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当王爷啊》 第1章 那袭红衣 承和二十年, 大寧乾安城,春归楼。 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层层帷幔,吹散了香炉燃起的裊裊熏烟。 丝竹声起,几名年轻的豪门子弟坐於软榻上,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身旁又有软玉在怀,享受著难得的盎然春意。 作为大寧朝最为顶级的一批勛贵,他们生来就有著享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权利。 按理说……房间里確实本该是这样奢靡无度的一副场景。 可就在刚刚,突然闯入雅间的一位红衣少女打破了此处原有的祥和氛围…… “清遥,你听我解释。” 雅间內,席间气氛凝滯著, 两分钟前还在谈笑自若的几名年轻公子们一脸惊恐地坐在位置上,看著站在宽大的几案前对峙的那对年轻男女。 先看那少年,身著月白云纹长袍,髮髻高高束起,面容英俊,丰神俊朗。 不过此时他倒是再顾不得自小养成的所谓丰姿气度,眼神慌张地举起双手,紧盯著面前那已然拔剑出鞘的绝美少女,脚步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再看这被唤作清遥的少女,也不知所谓何事,细长的秀眉高竖,凤眼圆瞪,面色愤怒,紧握著手中宝剑。 只见她向前紧跟两步,手持莹白宝剑的手腕微微一抖,一道冷冽剑气便从锋刃甩出。 那剑气擦著少年脸颊而去,直直劈向其身侧高掛的灯笼。 “啪嗒。” 少年旁边的灯笼瞬间被劈成两半,均匀地分开,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看著已经变成碎片的灯笼,那少年只觉得脖子直冒凉气,又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几步,一脸的欲哭无泪。 “好好地出来赏个曲,怎么还让她逮住了呢?” 他,李泽岳,作为大寧王朝堂堂二皇子,皇后所出的天家嫡次子,竟然被一个女子用剑指著鼻子。 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名脸色不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焰的红衣女子名叫赵清遥,是他的青梅竹马,与他自小一起长大,关係甚篤。 她的父亲是手握三十万铁骑的定北侯爷,她的爷爷是当朝太傅,她的老师是二十年前凤輦前救下皇后的云心真人, 而她,是年仅十八岁的八品高手。 因此,这位名叫李泽岳的少年,此时……想动也不敢动。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当真是大。” 赵清遥持剑再向前一步,美貌的脸上似乎结上了一层寒霜,语气无比冰冷道。 席间李泽岳那群狐朋狗友们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一动不敢动。 窗外吹过的微风吹来,替他擦了擦额前渗出的冷汗,李泽岳此时大脑飞速运转著,寻找脱离如此危局的办法。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看著眼前这把直指自己喉咙的宝剑,李泽岳欲哭无泪。 ……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一刻钟前说起。 京城的春天总是细雨濛濛,皇城外的老柳树刚刚抽芽,一抹绿意点缀著高高的宫墙。 天空微微放晴,乌云刚刚散尽,老京城小贩们嘴里一边念叨著这乍暖还寒的天儿,一边来到街上,想著把摊再给支起来,能挣一点是一点。 “驾!”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奔腾而过,在还未乾透的道路上溅起不少泥点子。 这条街毗邻穿城而过的玉河,店铺林立。此时虽刚刚雨过天晴,但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 路旁的柳树生长著嫩绿的枝叶,被刚刚滴答的小雨浸的有些湿润。 看到路上稀稀疏疏有了行人,枣红马速度慢慢放缓,蹄子一步步踩在这条还算繁华的街道上。 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看到了这匹神骏的大马,咂巴著嘴巴,满脸羡慕。 在京城这块地儿上可养不出这般充满野性的骏马,只有在北边,在关外,在时刻准备应对战爭的军马场才能驯养出这样的马匹。 江湖人抬头看去,却见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竟是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好生俊俏的姑娘! 眉如远山且不失英气,凤眼狭长微微上挑,鼻樑挺翘,带著几分娇蛮倔强,红润的小嘴微微抿著,也不知在生著何人的气。 黑髮高高束起,被一枚鎏金髮簪固定著,上面还镶嵌著一颗赤红的宝石,流光溢彩,一看便不是凡品。 那颯爽利落的英姿,使人见之不忘。 满脸络腮鬍子的江湖人两眼使劲盯著那女子的窈窕身影。 “哎,看两眼就行了,那一枚簪子都够买咱兄弟俩的命了。 更別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刚刚那姑娘能在这京城大街上纵马那么快,衙门管都不管,不知这又是哪家大小姐呢。” 络腮鬍子旁边的朋友撇嘴道。 大寧朝对京城城內管辖十分严格,明有金吾卫负责巡查警戒,暗有采律官虎视眈眈,像这女子在京城內纵马的行为,別说普通江湖人了,就算是一般的权贵子弟,也早就被拉去了衙门喝茶。 “大小姐就大小姐唄,俺看两眼还能把俺头砍了啊。”络腮鬍子闷闷应了一句,恋恋不捨地把头扭了回来,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老天爷,咋的就那么不公平呢。 “老李,你说这姑娘那么著急忙慌的,是干啥去?” “这谁知道啊,看她去的那方向,那不是春归楼吗,她总不能去青楼找乐子去吧,哈哈哈哈。” 两名江湖人谈笑著渐渐远去。 那女子稳稳噹噹坐在马背上,一袭红衣微微摇晃,不染尘埃。 终於,枣红大马停在了街面上一座雕樑画栋的高楼前。 这高楼青砖瓦黛,造型典雅又不失矜贵,精致的红灯笼掛在门前,微微在风中摇曳,上层楼阁飞檐翘起,屋顶错落有致。 在二楼栏杆处,还站著几个身姿绰约的姑娘,正娇笑著挥舞著长袖,招揽著街上来往的行人。 朱红大门敞开著,老鴇也带著几位姑娘,笑盈盈地招呼著进门寻欢的客人们。 而大门之上,掛著一副精致匾额,上书著“春归楼”三字。 站在这春归楼门口,隱约还能听到其內姑娘的勾人歌声。 “才过笄年,初綰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隨分相许。算等閒、酬一笑,便千金慵覷。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曲调婉转悠扬,歌姬唱曲更是有几分功底,再加上自己青楼女子身份的共情,竟是把这词中女子的辛酸经歷唱的感人肺腑。 “这便是那位殿下新作的词吧,听说此词名为……迷仙引? 又是一个新创的词牌名,那位可真是大才啊。” 路边有两名青衫书生驻足旁听,今年春闈將至,估计是来进京赶考的。 刚刚说话的那书生又摇了摇头,嘆口气接著道:“只可惜…那位殿下的才华全都用在了这烟之地, 若是……” “噤声!你不要命了?” 其中一名书生话还未说完,便被同行那人给打断了。 那人皱著眉头环顾四周,拉著刚说话的书生低声道:“京城不比江南,说错话传到人耳里,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事你我私下说说就好,在大街上可不能妄议这些事。 要掉脑袋的!” 书生知道自己失言,也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周围。 见旁边有名绝美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睛斜盯著自己,书生连忙有些心虚地拉著同伴匆匆离去了。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看了眼春归楼旁边停放著的那几辆熟悉的华贵马车。 她扯了扯嘴角,翻身下马,走到了大门处。 站在春归楼门口的老鴇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骑马靠在路边的姑娘,心里正琢磨著,却见到这姑娘皱著眉头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得了,来者不善啊。 老鴇看了两眼这姑娘精致的五官,又扫了眼其腰间佩剑,猜测著她的身份。 就算是在这天下首善之都,万国来朝的大寧京城里,这般颯爽美丽的姑娘也不多见。 老鴇皱著眉头思虑著,不由想到了此时正在这楼子顶层听曲儿的那几位年轻贵人们。 莫不是……有什么关係不成? 果然,那姑娘三两步来到她面前,开口道:“我来找人。” 声音清脆如黄鸝鸣叫,动人心弦。 老鴇愣了一下,有些没意料到这位姑娘的单刀直入,如果真的是来找楼子顶层那些贵人的,那这位的身份也必然高到天上去了,怎么能自己骑著马拋头露面就来青楼逮人呢。 仔细打量这姑娘,一身红衣,腰悬长剑,倒像是个江湖侠女,可以自己这眼力,又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无法言语的贵气,没个十年的锦衣玉食可是养不出这股子气质啊。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毕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了,那些官老爷贵少爷夜宿在楼子里被家里逮回去的,也不在少数。 做她们这一行的,不都是得小心奉承著,不能惹事上门嘛。 老鴇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姑娘们都散开,各自去招揽客人,然后赔著笑脸对面前红衣女子道: “我家楼子生意极好,有太多客人了,不知姑娘想要寻哪一位,我好让下边人去通知一声。” 只见红衣女子皱了皱挺翘的鼻子,淡淡道:“带我去找李泽岳。” 第2章 青楼里的二殿下 “李...…” 老鴇张了张嘴巴,准备好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嘴里。 她並非不知那李泽岳是谁,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此时才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 “怎么了?”红衣女子看著支支吾吾的老鴇,微微撇起了秀眉。 “无……无事。只是姑娘,我们楼子里好像没有这位姓李的公子,您要不去別处看看?”老鴇睁著眼睛说瞎话道。 那女子没理会老鴇的忽悠,只是平静地向前迈了一步。 那老鴇还没看清楚,红衣女子就已经如层层幻影般从她身旁绕过,眨眼间来到了大门口。 “哎呀,这算什么事嘛。”老鴇没办法,只能苦著脸跟了上去。 那姑娘刚想踏入门內,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了停在门口那几辆马车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有个穿著黑衣的车夫嚇的缩了缩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坐在了驾车的位置,没去做多余的事,心里还念叨著主子您自个自求多福吧。 红衣姑娘冷哼一声,走进门內,似乎对此地极为熟悉,没理会身后一直哀求的老鴇,自顾自穿过嘈杂的大厅,转了两个拐角,终於走上了一道长长的楼梯。 “姑娘啊,您真的走错地方了,要不奴婢派人去其他场子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到那位李公子在哪里玩耍?” 老鴇跟著身前那气质冷冽的姑娘走上楼梯,嘴里还在喋喋不休著。 碰也不能碰,拦也不能拦,只能靠自己这张嘴为楼上那贵人爭取最后一丝机会。 眼看著那姑娘如此轻车熟路地往顶层走,老鴇最终绝望地嘆了口气。 “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嘛。” “还好那位贵人和他的朋友们在楼子里只喜欢点些清倌人,看看舞赏赏曲,要不然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位姑娘上去的。” “能直呼那位贵人大名的年轻姑娘,全京城也没几个,这般年轻,又这么气势汹汹的。 不会…真是那一位吧。” 老鴇不禁打了个寒颤,自己今天好像当真惹下大祸了。 两人很快走上顶楼,宽大屏风遮住了老鴇和红衣姑娘的视线。 春归楼毗邻玉河,周围环境幽静雅致,奢华且不落俗套,深受客人们欢迎。 而春归楼顶楼其本身就是一个雅间,无比宽敞,春风透过窗子拂过屋中帷幔,丝竹声起,看清倌人们翩翩起舞,白袖飘飘。 这是春归楼专门为京城贵人们提供的房间,没有足够的身份,再多的钱也別想踏上通往这一层的台阶。 她们甫一上楼,就听见了几个年轻男人们推杯换盏的吆喝和女人的娇笑声。 红衣姑娘听到这靡靡之声,俏脸一下冷了下来,就要绕过屏风闯进去。 老鴇正犹豫著要不要出声提醒一二,可其內传出了一阵对话,让那姑娘犹豫了一下,顿住了脚步。 “二哥,你是不知道啊,我爹刚给我许了个亲事,说是礼部吴侍郎家的闺女,可把我愁的啊。 那老吴你也见过,脸黑的跟煤炭似的,眼就那么一点点,又细又小,他生的闺女能有多好看了。 更別说我跟那吴家小姐见都没见过,据说是知书达礼,温和持家的性子,可咱心里终究没底不是?” 红衣女子对这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很熟悉,是康王世子李洛在说话。 当朝皇帝有两个亲兄弟,一个是祁王爷,另一个就是康王爷,李洛便是那康王爷的嫡长子。 她倒是在一次诗会上见过那吴家小姐,人长的其实不错,没遗传吴侍郎的黑皮小眼,白白净净的,確实是温柔如水的性格。 “你这小子,吴家是我大寧望族,吴侍郎入朝担任的也是礼部这清贵职务,人家世代诗书传家,你自己多大斤两没有数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能把吴小姐娶进家门,回被窝里偷著乐去吧。” 说话的是坐在李洛身旁的月白长袍少年,也是被李洛叫做“二哥”的那个人。 “小弟这不是快要成亲了,心里真就不是个味儿,想著给你们说说嘛,我这才多大,我爹就给我找了个媳妇,若是明年真成亲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李洛那张还算俊俏的脸愁成了苦瓜样,引的在座的几个傢伙们哈哈大笑。 居中而坐的白袍少年伸手拍了下李洛的脑瓜,笑道:“你小子早点成亲也好,赶紧找个人管著你,省的整日就知道在外边廝混。” 李洛顿时不服气了,嚷嚷道:“二哥,你还说我呢,我这好出来玩的性子是你带的,这在外边玩的本事也都是跟你学的,最该被管著的是你吧。 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年纪可是比我大啊,搬出宫来自己都快住了一年了,怎么太后和陛下那边还没什么想法啊, 弟弟还等著喝你跟那位姐姐的喜酒呢。” 李洛衝著“二哥”一阵挤眉弄眼,举起酒杯向周围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直在几人身旁小意服侍著的魁姑娘们笑语嫣嫣,把酒杯斟满。 “说起来那位,我就一肚子气,你们说我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她总共就给了我两天好脸色,她可是我亲姐啊。 我这回京半个月,她现在就看我哪哪不顺眼,动不动就骂我两句,一句话不对付了上去就给我脑袋来上一下,弄的我现在一刻都不愿意在府里待了。 岳哥,算我求你了,你赶快给她领走吧,早点娶回你那王府上,也算是了却弟弟一桩心事,我是真受不了了。” 在白衣少年左手边,坐著一个一身锦袍的男子,唤作赵离,乃是当今定北侯世子。 好像是因为提起姐姐的原因,他此时亦是变得一脸愁色,手里捏著酒杯,对白衣男子说完话,鬱闷地將酒一口闷了下去,隨后靠进了身边姑娘的怀里,享受著软玉的按摩。 席间还有几人,在赵离说完话后,都纷纷大笑起来,起鬨道: “哈哈哈,是啊。二殿下,您和赵家小姐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感情一直那么好,怎么到现在了还一点消息没有啊。” “殿下,你俩这关係在咱京城谁不知道啊,咱上一辈的老傢伙们想给儿孙物色婚配,都得把咱赵家清遥姐跳过去,可是不敢跟陛下抢儿媳妇啊,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泽岳哥,赵伯父常年在定北关戍守国门,就这一个宝贝闺女,与你关係如此亲近,你要是不把清遥姐娶回家,恐怕世人这滔滔口水都把你淹死咯。 就算淹不死你,你若是负心,清遥姐一剑过来,我看您小命儿也够呛了。” 这位刚说完话,就被身边人给死死捂住了嘴巴。 场上的这几位年轻人无一不是大寧朝的顶级勛贵,他们起完哄,都瞪著俩眼看向了坐在中间苦笑的白衣男子,期待著他的回答。 这个被席中年轻贵人们称作“二殿下”、“泽岳哥”的白衣男子便是红衣姑娘要来找的李泽岳了。 且看这人,不愧是皇家子弟,面容確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洒脱气度。 李泽岳夹著手中酒樽,好像有些醉了,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笑著说道:“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好!” “二哥威武!” “不愧是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打断他们起鬨,举起手中酒杯,道:“不过,不是现在。” 他一口將杯中酒水饮尽,豪迈道: “娶她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要等老子境界比他高,能打得过她,要不然娶回府上之后,她整天欺负我咋办。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那二哥,你若是永远打不过她呢?”李洛笑嘻嘻地插嘴道。 李泽岳转过身面对眾人,大手一挥道:“那我这辈子就不娶了。” “好!” “当真是非清遥姐不可啊。” 席间眾人呵呵笑著,拍手鼓掌继续起鬨。 拍著拍著, 拍著拍著, 声音突然慢慢降了下来, 直至完全消失。 他们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紧盯著刚刚李泽岳的身后。 “怎么,都看著我作甚,都不相信是不是?”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喝了太多酒了,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看向眾人,见他们却还是那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 赵离张大嘴巴,眼神震惊,结结巴巴道:“姐、姐?” 李泽岳皱起眉头:“赵离,你小子是不是喝醉了,鬼叫什么呢。” 赵离此时却嚇的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还我鬼叫,先保住你自个小命再说吧。 康王世子李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刚刚穿过屏风,慢悠悠来到雅间內,此时就站在李泽岳身后满脸杀气的赵清遥。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脑袋,埋进了腿里。 “完了。” 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把头低了下来,眼睛死死盯著酒杯,不敢抬头。 在这一刻,他们都回忆起了从小到大被这女魔头支配的恐惧。 “喝醉的到底是谁啊?” 声音婉转清脆,此时却如铁马冰河万物霜冻般寒冷。 “?” 陡然间,李泽岳听见这熟悉的嗓音,浑身激灵了一下,如木偶般缓缓转身。 第3章 爱你一万年 人们常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在很久以前,李泽岳並不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只觉得黄庭坚当真不愧为大文学家,能写下如此意境深远的千古名句。 直到许多年以后的某一个下午, 他率领著数万天府铁骑,站在那座饱经战乱、尸横遍野的定北关前,凝望著艰难站立在那道破败城墙上,被鲜血染透战袍的那道緋红倩影。 他才恍惚记起。似乎就在数年前的某一个春天,同样是窗外春风拂面,桃盛开的时节,就在距定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美好。 那位身著红衣的女子,也是同样以一种极为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李泽岳也忽然记起,同样是在那一天,自己向那位和自己纠缠了二十余年的女子,对著窗外盛大的春风,许下了一生最重的承诺。 …… 李泽岳循声转过头,那张他熟悉的、精致无比的面庞此时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美丽的凤眼中不含任何感情,修长的手指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长剑。 看清来人,李泽岳用力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確定不是喝多酒后出现的幻觉,这才深吸一口凉气。 他终於明白那群傢伙怎么一个个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了。 完蛋了。 一时间,李泽岳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清遥!你怎么来了?”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问道。 他们刚才说的话,她全听见了? 老鴇在后面颤颤巍巍地向雅间內的姑娘们摆了摆手,让她们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自己也紧跟著离开了这层楼。 通过刚刚在屏风后听到的对话,此时老鴇终於確定了这红衣姑娘的身份。 她猜的没错,这位,就是那位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爷家的长女,以及…… “李泽岳,你说一个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呢?” 一边说著,赵清遥一边从腰间把长剑取了下来。 眸子紧紧盯著眼前这个已经相识十数年的男人。 一天打不过我,就一天不娶? 喝点酒就在这吹牛皮?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就那么有恃无恐么? 背著我偷偷跑来青楼喝酒? 还带著我弟弟? “我若是不来,能听到你这慷慨激昂的发言吗?” 李泽岳眼睁睁看著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青梅竹马那好看的眼睛里怒火越来越旺,也有些不知所措,忙摆手道: “清遥,你听我解释。” 錚! 一道清亮剑光闪过,赵清遥已是拔剑出鞘。 臥槽!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看著上方被剑光拦腰斩成两半的灯笼,他没想到赵清遥竟然给他来真的。 这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 “李泽岳啊李泽岳,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赵清遥冷冷道。 缩在一旁的赵离见事情好像大条了,鼓起勇气伸著头喊了一句:“姐……” “你闭嘴,一点好都不学,还敢跟著他来青楼,一会再收拾你!” 赵离不说话了。 一旁的好兄弟们全都缩在位置上,战战兢兢。 “妈的。” 李泽岳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们。 看清遥如此生气的架势,不让自己受些苦头,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还得靠自己想办法。 心里这么思考著,他眼睛滴溜溜开始在房间中四处扫视,寻找著脱身的机会。 观察到东边那侧的窗户打开著,李泽岳略一思考,心里有了主意。 无论如何他今天是不能当著这几个臭小子的面被揍一顿的,那样丟人可就丟大了。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李泽岳往后退了两步,著急忙慌道。 赵离老老实实坐在软榻上,看著自家姐姐无动於衷地持剑对准了自家“未来姐夫”,一步步逼近著。 他脑海中已经想像出了李泽岳悽惨的模样, 於是,他有些不忍地…… 睁大了双眼。 生怕漏掉李泽岳挨揍的每一个细节。 可李泽岳接下来的动作,让这位从小饱受姐姐欺凌的侯府世子满头问號。 只见这白袍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此时不退反进,主动向赵清遥迈了一步。 同时,他的手缓缓伸向红衣女子指著他的那道剑尖。 赵清遥眼神依旧冰冷,目光投向那两只缓缓夹住剑尖的手指,没有动作。 她想看看这傢伙想弄出什么么蛾子。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宽大白袖下的手指夹著剑身,缓缓將其抬起,將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然后一脸无赖地闭上了眼睛。 赵清遥撇起了秀眉,凤眼死死盯著面前的狗东西,不知他又要犯什么神经,冷淡道:“你这是做甚?” 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很生气,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行吗?” “不行。”赵清遥冷冷拒绝道。 “那你杀了我吧。”李泽岳屈指弹了弹剑身,示意她的剑就在自己脖子上。 赵清遥深深吸了口气,手掌紧握著刀柄。 总不能真砍了他吧。 “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曾经有这么一对恋人,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因为一些误会,女主的剑架在了男主的脖子上。” 说著,李泽岳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们的爱恨纠缠比我们多的太多了。” “你要听我给你讲讲吗?” “不用。” 赵清遥没给他表演的机会。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吐出三个字来: “求你了。” “……” 赵清遥哑然无语。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对恋人。 故事的男主是个……是个吊儿郎当的傢伙,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女主结识。 他们在一起经歷了很多的事情,女主是个非常相信命运的姑娘,仅仅因为男主能拔出她的宝剑,她就坚信男主就是自己此生的盖世英雄、如意郎君。 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男主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觉得自己並不喜欢女主,甚至厌烦於她的纠缠。 直到那一天,女主遇到真正无法摆脱的危险,为了拯救她,男主犹豫了很久,还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取拯救女主的力量。” “在他失去生命,换取力量的最后一刻,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讲到这里,李泽岳眼含深情地看向赵清遥的眼睛。 赵清遥表情依旧清冷,甚至有些无动於衷。 故事挺好的,只是从小到大她看多了李泽岳这副戏精模样,早就有了一定的抗性。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把剑,李泽岳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有些紊乱的呼吸。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李泽岳装模作样地又向前靠了两分,脖颈已经贴在了剑刃上,认真嘆息道: “尘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於此。” 赵清遥手中用力,把剑微微向后移了一毫,手中月华乃是人间至宝,削铁如泥。 一不小心別真把他脖子划开了。 李泽岳却目光无比真诚地看著赵清遥,一字一句道: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 赵清遥呼吸一滯。 席间眾人也瞪大了双眼。 李泽岳目不斜视,依旧是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若是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赵清遥猛然抬头,精致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一股无法用言语诉说的、从体內涌出的肉麻的感觉,无与伦比的羞耻笼罩了全身。 他、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混蛋,他脑子有问题吗? 在一旁看戏的几人也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这对吗?” 第4章 十八年 大寧人自古以来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是內敛的、含蓄的,更別说在如今这个伦理纲常至上的时代。 此番离经叛道的话语,让在场所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赵清遥嘴唇轻颤,眼睛瞪著面前这人,胸口剧烈起伏著,从心底涌现的羞恼让她一时无所適从。 她知道李泽岳要给她来个大的,但也没想到那么大。 席间眾人死死睁著眼睛,一眨都不带眨一下,紧盯著这紧张的一幕,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清遥失神地站在原地,红润的嘴唇微微颤抖著,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识十数年,这傢伙的疯言疯语她並未少听。 但今日这般如此没脸没皮到极致的话还是第一次! 这傢伙总能挑战他生而为人的下限。 看著被他一席话雷的久久无法回神的清遥,李泽岳缓缓吐了口气。 就是现在。 只是一瞬间,李泽岳体內真气迅速升腾,在经脉內流转起来。 夹著剑尖的手指沿著剑身一路前伸,脚尖拧转身形前倾,手掌瞬间抓住了剑柄。 接著,握住剑柄的手掌猛然发力翻转,在赵清遥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將她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 紧接著,李泽岳脚尖再转,提起真气轻点地面,整个人如一条难以捉摸的白蛇,头也不回地直奔东侧那扇打开的窗户。 眨眼间的功夫,堂堂大寧二皇子就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像在他脑海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赵清遥这才从人无语到极致真想自杀的状態中反应过来,握著剑鞘匆匆跑到窗边。 她看著在繁华长街的屋脊上施展轻功,像只兔子一样忽高忽下的那道白影,紧咬著牙关。 一不小心,还真让他得手了。 赵清遥高高举起手中握著的剑鞘,对准自己预判的那傢伙的下一处落点,奋力掷了出去,心中念道: “狗东西,还想跑?” 红袖飘扬,剑鞘快如离弦之箭。 银白的剑鞘转瞬间变成了一道细长雷光,下一刻就来到了李泽岳的身后。 “臥槽!” 正沾沾自喜著逃过一劫的二殿下只觉得一股猛烈气机从后背直射而来,只来得及匆忙转身,双腿微蹲稳住重心,將夺来的长剑横於胸前。 嘭—— 剑鞘相撞。 眼看著那道白影被剑鞘自不远处屋顶上击落,扬起一阵烟尘,赵清遥这才轻哼一声,晃了晃脑后高高束起的马尾,依旧有些余怒未平地长长吐了口气。 隨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身来,將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个畏畏缩缩坐在软榻上看了一整场大戏的傢伙们。 “……” 场上一阵寂静过后, 李洛终於把脑袋从腿上抬了起来,轻咳了两声,尷尬道:“那啥,清遥姐,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些事,就先走了啊。” 赵清遥没有说话。 李洛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连忙拔腿就跑。 “太tm尷尬了。” 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匆匆向那袭红衣行了一礼,然后撤出了房间。 “清遥姐,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赵小姐,在下突然想起家父病重,先回去照顾了。” “赵小姐,再会。” “姐,我先走了昂。” 赵离凑在眾人身后,也跟著喊了一句,这就要躡手躡脚向楼梯走去。 “你给我滚回来!” 赵清遥眼睛圆瞪,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弟弟。 其他几个走在前面的傢伙嚇的脚步一顿,见喊的不是他们,便又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赵离苦著脸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姐姐身边。 “別家勛贵子弟贪图享乐、不思上进也就算了,你呢?你是定北侯的嫡子,是当朝太傅的孙子,你能跟著他们一块不学好吗?” 赵清遥咬牙切齿, 赵离低著头一言不发,偷偷撇了撇嘴。 好不容易从北边来趟京城,放鬆放鬆怎么了。 你还教育上我了,爱你一万年。 想到这里,赵离一个控制不住,又笑了出来。 见弟弟的表情从不在乎到不服气再到忍俊不禁,赵清遥也差不多猜到了这小子在想什么。 顿时气的胸膛一阵起伏,右手再次摸上了腰间,这才想起自己的佩剑月华被那傢伙顺走了。 她左右看了看,没在雅间里发现什么趁手的东西,恨恨地咬了咬嘴唇,道:“先回家,到了家再收拾你。” …… 另一边, 李泽岳狼狈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雪白袍子上的灰尘。 “嘶,真疼啊。” 虽然刚刚自己已经挡住了那一击,却还是被那她巨大的力道给击飞出去,从屋顶上掉了下来。 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 灰尘散去,李泽岳弯腰从地上捡起月华的剑鞘,將剑归入鞘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愧是赵清遥啊。 世间高手分十品,以一为始,以十为终。 赵清遥五岁开始修行,六岁开窍,自此正式进入武者行列,五年內连破三境。 三品到六品,她又是用了五年。 而如今十八岁的赵清遥,已然迈入了八品之境。 天下万般修行路,最终殊途同归,都可用这十品衡量实力强弱。 八品之上的九品之境,却是又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而九品之上的存在,那便已然是玄之又玄,天下顶尖的存在了。 总之,像赵清遥十八岁的八品高手,在天下已然是凤毛麟角的绝世天才。 而李泽岳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 回到自家府邸歇息了一会,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京城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沁凉,大寧二皇子李泽岳坐在自家府邸的屋顶上,抬头看了眼闪烁的星空,微微嘆了口气。 他一直认为自己一个人坐在殿顶吹著晚风,自饮自酌饮上一壶,是非常难得的享受。 风声骤起,衣衫微动。 北边天上好像有颗星星忽闪了几下,又好像完全没有变过,依旧悬於空中,就像以往几千万年前一样,依旧明亮。 “十八年了啊。” 王府硕大恢弘,但唯有寥寥几盏灯笼散发著毫光,在其中最高的一座大殿之上,白衣少年斜坐著,手里还握著一个酒葫芦。 李泽岳幽幽嘆了口气,他很喜欢在夜晚时抬头仰望星空,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家乡就在天空中闪烁的某颗星星里。 他那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去的家乡。 十八年前,他还是另一个世界一名年轻的语文老师。 孩子们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他作为班主任,需要时刻监督著他们。 就在那一天,他拖著疲惫的身体带完了晚自习,查完自己班同学们的宿舍,已经十一点钟了。 县城很小,他就职的学校建在城市郊区,每天需要开车走环城路上下班。 像往常一样,他来到停车场,坐在自己的车里点了根烟缓解了一下疲惫,就启动了车子。 夜晚的环城路大货车很多,但没关係,他开车一向很小心。 可那一夜,左转信號灯绿光亮起, 就在他打开转向灯正在转弯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冲他迎面而来,直接將他的车子撞飞到了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那束耀眼的远光灯和刺耳的鸣笛声是他对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第5章 这个让人无能为力的世界 想到这里,李泽岳苦涩地笑了笑,再次抿了口葫芦里来自西北的特供美酒。 “可谁能想到,老子又重活了一世,还穿越成了皇子呢?” 上一世的他在本省师范大学硕士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小县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干上了能將一辈子看到头的工作。 他本人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志向,父母已经给他开始安排相亲了,只不过也一直没遇到合適的,这件事就这样耽误了下来。 当时二十五岁的李泽岳常常想著,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也挺好,遇到合適的姑娘就结婚,没遇到也没关係,大不了再晚一些。 毕竟是在老家县城,亲戚朋友们都在这里,节奏很慢,消费水平不高,有一份体面而有意义的工作,假期又多。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泽岳经常这样安慰著自己。 可那场突然而来的车祸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 一个生於朱甍碧瓦下,对世间一切都懵懵懂懂的孩子。 月光下,李泽岳坐在高高的王府宫殿之顶,眺望著这座繁华的京城。 从十三年前他从蜀山醒来的那天,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想活下去,更难。 这是个强者遍布的世界,各种流派五八门,奇异手段数不胜数,世间顶端的强者们,更是有著近能够移山断江的恐怖实力。 儘管他是大寧皇帝的儿子,是大寧的一品亲王,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为齏粉。 唉,难啊。 李泽岳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沉甸甸的,够他再喝上一会。 在原本的世界经歷那场车祸之后,他一直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浮沉著,不知时辰,不知年月,没有意识。 突然某一天,一束光亮出现驱散了无尽的黑暗,他才恢復了意识,看清了如今的这个世界。 只不过,他空有意识,却没有身体的主导权。 他就这样待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幼儿身体里,注视著他的人生,以第一人称视角看著这个同样名为李泽岳的孩童牙牙学语、蹣跚学步。 在这个过程中,他整个人异常清醒,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著这个世界。 就像看一场电影,可你不能说话,不能活动,只能在这狭小的躯壳里,悲观地绝望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 他甚至连睡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在原身睡觉的时候,他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李泽岳的精神承受不住整整四年的囚禁,即將彻底错乱的时候。 原身却不知为何,一睡不醒,昏迷了整整一年。 李泽岳也跟著失去了意识。 在他再次醒来后,他就成了这具孩子身体的主人。 原身的灵魂,不见了。 …… 月影孤轮,风倏叶动。 不知何时,他的身旁已然多出了一袭窈窕红衣。 “你怎么来了?”李泽岳挑了挑眉头,有些惊讶。 以她的脾气,他以为这妮子怎么著都得生上两天气呢。 赵清遥精致的鼻子微微煽动了一下,轻哼一声:“自然是来把我的剑要回去。”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把月华从腰间解了下来,放在了两人中间。 “本来想著等过两天你气消的差不多了再去找你,把月华还回去呢。怎么,现在已经不气了?” 李泽岳举起手中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笑眯眯地问道。 赵清遥瞪起凤眼狠狠剜了这傢伙一眼,正色道:“你老实的,有事问你。” “嘿,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咱们现在孤男寡女夜半三更前月下来的重要呢?” 李泽岳依旧嬉皮笑脸,一如既往地用言语挑衅著赵清遥的神经。 赵清遥作势拔剑,李泽岳连忙摆手求饶。 打闹一阵后,赵清遥从那傢伙手中夺过酒葫芦,“咕嚕”往嘴里灌了一口。 两朵红云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白嫩的脸蛋上。 李泽岳看了看自己酒葫芦的瓶口,抿了抿嘴唇,状似无意问道:“赵离什么时候回定北关?” 赵离是定北侯世子,跟隨赵侯爷长居定州,再过些天就是老太傅大寿,他此次回京是来给祖父过寿的。 李泽岳和赵离自幼时相识,虽一人在京城,一人在万里之外的定州,关係却一直不错。 提起赵离,赵清遥便是一肚子火气,冷哼道:“还得再过些时日,京城如此繁华,还有你这么个好哥哥带著他整日沉溺温柔乡,谁还愿意那么快回北边穷乡僻壤里去啊。” 李泽岳厚著脸皮“嘿嘿”笑了一声:“小弟远道而来,做哥哥的不得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嘛。” 说完,他又问了句:“赵伯父两年没回京了吧,我还以为此次太傅七十大寿,他会趁著这个机会回京一趟呢。” 赵清遥幽幽嘆了口气:“父亲本来確实打算回来的,可边境那边好像出了些事情,他有些脱不开身。” “怎么回事?” “不知,父亲在信里没有明说。” 李泽岳眉头皱的更紧了。 定北侯府建牙於二十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之后,皇帝御驾亲征於定北关,率百万大军用了一年时间击退了北蛮大军,隨后班师回朝。 其后时任中军主將的赵极立下赫赫之功,受封定州大都督、定北侯,于禁军和各路州军中挑出二十万精锐,加上十万边军,合称定北军,驻守於定北关,三十万铁骑外御强敌,时刻防范北方侵略。 赵侯爷坐镇定州至今已然二十年了,如同大寧的定海神针,维繫著边境的局面。 南北两朝一直相安无事,儘管一些摩擦不断,可较大的衝突却极少发生。 希望这次也只是虚惊一场吧。 月光皎皎,剔透如霜。这对自幼时相识的青梅竹马,坐在这座奢华王府高大的屋顶上,注视著灯火阑珊的京城,一口一口饮著葫芦中的佳酿,聊著閒话。 他们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可以说国事就是他们的家事。那些看似很遥远的家国大事,正被他们长辈的行为影响著, 不知那些不可预测的未来,会有怎样的发展,他们日后又会有著怎样的人生? 第6章 我家隔壁有个寺 月亮依旧散发著银光,赵清遥的酒量很显然不怎么样,半壶酒水下肚,脑袋就已经变得晕晕乎乎了。 街上再次响起了打更人的铜锣声,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赵清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长裙广袖,月华流照之下,不似人间。 李泽岳抬头呆呆看著,有些愣神。 赵清遥秀眉微皱,道:“你看什么?” “我……” 李泽岳刚一开口,就听到府邸西侧的街上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接著是持续的吵闹声传来,似乎在爭执著什么。 声音如此的清晰,就发生在距离王府不远处的地方。 李泽岳也起身立於屋檐,看向爭执声传来的方向。 出事了? “殿下。” 微风忽起。 眨眼间,屋脊上出现了六道漆黑的身影,皆是黑衫黑袍,腰佩长刀。 夜风中,袍子微微起伏。 有一人向前迈出一步,抱拳开口道:“看方位是在大相国寺附近,请殿下在府中稍等,我们前去探查一番。” 李泽岳微微点了点头,他虽然很好奇,但也没必要以身犯险亲自去看那边发生的事情。 他刚想带赵清遥从王府屋顶上跳下去,可扭头一看,那红衣姑娘正一脸跃跃欲试地看著出事的那个方向。 醉醺醺的赵清遥察觉到了李泽岳的目光,挥了挥手道:“走啊,咱们也看看去。” 说完,也不等李泽岳答应,脚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身子便朝西边飘然而去。 “哎!”李泽岳招了招手,暗骂句这傻妮子。 只能无奈地对黑衣王府侍卫们使了个眼色,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看热闹得保证自己安全才行。 大相国寺与王府相邻,就在同一个坊內,同一条街上。 赵清遥速度並不快,李泽岳很快就来到了她身边。 两人於夜幕中在屋顶上穿梭著,黑衣侍卫们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几人就来到了建筑恢宏的大相国寺。 爭执声音依旧激烈且嘈杂,好像是由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处传来的。 大相国寺歷史传承悠久,自前朝始建,至今已有三百年香火。由於此庙建於京城之內,不自觉便少了几分禪意,经过数次修缮,更显堂皇。 此时深更半夜,寺內一片漆黑,只有其內大雄宝殿广场处亮著灯火。 找到声音的源处,李泽岳等人便从墙上跳了下来,施施然走向寺中。 “已然子时了,这相国寺里能出什么事啊。”赵清遥一手扶著腰间月华,有些疑惑道,她现在依旧处於醉酒状態。 李泽岳耸耸肩,微微嘆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来都来了,不把邻居家的事弄明白,晚上也睡不好觉啊。”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袍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尘,抚了下脑后绑好的长髮,摸了摸自己腰间掛坠,確定自己仪態並无问题后,昂首走在了几人身前。 赵清遥无奈摇了摇头,走在李泽岳落后半步处。 黑衣侍卫们一脸肃然,自然散开,以自家王爷为箭头,呈『人』字状队形慢慢向广场走去。 殿下是个喜欢讲究的,按他老人家的话这叫作“逼格”,他们虽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还真別说,这样走还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清遥则是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她落后半步,只是因为在人前“正式场合”还是需要给这傢伙面子的。 更何况,离他近些还能招呼著他的安全。 没走多长时间,几人就穿过了两座高大的牌坊,进入了宽阔的殿前广场之中。 李泽岳皱著眉头,看到了正在对峙著的两帮人。 说是两帮,其实並不准確,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的是乌泱泱的一批青衣小僧,手持著棍棒,为首的是五个披著袈裟的和尚,面容慈悲。 站在身披袈裟和尚身后,被青衣小僧们簇拥著的,是一个高大健硕的僧人,脸色铁青,眼神中还带著几丝紧张之色。 而面对著眾僧人们的,则是八名一身官服的人,从衣服制式来看,应是刑部的官差。 “慧能方丈,本官已经把话说的很明了了,您的大弟子智明有很大的嫌疑是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在京中的奸细,需要带入我刑部十三衙门审问,如若是冤枉了贵徒,本官明日带人亲自登门道歉。” 刑部官差中为首一名长须男子上前一步,开口道。 李泽岳並不认得说话的长须男子,但从这傢伙说的话来看,应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某一位负责人。 刑部十三衙门是太祖皇帝时期设立的一个特殊组织,掌天下江湖缉查、追捕、审问之事,归属刑部统管。 这些年自当代皇帝设立采律司开始,刑部十三衙门的作用就开始缩小,虽依然占有统管天下江湖之事的名头,可实力早已不如往日。 没办法,采律司是皇帝亲自统管的特殊组织,暗中所能行使的权利比十三衙门更大,精锐实力相较也要更强。 在皇帝的支持下,采律司这些年发展极为迅速,成员遍布天下,堪称无孔不入,是皇帝最信任的耳目,同时也是其手中最利的尖刀。 十三衙门难啊,作为一个强大的暴力机构,一直没有一个能说的上话的领导者,发展方向也不明確,导致生存空间一度缩小。 因此,在发现大相国寺智明和尚在偷偷给前朝余孽成立的组织太觉教传递消息后,十三衙门主事张旭连夜就从刑部带人赶到了大相国寺,势必要拿下此次功劳,宣告一下他们衙门的存在。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智明自幼跟在贫僧身边修习佛法,勤朴苦修、佛心澄澈,这些年他虽被贫僧委派寺中对外的事务,可绝不会与那太觉教有所联繫,施主应是误会了。” 慧能方丈面容苍老,眼睛微微眯著,似乎是有些睏倦,说话时慢悠悠的,有条不紊,別有一番信服力。 但张旭可不听这老和尚说的话,他只信犯人们在十三衙门詔狱里经过审讯后得出来的结果。 他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怀疑,智明和尚负责相国寺的对外事务,常年与太觉教保持联繫,那身为相国寺方丈的慧能就一点没有发现吗? 第7章 官差与和尚 张旭慢慢皱起了眉头,眼神紧紧盯著慧能身后的高大僧人,开口道: “慧能方丈,智明到底是不是太觉教的奸细,由我刑部来下结论,现在您只需要把人交给我,明天就能確认他的身份。 若情况属实,在下也算是为贵寺排除了一个不確定性因素,避免了日后他做出一些事情,为相国寺惹来弥天大祸; 若情况不属实,我们也会把智明安安全全地送回来,绝不会让你们为难。” 慧能缓缓摇了摇头,嘆了口气。 站在其身旁的另一位披著袈裟的老和尚向前踏出一步,行了个佛礼,道:“各位施主请回吧,智明之事相国寺自会查明,给诸位一个交代。 至於將他交与刑部,贫僧以为不妥,若是此事传將出去,相国寺有僧人入刑部受查,天下百姓悠悠之口难平啊,实在是有损我相国寺清名。” 张旭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很后悔没能多带点人手来。主要此次是突发行动,没能提前做出充足的准备。 抢是不能硬抢的,若是真打起来事情可就大了,更別说那看似老態龙钟的慧能方丈,其本身就是一位九品观云境的佛门宗师。 “怎么办,莫非真要回到衙门从长计议不成?” 张旭暗暗咬牙,他怕自己这么一回去,相国寺立刻就把那智明藏起来,偌大的京城再去找一个人那可就是大海捞针了。 若是衙门的四大神捕此时有一位留在京內,他们这次行动也不会如此畏手畏脚。 刑部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眼含怒火,为了揪出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突破口,没想到在最后的这个关头竟难以为继。 相国寺僧人们面露轻鬆之色,看向刑部眾人眼底还带有几丝嘲弄,相国寺自前朝始建,传承悠久,岂是你们几个不入流的刑部小官隨意欺辱的? 就在场面陷入胶著之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凝滯的气氛。 刑部和相国寺的人不由抬头看去,想看清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闯进了这片广场。 张旭转身看向脚步声的来源,原本有些昏暗的眼神突然又亮了起来。 但见来人身形欣长,一袭雪白长袍绣著鎏金云纹,腰缠白玉麒麟带,掛著一枚精致的玉佩,乌黑长髮隨意束起,眉眼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实在是一位翩翩俊公子。 在其身后的姑娘更是夺目,身著朱红色劲装,明眸皓齿,腰配月白长剑,在夜里仍散发著莹光,端得是一位颯爽女子,只是不知为何,那双美丽的凤眼有些呆呆的感觉,似乎是有些……晕乎? 在他们两人身后跟著六个黑衣男子,皆一人一刀,气质凌厉,按著一种奇异的阵型缓缓跟在两人身后,让人不明觉厉。 张旭认出了为首那俊美男子的身份,他曾在某次大典时见过这位跟在陛下身后的公子,洒脱中带著贵气,著实有些辨识性。 如果是这位前来的话,说不定此事还真会有所转机。 心里如此想著,不等那公子走近,他便主动向前走了两步,俯身行礼道:“下官刑部十三衙门张旭,见过殿下。” 殿下? 这突然闯进广场的公子,是位殿下? 闻言,一眾刑部探子和僧人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竟引的一位皇子亲自过来查看。 刑部官员们连忙跟著一起行礼,僧人们也都打了个佛號。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刑部官员还认识自己,也没有多想,只是扫了刑部眾人一眼,对这叫张旭的男子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了那群和尚。 他走到慧能方丈面前,抱拳隨意拱了两下,道:“慧能大师,好久不见。” 慧能老和尚眯著的眼睁大了几分,乾枯的嘴角掛上几分苦涩,对著李泽岳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见过施主。 小寺今夜出了些事情,扰了贵邻休息,还望施主见谅。” 李泽岳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正好今夜也没多少睡意,就想著过来看看怎么回事,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嘛。” 闻言,大相国寺的青衣僧人们脸上纷纷露出了笑意,听方丈和这位殿下对话,他们才知道这位公子竟然是寺庙旁那座豪奢王府的主人,那位传说中的二殿下。 听这位殿下所说,他此次前来应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这下好了,有一位王爷撑腰,看这些刑部的走狗还怎么逞能。 只有慧能方丈和其他两个穿著袈裟的老和尚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身后高大的智明和尚,觉得此事有些麻烦了。 不论这位殿下再如何紈絝,他始终也是皇室子弟,此事牵连到了前朝余孽,他怎么可能连这种事都能隨性行事呢? 事情也確实如此,当李泽岳听到太觉教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他是一定要帮著彻查到底了。 李泽岳也看到了那五官有些粗旷的智明,並没有说话,然后转身看向那个名叫张旭的长须男子,接著道: “你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閒著没事带人来扰大师们清修。 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说明白,我要是听著没道理,明日我就找父皇告你一状,参你滥用职权,不分青红皂白隨意行事,听明白没有!” 听著这话,刑部探子们脸上都掛上了苦色,这殿下分明就是摆明了要帮这群禿驴们了,这下这案子还怎么办嘛。 可张旭这位侵淫官场多年的官员却从这话里品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瞄了眼依旧微笑著的二殿下,又看了眼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位红衣姑娘,那姑娘察觉到了自己的眼神,眨巴了两下眼睛。 张旭心里有些明悟了。 虽然他没看明白那看著有些醉醺醺的姑娘想给自己暗示什么,但他心里却品明白了二殿下说这话的意思。 其他人都只是注意殿下那句要参自己滥用职权,可在他看来,最重要的还是那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明白”,听著没道理就要参自己,可倘若那位殿下听著有道理呢?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自己大胆开口说嘛。 第8章 天下第三! 这般想著,张旭心里有底了,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开口道:“殿下,此事其实极为简单,且容我一步步道来。 下官蒙圣上隆恩,任刑部十三衙门主事,一直在负责前朝余孽组织太觉教的调查事宜。 经过衙门数月来的调查,终於在京城外二十里处的楠乌驛发现了太觉教的活动踪跡。 於是下官便派手下探子前往楠乌驛附近蹲点,一连六日都没有什么发现,可就在昨日下午,终於发现一个头戴毡帽,將面容遮挡的极为严实的男子进入了驛站。 手下探子觉得此人极为可疑,便悄悄跟著此人进入到驛站一个小院中,看到此人竟与那楠乌驛驛丞暗中会面,並交给那驛丞一件信封。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手下探子赫然发现,这两人就是要找的太觉教在京城的奸细。” 说到这里,有一个青衣小僧忍不住插了一嘴道:“那蒙面人跟我智明师兄又有什么关係,你又怎么確定那就是我智明师兄呢?” 慧能方丈的嘴角不自禁地抽了抽……这痴儿。 李泽岳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说话的那青衣小僧一眼,心想这捧哏怎么跑对面阵营去了。 “问的好。”张旭听见提问,忍不住拍了拍手掌,咧开嘴笑了笑,接著道:“我们衙门能判定智明就是那毡帽蒙面的太觉教奸细,自然是有確凿的证据。 在那蒙面人离开驛站回京后,非常小心地潜入了一个客栈中,手下探子一直跟踪在其身后,由於想確认他的身份和跟脚,一直没有实施抓捕。 直到宵禁之后,蒙面人才从客栈中偷偷出来,仗著其精湛武艺,一直没被巡逻官兵发现,一路潜入到了相国寺里。 我们衙门探子一路跟到了相国寺,才看到那蒙面人撤下偽装,赫然就是此寺的智明和尚!” 相国寺內小僧们一片譁然,他们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威严的智明师叔竟真是那反贼! 智明也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的行动全部都陷入了官府的注视之中。 他暗地里给太觉教传递情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凭藉他七品的实力和大相国寺僧人的身份,一直隱藏到了今天,没想到还是被官府发现。 智明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那道枯瘦的身影,事到如今,也只有身为大相国寺方丈的师父能保住自己了。 李泽岳默默关注著智明和尚的表情,虽然其掩饰的很好,还是被他发现了那转瞬即逝的惊慌与愕然。 “你说的那个楠乌驛驛丞……你们衙门派人去抓他了没有?”李泽岳看向张旭,问道。 张旭连忙拱手答道:“回殿下,下官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已经派人把楠乌驛官员全部带回了衙门,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吏,下官那些手段还没用上呢他们就招了。 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全都是太觉教的外围成员,整个楠乌驛成了他们太觉教在京城外围的据点。 据那驛丞所说,他並不知道与他接头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只负责收集情报並將其传递出去,在整个情报网中属於一个中转的位置。” 如果是驛站的驛丞的话,来做这份工作確实也挺合適。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那蒙面男子给驛丞的信,你们拆开看了没有?” “信?” 张旭愣了一愣,衙门派人去楠乌驛抓人的时候,並没有缴获那件信封,可能是来晚了一步,已经被传递出去了。 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猛然间却察觉到了不对,他之所以在这里耗那么长时间,不就是缺少一个確凿的证据吗? 那封信,它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证据。 他此番缺少的就是一个能带走智明且让大相国寺说不出话的说法,並且有二殿下在场,直接排除了大相国寺武力抵抗的可能。 只要能带智明和尚进了刑狱,在他们的上百种手段下,不怕这傢伙不说出真相。 信虽然不能说明什么,可信的內容自己可以隨意编造,想怎么说怎么说。 这般想著,张旭深深看了一眼提出这件事的殿下,后者还在负手抬头,似乎是欣赏著今晚的月亮。 “殿下,下官已经看过那封信了,內容是最近这两个月来大相国寺烧香祈福的达官贵人们的信息,极其详尽,全部都记录了下来。” 张旭双眼紧紧盯著智明和慧能的方向,面不改色地说道。 內容自然是他胡编乱造的,但那又怎样呢? 果然,听见此话的智明和尚面色大变,叫道:“你胡说八道!” 自己送的那封信里写的分明是约定好向组织交接经费的时间和方式,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香客们的信息了,教里要那东西干什么? 慧能眼皮也跳了两下,他也知道信里真实的內容。 因为那封信,本就是他写的。 寺庙自前朝始建,前朝文皇帝由相王爷登基,为了纪念此事,將寺庙改名为相国寺。 前朝大周崇佛,每一任寺庙方丈皆为皇家供奉,与皇室关係极为密切,相国寺香火也由此鼎盛了二百余年。 三十八年前,大周被如今的大寧朝推翻,相国寺也就失去了那超然的地位,只成了一个普通的京城內的寺庙,香火虽然依旧鼎盛,但地位却远不如从前。 大周虽亡,可在京城城破时跑了个五皇子,二十年来没有音讯,连採律官都一直没能找到他。 可在十年前,一个自称董平的男人横空出世,自称大周正统,只用了两年时间,便迅速建立了如今声名赫大的江湖组织——太觉教。 自从他出现后,朝廷费了巨大的代价,不断地派出高手进行追捕,可全都徒劳无功。 原因只有一个,董平很强大,非常强大。 一年前月旦阁天下武评,这位太觉教教主排在了第三位。 南北三朝,天下第三。 平字,短横上扬,长横舒展。 悬针正居中。 太觉教气候已成,董平立於人间山巔之时,人们才知道, 董平的平,是不平则鸣的平,是万顷平波的平,也是……平定天下的平。 第9章 请殿下赴死 而也是在十年前的一个夜晚,董平出现在了相国寺中,找到了慧能方丈,看著熟悉的眉眼,慧能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三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位大周朝的五皇子,皇室唯一的遗孤。 那一夜,慧能彻夜未眠,想起了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了在那皇城雨夜中挥刀自刎的那位好友,那个……被唾骂了那么多年的亡国之君。 第二天醒来,他便答应了董平的请求,暗中帮助太觉教发展,让大相国寺成为太觉教在京城的钉子。 这些年,他不知为太觉教传递了多少消息,暗中送去了多少钱財,心中所求的,估计也只是……想照顾好故人之子吧。 那么多年过去了,虽苦修依旧,可他的无垢佛心早在三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就已然破碎,修行之事进展无比缓慢,如今依旧停留在九品之初的观云境。 或许,他也本就该和那位好友一起死在那个雨夜吧。 看著饶有兴致盯著自己的那位二殿下,慧能方丈嘆了口气。 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再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有这位殿下在,於情於理,智明都是要交出去的,在刑部十三衙门的残酷审讯手段下,他也肯定忍受不住,会將相国寺的事情全盘托出。 到时候,相国寺……估计就不復存在了吧。 慧能老和尚四周环顾了一圈,看著周围还在忿忿不平,觉得自家寺庙被冤枉的青衣小僧们。 暗中支持太觉教这件事,寺中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其他僧人完全不知情,若是事发之后,也不知道朝廷到时会如何处置那些傻傻什么都不清楚的僧人们。 思虑一阵过后,慧能本就乾枯的脸上更添苦色,看著一旁的年轻殿下,准备开口。 可这时,寺中的戒律僧人慧文和尚却抢先打了个佛號,上前走了两步,道:“殿下,不知可听贫僧一言。” “嗯?”李泽岳把目光从慧能转到慧文身上,他並不认识这位相国寺戒律僧,但看这和尚一身袈裟,面容严肃的样子,想必也是寺內一位有身份的人物。 於是,他便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说说吧,我看看此事是否还有什么隱情。” 慧能方丈欲言又止,暗通太觉教之事戒律僧慧文也是知晓的,他与自己虽不是同门师徒,但在数十年前便已入了相国寺潜修,早已有了一定的信任。 只是不知,他此时又想说些什么,让相国寺摆脱此时的危局呢? 戒律僧慧文面对李泽岳的目光,毫不躲闪,开口道:“殿下,那施主所说的智明之事,皆是他的一面之词。 他前来抓人,一没有拘捕令,二没有任何能拿出来的证据,皆靠嘴上功夫,说要把人带走就要把人带走,实是不妥啊。” 见李泽岳闭嘴不言,没有任何表示,慧文和尚又状似有些急切地靠近了两步,接著道:“殿下,我相国寺一向乐善好施,劝人向善,潜心修佛,这百年清誉,实是不能毁在这件凭空诬陷之事上啊。” 慧能方丈不禁嘆了口气,如果慧文要说的只有这些的话,那智明还是无法保住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並不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如来法的僧人,他也恰好知道,自己这位邻居当年封王时,陛下赐给他的王號是……蜀王。 而太觉教的总舵,就在蜀地。 整个蜀地里里外外被太觉教渗透地无比严重,甚至连採律官在暗中的工作都进行的无比艰难,十三衙门在蜀地的分舵更是空有其表。 那么好,你在我的封地上迎风作浪呼风唤雨,当你大名鼎鼎的太觉教主,那我呢? 到底你是蜀王还是我是蜀王? 皇位继承这方面暂且不谈,將来就不就藩这件事也先放在一边。单论你在我名义上的封地上作威作福,我就必然容不得你。 因此,这位二殿下与太觉教主,那位前朝的五皇子,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想必但凡有一点能削弱太觉教的机会,这位殿下都不会放过吧。 果然,李泽岳並未因慧文和尚的话有所动容,只是皱起眉头状似为难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刑部十三衙门办案確实不需要拘捕令,这是先皇立下的规矩,我也没有办法。 要我说,那智明就跟著刑部走一趟吧,此事是真是假,一审不就知道了吗,也好还你们相国寺一个清白。” 无奈,戒律僧慧文和尚嘆了口气,道:“殿下,贫僧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能妥善处理此事。” 说著,慧文和尚径直向李泽岳走去,似是要与他耳语一番。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赵清遥縴手不自觉搭在了月华上,王府侍卫们也纷纷按住了刀柄。 对他们来说,什么前朝余孽、什么太觉教主,都没有李泽岳的一根寒毛重要。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他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不是顾忌著相国寺狗急跳墙,他早就直接下令强行逮捕那智明和尚了。 待会就算相国寺乖乖交人,他也打算让张旭去叫来金吾卫把这寺庙给围了,一个人都不能跑,他可不相信太觉教在相国寺的奸细只有智明一个人。 看这慧文和尚鬼鬼祟祟一步步靠过来的样子,一看就没憋好屁,他倒要看看这傢伙到底想干什么。 果然,慧文和尚在一眾黑衣侍卫虎视眈眈下,来到了李泽岳身边,微笑著道:“殿下,能妥善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那便是……” 广场上眾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位高僧有什么主意,能处理这胶著了近一个时辰的案子。 高大的智明和尚眼含期待,他可不想被当成牺牲品扔给刑部,去经受那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慄的折磨。 慧能方丈面露疑惑,这慧文平日少言寡语,怎么到此时说话却又如此积极。 张旭和一眾刑部官员紧皱著眉头,眼看就要把那太觉教奸细抓进十三衙门大牢,可別再出什么么蛾子。 广场上此时一片寂静,只听得慧文和尚的言语缓缓迴荡在眾人耳边。 “那便是……请殿下,赴死!” 第10章 饕餮! 话音落,赵清遥只见得那身材壮硕的慧文和尚身周金光大盛,犹如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原本平和的表情骤然凶狠无比,与之前判若两人,如怒目金刚降世。 他放在腰间的手掌不知何时举到胸口,五指蜷曲成爪状,身形前扑,迅猛如虎,直击李泽岳心口。 似龙似象,刚猛无双。 赵清遥大惊失色,彻底没了醉意。 他不要命了吗? 袭杀当朝二皇子,图什么? 可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一直搭在月华上的手瞬间拔剑出鞘,银辉如匹,刺向慧文的手腕。 拱卫在侧的黑衣侍卫们也纷纷抽出腰间横刀,斩向了那位忽然动手的相国寺戒律僧人。 一时间,刀光大作,惊呆了那群旁观著还未明白髮生了什么的相国寺僧人们。 慧能方丈倒是看清楚了,也正是因为看的清清楚楚,他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向沉稳严肃的慧文,这个执掌寺中戒律的慧文,竟然要杀李泽岳? 他莫非不知做这件事的后果吗? 无论他有没有得手,刺杀皇子这件事,足以让相国寺上下近百个和尚全部人头落地。 这对解决相国寺面对的问题有什么帮助吗? 杀了这位皇子,朝廷就不会押走智明,不去追问太觉教之事了? 那確实,皇子都杀了,是不是太觉教奸细倒也不重要了,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慧能方丈没有动作,就这般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他似乎已经能预见到后续的发展了。 那姑娘的剑当真是快啊,看此剑法,如月似云,清辉盈盈,应是那如云观云心真人的传承。 可惜慧文和二殿下的距离实在是太近,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援了。 二殿下会被慧文一爪震碎心脉,然后慧文先是被那姑娘的剑刺入手腕,接著再被王府侍卫们乱刀砍死,大概就是这么个发展吧。 慧能方丈已经不忍去看,他现在非常后悔,刚才就不应该放任慧文去交涉,迎来这么个结果。 刑部十三衙门的张旭在慧文和尚出手后的第一时间就飞身而起,挥刀直斩和尚脖颈。 可他们距离实在是太远,眼看著那和尚爪子就要按到殿下心口了,他还在空中赶来的路上。 他,张旭,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好好出来办个案,竟然还直接影响到了一位皇子的生死存亡,若是二殿下在这里被刺杀而死,那他这条狗命估计也到此为止了吧。 如今的这位陛下,可当真不是个仁君啊。 他多么希望此时画面定格在这里,多么希望自己的速度的速度再快一点,能一刀砍下这狗和尚的头颅,救下二殿下。 可惜,他的轻功还是不够快,那红衣姑娘的剑也不够快,黑衣侍卫们的刀更不够快。 殿下脚步向后撤了一步,还举起了右拳,挥了出去。 这是要反击吗? 来不及了啊殿下。 张旭悲哀地看著慧文和尚的手掌,坚定地按在了二殿下的胸膛上。 也就是在这一时刻, 张旭似乎看到自家殿下的嘴动了动,似乎是在呼唤一个有些晦涩的名字。 “饕餮!” “小子,这禿驴的灵魂估计不会太好吃啊。” 在所有人或惊诧、或恐慌、或愤怒、或哀痛的目光中, 李泽岳浑身被一轮诡异的红芒包裹,挥出的右拳笼罩上了一头长相妖异的凶兽虚影。 在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一道直抵灵魂深处的吼声。 仿佛在这百年寺庙內,真的出现了一头来自远古时期的霸主巨兽,向他们宣告著自己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那头惊悚的凶兽虚影在李泽岳身上缠绕著,张开血盆大口,鬚髮皆张,隨著李泽岳挥出的右拳,恶狠狠地向面前那怒目金刚直扑而去。 “轰——” 地面崩碎,血雾绽开。 相国寺青石板断断碎裂,不断崩飞,巨大的碰撞声响起,激盪著在场人们的耳朵。 慧能方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战斗发生的地方。 他预料的场景並未发生。 一道人影半跪著倒滑出近十米,双脚已经踩进了青石板中,在地面上犁出了长长深陷的痕跡。 另一个人还佇立在原地,只不过只剩下了躯干,脑袋已经变成了瀰漫在空中的那片血雾。 下一秒,迟来的刀剑才降临在了那道佇立著的身影上,將其斩成了数段。 “一股子佛家的臭味,这禿头的灵魂是真难吃。”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李泽岳耳边响起,他的胸前吊坠一闪,便再度陷入了沉寂。 “李泽岳!” 急切的声音响起,红衣女子来不及收剑入鞘,匆忙跑到半跪在地上的那道身影旁边,搀扶住了他。 “咳咳,我没事。” 李泽岳被赵清遥缓慢搀扶而起,一手搭在身边青梅竹马身上,用另一只手手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 “佛门龙象手,挨一下果真不好受啊。” 李泽岳深深喘著粗气,慧文和尚那一下来得太过猛烈,直取自己心脉,他表面看似並无大碍,身体內部经脉应该也受了一定的损伤。 但没事,这些都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內。 这时,黑衣侍卫们也都连忙来到了自家殿下身边,將其拱卫起来,阴冷的眸子死死盯著那群满脸无措的相国寺僧人们。 张旭此时也已然施展轻功赶来了李泽岳身侧,刑部十三衙门官员们也匆匆跑来,在黑衣侍卫们外围又形成了一道防线。 看著內外两层的防线和如临大敌单手紧紧持剑的赵清遥, 李泽岳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心里吐槽道:“这皇子,是真不好当啊。” “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慧能方丈眨了两下眼睛,脑海中还回想著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那一袭白袍文文弱弱的殿下,一拳把慧文的头……捶爆了? 张旭也有些不可置信,他在刚刚那千钧一髮的一刻,真以为自己的小命要隨著二殿下一起烟消云散了。 可谁又能想到,传闻中一向醉心风月的殿下,怎会如此之生猛? “清遥,放执金令吧。” 李泽岳举起没被赵清遥搀扶住的右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本想缓解一下她紧绷的情绪。 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刚刚用这只手捶那和尚的脑袋了,此时又沾了赵清遥一手的鲜红。 赵清遥此时却没顾及那么多,她听到李泽岳给她说的话,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圆柱型的黑色小管,尾部还带有一个细小的绳子。 她小心將李泽岳交给了身旁一位侍卫搀扶,自己单手將黑色小管高高举起,对准天空,另一只手拉动了底部的绳子。 第11章 金吾卫 “咻——” 一道金色烟自夜幕中绽开,美丽而又带著莫测的神秘,不知惊扰了多少此时还未入眠的京城人们。 “这就是执金令啊。” 张旭抬头看著天空中那道还未彻底消散的璀璨烟,喃喃道。 他作为十三衙门主事,自是知道执金令的存在。 顾名思义,执金令是当今皇帝陛下將其作为一种为了应对特殊情况,而赏赐给皇亲贵戚们的一种道具。 其作用是紧急召集京中巡逻的金吾卫,令其来护卫自身的安全,非紧急情况不可使用。 此令一放,不只金吾卫,在暗处的采律官们也都会紧急前往,保护令火使用者。 此令的出现,主要是因为当今皇室血脉实在是有些稀少,陛下只有四子一女,京中的康王殿下也只一子一女,人丁太过稀薄。 而这天下,个体力量又太过强大,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皇帝便一人赐了一枚执金令,让他们在紧急情况下使用。 而赵清遥作为战功赫赫的定北侯的长女,也被陛下赐予了一枚执金令,这亦是天大的殊荣。 毕竟,在此之前只有身上流著皇家血脉的寥寥几位,才能有这待遇。 传言早年间,太后和陛下原本想特封赵家小姐为郡主,闹的沸沸扬扬,不知为何此事又突然作罢了。 张旭偷摸著看了一眼放完执金令后,又亲自搀扶起李泽岳的赵清遥,不禁抽了抽鼻子。 算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执金令在天空中渐渐淡去,广场中瀰漫著一种诡异的寂静。 相国寺的小僧们惴惴不安著,他们自是不懂天上放的烟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却是亲眼看见了寺里的慧文大师刺杀二皇子殿下。 至於公然刺杀当朝皇子有什么后果,他们是出家了,不是傻了,都知道自己似乎已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即將万劫不復。 慧能方丈面色枯槁,他已是知晓,相国寺的命运在今晚,就要迎来终结了。 现在他又能做什么呢,趁他病要他命,袭杀二殿下? 没看见刑部十三衙门和王府护卫都在那將其死死包围护卫著吗,他是九品观云,不是升日或破晓,如何能在层层护卫中强行袭杀? 趁现在逃跑? 执金令一放,金吾卫和采律官马上到来,他能跑哪去? 面对其他僧人朝他头来探寻的目光,慧能慢慢摇了摇头,嘆了口气。 寂静的气氛並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 慧能方丈眼睁睁看著近百个身披暗金甲冑,腰悬弯刀,背负长弓的甲士自前殿乌泱泱涌入广场,带著一股浓厚肃杀气息,扫视著广场上的眾人。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金吾卫。 禁军中最为强悍的一支部队,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支部队听从陛下的命令,南征北战,无论是单兵对敌,亦或是群体作战,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也是京中,唯一能与赵家定北军相提並论的一支部队。 平日中,金吾卫驻扎於京內镇武门处,只负责平日京中日夜巡逻事宜以及宫城的护卫工作,若说采律官是当今皇帝最锋利的宝剑,那么金吾卫便是他征战天下的长矛。 广场上,为首一名甲士扶剑而出。 但见这名甲士,身高八尺,全披具甲,凤翅兜鏊,腰佩长剑,背负阔刀,英武不凡,锐利的眼神在宽阔的广场上观察著。 一群瑟瑟发抖的和尚,破碎的青砖,没有头颅的烂肉……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位在层层保护中,被一位红衣姑娘搀扶著的俊朗男子。 “赵侯爷家的小姐和……二殿下?” 金吾卫作为皇帝的亲卫军,自是经常见到这几位皇子公主的,平日出行时,也由他们先驱后殿,护卫其安全。 可眼前的二殿下与以往的丰神俊朗相比,差別实在是有些巨大。 扎起的髮髻散乱著,面色苍白,雪白的长袍染上了一层灰尘,胸口处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贴身穿著的……金丝软甲? 为首甲士没有再多做观察,確定两人並没有生命危险后,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便走向了被眾人保护著的李泽岳。 刑部官员们见金吾卫终於赶来,心里不禁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鬆懈下来。 有近百名的金吾卫护卫,就算是九品升日境的高手突然出现,也难以再伤害到李泽岳分毫。 张旭见一年轻將军向这边走来,连忙示意手下们让开一条道路,足够其走到二殿下身前。 “末將吴魏,参见殿下。” 吴魏大步走到李泽岳身前,拱手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看了眼仪表堂堂的年轻將军,搭在赵清遥身上的胳膊不由得紧了紧,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道: “吴將军不必多礼,我听说过你,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將,战功彪炳,父皇对你甚是重视,倚为我大寧保土开边的未来。” 吴魏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传闻中的荒唐殿下竟然认得自己,连忙道:“末將做的一切皆为职责所在,当不得陛下如此重视,魏实在惭愧。” 李泽岳咧起嘴角笑了两声,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在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年轻將领,端的是一副猛將的模样。 他这一笑不要紧,却直接扯动了受伤的肺经,又止不住地咳了两下。 赵清遥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李泽岳的嘴角,又握住他的手,渡给他自身修行的纯正道家真气,抚平其被牵扯的肺经。 吴魏看著这一幕,紧紧皱起了眉头,又举起右手打了个手势。 他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无论到底了发生什么,都一定和这群和尚有关係。 所以,先控制住他们准没错。 在原处等待的金吾卫得到命令,分出十数人跳上墙头,从背后解下长弓,作警戒状態,其余人迅速变换阵型,拔刀出鞘,围住了不知所措的相国寺等人。 李泽岳的被扯动的肺经终於平復下来,稍微缓了缓,看著紧皱眉头的吴魏和张旭,有气无力地说道: “吴將军,今日之事,实在是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与你说不清楚。 我怀疑这相国寺中有眾多太觉教的奸细,甚至这整个寺庙都是太觉教的据点,此事还需要慢慢审查。 我所受之伤,也是被这寺中一个和尚突然袭击所得,此人疑点甚大,可惜已然毙命,无法审问。 金吾卫负责京中巡查警戒事务,正好,你们先协助刑部十三衙门,把这群和尚全都押入詔狱,具体事由明日再由陛下定夺。 张旭,给我好好地审,等我伤养好了,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来龙去脉。” 第12章 今晚別回家了 “末將领命。” “卑职明白了。” 吴魏和张旭先后抱拳领命,然后转身去安排了。 年轻的金吾卫郎將吴魏对於这里发生的事情还不是很了解,但他已经从李泽岳口中听懂了大概意思,让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 张旭则在一旁给吴魏详细讲解著今晚的来龙去脉,让他能在事情结束后向上级匯报。 李泽岳看著两人有条不紊地下达著命令,鬆了口气,虚弱地拍了拍赵清遥的胳膊,示意自己並无大碍,不必再继续往他身上继续渡送真气。 赵清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李泽岳,道:“你什么时候回去歇著?” “不急,先等这边处理完再说。” 说著,相国寺眾僧那边就出现了一股骚动,那些小僧们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被得到命令的金吾卫们一个个直接押卸起来,推著就往寺外走。 慧能方丈等心知肚明的大和尚们也並未反抗,看著金吾卫们明晃晃的弯刀,知晓反抗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们可以选择逃跑,施展轻功逃跑的话確实也有一线生机,但更大的可能却是,被墙上警戒著的弓弩手们射成筛子。 若是慧能方丈这种九品观云境强者不惜一切代价选择逃跑的话,在场这些金吾卫可能还真不一定能拦不住他,但他又能跑哪里去呢? 金吾卫若是烟火令一上空,城门司立刻警戒,直接杜绝他跑出城的可能,在阴影中无处不在的采律官们,也立刻展开行动,他又能藏到几时呢? 更何况,他也不想逃了。 相国寺就是他的家,他是个孤儿,自记事起他就住在这寺里。 念经、吃斋、修行。 从小沙弥变成了方丈,从孩童变成了老头。 让他离开相国寺,从此去浪跡天涯?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迈出寺庙大门的前一刻,慧能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雄宝殿。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看著金吾卫们押著相国寺僧人们渐渐远去,李泽岳才慢慢把皱著的眉头舒展开来。 原本喧闹的广场上变得安静无比,只剩下了李泽岳一行人。 张旭刚刚匆忙给李泽岳拱手一礼,便带著十三衙门探子们离开了,他们还需要带著金吾卫去十三衙门詔狱。 “我们也走吧。”李泽岳微笑著看了眼依旧簇拥著自己的侍卫们,自嘲道:“唉,来看个热闹啥好处没捞到,还弄了一身伤。这下好了,回家可有的躺咯。” 赵清遥咬了咬嘴唇,她突然想起来是自己喝多了酒,非得来这边看看的。 这般想著,她突然感到自己搀扶著李泽岳的那半边身子一沉,扭头看去,发现这傢伙竟然半瘫到了自己身上。 “不行,受伤太严重了,走不了路了,快扶著我。” 李泽岳眨巴著眼睛,看著与自己对视的赵清遥道。 赵清遥嘆了口气,原本一只手搀扶著他的胳膊,又从他背后环绕过去,架到了他另一个腋下。 从两人后面看去,就像是赵清遥抱住了李泽岳一般。 李泽岳则趁势把靠在赵清遥那一侧的胳膊伸到了她的腰间,悄悄扶住了姑娘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陡然一紧,好看的凤眼恶狠狠地盯著李泽岳。 李泽岳则像是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靠在赵清遥身上,向寺庙大门走去。 “这混蛋……” 赵清遥气得咬牙切齿,她毕竟理亏,若不是她非要来凑这个热闹,李泽岳也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势。 月光下,两人带著身后的侍卫们一瘸一拐地越过了大雄宝殿,穿过了高大的牌坊,来到了寺庙门口。 却见到相国寺层层台阶下,竟有数十名整肃的金吾卫佇立在原地,静静等候著。 见李泽岳一行人走出,金吾卫一人走出队列,道:“殿下,吴將军让我等在此迎您,护送您和赵小姐安全回到府中。” 李泽岳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吴魏竟还如此细心,明明今夜危险已然解除了,还专门派人保护自己。 既然人家如此安排了,李泽岳便欣然纳之。 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龙种、大寧二皇子、未就藩的蜀王爷,禁军护送一程,用得著大惊小怪吗? 习惯了。 “有劳了。”李泽岳点头道。 那金吾卫默默行了个军礼。 