了泪水。 他已经老了,执掌教权如此多年,早已被俗世教务迷了双眼。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他已然浪费了那么多年。 可谁知,在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在他重伤的这一日,佛又指引他来到了这座部落,寻觅到了如此少年。 雪原之上,霜国寺立了千年,仅仅寻找到五位转世佛子,每一任佛子都將佛音传播到了更远之处,將佛的光芒洒向人间。 今日,第六位转世佛子, 被他,桑结,找到了。 寺庙传承史上,会將他桑结的名字永远铭刻,是他培养出的第六任转世佛子,是他……將霜国寺的发展推向顶峰! 协加袞钦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不知上师为何如此。 “协加袞钦。” “在。” 桑结慢慢收敛了情绪,就这般认真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我为霜国寺桑结,为当世执掌霜戎佛教之人。” 协加袞钦一愣,隨后反应过来,满脸惊愕。 雪原之上,谁不知桑结法王之名? 苏帕部落隨便捡来的苦行僧,便是真真正正的佛派来行走人间的使者? “法王……” 协加袞钦喃喃著,想要跪在地上,聆听法旨。 可桑结的动作更快, 他微微抬手,协加的身子就被禁錮住了,正坐在那里,不能动弹。 而桑结却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盘膝而坐,道: “协加袞钦,你身具佛性,內有佛根, 你可愿隨贫僧入我霜国寺,修行佛法,以救眾生?” …… “怎么了?” 夕阳西下, 协加袞钦依旧坐在山坡上,只是失去了桑结法王的身影。 玛吉阿米走到少年的身旁,慢慢坐下。 “怎么了?” 少年眼神有些迷茫,喃喃著,回答道: “我,一个牧民的儿子,会是转世佛子?” “哈?” 玛吉阿米张大了嘴巴。 “上师、桑结法王说,这是我的宿命。 躲不过、逃不掉、摆不脱。 我生来,便是要住进普陀珞珈宫,成为霜戎真正的统治者,为雪原子民诵读佛法,传播佛的光辉,带领雪原,走向没有冻馁灾厄的未来。” 协加袞钦喃喃著,茫然著。 玛吉阿米呆住了,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儘管她是书儿,是殿下与凝姬姐姐的得力干將,是春归楼的创始人之一,一时半会也难以接受如此现实。 一个有点聪明的少年牧民,突然成了转世佛子? 隨即,玛吉阿米以极强的毅力推动了大脑的运转。 她,看到了此事之后蕴藏的巨大好处,以至於让她的身体都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 “然后呢?” 玛吉阿米问道。 协加袞钦沉默了一会,隨后抬起头,看向部落的牧民们,看向遥远的雪原, 他仿佛看到了穷困寒冷的牧民们,看到了受苦受难的苦行僧人,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为了部落的明天死於寒风中的身影。 他嘆息著道: “如果我真的能拯救他们,我想要答应。” “这是好事。” 玛吉阿米长呼出一口气: “你会成为雪原的希望,以一人之力背负起整座雪原的苦难,你要承受这份压力。” “嗯。” 协加袞钦目光深远,嘆息著点了点头,道: “桑结上师还给我取了个名字,挺不错的名字。” “是什么?” 玛吉阿米感兴趣地问道。 协加袞钦微笑著,轻声吐出了四个字。 “仓央嘉措。” 第324章 云与雪 李泽岳悠悠醒来。 经过一夜的鏖战,他太疲惫了,太累了。 外公很瘦削,可趴在他的背上,心底却是別样的安稳,以至於他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茫茫无际的雪。 这是一条山路,但並不崎嶇,宽敞而平坦,放眼望去,云雾繚绕,以至於他有些分不清洁白无瑕的云与雪。 此时,他依旧坐在马背上,但身前,传来了淡淡的香气。 这是一种很乾净的香,用清澈来形容味道,虽然有些奇怪,但很贴切。 李泽岳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身前靠著的这个背很是柔软,与外公那硬邦邦的截然不同。 他想要直起身子,但浑身还是很无力。 这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身前那人牵著,一股股温润真气渡向自己的经脉。 “你醒了?” 这是沐素的声音,语气古灵精怪。 “师祖和师父先回家里给你安排治疗的药草了,你这右臂,別说经脉,连肉条都不剩几丝了,可是得好生给你想想办法。 说起来,你们也是厉害,两个破晓境,一个观云,一个八品巔峰,竟然和丁贾桑结法王两人打了那么久,还一个都没死! 哎,李师兄,你这右臂,不会是和丁贾对上了一拳吧。 不应该啊,那可是天下第四,他这一拳下去,你怎么还活著?” 沐素一边说著,一边回头笑著看向李泽岳。 她的回眸一笑,眸若春水,面似盛开在雪中的山茶,红唇像是柳叶,微微勾著,脸上写满了调皮。 “这当真是一个灵动的小姑娘。” 李泽岳很想这么想。 可此时,他的面色確確实实有些无奈。 这位小师妹,长的好看,渡往他经脉內的真气也很温暖,可说的话也未免有些刺人了些。 “不是一拳,是三拳。” 李泽岳应道。 “三拳?” 沐素愣了一下,李泽岳都感受到小姑娘柔软的背部一紧。 她沉吟片刻,鼻音拉长,发出了“嗯——”的声音。 “李师兄,我没下过山,见识的人少,容易被骗,你可莫要蒙我。” 李泽岳笑了笑,扯到了內伤的经脉,又咳嗽了两声。 “真的,我还一拳把丁贾捶进大坑里了。” “李师兄当真没有吹牛?” “千真万確,我可是王爷,君无戏言。” “好吧,我看李师兄你长的也不像喜欢骗人的模样,便姑且信你一次吧。” “你不是说,你没下过山,没见识过什么人吗,你怎么知道喜欢骗人的人长什么模样?” “李师兄,你那么傻,还怎么当王爷啊。 我是没怎么下过山,可山里也有喜欢骗人的人啊,就比如我那二师叔,就整天哄我。 他与我说,山下的冰葫芦多么好吃,我让他下山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来些,他也答应的好好的,可次次都说买了,但回山的路太远了,他怕冰葫芦在路上坏了,就先保存到他肚子里了。” 沐素的语气有些幽怨,她当真对那传说中的冰葫芦有些念念不忘。 李泽岳微笑著靠在小师妹的背上,安安静静听她絮叨著。 山间的云似乎在动,轻飘飘的,极为温柔,环在他们身边。 李泽岳想去伸手触碰,可他完好的左臂被小师妹拿著渡气疗伤,他的右臂…… 他低下头,看见了耷拉著晃动的那根白骨,上面还带著几道裂痕。 “……” 沐素说的没错,真是连肉条都不剩了。 “还真有些帅呢。” 李泽岳一向会自我开解,只是一瞬间,他便转变了想法,欣赏起了自己新获得的炫酷皮肤。 白骨之爪。 身体的疼痛是真实的,儘管有小师妹的真气疗养,似乎还带著些麻痹阵痛的作用,可身体四处涌来的不適与刺痛还是如海浪般將他袭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著他。 被丁贾捶出的外伤,藉助饕餮力量身体承受不住所受的伤,罡气入体不断侵蚀著经脉的內伤。 他现在就如同一座四处漏风的屋子,沐素的真气就如同窗户纸,在四处填补著。 李泽岳只能用精神的发散来聊以慰藉,抵御身体上的痛苦。 “这里就是神山吗?” “没错。” “神山在哪?” “在蜀西,你来的时候睡著了,但没关係,下山的时候记清楚就好了。 什么时候你想回来玩,隨时都可以回来。” 沐素的声音永远那么轻快,就像两人此时身边的云彩。 “你说你没下过山,也没去十万大山向山民们赐过福吗?” 李泽岳好奇地问道。 “目前……还没有,师祖说我不够沉稳,咋咋唬唬的,就算是要去,也得有人陪著我去才行。 不过也快了,毕竟神山圣女有好多年没有露面了,十万大山三千山寨的大家都等著呢。 说起来,这还是我记事起,第二次下山。 李师兄,不如你替我求求师祖,让我出去一趟吧,我快在山上憋死了。” 沐素的话语终於带上了些沉闷,这就是她说这话时的心情。 李泽岳一边点著头,一边安慰道: “还是看外公安排吧。” “哼。” 沐素撅起了小嘴,她觉得这李师兄和大人们一样,还是把她当小孩子看。 “对了,你当时说,我身上的玉,与你们神山的圣玉材质是相同的?” 李泽岳忽的想起了此事,问道。 “嗯……雁师叔写信说是如此,昨晚的事也证明了,既然圣玉在接近你时亮红光,想来確实是这样。” “你们神山的圣玉,就被你这么隨身携带著?” 李泽岳看向了沐素腰间吊坠。 沐素嘻嘻一笑,道: “圣玉啊,我们神山有两块。 最初的一块还在神坛里供奉著,这一块,是师祖当年偶然得到的,也是他总结出的两玉相近发红光的规律。” “这样啊……” 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看了眼沐素腰间的玉,隨后以极大的毅力挪开。 “还惦记人家的玉呢,到了山里,人家不把你的玉抢走,都算真亲戚了……” 李泽岳心里暗暗想著。 自古財帛动人心。 母妃的父亲,自己的外公或许不会惦记自己的玉,可神山其他的人,就说不定了。 当真是没想到这一层,有些疏忽了。 前面的沐素见李泽岳沉默了,感受到了他略有些沉重的心情,她想了想,似乎是猜到了李泽岳在想什么。 “李师兄,放心吧,神山的诸位师叔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也都很尊敬师祖。 我听师父说过,师祖当年……好像当真亲手清理过门户。 嗯……师兄真的不必担心,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会保护你的,別看我现在只是八品,我会的可多了……” 沐素的小嘴还在不停地说著,李泽岳安安静静地聆听。 很快的,神山神坛,到了。 第325章 请功 “神山,自古以来都是一处极为神秘的地方,他们都这么说。” 这是京城秋日的一个午后, 月满宫中,皇帝躺在软榻上,枕著雁妃的腿。 他的眉宇间有些疲惫,雁妃正用纤纤细指,揉著他的太阳穴。 雁妃轻声接著道: “可臣妾不那么认为,那山有什么好的,除了雪就是树,要不然就是一堆一堆的石头。” 皇帝闭著眼睛,在雁妃的手指下,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身子也渐渐放鬆,听著二夫人止不住的嘮叨,他勾起了嘴角: “你自幼生活在那里,自是把景色都看腻了。 那是十万大山的山民们魂牵梦绕之地,你们神山一代代传承,下山教化山民,教他们读书识字,耕种纺织,辨別药草。 三千山寨的长老皆去往神山修行,学成后,再回到山寨,带领山民於恶劣环境中顽强生存下去。 你们神山,是有大功德的,山民们奉神山为信仰,理所应当。” 雁妃轻笑了两声: “夫君如此评价神山,妾身脸上也有光呢,只可惜……妾身从山里跑出来,神山与妾身早就没有关係了。” “当真如此吗?” 皇帝睁开了眼睛,看向陪伴了他半生的夫人: “朕就不相信,朕那悲悯天人的神山圣女,就这般放弃了她那十万大山的子民们。” “夫、陛下……十万大山,三千山寨,在我大寧境內,是您的子民。” 雁妃目光温柔地看著他。 “是啊,他们……是朕的子民。” 皇帝点了点头,嘆了口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论他们信仰什么,信佛、信仙、信那神山,只要他们在我大寧境內,他们就是朕的子民,朝廷……就有庇护他们的责任。 神山,於十万大山三千山寨有教化之功,此事,朕是记得的。” 雁妃沉吟片刻,咬了咬嘴唇,故意装作一番楚楚可怜的模样,收回按摩皇帝眉间的双手,泫然欲泣道: “夫君,莫非那么多年,您对妾身的心意,都是装出来的,欺骗妾身给您养孩子、生孩子,只是为了得到蜀地十万大山三千山寨以及神山的效忠不成?” 皇帝……一脸无奈,那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玩这一出。 “十万大山道路险峻崎嶇,三千山寨所在偏僻不已,山民们恐惧而敌视外界,外界的大寧子民,又歧视著山民,认为他们是从山中走来的蛮夷。 这些年,朝廷一直想要与十万大山构建关係,有成效,但不大。 想要真正將十万大山的山民们从穷山恶水间带出,还是需要神山。 雁儿……从很久以前,你不就这么打算了吗?” 雁妃雍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俏皮。 “青山是妾身的孩子,虽然没有神山的血脉,但总归是妾身的孩子,他的身上,也背负著神山的传承。 把十万大山三千山寨的山民们带出来,这是身为圣女的儿子,应当做的。 身为蜀王,十万大山可是真真正正在他的封地中啊。” 皇帝笑了笑,微微頷首。 十万大山,三千山寨,那可是一股极为可观的力量。 雁妃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深意。 李泽岳身上,没有神山的血脉。 可她的亲生儿子,李泽鹿身上有。 但雁妃不能让老三去成为蜀王,去接手十万大山。 因为她心里清楚,皇帝是不会允许他两个嫡子之外的儿子,掌握如此一股强大力量的。 为了稳定,为了防患於未然,皇帝都不会允许神山的血脉去蜀地。 雁妃清楚这个道理,这无关感情,只是皇帝身为上位者必须要考虑的东西。 雁妃其实也不是很愿意让老三趟进这潭浑水,她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亲儿子在成为蜀王並且获得神山与十万大山的支持后,会不会生出一些別样的念头。 跟老大和老二斗吗…… 雁妃想起自家亲生小兔崽子与那兄弟俩站在对立面的场景,忽然有些想笑。 “罢了罢了……” 雁妃也只是想想这些事情,心里只不过有些遗憾,但也无所谓了。 毕竟谁去不是去,都是她的儿子。 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若是老二成功把十万大山的山民们带出来,无异於开疆扩土之功。” 雁妃笑嘻嘻著说道。 她已经开始为儿子提前请功了。 皇帝嗯了一声,道: “且看吧。” …… 神山的神坛是个极为宏伟的建筑。 说坛,確实是个坛。 由黑青石所铸,三重檐圆殿,古朴而神秘。 神坛占地极大,佇立在神山之顶,李泽岳只能抬头仰望。 在神坛下,层层山坡上,建著几座宫殿。 一匹马上,两人缓缓跨过青石铸成的山门。 路上偶尔有几名年轻弟子,似乎提前得到了通知,见到同乘一匹马的李泽岳与沐素,只是恭敬地行礼,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目光总归是好奇的,偷偷地看著圣女背后面色苍白的年轻人。 尤其是他那酷炫的白骨之爪。 李泽岳注意到,竟有年轻弟子看著他右臂的目光中,带著几分羡慕。 李泽岳:“……” “那是传道的地方。” 沐素指著那几座恢宏建筑道: “那是给三千山寨的长老们传道的地方,我们教给他们功法,学成后,会在那宫殿中举行仪式,参拜神山,感谢祂的恩赐,让十万大山的子民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山顶处是神坛建筑群,再往下往后才是平日里神山大祭司一脉居住的地方。 沐素又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小院: “那是师祖的院子。” 隨后,他们二人又继续乘马往前走。 沐素指向另一座清幽雅致的院落, 说是院落,其实已然类似宫殿。 “那是歷代圣女的居所,雁师叔当年就在这住,现在是我的地方了。” 李泽岳好奇问道: “你和母妃的关係,很好?” 沐素嘻嘻一笑:“那是当然了,雁师叔经常给我写信,还会给我送来许多好看的首饰,好玩的物件。 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我当真喜欢雁师叔呢!” 李泽岳瞭然地点了点头。 最后,沐素指向了圣女宫旁边的一座小院: “那是雁师叔成为圣女之前的院子,师祖和师父应当已经收拾出来了,李师兄,这段时间委屈你住在这里了。” 李泽岳笑了声: “没什么委屈的,还是要劳烦师妹照顾了。” 第326章 治伤 沐素必须得骑著马,因为她身后的李师兄浑身无力,得靠著她的背,要不然……李师兄就会一头栽到地上去。 她其实很佩服这位李师兄,说起来,她是一位天赋极高的药师,若非境界限制,她早就把神山有关医术的一切融会贯通了。 所以,她能通过注入李师兄体內的真气流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如今是怎样的千疮百孔。 他这一路走来,竟然连一句疼都没喊! “真是能憋又能装啊……” “还是说,骨子里真那么坚强?” 其实沐素並不认为一直憋痛是一件好事,她觉得,真痛的话喊出来,也是放鬆精神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不过还好,他们此时终於赶到了神山。 高大的马匹停在了小院门口,沐素搀扶著李泽岳,从马背上跳下。 李泽岳身子一软,险些一下趴到地上。 沐素扶著他的左臂,慢慢向院內走去。 院內很清幽,只是在其中间,架起了一只大锅。 有一位白衫老者站在大锅前,其內有不明液体在沸腾著,锅下火焰肆意燃烧。 李泽岳看著那绿紫相间並且散发著奇异香味的液体,默默吞了口唾沫。 “师叔祖!” 沐素看著那正在搅拌液体的白袍乾瘦老头,脸上咧出了笑脸,唤道。 老头名为卜川,是李泽岳外公的师弟,也是沐素医术一道的老师。 卜川转过头,对沐素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了李泽岳。 眼神中……闪过一抹追忆。 “见过殿下。” 卜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著李泽岳行了个中原礼。 他是经常下山的,对这些礼节很是熟悉。 他行礼时,动作一丝不苟,但眼眸深处蕴含更多的,还是对於晚辈的一抹宠溺。 “青山,见过师叔祖。” 李泽岳现在没办法回礼,只是恭敬道。 “你的朋友在侧厢房,我已经给他包扎好了,拧成麻的腿也给他掰了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休养。 你且去房中稍等吧,待我把药熬好,便去与你治伤。” 卜川微笑著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由沐素搀扶著,向房內走去。 “伤的还当真不轻呢。” 卜川看著他略显踉蹌的步伐,咂了咂嘴巴。 “孙玄那老头……没跟著来蜀地吗?” …… 小院的房间很乾净,床铺很大,铺著一层洁白的床单。 一旁,李泽岳的外公,那个名为央摩的神山大祭司坐在一旁,闭目调息著。 “外公。” 李泽岳轻呼一声。 央摩睁开了双眼,点了点头:“衣衫褪去,躺在床上吧。” 说是褪去衣衫,可李泽岳身上原本的黑袍早已在战斗中损坏,裤子勉强遮住了隱私部位,让他不至於裸奔。 还好,此时他的上身,还披上了谭尘给他裹上的一层披风。 沐素帮李泽岳把披风脱下,掛在一旁,又扶著他缓缓躺在大床上。 “圣玉。” 央摩对沐素伸出了手。 沐素乖乖从腰间將吊坠解下,递给了师祖。 隨即,央摩看著李泽岳,认真道: “你体內经脉,被丁贾拳罡渗透地近乎千疮百孔,接下来,我会將其剔除,过程会有些痛苦。” “剔除拳罡……” 李泽岳喃喃著,忽然想起了前几个月,自己为姜千霜治伤的事。 那时,她的身体也被董平的拳罡所渗透,自己当时用孱弱的魂力与真气,耗费了近半月的时间,才堪堪將其剔除乾净。 现在,外公要对他做一样的事? 央摩见李泽岳点著脑袋,他也轻笑了一声: “只是……我未入天人之境,魂力太弱,必须在圣玉加持下,才能內视你的经脉。” “无妨,外公,慢慢来便是。”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 若是拳罡残留在体內,持续不断地对肌肉与筋脉造成著伤害,那不论吃多么名贵的天材地宝,都起不到什么好的效果。 当然,等待自然恢復也是可以的,只是时间会很长。 霜戎与大寧的战爭一触即发,谁也不知道情况会有多么危急,他不想缺席这场大战。 只是…… “外公,一块圣玉,够吗?” 李泽岳有些害怕圣玉对外公的魂力加持不充足。 央摩愣了下,隨后又从腰间掏出一块玉,拿到李泽岳眼前晃了晃。 “我把神坛中的那一块,也带出来了。” “这样啊……” 李泽岳沉吟片刻,艰难地伸出左臂,把自己的吊坠摘了下来,隨后,又把自己腰间的玉佩拿出,递向了央摩。 剎那间,四块碎玉在房间中,红光大盛。 央摩与沐素的眼睛同时瞪大。 “玉对魂力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外公且拿著用吧,毕竟,如此精细地使用魂力是件非常劳累之事,有这四块玉在,应当会好的多。” 央摩倒也没有犹豫,伸出手,接过了这两块同等材质的圣玉。 四块玉在手,央摩感觉自己那一丝的魂力雀跃了起来,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著。 “这就是圣玉的力量啊……” 央摩嘆息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也屏住了呼吸。 沐素站在一旁,也不敢动,只是静静看著。 央摩的手按在了李泽岳的肩膀上。 他看到了如巨蟒般盘踞其上的丁贾拳罡,肆意啃食著李泽岳的经脉。 “真该死啊……” 央摩微闭的眉宇间,闪过一抹慍怒。 堂堂的天下第四,以及雪原佛教之主,两位超然的大人物,竟然当真不顾身份亲自袭杀,对一个年轻人出手,丝毫不要脸皮。 若是昨晚他晚到一步,这孩子的小命估计真就交代在那了。若是雁儿知道了,不知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央摩的真气探向了如巨蟒般盘踞的拳罡,如锋锐风刃,將巨蟒延头颅当中,从上往下,给他切成了两半。 “嘶……” 李泽岳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抓著床角,五根手指深深陷了进去。 如此疼痛,无异於刮骨疗毒。 一旁的沐素看著一路走来没喊一句痛的李师兄此时露出如此模样,便知晓了他到底在遭受著怎样的疼痛。 她略一犹豫,还是坐在了床尾,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往里渡著温和真气。 不求能起到多大作用,若是能缓解一下疼痛,就已经再好不过了。 第327章 泯灭 治伤的过程很痛苦,这种痛苦是持续不断的,比丁贾一拳打过来所承受的痛苦难绷多了。 尤其是在体內残留拳罡被剔除完毕,外面的师叔祖端来一盆紫绿药液进来的时候,李泽岳的脑子更是麻木的。 还好,那宛如西方邪恶术士炼金所得药水不是让他喝的,而是外用的。 李泽岳眼睁睁看著卜川师叔祖把他白骨上仅有的肉条撕下,隨后將药液涂抹到了他那晶莹剔透的白骨上。 “痒……” 极痒,非常痒。 李泽岳感到自己的右臂上仿佛有万只虫子在爬,那是一种自外而內的痒,痒到了骨头里。 “世间灵丹妙药,生死人有之,肉白骨亦有之。 生死人的灵药,类似於蜀山的唤魂草,將处於假死状態中的魂魄唤醒。 当年,北蛮国师集巫神教之力,不知通过何种媒介,向夏皇后下咒。当年皇后娘娘监国,有大寧浩荡国运护体,那咒未曾取得作用。 孙玄那老头说,后来,你出世了,那咒转移到了你身上,也算是替你母后挡了一劫。 当然,当时他们是谁都没有察觉到的。 那咒,是针对魂体的,在你五岁时爆发。 当年,你如今的母妃,雁儿也曾写信求助过我们,可神山当真没有救助你的办法。 老夫便向中原皇帝言,蜀山有唤魂草,应当可治。 还好,那唤魂草还当真有些效果,硬生生把你近乎泯灭的残魂补全救了回来。 所谓肉白骨之药,便是我神山的圣雪莲,也就是此时你所用的药液,忍一忍吧,小子,若非你是自家人,我们无论如何也是不捨得拿出来的。” 师叔祖卜川一边往李泽岳右臂上抹著药液,一边轻声说著。 李泽岳的精神有些恍惚, 剧烈的刺痒让他想疯狂地抓挠右臂的白骨,沐素这小丫头不知何时点了他的穴,此时他浑身无力,在如此状態下,肯定是办不到了。 他现在只能去思考卜川老爷子说的话。 原来……原身五岁那年昏迷,是这个原因啊。 北蛮下咒? 针对魂体之咒,从母后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说,唤魂草补全唤醒了近乎泯灭的原身魂体? 这是以结果论猜测的,因为自己醒了,所以他们会以为当时的魂体是近乎泯灭,是被唤魂草救回来的。 呵呵,没有近乎泯灭了,此时看来,是完完全全的泯灭了吧。 因为……唤魂草,唤的是自己的灵魂。 这个身体的一体双魂,是有优先级的,原身肯定是最优先掌控身体的那一位。 唤魂草对魂体有极强的治癒效果,治疗的,肯定也是原身的灵魂。 既然没有將原身治好,既然没有作用,那唤魂草就开始治疗起了他李泽岳的灵魂。 也就说明……原身的灵魂,早就在巫神教的咒下,消散了,泯灭了。 现在,这个身体里,只有他, 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呵呵……” 李泽岳在如此剧烈的刺痒下,在如此事件的衝击下,精神已经有些恍惚。 他想笑, 其实,他穿越来了那么久,早就该把担忧的这事给放下了。 他早已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他早已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李泽岳这个名字,早已完全地属於他。 可他就是止不住地担心,明明那么多穿越者前辈都未曾想过这事,偏偏就他多愁善感,偏偏就他杞人忧天。 如今,他总算能把这事放下来了。 原身,已经不会再存在了。 或者说,早就与自己融合了? 若不然,当年刚穿越来的自己,哪来那么多像孩子般丰沛的情感? 不想再想了,也不愿意再想了,此事,就当它过去吧。 不过,总算是弄清楚了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 又是北蛮啊…… 当年的那一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母后安然无恙。 那母后的死因又是什么呢? 李泽岳的眼神出现了些许混沌, 太痒了,他真想去挠一挠,抓一抓啊。 “师祖,师叔祖,能不能把李师兄打昏啊,看著他现在是不是太难受了……” 沐素担忧地看著床上面容俊朗的师兄,他的身子被自己点了穴,瘫软著,右臂的白骨成为了绿琥珀色,隱隱可以看见,有鲜红与嫩白的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只是,李师兄的表情,一会笑一会哭的,看著精神已经有些不稳定了。 卜川摇了摇头: “这刺痒感不是昏过去就能避免的,如此剧烈的感受,就算给他打晕,也会迅速痒醒过来。” 外公央摩嘆息一声,道: “让他再忍上一会吧,確实没什么好法子。” “那……得再忍多长时间?” 沐素接著问道。 卜川沉吟片刻,不確定道: “六个时辰?” 沐素瞪大了眼睛:“那他可不得疯了!” “这……” 央摩咳嗽了两声,看向师弟卜川,道: “要不……你给他施上两针?” 卜川嘆息一声,从腰间掏出银针盒,道: “虽是让他沉眠,我也不確定能维持多长时间,我又没用过圣雪莲,不知道到底痒到什么程度。” “试试吧,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个样子啊。” 卜川点点头,拿针在李泽岳眉间刺了一下,转眼间,年轻人就闭上了眼睛。 只是……右臂还在轻轻颤抖著,止不住的震动。 “先就这样吧……素素,你在此陪著你师兄,老夫先去睡一会,魂力內视剔除罡气,確实太过累人。” 师祖央摩把两块玉交到了沐素的手上。 一块吊坠一块玉佩,是李泽岳的。 “那我也先去歇息了。” 卜川隨央摩一同走出了房间。 沐素拉过凳子,陪坐在床边,把玩了一阵这两块圣玉,还是把它们放在了李师兄的手边。 只希望圣玉能缓解些师兄的痛苦吧。 然后,沐素就看到了那块吊坠红光一闪。 李师兄的右臂不再颤抖,表情也渐渐平和。 “咦?” …… 赤红的大地,赤红的月亮。 七座尸山,血河翻涌。 李泽岳在山峰上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地向四周望去,看清楚景色后,把心放了下来。 他来过这里, 这是吊坠中的世界,也是凶兽们的世界。 此时此刻,那一头头奇形怪状的傢伙们,都各自盘踞在自己的山头上,呼呼睡著大觉,没有搭理他。 第328章 吊坠中 “我怎么到这来了?” 李泽岳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又低下头,看向自己兜风的胯间。 “我怎么没衣服?”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或许是哪一位睡著时的鼻息,吹动著李泽岳的髮丝,让他感觉浑身凉颼颼的。 刚如此想著,下一刻,他的身上便如针织一般缓缓浮现出一袭黑袍。 李泽岳愣了下,隨即瞭然,这是吊坠中的世界,一切皆是由魂力创造出来的。 如果他想,在魂力充足的情况下,他可以创造出来一个世界。 就比如……他现在目光所及的一切,这都是那七位所创造的,血月与赤色大陆,应当便是上古蛮荒时代的景色。 四处望去,这七位一个睡的比一个踏实,尤其是饕餮,硕大鼻翼震颤著,呼嚕如闷雷般震天响。 “哎,有没有人搭理搭理我?” 李泽岳高喊了两声,声音却还没饕餮的呼嚕声大。 “嘖……” 他咂了咂嘴,盘膝一屁股坐下,有些无聊。 隨后……便向西侧的一座雄伟山峰看去。 如果他上次来的时候没记错,那座山峰,是青丘休息的地方。 他定睛望去,隱隱看到了那雪白的毛皮,那慵懒的九条尾巴,以及……那粉红粉红的鼻头。 “嗯……”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隨后轻声道: “来双翅膀。” 当然,许愿是没有用的,他控制著魂力,观察著穷奇的那双翅膀,用魂力模擬著。 隨后,李泽岳感到后背有些不適,鼓鼓囊囊的。 再下一刻,一双硕大的翅膀破体而出,肆意伸展著。 李泽岳转过头,惊奇地打量著。 也不痛不痒,只是感觉身体上多了一个部位,能自由地任他控制。 翅膀是极为炫酷的,李泽岳深吸一口气,隨后用力將其扇动起来。 “呼……” 大风颳起,李泽岳清晰地感受到翅膀中蕴藏著的巨大力量,隨意地扇动,便让其身子凌空飞了起来。 速度……还很快。 他直直向上飞去,直飞那轮血月。 飞的越高,他越能清晰地看到这片大陆的全貌。 虚空。 无尽的虚空之上,漂浮著这么一块大陆,矗立著八座山峰。 李泽岳抬头仰望著,血月极高,自己不论飞的多高,那轮血月的大小位置都没有变化。 他抖了抖翅膀,缓缓下落。 居高临下地望著那七位凶兽盘踞著的背部,更是能感受到他们的恐怖和狰狞。 当然,在李泽岳看来,只有满满的安全感。 他找准了位置,看向那唯一的雪白,缓缓落下。 她的毛皮是如此的一尘不染,两只耳朵耷拉著,九条参天巨尾落在血红山峰上。 李泽岳身形悬在半空中,在她的面前,静静打量著她。 狐族,真的很美。 尤其是青丘狐一族的始祖,血脉最为纯正的青丘,李泽岳仔细观察著她的身体,竟感受到了一股……圣洁。 沉睡中的她,呼吸是很有节奏的,有些像猫,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微微胀起,又微微变小。 其实,李泽岳此时的身子也不过她鼻头那么大,此时飞翔在她身前,隨著她的呼吸飘起盪下。 青丘是一个狐狸,还是最美最强的那一位,她的血脉,她的强大,无一不令人沉醉。 起码,此时此刻,悄悄立於半空中,一本正经端详著其身姿的李泽岳,是这么想的。 美好的存在,总是让人著迷,总是吸引著人们靠近。 李泽岳此时,便扇动著翅膀,慢慢来到了青丘的……鼻尖。 他伸出手,摸了摸。 很湿,很润。 当然,李泽岳只觉得手上黏糊糊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在吊坠里完好无损的右手,又看了看上面晶莹的液体。 液体似乎在挥发,李泽岳却又感受到魂力在渐渐恢復。 他……沉吟了两秒, 轻轻將右手抬了起来,抬到他面前。 “你若是当真敢舔上一下,今天就死在这吧。” 青丘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鲜红的瞳孔,是如此的妖艷,又是如此的魅惑。 她没有开口说话,用的魂力与他交流。 似乎是……不愿意让他见到她满嘴的尖牙? 李泽岳准备凑到嘴边的右手停滯住了,訕訕笑了下。 “青丘,我好想你……” 狐狸愣了一瞬,隨后硕大的瞳孔看向了李泽岳,问道: “又有拿不下的姑娘,需要姐姐出手了?” “……” 李泽岳一时无言。 隨后,他轻轻扇动著翅膀,观察著青丘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她的脖颈间。 这里,她的毛髮很茂盛,也很柔软,李泽岳收敛了翅膀,轻轻落下,靠了上去。 青丘没有动作,只是有意无意间,缩小了呼吸的动作。 “青丘,我让人打了。” 李泽岳长嘆一声,蹭了蹭她的脖颈间柔软洁白的毛,低沉道: “差点让人打死,胳膊都成白骨了。” “哦。” 青丘的回应很平淡,只是停顿了一秒,隨后语气变得冷漠,问道: “当时是哪个废物……醒著的?” 李泽岳咂咂嘴:“是饕餮,可他都把本源给我了,可我还是没打过对面。 那人太强了,是天下第四。” “天下第四。” 青丘似乎在回想什么,隨后又哦了一声,似乎只要李泽岳还活著,其他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被打成了半死?” “半死了。” 李泽岳伸出手,又抓著青丘柔软的皮毛,蹭了又蹭。 又香又软。 “被人打成半死,也打不回去?“ 青丘晃了晃脑袋,问道。 李泽岳咬了咬牙: “总是要打回去的,得先把伤养好再说。” “嗯。” 青丘侧了侧脸, 然后李泽岳就被其脸庞的白毛淹没了。 “你不能把自己变大一些?” 青丘无奈道, “好像也是。” 李泽岳再次运用魂力,把自己的身体变大。 变成了……比青丘略小些的体型。 这个体型,正好能靠在青丘的身上,软软呼呼的。 此时的场景,正是一个黑袍年轻人,靠在一只硕大的雪白狐狸身上。 狐狸眼睛微闔著,鼻间一动一动的, 靠在她身上的年轻人,面容却是如此放鬆与寧静, “小子。” “嗯?” “你是被打了,来找姐姐求安慰的吗?” “倒也不是,两位长辈好像在给我上药,我被弄昏了,就进来了。” “哦。” 李泽岳又蹭了蹭。 如果可以,他还想搂著狐狸头使劲抱著啃,但他没有这个胆量。 “青丘。” “嗯?” “我很难过。” “怎么了?” “我被打了。” “打回去就行了。” “有点难。” “废物。“ 青丘的话总是毫不留情,李泽岳只见过她一次柔软的模样,那正是在夏家,他向舅舅询问母后死因的时候。 “青丘。” “说。” “你能帮我打回去吗?” “不能。” “那你能看著我打回去吗?” “你是小孩子吗?” “青丘。” “唉……” “青丘。” “知道了。” “青丘。” “我看著你打回去,行了吧。” “那我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我早就说了,你打不过別找我,我反正不管你。” 浑身慵懒著,被他依靠著的青丘如是道。 第329章 十万! 京城的谈判已然接近了尾声。 太子带领著东宫属官以及鸿臚寺眾卿对北蛮前来递交降书的使节们,极尽压迫。 大寧提出的条件很苛刻,那些赔款,岁供、赎金,已然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这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是战胜国本应有的待遇。 北蛮使臣努力爭取过了,可大寧太子的態度很坚定,丝毫没有让步,如果谈不拢,那就继续把仗打下去吧。 那一日,北蛮使节痛哭流涕,向云京城方向再三叩首,隨后在请降书上签字画押。 太元殿上,北蛮使节向大寧皇帝陛下跪地奉上投降国书。 当夜,北蛮皇帝向大寧皇帝自称侄皇帝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们欢欣鼓舞,自发走上街头,歌颂起陛下功德。 打贏了仗,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並且……此役,开疆扩土,將乌然三镇收入版图之內。 笼罩在大寧上空半年之久的阴云彻底消散,定北王与陛下依旧和睦,並且结为了亲家,祁王爷亦是国之忠臣,五万铁骑赴北,焚巫神山於一炬。 这就是大寧真正巍峨的山峰,真正的擎天之柱。 然而,在如此情形下,朝堂上又有一些人,换了一个角度,考虑起了战后的问题。 此一战后,定北关便成了后方,乌然三镇成为了大军驻扎的最前线。 这又是多出了將近一州之地,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定北王爷的新封地。 开疆扩土,盖世之功。 已然成为大寧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定北王爷,手下有兵有將,封地已有三州,门生故吏遍地,军中旧部更是四散於大寧各地,民间的威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父亲是太傅,女儿是王妃,儿媳是郡主,手中执掌边关三十万兵马。 他的存在……已经完完全全地威胁到了那把龙椅。 这已经不再是感情或信任的问题,而是政治威胁。 “陛下……总是要对王爷做出些安排了吧。” 朝堂上大部分人都这么想著。 陛下一生杀伐果断,可对於北边的那位异姓王爷,他老人家总是如此犹豫。 对皇帝来说,可称为……优柔寡断。 朝堂上的大臣们等啊等,终於等到了一则消息。 一则……震烁古今,前无古人,其后也未必能有来者,足以铭记史册的消息。 …… 定北关以北,乌然镇以南。 这里是一片辽阔的平原,矗立著连绵的军寨与烽堡,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溅满了寧魏两国战士们的鲜血。 十万战俘,有骑兵,有步卒,也有辅兵僕从兵刑徒兵。 他们是在那场国战后,未能及时撤退或是局部战役战败后投降的溃卒。 说的好听些,北蛮征南大都督吾侗为了保留成建制的部队,选择了战略性后撤。 可事实是,他们已经败了,准確的说,当时的他们……是溃败。 北蛮皇帝与吾侗的选择没有错,对北蛮来说,及时的保留有生力量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十万俘虏,却是实实在在地留在了这里。 以及……茫茫的战马。 这十万战俘,在大寧战士的皮鞭下,分批次地开始在乌然三镇的北面,建起了防御工事。 他们赤裸著身子,在北方凛冽的风中,在太阳的暴晒下,成为了寧人的奴隶。 俘虏们咬牙切齿,他们发动过极多次的反抗与暴动。 可毫无疑问的,失去了武器与战甲的他们,与长了双腿双手的牲畜没什么区別,在寧人囂张地大笑下,被砍成了臊子。 希巴是北蛮西卑城的一名男子,虔诚地信奉者巫神。 他自认是一名蛮族的战士,身体上流淌著好战的血脉。因此,他早早地投军,凭著身强力壮的身体素质,入了吾家虎豹骑。 虎豹骑,是北蛮最为精锐的骑兵,也是北蛮子民心中的骄傲。 在他们看来,虎豹骑,是战无不胜的。 数月之前,魏寧大战正酣,战事最为激烈之时,希巴跟隨著少主人,也就是吾侗的长子,去了乌然城以北的一座平原。 他听少主说,定北军的嫡子,携八百人深入了他们的后方。 据说,他们劫了粮队,切断了大魏向乌然城的重要运粮线。 希巴当时觉得,那定北军的继承人,还算有几分胆气。 但可惜,没什么用,因为自家少主带著自己在內的五千虎豹骑去截杀他们了。 他们,没有逃脱的可能。 希巴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少主身披金甲,意气风发,於阵前喊话,想要招降那赵世子。 然后,那北王世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定北刀。 他们只有八百人啊。 希巴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著那八百骑以赵家世子为矛头,悍不畏死地凿进了他们五千骑的战阵。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 希巴当时如此想著,他亲眼看著赵家世子挥舞著定北刀,衝锋在前,他也亲眼看著自家少主迅速后撤,躲藏在了人群中。 然后,自家少主的脑袋就被割了下来,被赵家世子握著头髮,抓在手里。 自家少主的面容,满是恐惧与不可置信。 希巴有些茫然,直到突然出现的辽东铁骑衝垮了他们仅剩下两三千人的军阵之时,他还愣愣地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他被俘了。 他可以骄傲地说,他是被赵家世子亲手俘虏的。 因为希巴有此殊荣,所以在大战之后,他被安排成了他所在那座俘虏营的头头。 他很听话,他知道不听话就会死,所以他一直督促著身边的俘虏同胞们好好干活,不要偷懒。 昨天东边那座工地里,又出了一起暴动,今天参与暴动那些人的脑袋就被送来了,让俘虏们亲眼看看,不服从的后果。 希巴很聪明,他是老兵了,他能根据定北军营里的动向,猜测到仗是打完了,大魏……投降了。 投降好啊,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 既然投降了,那我们总归是能回去的吧,回家去。 毕竟,他们那么多人,都是活生生的战士,都能重新上马杀敌,下马耕种,拿著鞭子放牧。 希巴猜到了,陛下国师和大都督是不会放弃他们的,所以只要听话就好了,他们很快就会回去的,要那没用的血性作甚,活著比什么都强。 毕竟……在遥远的西卑城,在他的家乡,还有母亲在等著他。 “希巴!” 这时,一个穿著黑甲的寧人將领在甩著鞭子向他招手。 “来了!” 希巴脸上出现了一抹卑微的笑容,躬著腰,小跑著来到了那寧人將领面前。 他对这將领很熟悉,是管理这座工地的主將。 希巴也知道这座工地是什么,这是未来用於防御他们的军寨。 那將领拍了拍希巴的肩膀,他一向很欣赏这个北蛮俘虏,聪明听话,所以他是整座工地唯一一个可以穿裤子的北蛮人。 “希巴,把所有人都叫齐,跟我走。” 名为赵谦的將领笑了笑,道。 赵谦是定北王的义子,战功彪炳,杀人如麻。 定北十万精骑,他独领一镇两万骑。 “是。” 希巴点头哈腰著,转身去敲锣,召集工地里的北蛮俘虏。 这座工地很大,足有六千战俘。 现在在干活的只有三千,另外三千在睡觉,等到晚上替班,接著干。 三千战俘们,很快就被召集来了,茫然地向北走去。 一千定北骑在四周持刃持弓,警惕地看护著。 赵谦默默走在前面,希巴望著那將领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了一抹沉重。 路,走了很远,差不多有半个时辰。 希巴看到了前方有一座高台,高台上,坐著一道黑甲身影。 那身影巍峨而霸道, 身旁,立著一桿大戟。 希巴还看到了高台上站著另一道身影,他对那道身影很熟悉,穿著银甲。 那是定北王世子,赵离。 他扛著一桿旗,那是赵字王旗。 希巴和身旁的三千战俘继续向前走著,渐渐的,他们来到了与高台很近的距离。 他嗅到了一抹血腥味,有些浓。 希巴向前望去, 那里,有一座大坑,隱隱有血跡。 坑很大,真的很大。 他们这三千战俘站在坑的外侧,甚至望不到底部。 希巴嗅著血腥味,看著坑边的斑斑血跡,忽得怔住了。 他抬头,仰望著坐於高台上的那道巍峨身影。 他转身,看向周围默默將他们包围起来的黑甲定北军们,他们手中,握著长弓。 他回头,看向了赵谦。 那位与他极为熟悉的將领,此时面无表情,只是高高举起了右手的定北刀。 希巴呼吸一滯,他知道,在定北军中,主將手中的刀挥下,就代表著衝锋。 他的身子颤抖起来,他哆嗦著,向赵谦迈开了腿。 一步, 两步。 唯一一位穿著裤子的北蛮人,是如此的显眼。 “赵將军,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悽厉而悲惨地大喊著。 希巴眼中的世界仿佛慢放了下来,他真的跑到了赵谦的身前。 然后,他看到了赵將军手中,挥下的刀光。 希巴感觉自己的世界在旋转,一切都是那么的光怪陆离。 不知怎的,他看向了天空。 箭雨, 漫天的箭雨。 那是多少根箭?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数了,他的耳边听到了极为熟悉的箭矢入肉声,也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哀嚎。 “噗哧。” 像雨点一样,滴滴落下,极有节奏。 慢慢的,他有些听不清了,也看不清了。 希巴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希巴没有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没有想起他的家乡,更没有想起他效忠了一生的大都督。 他想起了,今天刚刚看到的那颗脑袋,隔壁工地带头暴乱的那个人的脑袋。 那是一颗很丑的脑袋,明明都死了,还咧著嘴笑著。 自己当时在心底嘲笑过那个脑袋,认为那颗脑袋的主人真傻,明明再等等就可以回家了,非得寻死。 图什么呢? “呵呵……” 终於, 声音消失了,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只留下了遍地的尸首与箭矢,血跡……铺满了大坑的坑沿。 赵谦迈著步子,向前走去,来到了希巴的尸体身前。 他低头瞥了一眼,隨后挪开了视线。 血流干了,真丑,还在咧著嘴笑。 “把他们身子里的箭都拔出来,省著点用。 尸体都扔进坑里去,看看下一批过来没有!” …… “爹。” “嗯?” “北蛮的赔款送来了,岁供送来了,赎金也送来了。 祁王那五万骑兵撤出来了,陈一老先生和云心真人也回来了。 陛下的旨意也来了。” “嗯。” “那咱们……是不是应该按旨意,按寧魏国书上写的,把那十万战俘放回去?” “確实是应该这样。” “那……” “可你爹,不想放。” “爹?” “爹可能得对不起你了,孩子。” “爹……” “如果说,我说如果, 今日之后,史书上会记载著,爹杀人如麻,什么人屠,什么杀神……你也会被人叫做人屠之子,杀神之子,跟著你爹我遗臭万年,你会怎么想?” “我会怎么想?” “嗯。” “儿子会想,这名號真帅。” “哈哈,乖儿子!” “爹,非得这么做吗?” “你他娘刚才哄你爹开心呢?” “没有,孩儿就是问问。” “嗯,必须得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皇帝大伯,想让爹这么做。 说实话,爹自己也想这么做。 名声而已,不重要的。 你可知道,十万控弦之士,对於一个国家来说意味著什么? 他们可以耕田,可以放牧,可以打仗,这样的壮劳力,是如今的北蛮极为珍贵的力量。 爹今天寧愿做这个刽子手,让史书上把爹写的畜生不如,也要把北蛮的这根筋狠狠抽下来! 当然,此事,还有另外一层说法。 今天,爹杀这十万人,与北蛮结上真正的死仇,在史书上多了抹后人评价不知好坏的名声,大战后再把军权一分,朝堂上那些人,应当也挑不出爹的毛病,不会咬著爹不放了。” “爹,还得分军权啊?” “怎么,不捨得了?” “也不是……” “说分军权也不准確,只不过咱们赵家现在太大了,得散上一散,求个安稳。 其实吧,就算是散,也是散给自己家人,咱也没吃多少亏。” “散给自己家人……” “咱家总共就这几口人,还能给谁啊。 他娘的,你忘了, 你姐的嫁妆还没给呢!” “臥槽,爹!” “你爹大不大方?” “爹,这次之后,名声没了,闺女没了,兵马少了,也就地盘大了那么一点。 爹,你给你儿子说实话,心是不是都快疼死了? 你要非让儿子说句好听的,那儿子就哄哄你。 爹,你真是天下第一大方的老丈人,没有之一!” …… “承和二十年十一月,魏国请降,帝准之。 初魏军败,为寧所俘,以军降,后反覆。 定北王患为乱,降卒十万,尽坑之。” ———陆琢之《寧史·定北王传》 第330章 清遥与冰 一支华贵的车队在官道上行进著。 队伍很长,非常长,浩荡上百米。 黑楠木马车,低调而奢华,一眼看去,与寻常人家的马车没有什么不同。 整支车队,皆是黑楠木马车,看起来装的满满当当,都是货物。 车队里,嘰嘰喳喳的声音不停,女眷的声音不绝於耳。 这是蜀王府的车队。 三儿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辆马车顶上,摇晃著略短的双腿,东张西望著。 其实也不算东张西望,他只是在打量著周围护送著车队的士兵们。 自车队入蜀以来,几乎每到一城,都会有当地州军前来护送,很默契的是,每地的州军都送到两地的交界处,而下一支部队已经在交界处等待著了。 各地士兵们的素质良莠不齐,终究是地方州兵,比不得边关悍卒。 当然,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车队真正的安全保障,还是在某人身上。 那是一个老头,晃晃悠悠地骑在马背上,仙风道骨,头髮鬍子雪白,一尘不染。 三儿认识这个老者,他叫孙玄,是世间医道一途走的最远的人。 老人家不太愿意坐马车,似乎是有些嫌憋的慌,就喜欢坐在马背上晃来晃去。 隨他老人家开心吧,三儿笑了笑,反正只要孙老神仙在车队里,王妃就不可能遇到任何危险。 毕竟……老神仙毕竟是老神仙,略懂拳脚。 前面,似乎又到了两城的交界处,有一支兵马在静静等候著。 只是……有一袭冰蓝长裙佇立在那支兵马与眾官员之前,显得如此突兀。 车队缓缓降慢了速度,这一程沿途护送部队的將领对著居中的马车施了个军礼,隨后带著士兵们离去。 车队停止了前进。 “下官谷城知府,给王妃问安。” 车队前,站著的一眾官员,齐齐俯身施礼。 “见过王妃。” 车队中,没有回话。 只有一位穿著青袍的管家模样的男子走出,笑眯眯地回了一礼。 “王妃长途跋涉,有些疲惫了。 在下乔四,为府上的管事,劳烦诸位大人前来远迎。” “不碍事,不碍事,王妃还是注意歇息,保重身体才是。” 谷城知府连忙道。 他自是清楚,王妃不搭理他们是王妃的事,而亲自来迎接一趟,打一声招呼,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 “还让乔先生知道,雪满关那边,战事已经开始了,蜀地不是很太平,谷城特安排一千士卒,前来护送王妃一程。” 乔四又朝他们拱了拱手: “劳烦知府大人与诸位大人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谷城知府没有再挡路,他知道自己该走的流程走完了,连忙带领其下官员们让开了地方。 带队將领向乔四抱拳行了一礼,隨后安排士卒们在车队周围散开,开始了这一程的护送。 车队旁,有锦衣护卫打量了散开布防的歪瓜裂枣们,不屑地抽了抽鼻子,摸了摸腰间绣春刀。 然后,他们看见了向车队走来的那袭冰蓝长裙。 绣春卫们……瞪大了眼睛。 凡是身上绣著飞鱼的,都似乎忘记了他们此时的任务,齐齐停步、抬手、抱拳。 “卑职见过姜神捕。” 绣春卫终究属於十三衙门,而眼前的这位女神捕,已然在十数年间成为了衙门精神图腾一般的存在。 她的出现,足以让这些衙门出色的年轻人们短暂忘记目前他们暂属於王妃亲卫的立场,只为向这位表达自己的尊敬。 乔四嘆息著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这位怎么突然来到这里了。 “姜神捕,您……” “乔先生,王妃的马车是哪一辆?” 姜千霜冷冰冰地问道。 乔四无奈道:“还请姜神捕莫要著急,且容小的通报一声。” “嗯。” 姜千霜点了点头,没有表情。 乔四快步走到车队中间的位置,那是一架看似寻常的马车,站在马车外说了些什么。 很快,他就又匆匆跑回姜千霜身边,道:“姜神捕,王妃请您上车一敘。” 姜千霜微微頷首,向赵清遥所在的马车走去。 “姜丫头,伤好利索了吧。” 极为突兀的,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在姜千霜耳边,让她脚步一顿。 她缓缓扭头,看向了那位她一直没有察觉到存在的老者。 “孙老前辈。” 姜千霜恭敬地施了一礼。 孙玄含笑点头:“姜丫头是来接遥丫头的?” 姜千霜微微一嘆,面色有些沉重:“出了些事情,需要告知王妃一声。” “去吧,一会再和老夫嘮嘮。” “是。” 姜千霜再行一礼,隨后上了赵清遥的马车。 马车內部很是宽敞,有三个姑娘。 端坐在那里的女子,穿著红裙,跟成亲似的,极为鲜艷。 她挽著妇人髮髻,仪態端庄,面貌雍容。 明明只是个小姑娘,还真让她拿捏出了王妃仪態。 姜千霜就是这么想的。 其余两个,一个是晓儿,另一个不认识,估计也是一个小丫鬟。 晓儿极为亲近地朝她眨著眼睛。 “下官姜千霜,见过王妃。” 姜千霜抱拳一礼,很是颯爽。 端坐在那里的赵清遥,下意识想要抱拳还礼,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轻轻抬手,缓声道: “姜神捕不必多礼,请坐吧。” 晓儿与曇儿主动下了马车,给两人空出了地方。 姜千霜坐在了赵清遥的对面。 “都三十岁的老婆子了,整天不是白裙就是蓝裙,打扮的跟小姑娘一样,也不嫌害臊!” 赵清遥在姜千霜打量著她的同时,她的目光也在打量著对方。 当然,这话是肯定不能说出来的,不管她多么天才,可这位姜神捕毕竟比她多长將近一旬,真把她惹恼了挨揍一顿也没好处。 真打起来,外面那些身上绣著飞鱼的不一定帮谁呢! 赵清遥小孩子般想著。 “下官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王妃匯报。” 姜千霜板著脸,公事公办般说道。 赵清遥腰杆挺了挺,道: “姜神捕但说无妨。” 姜千霜认真道: “雪满关来报,总督大人遭丁贾与桑结法王截杀,身受重伤,此时已被被神山接走治疗。” 第331章 强盗 “身受重伤?” “神山?” 赵清遥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隨即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问道: “姜神捕,不知那神山……是敌是友,可否信任?” 姜千霜看了年轻王妃一眼,心道不愧是定北王爷的女儿,临大事自有静气。 “据黑先生写信所言,神山为雁妃娘娘母族,总督大人是自愿去的。” “那还好……” 赵清遥轻吐一口气。 “只是……” 姜千霜紧接著道: “自总督大人遇袭后第二日,霜戎大军便正式发动了对雪满关的进攻,攻势很猛烈,儘管有薛总兵提前严密布置,但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赵清遥紧紧皱起眉头,问道:“伤亡可惨重?” 姜千霜摇摇头:“我已从前线归来数日,具体战报锦官城十三衙门也並未收到,但应当不容乐观。” 赵清遥没有作声,只是低垂下了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姜千霜坐在对面,仔细端详著王妃的表情。 无礼地盯著贵人,有些逾矩,但在场两位谁都没有在意。 姜千霜到现在为止,都不清楚赵清遥已经知道了她与李泽岳的关係,一直都摆著一副高冷女神捕的姿態与模样,公事公办的態度。 或许……冷冰冰的表情,在压抑著几丝心虚? 没过多久,赵清遥开口问道: “姜神捕所来,是专门与我说这两件事吗?” 姜千霜犹豫了一下,微微頷首,又摇了摇头: “如今局势动盪,战乱再启,王妃自京入蜀,不知防卫力量如何,我们都有些担心,为防有宵小作乱,便由下官前来迎你。 现在看来,有孙老神仙在旁,倒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赵清遥听著,愣了一下,道: “我无碍的,谢过姜神捕关心,只是……姜神捕方才所说的, 我们……是何人?” “掛念王妃安危的,自是衙门与府上的人。” 姜千霜面不改色, 她自是不能说出来,是凝姬有些担心总督大人新娶回家的媳妇出什么意外,专门让她这位女神捕亲自迎接上一趟。 “衙门和府上的人……” 赵清遥点了点头,喃喃问道:“春归楼也到锦官城了吗?” 严格意义上,春归楼也是蜀王府的產业。 姜千霜抽了下鼻子,道:“前些日子,锦官城春归楼分店刚刚开业。” “哦。” 赵清遥笑了笑,勾起嘴角,问道: “如今城中,是何人在主持大局?” “是蜀剑道巡抚程大人。” “程大人……” 程楨,赵清遥知道这个名字,这也是当年跟在陛下和父王身边,隨太祖皇帝一同打天下的小伙子。 大寧立国后,程楨入吏部,两年一升,做到左侍郎之位,在当今太子出生,陛下登基后,程楨又为东宫詹事府詹事,一手搭起了如今东宫的框架,后外放,担任蜀剑道巡抚,直至今日。 程楨是陛下的心腹,也是太子的心腹。 那么多年,他在吏部,为国选材,也为太子选材。 当年太子年幼,程楨早早地为太子准备好了一套班子,尽心辅佐。 如今的东宫人才济济,能有如此盛况,程楨,这位老大人居功至伟。 按理说,他本应留在京內中枢,接任尚书之位,入阁亦是板上钉钉。 可当时蜀地太觉教猖獗,太过混乱,急需一位有手腕有能力的人来维繫局面,皇帝便將程楨派了出来,任巡抚之位。 因此,这些年蜀地才保持著良好的发展,局面才如此平稳。 当然,东宫前詹事在二爷的封地当巡抚,这在许多人看来就是极为耐人寻味的一件事。 “有程大人劳心劳力,主持大局,那再好不过了!” 赵清遥的心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微笑著道。 姜千霜頷首道:“锦官城的粮草已向雪满关送去,背靠著天府之国,雪满关的后勤一时半会是不必忧心的。” “嗯……” 赵清遥轻点脑袋,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偌大蜀地,李泽岳不在,举目没有一个能真正信的过的人,让她多少有些紧张。 不知怎的,赵清遥又想起了一袭青衫的背影。 如果……陆先生在蜀地,她应当就能放心许多了吧。 紧接著,她又通过陆先生,想到了那恬静的江南姑娘。 姑苏……什么时候来呢? “对了,姜神捕。” “王妃请言。” “那此时城內,府上和衙门上……是谁在主事?” 赵清遥眯著眼睛,微笑道。 显然,她又从那江南女子,联想到了某天下第一魁。 “这……” 姜千霜罕见地迟疑了。 “还望姜神捕莫要欺骗我,我姑且也是猜到几分的。 阿大不在锦官城,三儿和四儿在我这,王二当时跟著春归楼下了江南,跟在那位身边。 府上能主事的就这几个,能同时管著府上的事,还能舔著脸对衙门指手画脚的,想来……只有那狐媚子了。 甚至,她还能操著我这边的心,把姜神捕你派到我身边来,保护我的安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狐媚子是不是早就威逼利诱著锦官城曹总捕,开始做一些事情了?” 赵清遥冷哼著问道。 姜千霜保持了沉默,嘆了口气。 看著姜神捕如此模样,赵清遥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一股怒火直接烧了起来。 好傢伙,这骚狐狸,趁老娘不在锦官城,她可是过足王妃的癮了啊! 她早就听闻李泽岳在外面养了个青楼女子,但一直没有管过。 她是天潢贵胄,她有这个资本看不上任何女人,也不用担心她们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她早就对李泽岳说过了,在外面沾惹草自己是不管的,可若是想带回家里,让他掂量著来吧。 赵清遥怎么都没想到,那骚狐狸不仅直接闯进家门,还开始了耀武扬威。 “咳……王妃。” 姜千霜看著赵清遥怒火中烧的样子,劝道: “下官来时,凝姬楼主与我说,大战爆发,速迎王妃回城。 大战一起,人心动盪,唯有王妃在此时入城,可安民心,亦可立王府之威望,百姓们得知王妃与他们同在,更会增加他们对王府的信任。 入城仪式,她已经在著手安排了。” 按理说,姜千霜才不会管这两人的矛盾,她们闹的越凶,她才好看笑话。 这是这段时间特殊时期,还是稳定为主。 “这不用她说!” 赵清遥冷哼一声,亏那狐狸还知道谁是主子。 隨后,她拉开车帘,向乔四招了招手。 “王妃。” 乔四走来,恭敬道。 “加快速度,抓紧回锦官城。” 赵清遥安排道。 乔四再行一礼:“是。” ——————————— 这几天很忙,非常忙,长刀尽力满足更新。 第332章 红裙如火 “听说了吗?王妃她老人家要来了!” “王妃,哪个王妃?” “哈儿,咱这还有哪个王妃,就是新建那座皇城的王妃啊。” “啊,那么快就来了,我听说,他们不是刚成完亲,在京城过著好日子的嘛!” “唉,你没听说啊,现在城里大街小巷都在传呢,王爷听说雪满关要打仗了,连夜从京城出发,跑去雪满关打西边野人啦!” “好傢伙,兄弟,咱王爷可真性情啊!” “那还说啥了!” …… 锦官城,雪松居酒楼內。 大厅里,有说书人立於台上,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下面,坐满了百姓与江湖客。 “上回说到,蜀王爷只听得一声大喝,抬头望去,竟是一座佛陀宝相,赫然是那霜国寺的桑结法王,其身旁,又是丁贾那魔神般的虚影。 眼看著那山岳般的佛陀大手就要拍下,王爷怒吼一声,身形暴起,手掌上翻,竟硬生生把那佛陀大手给顶了回去。 然后,那丁贾小儿不讲江湖武德,趁机偷袭咱们王爷,这还能了得? 现在老夫给你们嘮嘮,王爷身边的护卫。 其一,便是咱们的盗圣老爷子,他是在江南与咱们王爷相识的,也一同参与了斩杀刀圣与张回的战役。 那另外一个……可就更了不得了,人称黑先生,那是当年咱们皇后娘娘身边的护卫,御前司副统领,夏家培养出的大高手! 陈一老爷子当年在夏家洗剑池结庐而居时,看见黑先生,都惊嘆道,此子竟有天人之姿。 言归正传,有这两位护卫在侧,丁贾这偷袭岂能奏效? 只是一拳,黑先生便把丁贾给逼退十里。 盗圣老爷子此时迎上了那桑结法王,一刀就给那和尚身上捅出一个窟窿。 王爷和黑先生,则是共同对上那丁贾。 这天下第四,可就是不好对付……” 台下的偏僻处,有两道身影坐在桌前,听著说书先生的故事。 听到蜀王爷只手独战霜戎二王,並且一拳把丁贾捶成重伤时,桌前两道身影面面相覷,隨后同时挪开了视线。 “曹总捕啊,你们十三衙门的宣传,力度一向那么大吗?” 说话的是一位穿著布衫的男子,年纪並不算特別苍老,但也算不得年轻,应当是五六十的岁数。 他留著长须,带著长久处於上位的威严气质。 被其称为曹总捕的男子尷尬地咳嗽了两声,道:“巡抚大人,说书嘛,总是要进行些艺术性修饰。 並且,也不算太过夸大,据黑先生写信所言,二殿下確实一拳將丁贾砸入了坑底,这应当是真的。” 巡抚大人,自然是蜀剑道巡抚程楨了。 而曹总捕,则是锦官城十三衙门总捕曹泉。 程楨微笑著,开口道: “確是如此,王爷年少有为,天资卓绝,老夫在蜀地,也时常听闻王爷的传说,也是极为佩服的。” 曹泉陪著笑脸,刚想说什么,却看到酒楼大门处走进一名黑袍身影,快步向他们走来。 那身影与程楨与曹泉说了些什么,隨后两人起身,从酒楼中离去。 台上,说书人眉飞色舞。 “只见王爷与丁贾抗衡著,久久不分高下,谁也无法奈何的了谁,忽然间,似乎有闷雷於天地间炸响。 只听得一声,雪满关薛盛,来迎王驾! 紧接著,便是五千铁骑海浪般而至。 纵使那丁贾如何强横,心里也是清楚,在我西蜀铁骑之下,只能含泪九泉,因此,他便一手提起桑结法王,逃之夭夭了。” “这狗鈤的丁贾,打不过就跑,当真是枉费宗师之名!” “咱们王爷没能把他留下吗?” “当真可惜!” 台下江湖人们纷纷叫嚷著。 说书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丁贾再如何,也是天下第四的大高手,那桑结法王也是雪原上真佛一般的人物,儘管王爷奋力追击,也没能將其留下。” 紧接著,说书人面容一变,慷慨激昂道: “诸位,此时此刻,雪原上的蛮夷们,袭杀我们王爷不成,已然开始正式进犯起了雪满关。 就在锦官城的西面,就在西闕山脉,与雪原接壤之地,数万的雪原蛮夷拿著他们的弯刀,想要攻陷我们的雪满关,想要占领我们的平原! 王爷此时留在了雪原,他在养伤,只待他老人家把伤养好,他定会屹立在雪满关城墙之上,带领我蜀地铁骑,踏碎雪原蛮夷的脊樑! 而我们的王妃,此时正在赶来锦官城的路上,她是定北王爷的嫡女,是当朝太傅的孙女,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而在我们蜀地大战开启之际,她选择与我们站在一起! 我听说,咱们蜀地的江湖门派已然建成了蜀盟,组织想要去往前线的江湖人,到了雪满关,由王府统一管理,分配任务。 老夫没什么別的本事,除了这张嘴,还会算些数,已然向蜀盟报了名。 蜀盟的大人说了,在那王城御河边上,会立个大碑,咱凡是报了名的,不管能不能活著回来,名字都会刻在上边! 当然,要是咱们活著回来了,直接在蜀盟任了职,以后咱们也是在王府底下討饭吃的啦。 王爷说的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这蜀地的风雪月,这江湖中的刀光剑影,老夫看腻了,也说腻了,总是要真正去前线看上一看,看看何为血如残阳,看看何为刀如苍月!” 老头的声音很是激昂,迴荡在雪松居中。 “既是如此,俺也凑一份热闹,蜀盟的报名点在哪,俺胡三孬了一辈子,也想去沙场上看看!” 一个络腮鬍子汉子站起,大声道。 当然,他也是十三衙门的托。 说书老者笑了两声:“胡大侠,那蜀盟,就在王城边上,在那北侧,大侠们想去报名,儘管去便是!” “好!” “俺也走上一趟!” “害,咱川渝男儿,就没有孬种!” 雪松居內,热血上头的江湖汉们纷纷起身,毅然道。 突然间,门口闯进一个男子,一脸兴奋地喊道: “王妃进城啦!” 闻言,酒楼內先是寂静了一秒,隨后轰的一声乱了起来,向外向街道上涌去。 锦官城,金水大街。 人山人海,无数百姓挤在路边,望著被绣春卫与眾士卒簇拥在中间的那道身影。 蜀剑道巡抚陪在身侧,十三衙门总捕与锦官城总兵在前开路,七匹高头大马为仪仗最先。 在茫茫无际的人潮里,百姓们望著那道身影。 她本应坐在华丽鸞轿中,坐在尊贵马车內,保持著她的神秘与高贵,接受百姓们的礼敬。 可她偏偏乘在那枣红骏马之上,在数十名名飞鱼绣春卫的簇拥下,微笑著,注视著她的子民。 红裙如火,雍容无双。 上百米的仪仗,琴乐奏响,锣鼓喧天, 锦官城的百姓们就这般抬著头,愣愣地望著那道他们此生见过的,最为尊贵的身影,望著那袭红裙。 “原来,这就是王妃啊……” 承和二十年十一月,蜀王妃入锦官城。 在日后的很多的岁月里,锦官城的百姓们都会忍不住怀念起他们初见王妃的这一幕。 …… “李师兄~”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却再也找不到方才的触感。 不知怎的,或许是与青丘太过熟悉了,躺在她身上的时候,李泽岳总有一种极为特別的亲切感。 这种感觉很违和,明明和青丘也极为亲密,可这种感觉似乎不是属於青丘的,而是属於另一个人…… 在呼唤之下,李泽岳从吊坠世界中脱身而出,看见了面前的女子。 沐素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眼睛眨啊眨,用手托著小脸,笑嘻嘻地看著他。 “沐师妹……” “李师兄,你终於醒了,已经睡过去一天一夜了。” 李泽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觉得躺在床上不是那么舒服,用胳膊支撑起了身子。 隨即,他愣了一下,看向自己发力的右臂。 皮肤如初生婴儿一般,极为光滑白嫩。 李泽岳將右臂伸到自己面前,转了两圈,翻来覆去地看,伸手用力攥了两下,五指张开又抓紧。 “噗哧。” 看著他如此模样,沐素一下笑出声来,她是亲眼看著右臂上皮肉一点点生长出来,那一个个肉芽可是货真价实的。 “右臂想要恢復到以前的水平,还是需要恢復训练。” 李泽岳嘆息著遗憾道。 沐素嘟了嘟嘴:“师兄,生死人肉白骨这是医家奇蹟,山里总共没几株圣雪莲,你用的这株能把肉和经脉恢復正常已经算药力充足了。” 沐素的表情很俏皮,本就灵动美丽的她嘟起小嘴,当真显得异常可爱。 李泽岳毅然挪开了视线,魂力內视探查起了体內情况。 残留在体內的丁贾拳罡已经被剔除完毕,只是还有一些內伤残留,不知需要疗养多少天。 “对了,韩资醒了吗?” “韩资……就是腿被拧成麻的那一个吧,他刚才就醒了,就是有些疼的受不了,一直在吱哇乱叫,我就又给他弄晕过去了。” 沐素嬉笑著说道。 李泽岳点点头: “嗯,活著就好。” 第333章 沐素的来歷 “师兄,你要吃点东西吗?” 沐素身上依旧穿著神山的白袍,可明显比昨天那一身乾净了些,显然是换过衣服了,但款式还是一样的。 金铃金环悬掛著,一动作就会有发出叮铃脆响。 李泽岳摸了摸肚子,一场大战之后,又昏迷那么长时间,他確实有些饿了。 “你们平时都吃什么?” “山上长的野菜,还有牛羊。 哎呀,师兄,平时山上是有师叔伯们下山採购东西的,神山是神秘,不是与世隔绝,我们的据点也很多的。” 沐素起身,金色蛇形耳坠摇晃著: “我去给你端些饭菜来。” “劳烦师妹。” 李泽岳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咳嗽两声,笑了笑。 沐素走出房间后,他费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不知何时,他身上也换上了一袭乾净的白袍,质地很是柔软。 “唉……” 李泽岳手指轻抚著两块玉佩,长长嘆息一声。 他翻山越岭穿过西闕山脉,冒险踏足雪原地界,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其他的碎玉,另一方面便是想儘快赶往雪满关,与霜戎作战。 现在,其他的碎玉也找到了,也確实与霜戎高手大战了,两个目的倒也都达成了。 只是……怎么著都有些不尽人意。 那碎玉是神山的圣玉,人家世代珍藏的宝物,这边还是自家母妃的娘家,怎么著都没法把那圣玉给弄到自己手里。 並且,现在自己身受重伤躺在床上,想要去参与雪满关的战斗,怎么都得休养一段时间。 不过还好, 李泽岳低下头,感受著自右臂处缓缓灌入全身的药力,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肌肉经脉都在受到滋补。 “这就是圣雪莲啊……” 能肉白骨的灵药,甚至起到了洗筋伐髓的作用,当真无愧於天材地宝之称。 其实该说不说,他的修行资质真的很好,虽不如赵离那小子十六岁八品巔峰那么变態,但也绝对属於上佳。 再加上孙老神仙在他幼时猛猛用药材帮他提升根骨,这才有了如今李泽岳能与那些真正的天才媲美的傲人天赋。 这一次圣雪莲的洗筋伐髓,也在去除他体內的杂质,也去除了上场大战在他体內留下暗伤的可能性。 只是……过程有些缓慢。 “唉……” 李泽岳再嘆一声,当真有些苦恼。 “师兄为何嘆息?” 沐素回来了,手里提著食盒,笑吟吟地坐在了床边,把食盒放在床边桌子上。 “霜戎进犯蜀地,我想儘快赶往前线去。” 李泽岳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拿起了筷子。 饭食是清淡的米粥,还有鸡蛋,加上一盘醃黄瓜,看起来很是可口。 想来,是神山专门照顾到李泽岳的中原口味,专门准备的。 大伤初愈,也没让他吃多么油腻的东西, “我听师祖说,雪满关兵力充足,据险固守,又有整座蜀中平原为后方依仗,这一时半会,雪满关无论如何都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师兄莫要忧心了。” 沐素在一旁安慰著,又加了一句: “更何况,你现在这样子,就算去了雪满关,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泽岳无奈地啃了口白鸡蛋。 这天上掉下来的师妹哪都好,就是长了个嘴。 “对了,师妹,你家是哪里人?” “我家啊,在十万大山的南部,师祖和师父说,他们那次下山祈福,正好遇上了我出生。 他们说的玄乎啊,说那日晴空高照,可偏偏下起了小雨。 雨后,又有彩虹悬於天空,彩虹的东边,便是我家。 这是天降异象,正好我出生了,山里的大家都认为这是祥瑞,我爹和我娘又激动又惶恐,便把我送给了师祖和师父。 师祖和师父说,他们本来是不想要我的,可我爹我娘是真不敢养我,说我是神跡,是祥瑞,是上天赐给神山的。 无奈,师祖和师父只好把我这个拖油瓶带回来了,直到今天。” 沐素无奈地摇著头说道。 李泽岳也笑了,道: “如今看来,你爹你娘说的还真没错,你不就是上天送给神山的圣女吗?” 沐素愣了一下,隨后反应过来,竟有些不好意思,嗔道: “师兄的嘴,不知哄了多少女子。” 闻言,李泽岳咳嗽了两声,脸不红心不跳,很是淡定。 “听闻……师兄已经成婚了?” 沐素一脸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点点头:“是啊。” “成婚是什么感觉?” 沐素眨巴著眼睛问道。 李泽岳放下筷子,认真思索道:“说实话,现在还没有多少实感,我们成亲不过月余,蜀地便要爆发战事,我就匆匆赶来了。” “哦,这样啊。” “师妹怎的问起了这个?” 李泽岳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了口白粥,道。 沐素长长嘆息一声: “神山传统,圣女不得有道侣,若不然,会被直接逐出师门,就像雁师叔一样。” “那很恐怖了。” 李泽岳郑重地吃了口鸡蛋,隨后问道:“沐师妹不想找道侣吗?” 沐素刚想开口回答,隨后似乎想起了自己是个黄大闺女,不应该聊这个话题。 所以,她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李泽岳好笑地看了故作害羞姿態的沐素,道:“隨口一问而已。” 沐素咂巴了两下嘴巴,道:“说不上想还是不想,只是对此事有些好奇。 神山上与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师兄弟也不多,我也未曾下山见过其他人,不明白何为喜欢,何为爱情,更不知何为道侣。 世间有茫茫多讚美爱情的诗句,我只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何种魔力,让人牵肠掛肚,让人生死相许。 若是我当真能找到带给我那样感情的人,我就把我身上这块圣玉送给他。” 沐素笑嘻嘻地拿出腰间圣玉,摩挲了两下,眼神中带著一抹憧憬。 少女怀春是很正常的,少女衝动叛逆也是正常的,少女追求浪漫更是正常的。 尤其是她还有雁师叔这个例子,她当真想知道,爱情是多么地让人著迷,让雁师叔寧愿拋弃一切,也要隨那男子去到遥远的天涯海角。 李泽岳拿筷子夹口醃黄瓜的动作顿了一下,隨后放进嘴里,嚼了嚼,很是够味。 “总会遇见的。” “哆,哆。” 房间外,传出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李泽岳轻声道。 一袭白袍的央摩走了进来。 此时此刻,李泽岳才真正有心思去打量自己的这位外公。 他与雁妃的眉眼真的很像,瘦高的身子,带著几分出尘。 “青山醒了啊。” “外公。” 李泽岳抬起手,行了一礼。 老人家和神山对自己真的很好,又是拿灵丹妙药来给自己治伤,又是派圣女来照顾自己。 这就是情分啊。 ———————————— 忙完了,明天恢復正常更新…… 第334章 危急的时局 “身体恢復的如何了?” 央摩问道。 李泽岳活动了下右臂,微笑著道:“已然可以勉强活动了,神山医术,名不虚传,劳烦外公和师叔祖照顾了。” “嗯,你师叔祖当年下山游歷,与孙道长相交甚好,两人医道之间,互有交流。” 央摩又道出了一层关係。 李泽岳一阵恍然。 “既然能活动了,就在外头转转,看看神山的风景。 以你的性子,伤好后肯定立刻就跑下山去,也没空多看上一看了。 等到你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何时。” “是。” 李泽岳想要撑起身子,沐素上前扶住了他。 央摩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眉头皱了一下,隨后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沐素搀扶著李泽岳的胳膊,隨央摩缓缓走出房间,走进外面的院子。 “当年,你母亲就是住在这儿。” 这方院子真的不大,但很精致,黑瓦白墙,明明是在蜀西,却带了些徽派风味。 此时,韩资还在侧厢房里昏迷著。 央摩在前面领路,两人在后面亦步亦趋。 “你那个弟弟,如今怎么样?” 走著走著,老人突然回头问道。 李泽岳一愣,隨后反应过来外公问的是谁,有些好笑。 “老三很好,喜欢读书,喜欢歌舞,十四五岁的年纪,也有些调皮,整天被母妃拿著戒尺追的满宫跑,跟我那时候一样。” “嗬嗬。” 央摩笑了两声,眼神中带著一抹怀念。 李泽岳疑惑问道:“外公,那么多年,莫非您与母妃未见一面?” 央摩沉默了,隨后嘆息一声,摇了摇头。 “当年,你母亲跟著、跟著你爹走时,我说了些重话。 我十万大山与中原关係一向不好,山民恐惧寧人,寧人怀疑山民。 当时,她是神山圣女,按照传统,她的地位比我都要尊贵,可她就是下山了,拋弃了十万大山的子民们。 后来,中原一统,天下稳定,朝廷慢慢开始施行安抚十万大山的政策,不再把他们视为威胁。 山里的条件很恶劣,山民们过的很艰难,这些年来,朝廷不断向山里派人,或是交易药草,或是交易农具、种子,尽力在改善著他们的条件。 我倒也慢慢的,不再生你母亲的气了。 两地的融合,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你母妃懂这个道理,你父皇也懂,他们总是在慢慢去做了。 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让十万大山走出来,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说著话,三人慢慢走到了那恢宏的神坛前。 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神山弟子,他们看到央摩与沐素时,眼神带著尊敬。 可当看到李泽岳时,更多的,却是复杂。 他们都来自十万大山,他们也都知道了李泽岳的身份。 来自中原的蜀王爷,前任圣女的儿子,名义上十万大山的王。 “外公。” 李泽岳站在神坛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神山守护了十万大山那么多年,可他们还是在山里受苦。 您知道,您也看见了,大寧其他地方的子民在过什么日子。 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很累,但是活的下去,起码……他们不用担忧毒瘴,也不用担忧猛兽毒蛇。 如今……是盛世,徭役赋税不重,百姓们可以挺直腰杆,地里的粮食丰收了,交完赋税,总归还能把米缸填上。 我不知山民们到底是怎样的艰苦,但我觉得,走出来,总比在里面好的多。 他们生来,本就拥有著亲眼看世界的权利,外面那么大,为什么不让他们出来自己选择呢。 神山是十万大山的庇护者,也是指引者,他们如此信仰著你们。 起码,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一条道路。 外公,这应该也是神山的责任吧。” 央摩沉默了,然后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沐素抬头看了李泽岳一眼,欲言又止,隨后搀扶著他跟上了外公。 前方的建筑很多,到处是祭祀的场地,风格很是奇特。 “青山,你可知,入世有多难?” 央摩问道。 李泽岳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老人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道: “你所说的,我和你母亲都想过,可具体该怎么做呢? 你莫非是以为,把这些人接出来,隨便给他们划些耕地,这便是让他们入世了吗? 这不是几千人,也不是几万人,而是三千山寨十数万人。 这是一个民族。 他们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社会,拥有著自己的一套体系,你又该如何把他们融入到你们的体系中呢?” “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开始,让他们对外界有接触,让他们自己想从山里出来。” 李泽岳沉吟片刻,道。 央摩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问道: “你,是真心想要接纳他们吗?”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道: “他们,也是大寧的子民。” “不。” 央摩摇了摇头,笑容与眼神依旧和蔼: “他们,是蜀王的子民。” 李泽岳愣了,茫然地抬起头。 “你是不是忘了,在十万大山的南疆,还有一片广袤的地带,那里有耕地,也有牧场,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有很多山民在慢慢走出大山,往那处迁移了。 因十万大山隔绝,寧人很难去往那处,是一片无主之地,蛮荒之地,也可以看作,十万大山的自留地。” 央摩的目光有些深远。 李泽岳喃喃道:“月轮……” “前些日子,有南疆的山民向长老匯报,他们在那里,发现了霜戎人的踪跡。 孩子,有没有可能,霜戎真正的目標,是那里?” 央摩的声音已然变得沉重起来。 李泽岳一阵恍惚。 对啊,为什么霜戎会傻傻地一直盯著最难啃的骨头下手呢。 雪满关,有雄兵驻扎,又有天险可守,他们没必要盯著雪满关死磕。 什么时候,雪原什么时候打通了去月轮的道路,大军又该如何行进? 不,不对。 月轮为春秋时期的蛮夷国名,只是一群部落土王所起的名字,那里也没什么像样的防御力量,只有一群十万大山走出来的山民。 那里在地图上属於大寧境內,其实朝廷根本没往那里派人驻扎。 所以,霜戎极有可能把目標放在那里。 但,也不单单只放在那里。 李泽岳眉头紧锁著,搀扶著他胳膊的沐素察觉到李师兄的身子已然绷紧。 月轮那里,並没有什么像样的力量,一些山民,一些土著,寧人的行跡罕至。 所以,霜戎不一定会向那里倾注太多的力量。 李泽岳开始回想霜戎出兵最初的原因。 霜戎二王子爭得汗位,就在寧魏两国谈判之际,霜戎悍然发兵入蜀。 无意之间,霜戎帮北蛮爭取到了极大的谈判空间。 若说霜戎与北蛮没有联繫,李泽岳是不信的。 新任霜戎汗王想要发动战爭,確立他的威望,也想通过战爭转移汗位之爭时引发的国內矛盾。 那位新汗王,需要通过战爭得到利益。 那,霜戎会往哪走呢? 去雪满关,只会无谓地消耗他们的力量,说不定现在在攻打雪满关的就是当时与年轻汗王不对付的部落。 去月轮,这肯定是他们的目標。 但……如果想起,他们完全可以偷偷地去,若是他们只盯上月轮,这场仗未免雷声大雨点小了。 所以,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往北走,取西域。 在寧魏国战之际,西域都护府极大一部分的力量被调动到了定北关与御蛮关,因此,现在那里很空虚。 “三线同时发动吗……” 李泽岳喃喃著,他抬起头,向北望去。 倘若他想的是真的,那这位新汗王,当真是一位有魄力有能力的雄主。 雪满关只是个幌子,被派往雪满关的,是政治斗爭失败后的牺牲品。 或许知道现在那些將领与部落头人还只是以为,他们是先锋而已。 还会有一部分力量去月轮,他们会扫平当地的十万大山山民与土著,为后续接引一部分部落来做准备。 而霜戎大军的主力,恐怕此时已经往西域去了。 那霜戎新汗王,打了一个时间差。 此时此刻,大寧军队大部分还驻军於北蛮边境,寧魏的谈判,或许才刚刚结束吧。 李泽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师兄……” 沐素看著他的模样,忍不住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央摩微微嘆了口气,安慰道: “莫要心急,情况或许很危急,但別忘了,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著。 你那个爹,还没老呢。” 第335章 定北与祁 定北关。 雄伟城墙上,佇立著两道身影。 北方猎猎大风吹起他们的披风,火红飘扬。 赵谦是定北王义子,也是独领两万精骑的军中悍將。 此时的他,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不远处,一手按剑,微低著头,崇拜地看著那两道身影。 定北王与祁王。 大寧真正的高山,真正的柱石。 这两位,刚刚带领麾下儿郎们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国战大胜,开疆扩土。 自此战后,北蛮的南方边境便成了定北铁骑的跑马场,再无雄关高城阻拦,进可攻,退可守。 而那位祁王爷,更是在整场战役中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辽东铁骑啊。 数十年的隱忍与沉默,换来了万丈烈火,焚尽了北方的那座高山。 赵谦是悍將,更是骄兵。 他对人命没有敬畏,对於南面的朝廷更没有敬畏,他是定北王爷的刀。 所以,王爷一声令下,他便抗旨,屠尽了北蛮十万降卒。 而此时此刻,他就只是一名亲卫,站在两位王爷的不远处。 “此事之后,你在史书上,可就热闹了。” 祁王爷一手撑著城垛,拍了两下,笑道。 他望的,是那十万降卒的埋骨之处, 赵山摇摇头:“总是要留些爭议的,他们越吵,研究的人越多,我不就越传奇吗?” “你看得倒是开啊。” 祁王爷威严的面容放鬆些许,脸上一直带著笑意。 仇是报了,虽未竟全功,可终归发泄了些憋在胸膛內的鬱气。 “你要带兵回辽东吗?” 赵山问道。 祁王微微頷首:“仗打完了,总归是要回去的。” “不回京看看?”赵山再问。 祁王沉默了。 京城,是他的家。 他已经离家二十多年了。 赵山从怀里掏出一份金黄的圣旨,隨意扔给了祁王。 祁王抬手接过,低头看了看。 “回去一趟吧,看看太后和她。” 赵山嘆息一声,劝道。 那是皇帝让祁王回京受赏的旨意。 当然,是密旨,祁王想接就接,不接就罢。 祁王把圣旨塞进了怀里。 赵山哈哈大笑两声,拍了拍祁王的肩膀。 这小子和小时候一样,还是倔,要面子,吃软不吃硬。 祁王抖了抖肩膀,没把山哥的大手甩下去。 赵山自己收回了手,悵然道: “辽东十万铁骑啊,十万,那么多年,大哥没少往你那边使劲啊,一切都紧著你。 大战一了,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祁王一时默然无语。 皇帝是信任他的,为了这场大战,金吾卫好些年没有扩军,没有提升装备,只是向辽东供给,为了辽东铁骑在天断山脉的那孤注一掷。 如今,大战一了,藩王之地,有十万精锐骑兵,此事本身就说不过去。 “你想怎么做?” 祁王问道。 赵山转身向西,目光向远处望去。 “我还有仗要打,马上就要动身了。 五万金吾卫,三万西域都护军,再加五万定北精锐骑兵,十三万人马,向西域行军。 估计著,又是一场硬仗,不会比北蛮好打。 跟北蛮打这一仗,不是还俘获了许多战马吗,我是想著,等打完那场仗,让赵谦领著他那一镇,加上战马,当嫁妆送过去。” 不远处,赵谦一愣,隨即瞪大了眼睛。 祁王哈哈大笑著,使劲拍了两下城墙青砖: “高,还是你高啊。 你吃了亏,怎么著都不能让大哥占著便宜啊,哈哈哈哈。” 赵山一阵无奈:“我家底总共就那么大,也就十万骑,这一下就扔出去了五分之一。 心疼啊,虽说是给闺女的,可到了那边,终究还是成你李家的了。 罢了罢了,蜀地那边没有大马,老子就送他些北地高头战马。 他在那就藩,终究也是扛著霜戎的前线,小孩子可怜,连个亲兵都没有,老子再给他送上一镇百战老卒。 这小子,怎么著都不能说我这老丈人不够意思了。” 祁王意味深长地看了捶胸顿足的赵山一眼,身为天下第一將,他的谋略,他的算计,不止於此。 “此次寧魏国战,定北军损失不小,再送出两万精骑,天下人和满朝诸公,应当不会再有人说什么了。” 祁王也转身向西,道: “如此,我这十万骑,也只能拆出一半了,入金吾卫吧。 自己懂事些,总比等到大哥开口的好,若不然……我这次回京,能不能再出来都成问题了。” 诛心之言,在这二王之间,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们是世上最得那位信任的两个人,说著这样的话,更像是玩笑。 所以,赵山笑了,祁王也笑了。 只有赵谦笑不出来。 赵山低下头,俯视著城下那密密麻麻的身影。 他们在等待著,等待著王旗挥舞,等待著再次跟隨自己衝锋陷阵,碾碎眼前的一切。 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祁王。 五万辽东铁骑,入金吾卫。 金吾卫,是禁军。 皇帝是有这个胆魄的,因为他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敢於把藩王亲兵安排在京城。 因为在他看来,大寧境內一切兵马,都应当归於他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统管。 他甚至敢让天狼骑进宫…… 赵山默默抹了把脸,他是清楚皇帝的底气的,所以他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 “让赵离跟我回京,还是跟著你去打仗?” 祁王又问道。 赵山愣了一下,隨即想起来什么,呵呵笑了起来。 对啊,说好的,大战后,赵离就该把康王家的丫头娶回家了。 只是,这一仗……还没打完呢。 那狗鈤的北蛮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跟霜戎通上了气,让大寧这一战未能竟全功。 雪原的小汗王,有胆气,有魄力,好像也有些手段,但可惜,太年轻了。 还得让他明白,只要他们还没老,还没死,这个天下,就由不得年轻人们说了算。 “赵离先跟我走。你那十万辽东兵,暂时先在定北关驻守吧,免得北蛮那小皇帝吃了熊心豹子胆,再敢主动挑衅。 等我打完仗回来,你也在京城办完事了,再看你这兵马到底怎么安排。” 赵山安排道。 祁王没有异议,只是问道: “粮草都准备好了吧。” “从他娘北边的赔款还没下来的时候,粮草就已经从京城开始往西边运了。 虽然有些不够,但打仗,哪有事事顺心的时候。” 赵山摆了摆手,又转身看了祁王一眼,隨后向城墙下走去: “行了,我先去西域转上一圈,你该回京就回京吧,一大家子都在京里,你整天不回家也不是个事。” 祁王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著定北王的离开。 赵谦向祁王抱拳一礼,隨后转身跟上了王爷的步伐。 城墙下,已是人山人海。 五万金吾卫,五万定北铁骑,三万西域都护军。 十三万大军,皆为大寧精锐部队。 他们刚刚从寧魏国战的战场上走下,却又要西行,奔赴新的战场。 可这十三万人,却无一人有所怨言。 从军,便是求的军功。 而定北王爷,就没打过败仗! 跟隨著王爷的步伐,他们能得到的,只有胜利,只有数不尽的军功。 旌旗招展,军心可用。 赵山骑在马上,望著麾下的將士们,咧开了笑容。 大寧是骄傲的,因为他们有战无不胜的军队。 战士是骄傲的,因为他们有战无不胜的將领。 將领是骄傲的,因为他们的陛下和王爷……还未曾败过。 大寧的骄傲,源於一场场对外战爭的胜利,他们北伐大魏,南討雪原,西征大漠,开疆扩土,大寧稳定了二十年。 现在,就在他们刚把北蛮子们揍趴下的时候,竟然有雪原上的蛮夷向他们张牙舞爪,企图动摇大寧对西域的统治。 这是骄傲的將士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尤其是被徵调而来的西域都护军,西域是他们费那么多年的时间精力平定下来的疆土,那些霜戎蛮夷,竟想夺过去?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飞回西边,拿著马刀,像戈壁上的马匪一般,割下他们的头颅。 西域大都护张虎,现在麾下也就不过两万人,再加上州军,也不知能凑出多少数。 西域军们很担心他们的老大,所以,他们更是对霜戎小人的偷袭行径恨之入骨。 蛮夷,野兽尔。 赵离一身银甲,站在新建麒驍骑部队的前列,接受著父王的检阅。 刚刚亲歷过国战的他,褪去了几分少年稚嫩,脸庞上多了些成熟。 他已经十七岁了。 在他知道將要再次出征时,他的內心很平静。 二哥前些月写信给他,向他討要新婚红包,赵离刚想著能带著礼物回京,去找二哥到春归楼好好喝上一顿,顺便成个亲来著,就收到了军令。 无奈,他只好再度披上了银甲。 南征北战,本就是赵家儿郎的宿命。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更多的,是兴奋。 他已经感觉到了,歷经一番大战的他,境界在鬆动。 在战场上磨礪出的体魄与境界,绝非江湖人可比。 若是再经歷一场生死廝杀,赵离认为,他绝对可以突破了。 十七岁的九品啊,哈哈哈。 姐,姐夫,你们一辈子都要被我踩在脚下了! 除了陈一老前辈,古往今来,谁敢在面前言天才? 他知道姐夫自幼修行刻苦,锻体的方式惨绝人寰,不把自己当人看,他一向以姐夫为目標。 真当他接近那目標,甚至是將要超越时,他的心中止不住的亢奋。 可忽然,赵离转而又想起了那日武殿试上,姐夫破开那北蛮使节升日境体魄的一剑。 唉,还是要接著追赶啊。 赵离看著父王继续骑马向前巡视。 他清楚这一战的目的。 驰援西域,击破霜戎。 他整日在帅帐中阅读军报,知道朝廷的状况很不好,经歷一场国战的大寧,后勤有些跟不上了。 但还好,有北蛮庞大的赔款与赎金送去,只是没有消化而已,等朝廷缓过劲来,一切还能恢復稳定。 “西域啊……” 赵离记得,西域大都护张虎,是开国名將的儿子,也是太子妃的父亲,太子哥哥的岳丈。 这也是位很厉害的人物,应当能撑到他们赶到吧。 “定北军何在!” 赵山的声音如闷雷般在大军耳侧响起。 紧接著,五万定北军轰然应道: “虎!” “金吾卫何在!” “虎!” 金吾卫副统领霍浪位列军前,带领五万將士应道: “虎!” “西域都护军何在!” 三万西域將士目光坚毅,大声呼道: “虎!” 赵山骑马持戟,立於大军之前,天下第五的深厚境界,足以让他的声音传到每个將士耳边。 “有我大寧,立国煌煌四十载,战必应,应必胜,北蛮俯首,西戎来朝。 而今,雪原蛮夷,意图趁我等国战,扰我边疆,掠我子民,占我国土。 他们正在骑著战马,持著弯刀,奔向我们的西域。 他们,想把那里变成他们的牧场, 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战!” “战!” “战!” 十三万大军,同时拔刃,持刀而立。 “击鼓!” 沉闷的鼓声在定北关前响起,一声声敲进將士们的心里。 “出征!” 赵山一手扛起王旗,挥舞在大军之前。 十三万寧军,赶往西域。 第336章 真正的十万大山 李泽岳將他对霜戎动向的猜测告诉了央摩。 “外公,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霜戎会对月轮派兵,但不会很多。 他们就算在高原的穷山峻岭间开闢出来一条通往月轮的道路,此时也不会去大规模地派兵前往。 一是没有必要,月轮並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势力,不需他们费劲攻打占领; 二则是就算他们想要往月轮派兵,估计兵力也不够了。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霜戎三线用兵,主力派往西域,一部分留在雪满关,只会派最少的一部分去往月轮,用以清扫当地势力,开闢出他们的牧场,为后续部落的迁徙做准备。 外公,此时月轮那里十万大山南疆的山民们多吗?” 央摩微微沉默片刻,回答道: “不少,月轮有许多宜居的盆地,有许多大部落已经走出了大山,去寻找適宜的环境。 月轮当地还有不少土王,他们都想奴隶这些刚刚从深山部落里走出来的山民们,只是……我是清楚那些山民们的性子与实力的。 他们现在已经把那些企图奴隶他们的当地土王势力消灭了不少,有几座大部落,已经占据了一些不错的地方。 在月轮,十万大山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覷了。” “这样啊……” 李泽岳忽然想到了什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某几处已知的信息好像有些矛盾,只是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这个弯。 “可有城池?” 他接著问道。 央摩摇了摇头,道:“目前只是一些坚固的寨子,像中原那般宏伟的城池,是没有的。” 李泽岳瞭然地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有抵抗的能力。” 央摩笑了笑:“十万大山中,也偶有惊才绝艷之人出现,南疆月轮中,最大的那个部落的首领,就是一位观云境。” “那外公……你方才所说,十万大山,是蜀王的子民,是何意?” 李泽岳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道。 “十万大山……不就是在你蜀地境內吗? 青山,那些山民们,也只能是你蜀王爷的子民。” 央摩意味深长地看著李泽岳,缓声道。 “为……” 李泽岳皱著眉头,刚想发问,却忽的想起了什么,愣住了。 他想明白哪里矛盾,哪里彆扭了。 在他的认知中,十万大山的山民们是困守在深山里,整日与毒瘴野兽为伍,住在悬崖峭壁间,生活极为艰难。 事实上,大部分山民確实如此,因此李泽岳才想儘自己所能,把他们带出来,带到真正的人间。 可此时他又突然得知,在月轮,已经有一部分南疆的大部落走出了大山,去往南边宜居的地方生存。 並且,他们已经有了不小的势力,在神山的指引下,他们並不是那么孱弱。 “不小的势力……” 李泽岳的眉头挑了挑,他明白了。 月轮很大,比起十万大山,更適合人们居住。 有大部落作为先驱,去往那里探索,並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因此,在十万大山三千山寨其余的人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会陆续去往月轮。 他们不喜欢中原人,因为中原人说著不一样的话,有著不一样的习俗,中原人与他们的文明截然不同,这些人的目光中,带著高傲与鄙夷。 所以,十万大山的山民们知道有另一处宜居的地方,他们会选择迁徙。 他们有同样的信仰,来自同一条山脉,是同一个民族。 他们的人数並不少,甚至可以说……很多。 当他们慢慢前往月轮定居后,或许內部会有爭斗,但走向的结果,必定是统一。 统一,就意味著一个全新的半封建半奴隶制的社会兴起,他们会成为一个国家。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进程,但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火焰只要点起,就会熊熊燃烧。 这个由十万大山山民构成的国家崛起,毗邻著大寧的西南部,这就是新的心腹大患。 他们或许会成为藩属国,或许会向大寧称臣,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本是大寧境內的子民,会从当下大寧的版图中割去一块区域,成为他们的地盘。 他们……拥有独立的力量。 而拥有力量后,带来的,便是资源的爭斗,不可避免的,会与大寧產生摩擦,甚至是……战爭。 谁都不愿意看到此事的发生。 皇帝如此,雁圣女……也是如此。 这位神山前任圣女,是心繫十万大山的子民的,可她已经嫁入了李家,她终究是李家妇。 她的目光,也已经放在了天下。 明明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明明可以防患於未然,为什么不去做呢? 所以,李泽岳成为了蜀王。 所以,当得知霜戎进犯雪满关后,皇帝给了李泽岳调兵的兵符,让他赶来了蜀地。 所以,央摩来了,把李泽岳带到了神山,告诉了他在月轮发现霜戎人踪跡的事情。 霜戎人是很强的,他们的疆土很大,部落的勇士很强壮,爭夺牧场的信念很坚定,这是一群很厉害的敌人。 而当这个敌人开始进犯月轮,十万大山在当地仅有的那些部落,那些薄弱的力量,不一定能抵挡住他们。 十万大山南疆的山民们用了那么多年,前赴后继,终於探索出通往月轮的道路,终於寻找到了宜居的地方,可却要被更凶猛的敌人夺去,毁掉他们美好的愿望。 如果在这时,神山圣女的儿子,大祭司的大外甥,蜀地的王,带著神山的人出现在了月轮,出现在了十万大山山民们新的家园,带领他们击退了进犯的敌人,会发生什么呢? 至此,李泽岳终於想通了这一切。 皇帝的谋划,终於闭环。 世间最顶级的棋手善於抓住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也许在当年,雁妃劝他把老二册为蜀王的那一天,皇帝也没想到这一步閒棋,在时隔十年之后,竟当真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 “外公……” 李泽岳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著面前的老人。 央摩微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年轻人的脑袋。 李泽岳知道,央摩完全可以號召十万大山的部落们,集结力量,赶往月轮,与那些凶残的霜戎人去作战。 如果央摩想,他可以成为十万大山新建那座国家的国教大祭司。 而沐素,也会成为那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存在。 可这位老者,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 或许是亲情,或许是大局,或许是长远的眼光,总之,央摩妥协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和女婿,把十万大山的未来交给了这位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係的年轻人。 沐素站在两人身旁,搀扶著李泽岳,一脸茫然地看著他们。 她想不清为何李师兄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也想不通为什么师祖的眼眶有些红润。 “外公,今天可以动身吗?” 李泽岳问道。 央摩摇了摇头:“你的伤还没好。” “可以边赶路边养。” 李泽岳坚持道。 央摩嘆了口气。 “外公,从雪满关到月轮,有兵马足以通过的道路吗?” 李泽岳开口问道,他知道,没有人比外公对十万大山更熟悉。 “你想带兵过去?” “是。” “有,但会很慢。” 央摩回答道。 李泽岳微笑著,说道: “外公,我欲遣轻骑穿过十万大山入月轮,同时,你派神山使者跟隨,召集三千山寨力量与大军一同向南。 我可带高手先穿过山脉,抵达月轮,劳烦您告诉我那些大部落所在的地址,我率先赶往御敌。” “你想好了?” 央摩的目光依旧深邃。 李泽岳頷首:“此事,必须由我来做。” 若成,他便当真会成为十万大山的王,將月轮实际上纳入大寧的版图,开疆扩土。 当然,这条路,绝对不会轻鬆。 “如此,你便下山吧,我会让你大师伯二师伯送你去雪满关调兵。 你二师伯会带你穿过十万大山去往月轮,你大师伯则隨同大军於后,我忙完山里的事,也会去十万大山,召集三千山寨的力量。” 央摩安排道。 “好。” 李泽岳没有异议。 隨后,央摩看向搀扶著外甥的沐素。 他思考片刻,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嘴,隨即闭上。 沐素急了,小脸憋的通红: “师祖,我是神山圣女,我要和我的子民们站在一起,和敌人打仗!” 央摩愣了一下,他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八品的高手,比许多大山山寨首领都要强。 央摩开口道:“如此,你也隨你师兄下山吧。” ———————————— 这些天一直在捋本卷的故事线,西域一条,京城一条,蜀地两条,终於捋明白了,以后就好写了,也能写快写多些了。 嘻嘻。 今天先这些,明天加更。 第337章 具装骑兵 雪满关,又是一场攻防战开始了。 自霜戎正式对雪满关发动攻势起,薛总兵就下令,坚决採取了一个策略。 守。 他是一个很稳重的將领,从这些年他对雪满关的经营就可以看出来。 固若金汤的雄关,密密麻麻的烽堡,扎实无比的军寨。 当然,坚守不出的军令,不是说薛盛的性格懦弱,优柔寡断。 相反,他的性子极为暴烈,从那日丁贾袭杀李泽岳,他捨命缠斗,竟想留下一人这方面可以体现。 要知道,当年他在皇帝帐下,率领的可是陷阵营。 一是因为他破晓境的武夫体魄,二便是因为他刚烈的性格。 一个合格的將领,战时,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压抑住自己对性格,冷静地面对和分析局势。 薛盛已经做到了,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年轻时死战不退的陷阵营先锋大將,而是镇守一方的边关大帅。 他的身后,是万万之数的蜀地百姓,他的肩上扛著比战爭的胜负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学会了稳。 这场战爭,很是没头没脑。 他不知敌方兵力,不知具体部署,所以,他选择收拢战力,据城而守,慢慢消磨敌方力量。 雪满关外有三座军寨,与雄关互为犄角,相互牵扯,相互倚靠。 霜戎的进攻,已经开始三日了。 敌方大军悍不畏死地对雪满关发动了总攻。 经过这三日的攻防战,薛盛也逐渐摸清了对面的底。 因此,薛盛很疑惑,进攻雪满关的霜戎大军……就这点兵力? 五万,绝对不会超过八万。 仅凭八万人,就想攻下大寧西南第一雄关? 薛盛很纳闷,很不解。 但他还是选择了稳上一手,再观察观察,万一这是敌方的疑兵之计呢? 这一日,霜戎大军再次发动了进攻。 谭尘持枪,立於军寨城头之上,面容严肃地望著下方满脸鬍鬚的霜戎战士。 他们作战,真的很勇猛,士气极为高涨。 迎著箭矢,前赴后继地前进。 哪怕军寨上投石机扔下的巨石迎面砸下,也没有阻挡他们进攻的步伐。 惨叫声,刀兵入肉声,哀嚎声,在耳畔绵延不绝, 箭雨再次落下,霜戎士卒成片倒下,他们的攻势滯缓片刻,再次涌上。 谭尘所在的军寨,名为暮土寨,位於北侧,为雪满关三大军寨之一。 他是这座军寨的守將。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马上便到了黄昏之际,霜戎该鸣金收兵了。 这三日,都是如此。 “霜戎人的主將,到底在想什么?” 谭尘很疑惑,非常疑惑,他是真的弄不明白对方的战术是什么。 但无所谓了,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这些敌人。 他不明白还有什么好守的, 歼灭便是了。 有限度的反攻,把对方消灭了,也算守住了军寨,不算违背军令吧。 “轰——” 忽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他看到,一个身著鎧甲的壮汉,手持铁锤,悍然砸进寨下的大寧阵列中。 他的力道极大,举手投足间,便將面前两个寧人士卒砸飞出去,血肉横飞,铁锤砸下,便是三人胸膛凹陷。 在其身旁,还有一支同样身披重甲的霜戎士兵,以壮汉为矛头,迅速切割进寧人战阵。 看其目標,竟是想直奔寨门而来。 谭尘紧皱起眉头,从身旁亲兵手中接过照胆。 “少爷?” 身旁,老者轻声唤道。 “我去会一会那將。” 谭尘轻笑一声,身形自军寨之上飘下,脚尖轻点,隨后,重重向那壮汉砸去。 寒芒如霜,带著嗜血的冰冷。 那霜戎壮汉猛然抬头,看到了手持银枪的谭尘。 “来!” 壮汉一声怒吼,高高举起铁锤,与照胆硬拼一记。 下一刻,他的瞳孔缩小,只觉得右臂一阵颤抖,虎口酸麻,铁锤差一点脱手而出。 眼见得那银枪再次戳来,壮汉身旁的士卒连忙持刀上前,替壮汉挡下了这一枪。 下一刻,照胆便穿透了铁甲,捅进了那士卒的胸膛。 银枪再甩,巨大的力道將那士卒的尸体砸倒了一片人。 ”来!” 壮汉以及他身旁陷阵士卒的阵型,乱了。 谭尘再向前一步,挥舞著照胆,再度衝进了这支意图夺门的队伍。 壮汉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凝重,再度挥舞铁锤,迎了上去。 同时,他身旁的士卒也向眼前的银枪悍將挥下了刀。 谭尘轻笑一声,不管不顾,一枪直捣黄龙,正对壮汉刺去。 “鐺——” 照胆刺中了铁锤,巨大的力道让那壮汉腾腾腾后退三步,挤倒了身后的士卒。 而壮汉本人,也是一口鲜血喷出,险些站立不稳。 这一枪的罡气,直入內腑。 这时,上一刻向谭尘挥下的刀,也如约而至。 同样是一桿枪,拨开了劈向谭尘的刀,隨后捅入了那几名士卒的心窝。 老者甩了甩枪尖血跡,嘆了一口气,看向自家少爷的背影。 少爷凿阵,太过刚烈了些,悍勇有余,就是有点顾头不顾腚。 他老了,作为前任麟枪帮帮主,作为贴身老僕,实力还没少爷强,这是一种悲哀,但也是一种享受,替少爷挡住飞来的暗箭,老者知道这就是他该做的事。 谭尘没去管身后之事,他就认准了眼前的壮汉,一抹白芒出现在照胆之上,高高举起,隨后悍然砸下。 这一枪,谭尘用足了力量。 感受著这一枪的威势,壮汉目眥欲裂,一声怒吼,將铁锤狠狠挥去。 “鏗——” 隨后,那近乎百斤的战锤,被照胆硬生生砸扁,隨后砸进了壮汉的胸膛,与他的身体融进一体。 “轰——” 血肉横飞,壮汉的身躯倒飞而出,再次砸倒一片士卒。 身后,雪满关守军看著自家將军万夫不当的英姿,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方才险些被霜戎压倒的阵型,慢慢恢復过来,在谭尘的带领下,再度前压。 这就是猛將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 谭尘的银甲被血跡染红,长发飘摇,双手持枪,凿入霜戎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明明是守城战,却偏偏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他抬起头,看向了霜戎战阵最中间,那座高台车架。 那便是负责进攻暮土寨的霜戎將领所在的位置。 隱隱约约,谭尘看到了那道披甲身影。 榜眼郎脸上露出嗜血的笑意,单手持照胆,枪锋直指敌方帅帐。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军寨城头上,站著的副將。 副將会意,举起令旗,轻轻挥舞, 紧接著,军寨大门大开,一千骑涌出,开始了提速,迅速绕向霜戎战阵侧翼。 隨后,狠狠地穿插进去。 霜戎军队的阵型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那是谭尘所部的亲卫骑兵,驍勇善战。 战阵,瞬间被切割开来。 谭尘持枪,身形凌空而起,脚尖於敌卒脑袋上重踏,直奔那杆將旗而去。 老者脸上带著一抹忧虑,坏了,少爷上头了。 他也想飞身跟上,却被周遭士卒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錚——” 有硬弓拉响,数道箭矢向谭尘射出。 照胆寒芒再挥,拨开力道极大的箭羽,速度再度暴涨。 “拿命来!” “好胆——” 一声怒吼自將旗之下发出,那霜戎將领悍然起身,他的武器是一柄大斧,仿佛重若千钧, 谭尘勾起了嘴角,在他眼中,有血性不转头就跑的敌人,才有狩猎的价值, 他持枪於半空,力劈华山,狠狠砸下。 霜戎將举起斧头,浑身肌肉凝结,罡气喷涌而出。 “轰——” 枪斧相接,高台瞬间倒塌,气浪捲起,將周遭霜戎士卒掀飞出去。 只是甫一交手,那將便感受到了不对。 这银甲小將力气怎得如此之大! 谭尘嘴角微扬,他假假也是个天下第二,陛下亲封! 银枪再甩,照胆在他手中如同玩具一般,轻轻发出颤鸣。 霜戎大將双手持斧,再度挥去。 “砰——” 巨斧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那霜戎主將竟直接被砸飞出去。 “坏了。” 谭尘刚想追杀,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被那將亲卫的包围圈。 战场廝杀,並非江湖单挑。 稍不留神,便陷入了敌方绵绵不断的攻势里,连换气的空隙都没有,直至体力被消磨殆尽,死於乱刀之下。 除非你来自常山。 那霜戎將领起身,冷笑地看著被他的精锐亲卫营包围住的银甲將。 再悍勇又如何呢? 战爭,讲究的是策略。 孤身陷阵,又如何能以一敌百? 就在谭尘陷入围攻之际,竟有三百精骑却已然撕开了战阵的缺口,硬生生朝此处衝锋而来。 “那是什么?” “那、那、那他娘也是骑兵?” 霜戎士卒们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呼啸而来的部队。 具装战骑,人马皆披甲,一手马槊,背负长弓。 像是海啸,像是山倾,对著霜戎军队碾压了进来。 那是被鎧甲包围的移动堡垒。 谭尘逼退了身前一刀,微微一笑。 这一千精骑中,七百轻骑,三百具装骑兵,是他从来到蜀地开始,暗中接手王府的资助,用了数月之久培养出来的。 这並非是他的班底,而是王爷放在他手中培养的真正力量! 这也是阿大整天向李泽岳哭穷的真正原因。 大鬍子的霜戎將领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著那凶神恶煞的具装骑兵向他奔腾而来。 不是奔腾,是硬生生地横推进来。 没有任何人能抵挡在衝锋起来的三百具装重骑面前。 这便是谭尘敢於反攻的底气, 是时候让这具装重骑,见见血了。 …… 既已定下计划,李泽岳便没有再停留,由沐素搀扶著,回到了房间,准备收拾东西下山。 央摩去唤来了沐素的师父郭卓,也就是神山的大师兄,以及二师兄参卢。 参卢就是整日骗沐素葫芦的那一位了。 央摩告诉这两人他与李泽岳匆匆定下的计划后,郭卓与参卢都没有异议。 很快,郭卓牵来了当时谭尘给的五匹高头大马,来到了李泽岳的小院。 “哈哈哈,听闻殿下与那丁贾大战一场,互有胜负,好啊,不愧是雁儿的儿子,有本事!” 郭卓无奈地向院內看去,见著自己的二师弟走在青山身旁,放声大笑著。 李泽岳微笑著看了眼神山二师伯,这是一位略显富態的中年人,笑起来眼前眯著,让人心生好感。 “二师伯莫要打趣青山了,师祖当时若是再晚一步到,青山说不定现在已然命丧黄泉。” 参卢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 “哎,那老傢伙就是故意的,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在你差点被捶杀的时候恰好赶到。 要我说啊,你师祖那老头早就到了,在旁边猫著偷偷看,就等到最关键的时候再出手!” 院外,郭卓的额头上青筋绷了起来,跳了两下。 沐素在一旁涨红了脸:“二师伯胡说,胡言乱语!” 李泽岳笑了笑,抬起头,看到了院门处的郭师伯。 郭卓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没与一向不著调的二师弟一般见识,道: “青山伤势如何,可能独乘一匹马?” “郭师伯,我无碍的。” 虽然李泽岳很想继续与沐素同乘一匹,靠在师妹柔软的背上,可这次下山人家师父就在旁边看著,他也不好意思。 当然,他也不愿意和郭卓参卢同乘一匹,还是自己骑吧。 山路崎嶇,有许多地方险峻,马车难以通行,只能骑马下山。 事不宜迟,李泽岳没再用沐素搀扶,克服了身体的虚弱,翻身上马。 其余三人也各乘上一匹马,向山门走去。 