因此,深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出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对好似互相搀扶的男女走在寂静的街头,后方紧跟著的是几名一袭黑衣的侍卫,再后面,是三十名身金甲弯刀的將士,亦步亦趋。 在他们更不见的地方,更是有无数采律司暗子潜伏护卫著。 虽说是王府和相国寺相邻,可这两者皆是占地极广,从相国寺大门走到王府大门,还得走上一段不短的路。 远没有在屋檐上高来高去来的方便。 一阵沉默后,李泽岳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你……今天还回去吗,已经那么晚了,要不然直接在府上歇息了吧。” “?” 儘管两人相识了那么多年,赵清遥有时还是会被这人无与伦比的厚脸皮给惊到。 “你不是说我爹好久未曾回京了吗? 若是我今日在你府上住下了,不出半个月,你应该就能看到我爹拿著他的大戟站在你面前了。” 想起赵侯爷那天下第一猛將的称號,李泽岳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他嘴上却依旧不服气地嚷嚷道: “这咋了,我不放心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自己回家,让你在我家里住,合情合理,就算赵叔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这么说。” “唉。”赵清遥嘆了口气,无奈道:“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你府上有多少人吗,下人们若是管不住嘴……你真想让全京城人都嚼我舌根子?” “嚼唄,反正这都早晚的事……”李泽岳小声嘟囔道。 赵清遥秀眉竖起,架住他身子的胳膊力道骤然一松。 李泽岳突然间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赵清遥重又扶住了他。 “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李泽岳老实了,不再挑拨身旁姑娘敏感的神经。 沉默再次降临,两人虽是青梅竹马,除小时候外却再也没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双方都难免有些侷促。 第13章 九品三境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这次却是赵清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你…是不是突破九品了。” 九品,世间武者通天路前的最后一步,分为观云、升日、破晓三境。 初入九品,便是观云境,已然位於山巔的武者登高望远,观万千云霞,寻自身之道。 入了此境,已然真正踏出了一条属於自身的修行道路,已入世间一流高手之列。 但大部分的九品武者,也都是停滯在此境。 天赋、根骨、努力、伤病……这种种因素影响著一个武者的前进之路,也是制约他们能否观云成功,开始升日的重要因素。 升日之后便是破晓境,堪称半只脚踏入天人之境的境界,但想再迈半只脚,却是许多高手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的事情。 总之,到了九品之后,每再晋升一步,难如登天。 无论他究竟能在九品走到什么境界,谁都不能否认的是,一名观云境武者本身的强大。 赵清遥眼前又闪过了刚刚那慧文和尚突然出手袭击李泽岳的一幕。 和尚在出手的那一刻,浑身金光熠熠,宛若佛陀降世,修炼的应是罗汉之体。 而他用出的那招龙象手,被称为佛门至刚至强的掌法,传闻若是修行至极致,徒手便可开山断岳。 无论是罗汉之体修炼之法,还是佛门龙象手,皆为天下极为高深的武功,那慧文和尚虽未將其两者修行到登堂入室的阶段,但威力已然不俗。 在那和尚突然发难的那一刻,赵清遥分明感受到了他那刚猛无匹的威势。 九品,那绝对是九品的力量。 就在这京城普普通通的一个寺庙里,竟然出现了九品观云境的高手。 赵清遥低头看了李泽岳胸口处衣衫破碎后露出的金丝软甲,其上完好无损,光滑的表面上呈黯淡金色,如同亘古不变一般。 能在受到九品观云境的武僧施展绝学倾力一击后,依然能一拳捶爆罗汉之体的脑袋,除了李泽岳也同样已经晋升九品之外,她再也想不出別的可能了。 看著赵清遥那双眼睛紧盯著自己,李泽岳微微沉默后,强撑著点了点头。 “还是没能瞒住你。刚刚侥倖突破,还没几天。 九品的根基还没打结实,要不然也不会受这伤。” 赵清遥眼神凝滯住了,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正听到他承认,还是止不住的愕然。 十八岁的九品。 京城人口中只知吟诗作乐的风流皇子? 赵清遥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无比,嘆声道:“其实今天下午在春归楼你从我手中夺月华之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儘管你说出那般无赖的话,我也不至於心神如此恍惚,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你当时夺剑的速度太快,已经快到有些不属於八品的程度。在我想要做出动作的时候,剑已经到了你的手中。” “这样啊。”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敷衍道。 他没去解释什么,赵清遥此时被自己那一拳嚇的不轻,已经有些迪化了。 “那当时我都被你扔的剑鞘从屋顶上砸下去了,这演的不像吗?” “那一段倒是挺像的,要么说我其实並不確定你有没有晋升啊。直到晚上出了这档子事,我这才確定,你绝对已经九品了。”赵清遥恨恨说道。 话一说到这,她又想起来今天下午在春归楼发生的事了。 以及,身边这狗东西在那里说过的话。 “清遥,我是一定要娶的。” “等老子什么时候能打过她了,我亲自向太后请旨,让大哥替我到赵家侯府上门求亲。” “到时候,这个赵清遥,她愿意嫁也得嫁,不愿意嫁,她也得嫁!” “爱你一万年。” 如今,她是八品,而他已然开始观云了。 “……” 这般想著想著,赵清遥突然清醒过来, “想这狗东西说的话干什么,你还真迫不及待想嫁给他不成?” 赵清遥的俏脸迅速变换著顏色,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还好此时夜深,没人注意到小姑娘面色的变化。 李泽岳同样没注意,因为他的王府终於到了。 早就有侍卫提前返回王府,让下人们做好接应受伤主子的准备。 “殿下,殿下啊!” 刚刚看到自家王府那豪奢的大门,李泽岳就听到一阵怪嚎由远及近,一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傢伙迈著大步地向这边赶来。 这来人身材中等,乍一看还有些壮硕。向他模样看去,面色黢黑,不止是脸部,身上的顏色都比寻常人要更深一度。 此时,来人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匆匆跑到李泽岳跟前,焦急道: “殿下,您情况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啊。府上已经去请太医了,估摸著马上就到。 您说我就这一次没跟著出去,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呢。 都怪我,没事餵什么马啊,害得殿下受那么重的伤。殿下,我这就去自领二十棍,给自己长长记性。” 李泽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著眼前这人的表演,没有说话。 来人浮夸的表情僵在了原地,心里直打嘀咕。 赵清遥有些没憋住,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她认识这人,是李泽岳的马夫,她不清楚他的名字具体为何,只知道李泽岳平日里一贯叫他黑子,就是今天在春归楼下她瞪的那人。 同时,这黑子也是李泽岳的……侍卫首领,李泽岳生命安全的直接负责人。 看样子,这傢伙也知道此次失职失大了,心里正害怕著呢。 李泽岳看了他一会,开口道:“哦,那你现在就领吧。就在这,让金吾卫动手,我亲自看著二十棍打完。” 来人黢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哀求道: “別啊殿下,这那么多人看著呢。我先把您安顿好,府上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没处理呢,要是这会领了棍子,趴地上起不来咋办。 等一会、等一会事都处理完了,我绝对把这二十棍领的结结实实的,行不行?”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向自己王府走去。 黑子鬆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隨后,他脸上又堆上了笑脸,从怀里掏出了个沉甸甸的黑色布袋,向跟在主子身后的金吾卫们走去。 “来,拿著,今天晚上麻烦各位兄弟了,保护我家殿下的安全。 今天可是多亏兄弟们了,这是我们王府的心意,收下吧。” 第14章 恼怒的清遥 黑子走到为首一人面前,笑嘻嘻地把袋子向那人塞去。 为首那將士嚇了一跳,连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职责所在,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笑话,给他天大的胆子,敢收二殿下的钱。 “哎,这有什么使不得的。我都听说了,今夜可真是凶险啊,要不是你们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若是我家王爷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麻烦了。 这里面也没多少,也就请兄弟们喝顿酒听个曲的,也是我们王府的谢意,拿著吧。” 金吾卫那人一再推辞,可还是抵不住黑子口齿伶俐,那黑袋硬生生被塞进了怀里。 另一边,赵清遥搀扶著李泽岳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您慢著点,慢慢来。” “太医马上就过来了,是小五赶著马车去叫的,您知道他性子急,绑也得把太医绑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殿下,谁把你伤的那么重啊?” 刚到门口,一群丫鬟和下人们一下涌了过来,吱吱呀呀地一阵乱叫。 他们得到消息后,都直接来到正门口,翘首等待著自家王爷,忧心著他的伤势。 李泽岳太阳穴跳了两下,他们太能吵闹了。 侍卫僕从们还好,一个个只是用担忧地眼神看著自己,没怎么说话。 而这些丫鬟们,直接无意识地从赵清遥身边把李泽岳夺了过去,將其围了起来,还一个劲地嚷嚷个不停,生怕李泽岳有什么三长两短,大有上下其手的架势。 看著李泽岳身边这群鶯鶯燕燕们,赵清遥的眉毛止不住地挑了起来。 头疼的受不了的李泽岳摆了摆手,皱著眉头凶巴巴道:“我现在受伤了,想休息,明白吗?” 丫鬟们这才停止了她们没完没了地询问。 这些小姑娘的来歷很复杂,她们有一部分是皇后娘娘生前宫里的自己人,跟脚乾净,让她们照顾自己他也放心。 另一部分,则是太后娘娘派人挑选的手脚伶俐的姑娘,她们大多是宫里的老人,有分寸,懂规矩。 说是宫里的老人,其实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只不过进宫进的早而已。 这些丫鬟们全部都是宫女出身,可以说,她们无论是相貌、礼仪、规矩、能力,样样都足够出色。 一力將他养大的“母妃”雁贵妃还怕人少照顾不好他,还要往他府上继续送几个懂事的丫鬟,被他直接拒绝了。 笑话,我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十八岁少年,府上要那么多丫鬟做什么? 其实,这些丫鬟们刚来府上时都是极有规矩的,把宫里谨言慎行的那一套都搬到了王府里来,生怕办错事、说错话。 李泽岳是受不了府上那么沉闷的,下人们恨不得走路都低著头,一个家里死气沉沉。 渐渐的,时间一久,这些丫鬟们发现殿下性子隨和,也没立那么多规矩,府上又没有女主人管著她们,小姑娘们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一个个都恢復了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性子。 於是,这才有了如今让李泽岳头疼的一幕。 这时,黑子处理好了金吾卫那边的事情,走了过来。 他看著被一群姑娘们包围著的自家殿下,又看了眼站在一边,脸色有些不对的赵清遥,心道一声坏了,连忙走上前去。 “殿下,时候不早了。 您看看, 赵小姐是直接在府上休息,还是小的送赵小姐回去?” 此言一出,府上的丫鬟们才幡然惊醒,看向束手站在一旁的赵家小姐。 她们刚刚有些太过担心殿下的伤势,一个没注意,竟然把很可能是未来女主人的赵家小姐给挤到了一边,让人家在那里站著? 想到这里,她们一个个都老实了,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李泽岳身后,下頜微收,双手交叠垂於腹前。 一个个低眉顺眼,要多听话有多听话的样子。 只有一位面容纯净的丫鬟依旧站在原地,搀扶著李泽岳。 她原本是皇后那长春宫的宫女,后来跟著李泽岳搬到了雁贵妃的月满宫,如今又来到了王府,那么多年一直负责照顾李泽岳的生活起居,无微不至。 这姑娘叫晓儿,赵清遥认识她。 “清遥自是要回太傅府上的。”李泽岳回答道。 “好的,那赵小姐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马车,送您回府。”黑子连忙说道。 赵清遥却是冷哼一声:“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比坐马车要快些。” “那……那我派人送您,天色太晚了您自己回去也不安全不是?” 这时,依旧站在原地尚未离去的金吾卫中,刚刚收了黑子一袋金叶子的伍长突然向前两步,开口道: “无妨,我们送赵小姐回府吧,这也是我们职责所在,定会安全把赵小姐送到家中。” “可以,我们走吧。” 赵清遥微微頷首,看都没看李泽岳一眼,没等黑子再开口,扭头直接走到街上去了。 那伍长带著金吾卫们立马跟了上去。 黑子满头黑线,气得他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不是兄弟,要不你把那袋金叶子还我吧,我又不想给你了。 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你不会还觉得自己做的挺对,觉得没让我们再麻烦,还挺沾沾自喜的吧。 你没看出来我替我家殿下哄我未来女主人的吗? 你没事插什么嘴呢? 啥都是职责所在,一点眼力见没有,要么说混到现在才只是个伍长呢? 云心真人的嫡传弟子,十八岁的八品天才,用得著你送吗? 黑子本就黢黑的脸气得有些红温,看上去就像烧的通红的烙铁一般。 李泽岳嘆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眼自己身后低眉顺眼的丫鬟们。 她们也都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也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平时玩闹自是没事的,可她们清楚,主子永远是主子,僕人永远是僕人。 办了错事,自己的小命也就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 李泽岳更头疼了,他也看出来赵清遥生气了。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有些不解。 自己府上有那么多丫鬟,她也是知道的,身为未来的蜀王妃,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东西。 可今日,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第15章 虚弱 任李泽岳如何冥思苦想,他也想不到,上一刻赵清遥还在想今日他酒后所说的求亲之事,下一刻他就陷入了鶯鶯燕燕们的怀抱中,这让小姑娘如何不生气? 反正赵清遥现在非常气愤,毕竟再怎么如何,她现在也只是个小姑娘,本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年纪。 “狗东西,净知道喝完酒吹牛,连成亲之事都敢胡乱许诺,不当回事,今天就该一剑砍死你算了。” 太傅府,小楼。 精致的三层小楼诗意无比,朱漆雕,飞檐斗拱。 小楼旁有棵桃树,枝椏伸展著,含苞待放的骨朵正生长到了三楼的窗欞前。 这是当朝太傅的孙女,定北侯长女赵清遥在京中的居所。 当然,不是唯一的。 定北侯爷赵山当年封侯时,陛下也赐了套府邸,赵清遥在那里的院子比这里的还要更大一些。 此时已过子时,洗漱完毕的赵清遥躺在软榻上,满脑子儘是今日发生的事情。 自幼时与李泽岳相识,至今已有十数年,一转眼,他就从一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劣童,长成了如今翩翩而立的贵公子。 她有时认为自己很了解他,了解到他一皱眉头,自己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时她又感觉自己从来就没了解过他,就好像他们两人,从来就没有处在同一个世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底深处,已经有了他深深的痕跡。 他们从小到大发生的故事太多了,她已然分不清自己心中的那道身影,是幼时郎骑竹马来的稚童,还是炎炎烈日下练武的少年,亦或是白衣胜雪文采飞扬的词王爷。 皎月清清星河,少年映映心底。 世间能配上她赵清遥的男子,不多。 李泽岳算一个。 世间合她赵清遥心意的男子,也不多。 只有他李泽岳一个。 …… “还好,殿下所受之伤並未太过严重,胸口有些震盪,牵扯到了肺经, 只是不知为何,殿下身体肌肉有些撕裂,筋脉也有些紊乱,不知殿下是否用了威力极大的招式,震伤了身体?” 王府中,一个头髮白的太医坐在床前,把手指从李泽岳的手腕上收了回来,询问道。 李泽岳半靠在床上,有些虚弱的收回胳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郑太医有些瞭然了,他行医多年,自然也是治过无数武者的伤病,其中不乏这种损害身体才可施展的强大武学。 “如此,老夫便多开几副调理筋脉的药方,按时喝药,静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一旁伺候著的丫鬟晓儿走上前去,把堆在李泽岳小腹位置被子拉了上去,盖到胸口上。 “麻烦你了,郑太医,你把方子给我吧,我每天派人去药铺拿药。” 晓儿微微行了一礼,对郑太医道。 郑太医摇头道:“不必,老夫安排一声即可,让太医院每日送到王府上。” “如此,殿下注意好好休养,老夫先告辞了。” “郑太医,我送你。” 黑子站在一旁,见郑太医起身收拾药箱了,也跟著走出了屋子。 此人是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精湛,地位超然,当得起黑子如此对待。 晓儿掖了掖李泽岳的被子,转身去关闭门窗。 这里是王府中李泽岳的房间,与其说是一间屋子,说的更贴切些,是一栋大殿,门窗眾多。 这初春时节,平日白天敞开著窗子是为了通风採光,可这才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殿下身上本就有伤,若是再得了风寒,又得难熬上一阵子了。 “殿下今日怎的这么不小心,让一个和尚给伤成这样。” 晓儿关好窗户后,又来到了李泽岳床前,一手托著他的后背,另一手把垫在身后的枕头放下来,让李泽岳躺在上面。 “什么叫让一个和尚伤成这成这样了,若不是那禿驴不讲武德偷袭我,三个他也別想伤我一根汗毛。” 晓儿撇了撇嘴,把李泽岳的睡前准备归置好后,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瞪著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继续问道: “那和尚怎么敢对殿下动手的,他不知道刺杀皇子按谋逆论处吗?他这样做,整个相国寺都完蛋了。” 李泽岳瞥了眼晓儿坐在床沿上的那处,摇了摇头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他如此不计后果的行事,就仿佛是浑然不在意自己待了数十年的寺庙一般。 就算杀了我,对於解决他们暗通太觉教的问题也没有丝毫帮助。他对我出手,就好像是一个匹夫在绝境之中红了眼,拿著菜刀乱砍一样,没有丝毫逻辑。” 晓儿抽了抽挺翘的鼻子,伸出手指按了按李泽岳皱起的眉间,道:“想不明白就別想了,反正他们都已经被抓进大牢了,动脑子的事情让那些探子们去想吧。” 李泽岳点点头,他也不愿意去想那么多了,主要是线索太少,没头没脑地想也想不明白。 反正他已经交代过张旭了,现在只等审讯结果就好了。 这般想著,李泽岳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拍了下晓儿,开口道:“时间不早了,熄了蜡烛睡觉吧。” 大殿很是宽阔,一道千里江山屏风隔开了殿內的厅房与起居的臥室。 突然收到李泽岳的“袭击”,晓儿的脸霎那间变得通红,一下从床沿上跳了下来。 她羞红著脸嗔怪地看了眼自家殿下,没说什么,跑去把屏风后的灯都熄灭了,又踮著脚尖慢慢走回到了床前。 殿內只剩下寥寥几盏灯还在燃烧著,屋子里影影绰绰。晓儿再次坐在床沿时,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声。 脱去鞋袜后,又慢慢褪去了外衣,摸黑把衣服叠放好后,晓儿这才掀开被子,钻到了被窝里。 “赶紧睡吧,殿下。” 少女身上特有的芳香阵阵传入李泽岳的鼻子里,隨著少女轻声细语吐出的热气,让他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了晓儿的肩膀。 晓儿浑身陡然一紧,然后慢慢又放鬆下来,把脑袋靠在了李泽岳的肩膀上。 李泽岳睁著眼睛,看著床边的帷帐,突然想起了十数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时,尚未病逝的母后带著他和大哥,到京城外的齐云山行宫过冬。 那个冬天很冷,不合常理的冷,大雪茫茫覆盖了大寧整个北境。 天寒地冻,万物萧条。 第16章 两段回忆 大寧朝廷全力賑济,各州县父母官想尽了办法,户部掏空了口袋,老首辅愁白了头髮,终於將这场突如其来的寒灾熬了过去。 说是熬了过去,可大雪还是压垮了屋檐,淹没了庄稼,终归还是有不计其数的百姓,冻死在了这场天灾之下。 也正是在那年,在皇后娘娘的凤輦出城驶往齐云山的路上,顽劣的二殿下恰好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也让皇后娘娘的视线,恰好扫到了那个趴在道旁雪地里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可怜的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带到宫里去吧,好生养著,宫里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起码冻不死、饿不著。” “咦,这丫头长的还挺乾净的,若是再养胖些,估摸著也是个俊姑娘。看著岁数和老二也差不多大,好好培养培养,等老二长大了,给他当个丫鬟可是不错。” 日后諡號文德的大寧朝夏皇后,看著被自家老二费劲抱回凤輦上的小姑娘,笑著如此道。 李泽岳回忆著,又一次抿起了嘴角,把晓儿搂的更紧了些。 “殿下……” 晓儿被李泽岳拥入怀中,心里还是有些慌乱,俏生生地抬起脸来,小心翼翼道:“你身上有伤,別折腾了,好不好?” 李泽岳看著支撑著胳膊,生怕压到他伤处的晓儿,哑然失笑。 他伸出手,拂著晓儿那一头乌黑的秀髮,温言道:“想什么呢,我就抱抱你,快睡吧。” “喔,这样啊。” 晓儿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收起了胳膊,躺回了李泽岳的身边。 李泽岳抚著晓儿的小脑袋,嗅著少女身上熟悉的香气,今日因两起突发情况而有些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 晓儿这小妮子,明明自己还什么都没对她做,整日就担心著自己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晓儿今年十八岁,生的確实是容月貌,尤其是那一双眉眼,乾净得就如传说中的崑崙池一般,静謐而又美丽。 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还是留有几分底线,以他如今这少年之躯,硬生生等到晓儿十八岁,才让她上房暖床,以前晓儿都是住屏风旁那座小床的。 即使是暖床,也只是抱抱睡觉而已,其他的事…… 晓儿此时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幼崽,蜷缩在他的臂弯里,只有微微煽动的睫毛,透露出她內心並不如她表现的那么平静。 李泽岳抬头睁著眼睛,努力压抑著自身的欲望。 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刚穿越过来时,发生的事情。 在他获得这具身体主导权的时候,李泽岳已经五岁了。 他是在一个山上醒来的。 那座山,叫蜀山。 回忆起来,他从未在现实中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耸立著,如同柄柄长剑,直入云霄。那团团云雾飘荡在天地间,缠绕在山腰上。 瀑布如细长绸缎,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间何处。鹤唳如仙音裊裊,隨著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盘旋於山水间。 不远处山峰上有宫殿林立,有云雾遮挡,朦朦朧朧。 贴身的太监和采律官们带他去见了一个身穿道袍、白髮白须的老头。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蜀山的掌门,是他把自己唤醒的。 这一年里,皇帝为了治好自己昏迷的儿子,寻遍了天下所有名医,搜集了无数奇珍药材,全都无济於事。 最后,皇帝听闻,蜀山天绝峰顶生长著一种草药,名曰唤魂草。 传说中此草能滋养这世间虚无縹緲的魂体,壮大其精魄,有起死回生之效。 皇帝原本是不信的,无论这世间高手多么强大,流派多么眾多,功法多么诡譎,却从没有过所谓修炼灵魂的说法。 魂体,对世间的人们来说,只是传说。 所谓阴神,传说中也只有十品的存在能够感知到。 唤魂草的存在,无论皇帝相信与否,在皇后和太后的坚持下,他都只能下令,派人去采来一试。 可蜀山却宣称此草乃是门派至宝,百年一株,极为稀少,恕不从命。 蜀山向来与世隔绝,潜心修道,不问世事,无论日月轮换、王朝更替,千年来,蜀山,依旧是那个蜀山。 皇帝最终亲自与蜀山掌门去信,不知费了怎样的代价,蜀山才答应把那唤魂草拿出来,帮助李泽岳甦醒。 皇帝见蜀山煞有其事,心里竟真的浮现出了几丝希冀,这才派采律官徐极亲自护送李泽岳前往蜀山。 奇蹟真的出现了。 李泽岳服下唤魂草后,由蜀山掌门亲自施术,发挥其药力,竟然真的把昏迷长达一年之久的李泽岳唤醒了。 可惜,醒来的是一个从异界而来的冒牌货。 当他醒来后,站在那老人面前时,那白髮白须的蜀山掌门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李泽岳至今都记得那老人当时看自己时那复杂的,无法去形容的眼神。 就像是一潭莫测的深水,突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好似看清了什么,好像明白了什么。 最终,那老道转身离去了,给他留下了一个古朴的吊坠。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把那吊坠给了李泽岳后,嘱咐了句此玉有温养灵魂之效,最好能时常佩戴。 李泽岳看不透那老道的眼神,也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时的李泽岳也根本顾不上这些。 从蜀山回到京城后,李泽岳一直无比恐惧著一件事。 既然醒来的是他,那……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呢? 是直接消散了,还是像他之前一样,一直潜伏在身体里,静静观察著这一切? 若是原身的灵魂再次甦醒,会不会夺走这具身体的主导权,让自己再次陷入那无边无尽的囚禁之中? 他无比確定,在这个世界上,灵魂是存在的! 要不然他的存在是怎么回事? 因此,他翻遍了皇宫藏经阁中浩如烟海的秘籍,渴望找到一篇修行魂体的功法,让他能强大自己的魂魄,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那孩子的灵魂到底还是否存在,是不是会突然出现,重新占据这具身体。 可他不敢赌。 他要的,是在那孩子的魂体再次出现之后,自己的灵魂能强硬地牢牢占据这具身体,不被原身夺去! 第17章 渊渟 他恐惧、他苦恼、他挣扎,他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只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孤魂野鬼,那个叫李泽岳的孩子,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可他,真的不想再陷入那无尽深渊的禁錮中了。 他甚至怀疑,那个孩子再次甦醒后,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存在。 最开始的时候,他甚至不敢走那正统的修行道路。那条康庄大道固然好走,可他怕修行到较高的境界,会涉及到灵魂层次,隨著境界的提升,会连带著体內原身的灵魂一起壮大。 他是一个读书人,可他也没办法走书生养气之道。 因为他很清楚,他是一个贼,一个偷窃了別人身体的贼。 而一个贼,是没办法修出来浩然正气的。 他还在挣扎。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怀念自己的家乡,怀念自己的工作,怀念自己的小屋,怀念自己那安安稳稳,波澜不惊的生活。 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皇宫里,他不想当什么皇子,也不想当什么王爷。 他每日需要在一群人面前演戏,在母后面前,在父皇面前,在他那聪明的比他更像是个穿越者的太子哥哥面前。 他怕自己某一天就被拆穿了身份,被他们绑起来,面对他们悲伤不已的眼神,指著自己的鼻子,骂他冒牌货,让他从真正的李泽岳身上滚出去。 他真的很累,真的很想家。 然后,李泽岳还是妥协了。 贼,就贼吧。 他也想出车祸之后直接就这么死去,可他没死,还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身体上。 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抢占这具身体的。 你昏迷了,醒来的是我。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李泽岳最绝望的时候, 那据说能温养灵魂的吊坠,第一次闪烁起了光芒。 只不过,是妖异的红光。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 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出现在了李泽岳的脑海中。 …… 东宫。 天色已晚,书房中却还依旧亮著灯光。 在东宫服侍著的都知道,这里的主子不喜欢冷清,干什么都喜欢热热闹闹的,更別说天一黑带来的那寂寥劲儿了,主子是万万忍受不得的。 所以这些年来,每到夜晚来临之前,他们就会提前准备好烛台和灯笼,將整个东宫映的亮如白昼。 除非主子要睡觉了,不然这些灯是不会熄灭的。 当今皇帝也知道这件事情,一直对此不管不顾,曾有朝臣弹劾东宫之主豪奢铺张无度,那位九五至尊只说了一句话,便让那位大臣哑口无言。 “爱卿可否再说出一两件太子除了爱点些灯外,所做的其他所谓豪奢铺张之事?” 那朝臣无言,俯身拜下。 而此时此刻,那位爱点灯的太子殿下正盘膝坐於桌前,一手持箸,不时夹上一口御膳房新研究的菜餚。 明日是有大朝会的,太子刚刚准备完朝会时要上奏的水利方面的摺子,准备吃点东西睡上一觉。 今晚的夜宵味道確实不错,据说又是老二给御厨们出的点子。 身旁的东宫首领太监杨超束手於侧,正给太子讲述著今儿下午发生的趣事。 “当时二殿下从春归楼旁房顶上那一下可是摔的不轻。一方面是有些大意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另一方面还是不得不说,赵小姐武功可是比二殿下高上不少啊。二殿下当时虽是匆忙应付,可確实已做出了最合適的防守应对,还是被赵小姐掷出的剑鞘给轻易打破了,这就是典型的以力压人。” 听到这里,太子拿起桌上酒杯,微微抿了一口,无奈摇了摇头。 这位气质温雅的大寧储君一手抚额,嘆声道:“泽岳行事还是如此荒唐,赵离刚回京城就带著他去青楼玩也就罢了,还被清遥给当场逮住,若是传出去,可当真是丟人丟大了。” 太监杨超束手立於太子身侧,闻言,笑道:“应该无事,从二殿下自楼中窗户踏出,再到在屋上被剑鞘击落,只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除了在暗处的采律官和咱东宫的人之外,应该是没几人能注意到这件事情。” 太子李泽渊再次嘆了口气,微微摇头,散落的长髮披在肩膀上,更添几分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 “之后他又去了哪里?” “回殿下,二殿下他离开春归楼后,紧接著就进宫了,直奔雁贵妃的月满宫。 当时殿里有不少宫女和小太监都在,据他们所说,二殿下见到三殿下,二话不说就上去踢了两脚,然后拍拍袍子,出宫回到自己府里了。 据奴才所知,今日中午时,三殿下出宫去了二殿下府上用午膳,下午又回到了宫里。 奴才猜测,早先应该是二殿下和康王世子、定北侯世子他们几人去春归楼,没有带上三殿下。 三殿下心中或许有些鬱气,便去了太傅府上,將二殿下的行踪告诉了赵小姐,赵小姐又去春归楼逮捕二殿下,这才有了这些事的发生。 三殿下年纪小,告二殿下状之事发生的也不少了,二殿下应是猜出来是三殿下泄露的行踪,进宫后直奔月满宫,就是找三殿下出气去了。” 太子顿时满头黑线。 他听明白了,老三中午在李泽岳家吃饭,李泽岳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去青楼不带老三,老三气的直接去找赵清瑶告状了。 老二吃了亏还不愿意,又进宫把老三揍了一顿。 这……这算什么事啊? 太子李泽渊一阵无言,实在是对自己这两个弟弟无话可说。 老三与他和李泽岳两人不同,乃是雁贵妃所出。 今年才只是束髮之年,怎么就想著跟著去青楼呢。 都是李泽岳带的! 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傢伙,从小胡闹到大,一点变得懂事的跡象都没有。 “唉。” 太子眼里的无奈之色更重了。 李泽渊, 李泽岳。 皇帝给自己与皇后的两个嫡子取这样的名字,本意是取“渊渟岳峙”之意。 如渊水深沉不可估量,若山岳屹立难以丈量。 年长七年的太子李泽渊如今学识、气度、能力、品性都已然能配的上“渊渟”二字。 二十五岁的他早早就已经立於御书房龙椅之侧,旁听皇帝与阁臣们议事,於政事方面能力早已成熟,往往能在小朝会时提出坚实可靠的明智建议。 而那些建议在朝臣们商议完善后,便能形成一道切实可行的合理决策。 第18章 岳峙 隨著他的愈发成熟,东宫门下的行走越来越多,太子府属官人才济济。而如今的陛下又是如此的英明神武,他虎视天下的目光投向这位太子时,从未有过哪怕一丝的猜疑。 隨著太子早年资助的一位寒门书生在去年被擢为吏部员外郎,以及与东宫一向亲近的户部郎中钱立升为户部右侍郎,更是让朝臣们感受到了李泽渊这愈发稳固的东宫之位。 这些年来,大寧的臣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位长年坐於东宫的年轻太子,且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繁荣的天下將来交给他,会让人无比安心。 相比之下,天家嫡次子李泽岳走的路,就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自皇后於十年前病逝起,尚且年幼的李泽岳就被皇帝交给了雁贵妃抚养。 雁贵妃在皇后生前一直情同姐妹,將李泽岳接到月满宫后,亦是將其视如己出。 可奈何李泽岳太过顽劣,幼时在宫中听太傅讲学时,就经常气的老太傅吹鬍子瞪眼,带著一同在宫中上课的勛贵子弟们整天胡闹,逃课、捣乱、无恶不作,儼然一副孩子王的宏伟气象。 为此,当年雁贵妃没少带著滋补身体的宝贵药材亲往太傅府上登门请罪。 对於李泽岳的教育问题,雁贵妃也很头疼,可她毕竟不是李泽岳的亲生母亲,没办法真正地拿起戒尺教训他。 事情终究会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有一次忙完一天政务,身心都有些疲惫的皇帝陛下刚想喝杯茶,享受一下难得的放鬆时间,突然听到自家老二把老太傅差点气晕的消息,只感到一股火气直衝脑门。 在那道明黄身影提著棍子走来时,整个月满宫都鸡飞狗跳起来。 李泽岳自然是少不了挨顿胖揍的,雁贵妃也怕这小子被打出问题,只能尽力阻拦。 老三李泽鹿躲在一旁看哈哈笑,而同样是雁贵妃所出的锦书公主则找准时机偷偷跑去东宫,把太子李泽渊赶紧叫来,一起来劝怒火中烧的皇帝陛下。 被揍的半个月没能下床的李泽岳老实了,今后再也没敢在老太傅课堂上胡闹过。 说来也奇了怪哉,那次挨完揍,踏踏实实开始学习的二殿下就像开了任督二脉一样,在诗词歌赋方面显露出了极大的兴趣和天赋。 老太傅本身亦是举世闻名的文坛大家,並未认为身为皇子去学诗词小道乃是不务正业,只要李泽岳向他询问这方面的知识,他就会详细解答。 因此,一向胡作非为的二殿下竟有了不俗的文学造诣。 隨著年纪越来越大,李泽岳学会了和那群紈絝子弟们一起流连於青楼丛中,沉溺於温柔之乡,曾一夜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不知是多少魁们的梦中情郎。 和他荒唐名声一同在大寧流传的,还有他数次醉酒后挥墨写下的词句,不知被多少名家填词成曲,传唱於南北三朝大街小巷之中。 天下很多诗词大家们都很好奇,出身天家的二殿下年岁尚轻,本应春风得意,可他词中那婉约悽苦小调,可不是他这年纪能写出来的。 就如他那首《雨霖铃·寒蝉淒切》,且听那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你酒醒何处?莫不是在你那豪奢到占了將近半条街的王府中? 还有那《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中的“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去年?若是没记错,你写这首词的时候才十六岁? 正是因为这位殿下拥有著如此惊才绝艷的文才,天下文坛对这位殿下的爭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除了他所作之词风格多变,人生经歷与之有些不符之外,最大的爭论点便是……这位殿下似乎不爱作诗。 至今流传出来的也只有寥寥三两篇。 这就让天下文坛十分费解。 有人说,词乃诗余,小道尔,李泽岳只会填词,文才不过了了。 还有人说,二殿下能將词写得如此钟灵毓秀,写诗也定是手到擒来,不是不写,时候未到而已。 总而言之,无论文坛对李泽岳的评价如何,天下人对这位殿下的观点是一样的。 这个大寧王朝的二皇子殿下,不结党、不营私、不爭权夺利,似乎对那把椅子没有任何兴趣,除了喜欢和那几个勛贵紈絝廝混之外,唯独爱这风月之事。 因此,这风流王爷之称传遍了天下。 除此之外,据说二殿下自小就开始修行,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他修出什么道道来,据他整天被赵侯爷家的小姐教训的那么惨来看,境界也高不到哪里去。 做紈絝,他是合格的,非常合格; 但是做皇子,他就很不合格了。 为了这个帝国的顺利传承,皇子们需要接受良好的教育,各方面都要十分优秀,而他李泽岳除了词曲上的造诣外,实在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了。 想想李泽岳从小到大做的那些荒唐事,太子实在是头疼。 他举起酒杯,又无奈地放了下来,只是慢慢夹著盘中的菜餚。 隨著年纪不断增长,太子是越来越看不透他弟弟的许多令人摸不著头脑的行为了。 太子小酌一口杯中佳酿,想著自己那不著调的亲弟弟,又皱起了眉头。 这时,书房外出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杨超猛然转头,警惕地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太子沉静如常,再次举起手中酒杯,抿了一口。 如果是敌人,能在这个时辰潜入皇宫,並在无声无息间解决掉东宫护卫的,他和杨超二人再如何反抗也无济於事。 更何况,这种高手都潜入皇宫了,不去杀皇帝,刺杀本宫作甚? 如此,来人就只剩下了第二种可能。 脚步声来到书房门口,按照一阵独特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是府上的人。”杨超鬆了口气道。 见太子平静地点了点头,这位大太监便走到了书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匆匆走到太子面前,语气急促道: “今夜子时,二殿下遇刺。” 太子一向平稳的手晃了一晃,手中酒杯滑落在地板上,啪地一声片片碎裂。 第19章 刑部孙胡中 “老头子,老头子,快醒醒,今日大朝会,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吃点早食。” 孙胡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初春寅时天还未亮,屋里漆黑一片,老婆子端来了烛台,供他照明。 孙胡中慢慢支撑起了身体,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 人老了,精力就是跟不上了,再也不如年轻的时候,睁开眼穿上衣服就能精神奕奕地当值去。 见老头子慢慢清醒了过来,老婆子朝屋外大声道: “来啊,把府上灯都点明咯,把老爷朝服端过来,伺候老爷更衣。” “是,夫人。” 几个丫鬟从门口挑著灯走进了房门,屋里一下就明亮了起来。 初春的凌晨对於一个已到知天命之年的人来说还是有些严苛了,下人们把热腾腾的水盆端到了屋子里,伺候孙胡中洗漱。 屋里火炉燃烧著,温暖著老爷子的身体。 “老爷,府上来了几个当差的,是熟面孔,要见您。” 门房老李走进房间,道。 孙胡中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 刑部事繁,夜晚经常有突发情况,他们知道今日有朝会还赶在此时过来,应当是又发生了什么需要他在上朝之前必须知道的大事, 孙胡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让丫鬟们给自己披上朝服,緋红赤罗袍,胸口锦鸡栩栩如生。 “尚书大人。” 一名身穿刑部官服的男子走进房间,恭敬地施了一礼。 “说吧,何事?” 刑部官员看了看屋內侍立著的丫鬟,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孙胡中身边,轻声说了起来。 隨著刑部官员的轻言讲述,孙胡中的眉头紧锁,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我知道了,继续查,继续审,我就不信刑部十三衙门连一个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的和尚的真实身份都弄不清楚。” “是。” 刑部官员转身离开了。 时间渐渐流逝,孙胡中收拾好之后,坐上前往宫门的马车。 二皇子遇袭, 相国寺僧人, 太觉教反贼? 孙胡中坐在平缓的马车內,细细思索著这件事的脉络, 以及……皇帝会因此事作出的反应。 “唉,多事之秋啊。” 马车渐渐停靠在了乾门口,孙胡中掀开车帘,发现已经有不少蓝袍年轻官员顶著寒风,站在那里等待著。 他放下窗帘,静静坐在马车里,身上铺著的被为他老迈的身体维持著充足的热量。 估摸著时候差不多了,孙胡中这才掀开被,让车夫搀扶著自己下了马车。 寒风袭来,孙胡中搓了搓手,把胳膊缩到宽大的袖袍里。 向旁边看去,那些个和他一样身著红袍的老狐狸们,也都掐准了时间,纷纷下了马车,朝宫门口走去。 天空渐渐放蓝,东边的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 宏伟的乾门门口,佇立著整个寧朝的中枢系统,就是他们,一手维繫著脚下庞大帝国的运转。 “孙大人,早啊。” “下官见过孙大人。” “天气依旧如此严寒,下官那里还有些江南取来的上好茶叶,下了朝便派人送到大人官衙上去,閒时泡著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孙胡中一路走著,不时有官员们上前寒暄,作为当朝二品大员,內阁大臣,他是许多有进取心的年轻人所要攀附的对象。 他嘴角含笑,一路点头,慢慢来到了文官队伍的前列。 然后,他看见了站在这条队伍最前侧,负手而立的那道人影。 当今的內阁首辅。 张正端。 孙胡中理了理官袍,笑呵呵地主动上前见礼。 “首辅大人安好。” 张首辅闻言,转过身来,看著眼前这位掌管天下刑狱之事的刑部尚书,笑著点了点头:“是孙大人啊。” “听闻首辅大人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告病歇息了一段时间,如今一见,大人精神充沛,想必是病情已然痊癒了。” 张首辅摇了摇头,无奈道:“人一旦到了岁数,这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总归得留下点病根。 还是孙大人你身体好啊,我常听闻,自年轻时你的精力便是一等一的充沛,整日通宵达旦在衙上当值,非得把案子审出来才作罢。 我看如今,这精神头也不输往日啊。” 孙胡中苦笑著拱了拱手,道:“您这般说可真是高看我了。人啊,不服老可是真不行啊。 今日我家那老婆子把我叫起来,可是用热毛巾在脸上敷了又敷,才把这精神头激起来,眼睛就跟睁不开一样。 不瞒您说,我这身子骨,可真不一定能撑到啥时候呢。” 张首辅不由仰起头,把两只胳膊分別插进另一只胳膊的袖子里,揣在胸口,笑道: “人啊,不都是会老的吗。我前些天做梦,梦见我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还是个书院求学的学子。 那时候,天下动盪不安,大周摇摇欲坠,太祖皇帝於南方起兵。 我那时就想,书生於乱世之中,又有何用呢?空有一腔热血,自认胸有沟壑,可在乱世之中,哪有吾等生存的空间? 到了你我如今,被朱配紫,耀金带白,位极人臣,不知不觉间,就快成了那耄耋老人。 还好,总算是实现了年轻时的志向。如今这盛世,算来…怎么也都得有老夫一分功劳。 而今所求的,也只是想得个善终,贏个生前身后名了。” 孙胡中含笑,一手捋起了鬍子:“好一个生前身后名,张大人所言极是啊。” 宫门前侍立的太监看著相顾而笑的两位老大人,也不敢出声提醒,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著。 若是放在年轻官员身上,自己非得好好將其骂上一顿,彰显下皇家的威仪。 可这两位……他可是没这个胆子训斥啊。 “咚——” 乾门门城楼上的鼓声响起,文武官员们都安静了下来,分成了左右两个队伍。 文官队伍里,为首的自是张首辅,孙胡中也站在前列,居於几位大学士之后。 一阵晨风颳过,宫门前再无任何声音,百官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著这座屹立了三百年的乾门。 时间並没有磨灭这座皇城的宏伟与豪奢,反而赋予了这座歷经两朝的宫殿更多的厚重和威严。 隨著角楼上的钟声响起,两侧的宫门缓缓打开。 上朝的时辰,终於到了。 第20章 朝会 朝廷百官穿过乾门,跨过了龙首渠之上的御桥,来到了一个纵深六百余米的广场之上。 而广场的尽头,则是这座皇城的中心,太元殿。 这座主殿,只有在重大祭典和节日时才会使用,平日朝会並不在此召开。 此殿建於十五米的白玉高台之上,官员们需要通过大殿东西两侧的坡道,穿过这座太元殿,来到“三大殿”的第二座宫殿——宣政殿。 两座大殿的距离並不短,御道长长延伸著,似是望不到尽头。 就仿佛只有足够的广阔和恢宏,才能体现出这座宫城主人的伟大和至高无上。 孙胡中虽然有些累,但倒也习惯了。他年轻时便在刑部当值,虽是文官,但也时常跟著去调查案子,自是练就了一番身手。 隨著官越做越大,身体也就被整日的案牘之事和无数的酒局应酬拖垮了,年纪再一大,彻彻底底是没了年轻时的精力。 “这五日一朝,上朝时走的这段路,还真是这些年唯一锻炼身体的方式了。” 孙胡中微微喘著气,心里打趣著自己。 其实五十多岁的年纪,倒也並不是多老,但总得为自己身体不行找个藉口吧。 踏上长长白玉台阶,宣政殿两侧已有金吾卫执剑佇立,从殿门外向內望去,已经隱约可以看到那座高高的龙椅。 百官们鱼贯而入,文武官员站立在广阔大殿两侧,等待著那位九五至尊的到来。 “陛下到——”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宣政殿內响起,孙朝中认得这已经听了几十年的嗓音,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臣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宣政殿內,满朝公侯朱紫,齐齐跪於龙椅之下。 “眾爱卿,平身吧。” 孙胡中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御台上的龙椅,那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已然出现了一位明黄的身影。 他就斜靠在龙椅上,胳膊撑著扶手,拳头抵著脑袋,居高临下,注视著殿內他的这些臣子们。 初晨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透过大殿穹顶的缝隙,一束束照耀在那座龙椅上。 孙胡中一时有些恍惚,这一瞬间,他出现了一种错觉。 就仿佛再过十年、百年、千年,皇帝依旧会坐在那里,斜靠著,他的视线会透过大殿,穿过皇宫,就这般凝视著他的江山,亘古不变。 那御台下,还站著一个身著金织团龙赤色朝服的年轻人,含著笑,静静侍立在那里。 大寧太子,李泽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太监李莲恩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拉开了此次早朝的序幕。 “臣有本奏……” …… 孙胡中站在朝臣队伍中,看著工部的一名官员跟户部刚刚升上来的右侍郎钱立升吵的面红耳赤。 “水患自古便是民生的重中之重,拓宽河道、修建堤坝,哪个不需要银子,你莫非就忍心看著我大寧黎民百姓生生被洪水冲走,万亩良田被大水淹没不成?” “我忍心看著百姓被冲走?你莫非不知治水工程本就是个无底洞不成?这些年户部往你工部督水司调了多少银子,一笔笔可都在帐簿上写著,你还好意思质问本官。 你们督水司建的大堤呢,开的渠呢?整日就知开口要银子,倒是先为百姓做些实事出来,再向本官开口要钱吧。” 工部官员被户部侍郎钱立升说的哑口无言,他心里知道,自国库中调下去修建堤坝的钱,层层剋扣,自京城起,道、州、县,每一级的官员们又有人多少心忧百姓,从京中拨下来的银子又有多少能从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们真正流入想做事的人手中? 如今已开春一段时间了,如若大堤再不动工加固,等到天儿热起来了,暴雨再来,又是一场天灾啊。 可他委屈啊,他又没贪钱,心里既念著百姓,还得站在这舍著一张老脸挨骂,总不能当著陛下的面说“钱都被下边的人分润走了,你这回再多给点吧”。 这不明摆著找死吗? “唉。” 思来想去,工部官员还是硬著头皮向前迈出一步,面对皇帝,俯身行礼道: “大堤动工在即,水患之事刻不容缓,还请陛下开恩。” 皇帝坐在龙椅上,手指捏了捏眉间的位置,今日朝会有些久,他坐的有些乏了。 “钱立升,督水司所需银两按往年惯例给吧,这次朕会派一支采律官前去监押银子。 你隨之同去,替朕好好看看朕的江南。” 说罢,不等工部官员谢恩和户部钱侍郎领旨,皇帝便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挥了挥手道:“就这样吧。” 然后,就从殿后走了出去。 大太监李莲恩连忙挥了挥拂尘,高声道: “退朝——” 然后又急匆匆地跟著皇帝走出了大殿。 “恭送陛下。” “吾皇万岁。” 等到大臣们从地上爬起来,太子对前列几位大臣拱手道:“还请几位大人移步御书房,陛下还有些事要与各位大人商议。” 张首辅点了点头,这是朝中惯例,每次朝会结束后,陛下都会召集內阁大臣前往御书房议事。 或是商议朝会时未有结果的事情,亦或是商议一直留中的奏摺。 孙胡中这位刑部尚书也在內阁大臣之列。 內阁一行人赶到御书房之时,皇帝已经换上一身红色常服,坐於软榻上翻阅著案上的奏摺了。 “来了啊,都坐吧。” “谢陛下。” 御书房內已摆好了凳子,这几位重臣有些都上了年纪,自是不能站完朝会,再站著在御书房奏对了。 孙胡中在这里边都算是年轻的。 天气还是有些冷,太子带著几个太监,给几位大人端来了暖身子的热茶。 孙胡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热腾腾冒著白气的茶水自口中流入胃里,身子確实也暖了起来。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摺,看著在座的几位大臣和站在一旁的太子,开门见山道:“今年春闈在即,可这主考官之位却迟迟未定,诸位都有何推荐啊。” “这……” 几位大臣都有些迟疑,这春闈主考官一职,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科举每四年一次,无数读书人为实现心中理想抱负,千军万马独木桥,来参加京城的会试,来到这里的每一个考生,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你也许是块金子,可春闈时的京城,金碧辉煌。 第21章 春闈將至 他们在金榜出来后,摇身一变,或许进入翰林院,成为国家储备人才;或许进入六部,成为中枢基石;或许分配地方,成为一县父母。 总之,无论他们日后发展如何,都会尊称当日的主考官一声“座师”,甚至可以以主考官的学生自居。 因此,这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就变得尤为重要。 皇帝见这几个老狐狸互相看来看去,始终不肯开口,似乎有些慍怒,道:“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我大寧朝野上下一个能担任考官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孙胡中和礼部尚书刘大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哪里是找不出来啊,六部那么多高品官员,哪个不能担任这春闈考官?往年都是您圣心独裁了,谁知道您今年这又整什么么蛾子,问起来我们的主意了。 无奈,张首辅和礼部刘尚书只能推举了两位他们认为还可以的人。 皇帝听罢,摇了摇头,道:“不行,赵罗如今只是个员外郎,太过年轻,资歷尚浅,下一届春闈,倒是可以让他担任;孟阔才学不够,名气也不够,不能服眾。” 几位大人听这话,也没了主意,一个个都不再言语。 这时,太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有个人选,不知父皇想不想听一听?” “哦?” 皇帝抬眼看向太子,自己这大儿子一向沉稳,他倒是想听听太子推荐的人是哪位。 “你说说看。” 太子又向在座大臣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俗话说,举贤不避亲,儿臣举荐之人,便是儿臣的二弟。” “……” 此言一出,皇帝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 在这一刻,大寧的皇帝陛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再给朕说一遍,你推荐谁?” “是儿臣的二弟,蜀王,李泽岳。” “太子,你可知君前无戏言?” “儿臣自幼於太傅座下读书,自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这是御书房?” “儿臣知道。” 皇帝强忍著起伏的胸口,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道: “那你提那傢伙干什么?若是想开玩笑,自去养神殿去找太后,逗你祖母她老人家开心去。” 孙胡中低著头,身体有些颤抖,强压住自己笑出声的衝动。 这时,张首辅却放下茶杯,慢慢说道:“其实,二殿下来做这个春闈主考官,也是合適的。” 皇帝又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家老二?做春闈主考官?合適? 天大的笑话! “陛下,二殿下贵为一品亲王,身份上……是足够的。 这些年里,二殿下不断有佳作诞生,每一首都不失为千古绝词,已然流传天下南北,才华……也是够的。 若陛下有意,让二殿下做这个主考官,也不失为一个合適的选择。”张首辅正襟危坐,一条条地冷静分析道。 皇帝彻底坐不住了,用力摆手道:“荒谬!荒谬绝伦! 他才多大?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子,除了那几首酸不可闻的滥词,他有个屁的才华? 此话休要再提,自古就没有皇子做考官的先例,让他做了主考官,朕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臣,遵旨。” 张首辅拱了拱手。 他原以为,这是太子和皇帝二人唱的一齣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二皇子担任此次春闈主考官。 这…自然是不行的。 可没想到他只是略微试探了一下,竟然得到了皇帝如此剧烈的反应。 既然不是演戏,那太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试探皇帝有没有放权给二皇子参政的心思? 张首辅摇了摇头,看来每朝每代这样的事都避免不了。 还好陛下如今尚值壮年,等到陛下大行的那一天,自己估计早就入土了,不用参与天家那些的是是非非。 至於如今,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首辅,爭取在他活著的时候不让天下出什么大乱子,最好再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史书上记载他的时候,也能好看些。 这场御书房议事很快就结束了,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推荐了一人,皇帝觉得也確实合適,便同意了。 那人便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大名鼎鼎的五姓之一江陵吴家的嫡子。 说起来,他还是康王世子李洛的准岳父大人,皇帝应允他为春闈主考官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是除了夏家外,第一个靠拢他皇家的五姓家族。 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他们依旧屹立於此,传承数百年,枝繁叶茂,无论文风武学,都有著其属於自己的脉络。 江陵吴家便是其中最为显赫的五大家族之一。 门阀需要通过向朝廷输送人才,通过朝廷赐予他们的名望和权利,来保证家族的不断兴旺;皇帝也需要这些高门大族培养出的人才来治理天下,巩固自己的统治。 这是这个世界最基本层次的世家大族与皇帝之间的关係。 朝中不乏有五姓家族出来的大臣,可品级最高的,也就是吴家的吴瑜了。 本朝大开科举以来,皇帝便有意打压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一直提防著前朝门阀与皇家共天下的局面再现。 吴家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吴瑜更是恪守为臣之道,再者他確实也有真才实学,让皇帝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才把他擢升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前些天,康王家与吴家女欲定亲之事传来,让他一阵哭笑不得,想了想便同意了此事。 既然吴家如此听话,再许他一个天下士子座师之名又如何? 在他看来,所谓世家,也只不过是他手上隨意操纵的玩具而已。 他的心思,也从未放在这一家一姓之上。 他的眼睛所注视的,永远是整座天下。 至於五姓大族之一的夏家,那是他皇后的娘家,早早地就与他老李家绑在一起了。 皇帝放下茶杯,回过神来,看著正向自己行礼告辞的大臣们,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孙胡中留下。” 孙胡中闻言,连忙道:“是,陛下。” 然后老老实实把自己抬起的屁股坐了下来,心里想著,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孙大人的茶应该凉了吧。 太子, 再给孙大人续上一杯热茶。” 第22章 反寧復周的尚书和指挥使 此言一出, 孙胡中嚇得立马站起身子,扑腾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 “陛下,臣死罪!” 皇帝皱著眉头,有些不耐道: “朕还什么都没说,你这是作甚。 赶紧滚起来,等赵极来了,朕再好好说道说道你们两个的事。” “臣,遵旨。” 孙胡中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次,他没敢再坐到位子上去。 太子这时又端著茶壶走到了他面前,微笑著往他杯子里倒满了一杯热茶,端给了孙朝中。 “劳烦殿下。” “孙大人客气了。” 孙胡中接过茶杯握在手中,知道太子在安抚自己,可他却怎么也平復不了那颗忐忑的心。 没过多久,有一个太监就匆匆跑到殿內,对皇帝道:“陛下,采律官指挥使赵极大人到了。” 皇帝停下翻阅奏摺的手,抬头说道:“让他进来。” 孙胡中看著一袭黑色袍子,腰悬一柄红色长尺的英俊中年男子走进大门,迈步走到皇帝身前,跪倒在地。 “臣赵极,参见陛下。 陛下,圣躬安。” “朕……不安。” 皇帝“啪”一声合上摺子,狠狠甩到了赵极的身边。 孙胡中连忙跪到赵极身边。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竟然窝藏了一寺庙的反贼,你们一个刑部尚书,一个采律司指挥使,都是怎么当的? 今天早上朕刚睡醒,就有人给朕传来了消息,说朕的儿子,竟然在家门口的寺庙里遭遇了一场刺杀? 刑部十三衙门审讯了一夜的结果也出来了,相国寺那么大一个寺庙,除了那些刚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和尚之外,住持方丈、管院和尚,竟然全都是太觉教反贼? 朕就很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们藏在朕眼皮子底下整整藏了快二十年。 朕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太觉教到底许了你们多大的好处,让你们连朕和朕的儿子的性命都不顾,替他们隱瞒了二十年。 莫非,你们也加入了那太觉教,想帮那董平反寧復周不成?” “臣,死罪!” 孙胡中和赵极听著皇帝咬牙切齿的话语,冷汗密密地从额头上渗出,俯下身子把额头贴在地板上,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皇帝冷哼一声: “死罪?你们当然是死罪,让一窝反贼藏在京城二十年,朕还要奖励你们不成? 朕给你们三天,三天时间內,揪出所有与这窝和尚有联繫的太觉教同伙,清查京城內外,朕以后不想再在京城內听到任何太觉教的动静。 另外,对老二动手的那个戒律僧,他的身份有问题,朕觉得他不会单单是个太觉教反贼那么简单,给朕查。 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內,办不成这些事,你们就永远不要来见朕了。 滚吧!” “臣,领旨。” “臣,领旨。” 孙胡中和赵极再次行了个大礼,然后连忙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太子走到两人刚刚跪服的地方,拾起了被皇帝扔到地上的奏摺,重又捡了起来,叠好放回到了御案上。 皇帝坐在榻上,长长嘆了口气,道:“李莲恩,老二受伤如何?” 大太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內,苦笑道: “据金吾卫所言,二殿下受了些內伤,应当是不致命的。太医院的人也说,昨夜已有太医去王府看过了,伤了经脉,还需静养。”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拿起奏摺开始翻阅起来,一边说道:“太子,你去月满宫,把此事给雁妃说说,让老三和锦书去那小子府上,看看他死了没。” “儿臣知道了。” 太子俯身领旨,隨后退出了御书房。 月满宫的位置並不偏僻,作为三宫六院里唯一的贵妃娘娘,寢宫自然坐落在后宫环境最得天独厚的地方。 太子一身赤红朝服,走在內宫之中,路上宫女太监皆跪伏行礼。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月满宫那棵高大的桂树,枝椏肆意伸展著,已然有了发芽的跡象。 走到月满宫门口,太子没有贸然进去,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有办法的话,他实在是不想到这里来。身为一国储君,他对这座寢宫,心里竟然有一丝恐惧。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他对跪在地上向自己行礼的小宫女道:“劳烦向雁妃娘娘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有事求见。” “是,殿下。” 小宫女脸蛋通红地偷瞄了一眼英俊的太子殿下,娇滴滴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向宫內跑去。 太子並未等太长时间,没一会那小宫女就又跑了出来,柔声道:“殿下,娘娘在就在殿內,让奴婢带您进去。” 太子含笑点头,跟在宫女身后向雁妃寢殿走去。 这月满宫他並不陌生,小时候母后尚未病逝,与雁妃关係极好,他也经常隨母亲来这边玩耍。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 华贵的殿內,雍容美貌的雁妃正襟危坐於桌前,岁月並未在这位娘娘脸上留下什么痕跡,依旧如年轻时那般完美无瑕。 二十年过去,昔日骄纵的小姑娘已成为了一个帝国的贵妃。 皇后病逝后,太后年迈,后宫大大小小琐事皆由她一手操持。 依稀还可以在其雍容的脸上,看到些许当年少女娇憨的眉眼。 太子迈步走进殿內,对著雁妃躬身行了一礼:“泽渊见过雁妃娘娘。” 雁妃正经地虚抬了抬手,道:“太子免礼,请坐吧。” “谢娘娘。” 太子这才直起身来,拉开凳子坐到了雁妃对面。 “怎么了渊儿,怎么想著到我这边了?” 一套见礼的流程走完,雁妃略微放鬆了仪態,伸手捏了一个桌子上摆放的点心塞进嘴里,口中的“太子”也换成了“渊儿”。 “是父皇让我来的。姨母,老三和锦书呢,他们没在宫里?”太子从善如流,同样改了称呼。 殿內侍立的宫女们听到太子口呼雁妃为姨母,脸色平静,显然早已见怪不怪。 自太子幼时,皇后娘娘便让太子称雁妃为姨母,直到数十年后的今日。 不过在人前正式场合里,太子依旧会尊称其为雁妃娘娘。 至於李泽岳,那傢伙自小在月满宫里长大,私下里叫雁妃就直接叫母妃了。 第23章 月满宫这一家 “老三昨日被老二教训了,心里不服,现在还躲在书房生气呢。锦书早上来请过安后,就回她宫里去了,我这就派人去叫她。” 雁妃一听是皇帝让太子来的,心里有些疑惑,估摸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敢怠慢,立刻派了个宫女去叫自己女儿。 锦书公主比李泽岳还要大上两岁,由於当今陛下並无姐妹,因此他的大女儿锦书便成了大寧的长公主,有一座独立的寢宫。 “我去把老三叫出来。” 说罢,雁妃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衝著院里喊道:“李泽鹿,快点滚出来,你大哥来了!” 没一会,偏殿里走出一个白袍少年,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殿內。 “泽鹿见过大哥。” 这少年来到太子面前,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然后一屁股坐到了他大哥身边。 “怎么了老三,还生你二哥的气呢?” 太子看著依旧撅著嘴的李泽鹿,不由得有些好笑。 雁妃冷哼一声,气哄哄道:“他还有脸生气,老二他们去的地方是这傢伙能去的吗,小小年纪就想著去青楼玩,等再过两年还了得? 还好意思去找清遥丫头告状,本宫这张脸都快让这小子给我丟尽了。 老二也是,非得当著小孩子的面说什么去青楼,一点好的不教,净知道弄些歪门邪道。 家里这几个孩子也就老大你最爭气,剩下这几个,整天惹事,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太子面带笑意,静静听著雁妃这如同寻常人家主妇一般的抱怨说辞。 李泽鹿气哼了一声,挪过身子不去看自家母妃,心里腹誹著: 人家太子是皇后娘娘教出来的,我们仨是你教出来的,这能一样吗? “那我呢,我总没给您惹过什么事情吧。” 一道慵懒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披北地天山名贵狐裘的美貌女子迈进了大殿,笑嘻嘻道。 这女子完美继承了皇帝和雁妃的外貌,眉眼如月,娇媚无比。 她缓缓走进殿內,对著雁妃和太子两人,俯身拜下。 “锦书见过母妃,见过太子哥哥。” 太子笑著起身,把俯身行礼的锦书扶了起来,道:“我许久没来月满宫,妹妹怎得如此客气了,莫非是与我生疏了不成?” 锦书被太子扶了起来,拿起茶壶给母妃和太子倒了杯茶,然后迈著优雅的步子慢慢走到雁妃身后,伸出双手给娘亲捏起了肩膀。 “不是妹妹客气,太子哥哥驾临,妹妹该有的礼数总是要做的。 要不然,有人又该说我们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一点不让她省心了。” “?” 雁妃眉毛挑了挑,站起身来伸手掐住了锦书的耳朵,道:“你这妮子,胆子当真越来越大,敢调笑你娘? 今天本宫不教训好你,我看明日你就敢坐到你爹龙椅上去了。” 说著,一手掐著锦书的耳朵,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乱摸,想要找个趁手的傢伙事来。 “坐龙椅怎么了,小时候爹又不是没抱著我坐过……” “还敢顶嘴?” 雁妃扭著锦书耳朵的手更用力了。 太子李泽渊幽幽嘆了口气,对於他这一家子的胡言乱语,他也……早就习惯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翩翩君子,一个国家储君,他是由衷地对这一家子,感到……手足无措。 史书上不是说,內宫妇人宫斗不止,皇子几人爭权夺势吗? 怎么到了他这里,画风有些不对呢? “姨母,泽渊此次前来,是要告诉您一个事情。” 见雁妃和锦书的打闹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李泽渊连忙道。 他生怕一会再弄出什么么蛾子来。 “哦对,你大哥来是有你父皇交代的任务,都怪你这妮子,害得我把正事都给忘了。 泽渊,你说吧,什么事?” 雁妃气喘吁吁地坐回了位置上,端起茶杯润润嗓子。 锦书又笑靨如站在母妃身后,给她捏起了肩膀。 “老二昨天夜里,遇刺了。” 太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什么?” “怎么会!” “我的儿呀——” 看著匆忙站起身惊慌失措的三人,李泽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姨母莫慌,老二没事。” 见雁妃还有些惊疑不定,李泽渊接著安抚道:“昨天夜里刺客主动出手后,被老二给当场击杀。老二没事,只是经脉有些受损。 父皇让我来告知您一声,还让老三和锦书去王府上看看他。” “这样啊,嚇本宫一跳。”雁妃重新坐回位置上,用手抚了抚起伏不定的胸口。 “大哥,那傢伙昨天到底出什么事了,具体给我们说说唄。” 老三李泽鹿也顾不上生李泽岳揍他的气了,一脸好奇地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根据昨天夜里送进东宫的情报,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讲述了起来。 “万幸,这小子还算有些武功底子,保下一条小命来。”听完太子的讲述,雁妃一脸后怕道。 太子含笑摇了摇头:“老二昨日击杀的,是一名九品的武僧。” “九品!?” 月满宫三人直接愣在了原地。 “能一拳捶杀九品的,也只能是九品吧。”老三李泽鹿喃喃道。 锦书公主最快回过神来,挥手招来自己的贴身宫女,嘱咐道:“去太医院取来些滋养肺经、静心养神的丹药,要最好的,以我的名义取来。” “是,殿下。” “还有,找到昨日去给泽岳出诊的郑太医,厚赏银两,让他每日都去王府看一次,细心诊治,九品武僧拳罡锋利,莫要让泽岳因此事留下病根。” “奴婢明白了。” “去办吧。” 小宫女转身匆匆离开了。 太子暗暗点了点头,锦书做事仔细,確是有了一番长公主的风范。 锦书从雁妃身后走了出来,又对太子盈盈一礼:“麻烦太子哥哥前来告知此事,小妹感激不尽。” 李泽渊愣了下,隨后摆了摆手道:“妹妹又客气了,本就是一家人,老二是我亲弟弟,哪有麻烦这一说。” “就是就是,你这小妮子没事乱谢什么,就你礼数多。”雁妃在一旁插嘴道。 在家里的孩子们面前,她就是一个嘮叨的母亲,再无所谓大寧贵妃的威严。 既然事情都交代完了,李泽渊便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於是便起身行礼道: “我本想著和老三锦书一同前去探望,可东宫实在是事多,抽不开身子。如此,只能麻烦弟弟妹妹了。” 李泽鹿见状连忙起身,和姐姐一起回了一礼。 锦书公主笑道:“太子哥哥身为储君,心繫国事,这点小事让我们代劳便可,大哥儘管去忙吧。” 李泽渊含笑点头,又对雁妃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走出寢宫, 站在月满宫门口, 李泽渊回过头看了眼幼时亲眼看著宫人在此栽下的那棵桂树,无奈地轻笑著摇了摇头。 “一家人吗?” “孤家寡人啊。” 第24章 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蜀王府。 李泽岳一身素衣,舒服地靠在床头,手上还捧著一卷古书。 这卷书是他在宫內藏经阁內找到的,似乎是前朝遗篇,里面记载了许多前朝的文人軼事,平日当个閒书看倒也颇为有趣。 晓儿坐在一旁,阅读著李泽岳前些天写出来的《牡丹亭》戏本,一边红著眼睛,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往嘴里塞著葡萄。 李泽岳有些无奈,刚刚晓儿还知道往他嘴里餵两个,现在一看入迷,直接把他忘的一乾二净。 眼看著阳光从窗欞內透了进来,照的殿內无比亮堂,李泽岳估摸著时间到了中午,便想著出去透透气。 “晓儿,扶我起来。” “哦……哦。” 晓儿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把戏本合上,然后伸出手搀扶著李泽岳起身。 李泽岳未披外衣,只穿著一身雪白內衫,直接走到了庭院內。 春日阳光正暖,枝含苞待放,只著一件单衣,竟也不觉得寒冷。 下人和丫鬟们都在忙碌著,李泽岳也不知他们整天那么忙,到底在忙什么。 晓儿从殿內抱出了件大氅,披在他身上,嘟著嘴道:“此时才二月份,天还没暖和起来呢,你身上又有伤,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李泽岳看著天上悠悠的白云,心情突然就变得舒畅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把把晓儿搂进了怀里,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家殿下武功盖世,什么时候怕过冷?” 晓儿靠在李泽岳的怀里,由於羞涩的原因,俏脸微微泛红。还好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若是让人看见了,指不定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从小到大两人虽关係亲近,但还从未在人前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你说我写的那牡丹亭若是传出去,能不能火?” 李泽岳拉著晓儿一屁股坐在屋前台阶上,搂著小姑娘的肩膀,问道。 晓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坚定道:殿下的文才我是一直相信的,此戏一出,定能传遍大江南北。” “嘿嘿。”李泽岳腆著脸笑了笑,汤显祖的代表作若是在这个世界火不了,那绝对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他轻轻拥著晓儿在小院里晒著太阳,披著大氅倒也不觉寒冷。 此时他软玉在怀,心里更是愜意,嘴上不由地轻哼了起来: “如美眷,似水流年啊。” “好一个如美眷,似水流年。” 院门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身著蓝袍,脸上全是戏謔;另一个披著雪白狐裘,眉头高高挑起。 刚刚那句话,便是那狐裘女子说的。 晓儿看见来人,连忙挣脱了李泽岳的怀抱,跪伏下来: “奴婢见过长公主、三殿下。长公主殿下万福,三殿下万安。” 锦书公主冷哼一声,道:“晓儿起来吧,不必多礼,你是个听话的,不像某人。本宫今日听闻,不知谁家的狗崽子被刺杀了,还受了重伤。 本宫好心拿著丹药来看他,谁知道那狗崽子好雅兴,还能搂著美人在这吟诗赋词呢。” “姐?你怎么来了。” 李泽岳一脸惊讶,只当没听到锦书的揶揄,一瘸一拐地倒腾著步子,向锦书公主走去。 那一脸虚弱、费力前行的样子,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李泽鹿撇撇嘴,对自家二哥这种故意卖惨的行为很是不齿。 “行了行了,你別过来了,在那站著吧。”锦书摆了摆手,迈步走到李泽岳身边,一脸嫌弃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著提著药箱站在原地的老三,招了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给你哥带的什么药。” 晓儿和几个丫鬟抱来了凳子,放在了庭院里,姐弟三人就这么坐著说起了话。 “听说你昨天一拳打死了一个观云境武僧。”老三开口问道。 李泽岳咧开嘴角,笑道:“侥倖,侥倖而已。” “你竟然真的已经晋升九品了。” 锦书公主捂住嘴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凭我的资质,进九品很奇怪吗?” “可是……可是,你才十八岁啊。”李泽鹿也在练武,他有些想不明白李泽岳这傢伙凭什么晋升那么快。 “清遥也才十八岁,她也马上就要九品了。”李泽岳抠了抠鼻子,满不在乎道。 “清遥姐可是天才!”李泽鹿叫道。 “天才咋了,天才也得嫁到我家。”李泽岳恬不知耻道。 李泽鹿被二哥绕的有些混乱,了好一会才把脑袋转过来,用力拍了拍桌子:“清遥姐是清遥姐,你是你!我在问你为什么晋升那么快!” 李泽岳摇了摇手指,继续道:“老三,你有点不礼貌了哦,你得喊清遥嫂子。” “啊啊啊——” 李泽鹿彻底受不了了,起身就朝院外走去。 “来都来了不吃个饭再走吗?” 李泽岳冲老三的背影嚷嚷道。 老三想了想,二哥家的厨子总有新样,不知为何做的就是比宫里御厨好吃。 留下吃顿饭再走……也行。 然后又抬头挺胸地走了回来。 锦书看著亲弟弟没出息的样子,捂著额头嘆了口气。 李泽岳笑道:“我看你们就是卡著饭点来的。” “可別把我想的也那么没出息,是太子下了朝跑到月满宫,给我们说的你被刺杀的事情。 我又等到宫女从太医院给你拿来丹药,才坐马车到你这王府上。 这一来一回,都多长时间了?” 李泽岳这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自己受伤的消息。 “他怎么给你们说的?” “就是把你受伤的经过给我们讲了讲,还说父皇已经给孙尚书和赵大人下了旨,让他们三天內把刺客的身份调查清楚,再肃清一遍京城內所有太觉教余孽。”锦书公主一五一十道。 “这样啊……也就是说相国寺的和尚身份都已经查明了,都是太觉教余孽吗?” “好像只有相国寺那几个领头的大和尚是太觉教奸细,其他的小和尚什么都不知道。”锦书公主努力回想著太子上午时在宫內说的话。 李泽岳嘆了口气,问道:“那他有没有说,皇帝准备怎么处理那些个小和尚?” 锦书公主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並未提及。” 李泽岳没有再问,他虽然是此事的当事人,但也没有干涉这件事的能力和身份。 正好,一个丫鬟过来通知午饭已然,三人便去到了殿內。 “咱们仨好久没在一块吃过饭了吧。” 寢殿內的桌子上,午膳已经摆放好了。三人隨意落座后,李泽岳拿起筷子,笑吟吟道。 第25章 姐弟 锦书公主夹了块豆腐放入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老三有事没事倒是能来你这儿蹭饭,我可不行,出宫一趟那么麻烦。 你没事的时候也多回回宫,母妃那边在宫中也閒的慌,多去找她说说话。”锦书咽下去嘴里的豆腐,嘱咐道。 李泽岳点点头:“我知道,等我伤好的差不多了,怎么都得进宫报个平安。” 铜雀春深,皇宫再大,也终究只是个大一点的囚牢。 “老太傅大寿就在三天之后了吧,你这样还能过去祝寿吗?”李泽鹿咂巴了两下嘴巴,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 老太傅是他们共同的老师,小时候他们都曾在这位大儒门下求学。也就是这两年,太傅年纪大了,才潜心在府上做学问,没再继续给年纪小的皇子们授课。 李泽岳愣了下,若是老三不提,他差点还真把这件事给忘了。 “无妨,又不是受多大的伤,该去的还是得去。” 提起太傅,锦书公主突然用胳膊戳了戳李泽岳,笑嘻嘻道:“听说昨日你遇刺的时候,清遥也在场啊,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呢?” 闻言,李泽鹿也兴致勃勃地看向二哥,小孩子总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李泽岳没想到锦书突然提出来这茬,一脸无奈道:“那不是她的剑落在我这边了,专门来把剑要回去。” “然后呢,来向你要剑,凑巧赶上了大相国寺事件,中间就没发生点什么?”锦书一脸坏笑地打趣道。 “你又瞎想什么呢,不就是在屋顶上喝了点酒聊了会天,还能怎么样。”李泽岳哼哼道。 锦书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到一幅美好的画面里,两只手握在一块,嘴里念叨著:“好月圆,万家灯火,才子佳人,真好啊。” 老三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起来。 李泽岳撇了撇嘴,道:“那咋了,我们两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天生一对。” 老三不笑了,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锦书公主长长嘆了口气,眼神有些落寞:“真羡慕你们两个啊。” “怎么,还在想你那春秋书院的小祭酒呢?”李泽岳从锦书话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 老三哼了一声,淡淡道:“那可不,简直就是昼思夜想,人家送的那张古琴,现在还在床头上放著呢。” “不是吧姐,你一共才给他见了几面,用得著这么心心念念吗? 你在这想著他,人家说不定现在还在书院里左拥右抱,沉溺在温柔乡不可自拔呢。”李泽岳一脸夸张地大叫。 锦书公主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嚷嚷道:“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是读书人,是君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沾惹草,朝三暮四,真不知道清遥怎么能看上你这傢伙。” “?” 李泽岳饭也不吃了,一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大声道:“什么意思,读书人怎么了,我也是读书人啊,凭什么他就是君子,到我这就沾惹草朝三暮四了? 我可是你弟弟啊,说他一句都不行,你还反过来骂我!” “哼,反正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许说他。”锦书抽了抽鼻子,高高昂起了下巴。 “行行行,人家高风亮节,我就污泥浊草,等伤好了我就去东海,把他绑来京城与你成亲,如何?”李泽岳恶狠狠地看著锦书。 可锦书听到这里,原本昂起的脑袋突然又低了下去,幽幽嘆了口气。 李泽岳继续挑衅道:“怎么了,事到临头又不敢了?” “唉,人家那可是立志为天下文学再开一脉的人物,未来那是立道称祖的圣人,怎么会愿意放弃毕生所愿,来京城老老实实地当个駙马呢? 再说了,大寧政令不入春秋书院,这是咱皇爷爷立下的规矩,就算太后下旨,人家不想来,你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姐,省省心吧,我大寧年轻俊才如过江之鯽,总有能入您法眼的。” 老三李泽鹿在一旁淡定地吃著东西,平静道。 春秋书院始建於三百年前,大周尚未立国,诸国纷乱不止。一群读书人为求一处安寧治学之地,在东海之畔盖起了几座草庐。 他们本意是不想捲入诸国战乱之中,只想寻一安稳之地钻研学术,可谁知此地草庐却成了日后百家圣人匯聚之地,春秋书院的雏形。 在接下来的数百年里,无数流派的开山鼻祖们在此开枝散叶,成为了天下文学的唯一圣地。 大寧太祖皇帝登基后,宣出“大寧政令不入春秋书院”的旨意,天下读书人无不感嘆太祖皇帝之气魄胸襟,一时之间,大寧朝野群英薈萃,这才有了如今的“昭平盛世”。 听著李泽鹿的话,锦书忽地又来了脾气,倔强道: “圣人怎么了,圣人就不娶媳妇了?本宫偏要等他,他的学问总有做完的那一天,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若是他不愿做駙马,那我便跟他走,去天涯海角我也愿意,谁也拦不住。” 李泽岳坐回椅子上,偷偷撇了撇嘴,心想著还谁都拦不住,啥时候太后给你指个婚你就老实了。 他也不准备继续挑衅锦书了,毕竟自家姐姐对自己还是很好的。 单相思嘛,谁都有过。 “既然你如此念著他,那他对你到底怎么个感觉,你心里有个底没有,不能就这么干巴巴地傻等啊。”李泽岳发出了灵魂质问。 锦书忽闻此问,方才还无比坚定的眼里明显浮现出几分茫然。 她沉吟片刻,低头轻声道: “我也不知,只是那年我们隨父皇去东海,临走时,他送我了一张古琴。 听他说,那张琴也唤作锦书,是他最珍爱的器物,既然与我封號一般,便是有缘,今日便把这张琴赠与我,望我万千珍重。” 去年皇帝东巡至东海,太子监国,李泽岳与老三、长公主隨侍御旁。 昔日的草庐,如今已在一代代的传承中变成了一座恢宏无比的学宫,无数的流派,无数的思想,无数的知识,无数的学子,匯聚成了浩然无比的春秋书院。 第26章 七宗罪! 皇帝有意让他们感受书院的氛围,便让他们姐弟三人在此待了一个月。 也就是在这一个月里,锦书公主认识了春秋书院大祭酒的弟子,那个喜著青衫的读书人。 李志。 李泽岳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书生,初见他时,只觉得天下道理全被那年轻人看尽了,一举一动皆有章法,一言一行皆合天道。 那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李泽岳不得不承认这件事。 那一个月里,李泽岳与书院中热衷诗词的书生们坐而论道,臧否古今天下文人; 老三李泽鹿於兵家高人座下听讲,受益良多; 而锦书公主,则由那位被书院眾先生学子们称为“小祭酒”的李志作陪。 这位自小长在宫中,行事皆有规范的长公主殿下,终於在这座不受朝廷约束的书院里,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这一个月里,她与那人一道,於岸上听涛,於亭中赏雨,於山中饮茶。 在锦书眼里,那青衫一袭,古琴一张,便是人间最好的风景。 锦书与他的事情,李泽岳掺和不了,男女感情之事,他也没办法掺合。 他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找机会再去一趟东海之畔,去找那位有著匡天之志的读书人,问他一句: “你这傢伙,到底娶不娶我姐姐?” 其实,李泽岳心中也是有些恼火的。毕竟自家姐姐与那书生在书院相处了一个月,整日出则同行,坐则同饮,閒言碎语终究是有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个女孩子连名声都不在乎,也要与你在一起相处。这份心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可那傢伙除了临行时送了一张破琴,至今一封书信也无,这就让李泽岳很是气恼了。 …… 吃过午膳,老三和锦书便离开了,李泽岳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庭院里的太阳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让晓儿搬来了个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摇摇晃晃地晒起了太阳。 