山中此时很空荡,弟子们都被央摩叫去,到神坛议事。 他们要做的事情更多。 三千山寨散布於十万大山各处,此次抗击霜戎,要团结大部分力量,神山需要提前做足准备。 走出山门,李泽岳再次回望了一眼这座许多人眼中的圣地。 蓝天、白云、雪地。 巍峨的宫殿,威严的祭坛。 “等什么时候,把母妃接到蜀地,她估计也想回来看看吧。” 李泽岳暗暗嘆了一口气,隨后开始下山。 韩资被他留在了这里,慢慢养伤吧。 “李师兄……” 走著走著,沐素突然唤道。 ————————— 马上还有 第338章 下山 李泽岳此时与沐素在並排前进,郭卓与参卢走在前面带路。 郭卓回过头,看了徒弟一眼,隨后把头扭了回去。 李泽岳问道:“怎么了?” “我素闻孙老神仙医术通神,不知他此时在何处?” “嗯……我也不太清楚,他老人家好云游四方,我从京城来蜀地的时候,他还在城里的小院中,只是不知他此时是否又外出了。” 李泽岳回答道。 “这样啊。” 沐素有些遗憾,这是她第三次下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是真想见见这位医家之祖。 李泽岳看了眼沐素,笑道:“无妨,日后总是会有机会见到的。” “嗯。” 沐素乖巧地点了两下小脑袋。 参卢在一旁道:“殿下,此次去雪满关,不知您准备调动多少兵马入月轮?” 他是神山內务大总管,经常下山,对中原之事颇有了解。 李泽岳思考一阵,道:“雪满关此时战事颇激,我也不好断言,此事我需入关后与薛总兵商议。” 隨著距离山脚越来越近,沐素的心情也越来越雀跃。 她是真的在这山里待够了,除了雪就是石头,有甚好的。 终於,他们下了神山,加快了马速,向雪满关奔去。 李泽岳记得,从他们与丁贾交战之地,到神山,总共用了一天一夜的路程。 那还是走了一部分西闕山脉的山路,再加上他们关心李泽岳的伤势,没敢提高马速,害怕顛簸加剧他內伤的情况下。 想来,此地离雪满关並不是很远。 蜀西之地没有官道,只有茫茫冻土和草地。 他们的速度很快,李泽岳也默默提高了马速。 然后,他见著沐素骑马靠了过来,与他並驾齐驱。 小姑娘向他伸出了手。 “?” 李泽岳愣了一下,隨后把他的手也伸了过去。 沐素捏住了他的手腕,开始把脉,隨后渡了几缕真气。 “……” 李泽岳笑了笑, 沐师妹还怕快马顛簸,让他伤势加重。 前面的郭卓也有些担忧雁儿的儿子,怕他支撑不了如此速度。 可当他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体內真气都差点紊乱。 骑著马牵手……是什么调调? 看著郭卓不可置信且將要转变为怒火的目光,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一声,道: “沐师妹,我无碍的,能坚持住。” “那好吧。” 沐素收回了白嫩的小手,方才把脉时,她也感觉到师兄的伤势还是很稳定的。 郭卓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想岔了,又看了一眼两人,隨后收回了目光。 “噗……咳咳……” 一旁,默默观察著的二师伯参卢忍不住刚想笑出来,被郭卓瞪了一眼,一口气没过来,憋的不断的咳嗽。 郭卓冷著脸哼了一声,继续骑马前行。 不过大半天的时间,李泽岳就看到了前方那巍峨的雄关。 夕阳之下,將天地燃成了红色,分不清那是晚霞,还是血跡。 李泽岳站在高处俯视,他能看到,目光所及的不远处,有一座军寨。 四人骑马,靠近了些许。 战场上,尸横遍野,风里都带著浓郁的血腥味。 今天的战爭,似乎已经结束了。 看著那军寨依旧佇立在那里,高悬著谭字旗,想来是守住了。 李泽岳笑了笑,谭尘混上一寨的守將了啊。 然后,他的目光向铺满血跡的战场上寻觅而去。 金黄的晚霞中,他看见了夕阳,看见了尸体,也看见了那名银甲將领。 他把长枪扛在肩上,似乎是喝醉了,带著士兵,摇摇晃晃地在战场上巡视著, 长枪枪尖,挑著一个人头。 李泽岳知道,那人是不可能在战场上喝酒的,因此,只剩下了一个原因。 他陶醉在这场胜利之中。 李泽岳笑了,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胜利,让孤的榜眼郎如此享受。 四骑下了山坡,走向那座战场。 还未曾靠近,军寨便率先发现了他们,有四週游曳的骑兵迅速向他们奔来。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谭尘的注意,他警惕地把目光投来,愣了一下,忽地瞪大了眼睛。 他招手呼来一名骑士,隨后抢过他的战马,向著李泽岳奔腾而去。 斥候骑兵们见著谭將军亲自纵马而去,便放慢了马速,跟在將军身旁。 然后…… “末將,参见王爷。” 谭尘下马,单膝跪地,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抬起头,看见了李泽岳完好如初的右臂,脸上儘是笑意。 骑兵们愣住了,隨后迅速反应过来,下马跪地一气呵成。 “参见王爷!”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慢慢从马背上下来,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扶住了谭尘的手臂,將他托起。 “都起来吧。” “是。” 骑兵们起身肃立。 “王爷。” 谭尘满脸满甲都是血跡,但精神极为亢奋。 “怎么了这是,照胆上这是谁的人头啊?” “霜戎將领的,就是不知什么军职,那人负责围攻我暮土寨,今日一战,末將一枪挑了他的人头!” 谭尘嘴角咧开,合不拢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在战场上取得的大军功。 “好,好!” 李泽岳眼里也是笑意,虚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问道: “用了吗?” 谭尘用力点点头:“用了。” “如何?” “摧枯拉朽。” 谭尘回答道。 “好。” 李泽岳长舒了一口气,不枉他和王府费如此重金,如此尽心培养。 “先送我回入关,我有要事与薛总兵商议,你也一同入內。” “是。” 谭尘一听有正事,立马严肃起来,对一旁骑兵道: “我护送王爷入关,传本將令,寨內一切事务听从副將安排。” “是。” 有一骑回寨中送讯,其余骑兵再次游曳出去,侦查敌情。 谭尘扶著李泽岳上马。 沐素好奇地打量著这银甲將,上次她就见过这人,应当是李师兄的心腹吧。 她愣愣地看著照胆枪尖的狰狞人头,身子默默向后缩了缩。 这银甲將忠心是忠心,就是有些变態了。 “走吧。” 李泽岳朝沐素笑了笑,隨后跟著谭尘,向雪满关走去。 第 339章 薛盛之计 雪满关,春秋始建,歷朝歷代不断修缮扩建,至大寧时,已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军事重镇。 天色渐暗,谭尘带著李泽岳一行人向城墙下奔驰,有哨骑提前向关內传递了消息,雄关的城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五骑鱼贯而入, 薛盛已经在城门口等待了。 “末將参见王爷。” 薛盛抱拳行礼。 “薛总兵。” 李泽岳下马,回了一礼。 这是父皇手下的老將,他自然不能在礼数上亏了人家。 神山几人也都下马,看向这位名声赫赫的雪满关主將,蜀西真正的话事人。 沐素眼珠子滴溜溜地上下打量著这位威严悍將,之前听二师伯说过,自家师祖都不一定能打贏这一位。 “王爷请隨我来。” 薛盛扫了眾人一眼,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率先领路,向关內走去。 雪满关並不仅仅是一个关卡,更是一座雄城,各项设施完善,有大量军属、百姓、商人在此生活。 当然,在战时,整座雄关內的所有人都要为战爭服务,保障好后勤的一切事务。 大战一起,这座雄关变成了一座硕大的军营。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总兵府,又称安武伯府。 薛盛军功封爵,安武伯是他的封號。 此时,总兵府內灯火通明,有军士进进出出,步履急促,极为忙碌。 就算是看到薛盛,他们也只是停步抬手一礼,隨后继续去做了自己的事情。 薛盛治军,井井有条。 他们並不知道李泽岳一行人的身份,见到是总兵带来的客人,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忙碌了。 薛盛径直带著李泽岳一行人进了內院茶室。 “王爷请。” 薛总兵把李泽岳请到了上首位置,隨后自己坐到了他的左手边。 谭尘自然而然地去倒茶,其余人隨意就座。 “王爷,此去不过三四日,伤势便已恢復到如此程度,神山医术,果然高深。” 薛盛笑著说道。 李泽岳点点头,道:“薛总兵,还未来得及介绍,这位是郭卓郭师伯,这位是参卢参师伯,这位是……我的小师妹,当代神山圣女,沐素。” 说著,神山眾人起身,向薛盛行了中原礼。 薛盛起身还礼,目光聚焦到沐素身上时,多看了一眼。 这么年轻的神山圣女,我当年还见过一个。 “神山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终於正式认识了三位。” 郭卓虽作为大师兄,可他不善言辞,並且知道这位是皇帝的忠实马仔,不是很愿意说话。 於是,二师伯参卢满脸笑意道:“蜀中一地,有薛总兵在,方才得以安稳那么多年,如此说来,我神山也得了薛总兵的恩惠。” “参兄客气了,日后还需我们彼此守望相助才是。” 薛总兵又拱了拱手,话语似意有所指。 既然王爷把神山大师兄二师兄都带来了,就证明……他与神山的关係,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进展。 几人再次入座。 “王爷,末將把黑先生与盗圣大人请来?” “先不必,稍后再说吧。我今日前来,实有要事来告诉薛总兵。” “王爷请说。” 薛盛表情严肃道。 李泽岳沉吟片刻,问道: “薛总兵,霜戎这几日攻城,你可曾摸清他们的兵力?” “末將根据这几日的情况来看,霜戎可战兵力,不过八万。” 薛盛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带著几分不解,还有几分思虑。 李泽岳瞭然了,喃喃著:“果然如此。” 隨后,他的表情认真,接著道: “薛总兵,我这里有些猜测。 根据神山的消息以及我自己的分析,霜戎此次用兵,极有可能是三线出击,雪满关只是其一。 其主力极有可能已然赶往西域,趁都护府兵力空虚,拿下西域诸城。 前来攻打雪满关的力量,或许只是幌子,霜戎声东击西之计。 第三线,据我外公所言,恐怕已经进逼月轮,企图把那里也变成他们的牧场。” 闻言,一旁的谭尘瞪大了眼睛,隨后看向总兵。 薛盛沉默著,眼神中没有意外之色,只有一抹瞭然。 想来,这三天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想到了霜戎主力並不在此的可能性。 薛盛端起茶杯,缓缓道: “王爷,此番战事,或许確实如您方才所说的那般了。 这些日子,末將一直求稳,居城固守,未能摸清敌方底细,没有与其野战,只怕中霜戎之计。 如今看来,倒是错了,一直稳守城池,才是真正入了霜戎的谋划。 若是他们的主力当真已然北上,留在雪满关的这一部,想来……一方面是想声东击西,另一方面,便是想把雪满关的兵力钉在这里,以免有其他动作。” 说到最后,薛盛无奈地笑了两声: “没想到啊,打了一辈子仗,在陷阵营里给陛下扛了半辈子旗, 临到老了,被霜戎那小汗王那么容易给唬住了,躲在城里当王八让人硬生生打了三天。” 李泽岳適时笑了两声,既是宽慰又是揶揄道: “岳丈大人常与我说,凡遇战事,薛总兵每每为先锋大將,必衝锋在前,不计伤亡,陷阵死战。 今日一看,岳丈所言不实,薛叔这分明是老成持重的大帅,凡事谋后而定,以大局为重嘛。” “哈哈哈。” 二殿下一声薛叔,叫得薛盛满脸笑意,拍著胸脯,豪迈道: “王爷,既已摸透那霜戎小汗王的算计,那末將就明白怎么打了,区区不到八万的兵马,也敢在俺面前叫囂。 还请王爷放心,五日之內,盛必取下敌帅首级!” 薛盛的笑声中气十足,威严的脸上满是狂傲与自信,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时,於陛下帅帐之中,群雄薈萃,一个个大喊大叫著,说著如若不成提头来见,爭抢著大战军功。 “薛总兵莫要著急,此战还需先行试探,真正摸透敌方虚实,再伺机而动。” 李泽岳微笑著说了句屁话。 薛盛点头称是。 “另外还有一事。” “王爷但说无妨。” 李泽岳没有犹豫,道: “我欲从雪满关调兵入月轮。” 薛盛也没有犹豫,拱手应道: “末將遵王爷安排。” 李泽岳有些诧异地看了薛盛一眼,按理说,藩王是无权调动边关兵马的。 隨即他也很快明白过来,那是在常规情况下,如今的情况,是霜戎三线南下,堪称全面进攻的国战,如若让霜戎得了月轮,这也是大寧的损失。 薛盛是大寧西南雄关话事人,蜀西最高军事统帅,又是陛下心腹,有一定的自主权,他也知道王爷与神山关係密切,既然开口此事,必然是有所安排。 薛盛综合分析之下,故满口答应。 李泽岳想了想,还是没有让薛盛担此责任,从怀中掏出了御赐龙纹玉牌,刻著硕大的蜀字。 薛盛怔了一下,隨后收敛表情,严肃起身,郑重单膝跪於李泽岳身前,掷地有声: “末將,谨遵王爷军令。” “薛总兵,月轮亦为我大寧国土,今我大寧十万大山山民,欲往月轮开闢家园,此为幸事。 奈何西有霜戎蛮夷,欲出兵月轮,侵我国土,奴我山民,此事何解?” 薛盛抬头,一字一句道: “回王爷,陛下曾言, 犯我大寧天威者,尽诛之。” 奏对完毕,算是给李泽岳此次从雪满关调兵定了性,给了官方说辞。 隨后,李泽岳缓缓將薛盛扶起,微笑道: “薛叔,我不能在雪满关多待,需即刻前往月轮。 过几日,我外公会带神山的人来雪满关,与所调兵马一同入十万大山,赶赴月轮。 神山会召集山民力量,与大军一同行动。 至於具体所调多少兵马,薛总兵可与神山大祭司商量后决定,可万万不能使得关內空虚。 至於粮草之事……” 说到这里,李泽岳迟疑了。 一旁,参卢连忙道:“殿、王爷莫要担心,大军既是帮我十万大山驱除敌军,一应粮草自有三千山寨负责筹集,大军只需带上赶往十万大山这几日的口粮便是。” “那便这么说定了。” 李泽岳拍了拍手,算是给此事盖棺定论。 隨后,他看向谭尘,道:“你可领兵入月轮。” 谭尘拱手应道:“是。” 薛盛没有说话,认可了这个安排。 谭尘本就是武举第一,军事谋略、兵法策论,理论知识极为扎实,只是武殿试时因连番大战体力不支败给了武状元卢烈,憾居榜眼。 经过这半年的带兵实践,谭尘已经有了一定的统兵能力,到时候再给他配两个经验丰富的副將,一切就都稳当了。 薛盛知道谭尘是李泽岳的心腹,他也很喜欢这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多培养培养,不是坏事。 “跟对人是真重要啊……” 薛盛咂了咂嘴,但也没什么羡慕的,毕竟他也是十几岁的年纪跟了陛下,几十年过去了,他已成了边关统帅,身居高位,勋爵加身,封妻荫子,只要后半辈子不犯什么大错,他就能稳稳噹噹地寿终正寢。 说不定还能陪葬皇陵呢,呵呵。 想到这里,薛盛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起一道儒雅的身影。 张回。 “唉……” 他摇了摇头,有些遗憾,也有些怀念。 当年他们那帮人里,只有张回自己是大家族出身,聪明又自负,操劳一生,最后却得了如此结局。 或许,只有那可造福江南几百年的白鹿堤旁的石碑,才是他曾实实在在存在於这个世上的证据。 只可惜,连那座石碑也被群情激愤的江南百姓们推倒了。 可悲,可嘆…… 一旁,李泽岳正与郭卓说著话。 “下山时,外公曾与我言,由二师伯带我入十万大山。” “正是如此。” 郭卓与参卢点了点头。 “我还有两位同伴,便是我那护卫与盗圣老爷子,稍后,我会请祁老爷子隨我入月轮。” “盗圣大人若愿出手相助,神山与三千山寨必有厚报。” 参卢是人精,他知盗圣这样的高手,就算是二殿下也需用人情请他相助。 李泽岳笑了笑,微微点头:“参师伯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沐素在一旁看著他们交涉,弱弱地咳嗽了两声,看向李泽岳道: “李师兄,我是跟你一块行动嘛?” “这……”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郭卓在一旁训斥道: “莫要胡闹,你师兄去月轮是要办大事的,极为危险,莫要拖累他。” 沐素才不想跟师祖师父在一块,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跟著他们一起行动,跟没下山有什么区別? “我才没有胡闹,李师兄身上还有伤未好,现在连我都打不过。 我会医术,也认得十万大山中的药草,能帮著煮药,还能用真气帮师兄疗伤,助他伤势早日恢復!” “你!” 郭卓低声还想训斥,可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这丫头惯会犟嘴,脑袋又机灵,总是说的他们哑口无言。 一旁,薛盛注意到神山圣女吵著要跟王爷在一起,小姑娘身子还无意间往王爷身边靠。 他的眼睛……止不住的一亮。 这个我熟啊! “咳咳。” 薛盛咳嗽了两声,面露担忧之色,真诚地看向李泽岳,忧愁道: “说来也是,王爷,您一路急行军,伤势还没得到控制,万一恶化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关內倒是也有军医,只是他们的境界太低,无法用真气疗伤,亦不会识別药草,让他们隨行也无甚大用,这……唉!” “我,我可以! 我是神山圣女,如今月轮山民有难,我自当及时前去。 李师兄受伤都能去,我为何去不得,路上还能帮师兄治伤!” 沐素大声道,腾腾腾跑到李泽岳身旁,一把牵起师兄手腕,这就开始往里渡送真气。 她还把李泽岳的手举起来晃了晃,以做示意。 薛盛看沐素的目光更亲切了。 郭卓却对著薛盛怒目而视。 他娘的,別以为老子听不懂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老子就知道,跟著那狗皇帝混的,没他娘一个好东西! 只是,现在神山还用的著人家,指望著人家派大军相助,不能翻脸。 郭卓强压住心中怒火,冷哼一声。 李泽岳面带歉意地看了眼大师伯,隨后对沐素劝道: “沐师妹,你未曾与人廝杀过,我到了月轮,是要上战场打仗的,非常危险,你……” “我是八品巔峰,我是天才,我会打架!” 沐素使劲摇著李泽岳的胳膊,大眼睛布灵布灵的。 “这……唉!” 李泽岳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 “你若当真想跟著我去,路上定要听话,听我与二师伯安排,不可隨意行事,知道了吗?” “嗯嗯,我晓的。” 沐素一听,连忙应道。 隨后,李泽岳抬头看向郭卓,为难道: “大师伯……” 郭卓冷著脸,摆了摆手。 不管了。 沐素见状,喜上眉梢。 薛盛也在一旁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思虑起调兵的问题。 大寧与神山第一次官方合作就这么达成了。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双方还合作生了个儿子来著…… 想著想著,薛盛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年,脸上不由带上了几分微笑。 他第一次见到贵妃娘娘的时候,她也是穿著一袭白袍,身上掛满了金饰,与沐素一样,充满灵气而带著几分娇蛮。 雁妃娘娘蹦蹦跳跳著来到他面前,眼睛眯成了月牙: “小薛啊,你那么壮,又那么能打,以后绝对能当大將军。 我家就在蜀地,你以后啊,就去蜀地驻守吧,保得一方安寧,多威风啊!” …… 黑子与盗圣这些日子一直在关內,与大军一同御敌。 薛盛派人去通知了这两位,他们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雪满关城洞下。 李泽岳已经在这里等待了。 “殿下。” “总督大人。” 李泽岳面对黑子担忧的目光,转了转自己的右臂,咧开嘴笑了笑。 黑子把心放了回去。 隨后,李泽岳又对祁万化拱手道: “劳烦老爷子隨我跑一趟月轮。” 盗圣他老人家嗬嗬笑了笑:“那总督大人回来后,可得多给老夫准备点酒喝。” 参卢在一旁微笑著道: “盗圣前辈,神山也有灵酿,到时晚辈给您捎下来。” “哦?” 盗圣打量了参卢一眼,想明白了什么,道: “神使客气,帮忙照顾好老夫那徒弟,老夫便呈你们的情了。” “前辈,事不宜迟,咱们先出发吧,具体的路上再告诉你。” “好。” 城门慢慢打开了一道缝隙,夜幕之下,五骑悄然离开了雪满关,向十万大山奔去。 薛盛与谭尘送走了王爷,转身登上城墙,向远处霜戎的军寨望去。 “谭尘啊……” “末將在。” 谭尘道。 薛盛的手指在城垛子上轻磕著,望著远处军寨的灯火,缓缓道: “你说,咱们三天內,能把那杆帅旗,拔下来吗?” 谭尘愕然,隨即反应过来,信心满满道: “总兵若有安排,尘愿为先锋!” “嗯。” 年轻人就是有衝劲,薛盛含笑点头,道: “我怀疑……这支兵马並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了钉在这里的消耗品,这支军队的构成,或许很复杂。 这是很关键的一方面,我们可以从这里著手,看看是不是能有所突破。 不知雁妃娘娘的父亲何时至雪满关,我们若是能早一日把这仗打完,便越能腾出更多的兵力,去月轮帮助王爷。” 谭尘点了点头,看著远处霜戎军寨,跃跃欲试。 “这样,你挑出五百精骑,靠过去……” 隨著薛盛的话语,谭尘的目光越瞪越大,满是意外,似乎没想到仗还能这么打。 “去吧。” 薛盛笑了笑,眼里满是意味深长。 “是。” 说走就走,谭尘拿著照胆就往城楼下面跑,隨后骑著快马,返回了自家军寨, …… 桑纳是霜戎鹰峦部的首领。 鹰峦部很大,是霜戎很强的部落,占著极大的一块牧场。 去年,老汗王病重,大王子二王子相爭,鹰峦部站在了大王子这一边。 没有什么別的原因,因为桑纳的女儿嫁给了大王子,他们早就绑在了一起。 然后……大王子失败了,死在了吉雪城。 二王子很仁慈,任由禿鷲叼食大王子的血肉,举行了天葬。 然后……鹰峦部就尷尬了,虽然他们的实力很强,但霜戎王室的积威仍在,丁贾与法王没有参与这场斗爭,谁贏他们就支持谁。 二王子贏了,他们理所应当地拥护二王子。 所以鹰峦部是不能反的,不然很快就会成为雪原共敌。 你也不想一觉睡醒,看见丁贾举著拳头站在你床头吧。 令桑纳没想到的是,二王子並没有清算他们,反而把桑纳的女儿,就是大王子的王妃,他的大嫂,娶回了他宫里,纳为妃子。 这是一种政治讯號,二王子表示既往不咎。 这太令桑纳感动了,吉雪城內纷纷讚颂新汗王恩德。 然后,大战开始了。 战爭本就是转移国內矛盾很好的一种途径,新汗王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迅速整合雪原部落。 然后,鹰峦部就被安排到了雪满关,选出五万勇士作为先锋力量。 汗王还派出了他本部两万力量督战协助。 桑纳欲哭无泪,暗骂汗王心眼坏透了。 但他也接受了,谁让他当时站错队了呢,挨打要立正,不就是先锋吗,若能夺下雪满关,他还真正立下大功了呢! 只是……三天过去了,我部不是先锋吗,他娘的主力怎么还没到? 桑纳很生气,於是在今天的酒席上,他醉醺醺地向汗王两万本部士卒的统领哭诉。 汗王士卒的统领名为嘎布,是个很壮实的汉子。 桑纳一手握著嘎布的胳膊,抹眼泪道: “我对汗王忠心耿耿,汗王一声令下,我甘为先锋,死伤不计,只为弥补我的错误。 可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了,汗王怎么还没到呢?” 嘎布心底冷笑两声,隨后宽慰道: “桑纳首领,鹰峦部是我雪原上最勇猛的部落,鹰峦部的战士们是雪原上最强悍的战士,汗王是不会拋弃你们的。 你应当知道,调动各个部落,说服他们派出勇士与牛羊,是很麻烦的事情,这需要时间,我已经收到汗王的消息,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桑纳心底还存在著几分侥倖,问道: “嘎布统领此话当真?” “千真万確。” 嘎布言之凿凿。 桑纳点点头:“那便好,那便……”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军寨之外,传来巨大而整齐的喊声,仿佛数百人同时喊出,震耳欲聋。 “前有雄关,后无援军! 鹰峦部,要死光,被人卖了也不知!” ———————————— 七夕快乐兄弟们。 昨天六千字,今天也六千字, 这几天我儘量多更一些,只要不忙,就会满足四千到六千字。 第340章 备战 霜戎军营外的不远处,有上千骑在对峙著。 谭尘一骑当先,手持照胆,立於身后五百精骑之前。 他们是大摇大摆地过来的,不是夜袭,就这么举著火把,来到了营寨之前。 外围斥候游骑早早地发现了这五百寧骑,迅速报告了驻守將领,营寨內哗啦啦涌出数百骑,远远地与谭尘对峙著。 霜戎敌將认得对面的银甲小將,今日就是他,率暮土寨守军反攻,大破勒硕部,斩首五千,还把勒硕的头给割了下来。 所以,敌將丝毫没有大意,谨慎观察著谭尘,派人去通知了桑纳首领。 然后,他看著谭尘深深吸了口气,隨后高高举起了手。 敌將嚇了一跳,他身后的骑兵们也怔了一下,隨后做好防御姿態。 这就要开始衝锋了? 谭尘的手,重重落下。 下一刻,五百骑齐声喊道: “前有雄关,后无援兵!” “鹰峦部,要死光,被人卖了也不知!” 他们的声音很大,都运足了气力,声浪滚滚向硕大营寨內衝去。 敌將一愣,隨后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自家人是知道自家事的,这仗打了那么多天,也没见前来接应的主力,好像就被扔在了这里,没人管没人问。 三天的攻城,死伤无数,尤其是进攻暮土寨的那一部,险些全军覆没,连主將都被割了脑袋。 营寨內已经有些人心惶惶了,就连首领桑纳,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天谭尘这一嗓子,让全军寨都听见了吧…… 该死的寧人,果然诡计多端! 敌將怒目而视,而谭尘只是哈哈一笑,抬手朝他射出一箭,也没管中没中,拨转马头便带著五百骑向回奔去。 “贼子休走!” 敌將大吼一声,这就要向前追去。 谭尘那五百骑前阵变后阵,箭术极为精准,边打边撤,骑射功夫了得,一个个骑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一会功夫便將追兵前排射得纷纷落马。 “给老子停下!” 忽的,营寨中出现一声大喝。 敌將抬起手,制止了將士们的继续追击。 营寨中,鹰峦部首领桑纳气冲冲走来,身旁还跟著汗王亲部首领嘎布。 桑纳一脚把想要继续追击的將领从马上踹了下来。 双方隔著这么一段距离,追不一定能追上,越追越远,到了暮土寨下,若是中了埋伏,这几百骑一个能活著回来的都没有。 “首领!” 將领此时也冷静了下来,跪倒在桑纳脚下,颤颤发抖。 见霜戎骑兵没追,谭尘也停了下来,就在不远处看著他们。 “那就是霜戎军首领?” 谭尘看著那身著绿绿衣服的老头,挑了挑眉毛,再度扯著嗓子道: “还望將军把事情想明白,那汗王值不值得你们效忠! 尔等鹰峦部被如此对待,我们寧人都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 喊罢,谭尘也没看对方的反应,带著手下將士纵马而回。 虽然他也不知这支霜戎军队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无所谓了,挑拨离间嘛,怎么说都行。 桑纳脸色铁青,看了身旁尷尬的嘎布一眼,转身回了营寨。 “嘎布统领,请隨我来。” 营寨內,已经出现了些许乱象。 军心不稳,当属大忌。 桑纳叫来军纪官,让他弹压下去带头闹乱的士卒,隨后与嘎布回到了帅帐。 “嘎布统领,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军帐內,他略有些老迈浑浊的眼睛再次望向嘎布,这一次,他的语气带上了强硬。 有的事,在没挑明之前,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凑活著把戏陪你演下去,无非就是做做样子。 可如今,寧人不知怎的都知道了他们的情况,把这事搬到了檯面上,弄的他们军心不稳,这时候,就不能再糊弄下去了。 汗王派来督战的两万军队统领嘎布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长长嘆了一口气,道: “桑纳首领,非是我骗你,实在是这事我也是刚知道,当真不知该怎么给你开口。” 桑纳冷笑两声:“嘎布统领但说无妨。” “这……唉。” 嘎布犹犹豫豫著道:“昨日我收到王帐的传书,言说大军主力已然向北而去了,目標是西域。 而我们这一部的作用,就是钉在这里,钳制住雪满关的力量,以免他们有其他动作。” “也就是说……我鹰峦部,被汗王放弃了?” 桑纳直勾勾地看著嘎布,问道。 “桑纳统领怎么能这么说呢,我霜戎东进,鹰峦部为一线主力,桑纳统领为主帅,若是统领成功將雪满关一线钉死在这里,此番战后,汗王能忘记桑纳统领的功劳吗?” 嘎布笑呵呵地宽慰道。 桑纳默然不语。 “这样吧,桑纳统领,今后大战中,我部亦会亲自上阵,绝不让鹰峦部的勇士们白白牺牲。” 嘎布继续道: “既然寧人已经摸清了我们的虚实,那日后便不必再继续攻城了,转攻为守,建筑防御工事,把雪满关一部,钉死在这里,让他们动弹不得!” 桑纳其实很想对这嘎布破口大骂,汗王自己咋不守在这里呢,把他娘老子当猴耍,一会攻城为他们赶往西域作掩护,一会又让他们钉住雪满关,把鹰峦部当奴隶兵使呢! 可……桑纳是没办法反抗的。 在鹰峦部后面,还有两万整装待发养精蓄锐的汗王亲部,他们就是来督战的,若是此时鹰峦部撂挑子不干,天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举动。 就算他们成功撤回了雪原,后面也必会受到清算。 所以,他此时只能听从嘎布的建议,两部共同对敌,完成汗王的任务,还能捞上一份功劳。 “唉……” 桑纳长嘆一口气,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还得召集將士们开会,做出改变战略方针的解释。 …… 天亮了, 这一日,霜戎营寨开始建筑防御工事,没再攻城。 “总兵,他们这是……转攻为守了?” 雪满关城墙上,谭尘收到斥候送来的消息,远远望著那边,疑惑道。 薛盛笑了笑,点头道: “看来那边鹰峦部的首领,已经做出选择了。” “那这怎么办,他们若决心防守,那咱们就这样陪他耗下去吗?” 谭尘皱眉道。 薛盛摇了摇头,嘴角出现一抹笑意: “霜戎的这支军队,已经知道了不会再有援兵前来的消息,此时又转攻为守,士气必然低落。 我们有庞大的后方支持,不用担心后勤的问题,而他们孤悬关外,粮草没有保障,隨行还有一大堆牲畜,为他们提供新鲜食物需求,每日还需要放牧,这就是他们最大的问题。 而天气渐冷,草料匱乏,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雪满关一线,还没有城池村庄供他们掠夺补给。 没有粮草和后勤支撑,还学人家围城,这不就是纯粹的蠢货吗?” 谭尘点著脑袋,受益匪浅。 “那咱们……” “如果跟他们耗下去,其实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可是,王爷那边还需要咱们出力,关键的,还是时间。” 薛盛手指敲了敲青石,道: “还是得打啊……军令状都立下来了。” “总兵,你看那边!” 雪满关以西,有一支长长的队伍,慢慢向这边赶来。 那队伍约莫三十人,尽著白袍。 “神山……” 薛盛沉吟片刻,出声道: “你说……为了儘快出兵月轮,我们请神山帮忙打这一仗,他们会不会同意?” …… 一个破晓,一个升日,三个八品,其余的儘是七品及以下。 这就是神山此时聚集在雪满关的力量,在三千山寨中,中坚力量只会更多。 这是一支非常强大的队伍,神山能够佇立数百年,代代传承,指引著十万大山三千山寨,不是没有原因的。 破晓境是神山大祭司央摩,升日境是大师伯郭卓,八品皆是神山央摩及师叔祖的三位弟子。 其余的人,是此时在神山学艺的三千山寨的未来长老,他们学成之后,会下山回到自己的山寨,接任长老之位。 央摩是个很有智慧的老者,他也清楚薛盛的为难,一番洽谈后,很快便答应了为击溃霜戎贡献一份力量。 双方本就是以雁妃李泽岳为纽带的合作关係,抗击霜戎是他们的共同目的,儘快战胜眼前的这支军队,雪满关才能调更多的兵马去支援月轮。 很快,薛盛击聚將鼓,帅帐议事,定下反攻霜戎的军略。 出击,自是越快越好,他们当然不能傻傻地等霜戎把防御工事做好了再往里填人命。 雪满关,这座雄踞大寧西南方的军事重镇如同一台精密的机械,迅速运转起来。 隨著一道道军令的下达,数以百计的投石车、攻城弩、箭塔等大型器械被推出城门,一支支部队在城门口整齐列阵。 央摩站在城墙上,看著这数万精神盎然的战士,微微頷首。 確是可战之卒,堪称精锐。 当今陛下,对军队的把控极为严格,每军主將,必为他的心腹。 自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时,陛下自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至今未曾卸任。 无孔不入的采律官渗透在了每支部队当中,所谓剋扣军餉,吃空餉之事,在大寧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並且,陛下极为捨得为军队钱,朝廷是陛下的一言堂,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志。 因此,大寧军队,兵强马壮,就算是最不能打的州军,也比前周末年时的禁军更强。 更不用说薛盛所治的雪满关了。 …… “什么意思,寧军这是要跟我们决战?” 桑纳收到斥候传来的消息,茫然道。 嘎布表情凝重,沉默了。 他们原先设想的很好,稳稳噹噹安营扎寨,此番所带的贮备粮草还算充足,能耗就跟他们耗上一段时间。 他们想钉在这里,一是防备雪满关入雪原侵扰他们后方大本营,二是怕他们来上一场千里奔袭,捅他们大军主力的屁股。 再不济,也能將鹰峦部的力量消耗掉,怎么著都不亏。 在此地耗上一两个月,等到北边大军打的差不多了,他们也能撤军了。 嘎布本想著,既然我们不攻城了,那咱们就在这耗著唄,对彼此都好。 可谁知……那薛总兵竟然把大军都拉了出来,大有一副决战的样子。 “这就麻烦了啊。” 嘎布紧皱起眉头,微微咬了咬牙关,猛地一拍桌子: “干了!” “?” 鹰峦部首领桑纳挑起了眉头:“嘎布统领?” 嘎布目光灼灼,看著桑纳,道: “桑纳统领,敢不敢赌一把? 贏了,可破雪满关,功勋盖世,你鹰峦部日后便是雪原第一功臣。 破雪满关之功,可是比打西域的功劳大多了!” “嘎布统领,你的意思是?” “雪满关精锐之兵,不过五万。 我所率之部两万,皆为汗王精锐。 加上你部大军,这四日虽有消耗,但加上奴隶兵,也有四万之眾。 我等共有六万大军,都是雪原上一等一的汉子,为何不能与他们打上一场? 更何况,他们摆出决战的架势,我们也只能应战,总不能不战便撤兵吧。 他们欲寻决战,陪他们打上一场又如何,就算当真不敌……我们也可遁回雪原,收拢士卒,休整后再度捲土重来,只要把他们钉在雪满关內,我们便成功了。 整座雪原都是我们的牧场,而他们,必须守著雪满关!” …… 马上还有 第341章 雪满关下 “轰——” 巨大的投石机悍然发动,石块重重自高空坠落,砸进了霜戎的军阵中,惨叫声一片。 令人牙酸的机弦声响起,硕大的攻城弩被拉动,然后悍然射出。 “噗呲扑哧——” 攻城弩钻进了霜戎战士的皮甲內,穿透了他的胸膛,巨大的衝击力带动著他的尸体向后倒飞而去,一连贯穿三人,这才堪堪停下。 大战,於第二日上午便拉开了序幕,双方一接触,便展开了激烈的廝杀。 以薛盛亲率步卒为中军,正面压上,谭尘与另一位將领各率骑兵侧面迂迴穿凿。 大战,已然难解难分地进行了一个时辰。 郭卓手握长刀,带著身后士卒悍然冲入了霜戎军阵之中,身周风刃护体,如影隨形。 所过之处,霜戎士卒纷纷倒地,血肉横飞。 耳边赫然传来一阵惨叫声,他抬起头,看著一支骑兵穿割进了战阵,挥舞著戎刀,朝他衝锋而来。 这是霜戎汗王的本部军队中的精骑,装备精良,悍勇无比。 郭卓大喝一声,身形腾空而起,风刃隨长刀而动,迎面向骑兵队伍衝杀而去。 数道箭矢袭来,皆被身周风刃阻挡。 约莫百人的骑兵队伍马速提了起来,衝击力极强,郭卓的长刃一挥,刀罡风刃直奔他们脖颈而去。 下一刻,衝杀在最前侧的五名骑兵头颅冲天而起,血流如注。 其后,剩余骑兵动作未停,有骑分兵绕后,再度举起马刀,向郭卓衝锋。 “杀——” 跟隨郭卓衝杀的步卒被骑兵挑起甩飞,而那骑兵下一刻也被风刃抹掉了脖子。 又是一道箭矢射来,郭卓一刀劈落,而下一刻却又有骑兵刀刃砍来。 郭卓挥刀便挡,拨开刀刃的同时,罡气喷涌撕裂了那骑的胸膛。 绕后的骑兵长矛在这一刻捅向了他的后背,让他不得不回身格挡。 升日境確实很强,可在衝锋起来悍不畏死的骑兵面前,还是难免力有不足。 又有一骑持矛而上,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在郭卓腰间划开了一道口子。 连番对敌之下,真气渐渐跟不上,他的护体风刃,有些维持不住了。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负伤。 当郭卓將面前敌骑一一斩落后,气喘吁吁地抬头,发现其余的骑兵再次提起了马速,向他衝来。 “草!” 他面色一黑,今天总不能交代在这了吧,还他娘是替那狗皇帝打仗。 “神使莫慌!” 紧接著,郭卓就看到了一袭银甲纵马奔来,身后还跟隨著一支轻骑。 谭尘抬手便射,於衝锋途中射落三人,隨后再度加紧马肚,手持照胆,提速衝锋。 他胯下的大马极为神骏,谭尘照胆一刺,便將面前一骑捅了个对穿,隨后抬枪,硬生生將那人扔向身旁,將另一骑砸下。 “神使,打仗不若江湖捉对廝杀,需仔细分配体力,量力而行!” 谭尘再抬枪挑落一人,身后其余精骑將这支霜戎百骑彻底淹没。 隨后,他回头看了郭卓一眼,留下一句话后,率领骑兵再度向战场上穿凿而去。 总兵力投入超过十万人的战场,很难看到局势的全貌,但士卒们会听从身旁军官的命令,跟隨著最悍勇之人衝杀,这就是猛將的作用。 眼看著谭將军及身后千余骑兵如此神勇,这一片战场上的雪满关士卒无不精神一振,向骑兵凿出的道路上砍杀而去。 “又是那將!” 高高的帅台之上,桑纳咬牙切齿道: “银甲银枪,斩杀勒硕,想来是薛盛手下的悍將!” 嘎布紧皱眉头,隨后起身,拿起了身旁的长矛。 “那將与其骑兵太过勇猛,如此下去,將坏大事,我去杀了他!” 说罢,嘎布跳下高台,点齐簇拥帅帐的一千亲卫骑兵,直奔谭尘杀去。 身为汗王亲部將领,他的实力自是毋庸置疑的,他手下的亲卫骑兵也各个都是精锐。 谭尘抬起头,看著一袭黑甲的大將手持长矛,率骑直奔他衝杀而来,咧开了嘴角。 “来!” 谭尘一夹马腹,身后一千骑开始提速,直奔嘎布开始衝锋。 二百米、百米、五十米、十米。 谭尘高高举起了照胆,嘎布也抬起了长矛,两名主將各冲在队伍最矛头,如此速度衝杀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两骑还剩三米之处,嘎布已然能看清那年轻人头盔下的英俊脸庞,他嘴角咧开一道残忍的微笑。 然后……他看见那银甲將身后的一骑,飘出一道白袍金环的苍老身影。 “?” 嘎布愣了一下,也就是发愣的这一秒, 那白袍老者轻抬手掌,战场上的风停滯了,隨后纷纷向此凝聚,形成一道硕大风刃。 隨后,向嘎布吹去。 这位王帐本部主將的生命永远的停在了愣住的那一刻,他的身子被风刃直接劈成了两半,向左右两侧裂开。 风刃不停,带著比攻城弩更强的威势,直直劈进了嘎布的骑兵队伍。 剎那间,人仰马翻,血雾连天。 一击之下,百骑殞命。 谭尘笑了,手持照胆,跨过嘎布的尸体,率著队伍直接衝进了还处於茫然中的敌骑中。 他在这场战斗中如此囂张瞩目,为的就是吸引来敌方强大战將,然后……由大祭司將他秒掉。 这是战场,玩的就是计谋! 失去了主將的亲卫骑很快被谭尘骑兵击溃,四散而逃。 谭尘从地下捡起了硕大的霜戎王旗,哈哈一笑,隨后大喝道: “霜戎大帅已死,尔等尽皆伏诛!” 隨后,直奔帅帐衝去。 他的银甲早已被鲜血染红,照胆也成了赤红之色。 “虎!” 雪满关士卒士气更盛,跟隨著他的身影,向前衝杀而去,局势慢慢呈现出一边倒趋势。 有霜戎士卒终於露出怯意,掉头回返,想要逃跑,一个接著一个,一群接著一群,慢慢裹挟著不知前方什么情况的后方士卒,向后跑去。 薛盛微笑著站在高台之上,看著那驍勇的银甲將,隨后挥了挥手。 旗官会意,挥舞了一下令旗。 在战场的东方山坡上,出现了三百道身影。 人马具甲,狰狞而恐怖,闪烁著冰冷嗜血的寒光。 他们从山坡上,开始了衝锋。 三百,他们只有三百,但在大战中,往往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重骑兵很重,当他们衝锋起来,更是所向披靡。 在其身后,有两千骑跃出,奔向重骑兵之前,他们要提前穿凿出一片道路,为重骑最后的冲阵做好准备。 霜戎帅帐之下,亲卫步卒结阵,盾牌在前,枪兵在后,筑成一阵坚固的堡垒。 然而,重骑就是重骑,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碾碎眼前的一切。 当身披重甲的战马踏破盾牌,衝进战阵当中时,一切的一切都土崩瓦解。 “轰——” 具装骑兵们挥舞著手中的马槊,將霜戎士卒们穿成了葫芦串,然后再度前压。 凡是重骑所过之处,都变成了肉泥。 霜戎高台之上,还飘扬著霜戎汗王旗与鹰峦部旗帜。 “首领,该撤退了!” 有亲卫焦急地拽著首领的衣袍,道。 桑纳愣愣地站在高台前,远望著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似乎呆滯住了。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步卒相接之时,雪满关大军每隔一阵都有一名凶悍的大將,他们总能以一当十,凿开缺口,带著身后的士卒冲入战阵之中。 他还不明白,明明他们有骑兵,我们也有骑兵,为什么他们的骑兵明显比他们更强悍。 不只是装备上的差距,而是士气。 雪满关骑兵们的眼睛里,闪烁著的是骄傲,是对雪原蛮夷的鄙夷。 他们的战阵极有条理,哪怕是骑兵衝锋,与步卒也能很快结阵,有侧翼掩护,也有迂迴包抄,箭矢更是从没停过,仿佛在无数次的训练中,早就將此融入到了血脉当中。 他更不理解的是,雪满关,哪来那么多高手! “首领,该撤退了!” 那亲兵看著逐渐穿凿进战阵的骑兵,以及衝杀进战阵缺口的步卒,脸色煞白。 “走,走!” 桑纳终於回过神来,匆匆跃下高台,骑上大马。 亲卫慌忙挥了挥撤退的军旗,隨后下了高台,组织了下首领的亲卫军,隨后紧紧跟在首领身后,开始向西逃窜。 鹰峦部与汗王本部亲卫,能支撑到现在还没有形成大溃败,已经很能坚挺了。 谭尘也终於穿凿过了帅帐前的步卒军阵,看见了那道匆匆从高台上跃下,想要奔马而逃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老子的军功!” 谭尘再提马速,身后千骑也看到了敌帅的身影,士气更盛,紧跟而去。 他们,是有建制的精骑。 而四周看到撤军信號的霜戎大军,则是慌不择路的逃窜,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 “杀!” 谭尘纵马狂奔著,奔著奔著,他突然感觉到身下骏马速度再快一截,更加轻盈了。 他愣了一下,隨后想到了什么,回头望去。 果然,那白袍老者正微笑著看著他。 “哈哈!” 谭尘大笑一声,意气更盛。 百万军中,我將取敌帅首级! 骏马奔腾,照胆挥舞,凡出枪,必有敌卒殞於之下。 终於,他追赶上了那道慌忙逃窜的身影。 他见过,那就是鹰峦部首领。 那首领身旁,有几位忠心耿耿的亲卫面露决然之色,调转马头,冲向谭尘。 “去吧。” 央摩又开口了。 “是!” 谭尘没有搭理向他衝来的那几道身影,径直向桑纳奔去。 果然,就在那几名亲卫挥刀砍来的那一刻,有风拂过他们的脖颈,血污飘散,身形瘫软倒下。 近了,近了! 谭尘高高举起了照胆,对著那道麾下有五万控弦之士的部落首领,悍然投去。 照胆如流星,似有风的加持,威势更盛一筹! 桑纳感受到了生死危机,回头一看,瞳孔巨缩,隨后用尽全身气力,挥舞手中弯刀。 “鏗——” 能当上大部落首领的,自是有本事在身,这匆忙一刀,竟当真拨开了照胆。 但他的身影,也被巨力狠狠砸飞出去,在半空中吐出一道鲜血。 他刚想在半空中调整身子,却又被一道死亡的气息瞄准了。 银甲將於骏马之上张弓搭箭,弓如满月,箭如雷鸣! “死!” 一箭射出,直直穿透桑纳胸膛。 “噗哧。” 天旋地转,桑纳重重落在了地上。 他感觉到世界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耳边似乎有人喊著军功啊之类的话,是他所听到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承和二十年十一月,薛盛率军大破鹰峦部七万敌军,解雪满关之围。 战后议事,驃骑校尉谭尘,於守城战中阵斩霜戎主將勒硕,决战中再斩鹰峦部首领桑纳,所部共斩首八千余,是为此战第一功! ———————————— 七千三百字。 这场战爭是略写,也不是主线,就没展开讲。 也算是练练笔吧,提前写一写战爭细节,为日后主角带兵作战的战爭描写做准备,毕竟没写过。 然后……还有一件事。 开书以来,长刀从来没求过兄弟们什么,但这次不一样了! 本书最好的成绩是奇幻仙侠新书榜第二,奇幻仙侠阅读榜前十,传统玄幻阅读榜前十五。 本书马上百万字,到时会有百万字书推的大流量,长刀想接住这波流量,然后重新杀回榜上去! 长刀不求別的,只求一件事, 评分兄弟们! 求评分! 长刀会儘量稳住更新,每天都会奔著六七千八九千的冲,只希望兄弟们助我一臂之力! 感谢! 第342章 巴州 十万大山是大寧南部的一条山脉,横贯东西。 李泽岳一行人从雪满关出发后,便一路快马加鞭沿大路向南,在二师伯参卢的带领下,来到了蜀南之地。 其实直接从蜀西进山也可以,但是山路毕竟难走,会浪费不少时间。 他们来到了巴州城。 其实真要说来,巴州已经属於十万大山的地界了,可蜀地多山,十万大山所覆盖的范围太大,並没有一个准確的定义。 巴州有城,是朝廷在西南部所统治的最南的一座城。 这座城中,商业很发达,有无数商队匯聚巴州,採购来自十万大山的各种珍稀药草。 当然,这所谓的药草並不只是治病治伤的药,更多的……则是各种旁门左道的迷药毒药之类的主药材。 十万大山太大了,里面的资源太丰富了,此时的中原,对於十万大山的了解尚不足百分之一。 当年,蜀地太觉教崛起,董平一拳锤爆了唐门的脊樑,迫使这座蜀地江湖高门退居深山,遁入巴州以南的十万大山內,险些同化为十万大山山民。 而他们也因祸得福,唐门本就精通毒道,在十万大山的这些年,他们又发现了许多珍稀毒株,並研製成各种奇异迷毒,实力……更上一层楼。 他们在十万大山那么多年,也不是傻待著的,巴州作为他们唯一背靠著的大城,经过唐门那么多年的发展,在太觉教覆灭之后,已经成为了宛若唐门大本营一般的存在。 “听说了吗,蜀盟將要建立讲武堂毒堂,要让唐门唐宵门主担任堂主呢!” “好傢伙,唐门这又站起来了啊,我听说……这蜀盟是王府组织建立的,那讲武堂,就是专门给王府培养人才用的。 你知不知道,咱蜀地所有的门派,都加入这蜀盟里边去了。 为啥说是所有门派,因为那些没加入的……都被灭门啦。 据说也没完全灭门,好像在凝姬盟主的春归楼里……还能偶尔看见几个那些门派的夫人小姐…… 你说咱们这王爷,可真是霸道啊,初来乍到,便要收拢蜀地势力,把各方人才引进到他手下机构里去培养,日后再为他所用。 他人还没到锦官城呢,先把江湖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会儿我估计啊,他还在雪满关,准备把军权也给收咯,这野心……嘖嘖。” 巴州城的一座酒楼中,有江湖人,有商贾,鱼龙混杂,极为喧囂。 李泽岳一行人走进了酒楼大门,並不是特別显眼。 一个佝僂老僕、一个壮硕护院、一个商贾模样的管家,一对气质不凡的少爷小姐。 这便是他们这一行人的组成了。 巴州偏僻,朝廷的力量较弱,江湖气息也更浓郁,各方势力匯聚,商业也发达,有不少蜀地家族的少爷小姐都会被派来此处歷练。 当然,这里的景色也很美,大部分少爷小姐都是来游山玩水的,感受来自十万大山的风土人情。 酒楼內,到处都在议论著蜀盟之事,这应当是蜀地几年来除了太觉教覆灭以外最大的消息了。 当然,这两件事都是同一个主角。 李泽岳坐在凳子上,听著周遭的议论,一脸茫然。 蜀盟是啥? 凝姬盟主,不是楼主? 王爷这野心?我又有啥野心了? 沐素坐在李泽岳身边,一一给呈上来的饭菜试毒。 师祖说了,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盗圣老爷子饶有兴致地看了小丫头一眼,笑了笑,拿起筷子把菜挨个夹了一遍,放进嘴里。 有毒没毒,老夫一吃便知。 “王爷,您组建这蜀盟,確实是目光长远之举啊……” 参卢唤来小二,要了壶酒,一边斟酒,一边微笑著道。 李泽岳虚扶了下酒杯,无奈地点点头。 对,是我,目光长远。 “师兄,你伤还没好利索,现在不能喝酒。” 沐素在一旁劝道。 参卢摇摇头,道:“这是巴州独有的药酒,可解十万大山之內毒瘴。 想要进入十万大山的商队採药人,都会备上此酒,再入深山。” 祁万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点了点头,认可了参卢的说法。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那些稀薄毒瘴已经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了,喝这药酒,聊胜於无吧。 李泽岳夹了口菜,咽进肚子,隨后问道:“二师伯,你说各商队的採药人会入十万大山採药,他们会与山民们起什么衝突吗?” “一般来说是不会的,他们没有能力进入大山內部,只是在外围采些药草,只要不侵入山寨的地盘,山民们是不会管的。” “这样啊……” 李泽岳点点头。 “可商队所需要的其余珍稀药材,大部分都在大山內部,这个时候,就需要採取別的办法了。 其实,在朝廷的影响下,十万大山已经有不少山寨渐渐与外界建立了联繫,他们採用实物交易,银子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山民们也不会用。 商队们会运来粮食、铁具、种子、丝绸、珠宝等货物,去换他们的药材,这是极为暴利的生意。 当然,这个过程中,渠道是很重要的,就比如说,长久生活在十万大山中的唐门正好可以做这个中间的渠道。 或者是与外界熟悉了的一些山寨,他们也可以做这个渠道,去往深山中与那些掌握珍惜药材的山寨商量交易。 对朝廷来说,十万大山的这种转变是好的,因为他们对中原有了需求。 对十万大山来说,对他们也是有利的,因为中原人所说的珍稀药材,深山中取之不尽,隨便摘几株就可以换来大量的货物。 有需求就会建立起联繫,双方都愿意看到这种转变,这就是你父皇手腕的厉害之处,润物细无声。” 参卢作为神山外务大总管,对这些事情是极为清楚的。 此时,他作为一个师伯的身份,详细向蜀地王爷讲解著种种细节。 李泽岳聚精会神地听著,沐素一边吃著菜,耳朵也一动一动的,想来也在尽力理解其中的道理。 隨后,李泽岳又提出了疑问: “师伯,以商业作为联繫的纽带,恐怕会出现很多问题吧。 我也是个商人,我知道……商人的本性奸滑贪婪,巴州作为商业城市,人越多,越会滋生出各种见不得人的阴私產业。 十万大山毕竟是尚未被开发过的地方,又有如此丰富的资源,利益太大了,时间一长,商人们定会忍不住心中的贪婪,对外围的山寨们下手……” “呵呵……” 参卢点了点头,道:“这样的问题……早就已经出现过了,这也是为什么山民们对大寧如此排斥的原因。 矛盾,是必然会存在的。 但好在山寨山民们多少有些自保能力,采律司也对那些势力进行了打击,这才没爆发出多么激烈的衝突。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起码在巴州城中,商人们都在遵循著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做买卖就好好做,若是有人把矛盾挑起来,让大家都挣不著钱,那个势力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唐门目前就是以中间人的身份存在的,毕竟是当年蜀地的老大哥,有他们从中协调,情况好的很多。” 李泽岳默默点了点头,记住了唐宵这个名字。 嗯……我大婚时他们还专门跑来祝贺来著。 蜀盟,毒堂堂主,挺適合他的,表现好的话,副盟主也不是不能考虑。 沐素唉声嘆道:“好复杂啊……” “师妹,你不是神山圣女吗,作为十万大山的信仰,你可是得肩负起来这个责任。” 李泽岳笑著拍了拍沐素的肩膀。 沐素一听,连忙咳嗽两声,道:“师兄,你是蜀王爷,作为十万大山和蜀地的王爷,你更要把责任挑起来。” 说著,她也抬起右手,拍了拍李泽岳的肩膀。 两人的手互相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场面很是滑稽。 酒楼中人们纷纷侧目,打量著这对神经病男女。 两人对视著,李泽岳尷尬地咳嗽了两声,同时把胳膊收了回来。 经过这些天赶路,他的伤势已经好一些了,起码不会在马背上赶路都疼了。 这些多亏了沐素,她倒也没忘了跟著李泽岳出来的藉口,很讲义气地每日为他熬药,灌输真气滋养经脉。 “都吃饱了吗?” 李泽岳问道。 黑子往嘴里塞下最后一块饼,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 一行人起身,向大门走去。 李泽岳看向参卢:“不用结帐吗?” 参卢笑了笑:“没事,自家店。” 沐素眼睛瞪大:“你说这酒楼,也是咱们的据点?” “什么叫据点,这是咱们的產业。” 参卢教训道。 沐素哦了一声,又回头打量了一眼人满为患的酒楼,心里喜滋滋的。 虽然从小就听说山里据点很多,势力很大,什么十万大山都是我们的,有很多矿之类的话,但亲眼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是觉得不一样。 其实,一个那么赚钱的酒楼,她就已经很满足啦! 李泽岳看著喜上眉梢的沐素,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巴州城確实很繁华,店铺林立,到处都是商贩们的吆喝声。 一个中年人,扛著一把葫芦串,从他们身边走过。 沐素好奇地看了那人一眼,指著他后背问道: “那是什么?” 参卢笑了笑,道:“那是红果子。” “哦。” 沐素又看了那晶莹的葫芦串一眼,隨后收回了目光。 她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张嘴给大人们要吃的,也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贪吃的小丫头。 参卢咳嗽了两声,看向李泽岳。 李泽岳怔了一下,隨后一阵好笑,吆喝住了那中年人。 “来串葫芦!” “好嘞——” 那中年人连忙把扛著的稻草把子放了下来,向那年轻人走去。 “、葫芦?!” 沐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隨后怒视自家二师伯。 不是红果子吗? 骗了我那么多年,这回遇见了还不告诉我! 二师伯真是喜欢骗人的大坏蛋, 还是师兄好! “贵人要几串?” 李泽岳想了想,道:“两串吧。” 只买一串的话,沐素估计不好意思自己吃,还是他们俩一人一串吧。 不是李泽岳不给盗圣黑子师伯他们买,主要是一行人人手一个葫芦,在別人眼里不是纯二笔吗? 若只是少爷小姐一人一个,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好嘞,贵人,四文钱。” 中年汉子挑出了两串最红最大最鲜艷的葫芦,递给李泽岳,道。 黑子上前结帐。 李泽岳递给了沐素一串。 小师妹小心翼翼地接过,打量了一圈,咽了口口水。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这果子著实有些大,不好下口。 一口咬下去,弄的满嘴都是,岂不是很狼狈? 她张嘴又闭上,一边走著,一边研究著如何体面而优雅且保持著神山圣女格调中吃下这串果子。 沐素偷偷瞄向李泽岳,看他是怎么吃的。 她这一抬头,正好撞上了李师兄笑吟吟的目光。 沐素俏脸一红,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都被他看到了。 隨后,她凭藉神山圣女强大的心理素质压下了尷尬,装作若无其事道: “李师兄,你怎么不吃啊?” “我刚吃饱饭,有些吃不下去,你先吃吧。” “哦……” 沐素点了点小下巴,却发现师兄的目光依旧留在她的脸上。 小丫头咬了咬牙,觉得自己不能露怯,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不就是一个两文钱的果子嘛,吃就吃! 隨后,红唇轻启,贝齿小口咬在了红嫩的果子上。 “咔嚓……” 外面的冰碎裂,被卷进嘴里,连带著里面的果肉,被吞进了嘴里。 清脆的甜,带著微微的酸, 確实很好吃。 第一颗果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牙印。 “好吃吗?” 李泽岳问道。 沐素点点头,应道:“好吃!” 李泽岳笑了,抬起手,抹去了沐素嘴角的几粒冰残渣。 沐素愣了,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隨后,一股滚烫的辣感涌上脸颊,让她呼吸一滯,眼神中满是惊愕。 沐素只觉得小脸滚烫滚烫的,呼吸也急促些许,可神山圣女毕竟是神山圣女,强行压下了心底情绪,低垂下了脑袋,继续向前走著,不想让这几人看到她的尷尬。 李泽岳也愣了,不知自己怎得鬼使神差地直接上了手。 他习惯性地想去埋怨吊坠中的那几位,然后忽然想起……饕餮已经沉睡了,到现在还没轮到下一位甦醒值班。 草! 李泽岳终於给自己找到了藉口,是因为上次自己在吊坠里躺在青丘身上睡了一觉,不知不觉间就被她传染了,这才导致今天做出这事来。 都怪青丘! 李泽岳侧脸看去,沐素低著头走著,红到了耳朵根。 然后他抬起头,见那三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前面,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呵呵。 …… 唐宵最近很得意。 春风得意。 自从他前些日子从锦官城回到巴州之后,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 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掌门,目光卓绝,深谋远虑。 不论是遁入十万大山,还是协助朝廷清剿太觉,亦或者提前下注王府,坚定不移参与蜀盟,他每一步都走在了合適的点上。 就在他要从锦官城回巴州的前一天, 他,见到了王妃。 那日王妃进城,锦官城万人空巷,他也在围观人群中。 当他看到王妃进城,有蜀剑道巡抚陪同,锦官城总兵十三衙门总捕开路的时候,唐宵就知道,自己路子走对了。 王府日后会成为蜀地真正的执掌者,而非前朝藩王那般的空壳。 讲武堂毒堂堂主啊…… 虽然毒道並非正统路子,但讲武堂確確实实將其立为了一堂,凝姬盟主还搬出了盗圣老爷子举例,將那所谓的旁门左道搬到了檯面上来。 对嘛,只要有用,哪有什么旁门左道啊。 会后,唐宵又得到了凝姬盟主的单独见面的机会,言说让他將巴州看管好,莫要闹出什么乱子。 虽然巴州是有知府的,但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是唐门说了算嘛。 忠於朝廷与忠於王府是不同的,唐宵很清楚这个道理。 前些日子,又有一支来自东海的大商队到了,他们来这一趟可不容易啊,那么远的路,跋山涉水。 据说,这是东海王家的商队,专门找唐门,在山里进了一批货,那可是大数目啊,是唐门派人带著那王家的少爷和管家亲自去山里谈的。 现在交易已经完成了,双方货都已经到手了,那王家少爷和管家今天要从山里回来了,他得去迎上一迎。 马车內,唐宵数著这一个个的大家族,嘆了口气。 王家、姜家、夏家、吴家、张家。 姜家没了,张家也没了。 以前都是多么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啊,只是说一句话,中原就得抖三抖。 可惜了,现在不是前朝,官员是靠科举,从军是由武举,再也不是他们一言堂的时候了。 前周末年一场大乱,让他们损失惨重。 大寧建国初,太祖皇帝镇压江湖,又把他们的枝椏剪了一遍。 今年,寧魏国战,皇帝硬生生让他们出钱出力,再削了一层皮。 那些大家族,就靠家里那几个老不死的供奉,最高也无非破晓升日,又能如何呢,还想重现当年的辉煌,没门了。 没见人家夏家都把天赋最好的黑先生送给我家王爷当护卫了吗,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王爷已经用刀把子告诉了那些世家大族,老老实实的,啥事没有,等著软刀子割肉就行了,起码能让你们延续下去。 但若是反抗,那你们千年世家,到大寧就可以终结了。 但这些事……是跟唐宵没有关係的, 王家既然来蜀地做生意,那招待好就行了,一起挣钱嘛。 马车停在了城外山口前的那座小镇上,这座小镇是进山前的最后一个站点。 一车车的药草从山中大道上运了下来,一个黑髮阴柔少年与身旁的老者笑容满面。 少年名为王浪,他爹是王家家主王严,他娘却是二房夫人,王浪是王严的第五子。 老五也是亲儿子啊,读书不成,练武不就,总得让他有个养活自己的法子。 所以,王严这一次便派他来到蜀南採买药材,看看能不能接手些家里商队的事。 从蜀地运这些珍稀药材回东海,价值能翻百倍。 王浪很高兴,自家的老掌柜就是靠谱,知道找唐门这个地头蛇帮忙,一切都很是顺利。 他已经想到回家后父亲怎么夸奖他了,若是爹再把他的份例提上去,他非得去楼子里好好玩上三天三夜。 “哈哈,唐宵,见过王少爷。” 王浪看著一个面色煞白的中年男子向他打招呼。 面色煞白是唐宵整日与毒物打交道,修行左道功法造成的,王浪明白这个原因。 “王浪见过唐门主,这次你我两家,可是做了个大单子啊。” “哈哈,还是王少爷赏脸,看得上我唐某,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著呢!” 唐宵笑著拱手道。 这时,那条从山里出来的车队旁,一个穿著黑衣的男子面色有些慌乱地看著唐宵。 他是唐宵的心腹,名为唐號,这次由他带王家入的十万大山,谈的生意,是一个很靠谱稳重的人。 唐宵疑惑地看了唐號一眼。 唐號却向唐宵使了个眼色。 唐宵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著对王浪微笑道: “王少爷此番收穫颇丰,不知货物都可曾清点过了?” 闻言,王浪和其身旁掌柜的动作都顿了一下,道:“都清点好了,谢过唐门主关心。” “哎,唐某是研究这药草的专家,王少爷,且让唐某看上一看你们这次所得的药材,看看成色如何。 王家来找我唐门办事,我唐某是实在人,自是要有始有终。” 说著,不等王家主僕拒绝,唐宵径直大笑著向车队货物走去。 他直接掀开了第一车上面的布罩。 “嗯……不错,这墨草確实得有二十年了。” 隨后是第二车。 “嚯,这楠根,白里透青,当真稀罕!” 接著是第三车。 王浪脸色已经绷了起来,其身旁掌柜脸色也有些发白。 两人走上前去,对唐宵笑著道: “唐门主,不劳烦了,山民淳朴,自是不会欺骗我等的,我们还急著上路回乡,先就这样吧。” “不不不,王少爷,唐某做事一向敞亮,说给你们办,就给你们办!” 唐宵大笑著,向后面的车队货物走去。 第四车, 第五车。 王浪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表情,他两三步走上去,按住了唐宵想要掀开布罩的手,一字一句道: “唐门主,做事……不必那么仔细吧,这场生意,你我合作都开心,何必呢?” “嗬嗬嗬……” 唐宵笑了,他的眼神中带著一抹阴冷。 放以前,他可能还会因王家威势,將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可现在不行了,唐门被推了出来,凝姬盟主刚嘱咐了他,看好巴州,他不会允许这里出现任何意外。 他摇了摇头,掀开了这车货物。 然后,他继续向下走去。 第七辆车货物,位於车队中间,鼓鼓囊囊。 “唐宵!” 王浪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面色苍白的男子。 车队旁,有王家护卫已然扶上了刀柄。 唐宵的手放在了第七辆车的布罩上。 王浪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情绪压了回去,道: “唐门主,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向你保证,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呢? 莫非,你当真要与我王家撕破脸不成?” 最后一句话,已然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思。 唐宵把手收了回来。 王浪脸上一喜:“唐门主……” “王少爷。” 唐宵打断了王浪的话,隨后伸出手,抓住了面前这位少年的脖领子,將其提了起来。 “你!” “鋥——” “噌——” “少爷!” 这一刻,车队旁,王家护卫武器出鞘,恶狠狠地盯著这位唐门之主。 唐宵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一抹狠意,他很无奈,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蠢货呢,非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给他找不痛快。 他的手,掐上了王浪的脖子。 唐宵一字一句道: “王少爷,做事是要讲规矩的。 你忘了,这里,不是东海, 是蜀地!” 说罢,唐宵一手提著王浪的脖子,一手掌风推出,掀起了这一车货物的布盖。 布盖下,层层药材中,有一道柔弱的身影深陷其中,手脚被绑上,正在昏迷著。 那是一位少女,穿著十万大山山寨的衣服,极为俏丽。 唐宵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真的想掐死手里的王家少爷。 怪不得好好的王家子被派来蜀地经商,他现在理解了。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呢? 这一刻,小镇上,围观这一场景的人们,都呆愣在了原地。 忽然间,唐宵听到了一道声音。 极为清朗,带著一抹威严。 “唐门主,杀了吧。” 话语迴荡在周围人的耳畔,唐宵愣了一秒,隨后嘴角出现一抹笑意。 他听过这个声音,在京城,在那场热闹无比的大婚之时。 所以,下一刻, 只听得一声轻响。 “咔嚓。” 那王家少年的脖子,直接瘫软了下去。 ————————— 七千…… 第343章 进山 “死、死了?” “少爷!” “少爷——” 王浪的头颅无力地耷拉著,眼神中失去了亮光,瞳孔渐渐涣散。 他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在山里掳了一个蛮夷小姑娘,为什么这唐宵就要杀了他。 为什么,他真的敢杀? 就算王家式微,如今力量无法影响到蜀南,奈何不了他唐宵,可……当街杀人,这蜀地莫非没有王法吗? 可怜而愚蠢的王家少爷,在生命渐渐逝去的这几秒里,最后想要依靠的,竟是他这辈子曾最蔑视的大寧律法。 货物车队旁,王家人悲愤欲绝,带著五少爷出来一趟,主子被人杀了,他们回去復命后,哪里还能有命在啊! 少爷强掳这在山里採药的山寨少女,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劝阻之后少爷不听,他们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只当作没看到了。 可、可他怎么就能因为这事送了命啊! 周围围观的商队面色惊愕,他们也都来自大寧山南海北,自是听说过五大家族王家的名头。 可,就算五大家族再怎么没落,你一个蜀地地头蛇,就因为一个被掳的山民少女,把王家的五少爷当野狗掐死了? 放前朝,这王家主脉第五子,想当官跟玩一样,哪能沦落到跟他们商贾一同廝混,还被江湖人给杀了? “这……” 人群中寂静一片,唐宵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尸体,隨后提著他的脖子,隨意地往王家护卫身前一扔。 “噗通。” 烟尘扬起,穿著锦衫的尸体落在了泥地上,又是让围观的人们心中一颤。 此时,他们终於反应过来,想起方才人群中的一道声音。 是那个人,是那道声音,让唐门主动的手! 唐宵转过身,看向那位正朝他走来的年轻身影。 黑袍黑髮,步履稳重,身旁还跟著位穿著白袍的小姑娘,手里拿著串……葫芦? 他的身后,跟著一位老者,一位汉子,一位商贾。 唐宵没有犹豫,上前两步,郑重俯身一礼,恭声道: “草民唐宵,见过王爷!” 王爷,当真是活的王爷啊…… 他怎得跑巴州来了? 方才……我没办错事说错话吧。 唐宵行礼的一瞬间,脑中闪过了无数想法。 一旁的围观群眾,更是还没理解刚刚发生的事。 李泽岳停住步子,看著面前这位蜀地草莽,点了点头,开口道: “唐副盟主,你的自称……该改一下了。” 唐宵愣了下,隨后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心底一阵狂喜。 唐副盟主? 哈哈哈哈哈! 他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处理这件事的过程全都落入了王爷的眼里,不畏王家,秉公做事,深得王爷满意。 唐宵强压住心底的激动,拱手道: “是,属下多谢王爷厚爱。” 李泽岳点点头,瞥了眼地上的那具尸体,以及一旁呆愣住瑟瑟发抖的王家人。 按理说,自己和那王浪还能扯上一点亲戚关係。 他的亲舅母是王家老家主嫡女,是王浪的姑姑。 呵,可惜这小子是个傻子。 此时,王家的人都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头埋进地面。 一旁围观的商队眾人,虽然一开始很是茫然,但商人强大的应变能力让他们迅速反应过来,纷纷俯身行礼: “参见王爷。” 李泽岳隨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隨后把目光投向了那王家的掌柜。 唐宵极有眼力见的上前,踹了那掌柜一脚,让他把头抬起来。 “王、王爷,不管小的事啊,小的劝过少、少爷了,可他就是不听啊,非要把那女子带回来。 还请王爷恕罪、还请王爷饶命啊!” 王家掌柜砰砰地朝李泽岳磕了两个头,恐惧让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变形,声泪俱下。 不能怪他胆子小,只能怪李泽岳的恶名太大了,好好的五大家族,可当真是被他屠了两个。 身旁,沐素厌恶地看了那掌柜一眼,隨后扯了扯李泽岳的袖子。 “去吧。” 李泽岳笑道。 沐素向货车上被绑著的少女走去,十万大山的每个人都是她的子民。 她手中有风刃流转,刷刷两刀割破了捆住少女的绳子,隨后用真气去消解她身上的勒痕淤青。 那少女虽然昏迷著,可表情依旧带著痛苦与恐惧。 沐素一脸心疼,还好,这姑娘衣衫完整,想来还没遭那人的毒手。 神山真气渐渐灌入进少女体內,很快便幽幽转醒。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那充满灵气的美丽面容。 少女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周围的环境极为陌生,都穿著她从来没见过的装束,旁边还倒著一具尸体,看这面貌,怎得那么像那日將她绑起来的那人? 少女恐惧万分,刚想大叫,却见身旁的姑娘牵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没事了,没事了……” 一股暖流自右手灌入全身,让她的心神逐渐安定下来。 她看向那身著白袍的姑娘,那双温暖的眸子是如此的令人安心。 她忍不住攥紧了姑娘的手。 隨后,那白袍姑娘向她递来了一串红彤彤的果子,问道: “你吃吗?” 少女:“……” 唐宵站在李泽岳身边,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清晰地看见了那白袍姑娘眼神里的关切与担忧,那是不能作偽的真实情感。 “白袍金环……” 唐宵轻皱起了眉头,又扭头看向王爷身后那商贾模样的男子,他也穿著白袍。 这种款式的白袍,很少见, 唐门在十万大山过了十余年,他也曾听过关於白袍金环的传说。 “神山……” 唐宵深吸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刚想收回视线,却见那白袍中年人转过头看向了他。 唐宵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那中年人冲他笑了笑。 “这……” 唐宵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了个笑容。在十万大山里,神山是真真正正的信仰,他也受环境影响,心底多了一抹对神山的敬畏。 今天,神使对我笑了? 哈哈! 王浪啊王浪,你真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啊。 完成任务: 《王爷的认可》 《神山的友善》 李泽岳看向沐素,道: “王浪手无缚鸡之力,你让这姑娘认一认,当时是谁与王浪绑的她。” 沐素点点头,先是安慰了安慰少女,然后道: “你大胆指认便是,放心吧,我们帮你报仇。” 唐宵向身旁的手下示意一下,眾人会意,一个个走向跪倒在地的王家人,让他们把头抬了起来。 少女还是有些恐惧,支支吾吾,有些不敢信任沐素。 沐素嘆了口气,隨后默默运转真气。 她的额头正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纹。 圣雪莲纹。 少女先是愣了一下,隨后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 “圣、圣、圣女……” 她张了张嘴,有眼泪滑落脸庞,隨后毅然决然地伸出手指,指向了居中的一个王家护卫。 那壮硕护卫扑腾一下起身,应当是王浪的贴身高手,竟当真有些境界,眼见今日躲不过去了,转身便跑。 唐宵冷哼一声,迈出一步,身形刚要腾空而起,却发现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一道风刃,无比凌厉地撕裂了空间,径直砍向了那护卫的后背。 “噗哧——” 风刃入肉,且入骨,瞬间割破了他的五臟六腑。 当场毙命。 唐宵愕然向风刃所出之处看去,但见那白袍姑娘轻轻收回了斩出风刃的手,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还是保持著微笑,安慰著身边的少女。 他看见了那名为沐素的姑娘额头上的纹,明白了她的身份。 “神山圣女啊……” 他看的出来,圣女是第一次杀人。 唐宵又看向王爷,捕捉到了王爷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愕。 李泽岳確实很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师妹出手如此果断,且上来就是杀招,直奔著要那护卫的命去的。 看的出来,小师妹確实生气了。 若今日唐宵不在,那少女被掳回东海,不知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她长得確实俏丽,还是珍稀的十万大山山民,在没有任何依靠的环境中,下场可想而知。 李泽岳嘆息一声:“只杀两个……不够啊。” 唐宵听见了,唐宵提著刀就去做了。 “师兄。” 沐素轻唤一声,摇了摇头。 她终究还是山上那单纯的小姑娘,就算今日確实狠下心来杀了一个人,生气归生气,但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牵连到人头滚滚。 “好吧。”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道: “那便只杀姓王的吧。” 唐宵思索了一瞬,隨后提著刀就往那处走去。 “不姓王的给老子指认,只杀姓王的!” 唰唰唰。 王家车队的伙计马夫瞬间抬手,指向那几个王家的家生子。 隨后,在一眾商队的围观之下,唐门的人举起了屠刀。 剎那间,尸体喷出的鲜血染红了此处的土地。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王严,他儿子在蜀地坏了规矩,是本王杀的,让他看著办。” 李泽岳的话语很是平淡。 “是,是。” 王家剩余的人一边趴在地上磕头,一边想著……什么叫你把家主儿子杀了,家主还得看著办啊。 还得来给你送礼道谢,谢谢你替我清理门户,杀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 唐宵看了眼王爷,隨后对他们道: “滚吧!” 闻言,王傢伙计和马夫们连货物都不要,连忙离开了。 李泽岳指了指那批货物,道: “你们派人运回那寨子里,再带些礼物,就当作那少女被绑来的歉礼吧。” “是。” 唐宵拱手领命。 隨后,李泽岳环顾四周,看向周围的商人们。 四周人纷纷垂下脑袋,不敢对视。 但不管在任何时候,永远都有胆子大的投机者。 商人毕竟是商人,他们做的就是甘冒风险,去拼那一份利润的事。 有商人拱手高声道: “王爷屈尊亲临巴州,维护大寧与山民的情谊,实乃仁王!” 唐宵讚许地看了那人一眼。 “是极,王爷不仅是咱们的王爷,还是十万大山的王爷!” “王爷威武——” 渐渐的,围观人们胆子都大了起来,纷纷欢呼著。 李泽岳笑了笑,轻抬了抬手。 周遭安静下去,一个个都瞪著眼睛注视著王爷。 稀罕啊,真没见过, “本王,自雪满关而来。” 李泽岳默默动用了真气,声音极有穿透力。 “自本王从京城而至蜀地,尚未去过锦官城。你们,是本王见到的第一群蜀地百姓。” 说到这里,李泽岳顿了一顿。 方才那第一个奉承的商人会意,连忙道: “王爷,这是我等的福分!” 唐宵已经认准了那商人,这小子確实是个人才,得把他拉进门里来。 “雪满关有战事,本王便先去了雪满关,然后,便听到了一个消息。” “霜戎欲犯我朝月轮。” “就在十万大山的南面,山民们已经在月轮开闢了家园,他们是我大寧子民,是我蜀地子民,在我大寧的国土上开闢家园,这是好事。” “可霜戎蛮子凭什么敢去月轮,抢夺我们的土地呢?” “因此,本王欲往南,去带领十万大山的山民们,將那群霜戎蛮夷杀回去,当然,他们也可能回不去了。 应当再过一段时间,我雪满关大军也將南下,穿过十万大山,直抵月轮。” 李泽岳的话语落於眾人耳边,让他们一阵惊愕。 这……雪满关不是正打著仗的么,怎得又要发兵了? 还是去月轮,帮山民们打仗? 唐宵也一阵惊讶,但他稳住了心神,开始默默思索王爷说这番话的含义。 “此战,是一定会胜利的,也是必须要胜利的。 我会支持山民们在月轮定居,让月轮真正得到开发,成为我大寧王土。 在那时,你们与十万大山的联繫,將会更加密切。 本王,欲修大道,贯穿十万大山,真正打通蜀地与月轮的连接!” 一旁,参卢惊讶地看向李泽岳。 他是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想法的? “两件事。” 李泽岳看向周围的商队,负手道。 “其一,蜀剑道的人,把本王今日给你们说的话,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让他们做好准备,待本王出征归来,会召集他们於锦官城开会。 其二……” 李泽岳收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周围的人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听岔一个字。 “其二,今天王家的事,是一个例子。 本王不管你家是何背景,五大家族也好,四大山庄也罢,到了蜀地,就要守蜀地的规矩。 今后,我们与十万大山的关係会越来越密切,交流也会越来越多。 本王不会偏向十万大山,但也不会偏向你们,不要试图去做出格的事情,若不然……” 此时,大寧与十万大山的商业交易並没有可以依据的律法,有些事衙门做不了主,只能靠所谓的规矩。 但未来隨著双方的联繫越密切,朝廷必然会出台各项法律条文,来约束他们的行为。 “我等明白,还请王爷放心。” “还请王爷放心。” 周围眾人来自大寧天南海北各方势力,他们早就对二殿下的霸道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回因为山里一个普通的野人少女,就敢杀王家子,下次谁若是真与山民爆发了激烈衝突,那岂不是就该灭门了? “嗯。” 李泽岳点了点头。 唐宵向各处拱了拱手,隨后道: “各位,都散了吧!” “王爷,我等告退。” 商贾们也没真见过什么大贵人,也不知该行什么礼仪,只是学著话本里的话,装模作样地向李泽岳行了一礼,隨后离开了这附近。 “王爷,那我……” 唐宵不知此时是不是该继续打扰王爷,便想开口告退, “稍后你去找巴州知府,告诉他雪满关大军不日会从此南下进山的消息,你和他提前做好准备。” 李泽岳安排道。 唐宵点点头:“是。” “嗯……你再替我向王府送个消息,给王妃的,就说我去月轮了,估计没办法回来过年……不知要在那里忙活多久。 算了,给我取来纸笔,我亲自写封信。” 自京城出发至蜀地,到今天还没到一个月的时间,李泽岳还真没觉得和清遥分开多久。 但想到年节將至,她要自己待在王府里过年,心里便一阵愧疚。 唐宵连忙將李泽岳引入了小镇的一座茶肆,驱赶走了外客,拿来了纸笔。 李泽岳沉吟片刻,拿笔沾了沾唐宵研好的墨,开始写信。 写著写著,他抬起头,看向身旁探著头偷看的少女。 沐素对视上李师兄的眼神,虽然有些慌张,但她还是清了清嗓子,道: “师兄,你在写情书吗?” 她其实已经偷看了好长一会了,师兄写信时脸上总是浮现出那种幸福的笑容,让她很是好奇,又带著点淡淡的不爽。 那种不爽很轻,也很莫名,甚至沐素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种情绪存在。 李泽岳笑著摇了摇头,道: “在写家书。” “家书……” 沐素哦了一声。 李泽岳捏著笔,一边写一边道: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战端一起,无数人妻离子散,四处漂泊,我们虽然还没困难到那个程度,但思念家人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夫人她自己待在锦官城,初来乍到,哪哪都不熟悉,亲人们又都不在身边,心里定会孤寂,我也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只想著给她写封信,告诉下我这边的情况,让她安心些,聊以慰藉吧。” 唐宵看了王爷一眼,暗暗佩服。 他是读过书的,別看唐门只是江湖门派,可当年毕竟是有升日境老祖的大寧五大门派之一,是很有底蕴的。 他佩服的是,只听说二殿下素有词王爷之称,文采斐然,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只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一句,便可流传千古。 可对王爷来说只是仿若信手拈来一般。 让他更佩服的是……这称呼王爷为师兄的神山圣女,看起来两人关係挺近的,若当真是那种关係……王爷还能淡定自若地说出来思念夫人的话,这手段確实让人佩服。 参卢则是在一旁摇了摇头。 他看出来了,王爷与王妃是有真感情的,好像还很深。 可……这王爷的风流传闻好像也不少啊,只说那位藏雨剑庄的未来庄主,好像马上就要来了。 唉,看来也是一个对每个姑娘都痴情的情种啊…… 沐素则是静静看著师兄的侧脸,看著他的神情,似乎想要在他与其夫人写信时所倾注的感情中,满足她对爱情的好奇心。 或许,他对他夫人,就是真正的爱情吧。 很快,信写完了,交给了唐宵,让他送回锦官城。 唐宵连连保证,定会亲自送到王妃手中。 “如此,我们便进山了。” “是,王爷定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 李泽岳笑了笑,转身向那山谷走去。 唐宵看著王爷一行人的背影,有些担忧。 儘管他知道有两位破晓境巔峰强者在王爷身旁,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忧。 毕竟……身家性命都託付给王爷了,他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啊。 “唉……” 唐宵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手里的信沉甸甸的。 “备马,备三匹,老子要轮著骑,连夜赶往锦官城!” …… 进山的五人变成了六人。 那被绑的小姑娘也被沐素带上,一同进了大山。 小姑娘叫沙溪,確实是挺漂亮的,但比沐素还差些意思。 当然,李泽岳绝对没有对人家小姑娘动什么心思,他又不是青丘那样的无敌色魔。 他身边的这些姑娘,虽说一个个都是人间绝色,但却確確实实都是有感情基础的,还都能对他的事业有帮助……绝对不是见色起意。 只有姜千霜一个,都怪青丘,在好像还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情况下,莫名其妙把人家三十岁的大车开了。 当然,冰宝宝现在和他的感情也是很深的,两人一起经歷了那么多事,李泽岳也是爱煞了她。 他知道,在一些他看不到的地方,冰宝宝也在默默为他付出著。 这就是三十岁的女人啊,聪明、理性、成熟、有分寸。 “也不知道她现在干什么呢……” 李泽岳默默想著,骑在马上,走在深山之中。 “二师伯,大军进山,也是走这条路吗?” 听见李泽岳问话,参卢摇了摇头: “大山之中,还有一条较为宽敞的路,但绕的比较远。” “那若是日后修大路,还需在那条路的基础上动工了……” 李泽岳思考著。 修路是一件非常烧钱的事情,还需徵发劳役,时间也是数年起步。 在穷山峻岭间开闢一条大道,极为危险,死人也是不可避免的。 这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甚至说是蜀王府日后几年內主要工作之一。 “想办法从那些富得流油的大族或商贾手中掏点幣子……” 李泽岳又开始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 去往月轮的路很长,他只好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来打发时间。 这些事都得等他从月轮迴来去做了,他首要的目的是打仗,把外敌驱赶出去,给他们打服,才能空出手来慢慢处理內务。 沐素还在跟沙溪聊著天,经过交流,他们知道沙溪是她那山寨首领的女儿,在外出採药时被王浪发现强行掳走了。 现在不知她爹急成什么样了。 “王爷,咱们这条路,正好经过他们山寨,可以顺路把她送回去。” 参卢道。 李泽岳点头同意,小姑娘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十万大山山民,既然帮了人家就得帮到底。 沙溪现在很茫然,也很兴奋。 经过交流,她才知道,身旁的漂亮姑娘是神一般的圣女,那白袍男子是神使,那黑袍的年轻人,竟然是山外的王爷,还是上一任圣女的儿子! 沙溪感觉自己被安全感包围了,迫不及待地想带他们回到山寨里,给族人们好好介绍一下。 ———————————— 六千六…… 关於语言的问题,是可以写各地有各地的语言的,霜戎语、北蛮语、十万大山语……但太麻烦了,也无关紧要。 就当作全世界用一个语言吧,嗯,这就是设定。 第344章 风雪春归 “下雪了……” 锦官城,蜀王宫。 赵清遥已经住进这里半个月了,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冬月。 “夫人,把披风披上吧。” 晓儿手里拿著一件大红裘,来到院中,轻轻披在了赵清遥的身上。 院中,红墙青瓦,白雪飘飘而落,掛在墙头,掛在枝椏。 雪並不大,润在青石板上,很快便融化了。 天色有些阴沉,北风呼啸著,带来了些许寒冷。 宫中树木枯败,带来了一些萧瑟感,明明是新建成的威严王宫,却显得如此寂寥。 宫里的人气太淡了,地方一大,院墙一高,难免会显得幽静。 偌大王宫,还是只有当初京城蜀王府里的丫鬟们,僕人都被遣入了王府其他的產业,现在不是府了,是宫,自然要有些规矩。 赵清遥披著红狐大裘,站在院中,任由雪飘落在肩头。 宫里极为安静,只有风吹落雪的声音。 “或许……这宫里多些姐妹,也不是不行?” 不知怎的,她心里极为突兀地出现了这么一个想法,嚇得她连连摇头。 在王宫半个月,都快给她憋傻了。 “不是说,锦官城不怎么下雪吗?” 她幽幽嘆了口气,吐出一片白雾。 “今岁的天气就是有些冷,不过下不下雪之事咱们总归是管不著的,那是老天爷管。” 晓儿笑嘻嘻地躥到院子里溜了一圈,竟是在雪中舞了两下,像一个灵巧的妖怪。 “夫人,您许是在京中见雪见多了,不觉得如何稀奇。 可奴婢觉得,外面的蜀地百姓们可是没怎么见过雪的,见这一次雪,下次又得过个好些年,夫人您是赶上好时候了!” 晓儿总是那么懂事,她看出了王妃心情似乎有些不佳,便主动提出道: “夫人,若不然……您微服私访,出去转转?” “什么微服私访……” 赵清遥笑著拧了拧小丫鬟的耳朵,道:“叫上小曇,一块出去转一圈吧。” “是。” 晓儿腾腾腾跑进殿內,喊道:“小曇,出去玩啦!” “来了!” 一听得出去玩,曇儿立刻给自己也套上了一件厚衣服,跑了出来。 看见自家小姐站在雪地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跑回殿內,拿出了月华和自己的佩剑。 “小姐。” 小曇把剑递了过去。 赵清遥接过月华,手指在剑鞘上摩挲了两下,微微一笑。 成婚不过月余,她怎得就能从京城最大的女魔头,变成王府的笼中雀呢? “出发。” 赵清遥剑佩腰间,带著手底下两个小丫鬟,从侧门出了王宫。 在侧门值守的王府护卫將士见得王妃走出,嚇了一跳,这就要跟上去。 赵清遥转过头对他们道: “你们继续守门,让绣春卫跟著便是。” “遵命。” 军士们重新回到值守岗位上,只见几道影子出现,隨后遁入了黑暗中。 他们知道,那便是王爷的绣春卫,方才露一下面,是表示一下他们的存在。 赵清遥三人没有乘坐马车,只是步行在雪中,向远处走去。 晓儿说的没错,下雪时的锦官城当真热闹,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街上,抬头仰望著漫天飞雪。 有孩童欢笑著四处乱窜,一个脚滑摔成狗啃泥,隨后又被大人拽起来打一顿。 “瓜娃子,让你乱跑,打死你!” 赵清遥很开心,因为她看到,锦官城的百姓们……竟然都有衣穿! 儘管有些烂、有些破旧,但终归是能穿在身上御寒的。 她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眉眼弯弯,她还是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家中长辈们所做的事情,所带给大寧百姓们的美好。 赵清遥心中有些感慨,她也想成为能带给蜀地百姓们美好生活的人。 若是他们此时的笑脸,有一部分是她带来的,那她此时应当会更开心吧。 赵清遥想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等陆先生来了,跟他商量商量。 嗯……回去问问王二乔四也行。” 乔四和王二此时已经成为了蜀王府的王府左右长史,成了五品官。 虽然官位很高,但权力也只仅限於王府之內,管理的是王府內部事务,与当地官员职务是不同的。 可作为王爷的心腹管家,他们的实际权力是很难靠一个標准评判的。 强势的藩王,要將封地实际掌控在王府手中,长史的权力自然也会无限放大。 这会儿,王爷没来,也没下什么命令,王二和乔四两人便忙著清查王府的田地,逛逛周围的农庄,操持下王府的生意,也没什么其他的事。 赵清遥三人漫步在雪中,漫步在锦官城的大街小巷里,雪逐渐打湿了她们的衣服。 赵清遥还好,可以靠真气烘乾,曇儿和晓儿就不行了。 晓儿咳嗽了两声,抬了抬手。 阴影处,走出一位身著飞鱼服的探子。 “劳烦……拿三把伞吧。” “是。” 布回拱手领命,匆匆去了附近商铺,买来三把油纸伞。 “回去找你们头报销吧。” 晓儿笑著说道。 布回挠了挠脑袋,也就三十文铜钱,对待遇极高的绣春卫来说,根本不算事。 隨后,他拱手退下。 三人说说笑笑,一人举著一把油纸伞,成为了这个雪天锦官城的靚丽风景。 出来逛,自然是要逛最繁华大街的。 金水大街,商铺林立,热闹非凡。 锦官城下雪確实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城內的达官显贵家眷,那些富家夫人小姐,都有了出游的兴致。 在金水大街上,喧闹而拥挤。 山字號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这家商號不只是卖qq用品,商品包罗万象,新奇实用或奢侈高端,应有尽有。 大鹏商號的分店终於开到了锦官城,酒香浓郁,路过这家商铺的人们抽抽鼻子,步伐都摇晃了些许。 雪松居的大名,蜀地的百姓们也有所耳闻,现在还未到晚饭的点,门口就已然挤满了排队的人们。 蜀地的人们还不习惯雪松居那所谓“预约”的规矩。 赵清遥看著街上热闹的景象,点了点下巴。 穿街而过,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在她住进王府后,有许多夫人小姐都前来拜会她。 有当年爷爷的门生的家眷,有父王当年帐下將士的家眷。 他们两人桃李满天下,人脉这一块。 还有很多蜀地名门的夫人小姐,那些大家族的贵女。 更多的,是蜀地高官们的家眷。 这些人……赵清遥有些见了,有些没见,丈夫不在家,有些关係她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听从乔四他们的建议,思考著应对。 也不知那人年底能不能回来…… 赵清遥嘆了一口气。 据说王府年节时还要赐宴,那她是不是还得邀请一些人的家眷,一起吃一顿饭? 三人走著走著,就穿过了金水街,来到了毗邻金水河的溪街。 顾名思义,溪街……很多。 胭脂气,风尘气,也很重。 赵清遥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精致建筑。 牌匾上,写著三个硕大的字。 春归楼。 阴影处,绣春卫们面面相覷。 一旁,晓儿欲言又止。 春归楼大门处,老鴇看著那愣愣出神的红裘夫人,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又来? “这……” 老鴇在犹豫,是不是还要再次情景演绎一遍。 清楚了那夫人的身份,她现在是真没这个胆子啊。 赵清遥再次打量了一眼这座將要成为蜀地江湖中心的小楼,隨后收回目光,迈步向远处金水河走去。 “呼……” 晓儿暗暗吐出一口气。 她是真有些恐惧那两位的相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晓儿刚想跟上王妃的步伐,却听得那春归楼门口,传来了她极为熟悉的笑声。 “夫人既然来了,何不上去坐坐呢?” 晓儿的呼吸一滯。 赵清遥停住了步子,顿了一瞬,隨后缓缓转身。 那春归楼的门口,老鴇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挑的身影。 明明是在冬月,却依旧穿著紫色的薄裙,肩上披了道雪白的围子,不伦不类,却带著別样的魅惑。 她站在那里,微笑著,真的很美。 看见赵清遥转身,凝姬浅浅一礼,温和道: “冬月天寒,又逢初雪,奴婢请王妃上楼,饮些热茶,暖暖身子。” “小姐……” 小曇警惕地看著那狐狸般勾人的女子,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很危险。 晓儿瞪著俩眼看向凝姬,似乎在问她,你没事出来干什么? 赵清遥沉默片刻,隨后頷首,迈步向凝姬走去。 凝姬垂首束手立於门侧,待赵清遥三人从她身边走进后,她才向阴影中扫视了一圈,隨后转身向门內走去。 这一行人进门后,邓杰带著绣春卫们从阴影中走出,相互对视一眼后,开始默默在周围布防。 老鴇嘆了口气,在门口掛上了闭门谢客的牌子。 春归楼內,凝姬带路,向顶层走去。 依旧是同样的布局,同样的装饰。 “还请王妃入座。” 凝姬再施一礼,伸手示意。 赵清遥坐在了茶桌上首。 凝姬笑了笑,坐在了一旁,隨后看向晓儿。 小丫鬟嘆了口气,上前沏茶。 无论在何处,凝姬房间的布置都是一样的,晓儿自然知道茶具茶叶在哪里。 小曇暗骂晓儿没骨气,隨后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家小姐身后。 “还请王妃恕奴婢无礼,王妃进城多日,奴婢一直在忙蜀盟之事,未曾上门拜会。” 凝姬打量著赵清遥的脸色,轻声道。 “无事。” 赵清遥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很清楚,眼前的这位女子,从很早以前就站在了李泽岳的身边,为他操持忙碌著。 王府如今有如此规模,在每一处都有凝姬的影子。 赵清遥该对她生气吗,或许应该吧,毕竟她是正妃,她有一万个理由去斥责和处理李泽岳身旁的女子。 可她真的应该生气吗? 不知怎的,赵清遥有些泄气,在凝姬面前,她本想表现出正妃的从容与大气,可她就是有些提不起劲来。 就好像小丫头生闷气一样,但她又不想被凝姬看出来,只好保持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凝姬又看了赵清遥两眼,心里有些疑惑。 在她把赵清遥请上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或是被挤兑、被训斥,这是正常的,谁家的外室能得到正室的好脸色? 又或是被安抚、被宽慰,这也正常,说明王妃是一位聪明且有城府的人。 她们总归是要见面的,总归是要交流的,总归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可你不搭理我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看不上我吗? 凝姬胸膛起伏了一下,隨后强扯出一抹笑脸,道: “王妃若是想赏雪,王府在城外也有別院,也可上西苑山,那里应当热闹些,蜀地的夫人小姐们都往那去了。” “我知道了。” 赵清遥又点了点头。 凝姬张了张嘴,又闭上,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晓儿暗嘆一口气,隨后拿著茶壶开始斟茶。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 “对了夫人,奴婢忘记告诉你了。府上西南边的那个院子,已经修缮好了,你托阿大置办的家具,今天已经搬了进去。 阿大今天问我,还需採办一些什么薰香之类的,他一併去办了。 那个院子想怎么布置……他让我请示请示您,想要什么说法。” 闻言,赵清遥愣了一下。 凝姬抬了抬眼,看向晓儿。 王宫西南边的院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有她相中的那一座。 赵清遥派人修缮好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院子是真美啊,尤其是那一株红枫,秋天是最好看的,只可惜……天一冷,叶子都掉光了,只能来年再看了。” 晓儿嘆息著道。 赵清遥瞪了晓儿一眼,隨后装作无意地道: “院子美是美,但总归是需要人来住的,没有人气的屋子,再美有什么用呢?” 凝姬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原来如此。 “那个……夫人。” 凝姬的手放在腿上,貌似紧张地捏了捏裙子。 赵清遥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心气又提了上来,拿捏著姿態道: “凝姬楼主?” “奴婢,奴婢……” 凝姬红唇轻启,轻唤两声,隨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带著些许挣扎: “王宫建好之后,奴婢曾带人进去检查过一圈,看看有什么错漏之处。 夫人说的那处院子,奴婢也见过,红枫树叶铺天盖地,殿旁还有一座小楼,確实是极美的……”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中似有遗憾,还带著些许侥倖。 赵清遥微微頷首,嘆了口气,道: “凝姬楼主,你是王府的老人了,在我面前,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初来蜀地,离了家人,也只有那人可以依靠,偏偏他又忙,不知何时归来,身旁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我也非小肚鸡肠的苛责之人,你若是能与我知心相待,我也当多了个姐妹了。” 凝姬眼中多了抹惊讶,这个不是装的。 她原以为赵清遥会通过那院子为开端,想办法拿捏自己,然后摆出些高高在上的姿態,给自己立些规矩之类的。 可……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把我当作姐妹? 这一刻,凝姬有些茫然,分不清赵清遥所表现出来的是演技还是真心实意。 以她对赵清遥多年以来的了解,这確实是一位率性的姑娘,大大方方,行事坦然。 若这是她的表演,有些不符合人设啊…… 凝姬愣了三息,神情有些复杂地起身,对著赵清遥行了一礼。 不管人家是不是表演,主母既然给你说了这话,就是要与你和睦相处的意思。 凝姬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想留在那个男人身边而已,若是赵清遥当真是如她所说的那般想的,对凝姬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赵清遥看著凝姬在她面前装作乖巧的模样,微微一笑。 这就是正宫的从容。 她不需要过多的手段,也不需要太多的表演,因为她手里捏著最大的一张牌。 接纳。 李泽岳身边已经有了那么多姑娘,这是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赵清遥不可能一辈子把李泽岳绑在身边,也不可能控制住他。 让他与那些女子们断联繫吗? 怎么可能? 两个未曾过门的,姜神捕,凝姬。 一个代表十三衙门,一个是为李泽岳掌握暗中力量的掌舵者。 赵清遥不是不分轻重的女子,相反,她出生於真正的政治家族,她懂的这些道理。 所以,她所能做的,就是过去自己这一关,然后……接纳她们。 凝姬再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现在为止,两个人或许都在演戏,但在这齣戏唱著的过程中,她们把各自的诉求都摆了出来,达成合作。 至於两人在这齣戏中有多少真情实感,那就要再另说了。 “凝姬楼主请起。” 赵清遥起身,扶住了行礼的凝姬,抚著她的手道: “把话说开就是了,你我之间,今后不必那么客气。 宫里那座小院,自然是给你准备的,我只是先作主添了些家具,具体怎么修缮怎么布置,还是要你自己去看。” “凝姬谢过夫人。” 凝姬的眼神还是很复杂, 看来……每个人都在进步啊,这位王妃,也不再是那时只会傲娇的大小姐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 晓儿乐呵呵地站在旁边看著。 “夫人,不知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会有雪灾发生。 奴婢认为,过几日,夫人可去周围农庄慰问一番。” “好,到时凝姬楼主可隨我同去……” …… 从春归楼出来后,赵清遥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跟狐狸对线,压力还是大了些。 晓儿笑嘻嘻道:“夫人真厉害,奴婢还从来没见过凝姬在別人面前那么老实呢。” 赵清遥拍了下晓儿的屁股,哼了一声: “那方才你还不是站在你凝姬姐姐那边了,主动提起来院子的事。” “奴婢那哪是站在她那边啊,我看你们好不容易见上面,您也不说话,便想著给你们找找话题嘛。” 晓儿回过头,看向顶楼的窗户,扮了个鬼脸,隨后转回了脑袋。 她知道,那臭狐狸一定站在那里偷看呢。 “夫人,那咱们现在去哪啊?” 赵清遥沉吟片刻,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今天是阴天,又值傍晚,天空已经昏暗了下来。 街上的灯火点起,雪飘飘扬扬,极为梦幻。 “咱们……去蹭饭。” “蹭饭?” 晓儿和小曇有些纳闷。 赵清遥点点头,冷哼道: “你们王爷什么都不多,就是房子多。 晓儿,你平常不是极好往城南跑吗?” 晓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城南有一座宅子,確实也是王爷的,现在在那里住著的,是姜神捕和刘芷。 李泽岳从赌场捡回来的刘芷,也就是姜千霜的便宜徒弟,自然也是王府的自己人。 平日里,在修行的间隙中,她也喜欢跑进王宫中,和晓儿和小曇在一起玩。 “带路。” 赵清遥对晓儿道。 “是……” 晓儿张望一圈,找到了方向,带著赵清遥向城南走去。 那座宅子並不大,但很幽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 在三人抵达的时候,姜神捕也刚刚从十三衙门里回来,拴好马匹,解下佩剑。 “小芷,饭做好了吗?” “师父,快啦!” 厨房,传来刘芷清脆的声音。 “哆哆。” 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姜千霜前去开门,看见来人,怔了一下。 “姜神捕,叨扰了。” 赵清遥微笑著。 “王妃,请进。” 姜千霜控制不住的心底一突,莫不成……事发了? 王妃来兴师问罪? 儘管她在李泽岳眾红顏中是最成熟的那一位,可面对正宫娘娘,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毕竟……她在赵清遥面前一直保持著严肃认真神捕的形象,若是当真被发现……与人家丈夫的姦情,还是挺尷尬的。 “王妃此时来寻下官,可是有要事?” 姜千霜保持著一贯的清冷表情,问道。 赵清遥心底冷笑两声,若非老娘早就知道你是个勾搭上官的闷骚女,还真被你这副模样给骗了。 “倒也没有大事,只是今日外出赏雪,路过此处,想著到姜神捕家来蹭顿饭。” 赵清遥面不改色道。 闻言,姜千霜皱起了眉头,道: “王妃到下官家中,自是下官的荣幸。 可下官还是想冒昧问一句,王妃今日出行,身旁可有能保证安全的护卫? 此时蜀地不太平,王妃千万不要偷偷出门,实在是不安全。 若王妃当真想出宫游玩,可提前与下官通知,由下官在一旁陪同。” 赵清遥被姜千霜几句话说懵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姜神捕说的是。” ——————————— 六千二。 这章有点难写,写心理有点复杂,今天先就这些吧。 第345章 清遥的面具 知道王妃来了,刘芷从厨房里匆匆出来礼,隨后又匆匆赶回到厨房,多炒两个菜。 “小芷可入品了?” 赵清遥笑吟吟地向小姑娘点了点头,看著她走进厨房,问道。 姜千霜微微頷首:“前些日子刚入二品。” 赵清遥眼中闪过一抹惊奇,若是她了解的不错,小芷不过隨姜千霜修行了半年有余。 很快,她想起李泽岳曾与自己说过的话,也就释然了。 刘芷的天赋是吴牢头亲自摸骨摸出来的,言称不输姜千霜。 姜千霜是何人? 二十九、好吧,上个月刚过完生日,已经三十岁的升日境巔峰女神捕,入破晓只差临门一脚,实际战力可硬扛董平三拳的狠人。 赵清遥过了年就十九岁了,儘管她的天资极为出色,也不敢说自己能在姜千霜的年纪修行到升日巔峰,或是破晓境。 入九品后,每进一步都將极为艰难,有多少惊才绝艷的天才卡在了观云之境,此生不得寸进。 九品三境,每一境都需潜心打磨,於生死之战中寻求突破。 看似赵清遥与姜千霜不过只差十年,可观云初期与升日巔峰的差距,极为可能便是一生。 “王妃,且进屋入座吧,饭食很快就做好了。” “好。” 屋子很乾净,一尘不染,也没有什么薰香的味道。 赵清遥入座,晓儿与小曇侍立其身后。 刘芷很快端上了四道家常菜,虽不如宫中精美,但也是色香味俱全。 “王妃,寒舍简陋,只有这些东西了,还请原谅下官招待不周。” 姜千霜没什么诚意地客气道。 赵清遥摇摇头:“今日本就是我匆忙打扰了。” 说罢,她拿起了筷子。 姜千霜看著王妃毫不犹豫地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微微一笑。 “衙门现在怎么样?” 赵清遥问道。 姜千霜沉吟片刻,道: “锦官城十三衙门分舵大部分派去了雪满关,率领蜀盟的江湖人,一同在薛总兵帐下作战。 他们会作为精锐个体力量,参与到庞大的战爭中去,有时也会起到意料之外的巨大作用,可以配合普通士卒形成特殊战阵之类的。 对这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之前听谭校尉说过一些,但薛总兵为大寧名帅,他应当能够统筹安排好一切。” “十三衙门有前线最新的军报吗?” 赵清遥再问,她想知道李泽岳的情况,不知他伤好没好,是否回到了雪满关。 “最新的战报是北蛮大军已经开始攻城,薛总兵下令守城,未曾与北蛮展开野战。” 姜千霜没有隱瞒,对於王妃也没有隱瞒的必要。 “这样啊……” 赵清遥点了点脑袋,又问道: “不知姜神捕最近在忙些什么?” 姜千霜笑了声: “下官最近也没忙什么要事,本想隨蜀盟一同赶往雪满关,可曹泉总捕又说……王妃初至,怕城內不太平,让我在锦官城內操持十三衙门的事,由他带著蜀盟去前线便是。 因此,下官这些日子也只是处理些衙门的杂务罢了。” “姜神捕还是莫要去前线了,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虽为升日,可毕竟是女子,且未曾成婚,若当真受了伤,可就不好看了,要带一辈子的……” 赵清遥轻声细语著。 姜千霜皱了皱眉头,王妃这番话,让她找到了江南那位姑娘的感觉。 王妃……当真不知我与那人的事情? “姜神捕。” 姜千霜回过神来,应道: “王妃说的是,可下官毕竟为武人,一身武艺,无非为报国耳,性命尚且不顾,一副皮囊更是算不得什么。” “呵。” 赵清遥轻笑一声。 “?” 姜千霜又瞥了王妃一眼,她怎得在笑声里听到了一丝……嘲讽? “年节將至,姜神捕可还想著回京过年?” 姜千霜摇了摇头:“今年……先不回去了,蜀地不稳,锦官城分舵又无主官,还需下官在此忙碌上一段时间。” “姜神捕当真恪尽职守……” 赵清遥环顾四周,轻嘆一声,道: “这座院子还是太小了些,不如……隨我到宫里去住吧。” “?” 姜千霜这下是真懵了,还好她习惯了以冰冷脸色示人,没有把情绪表露出来。 她咳嗽两声,隨后正色道: “王妃,王宫后宅为王爷亲眷所居之地,下官只是总督大人下属,自是没有这个身份,还请王妃慎言。” 真能装啊…… 赵清遥瞥了眼依旧清冷麵不改色的姜千霜,隨后笑著道: “姜神捕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宫內没有如姜神捕一般的高手在侧,实在是有些睡不安稳。 王宫太大了些,人又太少,不免显得太过寂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与姜神捕虽相识日短,可在看见姜神捕第一眼时,便心生好感,想要与姜神捕真心相交。 若是姜神捕能隨我进宫,既能护我安全,平日里,你我又可结伴说说话。 姜姐姐……” 看著赵清遥的满眼真诚,不知怎的,姜千霜心底竟涌起一丝愧疚。 她默默嘆了口气,道: “下官当不得王妃一声姐姐,倘若、倘若王妃当真看我亲切,唤我一声千霜便是。” 赵清遥笑了,眉眼弯弯地看著她,道: “那千霜姐姐也莫要唤我王妃了,私下中,唤我清遥吧,其实……京里的姐妹们,都唤我遥丫头呢。” 升日境巔峰的高手,本就可以得到身份尊贵之人的敬意,世俗的礼法对於此类高手的约束,没有那么大。 姜千霜张了张嘴,看著面前的女子,仿佛这不是雍容的王妃,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率性的小丫头。 “清遥……” 姜千霜唤了句。 赵清遥满脸笑意地点了点头: “千霜姐姐可答应搬进宫里了?” 姜千霜无奈道: “只怕他人知道了,会出现些流言蜚语。” 赵清遥胸膛起伏了一下, 知道她在说若是搬进宫里,外人会胡乱猜测姜千霜与李泽岳的关係。 流言蜚语? 你就说是不是事实吧。 世上怎得有如此会演戏的女子呢? “姜姐姐不必担忧,我会予你王府供奉的名號,专门向十三衙门提出正式聘请。” 闻言,姜千霜又犹豫了一阵,只得无奈頷首。 “如此,便听清遥的吧。” “好,那千霜姐今夜便收拾收拾东西吧,明日你进宫,那么多空著的院子,隨便你挑。” 赵清遥大手一挥,很是豪迈。 姜千霜默然无语,若她当真挑了院子,住进王府的某某宫中,可就真成他的妃子了啊。 说好的不进他那高门大院,等她逛腻了江湖再说的…… …… 吃完晚饭,赵清遥三人离开了小院,向王宫走去。 晓儿一直偷偷打量著赵清遥的脸色。 “你作甚?” 赵清遥掐了下晓儿腰间软肉。 小丫鬟呲牙咧嘴,吸著凉气道: “奴婢觉得,小姐今天有些不像小姐了。” “唉……” 赵清遥鬆开了手,她本来也没用多大劲,小丫鬟惯好装模作样。 晓儿方才喊的是小姐,是自己与李泽岳成婚之前,晓儿对她的称呼。 她说小姐不像小姐了, 那以前的赵小姐、赵清遥是什么样的呢? 是京里的女魔头,是贵人们的掌心宝,是李泽岳的心头肉。 是一位非常骄纵,无法无天的大小姐。 是京城真正的刀枪炮,出了国境线才知道杀人犯法的主。 当然,那只是她的外在表现,身为赵家长女,自然也是有著玲瓏心窍。 她的心思其实很细腻,在乾安城火树烧天的那一夜,在她说的话中就可以看出来。 其实,她不是不像自己了,而是……人活在世上,本就戴著各种各样的面具。 在不同的环境中,人会换上不同的面具,去变成不一样的自己。 她今天所做的,不是赵小姐,而是蜀王妃。 成了婚,她是大妇,是正室,是蜀王府真正的女主人,她需要一些手段,来稳定蜀王府的环境。 说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太幼稚,她也根本不需要。 她想要的,是一个和睦的王府,是一个祥和的环境,就如同……夏姨姨当年所做的那样。 赵清遥不想今后在所谓的宫斗爭宠上费心思,太低端、太幼稚、对她来说,是种侮辱。 所以,她寧愿前期费些力气,把这些事安排好,也不想以后出什么岔子。 还好他的女人们都是聪明人,不会让她太费功夫。 “唉……” 赵清遥又嘆了口气。 很快,三人回到了王宫侧门。 “那是何人?” 晓儿疑惑地看向门口被眾守军包围著的那道身影。 