黑子在和马厩里养的那些个马儿说话,王府侍卫们在旁院空地上练武,晓儿送完躺椅,就出门去药房抓药了。 府上的丫鬟们没事就在后院玩耍,银铃似的笑声飘扬而来,让他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躺椅一摇一摇,李泽岳一身素衣,裹著个黑色大氅,在这躺椅上默默开始了內息。 天下修行之路繁多,如赵清遥修道家玄妙大道,戒律僧慧文走佛门武僧一途,读书人温养浩然正气。 不论修行之路为何,终究都是走在这十品的通天之路上。 这天下修行功法太多,修行之路太杂,宫中藏经阁秘籍浩如烟海,天下武林绝学尽在其间。 可他什么都没有选。 李泽岳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让自己能被太阳光晒的更均匀一些,不知不觉间,他沉沉睡了过去。 李泽岳的道路其实早已註定, 因为在十数年前,他就选择了与那吊坠中的那些存在们,做了交易。 傲慢、贪婪、暴食、色慾、懒惰、暴怒、嫉妒。 七大罪。 吊坠中的存在,正是那些代表著这七大罪的远古凶兽的残魂。 傲慢,檮杌。 贪婪,貔貅。 暴食,饕餮。 色慾,青丘。 懒惰,狻猊。 暴怒,穷奇。 嫉妒,睚眥。 它们为什么在这吊坠里,李泽岳不知道。 蜀山那老道为什么要把这吊坠交给自己,李泽岳也不知道。 据宫內藏经阁的一篇古籍记载,远古时期,洪荒凶兽们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它们每一头凶兽都拥有著通天彻地的神通,那是一个真正的神话时代。 而这七头凶兽在他们那个时代是怎样的存在,李泽岳並不清楚,但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能从远古时期苟延残喘到现在,绝非等閒能办到的。 人族是在洪荒凶兽们都近乎灭绝后,才登上的歷史舞台,至於凶兽们为什么灭绝,遭遇了什么灾祸,古籍上並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仿佛又梦到那十年前,第一次与它们交流的那个夜晚。 “小子,想修炼灵魂可不容易,我这里有个倒是有个魂体修行的法门,直通天人之境。怎么样,要做个交易吗?” “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有什么能付出的呢,我们几个也只剩下了一缕残魂,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不如说,我们几个老东西,以后还需要依靠你。” “你还是没说我需要付出什么。” “我可以教你远古时期的修行法门,其中就有你最需要的灵魂修行之法。 相对的,你需要每天用你修行后的魂力来滋养这枚吊坠,这並不会对你的灵魂造成多大的损害。” “你们的状態很差?” “太差了,如果再不得到温养,我们几个老傢伙,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如果不是用了那醒魂草后,你的灵魂力量雄厚了一倍有余,我们之间甚至连沟通都做不到。” “我还需要付出別的代价吗?” “呵呵,现在的你太弱了。其余的交易,等你成长起来再说吧。” 儘管李泽岳一再谨慎,可他后来发现,自己还是被骗了。他所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整日用魂力温养吊坠那么简单。 天色渐暗, 李泽岳迷迷糊糊从躺椅上醒来。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昏暗的天空中西边只剩下了一抹残阳。 李泽岳大大伸了个懒腰,將晓儿不知何时铺到他身上的毯子掀开。 刚一睡醒,他就感受到无比的飢饿,只想敞开肚子好好大吃一顿。 “饕餮……” 李泽岳咬牙切齿道。 他还是没能想到,用魂力去温养吊坠,竟然直接让自己的灵魂与那吊坠建立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繫。 那七头凶兽並不是每时每刻都处於甦醒的状態,它们现在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眠。 自从那夜李泽岳答应与他们交易起,每周都会有一头不同的凶兽甦醒。 而每当这头凶兽甦醒之时,它所代表的七大罪的欲望就会在李泽岳心里……无限放大。 因此,李泽岳的种种行事,才会在人们眼中显得如此的荒唐。 这周,吊坠里甦醒的凶兽,是饕餮。 也就是……暴食。 第27章 小舅子的助攻 “饿死我了。” 李泽岳扯著嗓子在院里叫道。 晓儿匆匆跑了过来,安抚道:“殿下,饭菜马上就做好了,別急。” “多做些,老子要吃一头牛。” 李泽岳只觉得飢饿难忍,肚子咕嚕咕嚕直叫,只好闭目凝神,运转功法,用修行来抵挡飢饿的感觉。 晚饭快要做好的时候,赵离来了。 李泽岳就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那么喜欢卡著饭点到自己家来呢? 太傅家厨子做的饭也不难吃啊。 “你怎么过来了?” “我姐说你受伤了,我就想著过来看看你。” 赵离隨手捡了个凳子,坐到李泽岳身边:“爷爷说你既然受伤了,就在家里好好养著,没事別溜达。” 李泽岳笑了,有些忍俊不禁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怕我不去他那七十大寿,专门让你过来提醒我一句?” “嘿嘿,我也不清楚。你反正是知道老爷子那性子,他说的话反过来听就行了。”赵离一脸幸灾乐祸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道:“回去给老爷子说,叫他放心就行,我就算爬也得爬过去给他祝寿,只要他不怕白髮人送黑髮人就行。” 赵离嘿嘿笑道:“行,保证带到。” 说完,这傢伙又鬼鬼祟祟地把凳子往李泽岳身边靠了靠,挤眉弄眼道:“真九品啦?” 李泽岳默然无言。 他其实是可以隨便撒个谎糊弄过去的,比如他那晚是用了透支身体的秘法,换取那一瞬间的力量之类的。 可纵观世上,这种让八品武者在一瞬间透支力量秒杀九品观云境的密法有是有,可想要使用这种密法,无一不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使用者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筋脉尽断,功力全废。 这种密法都是別人保命用的,哪有使用完密法像他一样,睡一觉就能活动自如的? 除了自己也晋升九品之外,实在是没有別的办法解释自己昨晚那强悍的一拳。 只能先这么硬著头皮应下了。 “殿下,饭菜准备好了。” 晓儿走进院子,对赵离微蹲行了一礼,然后对李泽岳道。 饿的两眼发黑的李泽岳刚从躺椅上站起来,就微微踉蹌了一下,身体向前栽去,还好被赵离眼疾手快地给扶住。 李泽岳歉意地对赵离笑了笑,扭头看向晓儿,吩咐道: “行,做好了就端到屋里去吧,再给我们备些酒水,我跟赵离喝上两杯。”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晓儿嘟著嘴道。 “没事,咱家不是还有药酒吗,今天就喝那个。” 李泽岳转过身摆了摆手,吩咐道。 晓儿不情不愿地下去办了。 赵离扶著李泽岳来到屋內,围著桌子相对而坐。 “你这伤的那么重,后日能行吗?”赵离皱著眉头问道。 后日便是老太傅的寿辰,他有些担心李泽岳的身体。 若李泽岳伤势真的有些严重,回去他自会与爷爷说明。 李泽岳笑了笑,道:“那武僧的拳头確实是有些重,不过这点伤也不算什么,在府上歇上两天,自己走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赵离闻言只好点了点头。 晓儿很快將酒菜端了上来,隨后端著烛台,將屋內灯火一盏盏给点亮。 夜幕已至,殿內变得明亮起来。 “麻烦晓儿姑娘了。”赵离笑著对晓儿点了点头。 晓儿愣了一愣,又对赵离微微行了一礼,道:“世子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隨即晓儿慢慢退出了房间。 李泽岳举起酒壶,先端起赵离的杯子,给他倒上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稳稳地倒满。 “来,走一个。” 酒杯轻轻相碰,两人各自饮下。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这药酒味道有些怪怪的,入口倒还算可以,凑合著喝吧。 接著便拿起筷子,对著桌子上的饭菜风捲残云起来。 赵离看著两个腮帮子塞地满满的,依旧往嘴里放东西的李泽岳,不由放下了刚刚举起的筷子,劝道: “慢……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李泽岳艰难地咽下去嘴里的食物,喝了口水,长舒一口气。 接著,他看向赵离,问道:“你姐姐……今天心情怎么样?” 赵离挑了挑眉头道:“怎么,你们昨晚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生气了,我们平时关係很好的,谁知道这两天她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正常。 你別管那么多了,快说你姐姐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赵离皱著眉头,嘴里一边嚼著生米,脑子里一边回想著自家姐姐在家里的一举一动。 “嗯……” “今天她醒的晚些,毕竟昨天你们遭遇那事,回来的也很晚了,醒的晚倒也正常。 你们如果昨晚闹矛盾了的话……那今天她一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正常了。反正是一整天都没给我好脸色,爷爷那里她也没给个笑脸。 就连在饭桌上告诉我们你被刺杀的时候,都是冷著脸说的。” 说罢,赵离提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问道: “你们昨天到底怎么了,快给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李泽岳把杯子送到嘴边,一仰头,杯里的酒便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隨后,便长长地嘆了口气。 “唉……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昨天本来还好好的,从相国寺出来后还是她一路把我搀回来,路上我们还能开开玩笑说说话。可到了王府门口,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你也知道我府上丫鬟多,都是奶奶从宫里挑的懂事能干的宫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总不能抗她老人家的懿旨吧。 清遥明明也清楚这件事,可当时我府上那些丫头们一下子围过来,她脸色唰一下子就变了,扭头就走,还不让我府上的人送她。 我就真想不明白了,她至於因为几个丫鬟给我生气吗?” 李泽岳一口气说完,又气哼哼地给自己倒上了杯酒水,灌进了肚子里。 赵离听完,皱著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接著说道: “哥,要我分析的话,女人生气她绝对是有原因的。 我姐虽然脾气不好了点,可她是个明事理的,这点你得承认吧。” 第28章 月亮与心事 李泽岳夹了口菜放入嘴中,然后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那咱就得从头开始捋一捋了,既然你觉得只是因为这些丫鬟不至於让我姐生气的话,那咱就得想想,她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赵离也抿了口杯中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开始疯狂转动自己的脑筋,发挥“军师”的作用。 “要是从头开始捋的话,昨天下午,咱们是不是在春归楼喝酒,被我姐逮到了?” “是。” “然后晚上我姐找你去要剑,你们就碰巧遭遇了相国寺事件,你被刺杀后,我姐还一路扶著你回府。 期间你们还能说说话,她並没有生气的跡象?” “是。” “然后回到府上,她看见那群丫鬟围著你,突然脸色就变了,是吧。” “就是这样。” “那么问题来了,在你们回来的路上再到你被丫鬟们围住的这两个时间点內,发生了什么?” “我们说了说话,开了开玩笑。” “说什么了?” “我让她在府上住下,还说反正是早晚的事。她还问了我是不是晋升九品了,我就承认了……” “嘭!” 听到这里,赵离猛的拍了下桌子,两眼放光地大声说道:“这不就破案了吗?” “啊?” 李泽岳还是有些懵,这怎么就破案了? 赵离身体微微前倾,话语一字一字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昨天下午在春归楼被我姐逮到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李泽岳锁著眉头回想著,那天下午喝的有点多了,说的什么有些记不清楚。 “爱你一万年?” 他试探性问了句。 赵离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 “你杀了我吧?” 李泽岳又问。 赵离接著摇头。 “那我到底说什么了?” 李泽岳就想不明白了,昨天下午自己说了什么能让清遥生那么大气。 “成亲。” 赵离丟下了两个字。 李泽岳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兄弟们面前吹了什么。 然后桌子又遭受了一次重击。 “嘭!” “赵离,你小子真tm是个天才!” 李泽岳眉头一下子就鬆开了,他此时也终於明白了赵清遥生气的前因后果。 自己昨天下午在春归楼刚吹完,等他能打过赵清遥之后,就请太后下旨求亲。 当天晚上他就捶杀了个九品观云武僧,这不就被她误会自己已经晋升九品了,比她还高上一境嘛。 自己竟然把这事忘了,人家小姑娘明明记在了心里。 被赵清遥扶回来的路上,他还一个劲地拿“早晚都得进府里住”调戏人家小姑娘,紧接著到了就进了自家丫鬟们的怀抱。 这算什么事嘛! 人家清遥能不生气吗? 李泽岳懊恼地用手心使劲抵住自己的眉头,真是枉费自己那么多年在青楼闯下的赫赫威名,女孩的心思竟然还没个北蛮子看得明白。 见李泽岳面露瞭然之色,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编排成“北蛮子”的赵离还贴心地给他倒上了一杯酒,说道: “我估计啊,这事得在我姐心里拧成个疙瘩了,谁让你喝点酒管不住嘴,让她刚好听见了。 这事儿可得看你怎么处理了,最迟后日你们可就得见面了啊,你这要是哄不好她,以后麻烦可就大了啊。” 李泽岳听了,再一次长长嘆了口气。赵离说的没错,他是最了解赵清遥性子的,要是不好好哄哄她,估计这半年时间都別想看她给自己好好说话了。 可到底该怎么哄呢,莫非真的要去找太后下旨求亲不成? 他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呢,况且才刚刚十八岁,他可不想那么早就成婚。 “头疼啊。” 李泽岳又一次举起了酒杯。 女人,当真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尤其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更是如此。 赵离看著李泽岳苦恼的脸色,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岳哥,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虽然咱们没在一起长大,但自小时候开始算,咱们差不多也认识十三四年了,我给你说句实话,要是你当我姐夫,我百分之二百的赞成。 可要是换个人,我赵离是万万不同意的,你可是要好好考虑啊。” 见赵离如此郑重其事,李泽岳也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放弃清遥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来,咱走一杯。” “来。” 李泽岳端起酒杯,与赵离碰了一下,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这不,还是很在乎的吗。” “姐,我还是很了解你的。” 看著李泽岳坚定的目光,赵离心里如此想著。 孤月皎皎流转著,將她的光辉撒向世上每一个抬头看月的人。 古往今来,每一个人怀揣著心事时都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月亮,月亮就在那里,她宽容无私地展示著自己的美丽,包容著世间所有人的忧愁,用那皎洁似乎永远不会凋零的光芒抚慰著每个人的內心。 是日,大寧二殿下与定北侯世子於王府中同饮,杯盘狼藉,两人皆醉,尽兴而眠。 …… 时间又悄无声息溜走了两天。 这几天里,整个京城的气氛极为诡譎,不知采律官衙门和刑部发了什么疯,进行了一次全城搜捕,弄得城內那些各怀心思的势力一时间人人自危。 毫无疑问,采律官掌握著全天下最多的消息,他们作为皇帝的眼睛,拥有著无数的渠道,能够了解到他们想要了解的事情。 而京城也正是采律官系统最发达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想在城中找到一群身份特殊的人,也並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两天里,京城中关了一间酒铺,少了一座客栈,还有三座小院莫名其妙地失火,彻底消失在了这座有著悠长歷史的京城之中。 朝廷的行动自然被许多有心人看在了眼里,也给所有潜藏在京城內的势力们提了个醒。 大寧皇帝那春风化雨般的手段,让他们知道,当那些平日里行走於黑暗中的采律官们真正露出獠牙的时候,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偽装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不堪一击。 总之,在一些人看来声势浩大的行动並没有给这座城池的日常运转带来多么大的变化,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老京城人还是在这座城內安居乐业。 只是在采律官那座让人闻风丧胆的詔狱里,又多了数十条死不瞑目的灵魂。 第29章 王寅 今天是当朝老太傅的七十大寿,这位老大人一生治学严谨,博贯古今,自太祖皇帝起兵之时,他便作为幕僚效忠其帐下,为大寧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同时,他还担负著对当时的李氏少主,如今的皇帝陛下的教育工作。 太祖皇帝立国之后,大肆封赏群臣,这位本应位列宰辅的老大人却主动隱退,不欲沾染朝堂之事,只想回乡安心治学。 太祖皇帝念其功劳,封太子太傅,文昭殿大学士,同时命其担任教育天家子孙学业之责。 因此,有一个算一个,李家的这些小崽子们,都是老太傅的学生。 傍晚,雪松居二楼。 有两个似是外地来的商人坐在窗边,看著那边热热闹闹的太傅府,饮著酒说著閒话。 雪松居在京城名声很大,占地位置极佳,菜品色香味俱全。 传闻二皇子殿下曾於此楼宴请宾客,尝了口本店招牌的雪藕,讚嘆不绝,当场写下了“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的诗句,来夸讚此菜。 一时间,此店客人络绎不绝,都是因二殿下的诗慕名而来。 原名“千香轩”的酒楼,也因此改成了“雪松居”。 那两名商人相对而坐,尝了口盘中的雪藕,点了点头,只觉得这雪松居確实名不虚传。 “老太傅今年七十岁了吧,可是得好好大操大办一场啊,辛苦一辈子了,终於能享享福咯。” 一个穿著锦裘,身形有些微胖的商人看著客人来来往往的太傅府,咂巴著嘴说道。 他对面的那人点了点头,唏嘘道:“那可不,这位老大人可是帮太祖皇帝建立了千秋伟业,又教出了当今的皇帝陛下,如今还將学问都传授给了天家的第三代,可不是辛苦一辈子了吗。 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两朝元老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肥胖商人嘿嘿笑了两声,道: “更何况,老大人又生出了个厉害的儿子。亲率三十万铁骑,御敌於国门之外,驻守苦寒边关。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军功侯啊,三十万铁骑都在人家手里攥著,还手握定、临两州,这跟裂土封侯有什么区別? 这就是圣眷啊,那赵侯爷是跟陛下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又功劳赫赫,陛下不信他、信谁啊。” 两人笑著举起酒杯,各自饮了一口,摇了摇头。 胖商人对面那人嘆了口气,他们虽与那太傅府只有一街之遥,可这段距离,却是他们一辈子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的。 那人想了想,向前俯了俯身子,笑著低声道:“你听没听说过,这老太傅的孙女,好像和二殿下,有点关係?” 胖商人愣了愣,摇了摇头。心里想了想,见朋友说的曖昧,他也就明白了。 “我还真没听过,你的意思是……那两位,是那种关係?” 胖商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一块。 “你不常在京中,此事其实並不是秘密,京里很多人都知道二殿下和赵小姐关係很好,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百姓们常见二人出来逛街呢!”那人悄声道。 “这……这对吗?” 胖商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嘿,这有什么不对的,哪朝哪代没有这种事?咱圣上和定北侯爷那可是髮小儿,二殿下又与那赵家小姐年岁相仿,我估摸著啊,这事差不多快成了。 我说白了,那天家侯府和咱这市井小民有什么不一样的,结亲,可不都是得找这门当户对的嘛。” “可、可……那是赵家啊,那是近乎裂土封侯的定北侯的女儿!” 若是与赵家结亲,二殿下便成了赵侯爷的女婿。那赵侯爷,可是手握著三十万铁骑的啊…… 胖商人又想了想那位身在东宫年轻的太子殿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面那人伸著筷子指了指胖商人,笑著摇摇头:“天家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咱们知道就好,当个乐子看就行了。那些天边上的贵人,离咱们都远著呢。” 胖商人对此,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街头夕阳的尽头处,缓缓驶来了一辆黑楠木马车。 马车並无多余装饰,只有车身一侧似被画师泼墨,画上了一幅水墨山丘印。 那架马车被数名黑衣黑袍的骑马侍卫保护著,缓缓向太傅府行去。 沿途行人商贩们纷纷让路,那华贵马车上的山字印,已经宣告了马车主人的身份。 一个浑身黝黑的汉子坐在马车车夫的位置,忽地抬起了头,看向胖商人的方向。 胖商人同样认出了这辆马车,认出了上面的那山字印。 那是二殿下的马车。 胖商人看了对面那人一眼,撂下了句:“你先吃著,我去去就来。” 隨后便匆匆跑下楼去,奔向了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只留下了一脸懵的朋友,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停步!” “你是做什么的?” 黑衣侍卫们骑在马上,见一个胖子直奔著这边跑过来,瞬间警惕,拔出了腰中长刀。 自家殿下刚刚遇刺,现在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容不得他们不小心。 那胖商人被长刀嚇的退了两步,但毕竟是走惯了江湖的,咬了咬牙还是壮著胆子,向驾驶著马车的黑子大喊道:“大人,是我,是我啊。” 黑子早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胖商人,从那傢伙在酒楼上窥视马车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人的视线。 见此人匆匆跑到马车旁向自己叫喊,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黑子便挥了挥手,让黑衣侍卫们撤回警戒。 胖商人从侍卫们的马匹间穿过,来到马车旁,赔笑道:“大人,小人是大鹏商號的掌柜,我们昨日见过的,不知您是否还有些印象?” 黑子点了点头道:“若不是记得你,自然不会让你靠近。说吧,有什么事?” 马车並未停止前进,儘管速度並不快,胖商人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您吩咐小人的东西,小人已经办妥了,东西已经在运出城的路上。”胖商人又抓紧走了两步,勉强跟上马车的速度。 黑子点了点头,瞥了胖商人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你手下已经来匯报过了。” “还有,还有就是……小人认为此事关係重大,能不能、能不能让小人见那位贵人一面,小的想跟贵人商量一下此事的细节。” 第30章 做些准备 “小的怕下面的人手脚不利索,中间出了差错,耽误了贵人的大事,小的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小的准备亲去办好此事,万不能出上一点意外,因此小的想聆听贵人的安排。” 胖商人此时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是他此生最冒险的一次尝试。 他在赌,用刚刚从酒桌上得到的消息在赌,赌那位贵人真的十分在意他安排自己做的那件事。 黑子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你们只负责把东西安全送到地方,就可以离开了,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没什么好安排的。” “不不不,大人,那些货物的摆放、顺序,都是有讲究的,万万不可隨意,我的手下都是懂行的,做起这件事情应该比大人的手下更顺手些。 毕竟,这件事情做起来还是要符合贵人的心思才是,小的、小的是真的想替贵人做好此事。” 胖商人急得满头大汗道。 黑子的一张黑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商人死缠烂打的性子最是麻烦。 正要开口呵斥眼前这牛皮一般的胖子,马车內却传出了一个年轻的嗓音: “让他上车来。” 黑子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只得冷哼一声,停下了马车,叫了一个侍卫代替自己驾驶,他一下钻进了车厢內。 胖商人听得车厢內贵人的话,瞬间鬆了口气,赌对了。 他攥了攥拳头,迈开腿,跟著黑子一起进入了车厢。 车厢里很是宽敞,地板上铺著一层柔软的毛毯,一个英俊的年轻贵人裹著黑色大氅,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姿態说不出的放鬆。 那黑脸汉子冷著脸坐在一旁,手掌按在腰间刀柄上,气息已经死死锁住了胖商人,若是他有任何异动,一息之內便会將其斩於刀下。 胖商人见得那年轻贵人,双腿一下就跪在了地板上,大声道: “小人大鹏商號王寅,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起来吧,跪著算什么事。 我听你在车厢外说的,確实有些道理,行家的事还是需要交给行家去做。 说说吧,你的想法。若是说的好的话,今夜这事就交由你来办了。” …… 太傅府,前院。 赵离穿著一身鲜艷的锦袍,站在院门口迎接著络绎不绝的客人们。 太傅的七十大寿,那可是朝中的大日子,昔年老大人在太祖皇帝帐下,同僚无数。如今那群开国老臣们老的老、死的死,他近乎成了那一代人中硕果仅存的老傢伙了。 可老大人不慕虚利、两袖清风,让平日那些想走动关係的政客们想送礼都没有门路。 这下他们可终於逮到了个机会,能好好將自己珍藏的宝贝送入这位大人府中,聊表自己对这位老臣的敬仰之情。 不求这位老大人能多么提携自己,只要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閒暇时能想起自己,提上那么一句,那便是他们能受用一生的资源啊。 毕竟,閒暇时能与这位老大人坐在一块的,哪个不是大寧贵不可言的大人物呢? 赵离此时目瞪口呆地看著手中的礼品单,他自认为自己出身钟鼎之家,自幼锦衣玉食,见惯了宝贝,可当他看到这长长的礼单时,还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下可发了啊……”赵离挠著头道。 几位內阁大臣们也都送来了寿礼,他们准备的东西並没有多么名贵,多是家里值得珍藏的老物件。 最让赵离震惊的是那些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员们,他们准备的礼物,有很多东西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首辅张大人到——” 迎客的门房高声喊著,声音有些颤抖。 赵离连忙放下手中礼单,快步走向大门前去迎接,这位大人可是容不得自己怠慢分毫。 一辆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一道鬍子微微泛白、身形有些消瘦的身影掀开了车厢帘子。 赵离走上前去,亲自搀扶住了那人的胳膊,將其扶下马车。 “小子赵离,见过首辅大人。”赵离恭恭敬敬行礼道。 不恭敬没办法,朝廷给定州三十万铁骑的吃喝用度全掌握在眼前这位大人手里。 张正端微笑著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世子年少有为,这身姿气度,当真不愧是赵侯爷的儿子,未来定也是我大寧栋樑啊。” 赵离再次施了一礼:“大人过奖了,小子如今还只是个毛头小子,还未有什么建树,尚多需长辈指点教诲。 日后小子有什么问题不解,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张正端又笑了笑,拍了拍赵离的肩膀,道:“这是自然,你赵家为国戍边数十年,老夫老了,可老夫的那些儿孙们能否长长久久地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可是全在你身上担著呢。” “定不让大人失望。”赵离直起身来,伸出右手,示意张正端向院內走去。 “大人请,我家老爷子就在厅內,直催促我让我到门口迎著,看看您到了没有。” “承老大人关切,他这七十寿辰,我岂有不到的道理? 知道他不爱俗物,我给老大人带了一幅字画,乃是前朝大儒钱礼所作,可是望他恕我迟到之罪啊。” 张正端一边说著,一边和赵离一同向厅內走去。 穿过长长的迴廊,一路上热闹无比,前来祝寿的宾客们三五成群,互相拱手客套著,见首辅大人亲临,纷纷上前见礼。 张正端一路頷首点头,被赵离一路迎到正厅之中。 厅內,酒席已然备好,此时场上气氛正热烈,老太傅高坐席间,笑呵呵地抚著自己白的鬍子,接受著眾人的道贺。 此间宾客们,有內阁学士,有六部大臣,还有定北侯爷在军中的同僚们,仅六部尚书,都来了四个。 礼部老尚书年纪大了,派人送来一贺礼,没有亲自到场。 刑部孙大人则是有公务在身,这几天有些忙,实在是腾不出空来。 “许久不见,老大人还是如此精神矍鑠,真乃我大寧之福啊。” 张首辅走入其间,大笑著向太傅见礼道。 第31章 寿宴 老太傅站起身来,见张正端正拱手向自己施礼,便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了这位內阁首辅的手。 “我大寧一朝人才辈出,我这一个教书的老头子,侥倖多活了两年,哪里又能称得上一国之福了。 倒是你啊,你可是得好好保重身体,你才是我大寧真真正正的福分啊。” 老太傅亲切地拉著张正端的手,走上主桌,让其坐在了自己身边。 “说来也是,我今年一算,也五十有三了。年轻的时候,可是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到上了岁数,这日子啊,就跟没过一样,嗖一下就过去了。 用不了多久,我也就该告老啦,趁著身子骨还有个二两肉,再为朝廷多办些事,才好心里踏踏实实地归乡啊。” 张正端坐在椅子上,略带唏嘘地说道。 主桌上坐著的皆是些熟面孔,户部尚书郑起闻言,笑道: “张首辅啊,您可是会想好事。陛下如今春秋鼎盛,征北之心从未放弃,您想告老?陛下可是万万不能应允的,他那可是指望著您替他多管几年的家呢。” 张正端苦笑两声,郑起说的他又何尝不知? 近些年大寧国力蒸蒸日上,国库充盈,陛下那颗沉寂了数年的好战之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眼看著近年来財政支出不断向军伍方面倾斜,心里便知道,陛下欲再起兵戈之事,报那十数年前北蛮犯边之仇。 “赵侯爷那边消息也传过来了,北边也已经开始做准备,小动作不断,颇有些先下手为强的意味。”兵部尚书陆伦道。 老太傅也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来赵山那小子今年是准备回京的,可关外动静不断,实在是不能分心,只好派孙儿回来给他祝寿。 想著想著,老太傅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反正是老了,想管也管不了了,隨你们年轻人折腾去吧。” 张正端心底微微嘆息,您是看得开,可这若是战事一起,我这把老骨头,又有得折腾咯。 “今日老大人寿辰,咱们几个就別谈国事了,平日时操心还没操够啊。今日开心的日子,直管享用老大人的美酒才是正事。” “是极,是极。” 此时尚未开宴,宾客们都聚於大厅,笑呵呵地说著话。老太傅环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找的那道身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时间可是不早了,宾客也已经来的差不多,后厨饭菜也准备完成,只差主人家吩咐一声,就能上菜了。 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太傅的眉头又解开了,因为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嬉皮笑脸的脸庞。 那脸庞的主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正哈哈地笑著,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厅內走,一边用胳膊勒著赵离的脖子,往他胸口上压。 看他那好像不用看路就能找到地方的模样,简直比对他自己家都熟悉。 门房捧著李泽岳送来的前朝名家画作,在两人身后小跑跟隨著,高声喊道: “二殿下到——” 李泽岳这才放开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完全痊癒的赵离,理了理刚才玩闹有些凌乱的大氅,大步向正厅走去。 “臣等参见殿下。” 厅內,一眾官员们在门房喊完之后,纷纷起身,向李泽岳躬身行礼。 一般来说,朝中大臣过寿,皇家中人是不会亲自前来祝寿的。对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皇家自会派人送来礼物,以表天恩。 皇子们更不用说,去臣子家祝寿,公然结党吗? 可太傅终究是太傅,他与皇家关係太过亲密,为了表示对这位老大人的尊重,皇帝还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来到府上为其庆贺。 皇帝不能亲自前来,太子也不能来。来的,自然是与太傅关係最好的李泽岳了。 “诸位大人请起,不必多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等宾客们起身之后,他才向主桌走去。 “泽岳为老太傅贺,祝老爷子如月之恆、如山之寿、如松之茂,福寿安康。” 李泽岳一板一眼道。 老太傅笑呵呵地看著对自己行礼的小子,招了招手道:“行了,过来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走到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却没有急著入座,又对桌上的大臣们拱了拱手:“诸位大人安好。” 几位大员们只得起身,向李泽岳又回上一礼。 “蒙殿下掛念,我们几个老骨头都还好。” 李泽岳又笑呵呵地跟几位大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坐到了老太傅右手边的位置。 “怎么回事,听说你前几日遇到贼子刺杀,伤势如何了?” 老太傅揪著鬍子,好似隨口一问。 李泽岳笑吟吟道:“伤势不重,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全靠赵叔送的金丝软甲,要不然我现在还在床上躺著呢。” “金丝软甲固然有用,可二殿下您的体魄才是最关键的。老夫猜的没错的话,您的武夫体魄,该是有观云境了吧。” 说话的是兵部尚书陆伦,他虽是个文官,可曾经却是正儿八经领兵打仗的將军,曾担任过征北大都督,战功彪炳。如今年纪大了,才从前线退了下来,回京任了个尚书衔。 李泽岳拱了拱手,面上笑而不语。 可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九品个屁啊,真他娘把老子当成天才了,要不是饕餮,老子早他娘进老李家陵寢了。 他修行的是凶兽们给他的远古修行功法,据它们所说,在它们那个时代,这套运气路线是最正统的。 这套魂魄与肉体兼修的法门,放在如今更是至宝。 可就是这套远古时期最正统的功法,让李泽岳修炼的无比吃力。 灵魂境界就不用说了,每天都得温养那枚吊坠,让魂力积攒无比缓慢。 可肉体的修行是最让他不理解的。 为什么,让他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去修炼洪荒凶兽的肉体功法? 真想让自己修成洪荒凶兽之体不成? 因此,李泽岳肉体的修行,不仅痛苦,而且缓慢。 每次千锤百炼之后,才能获得境界上一丁点的进步。 第32章 祝寿 可桌上的几位大员们不知道啊,在他们看来,李泽岳那笑而不语的態度便是默认了陆伦的话,这几个老狐狸们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以他们的地位,九品观云武夫並不稀奇,可十八岁的观云,却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到。 谁他娘说他练武这些年屁都没练出来的?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户部郑尚书捋了捋鬍子,恭维道。 老太傅哼了声,笑骂道:“行了行了,你们再夸他两句,这小子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说笑笑间,厅內逐渐热闹起来。此时仍旧没有开宴,席间眾人都在等待著。 至於在等什么,宾客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人老太傅过寿,宫里那位当学生的不得表示表示? 眼看著时间渐渐流逝,客人们都已经陆续到齐,一个身披赤红袍子的大太监这才缓缓走进了院內。 来人正是皇帝的贴身太监,李莲恩。 “圣旨到——” 李连恩手里捧著明黄的圣旨,站在院內。 太傅府的下人们立刻忙碌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香炉端到院中。 今日是太傅的大日子,他们早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圣旨的准备,一切都要严格按规矩进行。 厅內的客人们都站起身来,李泽岳跟在老太傅身后,走向院內。 后院里的女眷也走了出来,老太傅夫人病逝已经有些年了,夫妻二人只有赵山赵侯爷一个儿子,並无女儿。 因此,所谓的女眷,也只有赵清遥一个人。 李泽岳看著依旧一袭红衣的赵清遥,眨了眨眼睛。 赵清遥目不斜视,与赵离一起,跪在了太傅身后。 圣旨前,香炉后,来祝寿的宾客们尽皆下跪。 “陛下有口諭,太傅年高,可免行跪礼。” 李莲恩笑著对太傅说道。 太傅拱了拱手,面色平静道:“老臣谢陛下体恤。” 无他,殊荣太多,习惯了。 李莲恩笑著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正色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闻贤者寿,德者昌。朕承天运,御宇临民。幸有太傅,才高德劭,辅朕左右。太傅性行淑均,博学多识,谋猷深远,忠直不阿。今逢华诞,朕心甚悦。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忆昔太祖一朝,太傅才思敏捷,献良策以安邦;德行为范,引正道以治国;平乱开疆,保社稷之安稳;选贤任能,促朝堂之清明。兴教育,启民智,化育四方;修政典,明法度,泽被万民。 昔年,朕躬读於太傅门下,太傅以其睿智之谋、忠正之心,悉心教导朕於朝堂內外,引国之昌盛。 今值太傅寿辰,朕心甚喜。特赐玉帛珍宝,以彰太傅之功,贺太傅之寿。且詔免跪礼,以示朕之敬重。望太傅福寿康寧,松鹤延年。 钦此。” “老臣谢圣上隆恩。” 老太傅直起身来,伸手接过李莲恩笑呵呵捧著的圣旨。 李莲恩冲院外招了招手,让外面的人手把宫中的贺礼搬到院里来。 “奴才这也祝老大人松姿鹤骨,福寿绵长啊。”李莲恩笑著对老太傅行了一礼。 老太傅捋了捋长长的鬍子,笑道:“寿席已然备好,劳烦李公公到府上跑这一趟,不如一同就座,同饮一番?” “哎呦,大人你这不是折煞奴才了吗,奴才哪有资格跟诸位大人一块吃饭啊。 大人你们吃好喝好,奴才还得回宫復命,就不在府中叨扰了。” 李莲恩说完,又跑到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泽岳身旁,道:“殿下,殿下,圣上有口諭。” “啊?” 李泽岳嘆了口气,这就要再次跪下去。 李莲恩连忙阻止:“不用不用,奴才给您说说就行,殿下不用跪了。” “行吧。” 李泽岳乐得不跪。 “陛下口諭:你小子若是没事了就滚进宫里一趟,你奶奶知道你受伤了,担心的很,进宫来哄哄她。” “行,我知道了。”李泽岳挠了挠头,不知奶奶从哪里知道的自己遇刺的消息,老人家不知道嚇成什么样了。 “那奴才这就回去了。”李莲恩又俯身行礼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李公公慢走。”赵离转身去送李莲恩出门。 圣旨颁完,寿宴正式开始。 老太傅哈哈笑著挥了挥手,宾客们陆续回到席上。 赵清遥重又向后院走去。 这不是家宴,厅內没有一个女眷,她本身也不乐意在这场合拋头露面。 下人们自会把饭菜给她送到后院的小楼上去。 李泽岳略微沉吟,然后给老太傅打了个招呼:“你们先坐,我去看看清遥。” 老太傅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这就要开宴了,抓紧回来。” “知道了。” 李泽岳转身快走两步,跟上了赵清遥。 听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赵清遥並没有停下步子,只是冷哼一声,径直经过前面的拐角,走向后院。 “哎,清遥,你等一下。” “这是赵府女眷居住的后院,你进来作甚?” 小楼下,赵清遥停下脚步,冷冷道。 李泽岳嘿嘿笑了声,往前走了一步:“那有什么的,小时候不是经常来吗?” “你现在年纪还小吗?男女有別,你快出去,莫要让人看到,再误会我们有什么关係。”赵清遥横眉道。 闻言,李泽岳苦笑两声,心道赵离给他分析的果然没错。 这妮子,真的是因为这事在生气。 “我来找你也没別的事情,就是等一会宴席散了,我想叫你出去走走,有些话想给你说。” 李泽岳腆著脸,认真道。 赵清遥皱起眉头,面色依旧冷若冰霜:“有什么事现在就说,那么晚了谁跟你出去转悠。” 嘶——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我是真的有要事告诉你,等一会宴席散了吧,我来找你。” “我不去。” “我反正给你说明白,你若是不去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在这等著吧,等宴席一散,我就过来。” 李泽岳不给赵清遥再拒绝的机会,扭头走出了赵清遥的小院。 “敢威胁我? 还要让我后悔?” 赵清遥咬著嘴唇,看著那混蛋的背影。 第33章 犹豫 正厅內,下人们不断忙碌著,將后厨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 太傅家的厨子也得了李泽岳给的秘方,端上来的菜品仅是味道便让厅內的宾客们大有食慾。 李泽岳笑呵呵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冲几位大人拱了拱手:“有些事情,耽误各位大人饮酒了,实在抱歉。” 赵离也同样坐在主桌上,冲李泽岳眨了眨眼。 张首辅笑了笑:“无妨,殿下客气了。” 他刚刚也看到李泽岳跟著赵侯爷家的长女去了后院,对这两个年轻人的关係,他也早有耳闻,只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几位大员又互相交换了下眼色,这事……可是真有些不好说啊。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知道他去哄自家孙女了,也没多说什么。 见宾客们已经就座,老太傅这才站起身来,宣布宴席开始。 在饕餮的催促下,李泽岳笑呵呵地拿起了筷子。 京城外,玉河南畔。 日头早已西斜,只有淡淡余暉涂抹著天空。 胖商人王寅骑著马,终於趁城门关闭之前赶了出来,来到了商量好的地点。 看著早早被伙计们拉过来,停靠在河畔的十车货物,王寅咂巴了下嘴,暗暗感嘆贵人的大手笔。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东家,您怎么来了。” 一个穿著粗布麻衣的年轻伙计见著了王寅,惊讶道。 “废话,这次的生意可是天大的贵人安排给咱们的,我能不亲自来盯著吗,你们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还了的?”王寅骂道。 装著货物的车架旁,一个身型瘦削,眼睛微微眯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拱手笑道:“王掌柜,幸会。” 王寅定睛一看,这年轻人穿著一袭青衣,给人的感觉像是豪门大户上的管家。 “幸会幸会,敢问阁下是……二殿下府上的?” “正是,在下乔四,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 乔四的眼睛眯著很小,尤其是笑起来,简直只剩了一条小缝。 闻言,王寅忙从腰间取下一个漆黑的牌子,递给乔四:“半个时辰前,在下在路上遇著了贵人,又听著贵人的吩咐,安排了一下这次行动的细节。 这东西想弄的好看,可不能马虎,每一步都是有讲究的,承贵人信任,让在下来好好办成此事。” 乔四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山字印纹路,確认无误,就把牌子还给了王寅。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看管著这些商號的伙计,確保他们能顺利把事情做好。既然他们商號的老板都来了,自己的任务也就轻鬆了些。 “那就麻烦王掌柜了,此事办好,大鹏商號將是我蜀王府在京城採买东西的不二选择。”乔四笑道。 王寅心里大喜,拱了拱手道:“兄弟放心,此事定会给贵人办的漂漂亮亮的。” 说罢,王寅便转过身去,指挥著商会的伙计们將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排列整齐,等待著信號的到来。 “老子能不能翻身,就看今天了。” 王寅咬了咬牙,做生意做到能跟天家搭上线,这是老天给的机会,不把握好都对不起自己之前活的这三十年。 乔四靠在王府的马车上,眯著眼看著忙碌的商会伙计们,咧嘴笑了笑。 “殿下,准备妥当了,今晚可是得好好发挥啊。” …… 太阳向远处招了招手,让月亮上来替班。 他带走了黄昏时的红绸缎,人间便换上了月亮撒下的银纱。 赵清遥站在小楼的晾台上,看著今天显得格外亮堂的月亮。 “去……还是不去呢?” 秀手缠起一綹搭在脸前的头髮,好看的凤眼里神情有些犹豫。 目光透过慢慢有些抽枝跡象的桃树,看向那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正厅。 有几位大人已经喝醉,被各自府上的下人扶走了。 厅內依旧喧譁著,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隱约看著前院那来来往往敬酒的身影,竟让她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她知道,寿宴已经慢慢接近了尾声。 等到宴席正式结束,那人就要来这边寻自己了。 “嘖。” 赵清遥有些苦恼,那人那么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有事要与自己说,还真让她有些拿不准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事呢? 少女腰肢轻倚栏杆,仰首看著夜空。 她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晚上总喜欢抬头看看天上。 或许,是和某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他的毛病。 那人抬头仰望星空时,脸上总会不自觉露出几分深切的怀念。 他在怀念什么呢? 这些年赵清遥一直都没有弄清楚。 那星空里,有什么呢。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赵清遥回过神来,扭头看去,见宾客们都陆续从厅中走了出来。 老太傅也出来了,李泽岳紧跟其后。 “行啊小子,酒量不错。老头子我是不行了,有些晕头转向的,还是老啦,和年轻的时候不能比了,酒量跟不上咯。” 被赵离扶著的张首辅苦笑道。 “定州尚武,更尚酒。小子自小就整日被將军们灌酒喝,也是没有办法,被迫练出了这酒量。” 赵离挠了挠头,无奈道。 “定州啊。”张首辅停下步子,悠悠嘆了口气:“老夫年轻时负笈游学,走遍大江南北,可还真未曾去过定州。 塞北苦寒,民生不易,一碗热酒,能温多少边关百姓將士之心。 等到老夫致仕之后,定要去北边走一走,看看那里的土地,看看那里的城头,看看那里的风雪和残阳。 看看我大寧定北铁骑,是如何纵横上千里,是怎样的举世无双。 尚酒好啊,回去告诉你父,待他回京,我张正端设宴,定要与他痛饮个三天三夜。” 赵离看著有些聊发少年狂的张首辅,笑著点了点头:“小子记下了,回去就与我父说,小子这次没陪好首辅大人,待他回京,首辅大人要在酒桌上向他兴师问罪。” “哈哈。”张正端脱离了赵离的搀扶,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定州不易,好好干。” 赵离后撤两步,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第34章 赵家 兵部尚书陆伦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著这一幕。 他此时虽是文官,可確確实实是出身军方,十数年前那场旷世大战,他可是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立下了汗马功劳。 正是因为他作为武將集团在朝中的代表,知道的內幕也更多一些。 通过陛下的態度来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位赵山赵侯爷,有很大的可能……就要封王了。 赵山作为近乎裂土封侯的军功侯爷,下辖二州之地,手握三十万近乎是赵家私兵的定北铁骑,朝中有人怀疑过他,质疑他手中过重的权柄,有人防范过他,提出一系列针对定州的举措。 可陆伦知道,这位自幼与皇帝一同长大的侯爷,是多么的深得宠信。尤其是在陛下春秋鼎盛雄心未老的今天,赵山的力量更是不可能受到一丝的撼动。 金吾卫是陛下的剑,定北军就是陛下的斩马刀,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张首辅今日当著那么多人的面,与赵离如此亲近,就是替陛下向朝臣们提个醒。 大战在即,把小心思停一停,小动作放一放。 赵家,永远是那个赵家。 老太傅被李泽岳搀扶著,客人们纷纷告辞,上了自家来接自己的马车,离开了赵府。 此刻,喧闹的太傅府终於恢復了本来的寧静。 至於李泽岳,他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太傅府的客人。 “你怎么还不走?”太傅瞥了眼李泽岳。 李泽岳嘿嘿笑道:“我让府上的人先回去了,一会带著清遥出去逛逛。” “马上就宵禁了,你们想干什么去?” 太傅伸出胳膊,示意让他搀著自己。 李泽岳自然而然地扶住了老爷子,向老爷子的小院走去。 “给她准备了点小惊喜,哄哄她。” 赵离走在两人旁边,好奇道:“什么惊喜啊。” “惊喜是能隨便说的吗,你就看著吧,一会就知道了。” 李泽岳卖了个关子。 老太傅嘆了口气:“你们两个出去,注意安全,別再让贼人得了空子。” 对於孙女和这小子的关係,老太傅一直保持著旁观的態度。 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子,对其秉性还是无比熟悉的,若是真的將清遥交给他,倒也是可以放心。 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关係也好,身份上也倒也合適。 只是……老太傅毕竟是天家的近人,两朝元老。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龙椅上的那位手里。 陛下那边是怎么考虑的,他不清楚。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嫡出的皇子,一个是边关侯爷的长女。他们两个若是成亲,可不仅仅是一个婚事那么简单。 考虑这件事情,又要回到那把龙椅的继承权上来。 太子年轻有为,是眾望所归的继位者。目前来看,太子已经有了所有为人主、为人君的气度与能力。 可若是李泽岳与赵家结亲,有个手握三十万铁骑的老丈人,明朗的局势,瞬间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这种复杂,从朝堂,到江湖,都会迎来一种不稳定的局面。 朝臣们会不会认为陛下此举別有深意,从而变幻自身立场? 太子党会不会为了保护太子地位,从而作出一些行动? 暗地里虎视眈眈的势力们会不会加剧缝隙的扩大,搅浑朝中的局势,从中获取利益? 本身只是两个情投意合年轻人的结合,瞬间就会掺杂进无数说不明道不清的因素,变得复杂起来。 “难哟——” 老太傅摇了摇头,无奈嘆了口气。 赵离疑惑地看了爷爷一眼,不知道这老头子又在琢磨什么难懂的学问。 李泽岳已经去姐姐的小院了,也不知道他给姐姐准备了什么惊喜,能把她给哄好呢。 …… 赵清遥的小院並不是很大,一块圃,一棵桃树,一座小亭,一栋小楼。 这並不是她在京城唯一的住所。 这里是太傅府,是太祖皇帝赏给老太傅的宅子。 赵山受封定北侯时,当今陛下也赏了一座大宅子,占地面积和豪奢程度不输王府。 在京城定北侯府里,赵清遥的院子比这里的要大一些。 不过她更喜欢这座小院,清新雅致,太大了显得空旷,她不喜欢。 就像她在齐云山如云观里的那座院子,小小的,静静的,安全感十足。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看著灯火寥寥的小楼,轻轻咳嗽了两声。 一个眼睛大大模样清秀的丫鬟从小楼里走了出来,向李泽岳施了一礼。 “小曇,你家小姐呢?” 这小丫鬟李泽岳认识,从小跟在赵清遥身边,熟悉的很。 小曇眼睛骨碌转了一下,开口道: “殿下,小姐说她睡著了。” “睡著了啊,那我进去把她叫起来吧。” 李泽岳作势就要往小楼里走。 “不行哦殿下,小姐做梦喜欢咬人的。殿下万金之躯,別伤著了。” 小曇笑嘻嘻闪身拦住了李泽岳。 李泽岳装作惊讶道:“啊,那你平时怎么睡觉,不怕你家小姐半夜做梦起来咬你一口吗?” “没事的,把小姐绑起来就好啦。”小曇认真道。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那还真是既危险又麻烦啊。” 小曇也嘆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一道略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小楼里传来,李泽岳向里看去,果然看到了赵清遥穿戴整齐的身影。 “我让你出来想办法把他赶走,谁让你在这编排起来我了?” 赵清遥大步走了出来,伸出纤指戳了戳小曇古灵精怪的脑袋。 “嘻嘻,小姐你明明想出来,还非让我替你演这欲拒还迎的戏,羞不羞啊。” 小曇做了个鬼脸,然后立马转身跑开了。 李泽岳看著被自家丫鬟戳穿后有些尷尬的赵清遥,咳嗽了两声,佯怒道:“你看看,你都把这丫头惯成什么样了。要在我府里,非得拿板子好好打上一顿不可。” “哼。”赵清遥斜愣了李泽岳一眼:“你府上那些鶯鶯燕燕可金贵著呢,你能捨得打她们?” “打,自然要打,没有规矩怎么能行?” 李泽岳赔著笑脸道。 第35章 摘星楼 小曇和太傅府上其他的丫鬟们可不一样,她是赵清遥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自幼和赵清遥一起长大,名为主僕,情同姐妹。 更何况,小曇还是一位小高手,自幼修行武道,如今已经七品了。 “行了,我现在出来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我要给你说的是大事,在这说算什么。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风景好。” 李泽岳转身就朝太傅府的侧门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得跟上。 两人推门走出府邸,快要到宵禁的时间,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 生意火爆的雪松居已经打烊了,正有两个伙计在锁酒楼的木门。 京城的宵禁很是严格,有金吾卫和采律官联合巡街,一旦发现有人夜出行动,立刻抓进衙门严加审问。 当然,李泽岳和赵清遥不在此列。 更鼓响,初春薄薄的雾气瀰漫开,两人走在已然空无一人的街上,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黑子晃晃悠悠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著一段距离,儘量不打扰到他们。 “再往前走就是皇宫了,大晚上的进宫干什么?”赵清遥停下了脚步。 两人已经从太傅府走了不短的距离,抬头看去,已经能看见那高高的宫墙。 李泽岳摇摇头:“谁说要进宫了,咱们往右拐。” “向右拐?” 赵清遥转身向右看去,看见了一座高耸的建筑。 “那是……钦天监的摘星楼?” “没错。”李泽岳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今天带你去上面涨涨见识。” 摘星楼,是钦天监那些练气士们为夜观星象专门建造的建筑,通体墨黑,呈塔状,共九层,高耸入云。 李泽岳和赵清遥来到摘星楼下,向驻守於此的金吾卫出示了今日向宫中要来的手令。 当值的小將接过手令仔细检查一番,这才向两人施了一礼,下令打开摘星楼一层的大门。 摘星楼周边不仅仅只有金吾卫驻守,黑子跟在两人后面,还注意到了几道藏在黑暗处的视线。 采律官。 走进厚厚的铁製大门,是一道盘旋而上长长的楼梯,三人拾级而上。 灯火併不昏暗,也不明亮,刚好能照亮整座摘星楼。 赵清遥好奇地打量著摘星楼內部的空间,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这里。 高楼每一层都有很多紧闭的房间,房门都紧锁著,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一个普普通通观赏性质大於实际意义的高楼,要弄那么严密的保护,连金吾卫和采律官都安排出来。 如今看著这些紧闭的房间,他这才有了一定的猜测,答案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钦天监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李泽岳嘟囔道。 摘星楼呈塔状,越往上走空间就越小。走到第八层时,楼梯口竟然还有一道铁门,锁住了向上的道路。 “请出示手令。” 一个身穿制式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前,脸色煞白,腰间还掛了个银色长尺。 腰悬长尺,这是采律官的標誌。 以长尺度量天下,规则之內,采律官皆可斩之。 “这到底是钦天监的摘星楼,还是采律官的天牢啊。” 李泽岳有些纳闷地向这采律官出示了手令,看著他打开了继续向上的铁门。 早知道进这楼这么麻烦,就隨便找个高点的地方了。 终於,费了老大劲的三人可算是登上了摘星楼的顶层。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大门依旧是铁製的,被条条铁链拴住,看这防护程度,比摘星楼的大门都有过之而不及。 第九层並不是李泽岳的终点,他示意赵清遥继续跟著他继续向上走,踏著盘旋而上的楼梯,登上摘星楼的天台。 “呼——” 甫一踏足空旷的天台,就感受到了空中呼啸的大风。 “可算是到了,在这楼里压抑地我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泽岳对著星空伸了个懒腰,放鬆地长舒口气。 双目远眺著京城的南面,他知道,乔四和王寅就在那里等待著。 “嘖,若是这周甦醒的是青丘就好了,她最懂女子心思,定能替我好好出谋划策,还用得著我如此费心费力吗。” 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饕餮那瓮瓮的声音这时却在心底响起: “得了吧,若这周醒著的是青丘,那夜刺杀时你用完她的力量后,府上一半丫鬟估计都已经遭了你的毒手了。 你还真以为跟这些天一样,只是有些饿肚子吗? 繁衍是动物的本能,青丘,是你们最难以压制的欲望。” 赵清遥向前走了几步,这高台边缘並没有栏杆,只是空荡的一个平面。 站在数十米的高楼,俯瞰著整座万家灯火的京城,还真確是別有一番滋味。 黑子並没有跟上来,守在了第九楼。 要是摘星楼这种程度的戒备下,还有人能闯到李泽岳身边,那他也认了。 李泽岳走到赵清遥身边,来到了高台边缘的位置,看著脚下。 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还是今生他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建筑上。 楼下的金吾卫们已经成了一个个小点,远处的街道上打更人已经开始了敲锣,更远处高大的城墙上已经点燃了照明的篝火。 脚下民居都点亮了灯笼,人间烟火点点,最慰人心。 回头看,视线从这里已经能越过宫墙,看到那宏伟壮观的太元殿。 “从摘星楼……能看见皇宫?” 李泽岳皱起眉头,心道这可不行。 毕竟,有个地方能偷窥到自己家,放谁谁都不愿意。 不过问题也不大,以他的视力,也只是隱约能看到建筑,至於其中走动的人影,那可就一点都看不见了。 高台上风有些大,把赵清遥的头髮吹的有些散乱。 “你把我带到这来,不会只是让我赏赏京城的夜景吧。” 赵清遥把散乱的髮丝別到耳后,扭头看向李泽岳问道。 “那自然不是。前些天赵离到府上看我的时候,给我说你最近心情有些不好。 我这不想著带你出来逛逛,和你说说话。” 风中,李泽岳眺望著万家灯火,说道。 “我没有心情不好,你们想多了。我也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赵清遥又把头別了过去。 李泽岳裹了裹黑色大氅,不动声色:“但我有话想和你说。” 赵清遥冷著脸道:“说吧,说完赶紧回去了。” “其实,我想给你道个歉。”李泽岳正色道。 赵清遥鼻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李泽岳接著诚挚道:“那天在春归楼里,我不该跟他们说那些……关於你的话。 不管怎么样,在那种场合提起我们俩的事情,確实是有些不尊重你,对不起,清遥。” 第36章 火树烧天 少女依旧冷著脸,不说话。 “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关於我们的关係,关於我们的感情,我觉得,是时候进宫跟太后说一说了。” 听到这里,赵清遥才把身子转过来,有些愕然道:“你…你想去跟太后说什么?” “当然是说我们的婚……” 李泽岳话还没说完,赵清遥就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住嘴,什么我们的婚事,儘是你一厢情愿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成亲了。 我告诉你李泽岳,你別以为你是皇子,就能想娶谁就娶谁,你问过我赵清遥的意见了吗? 登徒子,不要脸,胡言乱语!” 赵清遥俏脸憋的通红,急道。 她是真的没想到李泽岳今晚把自己叫过来是说这个事情,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李泽岳愣住了, 我寻思我这什么也没说啊。 不过转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上前握住了赵清遥的手腕,笑呵呵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求来太后懿旨,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同意了。” 赵清遥愣愣地看著这傢伙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悠悠嘆了口气:“就算你去求太后,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事情定下来。 李泽岳,你是不是洒脱惯了, 忘记你我的身份了?” 李泽岳沉默了。 “还用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是皇家嫡次子,我是定北侯的长女。像我们这样的身份,婚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就算、就算我答应你,愿意嫁给你,你父皇同意吗,我父亲同意吗。 我们两个的关係从来就没有像別人眼里那样的乐观。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寧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朝堂之下,江湖之上,有很多人都在看著我们。 现在你再想想,还认为娶我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赵清遥目光凿凿,盯著李泽岳的眼睛。 却始终没有挣脱李泽岳握著自己的手。 “我从未认为此事简单。”沉吟片刻,李泽岳看著心上人的眼睛,紧握著手里的皓腕,一字一句道:“这件事,是需要爭取的。”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爭过什么,一直满足於这样的生活。 锦衣玉食,瀟洒快活。写写诗,听听曲。就连那把椅子,我也从未动过爭一爭的念头。 我生来已经获得了太多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乐於过如此简单的生活。 但是,有些事情不爭是不行的。 我现在所享受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没有足够的力量,风一吹,我所有的一切都將烟消云散。 词王爷? 瓷王爷罢了。 放在空中,一旦失去依凭,那便是碎在地上,再无价值可言。 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我要娶你,可这件事根本由不得你我两人。 天下大势、袞袞诸公、百万铁骑、储君之位、皇帝圣心。 无非就是这些因素在影响著我们,有太多的无奈左右著我们看似堂皇的人生。 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这些都是我终归要面对的。 只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把握自己想要把握的事情。 所以,我要爭,我也只能去爭,才能得到一个属於我们的未来。 世间英雄以天下为局,各为棋手,黑白双子於盘中作响。 今天,我便要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看著我们的人。 我,李泽岳,要娶赵清遥为妻。 为此,愿入此局。” 李泽岳握著赵清遥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 赵清遥抿了抿嘴, 那么多年,她终於从他口中等到了这句话。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垂下脑袋,罕见地低声细语道:“你当真想好了?” 李泽岳没回答赵清遥的问题,只是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筒,形状与金吾令类似。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也是……我向我那皇帝老爹,表明態度的第一步。” 李泽岳將小筒放到赵清遥面前,拿出火摺子,犹如变戏法般將其点燃,递到她手中。 “把引线点著吧。” 赵清遥伸出那只没被李泽岳握著的手,略微犹豫了一下,看著月光下他那灼灼的目光,心里也变得坚定下来。 “这终究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赵清遥嘆了口气,心道。 她伸手接过李泽岳递来的火摺子,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著,就像两个年轻人的內心,疯狂而热烈。 赵清遥攥著火折,毅然点燃了李泽岳手中小筒的引线。 剎那间,漆黑的夜幕下, 一道火红的烟令飞到天空,悄然绽开。 紧接著, 京城南面, 无数道璀璨的烟火从城外的玉河畔飞腾到夜空上。 数不清的烟如同流星追月,在赵清遥清亮的眼眸中, 猛然绽放。 这一夜,无尽的烟火占据了京城的整座天空, 像一团团点燃了夜幕的火焰,將无尽黑夜焚烧著。 在高耸的摘星楼平台上,映出了两人紧紧牵著的影子。 无数人站在院子里仰望著天空,目瞪口呆地看著这此生难得一见的盛景。 大寧歷承和二十年二月夜, 乾安城火树烧天。 …… 皇宫,御书房。 火红的烟透过打开的窗子,映亮了皇帝的侧脸。 烟绽放之声从城外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已经很小了,几乎微不可察。 但被渲染地如此明亮的夜空,却让皇帝没有了继续忙碌的心思。 “走,去看看。”皇帝放下奏摺,说道。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李莲恩连忙走了进来,帮皇帝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皇帝走出了御书房,站在了长长的空旷的廊道里,抬头看著天上依旧连绵不断的烟。 “確实挺好看,这是谁家那么有閒情雅致。”皇帝问。 李莲恩刚想回话,却又听陛下道:“谁家……能屯这么多的烟火啊。” 李莲恩冷汗一下子流了出来,跪了下去: “回陛下的话,是二殿下。 二殿下他知道城內不允许一次性聚集那么多的火药,提前向采律官衙门和內廷报备过了,以防出现意外,他专门运到了城外去放的。” 皇帝一阵默然。 “这傢伙,现在在干什么呢?” 皇帝看著又一束烟在空中绽开,嘆了口气问道。 李莲恩依旧跪在地上:“二殿下和赵家小姐在摘星楼顶。” 皇帝又是一阵无言。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子让雁妃替他求去摘星楼的手令做什么。 “好啊,好啊。你说朕年轻时和晚棲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出来这么个哄女孩的法子呢。” 皇帝又嘆了口气。 李莲恩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知道,夏晚棲,是已故的皇后的名字。 皇帝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给遥丫头看的,这是给朕看的。” 李莲恩一阵不解,但也不敢接话。 “他知道朕会看到这场烟,会问你这场烟的来源,会向你打听他此时的动向。 他想告诉朕,他在跟遥丫头在一起。 他,想跟遥丫头在一起。” 皇帝笑了笑:“朕敢保证,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这场烟是他李老二为定北侯长女所放。 这是让全京城的人,为他们的感情,做一个见证。 也是在向朕,表明他的態度。” “朕很欣慰,这么多年,他终於主动向朕討要一件事情了。要不然,朕当真以为他无欲无求了呢。 “你说,朕要不要成全他呢?” 第37章 准备进宫 清晨,李泽岳从自家王府里被晓儿叫醒。 “殿下,殿下,不能再睡了,今天你不是要进宫吗。” 晓儿摇晃著李泽岳的身体,轻声喊著。 李泽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支撑起身体,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昨天和清遥看完烟后又说了会话,再把她送回太傅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 李泽岳看著刚蒙蒙亮的天空,感觉此时才六点多钟。 “困死我了。” 薄雾瀰漫,让京城的天有些昏昏沉沉, 李泽岳站在小院里,拿著自製的猪鬃毛牙刷,一边打个哈欠,一边刷著牙。 一边的小丫鬟们又端来一个盆子,向里面倒上刚刚打上来的井水。 用冰凉的井水洗完脸后,他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晓儿站在旁边,给李泽岳递上了一条乾净的毛巾。 “殿下,早饭已经备好了。” 今天的早饭是油条和豆腐脑,刚刚做出来,热腾腾的。 两个小丫鬟站在李泽岳身后,一人用葱指剥著一个鸡蛋。 还有一个小丫鬟,正往豆腐脑光滑的表面上浇上一层鲜红的辣椒油。 李泽岳咬了一口油条,把脸向右边伸去,小丫鬟就把剥得光溜溜的鸡蛋送到李泽岳嘴边。 咬了口鸡蛋,李泽岳拿起汤匙,从碗里轻轻盛起一块豆腐,送入口中。 “嗯……豆腐脑咸口味道倒也能接受。”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便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殿下,今天要不就穿这件袍子吧,这是去年太后娘娘赏下来的云綾锦,我专门让府上丫鬟找的工匠做成的袍子。” 李泽岳看著晓儿掛在衣橱上的緋红长袍,点了点头。 “簪子就戴云妃娘娘赏的红玉簪,正好与袍子搭配。” 李泽岳看著晓儿摆在桌子上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著一枚朱红的长簪,又点了点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披风就穿这个,雁妃娘娘给的黑底鎏金纹披风,一定很暖和。” 李泽岳依然点了点头。 “玉佩……玉佩,我想想,春节时太子妃不是送了你一枚玉佩的吗,我去找找。” 晓儿转身开始翻找李泽岳专门存放饰品的柜子。 一边翻腾著柜子,晓儿嘴里还嘟囔著:“今天进宫可不是你平日里回家串门,每个宫里你都得去走走。毕竟你遇刺不是小事,娘娘们可都惦记著呢。 就算你不用去东宫,可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旦遇到了太子妃,总得说说话吧,她看著你身上戴著她送的东西,心里也是高兴的。” 李泽岳看著考虑的面面俱到的晓儿,不禁有些失笑。 “找到了。” 晓儿捧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白碧的玉佩。 “都进来吧。” 晓儿冲门外叫道。 屋外一下子衝进来五六个小丫鬟,嘰嘰喳喳地开始帮李泽岳穿衣打扮。 李泽岳只著一件单衣,张开双臂,让小丫鬟们把袍子套在身上,系好腰带,小又把玉佩掛在上面。 然后坐在凳子上,让她们给自己梳理著头髮,晓儿从小盒中拿出红玉簪子,插在盘好的髮髻中,將其固定。 最后,李泽岳站起身来,晓儿举起厚厚的披风,披在李泽岳身上。 一个翩翩俊公子就这样出现了。 “殿下,马车备好了。”黑子出现在小院里,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今天不坐马车了,骑马吧。” 黑子点点头,又回到马厩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在门口等待著。 晓儿跟在李泽岳身后,一路送到了王府门口,看著李泽岳上马之后,才蹦跳地摆了摆手:“殿下一路顺风。” 李泽岳挥了挥手,这才和黑子一前一后向皇宫走去。 “小四回来了没有?” 李泽岳问道。 黑子点点头:“一早城门开了就回来了,昨天晚上烟结束后直接在马车上睡了。” “你还別说,那王寅安排的真挺不错。他是大鹏商號的掌柜是吧,等什么时候你派人把他叫到府上来,我和他聊聊。” “是,殿下。” “那大鹏商號规模如何?” “不算大,但摊子铺的挺开,也很扎实。” “挺好的。”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百姓们已经吆喝著摆出了早市,支起摊子卖些早餐。 粗布麻衣的百姓,打著呵欠的皂衣,赶去当值的年轻官员,买些早食回家继续埋头苦读的考生。 烟火裊裊,人间百態。 李泽岳踏马走在街上,看著这一幕幕熟悉场景,十余年过去,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来到皇城门口,李泽岳下马接受金吾卫们的检查。 “殿下今个怎么那么早进宫啊?”相熟的金吾卫將领例行检查之后,笑著拱了拱手。 李泽岳將马韁放到名为霍浪的將领手里,道:“太后她老人家想我了,进宫看看她。” 霍浪嘿嘿一笑,一边示意手下们让开道路,一边道:“殿下昨晚真是这个。” 伸手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李泽岳有些诧异地看了霍浪一眼,没想到消息传的那么快。 不愧是金吾卫副统领。 不过,他本就没想过隱藏,或者说今天他本就打算散播消息,將自己就是昨晚的始作俑者的事说出去。 “去去去,滚一边去。”李泽岳毫不客气地说道。 “好嘞。” 霍浪灰溜溜跑开了。 “这个人的灵魂,绝对很有嚼头。”饕餮突然出声道。 李泽岳脚步顿了顿,下一秒恢復了自然,继续向门洞走去。 霍浪站在原地,看著李泽岳走进城门楼子的身影,咂巴了下嘴。 就在刚刚,他突然在这位殿下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陌生的气息。 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再仔细探查,怎么也找不到了。 “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霍浪疑惑有些疑惑,但却没再继续深思。 天家的人,哪个没点秘密在身上。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是不该与皇子如此亲近的。 战时,他是金吾卫副统领;非战时,他是宫城司总守备,整个皇宫的安全繫於他一人之上。 可奈何这位二殿下自小就喜欢一个人遛出皇宫,被他逮到好几次。 第38章 太后和太子妃 从那之后两人就认识了,这小子没事就喜欢跑到这城门楼子下找自己说话。 那会,自己还不是这副统领、总守备呢,只是个每日来当值的郎將。 每次打仗回来,这小子就会提著一只宫里做的烧鸡,一壶酒,跑到这城门楼子下面,看自己还活著没有。 当值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喝酒的,他们两个那时候就嚼著烧鸡,聊著战场上的事情。 至於酒,那时候他位卑,也馋这宫里的好酒,半推半就地就收下,回到家里喝。 二殿下还好武,自小就经常向自己討教战场博弈之术,用兵之道。 他这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经验,都与这小子说了个七七八八。 “唉。” 霍浪嘆了口气,抖了抖身上金光熠熠的鎧甲,摸了摸鬍子。 “九品了啊……” “等等,老子不会成二爷党了吧。” 城门洞子下,一个白面无须的年轻太监已经在等候了。 “哎呦,殿下,您可想死奴才了。”太监刘建一看到李泽岳那裹著黑色披风的身影,一下就扑了上去。 李泽岳伸脚欲踹:“別过来,滚远点。” 刘建幽怨地看著眼前这个自小被自己服侍大的英俊公子,听话地停住了脚步。 自去年殿下搬出宫后,他就被留在了月满宫,伺候雁妃娘娘。 昨天晚上,李莲恩李公公找到自己,说明日二殿下要进宫,需自己去迎接陪同,他今日这才早早地来到门口等待。 “今个殿下是想著各个宫都转上一圈吗?” 刘建老老实实问道。 “那可不?”李泽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抻了抻腿。这皇宫可是不小,这一圈走下来,又得累个够呛。 “来都来了,转一圈唄。” 进了宫门,李泽岳就像回家一样,熟悉地七拐八拐,径直走向太后居住的养心殿。 刘建紧紧跟在李泽岳身后,道:“殿下,宫里娘娘们关心您都关心的紧。 昨个奴才陪雁妃娘娘来养心殿,太后还责怪了雁妃娘娘一顿,嫌雁妃娘娘早知道您遇刺的消息没有告诉她。” 李泽岳摇了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操心。 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是,知道点事儿就非得往主子那里说道说道。 我遇刺的事情,是那个傢伙往太后那里嚼的舌根子?” 刘建一脸苦涩:“这奴才哪知道啊,奴才整日在雁妃宫里,可是接触不到太后她老人家那边。” 李泽岳微微嘆了口气,没再打算继续深究,总不能把老太太眼睛耳朵全堵死,一点事不让她知道不是? 一边和刘建聊著最近宫里的事,一边走在青石板上,很快就来到了太后的养心殿。 一进院门,李泽岳就看到了侍立在门口的两排宫女,正小声嘰嘰喳喳说著话。 宫女们一见得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就齐齐行了一礼:“奴婢见过殿下。” 李泽岳看了刘建一眼,后者低声道:“是东宫的人。” 李泽岳点点头,看这排场,应该是自家那嫂嫂也来了。 摸了摸腰间掛著的玉佩,不禁抿嘴笑了一下。 他大步走进殿內,不等门口站著的太监进去通报,便高声喊道:“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殿內,一股檀香扑鼻而来,李泽岳向里走了两步,就看到了那坐在榻上,裹著厚厚锦裘的老人。 老人头髮白,脸上皱纹遍布,早已被岁月刻上了纹路,眼神很是平和,嘴唇抿著,微微含笑,显得慈祥无比。 猛一听得叫喊声,老人扭过头来,看向门口,先是有些诧异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自己这养心殿里大喊大叫,但一下就回过神来,心道自己真是老了,都叫自己奶奶了,还能是哪个小猴崽子呢? 果然,殿门处一下衝进来一个穿著緋红袍子,敞著黑色披风的俊俏少年,咧著嘴冲自己笑著。 “孙儿见过奶奶,奶奶万安。” 李泽岳笑著跪在太后身前,磕了个头。 “起来吧,装模作样的。” 太后挥了挥手,让殿里的太监搬个凳子过来。 “谢奶奶。” 李泽岳嬉皮笑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看向侧坐在太后身旁,那个美丽大方的女人。 “泽岳见过嫂嫂。嫂嫂安否?” 李泽岳再次施了一礼。 “小叔不必多礼,我这一切都好。” 太子妃起身,向李泽岳回了一礼,笑盈盈道。 李家如今虽已是天家,但在太后这位老祖宗面前,这两个孙子辈的都没有互称尊称,只是用家常的称谓来打招呼。 这让太后十分满意。 走完该走的程序,李泽岳长舒口气,觉得这殿內地龙热的厉害,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身后的刘建,这才一屁股坐到太监刚刚搬来的凳子上。 太后眯著眼睛看著,见这小子行动自如,还是像以前一般有活力,这才放下心来。 “听闻太子说,小叔前些日子遭遇反贼刺杀,受伤不轻,我本想著送些滋补身体的药材送去府上,却知长公主已经送过了,就没再多此一举。不知小叔如今身体將养的如何了?” 太子妃看了眼撤下披风后,李泽岳袍子腰间掛著的那枚熟悉的玉佩,眼神不禁又柔和了几分,开口问道。 李泽岳笑了笑:“谢过嫂嫂关心,受的伤本就没有太过严重,吃著药休息了这几天,已经没有大碍了。” “哼,要么说是九品武夫,身体结实得很啊,放在你爷爷起兵那会的江湖上,都能开宗立派,成为一帮之主了。”太后这时冷嘲道。 李泽岳苦著脸:“奶奶,那会多乱啊,又是群雄割据、又是逐鹿天下的,別说九品武夫了,但凡是个手底下有百余號人的傢伙,那不都能號称个什么王,抢个县城当国都吗。您就別再挖苦我了。” 太后又是冷哼一声:“哀家都听说了,那刺客本没有行凶的机会,是你支开侍卫,让刺客来到你旁边的?” “孙儿当时是真没想到那和尚真敢动手啊,要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靠近我三米之內,早早就乱箭射杀他了。” 李泽岳无辜地摊了摊手。 第39章 宫里的贵人啊 “你怎得就能如此大意,当真以为我李家坐了这天下,你有了这贵重的身份,就再没人敢对你动手了?哀家告诉你,咱们的敌人多著呢。 你日后再敢如此行事不稳重,不用那些刺客,哀家先打断你的腿,看你这狗崽子还能再如何猖狂。”太后斥责道。 “奶奶莫要生气,孙儿记下了。”李泽岳只得再次起身,向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看著孙子表面乖巧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不禁嘆了口气。 太子妃这时道:“小叔也並非行事孟浪之人,有了这次的教训,此后定会谨慎行事,太后莫要动怒了。” 李泽岳感激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他就知道今日进宫就是来挨骂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太子妃今日还会开口替他说两句, 心里不禁又抱著晓儿亲了两下。 “哀家不生气,生气还伤哀家自己的身体。”老太太白了李泽岳一眼,终於不再纠缠这个事情。 “不说这个了,昨日您老人家什么时辰歇息的,有没有看到昨天夜里的烟?”太子妃主动挑起话题。 太后呵呵笑了两声:“自是看到了,在这京城,倒是好久没见到过如此美丽的烟火了,也不知是谁家放的。” “毕竟陛下不许大量火药在城內聚集,以免出现意外,引发爆炸可就不好了。”太子妃点点头,转而又打趣般看向李泽岳: “小叔昨夜看到了吗?” 李泽岳矜持地点了点头:“当时恰好和清遥在摘星楼赏月。” 太子妃不依不饶,笑眯眯问道:“小叔久居宫外,可知昨夜烟是谁家所放?” 太后好像从孙媳妇的话语里听出了什么,也把目光放到李泽岳脸上。 李泽岳无奈,摊了摊手:“好吧,是我放的。” 太子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李泽岳暗暗道。 “昨晚是你……派人放的烟,带清遥丫头一起去摘星楼看的?”太后恍然大悟。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毕竟是您未过门的孙媳妇,哄得开心些,准没错。” 太子妃不著痕跡地瞄了太后一眼。 果然,太后听著这话,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你这小子整日就知说些胡话,清遥丫头何时与你有过婚约,莫要乱说,坏了人姑娘名声。” “有没有婚约也只不过是您一道懿旨的事吗,您也知道我与清遥自幼一同长大,感情甚厚,您总捨不得拆散我们两个吧。 再说了,清遥的性格您也知道,错过了她您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的孙媳妇去?” 李泽岳厚著脸皮,也不顾太子妃在场,巴巴地说了起来。 太后吸了口气,摆了摆手:“清遥这丫头也是在哀家膝前长大,她自是好的。 你们两个的事情哀家也知道,此事还需与你爹好好商量一下,你莫要再提了。” “谨遵太后懿旨。” 李泽岳早已意料到了这个结果,並未太过失望,只是开玩笑般地向太后行了一礼,表示他心里有数了。 太后点了点头,泽岳这孩子她知道,是有分寸的。 不过……老人家又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太子妃。 自己这位孙媳妇,今日那么早来她这里请安,等到老二来了之后,又明里暗里地挑起昨夜的事情。 唉,也不是个省心的啊。 李泽岳又在慈寧宫里陪太后聊了会家常,想著还有其他宫里需要他去转转,便主动向太后告辞了。 离开慈寧宫,李泽岳长舒口气。 今日进宫的目標已经完成一半了。 昨日那辉映满城的烟是他的第一步,今天主动向太后挑明此事则是他的第二步。 向太后坦白自己对清遥的心跡,试探了下太后的態度。 没有特別的抗拒和反对,在他看来,太后也有些拿捏不定的样子。 这决定权终究还是在皇帝身上啊。 李泽岳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尚是初春,后宫內精致的树木草都还没绽放出它们该有的美丽,李泽岳自然也没有了驻足欣赏的意思,只是加快脚步,去往木妃所在的宫殿。 木妃与皇后和雁妃不同,后两者皆是陛下在太子府时便娶入府中的老人,而木妃却是陛下在登基后纳的妃子。 这也没办法,陛下登基后,后宫只有一后一妃,当时还没有李泽岳呢,皇帝只有太子李泽渊这一个子嗣。 朝中大臣们便有了藉口,纷纷表示国本不稳,以“天子无家事”为由,强烈要求皇帝选秀女,以充实后宫,延续皇室血脉。 皇帝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无非便是替他们身后的家族发声,想通过这种手段来稳固自身家族的地位。 