差不多有数十名王宫守卫,死死地看著那人,弩箭上膛,刀刃出鞘,只要那人敢有任何动作,立刻就会將其斩於此处。 见得王妃归来,有守將瞪了被围著的那人一眼,隨后上前行了一礼: “王妃。” “怎的了?” 赵清遥好奇地看著被围著的那人,穿著黑袍,面色苍白,手里还攥著一封信。 守將恭敬道: “那人自称唐门门主唐宵,在此地等待两个时辰了,言说手里有王爷写给王妃的亲笔信,必须由他亲手送上。” “王爷的亲笔信?” 赵清遥愣了,看向唐宵。 “启稟王妃,属下是在巴州遇到的王爷,他老人家从雪满关而来,要穿过十万大山去往月轮。 他亲手写了一封信,要属下送来,属下不敢耽误,跑马跑了一天一夜,累死了两匹大马,今日这才赶到,定要將此信亲手送与王妃。” 唐宵张著嘴喊道。 赵清遥心有疑惑,不知李泽岳怎得跑去十万大山了,便迈步向唐宵走去。 “王妃。” 王宫守將拦住了赵清遥,摇了摇头。 赵清遥笑了笑:“无妨,他打不过我。” “非是打不打的过的问题,王妃,唐门最善用毒。” 守將谨慎道。 唐宵一脸鬱闷,王爷走的急,也没能留下个信物。 他灵机一动,道:“王妃,王爷写信时,曾吟出一句诗,是为……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就不会有岔了,想来此人確实是李泽岳派来送信的。 毕竟……只有他会骚包的一边写信一边吟诗。 赵清遥没再顾守將的阻拦,来到唐宵面前,接过这人恭恭敬敬递上的信。 清遥亲启四个字,是蜀王妃极为熟悉的,毕竟他们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练书法,只靠一撇一捺,她都能认出来是不是那人亲手所写。 “劳烦唐门主了。” 赵清遥微笑著对唐宵点了点头。 唐宵忙不叠行礼:“王妃客气,王妃客气了。” “嗯……你是蜀盟的人,我这里就不给你赏赐了,去找你凝姬盟主吧,就说我说的,让她好好招待招待你。” 闻言,唐宵怔了一下。 王妃娘娘不愧是將门虎女,说话如江湖人开玩笑一般,当真有意思…… “如此,王妃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唐宵扭头离开了,一边走一边琢磨著王妃与凝姬盟主的关係如何,暗暗感嘆还是王爷有本事。 不管了,反正他得了王妃娘娘的懿旨,去盟主那里討赏。 让春归好好招待招待我吗,有些意思…… 这算不算奉旨朴昌? ———————————— 晚些还有,但得很晚了,明天睡醒看吧。 第346章 清遥吾妻 威严的王宫,明亮的寢殿。 赵清遥坐在梳妆檯前,在灯火旁,拆开了信封。 开篇便是“清遥吾妻”。 赵清遥小脸一红,还是有些不习惯他那么叫自己,总想骂他登徒子。 隨后,她睫毛轻动,手指在信上抚了抚,柔和灯光照耀下,脸庞出现一抹温柔的笑意,一如写信时的李泽岳。 这还是他们自京城一別后的第一封信。 接著向下看去,是说的他从京城跑到蜀地一路的见闻,什么路有多窄多难走,哪里发生了落石,他们四人找不到驛站只好露宿荒野之类的,事无巨细,都写了出来。 当时,李泽岳为了儘快入蜀,走的儘是盗圣给他指的险路,可是没少翻山越岭。 赵清遥挨行挨字地读了过去。 直到……李泽岳他们翻过西闕山脉,想要直抵雪满关之时。 赵清遥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她已经听说过了,前些日子,锦官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黑先生也亲笔与她来了信,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那可是天下第四啊! 赵清遥是没见过丁贾出手,可她有天人师父和天下第五的亲爹啊。 她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李泽岳当时是如何在丁贾的拳下存活下来的。 只是读著信里的文字,她都能想像到当时的情况是何等的危急,一颗心都控制不住地悬了起来。 信中,丈夫並没有用过多的文字描述这场战局,她知道,那人是怕她担心。 “丁贾与桑结法王忽然来袭,祁老前辈与桑结缠斗,我与黑子对上了丁贾。 打肯定是打不过了,我们都受了些伤,但丁贾那傢伙也没好到哪去。 神山的外公来了,他是母妃的父亲,是一个极好的老头,到时候带你去拜会他。 神山来了,薛总兵也来了,还带了五千精骑。 薛总兵不愧为沙场悍將,谈笑间便向丁贾挥了三刀,在丁贾与桑结想要撤离时,还想不顾生死强行留下一人。 很可惜,最后还是被他们逃走了。” 赵清遥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的性子自己是最熟悉的,惯好逞强,不知道他被丁贾打成什么样了。 她继续向下读去,儘是写了些神山的见闻景色,好像还有一个名叫沐素的师妹,是现任神山圣女,被一笔带过了。 “嗯?” 赵清遥嗅到了不对的气息。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沐师妹,在最近一段时间,肯定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想想吧,一个年轻俊朗的王爷,身受重伤到极富神秘色彩的神山上养伤,与年轻的圣女相识,两人中间还有雁妃这个渊源。 “你还真想子承父业不成?” 赵清遥冷笑两声,继续看了下去。 隨后便是他对霜戎战事的猜测,以及他將要经十万大山南下月轮的事。 “十万大山,对於大寧太过重要,他们虽为异族,可確確实实为我蜀地子民,我们身为蜀地之主,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带著偏见去看待他们。 月轮虽未经开发,但確確实实是个好地方,不能任由霜戎霸占了去,我必须得南下,带领山民们一同抗爭。 而今,大寧三线开战,西域战事当极为凶险,只是不知朝廷会如何应对,但想来父皇是早有准备的。 雪满关应当还好,兵力充足,薛总兵定能採取合適的方略。 我將要去的第三条战线,是最未知的一条,只知其大致目的,不知其兵力部署,到了月轮,一切都如睁眼瞎一般,甚至连地图都没有。 但……我自身的安全起码是能保障的,有黑子盗圣在旁,稍后还会有外公带雪满关大军而来。 我应当会在月轮待上一段时间,但也不会太久,看时局而定。 短则一两月,长则三四月,便会回返。 夫人莫要担心我之安全,天下之势如此,既生於天家,自是不能在此时独善其身,我们肩上,是背负著责任的。 夫人为赵家女,自是懂这个道理,无需为夫多言。 这几个月里,夫人若愿拋头露面,可代我去拜访蜀中几位大儒,先生说,他们皆为他老人家经年好友,学问极高,或可出山。 当然,你要找些说辞,如我准备立蜀渊阁,专门招揽各方名士,集百家之长,整理蜀地文献,编纂书籍,成我蜀地文化中心。 医学、戏曲、农学等等,皆可为书,编的好了,可入承和大典,流芳千古。 呵呵,只要把那些老傢伙骗来,怎么说都可以,可以博士、纪善、教授等王府职位待之。 你是先生的孙女,如今又贵为王妃,亲自前去拜访,老傢伙们敢不给这个面子试试? 这几位老前辈家中,自是有些有能力的年轻人,待陆瑜到了,让他试试成分如何。 礼遇、利益、前途,我们自是不缺这些,只要他们有真本事。 夫人可在蜀中广开学堂,专为稚童启蒙,此事由王二乔四辅佐,经费皆有王府所出。 嗯……还有很多事,信中自是无法与你一一细说了,只待我回来再办。 你是个有主意的,估计夫人也不愿意閒下来,修行的间隙中,夫人可儘管找些乐子,如今,整个蜀地都是咱们的。 你若还想鼓捣什么事情,可问陆瑜,也可请教程楨巡抚,程先生是一位很有能力的人,他虽与我同为太傅的弟子,可他毕竟年长,大哥一直以师待之,夫人莫要怠慢。 其实我知道,你最想的,还是练兵,关於此事,夫人莫要著急,咱们王府有两万卫军名额,此事可从长计议,关於此事,我已有了些想法。 夫人目前首要任务,且先收拢民心,施恩於蜀地,王府初来乍到,令百姓归心为上,嗯……如何行事,还是等陆瑜来了再与他商量…… 如此,纸短情长,书不尽言。 年节將至,夫人初至蜀地,举目无亲,心中必然寂寥,此皆是为夫之过也。 待来年冰雪消融,春时满锦官之际,吾將重归於夫人身侧,再述相思之情。 届时,你我夫妇二人, 不辞青山,相隨与共。” …… 赵清遥折起了书信,缓缓塞进信封中。 她轻抚著上面的清遥亲启四个字,终归还是没有忍住,將信掏出,再读了一遍。 良久,她幽幽嘆了口气。 赵清遥知道,未来数月里,她不会再得到丈夫的任何消息了。 “不辞青山,相隨与共……” 窗前的烛火在她氤氳的眼中朦朧,轻声喃喃著。 诗的含义千变万化,它就在那里,不在於诗人创作时所想表达什么感情,所为了什么目的。 诗是美的,每一位读诗的人都在欣赏美,在他们眼中,美是没有形状的。 他们可以把那句诗理解为他们所想要的意思,在诗中读出他们想要的感情。 这也是诗的魅力所在。 青山,是他的字。 “所以……明明说著与我相隨与共,在信里却整整提了陆先生三次……” 赵清遥笑了, 笑著笑著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感觉有些鼻酸。 她想起了,自从那日,他握著自己的手,说要入局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閒下来。 一开始,他积蓄实力,是为了自保,在世上活下去。 可如今呢? 不知不觉间,他努力的方向已经变了,他不再是当时说著要爭之类幼稚言语的少年。 现在李泽岳的身上,赵清遥渐渐找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在爷爷、在父皇、在父王、在太子哥哥身上,她都曾看到过。 那叫责任。 他似乎不能停下来,一直为了他肩上的责任而努力著,付出著。 为了天下? 为了百姓? 赵清遥眼中出现一抹笑意,她觉得如此沉重的词语出现在他们夫妇身上,有些奇怪,有些好笑。 她觉得他们还是少年。 可…… 赵清遥又低下了头,眼中,出现了一抹骄傲。 她为她的夫君感到骄傲。 她出生在赵家,而赵家三代男儿,皆为当世大丈夫。 她自然也嚮往著英雄气。 她很开心,她亲眼目睹著她的夫君慢慢从少年成长为一位真正的英雄。 他在一步步扛起所有的责任,他的目光不再是眼前的风雪月,而是天下黎民。 会很累,会很苦,但赵清遥想要一直支持他,为他操持好身后的一切。 “不过是几个月而已,有什么不能等的呢?” 赵清遥抹去了眼中的泪,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姑娘。 既然信中二郎已经提到了几件她需要做的事,那就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吧。 “賑济雪灾、安抚百姓、广开学堂、招纳贤才……” 赵清遥把將要做的事一件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眼神中出现一抹坚定。 她也想要成为一位被百姓们爱戴的王妃。 就像她的婆婆,那位大寧文德皇后,夏姨姨一样。 ————————— 六千六…… 长刀发现了,必须得在章末把字数给你们打出来,要不然还是骂我短。 就这,还有兄弟给了五星好评之后接著说上一句……连著三天一更了,能不能多更些。 c。 第347章 十一月(上) 十一月,京城。 李泽渊今天依旧在东宫忙碌著。 虽然寧魏国战已然结束,可他户部的差事依旧没有卸掉。 户部郑老尚书好像还是臥病在床,看他这模样,好像一时半会不准备痊癒了。 他年纪確实是大了,户部又是一个操心的摊子,尤其是给如今这位陛下管家,麻烦事更是一件接著一件,这些年可当真是心力交瘁。 寧魏国战前夕,郑老尚书终究还是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半年多,户部没人管著不行,陛下就令太子观风户部,把摊子操持起来。 如今,仗打完了,郑老尚书也不准备把摊子接回来了,劳累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清閒下来,他可不愿意再去找罪受。 他年纪大了,也该乞骸骨了,把位置让给那些年轻人。 陛下是个大方的,在自己致仕之后,陛下可能还会看在他为李家管了半辈子家的份上,给他上个光禄大夫、太子太师之类的头衔,让他风风光光地回乡,在史书上也能添彩不少。 所以,郑老尚书可是打定了颐养天年的主意啦。 只是……他老家在蜀地,路有些难走,也不知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经得起这一阵折腾。 东宫大书房內,官员们都埋头忙碌著。 原以为寧魏国战结束,议和完成,大傢伙都可以鬆一口气了,可谁知…… 霜戎又他娘打过来了。 陛下一道圣旨,大寧这座刚刚歇了一口气的精密机器再度运转起来。 中枢的官员们继续劳心劳力,原本要归乡的战士们再度奔赴战场,粮草、军械、酒精……源源不断地向敦煌押送而去。 “须得向各府摊派任务,加征次税了。” 李泽渊嘆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把文书递向自己右侧: “陆瑜,你看看这……” 原本吵吵闹闹的大书房寂静了一瞬,属官们与户部官员们都抬起头,悄咪咪地看了眼太子殿下,隨后连忙低下头。 “殿下老糊涂了,那陆修撰早就不再东宫待著,已经动身去蜀地找他那真正的主子去了,太子殿下还想著他呢……” 官员们暗暗腹誹著,实在不明白那陆琢之到底哪里好了。 不就是长的帅些,有些才华、有些见解,有些谋略吗? 太子默默收回了將文书递向身旁的手,拿起笔,自己写下了处理方案。 与陆修撰一同共事了数月,他一走,还真有些不习惯。 陆瑜虽年轻,实践方面有些缺乏经验,但某些见解確实有独到之处,经常可以给他提供些思路。 天色渐暗,李泽渊搁下笔,整理好了文书,隨后起身。 “诸位,天色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 官员们纷纷起身,俯身行礼: “臣等告退。” 李泽渊点点头,走出了大书房。 乾安的初冬温度很低,冷冽的寒风吹来,直往领口里钻。 东宫大太监杨超默默为太子披上了一层大氅。 李泽渊似乎並没有因天寒受到影响,径直向后院走去。 “忙完了?” 殿內极为温暖,地龙已经烧了起来,与屋外宛如两个世界。 太子妃张绣怀抱著小小李渟,正在餵奶,见著丈夫进屋,微笑著轻声道。 李泽渊的脸上也出现一抹笑意,点了点头。 其实,宫里本应请来几位乳母的,专门给孩子餵奶。 可老二那傢伙不知发什么神经,偷偷跑去奶奶宫里,说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话。 什么母亲亲自给孩子餵奶,孩子一定会跟母亲更亲近,让孩子喝別人家的奶不健康,万一有什么病怎么办…… 奶奶好不容易得来了重孙子,自然宝贝的不行,生怕出什么意外,一听这话,连忙请来她无条件信任的孙老神仙询问。 在孙老神仙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老太后当场立下懿旨,以后李家的媳妇都不准请乳母,除非没有奶水,不然必须亲自餵奶! 李泽渊脱下大氅,还是感觉屋里有些闷热,皱了皱眉,给窗户敞开了一条缝,用来通风。 其实,按如今的规矩,刚生下来的孩子所在的房间,是不准打开任何窗户的,必须得捂著,再闷也得闷著。 可老二又不知从哪听来的道理,对他说屋子里还是要多通风,一直闷著才是对孩子不好,尤其是烧著地龙,更危险了。 李泽渊其实听著也有道理,但稳妥起见,还是请来了孙神仙询问,依旧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所以,在保持房间温暖的前提下,他一有时间就打开窗户通风。 小李渟似乎吃饱了,咂巴了两下嘴,慢慢闭上了眼睛。 张绣缓缓把他放在了老二亲手做的摇篮里,为他盖上了一层被子。 “你饿了吗?” 太子妃走到李泽渊面前,轻声细语问道。 “?” 李泽渊下意识瞄了一眼儿子的餐厅。 张绣俏脸一红,捂住胸脯,拍了他一下,嗔怪道: “別不正经,妾在问你用不用膳?” 李泽渊笑了笑,道:“方才在书房用过了,这会儿还不饿。” 张绣轻轻拉开凳子,坐在了夫君的身旁,倚靠在了他身上。 “老二怎么样了?” “还不知,雪满关那边送来了消息,说是受伤颇重,但总归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这小子从小就皮糙肉厚,你不用担心他。” 李泽渊开了个玩笑,可那双一向冷静而沉稳的眸子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天下第四,法王桑结。 这笔帐,总归是要算算的…… 很快了。 “西边的战事……如何了?” 张绣又开口问道。 “目前还不知西域前线的情况,只知赵叔已经率军西去了,那边的消息还没传过来。” “这样啊……” 张绣嘆了口气,眼神中出现一抹惶恐与担忧,隨即迅速敛去。 李泽渊捕捉到了那抹神色。 他知道,夫人在担忧她那位西域都护的父亲。 寧魏大战,西域都护府派出三万精兵驰援定北关,致使兵力空虚,被霜戎当作了突破口。 “岳丈带兵打仗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那么多年,他率兵纵横西域,压得各部落服服帖帖,那么多年不敢冒头。 如今不过是一些霜戎蛮夷,岳丈大人手上还有亲部两万,加之西域州军,定能坚持至赵叔赶到。” 李泽渊轻声宽慰著,搂住了夫人的腰肢,让她靠进怀里。 张绣一直是一位坚强的女子,若非实在是忧心难耐,她也不会开口向他询问西域的状况。 夫妻二人温存片刻,寢殿大门处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 今天喝多了,天亮补上。 第348章 十一月(中) “去吧。” 李泽渊起身,向殿门走去。 门口,是大太监李莲恩。 “殿下,陛下詔您去御书房。” 老太监恭敬道。 李泽渊点点头,身后,张绣为他披上了大氅。 他迈出门,隨李莲恩向御书房走去。 虽已入夜,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李泽渊缓缓入內,见父皇靠在软榻上,张首辅、兵部陆尚书、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十三衙门镇抚司主司张旭都在此处。 “父皇。” 李泽渊先是行了一礼,有些疑惑深更半夜父皇詔诸位臣子前来是为何事。 “太子殿下。” 诸位大臣又向他行礼,李泽渊轻轻还礼。 见人都到齐了,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摺,开门见山道: “雪满关军报,薛盛大破霜戎十万大军,斩敌三万,俘虏两万,驃骑校尉谭尘阵斩敌方主帅。 蜀地战事已平。” 此言一出,眾人纷纷面露惊喜之色。 自十月初时,蜀地传来霜戎发兵的消息,群臣震怒,蜀王爷即刻南下,陛下毅然將目光放到了西域,瞬间猜透了霜戎的真实目的,调配粮草向西,发圣旨令定北王率大军至西域御敌。 时至今日,不到两月,定北王大军尚未与霜戎主力交上手,薛总兵就已然破了雪满关之围。 兵部陆伦笑呵呵道:“臣为陛下贺,薛总兵用兵如神,不愧为当世名將。 自此,此番大战再无掣肘,只一心盯著西域便是。” “呵呵……” 皇帝笑了笑,摇头道: “隨捷报而来的,还有薛盛的亲笔信。 他与朕说,是……蜀王,猜测霜戎主力並不在此,让他大胆施为,放手作战,故才能取下如此大胜。” 闻言,眾臣皆纷纷讚嘆蜀王目光如炬。 而只有十三衙门张旭眉头一皱,向前道: “陛下,大战之胜,在於主帅用兵有方,善於谋略,在於將士们兵强马壮,敢於死战,安能听信一人之言,安能言一人之功? 臣请弹劾雪满关总兵薛盛,攀附藩王,趋炎附势,不顾麾下將士性命,將蜀地百万黎民置之不顾,擅启决战!” 此言一出,御书房內寂静一片。 太子瞥了张旭一眼,眼神中出现一抹笑意。 老二手下还是有忠臣的…… 皇帝摆了摆手: “张主司,你为十三衙门官员,而非言官,哪有甚御前弹劾之权?” 张首辅咳嗽一声,开口道: “张主司,话不是这么说的。 蜀王殿下目光深远,能看透霜戎计划,只是向薛总兵提出一个建议。 薛总兵为大寧名將,对战事自是有自己的把握,他应当早就察觉到了霜戎兵力部署有些不对劲,经蜀王殿下稍加点拨,方才明悟,及时把握住战机,將霜戎大军一举击溃。 张主事,你未曾在军中待过,不知战机是多么稍纵即逝的东西,本官年轻时曾任太祖皇帝军中文书,自是清楚的。 更何况,此番大战,他们胜了。 至於攀附藩王,那更是无稽之谈,薛总兵是一位武夫,直来直去,没有什么肠子,他与陛下写如此亲笔信,也不过是单纯地想为蜀王请功罢了。 说不得,薛总兵这莽汉,还觉得在信里夸夸蜀王,陛下一开心,还能多给他些赏赐呢。” “哈哈哈哈……” 兵部尚书陆伦適时地笑了起来。 皇帝也轻笑著摇了摇头,此乃君臣私下聚会,开些玩笑,无伤大雅。 “是,是臣孟浪了,还请陛下恕罪。” 张旭俯身道。 “无妨。” 皇帝摆了摆手, 他就喜欢看这些臣子们演戏。 张旭极为突兀地弹劾薛盛,无非是为他那总督大人开脱罢了,生怕別人言说蜀王乱参军事,私结边將,他把话摆在明面上来,让其他臣子为其二人解释,给此事定性,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在一旁静静看著。 “还有一件事。” 皇帝再度开口道。 诸位臣子表情严肃了些许,知道正戏来了。 “薛盛信中还写,蜀王据神山得来消息,霜戎已遣兵入月轮,妄图侵占我大寧领土。 这些年,十万大山中已有部落入月轮开闢家园,安居乐业。 朝廷虽未在月轮设府,可自古以来终究为我大寧领土,十万大山亦为我国百姓。 蜀王知此事之重,已用朕所赐军节,令雪满关派兵南下月轮,支援山民,共抗霜戎大军。 蜀王此时已先行南下,雪满关亦派出一万五千大军,向十万大山而去。 此事,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神山……” 眾臣都捕捉到了这个词语,皆面露瞭然。 在座的,要么是一国宰辅,要么是大寧老將,要么是两个特务机构的一二把手,要么是大寧储君,自然都了解那座神秘的雪山。 也清楚……那座雪山,与自家陛下的渊源。 都是自家人。 依旧是张旭率先出列,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当真可为。” 接著,是腰悬长尺的赵极,道: “军情如火,蜀王当机立断,殊为明智。” 陆伦笑呵呵地出列,道: “陛下,一万五有些少了,薛盛那廝忒小气。” 兵部尚书陆伦是太祖皇帝时期的大將,前任西域大都护,后回京养老,任了过兵部尚书的文官,薛盛是他的晚辈。 张首辅悠悠嘆了一口气,他就知道陛下消停不下来。 “臣以为,此事可为,有三点。 其一,此事为朝廷正式开闢月轮,设州立府极好的时机。 其二,可令十万大山三千山寨山民归心,正式纳为我大寧子民,归於王化。 其三……霜戎四处用兵,手未免太长了些,他们既然敢三线出兵,那我大寧便先折他两臂。” 在场的,就没人认为这仗打不贏。 李泽渊环顾四周,最后出列,郑重拱手道: “儿臣……附议。 兵发月轮到是没什么,蜀王既已南下,便是有把握將事处理好,有神山与大军在侧,又有三千山寨山民支持,定能將霜戎大军歼灭。 麻烦的是战后之事。” 诸位大臣暗戳戳瞥了太子一眼。 世人皆知,雁妃乃蜀王养母。 而雁妃又是神山的血脉传承,前任圣女。 二殿下一有大义,二有名分,携大军助十万大山保卫家园,届时三千山寨山民们皆听二殿下號令,月轮也成了蜀王的后园。 这力量……嘖嘖。 麻烦的是战后之事,可不是嘛! 皇帝嗯了一声,隨后抬手道: “战后之事战后再议,此时先以战事为重。 既然眾卿皆对月轮之事无异议,那此事便如此定下来,暂封蜀王为月轮道大总管,全权处理十万大山及月轮诸事。” “圣上英明——” 眾臣俯身行礼道。 第349章 十一月(下) 陆瑜很疲惫。 荣归故里,这毫无疑问是个褒义词。 新科状元郎,翰林院修撰,承和大典主编之一,二十岁的从四品知府,二爷党扛把子,东宫大书房常客,御书房红人…… 在別人眼里,他是个精明的投机者,是个宠臣,因为他明面上除了状元郎这个身份与修撰承和大典之外,再无別的贡献。 可暗地中,他是十三衙门改制的总策划,是世家大族的掘墓人,是寧魏国战中东宫的重要幕僚。 有很多人只看他面上受到的恩宠,却从未想过他凭什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 听闻陆知府风流倜儻,端的是翩翩俊公子,难道说他是卖勾子上位不成? 对了,他好像还有个风华绝代的妹妹,成了二殿下的侧妃。 江南道新任巡抚陆正狄亦是卖女求荣之辈,陆家父子皆为幸臣。 此类的流言,从来没断过。 陆瑜自是不在乎这些事的,因为他陆家崛起的太过突然,一个天下第八,一个江南道巡抚,一个知府,一个蜀王侧妃。 在眾世家纷纷没落的节骨眼上,凭什么陆家蒸蒸日上? 有人嫉妒,有人愤恨,有人暗中使坏。 可真当圣旨入江南,陆瑜作为宣旨大臣回到故乡的时候,偌大的江南道还是热闹了起来。 陆正狄当年的同僚、旧属,陆瑜当年的好友、同窗,江南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名士,江南道的眾知府、官员,纷纷慷慨解囊,礼物源源不断地流入金陵陆府与藏雨剑庄。 贺喜啊,为什么不能贺喜? 陆巡抚当时升迁宴都没摆,国战之际,自是要忙於政事,让那么多官员想送礼都没门路。 这会儿,寧魏国战结束,可算是能缓口气了,京里又传来了册封陆家大小姐为蜀王侧妃的旨意,这可不得好好庆祝庆祝? 因此,自陆瑜乘船南下,正式入了江南地界之时,运河与安江都喧闹了起来。 陆瑜与宣旨太监刘建,此时可是天使。 这偌大的船只,上面装的可都是天家送来的彩礼。 没看著船上那么多飞鱼服站著的吗,那可都是蜀王爷的亲卫,官员们可当真熟悉啊, 夏秋之时,江南的官员们可当真没少受这些飞鱼服的折磨,看到那些绣春卫,就仿佛见到地府的索命无常来了。 “陆大人,约莫再有半日,就能至姑苏城了。” 陆瑜立於船头,刘建身著红袍,来到他的身后。 “刘公公这些日子辛苦了。” 陆瑜转过身,向这位红袍大太监点了点头。 “陆大人折煞奴才了,能为二殿下到江南宣旨,是奴才的福分。” 刘建谦卑地笑著。 陆瑜吹著风,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等到了庄子里,让姑苏给你包个大红包。” “哎呦,那奴才可提前谢过夫人了。” 刘建又弯了弯身子,很是恭敬。 他是家奴,侧妃嫁过来之后就是主子,主子给的喜钱,自是不能不要的。 刘建宣完旨后,也要隨藏雨剑庄一同入蜀,他本就是二殿下的贴身太监,月满宫首领太监才是兼任。 想想日后偌大王宫,可任由他呼风唤雨,刘建就忍不住地想笑。 船上,五十余位绣春卫肃穆而立。 总督南下那天,没有带他们走,也没有留下任何命令。 王妃南下那天,带走了一半人,他们这另一半,被王妃安排给了陆大人,让他们作为仪仗,下江南迎亲。 “陆大人,不知陆巡抚大人可曾到了藏雨剑庄?” 刘建问道。 陆瑜頷首道:“他告了三天假,已然在庄子里等著了。” “当日金陵城与陆巡抚大人一別,没想到只过了数月时间,便又再见了。” 刘建略带感慨道。 “刘公公就是我陆家的喜鹊,你一到,我陆家便有好事登门了。” “陆大人不愧是状元郎出身,夸的奴才不知如何是好了……” 官家大船,很快来到了姑苏城码头。 数月前,蜀王爷便是自这个码头北上回京成婚。 数月后,陆知府携圣旨而来,自这个码头下船,去与姑苏陆家下聘,宣读赐陆姑苏为蜀王侧妃的旨意。 码头上,人山人海。 有官员,有士人,也有百姓。 毕竟……大寧立国四十载,陆瑜可是姑苏城的第一位状元郎! 这位可是姑苏城真正地头蛇家的大少爷,还是江南道一把手的儿子,姑苏城知府早早就安排好了仪式,率城內眾官员前来相迎。 码头上,陆正狄冷著脸,与钱立升坐在一起,看著那艘大船缓缓靠岸。 没办法,儿子携圣旨而来,奉陛下之命给自家闺女赐婚,他这个又是巡抚又是老爹的,於情於理都要亲自前来迎接。 “状元郎,状元郎来啦!” “陆少爷生的当真是一表人材,怪不得能得天家青睞……” “你放什么狗屁呢,状元郎那是靠的自己的本事,你真当人家陆少爷卖勾子去了……” 听著后面百姓的议论,陆正狄的脸又黑了一层。 官船缓缓靠岸,陆瑜的身影出现在船头。 绣春卫先行下船,形成两列,英姿颯爽,手扶佩刀。 陆瑜慢慢走下,刘建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青衫一袭,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他微微抬手,向码头上围观的百姓们打著招呼,引得一阵欢呼。 陆正狄嘆了口气,轻轻起身,与钱立升一同,向前迎去。 姑苏府眾官员跟在其二人身后。 “陆大人、刘公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陆正狄板著脸,一本正经道。 陆瑜咳嗽了两声,同样公事公办道: “见过陆大人、钱大人,本使奉命行事,谈不上辛苦。” 钱立升看著这对装模作样的父子,眼中不由出现几分笑意。 “刘公公,又见面了。” “哎呦,陆巡抚,亏得您还能认的咱家,巧了这不是,这回又是咱家来给陆家来宣旨啦。” 陆瑜上前与姑苏府眾官员寒暄。 “陆少爷,陆大人,真没想到啊,咱们姑苏府出了你这么少年英杰。 想当初,你乡试第一,我於鹿鸣宴之上见你那一面,怎么著都没想到今天这幅景象。 我虽年长你几十岁,可论起官位品阶,咱们二人,可是一样的咯。” 姑苏府知府上前,热切道。 陆瑜笑呵呵地道:“知府大人对学生的栽培,学生铭记於心。” “哎,陆大人客气了,客气啦……” 姑苏知府喜笑顏开,拍著陆瑜的手道。 一番寒暄后,几人终於骑上了姑苏府安排的骏马,浩浩荡荡地向藏雨剑庄而去。 ———————————— 等下午和晚上。 第350章 藏雨入蜀 藏雨剑庄,议事堂。 “怎么,等急了?” 当陆姑苏再一次忍不住起身,走到门外向山门下张望的时候,陆听风哼了一声,揶揄道。 “爷爷……” 陆姑苏用那双如水般温柔的桃眼嗔怪地看了一眼老头,隨后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此时议事堂中,只坐著他们两人,外加一个丫鬟温儿,其余藏雨剑庄弟子,都在山门前演武场等候。 陆姑苏的母亲思儿心切,早早地跟著陆正狄坐著马车去了码头,接陆瑜去了。 “唉……” 陆听风不知怎的,忽然嘆息一声。 陆姑苏瞥了他一眼,柔声问道: “爷爷,您又怎的了?” 陆听风摇了摇头,道: “只是没有想到,临我这大半个身子都要入土的年纪,竟又要背井离乡,只是有些捨不得这里。” 陆姑苏无奈,安慰道: “爷爷,听闻蜀地天府之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陛下所赐的庄子,位於锦官城旁的青鸟山上,那也是一处之地清幽之地,风景也是极美的。 盗圣老前辈在蜀地,前些日子听大哥来信,孙老神仙亦在蜀地,两位前辈皆为您当年老友。 大哥会去锦官城任知府,我与庄子诸位师兄弟亦在您身侧。 如此算来,咱们一家,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 听闻宫里此次下聘,已正式將如今庄子所在的西山及周围土地划给了我陆家,正式成为咱们家的田產。 爷爷,圣恩浩荡,任谁也挑不出理来,您就別抱怨了。 若真要怨,就怨我爹爹他升迁,成了江南道巡抚吧。” “理虽是这么个理,可就是因为李家如此厚待陆家,又是巡抚又是知府的,这是要我们正儿八经地给他们卖命啊……” 陆听风薅著白的鬍鬚,一脸愁容。 陆姑苏当真有些看不惯爷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劲,於是便施展出三分功力,道: “当初也不知是哪个老头逼著爹爹和大哥读书的,言说陆家想要绵延,还是需走仕途,培养陆家文风脉络。 而今陆家一门两位大员,正得圣眷,那老头又不乐意了。 “小丫头,你懂什么,这叫烈火烹油,未必是好事。” 陆听风知道自家孙女的厉害,说罢一句,不敢再与她交谈,起身向议事堂外走去。 陆姑苏暗暗撇了撇嘴。 还未过门,她的屁股已经坐在李家板凳上了。 陆听风刚走出门,就见有弟子匆忙从山下跑来,急忙道: “师祖,陆师姐,来了,人来了!” 陆姑苏在屋里听得真切,站起身子,匆忙向屋外走去。 可走了两步,她的步子又慢了下来,整理了整理髮饰,保持好仪態,慢慢迈出了步子。 温儿看得一阵好笑,跟在小姐身后,亦步亦趋。 陆听风与陆姑苏缓缓向山门走去。 藏雨剑庄的弟子们收到消息后,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乌乌泱泱百数人,向大路的尽头翘首以盼。 很快,鼓吹班的奏乐声传来,华贵的仪仗出现在了眾人的视野中。 为首的自是身著红袍的陆瑜,身后跟著刘建,两人跨在大马上,昂首挺胸。 绣春卫为仪仗,其后是陆正狄与眾江南道官员,再后则是聘礼车队,浩浩荡荡。 陆听风携陆姑苏立於山门之前,其后是百数藏雨剑庄弟子,已然做好准备,聆听圣諭。 陆姑苏看著一脸神气的大哥,眼眸中不住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很快,车队来到了藏雨剑庄山门处,陆瑜与刘建下马。 没有寒暄,宣旨太监刘建直接从檀盒中拿出了圣旨。 “陆家长女陆姑苏接旨——” 藏雨剑庄弟子请来香炉供桌,隨后纷纷跪倒於地。 “臣女陆姑苏,叩迎圣旨。” 陆姑苏大礼拜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屏藩固本,实资懿戚之贤;坤教宣猷,允赖德门之秀。咨尔江南道巡抚陆正狄长女陆氏姑苏,毓出名门,性成婉慧。幼承诗礼之训,长著柔嘉之声。兰质蕙心,堪符彤管之范;谦光慎德,足彰褕翟之华。 今蜀王朕之次子,宗室雋才,秉性端方,克勤王事。当择淑女,以赞藩邸。尔陆氏温良秉心,柔明表度,特赐为蜀王侧妃,锡之金册。尔其益修妇道,协辅王庭,虔恪奉於舅姑,恭顺襄於中馈。毋忘贞慎之节,永谐琴瑟之和。 呜呼!荷天家之殊恩,膺宗室之嘉礼。尚克钦承,勿替朕命。 钦此——” “臣女陆姑苏,接旨。” …… 一应礼仪走完,藏雨剑庄大宴宾客。 由於陆瑜等人到姑苏城就已然是下午了,所以现在开的是晚宴。 这应当是藏雨剑庄如今的弟子们最后一次在西山开宴席了。 有人高兴,认为去了蜀地有更好的前途。 有人黯然神伤,不捨得脚下这块土地。 直到陆瑜举杯起身,环顾四周,道: “蜀王已立蜀盟,设有讲武堂,已將剑堂堂主之位留给了我藏雨剑庄,並邀老庄主为蜀盟首席大长老,兼蜀盟名誉盟主之位。 我藏雨剑庄弟子,到了蜀地,有青鸟山为棲身之地,又有蜀盟为安身之所,自可將家眷都接入蜀地,在锦官城安家。 我等离开故土,奔赴西南,王府自是不会亏待我藏雨剑庄,去往那里,只会有大好的前途在等著各位!” “好!” “有少庄主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有少庄主和大小姐在,还当真担心那二殿下对我等弃之不顾吗?” “那咱们……算不算外戚?” 陆正狄静静看著与江南道各位官员推杯换盏的儿子,眼神中不由出现一抹恍惚。 他知道,自己儿子早慧,读书的天赋极强,除了诗词一道了了之外,其余皆一点即通。 可陆正狄当真没想到,不过一年时间,儿子就爬上了与他相同的位置,若非夏时自己擢升了巡抚,他们二人坐一桌,说不得谁的官位更大。 毕竟,锦官城可是蜀地总府。 看儿子与眾官员饮酒时,如鱼得水的这般模样,陆正狄默默頷首。 沉稳了,也成熟了。 骤居高位,得天家恩宠,不浮躁,不张狂,血脉里的江湖意气被压在心底。 如今,也学会了与光同尘。 “爹?” 陆瑜举著杯子,坐回了他的身旁。 “嗯。” 陆正狄应了一声。 他其实想和儿子聊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当了半辈子的官,从浪荡江湖子走到天下最富庶地区的巡抚,他本有满腹的经验之谈,有说不尽的处世之道,有无数可以教给儿子的道理。 陆正狄抬眼,想仔细打量打量儿子。 可他……看到了须间未刮净的胡茬,看到了略显疲惫的眉间,看到了愈发沉稳的面庞,看到了那略带担忧的眼神。 陆正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把想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他知道,明日,儿子就要走了,带著藏雨剑庄这一大家子,去往人生地不熟的他乡。 此次一別,又能何时再见呢? 儿子长大了,有些道理是需他自己去悟的,有些路也是需要他自己走的。 不去经歷,不去承担,不去独自走过那一段孤独的道路,那还是男人吗? 最终,陆正狄提起了杯子,把满山的月光与父亲想对儿子说的话,都揉碎了,倒进了酒里。 陆瑜也慌忙提起酒杯,有些不明所以,与父亲碰了一下。 “既为人臣,当忠君之事。” “到了那里,照顾好你妹妹。” …… “娘,您別哭了……” “让娘再哭一会,哪有女儿出嫁当娘的不哭的,若不然天下人都笑话你是个没娘疼的丫头……” “娘,哪有人会说这话……” 陆姑苏无奈地嘆了口气。 陆夫人还在抹著眼泪,她是真的伤心,女儿和儿子都长大了,跑去天边那么远的地方,以后让她怎么见面啊。 这嫁的还是天家,那天家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 虽然自前周末代皇帝以来,近百年的皇家后宫都很和谐,但架不住万一呢。 尤其是,自家女儿还是去当妾的…… 想到这里,陆夫人又悲从中来,哭的更大声了。 好好的陆家,一个二品一个四品,还有一个天下第八的老头子,这家世,姑娘嫁给谁家不是正妻,怎的去给人当妾了呢…… 但陆夫人转念一想,想起王府正妃的背景,也就释然了,好像確实比不过人家。 但……那也不行啊。 人家家背景那么厉害,自家姑娘什么性子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惯好没事找事,万一哪天给人家正宫娘娘惹急了,给装进中式精灵球,那可怎么办啊…… 可……陆夫人又转念一想。 家里老头子毕竟是天下第八,自家儿子还是那王爷的心腹,总归是有些面子,能照顾照顾的。 再不然,自家闺女也是个观云,若真惹恼了人家正妃娘娘,逃跑的本事还是有的。 想著想著,陆夫人不哭了,抹乾眼泪,伸出手,用力掐了下闺女的肉。 “嘶——娘!” 陆姑苏其实並不怎么疼,她堂堂观云淬火剑体,自然不会那么脆弱,但演戏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她真不知道她娘又在发什么神经。 “你就不能老实点,到那里听点话,不招惹人家嘛……” 陆夫人哭哭啼啼道。 陆姑苏愣了一下,隨即好笑道: “清遥姐姐是个好心肠的,我没事招惹她干什么?”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若不然,你当真被人家打回来,我和你爹都不要你,丟不起这人!” 陆姑苏彻底无语,她是真不知道娘亲这一会想到哪里去了。 “你好好寻思寻思吧。” 陆夫人撂下一句话走了,自顾自生闷气去了。 陆姑苏摇摇头,看著娘亲的背影走出了房门。 屋外,传来交谈声。 “怎么了?” “娘,我来给小妹说说话。” “你小妹癔症,跟她有甚好说的。” “……” 旋即,房门被推开了,陆瑜带著酒气走了进来。 “大哥?” 陆姑苏起身。 陆瑜点点头,道:“出去走走。” “是。” 陆姑苏披上大氅,隨大哥走出了房间。 然后,陆瑜向陆姑苏伸出了胳膊。 陆姑苏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带为兄到山顶上去,为兄不会飞。” 陆瑜晕晕著道。 陆姑苏捂嘴轻笑,隨后一边伸手搀住大哥的胳膊,一边凌空而起。 “小妹也不会飞啊,这是轻功。 按理说,大哥才该会飞才是,你们读书人不是会冯虚御风吗?” 两人的身形不断在树枝间闪烁,速度极快,一路轻飘到山顶。 “大哥境界还没到,像我们这个年纪,估计也只有春秋书院的小祭酒能冯虚御风…… 好像应当还有一人,只是我也不確定……” 喝醉的陆瑜口齿有些不清,陆姑苏有些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两人来到了顶峰的一处山坡,很是宽阔,在这里能俯瞰万顷太湖,也能仰望满天星辰。 这是两人幼时最爱来玩的地方。 他们坐在了小时候的位置,静静吹著风。 良久,陆瑜脑袋清醒了一些,开口道: “蜀地王府来信,殿下出征,估计今年回不来了。” “嗯。” 陆姑苏抱著膝盖,点了点脑袋。 “唉。” 陆瑜嘆息一声,整个人身子躺在了地上。 “那你到了蜀地,先暂时住在庄子里吧。” “好。” 陆姑苏乖巧应道。 陆瑜侧过脑袋,看向自家妹子,道: “我来之前,找王妃谈过了。” 陆姑苏怔了一下,看向兄长。 “王妃是一个很宽厚的人,她並没有对你和殿下的事多说什么不好的话。 只是说、说你是个温婉懂事的,也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把你当亲妹妹看。” 陆瑜撑起身子,看著妹妹,认真道: “你未曾与王妃接触过,或许觉得这不过是场面话。 可小妹,为兄是知道你的,你总喜欢谨慎些,为自己创造安全的环境。 可在这位王妃面前,你不妨坦诚一些,多与她接触接触,你便知道她是何人了。 你与她性子都不坏,既然以后要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何不放下心防,真正成为一家人呢? 相信,这也是殿下希望看到的。” 风静静吹来,吹动著这对兄妹的髮丝。 “大哥,小妹知道的。” 陆姑苏一声轻笑,让风声多了几分清脆。 隨后,她又双手捂著脸,泫然欲泣道: “大哥莫不是被赵家姐姐收买了,不向著小妹,反而劝小妹忍让。 唉,罢了罢了,为了大哥的前途,小妹什么都能做的,无非是认打认骂,俯首做小而已……” 陆瑜额头上,青筋毕露。 “嘻嘻……” …… 第二日,藏雨剑庄正式启程,前往蜀地青鸟山。 ———————————— 四千二,加上中午的也六千多了。 嘻嘻。 第 351章 十万大山 蜀中的雪吹不进十万大山,这里依旧是如此的潮湿阴寒。 峻岭、山谷、溪涧、瀑布、惊鸟。 以及……毒瘴。 这条山脉,似乎永远与毒脱不开关係。 毒蛇、毒蔓、毒草、毒雾、毒虫…… 若是没有任何准备的普通人进入到此地,可能只是往前走出一百米,就会被毒藤刮烂衣服,在皮肤上划出几道细小的伤口。 隨著时间推移,毒素会通过伤口表面渗入体內,麻痹著神经,在不知不觉间,会有毒虫叮入伤口,啃噬血肉,再加上覆盖整条山脉的毒雾呼吸进体內,用不著山中真正的猛兽出手,那人就会极为茫然地死在前进的路上。 当然,这是毫无准备的普通人。 此时,十万大山深处,一条狭窄的小道中,李泽岳一行人骑马向前行进著。 毒瘴毒雾对於十万大山本地人来说自是没什么,他们代代流传下来,血脉里直接就有了对毒素的抗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名为沙溪的小姑娘活蹦乱跳,与沐素说著话。 至於李泽岳,以他如今的体魄,就算脱光衣服光著屁股,让毒虫咬都咬不破。 事先在巴州城里喝了药酒,瀰漫的毒瘴也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至於黑子与盗圣,那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十数天了,这些天里,他们为了追求速度,风餐露宿,只有恰好偶然路过某座山寨的时候,才会在那里借宿一晚。 “差不多晚上就能到沙溪的寨子了。” 参卢站在参天大树上环顾四周,认清了方位,隨后一跃而下。 “芜湖——” 沐素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掩喜色。 这十天翻山越岭,遇水渡河,可是给这没下过山的小姑娘累坏了。 沙溪家里的浣烟寨,位於十万大山南部,距离走出大山已经很近了。 “李师兄,浣烟寨有五千山民,在十万大山里,已经算是很大的寨子了。 小溪与我说,这些年的十万大山南部,掀起了一波南下月轮的热潮,有许多大部落的首领都派出一部分青壮,去月轮开闢家园,他们浣烟寨也派出了七百人呢。” 沐素走到李泽岳身边,把方才得到的消息转述道。 李泽岳扭头,看了不远处的沙溪一眼,嚇的小丫头缩了缩脑袋。 “这样啊…… 那他们这些山寨派出的人,他们是按山寨分开来各自寻找宜居之地,还是说,由大山寨的人带领,聚集力量一块行事?” 李泽岳疑问道。 沐素转身想要再去询问,参卢在这时主动开口道: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是按一小部落行动的,各自去开闢自己的家园,互不干涉,毕竟月轮如此之大怎么都能够分的。 可后来,他们发现当地土王势力强大,分布又太广,如果不团结起来,根本斗不过他们,只会成为当地人的奴隶。 当时已经有不少人萌生了退意,认为月轮虽大,但也根本不是他们的好去处。 可当时的事实是,已经有不少山民被当地土王残杀或奴役,双方结下了血海深仇,就算是退,难道这仇就不报了吗? 一时间,山民们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整日躲避著当地土王们的追捕,惶惶度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名为段汤的男人出现了。” 说到这里,参卢停顿了一下。 听见这个名字,一旁的沙溪忍不住面露敬仰之色,显然是认识或是听说过的。 “他是十万大山南疆白熊寨的首领,也是最早入月轮的那批人之一。 在南疆,白熊寨其实並不大,只有寥寥数百人,在南下月轮之时,段汤毅然將全部青壮带走,留下了妇孺老幼。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如果他们入月轮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白熊寨毫无疑问会被其他山寨吞併。 然而……他回来了。 还是携大胜之势回来。 在月轮的山民们被当地土王势力逼入绝境时,段汤振臂一呼,集结所近三个山寨力量,以千人之力奇袭,硬生生啃下月轮海旁最大土王势力,以此为据点,隨后不断派出人员,联繫散布在月轮各处的山民,亲自奔袭救援,不断壮大他们的势力。 在他的救援与號召下,三年时间,十万大山在月轮的力量被他完全集结了起来,真正吹动了反攻与復仇的號角。 又用了一年,段汤率领山民们陆续报仇,几乎掀翻了所有曾奴役过山寨山民的土王势力,在月轮海旁,真正建立起属於十万大山的势力。 现在,三千山寨的山民们只要是南下月轮,便是去月轮海。 他们已经意识到,靠单个山寨的力量是无法在月轮站稳脚跟的,虽然段汤已经清除了一些土王势力,可他们毕竟才是月轮的原住民,根深蒂固,又怎能被彻底清除的完呢? 所以,山民们意识到团结的重要性,不断向月轮海匯集。而段汤虽是月轮海的领导者,可並没有表现出压迫与剥削的意思,对山民们都很和善,不断號召各山寨同胞们从山里走出来,到月轮生活。 因此,段汤在十万大山的声望极大,名声也很好,是山民们眼中真正为他们开闢家园的英雄。” 参卢缓缓讲述著这段故事。 这时,沙溪也忍不住插了句嘴,一脸骄傲道: “在月轮,我叔叔带著寨子里的大家,最早跟隨了段首领!” 李泽岳瞭然地点了点头: “果真为当世豪杰啊……” 隨后,他又问道: “那月轮海,可是一座大湖?” “极大。” 参卢感嘆道: “段汤如今所在之处,便是当时月轮海旁最大土王的寨子,后又不断扩大,加固围墙,据说……他已经开始尝试筑城了。 月轮海当真是个好地方,气候宜人,土地肥沃,一年四季都可种植粮食,现在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等待著开闢。 这里,应当是整个月轮最为宜人的地方了。” 李泽岳微微頷首,隨后问道: “也就是说,霜戎到了月轮,想要掠夺粮食財物,想要侵占地盘,首先要对上的,就是段汤所在的势力吧。” “是。” 参卢的脸色也严肃下来,道: “我估计,此时情况已然不容乐观了。” 沙溪在一旁茫然地听著,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霜戎,可她听到了,有人想要侵占段首领给他们打下的土地,抢他们的粮食。 她的小脸一下变得煞白,开什么玩笑,段首领可是在月轮海给他们浣烟寨分了好大一片地,据说都已经种上庄稼,只等著收割呢。 小丫头腾腾腾跑到参卢身边,拽著他的袖子,哀求道: “神使大人,咱们快些走吧。” 参卢失笑,宽慰道: “莫慌,你那段首领手里,可是握著一万多的青壮战士呢。 他们都是与土王战斗过,上过战场的,又是据寨而守,一时半会,应当出不了什么问题。 更何况,那霜戎大军跋山涉水赶到月轮海,也需要一段时间。” 李泽岳轻皱著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师兄,怎么了?” 沐素抬著俏脸,问道。 李泽岳默默嘆了口气,问参卢道: “十万大山,可有铁甲?” 参卢愣了,摇头道: “有是有的,但数量极少……大部分还是皮甲。” “可有铁刃?” “也是有的,不过工艺较粗糙,並不是多么锋利。” “可有战马?” “月轮马虽不如北地战马体型高大,可终究短小精悍,吃苦耐劳、轻便灵巧……” “也就是说,作为骑兵作战,是较为困难的了。” 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 他虽没有真正带兵打过仗,可理论还是极为精通的。 毕竟,从小他就有金吾卫副统领霍浪、老太傅、定北王,以及京中各退休老將们的教导,他们是这座太平天下的缔造者,有他们的言传身教,李泽岳对兵事还是熟悉的。 在纸上谈兵这一块,赵括都不一定有他厉害。 当然,他不是赵括,他的敌人更不是秦国武安君。 “那二师伯,你可知,霜戎有丰富的战爭歷史,极善高原作战,他们的甲冑、战马、武器,都比山寨强上许多倍,更熟悉骑射及战阵之法。 若是双方正式野战,儘管我们这边士气高昂,背水一战,可最终的结果还是兵败如山倒。 战爭,终究靠的还是兵强马壮。” 李泽岳仔细分析著,一条一条研究敌我两方的条件。 他黯然地摇了摇头,嘆了口气,觉得这仗当真是不好打。 “那倘若我们一万战兵,一半多都入了品呢?” 这时,参卢说出了极为突兀的一句话。 “啥?” 李泽岳愣住了,一脸懵逼。 参卢微笑著,道: “我方才说,倘若我们一万战兵,有一半都入了品呢?” “怎么可能……” 李泽岳觉得二师伯在逗自己开心。 在大寧,入品虽並不是很困难,但起码要有门路。 最底层的江湖人,想要修行,最好的门路是拜入武馆,只要稍微有些天赋,在三流师傅的教导下,学习三流功法,细细打磨体魄,练上几年,怎么著都能入一品门径。 大寧正式在册的正规军团的士兵,都会统一修行一种炼体之法,但也仅此而已,並不涉及真气流转,天赋好的,可修行至一品二品三品。 想要真正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就要立下足够的军功,或是成为特殊部队的一员,来换更高一级的练体之法,更系统更正规,入品后能继续向上修行。 比如陷阵营、陌刀营,或是某某將领的亲卫营。 就这,修行道路也会因天赋受到限制,就算把最高级的功法给你,给你提供最厉害的老师,修行上十年,也不一定能入品。 因此,修行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江湖上更多的还是普通人。 所以……二师伯凭什么说月轮海一万多战兵,有一半都入品了? 参卢知道李泽岳的诧异,笑呵呵道: “你忘了,他们本质上不是战兵,是三千山寨的族人,是我们的青壮,每一位都弥足珍贵。 而三千山寨的每座寨子里,都有我神山教导出的长老。 在大山中,我们生存极为困难,整日与野兽搏斗,与穷山峻岭间活命。 所以,神山的规矩是,十万大山的每一个族人,都拥有著修行的权力。 每一位新生儿降生,都会有长老用我神山功法为他祈福,用真气滋养根骨,用药草温养经脉,改善修行资质。 他们从小就会开始修行,先修行最为基础的,若是修行速度快,说明天赋够好,我们会给他换上更高级的功法。 如此情况下,十万大山二十万人,如今也只有约莫三分之一的人能够走上修行这条路。 而每个山寨派去月轮的青壮,大多都是寨中的强壮之人,所以一万多战兵,有半数都是入品之人,这个数字並不夸张。 王爷,您想想,就只说大寧,军中所有入品的人数加起来,应当快比我们整个十万山寨的族人加起来都多了,如此想来,合理了吗?” “还是有些不合理……” 李泽岳高高挑起眉头,平日里只是觉得稀鬆平常的事,一统计下来,竟然那么恐怖。 但转念想来,也就无所谓了,数字看起来很恐怖,其实也就那样。 只论武夫一道,所谓一到三品不过是比普通人强壮一些,力量大一些,反应快一些;过了四品,才可施展出江湖人口中所谓的“招式”;到了六品,便可形成罡气;观云之后,便是真气外放。 “若是有五千多入品的山民,那打起来就有些说法了。” 不管怎么说,入品与没入品就是有区別,多少可以弥补些装备上的差距吧。 李泽岳凝神骑马向前走著,沐素在一旁笑嘻嘻道: “师兄,你的伤是不是好的差不多了?” 闻言,李泽岳活动了活动胳膊,应道: “是没什么事了,还有些许暗伤,等赶到月轮海就养好了。” 沐素嗯嗯应了声,隨后道: “等晚上到了浣烟寨,我再给你熬上药,给你针灸一下。” 隨后,她骑在马上,又把身子靠了过去,小嘴贴在李泽岳耳边,轻声道: “师兄,你的伤可得儘早好起来,我还想看你大显身手呢。 最好是,把那段首领的风头给抢走。” ———————————— 四千。 有些找不到前几天日更七千的状態了,难受…… 长刀调整调整,明天再试著衝刺衝刺。 第352章 必死之战 浣烟寨的山民很热情,在看到沙溪被神使和圣女送回来时,更是激动万分。 浣烟寨的首领,也就是沙溪的父亲,在长老的带领下,布好仪式,跪迎圣女。 沙溪也跪伏在父亲身边。 沐素的表现落落大方,在之前路过的山寨里她也都经歷过了,只是从容地走过去,用手轻轻抚上沙溪的脑袋,手中纯白毫光亮起,算是赐福。 白袍轻舞,金环作响,少女的脸庞是如此的神圣与美丽。 山寨中,有老人看到这一幕,不觉间热泪盈眶。 就连沙溪的父亲沙洲,目光中也有些感慨。 神山,有多少年没有圣女下山了? 上一次神山圣女到浣纱寨,还是二十多年前。 沙洲依稀记得,那位圣女当时很年轻,充满了灵气,眼神中饱含悲悯,是十万大山山民们真正信仰的对象。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沙洲眼神复杂地看向一旁的那位黑袍男子。 方才在神使的介绍中,他已经明白了这男子的身份。 “圣女的儿子啊……” 他到现在才明白,上一代圣女为何那么久杳无音信,还换了一位圣女。 原来、原来…… 沙洲不清楚这个天下有多大,在他的认知中,在十万大山与月轮以外,都是那位大寧皇帝的领土,当然,现在他又知道了个霜戎国。 连圣女都成为了大寧皇帝的女人吗? 沙洲只觉得心中有几分苦涩,好似信仰崩塌。 可在崩塌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本该如此的想法。 他知道大寧强大,拥有著十万大山中不敢想像的一切,可天地间的一切,又都归那位霸道的大寧皇帝所有。 “也只有那样的男人,才能配的上圣女吧……” 在这一刻,沙洲对於大寧的强盛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爹、爹?” 沙溪轻声唤道。 沙洲回过神来,仪式已经结束了。 “圣女、神使,各、各位客人,还请到屋中稍歇吧,一会还安排了宴会,感谢各位將溪儿送回我们身边。” 沙洲一脸恭敬道。 参卢摇了摇头道: “不必那么麻烦,我们在寨中歇息一夜,明日便要继续赶路,去月轮帮助段汤作战。” “是。” 沙洲应道。 “过些日子,会有寧人大军入十万大山,去月轮助战,大祭司亦会隨军而来。 沙寨主,你需提前號召好族內青壮,一同赶赴月轮作战。 须知,此番的敌人极为强大,人数极多,我十万大山若不能齐心协力,必然会失去月轮海这处难得的生存之地。” 参卢的言语严肃道。 沙洲低头认真道: “神使之言,必铭记於心。” “嗯。” 参卢满意地点了点头。 …… 在浣烟寨歇息一日后,几人再度踏上了前往月轮的道路。 沙洲调集了百余青壮隨行,被参卢拒绝了。 沙溪握著沐素的手依依惜別,圣女安慰她过些日子再见。 隨后,几人离开了浣烟寨。 在山中再行半日,他们一行人终於离开了十万大山。 李泽岳看著眼前开阔的美景,忍不住想放声大呼。 入目之处,终於不再是阴森湿冷的原始森林了。 出了山,马速也自然而然地提了起来,开始狂奔。 他们此时的马已不再是入山时的高头大马了,已经在山中寨子里换成了短小精悍的月轮马,极善高原奔腾,走山路如履平地,耐苦耐劳。 他们一人双马,速度也不会降下来。 参卢一直在前面领路。 “二师伯,你曾去过月轮海?” 李泽岳驱马到其身侧,好奇问道。 参卢听得问话,转过头对著李泽岳笑了笑,道: “山民们南行开闢新家园,那么大的事,我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实际上,段汤集结山民力量第一次攻陷土王势力,占据月轮海时,我就在他身旁。 那位高高在上的土王,他的脑袋还是我亲手割下来的。” 闻言,沐素惊讶地张大了小嘴。 李泽岳笑问道:“如此看来,二师伯与那段首领是熟识。” 参卢点点头:“差不多吧,其实真要说来,段汤確实是一位英雄人物,他性格豪爽,做事又沉稳果断,实力也很强。 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四年內领导起十万大山的力量,坐稳月轮海,將周遭土王势力一扫而空。” 说罢,参卢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同的意味,看了李泽岳一眼。 李泽岳自然捕捉到了那抹眼神,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通过这一路的见闻以及参卢的话语,李泽岳可以判断出…… 段汤,应当就是神山所选出日后十万大山的首领了。 换句话说,若是將霜戎击退,三千山寨正式从十万大山向月轮海迁移, 那段汤,就是日后此处真正的统治者。 名分上,月轮国国主也好,月轮海知府也好,月轮道巡抚也罢,此处,日后应当是要自治的。 