当今皇帝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他自是不用通过纳妃方式来平衡朝中的局面。因此,他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太后与尚未病逝的皇后便是他意志的执行者。 在他答应了朝臣们选秀女的要求之后,大寧十三道的大家族们纷纷各显神通,以各种手段將自家选好的秀女送到了宫中,接受选拔。 而太后和皇后便从茫茫的秀女中,选出了几名门第较为清贵的女子入了后宫。 当然,有些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比如跟隨先帝南征北战的一位老国公的面子。 这位木妃,便是那位老国公的女儿。 “泽岳见过木妃娘娘,木妃娘娘安好。” 殿內,李泽岳一板一眼地向木妃施礼问安。 “本宫安好,泽岳起来吧,难得你往我这跑上一趟,莫要如此拘谨。” 木妃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时轻声细语。 李泽岳站起身来,坐到宫女搬来的凳子上,与木妃閒聊了起来。 小时候,李泽岳仗著自己的身份与年纪,以及自己爱闯祸胡作非为的人设,就喜欢在各宫里乱窜,早早地把宫中各个妃子的性子都打探得清楚。 而木妃的桂华宫,就是他小时候顶喜欢来的地方。 当时木妃仅有二十岁,还未有子嗣,自然对喜欢往自己宫里跑的李泽岳温柔无比, 李泽岳也因此对木妃的感情更深厚些。 “外面不比宫中,万事都要小心为上。若是觉得府上的护卫不得力,你便直接去国公府討要些人手,本宫自会与父亲去信。” 木妃也听说了李泽岳的情况,询问完他的身体情况后,便直接许诺道。 第40章 母妃 李泽岳心里一暖,还是摆摆手笑道:“无妨,姨母不必担心,我府上的护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护卫我的安全倒也绰绰有余。” “如此便好。”木妃微微頷首,没再坚持。 李泽岳环顾四周,除了侍立的宫女,便是站在门口低著头的太监,便开口问道:“小四呢,怎么不见他?” 小四李泽风是木妃所出的儿子,今年刚满六岁。 提起儿子,木妃温柔的眉宇间不由出现几分愁闷,道:“让他去偏殿抄书了,几个大字总是写不好,六岁了字还识不上几个,整日快愁死我了。 我记得,你六岁时虽有些顽劣,可读书识字却是很快,几近过目不忘,小小年纪还能与我討论些圣贤书里的內容。 可你四弟却是如此不堪,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泽岳笑了笑,木妃是个爱读书的,是宫里少有的知识分子,对孩子的教育也很严格。 说小四如何不堪,应是夸大的说法,无非是她对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姨母,小四已经六岁了,前两年你给他启蒙倒还好,如今也是时候该给他请个先生。” 李泽岳劝道。 木妃幽幽嘆了口气:“本该如此,本宫也是知道的,可奈何確实是寻不到合適的先生啊,总不能寻个大臣来吧。 风儿不是太子,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说完,木妃陡然一惊,立马抬起头来。 四周的宫女太监们瞬间把脑袋低了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木妃止不住地有些后悔,好久没有与泽岳如此閒聊过了,仿佛回到了他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心神一下变得鬆懈,这才把有些犯禁地话说了出来。 可谁知,李泽岳却朗声大笑了起来:“谁说没有资格的,我和泽鹿都不是太子,还不都是在那位座下读书了。 朝臣怎么了,太傅也是朝臣。为何太子、我、泽鹿都在太傅那里求学,到小四这里就不行了?” 木妃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让泽风拜於太傅门下?可太傅不是已经年迈,不再教授皇家与勛贵子弟了吗?” “他老人家只是不再入宫讲学,又不是不教了,泽鹿如今还被雁妃娘娘逼著隔三差五去太傅府上上课呢。”李泽岳解释道:“我明日便去太傅府上,与他说明此事,他老人家閒著也是閒著,断然不会拒绝的。” 木妃大喜:“那此事便拜託泽岳了。” “姨母哪里话,这是应有之理。”李泽岳豪迈地摆了摆手。 木妃自小待他极好,他只是帮小四找个老师而已,算不得什么。 此后木妃又与他聊了聊他刚写出的几首诗词,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李泽岳便主动告辞。 从木妃的宫里出来,就已经接近中午。 李泽岳长长伸了个懒腰:“可算能回月满宫好好休息一下了。” 跟在身后的刘建道:“刚刚雁妃派下边人过来了一趟,催促让殿下赶紧过去,说是再不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李泽岳撇了撇嘴,不就是晚去找你一会,用得著生气吗。 心里是这般想的,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走在前往月满宫的路上,心情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在他眼里,去慈寧宫见太后,和奶奶说说话自然是好的,可终究心里是有任务在的,没办法完全放鬆。 去桂华宫见木妃,两人感情虽好,可那里终究不是他生活的地方。 而在他心里,回月满宫,就等於回家。 站在熟悉的院门口,看著那棵高大的桂树,虽然前几天刚刚来过,可心境却已然不同。 “哎哟,这是谁家的大少爷啊,还知道回来啊。” 刚刚走进殿內,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熟悉的挖苦声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李泽岳扭头看去,雁妃雍容万千地坐在椅子上,锦书坐在她身侧,李泽鹿这小子可怜兮兮地站在旁边。 “母妃。”李泽岳嘿嘿一笑,走上前去。 雁妃轻声叫道:“哎,你可別叫我母妃,去桂华宫叫那位吧,温温柔柔的,做你母妃正合適。” 李泽鹿和锦书用力憋著,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您说什么呢,我这累死累活在宫里跑上这么一圈,就为了中午能在这陪你吃个饭。 这下好了,別说吃饭了,连个好脸都没看见,这算什么事嘛!” 李泽岳不服气地嚷嚷道。 “哼,谁让你先去见那木妃的,本宫早就知道你与她关係亲近,谁知连我都绕过去了,竟先去她那走上一趟。” 雁妃依旧不依不饶。 “隨你吧,我累了,睡觉了。” 李泽岳乾脆不搭理雁妃,直接找了个软和的木榻,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嘿,你这小子。” 雁妃气的直接站起身来,走到木榻前,伸手掐住了李泽岳的耳朵:“你给我起来。” “我不。” “起来。” “我就不。” 刘建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幕熟视无睹。 不如说,早就习惯了。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这一家子,哪里像是天家啊。 雁妃和李泽岳拉扯了一会,也有些累了,气哄哄地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李泽岳这才从木榻上下来,嬉皮笑脸地把雁妃扶上了木榻,自己坐在凳子上。 “伤好了?” “早就好了。” 李泽岳抖了抖肩,拍了拍胸口,示意自己非常健康。 “我听说今日你去见太后时,太子妃也在?”雁妃瞥了眼一手拉扯大的儿子,问道。 “没错。”李泽岳挑了挑眉毛,接著道:“而且我还当著她的面,向太后求娶清遥了。” “什么?” 不止雁妃大惊失色,锦书和李泽鹿也有些不可置信。 “太后是如何说的,你是不是脑袋傻了,这种事怎么能如此就说出来呢?”雁妃连忙问道。 李泽岳哼哼道:“那又怎么了,昨天晚上那烟看到了吗? 是我放的,当时我就跟清遥在摘星楼上,去摘星楼的手令还是你替我向父皇要的呢。 府上的人已经去散布消息了, 用不了多久,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二皇子李泽岳为定北侯长女放了一场大寧建国以来最盛大的烟火!” 第41章 蹭饭的皇帝 雁妃挥了挥手,示意殿內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出去。 “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莫不是以为放个烟就能让陛下把清遥丫头许给你了?” 雁妃皱著眉头,严肃道。 “我当然没这么想,但凡事总归是要有第一步的嘛,要不然一直这样和清遥不明不白的,总归是不成的。” 李泽岳挠头道。 雁妃嘆了口气:“你和清遥的事定然不会如此简单,你还是需要早做准备。” “我知道的。” 李泽岳点点头,然后揉了揉肚子,看了眼殿內摆放好的桌子,叫道:“我都快饿死了,午膳怎么还没送来呢?” 锦书走到门口,朝院里看了一眼道:“这不都在门口等著的吗,都进来吧。” 门口那些提著饭盒的太监们匆匆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把饭盒內的菜餚摆放到桌子上。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刘建走上前,拿起小太监递上的筷子,每道菜都夹了一口,確认无毒后,便默默退了下去。 “开饭咯开饭咯。” 雁妃入座后,李泽岳笑呵呵地和锦书、李泽鹿地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准备用膳。 李泽岳早就等不及了,他还想让刘建再去御膳房要来一份。 这时,院內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陛下到——”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传了进来。 “嘖,蹭饭的来了。” 李泽岳一脸无奈地放下筷子。 雁妃白了李泽岳一眼:“说什么呢,还不快迎驾。” 说罢,便匆匆向门口走去。 姐弟三人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跟上了雁妃。 没等他们出门,穿著黑色常服的皇帝便龙行虎步地走进了殿內。 “妾身见过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挥挥手:“免礼,都起来吧。” 李泽岳直起身来,看向这个刚刚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他的面容依旧坚毅,脸上已有了几道皱纹,却不显苍老。多年来身居九五之位,举手投足间透露出身为皇帝的霸道。 雁妃笑嘻嘻地搀住了皇帝,笑道:“陛下今儿个怎么想著到月满宫来了,也没派人来通报一声,妾身也没做个准备。” 皇帝看著相识数十年的爱妃,上扬的眼角也柔软下来,开口道:“今日事少,刚刚批完奏摺,便想著来你这转一转。 听说御膳房给月满宫做的菜连滋味都比其他宫里好上一些,朕就想著亲自过来尝尝,没有打扰到你们一家子吧。” 一听陛下確实是来吃饭的,雁妃看了刘建一眼,却见刘建早早地就搬了个凳子,放到了上首位置。 “陛下哪里话,您是一家之主,妾身是您的妻子,妾身这两儿一女是您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打扰呢。” 雁妃笑吟吟地扶著皇帝坐到凳子上,然后自己坐到了皇帝的旁边。 锦书和李泽岳三人也坐了下来。 皇帝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端庄贵妇,眼里不由浮现出了当年雁妃那娇憨活泼的少女的模样,不由有些唏嘘。 当年那毛手毛脚的小丫头,如今终於成了一位代掌皇后权柄管理三宫六院的皇妃。 从她刚刚的话来看,也完全把老二当成了她亲生的孩子。 这也难怪,从前她就与皇后关係极好,老二又被她带大,出现真正的母子之情也是难免的事。 “父皇快尝尝吧,看看御膳房为月满宫做的菜与其他宫里到底有何不同。”锦书笑嘻嘻地劝道。 皇帝含笑点头,看了眼与雁妃年轻时有六分相像,一向最受自己宠爱的闺女,伸出筷子开始吃饭。 好久没和妻儿们坐下吃一顿家常饭了,皇帝的心情很好。在皇后去世之后,在这冷清清的皇宫里,他一直都觉得月满宫是最像个家的地方。 然而,在一个人心情很好的时候,总会有个影响你心情的人出现。 快要饿死的李泽岳见皇帝终於磨嘰完了,立刻拿起筷子,端起米饭,开始风捲残云起来。 皇帝皱著眉头看向饿死鬼投胎般的老二,训斥道:“你是三天没吃饭了吗,吃那么快做什么?” 李泽岳愣愣地抬起头,嘴边都是沾上的米粒子。 不是,我寻思吃个饭吃快点也不犯毛病啊。 “回父皇,儿臣许久没跟您一同吃饭了,心里高兴,故胃口大开,吃的急了些。” 李泽岳满嘴瞎话道。 “噗嗤。” 刚刚吃了口米饭的李泽鹿一个控制不住,把米粒子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皇帝又瞪了眼李泽鹿。 李泽鹿不禁缩了缩脑袋。 “看见朕就胃口大开,那若是和清遥丫头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你不得激动地把这白瓷碗都吞下去啊。” 皇帝淡淡道。 闻言,雁妃和锦书身体一下绷了起来,看向李泽岳。 “若是果真能如此的话,儿臣也不是不能吃。”李泽岳也来了精神,嬉皮笑脸道。 皇帝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伸出筷子夹了口饭菜,转而道:“刺杀你的那个和尚,身份已经查明了。” “是什么?” 皇帝既然没再继续说赵清遥的事情,李泽岳自然不能逼问,只好跟著他的节奏继续走下去。 那个相国寺戒律僧,李泽岳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那一掌完全不顾生死、不计全寺僧人的性命,是最令他费解的。 如果说他也是太觉教反贼,那完全没有刺杀李泽岳的必要,这样做不仅让他们丧失了逃生的机会,还会把整个相国寺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这么做的后果已经很明白了,皇帝大怒,全寺鋃鐺入狱,京城太觉教据点全部被肃清。 这完全不是一个成熟的间谍该做的事情,杀了李泽岳对太觉教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个戒律僧原是北朝的僧人,三十年前游离至相国寺,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采律官衙门怀疑那戒律僧是北朝派来的奸细,意外得知相国寺是太觉教据点后便一直潜伏,直至刺杀你的那晚。” 皇帝一字一句地陈述著赵极向他匯报的调查结果。 桌上三人竖著耳朵听著,生怕漏掉一点细节。 第42章 天下第一名捕 李泽岳恍然大悟,如果那戒律僧有北朝身份的话,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理解了。 他凭著明面上太觉教反贼的身份,对李泽岳刺杀,本就没有想要继续活下去的意思。 反正只凭太觉教的身份,被逮捕入狱也不过死路一条。不如杀了李泽岳,让大寧皇帝少一个儿子,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还可以激化大寧朝廷与太觉教的矛盾,搅浑大寧的局势。 对北朝来说,这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看著李泽岳明了的神色,皇帝点了点头,老二还是很聪明的。 “北朝对我大寧的渗透当真严重,连一个和尚都是埋伏三十年的閒棋,在最出乎意料的时候突然爆发。”李泽岳沉重地嘆了口气,接著道:“还好我武功盖世,没遭了他的毒手。” “?” 皇帝和雁妃几人脑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號。 “被观云境武僧一拳捶的三天下不来床的盖世高手?” 皇帝嘲讽道。 李泽岳红著脸爭辩道:“那是贼子的搏命一击,自然是狠了些。” 饭桌上欢笑一片,皇帝突然前来的拘束这才消失不见。 “那好,既然你武功如此高超,朕便派你个任务,你敢不敢接?”皇帝接著道。 李泽岳心中一动,问道:“什么任务?” 皇帝冷冷道:“是朕在问你。” 李泽岳抿了下嘴,强撑道:“有何不敢?” 皇帝点点头:“前些日子你大哥向我举荐你做今年春闈的考官,被朕否了。 朕又想了想,你整日閒著也不是那么回事,正好近日春闈將要举行,前些天你又与刑部有些交集。 你不是自詡武功盖世吗?朕便令你观风刑部,主掌刑部十三衙门,目前的任务便是负责今年春闈时京城安全事宜,確保春闈顺利举行,如何?” 李泽岳愣住了,这是皇帝第一次向他发派任务,还將十三衙门交给了他。 来不及深入去思考,李泽岳站起身来,跪伏於地:“儿臣领旨。” “嗯。”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北边有些乱子,定北侯正替朕处理著外患,你就给朕好好守著春闈,別整出什么內忧来。” “是。” 皇帝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雁妃递上帕子,给皇帝擦了擦嘴角。 “行了,朕走了,你们慢慢吃。 看来他们说的还真没错,月满宫的饭確实比其他宫里的滋味更好些。” 皇帝站起身来,笑著走出了月满宫。 “妾身恭送陛下。” “儿臣恭送父皇。” 送走皇帝后,李泽岳傻傻地坐在饭桌旁,连饭都忘了继续吃。 雁妃推了推李泽岳:“想什么呢,吃饭啊。” “唉。”李泽岳嘆了口气:“母妃,儿子这次可当真要入局了啊。” …… 离开皇宫后,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晃晃悠悠地向王府走去。 “皇帝怎么会想著让自己执掌刑部十三衙门呢?” 他知道自己昨晚借烟向皇帝表明態度后,皇帝一定会为此事做出反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直接把十三衙门扔给了自己。 这是要干什么? 一路思考著,他慢悠悠回到了自家那恢宏的王府。 “殿下,刚刚宫里来了人,送来了一套官服和一枚令牌。” 刚走进大门,晓儿就急匆匆跑到他面前说道。 “效率真高啊。” 李泽岳笑了笑,跟著晓儿走进屋內,看到了叠放在桌上整整齐齐的十三衙门制式袍子。 拿起那块黑铁令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正面刻有一个“刑”字,背面雕刻著张牙舞爪的黑色盘龙。 这应该就是刑部十三衙门的身份象徵了吧。 指间摩挲著这块令牌,李泽岳回想著关於这个衙门的一切。 刑部十三衙门本由太祖皇帝设立,大寧以武兴国,江湖世家门派眾多,这个世界个人武力又极为强盛,往往会出现侠以武犯禁的事情。 十三衙门就是为了弹压建国后蠢蠢欲动的江湖势力们而专门创建的暴力机关。 太祖时期,各州府都设有十三衙门分舵,每个分舵都有一名总捕坐镇,维护著各州府的治安。 在此期间,十三衙门作为太祖皇帝时期的鹰犬,没少对那些不听话的江湖势力动用暴力手段。 在如此高压之下,自然有许多反抗朝廷的势力出现,面对这种情况,十三衙门自然不会姑息。多年以来,有无数的江湖世家门派灭亡於十三衙门的屠刀之下。 等到太祖殯天,新帝登基,朝堂江湖皆迎来一阵动盪时期,十三衙门各分舵在这一时期迎来一系列江湖世家门派的反扑,遭受重创。 采律官也在这一时期诞生。 由当朝皇帝直属的采律官衙门比刑部十三衙门更加凶狠、更加不择手段。不同於刑部十三衙门,采律官们喜欢躲在暗处,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地盯著你。 那些反扑十三衙门的势力在皇帝掌握局势后,很快再次迎来了采律官的清洗。可刑部十三衙门的荣光,却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现如今,只有寥寥几座州府还存在著十三衙门的分舵,勉力维持著他的职能。 虽然有些没落,但这个衙门背后的底蕴依旧不可小覷。 而那些暗中的势力,则与朝廷结下了更加深厚的矛盾。 他们虎视眈眈,一直在寻觅机会,为曾经遭受屠虐的亲朋师友们復仇。 李泽岳坐在桌边思考著,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日后剷除太觉教,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一股强大的助力,虽然不清楚皇帝让自己掌管这个衙门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实在是找不到放弃的理由。 儘管接手刑部十三衙门会与那些不听调令的江湖势力们站在对立面,但他本身就是皇家子,本就是那些人们暗中寻找机会杀之泄愤的仇人,这方面的考虑倒是次要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他终究还是要想一个能完全把持住这份力量的办法才行。 “晓儿,替我更衣。” 空想没有用,李泽岳决定亲自去刑部十三衙门看上一看。 晓儿帮李泽岳褪去緋红长袍,换上了宫里刚刚送来的官服,尺寸刚刚合適。 站在铜镜面前,李泽岳发现这件衣服与那晚官差们的衣服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虽然都是玄色的劲装,但他的这身衣服的衣襟袖口处绣著鎏金的线边,更显尊贵。 晓儿看著换上差服后更显英姿勃勃的殿下,不禁讚嘆道:“真没想到殿下还真挺適合当捕头的,看著比平日穿袍子英俊多了。” 闻言,李泽岳得意道:“那可不,穿上差服,你家殿下就是天下第一名捕。” “嗯嗯。”晓儿一脸崇拜。 第43章 初至衙门 骑上枣红骏马,李泽岳和黑子便再次出了王府。 刑部十三衙门虽隶属刑部,但府衙却並没有和刑部建在一块,反而有一片独立的区域。 李泽岳驱马来到这座与王府並不远的衙门,高大的建筑宣告著它曾经举重若轻的地位。 十三衙门占地面积很大,入眼处是一座七层的漆黑高楼,高楼旁是片宽阔的院子,院子四周座落著许许多多的低层建筑,全都属於这座衙门。 李泽岳翻身下马,施施然走进了这座衙门。 看著脚步急促、捧著文书走来走去的官差们,李泽岳有些意外,他还真以为这座衙门已经没落了,没想到此时还能如此高效地运转著。 这与他听说的完全不同。 这么想著,李泽岳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长须男子的身影。 “看来这位主事,还真不简单啊。” 官差们脚步匆匆,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全国江湖事宜,有缉拿、追捕、审问之责,能將这样的衙门重新运转起来,那张旭主事的能力可见一斑。 李泽岳在门口站了半天,见没人搭理他,只好上前拦了个模样年轻的官差。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 刘洋捧著一叠厚厚的文书,正往案牘库走去。 前些天一群相国寺的和尚被抓进了衙门的詔狱里,他们的身份竟是藏在京城里的太觉教反贼,听说还胆大包天刺杀了二皇子殿下。他捧的文书上,全是他们的口供。 猛的有人拦住了自己,刘洋连忙攥紧了手里的文书,警惕地看了过去。 见来人穿著自家衙门的差服,刘洋的凌厉的目光瞬间放鬆了些许。 可他又仔细打量了下来人,剑眉星目,长得倒是挺英俊,自己却怎得不记得衙门里有这號人物呢。 刘洋的目光又变得警惕起来。 “哎,你们张主事今日在衙门里吗?”来人笑呵呵地问道。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刘洋愣了下,那人说的张主事,应该就是张旭张大人吧。 毕竟衙门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姓张的主事。 可这人明明穿著自家衙门的官服,怎么问问题时还带个“你们张主事”呢? 刘洋越想越觉得可疑,一只手背了过去,暗中打了个手势。 十三衙门內来来往往的官差们本没有注意到那个穿著和自己差不多官服的傢伙,可看到刘洋背后的手势后,他们都停下了脚步。 李泽岳的耳朵甚至已经听到了暗弩上膛的声响。 刘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同僚,找我张大人有何贵干?” 顶著那么多弩箭,李泽岳压力暴大,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递到刘洋眼前,正是宫里今日送来的那块黑铁令牌。 刘洋接过令牌,先是有些迷惑,又將令牌翻了一面,露出了那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李泽岳眼睁睁看著眼前这年轻官员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恭恭敬敬地把令牌交给了自己,又再次背过一只手去,打了个手势。 “下官刘洋,见过总督大人。” 十三衙门的官员们看著刘洋打完“安全”的手势后,竟然恭恭敬敬地对那人俯身行了一礼, 正当他们脑海里正不解的时候,又听得刘洋来了句“总督大人”。 总督? 十三衙门多少年没有总督了? 官差们惊诧莫名,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大门下的那名年轻男子。 李泽岳也愣了一愣,只听自家老头说要自己主掌十三衙门,还真没想到竟然真把刑部十三衙门总督的官衔给自己了。 嘿,还真不错。 隨后,李泽岳收起了令牌,装成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淡淡道:“带我去见张旭。” “是,大人。”刘洋不敢怠慢,毕竟那令牌可是货真价实的。 走进衙门最高的那座大楼,李泽岳四处打量著,官差文吏们都忙著手头的工作,没人抬头来看自己一行人。 名为刘洋的年轻官员带著自己一路走上了第六层,走向最深处的那个房间。 刘洋刚想上前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对话声。 “哎,你说我穿这一身够乾净利索了吧,这可不是闹著玩的,本官这要去那位府上拜访,不给那位留个好印象可不成。” “你不是已经跟那位见过面了吗,你这次去他府上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还留什么好印象啊。” “你懂个屁,第二印象同样重要。” “得了吧,你跟人家第一次见面,就间接导致了人家被刺杀,还指望人家给你留什么好印象呢。” “你……算了,本官给你说不明白。 外面的,赶紧进来,偷听什么呢?” 刘洋听了,忙要推门进去。 可李泽岳却先一步跨了出去,推开了房门。 “张主事,您收拾这般利落,是准备去见谁啊。” 房间內,將自己大鬍子收拾得妥妥帖帖的张旭忽闻此声,一下瞪大了眼睛。 眼睁睁看著一身十三衙门官服的二殿下满脸笑意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殿……殿下?” 张旭三两步走上前去,红著脸拱了拱手:“宫里刚传来消息,要殿下执掌十三衙门,下官刚准备好前去府上拜访,没想到殿下这就过来了。 惭愧啊,下官实在惭愧。” “你有什么好惭愧的,我刚在院里转了一圈,人人各司其职,无一分懈怠,这就很好,你的功劳甚大啊。” 李泽岳拍了拍张旭的肩膀道。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鬍子:“殿下过奖了,这都是下官应有之责。” “行了,別谦虚了,功劳就是功劳,有什么好藏著的。”李泽岳笑呵呵道。 转而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张旭说道:“以后在衙门里就別叫我殿下了,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是,总督大人。” “那个……下官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柳乱。” 张旭笑呵呵招呼道:“他是我们刑部十三衙门的金镶捕头,也就是江湖中传言的四大名捕。柳乱,还不过来见过总督大人。” 窗前,一个长发有些凌乱的年轻男子正抬头看著外面的白云。 听著张旭说话,男子这才把目光转了过来,看向李泽岳。 第44章 谋划太觉 站在李泽岳身后的黑子眨了眨眼睛,在他的目光里,那人就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刀。 足够內敛,但剑气四溢。 柳乱目光平静,向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语气平缓:“下官柳乱,见过总督大人。” 他就这么静静看著眼前这位自己刚刚上任的顶头上司,没有过於恭敬的態度,也没有太过冷淡,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李泽岳看著眼前这古井无波的男子,一时有些失神。 关於柳乱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 前些年京城內震惊一时的胡家灭门案,惨绝人寰,全家二十余口无一人生还。 朝廷震怒,一位兵部侍郎全家惨死,犯人是当年十三衙门清洗江湖时刀下的余孽,杀这名胡侍郎,是为报当年他调兵助十三衙门威压江湖之仇。 无论理由如何,这都是对朝廷威严的严重挑衅。 当时正是柳乱接手了这个案子,一匹骏马,千里缉凶,硬生生在大寧边境的万里黄沙中把那九品观云的凶手打断了双腿,带回了京城。 “长刀风吟嘛。”李泽岳回过神来,咧嘴笑道:“柳捕头的名號,我还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第一次见面著实有些不敢相信。” “哈哈,您说他年轻吧,再过两年也三十岁了。可要说他不年轻吧,二十八岁的九品观云境,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年轻豪杰?”张旭笑道: “可若是跟总督您比,他可就差了远了,下官可是亲眼见过您一拳打死那罗汉之体的武僧的,这您可不能否认啊。” 李泽岳嘴角扯了扯:“行了行了,別说这没用的。” 没听见饕餮在吊坠里都快笑烂了吗? 柳乱打完招呼,就重新闭上了嘴巴,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更別说对眼前这刚刚见面,还有些不熟悉的“总督大人”了。 但,他是话少,不是傻,刚刚张旭的提醒他也听明白了。 “人家殿下是一个能一拳打死九品武僧的。你是天才,人家更是天才,你搁这摆什么高手脸呢。” 张旭想说的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柳乱忍不住笑了笑,可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实在是不能对一个陌生人太过热情,人家还是个皇子。 可能是职业原因吧,他总觉得那些勛贵们,没什么好东西。 至於眼前这个没什么架子,正和张旭嘻嘻哈哈著的二殿下,柳乱觉得还得通过自己的眼睛慢慢观察一下。 柳乱就是这样一个喜欢较真的人。 “陛下要怎么处理那群和尚?” 李泽岳顺手捞了一个椅子坐下后,自然地盘起了二郎腿,从张旭的桌子上端起了盘点心放在自己身边,吃了起来。 他发誓,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 张旭眼睛瞥见这一幕,不动声色,回答起来李泽岳的问题: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陛下对这件事的旨意按理说今日是该下来了,可今天宫里只送来了您要来负责咱们衙门的消息,並没有说起相国寺的事。”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我看看他们的口供。” 一直站在屋里的刘洋连忙上前,把那一摞文书递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接过口供,细细地翻阅了起来。 上面写的东西和他了解的差不多,小僧们大多不知情,知道此事的多是相国寺的大和尚及他们的几位大弟子。 通过口供可知,相国寺每年都会將大部分香火钱和京城內的信息派人送到太觉教里。 这种行为已经秘密进行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太觉教也在持续对相国寺进行渗透,有几个年轻弟子甚至在他们师傅不知道的情况下,也秘密成了太觉教的教眾,成为监督慧能方丈的工具。 “这太觉教,当真是有些东西啊。” 放下文书,李泽岳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苦恼道。 “殿下,您是想对太觉教下手?” 张旭细细琢磨著,他自是知道李泽岳的封號的,可那蜀地却又是太觉教的老巢,这对眼前的蜀王殿下来说,属实是有些尷尬。 可……眼前的这位殿下,到底想不想剷除太觉教,去蜀地就藩,这还是一回事呢。 要知道,就藩之后,可是就彻底失了名正言顺继承那把椅子的机会了。 张旭还想继续向更大逆不道的地方思考,比如就藩后起兵勤王,清君侧? “太觉教是我朝內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如果有机会的话,定是要將其剷除。”李泽岳略一沉吟,接著道: “相国寺这件事情,你们觉得有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 “这件事?” 闻言,张旭一下皱起了眉头,问道:“殿下是想通过慧能大师,引蛇出洞?” 提到正事张旭还是很靠谱的,瞬间就把握到了李泽岳的意图。 柳乱也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眼李泽岳。 “没错,我认为相国寺此事,正是一个削弱太觉教力量的好机会。” 李泽岳手指磕了磕桌面,頷首道。 张旭眉头越皱越紧:“殿下认为,此事该从何下手?” “慧能大师的口供上,只是承认了自己是太觉教的內应,却並没有说明帮助太觉教的动机是什么。 但想起太觉教主董平前朝皇子的身份,再联繫上相国寺在前周供奉的地位,我们都不难猜出来,这位慧能大师,属实是前周的大忠臣。” 李泽岳站起身来,看著张旭和柳乱,认真说道:“这一点很重要,董平想要復国,推翻大寧,再造大周,人心是必不可少的。 而若是我们將慧能大师和他董平的关係通过某种方式宣告天下,人人都会得知他慧能是为前周鞠躬尽瘁的忠实臣子。这个时候,我们再向外放出要处刑相国寺这一批太觉教反贼的消息。 你说,那位董教主……是救还是不救呢?” “这……” 张旭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急忙道:“若是不救,天下人自会认为董平是一位薄情寡义的人,连暗地里帮他数十年的臣子都能拋弃,实在是不值得效忠; 可若是来救,就正中了我们下怀,到时便可集中精锐力量,將来人一网打尽!” 李泽岳讚许地点了点头:“这是阳谋,由不得他不接招。” 第45章 黎公 “此事当真可行,不愧是总督大人。” 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鬍子,佩服地拱了拱手,又给李泽岳提供了一波情绪价值。 李泽岳谦虚地摆了摆手:“这里也只是简单提出一个计划,具体如何实施,还得细细商討。” 柳乱此时突然站了出来,行动力一向极强的他开口道:“我现在就去安排各州道的人手去散布消息。” “哎,柳捕头,且慢。” 李泽岳连忙叫住了转身就要出去的柳乱,道:“此事还尚未定下,我准备明日进宫一趟,请来由我们衙门自行处理这群和尚的旨意,再做打算也不迟。” 柳乱点点头,停住了脚步。 张旭继续说道:“我们衙门在外出公差的比较多,四大神捕与眾多金镶银镶捕头大多在各地办案,柳捕头也是前日刚刚返回。 若是计划定下来,我立刻就向他们去信,能召集回来的全都召回。” 刑部十三衙门毕竟名义上统管江湖事务,各地都需要人手,而京城毕竟有金吾卫和采律官坐镇,十三衙门便没有將重心放在京城。 这才有了前些天相国寺一事如此尷尬的原因。 当时若是柳乱在场,张旭哪里会与那群和尚拉扯那么多,早就下令强行拘捕了。 同样的,李泽岳也不会受伤。 看著事情聊的差不多了,李泽岳便站起身来,再次交代道:“此次计划在正式敲定之前,务必保密,不要泄漏一点风声。” “下官明白。” 张旭、柳乱和一直呆呆站在原地的刘洋同时拱手道。 见状,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笑道: “我……在衙门里,有房间吗?” 张旭再次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快空了的点心盘子,忙道:“有的,就在这座楼的顶层。” “上一任总督卸任后,衙门就再也没有人用过那个房间,一直空了下来,还保留著当时的布置,殿下若是不满意,吩咐下边人更改便可。” 李泽岳跟著张旭走上顶层的楼梯,闻言,好奇道:“不知上任总督是哪位大人?” “是黎大人。”张旭眼神里带著些追忆,回答道。 李泽岳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估计也只有这位黎陆黎大人能在太祖皇帝在位时,统领权力如此之大的刑部十三衙门了。 要知道,刑部十三衙门虽名义上归属刑部统管,可十三衙门的总督是与刑部尚书平级的,黎大人在时,同时担任刑部尚书与十三衙门总督之职。 可惜这位大人在十几年前便去世了,之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当今的刑部孙尚书在李泽岳之前也只是代领十三衙门,具体事务从不干预。 说起这位黎尚书,李泽岳眼前便立刻浮现出那位威严老者的身影。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这位老大人在酒桌上是能拿著杯子往太傅嘴里灌的…… “既然是老大人的房间,那布置就不要变了,这也是对他老人家的尊重。” 李泽岳说道。 张旭脚步顿了一下,没有作声,继续向上带路。 踏上顶层,眼见之处极为宽敞。 古朴的千里江山屏风摆放著,墙壁四周还悬掛几张字画,雕木窗半开,微风缓缓吹进房间。 一道黑檀木茶桌居於窗前,纹理细腻,光泽深沉,其旁还摆放了一座软榻。 榻旁便是座精致的香炉。 房间另一边摆放著宽大的书案,当年的砚台依旧躺在书案上,诉说著它曾经那位主人的故事。 书案对面,就是两排高大的红木书架,密密麻麻,儘是文书。 房间南面,还有片凸出去的晾台,站在上面,能俯瞰整座十三衙门。 最让李泽岳瞩目的,就是房间最宽敞的那面墙上,掛著的那张天下堪舆图。 整座天下,南北两朝,塞外高原,详尽无比。 李泽岳缓缓踱著步子,想像著当年那位老者,事实上的江湖盟主,在这座房间里是怎样的威严霸道? “这里很好,以后我就在这了。”李泽岳长舒一口气道。 他还真怕老爷子把房间布置的多么阴森恐怖,跟电视剧大反派似的。 “黎公当时就喜欢在这屋里办公,刑部各司的文件也都送来这里,交由老大人一併处理。”张旭在一旁说道。 李泽岳抿嘴点点头:“老大人劳苦功高,若是不能做出些事情来,我都没脸待在这座房间。” “想来,殿下是定不会让黎公失望的。”张旭躬身再行一礼。 李泽岳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这个房间。 张旭紧隨其后。 “行,今天我还有事先走了,明日等我从宫里出来,再来衙门。” 李泽岳走出刚从张旭口中得知名字的千秋楼,说道。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慢走。” 门前,许多刚刚从刘洋口中得知了二殿下成为衙门新任总督的官差们都纷纷慢下了步子,偷偷打量著李泽岳。 据说昨晚那烟便是二殿下给赵侯爷家大小姐所放,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都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词王爷,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李泽岳自然察觉到了到处投来的目光,不禁摇了摇头。 要把这座衙门、把这些专业的探子们变成自己真正的力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自己现在的掣肘,还是太大了,没有真正可以相信的班底,想做些事情还需要皇帝的批准。 这就很不自在。 牵上马,李泽岳和黑子向街上走去。 “你看那柳乱如何?” 李泽岳有些好奇黑子对柳乱的评价。 黑子咂巴了下嘴,想了想道:“真要以命相博,他死,我伤。” 李泽岳嘿嘿一笑,不管真假,这话听得就挺高兴。 起码单凭自家侍卫首领的嘴就能虐杀董平。 “走吧,去太傅府蹭顿饭去。” 太阳渐渐落下,今日属实是有些疲惫了,从早上起来进宫到现在,还没有歇著的时候。 走到太傅府门口,把马韁递给门房,不用通报,李泽岳就脚步匆匆地向里面走去。 “饿死我了,晚饭做好没有啊。” 走进內院,李泽岳便扯开嗓子喊道。 第46章 目光如炬的太傅 “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李泽岳嘴角一下勾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忙碌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自家媳妇围著围裙从厨房出来一样。 转过头,果然看到赵清遥俏生生站在她那小院门口,身后还跟著小曇正俏皮地向自己做著鬼脸。 “你这是什么打扮?” 赵清遥有些惊奇地走了过来,摸了摸李泽岳衣领上的金丝。 李泽岳笑嘻嘻地从腰间解下令牌,在赵清遥面前晃悠了两下:“看仔细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是也。” “十三衙门?你怎么跑十三衙门去了?” 赵清遥不解地挑了挑眉。 李泽岳笑道:“父皇新给的差事,谁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指不定他那天心情不好,就麻溜地让我捲铺盖滚蛋了。” “陛下新给的差事,你是说……” 赵清遥捂著嘴巴,瞪大眼睛。 李泽岳上前拉住赵清遥的袖口,两人的身体贴近了些:“没错,我也怀疑这事和昨晚上有关係,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看他儿子我可怜,把十三衙门扔给我玩吧。” “一会问问爷爷,看他怎么说。”赵清遥眨巴著眼睛,向李泽岳出了个主意。 李泽岳嘆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你今日进宫,见著陛下了?他是怎么说的?” 李泽岳摇了摇头:“在月满宫吃饭时见著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交代要我统领十三衙门负责春闈之事,对於咱们的事情,他没有提。” “刑部十三衙门职责甚重,春闈也是最近一等一的要事,你可千万不能马虎。”赵清遥装作没听到李泽岳说的什么“咱们的事情”,只是继续嘱咐道。 “哎,我心里有数,就算是为了我们,我也会想办法把这股力量握在手里。” 赵清遥当作没听见,可李泽岳不依不饶,继续嬉笑著说道。 赵清遥一时有些无奈,只得嗯了一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句:“你既是皇子,又接手十三衙门,小心那些江湖中那些贼子们的暗中报復。” 李泽岳点点头,他知道赵清遥在说什么。 一想这回事他就有些头痛,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太觉教,一边又是一群不服管教的江湖势力,这让他该如何是好啊。 “喂,你们两个,吃不吃饭了。” 这时,小院门口传来一道声音,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赵离很无奈,老早就听见李泽岳进门后叫嚷的声音,正想著饭做好了,过来叫他一声,谁知道刚进院门就看到这傢伙牵著自家姐姐的袖子,偷偷依偎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清遥这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近了,连忙后退两步。 李泽岳则厚著脸皮摸了摸肚子:“吃啊,怎么不吃,都快饿死我了。”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跟著赵离到餐厅走去。 饭桌上,看著李泽岳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內,老太傅丝毫没有意外。 这小子平日里也没少来府上蹭饭,他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在老人家看到李泽岳身上那一套熟悉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的时候,他还是一阵恍惚。 “你小子,从哪偷的这身衣服?” 数十年前,他的那位老友穿著这身同样的官服,镇压了天下南北两座江湖。 李泽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毫不客气道:“什么是从哪偷的,这是宫里赐的,我现在也是有职位的人了。” 一阵解释之后,老太傅和赵离才明白过来。 “这么说,你现在是大寧的江湖之主了?”赵离咧著嘴笑道。 李泽岳拿筷子敲了敲白瓷盘子,自嘲道:“屁的江湖之主,十三衙门如今还哪有当年的风范啊,估计如今衙门里只有黎大人在时十之二三的实力了。 更何况,我现在也只是空有个头衔,光杆司令一个,手底下一个自己的嫡系都没有,当的哪门子江湖之主,说出去不够让別人笑话。” 老太傅夹了粒生放进嘴里,淡淡道:“路都是要一步一步走,十三衙门的存在其本身是好的,我看陛下也是有復甦刑部十三衙门的心思,估计还有些犹豫,没有正式確定下来。” “此话怎讲?”李泽岳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李泽岳寻思自己还没主动向老头子提问,他倒主动聊起来十三衙门的事了。 赵清遥和赵离也疑惑地放下筷子,看向老太傅。 看著李泽岳一无所知的蠢笨表情,老太傅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你,还想当黎陆?差的远呢!” “?” 李泽岳气呼呼地深吸口气,憋出一个恭敬的笑脸,道:“学生还请先生解惑。” “黎陆那老傢伙在时,刑部十三衙门一直是悬在各大家族,各个门派头上的一把利刃,当时当真是將整座江湖所有不安稳的势力杀的血流成河。 说是安稳无比,实际上这座江湖已经被杀的没有了多少的生气。 同样的,再没有任何势力敢於挑衅朝廷的尊严。 如今的采律官虽然也很强大,可它终究身在暗处,不能像十三衙门一样在明面上,具有强大的统治力。各州道的十三衙门门面在,朝廷对江湖的统治就在,这是那些年每一个江湖人埋於心底的想法。” 老太傅拿起酒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看著依旧有些茫然的李泽岳,有些怒其不爭地接著道:“陛下是一位千古雄主,他不会容忍在自己的统治下有不稳定的因素出现,他自然也想復兴十三衙门这个朝廷在江湖的象徵,继续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係呢,为什么非得我来当这个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李泽岳听懂了老太傅的话,可他最不解的点,还是在於此处。 老太傅嘆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我是李泽岳。” “李泽岳是谁?” “陛下的儿子?” “还有呢?” “蜀王。” 李泽岳有些明白了。 老太傅又端起了酒杯,李泽岳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杯沿轻轻碰了下老太傅的杯底。 “正是因为你的身份,陛下才决定把你抬出来。 其一,当今江湖,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太觉教这个整日想著復国的叛贼势力,而你,是与他们矛盾最尖锐的人之一。 你从小就怕麻烦,根本就没想过那把椅子,这件事,我知道,你爹也知道,你巴不得明天就跑到天高皇帝远的蜀地自己玩去,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把你抬出来的第一个原因。 其次,我大寧天下除了那群整日想著復国的傢伙,还有很多和朝廷有著血海深仇的傢伙们,他们都是当年你爷爷和你父亲刀下的可怜人,在暗中惦记著你们皇室的人头。 既然矛盾已然存在,为什么不把你这个本就逃不过他们目光的二皇子抬出来,去跟他们打擂台呢? 再次,十三衙门需要復兴,就需要一个身份贵重、性格强势的掌舵人,这样在发展的道路上,才会少很多麻烦。即使有,你也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去想办法解决。 你不是整日觉得自己手里没有属於自己的力量吗?现在,你爹把这股底气给你了,现在就看你如何发展。 你不是整日惦记著我家丫头,昨天夜里还放那烟,向天下明志吗? 现在好了,你向你爹表示了你的需求,现在你爹满足你了,这是他给你的考题。起码目前为止,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就是你爹,这就是陛下, 刑部十三衙门,好大一块蛋糕啊,可你要如何下口呢?” 第47章 再探春归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著老太傅,看著这个刚刚过完七十大寿,在他眼中那个傲娇无比的老头。 这个自太祖皇帝起兵时就陪伴在其身侧,一直居於幕后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老书生,他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一如既往的明鑑万里,他不仅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就连自己昨日那场烟的目的也被他猜的清清楚楚。 赵离也很是惊讶,他终於明白了为何像他爹那样举世无敌的猛將,在做事情的时候也能心细如髮。 完全是因为他有老太傅这样的目光如炬的爹! “看事做事都要多想想,从不一样的角度多看看,我从小就这么教育你,你怎么就学不会呢?”老太傅伸出筷子夹了口菜,重新回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態。 “这不是有些当局者迷嘛。” 经过老太傅的提点,李泽岳终於想通了自家老爹的意思,心里涌上了种说不清的滋味。 跟皇帝和太傅这种老妖精比,自己还是太嫩了! 自己所思所想的每一步,甚至都在他们的计划范围之內。 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暴露需求,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但李泽岳实在是没得选。 想要更进一步,他只能选择走上这条道路,只有真正拥有了力量,他才能有从棋子变成执棋人的可能。 “李泽岳,从小到大你从未热衷过权谋,像江湖人更甚像皇家子。可这,终究是你离不开的、不得不考虑的。 你是大寧的二皇子,蜀地的王爷,你再如何风流洒脱,也避不开此事。 权谋,终究是你需要学会的、考虑的东西。” 李泽岳脑海中,又涌现出了赵清遥当时在摘星楼顶,对自己说的这番话。 很中肯,很正確。 无论如何,刑部十三衙门都是不能放弃的,不管是不是作为一枚棋子,他都要开始积蓄自己的力量。 吃完饭,李泽岳和黑子再度牵上马匹,离开赵府。 “今夜不回去了,去春归楼。” 李泽岳面无表情道。 黑子挑起了眉头,乐呵呵道:“好。” 两人一拍即合,转头就向玉河走去。 路过相国寺时,李泽岳转过头去,看向昔日那精致的大门。 以往人流如织的相国寺如今空荡无比,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庄严的寺庙实际上是一个反贼窝点,自然没人再去里边触霉头。 更何况,朝廷已经派官兵驻守於此地,生怕有小贼胆大包天,潜进寺內去偷东西。 前些天金吾卫就逮到一个,据说那人半夜偷偷潜入大雄宝殿,想刮掉那大佛金身上的金粉,被金吾卫给当场逮捕。 想到此事,李泽岳苦笑著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了財富,人真的什么事都能办出来。 来到春归楼时,夜幕刚刚降临,玉河畔一片流光溢彩,女子的欢笑声在河岸上传盪著。 这一片区域,是京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最大的销金窟,男人的天堂。 春归楼很是热闹,门口停放著各式各样的马车,隔著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声。 老鴇仍然站在楼子门口,笑吟吟地迎接著客人。 见著李泽岳骑在高头大马上,朝这边走来,老鴇眼神一闪,连忙迎了上来。 她没有做太大的动作,只是像招揽熟悉的公子一般,笑呵呵道:“公子,今日可算想著回楼子里转转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跨进大门,笑容灿烂道:“今日无事,过来听会曲子。” 春归楼大厅喧闹无比,中间有一座圆台,精致华丽,几位清倌人正在上面轻歌曼舞,轻抚琴弦。 这些天春闈將至,全国各地的举子们都匯聚京城,在夜间无事的情况下,自然要来见识见识闻名天下的京城玉河名妓。 而这玉河畔的美人们,真正说得上艷名远扬的名妓们,有多半都在这春归楼里,琴棋书画诗酒茶,这文人八大雅事,美人们各有所长。 论起名声,丝毫不弱於金陵士子们盛传的“秦淮八艷”。 “公子是想著直接去楼上歇息,奴把琴儿叫上去给您奏曲?”老鴇小心翼翼问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在二楼找个雅间吧。” “是。”老鴇带著李泽岳黑子二人绕过拥挤的一楼大堂,走上侧边楼梯,一边问道:“咱家楼子里最近新来了几个姑娘,模样都挺不错,公子要不要见见?” “新来的?”李泽岳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行,隨便给我叫来一个吧。” 他发誓,只是见见,没什么別的意思。 春归楼二楼是专门为那些有钱的权贵们准备的,他们若是不愿意在一楼挤在大堂里,又想享受热闹的氛围,看圆台上的清倌人演出,便可以选择二楼的雅间。 房间內侧正对大厅的方向,垂落著一层薄薄的珠帘,坐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一楼大厅。 老鴇带李泽岳走进二楼最为雅致的包厢中,这个房间的视野很好,圆台上的歌姬舞姬们婀娜身姿一览无余。 “公子您先歇著,酒水和姑娘马上就到。” 说罢,老鴇便扭著屁股离开了包厢,下去安排了。 李泽岳负手站在珠帘后,看著楼下宾客们推杯换盏,嘴角不由带上一抹轻笑。 他猜测的没错,大厅內有许多客人一看就是年轻的士子,来春归楼寻欢作乐的。 这时,包厢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道怯生生的身影端著酒水走了进来。 “奴家见过公子。” 那身材不高略显瘦弱的姑娘走进包厢,很快通过穿著弄清楚了谁才是正主,迈著碎步走到李泽岳面前,將盛放酒水点心的盘子放在几案上,然后矮身行了一礼。 李泽岳看著眼前这个眨著眼睛的小姑娘,皱著眉头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公子,奴家一十有七。” 小姑娘见眼前这位公子皱起眉头,心底不由一慌。 来之前老鴇专门交代过,屋里这位公子身份可是高到天上去了,千万要小心伺候,提任何要求都不能反抗。 可这公子这副模样,明显是对自己不满意,这可怎么办啊。 第48章 你方唱罢我登台 李泽岳嘆了口气,眼前这小姑娘这怯生生的神情,跟当年刚刚捡到晓儿时一模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绿盈。”绿盈低著脑袋回答道。 李泽岳点点头:“好,绿盈,你会弹琴吗?” “奴家刚来不久,只来得及学一点点,尚不熟练。”绿盈把脑袋低的更狠了。 李泽岳嗯了一声,坐到珠帘前的软榻上,继续观赏楼下的歌舞。 就在绿盈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泽岳接著开口道:“一会出去的时候,给老鴇说,就说我说的,你以后安心学琴,当个清倌人吧,不必再出来伺候人了。” “啊?”绿盈愣在原地,有些想不明白这位公子的意思。 但她牢记著老鴇告诫她的话,不要反抗眼前这位公子的任何要求,於是便点头道:“奴家知道了。” 见李泽岳不再说话,绿盈便端起酒壶开始往杯子里倒酒。 黑子向前走了两步,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绿盈再次愣住了,这位明显是护卫模样的壮汉,怎么抢主人的酒喝呢? 黑子没在意绿盈的目光,只是冲李泽岳点了点头。 “没事,继续倒酒吧。”李泽岳对绿盈微微笑了一下。 绿盈重新拿起一个酒杯將其斟满,放到李泽岳的手边。 此时,大厅曲声暂歇,余音绕樑,酒客们纷纷为刚刚台上的姑娘喝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哎,是诗儿姑娘,诗儿姑娘怎么上台了?” “听闻诗儿姑娘是玉河上最有文才的魁,据说曾有国子监监生与她斗诗,都惜败一筹。” “莫非今夜咱们能见识到诗儿姑娘唱曲不成?” 一位眉眼秀气,举手投足带著书卷气的姑娘走上圆台,笑容满面地冲客人们施了一礼,大厅瞬间喧闹起来。 “客人们,能否安静一下,诗儿有话想对大家说。”圆台上,诗儿缓缓开口道。 “快闭上你那嘴,听诗儿姑娘说话。” “都快別说话,好不容易见诗儿姑娘一面,別把人嚇跑了。” 隨著大厅內喧闹声渐息,诗儿脸上才带著浅浅笑意,再次开口:“首先奴家代表春归楼,感谢各位客人捧场,谢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春归楼的支持。” 不等酒客们再次起鬨,诗儿接著道:“奴家知道,在座的有许多远道而来的举人老爷与年少有为的公子们,为了欢迎各位来到京城,春归楼今日的酒水钱,一律八折优惠。” “好!” “春归楼大气!” 一听这话,酒客们脸上纷纷露出笑意,这“打折”这一名词,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些年来,京城许多商铺都採用了这种经营方法。 诗儿等待客人们谢完,重新开口道:“当然,姑娘们的辛苦钱是不能给各位折扣的,大家这可都得体谅一下啊。” “哈哈哈。” 台下酒客们顿时笑成一团,就连李泽岳也忍不住笑著摇了摇头。 “这姑娘。” 诗儿双手虚压,示意客人们安静一下,清了清嗓子:“既然在座不乏天下各地的才子,我们春归楼楼主凝姬姐姐便想了个有意思的主意,各位且听好。 凝姬姐姐说,自古美人配才子,今夜恰逢盛景,何不出个题目,作些诗词,让各位公子们大展才华呢? 实不相瞒,我与我们楼主凝姬姐姐都极为欣赏出口成章,泼墨为诗的才子们,今夜一见如此多的年轻俊才,楼里的姐妹们都有些按耐不住心思,才出了这么个餿主意,想见识见识各位的才学,不知客人们意下如何呢?” 诗儿话一说完,大厅內突然安静了下来,几秒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喧闹。 “好!” “这个主意好,才子佳人的故事,谁不爱看?” “哎,诗儿姑娘,不知是何题目,胜者有什么彩头吗?” 诗儿点点头,笑道:“题目一会由我凝姬姐姐来公布,文体诗词皆可。 至於彩头嘛……” 诗儿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客人们的胃口,才终於开口道:“排名前三的公子,今晚酒水钱全免,而谁若是夺魁…… 我家凝姬姐姐今夜可是梳妆好咯。” “凝姬?就是那位传说中天下第一魁的凝姬?” “春归楼的楼主,人在京城却压的秦淮八艷黯然失色的凝姬?” “传闻中凝姬姑娘美艷无比,一见凝姬而觉天下百失色。” “疯了吧。” 酒客们呆愣愣地看著台上的诗儿,有些不敢相信她口中说的话。 但诗儿姑娘已经当著那么多人的面,许下了这个春归楼最大的彩头,由不得她们不兑现承诺。 “难道说……我们今晚真要见到凝姬姑娘迎来她的第一位入幕之宾了吗?” 酒客们表情瞬间复杂起来,在今夜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哪位公子与凝姬有过什么特殊的传闻。 “是真的哦,凝姬姐姐亲口说的,诗儿可是不会骗你们。”诗儿笑嘻嘻地说道:“一会会有姑娘將笔墨送到想要参与活动的公子身边,希望各位才子们不吝才学,尽情施展吧。” 说著,就有许多捧著宣纸笔墨的姑娘笑靨如地从后院走了出来,走进大厅,在各个桌子前穿插著,一有公子招手,她们便笑呵呵地走过去,將宣纸笔墨奉上。 诗儿站在台上,看著一楼想要参与活动的士子们都有了纸墨,这才再次开口: “各位所作的诗词,诗儿一会都会在台上诵念出来,也会把排名一同说出,如果大家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大家认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眾人纷纷点头同意。 诗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手指,缓缓道:“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我们的重头戏。 由凝姬姐姐亲口向我们揭晓,今日的题目吧!” 酒客们都抬起头,看向了诗儿手指指的方向。 那是二楼的一个雅间,珠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开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就这么站在珠帘前, 眉眼含笑,仪態万千。 美,太美了。 细挑的眉毛似两片柳叶轻扬,眼眸深邃勾人,又在顾盼间泛起波光,琼鼻秀挺,红唇轻张,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透著无尽的嫵媚与风韵。 她就静静站在那里,人们便觉得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就连那些久经风月的才子们都似乎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只是看著那张勾人的脸颊,呆呆地沉醉著。 第49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 “这就是天下第一魁吗?” 良久,才终於有人从那双魅惑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口中喃喃道。 这个名叫凝姬的女人似乎很是享受万人瞩目的感觉,只见她轻轻扭动著腰肢,抿嘴轻笑,身上轻纱慢摇,又引得楼下酒客们深深咽了口唾沫。 “诸位,小女子今日斗胆,为各位才子出题。”凝姬朱唇轻启:“各位皆知,我等青楼女子虽身份卑贱,但心中亦有情意。 情之一字,自古最难言语,思念之时,其中万千愁苦,更难诉说。 今日题目,便是以我等女子视角,作一篇思念心上人的诗词。” 凝姬话音刚落,底下一片譁然。 写女子思念情郎的诗? 这…… 台下才子们纷纷皱眉,自觉有些为难。 女子情思最是细腻,最难猜测,最难琢磨。 只能说,还好给出了大体范围,只写相思,还能尽力把握。 眾才子们交头接耳起来,有的已然开始低头沉思。 诗儿在一旁轻声笑道:“诸位莫急,半个时辰为限。” 凝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在了原处,那道珠帘也被静静地合上。 二楼的一个房间中,一位身著锦袍的年轻公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著凝姬离去的房间,痴痴地看著。 “少爷,今晚您可是要拿出真本事了?”年轻公子身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弯著腰,嘿嘿地笑道。 穿著墨绿锦袍的公子回过神来,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见到这个女人,我才知道以前玩的那些都是什么庸脂俗粉。若是今晚能得到她,这次来京城就不亏。” “少爷的才华,老奴是知道的,老奴这就为少爷討要笔墨,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诗词。”中年管事殷勤道。 墨绿锦袍公子点了点头,对诗词一道,他一向有充足的自信,看今夜这个情况,夺魁应是势在必得了。 在他看来,这偌大的京城,只要不遇见传说中那一位,写诗这方面,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毕竟,我这桐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锦袍公子心里自信地想著。 大厅中,已然有人提起笔来,开始细细斟酌。 在春闈科举中,诗赋也是重要考试科目,每一位来参加科举的考生,都有著不俗的诗赋功底。 二楼最精致的雅间中,李泽岳坐在珠帘后,端起身旁的酒杯,百无聊赖地喝了一口。 绿盈站在李泽岳身旁,看著楼下那些冥思苦想的才子们,又看了眼一脸轻鬆的李泽岳,不由好奇地问道:“公子,您不写吗?” “不急。”李泽岳略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想到了什么,长长嘆了口气。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凝姬,你在搞什么? “凝姬楼主真的好美啊。”绿盈咂巴著嘴问道:“公子难道不喜欢凝姬姐姐吗?” “我为什么非要喜欢她?”李泽岳乐了,笑呵呵地看著小姑娘。 “凝姬姐姐不仅人美,心肠也很善良呢。”绿盈想了想,满脸感激道:“凝姬姐姐知道我来青楼赚钱是为了赎回被人牙子买走的弟弟,直接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先把弟弟赎回来,还说这些钱以后可以慢慢还呢。” “……” 李泽岳有些无奈:“她有没有打借据让你按手印?” “按了啊。”绿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上边写的什么?” “不知道,绿盈不识字哩。” 李泽岳以手扶额,恨铁不成钢道:“你不识字那你乱按什么,你不怕她骗你?” 绿盈摇了摇头:“凝姬姐姐是好人,她不会骗我的。” “这妮子。”李泽岳有些无话可说,以凝姬的性子,估计能把欠条给写成卖身契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已经有不少才子开始动笔。 诗儿已经从圆台上离去,换上了另一位模样美艷的姑娘,在台子上轻轻抚琴。 在幽婉的琴声中,李泽岳从果盘里捏了颗葡萄塞进嘴里。 既然凝姬给自己搭了个戏台子,他倒也不介意陪她玩玩。 说起来,自己似乎確实很久没来找她了,就连上次带赵离李洛他们来春归楼,也没想著见她一面。 確实有些冷落了她。 想起凝姬那幽幽的眸子,李泽岳心里不禁一热。 罢了,今晚好好陪陪她吧。 “绿盈,给我取笔墨来。” “是。” 绿盈笑呵呵地跑去了外面。 李泽岳轻闭眼睛,思考著今晚应该抄哪一首。 以女子视角,那直接就抄女词人的诗吧。 抄谁好呢…… 李泽岳脑中瞬间闪过了好几位在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女文豪,可最终,还是定格在了那一位的名字上。 若论思君,这一位“赌书泼茶”的千古女词人,可是留下了无数名作。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 隨著琴声的戛然而止,才子们也纷纷搁笔,吹了吹宣纸上的墨痕,將其交给前来收取的姑娘手上。 诗儿站在圆台上,將收到的诗作一一整理。 她原出身於江南官宦世家,后家中长辈因罪入狱,家中女眷充教坊司,后机缘巧合下,被凝姬赎了出来,成了春归楼头牌魁之一。 因此,她从小在书香门第的薰陶下,对诗词一道有极深的造诣。 春归楼另一位头牌书儿姑娘也从后院走了出来,跟著诗儿一起为诗词排名。 这一切都在大厅圆台上进行,保证这个过程的公开透明。 诗书两位姑娘细细品读著眾才子的作品,拢共有三十多首诗,数量並不多,並且只排出前三名即可,因此並不麻烦。 但诗儿为了照顾眾才子的情绪,毕竟是他们费那么大劲写的,还是从中挑出了十首较为优秀的诗词,在此诵念。 二楼墨绿锦袍的公子仔细观察著诗儿的表情,他很想看看,这位玉河上的头牌魁,在看到自己的佳作时,是怎样惊讶的模样? 果然,诗儿终於翻到了从二楼递下来的作品,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小姑娘小嘴默念著自己的大作,双眼失神,俊俏的小脸上满是震惊。 第50章 不愧是我们的第二名 “看来,这位诗儿姑娘的才名也不过如此,看见本公子用半个时辰写出来的作品就那么震惊,倘若是给本公子足够的时间细细斟酌,她恐怕直接惊讶地合不拢腿了吧,哈哈哈。” 墨绿锦袍公子脸上露出几分自得的表情,摇了摇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终於,诗书两位姑娘將十首优秀诗词了挑选出来,台下才子们纷纷屏气凝神,等待著结果。 “各位公子不愧是我大寧的栋樑之材,短短一个时辰便能写出如此佳作,诗儿实在佩服。”诗儿柔声道: “前三名的作品诗儿此时已然心中有数,留有最后宣读。此时我们先將其他虽没排进前三,但同样优秀的作品读一下,排名不分先后,大家以为如何?” “可以。” “没问题。” 台下才子们纷纷同意。 诗儿见眾人没有意见,便低头捧起一张宣纸,开始诵读起来。 李泽岳伸手捻起一块瓜果,边吃边点头。 有一说一,大寧这些才子们水平都不错,文学功底都很扎实。 大寧建国四十年,世家绵延数百年,文华底蕴之厚,可见一斑。 很快,这几首落选的诗词就被念完了,这些被念到作品的才子们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已经难受得想要抓狂。 身旁的好友们,举起酒杯温声宽慰著。 虽然自己的作品就连被诵读的资格都没有,但內心里还是在疯狂嘲笑自己的朋友。 “哈哈哈,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反正你又睡不到凝姬。” 终於,诗儿把诵念完的诗篇放到一边,捧起了今夜的前三名: “接下来,要为各位揭晓的就是今夜的重头戏了,” “幽思悄寄月轮高,残梦难温旧锦袍。 倦客未归心默默,离人空念意滔滔。 风吟残韵思犹苦,雾隱归期路正遥。 倦客未归心寂寂,离人空念意滔滔。” “这首诗名为《闺思》,出於郑水郑大才子之手,让我们恭喜郑公子荣获第三名。” 诗儿笑语盈盈,带头鼓起了掌。 那名叫郑水的公子儘管脸上写满了无奈,可还是在大厅中站起身来,朝四周为自己鼓掌的酒客们拱了拱手。 一个俏丽姑娘从旁边走到郑水身旁,恭敬地递上一张银镶边的铜质的卡片,上面还刻有“二级会员”的字样。 “郑公子文采斐然,春归楼为表敬意,特向郑公子献上二级贵宾卡。日后无论在何处,只要在春归楼分店,郑公子酒水钱都可享七折优惠。” 诗儿站在台上,向郑水解释道。 闻言,郑水便伸手接过这张卡片,塞进怀里,脸上果然好看了许多。 二楼雅间的墨绿锦袍公子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的管事,问道: “春归楼……有分店吗?” 中年管事皱著眉头思考片刻道:“应是……没有吧,反正小的是没听说过除京城外哪里还有叫春归楼的青楼。” “这当真是做生意的。” 锦袍公子一时无言。 他倒也没继续深究,人家如何做生意是人家的事,万一人家以后会开分店呢,他现在只关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和那位天下第一魁共度良宵。 如此想著,锦袍公子便紧紧盯著台上的诗儿,等待著她宣读下一位作品。 他虽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但京城毕竟藏龙臥虎,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呢? 应该是不会有的吧…… “接下来,就是我们今晚的第二名《寄萧郎》”台上的诗儿姑娘如此说道。 “……” 墨绿锦袍公子手中的酒杯, “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你tm是在给我开玩笑吗?” “情丝悄寄小轩屏,瘦影凭栏待月升。 夕日天涯音信杳,离人別后梦魂縈。 云卷残韵愁肠断,雾隱空山別泪盈。 欲问归期君不语,唯留长夜伴孤灯。” 诗儿声情並茂地朗诵著,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首诗。 “这首诗出自我们的甲三號房间的大才子,他当真是一位极有特色的诗人,瞧这七言,瞧这意象,小女子当真不敢想像他是位多么柔情百转的公子呢。 当真不愧是我们今晚的…… 第!二!名!呢!” 墨绿锦袍公子近乎目眥欲裂,不顾中年管事的阻拦,拨开珠帘站到窗前。 “那是……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对,应该就是他,上次我去桐州,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首《寄萧郎》莫非就是刘公子所写,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等等,这位才第二名,那今晚夺魁的作品,又该是何等出彩?” 看著台下议论纷纷的酒客们,刘新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此地不是桐州,万事需谨慎。 “在下刘新,见过诗儿姑娘。”刘新站於珠帘前,强行稳住了心態,露出了自以为风度翩翩的微笑。 诗儿也抬起头,微微施了一礼,满脸笑意道:“这《寄萧郎》並未署名,我道是哪位才子的佳作,没想到原是刘公子当面,小女子当真失敬了。” 闻言,刘新点了点头,道:“能得诗儿姑娘如此抬爱,刘新实在惭愧。 非是新信不过诗儿姑娘,只是在下实在想知道,今夜夺魁的到底是何佳作,能比在下的拙作更得诗儿姑娘看重呢?” 闻言,台下眾人也都更加好奇起来。 在他们看来,那首《寄萧郎》就应是最佳的作品了,要知道,这可只是短短半个时辰写出来的啊。 诗儿对著刘新歉意地笑了笑,隨后从书儿手中捧起最后一张宣纸,开口道: “在看到这首词之前,诗儿也一度认为今夜应是刘公子夺魁了,可接下来甲一號房客人的这首《醉阴》,实在是让诗儿没有別的选择。” “醉阴?这诗名当真不错。” “你耳朵坏了,没听到诗儿姑娘说这是词了吗?” “可我读书那么多年,实在是没听过有这么个词牌名啊。” 听著台下的议论纷纷,刘新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第一名是首词? 还是新的词牌名? 刘新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他猛的抬头,看向对面的甲一號雅间。 这种种相似之处,让他不由想起了一个人。 一位只存在於天下才子口中,以他的身份,本不该跟诗词之道有任何联繫的人。 第51章 东篱把酒黄昏后 果然,隨著诗儿清脆的嗓音缓缓响起,整座春归楼都隨之安静下来。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瘦。” 寂静…… 喧闹无比的一楼大厅,陷入了一种无比寂静的氛围中。 “暗香盈袖。” “人比黄瘦。” “这是一位男子能写出来的词?” 一位才子口中喃喃道。 人们都目瞪口呆地望著诗儿手中的宣纸,体会著这首词中的感情。 在他们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位女子,日暮黄昏,她独坐於东篱之下,一边饮酒赏菊,一边思念远方的爱人。 秋风拂过,憔悴的女子比菊更显娇弱。 “这……到底是谁写的?” “千古名句,当真是千古名句。” “我等今夜竟真能见到如此佳作诞生?” 隨著一两个人逐渐清醒,大厅中也一下子喧闹起来。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夜晚,竟能出现如此才华出眾的词人。 “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位客人並未署名,除非他主动出面,我们春归楼是不能暴露客人身份的。” 诗儿在台上摆著手,安抚著酒客们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二楼甲三號房间响起,再次让大厅陷入了寂静。 客人们呆呆地看著站在窗边的刘新朝甲一號房间拱手俯身一礼,开口道: “在下桐州刘新,敢问可是二殿下当面?” “在下並没有別的意思,不过是极为仰慕殿下的词名,今日若当真是败於殿下之手,新,心服口服。” 甲一號房间,珠帘后。 李泽岳皱著眉头,透过珠帘看著二楼对面那个一躬不起的墨绿锦袍公子,不由咂了咂嘴巴。 这个刘新,他也是听说过的,桐州刘家最杰出的子弟,据说还有个第一才子的名头,没有武学天赋,但写诗作赋却是一等一的天才。 他只是想来喝个酒听个曲,顺便安抚安抚凝姬,怎么还让人给认出来了呢。 如此想著,李泽岳並未起身,只是坐在原地,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不必多礼。” 声音静静迴荡在空旷的大厅中, 这一刻,春归楼的所有客人,包括刘新,都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今夜新创词牌名的大才子,竟然真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二殿下。 听闻这位殿下不仅文采无双,还是一位天赋绝顶的九品高手。 这些日子酒楼说书人都传疯了,听说那日在相国寺中,那行刺的武僧唤出八尺佛陀法相,金光璀璨照亮半座坊市,真如金刚降世。 二殿下凛然不惧,硬生生接了那武僧三拳,如同无事一般。 据当日在场的一位刑部官员所说,二殿下挨了三拳后面不改色,一拳挥出,天地风云瞬间为之变幻,似乎还真真切切听到了龙吟声,一拳就把那八尺佛陀法相脑袋都打爆了。 “真嚇人啊……” 如此想著,酒客们匆匆起身,连忙对著甲一號雅间施礼。 马上就要春闈了,若是因为礼数不够这事出什么紕漏导致不能科举,这才后悔一辈子呢。 绿盈愣愣地看著软榻上,手指轻捻著酒杯,自饮自酌的年轻公子。 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这位和顏悦色的公子跟一个皇朝的皇子联繫到一起。 这时,雅间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传来老鴇的声音:“殿下,您先去顶楼歇著吧,楼主马上就去见您。” 李泽岳放下酒杯,抬起手摸了摸绿盈的脑袋,笑呵呵道:“別忘了我给你说的话。” 说完,便径直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大厅內,诗儿待客人们施礼起身后,笑嘻嘻开口道:“若是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今夜夺魁的便是我们甲一號房的客人啦。” 台下客人们纷纷对视了一眼,且不说人家写的词好不好的,单说人家那身份,你就算今晚把凝姬掳走,我们也不敢说个不字啊。 刘新见对面那雅间內再未出声,只得不甘地咬了咬嘴唇,退回了珠帘后面。 “公子……” 中年管事张了张嘴,却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 刘新摆了摆手,再次回望了李泽岳那间雅间一眼,因凝姬而变得火热的那颗心变得拔凉拔凉的。 “走吧。” …… 春归楼顶楼, 依旧是李泽岳上次离开时的布置,烛火依旧明亮,轻纱慢摇。 黑子在这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退了下去,在下一层找乐子去了。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烛火摇曳著,在帷幔上留下他摇摇晃晃的影子。 这一层很安静,楼下的嘈杂的声音很难传到顶楼来。 “噠噠。” 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可以想像的是来人十分重视自己的仪態,连每迈出一步都在她要求自己的標准中。 李泽岳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放鬆地靠在榻上。 来人並未作声,只是缓缓坐在了李泽岳身旁,轻柔地把他的头扶起,枕在自己的腿上。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了李泽岳的鼻子里,並不浓烈,是一种淡淡的木槿香。 很难想像,这种清淡优雅的香气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全是胭脂浓抹的青楼。 纤细的手指缓缓按在了李泽岳的头顶,轻柔地按压著,缓解著他这些天的疲惫,给他带来一阵阵的放鬆。 过了好一阵子,李泽岳才伸手拍了拍来人的手背,道:“行了,再按一会就该睡著了。” “人若是累了,自然是要歇息的,睡一会又何妨呢?” 来人似乎永远是这般善解人意,开口劝慰道。 李泽岳坐起身来,摆了摆手:“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候,等会再说吧。” “是,殿下。” 来人站起身来,盈盈施了一礼,然后端起榻前桌子上的酒壶,问道:“殿下今日还要继续饮些吗?” “嗯……那就喝点吧。” 李泽岳拿起酒杯在手中转了一圈,还是递给了来人。 反正今日也无事,多喝点酒也没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身著紫色轻纱,肌肤似雪的佳人。 不论是多少次看到凝姬,李泽岳都会忍不住讚嘆一声。 世上竟真有这等妖孽。 弯曲细长的眉毛,勾人心魄的双眼,鲜艷欲滴的红唇, 以及……弯腰倒酒时,被淡紫轻纱勾勒出的那身体惊人的弧度。 “殿下。” 凝姬见李泽岳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嘴角不禁微微抿,露出了一幅动人心弦的笑意。 李泽岳脸不禁微红,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认识那么长时间,怎样的媚態都见过了,却还是忍不住被她的一顰一笑吸引。 第52章 木槿花开凝夜紫 凝姬倒完酒,轻轻端起一盏酒杯,递给了李泽岳。 “这些天有些忙,加上前些天受了些伤,也就没过来看你。” 李泽岳接过酒杯,轻抿一口,轻声道。 凝姬长袖轻掩,也陪著饮了口酒水,有些苦涩地笑道:“殿下来找奴家,自是心里念著。 奴家卑贱之人,又能算什么呢,能得殿下偶尔垂怜便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有些牙酸道:“行了,別装了,每次来你都得作深闺怨妇的模样,也不嫌腻歪。” 凝姬却突然瘪起了嘴,作出一番泫然欲泣的模样: “殿下为何如此说奴家,奴家自认並未做错什么,每日奴家都苦苦守在窗前,只盼著殿下何时想起奴家,来楼里看看,可没想到换来的,却只有殿下如此薄情的言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这真不是你刚才搭台子让我陪你演戏的时候了。 凝姬见李泽岳不说话,上挑的媚眼里竟真的涌出些泪,小心地用手背擦拭著,说不上来的委屈。 “行行行,我错了,今天晚上就用你上次说的那个……知识……怎么样?” 李泽岳见凝姬演的没完没了,只好放出大招。 闻言,凝姬果然不哭了,嘴边浮现出奸计得逞的笑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滑落到嘴角的泪珠。 李泽岳无奈地嘆了口气。 对付这个女人,他当真是没什么好办法。 凝姬挽住李泽岳的胳膊,曼妙的身体直接靠在他的身上,趴到他的耳边,亲昵地问道: “殿下真是好兴致啊,昨夜那烟奴家也看到了,当真是壮观无比,世界上估计没有哪个女孩能抵挡的了吧? 怎么样,那赵家妹妹上鉤了没有?” 这直呼赵清遥为“赵家妹妹”的妖媚模样,哪里与刚刚委屈巴巴的深闺怨妇是同一个人。 李泽岳有些警惕地往后靠了靠,与凝姬的嘴拉开了距离。 他怕这女的突然咬他耳朵。 “怎么能说上不上鉤呢,我们是两情相悦。”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说道。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多么美好啊。” 凝姬脸上又浮现出了狡诈的笑意,端起酒杯將其內的佳酿一下倒进嘴里,就这么鼓鼓地含著,俏脸又靠近了李泽岳,撅起了鲜艷的嘴唇。 李泽岳偏过头,不去看她。 凝姬却一下揽住了李泽岳的脑袋,狠狠地贴了上去。 佳酿入口,让他一时有些憋得难受。 片刻后,李泽岳有些恼怒地推开了还想缠在他身上的凝姬,站起身道:“你有病啊,恶不噁心。” 凝姬却依旧笑吟吟地坐在原处,盘了个二郎腿,用手托住了俏脸:“那好啊,既然你嫌噁心,那今晚你也得老老实实把舌头收好。”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玩归玩闹归闹,不能耽误晚上的正事。 “你也餵我一杯。” 凝姬见李泽岳不装模作样了,又得寸进尺地摇了摇他的胳膊。 李泽岳看了看凝姬那勾人心魄的眼睛,饱满鲜艷的红唇,心臟又止不住快跳了两下。 “本王只餵这一杯。” 李泽岳倔强道。 凝姬眨巴了下眼,不置可否。 李泽岳便有样学样,往嘴里倒了杯酒,再度找寻那张红唇。 这次良久尚分。 凝姬的俏脸染上了些许緋红,直到这时候,她才把李泽岳这些天没来找她,甚至一个消息都没传来,反而放烟火给那小浪蹄子看的鬱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两人用独属於他们的方式交流完后,终於能好好说话了。 “最近楼子里怎么样?” 李泽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问道。 凝姬斜靠在李泽岳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平日里都挺好的,也没有闹事的事情发生,钱也越赚越多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分店安排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端起酒杯,放到凝姬嘴边,见她只是小小抿了一口,李泽岳也没有强求,自己一口饮尽。 凝姬用头顶蹭了蹭李泽岳的下巴,仿佛这样能让她更舒服一些:“金陵城的选址已经定下了,就在秦淮河畔,没跟其他的同行挨的很近,位置挺幽静的。 布局也仿照京城的总店,后边建了几座院子,私密性也有保证。” “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李泽岳正色道。 凝姬瞥了身边情郎一眼,不屑道:“我做事什么时候用得著这种手段? 放心吧,都是从各处挖来的,咱们这些年培养的那些力量挺好用的,挖来那些姑娘时她们的东家也没怎么敢说话。” 敢说话的现在已经永远不能说话了。 凝姬心里暗暗补了句。 反正做这种生意的没几个是好人,死多少遍都不亏。 当然,我家殿下除外。 “没暴露吧?”李泽岳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 凝姬呵呵一笑:“你的具体身份肯定是没暴露的,但做生意嘛,总归要彰显些实力,不能让人家觉得咱好欺负不是? 现在江南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们春归楼背后是一位京里的贵人,但具体是哪位,他们就不知道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春归楼是他数年前就布下的一枚棋子,是他蜀王府的產业,而凝姬,正是春归楼明面上的楼主。 “等再过些日子,雪松居在江南的分店也要开业了,你也要多上点心,看著点。”李泽岳嘱咐道。 没错,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雪松居,也是李泽岳暗地里的產业,由府上的帐房先生乔四作掌柜。 要么他閒的没事,剽窃杨万里的诗给这酒楼造势作甚。 “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轻拈愁欲碎,未嚼已先销。” 此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无数人来到京城,都只为吃上一口雪松居的凉藕,看看到底是不是诗里那个味道。 李泽岳前世是会做饭的,做的还很好吃。 因此,在饕餮觉醒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在口腹之慾上敷衍了,从小到大他可亲自调教了不少厨子,只为做出前世的美味。 第53章 沉默的青丘 青楼、酒楼,这两样產业在这个时代是很厉害的。它们能给李泽岳带来的不仅仅是暴利,还有无穷无尽的情报和信息。 而他,李泽岳,作为背负著一个璀璨文明的穿越者,还有著皇家的身份,若是不能发展好自己的產业,就实在是算他太过无能了。 “奴家准备过些天便启程去金陵,筹备分店的开张事宜,那里总归是要有人坐镇才行。”凝姬从李泽岳身上起来,幽幽嘆了口气道。 无论是开业时需要打理的各种麻烦事,还是新店宣传时需要的天下第一魁的名头,都得她亲自在场。 李泽岳伸手捧住了凝姬的俏脸,歉疚道:“麻烦你了。” 复杂的情感在凝姬眼中一闪而逝,她又痴痴地笑了起来:“有什么麻烦的,奴家也早就想回江南看看了,自从奴家被卖到京城,便再也没去过江南了。” “到了江南,若是想报仇,直接动手便是,不必瞻前顾后。”李泽岳捏了捏凝姬的耳朵。 凝姬咬了咬牙关,摇了摇头:“奴家不急,一切还是要以殿下的计划为主,奴家在等殿下不再蛰伏的那天,亲下江南,带著奴家將那些该死的傢伙全部抹除。” “我会的。”李泽岳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凝姬的额头:“到时候,那些傢伙全都交给你,任你处置。” 这是他给凝姬的承诺。 “这些天我写了部戏,唤做《牡丹亭》,里面也有不少好词,改日我让人把戏本送过来,你从中摘些词,编成曲子。 等春归楼分店开业时,拿出来让姑娘们唱唱,定能嚇江南那些文人才子们一跳。”李泽岳笑道:“我准备过段时间让人把戏排出来,等到雪松居分店开业的时候上台出演,生意必然火爆。” “《牡丹亭》?”凝姬挑起好看的眉毛,疑问道:“讲的是什么故事?” “一段……真正的爱情故事。”李泽岳嘿嘿一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日后你拿到戏本就知道了。” “好吧。”凝姬也没有强求。 她一向对李泽岳的才华很有信心,正如今日的那首《醉阴》。 时间渐渐流逝,两人说著话,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喝完了。 “那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李泽岳不动声色地咳了两声,问道。 凝姬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配合道:“哎呀,殿下,已经子时了,您是不是该歇息了?” “啊,那时辰可是真不早了,我明日还要进宫,可是得早些歇著。”李泽岳煞有其事道。 “奴家伺候殿下更衣。” 凝姬縴手缓缓褪去了李泽岳的官袍,对於这一身十三衙门的衣裳的来歷,李泽岳刚刚已经跟她解释过了。 李泽岳褪去衣裳,只留了一身单衣,利利索索地爬上了屏风后的大床。 凝姬慢慢將房中的烛火熄灭,也缓步走到了床前。 “殿下,床头的灯……还要灭吗?” 昏暗的灯光下,凝姬那勾人的脸蛋更显魅惑。 李泽岳一脸正派地说道:“別灭了,我晚上一贯喜欢点著灯睡。” “您是怕……晚上看不清楚吧。”凝姬脸上又换上了那副祸国殃民的媚笑,缓缓褪去了紫色轻纱,露出了那一身玲瓏有致,动人心魄的雪白身体。 不知不觉,零点已过,时间来到了新的一周。 “哎呀呀,我醒的是不是不是时候啊?” 突然,李泽岳胸前的吊坠里一道诡异红光亮起,一阵比凝姬更魅惑的声音传入了李泽岳的脑海。 “哗——” 李泽岳大脑瞬间一阵空白, 但小脑却瞬间发育起来。 欲望,无止境的欲望充斥著李泽岳的身体,冲刷著他的大脑。 他一下搂住了凝姬,双双倒在软榻上。 李泽岳疯狂前的最后一秒,脑中想的是。 这一周,完蛋了。 青丘,醒了。 …… 清晨,李泽岳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看著一片狼藉的大床。 身边已经没有了凝姬的身影。 “哎呀,小子,你昨晚真是厉害啊,可是快嚇死姐姐了。” 吊坠中,那魅惑的声音再度传来,让李泽岳脑袋再度有些眩晕。 “青丘,这周怎么是你?” 李泽岳的意识沉入吊坠中,开始与青丘交流。 “怎么,你不想姐姐吗,姐姐在沉睡里想的可一直都是你啊。”青丘嬉笑著调戏道。 李泽岳咬牙切齿:“昨晚的劲怎么那么大,你是不是动什么手脚了?” 青丘无辜道:“我可没有,明明是你欲望上头了,我刚一甦醒,就感受到你浑身上下散发的欲望,姐姐也很懵啊。 不过,你还別说,你那叫凝姬的丫头还真有我九尾狐一族的味道,到时候你问问她,要不要接受姐姐我的传承?” “此事再议。” 李泽岳说完就把意识从吊坠里抽了出来,他可不敢听青丘的教给凝姬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自己都还没把功法研究明白呢。 这时,凝姬似乎听到了李泽岳醒来的动静,端著一杯茶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凝姬。”李泽岳有些不好意思道。 此时的凝姬已经梳妆完成,妖艷的脸蛋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她眼神有些幽怨地坐在了床边,递过了茶水:“知道你每隔几个月都有几天异常凶猛,可你昨晚怎能如此禽兽,一点都不顾我的感受,只顾自己痛快。”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升腾的欲望和青丘的甦醒直接冲傻了他的脑袋,昨夜的他確实像一头癲狂的猛兽。 突然间,他又有些惊醒,想起了饕餮之前给自己说的话。 “对你来说,青丘才是最危险的。” 凝姬贝齿咬了咬下唇:“罢了,知道你最近压力大,就容你这一次吧。” 李泽岳有些怜惜地搂过了凝姬,他们的第一次也同样是在一个青丘醒来的夜晚,李泽岳在意识不清中夺走了凝姬的初次。 他有些无法想像,那时刚刚脱离苦海的凝姬,看到疯狂的他,是怎样的无助呢? “对不起,凝姬。” 李泽岳再度道了声歉。 被拥入怀抱的凝姬似乎感受到了身边人真切的情感,她眼睛咕嚕一转,贝齿轻起,在李泽岳耳边呼出了阵阵热气:“那……为了表示歉意,要不要……再来一次呢? 这一次,该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了。” 在李泽岳目瞪口呆中,凝姬將头髮束在脑后,露出光滑诱人的脖颈,粲然一笑。 这时,就连吊坠里的青丘,似乎也陷入了沉默。 第54章 遵旨 皇宫长长的迴廊上,李泽岳呲牙咧嘴地捂著腰间,有气无力地向御书房走去。 “这对吗?” 回想起刚刚在春归楼,与凝姬在一大早上疯狂的一幕幕,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自己难不成真成了別人勾勾手就会扑上去的废物? 李泽岳思考了一阵,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能引得他如此疯狂的,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凝姬一人。 “这周没事不能再去春归楼了。”李泽岳心里暗暗道。 若是他只知道一味地倾泻欲望,还拿青丘当藉口,那他早晚都会成为欲望的囚徒。 只要不在凝姬身边,平日里就算欲望上头,他也能保持理智,克制住自己。 前提是这周没有使用青丘的力量。 今早他们两人又折腾一阵后,总算想起了今日还要进宫的事情,凝姬匆匆派人端上洗漱用的东西,又让人出去买了些早食。 一切收拾完毕后,天色已经大亮。李泽岳算了算,今日没有早朝,皇帝此时应该已经坐在御书房里开始忙碌了,他这才叫上也痛痛快快玩了一宿的黑子,骑上大马向皇宫走去。 进宫后一路畅行无阻,寻了个太监让他去御书房前去通报后,他便晃晃悠悠地放慢了步子。 看著迴廊旁已有了些许抽枝跡象的银杏,李泽岳愣愣地有些出神。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因公事前去御书房,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君前奏对。 他多少有些紧张。 御书房位於宣政殿以北,它真正的名字叫做紫宸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 李泽岳穿过长长的迴廊,终於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李莲恩已经收到了太监的通报,早早站在这里等待了。 “二殿下,陛下让您到了直接进去即可。” 李泽岳点了点头,抚了抚身上的官服,大步流星地向里面走去。 大殿正中的龙椅上並没有皇帝的身影,李泽岳扭头一看,皇帝正斜靠在旁边屏风后的软榻上,翻阅著中书省今日递上来的奏摺。 李泽岳迈步走了过去,来到皇帝身旁,恭敬地施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手里依旧捧著奏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仍然看著奏摺上的內容,没再说话。 李泽岳起身后也不急,见皇帝此时没空搭理自己,便静静站在了原地。 软榻前摆放著一个几案,上面已经堆满了杂乱的奏摺,有些还散乱地摊开著。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整理起来。 良久,皇帝才放下手里的奏摺,闭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气。 这时,正收拾奏摺的李泽岳眼睛一亮,就如血脉觉醒一般,瞬间起身开口道: “父皇为何嘆气?” 皇帝睁开眼睛,把奏摺朝李泽岳的方向一伸。 李泽岳立刻接过皇帝递来的奏摺,用眼神徵求了一眼,然后打开看了起来。 “北蛮五千精锐边军向南行军五百里,直逼定北关?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李泽岳看完后,不禁皱起眉头道。 皇帝点点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道:“入春以来,赵山多次与朕来信,言说北蛮边军一直小动作不断,北边采律官密探送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敢主动出动大军,进逼我大寧边境,这是朕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的。” “那……要开战吗?”李泽岳问道。 皇帝不由笑了一声,看向这一直不让省心的老二,不禁摇了摇头。 如果是太子看见了这封奏摺,又听到自己这番话,一定又要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什么民生凋敝、国库空虚,不宜轻启战事,万望父皇以天下黎民为重…… 而老二只有单单一句: “要开战吗?” 皇帝抬起茶杯微微一抿,开口道:“开战,自是要开的。 他们估计也收到了消息,知道朕正在厉兵秣马,准备挥师北伐,他们慌了。 自开春以来,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以及这看似气势汹汹地大军南压五百里,都不过是在试探朕,试探朕北伐的决心。 在朕眼里,他们的这些行为只不过是跳樑小丑罢了。” “那您准备怎么做?”李泽岳好奇地接著问道。 皇帝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很乐意回答李泽岳的问题:“那进逼定北关的五千蛮子,赵山会处理的。 我们只需要继续保持现状,做足自己的准备,给他们压力,看他们自乱阵脚。 我们自是不急的,我们可以继续跟他们耗著,耗到夏天有夏收,等到秋天有秋收,我大寧这些年风调雨顺,每一年国库都在持续增盈。 这,就是朕敢挥师北伐的信心。” “父皇明鑑万里,天命所佑,儿臣佩服。”李泽岳立刻笑呵呵地送上马屁。 “嗯。”皇帝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你小子今天找我何事?” 李泽岳连忙道:“儿臣昨日去刑部十三衙门看过了。” “哦?”皇帝仿佛此时才注意到李泽岳穿的是十三衙门总督官袍,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頷首:“你小子倒是人模狗样的。” 不等李泽岳回话,皇帝接著说道:“你觉得刑部十三衙门如何?” 李泽岳思索片刻,答道: “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皇帝挑了挑眉毛:“评价还挺高。” “父皇,那张旭可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儿臣以为十三衙门能运转如此高效,那张主事居功至伟。”李泽岳向皇帝为自家马仔请功。 “这还用你说?”皇帝淡淡地瞥了李泽岳一眼:“若不是十三衙门缺不了此人,朕早就把他调到刑部,让他担任侍郎之职了,他还年轻,日后未必任不了尚书衔。” “啊?”李泽岳没想到皇帝对张旭如此看重。 “好好干,那张旭是个有本事的,有他辅佐,你若是还不能把十三衙门给我重新搞起来,朕才要问你的罪!”皇帝脸色转冷道。 李泽岳暗暗咂了咂嘴,早知道就不提张旭了。 “那个……父皇,不知十三衙门昭狱里的那些个和尚,该如何处置?” 相国寺暗通太觉教,是不可饶恕的谋逆之罪,既是钦犯,还是要请皇帝的旨意。 皇帝盯著李泽岳看了一阵,隨后收回了视线,语气平静道:“既然他们在你十三衙门大牢里,那便隨你处置吧。” 李泽岳愣了一愣,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 “你有什么想法,朕不想听,朕只看最后的结果。” 皇帝站起身来,背著手走到明亮的窗前,缓缓道:“朕把黎公的十三衙门交给了你,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遵旨。” 第55章 莫名其妙的酥饼 从御书房出来后,李泽岳总算鬆了口气。 与皇帝相处,压力还是大了些。 不过,他总算得到了自行处置相国寺一案的权力。 並且看皇帝的意思,和太傅分析的一样,並没有在春闈后就把权柄收回去的意思。 不要让他失望?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老李啊,你派人去木妃娘娘宫里一趟,告诉木妃娘娘小四的事已经办妥了,他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去上课,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行,我带他过去。” 李泽岳站在御书房门口,对李莲恩交代道。 “奴才晓得了。”李莲恩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二殿下既然交代了,自己按他吩咐的做便是。 李泽岳点点头,向宫外走去。 “殿下,怎么样了?” 黑子手里牵著韁绳,在宫城门口等待著李泽岳。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看著办,他只要最后的结果。”李泽岳翻身上马,向王府走去。 “走,回府上歇一会,吃个午饭,下午再去衙门。” “是。” 回到府上,黑子把两匹大马牵回马厩,李泽岳则径直向內院走去。 即使他们两人一夜未归,府上人也没有大惊小怪,他们已经习惯了。 走进屋內,晓儿正俯身擦拭著他的书桌。 李泽岳看著晓儿弯腰后玲瓏有致的身材,心里不禁一动。 “殿下,你回来啦,昨晚是在衙门上歇息了吗?” 晓儿听到脚步声,放下手里的毛巾,露出了他熟悉的微笑。 李泽岳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靠近晓儿伸出了胳膊。 “殿下……” 晓儿有些羞涩地后退了两步,背部靠在了墙上,等待著李泽岳的下一步动作。 李泽岳也向前迈了一步,几乎贴到了晓儿的身上,脑袋渐渐向晓儿靠近。 晓儿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看著晓儿紧张的模样,不禁露出了些笑意,向著那小巧的嘴巴吻去。 眼看著双唇马上就要接触到一起,李泽岳却看到小姑娘突的鼻子抽动了两下,突然睁开了大大的眼睛,红唇轻启: “殿下,你昨晚不是在衙门里睡的吗,衣服上怎么有那狐狸的味道?” “啊?” 李泽岳愣了一愣,隨即尷尬地笑了下,后退了两步。 在春归楼和凝姬廝混了一夜,衣服上自然沾上了她身上的味道。 木槿的味道,確实挺好闻。 “哼。” 晓儿白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重新拿起了毛巾,擦拭起桌子。 李泽岳嘿嘿笑了两声:“昨晚那不是从衙门忙完太晚了,想著和黑子在春归楼喝点酒放鬆一下。” “殿下没必要跟奴家解释的。”晓儿又傲娇地嘟了嘟嘴巴。 “只是,你注意別被赵小姐捉到就好,你们两个关係尚不明朗,若是再被她知道你整日在青楼与那狐狸廝混,她再生起气来又有你受的。” “嘖。”李泽岳咂了下嘴,这小姑娘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呢。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让清遥知道他和凝姬的关係,以她的脾气,估计又少不了一顿折腾。 “狐狸怎么了,小子你家这丫鬟可真不怎么样,对我们狐族有那么大意见。” 吊坠內,青丘又开始表达自己的態度。 李泽岳不得不把意识探入吊坠內:“这小妮子从小对凝姬的意见就很大,不是针对你们。” “哼,迟早让这小姑娘知道我九尾狐一族的厉害。” 晓儿擦著擦著桌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道:“对了殿下,今天有人送到府上两盒酥饼,说是刑部十三衙门张主事送的。” 李泽岳有些疑惑,这张旭怎么给自己送起来礼了,还是酥饼? 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奇道:“来人还说什么了?” 晓儿想了想:“那人说张主事交代了,殿下若是喜欢吃,家里还有不少,张夫人娘家专门给张夫人配了个做糕点的厨师,什么样的糕点都会做。” “?” 李泽岳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我是那么贪吃的人吗。这张旭,整天整点歪门邪道。 把那酥饼拿上来,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嗷。” 晓儿放下毛巾,转身从旁边餐桌上端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盒子,然后把盖子缓缓掀开。 看著这卖相不错的酥饼,李泽岳越看越眼熟,为了找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他决定尝尝。 李泽岳拿起一块酥饼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瞬间笼罩了他,也让他明白了张旭为何给他送来这两盒点心。 这不就是昨天在千秋楼张旭桌子上的那盒点心嘛! 这傢伙是不是看自己把他点心吃完了,以为自己贪吃他这一口? “唉。” 李泽岳老脸通红,心里快恨死了饕餮。 晓儿眼巴巴看著脸色变幻不停的李泽岳,疑惑道:“怎么啦,是味道不好吗?” “挺好吃的,你也尝尝吧。”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奈道。 只要自己还需要这些凶兽们一天,自己就永远摆脱不了它们带给自己性格上的这些缺陷,其他人的种种误解也是不可避免的。 李泽岳嘆了口气,自顾自来到小院里,躺在自己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还要构思一下此次针对太觉教的计划,下午去衙门和张旭他们好好商討。 刚思考了没多久,乔四就走进了院子。 “殿下。” 李泽岳睁开眼,看向眼前这个眯眯眼的下属。 上次摘星楼的时候,正是乔四跟著大鹏商號的王寅一起行动,有了那次举世瞩目的烟。 “怎么了?”李泽岳问道。 乔四拱了拱手:“黑子与我说您挺看重那大鹏商號的王寅,我这里一直与他保持著联繫,看他的样子,也挺想攀上咱们王府这层关係。 不知殿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要不要再与他见上一面?” 李泽岳想了想,道:“今天晚上吧,约他到雪松居,我与他聊一聊。” 闻言,乔四却皱起了眉头:“殿下,您是要与他一起吃饭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小的以为,殿下屈尊与他一介商贾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乔四皱著眉头道。 李泽岳呵呵一笑:“无妨,我看这王寅也是个有意思的,正好最近有些事情也用的到他,坐在酒桌上谈这些事情,没什么的。 对了,我听说这傢伙是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是真是假?” 乔四点了点头:“那天晚上我跟他手下的伙计聊了许多,確实是这么一回事。” ————————— 兄弟们,长刀是真拿不准平台的审核標准,真怕亲一口就进小黑屋啊。 第56章 试试火力 李泽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此人真是个有能力的,那他一直没有实施的一些计划,倒是可以靠此人来进行。 “行了,你把黑子叫到侧院去吧,许久没锻炼了,趁这会有空活动活动筋骨。” “是。” 乔四施礼告退,寻黑子去了。 李泽岳回到屋內,脱下自己那一身紧身官服,换了一个练功裤子,赤裸著上身,来到了侧院。 这是一个片不小的空地,是李泽岳和王府侍卫们练武的地方。 前些天事情有些多,一直没来得及修炼。 “嘶——还真有些冷呢。” 李泽岳吸了口凉气,现在毕竟才二月份,刚刚立春,离天气回暖还有些时日。 侍卫们正在不远处训练著,他们都曾是御前出来的精锐士卒,实力强悍,从未疏忽过自身实力的提升。 李泽岳先拉伸了几下身体,就扛起地下放著的巨大石锁,围著院子跑起步来。 不用怀疑,他的蜀王府空间就是那么大,尤其是这片被他改装成演武场的侧院,更是极为宽敞,比他的院子大出三倍还要多。 跑到身体微微发热,李泽岳才停下来喘了两口气,但却並未放下石锁,反而继续把它扛在肩上,做起了蹲起。 其他的武者,都能靠真气的突破带动境界的提升,从而提高自身实力。 而他不同,他修炼的功法与常人不同,与目前整个时代也不同,他练的是远古凶兽的运气路线。 苦哈哈的他,只有將肉体锤炼到一定程度,真气才会在体內运转,若不然,汹涌的狂暴真气会將他身体直接撑破,成为一个废人。 不过还好,境界的提升也会相应带动他肉体的坚韧程度,要不然他得练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人类的体质达到凶兽的层次。 上次饕餮附体,就是因为他目前的身体无法承载饕餮强悍的力量,才造成肌肉经脉的损伤。 其实以他当时的肉体程度,硬扛那智明和尚一拳也不是不行,但伤的也会更重一些。 扛著石锁做完深蹲,李泽岳的身体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上身更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 可他依旧没有休息,一只手抓起一个小型的石锁,开始挥拳。 初春的阳光下,李泽岳赤裸著上身,在寒风中坚持著。 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懈怠。 那一晚,李泽岳就是用这个姿势,一拳捶爆了智明和尚的脑袋。 黑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李泽岳身边,静静地看著。 过了许久,李泽岳才气喘吁吁地放下了石锁,剧烈地喘息著。 “殿下的身体素质又有进步了。”黑子笑著夸奖道。 李泽岳摆摆手:“你可滚吧,那么多天没练,我怎么感觉体力还有些下滑呢?” 黑子撇了撇嘴:“殿下昨日若是不去春归楼,小的敢保证殿下还能再多坚持半个时辰。” 李泽岳瞪起了眼睛。 黑子连忙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说。 “来,练练。” 李泽岳兴冲冲道。 黑子点点头,他自是知道殿下叫他过来是当陪练的。 两人分开立於场上,各自拉开起手式。 演武场上的侍卫们也不训练了,纷纷闪开地方,开始围观起来。 李泽岳的拳架是经典的军中架式,看上去刚猛十足。 而黑子的拳架却是让人有些迷惑,他一手握拳,一手呈掌,站不站、蹲不蹲,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但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番高手风范。 细腻春风中,桂树轻摇, 李泽岳振刀示意。 呸,搞错了。 李泽岳动了,他迈开步子,率先出击,大开大合,一拳递出直取黑子面门。 黑子微蹲的前腿轻轻横挪,左手呈掌挡开了李泽岳的一拳,后腿蹬地发力,右拳冲向李泽岳腹部。 李泽岳发力已老,无法变招,身体便顺著黑子左掌拨开的力量,向左边闪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黑子这一拳。 站稳后,李泽岳左腿支撑身子,右脚一个侧踹,直奔黑子胸口。 黑子向后闪出一步,左臂挡住李泽岳势大力沉的一脚,一个转身,右臂成肘,挥向对面那人的胸部。 李泽岳矮身躲过,右手又是一拳,挥向黑子小腹。 黑子此刻却轻点脚尖,腾空而起,翻身蓄力,一个鞭腿甩向李泽岳。 李泽岳双臂挡於面前,身体却有些承受不住黑子这一腿的力量,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这才卸掉那一脚的巨力。 “再来!” 李泽岳轻咳两声,兴致高涨。 说罢,再次主动向黑子衝去。 又是一记直拳,这一拳非常的快,比刚刚那一拳要凶猛数倍,眨眼间就来到了黑子面门。 黑子嘿嘿一笑,没有选择躲避,反而用比李泽岳更快的速度挥出拳头,硬扛这一击。 “嘭——” 以两人为圆心,这一拳的力量竟震的四周尘土飞起,飘散开来。 李泽岳又是往后退了两步,使劲摔著拳头,疼得呲牙咧嘴。 黑子则慢慢收回右手,背於身后,显得风轻云淡。 “tmd。” 看著黑子那张丑脸李泽岳就来气,等缓过劲来,再次举著拳头冲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拳拳到肉,非常有默契地並未使出任何功法招式,只是全凭身体素质进行著搏斗。 这也是李泽岳锤炼肉体的一种方式。 挨打嘛,挨著挨著就变强了。 他的实力自然是比不上黑子的,但两人的这种对练,对於培养他的战斗意识有著很大的帮助。 儘管他全程都在被压著打,但李泽岳总是乐此不疲。 直到他累的气喘吁吁,体力耗尽,这场搏斗才算结束。 “不打了,累死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摸了摸身上挨了拳头的几处地方,酸酸涨涨的,疼的脸都有些抽搐。 黑子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反正是你叫我打架的,受了伤反正不能怨我。 李泽岳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调息,汹涌的真气在经脉游走著,缓解著肌肉的酸涨。 没多久,晓儿来到了演武场门口,喊道:“午饭做好了,都別练了,该吃饭啦。” “来了。” 李泽岳光著膀子,此时倒也不嫌冷,向院门走去。 侍卫们也三三两两地穿好衣服,去他们的餐厅吃饭。 第57章 正式上任 吃完午饭,李泽岳再次前往衙门。 这一次,他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自家王府的豪奢马车。 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独特的暗金山字印宣告著马车主人的身份,黑子率领著六位王府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簇拥著华贵的马车。 行人们看著这占据半条街道的队伍,纷纷避让,生怕衝撞了马车里的贵人。 衙门离王府並不远,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十三衙门威严的门口。 李泽岳身穿金缕总督官袍,髮髻高高束起,不苟言笑地从马车上走下。 主事张旭和金镶捕头柳乱站在大门牌坊下,身后站著密密麻麻的十三衙门官差,在此迎接著他们新上任的主官。 昨日李泽岳来衙门並未惊动多少人,只是和张旭他们浅浅地聊了几句。 而今日,则是刑部十三衙门新任总督李泽岳正式上任的第一天。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镇压江湖数十年的庞大组织,在黎公去世的十数年之后,在这一天迎来了他们新的主人。 阳光衝破云层,洒在威严庄重的大门上,张旭站在数百黑衣官吏之前,被光芒扯下大片乌黑的阴影。 这位十三衙门的中流砥柱,乌黑官袍整理地一丝不苟,站在为首的位置,拱手,俯身,行礼。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柳乱今日也破天荒地穿上的官服,梳了梳凌乱的头髮,站於张旭身后,紧接著缓缓道: “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再然后,他们二人身后密密麻麻数百名探子在同一时间,轰然俯身行礼: “吾等见过总督大人!” 声音高而不杂,轰如雷鸣,迴荡在这片区域的上空。 李泽岳站在门外,看著这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幕,面色平静无比。 他清楚,此时的自己,並没有让这些天下最顶尖的探子们施礼的资格,他们尊敬的,或许只有自己身上的这套总督官袍,还有腰间的那枚令牌。 李泽岳抬了抬手,高声道:“诸位请起。” “哗啦——” 此地是如此的安静,无一人敢出声言语,只有官吏们齐刷刷起身时衣服的摩擦声。 “我叫李泽岳,是刑部十三衙门的新任主官。” 数百人眾目睽睽之下,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运转真气,让自己的声音能准確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在场有很多人听说过我,知道我的身份。” “你们心里可能会想,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皇子,为什么要来做你们十三衙门的总督呢?” “昨天之前,我也很好奇这件事情。” “但今天,我来到了这里,站在了你们面前,站在了刑部十三衙门的大门之下,我终於找到了答案。”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重振刑部十三衙门的威名,继承黎公的意志,將我十三衙门重新建设成我大寧朝廷在天下十三道江湖的象徵。” “在不久的將来,你们將会看到一个空前强大的崭新的刑部十三衙门屹立在江湖之上。” “我要让天下的江湖人们,见我十三衙门令牌,如见斩头刀!” “诸君,共勉。” …… “大人,您那一席话真是说的下官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立马抽出长剑,砍他几个太觉教反贼的人头。”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房间外的台子上,俯视著整个衙门。 张旭站在他身旁,正攥著拳头,鬍子乱颤,一脸激动地诉说著。 柳乱依旧神色平静,盯著李泽岳的背影。 他是一个爱较真的人,不喜欢听人说的大话,只看行动。 不过,他倒是能理解当时在场的探子们脸色涨红激动的心情。 十三衙门压抑太久了,他们太希望有人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重塑当年荣光。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一位九品的王爷。 “只说虚的没有用,还需要一次真正的胜利,激发出他们的自信心。” 李泽岳转过身来,坐回茶案前的榻上,笑道:“陛下已经应允我们自行处理相国寺一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具体的计划了。” “是。” 张旭和柳乱朝李泽岳拱了拱手,神情都认真了起来。 软榻旁的香炉已经点燃了从府里拿来的薰香,李泽岳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聊。 “衙门向外传播消息的渠道多吗?”李泽岳问道。 张旭点点头:“我们的实力虽大不如前,但在各州道都布有暗中的据点和许多暗子,在收集传递情报这方面他们都有极强的能力。” 李泽岳微微頷首,他相信十三衙门在这方面的能力。 “如果此时召集回没有身负重要任务的大捕头们,他们回京需要多长时间?”李泽岳又问。 张旭想了想身在各地的同僚们,给了个保守的答覆:“两个月,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再从当地返回,差不多要两个月的时间。” 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两个月的时间有些久了,但此次行动是由他们十三衙门负责,给太觉教设下陷阱,需要他们作为主力作战。 为確保万无一失,他到时候估计还得从采律司和金吾卫调集高手。 柳乱似乎看出了李泽岳的想法,开口道:“大人若是担心时间问题,其实並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还需要向外散布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以及对那群反贼和尚处刑的通告,这些消息传到太觉教耳朵里都需要时间,这一来一回,两个月时间也差不多。” 闻言,李泽岳舒展开了眉头,他刚刚確实有些钻牛角尖了。 “如此,两个月便两个月吧,今天就下召集令,除有重要任务的银镶捕头及以上的官员,全部回京待命。” 张旭拱了拱手:“殿下,那慧能方丈与董平的关係,需要以何种形式散播出去?” “酒楼、茶馆、青楼,这些场所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买通说书先生、江湖混子,这些手段不用我教吧,通知暗子们要儘快把这个故事讲述出去,越绘声绘色、感人肺腑越好。 但是,务必要保证自身安全,折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 李泽岳有条不紊安排道:“等到消息传播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把相国寺那几个大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接下来,就是等鱼上鉤了。” “殿下,如你所说,这是一个阳谋,太觉教自然也能看出来我们的计划,他们真的会来吗? 比如,董平会不会安排一群炮灰,做做劫法场的样子,过来送死,这样面子上也能说的过去。作出我们反正派人来救了,只不过是没成功而已的样子,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商量好大体计划后,张旭又皱起了眉头,担忧道。 李泽岳刚要说话,柳乱却突然开口道: “董平会来的。” 第58章 云心与月华 李泽岳看了柳乱一眼。 “董平是个极有气魄的男人,如果我们的计划真的顺利进行,他一定会出现的。”柳乱淡淡道:“別忘了,他是天下第三,有著自己的傲气。” 被別人算计到头上了还能忍气吞声,那董平也就不是董平了。 张旭愣了下,还想张嘴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泽岳拍了拍手:“好了,这些天我会调一支金吾卫过来,看守昭狱,以防太觉教派人提前劫狱,如今我们衙门力量空虚,需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对了殿下,若是当日董平真的出现,我们又该怎么应对他呢?”张旭继续查缺补漏:“我们衙门的四大神捕实力確实强劲,但还没强到能与董平抗衡的地步。” 柳乱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们四个联手,顶多拖延他一阵,然后就会被逐个击破。” 他爱说实话。 李泽岳微笑道:“我既然敢提出这个计划,那就有解决的方法。 放心吧,董平还没天下无敌呢。” 张旭和柳乱对视一眼,最后选择相信李泽岳。 “计划既然定下了,那就按照这个实施吧,我们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之后,我要狠狠地在太觉教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张旭和柳乱俯身领命。 “好了,去安排吧。” “是,总督大人。” 两人走后,李泽岳独自坐在软榻上,考虑著事情。 这个计划的变数太大了,他在明,敌在暗,他很难预料到敌人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 他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召集力量,確保在计划实行那天之前,不出现任何乱子。 “唉,难啊。”李泽岳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如今想那么多也没用,棋局他已经布下,剩下的就只是见招拆招。 “天下第三。” 李泽岳给自己泡了壶热茶,端起茶杯,在平静的茶麵上吹著热气,嘴角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这事儿,又得去找清遥了。” “明日再去找她说这件事吧,正好也许久没去过齐云山了,是时候去看看那位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把脑海中的那道倩影甩了出去,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刘洋,拿我的令牌,去档案库把衙门所有金镶捕头银镶捕头的档案搬过来。”李泽岳说道。 刘洋就是他第一次进刑部十三衙门遇到的那个官差,他本身也是做文书工作的,李泽岳便把留在身边,当秘书用。 “是,大人。” 刘洋接过令牌,转身就去档案库了。 李泽岳准备好好了解一下衙门的这些中坚力量们,想正式掌管这座衙门,起码要先把手底下的人认全吧。 …… 二十年前,北方战事告急,北方蛮兵三线南下,大寧边境防线摇摇欲坠。 刚刚登基不久的陛下率十万禁军御驾亲征,天下十二道兵马纷纷驰援定北关,加上定北关、大漠都护府、御蛮城三十万边军,几近有大军百万。 皇后娘娘凤躯临朝,以监国之权,稳定朝中大局,妥善处理天下各项事务,调配粮草,为前线的皇帝提供了一个无比稳定的后方。 此时,京中防卫力量前所未有的空虚,朝廷顶尖高手大都跟隨皇帝去往前线,京城戒备不如以往之十一。 正因如此,北蛮国师座下大弟子吾侗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京城六十日,终於等到了一次皇后出宫的机会,於御道前突然行刺。 那时,吾侗已是北方蛮庭年轻一代最强高手,已入天下武评,当时被称为力压一个时代的天才翘楚。 他那苦练了十数年、自百米外挥来的一刀,那让鑾驾旁所有高手护卫都未能反应过来的,一往无前的一刀,將御道上铺就的青石砖寸寸撕裂,尘土飞扬,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来到了驾前。 如果这一刀成功达成目的,皇后身死,朝中大乱,前线得不到坚实的后方保障,军心受到影响,守势必然不攻自破。 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御驾亲征的皇帝回到京城收拾局面,边军撤出苦守的第一道防线,或许还会节节败退,沦陷大片国土。 可就是这几乎决定了大寧命运的一刀,被那一把银白长剑挡住了。 一袭白色道袍,一把月华长剑,仅用了三招就逼退了这位北朝年轻一代扛鼎人物。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第一剑,烟尘散去,月华仍立於皇后身前。 第二剑,道姑主动出击,於御道前正面破其刀势,使敌转为防守。 最后一剑,那袭道袍飞身而起,於京城万人目睹下,一剑挑飞其佩刀,让其仓皇撤退。 这三剑,让那吾侗迫不得已放弃了刺杀计划,连忙撤离京城,免得陷入被金吾卫和采律官包围的局面。 那一日,那道姑的名字响彻了京城,也传遍了整个大寧。 南北两朝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年轻道姑,於御道前保护了大寧的皇后娘娘,用了三剑便將北朝鼓吹的天才翘楚之名劈成了一个笑话。 那袭白色道袍,也成了无数江湖儿郎们心心念念的传说。 二十年过去了,年轻道姑不再年轻,世人皆尊称她为云心真人,她也不再用剑,那柄月华却是落到了某个红衣姑娘的手里。 虽说佛儒道三家高手不入武评,但云心真人却是天下真正的顶尖高手。 通玄的剑术,出神入化的道法,二者得其一便可问鼎江湖,而云心真人两者兼得。 当年云游天下至定北关的云心真人发现了稚童时期跟隨其父生活在北方的赵清遥,发现其惊才绝艷的修行天赋,便动了心思收为弟子,带回了京城。 因其身份原因,赵清遥不能真正拜入道门,因此不能长期居住於观中,平日里便住在爷爷家里,也就是太傅府上,她只能隔三差五跑到城外的齐云山如云观,接受云心真人的悉心教导。 这就是赵清遥年纪轻轻,实力如此强大的原因。 除了绝佳的天赋之外,人家还有著一个牛逼的老师。 也正是因为当年云心真人把赵清遥从定州带回了京城,才有了李泽岳他们两人的青梅竹马,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59章 詔狱 傍晚,李泽岳翻阅完了十三衙门所有银镶捕头的资料,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作为衙门的中坚力量,银镶捕头们的数量並不少,他们散布在天下各地,处理著错综复杂的案子,勉力维繫著江湖的安稳。 刑部十三衙门不愧是当年朝廷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每一位银镶捕头都有著不弱於七品的实力,他们都拥有丰富的办案经验,是衙门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金镶捕头更是每个人的境界都达到了八品的层次,属於衙门的高层。 十三衙门在京內实力空虚还真不是一句假话,由於京城有采律官坐镇,安稳无比,有一部分捕头便纷纷离京,外出办案。 天下各地的州府中,依然有著十三衙门分舵,有许多大捕头常年驻扎著,依旧执行著十三衙门当年的职责。 “大人。” 刘洋给李泽岳倒了杯热茶,裊裊热气飘转著,让他精神一振。 李泽岳把资料叠放在一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全都归档吧,通知档案库的人,这些资料全都列为一等密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查看。” “是。” 刘洋拱了拱手,把这厚厚的一叠资料抱进怀里,往档案库去了。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喝完了这杯热茶,透过窗户看了看已经有些昏暗的天空,这才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总督大人。” 房间外站著两名值守的探子,见李泽岳走出门来,恭敬地拱了拱手。 李泽岳点了点头道:“带我去詔狱,我要见见慧能方丈。” “是。” 其中一人再次施了一礼,接过李泽岳递来的总督令牌,转身前去詔狱安排了。 另外那个密探则陪在李泽岳身边,慢慢向衙门后院的那座大牢走去。 刑部十三衙门的詔狱分为两部分,地面上一层,刑部的罪犯通常会挪送关押到这里。 而地面下的三层,曾关押著来自全国各地那些凶恶的通缉犯们,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洋大盗,有臭名昭著的採贼,有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这座詔狱自大寧建国后建立,规模庞大,地上地下共四层,论戒备森严,比采律司那座天牢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泽岳站在这座高大的铁质大门门口,面对这座高墙耸立的大牢,就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前的虫子一般。 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足够李泽岳进入。 那个拿著令牌前来通知的密探已经安静地在此等待了。 步入大牢,就犹如走进了一处幽暗的洞穴,儘管处处悬掛著火把,依旧无法驱散此处的阴霾。 “咳咳。” 幽深的大牢里,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突然传入李泽岳的耳中。 声音是如此之近,让李泽岳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他猛然转头,一个身形佝僂的老头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噌——” 身旁两位密探瞬间拔出了腰间横刀,做出防御姿態。 看著李泽岳警惕的眼神,老头子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隨之挤在一起。 “您就是新上任的总督大人吧,恕老头子无礼,看了一辈子大牢,好多年没出去过了,不能见光,今日没能去迎接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啊。” 嘴上如此说著,老头双手依旧背在身后,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的笑容: “方才,没嚇到大人吧。” 身旁陪同的密探在看清来人样貌后,立刻把刀收了起来,悻悻地开口介绍道:“大人,这是詔狱的吴牢头,在这里看守詔狱三十年了。” 李泽岳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以他的境界竟然在这老者靠近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刑部十三衙门,底蕴还是足够深厚啊。 “您老啊,下次可別搞这一套了,把人嚇的好不好的,以后可再不敢进来了。” 李泽岳同样温和地笑了起来,他一向善於和老前辈打交道。 吴牢头又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老头子可不是故意的,那么多年在这牢里走路,这么走习惯了。” “您就一直没出去过?”李泽岳好奇地问道,刚才听这老头说的,在监狱里待的都不能见光了。 “年轻时倒是还偶尔去街上走走看看,如今年纪大了,老头子也就不愿意出去了。” 吴牢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桿烟枪,点燃后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天地辽阔,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监牢;人群攘攘,每个人身上也都拷著枷锁。 外边的世界与这詔狱有甚不同? 出不出去,也都无所谓了。” 吴牢头又张开了笑脸,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李泽岳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明觉厉。他还真没想到在衙门的大牢里还能遇见这样的高人。 这种超然的境界,他虽两世为人,但也是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 “老头子话说多了,今日大人前来,是要见那群光头的吧,我这就带您过去。” 吴牢头依旧弓著身子,一手拿著烟杆,一身背在身后,带著李泽岳与两名密探向地下走去。 “那群和尚,有几个精神头还好的,只是有些聒噪,一天到晚就知在那念经,听的我头皮发麻。” 吴牢头一边走著,一边向李泽岳说著那群和尚的情况: “还有那群小和尚,一天到晚嚇的饭也吃不下去,生怕我什么时候把他们带出去杀了,老头子有那么嚇人吗?”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地下一层,李泽岳看了眼前方带路的这位邋遢老头,以及周围铁栏里看见吴牢头后使劲往牢房角落里躲,大气不敢吭一声生怕被注意到的罪犯们,一时默然无语。 李泽岳不知道,这位詔狱真正的主人,他在拿著审讯道具站在已经浑身血肉模糊的罪犯面前时,是否也会露出那温和的笑容? 地牢很大,甬道很长。 原本有些吵闹的地下一层,在吴牢头路过时都变得无比安静。 烛火摇曳著,李泽岳一行人都没在说话,只是在这种静謐的氛围中跟著吴牢头继续前行。 “大人,前面就是那群和尚的牢房了。” 吴牢头停下了脚步,扬了扬手里那一串钥匙道。 第60章 为殿下祈福 昏暗的地牢中,李泽岳看著甬道尽头的那几座幽暗的牢房,点了点头。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他听到了阵阵抽泣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压抑著的诵经声。 那几个境界高深的僧人被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而那群无辜的小和尚,却都一股脑塞在两座牢房。 毕竟,十三衙门的地牢再大空间也是有限的,你们又没有威胁,关在一块也不怕你们想什么坏主意。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心里直觉得这群傢伙可怜。 “打开慧能方丈的牢门。”李泽岳说道。 吴牢头点了点头,带著李泽岳走近最深处的那座牢房。 牢房內很黑,只有甬道里的火把能带给里面一点点的光亮。 “哗啦——” 吴牢头借著火光,找到了在钥匙串中找到了慧能牢房的那一把。 “哧——” 身后的密探点燃了火摺子,照亮了这片空间。 吴牢头轻轻推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你们两个在外守著,我和老吴进去就行。” “是。” 两名密探拱手听令。 李泽岳从密探手中接过火摺子,走入了牢房。 厚厚的乾草铺在地面上,李泽岳踩在上面,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將火摺子向前照去,终於看见了那位紧闭著眼睛的慧能方丈。 这位高僧的气色似乎不是很好,手腕上拷著一串沉重的铁链,另一头拴在墙上,乾瘦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枯败的感觉。 但他乾瘪的嘴唇依旧在动著,细细的诵经声从他嘴边传出。 身上的僧袍一尘不染,在火光照耀下,真有一种青灯古佛的意味。 吴牢头从李泽岳手中接过火摺子,站到了一旁。 慧能方丈的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但嘴上的诵经声已经停止,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开口道:“殿下,您来了。” 李泽岳嘆了口气:“大师,我来看看您。”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与这位邻居关係还是很不错的。 慧能终於睁开了眼睛,依旧是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眼前这位天潢贵胄,一时有些失神。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已故的老友年轻时的模样。 一样的温和优雅,一样的镇定自若。 慧能笑了笑道:“老衲已是將死之人,殿下又何必掛念。倒是老衲看见殿下如今仍旧生龙活虎,想必伤势已然痊癒,老衲心里也安稳了几分。” 李泽岳向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慧能面前。 “大师,您是一位真正的出家人,一位真正有智慧的人,为何非要陷入太觉教的泥潭中呢?”李泽岳有些遗憾道。 慧能摇了摇头,语气无喜无悲:“董家与我相国寺一脉在二百年前便结下因果,董平的父亲与老衲更是自幼时便相识。 他唯一的孩子找上我,我不可不帮。” 李泽岳再次沉沉嘆了口气:“大师虽是出家人,但至情至性,实属矛盾。” 慧能方丈的眼神顿住了,隨后闭上眼睛,念了声佛號。 “不知老衲可否求殿下一件事情?” 李泽岳想了想,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点了点头:“大师但说无妨。” “恳请殿下饶恕寺里的那些小傢伙们,他们並不知情,捲入此事实属无辜。 此事皆为老衲一人之罪过,若他们因老衲而丧命,老衲实在无顏去西天面见我佛。” 慧能方丈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 李泽岳看著眼前这位礼了一辈子佛的老人,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殿下仁厚,老衲在此谢过。在老衲去往极乐世界之前,每日定会为殿下诵经祈福百遍,愿殿下福寿无忧。” 慧能方丈再次施了一礼,隨后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站起身来,对著慧能双手合十,郑重还了一礼,隨后向牢房外走去。 吴牢头重新锁上了大门,跟上了李泽岳。 “从今日起,给慧能方丈他们几个和尚送的饭菜內加入散功药,爭取两个月內让他们成为毫无功力的普通人。” 走出地牢,李泽岳面无表情地安排道。 吴牢头看了李泽岳一眼,点了点头。 他身为詔狱的一把手,是知道衙门最近要执行的计划的。 “那群小和尚,提到地上来关著吧,等计划完成后再另作安排。” “过几日我会调来一支金吾卫日夜看守詔狱,在计划实施前,詔狱不得出现任何问题。” “先就这样吧,过几日我来找你喝酒。” 李泽岳拍了拍老吴佝僂身形下的肩膀,转身走出了詔狱大门。 两名密探向吴牢头拱了拱手,也跟著走了出去。 吴牢头站在原地,看著李泽岳远去的背影,又咧开了嘴角,露出了一嘴的黄牙。 “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好喝酒的?” 重见天日的感觉很好,儘管此时已是黄昏。 詔狱里的感觉太不好了,李泽岳非常討厌那种压抑的氛围,也不知道那老吴怎么待下去的。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朝旁边的探子问道:“那吴牢头,是个什么来头?”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头,回想道:“回大人,据他们所说,吴牢头似乎是黎公的家奴,曾跟著黎公南征北战。 后来似乎在哪一年受了伤,就退居二线,担任起了詔狱的牢头,一直到今天。” “这样啊。”李泽岳点了点头,这又是老一辈人的故事。 不过这吴牢头在詔狱守了三十年,对於衙门的忠心还是能保证的,毕竟他是黎公的家奴,对於主子一手创建的势力,他看得应该比谁都重。 “吴牢头没有家人吗?”李泽岳又问道。 身旁探子摇了摇头:“从未听说。” “嘖。” 李泽岳咂巴下嘴,这老头成分当真有些复杂。 如此跟两位下属聊著天,很快走到了千秋楼下。 一路上有许多官员向他行礼,他都一一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偏西的太阳,想起了晚上在雪松居还有个饭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没再上楼。 自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楼下,黑子坐在车夫的位置,等待著自家殿下。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下官叫伊去。” “下官叫布回。”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好名字。” 两位探子对视一眼,向李泽岳俯身施了一礼:“谢大人夸奖。” “行了,你们去忙吧,我先走了。” 李泽岳跟这二人组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接下来,就是去雪松居,去见识见识那位白手起家的大棚商號的掌柜了。 ————————— 元旦快乐兄弟们。 第61章 关於饭店生意太火爆这件事 京城雪松居生意一向火爆,今日也是如此。 隨著春闈將至,天下各地的考生们都陆续赶到了京城,无论是门阀士子,还是寒门书生,他们都要在城內安顿下来,耐心等待今年春闈的开始。 而雪松居的生意,也隨著他们的到来,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自詡为文人雅士的他们,自然都想见识见识那二殿下所言“比雪犹松在,无丝可得飘”的京城名吃,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雪松居自然不止凉藕一道菜,每隔一段时间,这里都会推出崭新的菜品,无一不是膾炙人口的佳肴。 於是,东大街的雪松居,儼然成了一个天下才子们的热门打卡地。 王寅坐在马车里,看著对面的乔四,直到现在依旧恍惚不已。 在那日的烟之后,眼前的乔四先生一直与自己保持著联繫。这种联繫意味著什么,王寅非常清楚,他已经成功与这座蜀王府搭上了线。 直到今天,乔四先生突然找到自己,言说那位贵人想要与自己见一面,巨大的惊讶击中了他的心臟,让他现在还没能平復下来。 自己……有什么好见的呢,对那位贵人来说,自己有什么价值呢? 自从得知那位贵人要见自己,这种忐忑一直伴隨著他,让他无法平静。 “安心,我家殿下是要与王掌柜谈一笔合作,才与你提出见面的。你也见过他,殿下是一位很温和的人,你不必担心什么。” 乔四眯著眼睛,好像是看出了王寅內心的不安,笑著宽慰道。 王寅点了点头,自己想方设法接触这座王府,本就是想做皇家的买卖,能有一个直接面见二皇子的机会,这是再好不过了,他此时的不安都是多余的。 他如此安慰著自己。 马车慢慢停靠在雪松居门口,王寅长出一口气,下了马车,乔四紧隨其后。 这些天,雪松居门面也装饰地精致无比,在牌匾上方还拉上了“春闈举子用餐一律八折”的条幅。 王寅忍不住笑了笑,这雪松居东家也是个有趣的。 两人站在门前打量了一番,迈步向內走去,忽然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客人,今日店里是真没有雅间了啊,您也知道这几日天下各地的举人老爷们都到了咱这京城,都想尝尝咱店里的味道,店里的雅间是早早就订满啦。” 门前,一个青衣小廝正费力地向面前一位身穿锦裘的公子解释著,看他的样子,两人应是纠缠有一会子了。 在锦裘公子身后还站著两人,另有一位老者陪同。 一人身著青衫,气质温润如玉,应是个读书人; 而另外一人头戴帷帽,看不清模样,但身材玲瓏有致,很明显是位姑娘。 这姑娘身材高挑,穿著莹白的马面裙,上半身裹著件淡绿色小袄,即便遮挡住了面貌,但还是透露出一股清幽淡雅的气质。 乔四和王寅打量了几人两眼,没再多看,径直向门內走去。店里生意火爆,自然会有客多座少的情况出现,並没什么稀罕的。 青衣小廝刚想拦下两人,但话还未说出口,就看见了乔四那熟悉的面容,把话又都憋了回去。 “哎,店里不是没有座了吗,凭什么他们能进去?”那青衣小廝对面的锦裘公子见状,一下不乐意了,嚷嚷道。 青衣小廝装作无奈道:“客人啊,那两位上午就来预约过了,人家准时到了咱店里,自然是给他们留著房间的。” 那锦裘公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预约,老子来这里吃饭什么时候预约过,你们这破店又弄的什么规矩?” 他確实没说谎,之前的时候雪松居生意虽然火爆,但还真没达到这些日子的程度,预约这个规矩,也只有在每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实行。 锦裘公子名叫邓杰,是当今勇毅伯的嫡子,勉勉强强算是个勛贵。 他家的爵位是太祖皇帝封给他爷爷的,也就是勇毅侯,作为太祖皇帝的先锋校尉,无数次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搏下了这份荫封。 只可惜这爵位並非世袭罔替,等他父亲死后,他也只剩个子爵可以继承了。 “邓兄,不如算了吧,我们不如今日预约,明日再来也是可以的。”邓杰身后的那青衫书生劝道。 绿袄少女对著邓杰微微頷首,没有作声。 邓杰咬了咬牙,有些恼怒。他身后这两位,是他母族那边的亲戚,可是大有来头,今日若是陪不好这两位,回去估计能被父亲骂死。 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藏雨剑庄,剑客无数,豪杰无数,庄主陆听风更是久负盛名的铸剑大师,传闻太祖皇帝起义时斩白蛇的佩剑,便是这位陆庄主所铸。 而邓杰身后这两位,正是这位老庄主的嫡孙和嫡孙女。 那青衫书生来京城,正是前来参加今年的春闈的举子,他的妹妹绿袄少女兴冲冲地前来陪同。 藏雨剑庄与江南吴家关係一向交好,他们兄妹二人的父亲陆正狄,当今的金陵知府,与礼部侍郎吴夫之更是多年的好友。 他们两人此次前来京城,本想借住在吴侍郎家,可吴夫之突然成了主持此次春闈的座师。无奈,他们两人为了避嫌,只好住在了表亲的勇毅伯府。 今日中午吃饭时,他们在餐桌上提了一嘴京城雪松居,邓杰便自告奋勇,提出今晚就带他们两个来尝尝这京城第一美味,於是就有了现在这副局面。 邓杰紧皱著眉头摆了摆手,拒绝了青衫书生的劝言。牛已经吹了出去,若是连顿饭都吃不上,那今天可就丟人丟大发了。 他看著已经迈入门內的乔四和王寅两人,高声道:“两位兄台,不知可否停步一敘?” 乔四转过头,確定那人是在叫自己,脸上便露出了標誌性的眯眼笑,停下了步子。 “公子是在叫我吗?”乔四穿著一身普普通通大户人家管事的黑衣,谦卑地笑道。 邓杰自然而然地便把乔四身旁一看就是大商贾的王寅当成了主人。 他没有搭理乔四,只是朝一脸茫然的王寅拱了拱手: “在下勇毅伯府邓杰,不知兄台今日可否把这雅间让给在下,价钱一切都好商量,定会让兄台满意,权当与兄台交个朋友,如何?” 第62章 恶少仗势欺人啦 “来了来了。” 乔四饶有兴致地看著眼前这一幕,面对邓杰的忽视,他並未有所恼怒,他本就只是蜀王府的一个下人,邓杰这种程度的漠视还没达到让他生气的程度。 儘管他就是这座闻名天下的酒楼名义上的主人。 与其在意这件事,他反而更想看看王寅面对这个情况,会有怎样的应对。 王寅扭头看了眼,见乔四没有出声的打算,他也就明白过来,这是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邓公子客气了,在下约了客人,一会就要在此处见面。对於公子的请求,在下实在抱歉。”王寅客气地拱了拱手,拒绝道。 邓杰脸色一下就变了,急忙道:“哎,兄台,今日你与你客人换个地方用餐,所有的开销由我一律承担,如何?只要你肯把这雅间让给在下,在京城经商有什么困难,儘管来勇毅伯府寻我,在下定会竭尽所能。” 王寅愣了下,面露为难之色。 这姓邓的公子给出的诚意不可谓不厚,不仅愿意承包今晚的饭钱,更重要的是当眾给自己许下一个人情。 若是搁以往,这房间让也就让了,平白得罪一个勛贵,完全是没必要的事情。 更何况,眼前这勛贵公子,態度还如此的……诚恳。 但今天,王寅实在是没有办法答应他。 因为,这房间根本就tm不是他订的。 因此,面对邓杰的一再请求,王寅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邓杰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谦逊,足够诚恳了,可面前这胖商人如此的不给面子,实在是让他有些恼怒。 要不是自从爷爷死后,老爹就告诉他做事要低调,按他以前那紈絝本性,早就把这傢伙拽过来狠狠揍上一顿了,还用得著为个房间如此低声下气的吗? 乔四眼见那姓邓的公子眼中怒火越来越旺,他一直眯著的眼睛都不由睁大几分。 “马上就要来了吗,殿下一直寻找的,恶少仗势欺人,主角装叉打脸的剧情,马上就要出现了吗? 殿下,您快来啊!!!” 就仿佛是听到了乔四心里的召唤,就在邓杰快压抑不住脾气,想要放狠话的时候,一辆车身上画著山字印的豪奢马车缓缓停靠在了雪松居门口。 门前的眾人一下停止了交谈,除了那对刚从江南来的兄妹外,就连路边的行人们都直盯盯地看向刚刚停下的那辆马车。 来自藏雨剑庄的绿袄少女有些奇怪,那辆马车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刚想出声询问邓杰,却看见他的身体正在轻微地……颤抖? 但见那豪奢马车上前处,一个脸色黢黑的车夫放下马韁走了下来,看了几人一眼,拉开了车厢的帘子。 裹著黑色大氅的英俊少年缓缓从马车上走下,他似乎有些闷热,右手抬起,解开了大氅在领口的绳结,露出了內里的十三衙门总督制式官服。 乔四从门前快步走到李泽岳身前,低声道:“殿下,您来早了,剧情还没开始呢。” “什么玩意。” 李泽岳莫名其妙地看著乔四,问道:“怎么了,来了怎么不进去,在这等我呢?” 乔四摇了摇头,把视线投向邓杰几人。 “怎么了?” 李泽岳还是有些疑惑,向雪松居大门走去。 “有美女哦~” 还没等他看清局势,青丘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李泽岳脑海中,一下扰乱了他的心绪。 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在场唯一的姑娘身上。 身材確实完美,前凸后翘,该有的都不差,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腰间还掛了一把佩剑,不知是不是用来装饰的。气质也非常不错,就像江南五月的烟雨,温婉朦朧。 真想掀开她那帷帽,看看这姑娘长什么样啊。 “不对。” 李泽岳忽然清醒过来,以极强的毅力把视线从绿袄姑娘身上转移到別处。 “可恶的青丘……” 李泽岳心里咬牙切齿,经过他多年的训练,平日里自身已经能克制住身体对欲的渴望。 可奈何,青丘似乎知道了这一点,总是难以预料地找时机撩拨自己,这就让他很是困扰。 李泽岳把目光投向王寅,通过看他这张胖脸来压抑心中升腾的欲望。 王寅咽了口唾沫, 怎么看怎么觉得殿下这眼神怎么那么瘮人呢。 他摇了摇头,刚想上前见礼,可有人竟然比他更快一步。 “邓杰,见过二殿下。” 这位身著锦裘的公子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道。 李泽岳这才把目光从王寅身上收回来,看向正向自己见礼的邓杰,重新理起眼前的这个场面。 邓杰,这傢伙不是小时候总是被自己和李洛欺负的那小子吗? “是你啊,邓伯爷最近身体怎么样?”李泽岳想了想,开口客套道。 邓家世代从军,其祖父官至从三品明威將军,其父如今亦在十二卫中,爵袭勇毅伯。 邓杰起身老老实实回答道:“回殿下,家父身体还好,承蒙殿下掛念。” 李泽岳笑呵呵地拍了拍邓杰的肩膀,嚇的他又浑身一颤。 “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不用那么客气。这两位是你朋友吗,给我介绍介绍?” 青衫书生和绿袄少女这才明白过来,这位举止温和洒脱的年轻人,竟是当今大寧的二皇子。 不等邓杰介绍,青衫书生主动上前见礼道:“在下陆瑜,见过殿下。” 李泽岳心心念念的绿袄少女也上前盈盈一礼: “小女子陆姑苏,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声音就如春江月夜的流水,吴儂细语,带有江南独有的温柔风情。 不知李泽岳是不是感觉错了,那名叫陆姑苏的少女,轻纱后的眼睛,是不是偷偷多看了自己一眼? 他也没多在意,青丘都快把自己弄成变態了,精神不稳定是正常的。 “好啊,看陆兄这身装扮,莫不是来参加春闈的?”李泽岳朝两人拱了拱手,笑问道。 陆瑜点了点头道:“殿下所言正是,我兄妹二人自姑苏城而来,如今正借住在邓兄家中,只待下月春闈。” “那我就先在这里提前祝陆兄金榜题名。”李泽岳笑呵呵道。 “殿下客气。”陆瑜微笑著拱了拱手。 李泽岳看著宠辱不惊的这位青衫书生,暗暗猜测著他们的身份。 一般而言,忽得见著当朝皇子,就算不诚惶诚恐,心里也得紧张一番吧。 可见这对兄妹神情,也就是一开始惊讶了一下,这陆瑜与自己交谈也是平静无比,语气毫无波澜,恐怕也不是常人。 姑苏……姓陆? 李泽岳思索了一番,很快找到了符合二人身份的线索。 藏雨剑庄,陆家。 他把视线转向这对兄妹身后的那名黑衣老者,目光投向了其腰间佩剑。 果然,剑柄上刻著藏雨剑庄铸剑专有的刻纹。 李泽岳的笑容一下子就又灿烂了起来,道:“相见即是缘分,今日不如同饮一番,如何?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在这门口站著,不进去啊。” 第63章 那段人尽皆知的传说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殿下,我们没有预订,雅间满了。”邓杰尷尬地说道: “陆兄初来京城,小弟想安排他们尝尝雪松居的佳肴,可奈何没有房间。方才拦下这位兄台,是想与他商议一下能否把雅间让给我们这回事。” “哦,这样啊。”李泽岳用眼神询问了下乔四,乔四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示意並没有什么矛盾发生。 李泽岳放心了,笑著搂住了邓杰的肩膀,道:“这有什么,无妨。今日我作东,你我也许久未见了,正好与陆兄一起,我们三人好好痛饮一番。” 邓杰在李泽岳面前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那……有没有耽误殿下的正事?” 说著,眼神便投向一旁的王寅。 通过那乔四与李泽岳的交流,他已经看出来他们三人是一起的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事,这是我府上的掌柜,今日让他来给我匯报经营情况的。既然今天遇见了你们,晚些再听也是一样的。” 王寅极有眼色地开口道:“那殿下,属下就先告辞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拍拍王寅的肩膀道:“先去府上吧,我晚些回来。” “是。”王寅拱手一礼,跟著乔四转身上了马车。 “哈哈,各位请。” 李泽岳率先走进大门,招呼几人道。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扶梯,登上三楼。在这一层,留有一个属於他的雅间,並不对外开放。 此间风景极好,空间宽敞明亮,推开窗欞,从此处便可俯瞰半座京城,远远地还能望见那条银绸带般的玉河。 陆瑜三人走进房內,不禁有些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都非普通人家,在酒楼中留个大包厢倒也没什么,他们惊讶的是,在这日赚斗金的雪松居,李泽岳居然在三楼留有一个占据半层楼的房间。 看这房间布置,在一些地方还有些日常用品,这明显是属於私人的场地。 他们心里都有了猜测,但李泽岳不说,他们也不好主动提出来。 “来,各位都坐吧,我这房间可还不错?”李泽岳笑呵呵地端起茶壶,店里伙计早就烧好了热茶,他拿过茶杯,一个个斟了起来。 邓杰和陆瑜本来都已经坐下了,眼看著堂堂二皇子给他们倒茶,又重新站了起来,口中忙道不敢。 这时,气质温婉的陆姑苏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边。 “殿下,让我来吧。” 小姑娘声音柔软,对著他盈盈一礼,裙摆轻盪,轻纱慢摇,看得李泽岳又一个愣神。 陆姑苏轻柔地从李泽岳手上拿过茶壶,嫻熟地斟起茶来。 李泽岳发誓,他这次绝对没受青丘影响,也没被欲望引诱,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陷入了陆姑苏那种独特的气质里,看见她,李泽岳似乎就看见了那座杏烟雨江南。 他对著陆姑苏笑了笑,隨后有些懊恼地坐在凳子上,暗骂自己没出息。 明明连人家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就能被迷的挪不开眼呢? 陆姑苏斟好茶,慢慢端著茶杯放到李泽岳面前。 李泽岳又不自觉看向小姑娘的纤纤青葱,小姑娘斟茶的手法很是好看,一举一动都透露著大家风范。 但他也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他一屁股烂帐还算不过来呢,实在是没精力招惹其他的女人。 “陆兄,若是没猜错的话,你和令妹,应是来自姑苏的藏雨剑庄吧。”李泽岳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问道。 陆瑜坐在李泽岳的对面,坦然点了点头:“自知瞒不过殿下,出门前爷爷交代过,出门在外不可太过招摇,我兄妹二人並非有意隱瞒身份,还请殿下恕罪。” “哈哈,陆兄哪里话,你姑苏陆家与我李家渊源匪浅,得见陆兄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何谈怪罪一说?” 此时酒菜还没上来,李泽岳端起茶杯,向陆瑜微微示意:“陆老前辈最近身体还好吧。” “爷爷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有些年不能喝酒了。”陆瑜嘆了口气道。 李泽岳愣了下,不能喝酒是需要专门提出来的事吗? 这位老爷子是有多么嗜酒如命啊。 “殿下,您刚才说的我们陆家与……与天家的渊源,是指的那件事吗,那竟然是真的?”陆姑苏此时俏生生开口问道。 江湖盛传,太祖皇帝年轻时游歷江湖,途经姑苏城,遇到了初入江湖的剑客陆听风,两人一见如故,感情甚篤,陆听风甚至为太祖皇帝耗时数月,铸就了一把绝世神兵。 后来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据说用的就是陆听风为他铸的这把宝剑。 邓杰满脸好奇,显然他也听过这个传说。 陆瑜笑而不语,只是看向同样微笑的李泽岳。 “陆老庄主以铸剑闻名天下,我自然也听说过太祖皇帝与陆老庄主的这个传说。小时候我就很好奇,问太后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李泽岳又抿了口茶水,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奶奶说:这件事真的倒是真的,当年两个一穷二白的氓流子,一个要做金戈铁马的大將军,一个要做名满天下的大剑客,臭味相投,自然走到一块去了。 当时陆庄主哪里有如今的铸剑本事,借人家铁匠的炉子,烧出来一个破铁条,两人磨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开刃。陆庄主也是豪气,明明自己浑身穷的只剩个裤衩子了,还非得把这把剑送给你爷爷。 你爷爷自然记得这份情谊,后来斩那白蛇起义时,儘管当时手下已经有了不小的家底,锋利兵刃无数,却还是非用把那钝的像锯子一样的剑,砍了好多下,硬生生把那白蛇给砸死了。” 听完这段明显与原著严重不符的故事,邓杰那张期待的脸一下变得呆滯下来。 陆姑苏带著帷帽,轻纱遮住了脸,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但李泽岳看她久久没有动作,想必也同样有些懵逼。 陆瑜以手掩面,无奈笑道:“爷爷只给我说过前半段,他当年確实送给太祖皇帝一把铁剑,送完立马就后悔了,但碍於面子又不能討要回来,心疼了他好多年。 至於后半段,太祖皇帝硬生生用剑把那白蛇给砸死,我这还是初次听说,实在是有些……” 说著,陆瑜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扑哧。” 一直没有言语的陆姑苏捂嘴轻笑道:“真没想到,一个我大寧朝的开国皇帝,一个名满江湖的武林泰斗,当年竟还有过如此过往。” 第64章 茅台 几人说说笑笑间,饭菜陆续被端了上来,李泽岳还从房间酒柜里拿出一瓶自家酿製的高度烈酒,想让他们品尝一番。 李泽岳拧开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笼罩了整座房间,就连守在门外的那位藏雨剑庄的黑衣老者,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黑子同样守在门外,他嬉皮笑脸地朝黑衣老者拱了拱手:“前辈若是不嫌弃,待会离开时,晚辈送您一瓶,如何?” “谢过好意,还是不必了。”黑衣老者目不斜视,以极强的毅力拒绝了黑子的诱惑。 黑子笑了笑,不以为意。 房间內,陆瑜和邓杰二人惊讶地看著李泽岳手中的白瓷酒瓶,他们都出自名门,常人求之不得的美酒对他们来说都只是平常事物,但还真从未听闻哪种名酒仅仅酒香便能如此浓厚。 “殿下,恕我孤陋寡闻,这般美酒名號为何,出於何处?”陆瑜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嘿嘿一笑:“我给他取名茅台,出自於京城蜀王府小作坊。” “啊?” 陆瑜满头问號,一脸诧异道:“殿下的意思是……此酒为殿下所酿?” 李泽岳得意洋洋道:“正是。” 通过前世了解的贫瘠的酿酒知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无数次实验才培养出了酒麴,接下来就是蒸煮原料、发酵、蒸馏等一系列操作。 还好他有钱又有閒,又有一帮人能陪他玩,这才把高度酒给鼓捣了出来。 正说著,李泽岳这次没给陆姑苏机会,自己拿出三个酒杯,將其倒满,端到几人身前。 想了想,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句:“陆姑娘能饮否?” 李泽岳本没指望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可谁知陆姑苏竟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又把目光投向陆瑜,这位青衫书生同样点了点头,一脸无奈道:“舍妹比我能喝。” 好傢伙。 李泽岳又拿出一个酒杯,好心提醒道:“此酒极烈,一不小心很容易喝醉,我先给你倒上一杯,若是觉得有些醉了,不喝便是,不必勉强。” 陆姑苏再次点了点头,没说好与不好,只是来了句:“谢过殿下。” 李泽岳不说话了,这小姑娘还是不知道五十三度飞天茅台的厉害。 他坐在凳子上,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上已经上齐的饭菜,道:“那……咱们动筷吧。” 说完,李泽岳就率先夹了口凉藕,放入口中,一边嚼著还点了点头,示意味道確实不错。 看著陆瑜和邓杰都开始吃饭,李泽岳便再次把目光投向坐在陆瑜身旁的绿袄姑娘。 陆姑苏似乎是有些羞怯,只是轻声说了句“失礼了”,然后缓缓伸出手臂,把头上的帷帽慢慢摘了下来。 看见这姑娘真容的这一刻,李泽岳又是一阵失神。 除了赵清遥与凝姬,他从未再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如果说赵清遥是风雨不惧翱翔天际的孤雁,那陆姑苏则是由万千烟雨柔化的那座江南。 秀眉如同秦淮河畔婀娜的垂柳,勾人的桃眼更像临安城那座柔美的西湖。 仅仅一双眉眼,就让李泽岳想起了世间所有形容美好的诗句。 一直盯著人小姑娘看是非常不礼貌的,容易让別人误会,李泽岳深知这一点。 因此,他只是略微失神后,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心里还一直提醒自己“我是有家室的人,我是有家室的人”。 “陆兄陆姑娘不愧是兄妹,一位仪表堂堂,一位美若天仙,江南果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啊。” 李泽岳笑著恭维道。 陆瑜苦笑著拱了拱手:“殿下谬讚了。我们兄妹临走时,爷爷专门提醒姑苏,京城不比別处,万事都要小心,戴上帷帽遮住面容,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泽岳点了点头,赞同道:“確是如此,京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儘管陆家不惧大多势力,可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好的。 不过如今倒也不必如此担心,你我两家本是世交,陆兄若是在京城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到王府寻我,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陆瑜闻言,心里不禁腹誹,就怕你就是最大的麻烦,偷看我妹妹好几眼,真当我没看见呢。 不过面上,陆瑜还是笑容灿烂地端起酒杯,道:“谢过殿下,如今有殿下这句话,在下总算能安心许多。瑜敬殿下一杯。” 说罢,李泽岳来不及阻止,陆瑜便直接將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嘶——” 火辣辣的痛感从口腔直达胃部,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陆兄,喝口水。” 李泽岳连忙给陆瑜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还没提醒陆兄,此酒与一般酒水不同,烈度极高,常人第一次喝定是承受不住。” 陆瑜接过茶杯,忙往嘴里灌了几口,这才勉强压下灼烧的感觉。 他刚想开口说话,可醇厚的酒香在嘴中挥之不去,酒水灌进胃里,热乎乎的感觉直达四肢百骸,浑身都感到一阵舒坦。 他张了张嘴,睁著微微泛红的眼睛,所有言语全都浓缩成了一句: “好酒!” 李泽岳担忧的话憋在了嘴里,有些懵逼地来了句:“啊?” 这好酒的毛病还会遗传不成? 李泽岳端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人家第一次喝那么高度数的酒,都一口气喝完了,自己总不能把酒欠著。 “陆兄果真豪气。” 李泽岳放下酒杯,这才对陆瑜竖了个大拇指。 陆姑苏此时也端起酒杯,张开红唇喝了一小口,李泽岳偷偷观察了两眼,发现除了刚入口时的不適应外,倒也没別的表现。 等到陆瑜缓过劲来,李泽岳才开口问道:“依陆兄之见,此酒若流入市场,可能盈利?” 闻言,陆瑜用力地点了点头:“盆满钵满,我就没喝过比这茅台更为醇厚浓烈的酒水。” 陆姑苏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满意道:“目前只是有这个计划,如今產量还很少,等到酿酒工艺成熟后,定让天下人都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名酒。” 陆姑苏眨著好看的桃眼,好奇道:“久闻殿下诗才冠绝天下,没料到殿下也热衷於这商贾之事。” “没办法,宫里给的银钱不够,只好自己想想办法,总得填饱肚子才行啊。”李泽岳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引得陆姑苏捂嘴轻笑。 “陆姑娘说我诗才冠绝天下,莫非我写的那些东西,在江南也很有名吗?”李泽岳抓住机会搭话道。 第65章 什么是江湖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蜀词。”陆姑苏好看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藏著无数颗星星:“这是当今江南文坛极为盛行的一句话,殿下的词在南方当真是倍受推崇呢。” 李泽岳愣了下,这句诗在他那个世界原是来形容柳七的,没想到如今安在了自己身上。 还知道讳皇帝姓,用他的王號来代替。 李泽岳忍不住笑了笑:“就没有骂我的吗?” 陆姑苏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倒也有,他们说殿下工於填词,只是一味堆砌词藻,並未真情实感。还说殿下只会填词,不会作诗,文才不过了了之类的…… 不过这些只是少数人,大部分还是多夸讚殿下的。” 李泽岳见陆姑苏说的头头是道,一时有些愣神,问道:“陆姑娘也热衷诗词之道?” 陆姑苏俏脸一红,轻声细语道:“只是喜欢,但要我写总归是写不出来的。” 邓杰此时却忽地来了句:“陆姑娘当真是喜欢殿下的词啊,竟对江南文人在殿下诗词上的爭论有如此了解。” “是因殿下之词流传甚广,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而已。”陆姑苏羞涩地摆了摆手。 “嘖。” 陆瑜见妹妹与李泽岳聊的越来越热乎,暗道不对。 自家妹妹喜欢李泽岳的词……他是一清二楚的,如今粉丝和偶像见面,他是真害怕妹妹把诗词的喜爱代入到真人上来。 方才那么长时间妹妹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他刚稍稍放下心来,可就这一会功夫,两个人怎么就聊上了? 傻妹妹啊,你没见那晚满城的火树银吗? 那可不是给你放的啊。 “那个……殿下,方才还未询问,殿下这套官服,与刑部十三衙门制服极为相似,殿下如今莫不是在十三衙门任职?” 陆瑜忙转移话题道。 李泽岳瞥向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傢伙,心里不由哼了一声。 看你急的,我又没真打算对你妹妹做什么。 “正是,前几日父皇將我训斥了一顿,嫌我整日游手好閒、无所事事,便將十三衙门扔给了我,还让我一个只会看戏听曲的紈絝负责今年春闈和武举时的京城防卫,当真是愁人。” 李泽岳嘆了口气,刻意吊儿郎当地说道。 如今计划还尚未正式开始,为了降低那些暗中居心叵测的势力们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他在人前还是要时刻保持自己玩世不恭的形象。 可谁知,陆瑜听了自己说的话,竟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说道:“殿下太过自谦了,在下听闻殿下年仅十八岁,便有单手捶杀观云境的战绩,此等实力,实在是骇人听闻。 以我之愚见,由殿下执掌十三衙门实在是再合適不过了。以殿下的天赋,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定北侯爷那般的大寧战神。” 说罢,陆瑜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妹妹。 陆姑苏置若罔闻,似乎没听到兄长刻意点出来的“定北侯爷”四个字,只是在一旁开口道:“殿下文武双全,绝非您口中那不学无术的紈絝之辈。 姑苏自幼於藏雨剑庄长大,见过江湖天才无数,可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天赋异稟之人。还请殿下切勿妄自菲薄,定要潜心修行,担起十三衙门总督之责,维护我大寧江湖安稳。” 李泽岳本来只是说句玩笑话,没想到竟引来两人如此大的反应,一下给他整不会了,只得尷尬地朝两人拱了拱手: “陆兄和姑苏姑娘的话,泽岳定铭记於心。” 瞧著小姑娘认真的目光,李泽岳有些不自在地把头转过去,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邓杰,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邓杰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閒著,家父想过段时间把我送到金吾卫里去歷练歷练。” “送去金吾卫?”李泽岳皱了皱眉头:“上战场,你行吗?” 一听这话,邓杰瞬间扬起了眉毛,自信道:“家祖家父皆在马上博取军功,我又有何不可?” “哟呵,还真小看你了。”李泽岳端起了酒杯,朝邓杰示意一下,一口气喝了半杯,算是敬他志向。 “要不你別去金吾卫了,来十三衙门跟著我吧。”李泽岳邀请道:“功夫没落下吧。” “修行一事自是不敢鬆懈,虽是比不过殿下,但也勉强晋升了七品。”邓杰神色明显有些犹豫,要去十三衙门,他肯定是愿意的,毕竟谁真的愿意去战场上拼命呢。他只是怕他父亲勇毅伯可能会不同意。 李泽岳明显看出了邓杰的顾虑,摆了摆手道:“回去告诉邓伯爷,就说是本王管他要人,问他给不给吧。” 邓杰苦笑著拱手应了下来。 餐桌上,几人气氛融洽地东拉西扯,加上饭菜可口,美酒醇厚,大家兴致都很是高涨,在座几位皆是练武之人,一瓶茅台下肚,李泽岳又从酒柜里打开了两瓶瓶。 酒过三巡,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店里早有伙计进到房间,点燃了屋里亮堂的烛檯灯。 陆瑜果然没说谎,陆姑苏这小姑娘確实有量,两杯烈酒下肚,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毫无醉意。 “哎,陆兄,你是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能否给我解答一个问题?” 雅间內,李泽岳似乎已经喝醉了,搂著陆瑜的膀子,醉醺醺问道。 “少庄主谈不上,有什么问题殿下但说无妨。”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好奇,那江湖……到底是是什么样的?” 李泽岳又抿了口酒,眼神有些迷离地问道。 陆瑜也有了几分醉意,他摇晃了下脑袋,有些口齿不清道:“江湖啊,它就是江湖啊,殿下问我,我也有些说不清楚。” “它就摆在那,就像一座戏台,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一派之主也好,酒摊小二也罢,都是台上的戏子。 他们每个人都在台子上精心演绎著自己的故事,不管这故事宏不宏大,精不精彩,这都是他们自己的故事。 再把这些故事,或用情义、或用利益、或用仇恨当作引线,把它们串起来,系得紧紧的,紧到密不可分,让一个高高在上的门派之主和一个整日在酒摊忙碌的店小二也能有故事可言。 这样一来,也就成了江湖。” 李泽岳一脸傻笑地用力揽了揽陆瑜的肩膀:“陆兄,你这般说我也听不懂啊。” “殿下,我也不懂,可爷爷就是这般告诉我的,他还说日后我走上几趟江湖,也就明白了。”陆瑜再次端起了酒杯,与李泽岳碰了一下:“殿下,您以后若是有机会,也走上几趟江湖吧。 咱们的江湖,一定很精彩。” ————————— 数据確实有些超乎预期,希望能稳住吧。 加更。 第66章 我想你了 酒宴散尽,陆姑苏扶著喝大了的陆瑜回去了,邓杰也摇摇晃晃地坐上马车,一块回了勇毅伯府。 李泽岳站在空空荡荡的雪松居门口,看著几人离去的方向,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今天开了三瓶茅台,喝的確实有些多,连他都有了不小的醉意。 但今天喝的確实挺开心,不仅结识了藏雨剑庄的少庄主,还收穫了一位挺有潜力知根知底的手下。 邓杰本身就是勛贵出身,而勛贵们自古以来最需要依靠的,就是皇权。这个邓杰想要遏止勇毅伯府的颓败,只能紧紧抓住机会,依附於他。 另外,他还见到了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美女,更令人高兴的是这位美女好像还是自己的粉丝。 “呵呵。”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只是,他確实也很久没有喝过度数那么高的白酒了,情绪也变得有些不稳定起来。 人喝完了酒,除了快乐,就是孤独。 而人一旦感到孤独,就想要去找能带给自己归属感和安全感的人。 他有些想清遥了。 说走就走,喝醉了的李泽岳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黑子一下子拽住了这就要轻点脚尖开始飞檐走壁的李泽岳,问道:“你去作甚?” “找清遥啊。”李泽岳理直气壮道。 黑子以手扶额,劝道:“殿下,现在已经很晚了,赵小姐应该已经歇息了。” 李泽岳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亮,愣愣道:“她歇息了,关我找她有什么关係?” “殿下,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你真的醉了。” “我说了没有,你这傢伙真烦人。” 说罢,李泽岳不再与黑子纠缠,脚尖一踏便腾空而起,跃上了旁边屋子的房顶。 黑子无奈,只好施展功力,跟了上去。 月光下,两人身影在京城排排房屋上起伏著,忽高忽低,宛如夜间的幽燕。 此时刚刚宵禁,当值的金吾卫和采律官还未开始巡逻。 太傅府离雪松居很近,就在酒楼隔壁的那条街上。 李泽岳和黑子很快就来到了太傅府的门前。 看著紧闭的大门,黑子摊了摊手:“回去吧殿下,那么晚了你总不能再叫门吧。” 李泽岳奇怪地看了黑子一眼:“自然不会,大半夜地打扰人家做什么?” “?” 黑子不解地问道:“那你想怎么进去?” “你傻啊,当然是偷溜进去。”李泽岳看黑子的眼神犹如看智障一般。 黑子实在是接受不了李泽岳那认真嘲讽的眼神,回懟道:“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唄,还能怎么办?我们两个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晚上见个面怎么了?”李泽岳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理解黑子的思路。 