显然,不论他李泽岳再有名分再有大义,十万大山的山民们也不可能直接拜他为王。 在有月轮海这么一处被开闢出的家园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再往蜀地走。 因此,自治是必然的。 日后朝廷想要对月轮进行统治,设州立府的话,也免不了立个什么……月轮三千山寨自治州…… 一是不可能有官员愿意到这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任职,流放还差不多; 二则是想要彻底將三千山寨纳入朝廷体系中来,需要许多年的熟悉与交流,慢慢地进行民族融合,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 第三,则是朝廷想要统治此处,必须要驻军,可没什么必要啊,三千山寨又不是什么反贼,男女老少加起来二十万人,还没大寧一座城的人口多…… 当然,日后驻军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霜戎已经盯上了月轮这块肥肉,只靠十万大山的力量在此驻守,恐怕有些不够,一切还得看日后的情况。 总之,朝廷可以给他们宽厚的政策,让他们自治,慢慢地增加人口,开发月轮,与大寧进行经济交流,等到人口基数膨胀到一定程度,地区也开发到一定程度,大寧才会想办法正式设州立府,將他们纳入自己的统治体系中。 而李泽岳所扮演的角色应当是,具体的操作者。 一方面操作月轮,一方面扮演朝廷。 而段汤这个人,先接触接触再说吧。 想来想去,李泽岳收回心思,有些想笑。 自己终於学会从政治方面思考问题了,果然,站的高了,看事情的角度都不一样。 不得不说,与从前的他相比,这是一个长足的进步。 “离开了父母,谁还把你当作小孩……” 李泽岳在心里又开始自娱自乐了。 …… 月轮海, 叶榆寨。 在这座寨中,生活著三万余人,说寨子似乎有些不合適,说城又有些名不副实。 这像是一座有围墙的镇子。 围墙垒的很坚固,但並非全是土石墙,有些部分还是木头搭建的。 其实……他们根本不会筑城墙,神使教授他们筑城的方法,他们还没研究明白,效率很是低下。 可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再让他们慢慢琢磨、积累经验了。 在石头垒成的高墙上,一个高大的汉子面带忧愁地向远处遥望著。 汉子身材很是精壮,赤著上身,古铜色皮肤在太阳下闪烁著光芒。 他叫段汤,是这座寨子的首领。 自三个月前开始,他们便在月轮发现了一种长相奇特的人。 他们的五官深邃,鬍子普遍较长,身上裹著各式的皮裘。 长相如何,是一眼都能看出来的,他们的模样特点,就是很不同。 一开始段汤还以为是月轮当地的人,並没有多么在意,可后来才发现,整个月轮就没有长这种模样的人。 他迅速把此事告知了神使,经神使告知,那些是生活在雪原的人,他们来自一个名为霜戎的国家。 那个国家很大,比十万大山要大,比月轮也要大。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要来侵略他们的。 侵略,这个词语对段汤来说很陌生,但在神使解释后,他也就明白了。 也就是说,霜戎人是想抢夺他们的土地和牧场,抢夺他们的粮食,抢夺他们的钱財,抢夺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是的,虽然月轮海也是段汤抢来的,可他已经把这里当作了他与三千山寨日后的家园。 “那我也算侵略吗?” 段汤有时候会问自己。 但他总是会给自己否定的答案。 他和山民们只是来月轮寻找宜居环境的,为山里的人们找一条出路,可奈何当地的土王直接便残杀奴役他们,他这才迫不得已才带领山民们进行的反抗。 嗯……你们奴役我们,我们奋起反抗,把你们杀了,占了你们的地盘,这不算侵略吧。 是你们先不讲道理的! “那霜戎人呢? 为什么他们算的上是侵略呢? 他们不是也在为族人们寻找一条出路吗?” 其实,自幼生活在大山里的段汤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世上只有一个永恆不变的道理,那便是弱肉强食。 解释权,永远在胜利者手上。 因为在与土王的战斗中他们贏了,所以段汤才能说自己不是侵略,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同理,如果霜戎人贏了,他们也可以说,他们是被逼无奈,才来到月轮寻求出路的。 这就是段汤的想法,他一向很理智。 他知道,占据著月轮海的叶榆寨,是一个极为显眼的目標,这里是经过歷代土王开发过的地区,並且土地肥沃,气候温暖,既有农田又有牧场,湖里还有数不尽的鱼类。 这里,非常宜居。 所以,这里既然被霜戎人发现了,他们肯定会动这个心思,战爭是必不可免的。 那一天,他骑著马,跟隨寨中的几位同伴一同跑到山上,看到了那浩浩荡荡的大军。 直到这时,段汤才明白什么是参卢神使口中的……军队。 那一匹匹凶恶的战马,那一柄柄明亮的刀刃,那一件件精致的甲冑。 他们的人数太多了,三万……还是四万? 好在,那些霜戎人似乎看到了叶榆寨有充足的防御工事与人手,並没有直接对他们发起攻击,反而去侵略了周遭土王的地盘。 神使解释说,那是为了补充他们的后勤。 三四万人的人吃马嚼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更遑论他们还带来了许多的牛羊,这也是他们后勤的一部分。 他们並没有直接对叶榆寨下手,先去蚕食了周边的地盘,作为他们的立足之处。 霜戎人如同雪原上的雪豹,谨慎地观察著叶榆寨这个最大的目標,想要摸清他们的底细,做好准备,隨后一击致命。 毕竟,他们不急,四万人的霜戎大军,在此时的月轮,就是无敌的存在。 月轮很大,人也很多,並不止月轮海这么一处好地方。 他们完全可以攻下更多的土王势力,將他们作为奴僕兵,驱使他们去作战,如滚雪球般將自己的势力不断扩大。 毕竟,有漫山遍野上好的奴隶,为什么还非要他们霜戎人去亲自作战牺牲呢? 侵略与兼併是霜戎人的本能,在雪原上,大部落兼併小部落,本就是天理。 当地土王们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存在,说白了当地月轮人就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自然不知何为团结,何为联手。 因此,他们在霜戎人的刀刃下,只能选择屈服。 霜戎人霸占了他们的寨子,让他们作为奴隶去放牧、去作战。 短短两月的时间,霜戎人的大军人数达到了六万。 这是一个令段汤绝望的数字。 毕竟,叶榆寨可战人数,只有一万二,其余皆为老幼妇女。 难道……他们真的要回去了吗? 放弃这块美好的土地,重新回到那连绵的大山之中? 段汤不甘心。 可他知道,他现在连不甘心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如果他们这加上老幼妇孺的三万人,一旦离开了坚固的城寨,瞬间就会被那些凶恶的霜戎人击溃。 因为,那些霜戎人在这些时间,搜集了很多的马匹,他们那四万人,近乎半数骑兵。 所以,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加固围墙,不断地打造武器,製造箭矢,一心备战。 神使早就回到了十万大山,应当是去请援兵了。 “援兵吗……” 段汤咬了咬牙,那都是他们的同胞,同为十万大山的乡亲。 明明自己为他们开闢出了那么大的家园,等待把他们接来这里过上美好的生活,可如今的自己却需要他们支援。 不是支援,分明是送死! 他相信神使的號召能力,也相信三千山寨的团结。 可……就算是请,请来的人数能与霜戎人匹敌吗? 他们,可是人人披皮甲,人人持铁刃! 他们的马术与箭术,也是山民们望尘莫及的。 段汤曾躲在山上远远地见识过霜戎人与土王作战,那一个个阵法,他看都看不懂。 怎么打,怎么打? 段汤將这件事坦率地告知了寨內所有的山民。 有人哭嚎,有人愤怒。 但没有人同意神使去十万大山求援。 因为他们知道,神使求来的援兵里,定然会有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叔伯,他们的兄弟。 山民们不希望亲人们来到这里送死。 所以,此时留在寨里的山民们,都是怀著必死之志,等待最后那一战的。 第一次,段汤心中生出了无力感。 那是一抹浓厚的绝望。 此时的他,真的希望神山显灵,带领他们走出这段泥沼。 可段汤心里清楚啊…… 神山的神使,不过只是更强大的普通人而已。 他们被刀砍了,也会流血,也会死。 更遑论让他们去与数万大军相斗了。 站在高墙上的他正思索著,忽然间,他抬眼看到了远处似乎飘来了一片乌云,还有阵阵雷鸣声。 不,那不是乌云,也不是雷鸣。 段汤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成千上万的霜戎军队骑在马上,奔袭而来。 他一把推开前方的属下,来到一座大鼓前,拿著鼓槌,奋力敲下。 “咚——” “咚——” “咚——” 这一刻,叶榆寨內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向段汤所在的地方望了过来。 女人放弃了手里的工作,跑去屋內搬运武器。 男人们放弃当下的训练,披上简易皮甲,奔向寨门高墙。 他们知道,关係命运的一战,要来了。 ———————————— 四千八。 可恶,还是办不到吗! 第353章 叶榆守寨 那乌云般的霜戎骑兵並没有直衝叶榆寨之下,在大约二十里的位置停了下来。 有禿鷲掠过天际,有游骑散开出去。 段汤紧握著手中的弯刀,目光凝重地向远处看去。 在大部骑兵后面,还有数不清的月轮土著,被更后面的霜戎骑兵们驱赶著,向叶榆寨而来。 那些月轮土著,身上甚至没有衣服,赤著脚,手里拿著简易铁製的武器,如同奴隶一般。 这群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行走著,有人甚至虚弱地走不动路,被跟在后面的霜戎骑兵一刀砍死。 其余人惧怕地看了一眼,隨后快步走了起来。 这就是被霜戎人裹挟而来的月轮奴僕兵。 “这是……有多少人……” 段汤倒吸一口凉气。 三万,至少有三万,一万骑在马上的霜戎人,其余两万皆是奴僕兵。 有人扛著云梯,有人扛著盾牌,还有人推著衝车,儼然一副正经攻城的阵仗。 霜戎大军在营寨箭矢射程以外的地方停住,隨后形成三镇,有两镇向叶榆寨的另外两侧而去。 经典的围三闕一。 霜戎人与中原交流已久,这些经典的战术早已被他们学了过去,並且运用於实战当中。 “呼……” 段汤轻吐一口气。 只来了一万霜戎人,以及两万奴隶兵,他们是认为……这些人就足够拿下这座营寨,还是今天本就是试探? 他抬起手,示意各方做好守寨准备。 就算他再如何没有打仗的经验,可寨子內外的防御工事总归是会布置的。 霜戎今天决心攻寨也好,用佯攻来摸清寨子的虚实也罢,仗总归都是要打的。 对方有无数可以浪费的兵力,而他们叶榆寨,却丝毫没有容错。 只要寨子被破,他们这三万人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很快,隨著霜戎大军对叶榆寨的合围准备完成,在將领的旗帜摇摆下,霜戎人作为督战队,驱赶著月轮奴隶兵向寨墙攻去。 木柵后,高墙上, 山民们整装待发,拉开硬弓,开始放箭。 生活在大山中的他们,捕猎能力都很强,箭术也很准,此时在他们眼中,那些攻城的人与猎物没有什么区別。 箭雨倾泻而下,落在奴隶兵们的头顶。 身上没有任何防御措施的他们,片片倒了下去,哀嚎声不断。 在后面霜戎人刀刃的逼迫下,奴隶兵们只能踩著脚下同胞的尸体或受伤的身体,扛著箭雨继续前进。 很快,他们接触到了最外围大面积布置的鹿角。 將砍伐的树木顶部削尖,携带著大量枝杈,树枝向外放置。 奴隶兵们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费力地清理著鹿角,硬生生开凿出一条道路,队伍变得些许散乱。 隨后,则是层层的坚固拒马。 “给我搬开!” 霜戎將领指挥道。 狰狞的拒马很重,需数人之力才可搬动,而这营寨前,却各处都布置著拒马。 无数奴隶兵们在身后凶神恶煞的霜戎人刀刃下,顶著头顶不断的箭矢,清扫著道路。 若是不將这些东西清理乾净,后方的云梯与衝车根本过不来此处。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去,奴隶兵们恐惧地向前。 霜戎大军的战线再度向前推进。 就在將要逼近营寨围墙时,最前排的月轮奴隶兵忽觉脚下土地一软,隨后便是失重感袭来,身子瞬间坠落进隱藏的壕沟之中。 壕沟下,是木製的巨大尖刺,坠落而下的人,没有任何意外地直接被捅穿。 “填土!” 后面,有霜戎人大喝道。 月轮奴隶兵一阵躁动,没有任何防御措施的他们,顶著箭雨俯下身子挖土填坑,跟把胸膛顶到敌人的枪尖上有什么区別? 事实上,也確实如此。 木柵后,高墙上,箭矢一直未停,不断有奴隶兵倒下,倒在那壕沟大坑中。 这就是层层防御工事的作用,有效延长敌军暴露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中的时间,不断造成杀伤。 段汤確实並不熟悉守城战,虽然他所准备的防御工事没错,但並没有真正有效利用起来。 在鹿角区与拒马阵后,他本可派出战士阻击,在敌军战阵散乱之时,造成巨大的有效杀伤。 只是,他並没有与正规军队作战的守城经验。 很快,奴隶兵的尸体已经堆满了整条壕沟,只需再把土铺上两层,便如平地一般。 只是从外围攻到寨前壕沟处,在漫天箭雨下,奴隶兵死去的何止千人。 无止境的死亡,看不到任何希望,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淌出一条道路。 奴隶兵们的士气低落到了谷底,他们好不容易衝到了营寨下,才要真正开始面对以逸待劳的守军。 “向前冲,夺下那座营寨,里面的粮食,里面的牛羊,里面的女人,都是你们的,我將还给你们自由!” 后阵的霜戎將领高声吶喊道。 在战阵中的霜戎士兵也同样高声喊著,传到每一个奴隶兵的耳朵里。 闻言,大军士气一振。 填土的效率再度加快,后方战阵中的云梯与衝车也被推了上来。 霜戎人早就有了打造投石车的技术,他们来到霜戎的这几个月里,从未鬆懈对攻城战的准备。 大军终於推进到了投石机的作用范围內。 “轰——” 巨石划过天空,隨后重重落在营寨围墙上。 坚固的木製围墙轰隆作响,摇摇欲坠。 段汤眉头紧皱,站在哨塔之上,从身旁属下手中接过弓箭,拉成满月。 “嗖——” 箭矢如雷霆般射出,正中投石机身旁士卒的胸膛。 接著又是三箭,投石机旁的霜戎军纷纷毙命,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接替。 “杀——” 月轮奴隶兵终於扛著箭雨填完了壕沟,扛著云梯,搭在营寨围墙之上。 叶榆寨围墙虽坚固,但並不完善,有石墙,有木墙,虽是连成一片,但总有薄弱之处。 实心衝车被七八人推了上来,对准那木製围墙,狠狠地撞了上去。 “轰——” 高墙上,有弓手再度张弓搭箭,射倒了推动衝车的奴隶兵。 叶榆寨战士抓紧时机,上前加固围墙,將提前预备好的木柵装了上去。 高墙上,滚木、巨石、金汁不断浇下,在云梯上攀爬著的奴隶兵们纷纷坠落。 一时间,惨叫哀嚎声不绝。 奴隶兵们的伤亡太大了。 第354章 呼勃 段汤遥望四周,被围攻的三面高墙局势虽然危急,但战士们悍不畏死地阻挡下,还是能將场面维持下来。 他们人人都在死战。 因为他们是最早来到月轮的那一批山民,他们早就把家人接了过来。 在他们身后,就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他们的孩子,他们没有退的理由。 看看面前那些可怜的奴隶兵吧,如果寨子被破,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也会沦入同样的下场。 所以,他们必须得拼命,爭取守护住寨子的机会。 山民们相信,就算他们死了,段汤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自这场攻防战打响,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奴隶兵们的消耗越来越多,没有防御措施的他们,伤亡率极高。 他们只要身上被矛或箭刺出一个窟窿,或是失去战斗能力,就会被霜戎人直接拋弃,倒在地上被踩踏而死。 在霜戎人眼中,他们的生命比草都贱,自然不会有人把伤者抬下去治疗。 而此时,真正的霜戎战士的死亡数字,也不过是三位数。 叶榆寨守军也是如此,据寨而守的他们,还未出现大规模的死伤。 然后…… “咚——” “咚——” “咚——” 霜戎军鼓奏响,又是一架架投石车、撞车被推上,而操控他们的,从奴隶兵,变成了身著甲冑的霜戎士卒。 寨门正前方,推著衝车的更是身披重铁甲的壮硕霜戎汉子。 叶榆寨的箭雨再度落下,训练有素的霜戎士卒举起盾牌,为推衝车的战士们掩护著,偶有箭矢射在他们身上,也被重甲所挡,难以造成有效杀伤。 衝车的推进速度很快,那重甲战士中,更是有一人身材极为高大壮硕,双臂肌肉隆起,推著衝车,直奔寨门而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硕大的衝车上,装载著实心巨木,一群重甲战士推著其进行衝锋,视觉效果极为震撼。 终於,衝车轰隆一声,凶狠地撞击在了坚固的寨门之上。 世上没有任何木寨的大门能扛的住这一击,所以,在霜戎人期盼的目光中,寨门当场破碎。 隨后……露出了后面层层叠叠的巨石。 叶榆寨,早已封死了寨门。 军阵之后,高台帅旗之下,名为呼勃的將领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如此看来,叶榆寨是真准备死战了啊。 他从月轮土著口中得知了这个寨子的消息,无非是来自大山中的一群野人。 他在霜戎的军事级別很高,属於一路主帅,统领四万大军入月轮,因此了解的多一些。 十万大山,呼勃曾听说过这个地方,知道他们信仰著……神山。 关於这个势力,他也仅仅是知道,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十万大山的山民。 对於他们的血勇,呼勃並不意外,毕竟他们在作困兽之斗,並且……有信仰。 有信仰的人,越到绝境,越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呼勃麾下的儿郎们也是如此。 “神山的人,也在里面吗” 呼勃轻吐出一口气,有些疑惑。 关於这个神秘的势力,他还是保持著一定的谨慎。 毕竟……霜戎与神山素来无冤无仇,两方也都没接触过,因此,呼勃並不知道他们拥有著怎样的力量,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不是因为战爭,呼勃其实並不想招惹他们,可奈何他们占据著月轮海那么一大片好地方呢。 月轮,真是一处好地方啊,气候不知比霜戎好了多少倍。 若是生活在这里……起码不会再有族人被冻死了。 他仰起脖子,贪婪地呼吸著十一月份依旧温暖的气息。 呼勃真的很想高呼汗王圣明,在还是二王子时期,便已经派人尝试寻找从雪原到月轮的路。 他从两个月前便修书一封,送回雪原,告知汗王他已经成功了,这里的牧草很肥沃,地方也很大,不必再去西域拼杀了。 可汗王一直没有回信。 其实呼勃也清楚,雪原才是霜戎的基本盘,是不可能真的把雪原丟下,大规模迁移至月轮。 毕竟……从雪原到月轮的那条道路又窄又险峻,也没办法大规模迁移。 那么大的动作,也会有被寧人察觉的风险,极有可能遭到突袭。 在霜戎將前往月轮的大路真正打通之前,月轮很可能会变为霜戎的后方基地,为雪原供养牲畜以及粮食。 呼勃是汗王的心腹,也是他的亲卫將领。 他带著入月轮的大军,一万是汗王亲卫军,其余三万,是从各大部落抽调而来的,看似是庞大的一路大军,实则是霜戎各部落前来瓜分月轮糅合而成的力量。 这是汗王想要稳定局面不得不做出的政治妥协。 这就是部落联盟制度下的弊端。 当然,在呼勃手中,在这支军队里,他们的力量被打散,由他手下的军官进行管理,儘量削弱部落对军队的影响。 他们到月轮的目的,就是进行占领与统治。 让月轮土著为他们耕种,为他们放牧,为雪原输送血液。 四万霜戎大军在月轮当然是无敌的,这里甚至没有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唯一算的上强敌的,也只有眼前这座寨子。 以及……他们背后的力量。 他本想等到蚕食月轮大部分力量后,再腾出手来一举歼灭叶榆寨,可又担心十万大山与神山的援军赶到,到时候再不好处理。 因此,在今日发动对叶榆寨的进攻之前,他已然散出去了一万骑,驻扎在了月轮海北侧,那里有三座他们已经打下来的寨子。 那一万骑每日除了管理奴隶以外,需要做的,就是以哨骑形式散出去,盯著十万大山。 援军想要从大山里出来到月轮海,必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十万大山就算来人能来多少呢,自己在月轮经营了那么久,加上奴隶兵,可称十万大军! 就算你有九品高手,在铁骑之前,也终为土灰。 呼勃轻笑一声,自觉安排没有任何遗漏,隨后扭过头,看向此时的战局。 奴隶兵终究不堪大用,连番送死之下,士气已然低落到一定程度,霜戎军队已经正式入场了。 只看著战事正酣,忽然间,有一只苍鹰掠过天际,落在呼勃的肩头。 ————————— 一会还有 第355章 盗圣显威 “那是……斥候?” 出了十万大山,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又行了三日。 李泽岳疑惑地指著不远处,不確定地问道。 有十个霜戎骑兵悠哉悠哉地遛著弯,扭头说著话,不时传来肆意的大笑声。 比起警戒,他们更像是在郊游。 那肆无忌惮的模样,好像是在自家的后园游玩,比李泽岳在上林苑时都要囂张。 “应当是吧。” 参卢也有些不確定,他没跟霜戎打过仗。 几人在这个山坡上,瞭望远处,发现了不少霜戎哨骑,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支,有著各自的警戒区域。 远远望去,似乎是將十万大山向南方向的路径,用一张网围了起来。 “他们……在防著十万大山?” 李泽岳皱起眉头,发现了不对劲。 “看来,霜戎对月轮海已经有动作了,防范著三千山寨的援兵。” 参卢面露担忧之色。 不远处,有苍鹰飞翔在天际,它似乎发现了李泽岳五人,掠到他们上空盘旋。 一声鹰啼,响彻这片天地。 下方的霜戎骑兵们抬起头,向此处望来。 一个明显是军官的骑兵吹了声哨子,在此处的骑兵们瞬间警戒起来,慢慢往此处靠拢著。 沐素的小脸略带紧张,她还没见过这架势呢。 李泽岳安慰了沐素一声,隨后对参卢道: “师伯,咱们不知此处驻扎兵力,稳妥起见,还是抓紧时间赶去叶榆寨吧。”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参卢点了点头,有风刃围绕身周,道: “王爷,咱们得加速衝出去,以免陷入包围圈。” “嗯。” 李泽岳也握持住了韁绳。 “驾!” 五骑瞬间从山坡后俯衝而下,暴露在骑兵们的视野中。 见状,靠拢而来的约莫五十霜戎哨骑……瞬间不慌了。 他们坐在马背上,纷纷取下了弓箭,瞄准了那五骑。 “嗖——” 箭矢力道並不大,速度也不快,似乎是在逗弄著这狂奔的五人。 看到还有一个小姑娘,霜戎哨骑更兴奋了,竟然吹起了口哨。 “哼。” 黑子冷哼一声,竟是直接跃下马背,身形向那五十骑暴射而去,速度比骑马快了何止一筹。 壮硕的身形裹挟著大风,將射来的箭矢吹散,隨后如炮弹一般落入了五十骑之中。 刚刚聚拢於一起的哨骑们眼睁睁看著一个黑汉於半空中举起拳头,隨后带著凶猛的罡气,狠狠砸下。 一瞬间,声如雷震,当场有十余人处於拳罡的中心,身体直接被砸成碎片,人马具碎。 其余的也有人也遭受到了余波,吐血落马,瘫倒在地,儼然被震成了重伤。 只有在最外围的几骑状况稍好,没有落马,但马匹也受了惊,控制不住四处乱窜著。 黑子再出一拳,罡气喷涌而出,尚在马上的十数骑躲闪不及,被碾成了粉末。 “黑子!” 此时,李泽岳几人已然纵马跑到了前面,黑子听到殿下的呼唤,向前一踏,身形又向队伍中飞去,隨后轻轻落在马上。 他缓缓吐了口气。 用轻功虽然一时能比战马跑的快,但是累啊。 参卢与沐素目瞪口呆地看著三息之內全部阵亡的五十哨骑,一脸愕然。 这五十骑,虽然不多,也不会围攻高手的阵法,但你也不能跟捏死虫子一样吧,一捏一大把。 黑子看著李泽岳,道: “比不上金吾卫。” 李泽岳点了点头,明白了黑子什么意思。 这支哨骑只是普普通通的骑兵,並非精锐,由此可管中窥豹,猜测这支入月轮的霜戎大军的成分。 只是…… 李泽岳笑了两声。 拿金吾卫去比,除了定北铁骑,世间就没有精锐了。 儘管黑子对上五十金吾卫也能从容应对,但后者总归能拉扯一段时间,不会如这支霜戎骑兵般瞬间消失。 隨后,天际又响起一声鹰啼,向南掠去。 李泽岳看了眼盗圣老爷子。 祁万化摇了摇头,示意它飞的太高,打不下来。 “快走吧。” 李泽岳再度加快了马速。 黑子把那群哨骑杀乾净,就是怕他们去通风报信,可那苍鹰他们却是没办法应对了。 “前面……好像有一座寨子。” 隱隱约约间,他们看见那苍鹰俯衝而下,进入到一座军寨中。 紧接著,似乎有军鼓响起,那寨门大开,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一个个身披皮甲的霜戎战士奔马而出,源源不断,横亘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要绕路吗?” 李泽岳皱眉问道。 参卢深吸一口气,道:“绕路的话,就得再翻过两座大山,会浪费很多时间,可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不能冲一下吗?” 李泽岳问道。 参卢与沐素转过头,看傻子一般看向李泽岳。 五个人身上连个甲都没披,怎么冲? 他们勒住马疆,远远地望著那座山寨。 一百、五百、一千。 出寨的霜戎骑兵,竟达到了两千之数。 他们是听从呼勃安排,驻扎在这座山寨中的战士。 一万大军,分驻在十万大山南下的三座山寨中,每寨三千余人。 这座山寨,有一千余放了出去,作为哨骑,这两千骑皆是留守骑兵。 收到苍鹰的警报,他们以为有大军来犯,连忙奔出迎战,可谁知…… 只有五骑? 那將领仔细打量著对面五人,抬了抬手,示意两千骑兵散出去,对那五骑形成包围之势。 看装束,这五骑似乎是寧人? 寧人怎的到月轮来了? 名为哈列的將领谨慎地安排著部署,今日势必要將这五骑活捉,弄清楚他们来月轮的目的。 两千的骑兵慢慢扩散出去,分散到外围,隨后慢慢绕后,缓缓形成一个大型包围圈。 也因此,这条守在大路上的骑兵,只剩下了……约莫六百人。 李泽岳咧开了嘴,隨后扭头,看向黑子与祁万化。 “王、王爷……” 参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看出来了,这位,还是想冲阵。 可自己只是个八品啊…… 就算身边有两个破晓巔峰,可对面可是六百骑兵啊! 衝锋起来的骑兵,跟方才原地活靶子一般的哨骑,可不是一类事物! “莫慌。” 李泽岳转头,看向一旁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的沐素,明明小脸煞白,紧握著韁绳,却还保持著一副从容的模样。 “害怕吗?” 沐素深吸一口气,故作无所谓道: “自是不害怕,叶榆寨此时不知何等情况,我身为圣女,自是要儘快赶到他们身边。 无非冲阵而已,我可以的。” 祁万化乾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隨后从口袋中掏出几颗药丸,弹到几人手里。 李泽岳一口咽下,又给胯下马匹餵了一颗,黑子有样学样。 沐素和参卢虽然疑惑,也学著如此。 李泽岳轻笑一声,吐出一口气,道: “准备。” 包围圈在慢慢收缩,参卢身周的风刃更密集了,紧紧將自己护持住。 这是他们神山大祭司一脉的特殊功法,此风刃为调动外界力量,非是真气外放凝结而成。 “冲!” 李泽岳一甩马鞭,几人骏马朝著六百骑奔腾而出。 哈列愣了一下,这六百骑所在之处是包围圈最严密之地,他们想冲阵,也不该往这里冲啊。 然而,没有让他考虑的时间了,哈列一声令下,六百骑也开始了提速,准备迎头撞上去。 无非五骑而已,高手又如何,还能高到天上去? 除非你位於天下前十之列,不然,千骑悍不畏死的衝锋足以让任何人碎於马蹄之下。 双方都骑著月轮马,並不高大,可六百骑的衝锋,视觉效果却极为震撼。 他们奔腾在大地之上,面容凶恶,高高举著马刀。 近了,近了。 黑子已经举起了拳头,有罡气四溢。 而祁盗圣,则摸向了马背上的一个布袋。 顛簸之下,看起来很够分量。 终於,双方已近两百米。 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距离。 “来!” 祁万化高呼一声,高高扬起布袋,將其拋至半空。 黑子大喝一声,一拳挥出,拳风汹涌撞击在布袋之上,让其破碎,隨后暴露出其中……深绿色的粉末。 粉末由拳风裹挟著,向六百骑呼啸而去。 只是转瞬间,便衝击到了他们身前。 黑子暴虐的拳罡撕碎了最前方二十余人的身躯,粉末隨血液一同,挥洒在骑兵们的身前。 “不要呼吸!” 哈列瞬间意识到什么,高呼道。 然后……一部分粉末隨著他的话语,进入到了他的身体。 “我……” 哈列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阵恍惚。 “那、那么猛?” 他迅速运转体內气血,想要迅速將毒素排出体外。 可他胯下的战马却率先坚持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哈列只觉得一阵失重,也跟著摔倒在地。 隨后,他本能地想起身,可身后奔腾的骑兵大马已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噗——” 一口鲜血喷出,在哈列不可置信的眼中,那血……变成了绿色。 “扑通扑通扑通。” 只是一瞬间,冲在最前列的二百骑如下饺子一般倒在了地上。 “这……” 沐素小嘴微张。 参卢的眼神中出现一丝明悟,这才知道盗圣前辈在这一路上忙活了什么。 十万大山,一路儘是毒物,对祁万化来说,这就是天堂。 而此时,五人已跨过最前方骑兵的尸体,深入进战阵之中。 黑子已然从战马上跃出,將身体凿进了后面依旧在衝锋的骑兵队伍里,一时间人仰马翻。 如同一辆狂暴的推土机,走到哪铲到哪。 后排的骑兵虽未曾吸入大量毒雾,但总归有少量进入他们的口鼻,精神亦有些恍惚。 祁万化的体魄比不上黑子,只能骑在战马上,用劲气击落靠近的骑兵。 而李泽岳……扭头看了盗圣一眼,道: “前辈,还请护持好师妹。” 隨后,他手持九天,兴奋地从马背上跃下,冲向前面的骑兵。 终於、终於,老子终於在打仗了! “殿下,战场不如江湖廝杀,定要注意体力损耗,你伤势初愈,定要小心行事!” 祁万化担忧地喊道。 这些粗鄙的武夫,就知道莽过去。 “断云!” 一声大喝,澎湃剑意自长剑涌出,带著不可一世的霸道。 此剑之下,无有不断者。 只见得黑袍青年手持明亮剑光,將其挥下。 剑光所过之处,一抹红线自敌骑额头出现,直至胯下,鲜血淋漓。 百骑倾倒,祁万化与沐素三人前方,再无阻挡骑兵。 盗圣心底默默加了句,剑客同样粗鄙。 “快!” 李泽岳身子落在不知何人的无主战马上,带领著身后三人向前衝去。 有弩箭从旁向沐素射来,祁万化抬手甩出一道劲风,裹挟著箭矢倒飞出去,刺入身旁一骑的胸口。 包围圈向此处靠拢的骑兵纷纷勒马,不敢靠近。 此时,半刻钟未到,六百骑只剩下了二百余。 那二百余衝锋在最后面的骑兵,眼睁睁看著前面的袍泽们纷纷倒下,又见一黑汉浑身浴血,伸著脖子向他们撞来,还有一黑袍年轻人手持长剑,剑下未有一合之地,他们哪还敢再战,勒住马疆,掉头向后跑去。 他们都是来自雪原的大部落,个个都享受著上好的待遇,眼看著已经占领了月轮,此后就要在这过上不用拼命的好日子,谁还愿意在这死战。 “咱、咱们往哪跑啊……” 逃跑骑兵问身边人道。 “还用说吗,咱们大军在叶榆寨,当然向叶榆寨跑!” 有老兵扯著嗓子喊道。 “对,对!” 於是,二百余骑向叶榆寨奔去。 隨后……他们惊恐地发现,后面那五骑明明已经衝出了战阵,跳出了包围圈,却还是在他们后面紧跟不舍,似乎非要將他们斩尽。 “臥槽……” “这怎么办?” “没事,再跑三个时辰,叶榆寨就快到了,只要咱们逃进大军中,他们定然不敢再追来,到时候便攻守异形了!” 吸入少量毒雾精神恍惚的他们如此討论著。 他们跑著跑著,很快便看到了叶榆寨那激烈的战场,看到了汹涌的大军,看到了那高高飘扬的帅旗。 “大帅,大帅!” “快、快救我们!” 二百余骑兵高高挥舞著手里的马刀,大声喊著。 他们……直奔攻城大军后面的中军而去,马速极快,没有停顿的意思,丝毫不逊於衝锋杀敌。 隨后,他们看见了帅旗下,似有军旗挥舞。 然后,呼勃大帅的亲卫军,向他们拉动了弓弦。 箭雨,直接落下,剥夺著他们的生命。 直到一名骑兵被箭矢射中,躺在地上临死之际,都想不明白…… “大帅,为啥要杀俺……” ———————————— 六千二,找到状態了兄弟们。 明天继续多更。 第356章 大寧蜀王 战场的局势愈发险峻了。 见衝车撞碎寨门而不得入,那重甲壮汉竟直接俯下身子,凭双臂之力硬生生將那衝车调转了方向,缓缓退出一段距离后,与麾下士卒一同,又推著其向木质围墙衝撞而去。 段汤站在哨塔上,呼唤著寨內守军迅速抵住那座木质围墙。 围墙確实很牢靠,由三层实木加固,但也绝对经不得那衝车几次蛮横衝撞。 可奈何推动著衝车的十数人皆披重甲,身旁又有战士举盾护卫,极难对其造成杀伤。 段汤冷哼一声,再度拉满弓箭。 身为月轮海的领导者,他已在两年前的反击土王战的生死关头,真正突破至八品上,迈入十万大山至强者之列。 罡气凝结至箭尖,段汤目光紧盯那重甲壮汉,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世间似乎只有他与那披甲的猎物。 指尖鬆开,弓弦颤动,箭如霹雳,携奔雷之势,直指重甲壮汉胸膛。 “嗡——” 有霜戎士卒举盾,悍不畏死抵挡在这一箭身前。 但没有用,箭矢穿过盾牌,刺过士卒的脑袋,执著地向那壮汉胸膛而去。 壮汉怒吼一声,举起手中重锤,对著弓箭悍然砸下。 重锤之上,有罡气缠绕。 这人確实有巨力,这一锤,竟硬生生將段汤蓄力已久的一箭砸偏些许,在其肩膀上穿过,余势不减,射入身后一名士卒的脖颈。 壮汉肩上甲叶被这一箭直接射穿,一片血肉模糊。 只见他一声怒吼,竟走到衝车最后,侧身靠了上去,凭另一半身子继续推动衝车。 段汤皱了皱眉,再度拉开第二箭。 墙下霜戎士卒反应过来,纷纷搭箭,射向哨塔。 无奈,段汤只能暂时躲避。 衝车携凶猛之势冲向木围墙,使其一阵摇晃。 围墙后,山民战士们见到有破损或不牢固之处,连忙上前加固。 衝车缓缓倒退,隨后再度加快速度,撞击而上。 寨內,有数十人上前,用血肉之躯抵在围墙之后,硬扛衝车的撞击。 “轰——” 巨大的衝击力传来,围墙后有山民吐血而出,儼然身受重伤。 有六品山民勇士攀到箭塔上,学著段汤的样子,凭藉罡气箭矢对推动衝车的重甲霜戎士卒造成了伤亡。 很快,又有霜戎士卒补缺上来,继续推进衝车。 段汤的眉头越皱越紧,己方无法对对方的重甲造成大量伤害,局势越来越紧张。 已经有霜戎正规军攀附上寨墙,开始与山民进行了白刃战。 攻势愈发凶猛。 段汤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莫非今日寨子当真要被破了? 四个时辰,霜戎军已然推进到了城头,而死伤的大部分都是奴隶兵,霜戎真正主力並未有严重损伤。 这確实是没办法的事,山民们从来就没有过守城经验,这些布置还都是听神使那半吊子知识安排的。 山民装备上不足也是严重问题,再加上地方不断用奴隶兵消耗他们的体力、箭矢、滚石,而对方毫髮无损。 怎么办…… 看著被霜戎军登上城头的突破口越来越多,段汤终於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拿著长刀,跃向了高墙。 一刀抹掉一个奴隶兵的脖子,转身捅进另外霜戎士卒的胸膛,又是一脚將另一个霜戎战士从墙上踹了下去。 “轰——” 衝车再一次撞击在了寨墙上,有极为清晰的木碎声,如此的摇摇欲坠。 段汤深吸一口气,看著那血流不止却依旧推动著衝车的重甲壮汉,他心底此时竟涌起了跳下去砍了他的衝动。 当然,他也清楚,跳下寨墙进行白刃战的唯一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那霜戎帅旗。 他知道,在那帅旗之下,那位雪原大帅,也在看著他。 忽的,有鹰啼鸣空,盘旋片刻,飞向了那座帅旗。 段汤愣了一下,他知道霜戎人有以鹰为目的手段,此时有苍鹰来报,霜戎莫非又有军情? 他转头望去,果然,北面有二百余骑径直向那霜戎帅的中军奔袭而来,一路毫不减速,高高挥舞著弯刀,大声怒吼著。 “嗯?” 段汤有些疑惑,那不是霜戎的骑兵吗,此时直衝帅帐,莫非要谋反? 他再向后看去,有五骑正奔马疾驰於二百余骑身后,看起来,好像是在驱赶他们。 五骑? 段汤目光炯炯地看去,隨即愣住了。 他看到了两袭白袍。 一男一女,男的是自己的好友,参卢神使。 那白袍少女…… 段汤眼神中闪过一抹明悟,一抹感动,隨后化为了无穷的愤怒。 参卢,你怎么敢带圣女,到如此危险的地方! 至於其他几骑,一老者,一黑汉,一青年。 隱隱的,段汤发现,连同圣女在內,似乎是以那黑袍青年为首。 那青年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竟抬头向此处看来。 隨后,霜戎箭雨落下,將那似乎要衝阵的二百余骑尽数诛灭。 而那五骑勒转马头,直奔战场而来。 段汤瞪大眼睛,用力拍碎了身前霜戎兵的脑袋。 “这是要干什么?!” 五骑速度很快,在战场的边缘极为显眼。 他们奔马衝进了战阵,隨后黑子一手抓住参卢的肩膀,祁万化抓住了圣女的胳膊,五人飞身跃起,在奴隶兵的肩膀上轻点,竟直直跨越了半个战场,向寨墙而来。 段汤目瞪口呆。 霜戎士卒与奴隶兵也目瞪口呆。 霜戎汗王亲卫军不愧为精锐,很快反应过来,想到训练时针对高手的应对,纷纷对著那五道身影射出了弩箭。 数十道箭矢带著巨大的力道袭来,却被那黑袍年轻人挥剑劈碎。 相比中原高耸的城墙,这寨墙实在是有些低了,黑子与祁万化一人抓著一个八品,直接飞身而上,將二人放到了段汤的身边。 “敢问……” 段汤刚想开口询问,却再度被那黑袍男子吸引了视线。 他没有登上城墙,反而……直奔那支重甲战士而去。 “不可!” 段汤急切地大喝一声,那推动衝车的重甲队伍旁边,还有近百精锐霜戎军簇拥守护,但凡陷进去,便绝无生还之机。 跟著圣女来的,自然是友军。 此时,寨墙上的山民们都惊愕地看向那奋不顾身的黑袍年轻人。 段汤咬了咬牙,竟一只脚攀上了寨墙,想要跃下去救那肆意妄为的年轻人。 我tm不认识你啊,你那么拼命作甚! “无妨。” 参卢连忙拦住了段汤。 只见那黑袍青年一手持剑,身形尚在半空之时,剑光已然大亮,凌厉剑气四溢,直直对著那重甲战士们落下。 剑光拂过,有十人破甲,鲜血直流。 李泽岳落於衝车之上,持剑再挥,血线抹过,三人未曾破甲,但脖颈已然开裂。 黑袍身形再转,九天向那壮汉刺去,那人身形不断后退,有忠心重甲士卒挡於其身前。 剑光直刺,未见其挥剑,那士卒重甲胸膛处便出现一道小孔,血流如注,瘫软在地。 身后有弯刀砍来,黑袍似未卜先知,看也不看,转身挥剑,又是三人毙命。 他脚尖一点,再度前冲。 此时,黑子与祁万化已然落地,两人分东西两侧,为李泽岳清扫其身后的霜戎士卒。 黑袍速度再增,其身前重甲军宛如纸糊,未有能挡其一剑者。 转眼间,剑光闪烁,又是六人毙命。 那重甲壮汉退无可退,望著身前那冷漠的持剑年轻人,怒吼一声,高高举起战锤。 “鋥——” 剑光透亮,自重甲胸膛划过。 壮汉缓缓倒塌於地,血液尚才喷出。 李泽岳持剑转身,环顾四周,已再无重甲士敢上前接剑。 隨后,他手提九天,又是一剑划过,寨墙之旁,数架云梯纷纷碎裂,无数人自上坠落於地。 接著,黑袍一步步向那衝车走去。 又是两道剑光闪过,衝车倒塌,但其上面的实心巨木尚且完整。 李泽岳上前,一剑插入巨木,隨后俯身,另一只手抓住巨木顶端,五指深深埋了进去。 “这……” 段汤在上面屏住了呼吸。 沐素眼中异彩连连,她也猜到了李师兄想干什么。 两千斤的实心巨木,长达七米,被那道看似瘦削的身影硬生生举了起来。 宛若千年之前,霸王举鼎。 “黑子!” 李泽岳大喝一声。 黑子转身,嘴角勾起笑意,一拳捶死身前三人,隨后向殿下奔去。 李泽岳举著能將其身形完全遮住的巨木,向黑子迈出了步子。 一步,两步,隨后越来越快,开始了狂奔。 黑子微微俯身,向自家殿下伸出了手。 李泽岳扛著两千斤的巨木,竟微微跃起,落到黑子的手里。 黑子大吼一声,浑身肌肉凝结,硬生生將自家殿下给拋了出去。 一瞬间,整座战场,五万道身影,都忍不住抬起头, 看向那遮天蔽日的巨木,以及那位將其高高举起的年轻人。 “神山在上……” 有山民嘴里喃喃道。 “我佛慈悲……” 有霜戎虔诚信徒张大了嘴巴。 “阿巴阿巴……” 月轮奴隶兵不知在呼喊哪个野神。 霜戎帅帐之下,呼勃愣愣地看著那道凌空的身影,然后,眼看著其越来越近。 巨木的影子已將这座帅帐完全覆盖。 “冲、冲我来的?” 呼勃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想要从帅帐上跃下。 然而,那半空中的年轻身影,已將那两千斤巨木,狠狠砸下。 “大帅!” 有两位高手护卫赶至呼勃身前,望著那携滔天之势碾压而来的巨木,拔出了刀刃。 然而…… “轰——” 巨木倾轧而下,连同帅帐在內,以及身旁的三百亲军,皆被巨大的衝击力砸倒。 烟尘四起,血肉模糊。 一击之下,帅帐周围再无一人可站立。 “大帅!” 霜戎军中成建制的部队数量还很多,他们纷纷向帅帐而簇拥而来。 呼勃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巨木从中分成了两截,那是身旁高手护卫拼死挥出的一刀,而呼勃就坐在巨木的正中间。 隨后,亲军们拔出刀刃,四处搜寻著那道黑袍身影。 不知何时,那道李泽岳已然退回到了寨墙之上。ps:(其实是怕被上千大军围杀) 呼勃遥望著那道瘦削身影,眼神中儘是恐惧。 整座战场乱成一团,督战的前阵霜戎士卒不知道自家主帅死没死,回头望著令旗,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月轮奴隶兵们趁此机会四散而逃。 山民们趁机疯狂放冷箭。 只听得,那黑袍年轻人高声开口道: “大寧雪满关精骑即刻將至, 尔等,还不退兵!” 真气裹挟著声音,传遍整座战场。 呼勃被亲军搀扶起来,哆哆嗦嗦地对身旁残存的高手说了句话。 那护卫点点头,同样用真气高喊道: “你是何人?我等岂能因你一言而退!” 李泽岳勾起了嘴角,风中,黑髮黑袍轻轻舞动。 “孤为……大寧蜀王。” 三息之后,霜戎大军,鸣金收兵。 ———————————— 晚安。 第357章 月余 霜戎退兵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李泽岳说自己是蜀王,又说雪满关铁骑將至。 霜戎大帅呼勃自然知道他们的攻城形势一片大好,就算对方来了几个高手,在数万人的战场上,发挥的作用也有限。 最多也只是提振士气而已。 当然,自己差点被木头砸死纯属意外,谁知道那人的力气那么大,直接扛著木头飞过来了。 蜀王已然亲至,必然是为月轮之事而来,目標……肯定也是他们霜戎。 他说雪满关精骑即刻便至,呼勃不敢赌是真是假。 若是呼勃赌他说的是假的,霜戎继续攻城,没有退兵,若雪满关精骑从侧翼包抄,对著中军一衝……后果不堪设想。 蜀王本就算计著他的心思,呼勃退兵,他可守住叶榆寨;呼勃不退兵,蜀军也可绕后路,直奔他们老巢,先把家里的那一万精兵给吃了。 总之,那一句雪满关精骑將至,直接让呼勃疑神疑鬼,直接下令退兵。 呼勃……是真的不敢赌。 这一战他也就损失了些许奴隶兵,霜戎主力消耗並不严重,此时退兵,回到老巢观察情况,他还能保存足够实力,以应对之后的局势。 赌输了……那可就完蛋了。 別人不知道雪满关战士的实力,他呼勃还能不知道吗? 他身为汗王心腹,老汗王时期早早投了二王子的亲军將领,大大小小与雪满关作战当有十数次。 虽然没有真正大兵团作战,可小规模更能体现出雪满关军队的个人素质。 呼勃没有见过金吾卫和定北军,所以在他眼中,雪满铁骑才是大寧第一军! …… “走、走了?” 寨墙上,无数人愣愣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眼看著霜戎大军裹挟著大批奴隶兵们离开。 遍地尸首,血流成河。 尸体填满了壕沟,伤者在城下哀嚎。 明明寨子已经摇摇欲坠,明明他们已经做好了进行白刃战的准备,可霜戎大军竟然……撤走了。 山民们不由望向那从天而降的黑袍年轻人,张著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说……他是大寧蜀王。 大寧他们知道,蜀地他们也知道。 按大寧的標准,十万大山就是在蜀地。 蜀王来救他们了? 好像还有援兵马上就到? 山民们目光中出现一抹希冀,如果有活著的希望,谁愿意拼命打仗呢? 方才那半空中將千斤巨木砸向帅帐的一幕,实在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蜀王为什么来救他们? 紧接著而来的,则是茫然。 他们把目光从眾星捧月般的蜀王身上移开,看向他的身旁,看向那个……焦急地握著蜀王手腕並且在他身上乱摸的白袍少女。 那应当是在检查伤势吧。 参卢神使站在一旁,白袍少女和蜀王並肩而立,耳配金坠,手戴金环,风一吹,便是铃铃作响,在世人眼中,圣洁而美丽。 山民们眼中出现一抹明悟,那是圣女。 只有神山圣女会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来拯救她的子民。 也就是说,蜀王,是圣女请来的救兵。 “圣女,不会付出什么代价吧……” 山民们悲哀地看著,那位蜀王抬手在圣女头上摸了摸,而自家圣女却乖巧地任他施为。 “圣女……” 终於有山民经不得大起大落的情绪,跪伏在地上,向他的信仰呼喊著。 沐素扭过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一下。 这一笑,便如天边朝霞,云捲云舒,照亮了所有人的心。 隨后,无数山民们跪伏在地上,感激地向他们信仰的神山与圣女祈祷著,呼唤著。 “圣女……” 李泽岳后退一步,来到了沐素的身后,看著她接受她那些子民们的膜拜。 沐素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师兄一眼。 李泽岳鼓励地向她点了点头。 沐素转过头,缓缓向前迈出一步,看著满城倾倒的山民们,开口道: “我来了,自將带你们走出苦难!” …… 圣女来了,还带来了援兵就在后面的好消息,叶榆寨上下载歌载舞,收拾战场都显得那么有干劲。 毕竟,圣女的五骑入月轮,真正向他们证明了…… 十万大山的信仰是正確的,神山从来都没有拋弃他们! 这就是希望,让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希望。 叶榆寨,寨主府。 “你是说,霜戎的主力军有四万?” 李泽岳表情凝重道。 段汤看著坐在主位上的蜀王,又看了看乖乖坐在一旁的圣女,强压住心里复杂的情绪,应道: “大、大王,此事是我亲眼所见,霜戎大军到时,我率轻骑去探查了一番,四万大军,还有茫茫的牛羊。” 李泽岳没去纠正他的称呼,大王就大王吧,听起来还怪爽的。 “奴隶兵呢?” “回大王,具体数目不知,但此战前应当不会少於两万之数。” 段汤恭声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闭目思索著。 在真正的精锐部队面前,奴隶兵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一触即溃。 可在攻城上,却是极为好用。 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自家的大军还没来啊! 李泽岳说雪满关精骑即刻便至,那就是单纯嚇唬呼勃的。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该如何在大军未到的情况下,在霜戎军队手中护住叶榆寨。 自己这次是嚇退了他们,呼勃会用几日时间来沟通霜戎散布於月轮各地的力量,在確定蜀地军队没有进入月轮后,很可能再度对叶榆寨发动进攻。 下一次攻寨一定会比这一次更激烈,那霜戎大帅又不是傻子,他绝对会猜到蜀王既然来了,大军绝对在后面。 那他绝对会在援军到来之前,攻下叶榆寨,占据月轮海,得到战略优势。 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不是在十万大山山口处有三座军寨吗,或许……他们会在那阻击大寧军队? 他们有这个胆子吗? 连李泽岳自己都不清楚雪满关这次派来的军队数量有多少,外公又会在十万大山號召多少人手。 但李泽岳相信薛盛、相信谭尘,他们派来多少军队,就证明这些人数足够应对霜戎的局势。 “大王?” 段汤看著蜀王不断变换的脸色,唤道。 “嗯?” 李泽岳回过神来。 段汤犹犹豫豫道:“大王,不知援军何时才能赶来?” 李泽岳也不清楚这个问题,所以他看向了参卢。 参卢会意,思考一阵,道: “雪满关调兵赶到十万大山,再加上神山在三千山寨徵召山民,他们能赶到叶榆寨,应当还需月余。” 第358章 寨內 “月余……” 军队人数过万之后,行军速度会降到极低的水平,要考虑到包括輜重在內的种种问题。 除非是轻骑突进,拋弃一切后勤,速度才可以提上去。 再加上大军要走山路,还需与十万大山中的力量匯合,月余已经是一个极为乐观的时间了。 “也罢,段首领,城內粮食可还够用?” 李泽岳再问道。 段汤应道:“足够的,支撑月余没有问题。” “嗯,把消息告诉山民们吧,让他们继续打造箭矢,准备守城器械,加固围墙,做好固守的准备。 黑子,你与段首领一併去,给他们提些建议,壕沟怎么挖,拒马怎么用,帮著训练训练战士们。 段首领,你看这样安排怎么样?” 段汤瞄了眼一旁对他使眼色的参卢,连忙道:“一切听大王安排。”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 段汤转头对黑子道:“这些天要麻烦黑、黑……” “黑先生。” 参卢提醒道。 “是,要麻烦黑先生了。” 段汤恭恭敬敬地说道。 方才守城之时,他可是亲眼看著这位黑先生一手把扛著巨木的大王扔到天上去的,根本不敢想像这位的实力到底高到什么程度。 黑子也对段汤咧开了一嘴白牙。 身为前御前司副统领,他不敢说带兵打仗多么厉害,但基本的练练兵守守城的本事还是有的。 参卢也跟著两人走出门去。 段汤对於蜀王的夺权没有任何意见,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十万大山本就以神山为信仰,不管在何处,只要有神使在,山民们就要听从神使的安排。 而在这座叶榆寨內,神使还得听那位王爷的安排。 三人出了寨主府,走向北城门。 “段汤?” 参卢忽然开口道。 “怎么了?” 段汤扭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好友。 参卢犹豫著问道:“我记得……你是见过雁圣女的吧。” 闻言,段汤眼眸中出现一抹怀念之色,笑道: “那是在数十年前了,我此时的修行功法,还是雁圣女见我天赋不错,亲自所赐。” 黑子瞥了段汤一眼。 参卢笑著摇了摇头,道: “那你可知,你口中的那位大王,是雁圣女的儿子?” “雁圣女的儿……” 段汤的脚步顿住了,面上儘是不可思议。 “唉。” 参卢嘆息一声,道:“把这消息也散出去吧,王爷也是山里的自己人,又是调兵又是带伤来援,也为我们付出了很多,总归是不能让山民们对他起牴触心理的。 我知道,王爷和大寧的军队到月轮之后,很多山民会起一些心思,这样很不好,你应当知道这个道理。 段汤……” “在。” 段汤眼神复杂地看著好友。 参卢接著道: “你是叶榆寨的首领,未来山民们会不断往这里迁徙,你是要守护好他们的。 经过这一仗,你应当知道,我们的力量有多么渺小了。 若我们真的想在这里繁衍生活下去,还是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庇护。 你一手主导了山里的变革,让他们走出来,来到月轮生活,我清楚,你是希望改变的。 你是领导者,既然要改变,就要接受改变带来的一切结果,除非……打完这一仗后,你带著大家跑回山里,继续过以前与毒瘴野兽为伍的生活。” 段汤沉默了,继续向前走著。 “总归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参卢最后说了这么一句,隨后再无言语。 黑子在一旁默默走著,静静听著。 …… “师兄,我现在该做什么?” 寨主府內,沐素看著依旧坐在那里默默喝茶的李师兄,开口问道。 李泽岳回过神来,道: “你可去伤兵营,此战有不少战士都受了重伤,你去试试能不能把他们救回来。” “哦……” 沐素眨眨眼,先应了声,又问道: “师兄,我们一块去吗?” 李泽岳笑著摇摇头,道: “我就不去了,就算今天我救了他们,此时他们心里对我的猜疑也比感激要更多一些,他们是淳朴,不是傻子,知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此时一定觉得我在图谋他们什么。 你是圣女,去救死扶伤是应该的,快去吧。” 虽然我確实对他们有所图谋吧。 李泽岳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他永远也想不到,山民们心里確实是在怀疑他,可他们並没有怀疑这位蜀王对十万大山有所图,他们怀疑的是,蜀王在图谋……他们的圣女。 “好。” 沐素点点头,乖巧地从李泽岳身边起身,向伤兵营走去。 “圣、圣女来了……” “是圣女!” 伤兵营是由一排民居改建而成,此时有许多粗通医术的山民正在给伤患们熬药包扎。 十万大山的山民们大都熟悉草药,伤兵营內的医护人员倒也不缺。 见著白袍的圣女到来,一排排躺在床上的伤兵们纷纷激动起来,声声呼喊著。 沐素脸上顿时露出了標誌性的圣洁的微笑。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一名腹部被出一个窟窿的伤者,他虚弱地躺在那里,双目无神地看著房顶,儼然已经要不行了。 沐素连忙走去,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开始渡送真气。 “圣女……” 那伤者扭过头,愣愣地看著眼前似乎闪著光芒的少女,他的眼神中也似乎有了光亮。 “取三钱茴参,一钱朵蜜,二两沫叶,搅碎成汁。 再取来银针桑皮线,快。” 沐素伸出手,掀开伤者腹部盖著的布条,对身旁跟著的一座山寨的长老道。 “是。” 那长老应了两声,隨后去寻药了。 他快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圣女一眼,嘆了口气。 那人的伤势自己是看过的,已然无力回天,圣女来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取来药汁,圣女伸手接过。 只见沐素手上浮现出一抹白光,然后將手没入药汁之中,拿出后,对准那伤者腹部伤口,直接……捅了进去。 长老的眼珠子一下瞪大,嚇的鬍子抖了抖。 那白光似乎形成了一缕缕针线,在其血肉模糊的伤口內交织著,药材並非什么灵丹妙药,可这融合在一起的药汁在真气的催动下,迅速融入伤口处的血肉,挥发著药力。 沐素的额头渗出一丝冷汗,真气依旧源源不断地向內灌输著。 那伤者也確实是个汉子,明明有一只手在他肚子里搅来搅去,却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看著圣女认真为自己治伤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恍惚。 “圣女……” “先別说话。” 沐素轻声说了句,手上动作未停。 “圣女莫要在我身上费力了,还有许多能救活的兄弟,圣女去治他们吧。” 沐素没有回应。 “圣女……我再说一句话,我怕这句话不说,死了就没机会再说出来了。” 沐素嘆了口气,道: “说吧,说完闭嘴。” 那伤者嗬嗬地笑了两声,隨后张著嘴,有气无力道: “圣女,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沐素问道。 “那、那寧国来的大王,是不是稀罕您,才来帮的我们。您、您若是被强迫了,就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算战死,也不会让您受委屈!” 那伤兵似乎有了气力,大声喊道。 此言一出,整个伤兵营先是寂静了一瞬,隨后变得嘈杂了起来。 “对,圣女,我们感激您,也感激那位大王来救我们。 可若您当真是以自己献身为筹码,才让那位大王来救我们,那我们寧愿自杀,把这条命还给他!” “没错!” 沐素听著伤兵营內的呼声,呆在原地,一阵愕然。 都什么跟什么啊。 …… 那伤者的命终究还是被沐素给救了回来。 用药力滋养身体,用真气消毒伤口,用桑皮线缝合。 目前看来,那名为塔凡的山民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 除非过两日伤势再恶化,那沐素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治完塔凡的伤后,沐素又接著救治了十数个重伤的山民,勉强吊住了他们的命,真气耗损极大。 这十数个重伤员都是沐素勉强救下来的,像其他肠子都流出来的伤號,她就真没办法了。 当然,沐素还是给伤兵营的山民解释清楚了,蜀王与神山和十万大山是有渊源的,关係很密切,並非如他们所说贪图自己的身子…… 真是,师兄是那种人嘛! 待她歇息了一阵,真气恢復一些后,又开始了救助重伤山民的工作,看样子,她今天是要住在伤兵营里了。 与此同时,段汤所放出去的,那则关於李泽岳身份的传言也开始在山寨中流传开来。 