当然,黑子也理解不了李泽岳的,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们若是商量好了偷偷幽会,那倒是没什么。 你现在这可是偷偷潜入人家闺房,是採贼行径,让人发现你可就身败名裂了。” “去去去,我不与你废话,你走吧,我要进去了。”李泽岳摆了摆手,不再搭理黑子。 “唉。”黑子纠结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他知道李泽岳已经喝醉了,可他还没办法阻止这傢伙的疯狂行径。 无奈,他只能来了句:“我在这等你,你若是一刻钟没有出来,那我就回去了。” “行行,知道了。” 李泽岳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太傅府的墙头,偷偷观察著地形,规划著名潜入路线,以防被府上的护卫发现。 太傅府的护卫,可都是在定州边境退下来的定北侯亲兵,一个个可都身经百战,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 而此时的他,属於醉酒后的恍惚状態,没办法做到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到行动不露一点声音。 李泽岳趴在墙头上思考了一阵,然后狠狠扇了一下自己的脑瓜。 “我真是tm喝醉了,后院又没人,我不会从后院墙头翻进去吗?” 於是,他又从太傅府正门绕了一圈,来到了后院的墙头前。 往后退了两步,蓄力一个助跑,身体凌空飞起,运起体內真气,脚尖在高高的墙头上轻点,直奔后院小楼三层的阳台而去。 “嗒。” 很好,安全落地。 李泽岳站在小楼精致的露台上,有些沾沾自喜。 此时小楼內乌黑一片,赵清遥很显然此时已经熄灭了蜡烛休息了。 李泽岳压抑著有些躁动的心跳,躡手躡脚地推开了阳台连接房间的那道木门。 “吱——” 门被推开了。 他用鼻子嗅了嗅,房间內儘是他熟悉的香气。 李泽岳缓缓向房间內迈出了脚步,他虽然在黑暗中有些看不清房间的布置,但他凭藉著小时候来过几趟的记忆,直奔赵清遥的大床走去。 “噌——” 是月华出鞘的声音,借著从阳台流入房间的月光,李泽岳看清了剑身上的寒芒。 “臥槽!” 月华出现的是如此之快,甚至没留给他哪怕一秒的反应时间,直取他的咽喉。 借著本能,李泽岳一个仰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清遥,是我啊。” 眼见月华不依不饶,继续向他撩去,李泽岳连忙低声喊道。 月光下,那把曾经救了他母亲性命的神兵,在他咽喉处堪堪停了下来。 “李泽岳?” 赵清遥的身体终於从门后的阴影处显露出来,只穿一身单衣,不施粉黛,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看清了李泽岳的面容,赵清遥这才鬆了口气,把月华收了回来,转而小声怒骂道:“你有毛病,这个时辰来找我,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贼人。” 李泽岳傻笑著挠了挠头:“怎么被你发现了。” “你跳到我阳台上动静那么大,我耳朵聋了才听不到。”赵清遥一脸鄙视道。 说著,她抽了抽鼻子,皱著眉头问道:“李泽岳,你喝酒了?” 李泽岳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喝了。” “你喝了酒不回府上睡觉,来我这作甚?”赵清遥高高挑起了眉毛。 “我想你了。” 李泽岳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傻笑。 “你……” 看著李泽岳喝的傻乎乎的样子,赵清遥再也没硬下来心肠训斥,只能无奈嘆了口气。 “进来喝杯茶歇一会吧。” “好。” 李泽岳高兴了,迈著步子就往屋內深处走去。 可房间实在太黑,加上酒劲一上来,他一个踉蹌,就要摔倒在地。 “呜。” 李泽岳只感觉自己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让他再也不想起来。 第67章 得寸进尺 赵清遥面色复杂地看著自己怀中烂泥一般的李泽岳,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毫无保留地倒在自己身上。 “你怎得喝了那么多酒。”赵清遥揽著李泽岳的腰,慢慢把他扶到了自己的床沿。 李泽岳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脑袋耷拉著,闭著眼睛一言不发。 赵清遥点燃一个烛台,放到床头上,房间里总算有了柔和的亮光。 “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先別说话,小曇就在楼下呢。” 赵清遥借著微弱的灯光,端起桌上里面尚有盈余的茶壶,往杯子里倒满了茶水,递给了李泽岳。 確实有些口乾舌燥的他接过杯子,就顿顿地往嘴里灌了起来。 连喝了三杯茶水,他总算缓解了喉咙灼烧般的感觉。 “你先歇一会,等你歇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 赵清遥坐在李泽岳的旁边,轻声道。 “我不想回去。” 李泽岳此时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赌气般地摇了摇头。 “?” 赵清遥皱了皱鼻子,道:“你不想回去,这里是我家,你觉得你待在这里合適吗?” 李泽岳抬起头,直愣愣地盯著赵清遥的眼睛:“我就想和你在一块。” 面对如此无赖的攻势,赵清遥深吸一口气,顿时也没了主意。 “这混蛋,怎得喝成这个样子?” 不管她再如何理智,听得心上人如此明白地表达对自己的依赖,她的心里又如何会没有触动呢。 赵清遥嘆了口气,主动伸手摸上了李泽岳的脑袋,哄道:“乖,今晚先回去。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 酒意伴著困意来袭,李泽岳努力睁大眼睛,感受著赵清遥为数不多的温柔时刻。 他慢慢抬起胳膊,搂住了赵清遥的腰肢,让她贴近了自己的身体,把脑袋埋进了散落在她脖颈的发间。 赵清遥没有反抗,通过李泽岳的动作,她能感受到身旁的人对自己深深的眷恋。 “唉,且容他放肆这一次吧。” 李泽岳的脸在颈间蹭了两下,抬起头来,看著那张让自己心动了很多年的脸庞,慢慢向其贴近。 最终,两张脸贴在了一起,李泽岳的右脸摩挲著赵清遥的左脸,感受著她的细腻与柔软。 李泽岳的嘴唇轻抿,挪动自己紧贴著赵清遥的脸颊,想要去寻找那张红唇。 赵清遥浑身紧绷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向后撤去。 察觉到赵清遥有些抗拒,李泽岳的右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脑袋,寻到了那处红唇。 唇齿相交,良久未分。 两人身体紧紧拥抱著,李泽岳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赵清遥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放在赵清遥头上的手温柔地轻抚著发间,缓解她有些紧张的情绪。 慢慢的,赵清遥的身体变得放鬆下来,李泽岳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拥著香喷喷,心里微动,想著更进一步。 手……就变得不老实起来。 赵清遥眼睛驀然瞪大,一下推开了李泽岳。 “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泽岳冷不丁被推到一边,趴倒在床上。 仿佛还在留恋著刚刚那一瞬间接触到的那惊心动魄。 李泽岳心里仿佛又燃起了一团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再亲一会。” 李泽岳坐起身子,牵住了赵清遥的小手。 看著闭嘴不言,只是面无表情看著自己的赵清遥,李泽岳再也忍受不住,再次靠了上去。 “唔。” 赵清遥的嘴再次被堵住了,在忽明忽暗摇曳著的烛火中,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感受著怀中姑娘沉重的呼吸,心里不由暗笑两声,明明自己也很想继续,还非得装成一副冷冰冰不情愿的样子。 他双手一手扶住赵清遥的后背,另一只手拂著她的俏脸,微微用力,两人直接相拥著倒在了床上。 “你……你不要乱来。” 赵清遥察觉到李泽岳的手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挣扎著摆脱了李泽岳的嘴巴,气喘吁吁道。 李泽岳又缠了上去,两只手拂著她的俏脸:“我知道。” 青丘的轻笑声似乎又在他心头响起,让他心里的那团火焰忽地高涨起来。 赵清遥自然感受到李泽岳身体的变化,她的俏脸一下红了起来,身体刚想用力,却感到这人用更大的力气,不让她动弹。 同时,那张大手再次蠢蠢欲动不老实起来。 “李泽岳,你闪开。” 赵清遥脸蛋往右一侧,不再与他继续下去。 她大口喘息著,刚刚长时间的亲吻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李泽岳的手还在试探著审核。 赵清遥眉眼羞怯的同时也变得有些恼怒。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闪开。” 赵清遥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向身上那人的眼睛,她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她想要的清醒的爱意,只有熊熊的欲望和火焰。 她的脸色一下冷漠下来,不知为什么,她无比厌恶此时的李泽岳。 体內纯正的道家真气运转著,驱散她体內的意乱情迷,手指成剑,狠狠地戳在了李泽岳的胸口。 只一瞬间,身上那人便不动弹了,浑身都软了下来。 赵清遥一个起身,直接把那人给掀到了一旁。 看著趴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泽岳,赵清遥无奈嘆了口气。 这下好了,今晚他是彻底走不了了。 赵清遥把这人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上,趴一晚上別给他憋死了。 “唉。” 一身单衣的赵清遥嘆了口气,俯下身子,给他把靴子脱了下来,又將他扶著坐起,慢慢褪去了他身上的官袍。 接著,她又掀开被,把同样只剩下单衣的李泽岳塞进了柔软的被窝里。 忙完这些,赵清遥才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恶狠狠地瞪向已经陷入沉眠的那张脸。 长那么大,她赵清遥什么时候这么伺候过一个男人? “该死的傢伙。” 赵清遥看著熟睡的李泽岳,突然用手指掐住了他的鼻子。 看著因为不能呼吸被憋得眉毛紧紧皱起的小贼,赵清遥轻笑一声,这才鬆开了手指。 “让你作贱我,活该。” 玩了一会,赵清遥鬆开手指站在床边,看著呼呼大睡的李泽岳,不由有些犯了难。 “他睡床上,我睡哪?” 磨磨蹭蹭了一会,赵清遥还是绕到大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小姑娘翻了个身,侧著看向身旁陷入沉眠的青梅竹马,刚刚平静下去的心臟又加速跳动起来。 她何时与男子离得如此近过,还是在自家的大床上。 赵清遥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又慢慢地靠近了少年一些,看著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侧脸,嘴角轻轻一抿,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晚安,混蛋。” 第68章 不会穿衣服的二殿下 清晨,轻柔的阳光透过窗欞,洒洒飘进了房间。 床头的烛台早已燃尽,凝结的烛泪似是在诉说著它昨晚见证的一切。 “快起来,一会小曇就睡醒了,你还不快走。”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让迷迷糊糊的李泽岳揉了揉眼睛,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好像是清遥的声音? 笑话,赵清遥怎么可能叫自己起床? 应该还在梦里吧。 “快点起来。” 就在李泽岳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吧唧了两下嘴巴,马上就要再度沉入梦乡的时候,赵清遥直接爬上床,上手扯住了他的耳朵。 “嘶—— 疼疼疼。”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李泽岳一下清醒过来,挺身坐起,瞪大了眼睛。 他看著眼前陌生的房间,扑鼻而来那熟悉的香气,和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少女,让他精神一阵恍惚。 “我怎么……在清遥的房间?” 李泽岳一脸茫然地摸了摸赵清遥的俏脸,眨了两下眼睛。 破碎的记忆零零散散的出现在脑海里。 阳台、月华、热吻、柔软…… 还有青丘的笑声。 李泽岳连忙掀开被子,嗯……身上穿著衣服。 他又抬头看向站在床边双手环胸的赵清遥。 依旧是那张不带多少表情,很是高冷的脸庞。 好吧,起码自己现在还活著, 就足以证明他们两个昨晚確实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赵清遥就这么静静地看著这傢伙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接著变成了思索,最后竟然嘆了口气。 “?” 你嘆气是什么意思? 她扬起眉毛,冷冷道:“把你衣服穿好,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一会小曇睡醒就要上楼来找我了。” “哦。” 李泽岳老老实实从旁边衣架上找到自己的裤子和官服,有些笨拙地穿了起来。 没有晓儿,穿个衣服怎么那么费劲呢。 赵清遥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这傢伙是废物吗,从小就没自己穿过衣服? 她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歪歪扭扭披著官服,正抓著前襟系带犯难的李泽岳,终究还是没忍住,上前拍掉了他的手,抢过系带。 “那么大人,竟然连个衣服都不会穿,当真是不怕人笑话。”赵清遥扯了扯他的领子,让官服温顺地贴合在他身上,这才开始系起左边的系带。 李泽岳一边张开双臂,让赵清遥能更好地发挥,一边有些尷尬地犟嘴道:“这套官服刚发下来没两天,我还没熟悉怎么穿呢。” 赵清遥將左边前襟紧紧贴合到右侧,扯过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將其上半身勾勒的极其完美。 然后从桌子上拿过他的腰带,微微俯身,將其腰间微微有些蓬鬆的袍子束缚起来。 李泽岳看著细心为他打理著衣服的赵清遥,眼神一下又变得柔软,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她的头髮。 赵清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用手將衣物的褶皱抚平。 “好了,只剩个护臂了,你自己戴吧。” 李泽岳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山纹护臂,將其戴在自己的两个小臂上。 就这样,一个英武不凡的劲装少年郎出现在了赵清遥的眼前。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笑容温和,气质洒脱的年轻人,竟然连自己穿衣服都不会。 想到这里,赵清遥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 “行了,你走吧,小曇马上要上来了。” 赵清遥催促道。 李泽岳披上自己的大氅,拾起昨晚扔在一旁的佩刀,掛在腰间,默默地走上了阳台。 他右脚蹬在护栏上,左脚依旧站在原地,回头看了站在门口的赵清遥,咧嘴笑道:“一会见。” 说罢,少年身形躬起,右脚猛一发力,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从阳台上射了出去。 李泽岳整个人高高飞起,越过太傅府的高墙,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运起真气,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站在府外的街道上,他笑呵呵地冲站在阳台上看著自己的赵清遥挥了挥手,然后向太傅府大门走去。 来都来了,以他的性子,总得吃顿早饭吧。 赵清遥不禁以手扶额,长长嘆了口气。 既然天已经亮了,那他便再无顾虑,大摇大摆地跨进太傅府大门,扯著嗓子在院里喊道:“赵离,赵离,早饭做好没有啊。” 声音惊起了树上的筑巢的燕子,它盘旋地飞到半空,嘰嘰喳喳地叫了起来,似乎是在疑惑,这个傢伙绕了一圈,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二哥,这才什么时辰,你又著急忙慌干什么来了。” 睡眼朦朧的赵离打著哈欠,从他的小院里走了出来。 “我来找清遥,今天有事要和她出去一趟。”李泽岳笑呵呵道。 “啊?”赵离有些疑惑:“你们要去哪?” 李泽岳转身看向齐云山的方向,道:“出城,去如云观一趟。” “好吧。”赵离没再多问,只是叫过两个丫鬟,让她们一个去催赵清遥,另一个去伙房催早饭。 他知道李泽岳如今身兼重任,和姐姐去流云观自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应是有事和云心真人商量。 更何况,就算去游山玩水也不干他事啊。 早饭很快就做好了,李泽岳坐在餐厅里,都不用拿眼睛看,只用鼻子闻了闻,就知道刚蒸好的包子出炉了。 “你要去见师傅?” 饭桌前,依旧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一人手里拿著一个酱肉包子,面前还放著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时隔一刻钟,赵清遥再次见到了李泽岳。 “没错,衙门上有些事需要云心真人帮忙。” 李泽岳坦然点了点头。 老太傅瞥了眼李泽岳,没有说话。 需要云心真人出手,那可真就不是小事了。这小子,又在偷偷谋划什么不靠谱的事? 赵清遥没有过多犹豫,点了点头同意道:“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吃完饭吧,宜早不宜迟,若是下午能赶回来,我还得去衙门一趟。”李泽岳答道。 “好。”闻言,赵清遥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李泽岳咽下吃的第二个包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太傅说道:“对了,老爷子,我四弟过不几天可能就来上课了,你可得把该教的东西准备好啊,可別藏私。” 老太傅看都没看这小子,淡淡道:“这话还不著你说,你们李家的浑小子,我一律一视同仁。” “好好好。”李泽岳转著圈喝完了滚烫的热粥,擦了擦嘴,拍了拍鼓胀的肚子。 小腹处的衣服瞬间被拍出了几道褶皱。 一道冰冷的目光刺来,嚇得李泽岳赶紧起身,重新把褶皱抚平,那道目光这才收了回去。 第69章 前往齐云山 齐云山位於京城西北侧,高耸入云,共计三十六峰,山间常年积雪,云雾繚绕,美不胜收。 齐云山高,不可估也。前朝有诗云:“齐云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山中气候奇异,若是冬日,山中温暖如春,有芍药绽放於冰雪之上;若是夏日,山中凉爽若秋,瀑布自九天倾泻,沁凉无比。 因此,京中达官显贵们多在山中修建別院,作躲寒避暑之用。 齐云山山脚下,一座古朴的道观坐落於此,已然歷经了数十年的风霜。 山涧流水潺潺蜿蜒至此,融成一条溪流,像一条透明的细带,流淌在道观之后。 道观钟声轻响,带著淡淡脱离於世俗的空鸣,飘荡於山谷间,惊起几只飞鸟。 白云低垂於旷野间,一位位穿著雪白道袍的道姑们从房间內走出,往上早课的前院而去。 一名同样身穿素色道袍的女子,高高扎起长发,盘坐於前院蒲团之上。 二十年眨眼而过,岁月並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跡,绝美的面容是如此的高洁,让人一眼看去,不敢起任何覬覦之心。 她眼睛微闔,素手自然放於膝上,掐著奇异的手势,红唇轻吐,低声念念有词。 她就是这座如云观的主人, 天下百姓人人景仰的那位世外道姑, 被誉为大寧“道法第一”的女真人——云心。 自二十年前京城一战之后,云心真人便开始了自己的入世之旅,於天下四处游歷,惩恶扬善,弘扬道法。 甚至有好事者称,云心真人乃是“道无双,剑无敌,天下女子强者,堪称第一。” 由於天下佛道儒三家强者不入武评,因此云心真人的实力具体如何,至今没有定论。 但没有人怀疑,若是云心真人能登武评,前五之列必然有她一席之地。 只因二十年前被她三剑出城的那位北蛮第一天才吾侗,如今已成为了统领数十万蛮族猛士的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排行第六。 但在李泽岳看来,云心排前五? 低了, 起码得前三。 京城外,一对年轻男女骑著两匹骏马,晃晃悠悠向齐云山走去。 少年身著劲装,身披黑色大氅,一手持韁绳,另一只手捂著肚子,长长打了个饱嗝,明显是早饭吃的太多,有些撑了。 他身旁的少女依旧是那鲜艷的红衣,外面穿著狐裘,有些嫌弃地扯了扯韁绳,离他远了些。 少年则嘿嘿一笑,拉著韁绳又向红衣少女靠了过去。 他们走在前往齐云山的官道上,大路通畅,只有寥寥几架马车,应是去山中春游的士子小姐们。 京城距齐云山路途並不遥远,可也没有很近,所谓望山跑死马,如若乘坐马车,怎么都得有大半天的时间。 但好在李泽岳和赵清遥两人都不喜坐马车,他们骑马而行,速度还能更快上一些。 “你怎得突然想著去找师傅了,衙门里遇到什么事了?”赵清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她知道自己本不该询问十三衙门的秘密计划,但她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提前了解清楚。 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那个女人了,提前知道李泽岳此次的目的,自己也能在旁出谋划策。 李泽岳明显也清楚这个道理,没有犹豫,便把自己此次针对太觉教制定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本就是为了请君入瓮而设计的阳谋,目的是通过埋伏前来救援慧能的太觉教反贼,儘可能地削弱太觉教的力量。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董平若是亲自前来,衙门里根本没有能制衡他的高手。因此,我就想著能否请云心真人出山,出手相助。” 赵清遥静静听完,最后一脸无奈地开口道:“你这胆子……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用如此粗略的计谋埋伏天下第三,你们衙门里竟然没人反对。” 李泽岳耸了耸肩膀:“就是因为计划的变数太多,所以才需要云心真人来镇场子,只要有她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有应对的空间。” “好吧。”赵清遥嘆了口气:“我会儘量帮你说服师父,她应该是不会太过难为你的。” “那便麻烦夫人了。”李泽岳坐在马背上,嬉皮笑脸地作了个揖。 赵清遥理也不理,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李泽岳也不觉尷尬,只是一扯韁绳,快马冲了出去,赵清遥无奈跟上。 官道上前往齐云山的马车並不多,他们走了半个时辰,也只发现寥寥几架,倒也不怕纵马速度太快误伤行人。 远远的,李泽岳看见前面道路上有几个小黑点,他渐渐放慢了马速。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那几个小黑点原是一行车队。 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侍卫模样的壮汉围著中间的两辆马车,前面还有两个穿著光鲜的公子,在马背上说笑著。 “不会那么巧吧。” 李泽岳看著那两道熟悉的背影,喃喃道。 赵清遥瞥了他一眼:“你认识?” 李泽岳点点头:“一个是勇毅伯府家的公子,一个是姑苏藏雨剑庄进京赶考的嫡孙,昨夜我就是与他们在一起喝的酒。” 赵清遥想起昨夜就来气,不由得冷冷道:“狐朋狗友,你不去打个招呼?” “咱俩一起?” “我不去。” “去嘛去嘛。” 架不住李泽岳的拉扯,赵清遥冷著脸不情不愿地跟在了他旁边。 两人的靠近很快引起了车队护卫们的警惕,他们不动声色地向马车微微靠拢,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到靠近刀柄的腰间。 坐在马车前马夫位置的黑衣老者转过头,看向那对靠近车队的不速之客。 看清来人的模样,黑衣老者明显愣了一下,回过头对车厢內微微低语几句。 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公子也察觉到了车队的骚动,回头看去,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邓杰惊讶地张开嘴巴,刚想出声,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这才把那句“殿下”憋了回去。 “邓兄,陆兄,真没想到竟如此之巧。”李泽岳主动打了个招呼。 第70章 若是清遥穿道袍 两人一扯韁绳,这就要下马行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那么麻烦。 邓杰和陆瑜两人意识到李泽岳不想在此暴露身份,便在马背上冲他拱了拱手,缀在车队后面,跟李泽岳说起了话。 “殿下,看来我们当真是有缘分,在这里也能碰到。”陆瑜笑著客套道。 李泽岳含笑点头:“你们这是要去齐云山赏景吗?” “家母昨日定下的,说京城齐云山景色一绝,陆兄和陆姑娘两人来京城一趟,不去齐云山看看实在是可惜。 这不,今日还没醒酒呢,就被母亲叫了起来,紧赶慢赶著出发了。” 邓杰嘆了口气,揉著脑袋道。 陆瑜笑容温和,心里却有些警惕。昨夜刚分开,为什么今天那么巧,又与这二殿下碰面了。 是单纯的巧合? “殿下也是去齐云山赏景的?” 陆瑜看了眼跟在李泽岳身旁,那位美的惨绝人寰的红衣女子腰间的佩剑,状似好奇地问道。 藏雨剑庄乃天下江湖铸剑圣地,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那把剑不是凡品,但看不到剑身,实在是不好评价此剑的品秩。 李泽岳摇摇头道:“清遥今日去如云观有些事情,非让我陪著她。” 感受到赵清遥一下变得冰冷锐利的目光,他连忙开口道: “还没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定北侯府的赵清遥,我的……我的……” 说到这里,李泽岳一下犯了难,他们两个的关係该怎么界定呢。 这个世界也没有谈恋爱这个概念啊。 那叫私定终身。 还好,陆瑜和邓杰没接著让李泽岳为难,没等他憋出来合適的词,就极有眼力地施了一礼,开口道: “邓杰(陆瑜)见过赵姑娘。” 李泽岳又对赵清遥道:“这两位就是我今日给你说的,我的两位好友。” 赵清遥也没让李泽岳尷尬,很给面子的拱了拱手,颇有一番江湖侠女风范:“清遥见过二位。” “在下自小听著定北侯爷的传说长大,早就心仰慕之,没想到今天还能在此见到赵小姐尊容,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陆瑜再次拱手一礼,表达对定北侯的敬意。 他此时也终於明白,既然这位红衣女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侯府小姐,那她腰间的那把神兵,自然就是传说中的月华了。 眼前这位云心真人弟子的身份,在江湖中流传甚广,听闻早早就步入了八品之境,只是不知具体实力如何。 这般想著,陆瑜不自觉地看了眼前面的马车。 同是用剑,这位侯府小姐,能打过姑苏吗? “伯母和陆姑娘都在马车里?”李泽岳问道。 邓杰先点了点头:“她们两个也是许久未见了,就跟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整日都待在一起。” 勇毅伯夫人是陆瑜兄妹的亲姨母,此次让他们两人住进勇毅伯府也是她一心要求的。 邓杰略一犹豫,接著道:“今早我去求了父亲,他同意我去十三衙门任职,还说改日要到王府感谢殿下收留。” “邓伯爷不必那么客气,你我自小相识,这都是举手之劳。这样吧,既然邓伯爷同意了,你明日便直接去衙门报导。 你既有七品的修为,本该担任银镶捕头,可你毕竟是我带进衙门的人,还是从铜镶捕头做起吧,慢慢积攒功劳,別给別人说閒话的机会。” 李泽岳拍了拍邓杰的肩膀,笑呵呵地道。 邓杰深吸一口气,认真点了点头。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李泽岳这番话的含义。 “行,那就先这样。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替我向伯母和陆姑娘问声好。” 李泽岳冲陆瑜拱了拱手,隨后一拉韁绳,跟赵清遥一起从车队旁绕了过去。 马蹄声响起,车队中前侧的那辆马车车帘动了动,隨后被一只縴手掀开,露出一张温婉无比的美丽脸庞。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那已然越过车队,骑在马背上肆意昂扬的少年郎,也看向了那少年身后,那位披著大红狐裘的女子。 很巧的是,那颯爽的红衣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马车的那道视线,回过头,也望向那双湖面般平静的眸子。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隨即各自收回了目光。 …… 太阳於空中高悬,將暖洋洋的阳光洒在齐云山顶,也洒在每一个靠近这座大山的人身上。 两人快马加鞭,终於在正午时分步入了齐云山地界。 如云观依山而建,两人轻车熟路地沿著山下的那条溪流,一路向上游走去,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古朴的道观。 来到山门前,两人拴好马匹,穿过青石门洞,大步向內走去。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刚刚走进大门,转角就遇到了一个年轻的道姑,她看著赵清遥二人,一脸诧异道。 赵清遥看著眼前这位年纪一看就比她大许多的师妹,眼熟倒是眼熟,就是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师傅这些年收了不少记名弟子,她来道观的次数又不频繁,平日和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自然记不清楚她们的名字。 “近日修行上有不少疑惑,想来请教下师傅。她老人家现在在后堂吗?”赵清遥笑著问道。 那女弟子点点头:“师傅刚用过午饭,正在后堂歇息。” “行,那我过去找她。”赵清遥谢罢女弟子,直接带著李泽岳向道观后走去。 如云观虽古朴,但並不简陋,青石砖瓦间自有一番道家正统的磅礴大气。 李泽岳一直很好奇,这云心真人究竟出自於哪一脉,莫不是乡间出来的野道士不成? 两人从侧面小道上绕过主殿,又穿过几道石拱门,这才来到了云心真人平日起居的后院。 这院子幽静无比,有松柏一棵,清池一方,亭阁一座。 赵清遥三两步走到后院屋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师傅,弟子回来了。” 赵清遥略带清冷的声音迴荡在院內,在如云观独特的肃穆氛围里,让李泽岳不禁有些失神。 他在想,若是赵清遥换上一身道袍,加上她那本就有些冷淡的脸庞,岂不是要比道士更像道士? 真想看看赵清遥盘起头髮穿上道袍是个什么样子啊。 李泽岳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赵清遥回头瞥了他一眼,皱起眉头,一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 第71章 慵懒的云心 李泽岳见赵清遥冷冷看向他,连忙收敛了笑意。 他看向云心真人那紧闭的房门,也往前靠了两步,扯著嗓子喊道: “师傅,我也来了。” 一阵清风拂过院子,松柏翠绿的针叶微微摇晃。 “唉。” 轻轻的嘆息从屋內传来,那声线带著几分慵懒,几分无奈。 “清遥进来吧,让那小子在外边等著。” “是。” 赵清遥略带警告地看了李泽岳一眼,示意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隨后便轻轻推开木门,走进了房间。 “切。”李泽岳撇了撇嘴,我还不稀罕进去呢。 他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独自蹲在清池边上,逗金鱼去了。 这世界上能让他乖乖听话的人不多,屋里的那位算一个。 小时候母后还在时,她经常带自己来齐云山玩,她与云心真人关係极好,乃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毕竟……那位可是切切实实救过她的性命。 如此说来,云心也是他李泽岳的救命恩人。倘若那时皇后便遇刺身亡,自然也就没有后来他李泽岳什么事了。 “二十年前……” 李泽岳掰著手指算著,他曾听母后说过,二十年前云心真人於御道前救下她时,云心才刚刚十八岁。 也就是说,云心真人年纪比她母后小的多,若母后在世的话,都已经四十六了。 “十八加二十等於三十八,四十六减三十八等於……等於多少来著。” “哦,等於八。云心比母后小八岁哩,两个人年纪都快差一旬了,怎么能聊一块去的。”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李泽岳十分无聊地猜想著这些有的没的。 房间內,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清雅的轩窗敞开一条缝隙,紫金香炉缓缓向外吐著香气,黄梨桌椅隨意摆放著,床边层层纱幔低垂,显得格外秀气雅致。 赵清遥给自己搬了个凳子,隨手拿起桌上的莲纹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 隨后直直看向正斜靠在床边,不顾形象大大打著哈欠的那位美丽道姑,再无方才在门外的恭敬拘谨。 “师傅,你不是刚吃完饭吗,怎么这就爬到床上去了。” 赵清遥浅酌一口香茗,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靠在床上的道姑懒懒地翻了个身,脑袋蹭了蹭柔软的枕头,撇嘴道: “为师困啊,整日那么早起来给你那些师妹们上早课,还得指点她们修行。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能补个午觉,你们又突然杀过来了,我可是刚睡著。” 赵清遥轻轻哼了一声:“那么多年,我看您对道观里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就对这睡觉感兴趣。” “你懂什么,睡觉是世上最舒服的事情,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用想,自由自在地在梦里遨游,多么愜意。 清遥,为师再教你一句,我们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你我所修,最重要的便是无为。这是我们道家的一种心境,你如今修为太浅,自是理解不了。” 云心真人振振有词道。 说话的功夫,她又翻了个身,整个人都趴在柔软的被褥里,胳膊搭在床边,轻轻盪著,嘴里还发出若有若无舒服的呻吟声。 赵清遥嘆了口气,她作为云心真人的开山大弟子,早就习惯了师傅这不著调的模样。 “对了,还没问你,你们俩今天来这里,找我做什么?”云心用胳膊支撑起身子,让自己坐起来。 她未穿道袍,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单衣,由於刚刚在床上翻来覆去那一阵,衣衫有些凌乱,无法完全掩盖住她那玲瓏的身材。 赵清遥思考片刻,简单明了道:“李泽岳想请你出手相助,抗衡太觉教主。” “……” “啥?” 云心真人眨著眼睛,愣在原地。 …… 经过赵清遥一番解释,云心真人终於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明白过来,那小子並不是要在这刚刚十万字出头的时候就开启决战。 “让我拖住很可能出现的董平,如果有机会就將其围杀吗?”云心真人喃喃道。 “这小子真是大手笔,刚刚上任就要埋伏天下第三。” 赵清遥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了此事,他不惜把大部分在外执行任务的金镶捕头召回,实在是想给太觉教来次狠的。” “如此兴师动眾,若是出了什么紕漏,这对他在十三衙门的威望可是致命的打击。” 赵清遥不动声色地继续加了句。 “哦?”云心真人闻言,饶有兴趣地走下床来,赤著脚走到赵清遥面前,俯下身子,直勾勾看向她的眼睛:“你这妮子,怎得如此关心他了,还专门跑到我这替他当说客。” 赵清遥撇过头,不与师傅对视:“是他一大早跑来府上求我,我推脱不过,只能陪他来上一趟。” “哼。”云心真人轻笑一声,绝美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行,为师知道了,你先带他去你的院子,我一会亲自与他谈谈。” 赵清遥在如云观是有一座小院的,要谈事情,自然不能让李泽岳跑到云心的房间里来。 她看著师傅脸上难以捉摸的笑意,也不知心里又在想什么。 赵清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推开木门走出房间,反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 一出门,她就看见李泽岳撅著屁股蹲在池边,手指在水中划拉著,嘴里还念念有词。 “真羡慕你们,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什么都不用操心。在这池子里还不用担心被吃掉,每天还有人给你们餵食,真舒坦啊。” “唉。” 赵清遥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踢了踢这人的屁股。 “臥槽。” 李泽岳嚇得浑身一激灵,猛地一个转身回头,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向池子里倒去。 “扑通——” 水四溅, 清池里的鱼儿嚇得到处乱窜,如果它们能说话,定会口中痛骂:“什么东西那么大一个,嚇死你爹了。” 水池並不深,李泽岳挣扎著站了起来,一早换好的官袍全被浸透。 他气急败坏地一手抹开沾在眼前的湿发,迈著步子从水池里跨了出来,嚷嚷道:“赵清遥,你疯了!” “我就是想踢你一下叫你起来,谁知道你那么大反应。” 赵清遥看著李泽岳像落汤鸡一般,心里本还有些愧疚,但让他这么一嚷,脾气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谁知道你胆子那么小,我就踢你一下,你自己嚇得跳进池子里,还有脸骂我?” 第72章 道士李泽岳限定版 “行行,算我倒霉。” 李泽岳见赵清遥倔脾气又犯了,便没再与她继续爭执,那么多年她不讲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脱掉身上湿透了的大氅,吸满了水沉得跟石头一样。 一阵凉风吹过,冻的他呲牙咧嘴,浑身直打哆嗦。 “先去我院子里把衣服烘乾吧。”赵清遥看著他可怜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白了她刚才就是故意收敛脚步,嚇那傢伙的,可这傢伙堂堂九品高手,竟然直接掉进水池子里。 这谁能想到啊。 李泽岳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一样,点了点头,向赵清遥的小院走去。 身为如云观当代大师姐,自然要有一座自己的院子才能匹配她的身份。 儘管小的可怜。 李泽岳哆哆嗦嗦地钻进赵清遥院子里的臥室,儘管炉子並未点暖,但好歹能挡挡初春的凉风。 他手脚忙乱地脱掉早上赵清遥刚刚给他穿好的官服,隨手扔到凳子上,浑身只剩洁白的里衣。 赵清遥端来火盆,拿屋里的火摺子將其点燃,屋里才渐渐温暖起来。 借著暖意,李泽岳默默运转真气,驱散著体內寒气。 赵清遥起身,从橱柜里翻出一套宽大的道袍来,又拿出一条乾净的毛巾,递给李泽岳。 “先把身子擦乾,换上这身衣服吧,別著凉了。” 说罢,赵清遥便將道袍放到一边,走出了房间。 儘管两人昨晚已然有了那种行径,可若是让赵清遥亲眼看著他一丝不掛的换衣服,那她是必然做不到的。 李泽岳愣愣地看著赵清遥这一系列的操作,一时没缓过神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 又是端火盆,又是拿毛巾,又是衣服的。 “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锅,还不好意思承认,用行动来弥补?” “这不就是纯纯傲娇嘛。” 李泽岳哑然失笑,脱去自己薄薄的单衣,拿起毛巾擦起了身子。 把身子擦乾,李泽岳这才彻底感觉到暖和起来。 拿起赵清遥给他准备的道袍,他又开始犯起了难,袍子宽大,他可以穿下去,裤子也很肥大,也勉强能穿。 可里面的內衬……他穿著就有些为难了。 毕竟,由於常年练武的原因,他的身材还是很健硕的。 没办法,李泽岳只好先披上袍子,从屋里找了个面盆,將自己的內衬用力拧乾,又拿在火炉上烤了会,这才勉勉强强地算是烘乾了。 “老子要是真九品就好了。”李泽岳穿好衣服,老大徒伤悲地想著。 九品升日境高手就可以做到真气外放,以雄厚地真气瞬间蒸乾自己的衣物。 观云境勉强可以做到,但效果肯定没那么好。 “你衣服换好了吗?”门外传来赵清遥的敲门声。 “换好了。” 赵清遥推门而入,手里还拿了双乾净的袜子和布鞋。 “我刚才找道观里管事的二师妹,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能穿下去的鞋子。” 李泽岳接过鞋袜,盘上二郎腿就穿了起来,他现在还赤著脚呢。 他的脚並不大,按照他以前那个世界的標准来说,差不多四十二码左右。 在李泽岳穿鞋的功夫,赵清遥拿起他刚刚放到一边的毛巾,站在他身后,解开已经散乱的髮髻,开始给他擦起头髮来。 李泽岳又愣了下,今天赵清遥真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意外的感受。 从早上给他穿衣服,到现在给他擦头髮,这种种行为都让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勒个久丝爱情?” 蜀王殿下脑海中出现了一句经典台词。 於是,云心真人走进自家大徒弟的房间时,就看到了如此怪异的一幕。 燃烧的火盆前,一个被毛巾盖住头顶,被自家徒弟使劲摩擦的小道士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火盆上取暖,嘴角还不知怎么回事,带著令人费解的魔性笑容。 “你们两个……这是演的哪一出?”云心真人挑著眉毛,不解地问道。 赵清遥见师傅来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给他擦头,便直接把毛巾扔给了李泽岳。 “他刚才掉水池子里了,我给他找了套衣服让他换上。” “我说我院子里怎么那么大一滩水渍,原来是你小子。” 云心真人撇了撇嘴,用看低能儿的眼神关怀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隨后,她隨手抓起李泽岳搭在一旁的大氅,运起功力,瞬间蒸起了大片升腾的水雾。 李泽岳一手擦著自己的头髮,瞪大了眼睛,看著这神奇的一幕。 “你不是已经观云了吗,怎么这点真气也省著不用,硬生生冻著?” 云心真人又开始拂上他那身官袍,又开始给他“蒸”了起来。 李泽岳腆著脸笑道:“刚晋升没几天,境界还不稳固。要蒸乾这些衣服,真气消耗太大。” 他这会也擦乾了头髮,將毛巾放到一边,这才站起身来,向云心真人施了一礼:“泽岳见过云心真人,师傅安好。” 云心真人雪白的道袍外披了件黑色外衣,头顶用木簪子扎著混元髻,恢復了本该有的出尘仪態,再不復之前闺房中的慵懒。 只见她轻轻頷首,应了这一礼,隨后淡淡道:“我很好,但不是你师傅,你莫要乱喊。” 李泽岳拍了拍身上的道袍,嬉笑道:“您看我这还不像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吗?” 云心隨手搬了个凳子坐下,嘴角带上几分笑意: “像啊,你若是愿意捨弃你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当真出家作个道士,我就答应收你为如云观第一个男弟子。 如何啊,蜀王殿下。” 李泽岳像模像样地皱著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赵清遥一眼,一本正经向云心问道:“同门间能结为道侣吗?” “不能。”云心拒绝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那好吧,那我还是別拜入如云观了。” “装模作样。”赵清遥皱了皱鼻子,撇嘴道。 云心真人又一次露出笑容,看样子,这两个孩子最近进展当真挺大。 “好了,说正事吧。我听清遥说,你和董平对上了?” 李泽岳耸了耸肩:“是我单方面与人家宣战,人家天下第三搭不搭理我还不一定呢。” “你都要把人家架在火炉子上烤了,人家还能不搭理你吗?”云心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母子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第73章 回不去了 “我和董平必有一战,或早或晚而已,不如主动出击。”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太觉教雄踞蜀州,那就由不得李泽岳不想办法对他下手。 想到此事李泽岳就有些头疼,人家其他皇子都是想尽办法不去就藩,就惦记著自家老爹那张龙椅。 他倒好,是对那龙椅一点念想都没有,只想著早日跑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独自快活,还得自己想办法排除就藩的障碍。 两个世界,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情? “你这计划准备什么时候实行?”云心问道。 李泽岳手指敲了敲桌子,认真道: “衙门已经向外放出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了,召集金镶捕头的命令也已经在路上。等到故事宣传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向外放出那群和尚的处刑时间,一来一回差不多两个多月。” 云心真人皱著眉头,静静思索著。 赵清遥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时间不会那么宽裕的。” 闻言,李泽岳一下转过头,看向赵清遥:“怎么说?” “太觉教听到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后,可能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当你把相国寺和尚的处刑时间放出去,他们自然能猜到你的目的。 据你所说,这是个阳谋,不怕他们猜到,在那个时候,你就要做好应对太觉教反制手段的准备了。” 赵清遥有条有理地说道。 云心点了点头:“你此番谋划甚大,变数太多,总体框架是好的,可太觉教隱藏天下那么多年,暗中手段层出不穷,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李泽岳嘆息道:“我知道的,但只要那群和尚在行刑前不被他们劫走,主动权就始终在我们手里。” 见他如此有信心,云心也没再多劝说什么,开口道:“我答应你,在计划当日为你稳定局面,若是董平出手,我自会帮你拦住他。” 闻言,李泽岳脸上终於露出了笑容。 有云心坐镇,不管发生什么意外,他都能从容许多。 “那便多谢师傅了。” “说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师傅。”云心嫌弃道。 …… 此行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了,李泽岳心情大好,这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赵清遥去伙房取来观里中午剩的午饭,两人这才吃起迟来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午饭。 谈完事情,云心真人就从赵清遥的小院里离开了,她还要去传授今日份弟子们的课业。 此时未时已过大半,李泽岳也没来得及换上自己那套官服,只是匆匆將其装了起来,道袍外直接披上大氅,跟云心打了个招呼,就和赵清遥离开了如云观。 没办法,如果再停留一阵,恐怕就真误了时辰,连城门都进不去。 两人匆匆骑上骏马,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呢?” 路上,李泽岳突然挠了挠脑袋,喃喃道。 赵清遥听到他的自言自语,驱马走到他旁边,问道:“是衙门里的事吗?” 李泽岳皱著眉头想了想,否定道:“应该不是,都怪昨天喝多了酒,有些想不起来了。” “算了,应该也不是很重要,该记起来的时候自然能记起来。” 冥思苦想一阵,李泽岳终於放弃了思索,他一向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更何况,现在也没空让他钻牛角尖了,儘管他们两人紧赶慢赶,可夕阳还是以更快地速度向西边沉去。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两人可能今日真回不去了。 看著天边已经散去了最后一抹余暉,而此时距离京城还有著不短的路程,赵清遥无奈地嘆了口气,放慢了马速。 此时城门定然已经关闭,他们再匆匆往回赶也没有了用处。 “现在怎么办?”赵清遥面无表情地看向身边那人。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在京城周边隨便找个驛站凑合一晚吧,明早再回去也行。” 他们今天晚上其实也是可以进京的,大不了到城门下让值守的官兵放下吊篮,把他们接上去。 但这样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他们两个都自动忽略掉了这个选项。 李泽岳突然开口问道:“对了,你带著银子了吗?” “带著呢。” 赵清遥又嘆了口气,跟著这个不靠谱的傢伙,三天得饿九顿。 月亮慢慢地爬了上来,又一次倾儘自己所有的温柔,將最美的清光撒向人间。 两人扯著韁绳,踏马慢慢走在官道上。 还好今夜月光够亮,让他们能够看清眼前的道路。 春天的夜晚极为静謐,夜空中繁星朗朗,点缀著无边旷野。 李泽岳扭头看向身旁女子绝美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月亮。 这一刻,微风似乎停止了吹拂,恆星肆意膨胀著,不知在距离这颗星球多少万光年的宇宙某处,它默默用生命点燃了最后的辉光。 “你看我作甚?” 赵清遥同样转过脑袋,对上了身旁那人的目光。 “我只是想著,你我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不带任何人,单独出来。”李泽岳微笑道。 赵清遥收回目光,嗯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如今两个人相处,没有了以前那么自在。 估计还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缘故吧。 赵清遥现在心思很乱,既想靠近又想疏离;既想与他相拥,可看见他那张脸,却又想狠狠扇上一巴掌。 喜欢自是喜欢的,明明他都已经对自己如此炙热地敞开心扉,说了那般话,为什么自己偏偏就开不了口呢? 寧愿放任他昨晚那般……那般作贱自己,也不愿开口说上一句自己的心里话吗? 这怎么能说得出口啊,我又不似他那般厚脸皮。 更何况……他们两个如今还没有名分啊。 如此想著,赵清遥忽的伸出手,狠狠地在李泽岳腰间掐了一把。 看著他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小心翼翼打量著自己的脸色,思考著他又哪里做的不对,惹自己生气了的样子,赵清遥默默点了点头。 嗯……心里果真舒服多了。 他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自己一有不高兴的趋势,他就会先考虑自身的问题,永远把她赵清遥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有这样的心上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赵清遥如此问著自己。 只是看著他独自为两人的未来努力,她却连一句切实地回应都给不了吗? 第74章 驛站 李泽岳並不知道赵清遥丰富的內心戏,他还在痛苦地揉著腰间软肉,暗骂这妮子神经病。 眼看著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在官道上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於在前面看到了点点灯火。 “我就说前边有驛站吧。”李泽岳指著前面的院子,得意洋洋道。 赵清遥无语地斜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又有什么好吹嘘的。 两人牵著马匹,慢慢走到驛站门前。 大门敞开著,明晃晃地灯笼掛在门口,在夜里撒著微光。 听到动静,一个驛卒从门內走了出来,借著灯光,见来人是两名衣著不凡的年轻男女,便主动招呼道:“客人是要休息吗?” 李泽岳点了点头:“可还有空著的院子?” “有的,有的,客人里边请。”驛卒忙不叠將两人向门內请去,一边往里吆喝著:“老刘,来客人了,快出来。” 很快,一个裹著皮裘的汉子从门內走了出来,闷闷地从李泽岳两人手中牵过马匹,向两人咧了个难看的笑脸,然后往后院马厩走去。 驛站有著专门的马厩,毕竟它其中的一项职能便是为来往官员们提供换乘马匹。 李泽岳对驛卒们殷勤的態度一点都不意外,虽然它本质上是朝廷建立的非盈利机构,具有传递公文、接待官员等职能,可如今毕竟是太平盛世,天下安定,商业繁荣,为一些肯出钱的人提供食宿服务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就算是都察院那群御史见了都不会多说什么。 他们二人没有选择暴露身份,只是让驛卒选了处偏僻的院子,要了份晚饭。 赵清遥也没问多少钱,直接扔给了驛卒五两银子,惊得那人喜不胜收。 李泽岳看那驛卒欣喜的样子,笑著摇了摇头,心道不知闯王当年当驛卒的时候,若是突然收到五两银子会不会也如此惊喜。 说不定挣点钱就不造反了呢。 两人要的小院略有些简陋,毕竟他们为了安全著想,让驛卒安排了这座靠著驛站侧墙的院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能从这里直接翻越出去,也算是紧急情况下的一层保险。 走进主屋,李泽岳端著烛台四处看了看,里面倒是收拾地挺乾净,看得出打扫房间的驛卒確实没偷懒。 “今晚就在这凑合凑合吧。”李泽岳在房间內环顾一周,说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简陋点倒是不算什么,她在如云观的小院环境比这还有些不如,主要是乾净就好。 她点燃火摺子,將屋里的烛灯全部点燃,房间这才显得亮堂起来。 有了温暖的灯光,两人这才鬆了口气,劳累了一天,可算有了歇脚的地方。 “也没给家里去个信,不知爷爷担心成什么样子了。”赵清遥隨手拉了个凳子坐著,长嘆口气道。 李泽岳则第一时间就扑向了那座大床,舒舒服服地仰面朝上,嘴里说道:“我估摸著他见你迟迟不回家,得以为我们今天在如云观住下了,明日才能回去,那老头最会自己安慰自己。” 赵清遥气哼哼地解下月华,扔向李泽岳:“你好意思说,陪你出来一趟累个半死,一天尽遭罪了。” “你要跟了我,以后遭罪还早著呢,早点適应才好。”李泽岳躲开月华的袭击,一如既往地嬉笑道。 闻言,赵清遥突然闭上了嘴巴,不说话了。 李泽岳都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奇怪地看向赵清遥。 “你咋了?” “无事。”赵清遥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又是什么情况? 李泽岳挠了挠脑袋。 这时,院门口传来了驛卒的喊声:“客人,晚饭给您送来了。” 李泽岳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向院门走去,接过驛卒手里的饭盒。 “开饭咯。” 走进屋內,他笑呵呵地打开盖子,把丰盛地饭菜一个个端了出来。 估计是赵清遥的银子起了作用,驛站的晚饭很丰盛,四菜一汤,还有好几个馒头,足够他们两人吃饱。 她早就感觉有些饿了,拿起筷子正想动手,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担心地看著李泽岳,说道:“这菜里不会有毒吧。” 李泽岳一脸无语:“得下多重的毒才能毒翻您啊?” “差不多对付观云境的剂量吧。”赵清遥一本正经道。 她修行的是云心真人传授的道家正统功法,纯正无比的真气天生对毒素有克製作用,一般的毒药根本就对她无效。 “那你还担心什么,谁家对一看就弱不禁风的公子小姐下能够毒翻观云境的毒药啊。”李泽岳无奈地抚著额头道。 “好吧。”赵清遥听著確实有些道理,这才开始动筷。 她一边吃著,一边看向李泽岳:“你怎么不吃啊?” “你先吃,確定真没毒了我再吃。”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 “你这个混蛋。” 赵清遥放下筷子,再一次怒气冲冲地伸手掐向李泽岳。 李泽岳躲避著赵清遥的攻击,求饶道:“错了错了,我吃还不行吗。” “哼。” 说说笑笑中,两人很快就解决了这顿晚餐。 饭菜里自然是没有毒的,他们还没有倒霉到出门住个驛站都被人下毒的地步。 两人吃完饭,歇息了一阵,又向驛卒討要来一桶热水,简单洗漱了一番。 “啊——” “爽——” 李泽岳坐在床边,一脸舒坦地把脚放进盛满热水的脚盆里,嘴里忍不住呻吟道。 从早上出门开始,他这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用热水烫烫劳累了一天的脚,当真是酸爽无比。 他转过头,看向盘坐在床上闭眼调息的赵清遥,问道:“你也累一天了,要不要也烫一下?” 赵清遥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眼李泽岳那热水中烫的通红的脚掌,摇了摇脑袋。 李泽岳不依不饶道:“烫一下吧,真的很舒服。” “不要。”赵清遥再次毅然决然地拒绝道。 废话,小姑娘的脚是你能隨便看的吗? 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李泽岳依旧没有放弃,並且语气开始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怎么,你是不是怕自己的脚很臭,脱了袜子味道就出来了?” “?” “李泽岳,你又想死了?” 赵清遥眼神一下变得冰冷起来,刚刚调息的真气匯集在了指尖。 “对不起我错了。” 察觉到赵清遥的怒意,李泽岳立刻改口道。 第75章 最狗血的剧情 最终,赵清遥还是提著水桶去了侧厢房。 人家小姑娘自然是爱乾净的,根本用不著那傢伙多说。 看著赵清遥提著水桶走出房间的背影,李泽岳无奈地嘆了口气。 不就是当著面洗个脚嘛,都什么关係了,用得著那么害羞么? “封建糟粕害人不浅啊。” 这个封建制度下的利益既得者如此摇头道。 过了一会,洗漱完的赵清遥就回到了房间,目光扫了坐在床上装作正在认真运功修行的李泽岳一眼,道: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说什么?” 李泽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一脸诧异地睁开双眼,疑惑道:“我上哪去?” “去侧厢房啊。”赵清遥理所应当地说道。 李泽岳瞬间不干了,愤愤道:“为什么要我睡侧厢房,你为什么不去?” “那个房间太小了,我不喜欢。” “那我也不去。”李泽岳眼珠子一转,嘿嘿道:“要不然咱俩在一个房间凑合一夜得了。” 赵清遥眼睛一瞪,双手环胸向后撤了一步,嘴里骂道:“登徒子,你想做什么?” “?” 李泽岳无奈道:“我们这次出门一个护卫都没带,此地荒郊野岭,我这不是怕遇到危险吗,我们在一个房间睡,遇到事情也能来得及照应。 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赵清遥想了想,道:“那你打地铺。” “不行!”李泽岳毅然拒绝道。 “你看,露馅儿了吧,你就是想对我图谋不轨。”赵清遥目露凶光,咬牙道。 “不是,姑奶奶,这才是初春,天儿这么冷,我睡地上你这不是想冻死我嘛?” 李泽岳摊著手,努力解释著。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他跳下床,双手按住赵清遥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到床边坐著,劝道:“我保证,今天晚上绝对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躺在床上睡觉,行吧。” “扑哧。”李泽岳脖颈间的吊坠红光微亮,心底传来青丘的嗤笑声。 “別捣乱,忙正事呢。”李泽岳忙將魂力沉入吊坠中,说道。 赵清遥犹豫片刻,虽然知道这人绝对没憋什么好屁,但他说的倒是也没错,两个人住同一个房间確实也更安全些。 “江湖险恶,小心些总没错。” 赵清遥自己劝自己道。 於是,她便勉强点了点脑袋,同意道:“那好吧,一起睡也可以,但你若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你手剁下来。” “放心吧。” 李泽岳完全没把她最后的矜持当回事,扒下身上的道袍就往被窝里钻去。 赵清遥见状,一下挑起了眉毛:“你脱衣服作甚?” 李泽岳愣了:“你睡觉不脱衣服?” “我才不脱,也不知道这被子干不乾净。” 赵清遥拍了拍床上白的被,將其推到一边,拿起了掛在衣架上的狐裘。 “我今晚盖这个。” 说著,赵清遥爬上大床,斜靠在床头,將大红狐裘摊开盖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慢慢躺了下来。 李泽岳想了想,运起功力,横推一掌,掌风直接將餐桌上的烛灯吹灭。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留下了赵清遥身旁床头桌上的烛台在盈盈燃烧著。 赵清遥没说什么,只是轻轻闔上了眼睛。 “你困了吗?”李泽岳將身子翻到面对赵清遥的方向,没话找话道。 看著此时正与自己躺在同一个床上,距离如此之近的青梅竹马,李泽岳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 认识那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赵清遥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昨晚可能也是这么睡的,但是他昏迷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算。 赵清遥仰面朝上,没开口说话,只是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岳嗅著少女髮丝的香气,裹著被子的身体不由得又向她靠了靠。 “昨天晚上我喝的確实有些多了……” “闭嘴,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不用说了。”赵清遥开口打断了他。 李泽岳自然不会让赵清遥这般把昨夜的事一笔带过,他慢慢回忆道: “不不不,我记得的。昨天晚上我突然闯进你房间,然后我们……” “李泽岳!” 赵清遥突然翻了个身子,面朝李泽岳的方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昏暗的烛光下,李泽岳发现赵清遥的脸蛋有些微微泛红。 “清遥这是……害羞了?” 李泽岳惊奇地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仔细打量著面前姑娘的俏脸。 认识这么多年来,赵清遥在他面前露出这番姿態的次数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些年,在自己长期不要脸的攻势下,赵清遥早就养成了波澜不惊的心態。 这次赵清遥在他面前猛的表现出这种情態,还让他有些不习惯。 微弱的火苗摇曳著,昏暗的房间中,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微风呼呼吹著,冰冷的寒意却不能透进温暖的房间分毫。 大床上,两双明亮的眸子对视著,彼此都能感受到面前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情意。 “那个……昨天喝多了忘了是什么感觉,今天要不再来一次?”李泽岳轻声道。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你不是保证今晚什么都不做吗?” “亲一下而已,又没“做”什么。”李泽岳厚著脸皮道。 赵清遥也不知听没听懂,没再说话,依旧用那双好看的凤眼看著眼前的少年。 李泽岳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心臟扑腾扑腾地快速跳跃著。 这可是清醒状態下,不是昨天醉酒的时候迷迷糊糊的。 他悄悄抬起脸颊,向那张俏脸慢慢靠近著。 赵清遥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微微煽动,鼻息也渐渐重了起来。 近了……近了。 “噠。” 一声轻响在屋外小院中响起,似是重物轻轻落地的声音。 有人潜进来了。 赵清遥猛地睁开了眼睛,警惕地起身看向屋外。 “臥槽!” 李泽岳目眥欲裂,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说和电视剧中最狗血的剧情还是发生在了他身上。 就差一点啊! “踏马的,老子砍死他。” 李泽岳愤怒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著脚从桌子上提著十三衙门制式长刀就往外衝去。 “哎。” 赵清遥冲李泽岳招了招手,见他头都不回就往外跑,只能无奈地抽出月华,跟著他走了出去。 第76章 韩资 韩资是一个贼。 当然了,他不是普通的贼,是个有传承的贼。 一年前,他拜別师傅,毅然踏上江湖,准备开启自己波澜壮阔的“盗圣”人生。 身为一个志向远大的贼,他从未把目標定在小门小户上,他认为“盗亦有道”。 要偷,就偷大的。 於是,他把自己的第一个目標就定在了天下铸剑圣地的“藏雨剑庄”。 听说藏雨剑庄名剑无数,他就准备偷出一把来,以此来宣扬自己的名头。 於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翻过剑庄高高的围墙,靠近了陆老宗师的剑库。 然后,他就遭遇了人生第一次的挫折。 当他见到大半夜不睡觉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的陆老宗师的那一刻, 两个人同时做贼心虚一般地被彼此嚇了一大跳。 这也是韩资到现在还活著的原因。 完全是陆老宗师以为来人是庄子上的自家人,生怕自己躲在剑库里偷偷喝酒被发现,下意识转身去藏酒,这才给了韩资那一丝逃生的机会。 当然,能在反应过来的陆老宗师的追击下成功逃脱,这又是一番惊险的歷程,此处暂且不表。 总之,死里脱险的韩资一路向北行去,路上倒也做了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情,终於,他来到了燕州。 说到燕州,就不可避免地提起一个家族。 一个飞出了凤凰的家族。 夏家。 听闻燕州夏家诗书传家,武风更盛,老家主乃是乱世中的江湖泰斗,他老人家的儿子、如今当家人更是武评上有名的大宗师,韩资便又动了心思。 如此家学渊源的世家,岂不是有顶级的武功秘籍? 於是,韩资又出手了。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夏家的大宅。 然后,他就碰见了月下修行的夏家当代家主,大寧朝的国舅,夏淳。 他至今忘不了夏淳那道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直到夏淳移开了目光,没搭理这江湖杂鱼,他才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夏家。 这下,韩资终於老实了,再也不去打那些名门望族的主意,放弃了自己“一炮而红”的打算,老老实实地偷些路上遇到的为富不仁的地主,自己吃饱后把剩下的银子分给穷苦人家,倒也落了些好听的名声。 就这般无所事事地混了一年,直到那一日,他进了京城,听说了相国寺僧人全部被押入大牢的消息,他又动了心思。 “寺里,会不会有高僧留下的佛门秘籍?” 就这样,还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潜入了大相国寺。 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能逃脱了。 后来他才知道,当日值守的那名將领叫做吴魏,是金吾卫最年轻的郎將,驍勇善战,功勋百转。 他引以为傲的轻功確实给了他逃生的机会,可那名將军一拳轰碎了三面墙壁,让他根本无所遁形,最终被金吾卫层层包围。 他被押入了大牢,还好……不是采律官的天牢或者十三衙门的詔狱,只是京兆府的普通牢房。 或许,那名吴將军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把他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小贼。 这也同样给了他越狱的机会。 今天,他韩资终於逮到了个机会,偷偷撬开了京兆府大牢那毫无技术含量的门锁,从牢里逃了出来,又在城门关闭之前,溜出了京城。 在路上他隨便找人顺了二两银子,住进了官道旁的一家驛站的偏僻的小院里。 然后,他看到了一对衣著不凡的年轻男女,住进了他的隔壁。 “一看就是没什么江湖经验的菜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门体验生活的,还学江湖人佩刀佩剑。 哼,本盗圣今日就给你们上一课。” 韩资如此想。 正好他赶路需要盘缠,就向这对一看就是大款的少爷小姐“借”些吧。 他其实在墙头上蹲了有一会了,生怕里面那对年轻人正在亲热,自己撞见了也挺尷尬的。 他又蹲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动静,便直接跳下了墙头,进入了这对年轻男女的院內。 这同样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韩资的轻功其实很好,不然也不能屡屡在那几位宗师手中逃脱。 但他从心底就没觉得屋內那对年轻人是什么高手,也就没有收敛脚步声。 直到他看见一个只穿著白色单衣,手提长刀从屋里衝出来的年轻人。 他气势汹汹,眼里似乎蕴含著无穷的怒火。 “让你坏老子好事,你看老子今天砍不死你!” 韩资嚇了一跳,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埋伏了,可听清那少年的话,感觉好像也不是那样。 坏你好事? 不是,我怎么你了? 韩资纳闷地想著,又向后退了两步。 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他就没准备再继续下去。 他是小偷,不是强盗。 那少年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打算,恶狠狠地拔刀出鞘,嘴角带著狞笑道:“想跑?” 说著,就朝著自己狂奔过来。 韩资无奈,只得拔出腰间匕首,准备迎战。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美的不像话的少女,冲那少年喊道:“別杀人。” “知道了。” 少年头也不回地应了句,眼睛依然紧紧盯著韩资。 如同一名观察著猎物的猎人。 “你们是真没把我韩盗圣放在眼里啊。” 韩资被这对年轻人轻蔑的態度气笑了,怎么说他也是堂堂八品高手,对付这两个小年轻,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放弃了逃跑的想法,反手握刀,直直向那少年衝去。 “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天下之大了,小子。” 韩资身形快如一缕轻烟,瞬间消失在少年眼前。 “左边。” 青丘慵懒的嗓音迴荡在少年耳边。 少年言听计从,前腿微屈止住冲势,右手持刀猛然转身,狠狠划向左侧的空气。 “鏗——” 下一秒,韩资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少年左侧,用匕首挡住了挥来的一刀。 “?” 韩资一愣,不是我在偷袭你吗? 少年没留给韩资过多的思考时间,一脚向他的小腹踹去。 韩资脚尖轻点,身影又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后面。” 青丘继续提醒道。 少年身形翻转,右脚横挪,一刀再挥身后。 “鏗——” 匕首再度挡住了这一刀的攻势。 这一刀势大力沉,震得韩资握著匕首的虎口发麻,蹬蹬向后退了两步。 他一脸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少年。 一次可能是偶然,但有第二次可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第77章 盗门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盗圣一脉凭身法纵横天下,一年前就连陆老宗师都在自己的身法下跟丟了踪跡,为什么这个少年却能如此轻易地看穿自己的动作? 李泽岳紧握著手中横刀,早已平息了自身情绪,警惕地盯著眼前闯入小院的不速之客。 通过先前的两刀,他也试出了眼前之人的深浅,身法虽然精妙,但力量不足。有青丘在,应付起来並不麻烦。 “用帮忙吗?” 赵清遥站在屋门口,手里提著的月华已然出鞘。 她一直观察著刚刚的战斗,那蒙面贼人的身法实在诡异,连她都无法看清。 显然,对方绝非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对手。 “不用,你歇著吧。”李泽岳头也不回地说道。 韩资看了眼手持月华的赵清遥,剑身流光內敛,却让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四散的剑气。 “又是一个高手。” 韩资暗暗咬了咬牙,今夜的运气怎么如此差呢。 看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得费上一番功夫了。 李泽岳见这贼人站在原地久不动弹,知道他准备转入守势,想要寻找能一举重伤自己的破绽,便主动发起了进攻。 他一步迈出,右腿猛然发力,依旧发挥著肉身强悍的优势,平举横刀,悍然挥出。 尖锐破空声响起,横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来到了韩资面前。 精钢淬炼的十三衙门制式横刀锋锐无比,带著无可匹敌的气势,直挥向韩资的脑袋。 就在刀锋即將划破他面门的前一刻,韩资身子一矮,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刀,接著后腿蹬地,正手握刀,钻进了李泽岳挥刀的空荡,直向他胸口刺去。 匕首寒光闪烁,刀刃微紫,显然在刀身上淬了毒。 然而,李泽岳並未因此动容,在听到青丘提示的那一刻,他便轻挪了脚步,借著挥刀的惯性,身体翻转一圈,同时右臂成肘,靠著翻转的力量狠狠砸到韩资的脑袋上。 “砰——” 韩资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天空中飞翔。 紧接著,他就狠狠地砸在了小院的墙壁上。 “臥……槽。” 李泽岳並未给他喘息的机会,一个闪身紧跟著出现在他面前,又是一脚直踹到他的小腹。 “哇——” 韩资一口鲜血吐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瘫到地上。 李泽岳一脚將其手中的匕首踢到一边,然后掐住他的脖子,將其死死按在墙上。 “真以为小爷说要弄死你是跟你开玩笑呢。” 在韩资模糊的视线中,他眼前的少年笑容狰狞,在少年那漆黑的瞳孔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摇曳著九条滔天巨尾的狐狸,端坐在无边血海中,扬起了嗜血的笑意。 “李泽岳。” 赵清遥走了过来,拍了拍他那条掐著韩资脖颈的手臂。 李泽岳这才轻哼一声,鬆开了手掌。 韩资顺著墙壁滑落到地上,双手捂著脖子剧烈咳嗽著。 “你是什么人?” 李泽岳蹲在地上,一把扯下韩资的面巾,冷冷地问道。 面巾下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看其面貌,很难將其与刚才那个身法诡譎的贼人联繫到一起。 韩资从窒息中缓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气。 他看著眼前面色冷漠的少年,以及站在身旁手持长剑正对自己脖颈的少女,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栽了。 “我叫韩资,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韩资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再反抗的意思。 李泽岳摇了摇头,看向赵清遥道:“去屋里把我令牌拿出来。” 赵清遥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一个普通的江湖人,能有如此身法,你骗鬼呢。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谁派你来的,都有什么目的,同伙在哪里,最好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李泽岳接过赵清遥从房间中拿出的令牌,在韩资面前晃了晃,让他能清晰地看见令牌正面的“十三衙门”四个大字。 “你若是此时不说,明日回京进了詔狱,你可就要多吃些苦头了。” 韩资看清了令牌,一脸欲哭无泪,拥有如此实力的年轻人,一定是十三衙门里的重要人物,他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他刚从京兆府的牢里出来,可是不想再进监狱了,更何况十三衙门詔狱比京兆府大牢森严何止十倍,这要是进去,可就別想出来了。 “我真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啊,身法是我师傅教的,可我现在已经出来闯荡江湖,跟门派没有关係了。 我来这里真就是一个巧合,你是十三衙门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前些日子金吾卫抓了个潜入相国寺的小偷,那就是我啊,我今天刚跑出来,想著再偷些过路的盘缠,就一下遇到你们了,真的啊。” 韩资费力地解释道。 李泽岳回想了一下,他確实对溜进相国寺的小偷有些印象,他记得那小偷被金吾卫当场逮捕,关进了京兆府大牢…… 就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能从大牢中越狱倒也有可能。 毕竟一个关押寻常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罪犯的大牢,想要关住一个八品高手,完全是痴人说梦。 但……这又怎么会那么巧呢,刚好遇到借宿在此的他们二人? 李泽岳皱著眉头,分析著此事的真偽以及这件事情背后的可能性。 “你师傅是谁,门派叫什么名字?”李泽岳再次问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本派名为盗门,师傅是……是祁万化。” 赵清遥刚听到那人门派叫“道门”时,眼睛一瞪,紧接著却又听到“祁万化”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盗门”。 祁万化这个名字她和李泽岳都不陌生,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当代盗圣,人称“掌法通玄,身法第一”的大宗师。 李泽岳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韩资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一分盗圣嫡传的影子。 “身法倒是能说得过去。”李泽岳喃喃道:“这么说来,这就是一个巧合,你就是想搞点银子,然后就跑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没错没错。”韩资忙不叠点头。 李泽岳抬头看了赵清遥一眼,她也眨著眼睛,没从这傢伙话里挑出什么明显的漏洞。 第78章 回京 “不管你所说是真是假,今日都不能放你离开。”李泽岳谨慎地找了根绳子,將这小偷的手牢牢缚了起来。 韩资挣扎著,无奈道:“別啊大人,咱们萍水相逢也是缘分,都是混江湖的,给个面子。” 赵清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人的脸皮跟李泽岳有得一拼。 李泽岳扇了韩资脑袋一巴掌:“谁跟你有缘分,老子出来住个店都是人小姑娘掏钱,你还偷到我头上来了,当真可恨。” “大人,您就说我这眼力好不好吧,打眼一看你们这穿著,这气质,一看就是京里的贵人,就想著向你们借点,我这也没想到你实力那么厉害不是?” 李泽岳將他提遛到侧厢房里,嘴里冷冷道:“那是,我们若不是还有几分功夫,岂不是要直接被你劫完財再劫色啊。” 韩资一听这话,一下不乐意了,抻著脖子嚷嚷道:“大人此言差矣,我韩资行走江湖,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从门派一路走到京城,一路劫富济贫,毫无亏心事,你说这话是对我的羞辱!” “哟呵。” 李泽岳乐了,把他捆到床边,好奇道:“这么说来,你还是个有原则的贼了?” “那是当然。”韩资一脸牛气哄哄道:“盗亦有道,做盗贼是个很复杂的学问,做名满天下的大盗更是如此,跟你说不明白。” “行了別吹了,等明天到了詔狱,你好好跟吴牢头说去吧,他一定很喜欢听你这满嘴的学问。” 李泽岳將其双手与大床牢牢绑好,赵清遥上前在韩资身上又点了几下,让其一下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你就在这好好歇上一夜吧,明天一早就带你回京。” 说罢,李泽岳笑呵呵地一掌拍下,直接將其打晕过去。 “这傢伙倒是有趣的很。” 李泽岳又看了韩资一眼,关上了侧厢房的门。 赵清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一天过的可真不清净。” “谁说不是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走进正屋,把武器放在床头位置,重新躺回了大床上。 “怎么样,我就说今夜会有危险吧。”他双手叠放在脑后,眼睛看著房梁,笑著吹嘘道。 “是是,你多厉害。” 赵清遥没搭理他,铺著狐裘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仿佛还回放著李泽岳一脸狰狞掐住韩资脖子的画面。 李泽岳杀人,她並不陌生,从小到大他们遇上过不少意外情况,他们也都亲自动手过。 让她心情有些不对的是,李泽岳脸上露出的那一丝嗜血的渴望。 那有些不像他,更像是一头渴望杀戮的凶兽。 赵清遥侧过身去,背对著身旁的少年。 “怎么了?” 李泽岳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轻声问道。 良久,赵清遥才开口道:“你是李泽岳吗?” 此言一出,李泽岳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有一种最大的秘密被完全看穿的感觉。 但转念一想, 哦,赵清遥从小认识的就是他,原身消失之前都没跟赵清遥见过面,这才放下心来。 “那她说的什么意思?” 既然从小与她有那么多羈绊的就是他本人,那她这句指的是什么? 我还是不是我? 李泽岳有些好笑。 “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李泽岳啊。” 赵清遥微微嘆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忽的,她感觉到身后一个宽阔的臂膀將她牢牢抱住,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呼吸不断吹在她脖颈发间,让她有些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在你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是我。” 李泽岳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让她感觉她所熟悉的那个温和少年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边。 “睡觉吧。” 赵清遥同样轻声道。 李泽岳嗅了嗅她的髮丝,闭上了眼睛。 …… 一夜无话。 清晨,將官袍穿戴整齐的李泽岳再一次恢復了他那天下第一神捕的风头,神清气爽地推开了房门。 抱著清遥睡觉就是舒服,没亲到就没亲到吧,抱著睡一晚也不亏。 天知道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怀里抱著赵清遥时的他心里是多么的满足。 叫驛卒送来了早餐和热水,让赵清遥先吃著,他跑到侧厢房看昨晚那小贼还在不在。 推开房门,李泽岳就看到韩资睁著两个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快,快,我快憋不住了。” 一见到李泽岳,韩资便急切地说道。 “……” 小院是有茅厕的,李泽岳给他鬆开手上绳子,一脸无奈地守在茅厕外面。 方便好的韩资也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別绑了,昨晚那姑娘给我全身经脉都封住,我想跑也跑不了。”韩资耸肩道。 闻言,李泽岳也就没再继续多此一举。 带著韩资走进主屋,赵清遥见他手上绳子没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擦了擦嘴,又极为保险地往他身上点了几下。 吃完早餐,两人找驛卒牵过那两匹高头大马,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赵清遥自己骑一匹,李泽岳和韩资共乘一匹。 没走多久,他们便踏进了京城的城门。 在看到城门司官兵的那一刻,李泽岳才真正放下心来,驛站到京城的路途虽不远,但他真不想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赵清遥回家了,她这次出去一天一夜,一个消息都没有,不知道家里多么担心呢。 李泽岳没有回府,带著韩资径直去了十三衙门。 “总督大人。” 走进衙门威严的大门,黑衣黑袍的官差们纷纷拱手见礼。 李泽岳一一頷首回应,向千秋楼走去。 踏上顶层,刘洋手里正抱著一摞文档,站在他的茶桌旁整理著。 “总督大人,您回来了。” 李泽岳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文书还是很负责的。 “昨日有些事情出城了一趟,衙门没什么事吧。” 刘洋上前端起茶壶,嘴里答道:“没什么事,就是张主事上来找过您一趟,见您没在就离开了。” “行,你去把张旭喊上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是。” 刘洋离开后,韩资才瞪著眼睛直盯盯地看著李泽岳,一脸不可置信。 “你是十三衙门的总督?” 李泽岳坦然坐在千秋楼顶层的软榻上,轻轻饮了口刘洋刚刚泡好的香茗,含蓄地点了点头。 “怎么,不像吗?” 第79章 自律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 韩资口中喃喃道。 李泽岳担任十三衙门总督的时候韩资已经进大牢了,因此他並没听说过十三衙门有了新主人这件事情。 韩资再次打量了一番李泽岳的面容,撑死了二十岁,看其饮茶拿捏的那番做作姿態,必然是自小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 废话,家里没有背景,怎么可能如此年轻就担任正二品大员? 对啊,这可是正二品。 “正二品啊。” 韩资浑身犹如一条电流经过,仿佛一下想通了什么事情。 什么样的世家大族能把自家如此年轻后辈安排上正二品官职? 更何况,是统管江湖要案的实权衙门。 全天下,恐怕只有一家了吧。 “还未曾问,大……大人尊姓大名?”韩资拱了拱手,战战兢兢问道。 “我叫李泽岳。” 斜靠在软榻上的少年微笑道。 韩资深深吸一口气。 “姓李啊。” 李泽岳饶有兴致地看著脸色不断变化的韩资,既然他能有此问,想必也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偷东西偷到我头上,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了吧,一会老老实实去詔狱,你这牢坐的不亏。” 韩资黯然嘆了口气,点了点头。 他这罪名,往大了说就是潜入皇子府邸意图不轨,別管你一开始是想干什么,你就说你拿没拿刀对著二殿下吧。 如果这位真的想追究,砍了自己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优秀的江湖青年,那么快就要陨落了。 唉。 李泽岳没去管在那里自哀自怨的韩资,低头开始翻阅起来刘洋送来的文书。 大多是京畿之地哪里又出了难缠的案子,当地衙门解决不了,需要十三衙门派捕头去追查这一类的琐事。 他还发现压在下面的一张去年一年的財务报表,十三衙门那么多人手要给的俸禄费用,加上办案需要的经费,线人费,佩刀短弩等武器修缮费用,零零散散加起来竟超过了十万两。 李泽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原本还嫌十三衙门的制服不够好看,想安排出来飞鱼服呢,看来这件事得往后稍稍了。 他正低头思考著,听到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张旭那长长的鬍子就出现在了李泽岳眼前。 “你来了,快坐。” 李泽岳笑呵呵地招呼道。 “总督大人。” 张旭朝李泽岳拱了拱手,也没客气,坐在了茶桌旁边。 李泽岳掂起茶壶,主动给张旭倒了杯茶。 张旭忙起身接过。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消息已经派人传下去了,想必不出半个月就会有成果。” 张旭看了眼垂头丧气站在一旁的韩资,李泽岳没向他介绍,不知是什么底细,他也没敢在这人面前把话说得太明白。 “嗯。”李泽岳点了点头,接著道:“我昨日去了一趟齐云山。” 闻言,张旭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马上明白过来。 齐云山有谁在啊? 他想起李泽岳曾说过的,由他来解决谁去抗衡董平的问题,若是齐云山那位出手,这问题不就一下子解决了嘛。 张旭一脸惊喜,探寻地看向自家总督。 李泽岳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大局可定。” 张旭激动地用拳头砸了下手掌。 李泽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万事还是要小心,他们反应过来后定会有反制措施,春闈还有七天就要开始了,在此期间京城绝对不能出乱子。” “下官明白。”张旭再次拱了拱手。 “对了,这位叫韩资,自称是盗圣嫡传,昨日潜进了我在京外驛站住的院子,被我抓了回来。 你一会派人交给吴牢头,就说这小子一肚子都是货,让他好好审问审问。” 张旭这才面带惊奇地好好打量了韩资一番,盗圣的徒弟,稀罕物件,这可不多见。 “大人,我给你说的全都是实话,真没骗你啊。”韩资一脸无奈地说道。 李泽岳笑呵呵道: “我这也是没办法,昨天晚上实在是太巧了,不好好审审,我实在是不放心。 如果你当真没什么隱藏身份或目的,那就老老实实地给吴牢头吐出来些对我们衙门有价值的东西,兴许还能戴罪立功,让我放你一马呢。” 说罢,李泽岳拍了拍手:“行了,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张旭,带他走吧。” “是。” 张旭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根专门捆绑用的绳子,捆上了韩资的双手。 两人临下楼时,李泽岳看了韩资一眼,又对张旭点了点头。 张旭看懂了李泽岳的意思,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看来,自己捆著的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总督大人都不捨得对他下狠劲审问。 “那就让老吴好好嚇嚇他吧,看看能不能由衙门所用。 当小偷,实在是浪费了。” 张旭心里如此道。 …… 衙门里一天无事,天色渐晚时,李泽岳骑著大马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回府的道路。 人啊,憋久了就是不行,他现在看身下的大马都眉清目秀的。 “別搞啊。” 站在前往玉河和回府的路口,李泽岳艰难地纠结著。 去春归楼,意味著自己又將迎来一个美好无比的夜晚。 回府,意味著自己还得搂著美貌的丫鬟硬生生憋上一夜。 想起晓儿那双纯净的眼睛,李泽岳是真不忍心对她下手。 “想什么呢,想去找那小狐狸就去啊,做事怎么犹犹豫豫的。”青丘在心底鼓动道。 “不行。” 李泽岳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毅然走向回府的方向。 “不能总是被青丘牵著鼻子走。” 李泽岳罕见地狠了狠心,回家忙自己的正事。 他想起了昨日在回京路上自己忘了什么事情,那就是大鹏商號的王掌柜还等著自己呢。 这是他经营自己势力的一块重要版图,这可不能耽误。 踏马回到府中,依旧是一片安寧的氛围。 把从太傅府顺来的马扔给下人,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后院。 “殿下,你回来了?” 天色將暗,晓儿正给房间点著烛台,看见李泽岳走了进来,一脸惊喜道。 刚刚决定自律的李泽岳十分自然地伸手搂住了晓儿柔软的身体,亲昵道: “想没想我?” —————— 兄弟们,本书马上就要开始多书名测试了,你们如果有什么有意思的书名建议也可以在评论区里提一提。 那个,大家之前在书评章评里的意见我都挨个去看了,等写完这段小高潮吧,我再开个单章和兄弟们好好聊聊关於本书的情节和故事发展,也会回答大家的一些问题。 感谢各位这段时间的支持,长刀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先就这样,下次再好好给你们聊。 还有, 我不短。 第80章 天下第一名酒 晓儿羞怯地趴在李泽岳怀里,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啊。 “殿下这两日去哪了?” 晓儿仰起头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用手抚摸著晓儿的脸颊,捏了捏她的俏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晓儿俏脸有些发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想了。” 李泽岳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回答晓儿的问题:“我跟清遥去了齐云山一趟,有些事情找云心真人。” “哦。”晓儿应了一声,她问这问题倒也没有別的意思,只是李泽岳两天两夜没回家,她难免有些好奇。 殿下能把这两日办的事情告诉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又跟晓儿亲昵了一阵,李泽岳这才脱下身上厚厚的大氅,坐在凳子上歇息。 “对了,小四呢,他在不在府上?”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晓儿放下点灯的烛台,转身走到房间门口道:“应当是在的,我去叫他。” 不一会,眯眯眼的乔四就走了进来。 “殿下,您找我?” 李泽岳点点头道:“前天夜里我让那王寅跟你回到府上等我,那天晚上正好我有些事没回来。 这样,你知道王寅的住处吗,派人去把他叫来,事情还没给他商量呢。” 乔四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殿下,自那日后王掌柜並未离开,小的自作主张,这两日一直让他住在我院子里,等待殿下回府。” “好傢伙。” 李泽岳愣了下,隨即道:“那正好,去把他请过来吧,正好晚饭也快做好了,我们三个一起坐下来喝点。” “是。”乔四笑了笑,转身去院子里叫王寅。 李泽岳又看向晓儿:“你派人去酒窖里拿两瓶茅台出来。” “啊,两瓶?”晓儿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摆了摆手:“我有分寸的,你快去吧,再去催催厨房的菜。” “知道了。” 一切吩咐妥当后,李泽岳才脱下一身紧巴巴的官服,只著一件单衣,又披上一层宽鬆的白袍,这才长舒口气。 “还是穿大袍子舒服啊。” 清遥的道袍也很舒服,可惜被她要走了,没能顺回来。 李泽岳遗憾地想著。 没过多久,乔四带著王寅走了进来。 “王寅见过二殿下。” 这位胖胖的大商贾恭敬地俯身一礼。 “王掌柜请起,既然在王府上住过,那便是我王府的自己人了,以后不必那么客气。”李泽岳双手虚抬,开玩笑道。 王寅脸上带著拘谨的笑意,忙道:“不敢,不敢。小的擅自在府上过夜,还未向殿下请罪。” 李泽岳大气地挥了挥手:“无妨,有小四为你背书,出了什么事先砍他的脑袋。” 乔四站在一旁淡定地微微一笑。 王府明面上的主事人:李泽岳 实际上的主事人:乔四。 “都別站著了,坐吧。”李泽岳指了指凳子,示意他们隨意落座。 王寅心里有些忐忑地坐在桌前,暗骂自己不爭气。 明明这个珍贵的机会是自己爭取来的,事到临头怎么又开始害怕了? 他努力压抑著自己不安的情绪,不管大鹏商號近些年发展的多么突飞猛进,可他终究没有一个坚实的靠山,在这座恢弘的王府前,他始终是一个能够被一口吃下的肥肉。 来到这座王府是一场豪赌,贏了,自此他就正式与这位王爷搭上线,成为拥有皇家背景的男人。 输了,自己加上大鹏商號被吃的一点不剩,全都成为这座王府的养料。 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成为养料的,他已经做好了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精美的晚膳很快被丫鬟们端了上来,晓儿也提著两个白瓷酒瓶,来到桌前。 隨著晓儿縴手拧开酒瓶,浓厚的香气一下牢牢勾住了眾人的鼻尖。 晓儿往杯子里倒满酒后,李泽岳端起一杯,放到王寅面前。 “这……”王寅面露震惊之色,连忙起身道:“殿下,使不得,如此名贵的酒水岂是我这卑贱商贾能享用的。” 他从未见过如此香气浓郁的酒水,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宫廷藏酒不成? “坐下。”李泽岳笑吟吟地指了指王寅面前的酒杯,道:“尝尝。” 王寅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乖乖地坐到位置上,端起一整杯的琼浆玉液,放到嘴边小意地抿了一口。 李泽岳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见王寅失神地咂著嘴巴,不禁笑道:“这酒味道如何?” “此酒只应天上有。” 王寅嘆了口气,满足地看了眼杯中酒水,似乎喝上这么一口,这辈子都值了。 李泽岳微笑著和乔四对视了一眼,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它以后就归你了。” “归我了?”王寅愣愣地看著那另一瓶尚未开封的酒水,推辞道:“殿下,小的受之有愧。” “不不,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酒以后的生產销售都委託给你了,由你全权负责。” 李泽岳摇晃著酒杯,用手指轻敲了两下杯壁。 “叮——” 清亮的脆响仿佛敲进了王寅的心里,让他一时有些晃神。 “您、您是说,这种酒是可以量產的,並且您还要把销售权交给我?” 李泽岳点了点头:“没错,不仅仅是销售权,我还会交给你它的酿造方法,你去著手生產。怎么卖,用什么办法卖,我都不关心,我只要最后的分成。” 话音落下,房间內寂静一片。 看著骤然间低头开始沉思的王寅,李泽岳表示理解。 毕竟事发突然,一个合格的商人当然要仔细地权衡利弊。 在李泽岳看来,这確实是一个暴利的买卖,他自己是不能出面做商人的,只能藉助成熟的销售渠道,找一个靠谱的代言人。 通过这款被他取名为茅台的酒水,既能赚钱,又能培养出属於自己的商业势力,一举多得。 良久,王寅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李泽岳,道: “殿下刚刚说小的是王府的自己人,小的其实可以帮殿下做些事的,大鹏商號可以无偿帮府上进行此酒的生產和销售……” “哎。”李泽岳抬了抬手,不悦道:“说了分成就是分成,大鹏商號又不是你自己的。” “殿下,是这样的。小的可以跟您保证,在大鹏商號手中,此酒必然会成为天下第一名酒。 同样的,此酒由我们大鹏商號销售,商號的名声也定然传遍天下,这么算来,其实还是我赚了。” 第81章 王寅的馅饼 一件好的產品能够带火一个品牌,李泽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还是拒绝了王寅的要求。 大鹏商號有自己的產业,茅台一旦见世,必然会挤占其各个商铺和销售渠道,很快就会成为其商號的主打商品,若是大鹏商號不能从中取得利润,那他们玩什么去? 做生意嘛,自然是合作共贏才好。 “我拿个主意,分成就五五分,咱一人一半。”李泽岳极为阔气地挥了挥手。 乔四猛然瞪大了眼睛。 就连站在一旁的晓儿呼吸都微微一滯。 王寅更是嚇得从凳子上跌了下来,差点没趴在地上给李泽岳磕头。 “殿下,知道您替小的著想,但您也不能这么嚇小的啊,这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王寅苦笑著说道:“小的何德何能占这五成利润啊。” 李泽岳皱起眉头,装模作样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寅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依小的看,府上占九成五,大鹏商会占上半成就足够了。” “王寅,老子把你叫来吃饭,你诚心耍老子是不是?” 李泽岳一摔筷子,眉头一皱,像是一头尊严受到挑衅的雄狮,恶狠狠地看向王寅,这就要开始发火。 王寅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带著哭腔道:“殿下,真的啊。小的就刚刚喝上那一口,就已经预想到它若是开始售卖是怎样的辉煌前景。 说是半成,它可当真是一笔巨资,给小的半成小的都嫌烫手。 这酒本就是殿下酿的,小的就负责卖出去,真当不起再多了,还请殿下体谅体谅小的吧。” 乔四微微咳嗽一声,朝李泽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王寅的说法。 “还是殿下刚刚说的那句话,殿下说小的往后是府上的自己人,那小的的钱往后就是殿下的钱,殿下给我那么多分成,也无非是把府上的钱换个地方放而已,实在是没那个必要啊殿下。” 王寅跪在地上继续说道。 他来见李泽岳之前,设想过无数的可能,但偏偏就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块天上掉下来的超大馅饼。 可这块馅饼是一个皇子扔给你的,你接还是不接呢? 王寅决定,把自己浑身这三百斤肥肉烙成一块更大的馅饼,给他扔回去。 他刚刚说的倒是实话,茅台这款產品拥有的市场潜力是不可估量的,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它所能带来的利润將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目。 不管现在殿下所说的给自己五成利润是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不能答应这个条件。 废话,现在谈合作的时候笑呵呵的,后来他若是见了利润如此之大,反悔了怎么办。 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傻子,人家说给你,你还真要啊? 所以,还不如现在把话说清楚,把立场摆明白。 我反正怎么著都是你的人,赚的钱都是你的,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就这一条烂命都给你了,你看著办吧。 人家要的不就是这吗? “行行行,你赶紧起来。”李泽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一九分,你一我九,什么都別说了,那半成就当是我给商號的发展资金,日后还有更多好东西呢。” 王寅闻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事情先就这样定下来,具体的事情你跟小四商量,让他明天带你去城里的作坊看看,学学酿酒的流程,我那作坊很小,想要真正的量產还得日后你来想办法。” “是,小的明白了。”王寅恭谨道。 李泽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酒杯:“来,喝酒。” …… 这一夜,李泽岳又喝了个天昏地暗。 喝到最后,两斤酒根本不够,李泽岳非得扯著晓儿让她再去取来一瓶,打开后也没怎么喝,扔在了那里。 主要是王寅第一次喝高度酒,没喝几两就不行了,最后还是李泽岳和乔四进行的决斗。 乔四也很快败在了李泽岳的手里,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叫下人来把他们扶了回去,李泽岳醉醺醺地被晓儿扶著上了床,也没坚持多长时间,倒头就睡著了。 这才是李泽岳今夜喝那么多酒的目的,喝多了就睡觉,青丘想作妖都没办法。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李泽岳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靠在床头,阳光透过窗欞照进屋內,头疼欲裂的他捂著脑袋倒吸著凉气。 “晓儿~” “晓儿——”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叫道。 “来了来了,怎么了殿下?” 晓儿匆匆跑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套靛青色的小裙,上身裹了个莹白小袄,纯净之外更显几分俏丽。 “快,我快头疼死了,快想想办法。” 李泽岳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晓儿“哦哦”两声,连忙向屋外跑去。 没多大会,她就端回了一碗醒酒汤。 “快喝吧殿下,这里面加了草药,止痛的。” 晓儿又拿过杯子放在一旁,往里边倒了一半刚烧好的热水,一半放凉的凉水,温温热热正好下口。 李泽岳一脸苦涩地喝下醒酒汤,又拿起杯子一口饮尽清水,这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再也不喝酒了。”李泽岳揉著太阳穴,痛苦地说道。 晓儿轻轻哼了两声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过来给我揉揉。”李泽岳瞥了晓儿一眼,对她拆自己的台很不满意,冲她招了招手。 晓儿嘆了口气,只好脱下鞋子爬上床去。 她跪坐在一旁,慢慢把李泽岳的脑袋抱起,放到她的大腿上,然后伸出柔荑在他太阳穴上缓慢按压起来。 “嗯……” 李泽岳舒舒服服地躺在膝枕上,只觉得被那冰凉的小手按过的地方疼痛全都消失了。 闭著眼睛享受了一会,感觉头痛的感觉变轻了,李泽岳才开口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刚刚十三衙门有人来找了你一趟,说是你的文书,好像是叫刘洋。知道你昨夜喝多了酒,也没让我叫醒你,还在茶厅里等著。” 晓儿点了滴冷茶在手指上,轻轻按在李泽岳的眉心。 “刘洋啊,衙门应该出了什么事情。”李泽岳艰难坐起身来,嘆息道: “当差就是不容易,把我官袍拿来,更衣吧。” 第82章 来自韩资的信息 蜀王府,茶厅。 刘洋穿著十三衙门制式黑袍,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茶厅门口站著一个王府的俏丽丫鬟,静静侍立著,隨时准备招呼客人的需求。 刘洋端起茶盏,借著喝茶的功夫,眼睛四处在茶厅中打量著。 精美的屏风,珍稀的楠木,名贵的字画,还有手中一看就出自名窑的茶具,无一不让他暗暗咂舌。 “这就是王府啊。” 刘洋细细品味著舌尖的茶水,香郁清透,来自临安的烟雨茶香几乎就要从杯中满溢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官服,他知道,若是没有这身衣服,此生都没有踏入这座府邸的机会。 想起这几天的经歷,刘洋还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一个京城周边县里的少年,自幼打熬筋骨,熟读律法,费尽千辛万苦通过了刑部十三衙门的考核,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刑部十三衙门文书。 他本已经做好了此生就只能在那座衙门混混日子,做些枯燥的文档工作,就此度过余生的准备。 可就在那天下午,他在衙门门口拦下了一个少年,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了起来。 就是因为门口那一拦,他成了衙门新任总督的专职文书,一下就变得位高权重起来。 也正是因此,他此时才能坐在王府专门接待客人的茶厅里,品著临安特供茶叶,享受著贵客的待遇。 “命运,当真变化无常啊。” 想著想著,刘洋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 他刚放下茶杯,就听到茶厅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刘洋立马站起身子,准备迎接他的顶头上司。 “下官见过大人。” 李泽岳一进门,就看到自己那位很负责任的秘书向他拱手施礼。 他笑著摆了摆手,示意刘洋不必多礼。 “你坐,在这等很久了吧。” 刘洋见李泽岳入座,他才重新坐了下来,摇头道:“没有没有,下官来了也没多长时间。” 李泽岳没继续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坐在刘洋旁边的位置上,接过丫鬟奉来的茶水,指了指刘洋道: “以后他再来府上,直接让他去后院找我,不必在这里等著。” “奴婢记下了。” 丫鬟盈盈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刘洋却愣了一愣,他知道总督大人如此安排是信任自己的表现,可他本来还挺喜欢坐在这里喝茶的来著。 “衙门里出什么事了?” 李泽岳扭头看向刘洋问道。 刘洋连忙收回自己的思绪,正色道:“大人,吴牢头的审讯结果出来了,通过那韩资的口供,我们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怎么说?” 刘洋整理了一下语言,慢条斯理道:“依著张主事的提醒,吴牢头把他在审讯室吊了一夜,並没有对韩资进行非常手段的拷问,只是嚇唬了嚇唬他,用普通的方式问了问话。” 听到这里,李泽岳抬手打断了一下,试探性问道:“咱们衙门里的普通的审讯方式是指……” “不留后遗症地稍稍用刑。”刘洋面不改色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无奈道:“行吧,你接著说。” “是。据吴牢头所说,他认为这韩资並未撒谎,在驛站遇到殿下纯属巧合,並非人为安排。” 李泽岳点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 刘洋接著道:“確定韩资身上没有疑点后,吴牢头便开始打探起了他的人身经歷,那小子除门派地址不肯老实交代外,其他的倒也说的清清楚楚, 我查阅了下资料,他入江湖以来的行走轨跡与各地送来京城备案的几起盗窃案时间地点都能对上,其中藏雨剑庄、燕州夏家都派人去衙门报过案,请求我们衙门派人搜寻追捕潜入他们府邸的小贼。” 李泽岳一脸不可思议,再次打断道:“等等,连藏雨剑庄和我姥爷家他都偷过?” 刘洋点点头:“不过每次都是什么都没偷出来就被打跑了。” “能活到现在真是他的本事。” 李泽岳颇为佩服地摇了摇头。 “最后,他还交代了一件我认为需要关注的事情。” 刘洋顿了顿,见李泽岳眼神探寻,接著道: “韩资说,在潜入太觉寺偷盗之前,他曾在京內一座黑市里转悠过,由於他曾被藏雨剑庄追杀,所以他对陆家的事情格外敏感。 据他所说,他那日在黑市里,见到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瑜和陆姑苏的消息。” “打探陆家兄妹二人的消息?” 李泽岳皱起眉头,面前立刻浮现起陆姑苏那温婉绝美的俏脸。 他没再犹豫,立刻起身道:“走,回衙门。” 刘洋没想到李泽岳对此事那么上心,紧跟著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李泽岳没来得及喊黑子,牵上马就和刘洋直奔衙门。 一路上自然没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二人很快来到千秋楼下。 “你去把韩资从牢里提出来,我得好好问问他此事。” “是。”刘洋匆匆向詔狱走去。 李泽岳把马匹交给千秋楼下的守卫,刚想走进门內,耳边却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 李泽岳回过头,看见了正站在他身后,笑容恭谨的邓杰。 “哟,来了。” 邓杰上前拱了拱手道:“依殿下的吩咐,今日来衙门报到。” “行,跟我上去吧。” 李泽岳想了想,正好问问邓杰这两日陆家兄妹的情况。 走进千秋楼,官差们依旧忙碌著,李泽岳隨手拽住一人,道:“去叫张旭和柳乱,让他们来顶层找我。” “是。” 被拉住的那傢伙抬头一看李泽岳的模样,立刻把嘴里骂人的话憋了回去,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安排好后,李泽岳带著邓杰走上了顶层。 “这两日在齐云山玩的怎么样?” 坐在精致的茶案前,李泽岳朝旁边的位置指了指,示意邓杰入座。 邓杰听话地坐了下来,回答道:“齐云山风景自是绝美,春日景色也別有一番韵味,我们在山上玩了两天,昨日傍晚方回。 看姑苏那模样,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 “她再意犹未尽也不能也不能在山上再待下去了,春闈即將开始,总得让陆兄在府上好好温习几日吧。” 李泽岳笑道。 第83章 春闈前的安排 “是极,来到京城那么多天,也就在春闈跟前这几日陆兄才表现出了些紧迫感。这不,昨日回府之后他便一头扎进书房里去,说是要好好闭关复习。” 邓杰似是想起了昨日陆瑜的神情,轻笑著摇了摇头。 “这样啊。”李泽岳微微頷首:“陆兄不出门,那姑苏姑娘这几日也要在府里憋著咯?” “那倒没有,家母今日还带著姑苏出城踏青来著,说好不容易来趟京城,总得好好转转看看才是。” 李泽岳眉头轻抬,隨即又放了下去,没再继续陆家兄妹的话题,只是点了点头,转言道: “你今日入职之后,就要立刻参与工作,开始忙碌起来,招待陆家兄妹的事你可能就没时间做了,你要做好准备。” “是。” 邓杰表情一下严肃起来,应道。 昨晚他父亲勇毅伯与他聊了很多,有很多都是说都不能说出口的忌讳话。 这次来自二殿下的招揽,对邓杰、对勇毅伯府来说,不止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工作,更是一次站队,一次立场的选择。 这立场包括很多,比如在一些有心人眼里的……夺嫡之事。 这位在沙场廝杀了半生的悍將用自己半生的智慧,摆事实,举例子,为他的儿子把此事的优缺点全都分析了出来。 深夜月明,烛火摇曳, 勇毅伯爷最后还是把最终的选择权交给了邓杰。 交给了这座伯府的继承人。 思索一夜后,邓杰在今天还是来到了这座衙门,来到了李泽岳面前。他终究,还是想靠自己搏出邓府的未来。 李泽岳和邓杰又说了会话,张旭和柳乱二人也来到了顶楼。 几日不见,柳乱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跟在张旭旁边,向李泽岳拱手施礼。 “来了,我正好有事要给你们商量一下。” 李泽岳招呼著两人入座,邓杰极有眼色地上前倒了两杯茶水。 乍见陌生面孔,张旭知道是李泽岳带来的人,伸手接过茶水,眼神又探求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这是邓杰,七品武夫,家中世代从军,底子还不错。”李泽岳微笑著介绍道:“我准备让他到我们衙门做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张旭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邓杰一眼,连忙道:“既是大人挑选出来的人才,又是忠良之后,如此年轻人愿意为十三衙门出力,我们二人自是欢迎。” 他偷瞄了两眼李泽岳的脸色,心底暗暗嘆了口气。 看来这位主子终究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要在衙门安插自己的心腹了。 不过他倒也能理解,人家毕竟是皇子,总归是要想办法把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直接在衙门里安插自己可以信任的人手,显然是最快的途径。 而自己这位支撑著衙门运转了十年的“元老派”,儘管在这些日子里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与支持,但显然仍然没有得到这位大人完全的信任。 来几个有能力的新鲜血液倒不是什么坏事,只希望,衙门的水不要因此事浑起来吧。 张旭如此思索著。 柳乱凌乱头髮下的目光同样看了眼李泽岳,依旧沉默寡言。 “春闈科举还有五天就要开始了,陛下既然让我十三衙门来负责此次春闈的安全问题,那我们总归是要重视起来。 科举之后一个月后又是武举,江湖各势力都会有不少年轻俊杰进京,到时乾安城內鱼龙混杂,又少不了出乱子。” 李泽岳轻敲了下桌面,问道:“张主事,咱们衙门里的人可还够用?” “有百人每日隨时待命出勤。”见李泽岳询问,张旭回过神来回答道。 “好,从今日起,京城每座开放的城门都派上三名衙门捕快,由铜镶捕头带队,负责登记这几日每一个进出京城之人的信息,尤其是来参观武举的江湖客们,一定要仔细审查,何门何派,进京做什么事,都要记的清清楚楚。” “派人去礼部要来参加武举所有人员的名册,一旦发现他们进京,立刻派人盯梢,这件事采律司应该也跟进了,我们也不能落下。” “衙门也要向礼部贡院派出人手日夜监管,这是春闈科举所在地点,定然不能马虎,將其周围所有民宅全都搜查一遍,务必確保没有潜伏可疑人员。” “我们衙门在这些天也要放出巡夜队伍,和金吾卫一起戒严宵禁,这几日不能出任何乱子。” 李泽岳仔细地安排道。 “是。”张旭拱手领命。 李泽岳此时抬头看向邓杰,犹豫了一下,说道:“一会让张主事给你安排一个铜镶捕头领队,你这几日跟著去城门处,先熟悉熟悉衙门的工作。 你是七品武夫,在你熟悉了衙门工作后,再谈你的职务问题。” 邓杰点了点头,又向张旭恭敬地施了一礼。 张旭连忙拱手还礼。 李泽岳看著这一幕,颇感有趣地扬了扬嘴角。 “这长鬍子……” 这时,楼梯处传来“叮噹叮噹”的响声,似是犯人拖著镣銬的声音。 果然,刘洋带著一脸疲色的韩资走了进来。 “大人,韩资带到了。” “好。”李泽岳指了指邓杰,对刘洋道:“这是邓杰,日后也是咱们衙门的一员了,你先带著他去领一套衙门的衣服,在衙门里转一转,好好给他介绍介绍。” “是。” 刚刚爬上来的刘洋冲邓杰笑了笑,带著他又下楼去了。 只留下了一身囚服,头髮凌乱不堪的韩资。 经过吴牢头一夜的摧残,他此时再也没有了盗圣嫡传的风范,破破烂烂的囚服、失去高光的眼睛,无一不表现出他的颓然。 微风自窗外吹来,韩资低垂著脑袋,无意间露出袖口下被勒得渗出血跡的手腕。 “行了別装了,知道你昨夜没受什么罪,在这装什么可怜呢?” 李泽岳上下打量了一番,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闻言,韩资可怜兮兮地抬起了脑袋。 “大人,小的冤枉啊——” “那老头非说我是北蛮子的奸细,潜入京城就是为了刺杀您,我不承认,他还要用鞭子抽我,要那钳子拔我指甲,还要、还要我坐那驴上,小的是真害怕啊……” 想起昨天晚上那佝僂老头推到他面前的那座木质驴子,自己就差一点、差一点就…… 韩资身子不禁又颤抖了两下,一个忍不住,竟真的哭了起来。 “放我出来吧大人,我当真知错了。那日我是真不知那是您的院子啊,大人,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別让我再见到那老头,做牛做马都可以,当真是求求您了大人。” 第84章 大木赌场 “哎,別哭別哭。你说的那不都没挨你身上吗,你哭那么惨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看了眼张旭,爬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咱衙门里,当真有那驴子?” 张旭一脸肃然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默默咽了口口水,一脸同情地看了眼韩资,估计这孩子昨晚確实是被嚇的不轻。 “你先別哭,我不是提前给你说了吗,你若是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衙门不是不能对你从轻发落。 你先把泪擦乾净,我有话问你。” 闻言,韩资这才把自己从昨晚的痛苦回忆中拉出来,双手被镣銬锁著没办法擦泪,只能任由泪痕在脸上乾涸。 “据你的口供所言,你曾在黑市中听说过有人在打探藏雨剑庄陆家兄妹的消息,是真是假?”李泽岳直言问道。 韩资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我被陆家追杀过,所以比较关注这方面的消息,错不了的。” 张旭转头看向沉思的李泽岳,问道:“大人认为此事需要关注吗?” “藏雨剑庄一向亲近朝廷,陆老宗师与我朝太祖皇帝有旧,此事我既然知道了,必然不能不管。 今日进京的陆瑜是陆老宗师的嫡孙,中举来参与本次春闈。我前几日见过他,確实是我大寧的年轻俊杰,如果他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李泽岳微皱著眉头,向张旭解释道。 “既是如此,保护举人们的安全也是我们衙门职责的一部分,应当把此事查明白才好。”张旭从善如流。 李泽岳点点头,看向韩资问道:“你还记得打探消息的那人的外貌吗?” 韩资摇摇头道:“那人当日带著毡帽,蒙著脸颊,没有看清长相。” “嘖。” 李泽岳咂了下嘴,觉得此事有些难办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黑市在哪里?” “在西市的大木赌场,它的地下一层面积极大,像我们这种三教九流的人都喜欢去那里打探情报。” 韩资一听李泽岳那么上心,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忙不迭交代道。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柳乱突然看向李泽岳,说道: “大木赌场是个叫王木的傢伙开的,他还成立了个帮派,这些年一直在做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这个黑市,也一直是他在经营。” 李泽岳没想到柳乱竟然如此了解,好奇地问道:“你认识那个王木?” 柳乱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混混而已。我知道他,只是因为他经营的这个黑市发展的挺大,只知挣钱不知收敛,被我手下人早早地就发现了,一直在我们衙门的注视之內。” “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將其查抄?”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柳乱耐心向自己初入行的顶头上司解释道: “黑市这种东西是屡禁不止的,今日查抄一个,明日还会出现另一个。 不如留下几个发展的足够大,且在我们注视之下的,这样一切还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王木的脑袋早就被砍下来了,他当真以为每月交给京兆府那些钱足够他高枕无忧了?” “原来如此。” 听完柳乱一席话,李泽岳嘴中喃喃道。 与经验丰富的名捕相比,他还是差的太多。 韩资不禁也有些汗流浹背,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群官服的傢伙实在是太卑鄙了。 “这样吧,既然打探消息那人是在大木赌场出现的,不如直接去看一看,说不定那人现在还在那里。 若是不在,也能直接抓住赌场老板,叫王木是吧,从他口中询问那人的消息。”李泽岳拍板道。 柳乱点了点头。 韩资忙开口道:“我可以带路,遇见那人我也能给你们指出来。” 张旭却皱著眉头道:“大人万金之躯,想要亲自前去吗?” “没事,你坐镇衙门,我有柳乱陪同,出不了什么岔子,总归还是想要去亲自看看。”李泽岳起身微笑道。 张旭无奈,只得点了点头。 “给他把镣銬解开,换身衣服,让这傢伙跟著一起去。” 闻言,韩资一脸惊喜地看向李泽岳:“多谢大人。” “哎,別谢,我可没答应放了你。”李泽岳继续画饼道:“还得看你日后的表现。” …… 城外,玉河南畔。 乾安城地处关中,此时阳春时节,气候已然开始回暖,青草萌生,河边柳枝也开始鼓起了芽孢。 和煦的阳光下,春风拂来,这条贯穿京城的玉河依旧是那般的温柔地掀起淡淡波纹。 一个戴著面纱气质温婉的姑娘站在河边,伸出手指夹住柳枝,在白皙的指尖弯了个圈圈。 此处有不少出门踏青的公子小姐,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远处,目光都时不时瞟向这位姑娘。 无他,这位姑娘虽然看不清面庞,但气质实在是太出眾了。 公子们自是抱著欣赏的態度,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绞尽脑汁思索著引起这位姑娘注意的办法。 若是李泽岳在此,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是口吟一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上去,然后再来一套“在下唐突了,实在是见姑娘气质如此优雅,在下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此句,前来赠与姑娘,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位姑娘突然莞尔一笑,鬆开了缠住柳条的手指。 “怎么了姑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一个身材丰腴的妇女从姑娘身后走来,笑著问道。 陆姑苏转过身子,看向眼前的勇毅伯夫人,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日与两位兄长在雪松居吃饭时的一些趣事,没什么的。” “这样啊。”勇毅伯夫人来到了陆姑苏身旁,微笑道:“姑苏觉得这玉河景色如何啊?” “春风徐徐,风景如画,当真不错。” 陆姑苏伸出纤指掀开面纱,用眼睛真真切切地感受著风景。 她来自江南水乡,河岸风景自是从小看了无数,但两地是不一样的感觉。 “觉得好看就多转一会,来京城一趟那么不容易,总得多走走,別留下遗憾。” “那便多谢姨母了。” 陆姑苏笑盈盈道。 第85章 黑市 傍晚时分, 西市。 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木赌场门口。 此时三人都已换上了江湖人的装扮,黑色布衫头戴斗笠,一看就是来此做些打探情报的江湖客。 此时尚值黄昏,西市依旧人流如织,有许多初来京城的人们都到此採购些物品。 其中自然不乏与他们装扮相仿的江湖人,西市鱼龙混杂,武馆帮派林立,若是有江湖上相熟的朋友,总会到此来拜会一番。 至於东市,那是达官显贵们去的奢侈场所,除非有名的江湖世家子弟,一般初来京城的人是不会去东市逛街的。 去了那里做什么,东西东西不一定买得起,遇见眼高於顶的紈絝子弟还得忍气吞声,不够窝囊呢。 还是西市好,遍地都是泥腿子,勾栏酒肆还多,街上偶尔还能看见许多金髮碧眼的西域姑娘们,长得那叫一个火辣。 因此,乾安城西市是许多江湖人都喜欢聚集的地方。不尊法度的江湖人一多,是非也就多,藏污纳垢就更多了。 天南海北的江湖客们怀著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京城,总归需要一个能互相交易的地方,大木赌场地下一层的黑市应运而生。 无论是宫里贵人们的配饰,还是金吾卫们退下来的短弩,亦或者各种类型的迷药,你都能在这里找到满足自己需要的东西。 当然,对於江湖人来说情报的搜集是必不可少的,大木赌场的黑市显然也负责这方面的业务。 这座赌场分三层,站在门口,一阵喧闹声扑面而来,赌徒们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如此的刺耳。 李泽岳看了身旁的韩资一眼,道:“进去吧。” 韩资点点头,率先迈进赌场的大门。 “客人想玩点什么?” 走入赌场,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韩资摆了摆手:“下去逛逛。” 男子脸上笑容不变,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这才让开了道路,道:“客人们请。” 赌场內嘈杂无比,李泽岳三人绕过大厅中红眼赌徒们,径直穿过大厅,由韩资领路来到了后门处的楼梯口。 两个麻衣壮汉守在门口,见三人如此轻车熟路,便没有多问让开了道路。 向下而去的楼梯略显昏暗,李泽岳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不由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此处是由人力硬生生凿出的通道,走进去还有种进地窖的感觉。 “应该是有些年代了。”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柳乱点点头,摸了摸石砌的墙壁:“此处据说是春秋时期开凿的地下工程,是一个贵族的藏兵库,距今已有了数百年歷史。” 李泽岳微微頷首,没再言语。 向下的楼梯並不长,很快三人便来到一处大门前。 韩资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上前推开木门。 “宝刀宝刀,韩国公的珍藏神兵,吹毛断髮,锋利无比。” “兄弟,看我这短弩,从采律司淘来的,五十米外都能入木三分,有劲的很。” “哥们,看你骨骼惊奇,一看就是练武奇才,我这里有一本二殿下所学的惊雷拳要不要啊,就是前些日子一拳打爆武僧脑袋的武学秘籍。” “迷魂散,无色无味,只需一秒就能把你心爱的女侠带回客栈,绝对童叟无欺。” 纷乱的叫卖声,明晃晃的灯光,让李泽岳似乎回到了菜市场里。 这一层空间很是宽敞,四周的石壁都被赌场主人用木板装饰了起来,各个摊位井井有条摆放著,除开他们所卖的东西,就跟外面摆摊的小贩一模一样。 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这一幕,微微张了张嘴:“你们不是说这是黑市吗?” “本来就是黑市,这里卖的没有一件东西是大寧律许可的。” 柳乱冷冷地说了句,隨后迈步走到前方一处不远的摊位上。 李泽岳和韩资好奇地跟了上去。 “这刀怎么卖的。” 李泽岳看向柳乱手中长刀,不由挑了挑眉毛。 这把刀是经典的大寧横刀,刀柄墨黑,刀身三尺,质地坚硬,锋利无比,端的是一把好刀。 但,这並不是能吸引他们的理由。 “兄台好眼光,这刀啊,可是十三衙门那群阎王的佩刀,只有到了铜镶捕头这一品级才有资格获得一把,放到江湖上,那可是人人垂涎的宝贝。” 摊位前,身材矮小的汉子一见有客上门,立马口若悬河地吹嘘起来。 “我看三位兄弟也不是一般人,我这就不跟你弄那些虚的了,一百两,直接把这刀拿走,怎么样?” 李泽岳从韩资手中接过横刀,拿起来轻挥了两下,深深吸了口气。 是真货。 李泽岳跟柳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积压的怒意。 他低头看了下刀身尾部与刀柄连接的地方,想看清上面的编號。 十三衙门发给捕头们的每把横刀都有著属於自己的编號,每个编號所对应的捕头都在文档上记录著,以防战死或丟失后找不到刀的主人。 “83” 柳乱对李泽岳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记得这个编號属於哪位捕头。 李泽岳深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把十三衙门的制式横刀?” “丟失,还是死亡?” “83號,是谁?” 韩资原本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听著这摊位主人这番话,他立马反应过来,装作一脸惊奇地问道:“嚯,这可是真傢伙,从哪弄来的?” 摊位老板摇了摇头:“兄弟,这可不能说,贩卖著官家的东西,可是要杀头的。” 韩资眉头一皱:“嘿,你这傢伙。你也知道这是官家的东西,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这刀,你来处都不告诉我们,让我们怎么一百两买这东西,万一不乾净烫手怎么办?” 摊位老板犹豫了一下,道:“主要是我这也不清楚,我就是个摆摊的,有人把刀给我让我帮他卖,这刀的来处我哪知道啊。” 韩资还想说什么,被李泽岳制止了。 “一百两太贵,给你二十两,这刀总归不是个好来头,你放这卖也烫手,我们拿走你也放心些。” 李泽岳没等老板说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二十两银锭,放在了桌子上,拿著刀转头就走。 第86章 赌场少女的卖身契 “哎。” 摊位老板伸手装模作样地拦了两下,见三人头也不回,便重新坐了回来。 “总算是出手了,拿二十两买十三衙门的刀,傻子吧,有命买,没命用哦。” 摊位老板嘲笑著摇了摇头,伸手掂著二十两银子,说不出的舒坦。 “知道这黑市的后门吗?” 李泽岳向柳乱问道。 柳乱点点头,明白了总督大人的意思:“知道,我去守著。”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好好跟著那人,一定要把这刀的来歷弄清楚。” “明白。”柳乱略一点头,隱入了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等到柳乱消失后,李泽岳才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看向韩资:“怎么样,找到那日打探消息的人了吗?” 正东张西望的韩资收回了自己搜寻的目光,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人的身材我记得很清楚,如果看到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李泽岳略一沉吟,道:“不找了,直接去问这黑市的主人,看看他知不知道那人的下落。” 他现在急著回去查案牘库,不想在这里再把时间浪费下去了。 “知道那王木在哪吗?” “他一般都在赌场三楼,那里有他一间茶室。”韩资想了想道。 李泽岳扭头就走,提著新买的自家衙门佩刀朝楼梯走去。 穿过阴暗的楼梯,两人来到赌场一楼大厅。 楼梯口那两个壮汉还守在那里,见刚刚下去不久的李泽岳手中提著把刀出来,不由笑道:“这是淘到好东西了?” “是啊,好东西。” 李泽岳笑了笑,转身就朝向上的楼梯走去。 “二楼赌的可就大了,兜里银子够吗?”其中一个壮汉提醒道。 李泽岳拍了拍手中横刀,咧嘴道:“看见没,一百两买的。” “好傢伙。” 见这戴斗笠的傢伙如此財大气粗,那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踏上二楼,与大厅的布局不同,並没有胡乱摆放的赌桌和叫嚷的赌徒们,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包间,房门紧闭。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往三楼走去。 这一次,他没能像之前一样畅行无阻。 “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一层楼梯口依旧有两个汉子看守著,样貌凶狠,单看样貌就知道这两个是合格的江湖杂鱼。 韩资刚想上前交涉一番,被李泽岳伸手给拉了回来。 “我找你们老大有些事情,把路让一下。” 这两个打手见李泽岳手提横刀来势汹汹,也都谨慎地从腰后抽出了砍刀,其中一人上前说道:“既是道上的朋友,总得报出个名號出来。” 李泽岳摇了摇头,掂了掂手中的83號横刀,轻声道:“你们不配。” 此话一出,两个壮汉瞬间变了脸色,心里也明白过来,这傢伙就tm是来找茬儿的。 其中一人一下举起了手中的砍刀,既然来者不善,先把这傢伙砍趴下准没错。 李泽岳也没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向前迈出一步,单手提起横刀架住挥来的砍刀,抬腿一脚把那人给踹飞出去。 “哐当——” 那人狠狠砸在了向上的楼梯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泽岳没给另外一人反应的时间,又是向侧迈出一步,高高举起尚未出鞘的横刀,啪地一声敲在他的后颈上。 那人眼睛甚至都没能捕捉到李泽岳的动作,整个人就直接昏迷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除了那人倒飞到楼梯上发出的声响,完全没人注意到此地发生的事情。 “走吧。” 李泽岳没去在意昏迷在地的两个人,径直向楼上走去。 韩资怕被其他人发现他们闯了进来,一手拖著一个东倒西歪的壮汉,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 大木赌场三楼。 幽静的茶室里,薰香裊裊,一个穿著如同商贾一般的男子坐在桌前,面露满意地看著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发抖的少女。 身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笑道:“一切如老大所料,那个叫刘三的傢伙,家底都已经赔光了,还非要再赌。这不,把他女儿都给咱抵过来了,非要看看这回能不能一次回本。” “卖身契呢?” 穿著如商贾一般的男子起身走到瑟瑟发抖的少女面前,用肥胖的手指挑起女孩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下女孩清秀的脸庞。 少女想要躲避,却被男子一下掐住了脸庞,再不能动弹。 瘦小男子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下了少女的姓名年纪,还有她父亲刘三的签字画押。 “有的老大,在这。” 那商贾这才鬆开掐住女孩的手,接过卖身契,確认没什么问题,点了点头。 “此事做的不错,五两银子买回来这么个漂亮货,给她收拾收拾,卖到红烟院吧。” “嘿嘿,小的明白。” 瘦小男子又笑呵呵地把卖身契塞进了怀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干赌场的,不就是得想办法把赌客们榨的一乾二净嘛。 从把刘三那老实的夯货变成一个嗜赌如命的疯子,他可没少动脑筋。 把五两银子换来的姑娘,一个转手三十两再卖到青楼去,这跟白捡钱有什么区別? 就是春归楼不收这种来路的姑娘,他第一次做这种买卖的时候,也是收了一个抵债来的姑娘,他想著春归楼生意那么好,卖过去肯定能赚钱。 谁知道那春归楼不讲道理,一听这姑娘的来路,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壮汉给自己狠狠揍了个半死,还把姑娘连同卖身契都抢走了。 事后自家老大王木听说了,也不敢找春归楼的麻烦,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大不了以后不把姑娘卖给你们总行啊。 一旁的少女听说要把自己卖进青楼,一张小脸上满是无措,眼神惊恐无比,浑身都颤抖起来。 “不,不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我很能干的,脏活累活我都不怕,求求你们了。”少女哀求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瘦弱男子。 “这可由不得你,要怪,就怪你有个好爹吧。” 瘦弱男子撇撇嘴,想要上前抓住女孩的胳膊。 这时,一声闷响从楼下传来,像是重物撞击的声音。 第87章 我里个刀罡啊 那商贾轻咳两声,对瘦弱男子安排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瘦弱男子听话地走出茶室,朝楼梯口走去。 还没等他走下第一个台阶,瘦弱男子就看到两个黑衣斗笠的傢伙稳步走了上来,后面的那傢伙手里还拖著两个壮汉。 只是,那两个用楼梯做面部按摩的那两个壮汉,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你们是什么人,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瘦弱男子这才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远离了这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傢伙。 “你叫王木?” 李泽岳看著眼前尖嘴猴腮的傢伙,问道。 瘦弱男子立马使劲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见眼前这人否认,李泽岳便没再搭理他,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瘦弱男子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家老大就在门后听著,又咬了咬牙挡在李泽岳面前: “哎,你停下,你再往前走我就叫人啦。” “唉。” 李泽岳嘆了口气,右手瞬间抬起,掐住了那男子的喉咙,让他再也不能发出声音,就这般拖著他向前走去。 “嗬……嗬。” 瘦弱男子怎么也喘不上气来,一张脸憋的铁青,两腿乱蹬,双手使劲掰著掐著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掰不动分毫。 很快,李泽岳拖著手里的竹竿走进了茶室里,將其甩在地上。 瘦弱男子如获大赦,大口喘著粗气。 王木刚刚就听到了楼梯口的对话,正想出门查看情况,却看到自家马仔直接被扔了进来。 “你叫王木吗?” 看著眼前穿著商贾衣服的壮汉,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李泽岳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没等王木开口,门外又被扔进来两具烂泥一样的壮汉。 王木眼神一缩,看著倒在地上的三个手下,暗暗向后退了一步,摸向自己桌子上的长刀。 “不说话?那我就认为你是了。” 李泽岳轻敲了两下手中刀鞘,向王木靠近两步。 “阁下是何人,找我有何贵干?” 武器在手,王木心中也有了点底气,这人能无声无息解决自家楼下的两个手下,必然是有些本事,武功究竟如何暂且不知,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没別的事,找你打听个人。”李泽岳淡淡道。 王木一听这话,又握了握手中刀柄,毕竟是在乾安城混的一帮之主,这里又是他的地盘,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冷冷开口道:“这就是阁下打听消息的態度?” “我问你话,你直接说便是,你若是不说,我就打到你说,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李泽岳抿了抿嘴唇,再向前迈出一步:“跟我要態度,你算什么东西?” 韩资走进茶室,第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女,他眨了眨眼睛,提醒道: “这还有个小姑娘。” 李泽岳自然也看到了,那少女衣衫朴素,神色慌张,一看就是老实人家的姑娘,不知为何到了这地方来。 “看来,你们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看著女孩惊恐的眼神,李泽岳一下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王木看著“噌”一声拔刀出鞘的李泽岳和后面那个暗戳戳堵住茶室门的韩资,知道此事肯定是无法善了了。 “阁下一点规矩都不讲吗?” 王木举起手里那柄陪伴他从地痞混混砍成京城一帮之主的长刀,刀尖对准李泽岳:“想必阁下是第一次到京城这地界,不明白京里的规矩,现在把话说清楚,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怎么那么囉嗦呢?” 李泽岳轻甩了两下手中横刀,有些不耐地咂了下嘴巴。 他看见自家衙门捕头的刀出现在黑市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在上楼又见著在京內还有拐卖少女的事情发生,是彻底没了再和这傢伙说话的兴趣。 他现在只想把刀架在王木那肥胖的脖子上,把陆家的消息问明白。 “哼。” 见李泽岳如此囂张,王木也没再废话,双手持刀,迈著步子就朝李泽岳冲了过去。 壮硕的身躯如猛兽般扑来,毕竟是白手起家砍出一番事业的汉子,確实有几分武功底子,高举长刀的手臂肌肉隆起,如同坚硬的石块,刀锋挥过之处空气震出爆鸣。 一抹淡白色毫光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刀锋之上。 “刀罡?” 李泽岳挑起眉头,有些出乎意料地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没想到,这小小的赌场老大竟然还是一位能使出刀罡的高手。 要知道,刀罡的原理是武者体內的真气外放附著在武器上,使刀劲外溢成罡气,造成更强的杀伤效果。 想要凝成刀罡,自身境界起码要达到六品以上,再加上对武器的熟练控制,方能达到如此效果。 面对这气势磅礴的一刀,李泽岳收敛了轻佻之色,后腿蹬地右手持刀,直接向上方撩去。 薄薄的横刀不如王木手中长刀势大力沉,李泽岳身体更是不如王木那狗熊一般的健硕,单从气势上来看,他就如同狂暴海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躺在地上还在喘著气的瘦弱男子死死盯著两人,眼神里带著几分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老大把对面那个掐自家脖子的傢伙砍成了两半。 然而,那横刀在即將与王木手中长刀接触的一瞬间,一抹暗红色光芒出现在了横刀刀身之上。 那光芒深沉而又妖异,就如猛兽獠牙上滴落的鲜血,醇厚浓郁。 “刀罡,谁没有呢?” 李泽岳嘴角扯出一丝轻笑,上撩而去的横刀狠狠迎上了挥来的长刀。 王木眼神一缩,看见刀罡的那一刻就立马感受到了不对,可此时收力已晚,只能紧咬牙关,將长刀用力劈下。 “鏗——” 两刀相接,王木浑身巨震,腾腾腾向后退出三步,手臂一阵发麻,紧握刀柄的虎口寸寸撕裂,长刀就差一点脱手而去。 再看手中长刀,刀锋处竟硬生生被豁开一道口子。 “怎么可能?” 王木震惊地向那黑衣人看去,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看上去单薄的身躯里怎得藏著如此巨力。 李泽岳轻掂了下横刀,没给王木调息的时间,閒庭信步般朝他走去。 第88章 我姐夫是京兆府尹 地上趴著的瘦弱男子眼看情况不对,这就要爬起来去下面喊人。 可门口守著的韩资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伸出手像提小鸡一样將那瘦弱男子提了起来,重新扔了回去。 “再乱跑,把你腿打断。” 瘦弱男子老实了,坐在地上继续看面前的战斗。 王木没管往外渗血的虎口,双手依旧死死握著刀柄,眼睛盯著步步紧逼的李泽岳。 “你到底是谁?” 李泽岳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王木面前。 横刀如鬼魅般自左侧刺出,王木忙架起武器格挡。 “鐺……” 就这一下,王木的长刀又被钉出了个深坑。 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李泽岳高举横刀,如狂风暴雨般不断落下,王木紧咬著牙关,费力地进行格挡。 “鐺鐺鐺——” 茶室中,只剩下了打铁般的声响。 儘管每一刀他都险之又险地接了下来,可暗劲却不断地震盪著王木的身体,连接十刀之后,他的嘴角竟渗出了几丝鲜血。 连绵不绝的攻势终於停了下来,王木这才有时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剧烈喘著粗气。 这一喘不要紧,紊乱的气息直接牵动了他的经脉,让他四肢百骸都疼痛起来。 王木眼睛圆瞪,这才发现他刚刚看似接下了那人的攻击,可通过刀势传来的暗劲已经布满了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受到了损伤。 李泽岳冷冷地站在王木面前,再一次举起了横刀。 “鏗——” 王木费力地挥刀格挡,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接下。 妖异的红光包裹著刀锋,如刀切豆腐般划开了王木手中的长刀,將其从中间切成两半。 “这……” 巨大的力道让王木跌倒在地,失神地看著手中断裂的长刀。 “现在还问我要打听消息的態度吗?”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来到身边的脚步声让王木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黑衣人,自下而上看去,已经可以模糊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庞。 “你不能动我,我姐夫是京兆府尹。”王木看著依稀闪烁著刀罡的刀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 闻言,李泽岳不禁又深吸了口气。 今天让他烦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不过没关係,他处理烦心事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 “砰!” 李泽岳一脚踹去,正中王木的胸口,將他二百斤的身体一下踹飞到了茶桌上。 “京兆府尹,我让你京兆府尹。” 李泽岳一脚一脚踹在王木已然受伤颇重的身体上,让他口中鲜血不要钱一般地喷洒出来。 王木双手护著要害之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把自家靠山曝出来了,怎么这人还越打越上癮呢? 出了事曝靠山名號,不犯毛病啊。 “陈东的小舅子,好厉害啊,有从三品大员当靠山,难怪你什么事都敢干。” 李泽岳一手拽起王木的脖领,把他扔到茶桌上,不屑道:“你姐姐是陈东的哪一房小妾啊?” 王木充血的眼珠子满是不解,他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谈笑间对自家姐夫如此不屑。 他怎么敢的? 韩资见李泽岳举起拳头还要继续,连忙上前劝道:“別打了,不是还有正事的吗?” 眼看著李泽岳把拳头放了下来,韩资才鬆了口气,话还没问出来呢別先把人给打死了。 看著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李泽岳冷哼一声,把横刀架在王木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 王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既然知道这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还是先把自己小命保住再说吧。 “你可知道姑苏陆家?” 李泽岳紧盯著王木的眼睛问道。 此问一出,王木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藏雨剑庄,我自是听说过的。” 李泽岳自然捕捉到了王木那一抹复杂的神色,他皱起眉头,道:“前些天陆家有人进京,把你知道的关於他们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只知道陆家嫡孙陆瑜和陆家那位剑道天才陆姑苏在一旬前来到了京城,住在了勇毅伯府,前些日子也有人来黑市里重金打探过他们的消息,因此我才著重注意了些。” “你可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並不知道,那两日来的都是不同的人,都戴著毡帽看不清样子。” “嘖。”李泽岳咂了下嘴巴,到目前为止,这傢伙说的与他所知的都基本吻合。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王木想了想,回忆道:“那人之前让我继续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似乎是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把打探来的消息送到那个地方。 是哪里来著,我想想。” 注意到王木开始滴溜溜转圈的眼珠子,李泽岳面色一下冷了下来,將刀锋贴到王木肥胖的脖子上:“老实交代,今天饶你一命。” “我想起来了,是延乐坊西回街,最东头的那个院子,当时那人就是这么交代的。” 王木小心翼翼地伸手夹住了刀身,试探著將其向外挪了挪,赔著笑脸道: “你早说是打听这事,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一切都好商量嘛。” “哼。” 李泽岳没再搭理这傢伙,收刀入鞘站起身来,看向依旧守在门口的韩资。 “怎么处理?” 韩资示意旁边还站著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呢。 李泽岳皱起眉头,又扭头看了王木和那瘦弱男子一眼。 冷冷的眼神扫过,瘦弱男子嚇得一个激灵,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卖身契:“我……我们什么都没干啊,是他爹把她抵给我们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资伸手接过卖身契,又和李泽岳对视了一眼,然后走上前,极为果断地对著王木和瘦弱男子一人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李泽岳考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到小姑娘面前,摘掉头上的斗笠,露出自己的面容,让声音儘量变得轻柔: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李泽岳突然靠近,不禁贴著墙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想到刚刚那凶狠的男子竟有著如此乾净的面貌,一时间又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第89章 空荡的房间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这人刚刚打倒了要把她卖进青楼的坏蛋,还是轻轻开口道:“我叫刘芷。” “好,刘芷,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三。” 李泽岳想了想,接著问道:“你也看到了,你爹把你抵给了赌场,你现在自由了,还想去找他吗?” 刘芷想起刚刚无比无助绝望的感觉,又不禁颤抖了一下,摇了摇脑袋。 “你母亲呢?” “早些年我爹赌博把家里东西当完了,我娘怎么拦也拦不住,被他打的落了病,也没有钱治,去年就死了。” “嘶——” 韩资在一旁吸了口气,身为义薄云天的盗圣嫡传,他是真见不得这种事。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在母亲得病臥床,父亲嗜赌如命的情况下,用自己稚嫩的手撑起一个家。 “那这样吧,我们其实是官府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是好人,专门抓的就是这样开赌场的坏蛋。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跟我们走?” 李泽岳示意韩资也把斗笠摘下来,露出他那清秀的面庞。 刘芷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大哥哥长这么个模样,应该不是坏人吧。” “他们刚刚救了我哎。” “要跟他们走吗?” 刘芷犹犹豫豫了一阵,道:“我不会打架,只会干活,你们那里用的上我吗,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韩资又咂了下嘴巴,多好的姑娘啊。 “不会,我们衙门里有房间可以给你住,会干活也可以,扫扫地打扫卫生,也可以去后厨帮忙做饭,如果你想学武功也可以,我们那里全都是高手,都可以教你。” 李泽岳微笑著说道。 刘芷贴著墙面,深吸了两口气,攥紧了袖口,睫毛忽闪了下,这才轻轻向前迈开了步子,开口道: “那、那我跟你们走。” 听著小姑娘答应,韩资才鬆了一口气。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也能看出来李泽岳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小姑娘去了十三衙门,不论日后做什么,也都算是有了真正的依靠。 “好了,你先带著刘芷回衙门吧,我去延乐坊看看。” 李泽岳解下腰间令牌,扔给了韩资,安排道:“让张旭立刻派人过来把这赌场给抄了,黑市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逮进去。” “我知道了。”韩资犹犹豫豫地接过令牌,还是开口问道:“你不怕我跑了?” “韩大盗圣侠肝义胆,不把这小姑娘在衙门安顿好,你能走的了?” 李泽岳拍了拍韩资的肩膀,笑了笑。 韩资摇著头嘆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了。” …… 走出赌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宵禁的时间还没到,街上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李泽岳走出赌场大门,翻身上马,重新戴好斗笠遮住了面容,然后找准方向朝延乐坊走去。 晃晃悠悠的马背上,李泽岳皱著眉头思索著。 藏雨剑庄是陆听风老庄主在数十年前的战乱时期建立的江湖势力,当年群雄並起,三十六路烟尘,中原大地烽火漫天。 在当时的环境下,陆老庄主单人单剑,护佑著姑苏城百姓免遭灾祸,曾有一剑挑千骑的壮举,成功等到了本朝太祖皇帝的到来。 直到如今,藏雨剑庄成为了天下铸剑圣地,门人弟子无数,陆老庄主亦成为了江湖万人敬仰的大宗师。 “这样的藏雨剑庄,这样的陆家,也有仇人吗?” 夜幕下,李泽岳思索著,骑著马匹挤过人群穿过街道,向延乐坊走去。 不论那些人在黑市里打探陆家兄妹的消息是出於什么原因,他认为自己都有必要去好好查一查。 很快,李泽岳来到了延乐坊。 隨便拉了个人问清了西回街的位置,驱马走了过去,来到了最东头。 “应该就是这间了吧。” 李泽岳翻身下马,看著眼前这栋有些寒酸、目测不过一进的小院。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没听到有什么动静,看了看低矮的院墙,略一提气,脚尖轻点,直接跳了过去。 “啪。” 极为轻细的落地声在院里响起,並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不会没人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视线环绕一圈,遍地乱糟糟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一趟若是没找到人无功而返,就只能回去找到陆瑜,嘱咐他平时要注意安全了,也算是尽了朋友的义务。 想了想,他还是向主屋走去。 房间木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嘎吱——” 破旧的木门发出一声腐朽不堪的声响。借著微弱的月光,李泽岳打量著屋內的布置。 布满尘埃的桌椅,破烂的窗欞,老旧的屏风。 他四处看了看,迈步走进了屋內。 靴子在地面上摩挲著,感受著落灰的质感,整个屋里都充斥著令人不適刺鼻的灰尘。 “真没人不成?” 李泽岳紧皱著眉头,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 他绕过桌子,向右边走了两步,看向旁边摆放著的那座大床,这是屋里唯一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前有一层灰扑扑的帷幔遮挡,看不清里面。 李泽岳轻轻走到床边,抬起横刀慢慢拨开帷幔。 里面並没人躲藏,只有一床尚未叠放好的厚厚的被褥。 “被褥?” 李泽岳眼神一缩。 紧接著,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自脑后袭来,直指自己的头颅。 “臥槽!” 破空声速度之快,只觉得下一秒就要钻入自己的脑壳中。 还好李泽岳在看到那床被褥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脚步向右一撤,身子险之又险地避过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他后腿微蹲,站稳了身子,这才定睛看向偷袭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把匕首。 刀身已经深深镶嵌到床柱上,入木三分,可见力道之大。 “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泽岳魂力沉入吊坠,愤怒地质问青丘。 “日后遇到所有的意外都要靠我提醒吗?” 青丘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似乎毫不在意李泽岳愤怒的情绪: “你的战斗嗅觉太薄弱了,一个准备对你动手的七品刺客,只是稍稍用了些藏匿气息的法门,你就跟瞎子一样什么都发现不了,非得等到他出手的那一刻才能反应过来,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没提醒你?” 第90章 封行楼 “如果刚才我没反应过来,直接死了怎么办?” 青丘似乎发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嘆息:“死了就死了,如果这种程度的偷袭都能要你的命,那就证明你不过如此,我们七个日后也指望不上你什么。” 李泽岳一阵默然。 “现在你那小的可怜的魂力还派不上用场,只有多经歷生死搏斗才能真正锻链你的战斗意识。 整天找你府上的侍卫陪练,有什么用?无数次接近死亡,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小子。” 青丘的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迴荡在李泽岳脑海中,让他攥紧了刀柄。 “嗒。” 屋子上方房樑上一声轻响,接著显露出一道矮小的身影。 他似乎没想到刚刚那一击竟然被偷摸进来的那傢伙给躲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这时他才搞清楚状况,转身就要开始逃窜。 只见这人身体诡异地攀著房梁,手脚並用迅速向侧边窗户靠近著。 李泽岳既然看清了敌人,刚刚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正好把在青丘身上受的气给出了。 手中横刀瞬间出鞘,还没等那贼人从房樑上下来,李泽岳就已然鬼魅般站在了窗前。 横刀刀身妖异红光大亮,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刀尖直指房樑上的贼人。 房梁如薄纸般被横刀割断,贼人一个极限翻身躲过了这一刀,同时也失去平衡,直直掉落到地面上。 那人身法也是不俗,一手撑地迅速调整好了重心,右手不知从哪又掏出柄匕首,迎上了李泽岳再度劈来的横刀。 “鏗。” 贼人手腕一麻,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一时握不住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没等他重新拾起来,那柄横刀就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问你答,听明白了吗?” 冰冷的嗓音传来,带著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深吸一口气,感受著刀尖的寒意,张开手示意自己並没有反抗的意思。 “你是什么人,同伙去了哪里?”李泽岳问道。 那人想了想,似乎毫无紧迫感,慢慢地开口道:“你听说过封行楼吗?” 闻言,李泽岳皱紧了眉头。 他真没想到此事竟然和封行楼又扯上了关係。 封行楼是江湖上极为出名的神秘组织,收钱办事,毫无立场,组织中成员实力都极为强劲,精通各种杀人术,分为天地日月星五个等级。 封行楼行事神秘,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杀人,这些年来,刺杀的成功率一直在九成以上。 因此,他们每次出手要价都极为昂贵。 “你是封行楼的杀手?” 李泽岳紧盯著眼前这人的眼睛。 这人眼神毫无波动,似乎对眼前自己的处境並不在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装nm呢?” 李泽岳一耳光扇在了这杀手的脸上,势大力沉,打的这人一阵恍惚。 “现在老子问你话呢,一个江湖组织上的杂鱼给我装起来了。” 李泽岳一把掐住这杀手的脸颊,右手呈掌,朝他下巴上拍了过去。 一颗乌黑的牙齿从杀手嘴里喷了出来,同时伴著几颗正常顏色的。 “第一次拔毒牙,没经验。” 李泽岳轻咳两声,把手里的横刀放在杀手面前晃了晃,恐嚇道:“十三衙门的佩刀,认识吗?” 这杀手似乎被打懵了,眨了眨眼睛,再次点了点头。 “毒牙没了,想死都死不了了,你若是不给我说实话,到了詔狱可就有你好受的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这一次,杀手低著头认真考虑了一会,慢慢开口道:“你问吧。” “这里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同伴在哪?” “这里只是我们此次任务与外界接收消息的一个据点,由我看守,他们平时都不在这里。” “这次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李泽岳语气重了几分,死死盯著杀手的眼睛。 这一次,眼前这人沉默了。 似乎是经歷了一番思想斗爭,好一阵子,他才再次开口:“有人出重金买藏雨剑庄陆姑苏的性命,让我们提前来到京城做准备。” 李泽岳愣了一下,问道:“只是陆姑苏?” 杀手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李泽岳有些不解,他以为盯上陆家兄妹的是藏雨剑庄的仇人,此时这人却说只是杀陆姑苏一人。 “你应该知道撒谎的后果,十三衙门的詔狱会撬开每一个犯人的嘴。” “我说的是实话。”杀手语气真诚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准备稍后再说此事,他接著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杀手沉吟了一下,瞥了李泽岳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弱弱开口道: “已经行动了。” “?” 李泽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拽著杀手的脖领子,面目狰狞道:“那你tm在这里干什么?” “我实力不强,只负责打探情报。” “狗东西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李泽岳拽著杀手就往外跑,一脚踹开院子大门,边走边问道:“他们去哪了?” “据说今日下午陆姑苏与勇毅伯夫人去了城外玉河踏青,他们商量的是在这两人回城的路上埋伏,此时可能已经动手了。” “你妈……” 李泽岳没再与这人废话,一个手刀將其敲晕,接著翻身上马,把他扔到自己马匹前面,一拉韁绳就朝城南门而去。 “驾——” 还好此时天色已晚,大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让李泽岳可以提快些马速。 很快,永安门出现在了视野中。 此时尚未到关城门的时辰,城门司的官兵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前点燃火把,百无聊赖地聊著閒天。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让官兵们瞬间警惕起来。 他们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个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头戴斗笠的男子骑著匹高头大马向这边奔来,前面似乎还驮了个躺著的人。 李泽岳在城门前停下了马,摘下斗笠。 “大人?” 城门前的官兵中,有三人穿得与其他人与眾不同,皆是黑衣黑袍,更显肃然。 李泽岳定睛一看,原是自家衙门在永寧门执勤登记的小组。 自家衙门的行动就是快,今天上午刚下的命令,下午就开始执行了。 李泽岳还在三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第一天开始上班的邓杰,没想到他被安排到了永安门。 没时间解释了,李泽岳把前边昏迷的杀手往三人的方向一扔,被邓杰稳稳接过。 “姑苏遇难,封行楼杀手,速速调人前往玉河南畔营救。” 说著,李泽岳重新一扯马韁,朝城外奔去。 城门司的人他是没办法调动的,情况再危急也不行,他只能通过自家衙门调集力量和帮手。 “妈的,下次我也得整出个十三衙门的烟火令来,一有情况立刻点燃。” 李泽岳咬著牙,出城之后他终於可以再不吝惜马力,全速向玉河而去。 第91章 突如其来的刺杀 黄昏时,玉河畔。 看著残阳余暉缓缓沉下,收回了铺撒在天地间的霞光,直至周围赏景的人们渐渐散去,陆姑苏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 “姨母,关城门的时辰快到了,我们也回去吧。” 勇毅伯夫人点了点头,给陆姑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狐裘,道:“京城不像江南,一到夜里天儿就冷得狠了,可是得多穿些。” “多谢姨母。” 陆姑苏轻轻点了点头,扯了扯狐裘,和勇毅伯夫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河畔的公子小姐们早早就回去了,此时停放在此处的马车就只剩了勇毅伯府的一辆。 “小姐,夫人,现在可以启程吗?” 陆家的黑衣老者坐在马车前,手持著马韁。 车厢里很快传来陆姑苏的声音:“走吧郑伯,儘量快些,莫要赶不上关城门的时辰。” 被称为郑伯的黑衣老者没再言语,一扯马韁,驱动马车向官道走去。 一旁勇毅伯府的侍卫们也簇拥上来,护卫著马车的安全。 郑伯不愧是藏雨剑庄的高手,不仅境界高深,驾马车的功夫也有一手,儘管马速已然不低,马车內部却平稳无比,甚至感受不到一丝顛簸。 陆姑苏掀开车帘,看向天边即將被黑暗吞噬殆尽的红芒,寒风透过帘子吹进车厢,让暖炉中焰火一阵飘摇。 “姑苏,怎的了?”勇毅伯夫人捧著手炉,看向似乎有些心绪不寧的小姑娘。 马车里很是温暖,两人身上都盖上了一层貂皮,中间暖炉持续散发著热量。 陆姑苏放下车帘,笑著摇了摇头:“没什么,总觉得外面有些太安静了。” “我们回来的晚了些,城门就要关了,官道上没有行人,安静些倒也正常。”勇毅伯夫人劝慰道。 陆姑苏抿嘴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很快,那轮残阳彻底消失在了天际,无垠的黑暗笼罩在了世界上。 “忽——” 马车旁的侍卫们点燃了油灯和火把,照亮著前方的道路。 夜幕中寒风吹过,笔直通往乾安城的官道上,只有这么一辆马车孤单前进著,六位侍卫们举著手中的火把,火焰微微摇曳,似乎世间只剩下了车轮滚过和马蹄铁的踏地声。 “嗡——” 一道沉闷的声音骤然间在天地间响起,震盪著周围的空气,划破了时间与空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紧接著,便是破空声尖锐的爆鸣。 那是一根通体乌黑的弓箭,箭头乌紫。 这自官道西侧的柳树后射来的一箭,带著一往无前的锋锐,径直穿过了马车车壁,精准穿过陆姑苏所坐的位置,又从马车另一侧钻了出来。 巨大的力道让那根弓箭依旧没有停止前进,自马车內侧穿出后,又势如破竹般钻入勇毅伯府一位侍卫的身体里,带出一片血,这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小姐!” 车夫位置的黑衣老者郑伯神色大变,腰中长剑瞬间出鞘,跳下马车,一边出声询问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 六名侍卫有一个当场毙命,其余的五个在一阵慌乱后也调整好了节奏,纷纷拔出武器拱卫在马车旁。 “我们没事。” 陆姑苏一贯温婉的嗓音自车厢內传来,让郑伯和侍卫们心下稍安。 郑伯刚想说话,可眼前出现的一幕又让他的心重新沉了下来。 只见官道西侧的树林中,影影绰绰间,走出了五个黑色的身影。 他们武器各异,皆面戴黑巾,看不清模样,迅速朝马车靠近著。 其中一人手持长弓,正从背后取出一桿羽箭搭在弦上,锐利的眼神死死盯向这里。 “小姐,来者不善,您和夫人骑马先走,老奴挡住他们。” 郑伯一手持剑,一手牵过马韁来到车厢门口,语气急促道。 车帘掀开,陆姑苏跳下马车,转身扶向神色慌张的勇毅伯夫人。 看著不断向这边靠近的五名黑衣人,陆姑苏平静地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小姐!” 陆姑苏没再说什么,只是扭头看向一个相熟的勇毅伯府侍卫,安排道:“他们是冲我而来,你们带著姨母先走,想来他们不会为难。” “姑苏!”妇人面色一变,紧紧抓著陆姑苏的手腕,悲切道:“我与你母亲乃是孪生姐妹,怎么可能让你陷入险境,我却转身逃跑?” “唉。” 陆姑苏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掰开了妇人抓著她的手,看向那名侍卫,道:“去吧。” “是。” 侍卫不顾自家女主人哭號挣扎,硬生生抱著她乘上了同一匹马,一扯韁绳,策马朝京城飞奔而去。 果然,向此处靠近的五名杀手看都没看远去的勇毅伯夫人一眼,似乎认为此处离京城尚远,就算那两人进城请来救兵,那时候他们也早已完成任务撤退了。 陆姑苏看向其余四名侍卫,又深深看了眼倒在地上死透了的那名倒霉侍卫,嘆了口气,轻声道:“你们也去吧,在此丟了性命,不值当的。” 那些侍卫吃的本就是勇毅伯府的饭,和她陆姑苏没有任何关係。 更何况,这几个人应该也没有能力在来人面前挡下两招吧。 “小姐仁厚,我等定铭记此生。” 说罢,那几位侍卫扛起地上的那位同僚,跨上大马,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此处。 此时此刻,那五名杀手已经走到了距离陆姑苏不到十米的位置。 “这就是藏雨剑庄的陆大小姐吗,当真是有陆老庄主的风范,仁义为先。” 其中一人上前走了两步,笑嘻嘻道,言语间带著说不出的嘲弄。 “崔六,莫要废话,速战速决。” 一名身材极为壮硕的汉子从腰间抽出一把亢龙鐧,冷冷地说道。 崔六“唔”了一声,耸了耸肩膀,没再说话,拔出了自己的两把匕首。 其余几人都没有言语,各自掏出了自己的兵器,逼近了陆姑苏二人。 “是谁派你们来的?” 陆姑苏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与气氛丝毫不合的温婉嗓音在此处显得极为突兀。 “收钱办事,陆小姐莫怪。” 说罢,为首的壮硕汉子猛踏地面,率先发起了攻势。 亢龙鐧高高举起,带著势如破竹的气势,狠狠甩向陆姑苏的脑袋。 第92章 剑名太湖 “鏗——” 陆姑苏身形未动,一把长剑横在亢龙鐧前。 “杀我陆家的姑娘,先问过老夫。” 郑伯单手持剑,乾瘦的身子稳稳地挡在了陆姑苏身前。 “崔六,你们上。” 壮硕汉子感受著自眼前这乾瘦老头体內涌出的磅礴剑意,知道是个难缠的高手,一时半会肯定没法解决。 “好嘞地丑老大。” 嬉皮笑脸的崔六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和身旁两人一同朝陆姑苏衝去。 手持长弓的男子依旧站在原地,指间持箭搭弦,寻找著一击毙命的机会。 封行楼杀手分天地日月星五阶,天地二阶高手皆以天干地支命名。 天阶杀手分“甲乙丙丁”,地阶杀手分“子丑寅卯”,乃是封行楼八大高手。 其下的日月星三阶代號就各有不同了。 地丑,便是封行楼排行第六的杀手,初入九品观云境。 眼看著崔六三人绕过自己,直杀向陆姑苏,郑伯手中剑光大亮,一剑盪开地丑的亢龙鐧,又是一剑朝崔六挥去。 可就在这时,远处的持弓男子鬆开了弓弦。 “嗖——” 羽箭袭来,直射黑衣老者胸口。 无奈,郑伯只得持剑回防,拨开射来的弓箭。 这一箭劲头十足,也不知那人是何等体魄,內劲震得郑伯虎口发麻。 地丑抓住机会,又是一鐧当头挥下。 尚未来得及换气的郑伯举剑再次堪堪挡下。 持弓男子冷哼一声,再度张弓搭箭。 他地卯身为封行楼排行第八的杀手,他拥有著八品巔峰的强悍实力,加上强弓加持,射出的巔峰一箭直达九品威力。 在封行楼第六和第八两大高手的压力下,郑伯再没有了照看陆姑苏的能力,只能挥剑勉力支撑。 “抱歉了陆小姐,你和你家老奴可能真得死在这了。” 崔六嘿嘿笑著,身形如难以捉摸的影子,飘忽著朝陆姑苏心臟刺去。 其余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各从东西两侧发动了攻击。 三个八品高手,三道来自不同方位的袭击,皆直指要害,似乎真的已到了必死之局。 劲风袭来,吹动了陆姑苏的面纱,微微拂起,火光照耀下,露出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那温和的眸子里仍然载著江南烟云湖水。 相传,藏雨剑庄陆老庄主一生铸剑无数,但此生最得意之作却只有四把。 一把是大寧的开国之剑,帝王之剑,名为赤霄,乃是太祖皇帝斩白蛇起义时所用的佩剑。 一把是陆听风自身佩剑,唤做落云,他曾携此剑立於姑苏城门前,一人抵千骑。 一把早年间赠予他人,唤做九天,其主人亦成了江湖上的剑道魁首。 最后一把,一直藏於陆家剑库中,名声不显,未曾见血开刃。 据知情者称,此剑,名为太湖。 沉沉天幕下,漆黑夜色里,一道璀璨剑光自陆姑苏手中迸发。 那道剑光比星河更加清亮,更加透彻,似乎承载著姑苏太湖的万顷湖水,向三人倾泻而来。 