山民们这才知道,他们记忆中那位悲悯天人的雁圣女,在好些年前就嫁给了大寧的皇帝,还有了儿子,就是今日前来救援的大王。 参卢告知段汤李泽岳身份时,故意模糊了血脉之事。毕竟都说是雁圣女的儿子了,谁还能问上一句……“亲生的”? 有老者感慨万分,有中年人面露怀念。 他们终於明白,当年与他们近乎敌对的中原人这些年为何与十万大山如此友好,开始了贸易,开始了交流,还有大寧朝廷来人,为他们提供工具、技术、粮食种子,还有……书籍。 原来,雁圣女从来都没有拋弃他们,只是换了个方式庇护著十万大山。 在提及那位大王时,叶榆寨的山民们都多了几分亲切,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 再加上当代圣女在伤兵营內的解释,他们终於相信,大王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是和圣女一块来拯救他们的! 他是中原人又如何呢,是大寧皇帝的儿子又如何呢。 他是神山的孩子,他没有忘记十万大山,更何况,他还救了他们的命。 人都是慕强的,山民们也不例外,此时的叶榆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位王爷,以及他所调来的大寧援军。 在危难时刻,人们都会把事情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去想,在黑暗中给自己找到一道光。 当然,李泽岳对此……是一无所知的。 此时的他,已经与盗圣老爷子遛出了叶榆寨。 夜。 “殿下,咱们……当真要去吗?” 叶榆寨外,一老一黑汉一少骑著马,向西而去。 李泽岳笑了笑,道:“前辈,来都来了,总归要去试试。 放心吧,若事不可为,前辈不须管我,您自行撤退便是。” “你这……” 祁万化一脸无奈。 你话都这么说了,我还能真丟下你跑了不成? 就不该陪他来月轮这一趟! 这三人所行之处,正是下午时霜戎大军所撤退的方向。 没错,这胆大包天的三人,就是要去霜戎军队的大营。 李泽岳冥思苦想了一天,思考如何才能在霜戎大军的围攻中,固守叶榆寨一个月。 得到的结果是……除了用人命去死守,没有別的办法。 带著山民们跑回山里吗? 这是一个不可能的选项,寨里还有近两万的老幼妇孺,人人骑马,马匹都凑不齐,更不用说这一路上三万人人吃马嚼的粮食怎么办了。 就算是可以跑,在跑出寨子的第一时间,就会被霜戎哨骑发现,从而引来霜戎骑兵的追击,在进山的路途中,还有三座霜戎军寨,他们也会即刻进行围追堵截。 能出现跑路这个想法,李泽岳都要被自己蠢笑了。 只有据寨而守,总归还是有守下来的可能。 而坐以待毙,又偏偏是李泽岳最难受之处,所以,他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方案。 用精锐个体力量去袭营,进行斩首行动。 而给李泽岳实行这个计划的勇气的,除了身旁的两个破晓巔峰,还有刚刚醒来的……狻猊。 ————————— 一会还有,大家睡醒看吧。 第359章 王妃披甲 一支沉默的军队在官道上行进著。 蜀中的雪还未停止,下的不大,但绵延不断。 一万五千名精锐,五千精骑,一万步卒。 靴子与马蹄踏过略有些积雪的土地,很是湿润,多了几分柔软。 这支军队的主將叫作谭尘,副將叫作韩能,他们从雪满关而来。 神山的人在雪满关战役后直接去了十万大山,提前去通知三千山寨,组织起兵员以及后勤粮草,在山中等待雪满关大军的到来。 神山大师伯、沐素的师傅郭卓隨军而行,为大军指引进山的道路。 大军行走官道自然是最快到巴州的途径,宽阔平整,能让輜重车、骑兵和士卒成列通过。 从雪满关走官道向东,再向南到巴州,中间的枢纽便是蜀地的总府,锦官城。 此时,锦官城三十里外的官道旁,有一支队伍在此静静等候著。 华盖升起,遮住了漫天的飞雪。 六十名绣春卫护卫於华盖之旁,五百锦官城士卒在外围警戒。 人人披甲,腰悬长刀。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入冬后,王妃亲下令,蜀王府內库拨款,给锦官城的將士们一人发了一件可以穿在甲內的衣,由山字號设计,舒適保暖。 华盖下,有雍容女子静静站在那里,身披红裘,气质卓绝,贵不可言。 她的身旁,是身著冰蓝长裙的女子,明明那么冷的天气,却还穿著单薄的裙子。 或者说,天越冷,她越是自在。 其二人身后,有两个俏丽的丫鬟,左侧的那位尤其灵动,面容纯净如天池圣水。 在华盖旁的另一座棚子下,肃立著锦官城的官员们。 有蜀剑道巡抚程楨,锦官城总兵乔措,锦官城十三衙门总捕曹泉,以及城內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 王府的两位长史也在,乔四和王二。 “程大人,天寒了,再加件披风避避寒吧。” 雍容的蜀王妃关切道。 髮丝略有些白的程楨摇了摇头,笑著道: “谢过王妃体谅,臣无碍。 这天虽寒,可一想到就要为出征的將士们壮行,臣的心里就似有火在燃烧,好似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这心一旦热起来啊,身子也就活络起来咯。” “爷爷常与我说,只要不服老,那他永远都是年轻人,我看程大人也是如此。” 赵清遥打趣道。 闻言,程楨哈哈大笑道:“那么多年过去,先生的道理还是如此发人深省啊。” 姜千霜站在一旁,望著官道西边的尽头。 终於,大军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对这支部队的气息很熟悉, 冰冷、肃杀,一如蜀西的座座万丈雪山。 大军提前得到了消息,面对蜀地最尊贵的女子与最高等级的官员,依旧军容整肃,目不斜视,行至前方的广阔平地上,沉默地列阵。 一万五千人,井井有条,除了军官的號令声与靴子马蹄踏地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在场眾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支有纪律的精锐。 甲冑上有积雪,却无人伸手去掸除,任由其慢慢融化。 战马甩了个响鼻,蹄子在雪地刨动了几下,被主人瞪了一眼,也不再有动作。 雪满关一万五千名士卒,从雪与血里廝杀出来的真正精锐,刚刚取得雪满关之战大胜的功臣。 他们只是肃穆地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 眾官员皆面露讚嘆之色,有如此军队守关,確实让他们安心。 锦官城士卒不由挺起了胸膛,他们不想被雪满关比下去。 谭尘自军阵中走出,在万五大军与眾官员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蜀王妃。 这位在大战中取得斩帅夺旗之功的悍將,没有犹豫,没有避讳,摘下头盔捧在胸口,单膝跪在了蜀王妃身前。 “末將谭尘,见过王妃。” 紧接著,雪满关大军,皆捶甲高声道: “吾等,见过王妃。” 上万道视线聚集在那袭红裘之上,他们不只是在看蜀王妃,还是在看…那位定北王的女儿。 赵清遥轻抬谭尘胳膊,道:“谭將军请起。” 她见过这位榜眼郎,也知道这位是李泽岳的心腹。 谭尘起身,持枪而立。 赵清遥上前一步,在上万道目光中,解下了红裘,递到了晓儿手里。 眾人愕然, 只见那本雍容万千的身影上,穿著的,是一袭赤红战袍。 她將髮簪扯去,万千青丝倾泻而下,又被素手抓住,挽成了一束高高的马尾。 月华悬於战袍腰间。 身姿再无雍容,取而代之的, 是天下第一將之女的颯爽与霸道。 眾官员一脸惊讶,不知这位王妃要做什么。 程楨看著那道身影,笑了笑,感慨著不让人省心的年轻人。 “將士们。” 赵清遥再向前一步,声音传遍了整座军阵。 “咚——” 沉闷的声音冲入云霄,大军右拳捶胸甲,以做回应。 她看著眼前整肃的大军,开口道: “我出生於定北关,自幼便在定北军军营里长大。 世人皆言,三十万定北军戍守北关,是为天下第一军。 从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蜀地的风吹过,飞雪吹在甲冑上,似有沙沙声。 一万五千將士看著那道颯爽的身影,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话。 “他们,似乎战无不胜,驻守在定北关的残月下,换得了中原数十年的安定。” “他们的战绩赫赫,南北三朝皆听闻他们之强。” “可大寧的百姓们好像都忘了,在西南,在风雪万千之地,在穷山峻岭之间,还有这么一支军队,守护著王朝的门户。” “定北军未曾败过,而你们雪满铁骑,又何曾让蛮夷入过关?” “二十年过去了,你们在高原上,在雪地中,与霜戎蛮夷廝杀著,用血肉筑就了蜀地百万百姓的安寧,也铸就了西南第一雄关的威名。” “我赵清遥,是定北关的女儿。 可现在,我是蜀地的媳妇!” “在雪满关与霜戎一役,你们一战破军,证明了你们的强大。 而接下来,我想让世人知道,我蜀地铁骑,从来不输定北军!” 话到这里,面前的一万五千名雪满关將士,目光炯炯,呼吸已然变得粗重。 这是来自蜀王妃,来自那位定北王爷长女的期待与认同。 “你们刚刚大胜,本应在关內,与兄弟们喝著庆功酒。 可一道军令之下,你们又再次披起鎧甲,握紧长矛,奔赴下一座战场。” “將士们,蜀地的儿郎们! 在十万大山之南,有一支霜戎大军,你们的宿敌,在月轮肆意驰骋著。 那是我大寧的领土,此时此刻,你们的王爷就在那里,与霜戎蛮夷战斗著,他需要你们的力量,需要你们为他衝锋,去碾碎一个又一个敌军!” “而你们,將在月轮留下属於蜀地、属於雪满关的传说。 让霜戎蛮夷们知道,何谓真正的强军,何谓真正的战无不胜!” 赵清遥抬起手,姜千霜从华盖下抓起一坛烈酒,又拿著一只酒杯,来到王妃身前。 姜千霜为赵清遥倒满了酒杯。 赵清遥一手举杯,对著面前的大军,朗声道: “今日,我以蜀王妃之名,在此为诸位壮行。 在此,我先饮一杯,待你们得胜班师之后,將你们的王爷带回来,还是在此地,王府將大摆宴席,为各位庆功!” “届时,各凭军功,各来领赏!” “世间不闻我蜀地铁骑久矣。” 赵清遥的目光在一万五千大军那热切的面庞中扫过,隨后举起了酒杯。 蜀地漫天风雪中,王妃身披战袍,於万数將士面前,將壮行酒一饮而尽。 “诸位,且破敌,且早归!” “可千万,不要喝不上回来的庆功酒啊。” 蜀地十年难得一见的风雪中,万五蜀地甲士,轰然领命。 ————————— 六千三 第360章 霜戎军策 大军一路沿著官道向南,直入巴州。 巴州城外,巴州眾官员与唐门门主唐宵已在此等候著。 他们已提前备好了一万五千人份的解毒丹,当然,这是朝廷官方行动,自是由官府钱。 从雪满关至月轮,已然算得上是远征,他们这一路的粮草本应由州府供给,可神山自领了这份责任,由三千山寨筹措粮草,倒也给朝廷省下了一大笔开支。 入山前的小镇,早已被官府清了场,今日不准任何人进山。 很快,大军来到了这座小镇。 谭尘上前,与巴州官员与唐宵寒暄了两句。隨后他抬了抬手,各部军官有序出列,开始分发起解毒丹。 唐宵斥巨资包揽了巴州城內近半数的猪羊,用以劳军。 谭尘呵呵一笑,拍了拍唐门主的肩膀,欣然笑纳。 “唐门主虽身在草莽,却忠肝义胆,心繫家国,你这份心意,本將定会告知王爷。” 唐宵大笑三声,道:“大军自巴州出征杀敌,我身为东道主,亦为蜀地儿郎,见得好男儿出征,焉有不表示之理?” 说罢,遣人將猪羊牵出。 谭尘下令,大军即刻扎营,烹猪宰羊,犒赏全军。 士气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谭尘自然明白这一点。 先有王妃亲自出城三十里壮行,后有巴州遣猪羊劳军。 这股士气,能消除掉大军对深山的牴触心理,慨然而行。 用过饭食,又歇息一阵,大军开始正式入山。 他们要在深山中进行数十日的跋涉,那可並非是人工修建的道路,而是天梯石栈相勾连的天然险路。 只是翻越过这十万大山,都不知会死伤多少战士。 望著这支浩浩荡荡挺进大山的军队,唐宵轻嘆一口气。 天下,快太平下来吧。 …… “大帅,末將以为,蜀地大军暂时不会赶到月轮了。” 月轮,霜戎大军军寨中。 这个寨子距月轮海並不远,曾经也是一座大型土王山寨,后为霜戎大军所占,扩建加固为军寨。 此时已值深夜,帅帐內,这支霜戎远征军的一正一副两位统帅,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一手抓著羊骨,另一只手端著酒碗,商討著战事。 打完一场仗后,別管输贏,总是要放鬆一下的,这是统领的特权。 此时,副帅西匍大口撕下一片羊肉,两三口咽进嘴里,接著道: “那蜀王在虚张声势,目的就是为了恐嚇大帅您撤军,让您陷入不得不退的猜忌当中。 我们的军寨没有受到蜀地大军的袭击,北边的三座军寨也没有传来紧急军报,据他们所言,此次前来的,只有蜀王五人。 只是……这五人硬生生衝破了军寨的包围圈,一路奔袭到叶榆寨,为那寨子解了大军之围。 他们的实力咱们都看见了,由其是那三人,个个都有以一敌百之能,想来皆在九品之境。 大帅,若是我所猜不错,那蜀王应当是仗著其护卫强大,与神山先行入月轮支援。 当然,大军肯定是会有的,大寧不可能会放心一位王爷肆无忌惮孤军深入,其后必有大军来援,但……应当远远坠在后方,还需一段时间方可赶来。” 大帅呼勃疑惑地看了西匍一眼,问道:“何以见得?” “大帅,末將以为是这样的……” 西匍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道:“末將虽不知蜀王何时到的蜀地,亦不知他与神山是如何搭上的线,但双方已然走到了一起,只是已知的事情。 在你我大军进月轮之时,那蜀王尚在江南,末將观其行事,年轻气盛,好孤勇而缺大局,这与他骤得权柄,眼界尚低,性格不稳有关。 而今我霜戎进军月轮,他或许从神山处得到消息,盯上了十万大山与月轮这块肥肉,想要趁此一役將我等杀回雪原,如此,他可將月轮与三千山寨民心俱得。 从此处与他的性格可以推断,他必然是得知消息后,急匆匆赶赴月轮,因为他害怕叶榆寨被我等占领,导致月轮完全失陷,令他的算计落到空处。 他调军入月轮,以军队在山中行军之慢,他是必然等不了的。 假设他確確实实是隨大军一同进山,蜀地大军此时马上就要到了月轮,他为何不再多等两日,隨大军一同支援叶榆寨,反而非要五骑行动呢,他又不知我大军是今日攻打叶榆寨,不知叶榆寨有如此危机。与大军一同行动,不是更稳妥些? 再假如说,大军此时已行进至大山中途,蜀王此次救援叶榆寨,也可携百余或千余轻骑一同而来,速度不会耽误多少,可他们偏偏只有五骑。 因此,末將可断定,蜀王定然是孤身前来,大军定与蜀王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因此他才害怕月轮有变,等不得大军,想要先行来到月轮探查情况,应对局势。 大帅,我等,还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是……这么一回事吗。” 呼勃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副帅西匍眼神中闪过一抹无奈之色。 他们两人皆出身汗王亲军,地位其实相同。 而此次大军出征,之所以是呼勃任主帅,而他西匍为副,则是因为……汗王认为呼勃对他更忠心。 呼勃是在老汗王在世时就投了二王子的,而他西匍,则是老老实实在老汗王亲军中待著,没有早些站队,在新汗王上位后方才效忠。 因此,儘管西匍的军事才能更强,可汗王依旧是將呼勃提到了主帅的位置上。 今日出征,西匍被安排著留守大营,並没隨军攻城。 此时,呼勃思考一阵,又发话了。 “那就没有可能,那大军已经到月轮了,在某个地方准备埋伏咱们?” 西匍不动声色地嘆了口气,道: “这个可能,倒也是有的。 可月轮海周围皆有我霜戎哨骑眼线,又有苍鹰四处瞭望。 在十万大山入月轮的山口处,又有我大军三座军寨佇立。 蜀地若要派援军而来,人数必定不会太少,加上輜重后勤,是一个极为庞大的队伍。 那么显眼的目標,我军……没理由发现不了。 那三座军寨北边的那座山口,是我们迄今为止所发现的,十万大山至月轮最平缓的一道山口,唯一可供大军行走之地,蜀王也是从那处而来。 当然,十万大山是三千山寨山民们的家,或许他们还可能有別的可供大军入月轮的道路,那末將就不清楚了。 但归根结底,他们想要靠近月轮海附近,必然会被我军提前所发现,因此大帅不必担忧蜀地大军会突袭的问题。” “哈哈,那便好,那便好。” 呼勃尷尬地笑了笑,其实这个问题给他时间他也能想明白,只是话聊到这了,想听听西匍的意见……罢了。 “那,西匍副帅,依你之见,目前的情况,我们该如何应对?” 呼勃再问道。 西匍再度沉吟片刻,道: “大帅,末將以为,考虑此事前,应先想此次蜀地大军的数量与成分为何。 中原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对蜀地来援军队有了大体判断,我们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当然,我们也是两眼一摸黑,只能猜测分析。 在此次出征前,汗王就已然召开军事会议,与我等商量了出兵计划。 汗王率主力向北,进攻西域,所谓唇亡齿寒,一方面帮助魏国,另一方面扩大我雪原地盘,获得更多的牧场与矿產,还可打破大寧自其西域对我霜戎进行的包围之势,动摇他们对西北地区的统治。 第二路大军由鹰峦部为主力,进逼雪满关,为此次出兵明面上的大军,以声东击西之计,为我军主力作为掩护。 其真实目的在於拖延,將西南战局变为漫长的攻守拉锯战,將雪满关部队钉死在那里,以防他们有其他动作,影响西域战局或月轮战局,或是深入我雪原乱我军后方。 这也就是末將要说的点,想来,鹰峦部此时依旧在与雪满关大军对峙著,他薛盛就算再强,也绝不可能短时间內下定决心,擅起决战,將鹰峦部一战而下。 另一方面,依大寧的规矩,藩王是没有调动边关重镇大军的军权的,这对中原王朝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忌讳。 因此,那蜀王此时所调动的,绝不可能是雪满关大军精锐。 想来,应当是他东凑西凑而来的蜀地州军。 只要不是边关精锐,那我们就没必要怕他们。 大帅,我们有四万大军,一万为汗王亲军精锐,三万各部落抽调而来的勇士。 加上这几个月在月轮搜刮来的马匹,虽大多矮脚马,但也可称得上全军骑兵。 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数不尽的奴隶兵,他们虽不堪野战,但可用於消耗战中,这也是宝贵的力量。 若大帅当真想让他们拥有一战之力,那也可以。 便是给予奴隶兵们上升的途径,给他们以军功进入我霜戎正式体系的路,可用军功摆脱奴隶身份,庇护家人,成为我霜戎体系下的统治阶级。 如此,奴隶兵们,也可拥有捨生忘死的血勇之力。 大帅,如此算来,我霜戎依旧在大战中占据上风。 反观寧军力量,援军不过是凑成的州军,將不识兵兵不知將,未曾在一起训练过,那么多年又未曾有过大战,战斗力並不高。 十万大山山路崎嶇,毒雾瀰漫,极难行进,考虑輜重粮草的问题,数量必然不会太多。 再加之走出大山后,將士们本就疲惫。士气必然极为低落。 再加之,神山大概率会號召山民们参战,若是他们与大军一同进入月轮,也不过是没有大战经验的普通人而已,只要我们把握时机得当,可一战而下。 大帅,这群援军,乌合之眾矣。 末將以为,可分为两路, 一路令五千我正规大军督战,依旧派两万奴隶兵攻城,开始於叶榆寨周围正式围城,消耗他们的粮食与守城器械。 另一路,则为我大军主力,三万五千兵马,直奔十万大山山口处那三座军寨,以逸待劳,於援军方才出山,於最为疲敝之时,將他们彻底突袭剿杀! 在將蜀地援兵剿杀之后,叶榆寨內的粮食与守城器械已消耗差不多了。 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孤守城寨数十日本就是奇蹟,或许援兵还未至,叶榆寨就已然被攻破了。 大帅不必忧心,若听从末將之略,大事可定矣!” 呼勃听著西匍分析的局势与应对之策,微微点了点头,隨后又提出了一个疑问: “那我们为何……不先集中兵力,以我霜戎大军配合奴隶兵,先行將叶榆寨一战而下,再去北三寨围杀援军呢?” 西匍举起酒碗,大口饮下,道: “大帅,此时在此营中,仅有一万五千兵马。 另外两万五千,一万在北三寨守山口,一万在鄯阐清剿土王,五千分散於月轮各地。 若只是我部一万五千兵马,配合奴隶兵攻城,恐用时会有些长,且消耗会大。 蜀王与神山既到,有了知兵之人的指挥守寨,我们攻寨难度会呈数倍增长。 再加上,您忘了……这一万五,大多是我们的本部汗王亲军,不能过多损耗,若不然,恐压不住那些部落兵。 末將以为,此时应即刻派人通知鄯阐的大军以及另外五千各处作战的部队,令他们即刻赶赴北三寨。 这一来一回,又是二十余日,等到我全军赶到北三寨,那大寧军队应当也差不多赶到了。 大帅,就算我们不去围剿大寧军队,此时也应先召集分散的大军前来了,若不然,以我们这一万五的部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会很被动。” “確是应当如此。” 再思虑一番后,呼勃点了点头,但又加了一句: “召集大军是应当的,但在这几日,我们本部也应与奴隶兵一同攻打叶榆寨,如此之时,不可计较一时得失,若是能快速將叶榆寨拿下,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免得再出意外。” 西匍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看见呼勃主帅的眼神,还是嘆了口气,闭上了嘴。 两人商量罢军事,又再喝了几杯,隨后西匍先行告退,回军帐休息了。 只有呼勃依旧坐在帅帐內,又啃了几口羊肉,嘆息一声,唤来亲卫收拾餐桌。 今天发生的事有些多,他想休息了。 …… “多谢诸位,不远千里来支援我十万大山,话不多说,我先干了!” 此时此刻,十万大山某山寨內。 这似乎是一个……大型宴会。 这个寨子很大,人也很多,似乎附近三个山寨的战士都来了。 还有一万五千位雪满关將士。 此时,整座山寨灯火都亮如白昼。 將士们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对视著。 不是说……大山行军困难重重,毒雾瀰漫,野兽纵横吗? 不是说吃不好睡不好吗? 怎么…… 烤野味、烤蔬菜、烤药草都来了。 火焰升起,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 “蜀地的兄弟们,吃好喝好,这些日子赶路都辛苦了,总归是要劳逸结合的。你们將军不让饮酒,那就多吃些肉,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咱们一块出征!” 高台上,是一个光头大汉,豪放地举著酒杯,一手揽著谭尘的肩膀,要与他同饮。 神山大祭司央摩在一旁无奈地嘆了口气。 光头大汉是十万大山一座山寨的首领,听神使说月轮局势危急,兄弟姐妹们陷入了困境,当场就要喊人杀入月轮。 在央摩的劝说下,光头大汉才明白了具体的状况。 对於雁圣女的儿子请来援助的大军们,山寨淳朴的山民们自然感激万分,慷慨地提前漫山遍野捕猎,用来款待大军。 附近山头的野兽都快让他们弄灭绝了。 试问,十万大山,三千山寨,那座寨子里没几个叔伯兄弟去了月轮? 被霜戎围困在叶榆寨里的,是他们的亲人,是为山寨的未来而勇敢走出大山的英雄。 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山民们都要去救他们。 再加上,在央摩的解释下,山民们才明白,那位蜀王已经与圣女提前赶去了月轮,如此无私的精神,不愧是雁圣女的儿子! 所以,山民们都把深入大山的將士们当成了自己人,盛情款待著。 谭尘与韩能两位將领也有些懵,他们早就做好艰苦作战的准备了。 央摩拍了拍谭尘的手臂,道: “路还很长,我们这一路,还要经过好多山寨,习惯就好了。 不必担心耽误行军时间的问题,埋锅造饭,扎营睡觉,与在这里吃饭休息费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在野外还吃不安稳、睡不安稳。 大军是为山民们打仗,吃些好的是应该的,劳逸结合嘛……” 谭尘无奈,看了眼同样茫然的將士们,笑了笑,又向那光头寨主举起了杯子,豪放道: “干了!” 第361章 潜入 亥时。 霜戎军寨。 高原的星空很是明亮,银河高悬,灿烂夺目。 夜幕下,军寨火光明亮,庞大的寨子如同一头狰狞的野兽,似要择人而噬。 霜戎自有一套独特的军寨体系,眼前这加上奴隶兵总共有三万余人的寨子,比起叶榆寨坚固了何止一倍。 高墙上,士卒举著火把警戒著,已值深夜,寨內军士依旧在认真巡逻。 “老爷子,怎么说?” 两里外的一座险峻山坡上,李泽岳三人身著守城战时从霜戎军尸体上扒下来的皮甲,遥望著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军寨。 祁万化又皱眉观察了一会,道: “布置的极为严密,外松內紧,越是靠近帅帐,守卫越森严。 殿下,老夫自己进去,你二位且在外面等候吧。” “这如何能行?” 李泽岳眉头挑了起来。 “殿下,恕老夫直言。 你既然定计要行斩首之事,便要清楚其中利害,悄无声息地潜伏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撤退,这才是盗、咳,刺杀之道。 你与黑先生二位刚猛有余,却身法不足,在森严军寨中,极易暴露,使得刺杀变为强攻,而一旦陷入军阵包围之势,纵使我三人联手,也极难全身而退。 老夫虽没什么本事,但此一阵观察下来,还是有些信心潜入帅帐之內的。 只要能进入帅帐,那一切就都好说了,悄无声息弄死那大帅的方法,老夫有一百种。 殿下若当真信的过老夫,便让老夫自己进去,你们在此地潜伏便是。” 黑子在一旁道: “殿下,我认为祁老前辈此言有理。” 李泽岳思虑一阵,没再犹豫,点头应道: “如此,便劳烦前辈了,我和黑子在前方的林中等候,一旦看到军寨中有动静,我二人会迅速前去接应,定会將你救出来。” 祁万化轻笑两声,拍著胸脯道: “老夫浪荡江湖那么多年,行窃天下,还从未失手过。 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蛮夷將军而已,老夫……” “老爷子!” 听到这里,李泽岳眼珠子一瞪,连忙阻止祁万化把话说下去。 上次的丁贾召唤术都忘了吗? 黑子转过头,与自家殿下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那抹无奈。 “青山自是信得过老爷子实力的,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前辈你且去,此次月轮相助之情,晚辈定铭记於心。 今晚无论发生什么,晚辈定会与黑子一同,捨命相救。” “哈哈,莫要说如此之话。” 盗圣老爷子摆了摆手,站起身子,向军寨走去。 “如此,老夫先去了,你们在林中等候便是。” 话音未落,祁万化的身影在李泽岳眼中极为突兀地化为一道黑色模糊的影子,向前方军寨掠去。 明明军寨墙头上巡视者站岗者无数,星空明亮,月光普照,可偏偏无一人能发现那团影子,任由其贴近了那道高墙。 隨后,一闪而逝,掠过了寨墙,翻了进去。 “嘶——” 李泽岳倒吸了一口凉气,直观地感受到了盗圣老爷子为何被月旦阁评为“身法第一”。 “这老爷子真是个宝贝啊……” 黑子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 祁万化潜入了军寨,將身形隱藏在一座军帐后。 他看著一支五人的巡逻队伍从军帐前走过,完美地隱匿著气息。 拍了拍腰间常备的毒药,又摸了摸袖中的两把匕首,找准两支巡逻队伍交替的空隙,身形再度向帅帐掠去,靠近了一段距离。 营寨中,篝火噼里啪啦地响著,巡逻战士的脚步声,移动时的甲冑摩擦声,分外清晰。 帅帐周围警戒著的皆为霜戎汗王亲军,明明是在军寨深处,是在深夜时分,依旧毫不懈怠地巡查著,丝毫没有放鬆警惕。 祁万化又向帅帐挪动了一段距离,將身子潜伏在柴垛之中,目光紧盯著那座帅帐。 霜戎人就是喜欢住帐篷,明明寨內有那么多木楼,呼勃偏偏令亲军扎了大帐,执意住在里面。 这也给祁万化的潜入提高了难度。 “十人把守帐门,差不多每隔三十秒就有一支队伍巡逻交替……” 祁万化耐心地潜伏在柴垛里,静静等待著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南边小楼走出三个亲兵,两人手里端著菜食,一人提著一坛酒。 祁万化看见了,端来的是拆好的烤全羊,香气扑鼻。 三个亲兵端著酒菜走进了帅帐,一会又走了出来。 帐中传来一道呼声。 门口站岗的一名亲兵掀开帐子走了进去,很快,他快步出来,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帐子走去。 祁万化看向那一座帐子,走出了一个略显瘦靴的霜戎將领,大步走向帅帐。 值守的帅帐亲兵们纷纷口呼“副帅”。 盗圣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记住了他的容貌。 帅帐內先是传来几声大笑,隨后开始了交谈。但距离太远,只能隱隱约约听到一些声音,並不真切。 祁万化没有动作,继续耐心潜伏著。 又过了一阵,帅帐中再次传来呼声。 值守亲兵掀开帐门,快步走进。 祁万化微微起身,眼神死死地瞄准了那道帐门,真气汹涌著,做好了准备。 帅帐內,那亲兵似乎是被安排了军令,急匆匆掀开了帐门,从內走出。 这一刻,明亮的月亮似乎被一团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遮住了,夜空略显昏暗。 一支巡逻的队伍刚刚走过帅帐大门,走在中间的那位將士突然痛呼一声,脚踝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这一声呼喊,顿时吸引了巡逻队伍与帐门前值守亲军的注意力,纷纷皱眉向那人看去。 “什么情况?” 有军士问道。 那痛呼的士卒站直了身子,揉了揉方才酸痛的地方,疑惑地跺了跺脚。 怎么不疼了? “无事,好像是扭到了,有点抽筋。” 他回应道。 有巡逻军士训斥道:“废物,走路都走不明白,昨天是不是跟你柏哥哥玩的太了,到现在还夹不紧呢?” “哈哈哈哈……” 士卒们一阵嘲笑,那痛呼的士卒涨红了脸。 既然无事发生,眾人也就该值守值守,该巡逻巡逻。 没人注意的是,在那战士痛呼吸引了眾士卒注意的一瞬间,帐门还未曾落下之时,就有一道黑影如魂魄一般,钻了进去。 帐门落了下来,恢復了原状。 ———————————— 凌晨还有,別等了,先睡吧,晚安。 第362章 贼不走空 帅帐很大,不只是简单的一个帐篷,还分议事区、休息区、工作区、生活区等。 祁万化潜入后,谨慎地將自己藏在了大帐的木樑之上,隱匿住了气息,开始观察帐內的环境。 先对眼前的环境有所掌握,再去考虑下一步行事,这也是盗贼的重要守则之一。 “大帅,末將以为……” 此时,帅帐內有两名將领在饮酒吃肉,似是在討论著军策。 祁万化眼睛一亮,藏匿在原地,竖著耳朵开始听了起来。 “还有意外收穫……” 时间逐渐流逝著,这两名將帅的交谈也到了尾声,定下了针对大寧与十万大山的计策。 “一边调霜戎各部大军回援,一边使本部主力先克叶榆寨。” 祁万化紧皱起眉头,这呼勃主帅定下的军策,显然是对叶榆寨极为不利的。 若是霜戎当真全力以赴不计伤亡的出手,以叶榆寨的实力,根本坚持不了几日。 至於那西匍副帅提出的计划,用奴隶兵消磨叶榆寨的力量,徐徐图之,倒是让盗圣老爷子挺想笑。 这一主一副两位霜戎大帅,明明副帅军事才能更佳,分析的头头是道,却完全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你是说,你想调动三万五千大军,去十万大山山口埋伏……那支在山里一路胡吃海喝、士气正高的雪满关精锐吗。 祁万化自然能猜测的到山民们对大军能有多么热情,也能猜测出,在山中行军艰苦的数十日,大军的士气不会低落,反而会因山民们的热情而更加高涨。 而那位看似糊涂的主帅呼勃,脑袋或许没有副帅活络,但他对认准的目標却是极为坚持,稳扎稳打,定要先吃下叶榆寨,这就很麻烦了。 老爷子依旧在潜伏著,眼看著酒宴散去,西匍副帅走出了帅帐。 他依旧没有出手。 祁万化是可以在此地斩杀掉这两位大帅的,这两人没有一个九品,那么近的距离,想要杀掉他们如呼吸一般简单。 可帅帐外,是有高手守护的,他们一旦发觉两人的交谈声忽然消失,定然会衝进来查看,即刻做出反应,令整座军寨开始高速运转,搜查围剿刺客。 若到了那地步,再想要逃出去可就麻烦了。 副帅西匍已然离去,主帅呼勃唤来亲兵收拾饭菜,而他则转身回了大床上,也不卸甲洗漱,让亲兵吹了灯,倒头就睡。 呼勃不是没想过抓来月轮土著女子享乐,事实上他也这么做过,让手下挑选了几个长的还过的去的女奴隶送过来。 可刚让她们脱下衣服,呼勃差点没被那股子臭味熏过去,这些月轮土著就如同未开化的野人一般,几个月也不一定洗一次澡。 从那以后,呼勃就对这些女奴隶再没兴趣。 虽然他呼勃在军中也很少洗澡吧,可他毕竟是霜戎大將,在吉雪城也是人上人,过著奢华的生活,他身上可以臭,但用来享乐的女子不行。 帅帐內,灯火暗淡,寂静了下来,只有油灯啪地闪过火,再无其他声响。 呼勃躺在床上,长长地嘆了口气。 赶紧把叶榆寨攻下来吧,想来,十万大山的女山民们总归有乾净漂亮的。 行军那么长时间,將士们也都快憋死了,下面早就有军士生冷不忌对女奴隶下了手。 甚至还有兄弟与兄弟之间互相解决的……不在少数。 “噠。” 帅帐中,响起一道极为轻细的声音,似水滴落潭中。 呼勃猛地睁开眼睛,迅速挺起身子。 半生军旅生涯带给他的危险预知,在疯狂向他示警,体內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著,似乎都在告诉著他,生死危机就在眼前。 起身想要拔刀,张嘴便要呼喊。 可下一刻,一只苍老的手掐在了他的喉咙上。 呼勃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不敢让喉咙有稍微动弹,以免让这只手的主人认为他要呼救,一下掐死自己。 “你的帅令在哪里?” 一个面容乾枯的老者自黑暗中显出了身形,暴露在了呼勃面前。 这位霜戎主帅瞪大了眼睛,他认出了这位今日攻城时隨蜀王一同出现的老人。 “不用说话,带著我去拿。” 祁万化冷冷道。 呼勃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又眨了两下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缓缓向前迈开了步子,祁万化如移形换影般来到了他的身后,手掌却掐著他喉咙纹丝不动。 呼勃往前迈出一步,祁万化也跟上一步,缓缓向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的上首,是一座威武的宽桌,桌上摆放著一个铁盒。 “打开它,拿出来。” 祁万化阴寒的声音飘在呼勃的耳边。 呼勃再度极为细微地点了点头,慢慢靠近了宽桌,將两只手伸向了盒子。 祁万化站在呼勃身后,微微探了探头,想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呼勃一只手端著盒底,另一只手打开了盖子。 其內,空空如也。 而同一时刻…… “嗖——” 一根弩箭,极为突兀地从铁盒中间的缝隙中钻出,角度极为诡譎地射向祁万化探出的脑袋。 这个铁盒,这道机关,堂而皇之地放在帅帐议事厅宽桌上,应对的便是想要窃取帅令的贼人或军中奸细! 同时,呼勃脑袋一偏,似乎精准地把握住了身后老者受惊时没能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挣脱了他乾枯的手。 他张大嘴巴,就开始大声呼喊。 “嗬、嗬嗬……” 极为轻细的嗓音从喉咙眼里逼了出来,可忽略不计。 呼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转过身却发现,身后那老者面带著微笑,两根手指间,还夹著方才铁盒中射出的弩箭。 呼勃反身便跑,可当他迈出第一步之时,脑袋便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世界仿佛顛倒了过来。 整个人……径直栽向地面。 “中、中毒了……” 在他生命逝去的前一瞬,他仿佛感受到一只手提起了他的脖领子,没让他面朝地面摔下去,导致毁容。 “他人还……怪好呢。” 这是呼勃大帅此生的最后一个想法。 祁万化嘆了口气,提著呼勃的尸体,轻轻將其放回床上。 若呼勃方才一头栽在地上,声音太大,会引起亲兵的注意。 “能当上大帅的,没一个好对付的啊。” 祁万化咂了咂嘴巴,他就知道帅令没那么简单拿到手。 帅令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象徵符號,在主副帅皆死,霜戎群龙无首时,哪位將领拥有帅令,哪位就能在收拢部队时占据大义之名,通过帅令带来的大义號令全军,整合各部时速度也能快些。 因此,虽然帅令对他祁万化来说没什么用,但他若是能偷走这枚极其重要的帅令,对霜戎大军造成些影响也是好的。 毕竟……贼不走空嘛。 没错,此时的祁万化,已经不满足於单纯干掉一个主帅了,他还要把副帅干掉。 虽然他清楚,由副帅西匍掌管军队,执行他所定下的方针,对叶榆寨是有利的。 可……若是直接干掉这两位主帅,霜戎大军群龙无首,岂不是对他们更有利吗? 祁万化刚才已经听到了两位主帅的对话,了解了这支部队构成的复杂。 若是他们两人皆死,没有汗王统治,没有主帅管理,这支大军定会自乱阵脚,各將领爭权夺利,也就给了大寧与十万大山可乘之机。 儘管祁万化清楚,贪婪是盗贼的大忌,能顺利干掉主帅已经很好了。 可是,他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来都来了……” 没办法,把两位主帅一块干掉,这种想法给他的诱惑太大了。 祁万化摇了摇头,走向议事厅后的大墙。 在自己问呼勃帅令在哪时,他的瞬间反应便是……眼珠不由自主地瞄向了这面墙壁。 儘管只是很短的一瞬,却也被祁万化捕捉到了。 盗圣老爷子手指在墙上轻磕了一下,耳朵微动。 老头子笑了笑,俯下身子,伸手轻按了下看似毫无缝隙的墙砖。 “咔……” 声音极细,此处墙体微微向外凸出。 祁万化伸手,將其拽了出来。 这是一处暗格,里面赫然放著一枚鎏金鹰符。 “老夫之所以是盗圣,是因为…… 在老夫走进你房间的那一刻,里面所有的东西就已经不属於你了。” 祁万化將鹰符帅令稳妥地塞进怀里,隨后坐在床边,看著呼勃的尸体,开始思索下一步的方向。 “该怎么从帅帐里出去呢……” 第363章 祁公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因为…… 帅帐是有窗户的。 与中原的玻璃窗不同,大帐的窗户是薄羊毛做的毛毡帘子,可掀开捲起,用来通风採光。 此时的毛毡帘子是放下的,遮住了通风的窗户,就在呼勃与西匍吃饭处的旁边。 祁万化走到帘子前,轻轻抬起一角。 “嗯……这窗户也够大。” 帅帐外的士卒们依旧在照常巡视著,尚且丝毫不知自家大帅已然被毒死在了这层层守卫的帅帐之中。 老爷子行事自然是稳当的,耐心潜伏在帘子后,重新观察了一遍亲军们的巡逻路线以及交替空荡,又寻找好了溜出去后的躲藏之处。 “呼……” 军寨中似乎又盪起了一阵夜风,帐外篝火摇曳,毛毡帘子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 夜,越发浓了。 副帅西匍的帐子距离帅帐並不远,但也不近。 他与主帅呼勃皆出自汗王亲军,也没什么派系之爭,相处的还算比较融洽, 因此,帐子没必要离的很远,平时也方便一起商议军事,指挥军队。 虽说是不远,可在亲军们毫不懈怠地警戒之下,这短短的二百余丈,却仿佛不可逾越一般。 祁万化不著急,依旧在寻找著这座军寨巡逻体系中必然会存在的漏洞,缓慢而稳定地向副帅大帐靠近。 在数万人的军寨中,在精锐亲军的层层守卫下,孤身刺杀敌方大帅,就算是对祁万化来说,也是一件足够刺激的事。 命悬一线的挑战,让他这颗苍老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紧张。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祁万化终於靠近了副帅大帐。 这里的守卫看似不如呼勃大帐森严,仅有四名亲兵把守著帐门,可仔细观察来看,在这座大帐旁,巡逻的队伍更密集了。 东西南北方向,同一时刻各有一支队伍警戒著,近乎不存在死角,也不存在两支队伍巡逻交替时的空隙。 “嘶——” 祁万化依旧躲在柴垛里,皱起眉头,踌躇起来。 “这位副帅,本事明显要比呼勃强啊,连营帐守卫都安排的如此紧密。” 盗圣老爷子有些犹豫。 他是真的想把大军的两位主帅一锅端了,让他们狗咬狗去。 可奈何,这位西匍副帅有些不给他机会。 其实,他已经完美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孤身深入敌营,斩敌帅头颅后全身而退。 这事传回京去,皇帝都得给他竖大拇指,称自己一声“祁公大义”,连带著盗门上下都能直接洗白上岸。 试问江湖上那些牛逼哄哄榜上有名的大高手,除了陈老头,谁做到过万军中取敌將首级? 可……盗圣老爷子就是有些不甘心,总觉得有些亏的慌。 都到门口了,还不能进去看看。 若是硬闯……其实也行,他也有把握摘掉那副帅的人头,可若是想从军寨里出去,可就难了。 “怎么办呢……” 祁万化將身子隱没在柴垛中,静静思考著。 良久,这位行走在阴影中的老者,轻轻勾起了嘴角。 他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栽赃、嫁祸。” 杀不了你,阴你一把总是可以的。 只是……有几分危险,不是很稳妥。 无所谓了,老夫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什么生死危机没遇见过。 说干就干。 祁万化深吸一口气后,竟直接从柴垛中走出,显露出了身形。 隨后,他从怀里掏出了鹰符帅令。 身著霜戎甲冑的老者,大摇大摆地向副帅帅帐走去。 “谁,你是干什么的!?” 巡逻士卒瞬间发现了这个低著头的霜戎士卒,一下握住了武器,大声呵斥道。 祁万化没有抬头,只是在他们面前亮了下那道鹰符: “帅令在此,大帅遣我找副帅,有紧急军令,尔等莫要多事。” 巡逻队伍一见帅令,瞬间低头抱拳,没再言语。 隨后,祁万化快步向副帅大帐走去。 在他越过这几人后,巡逻士卒连忙吩咐手下,令他速去帅帐问明情况。 大帐前,西匍的亲兵自然听到了那老头的言语。 可他们终究是西匍的嫡系亲兵,没有那么好糊弄,看著快步走来的士卒,他们已经做好了盘问清楚的准备。 可谁知, 祁万化根本就没有与他们交谈的打算,走到那大帐亲兵面前,並未压低声音,用周围巡逻士卒都能听到的音量,道: “告诉副帅,他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別忘了他答应我的事情。” 说罢,祁万化从怀里又装模作样摸了两下,似乎把帅令收了起来,又似乎是在拿什么东西,隨后对亲兵伸出了手。 闻言。那亲兵半严肃半茫然地抬手下意识接过。 祁万化就如此自然地……將鹰符帅令放到了大帐亲兵手里。 “告辞。” 盗圣老爷子一本正经地对亲兵行了个雪原佛礼。 隨后,身形一闪而逝,遁入了黑暗。 那亲兵低下头,赫然看到了那鎏金且沉重的帅令。 “臥槽!” 亲兵手一抖,差点没將帅令扔出去,连忙高喊道:“哎,你先別走!” 一旁的巡逻队伍一下靠拢过来,严肃问道: “那人给的你什么?” 他们方才分明看到了那人拿著帅令,又把什么东西给了这人,嘴里还喊著副帅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莫不是,副帅…… 巡逻士卒瞪大了眼睛。 副帅帅帐的亲兵下意识攥紧了鹰符,也想到了这个可怕的可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可他毕竟是副帅的嫡系亲军,若此事当真是副帅所谋…… 他强行压下情绪,冷漠地对巡逻士卒道: “好生巡逻,不关你事。” 隨后,亲兵转身便握著帅令进了自家副帅大帐。 三息之后…… “给老子追!” “传我帅令,全寨戒严!” “把他娘那人给老子找出来——” 副帅大帐被掀开,西匍情绪激动地掀开帐子,走了出来。 同时,主帅帅帐处,也传来了一阵悽厉的喊声,来自方才被派去帅帐查看情况的巡逻士卒: “大帅、大帅遇刺啦——” 声音极大,极为惶恐。 顿时,副帅大帐周围,巡逻的那几支队伍,纷纷將不可置信的目光向西匍投来。 副帅的手中,尚握著那枚鎏金的……鹰符帅令。 火光之下,熠熠生辉。 第 364章 两人攻城 大帅遇刺身亡,刺客得手后,又亲自將帅令送给了副帅,言说任务已经完成…… 整个戏剧化的过程,在眾巡逻战士面前,就这般上演了。 “全军戒严,搜寻刺客!” 西匍黑著脸,只用了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那刺客阴损的嫁祸之计。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那刺客给找出来,自证清白那是后面的事。 “鐺——” “鐺——” “鐺——” 表示最高警戒等级的锣声敲响,传遍了整座军寨。 军营中熟睡的军士被锣声惊醒,茫然起身,隨后抓紧时间披甲,以为有敌军袭营。 夜间值守的霜戎战士们有条不紊地衝上寨墙,关紧寨门。 夜间篝火一把接一把升起,照亮了整座大营。 得知有刺客潜入的亲卫们,迅速以作战单位作为巡查小队,对整座军寨开始了掘地三尺的搜寻。 不愧是以汗王亲军为主体建成的军寨,他们的纪律性、反应速度,都在水平线以上,迅速在军寨中布下了天罗地网。 西匍亲登寨中高墙,锐利的眼神俯视整座大寨。 寨墙上值守將领拍著胸脯保证,没看见一人从墙上跑出去,刺客定然还在军寨內。 “给我搜!胆敢谋害大帅,老子捉住他,必將其剥皮抽筋!” 西匍冷冷道。 值守將领看著副帅,表情奇怪,欲言又止。 “若当真是您派的刺客……您把他藏起来,我们把军寨翻个底朝天也搜不到啊……” 值守將领当然不敢说出口,只能嘆息一声,继续下令搜捕。 若今日抓不住那刺客,查不出真相。稍后寨子里的那些个大將,可就要闹翻天了。 有几位,可都是呼勃大帅一手带起来的嫡系啊。 还有外面的数万大军,各个从部落里抽出来的勇士,他们若是知道汗王亲军部队里出了这档子事,还不知会做出如何反应。 其实也不怪值守將领如此考虑,毕竟,一件悬案若是破解不了,那最先考虑的凶手,自然是得利最大的人。 更何况……帅令都到他手里了。 证据確凿。 …… “殿下,军寨有动静了!” “我看见了。” 李泽岳和黑子隱藏在寨外的山坡上,眼睁睁看著军寨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寨墙上人头攒动,开始布防。 “老爷子这是……得手了?” 黑子疑惑道。 李泽岳眉头紧成了麻:“那他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还未出寨便暴露了?” “老爷子非立那个flag……” 黑子嘆声道。 李泽岳站起身,向军寨走去。 “去吧,把前辈接应出来。” “如何接应?” 黑子问道。 李泽岳笑了声,道: “把军寨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身上,老爷子不就有机会出来了。” “也是。” 黑子点点头,与殿下一同向军寨大门走去。 “殿下,咱们直接衝过去,死了怎么办?” “不知道,应当死不了吧。 这个计划是我提的,最后却是老爷子孤身入寨,我答应过他会前去接应的,不论成与不成,总不能把老爷子自己扔在里面。” 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夜空下的苍茫大地中狂奔著,身周已然响起了破空的音爆声。 “副帅、副帅! 你看那边,有两个人,还穿著咱们的甲冑!” 值守將领瞪大眼睛,手指著高墙下,大声道。 “老子看见了!” 西匍倒吸一口凉气: “放箭,快放箭,拦住他们!” 只见高墙下,有两人身著霜戎皮甲,带著头盔,看不清楚相貌,速度却如同闪电一般,一步迈出便是上百米,直挺挺向紧闭的寨门衝击而来。 看这模样,这两人是想靠身体硬生生將寨门撞开! “疯了吧……” 西匍喃喃著。 寨墙上,哨塔中,弓手已拉开弓弦,预判著此二人下一步的方向,將箭矢放了出去。 “嗖——” 数十支箭矢对著两人倾泻而下。 黑子高喝一声,刚想一拳举起,將箭矢冲飞,却被李泽岳拦住。 “莫要浪费真气,只保持速度,不被射中便可。” 说话间,箭雨落下。 黑子身周护体罡气喷涌而出,敏锐的眼神又捕捉到箭矢落下的痕跡,就算有寥寥几根箭射中了他,却也被罡气阻挡於外。 他侧头看向自家殿下,却见李泽岳身体依旧在保持著衝锋之势,仿佛准確地把握住了箭矢的每一处落点,脚尖轻轻拧转,翩若惊鸿,於箭雨中閒庭信步。 “……” 黑子无奈,魂力这不是作弊嘛。 很快,两人衝出了这波箭雨。 转眼间,又是百米掠过,以他们目前的速度,再有两息就要衝到寨门之上。 “他娘的!” 西匍用力捶了下城垛,咬牙切齿道: “传本帅令,令北城门搜查队伍即刻前来支援!” 他就不信,四万人的军寨,能他娘被两个人袭营给攻破了? “轰——” 正说著,脚下寨门仿佛受到了剧烈的撞击,发出了巨大轰鸣。 力道之大,整座寨墙似乎都摇晃了两下。 那两人已然衝击在了大门上。 还好,寨门还算坚固,没被一击而破。 当然不能攻破它,他们两人的目的是牵制兵力,起到战略性作用,给老爷子爭取逃出来的机会。 李泽岳没用断云,黑子也没用认真一拳,万一真他娘把寨门攻破了,他们两个是杀进去还是不杀进去? 杀进去陷入包围圈,到时候再跑不出来就坏了。 若是不杀进去,他们两个在门口傻站著也怪尷尬的,等著敌军骑兵出来对他们衝上一轮吗? 这座寨门,竟成了敌我双方的遮羞布,破了都尷尬。 “射箭!放箭!” 西匍高声喊道。 弓手们纷纷再度將手中箭矢射出,又是一轮箭雨倾泻。 黑子高高跃起,罡气实质化,在坚实的手臂上凝结,对著箭雨挥出。 仿佛有狂风骤起,將落下的箭雨撕成粉碎。 李泽岳还在举著拳头砸门。 “速调西门骑兵出寨,绕过来把这两人给我擒住! 罢了,若当真不能活捉,便给本帅碾碎他们!” 西匍大声下令道。 他没去参与今日的攻城,在寨中留守大营,因此並不认得李泽岳的身形。 可就算不认识,他也能大体猜测出来,这二人与城里的刺客就是一伙的,是蜀王带来的高手。 並且极有可能,蜀王就在这三人其中! ————————— 嗯……天快亮的时候还有。 第365章 晦冥 此时,军寨之中。 祁万化……藏在了一口井內。 他已经在井里撒上几包加料版十万大山剧毒,易溶於水,无色无味,不易变质,只是不知日后能起到多么大的作用。 井外,军寨的声音依旧那么嘈杂,脚步声,甲冑摩擦声,军令呼號声。 祁万化有些为难。 他当真没想到这座军寨的反应速度那么快,他刚开始跑了三十息左右,全寨戒严的命令就开始下达,锣声响起,亲军士卒全部披甲参与搜捕。 尤其是寨墙下,堪称五步一岗,將寨墙看守的密不透风,寨墙之上,还有无数士卒举著火把巡逻著。 完全没给他遛出去的可乘之机。 当然,强闯也行,但保不齐身上多出来个被弩箭射出来的窟窿,再受点伤,那就没必要了。 所以,为了能全身而退,祁万化准备继续等待时机。 也没等多大一会,他就听到了轰隆一声巨响,就算是藏身在井里也听得很是清晰。 隨后,便是传令官的高声呼喊。 “北寨门遇袭,速去支援!” “是!” 巡逻士卒们应了一声,在军官的带领下向寨门奔去。 祁万化先是愣了下,隨即反应了过来,脸上出现了抹笑意。 “得赶紧出去了,不能一直让两个小傢伙在门口当靶子。” 盗圣悄悄把身子往上挪了挪,露出了一双眼睛。 “嗯……巡逻士卒都去了,只剩寨墙上下站岗的。” 祁万化没再犹豫,脚在井壁內猛地一蹬,身形从井口腾空而起。 “那是!” 如此动静瞬间引起了寨墙上下士卒的注意。 “刺客,发现刺客!” 霜戎士卒连忙抬起弩箭,对半空中的那道身影瞄准发射。 “嗖——”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祁万化身形轻扬,掌风挥舞,瞬间吹乱了射来的箭矢。 隨后,他落在地上,直奔寨墙而去。 见弩箭没用,十数士卒拔出腰间刀刃,大步迎了上来,想要阻拦他的步伐。 祁万化脚尖轻点,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眾士卒间穿梭著,掌中罡气喷涌,那只乾枯的手只是在他们身上一拍,士卒们身体便如同散了架,瘫软在地。 “比起老夫和大徒弟一手调教出来的飞鱼小子们,当真差多了。” 如此情形下,祁万化还有空在心里点评两句。 直衝到寨墙下,祁万化脚步再点,提起真气,身形腾空而上。 寨墙上,士卒再次射出弩箭,也不管中没中,连忙拔出了刀刃。 然而,那道瘦削而苍老的身影如同苍鹰展翅,高高跃起,罡气毫不吝嗇地挥洒而出,拨乱了箭矢。 他的身影太轻灵了,像是一阵风,让人捉摸不到踪跡。 落在寨墙上,霜戎战士们的刀奋力劈下,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摸到。 那只飘忽不定的手掌不断在他们身上轻拂著,每一次地触碰,便有一名士卒倒下。 很快,祁万化便撕开了寨墙上的缺口,隨后一跃而下,落在了军寨之外。 “放箭!放箭!” 有將官高声喊著。 寨墙之上,方才被祁万化嚇得不敢靠近的士卒们,此时又有了出手的勇气,纷纷张弓搭箭,向那道正朝北寨门而去的身影射去。 低品的武者射出的箭矢,甚至连罡气都未曾缠绕,那零星的箭羽又如何能射中真气提至巔峰的身法第一? 祁万化好久没那么酣畅淋漓过了,上次速度提那么快,还是在江南,背著柳乱跟百余大寧骑兵赛跑。 箭羽瞄准不了他的身子,更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无奈地任由那道影子向北寨门而去。 北寨门之上,李泽岳与黑子已经放弃了攻打寨门,任谁当活靶子在那里被人家射半天都受不了。 此时,他们已经衝到了寨墙之上,一夫当关,与霜戎守军廝杀著。 寨墙上的空间自然不如城墙那般宽敞,守军们也无法结阵配合,真正有效地对李泽岳和黑子造成威胁。 因此,短短的时间內,这两人如入无人之境,手下没有一合之將,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不远处,副帅西匍在层层重甲士的护卫下,满脸惊恐地看著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狠人。 黑子想要衝杀到西匍身前,看看能不能顺手摘掉这副帅的人头。 可看著其身前一个个身披重甲武装到牙齿的壮硕护卫,他还是理智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黑先生!” 祁万化终於奔至北寨墙下,高声呼喊道。 隨后又加了句:“快撤!” 黑子与李泽岳同时转头,惊喜地看向了那道飘然而至的身影。 然后,他们又听到了阵阵沉闷的响声。 李泽岳向西看去,有一团浓重的黑影向此处蔓延而来,似铺天盖地。 “撤。” 黑子一拳砸碎眼前人的脑袋,又一把抓住了李泽岳的胳膊,一步迈出,罡气喷涌,直接踏碎了寨墙木板,逼退身周士卒。 隨后,他们的身影高高跃起,向不远处祁老爷子衝去。 西边呼啸而来的那团黑影,正是方才西匍调出的五百骑兵。 “走!” 两人重重地落到地上,落在了祁万化的身旁。 隨后,三人同时转头,向远处狂奔。 就在迈出第一步后,祁万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鼓足真气,回头对著那座北寨门,大喊道: “西匍,今日背信弃义之事,我等日后必然清算!” 说罢,他再不回头,向已然跑远的两人追去。 北寨门之上,感受著身旁向自己投来的道道饱含深意的眼神,西匍的脸已经接成了猪肝色。 他大手一挥,恼怒道:“此皆为大寧之计也!” “大寧之计?” 忽然,寨墙上走出一位身披鎧甲的將领,其身后,还有四位大將。 他们,皆为主帅呼勃嫡系。 那为首的將领冷著脸道: “西匍副帅,您最好还是先解释解释,那大寧蜀王,为何如此凑巧,偏偏在今日,在我等正式进攻叶榆寨的关键时刻出现。 又是为何,主帅在与你吃过饭饮过酒后,被毒死在了帅帐中。 还有,大帅一贯好藏起来的帅令,为何被那刺客送去了你的手里。 您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解释,末將与末將手下的將士们,可不答应。” “此事,在儿郎们將那三人擒回寨后,再做定论。” 西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了副帅威严的气势,道。 …… 西匍的话语註定是奢望了。 五百骑的速度很快,奔如雷霆。 那三人的速度也很快,破空声呼啸著,直奔那座山岭。 只要上了山,骑兵便再无用武之地,他们若是胆敢进山来搜捕,只会成为三人的靶子。 儘管三人奔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他们与骑兵之间的差距还在不断缩小。 这支精骑,所乘的並非月轮马,而是从霜戎挑选后带来的高大战马。 黑子是纯靠蛮力在狂奔,每踏出一步,就会震碎脚下的一片土地,將自己的身体反作用震飞出去。 祁万化是靠身法来移动,速度比黑子要快,很灵巧,但过於消耗真气。 而李泽岳……和柳乱一个待遇,被盗圣老爷子背在了身上。 老爷子今晚的真气消耗的可当真不少了,在军寨中隱匿身形,收敛气息,又从寨中突围出去,狂奔到北寨门,又背著李泽岳跑了那么远的距离,精力与真气都大幅消耗严重。 人老了,多少有些不持久。 老爷子看向一旁依旧气息雄厚的黑子,嘆了口气。 正值壮年的武夫,还是生猛。 此时,李泽岳的魂力已经感受到箭矢自身后而来,双方距离已然缩近到了弩箭射程之內。 而此时,距离山岭还有一段距离。 “老爷子。” 李泽岳拍了下祁万化的肩膀。 “怎么了?” 盗圣问道。 “这么跑马上就会被追上,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 李泽岳沉重道。 “殿下,你们先走,我去衝上一阵。” 黑子想要停下脚步。 “不必。” 李泽岳的手摸上了腰间九天,道: “我出一剑。” “可行?” 祁万化问道。 李泽岳点点头,道:“用那一剑。” “那一剑出完,你可就当真要趴下了。” 祁万化笑道。 李泽岳也笑了:“无妨,前辈背我回去便是。” “好。” 祁万化的步子停住了,李泽岳从他背上下来,转过身。 五百骑奔腾的场面很宏大,如战车碾压而来,烟尘四起。 李泽岳缓缓拔出了九天,在心底,呼唤起了一道名字。 “狻猊。” 一息过后,没有动静。 “狻猊?!” 李泽岳急了。 “来了……小子,身边两个大高手,你非得逞强。” 狻猊懒洋洋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同时,一股力量缓慢而坚定地流入李泽岳体內。 李泽岳长长舒了一口气,每次凶兽们的力量灌输而来,心里总是如此踏实。 “老爷子撑不住了,黑子若是一头扎进去,估计也够呛能出来了。 这不是,有你在,我心里有个底吗。” “矫情,噁心。” 狻猊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只是一瞬间,两人便完成了交流。 也是一瞬间,李泽岳抬起了九天,横於胸前。 祁万化面露期待。 “晦冥。” 赤红的剑光自九天之上抹出,於世间拉开了一条长长的红线。 剑光很细,却仿佛將天地分割开来,飞向了衝锋而来的骑兵阵。 没有四溢的罡气,也没有华丽的色彩,一切都在死寂中发生。 那只是一条红线。 衝锋於最前排的骑兵衝过了那条线,马头与骑士的半截身子皆被红线割开,残肢散落一地。 紧隨其后的骑兵刚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身体同样被割开,五臟六腑从破碎的肚子中落下。 接下来是第三排、第四排…… 骑兵们成排整齐倒下,连最后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有骑兵想要悬崖勒马,可如此之近的距离,如何能够及时停下? 马匹被勒的翻倒在地,可依旧越过了红线,骑士的头颅被分割开,咕嚕嚕地在地上滚动著。 那道剑光凝成的红线宛若天堑,但凡越过,便是一分为二的死亡。 后面的骑兵们终于勒停了马匹,眼看著前面的战士们如若海浪般一个接一个倒下,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战马受了惊,蹄子高高扬起,停滯不前。 层层叠叠,转瞬之间,便有近二百骑倒在了那道剑光之下。 地面上,一片惨状。 剑光红线,便是生与死的界限。 红线之后的骑兵们,眼睁睁地看著挥出那一剑的年轻人,缓缓收剑入鞘。 那人最后望向他们的眼神,是如此的冰冷,一如地上死不瞑目的战士们。 祁万化伸出手,拉住了强撑著站稳身子的李泽岳的胳膊,与黑子一同向前方山岭而去。 北寨门上,远远望著此处的霜戎將帅们,寂静一片,张了张嘴,却谁都不能言语。 骑兵们依旧停滯不前,那道红线还横亘在他们前方。 终於,剑光消散,而那三道身影,却已然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第366章 回寨 晨光熹微。 三道身影出现在叶榆寨不远处的山坡上。 望著寨墙外依旧在忙碌著修建工事的山民们,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回来了。 远远地望见李泽岳三骑,寨外的山民们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开始兴奋地冲他们招起了手。 昨日三人不告而別,也没留下什么话便出了寨子,段汤號召山民们各处寻找,还以为大王跑路了。 山民们簇拥了过来,也不敢搭话,不敢问这位大王昨晚去了哪,只是在他们三骑身旁淳朴笑著,表达著他们的善意,將李泽岳三人送入了寨门內。 “大王!” 段汤得到消息,急匆匆地从寨主府內跑出来迎接。 沐素也从伤兵营中走出,满脸疑惑地看著李泽岳,不知他昨晚去了何处。 “进去再说。” 大战一夜,李泽岳的面色有些疲惫,一剑晦冥,险些掏空了他的身子,再加上狻猊的影响,让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见师兄的身形有些摇晃,沐素上前担忧地扶住了他。 “无事,休息一阵便好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霜戎最近一段时间应当没心思对寨子下手了。” 李泽岳拍了拍沐素的胳膊,道。 “怎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师妹的眼神中满是惊讶。 几人再次回到厅內,李泽岳疲惫地靠在凳子上,沐素站在他身边,真气滋润著他的身体。 参卢和段汤各坐在两侧,等待王爷开口。 “霜戎主帅呼勃已经死了。” 一句话,让他们二人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李泽岳抬了抬手,让他们稍安勿躁。 “昨天夜里,我三人去了霜戎军帐大营。 祁老爷子孤身潜入,听到了霜戎主帅呼勃与副帅西匍针对寨子与援军的军策。 隨后,老爷子將呼勃毒杀,又取来霜戎帅令,交予了副帅西匍,將呼勃之死嫁祸给了他。 这个计划很粗糙,危机时刻,全凭老爷子的临场发挥,但不可否认,很有用。 我们只是在霜戎大军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大帅身死,副帅夺权,各部將领人心不定,军中各派系定会闹出乱子。 而西匍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整合各部,需要一定的时间。 据老爷子所言,这支霜戎大军以汗王亲军为主体,再有各部落抽调而来的战士组成,成分复杂。 鄯阐如今还有一万霜戎军队,北三寨有一万,各处散布的有五千。 西匍原考虑的军策是,令五千霜戎军携两万奴隶军,围寨叶榆,消耗我们的力量,而他则召集月轮各部,去北三寨伏击我们援军。 如今主帅身死,我猜测,西匍会执行他自己的战策,同时,他还要想办法將主帅死后的各部將领重新整合,成为能听从他帅令的可战之军,这也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因此,叶榆寨会得到一段喘息的时间。” 李泽岳挥挥扬扬一大堆,粗略简洁地將昨晚的事与有可能带来的影响说了一遍,隨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 参卢与段汤张了张嘴, 怎么感觉,好敷衍,好简单,就好像出去杀了只鸡一样。 同时,他们心底又忍不住地振奋。 沐素心中也惊讶不已,当真不知,这一夜里师兄竟偷偷做了如此大事。 看著身旁疲惫不已的师兄,沐素轻轻挪步到他身后,伸出手,向其两侧太阳穴按去。 李泽岳身子一紧,武者的强烈危险预警疯狂跳动,却被他压了下来。 沐素的柔荑清凉,放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压著。 李泽岳轻吐出一口气,眼睛闭合。 “殿下一夜未眠,为了营救老夫,又与黑先生两人攻寨,撤退时又一剑斩首二百余,逼退了追兵,心神消耗確实有些大了。” 祁万化微笑頷首道。 参卢与段汤又连忙起身,向盗圣老爷子道: “老前辈大恩,我等铭记於心。” 祁万化摆了摆手:“无妨,这把老骨头,总归要活动活动。” “三位先去房中歇息一会吧,我去安排好寨子,既然霜戎这些日子不会发兵,我们更要抓住这个时机,整军备战,做好日后大战的准备。” 段汤起身道。 李泽岳闔著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段汤,確实是个踏实的人。 黑子也站了起来:“段首领,我去练兵。” “黑……先生不休息吗?” 段汤疑问道。 黑子摇了摇头,笑道:“昨日还有些事没来得及安排好,晚些再休息吧。” “是,那麻烦黑先生了。” 黑子此时已成为了叶榆寨守城工事总设计师,以及一万山民战兵总教头,职责甚重。 “师兄,你去睡一会吧。” 沐素轻轻搀著李泽岳的胳膊,关切道。 “好。” 李泽岳是真的困了,加上使用狻猊力量的后遗症,他现在话都不想说,只想躺在床上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干。 几人的房间都在寨主府內,而段汤已经从后院搬了出去,住在前院书房中。 沐素搀著李泽岳的胳膊,慢慢向里面最宽敞的院子走去,是段汤给他这位大王安排的。 房间內,一应布置俱全。 沐素给李泽岳解开身上的霜戎皮甲,看著上面的处处凹槽,便知师兄昨日经歷了何等苦战。 李泽岳蹬下靴子,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只觉得眼皮一阵沉重。 正当他想要睡去的时候,忽然发现沐素並没有离开,反而坐到了他的床边。 “沐师妹……” “师兄且睡便是,小妹为师兄调理一下身体,你重伤方愈,又连番苦战,恐留下暗伤。” 李泽岳强行抬了抬眼皮,看到了师妹略带担忧的清丽面容。 他笑了笑,感受到自己的手腕再度被那柔软的小手抓住,熟悉的真气注入了体內,缓解著他的疲惫。 李泽岳缓缓闭上了眼,只觉得心底一阵安寧。 沐素看著师兄紧皱的眉宇轻轻舒缓,呼吸也变得匀称自然,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那么快就睡著了,当真是累坏了啊。” “整天把自己弄的一身是伤……治疗的速度都赶不上受伤。” 沐素犹豫片刻,慢慢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衣袍。 “脱了衣服睡……总归是舒服些的,让我看看哪里受了暗伤。” “没关係,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沐素缓缓將他的袍子褪去,俏脸越来越红。 他的上身已然赤裸,沐素眨了眨眼睛,瞥向了下半身,手大著胆子伸了伸,又如受精小鹿一般收了回来。 “没事的,沐素,你是医者,要有纯净之心。” 说罢,她闭上眼睛,把手向李泽岳腰间伸去。 “这是什么?” “唔……” “呀!” 第367章 第一件「礼物」 李泽岳一觉醒来,看向窗外,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睡了一天一夜,李泽岳只觉得浑身舒爽,连月赶路的疲惫彻底消失不见。 外面天刚蒙蒙亮,隱有雾气瀰漫。 李泽岳舒服地吐出一口气,脑袋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看著外面的天色,身心放鬆,不愿动弹。 “狻猊。” 他的声音很慵懒,像是梦囈。 “嗯?” 狻猊的语调与李泽岳如出一辙,他甚至只发出了一个鼻音。 “外面的雾是怎么回事?”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疑问道。 “嗯……昨晚你睡著的时候,我稍微试了试刚恢復一些的神通。” “吞云吐雾吗?” 李泽岳无奈道: “如果我没记错,你製造的雾,应当是影响心神的幻境迷阵吧。 这个寨子现在是不是乱套了?” “我说了,只是稍微试了试,范围只在你这个小院里,雾一会便散了。” 狻猊应道。 “哦,那便好。” 李泽岳身上现在有三块碎玉,一块是蜀山老道给的,一块是湖底挖出来的,一块是从北蛮国师小弟子尸体上摸出来的。 前些日子在神山治伤时,李泽岳只暴露出了两块,隱藏了一块,毕竟……凡事总是要留一手的。 在三块玉的同时加持下,李泽岳魂力修行速度突飞猛进,外放所覆盖的程度也达到了八米。 每日能灌入进魂玉温养凶兽残魂的魂力也更多了,半年下来,它们的恢復程度也有所提升。 喜静如狻猊,也没忍住实力恢復所带来的诱惑,试了试自己阔別数万年的神通。 大部分凶兽,已然能有限度地使用自身的天赋神通,但像睚眥这种曾为李泽岳消耗过大量魂力的,还是差了一丝,需要继续温养恢復。 像饕餮这种乾脆消耗了本源之力的,想要再恢復到能够使用神通的程度,更是遥遥无期了,不知会沉睡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李泽岳心里更有些愧疚。 按理说,他现在应当起床练武了,可使用狻猊力量带来的惰性却把他死死困在这座柔软的床上。 “不行,必须得起床了!” 李泽岳咬了咬牙,猛地掀开被子,扑通一下挺起了身子。 “哎?” 李二疑惑地看著自己的身子,浑身上下只剩了一条四角內裤。 他问道: “狻猊,我衣服呢?” “昨天那小姑娘帮你按摩的时候,给脱乾净了。” “什么?”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又低下头,看了眼小老二。 他怎么觉得有些错位呢,莫不是被动过了? “繁衍是铭刻在你们人类血脉中永恆的真理,人类族群太过弱小,为了传承,为了生命的延续,为了部落种族的强大,繁衍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你们人类骨子里的衝动,谁都不能避免,那小姑娘也许只是有些好奇。 有什么可惊讶的,小子,你不是最喜欢这种事了嘛……” “放屁!” 李泽岳恶狠狠地喊了句:“那都是被青丘影响的。” 狻猊不说话了,或许是认为和这没出息的小子爭论人类繁衍之事,没有任何意义。 李泽岳从一旁找到了沐素给自己准备的替换衣服,利利索索地穿在了身上。 这是一件白袍,带有浓厚的神山风格,针脚密集,布匹料子摸起来也很舒服。 应当是新做出来的衣服。 “你原先那套衣服被那小姑娘拿走了,走之前还量了量你身子的尺寸,这身衣服应当是她连夜赶製出来的,晚上刚送来。” 狻猊插嘴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以沐素的手艺,用真气缝合內臟和人皮都一套一套的,裁製件衣服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真是有心了啊……” 李泽岳笑了笑,有一位体贴的小师妹,当真是件舒心的事情。 就是……没给做件替换的內裤,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堂堂大寧藩王,连一件换洗的贴身衣物都没有,当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试了试袍子,穿著挺舒服,李泽岳又脱了下来,赤著膀子去到院子里练拳。 狻猊的吞云吐雾已经散去了,太阳也悄悄升起。 院子很宽敞,李泽岳也能施展的开。 吸取了上次在江南练拳的教训,他没有再练军中刚猛拳法,换成了夏家拳。 夏家拳名为波风拳,真意为外柔內刚,拳法主旨在於与自身对抗,看似为柔,实则力量皆在拳者身体內蕴藏,一朝出手,拳意便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李泽岳练波风拳的好处在於,练拳时蕴意的过程,也是拳意磨礪体魄的过程。 在他此时的体魄境界,需逐渐將炼体的重心由外转於內,才能获得进一步的提升。 院中,李泽岳轻轻挥拳,拳法若行云流水,不刚烈也不凶猛,极为美观,宛若观赏拳。 可若是潜心观察其一招一式下带起的清风,就能感受到其每一拳的扎实与沉重。 不知何时,小院门口出现了一道倩影,站在那里,悄悄欣赏著。 李泽岳注意到了,却没停下手中的拳与脚下的步子。 良久,太阳高照,李泽岳方才收拳,吐出一口浊气。 “师兄当真刻苦,刚甦醒便练拳,也不休息一日。” 沐素蹦跳著上前,笑道。 李泽岳想起了丁贾身上那密密麻麻的负重刻纹,嘆息一声,摇头道: “勤能补拙吧。” 他看著沐素手里提著的布袋,问道: “你怎得来了?” “我……” 沐素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俏脸一下红了,小手紧紧攥著布袋。 李泽岳身上的白袍確实是沐素裁製的,做工很好。 如此细心的小姑娘,怎得会想不到自家师兄没有替换的贴身衣服呢。 此时是战爭时期,李泽岳身边的都是大老爷们,谁都不会想起来这一茬,沐素身为师兄身边唯一一个小姑娘,自是要把这些事考虑起来的。 所以,她犹豫再三,还是依著昨日自己亲眼所见的,师兄的那內裤款式以及……大小尺寸,自己动手做了两件。 本以为师兄此时还在沉睡,自己悄悄送来便是了,两人心知肚明便好。 可谁知……师兄那么早就睡醒了,还在练拳,此时两人面对面,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再把这羞人的东西送给他啊。 “这个、那个……” 小师妹红著脸低下了小脑袋,手指紧紧握著布袋,不知该如何回应。 李泽岳疑惑地打量了沐素一眼,隨后露出了瞭然的笑意。 “这个……是给我的吧。” 闻言,沐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师兄对视了一眼,道: “嗯嗯,是给师兄的。” 隨后,她用力把布袋往李泽岳怀里一塞,转身便跑了出去。 ———————————— 还有,老规矩,莫等。 第368章 段汤 “啊——” “师妹亲手做的內裤就是巴適。” 房中,李泽岳感受著那紧实的包裹感,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院里,方才落荒而逃的害羞小师妹沐素又去而復返,冲房间里喊道: “师兄,早饭做好啦,我给你端进来还是出来一起吃啊?” “这就来了。” 披上白袍,穿上靴子,给自己那一头黑髮扎好,李泽岳向院外走去。 只是一刻钟不到,沐素仿佛已经克服了方才的尷尬,一副若无其事风轻云淡的模样,俏生生站在那里。 可当李泽岳走出来时,圣女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半身偷瞄了一眼,眼中羞意一闪而逝。 “师兄,寨中条件不如中原,你住著难免有些不习惯,可需安排一位手脚麻利的侍女,专门负责师兄的起居?” 沐素两步跳到李泽岳的身边,笑吟吟问道。 “不用那么麻烦。” 李泽岳好笑地看了小姑娘一眼。 “好吧。” 沐素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李师兄的下句话让她愣在了原地。 “有师妹在身旁,这些事情,自是用不著別人操心。” 李泽岳越过了沐素的身影,向前走去。 沐素回过神来,恶狠狠地追了上去,抓著李泽岳的袖子,一边走著,呲牙咧嘴道: “臭师兄,谁要操你的心。 那么大人了,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师兄当真不知羞!” 两人笑闹著走进餐厅,黑子与祁万化已然到了,参卢正与段汤说著话。 “大王,您休息好了。” 段汤主动上前行了个从参卢那学来的中原礼,身子微屈。 经昨日一事,他的態度更恭敬了。 “段首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李泽岳点了点头。 沐素还在扯著李泽岳的袍子不鬆手,毫不在意两人的身体接触,那道被扯歪的领子,让王爷的仪容略失威严。 段汤看著这一幕,眼神略显复杂,心底也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悲哀。 “难道说……这就是圣女的宿命吗?” “都坐,吃早饭吧。” 李泽岳招了招手,大大方方宛若主人。 没办法,他不喊,段汤不敢坐。 这位以一己之力在异乡开闢出家园的直爽汉子,最近向参卢恶补了中原的礼仪,大概了解了那些弯弯稍稍。 那些一辈子都学不透的人情世故,头髮白了都搞不明白的繁礼琐节,段汤两天之內自然是弄不明白的,但他大概地清楚了某些上下级相处的忌讳,並严格遵守。 总之就是一句话,儘量不犯错。 段汤的心態,在前日参卢与他谈完话后,已经开始默默转变了。 他的这位好友说的没错,既然自己想要改变,那就必然要承担改变所带来的代价。 三千山寨总归是要走出来的,凭他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支持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 明明只是一支从遥远雪原赶来的远征军,却打的他们连门都不能出,弱小永远都是原罪。 叶榆寨不会大规模作战、不会建筑高城、不会练兵、不会阵法。 没有铸造利刃与鎧甲的高超工艺,没有挖掘矿產资源的经验,更別提冶炼的方法与技术。 他们……什么都不会。 甚至,让段汤来管理日后到来的那么多山民们,他都没底气说能真正將他们管理好。 神山一直在將从外界获得的知识传授给他们,但也只是最基础的技巧,能够让他们在险恶的大山中活下去。 可三千山寨若当真迁徙到了月轮,想要发展,必然离不开外界力量的支持。 如果此事当真是一种必然,这位年轻的大王,在段汤看来,是最好的选择。 他强大而勇敢,仅用了两日,便解了叶榆寨之围。 他与十万大山关係密切,是大祭司的外孙,是雁圣女的儿子,与素圣女关係极近。 想来,这也是神山的选择。 “而……我自己呢?” 段汤是有野心的,一个带著八百人便能在月轮砍下最富饶的地盘的汉子,自然是有野心的。 他自然,想要成为整座十万大山的首领。 一个男人拥有野心从来都不是坏事,更何况,此时的十万大山,需要一个敢於开拓的领袖。 他为山民开拓家园的大义与自身的野心並不衝突,甚至可以说,捆绑在一起。 可段汤现在,在这位强大的大王面前,只能低下他的头颅。 因为,他对於这位大王,有需求,必须得依靠著他。 或许……此生都是如此。 既然面前之人站在他永远都无可企及的高度,那这个头,自然是低的心甘情愿。 因为此人可以给他带来利益,能让他完成此生夙愿。 所以,段汤想明白了,也释然了。 就连大王这个称呼,也喊的中气十足。 李泽岳自然不知段汤的心思,他看著身旁这位迟迟不肯动筷,想要等自己先吃的段首领,无奈地说道: “段首领,这是你家,我们是客人,你不必如此拘谨。” “是。” 段汤依旧恭谨应道,小心翼翼,又起身行了一礼。 李泽岳放下了段汤专门製作的筷子,认真看向了身旁的男子,道: “段首领,孤早就听闻,十万大山汉子皆豪爽无比,怎得到你这,如此小家子气,如同闺中妾室,小意侍奉。”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可奈何……段汤听不懂,什么闺中、什么妾。 俺不识字。 李泽岳再道: “我在山中便听人说过了,段首领本为山中豪杰,愿为三千山寨谋出路,方才不顾生死,振臂一呼,创下了月轮海叶榆寨。 你是山民们心中的英雄,孤也敬佩你之血勇,你之大义,一路行来,心嚮往之。 这个寨子,是你,是你身旁无数山民兄弟们用鲜血拼出来的,唯有在这里,你可以挺直腰杆说话。 那日,你看著孤冲入重甲阵中,想要直接捨命跳下来救孤的豪气,孤也看到了。 孤並不喜欢你此时的作態,本为大丈夫,何故作小女儿状? 孤既然来了,便会尽全力助你们,段首领,让孤看看你的豪气,你率山民们於绝处逢生的能力,把仗打贏,比什么都强。 既然你有让自己把腰挺直的能力,又为何在这里低著头呢? 你是叶榆寨的主心骨,也是三千山寨的希望。 段首领,让我看看山里男儿生撕猛兽的凶悍。我相信你,你也莫要让我失望。” 这话,段汤听懂了。 他笑了笑,身上那小心翼翼的作態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从容,一抹厚重。 这个本就直爽的汉子看向李泽岳的目光中,多了抹信赖与感激。 段汤咧开嘴,笑著道: “大王,你早说啊。” 第 369章 寨內备战 吃过早餐,眾人便去忙活各自的事情了。 段汤、黑子和参卢事情都多,且都是守寨的重中之重。 祁万化也没閒著,跑到叶榆寨的草药铺,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奇珍异草,用来製作新型毒药。 见几人都出门了,李泽岳和沐素也走出了寨主府,外出溜达。 主要是……两人確实没有什么事做。 李泽岳本想在院子里继续修行,可又想起自从到了寨子里,还没到处看过呢。 此地风土人情尚且不知,又谈何统治? 因此,两道白袍便悠哉悠哉地来到了大街上。 神山风格的白袍,还是很显眼的。 一些同样刚吃完早饭的男女,从民居中走出准备去做工,看见这两道白袍,都是远远地面带尊敬地望著。 他们也都知道了那位年轻大王昨日刺杀霜戎主帅的事情,为寨子爭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看著圣女与大王结伴走在一起,除了心底某些复杂的情绪外,更多的还是一种安心。 他们还在,与我们一同抵御著敌人。只要他们在,我们就有希望。 山民们心中就是如此朴素的想法。 青壮男子出门,要么去校场操练,要么出寨修筑寨墙以及防御工程。 妇女出门,是去准备木材、打造箭矢,做好备战的后勤准备。 李泽岳与沐素一路走来,向他们微笑著。 寨子里目前的布局还很杂乱,民居隨处乱建,街道划分不明確,经常走著走著大路到了死胡同,再拐入一道羊肠小道。 等到战后正式建城,这些屋子肯定是要推倒重建的。 寨子里还有不少小孩,在街上跑来跑去,追逐嬉戏著。 或许是跑的太快,也或许是力气不足,扑通一下就摔倒了。 老人坐在屋前,慈祥地看著他们,看著孩子摔倒在地上,脸上闪过一抹愁绪,几分担忧。 无论是小孩还是老人,身形都略显瘦弱,面有菜色。 “唉……” 沐素长长嘆了一口气,悲悯地看著他们。 李泽岳默然不语。 “寨子里虽没有断粮,但也只是勉强支撑著。 大部分的粮食是靠之前抢收的庄稼,还有一些从土王山寨里收集来的存粮。 三万人的吃喝,是一个极大的用度。 粮食是由寨主府统一调配的,根据家里有几口人,几名青壮,几名老人小孩,去分配粮食。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需要做工的年轻青壮和妇女每日多吃些,才有力气完成一日的训练与劳作。 不能参与生產的老者与小孩,每日只能少吃一些,勉强填饱肚子活下去。 这个时候,不能再去讲究什么尊老爱幼,也不能再顾忌孝心与亲情。 大战当头,一旦寨破,三万人会遭受屠戮,会被奴役,叶榆寨必须得依照如此最合理也最冷酷的规则运转下去。 这个道理,寨子里的大家都懂。” 李泽岳点了点头,脑海中似乎浮现起了一抹画面。 家里的父亲母亲吃著碗里的麵食,母亲知道丈夫需要卖的力气大,把自己碗里的麵食匀给丈夫。 小孩眼巴巴地在旁边看著,母亲不忍心,想要把自己的麵食给孩子吃,可被家里的老人长辈呵斥阻止了。 老人把孩子牵进了屋里,不让他再看,背过身去,拭去眼角的泪。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又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上一代人所缔造的,人人都能吃饱饭的盛世,是多么的珍贵。 四十年前的战乱,十数年前的雪灾旱灾洪灾,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家易子而食。 天下安定太久,有很多人,早就忘了。 …… “师兄,锦官城是什么样的啊?” 察觉到李泽岳的情绪有些不高,沐素又伸手扯住了师兄的袍子,笑吟吟地找话题道。 李泽岳回过神来,应道:“我也不知,从京城到了蜀地,我们便直接翻过西闕山脉,往蜀西去了。 后又从雪满关出发,我们又没走官道,抄的小路,直往巴州,绕过了锦官城。 说来,我还当真未曾去过锦官城呢。” “这样啊……” 沐素接著道:“我常听说,锦官城无比繁华,木茂盛,粮食丰收,人人安居乐业,是天下第一大城。” “哈哈。” 李泽岳失笑,摇了摇头。 沐素不乐意了,哼了一声。她觉得自己被嘲笑了,显得她是个没有见识的小姑娘。 “臭师兄,那你说,那座城才是天下第一大城?” “天下第一城啊……” 李泽岳北望一眼,笑著道: “那自然是乾安城了,那是大寧京城,也是我的家。” 沐素喔了一声,问道:“那乾安城,有多大?” “宫城,內城,外城,乾安一百零八坊,应有一百个叶榆寨那么大,人口超过百万之数。” 李泽岳缓缓道: “是为……乾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廩俱丰实。” “九天閶闔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就是乾安,真正的天下第一城,永不陷落的城池。” “永不陷落的城池……” 沐素喃喃著,眼神中带著嚮往。 “到时候,我带你去乾安看一看,去找你雁师叔玩。” “好啊好啊。” 一听这话,沐素就乐意了,开心地点了点小脑瓜。 李泽岳也笑了,好像比沐素还开心。 “对了师兄,你方才背的那几首诗,都是谁写的啊,我怎的都没听过?” “你没听过是因为你没好好读书,这几首诗在天下流传甚广,读书人鲜有不知者。” 李泽岳的语气带著几分背负一座璀璨文明的自矜。 “是、是这样啊……” 沐素有些心虚,她確实不怎么喜欢读书。 两人一路聊著,很快来到了北寨墙,沿著楼梯登了上去。 寨墙筑的更高了,依旧在加固著,还在外层堆上了厚厚的土石,以防火烧。 这几日的时间,显然是来不及筑起城墙的,只能使用这种笨法子,还里里外外加固了好几层。 墙外壕沟的尸体已经被挪了出来,一把火烧乾净了,此时寨中勇士们正在继续深挖著壕沟,准备製作木刺竹尖,再度填进去。 ————————— 还有。 第370章 山寨练兵 箭塔也已开始扩建,能容纳下更多入品山民,针对攻城方高手进行狙杀。 每个人都在认真忙碌著,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一片热火朝天。 两人转了转,便下了寨墙。 “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啊……” 李泽岳轻声道:“西匍处理好霜戎大军內部的事情后,还会不会执行他所构思的计划,这还是个未知数。 若他依旧遣奴隶兵攻寨,以保留霜戎主力力量,消耗寨內物资为目的,那对我们来说还是好事,只要坚持到大军来援,一切都好说了。 他所召集月轮境內霜戎各部匯合,於北三寨堵截埋伏援军,这是个很有魄力的想法,但更大的可能是,被我援军一攻而下。 稳妥一些,等確认了霜戎的部署后,还是让二师伯回到山里,与援军接上头,提前告诉他们此事吧。 在此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全力备战。” “確应如此。” 沐素微微頷首。 两人提也没提二师伯如何单枪匹马闯出围城的包围圈,闯出北三寨的封锁,闯出哨骑们的堵截,顺利进山。 他们下了寨墙,又向远处的校场走去。 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约莫有四五千人聚集在那里。 黑子与段汤站在高台上,身旁的山民还不住地挥舞著令旗。 这是在教授给山民们旗语与號令。 叶榆寨的战士们完全是一片散沙,在李泽岳他们来之前,甚至都没有一个明確的军事组织与制度。 他们既是百姓,又是战士,段汤也一直拿不准怎么安排。 黑子与段汤用了两天的时间,定下了以伍、火、队、旅、团为作战单位的的基本军队制度,小到每一个伍长,都由段汤亲自任命,黑子任总教头。 当然,这只是临时的制度,专门为今后的守城作战服务。 每一位山民战士都很新奇。 有了制度后,就有了纪律,训练效率也提了上来。 黑子在想办法教给他们守城的基本方法,怎么用滚木杀伤最大,怎么倾倒金汁才能不溅到自己身上,当敌军攻上寨墙,被打出缺口后,几人如何相互配合高效率杀敌,在寨外拒马阵鹿角阵中,怎么埋伏敌军,將伤亡最大化。 虽然黑子自己也没真正指挥过战爭,但小时候总归亲身经歷过,也读过兵法,以前在金吾卫御前司也学习过,理论上的知识还是能讲出来的。 没办法,赶鸭子上架,一个寨子里就李泽岳和他两人稍微会纸上谈兵。 见著李泽岳和沐素来了,原本略有些嘈杂的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盯著这两人。 “殿下。” “大王。” “圣女。” 黑子与段汤上前行礼。 李泽岳点点头,笑道:“我们来转转。” 沐素望著正在训练的战士们,惊喜道:“大部分都有皮甲了啊。” 段汤尊敬道:“前几日一战,霜戎军死伤不少,他们的甲冑被我们扒了下来。 除此之外,我们还收穫了不少铁甲与数十套重甲,都可堪大用。” “嗯。” 李泽岳頷首道:“等战事罢了,一切稳定下来,我会派人到月轮勘查。 这里地广人稀,又未曾开发过,应当有不少矿產。 等到那时候,你们就不缺兵刃与战甲了。” 闻言,段汤一脸惊喜。 这还是他从未想过的地方。 他奶奶的,矿啊,金矿银矿铜矿铁矿,有了钱有了兵,还愁发展吗? 这才是扩大地盘最本质的目的,获得更多的资源。 隨后,段汤强行將情绪稳定下来,对李泽岳抱拳一礼,道: “若叶榆寨当真有如此美好之明日,全靠大王鼎力相助,一切皆由大王安排。” 李泽岳满意地点点头。 跟聪明人交流就是省事。 一句全由大王安排,直接把矿產主权交给了李泽岳,这就是他的表態。 当然,李泽岳肯定是不敢独吞的,朝廷那边肯定是要上报,大头必然是被抽走了。 对十万大山这边也不能小气,若不然不利於统治。 最后能落到李泽岳手里,十成有那么一成,就很好了。 可千万不能小看这一成,这可是月轮广袤无际大地上所有矿產的十分之一! 就这么一成,李泽岳想弄到手里,还得好好琢磨琢磨、想想办法,怎么把朝廷那边矇混过去。 若不然,半成也没他的份。 想著想著就跑远了,仗还没打完,就忍不住考虑起了分赃的事。 李泽岳咳嗽两声,与段汤对视了一眼,隨后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沐素在一旁撇了撇嘴。 也不知蜀地和十万大山在这两位利慾薰心的傢伙的统治下,是好是坏。 既然对美好的明天与辉煌的未来有了设想,动力就更充足了。 李泽岳亲自下场,教授山民战士们大寧军中搏杀技。 军中战阵自是没有教给他们的,此时他们只需守城,用不著出城野战,此时学了没用。 山民们看著大王那充满杀伐之气的刀法,自是兴奋不已,仔仔细细地学习著。 军中刀法出刀角度各个刁钻,简洁迅速,出刀只为杀人,每一刀皆是往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招呼。 被李泽岳这么一打扰,黑子准备的上午课程自然就耽误了,只能无奈地同样教起了战阵刀法。 纯粹的杀人技,就是研究如何以最快的时间,用最少的力气,杀掉眼前的敌人。 山民们若是能熟悉这套刀法,守城白刃战时杀敌的效率也能提升很多。 李泽岳自小最喜欢的便是与军汉廝混,如今自己当了老师,自然兴致大发,午饭都是在校场上与战士们一块吃的大锅饭。 在中午的休息时间,李泽岳又扒掉身上的白袍,赤著膀子与山民勇士们练起了摔跤。 沐素看著自己亲手绣的白袍,没一天就变得脏兮兮的,不禁委屈地撇嘴皱眉。 一日下来,山民们这才发现,这位看似尊贵威严的大王,其实並没有什么架子,反而豪放大方,一个个也都不禁心生信任与好感。 对不同的人,李泽岳有不同的相处方法。山民们本就不是什么军人,他们只是一群渴望活下来的淳朴百姓。 在让他们感觉到敬畏与隨和之间,把握住一个合適的度,这就是李泽岳想要达成了目的了。 第371章 神山本源 傍晚。 李泽岳与沐素一同向寨主府走去。 他重新披上了那件已然变得有些脏兮兮的白袍。 沐素沉默走在旁边,一脸幽怨。 “怎么,师妹今天不开心吗?” 李泽岳今天好生过了把將军癮,他反正是开心了。 沐素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开心啊,小妹在台子上傻站了一天,看某人穿著新衣服在土地里耍刀,脱了衣服隨手一扔就去摔跤打滚,当然开心。” 李泽岳打了个哈哈,尷尬地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有些心虚。 “师兄莫不是不喜欢白袍,小妹没怎么见师兄穿过白色的衣服?” 沐素斜眼又问道。 闻言,李泽岳连忙解释道: “师妹莫要误会,今日当真是为兄玩的一时兴起,绝非有针对师妹或是不喜欢这件袍子的意思。 白袍,我自是喜欢的。各种各样的白袍,在我京城的府邸里有一大堆。 只是,在就任十三衙门之后,便很少再穿了。 如今,身居上位,肩负重任,已非少年时。再穿白袍,容易让人觉得轻佻不稳重。 其实,当初穿白袍时,心底也確实有几分肆意风流之感,只是如今再看,也没那种感觉了。” 说起这话时,李泽岳的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无奈,几分萧索。 然而……沐素自是不会被李泽岳用这模样糊弄过去。 她背著小手,在师兄身旁摇摇晃晃地走著,一边哼哼著道: “那確是妹妹的不是了,没能揣摩透师兄的心意,偏偏做了身白袍给师兄穿。 师兄若是当真穿著不如意,还给小妹便是了,莫要为难,小妹终究还是多管閒事了。 明明某人晨时方才说了要小妹操心琐碎事,到了晚上就开始抱怨衣服不如他意。 唉……男人的心意总是说变就变。” 李泽岳听得一阵牙酸。 这师妹怎的那么难缠? “绝非如此,师妹不论给我做什么衣服,师兄心里自是感激和欢喜的,对师妹的心意也……始终如一。” “师兄在说什么话,不知羞!” 一听这话,沐素的小脸上又闪过一抹羞红,快步走上前去,把那口无遮拦的师兄远远落在了后面。 明明是她步步紧逼著李泽岳说出的这话,可她真听起来,又开始害臊了。 李泽岳无奈地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背影。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两人继续向寨主府走著,月色很亮,寨中灯火点起,一前一后两人的气氛隱有些奇妙。 沐素倒腾极快的小碎步慢了下来,但就是保持著一定的距离,身子还略带刻意地晃来晃去,似乎在示意身后那人赶紧追上来哄她。 “师妹的身法当真精妙,为兄自愧不如。” 李泽岳缓缓走在她的身后,道。 沐素淡淡道:“师兄谬讚,观云境之修为,想要追上小妹这八品,不过取决於师兄想与不想罢了,只是在师兄一念之间。” 李泽岳愣了一下。 沐素也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话语里的歧义,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 “其实小妹早就想问了,师兄当真只是观云境吗? 又是与丁贾廝杀,又是一剑两百骑,体魄又如此强悍,这好像与小妹知道的,观云境的实力不符。” “境界……確实是在观云的。只是在剑道、刀法、体魄各方面上多有涉猎,再加上有些小底牌,也就能勉强与当世强者们抗衡一二。 当然,也只是一二,到第三招肯定就不行了。” 李泽岳笑了笑,接著道: “师妹专修神山医道,想来,应当不擅长与人廝杀吧。” 闻言,沐素咳嗽了两声,点著脑袋道: “师兄猜的没错,確是如此。 师祖常说,神山圣女应有悲悯之心,不可於世间妄加杀戮,所以,师妹也只是学了一点点防身的技巧而已。” 李泽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师妹生得如此灵巧,会些防身术总归是好的,莫要被人拐去才是。” “师兄又说这般怪话。” 沐素羞恼地扯住了李泽岳的袍子。 两人的身影离得更近了。 “对了。” 李泽岳又开口问出了一道长久以来的疑问: “外公之前所言,神山圣女的力量来自神山,离山越久,力量会逐渐消耗,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是这样吗?” 沐素疑惑地运转了一下体內真气,感受了下丹田,又握了握拳,招出一缕风刃。 “离山已然数十日,小妹没觉得力量有所流失啊,莫不是师祖誆我们的。” 李泽岳微微皱起眉头,伸手攥住了沐素的手腕。 凝神静气,魂力缓缓渗入沐素的体內。 真气依旧在经脉中流转不停,看其雄厚程度,仍在八品上之境。 “师兄,所谓修行,不是匯天地之气壮於己身吗? 真气会流失,可体內丹田经脉若是不糟破坏,或是直接损失本源之力,若不然怎么可能莫名其妙跌境呢? 我反正没觉得我体內真气是假借於外物存在的,就是属於我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看啊,师祖就是在嚇唬我,怕我与雁师叔一样,跑出神山不要他了!” 沐素有条有理地分析著,还不忘恶意揣测自家老爷子一句。 而李泽岳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严肃。 “师兄?” 沐素疑惑地看了身边人一眼,隨后明白过来,嬉笑道: “师兄,是不是感觉自己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家人是隱藏的大高手,有些不可思议呀? 这有什么的,师兄,我觉得啊,雁师叔其实没有刻意隱藏,是你太弱了,发现不了,这也没办法啊,嘻嘻。” “重要的就在这里。” 李泽岳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道:“怎么说我也是观云境,在魂力上也有些境界,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若是母妃的境界並没有流失,如今怎么说都应当是破晓境……或者之上了吧。” 其实李泽岳话並没说完,那便是……若是母妃有境界傍身,凶兽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狻猊?” 李泽岳呼喊了声, 狻猊沉闷的声音传来: “不用疑惑,小子,我们能准確告诉你,你母妃身上,没有任何真气与魂力波动。” “那,还有什么可能,能让一个天赋极高的强者,失去她的力量?” 李泽岳再问道。 狻猊沉默片刻,回答道: “那小姑娘说的没错,要么伤及根本,要么是本源出了问题。 小子,你可以再问问那姑娘,他们神山的修行路数。” 李泽岳微微頷首,隨后看向身旁一脸关切的沐素。 “师妹,你们神山圣女,都修这医道吗?” 沐素想了想:“据我所知,我与雁师叔主要修行的都是医道,前辈们修什么,小妹便不知了。” “那,你所修神山的功法,能通过渡送真气为人疗伤,有没有可能,將本源之力通过如此途径,渡送出去?” 李泽岳的言语间带上了一抹迫切。 “渡送本源……” 沐素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按理说,正常人都不会想到將自己的本源渡出去给人治伤。 像那样严重的伤势,一般灵药能救活就救了,灵药救不活,就算是让孙老神仙把本源渡过去也白搭。 所以说,很鸡肋,倒是为人吊命时可以用这么一手。 “师兄,世间修行类型多样,真气也不尽相同。 一般来说,自己修行的真气是不能渡给他人的。 如师兄的真气,至刚至烈,狂暴无比,还带了点邪性……若是莫名渡给他人,只会让人受伤。 同理,剑客刀客的真气,锐利无比,强行渡给別人,也只会刺伤他人的经脉丹田,让人重伤乃至死亡。 世上,唯有道家医家真气,柔和自然,也只是可用来治伤,无法再別人体內长久保存,更不可能转化为自身,用来与人战斗。” 说到这里,沐素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若是小妹所修功法,应当是可以將本源渡送过去的,算是取了巧,以治疗之术,將全部本源渡向他人。 若是那人本身无伤,只是想用身体储存小妹的本源之力,有一个前提,那便是本身境界需极高,经脉丹田极为壮观,才可承受小妹的本源之力。 本源到了另一人身上,也无法长久保存,会在短短几日內消耗掉。 但在这几日之內,小妹的本源会一直在那人体內发挥作用,治癒其伤势,恢復其状態。 只要不是瞬间死亡,本源之力会在那人身上一直发挥作用。 若是艰苦之战,这也当真是一个好法子。” “只是,你会因失去本源,而丧失境界,断送修行前程吧。” 李泽岳补充了一句。 沐素微微点了点头,笑的有些勉强。 她也是才意识到,自身所修功法,应当是他们神山最核心的秘密了,被她如此轻易地就说了出来。 试问全天下,谁还有能將本源渡出去的法子,以丧失全身功力为代价,为另一人叠上恢復状態的buff。 真气、体力、伤势,都可在buff消失前不断恢復。 “师兄,雁师叔或许不是因此事而丧失的境界,或许是为人治伤吊命,也都有可能……” 沐素说道。 李泽岳默默嘆息。 谁在母妃心中有如此分量,甘愿放弃一身通天修为,为其渡送本源呢? 父皇? 老三? 大姐? 自己? 还是说…… 母后? 未曾听说过父皇以前遇到过生死危机,需要吊命,或是需要母妃本源之力去死战。 而自己当年昏迷,据说只是魂体问题,肉体一直完好,用不著母妃本源。 老三和大姐更是不必说了,门都没怎么出过。 母后? 她唯一一次遇刺,是在父皇御驾亲征时,吾侗潜入京城,於御道前挥出的一刀。 云心老师挡住了那一刀,母后並未受伤。 其余的,也未曾听说过母后身受重伤,需要本源吊命之事。 因此,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他好像……又抓住了一块还原真相的拼图。 “果然,他们都是知道的。” “他们都是当年事情的参与者。” 李泽岳长长呼出一口气。 隨后,心神沉入吊坠, 带著几分不確定,几分小心翼翼,问道: “狻猊。” “嗯?” “我母后……当年身上有真气波动吗?” 狻猊沉默了。 似乎只是过了片刻,他缓缓出声道: “真气、魂力,皆有。” 在沐素疑惑的眼神中,李师兄愣站在了原地。 晚风拂过衣衫与发梢,李泽岳的神情一片恍惚。 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怎么可能没有敌人呢? 第372章 霜戎內乱 霜戎主寨中。 西匍的副帅军帐已真正成为这座军寨的中枢指挥所。 毕竟,在呼勃死后,西匍是唯一一位能被称之为帅的人,是月轮霜戎大军的最高长官。 主帅遇刺遇刺已然七日了,军心浮动是必然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召见各部將领,各部落头人,谈过去、聊未来,许利益,再提及他们將要面对的大寧军队的威胁,逐步收拢军权。 按眼下的局势,有叶榆寨如鯁在喉,有大寧援军远征將至,他必须得把这支队伍重新整合起来,拧成一股绳。 他们在月轮,是一支孤军,那么大一块蛋糕摆在这,他们不可能因为主帅身死就退回雪原。 这支军队有汗王亲军,有各部落抽调来的勇士,他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在汗王的指引下,来瓜分这块蛋糕。 那主帅呼勃到底是不是西匍所杀,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把月轮彻底拿在手里,为部落爭取到一二矿產和牧场,才是最关键的。 而西匍在如此局势下,掌握住了大半的汗王亲军部队,也与散布在外的大军去了信,令他们即刻回援。 而还有几位將领,也就是呼勃主帅的嫡系將军,那日在寨墙上向西匍討要说法的那几位,西匍到现在也没与他们见面。 原因无他,西匍本就占据大势,拥有著主动权。 这七天,是西匍给那几位將军冷静的时间,让他们看清现状。 西匍不是不可以干掉他们,怕的是这几位死后,军心不稳。若是將他们几人军职拿掉,另换自己心腹,则相当於临阵换將,於战事不利。 再加上,出征一趟,呼勃与其一系將领都死了,不管是不是自己杀的,这事回去也没办法跟汗王交代。 因此,西匍优柔寡断也好,稳妥起见也罢,总之,他给了这四位將领一个机会。 这些天,他一直观察著这几人及其部下的动向,表面上倒也是很老实,没弄出什么么蛾子出来。 机会已经给他们了,事情总归也是要解决的。 希望,他们不要让自己失望。 “来人。” 西匍坐在大帐中,唤来亲兵。 帐子被掀开,一披甲將士单膝跪在西匍面前。 “副、大帅!” 西匍將自己的令牌扔给亲兵,吩咐道: “去召来那四位,本帅见见他们。” “是!” 亲兵接过令牌起身,想要向外走去,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来,道: “大帅,需不需要安排……” 他拍了拍腰间弯刀,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戾。 西匍失笑著摇头,起身一脚踹在了亲兵的屁股上: “老子给你安排什么就做什么,滚。” “是。” 亲兵也不敢擦去鞋印子,昂首挺胸地出了帅帐。 他一路步履匆匆,喊了三个同僚,分別去四位將军的营帐通知。 很快,接到命令的三个將领匯集到了帅帐前,还有一个,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过来。 他们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些忐忑,有几分紧张。 他们都是跟著呼勃一路拼杀出来的兄弟,呼勃对他们来说就是真正的老大哥,骤一听得呼勃被西匍谋害,遇刺身亡的消息,直接怒火上涌,愤愤不平地向西匍要个说法。 现在,他们冷静下来了。 在亲兵到达他们营帐的时候,他们手下的士卒都群情激愤,觉得那西匍副帅是要来一场鸿门宴,要对他们动刀子了,將军们此去,恐怕再回不来。 可这三位將领毕竟是聪明人,他们当著亲兵的面,言说大帅若要对他们下手,早就可以动手了,没必要非等到现在,大帅仁厚,我等自是要坦诚认罪。 他们教训了几位叫囂最大声的士卒,做好了安排之后,还是孤身来了帅帐。 无非是表演而已。 “大帅召你们入內。” 有亲兵从帐中走出,对他们道。 为首那名为顿彻的將领迈著步子便要进去,却被亲兵拦下。 “將军,不可携兵刃面见大帅。” 亲兵语气强硬道。 三位將领眼睛一瞪,隨后,还是嘆了口气,將兵器交给了亲兵,走入帐內。 西匍高居帅座之上,面容严肃,气质威严,就这般看著他们。 三位將领对视一眼,单膝跪在地上,齐声道: “见过大帅。” “诸位將军请起。” 西匍微笑著抬了抬手。 “是。” 三人老老实实起身,垂首立于帅座之下。 “各位將军都是明事理的,想来,这些日子也都想清楚了。 都是雪原的好男儿,不搞阴谋诡计这一套,有什么就说什么。 呼勃大帅,並非本帅设计所杀,当夜那三名刺客,皆为寧人,刺杀呼勃大帅后,意图嫁祸给本帅,引起我等內斗。 诸位將军,寧人狡诈,而我雪原男儿大多豪爽,本帅心知,那日三位將军也是急火攻心,也正说明三位对呼勃大帅的忠义之心。 对此,本帅自是理解的,並且感同身受,自是不可能以此而治诸位將军的罪,各位大可宽心。” “大帅仁厚,我等谢过大帅。” 闻言,三位將领再捶胸行礼,面露感激之色。 “诸位將军能来,本帅很高兴。” 西匍嘆息著道:“可沙硕將军没来,本帅有些遗憾。 他莫非对本帅依旧心有怨言,甚至连帅令都不尊?” “大帅!” 此时,名为顿彻的將军上前一步,离著帅座又近了些,高声道: “大帅,还请大帅莫要动怒,我等稍后可去沙硕营帐,定將其说服,亲来向大帅赔罪。” “这样啊……” 西匍点了点头,似是放下了心,道: “如此,顿彻將军且去沙硕营帐,把他给本帅请……” 话未说完,帐外忽有鼓声响起,急促无比。 紧接著,便是一片喊杀声。 “大帅,寨內有动乱!” 一名亲兵慌忙掀开帐子,闯了进来。 闻言,西匍猛然站起,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满是愤怒。 而顿彻与其他两位將领脸上,则闪过一抹紧张与激动。 隨后,其三人同时向西匍扑去,口呼:“保护大帅!” 他们本就是沙场悍卒,动作利落无比,看其招式,明显是奔著控制住西匍而去。 顿彻更是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脸上的谦卑之色尽数化为狠厉。 第373章 西匍 帐门前,亲兵大惊失色,当真不敢相信,这三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而此时,西匍与三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一丈。 顿彻冲在最前面,眼睁睁看著西匍的脸色出现了变化。 从愤怒,变为失望,最后再到冷漠。 西匍往后撤了一步,微微嘆了口气。 “嗡——” 一根袖珍灵巧的弩箭穿过了帅座后的布縵,从西匍的脑袋左侧,迎面射向了顿彻的眉心。 顿彻面色大变,瞳孔瞬间紧缩,眼睁睁看著那根弩箭撕裂空间,来到自己眼前。 仿佛,是自己主动一头撞了上去。 “噗。” 极为清脆的一声,红白喷出,粘稠而细腻。 顿彻的尸体缓缓倒了下去。 西匍的身影再撤一步,又是两根弩箭飞出,直奔其余两位將领。 他们二人有了防范,身子拧转,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一脸惊愕地看著西匍。 布縵后,迅速涌出了十位披甲战士,五名护卫在西匍身前,五名持刀持弩,控制住了那两个作乱的將领。 “西匍,你个卑鄙小人,你早就准备杀掉我们了,方才还在那里惺惺作態!” 其中一人的脖子被刀架著,依旧扯著嗓子喊道。 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了,可西匍的脸色依旧未变,反而大大方方地重新坐回了帅座上。 面对那將领的怒吼,西匍摇了摇头: “是你们想要杀掉我,本帅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其实我是真的想放过你们的。” “放过我们?” 另一人哈哈大笑起来:“西匍,自从汗王任呼勃大帅为主帅的时候,你就对大帅怀恨在心。 为了得这帅位,你苦心积虑,不惜与寧人联手,也要杀掉大帅,夺得帅令。 今日,你还故意邀我等入帐,刻意给我们製造机会引我们动手,再做好布置趁机杀掉我等,成全你被逼无奈的名声。 西匍,你当真是会算啊。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外面沙硕的突袭,你也早就做好了请君入瓮的准备了吧。” 西匍:“……” 听得那人发言,帐內亲兵有几人稍稍变了脸色,心底对西匍更添几分敬畏。 帐外的喊杀声依旧持续著,越来越高,显然战斗已经进入了最白热化阶段。 应对突袭的准备,西匍自然是做了的。 身为一军统帅,手下有四个对自己有异心的將领,西匍不时刻防范著他们才怪了。 在得知那沙硕不遵帅令,没有到来的时候,西匍当场便下了命令,调一千亲军拱卫帅帐,以应对万一。 此时,西匍也想明白了,这四人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认输,打的就是干掉自己的主意。 一方面三人在帐內控制住自己,另一方面沙硕率兵突袭帅帐,隨后以剷除奸贼、为呼勃报仇的名义杀掉自己,號召起寨內呼勃的旧部,再从四人里面推举出一人做新任大帅。 “唉……” 西匍略显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其实他也清楚,那四人现在也不在乎呼勃是不是自己杀的了,他们就是怕因那天夜里的行为,自己会想办法干掉他们,或是拿掉他们的军权,他们根本没办法信任自己。 一方面他们是想自保;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想统领大军,满足他们的野心。 “又乱了。” 西匍此时很愤怒,经此一事,自己又得耗费许多时间,处理这四人的部下,將他们麾下士卒打散,编入其他部队。 他看著面前跪在地上,被刀架住脖子的二人,他们依旧在瞪著眼睛。 此次,敢跟著沙硕袭营的,定是这四人亲信中的亲信,一併斩了,也能让他少耗费些心思吧。 这位霜戎副帅摇了摇头,已经过去七日了。再继续耗下去,叶榆寨还没来得及打呢,寧人的援军就要来了。 “寧人当真狡诈!” 西匍又恼怒了起来,恨透了那日的刺客。 你杀呼勃就杀了,非得嫁祸给我作甚! 帐內的亲兵们,看著自家大帅的脸色不断变化,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帐外,喊杀声渐弱,直至彻底消失。 西匍闭目等待著。 很快,一位身披重甲的大將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鎧甲上,儘是血渍。 他看也不看一旁跪著的两个作乱將领,径直来到西匍身前,单膝跪地,道: “大帅,五百作乱士卒,已然尽灭之。” “嗯。” 西匍缓缓睁开了眼睛,道: “他们虽作乱,但终究是我雪原男儿,佛的虔诚信徒,好生葬了吧。” “是。” 重甲大將面色不变,拱手领命。 “还有其四人帐下的军官,他们所部的那些百夫长,也尽数葬了吧。” “是。” 西匍的声音很轻,让被压著跪倒在地的两个作乱將领瞪大了眼睛,隨后又是一阵怒骂。 西匍伸出手,指了指帐內作乱的三人。 重甲大將瞭然,这三个也去葬了。 他一手提起一个活著的將领,又把被弩箭射死的顿彻夹在胳膊下,出了帅帐。 “唉……” 西匍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嘆息。 “传本帅令。” 有亲兵单膝跪在西匍面前。 “鸣聚將鼓,召寨內千夫长到帅帐议事。” “是。” 亲兵拱手听令。 隨后,军寨中响起阵阵沉闷鼓声。 很快,一位位身披甲冑的千夫长走进了帅帐。 他们看著沉默高坐在帅座上的西匍,都收敛了气息,各自找位置站好。 “参见大帅!” 西匍看著一个个的將领们,手指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面容严肃,语气平淡,开门见山。 “顿彻、沙硕四人之部,共四千三百人,除去五百战死者,还余三千八百人。 剥去此三千八百人军籍,入奴隶营,攻破叶榆寨后,各凭军功恢復军籍。” “传令各部,各自整军,三日之后,本帅亲率五千兵马压阵,携两万奴隶兵,再围叶榆寨。 奴隶营月轮土著战士,先登城头者可入我霜戎军籍,斩敌者可入我霜戎军籍。 入我霜戎军籍后,与我正式军待遇等同,可再凭军功晋升,只待我霜戎正式攻下月轮后,他们也可重新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即使身死,家人亦可脱离奴籍。 告诉他们,前途就在他们自己手里。 这三日,给儿郎们都吃些好的,三日之后,正式攻寨。 只待鄯阐部一万兵马与其余五千兵马回援,我等便转战北三寨,將寧国援军,围杀在十万大山下。 届时,整个月轮,都將掌握在我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