一剑,这只是一剑,却让三名不同方位袭来的杀手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剑意,不得不停止攻势,挥动武器抵挡倾泻而来的剑光。 崔六被剑气逼退两丈,站稳脚步,伸手摸了摸被剑气划开的衣衫。 “八品巔峰!” 潺潺鲜血从伤口流出,让崔六咬了咬牙。 澎湃的剑气也吸引了另一个战局中的三人,地丑和地卯都一脸惊愕地看向了陆姑苏。 根据他们收集到的消息,藏雨剑庄確实出了个剑道天才,年纪轻轻便有了八品境界,被陆老庄主看作藏雨剑庄的未来。 他们也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这个人就是陆听风的嫡孙女陆姑苏。 但谁能料到,她竟然已经到了八品巔峰的境界。 “人比人,气死人啊。” 崔六紧握著手中匕首,深深吸了口气。 “你们三个八品,打不过一个小姑娘吗,怕什么?” 地丑与郑伯对峙著,见三人有些踌躇不前,不由得开口催促道。 “说的倒是轻巧,这是陆家嫡传,杀起来有那么容易吗?” 崔六心里嘟囔著,却还是和两名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再度向陆姑苏杀去。 武者的真气是有限的,像刚才那种磅礴剑光,她也用不出来几次。 陆姑苏手持太湖,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撤步躲开崔六刺来的匕首,再挥剑盪开劈来的长刀,下一刻再迎上直戳胸口的剑刃。 碧绿的袍子在夜风中飘摇著,陆姑苏一边招架著三人的攻势,一边思考著破局之法。 郑伯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本身也只是个九品观云境的老者,体力本就跟不上壮硕的地丑,更何况还有一旁放冷箭的地卯。 她自己这边情况也是一样的,就算这三人一时拿不下她,但耗下去吃亏的也肯定是自己。 “怎么办呢?” 陆姑苏紧皱著眉头,太湖一道剑光甩出,正中那用刀杀手的胸膛,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没等她喘口气,崔六的匕首又从她后背刺出,让她不得不转身格挡。 “嗖——” 又是一道暗箭射出,这一次,郑伯再也没能挡住。 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战斗,他的体力也近乎到了极限,当又是一箭射来时,手中长剑没能將其完全拨开,只是让其略微偏离了方向,穿入了他的肩胛骨中。 郑伯乾瘦的肩膀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鲜血如注流出。 地丑没有犹豫,一鐧甩向郑伯右臂,想要一举废掉他的胳膊。 郑伯艰难地抬起胳膊,没等剑身上扬起剑光,亢龙鐧便直接將长剑抽飞了出去。 如果一打一,地丑是绝对打不过这个老傢伙的,郑伯一生战斗无数,陆家剑招更是烂熟於心,可惜一身本事根本没能用出来,就被这一鐧一弓折磨的困顿无比。 “郑伯!” 眼看著地丑一步步朝著失去武器的黑衣老者走去,陆姑苏神色今晚第一次出现了变化,焦急地甩出一道剑光逼退崔六,忙向郑伯靠了过去。 “嘣——” 又是弓弦拉动的声响,陆姑苏挥剑再挡,这才知道了这箭力道是何等之大。 第93章 淬火 堪堪挑飞了这一箭,她稳住身子,再挥剑光劈向地丑。 地丑冷哼一声,亢龙鐧上浮现出一层罡气,向前一甩,直接將那道剑光打散。 紧接著,这壮硕汉子扬起长鐧,对著陆姑苏狠狠挥下。 剑鐧相交,九品高手汹涌的力道传来,让陆姑苏胸口一阵憋闷,整个人直接被击飞出去,跌倒在地上。 郑伯见状,艰难从地上捡起长剑,再度站在了陆姑苏身前。 陆姑苏连忙起身,伸手扶住体力已然油尽灯枯的老者,儘管他已经尽力控制肌肉按压住被弓箭贯穿的伤口,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向外渗出。 “小姐,是老奴没用,今儿个晚上可能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郑伯苦笑著咳嗽了两声,咳出了刚刚被暗劲震出的鲜血。 “郑伯。” 陆姑苏轻拍了两下老者的胳膊,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太湖。 这个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少女,面对著生死关头,眼神里依旧没有露出哪怕一丝的柔弱。 “小姐,让老奴来吧,自五十年前被庄主救下的那一天起,老奴就是为了出这一剑而活的。” 郑伯又轻咳了两声,將陆姑苏拽到身后,紧紧握著手里的那柄长剑。 眼睛,却紧紧盯著面前气势依旧鼎盛的地丑。 陆家剑乃是陆老庄主於铸剑的过程中所悟,一锤锤,一剑剑,砸下的是锤头,溅出的是铁。 陆家剑法,以自身化为铁胚,锻打、整形、淬火,以身化剑,百折不挠。 如此剑法,自然有寧折不弯玉石俱焚的招式。 这位忠心耿耿侍奉陆家五十年的老奴,再度上前一步,充满皱纹的手指轻拂剑柄。 闭上眼睛,郑伯似乎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自己还是个小乞丐的时候。 那个腰间盘著个铁条、身上破破烂烂的大侠,看到了將要饿死在路边的他,將一块烙饼放在了他面前。 依稀记得,看著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样,那位比自己更像乞丐的大侠呲著牙,笑得很开心。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那块干得硌牙的烙饼,也是那个人仅剩的乾粮。 后来,那个人真成了举世无双的大侠,而自己则一直以家僕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儘管那人从来没把自己当作过僕人。 他並没有武学天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就像铸剑,不断地挥舞锤子,不断地在火焰里焚烧著,终究成就了九品观云境。 姑苏很好,不愧是庄主的孙女,在武道一途天赋异稟,定能接过庄主的衣钵,將陆家剑法发扬光大。 “我陆家的闺女,可是不能在这折咯。” “临老了,最后再淬一次火吧。” 看著轻闔双眼,浑身开始蒸腾起雾气的黑衣老者,陆姑苏眼中盈满了泪水。 以身淬火,激发出体內最后的韧性,將自身炼化为最锋利的宝剑。 看似强盛一时,可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剑断人折。 郑伯乾枯的皮肤如同烙铁般自內而外变的通红,油尽灯枯的丹田和筋脉似乎久旱逢甘霖,迴光返照般重又诞生活力。 看著气势愈来愈盛的老者,地丑和崔六几人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地卯也拉满了长弓,隨时准备射出。 陆姑苏眼中蓄满了泪水,世界氤氳一片,也不知是眼泪蒙住了视野,还是郑伯淬火的雾气充盈了世界。 “郑伯……” “老头儿,人老了就好好歇著。 逞英雄,那是年轻人的事。” 迷迷朦朦中,陆姑苏好像看到了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的声音清亮,带著他极富特徵的腔调。 她看著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郑伯面前,伸手搭住了老者的肩膀,驱散著其体內升腾的雾气,让其泛红的皮肤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態。 紧接著,那道身影回过头,笑著看向她。 “还好吧,姑苏。” “殿下!” 陆姑苏用手背擦乾了眼眶的泪水,终於看清了来人,不可置信地喊道。 李泽岳笑著点了点头,扶著有些虚弱的郑伯,將其推给了陆姑苏。 陆姑苏忙伸手搀住了自家老奴。 “閒话之后再说,姑苏,借你剑一用。” “哦,啊?” 陆姑苏还没反应过来,李泽岳就把长剑顺到了他手里。 “好剑,这就是太湖吧。” 李泽岳对著月光打量了两眼剑身,隨即轻挥两下,试了试手感,这才抬起头看向封行楼五人。 “嗯……一个九品,四个八品,还行吧。 你们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李泽岳一袭黑衫,剑尖斜指地面,勾起嘴角问道。 封行楼一行人谨慎地盯著眼前这位悄无声息出现的男子。 “好奇怪的名字,顛夏,地丑大哥,还有人姓顛啊?” 崔六刚刚听到陆姑苏冲这囂张的傢伙喊了一句,但不清楚是不是这人的名字,一脸疑惑道。 地丑扯了扯嘴角,五指张了张,又紧握住了亢龙鐧柄,喃喃道: “不是顛夏,还能是殿下吗?” 地丑略一犹豫,毕竟摸不清对方的实力和身份,还是谨慎开口道:“封行楼办事,奉劝阁下莫要插手。” “我以为封行楼皆是十步杀一人的好汉,怎得到你这里就那么多废话呢?” 李泽岳抬起太湖,剑尖对准地丑几人,道:“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令,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陆正狄长女,依大寧律刑律,主犯从犯皆可斩之。” “十三衙门,你是官府的人?” 崔六一下子掏出匕首,早知京城內十三衙门采律官这两个组织机构极为发达,他们暗中行事一向谨慎,没想到还是被官府抓住了尾巴。 地卯强弓拉满,瞬间瞄向了李泽岳的脑袋。 其余人也都拿起武器,谨慎起来。 隨著地丑伸出手指,打了个手势,一根隱隱携有雷罡的弓箭瞬间撕破空间,来到李泽岳面前。 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小心!” 陆姑苏惊叫道。 她没想到刚刚那名弓箭手竟尚未使出全力,这携有雷罡的一箭比之刚刚威力何止翻了一倍。 李泽岳也在听到弓弦挑动声时就做出了反应。 剑身红光大亮,太湖似乎从未感受过如此诡异的真气,一时竟有些微微颤抖,但瞬间就平復了下来。 李泽岳撤步挥剑,径直劈向射来的那根羽箭。 剑刃如割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將其自中间分开,切口圆滑如玉,一分两半向两侧落去。 李泽岳轻轻挽了个剑。 第94章 涵虚混太清 地卯瞳孔微缩,他施展上罡气的这一箭已然完全达到了九品观云的威力,他这近乎全力的一箭竟被这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拦下。 “这人到底是谁,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三个在外,柳乱並不用剑,十三衙门里谁还有如此实力?” 地丑上前一步,紧握长鐧,径直向李泽岳衝去,口中喊道:“一起上。” 崔六三人也各自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李泽岳嘴角微勾,迎上了率先衝上来的地丑。 “不就是打架吗,打不过大不了叫青丘。” 青丘似乎猜到了李泽岳脑海中的想法,冷哼一声:“不用指望我,我今晚不会帮你。” “?” “別啊,我真打不过死了咋办啊?” “青丘?” 无论李泽岳再怎么呼喊,青丘就如同陷入沉睡般再无音讯。 “这不坏菜了吗……” 看著高高挥下的长鐧,李泽岳欲哭无泪。 无奈,他深吸一口气,挥剑迎上了亢龙鐧。 身形壮硕的地丑极具压迫力,再加上其九品观云的境界,都让李泽岳不敢掉以轻心。 “鏗——” 太湖稳稳地接住了亢龙鐧,以八品巔峰的半吊子凶兽之体,硬扛住了地丑一击。 然而,地丑手腕一拧,长鐧上的卡槽竟死死卡住了剑尖。 下一秒,崔六那莫测的匕首径直刺向了李泽岳胸膛。 “我tm……” 无奈,李泽岳只得鬆开剑柄,一个撤步躲过崔六的偷袭,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將其踹飞出去。 地丑举起长鐧一甩,將卡住的太湖高高拋向天空。 李泽岳没有犹豫,高高跃起,想要重新拿回武器。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一股死亡的气息將他死死笼罩。 转头看去,不远处那一抹寒芒已然蓄势待发,瞄准了自己的心臟。 “嗖——” 依旧是那根携带著雷罡的羽箭,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自己袭来。 李泽岳目眥欲裂,若是被这一剑射中,李家陵寢可真就多一位成员了。 顾不得差点到手的太湖,李泽岳於空中一个拧身,让那根羽箭蹭著自己的髮根擦了过去。 他咬了咬牙,在躲过羽箭的同时,毅然伸手抓了上去。 顾不得雷罡给自己手心带来的疼痛,凶兽之体皮糙肉厚的属性爆发,拽住羽箭后被惯性带著翻转了一圈,瞄准那弓手所在的位置,又將其狠狠地扔了回去。 雷罡闪烁,加之凶兽般蛮横的力量,羽箭瞬间破空而去。 地卯瞳孔骤然收缩,收起长弓急忙后退。出来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自己的箭给射回来的。 还是用手! 这人怎得如此生猛? 然而,他愣神的时间还是长了些,后退的速度还是慢了些。 那被扔回的羽箭罡气未消,速度与射出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径直將其大腿穿过,死死地把他钉在了地上。 “地卯!” 本以为李泽岳就要被射个透心凉的地丑没想到场面来了个两极反转,看著腿部被钻出个大洞的弓手,地丑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位仍停留在半空中的十三衙门捕头。 把缠绕著罡气的羽箭扔回去,就连观云境的他也绝对做不到。 空中的李泽岳得了机会,这才抓住了被拋飞的太湖,落到地上。 手心焦黑一片,李泽岳强忍疼痛,將长剑握在手里。 “殿下……” 陆姑苏一直站在原地,紧盯著李泽岳的一举一动,见他受伤,连忙將昏迷的郑伯靠在马车旁,拾起郑伯手中的长剑就要跑过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李泽岳摆摆手,示意陆姑苏不要靠近。 封行楼几人从地卯受伤的惊愕中清醒过来,见陆姑苏动作,这才想起他们此次的目標到底是什么。 地丑给崔六三人使了个眼色,自己提著亢龙鐧再次向李泽岳走去。 崔六自然明白自家老大的意思,三人调整目標,重新盯上了陆姑苏。 李泽岳皱起眉头,虽然他没看到刚刚的战斗,但见陆姑苏脸色煞白,气息不稳,明显是真气使用过多,受了內伤的样子,已经无法再进行高强度的廝杀了。 如此想著,他轻挪脚步,向陆姑苏靠去。 地丑显然不会让李泽岳如愿,大步迈出拦在其身前。 眼看著三人已对陆姑苏形成了合围之势,李泽岳心下一沉,鲜红剑芒笼罩太湖,对著地丑冲了过去。 这一剑锋芒太盛,地丑不敢大意,真气不要钱般渡入亢龙鐧化为罡气,准备与他硬碰硬一番。 然而,地丑还是没能想明白,何为太湖。 天下名剑,或锋锐、或莫测、或纤巧,皆有其自己的特点。 而太湖最强悍的特点,就是容纳。 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浩荡太湖三万顷,它可源源不断地將使用者渡来的真气容纳於身,在需要的时候瞬间將其化为罡气,爆发出敌人难以预料的伤害。 “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 地丑眼睁睁看著剑刃上的红芒瞬间变得更加厚重而耀眼,如滔滔不绝的湖水,排山倒海般压下。 亢龙鐧高高架起,地丑紧咬牙关,苦苦抵抗著李泽岳无比恐怖的巨力。他突然想起,刚刚陆姑苏似乎也用出了这般山海般的剑气。 这一刻,地丑似乎明白了,无奈地看向眼前的太湖。 “好阴险的剑。” 李泽岳奋力挥剑,嗜血的红芒附著於太湖上变得无比锐利,普通精钢铸造的亢龙鐧又如何能抵挡如此神兵? “给我开!” “咔嚓。” 在地丑怒瞪的眼眸中,亢龙鐧与太湖相交的位置,竟崩开了一个小口。 隨著剑刃的不断压下,汹涌的剑气四溢开来,不断在地丑壮硕的肌肉上划开伤口。 这是李泽岳孤注一掷的一招,他將自己体內近乎大半的真气皆灌入太湖剑內,为的就是这出人意料的一击。 终於,细密的剑气通过那道缺口不断渗入亢龙鐧內,崩坏著它坚硬的內里,剑刃如切割纸片般將长鐧一分为二。 没有了亢龙鐧的阻碍,太湖的剑气终於毫无保留地四溢绽放开来,隨著锐利的剑锋挥下,地丑的胸腔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第95章 凶兽之体 “地丑老大!” 一旁正围攻陆姑苏的崔六眼看地丑差点被开膛破肚,手一抖,被陆姑苏抓住机会一剑盪开,在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 陆姑苏手持长剑,得到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她看著头髮散乱、胸膛剧烈起伏的李泽岳,看著正在向下滴血的太湖,最后看向倒在血泊中失去战斗能力的地丑, 湖泊般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她听说了李泽岳已然晋升九品的传闻,也知道他曾有过一拳捶杀观云的战绩,但当她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惊愕。 封行楼排行第六的地丑,就这样被一剑秒杀了? 然而,陆姑苏回过神来,却发现李泽岳握著太湖的手正在忍不住的颤抖。 “那是……” 陆姑苏想起刚刚那耀眼的剑光,再看向此时已然黯淡下来的太湖,一下明白过来。 “殿下向太湖中注入了太多了真气,经脉已经有些枯竭了。” 李泽岳微微平復了一下起伏的胸口,提剑一步步向倒地的地丑走去。 补刀,是他上辈子就学会了的道理。 地丑痛苦地躺在地上,胸膛上狰狞的剑痕血流如注,残留在伤口上的剑意还在破坏著他的肌肉组织,防止他控制肌肉止血。 没有废话,李泽岳举起太湖就朝地丑的脑袋挥去。 陆姑苏压下心中的担心,持剑拦住了想要前去救援的崔六等人。 然而,就在太湖將要触碰到地丑脖子的前一刻,在那处所有人都遗忘了的位置,一根羽箭裹挟著雷罡再度射来。 地卯拖著破了个大洞的右腿依靠著树干,艰难地再次拉满了长弓。 李泽岳紧咬牙关,再次从丹田中挤出一丝真气,一剑盪开了羽箭,却再没有之前的轻鬆之感。 此时,崔六也从陆姑苏的阻拦中绕了出来,匕首再刺李泽岳腰间。 虽然地丑失去了战斗能力,但崔六並没有觉得他们此次任务失败了。 因为他也已经看出来,眼前这人也快成了强弩之……末? 崔六心头想法还未转完,却见眼前这人面对自己刺来的匕首,嘴角竟勾起了一丝微笑。 李泽岳身形轻转,似乎早就料到了崔六这一击,一肘击在他的胸口上,看其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哪里有一分强弩之末的样子? 崔六口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口直接凹陷下去,狠狠摔在了地上,眼看著进气多出气少起来。 “真气確实是没了,但谁家凶兽之体是靠真气打架呢?” 李泽岳轻勾嘴角,真气的空虚確实让他经脉不適,但强横的身体素质仍然是他生死博弈的本钱。 没再犹豫,李泽岳一脚踩在崔六的胸口,彻底將其踩塌,绝了他的生机。 紧接著,右手太湖轻挥,又將地丑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看著地丑那双瞪地老大的眼睛,李泽岳撇了撇嘴。 “確实挺丑的。” 接著,他一脚踏出,如同猛兽般奔向了远处依旧在张弓搭箭的地卯。 “这是最后一箭。” 地卯的手臂剧烈颤抖著,作为八品巔峰的弓手,带有雷罡的九品箭,他最多能射三箭。 然而,这已经是他拉开的第四箭了。 紧绷的肌肉近乎要寸寸断裂,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若是这一箭射不出去,大腿被射穿的他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张弓,搭箭,瞄准。 这是他自小在山中重复了无数次的事情,早就融进了灵魂中。 眼睛死死盯著朝自己奔来的那道猛兽般身影,今夜这个人给他带来了很深的绝望。 但没关係,小时候进山捕猎,他早就体会过无数次绝望的滋味,並且每一次他都能战胜绝望。 “来吧。” 地卯鬆开了拉满的弓弦,如满月,如流星,如惊雷。 他的筋脉寸寸断裂,右臂血雾绽开,再也无法抬起。 但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著射出的那一箭。 他已经透支了体內全部的真气,一滴不剩地灌输到这一箭中。 看那一支划破空间的箭矢,包含著他此生面临强敌时不屈的意志,以及长久以来作为猎人必胜的信心。 雷罡狂暴地怒吼著,缠绕在这支箭矢上。这一箭,比今夜他所射出的每一箭都要更强! 李泽岳冷冷地看著这迎面而来的一箭,此时的他已经再无真气去抵抗,只能单凭自己的蛮力与手中的长剑去抗衡。 “鏗——” 李泽岳又一次挥动了太湖。 手臂的肌肉每一处都在震颤著,狂暴的雷罡自箭矢缠绕到了剑身上,撕咬著他的手臂。 李泽岳浑身肌肉隆起,每一块千锤百链过的肌肉都在勃发著,硬扛著眼前蕴含著九品力量的一箭。 “殿下!” 陆姑苏眼看著李泽岳面容狰狞著,上半身的黑袍早就在战斗中撕裂殆尽,含有雷暴之力的箭罡已然蔓延上了他的躯体。 “还行不行啊小子,要姐姐帮忙吗?” 李泽岳结实的胸膛上,吊坠再次亮起了红光。 青丘的语气依旧娇媚,但少了几分调笑。 李泽岳剧烈喘息著,额头青筋毕露,魂力却沉寂著,並没有与青丘试探性递出的力量相交。 “哟,小子,长志气啦。” 青丘轻声一笑,再度陷入了沉寂。 手臂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著痛苦,握著剑柄的两只手更是成了焦黑色,表皮寸寸脱落,但他仍旧丝毫未退。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泽岳嘶吼著,向前结实地迈了一步,自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 这就是生死搏杀。 那根箭矢就在太湖剑刃前,但凡他有一丝泄力,羽箭就会撞开太湖,直直钻入他的脑袋。 “这就是凶兽之体吗?” 李泽岳感受著体內汹涌的力量,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感觉,只有嗜血,只有生死,才能唤醒凶兽本能的渴望。 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变得赤红一片。 “到此为止吧。” 李泽岳感受著无比亢奋的精神与肌肉,奋力將手中长剑挥下。 澎湃的力量传入剑身,压倒性地消弭了箭矢带来的压力,硬生生將那蕴含著地卯毕生功力的一箭给盪飞出去。 紧接著,赤红的双眼看向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地卯。 “砰!” 李泽岳当然不会留手,一脚踹爆了地卯的心臟。 第96章 到我府上住吧 接著,李泽岳又把目光投向封行楼最后活著的两人。 “姑苏,拦住他们!” 看著转身就要逃跑的两个八品杀手,李泽岳高声喊道。 陆姑苏没有犹豫,瞬间抖出两道剑光,拦住两人的去路。 李泽岳刚迈出步子,却感到腿部一阵酥麻,一个踉蹌差点摔在地上。 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尤其是刚刚那一箭,让他的肌肉受到严重的损伤。 他抬了抬胳膊,却感觉一阵无力,完全失去了手臂的知觉。 隨著方才的亢奋和嗜血的欲望慢慢退去,浑身的疼痛以及丹田经脉空空荡荡的虚弱瞬间涌了上来, 他眼睁睁地看著剩下的那两个杀手突破了陆姑苏的阻拦,匆匆窜入了官道旁的树林中,消失不见。 李泽岳屏声静气站在原地,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先別轻举妄动,在確定那两人真的已经彻底逃窜后,他才双腿一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殿下,你没事吧。” 陆姑苏匆匆跑了过来,有些嫌弃地绕过死去的地卯,从地面上扶起了虚弱的李泽岳,让他坐了起来。 “我还好,只是有些脱力,歇一会就缓过来了。”靠在温婉姑娘柔软的怀里,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闔上了眼睛,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著怀里再无丝毫力量如烂泥般倚靠著自己的男子,用手轻轻拢了下裙子,坐在了地面上,让他靠的更舒服些。 “殿下……” 陆姑苏脑海中千百种思绪闪过。 “他怎得知道我遇见了危险,怎得知道我身在此处?” “他方才又是为何……如此拼命?是为了我吗?” 少女心头心思百转,却听得怀中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看向那张紧皱著眉头的俊俏面庞。 经过方才如此激烈的战斗,李泽岳脸上早已沾满了灰尘,眉毛还被雷罡殃及,硬生生给烧掉了一块,看著略有些滑稽。 陆姑苏看著看著,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如同江都城最温柔的瘦西湖般。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乾净的雪青色手帕,想要给他擦一擦。 手帕尚未触及皮肤,陆姑苏又犹豫著把手缩了回来。 “这样……是不是太过逾矩了些。” “应该没关係吧,他刚刚都如此捨命救你,你给他擦擦脸又怎得了?” “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这都躺你怀里了你还计较什么呢?” 陆姑苏心底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战斗著,一时有些犹豫。 突然,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泽岳一下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一条……手帕? “殿下,你醒了。” 陆姑苏尷尬地把手帕收了回去,懊恼地只想用手捶自己的脑袋。 “啊,昂,方才太累了一不小心睡著了。” 李泽岳没弄懂这姑娘在搞什么,没再继续寻思,尝试著站起身来。 陆姑苏忙扶住李泽岳的胳膊,小心支撑著他。 马蹄声在前方官道上停止了,似乎发现了此地战斗的痕跡。 “殿下,殿下!” 熟悉的喊声传来,让李泽岳心中彻底变得安稳下来。 “老张,我在这。” 正在地丑的尸体旁搜寻的张旭听到自家总督的声音,惊喜地转过身去,看见了正被一名少女搀扶著的李泽岳。 “大人,您没事吧。” 见李泽岳衣衫破碎,上身近乎赤裸,双臂焦黑,张旭忙脱下自己的披风,给李泽岳披了上去。 看著眼前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以及蹲在一边仔细观察著尸体的柳乱,李泽岳轻咳两声,稍稍脱离了陆姑苏的搀扶,站稳了身子。 “我无妨,此番乃是封行楼贼子意图谋害金陵知府长女,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衙门,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还好,陆姑娘安然无恙,封行楼杀手逃了两个,其余皆伏诛。” 柳乱此时终於观察完了战局,从地上捡起了断裂的亢龙鐧,开口问道: “有九品高手?” 李泽岳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一个九品,一个八品巔峰,剩下的三个都是普通八品。 好像那两个最厉害的叫地丑和地卯,是封行楼的地阶杀手。” 柳乱皱起眉头,看著浑身焦黑的李泽岳,嘆了口气:“当是一番苦战。” “封行楼八大高手此番去其二,大人当真武功盖世,不愧是我十三衙门的总督。”张旭依旧不留余力地给李泽岳提供著情绪价值。 看著一旁眼里满是尊敬的手下探子们,李泽岳虚荣心达到了巔峰。 “把此处收拾一下吧,尸体若是有用你们就带回去,没用就找地方埋了,莫要嚇到行人。” “是,大人,逃掉的那两个杀手需要搜查吗?” 张旭瞥了眼静静站在李泽岳身边的姑娘,问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查,通知附近各州郡官府,一有任何线索立刻呈上来。” “明白了。” “嗯,回去吧。” 说著,李泽岳就朝自己那匹大马走去。 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腿肚子一软,好险没栽到地上,还好陆姑苏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他。 “別骑马了,那里还有勇毅伯府的马车,到马车上歇著吧。” 陆姑苏柔柔地劝慰道。 李泽岳没再坚持,毕竟自己路都走不动了,想在手下们面前装比也不是这么个装法。 便任由陆姑苏扶著胳膊朝马车走去。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邓杰跟了上来,道:“我来驾车。” 李泽岳这才注意到他,点了点头同意了。 毕竟这是人家府上的马车。 “兄长方才可曾遇到姨母?” 走到马车旁,看著邓杰將昏迷的郑伯扶进车厢,陆姑苏询问道。 一提此事,邓杰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遇到了,母亲非要跟著我一同过来,被侍卫强拽著进了城,她很担心你。” 陆姑苏表情满是歉意:“这番皆是因我而起,让姨母受到惊嚇,姑苏心里实在歉疚。” “千万別这么说,姑苏,我们都是一家人。”邓杰连忙摆手道。 陆姑苏嘆息著轻点了下脑袋,扶著李泽岳钻进了车厢。 勇毅伯府马车很大,车厢很宽敞,车內的暖炉此时仍未熄灭,还在提供著热量。 马车慢慢动了,十三衙门探子们纷纷骑马簇拥上来,张旭带著几个人留在此地收拾战场,柳乱负责带队护送李泽岳。 马车內,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相对而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场面竟有些尷尬。 “那个……姑苏啊,今晚实在不行你到我府上去住吧。” 陆姑苏:“?” 第97章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 “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著陆姑苏摘下面纱后那一脸不可置信的绝世容顏,李泽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连忙解释道: “我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此次尚不知是何人想对你下手,敌人尚不明確。並且封行楼此番丧失了两名地阶高手,也不知会不会就此放弃。 敌暗我明,我建议你和陆兄一起搬到我王府上来。王府戒备森严,防护力量比之勇毅伯府要好的多,你若是一直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府上的人带来不確定的危险。 相比之下,住在王府会稳妥许多,藏雨剑庄与朝廷关係密切,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本身也有保护你安全的职责。” 李泽岳一本正经道。 陆姑苏面色有些犹豫,毕竟她与李泽岳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关係还没那么亲近,贸然住进王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谢过殿下好意,此事还需姑苏回府好好和兄长商量一下。” 李泽岳摆了摆手:“一会先去勇毅伯府,我亲自和他说,也省的勇毅伯和你姨母多想。” “是。” 无奈,面对李泽岳的强横决议,陆姑苏只好苦著脸应了下来。 马车慢慢朝京城驶去,两人又沉默了一阵,陆姑苏才开口问道:“殿下,您怎得知道有人会在那里刺杀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泽岳笑了笑,把如何从韩资口中得到消息、又如何去大木赌场寻找线索、最后去延乐坊从刺客口中得知埋伏地点的过程一一告诉了陆姑苏。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过殿下为我们兄妹的事情如此上心,姑苏感激不尽。” 陆姑苏此时没带面纱,用那双仿佛藏著江南万千烟雨的眸子就这般看著李泽岳,又让他一阵失神。 “无妨,举手之劳。”李泽岳挪开眼睛,訕訕道。 “咚咚。” 马车的车厢壁被敲响,传来柳乱的声音。 “殿下。” 李泽岳拉开车厢窗户的帘子,看向骑马跟在一旁的自家衙门神捕。 “怎么了?” 柳乱眼神探寻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李泽岳笑了笑:“没事,直接说吧。” 柳乱点了点头,直接开口道:“傍晚时那柄横刀的幕后卖家已经找到了。” 当时李泽岳买下那柄横刀后,柳乱直接去了赌场后门守株待兔,那个商人拿了钱很快收了摊子从后门遛了出去。 柳乱便悄悄跟著那个商人,想要找到横刀真正的卖家。 “怎么说?” 李泽岳接著问道。 柳乱摇了摇头:“我把他带回去审问后,並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这把刀是他偶然从一个江湖客手上五两银子收来的,一开始他並不知道这把刀是我们十三衙门捕头的佩刀,只以为捡了个漏,以那么少的钱买来製作如此精良的好刀。 后来是他一个朋友认出了此刀的跟脚,他这才想著把刀匆匆出手,生怕惹祸上门,这才有了我们在黑市里发现这把刀。 唯一能从他嘴里得到的有用的消息,便是这把刀来自江南。” 李泽岳皱著眉头思考了一阵,接著问道:“去案牘库查阅八十三號刀的资料了吗?” 柳乱点了点头道:“八十三號刀的主人叫张回,是江都的老捕头了,七品武者。 看其档案,虽未立什么大功,却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破过不少案子,也逮到过许多作奸犯科的江湖人。” “这样刀的来歷也对上了。”李泽岳咂著嘴巴,喃喃道:“可这把刀怎么就跑到別人手上了呢? 这个张回,他还活著吗?” 柳乱缓缓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近些日子並没有收到江都府分衙的信件。” “这就麻烦了啊。”李泽岳嘆了口气道:“明日与江都府分衙去信,向那里的总捕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在不行,等太觉教事件结束后,只能麻烦你跑上一趟了。” “是。” 柳乱乾脆利落地应下了。 李泽岳放下车帘,唉声嘆气地靠在车壁上,哀嘆道:“多事之秋啊。” “殿下莫要担心,待兄长春闈过后,姑苏回到江南也会派人去打探江都府的情况,一有消息就立马通知你。” 陆姑苏见李泽岳如此忧心,在一旁宽慰道。 李泽岳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最近事情有点多,一时有些不適应罢了。” 两人继续閒聊著,一路上马车跌跌晃晃,终於回到了京城。 永安门下,城楼门前。 数十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探子举著火把,寂静无声地簇拥著中间的马车。 城门司值守的官兵知道十三衙门探子大批外出的事情,此时见他们回来,连忙放下一个吊篮,一个官兵从吊篮里走出。 “请出示令牌。” 那官兵走到队伍前,面色不改,语气平静道。 柳乱驱马上前,掏出了自己金镶捕头的令牌。 官兵一手举著火把,另一只手接过令牌,在火光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將令牌交还给了柳乱。 他朝柳乱拱了拱手,又朝马车恭敬地施了一礼,高声道:“例行检查,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说罢,官兵朝城墙上打了个手势,紧接著城门便“轰隆”一声缓慢打开了。 探子们簇拥著马车鱼贯而入。 此时京內已然宵禁,除了巡街的金吾卫和十三衙门捕快,街上再见不到任何行人,唯有此行车队的马蹄声和马车碾轧青石板的声音。 很快,车队来到了勇毅伯府。 勇毅伯邓勇和陆夫人,以及本该油灯夜挑苦读的陆瑜早早地就门口焦急地等待著了。 “回来了回来了,杰儿,殿下和姑苏怎么样了?” 陆夫人焦急万分地上前,刚刚在回京的路上她遇到了匆匆出城的探子们,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了李泽岳去营救陆姑苏的消息。 陆瑜在一旁紧握著拳头,眼神担忧地看向那辆马车,生怕传来的是坏消息。 “姨母,我们没事。” 万幸,妹妹依旧温婉的嗓音从马车內传出,让陆瑜长舒一口气。 陆姑苏率先从马车上下来,陆夫人和陆瑜刚想上前,却见小姑娘又重新掀开帘子,搀扶著一个单披著披风的男子跳下马车。 “殿下。” 第98章 邓府夜谈 见李泽岳身形有些摇晃,陆瑜连忙走上前扶住了他。 “你们都回去吧,留几个人跟著我就行。”李泽岳见勇毅伯府前乌泱泱一大帮子自家衙门的探子,嚇的人家都不敢说话,便摆了摆手,吩咐道。 很快,在柳乱的安排下,人群散去,只留下了柳乱和其他四名捕头。 邓杰又爬上马车,把依旧昏迷的郑伯给背了下来,交给府上一位下人扶进了府里。 “姑苏,郑伯怎么了?”陆瑜急忙道。 陆姑苏摇了摇头,示意兄长不必担心,开口道: “来人是封行楼的杀手,实力强劲,郑伯深受重伤,险些淬火拼命。 若非殿下及时前来搭救,今日我和郑伯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 闻言,陆瑜忙转过身子,神情复杂地看向李泽岳,俯身拜下: “殿下与我陆家大恩,瑜没齿难忘,此后若有驱使,万死不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哎,莫要说这种话。” 李泽岳本想抬起胳膊拍拍陆瑜的肩膀,可奈何双臂一点知觉都没有,尝试了两下也就放弃了。 一旁的勇毅伯邓勇乃是军伍中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细节。 “殿下可是受伤了?” 李泽岳左右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进去再说。” 说罢,便主动迈出步子由陆姑苏搀扶著向门內走去。 柳乱旁若无人,扶著腰间长刀紧跟了上去。 “是,是。” 邓勇自然不会因为李泽岳丝毫不跟他客气的態度而生气,既然自己儿子选择了刑部十三衙门,那他邓家的命运也自然栓到了蜀王府这条大船上。 李泽岳这种毫不客气的態度,更说明他把老邓家当成了自己人。 起码邓勇是这么想的。 穿著衙门制服的邓杰快走了两步,来到李泽岳身侧引路。 邓勇在后面叫过自己的管家,低声吩咐道:“速去太医院请太医。” “请郑太医。” 李泽岳听到了邓勇的话语,回头嘱咐了一句。 “是。” 管家施了一礼,接过后面一位衙门探子递来的十三衙门令牌,便匆匆离去了。 来到正厅,已有丫鬟提前点亮了油灯,將正厅照的亮堂无比。 邓杰將李泽岳迎到上首主位,李泽岳摇了摇头,坐到了旁边的位置。 李泽岳不坐主位,其他人更不敢坐了,邓勇坐在了下面最靠近李泽岳的位置,陆夫人和陆瑜分別落座。 衙门的四名探子守在厅外,柳乱和邓杰站在李泽岳的身后。 “你也去坐著吧,我没事的。” 见陆姑苏把他扶到椅子上后仍然站在旁边,生怕他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李泽岳不由笑著说道。 陆姑苏身上也受了內伤,只是与他相比轻了一些而已。 “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有人暗害姑苏,费重金请来了封行楼杀手,一个九品,四个八品,想要直接致姑苏於死地。” 待陆姑苏寻了个位置坐下后,李泽岳开门见山,直接將此次事件的重点说了出来。 一个九品,四个八品。 勇毅伯邓勇暗暗咂舌。 “据衙门所知,负责行动的封行楼杀手並不知晓僱主的身份,任务是由封行楼高层直接派发,因此抓到活口也没用,无法得到幕后黑手的身份。 陆瑜,姑苏,你们是否对幕后之人身份有所猜测?” 李泽岳直接询问道。 陆瑜和陆姑苏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陆瑜长长嘆了口气:“我藏雨剑庄虽说在江湖上风评还算不错,但实在算来,也確实有几个不对付的仇家。 若非说是那几家下的手,却又独独对付姑苏,把我拋在一边,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 “会不会是因为姑苏武学天资更好,而你相比之下……差了那么一些的原因呢?” 邓勇话说到一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但都已经说出口了,也就硬著头皮说了下去。 陆瑜毫不在意,分析道:“若说是武学资质的原因,姑苏天资更好,更有希望继承爷爷的衣钵,幕后之人才对姑苏下手,倒也能说的过去。” “也许幕后之人確实就是想看到我陆家后继无人青黄不接的样子,一个江湖世家的未来还是靠有武学天赋的年轻人。 我既然决定走仕途,已经可以看到日后註定会像父亲一样,逐渐放下武学,重心放到政务上来。 如果非要以姑苏的资质更好这么说来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李泽岳微微頷首,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是一个调查幕后之人可以著手的方向。 陆瑜略一沉吟,其实他还有尚未说出口的猜测。 如果说幕后之人当真是陆家的仇人,为什么不带著他一起杀掉呢,毕竟以今晚的阵容,多杀他一个也不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他日后若走上仕途,或留任中枢、或为政一方,总归是陆家坚实的力量,仇人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成长起来的局面。 那为什么独独放过自己呢? 他思来想去,如果幕后之人真的是因为陆姑苏天资更好,日后会继承爷爷的衣钵这方面原因动手,且放过日后会成为陆家粗壮枝干的他,那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陆家,出了家贼。 那个人一方面惧怕陆姑苏的天赋,想要爭夺陆家剑传人的身份,另一方面还想要在事成后享受他陆瑜成长起来后带给陆家的荫庇。 陆瑜深吸一口气,眼前不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暗暗把这个猜测埋在了心底,准备回家后调查一番。 说是不能当眾说出来的,如果他的猜测正確的话,这便是陆家的家事,家丑自然不可外扬。 “既然幕后之人的身份我们猜不清楚,对於敌人是否会再次出手也没有明確的把握,为了姑苏的安全,我建议你们兄妹二人暂时搬到王府居住一段时日。” 李泽岳又轻描淡写地拋出了一枚炸弹,让陆瑜直接愣在当场。 “不不,殿下,这实在太麻烦了。” 陆瑜连忙摆手拒绝道。 “春闈將至,如果姑苏整日面对著被暗杀的危险,想来陆兄也无法好好温习。 我王府防卫严密,侍卫们都是御前退下来的高手,若是幕后之人再敢来犯,谅他们也没胆子潜入王府刺杀。” 李泽岳有条不紊道:“更何况,如果你们继续居住在勇毅伯府,也会给勇毅伯一家带来危险,你们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吗?” 第99章 脸白的跟死了三天一样 “这……” 陆瑜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勇毅伯邓勇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合適。 陆夫人坐在陆姑苏身边,紧紧抓著自家外甥女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已经是我综合考虑之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应对方案。 当然了,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说著,李泽岳摇了摇头,遗憾道:“只是可惜了我书房里那一屋子春秋古籍,放在那里好多年灰尘都落了厚厚一层,还想著跟陆兄好好品鑑一番呢。” “唉。” 见李泽岳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陆瑜实在没办法再不领请,只得苦笑著拱了拱手: “非是不愿,主要是我兄妹二人此次实在是受了殿下太多恩惠,若是此次再借住王府以避灾祸,心中实在难安。” 李泽岳笑呵呵道: “无妨,王府虽小,总归是有你们二人住的院子。陆兄你只需要每日安心在书房温习课业,姑苏也可好好养几天伤,陆夫人也可隨时来府上探望姑苏。 至於陆兄所说的恩惠,这话就太过客气了,朋友间互帮互助嘛。说不定我什么时候落魄了,还得跑到藏雨剑庄寻求你陆家庇护呢。” 陆瑜无奈拱了拱手, 这殿下说话怎得如此不著边呢? “既然如此,那瑜跟舍妹便厚著脸皮应下,在殿下府上叨扰几日了。” “姑苏……” 陆夫人见事情谈妥了,泪盈盈地握住了陆姑苏的手。 “姨母莫要忧心,有殿下收留,贼人定再不敢来犯,我这几日先把伤养好,再隨姨母在京中好好逛逛。”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不舍,毕竟她与陆夫人有著真切的情意,进京这些日子一直同吃同睡,骤然要分开,心里自然有些难过。 不过她心里是清楚的,殿下说的没错,她留在勇毅伯府只会给府上带来危险,趁早离开更能保护陆夫人一家的安全。 “郑太医来了。” 管家匆匆领著一位头髮白提著药箱的老头走进了厅內,正是先前给李泽岳看病的郑太医。 “殿下,这……” 郑太医甫一进屋,有些拿不准情况,但见李泽岳和那姑娘苍白的脸色,便知殿下又受伤了。 李泽岳双臂无力,无法抬起,便用下巴指了指陆姑苏,示意郑太医先给她看。 郑太医放下药箱,指间搭上了陆姑苏的脉搏,皱著眉头听了一会,道:“真气稀薄,经脉受损。想必是与內家高手作战,被暗劲震伤了肺腑,还好没伤到根本,抓些滋补的药材,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说罢,郑太医又意有所指地摇了摇头,缓缓道:“姑娘看似柔弱,却练得了坚韧无比的剑体,想必修的是千锤百链的陆家剑。 小姑娘家,一味追求刚强锋锐,不太好,过刚易折,太容易受伤。” “是。” 见陆姑苏柔柔地应了下来,也不知听没听心里去,郑太医暗暗嘆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他又转而看向二殿下那白的都快跟死人一样的脸色,还在装作无事般与人谈笑风生,心里又一阵无奈。 “殿下,您这……” “哎,屋里还有个昏迷的老头,你先去看看他,我的伤等一会跟我回府上再说。” 郑太医又无奈地嘆了口气,跟著管家去了后面郑伯休息的房间。 “既然如此,那我与姑苏便先去收拾东西了。” 陆瑜知道李泽岳伤势严重,还需抓紧时间回府疗养,便起身主动说道。 陆夫人平復好了情绪,道:“你们只拿些今晚过夜的东西即可,其他的行李明日我派人送到王府上。” “那便麻烦姨母了。” 说罢,陆姑苏站起身来,又朝李泽岳盈盈一礼,到后院收拾去了。 陆夫人也起身和陆姑苏一同离去,估计想著帮忙拿些东西,再与自家外甥女说些话吧。 如此,正厅內只剩下了李泽岳、柳乱、邓勇邓杰父子。 “还未与殿下道谢,犬子顽劣,多亏有殿下收留,才能有些正事可做。” 邓勇起身对李泽岳施了一礼,郑重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以他的身体状况,此时能做的也只有摇头和点头这两个动作了。 “邓杰与我自幼相识,也是知根知底。邓老將军和邓伯爷都是我大寧悍將,劳苦功高,想来邓杰身上也流淌著邓家的血性,我很期待他的未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著,很快陆家兄妹就收拾好了东西,重新回到了正厅中。 几人都知道李泽岳身上还有伤,没再接著逗留,都起身朝门外走去。 邓家安排了三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邓府门口。 “那姨夫、姨母,我们就先去了。” 陆瑜兄妹站在马车旁,向前来相送的勇毅伯夫妇告辞道。 接著,郑伯被邓杰背上后面的马车,陆瑜和陆姑苏都把行李给塞了进去。 陆姑苏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主动道:“殿下身子有些不方便,我隨殿下坐一个马车吧。”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了陆姑苏一眼,刚想开口说话,这姑娘却又一次上前搀扶住了他。 “嘖。” 陆瑜不动声色地咂了咂嘴巴。 邓勇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被扶进马车,李泽岳靠在车壁上,轻声道:“姑苏没必要那么客气。” “殿下身上之伤皆是因姑苏所受,姑苏自然要把殿下照顾好。” 陆姑苏柔柔地看著李泽岳,语气依旧温婉。 柳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陆夫人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一脸不舍,但她毕竟是一位成熟的贵族夫人,没喊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只是静静看著两辆马车朝王府而去。 车轮滚滚的声音迴荡在耳边,车厢內却一阵寂静。 看著低垂著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陆姑苏,李泽岳有些尷尬,怎么弄的他跟强抢民女似的呢。 他轻轻咳嗽两声,道:“姑苏啊,我最近有首新诗,未曾与人说过,尚不知质量如何,姑苏可否与我品鑑一二?” 闻言,陆姑苏一下把脑袋抬了起来,作为一位诗词爱好者、词王爷的忠实粉丝,他自是知道李泽岳作诗极少,因此也一下来了兴趣。 看著陆姑苏亮晶晶的眼睛,李泽岳清了清嗓子,缓缓诵念了出来: “……” 和大家聊一聊 发书也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了,想著跟大家说说话,聊聊大家比较关心的问题。 首先呢,本书是一个大长篇,总体来说大纲是已经定下的,预计三百万字左右吧,当然如果长刀突然有了灵感,还会再延长一些。 以目前的大环境来看,像长刀这种网文新人,这种融合了架空歷史的高武仙侠文写起来是比较困难且很难出成绩的一种题材。 你要写皇帝,就不能只写皇帝,你要写雄才、写伟略,写他的高瞻远瞩,写他的天命所归,写他忍常人不可忍之事,成万世不可成之大业。 你要写江湖,就不能只写江湖,你要写风流、写不羈,写大侠们的快意恩仇,写一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你要写少年,就不能只写少年,你要写意气、写轻狂、写多情、写飞扬。当然,还有他的脆弱和敏感。 少年可以腰悬盛月之酒盏,拦九天星河而独眠,可以携清风遨游四海,夜上戍楼看太白,可以饮酒桃李春风后,醉臥堂不復醒。 但他更多的,还是一次次的碰壁与失败。 我们的主角,拥有著世间一切的美好,他说过,他此生最想要的生活便是整日喝喝茶赏赏曲,娇妻美妾在旁,如此逍遥地度过一生。 括弧美妾的前提是清遥同意括弧。 然而,世间的一切都在推著他向前走,他也只能主动或被动地去安排、去接受、去妥协。 变强,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自由。 他当然会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是皇子,又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些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 说白了一个前世在那种教育下刚进入社会班还没上两年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刚刚穿越过来灵魂还在一个小屁孩身体里坐了那么多年牢的傢伙,你们能指望他多么牛逼? 成长嘛,少年嘛,路都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太子不也是如此过来的吗? 关於李泽岳和李泽渊的关係,其实本书的前几章就已经浅浅提了一笔了,虽然一笔带过,但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当然了,我们还会有一个足够大的篇章去描写这对同胞兄弟。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自古以来,几乎每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都会有一个可怜的太子,这似乎都要成为了规律。 这本书或许会有一些额外不一样的描写。 凉沁沁的皇宫、冷冰冰的天家,有了咱们的主角,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长刀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血有肉,鲜活地存在於那个世界里。 关於咱们的女主,应该不会太多,保证她们每个人都个性鲜明的同时,故事性与趣味性並存,推动著我们情节的发展。 感情线是本书的重头戏,绝对不会无脑的照单全收。 关於战力,长刀觉得已经描写的够清晰了啊。 天下修行体系繁多,都归於这十品之路上。 迈入第九境,还分三阶。 观云、升日、破晓。 再往上就是玄之又玄的天人之境,也就是十品。 崩坏自然是崩坏不了的,目前来说战力控制的还是比较死的,还没出现那种真的一剑真给山砍断的超级强者。 说白了这样的当然是天下顶尖中的顶尖了,属於传说中又传说的人物,没有必要是不会出现在故事中的。 要不然定北侯爷那三十万铁骑不成小丑了么。 这本书还是偏轻鬆一些,权谋之类的长刀也会尽力去构思,保持必要的故事结构完整。 还有,和一些喜欢较真的兄弟们道个歉,咱们这本书本身就是架空的偏高武的小说,一些设定有些不合理也是为了故事服务的,如果兄弟们觉得不舒服了,长刀在这里给大家说声对不起。 最后呢,感谢各位的支持,你们的意见长刀都会去看的,爭取把这本书构思的越来越好。 先这样吧。 感谢兄弟们, 除了感谢, 还是感谢。 哦对了,没存稿了,再骂作者短也憋不出来了,等长刀攒两天再加更呢。 第100章 要强 马车缓缓停靠在了蜀王府侧门。 刚刚已有十三衙门探子到府上通报过,大半夜睡不著的丫鬟下人们又再次凑到了门口。 看著殿下被一个模样美丽的女子搀扶著下了马车,丫鬟们互相对视了几眼。 “这场景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次她们学乖了,没嘰嘰喳喳地涌上去,只是静静站在原处,展示著她们身为王府大丫鬟们的教养与素质。 侍卫首领黑子和大管家乔四站在门侧,观察著殿下带回来的一行人。 “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住在府上。” 李泽岳简单介绍道。 乔四和黑子自然是认识这两人的,之前在雪松居都见过,知道他们的身份。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殿下真把这两人……拐到家里来了? 乔四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殿下此举是为了拿下姑苏陆家,还是单纯的为了拿下……姑苏。 晓儿站在丫鬟中间,幽幽地嘆了口气。 她清了清嗓子,拿出自己大姐大的架势,吩咐道:“还愣著做什么,还不快去再把西边那两个院子收拾一遍,被褥茶具全换成新的,任何地方都不许遗漏。” “是。” 丫鬟们悄悄朝晓儿撇了撇嘴,扭著腰肢去干活了。 晓儿主动走到马车边,用纤细的胳膊提过了陆姑苏的行李。 “小姐,奴婢是殿下的丫鬟,日后在府上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吩咐奴婢即可。” 晓儿来到陆姑苏身边,娇柔地盈盈一礼。 陆姑苏看著身前眉目纯净的少女,一眼便觉得喜爱起来,微笑道:“那便麻烦……” “小姐唤奴婢晓儿便是。” “那便麻烦晓儿了。” 另一边,乔四也在和陆瑜交谈。 “陆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陆瑜认得眼前人便是那日在雪松居门口的青衣管家,既然此人能在此时主动迎上自己,显然是王府上的大管事。 一座王府的大管家,那身份可就不一般了,在许多场合,他代表的就是自家王爷。 “这些日子还是要麻烦先生了。” “哎,陆公子叫我小四就行。西边空著两个院子,晓儿已经派人去收拾了,公子只需在此安心住下。 知道公子还需准备春闈,在下刚刚已经派人去把殿下的书房收拾了出来,书房侧还有一座三层的书楼,这些年府上搜集的古籍应有尽有,公子安心备考,其余的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安排。” 乔四不遗余力地替自家主力笼络著人心。 “瑜先行谢过四先生。” “公子客气了。” 很快,丫鬟们便过来通报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府上下人们帮著陆家兄妹安顿行李,陆姑苏自己一座小院,陆瑜和郑伯两人住一个小院。 对此,他们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姑苏是正当年纪的女孩子,当然要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晓儿还给陆姑苏配了两个丫鬟,被陆姑苏给拒绝了,也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小小的庭院收拾的很乾净,只有樱树下还有几片散落的瓣。 小院的灯火很明亮,此时姑苏还没有睡意,坐在榻前看著忽明忽暗的油灯,脑中浮现的全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殿下伤势到底如何了。” 陆姑苏悠悠嘆了口气,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她是亲眼见到李泽岳的伤势的,真气枯竭、双臂瘫软,胳膊都被雷罡烧的焦黑,更別说与那地丑硬拼那么多记所受的內伤了。 儘管如此,他还是尽力在人前保持著自己的风范与威仪。 “当真要强啊……” …… “疼疼疼疼疼……” 房间內,李泽岳呲牙咧嘴,光著膀子瘫坐在软榻上,任由郑太医往他焦黑的皮肤上涂抹著药膏。 晓儿拿著手帕站在一旁,一脸担忧,时不时擦擦自家殿下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柳乱一脸无奈地守在一旁。 “双臂表皮重度灼伤,右手箭伤深可见骨,丹田枯竭经脉萎缩,暗劲侵袭肺腑,现在您还能清醒地坐在这里,老夫属实佩服。” 郑太医嘴上说著佩服,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未轻,让李泽岳不断抽著凉气。 “千金之躯,以身犯险,殿下可万万不能再如此行事了。 刑部十三衙门高手眾多,怎得还能用得著你这个主官强出头呢?” “您老少说两句吧,这不是实在来不及了么,我再晚去哪怕一刻钟,姑苏和那老头估计也就成尸体了。” 李泽岳跟眼前这老头关係还不错,孙老神仙的亲传弟子,医术自不用说,这些年练武大大小小的伤势都是他给自己解决的。 涂完药后,黑子端来了用自家作坊酿的高度酒精消完毒的羊肠线和银针,交给了郑太医。 看著闪著寒光的银针,李泽岳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眨了眨眼睛,吸了口凉气:“直接缝啊?” “老夫给殿下熬些麻沸散?” 李泽岳犹豫了下,麻沸散好是好,当麻醉剂用,可其主要成分曼陀罗却会让人思绪紊乱、胡言乱语,这是他有些不能接受的。 权衡利弊了一阵,他还是咬了咬牙,道:“直接来吧。” “好嘞。” 说著, 郑太医就把一整瓶酒精直接倒在了李泽岳伤口上。 “啊!!!” 看著郑太医带上手套开始动起针线,黑子笑呵呵地上前按住了自家殿下的手臂。 “谁让你出门不带我的,活该。”黑子心道。 看著银针牵引著羊肠线在李泽岳右手上穿梭著,鼻尖传来刺鼻的烈酒气味,柳乱心里有些不解。 针线缝合他倒是见过,可拿如此浓烈的酒水往伤口上倒是什么操作? 李泽岳咬著牙关,战斗时受伤的疼痛与此时缝合的疼痛完全不是一种感觉,那时一腔血勇,疼就疼了,可此时他整个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伤口上,绵绵的刺痛不断传来,让他冷汗直流。 “好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郑太医终於將右手的伤口缝合完毕,在上面敷了层药膏,用纱布將其包扎了起来。 “太医院明日会把你们三个这些天所需的药材送到府上,这些天您就別出去了,好生休养,按时用药,过一段日子自然就痊癒了。” 郑太医嘱咐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时辰已过子时,病患都安排妥当了,郑太医便告辞离去。 “大人,以防日后再出现今晚这种情况,衙门准备专门组建一个部门,负责您平日里的安全。” 第101章 女子神捕 “不是,我有侍卫啊。” 李泽岳胳膊不能动,用嘴角撇了撇黑子,示意人家就在这呢。 柳乱轻咳两声,接著道:“黑先生身为王府侍卫首领,平时需要负责的事务很多,不可能时刻陪在大人身边。 况且府上侍卫们多是御前精锐,悍勇有余,细处却不足,难以发现暗处潜藏的敌人。 衙门里的探子多行走於黑暗中,精通各类武器,熟练合击技法,能迅速融入各种环境,能更好的在暗中护卫大人。” 黑子在一旁听的连连点头,有十三衙门的探子在暗中护卫,自己的压力也能小上很多。 李泽岳咂吧著嘴巴,他一向洒脱惯了,一想到有人在暗处跟自己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但柳乱说的也有道理,自己总不能一遇到危险就莽上去跟人家玩命吧,早晚得出事。 如此想著,李泽岳便点了点头:“你回去先挑出几个人吧,我近几天得养伤,不能去衙门了,每日需要我过目的文件让刘洋送到府上来,一有什么事情立刻向我匯报。” “是。” 事情说完了,柳乱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王府。 “总算能歇著了。” 李泽岳长长舒了口气,今天一天实在是有些过於充实。 黑子见李泽岳没啥事,也离开了房间。晓儿搀扶著李泽岳上了床,此时他身受重伤,自然也不能干什么,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李泽岳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天光大亮。 身上的酸涩並未缓解,经脉依旧萎缩的厉害,焦黑的双臂倒是有几分好转的跡象。 凶兽之体是有自愈能力的,只不过以他目前的境界来说尚不明显。 “晓儿、晓儿~” “来了来了。” 每天早上都得来上这一出,晓儿早就习惯了。 服侍著自家殿下穿了件宽鬆袍子,又搀著他来到洗漱台前。 拿出殿下的猪鬃毛牙刷,抹上用草药特製的牙膏,看著殿下无辜的眼神,晓儿又想起他胳膊抬不起来的事情,只能无奈地把牙刷塞进他嘴里,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替他刷了起来。 “哇哇哇哇……呸。” 漱口完毕,晓儿拿出用热水烫好的毛巾,在他脸上擦拭著。 李泽岳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任由丫鬟忙活。 “陆瑜和姑苏在干嘛呢?” “乔四把您书楼旁的那座书房收拾了出来,陆公子一大早就去了那读书。 陆小姐醒的比你早些,行动倒是无碍,芍儿她们几个怕陆小姐住著无聊,大著胆子找人家搭话去了,此时陆小姐正跟芍儿她们几个鼓捣圃呢,奴婢也刚从那边过来。” 晓儿给李泽岳擦完了脸,又扶著他走回了房间。 “姑苏是个温柔的,又来自江南,喜欢这些草倒也正常。” 蜀王府草繁多,树木品类也多,此时正值春天,一年中最美的时候。 “对了殿下,衙门里您那个文书又来了,带了一堆文件,奴婢做主让他去你的大书房了。” 李泽岳府上有两座书房,一座就在他的书楼旁边,是他读书的地方; 另一座就是在他院子旁边的大书房,更像是一处办公地点,只是之前从来没用过。 “我知道了,扶我过去吧。” 对於自己这个很负责的文书,李泽岳一直还是比较满意的。 走进书房,刘洋老老实实地坐在宽大的桌前,正翻阅著那叠厚厚的资料。 身为总督的文书,他自然拥有这样的权利。 刘洋手边还放著一封火漆密信,密封完好,显然不曾打开过。 “大人。” 见李泽岳进来,刘洋起身施礼。 “嗯。” 李泽岳点点头,摆了摆手脱离了晓儿的搀扶,自己一步步走到桌前软榻前,坐了下来。 “这是谁的信?” “下官不知,信是走的甲等秘密渠道加急送来的衙门,只有总督大人有资格启封。” 刘洋解释道。 晓儿走到旁边,在李泽岳的眼神示意下拆开了信封,放到他面前桌面上,隨后站到一旁。 李泽岳皱起眉头,阅读起来。 良久,他才长嘆口气道:“姜千霜送来的信,说她眼前办的案子已经抓到了关键线索,马上就要將凶手捉拿归案,可能得晚一些,不知能不能赶上衙门针对太觉教的行动。” “姜神捕离京半年,春节都未曾回京述职就是为了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找到破案的线索,以她的性子,此时再让她回京著实是有些为难了。” 刘洋轻笑著向自家主官解释著,生怕李泽岳因为此事对姜千霜心生芥蒂。 李泽岳摇了摇头,对於这位衙门女子神捕的性格也略有耳闻。 偏执、认真、嫉恶如仇,差不多是衙门大部分人给她贴的標籤。 “隨她去吧,能回来最好,回不来也没关係,能將她手中的如此大案办好也是一份功劳。” 刘洋笑著点头:“大人放心,如果案子能及时办完,姜神捕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赶回来的。” “你还挺了解这位姜捕头?” 李泽岳好奇道。 “下官初来衙门时便在姜捕头麾下,当时她还只是个普通的金镶捕头,尚未升为金镶神捕,因此与她接触的多了些。” 刘洋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著道:“其实姜捕头性格还是不错的,只是在办案上偏执了些,因此有些显得不近人情,同僚们也因此都有些惧怕她。” 李泽岳瞭然地点了点头。 见总督大人確实没介意此事,刘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將那一叠文件端放在了李泽岳桌前。 这些文档基本上都是一些各州道近期发生的案子,基本上没什么大事,李泽岳专门挑出了江南各府的案情,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唉。” 李泽岳不能写字,便让刘洋代笔在几件需要他的过目的文件上签了名,这就算忙完了一上午的公事。 主要是衙门里他基本上处於甩手掌柜的状態,繁琐的事情都有张旭负责,他只需要拿大方向,这才显得他有些游手好閒。 “在府上留下吃饭吧。” 看著日头当照,李泽岳隨口说道。 刘洋自然不好意思答应,客气两句便拿著文件赶回了衙门。 “殿下,午饭做好了,是给陆小姐送去一份,还是把她叫到屋里来?” 第102章 听说美人与胭脂更配 晓儿搀扶著李泽岳往寢殿走去。 “把她叫过来一起吃吧,把饭菜端过去让她自己吃……小姑娘別再多想。” “是,那也要把陆公子叫过来吗?” “他就不用了,直接把饭送去小书房,读书人都是废寢忘食,学入迷了忘了吃也不一定。” “……” 晓儿一脸鄙夷地看著李泽岳。 “这么看我做什么,你殿下我堂堂正正做人,没什么亏心的。” 李泽岳振振有词。 晓儿扶著李泽岳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隨后出门找了个丫鬟,吩咐她去叫陆姑苏来吃饭。 不一会儿,穿著清丽小袄的少女便四处打量著走进了房间。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进王府,总体来说给她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与江南的园林比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 “昨晚休息的如何?” 李泽岳抬不动手,用眼神示意陆姑苏入座。 陆姑苏脸上带著浅浅的笑意,小袄上还沾了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刚刚摆弄草摆弄的很开心。 “在府上睡的很踏实,之前从来没醒那么晚过。” 说到这里,陆姑苏羞涩地稍稍垂了垂脑袋,似乎怕李泽岳认为自己是个喜欢睡懒觉的小姑娘。 “住的习惯便多住些日子,春闈之后还有殿试,你们兄妹总还得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 听李泽岳谈起春闈,陆姑苏这才想起来自家兄长,问道:“大哥还没过来吗?” “见他温习的认真,我没让人去叫他,想著让人將饭菜装好给他送去。”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道:“晓儿,你去跑一趟吧。” “是。” 站在一旁的晓儿应道,又对陆姑苏柔柔一礼,跑出厨房装菜了。 陆姑苏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泽岳没给她拧过来弯的时间,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菜餚,笑道:“尝尝吧,连雪松居的厨子都是府里伙上的师傅教出来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 陆姑苏抽了抽鼻子,只闻味道便觉得胃口大开。 她刚拿起筷子,却见李泽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右手上还缠了厚厚的几层纱布,这才想起来他两个胳膊动不了的事情。 李泽岳注意到了陆姑苏的目光,微笑著摇了摇头:“你先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我再吃。” 他自己又动不了筷子,只能靠晓儿餵给他。 “噢噢。” 主人没动筷,陆姑苏举起的筷子却也总不能放回去,只能有些尷尬地夹了块碧玉豆腐放进碗里。 “怎么了?” 李泽岳依旧一动不动,脸上依旧带著他那温和的笑容看著陆姑苏。 “要不然还是等晓儿回来我们再一块吃吧。” 陆姑苏把筷子放到白瓷碗上。 “姑苏先吃就可以,不用管我。”李泽岳客气道。 陆姑苏轻轻摇了摇脑袋:“还是等殿下吃了我再吃吧。” “没事,在我这里不用客气。” “还是殿下先吃……” “你赶紧吃吧,一会等晓儿回来菜都凉了。”李泽岳挑起眉毛催促道。 “殿下……” 陆姑苏柔柔的声音都近乎带上了哀求。 “哎呀真没事,你先吃就可以。” “……还是殿下先吃…” “你先吃。” 翻来覆去李泽岳还是就这一句。 陆姑苏急了,拿起筷子夹了块烧鹅,起身递到李泽岳嘴边,一向温柔的眼睛此时无比坚定: “殿下先吃。” …… 赵清遥今天心情很好。 清早起来,鸟儿落在小楼旁的桃树枝上,嘰嘰喳喳地叫著。 关中这个时节,桃已经开放了,粉嫩的瓣四处飘落著,打著转儿落在了站在晾台上赏景的赵清遥发间。 “小姐,走不走嘛。” 小曇的催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显然等的时间有些长了。 “来了。” 赵清遥从髮丝上轻捻下那瓣桃,春风一拂,瓣便隨风飘转而去。 听说水香阁新出了款胭脂,唤作絳雪,最適她这等年纪的姑娘,小曇从昨日便攛掇著她去买来一盒。 正好这些日子也都没逛过街了,出去转转也好,赵清遥便答应了小曇。 走出小院,迎面便撞见了一个小小的傢伙,扎著精致的丸子头,白衫收拾的一丝不苟。 “泽风见过清遥姐姐。” “四殿下。” 六岁的李泽风一板一眼地施了一礼。 赵清遥欠身回礼。 李泽风身边还跟著一个身型有些单薄的太监,想必是木妃宫里的,此番带小四前来拜师。 没再过多寒暄,目送著李泽风走进爷爷的院子,赵清遥接著朝门外走去。 “姐,你干啥去?” 院子里閒著没事晒太阳的赵离见自家姐姐要出门,一下站起身来,这就要跟著出去玩。 赵清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跟小曇去买些胭脂,你要一起?” 一听这话,赵离一下失了兴致,一屁股坐回了躺椅上,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给娘捎几盒,到时候我给她带回去。” “不用你说。” 说罢,赵清遥和小曇从门口牵了两匹马,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嘁”的一声。 踏上东大街,走过雪松居,很快就来到了水香阁所处的街道上。 这条街行人有些多,大多是衣著华贵的大户夫人小姐,除了商贩极少男性。 只因这条街丝绸店、胭脂店、首饰店极多,是京城最大最繁华的女子奢侈品专卖区域。 赵清遥和小曇下马走进街道,耳边全是商贩的叫卖声与夫人小姐们的讚美声。 很快,主僕二人就来到了水香阁门口。 “小姐,就是这个,絳雪。” 走进店內,小曇一眼就看见了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精致木盒,里面装著两个小巧的白瓷瓶子,露出了其內淡雅色的胭脂。 “小姐也是来买絳雪的啊。” 一旁的店家是个高挑的妇女,看其样貌,明显已经三十多岁了。 她目光在见赵清遥和小曇身上一扫,便知是来了大客户,连忙迎了上来。 “哎呀,真没发现,小姐竟生得如此美貌,自絳雪开售这些日子,我还真未发现有人比小姐更適合这款胭脂。” 店家眼神惊讶地看著赵清遥,此话並非单纯的恭维,根据她从事胭脂行业数十年的经验来判断,这款絳雪点缀在这位姑娘脸上,定会绽放出绝佳的光芒。 “那是那是,我家小姐长的最好看了。” 小曇在一旁喳喳道。 感受著被这两人的话语引来店內的眾多视线,赵清遥又无奈地嘆了口气。 第103章 天天都想吃王府的饭 “给我拿两盒絳雪装起来。” 赵清遥目不斜视,对店家吩咐道。 “好的。” 提著店家装好的盒子,赵清遥又带著小曇在水香阁上下两层逛了逛,拿了几盒她认为適合自己母亲的胭脂水粉,这才结帐离开了此地。 两个姑娘牵著高头大马走在街上,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小姐,肚子饿了,咱们回府上吃饭还是在外边吃点啊。” 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小曇似乎有些腻了,捂著肚子开始叫唤起来。 赵清遥轻嘆一口气,四处看了看,发现街角处正好有座酒楼,看上去生意很好,她还未曾去过。 “去那里吃点吧。” “好呀好呀。” 走到酒楼旁边,把马匹交给门口迎客的小廝拴好,两人这才踏进大门。 大厅中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大口饮酒的江湖客们,大厅中间还摆著个台子,有个青衣说书人站在上面眉飞色舞的讲述著。 赵清遥和小曇在角落找到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店小二有些忙碌,正给旁边那桌记录著菜品,眼神歉意地看了赵清遥一眼,示意客人稍安勿躁。 反正閒著也没事,赵清遥和小曇便把目光投向那位说书人,想听听最近的江湖趣事。 “且说那封行楼杀手啊,实力可当真强劲,您看看,一个九品观云境,一个八品巔峰的弓手,还有三个普通八品。 就这阵容,只是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这是什么深仇大恨啊,捨得那么多银子去请如此境界的杀手。” 听到这里,台下一个大鬍子狠狠放下自己手中的酒罈,砸在桌面上,大声道: “你这老头,惯会胡言乱语,九品观云、八品巔峰,已然可入封行楼地阶,你给我们说昨晚封行楼派了八大高手中的两个,只为了刺杀一个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 闻言,台下酒客们也笑作一团。 “哎,没错,来的正是排行第六的地丑和排行第八的地卯。” 台上说书人神秘兮兮一笑,道:“你们猜,昨晚被刺杀的小姑娘是谁?” “谁啊?” “別故弄玄虚,我倒是听听她是什么身份。” 说书人哼地一声,道:“那人可是藏雨剑庄陆老庄主的嫡孙女,万里挑一的剑道天才,江南最耀眼的明珠,陆家的大小姐——陆姑苏!” 赵清遥眼神一凝。 “什么,怎得是陆家那位?” “你是说藏雨剑庄的大小姐被刺杀了?” “听闻这位陆小姐天资惊才绝艷,有望继承陆老庄主的衣钵,怎得……唉。” 一听此事,有几位曾受过藏雨剑庄恩惠的江湖客甚至已经握住了腰间刀柄。 “哎,我可没说那位大小姐死了,我只是单纯点出来这位的身份。” 说书人笑呵呵地说道。 “你这老头!” “那你快说啊,到底怎得了?” 就连小曇都好奇地眼珠子紧盯著那青衣老头。 “且容我慢慢道来。 昨天夜里陆小姐出城游玩,回城的路上乌黑瞎火,杀手们抓住了这个时机,就埋伏在官道上。 唉,任那陆家小姐再如何天才,此时年纪尚轻,未曾成长起来,如何能面对如此多的杀手袭击? 任那陆家护卫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位九品观云,双拳难敌四掌,又如何能挡住如此多杀手的攻势? 最后不过是两人双双身受重伤,眼看著那陆家小姐即將殞命於此, 你们猜猜,谁来了?” “是谁?” “他把陆家小姐给救了?” “谁能在八大杀手中两位同时出手的情况下把陆小姐救走? 升日高手?” “非也非也。”说书人轻轻咳嗽两声,高声道:“来人正是我大寧新任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咱们的二皇子殿下!” “啊?” 酒客们满头问號。 赵清遥眉头也高高挑了起来。 “且说咱们那二殿下,一剑先斩地丑,转身再斩八品,一步迈出又將那排行第八的地卯斩於剑下,嚇的剩下两个杀手屁滚尿流,转身便跑,救陆小姐於必死之中。 这便是昨夜咱们二殿下的风采啊。” 说书人一脸崇敬地望著王府的方向,似乎恨不得亲眼见证昨日的战局。 酒楼中,一片寂静。 信还是不信呢? 信吧,多少有些离谱; 不信吧,那位还真有一拳捶杀九品观云武僧的战绩。 不管信与不信,总不能在此处当著如此多人的面出口质疑吧。 这是京城,周围不知道有没有十三衙门的探子盯著你呢。 台子后的一片阴影处,一名全身黑衣的男子看著酒楼眾人震惊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 “重铸十三衙门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正午阳光移转照到此人的衣衫上,肩上的银镶边熠熠生辉。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拉著小曇便朝酒楼外走去。 “小姐,我们不吃饭啦?” “这说书人说的事应该是真的,但他硬扛那么多杀手,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了呢,我们去看看他。 你不是喜欢吃蜀王府的菜吗,正好让晓儿给你多盛几盆。” “哦哦。” 两人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台上还传来说书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你们若是不信,隨便找一个在十三衙门或永安门城门司当差的熟人,一问便知。” 骑上高头大马,赵清遥和小曇调转方向,朝蜀王府走去。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王府敞开的侧门。 “赵、赵小姐,您怎么来了?” 门房三儿正蹲在屋里扒拉著午饭,听著门外传来马蹄声,出门一看,嚇了他一大跳。 赵清遥把手中韁绳和胭脂水粉递给了三儿,头也不回地往院里走去,只留下一句: “听说你主子伤了,我来看看他。” 小曇给三儿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在小姐身后。 想到马上就能吃王府大厨们做的菜她就开心。 “小姐怎么还不嫁过来,这样我就能天天吃王府的饭了。” 陪嫁丫鬟小曇如是想。 穿过圃,走过书楼,经过池塘,一路上的丫鬟下人们见著赵清遥,无不恭敬施礼,也没人敢对如此轻车熟路仿佛回自己家的赵清遥提出哪怕一句关於带路的客气话。 因为他们知道,面前这位红衣姑娘,早晚都会成为这座王府的半个主人。 然而,想起昨天夜里刚刚住进来的那位对谁都温温柔柔笑著的那位姑娘,下人们又都惶恐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 很快,赵清遥走进了李泽岳的院子,站到了他敞开的房间的门前。 看见那穿著清丽小袄,气质无比温婉的女子微微起身,拿筷子夹了口菜,餵到了她那无比担心的混蛋嘴边。 也听到了那一句…… “殿下先吃。” 第104章 劝你心中有数 李泽岳愣愣地看著自己嘴边的烧鹅肉,略一犹豫,这就要张开嘴巴。 然而,来自凶兽之体本能的危险预警告诉他: 张嘴,就会死。 “?” “怎么回事?” 李泽岳驀然转头,想要寻找激发他危险预警的来源。 果然,他的脑袋刚刚转过去,就看到了一位確实能给他带来生命危险的人物。 她面无表情,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冰冷而又平淡,似乎正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这一瞬间,李泽岳浑身的冷汗都流了出来。 身后的小曇一个劲地给他挤眉弄眼,他也看不懂什么意思。 “清、清遥?” “听说你昨日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赵清遥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只留下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哎,哎,清遥。” 李泽岳叫喊著,艰难地想要起身。 陆姑苏是见过赵清遥的,也弄明白了此时的情况,有些懵懵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小曇,你快点过来扶著我啊。” 此时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李泽岳总不能让陆姑苏扶著自己追上去,只好呼唤正想跟上自家小姐步子的小曇。 “哦……哦!” 小曇犹豫了一下,为了自己日后还有天天在王府吃饭的机会,果断跑进房间扶住了李泽岳。 “姑苏,你先吃著,清遥应是误会了,我去找她解释解释。” 说罢,李泽岳一瘸一拐地在小曇的搀扶下向赵清遥追去。 “还吃呢……” 陆姑苏长嘆一声,抚住了额头。 府上下人们见赵清遥刚走进殿下的院子,马上又脸色冷若冰霜地走了出来, 他们就知道,殿下又把事情搞砸了。 果然,自家殿下很快就被赵小姐的丫鬟扶了出来,看那费力地样子,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赵清遥冷著脸匆匆走到王府侧门,找到一脸茫然的三儿道: “把我的马牵来。” 三儿不知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艰难跟上来的李泽岳。 李泽岳冲他摇了摇头,被小曇搀扶著来到赵清遥身边。 “清遥,你听我解释……” 赵清遥看也不看他,语气冰冷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昨日英雄救美,今日人家就来餵你吃饭,李泽岳,你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哎呀,都说了是误会。 我昨日双臂受伤不能动弹,晓儿又不在身边,饭都不能吃,人家姑苏也是迫不得已给我夹一口菜,我们俩真没什么。” 李泽岳费力地解释著。 赵清遥这才正眼看向李泽岳,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今天她在你王府上?” “姑苏最近处境有些危险,有人了那么大代价请来封行楼的杀手,就为了取她的性命。 我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要保护金陵知府家眷的安全,便想著把她安顿到王府里,庇护她一段时间。” 李泽岳用公事公办的理由说出了陆姑苏住在府上的原因,接著道: “不止她一个人,她兄长陆瑜也在,此时就在我书楼里读书。” “隨便吧,跟我没关係。” 赵清遥此时终於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没那么生气了,但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又再次看向三儿: “把我马牵来,我要回去了。” “啊?”李泽岳怕赵清遥还在生气,低声下气道:“不吃个饭吗?” 小曇也看向赵清遥。 “不必,你回去继续陪你那颗江南最耀眼的明珠吃去吧,是我打扰你们了。” 无奈,面对三儿投来的探寻的目光,李泽岳只能点了点头。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总不能把她强留下吧。 三儿去给赵清遥从马厩里牵马去了,侧门处只剩下了他们主僕三人。 李泽岳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陆家的事我也没办法,这是我们用的上的一股力量,清遥,你得体谅体谅我。” 赵清遥站在原地,低垂著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泽岳嘆了口气。 很快,三儿把两匹大马牵了过来。 走出侧门,赵清遥和小曇翻身上马,从三儿手里接过刚买的胭脂,朝街道上走去。 马匹刚踏出两步,赵清遥还是转过头,一双凤眼看著李泽岳,嘴唇轻动,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你在外面沾惹草,我不管你。但若是想往家里带,李泽岳,我劝你心中有些数。” 说罢,两人便策马离去。 三儿搀扶著自家殿下,只听得身边主子一声长嘆。 蜀王府每个人都很有做捧哏的天赋,听著主子嘆息,三儿肌肉记忆般立马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嘆气?” 李泽岳摇了摇头,道:“清遥还是没完全信我的话, 刚刚那话的意思不就是,陆姑苏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和我在外面沾染的那些女子不同,若是真和她有了什么瓜葛,是要负起责任的。 当然了,她还有深层含义,就是说我若是想要跟陆姑苏光明正大的好,还必须得经过她同意。” 三儿搀扶著李泽岳重新走回小院,一边品味著自家主子和未来女主子的话语,一边道:“殿下可当真不容易。” “那可不?” 走进房间,晓儿已经回来了,正跟陆姑苏说著话。 “殿下。” 见李泽岳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进房间,晓儿关切地叫了声。 李泽岳坐回位置上,摇了摇头,对表情有些歉疚的陆姑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事,和她解释清楚后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陆姑苏面色有些为难,勉强笑道:“若赵家姐姐当真介意此事,我和兄长也可回去勇毅伯府……” “没关係的,清遥是明事理的,她知道你最近处境不太好,没多说什么。” 李泽岳宽慰了陆姑苏两句,隨后看向晓儿:“快饿死了,赶紧吃饭吧。” “是。” 晓儿走到李泽岳旁边,给他夹起菜来。 他们这才真正开始吃起了这场一波三折的午饭。 …… 太傅府,后院小楼。 “小姐,你吃不吃饭啊?”小曇在楼下叫道。 “不吃!” 赵清遥跪坐在床上,膝盖下压著的是那晚李泽岳枕过的枕头。 “气死我了!” 赵清遥咬著银牙,再无在王府上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想起陆姑苏餵那混蛋吃饭的一幕,赵清遥越想越生气,捏起拳头就朝枕头砸了下去。 “混蛋,你看我不打死你!” 第105章 书房夜谈 吃过午饭,李泽岳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態,他现在这个状態也不能锤链肉体,只好盘坐在榻上內息调理。 陆姑苏吃过饭后便想著回去她的小院,先去郑伯的院子看了一眼。 这位黑衣老者今日便甦醒了过来,从陆瑜口中了解情况后,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在他看来,只要能保证他陆家的这两个晚辈的安全,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有郑太医为他治疗,想必身体很快就能痊癒。 “郑伯,我已经给家里去信了,想来很快庄子上就会来人,在回程的路上倒是不必再担心安全问题了。 这段时间我们就安心住在二殿下府上,在京城没人敢潜进王府对我做什么。” 陆姑苏坐在床边,关切地对这位忠心的老僕道。 郑伯点了点头,昨晚虽然淬火的过程被李泽岳打断了,没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战斗过程中受的伤是实打实的,此时处於一个无比虚弱的状態。 “殿下的恩情,我们陆家得记住。” 郑伯是一个典型的江湖人,他不管李泽岳出於什么目的才出手,他只知道这位殿下救了他们二人,给他们疗伤,收留进王府,保护了小姐的安全。 他只知道,有恩,就得报。 陆姑苏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李泽岳究竟是为何出手。 是因为他所说的职责所在吗? 还是为了他们背靠的陆家? 或许都有吧,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道理。 “那……我呢?” “有没有一点原因,是单纯的为了我呢?” 陆姑苏坐在小院的凳子上,抬头看著肆意绽放的樱,有些失神的想著。 …… 天色渐暗,下午时刘洋又来了一趟,李泽岳又到大书房处理了一会公务,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这次不能再不叫陆瑜吃饭了,此次比较正式了些,来到了王府宴请宾客的餐厅。 李泽岳坐在主位,陆家兄妹分坐两侧,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方便餵他吃饭。 今日是不能喝酒的,几人就好好吃了顿饭,聊了聊江湖趣事,一场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吃过饭,李泽岳和陆瑜两人又去了书房说话。 天色已暗,油灯燃烧著,照亮了周围书柜上密密麻麻的藏书。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陆瑜坐在一旁。 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大寧蜀王和姑苏陆家继承人的第一次正式谈话。 “想来陆兄当有信心通过此次春闈,参加一个月后的殿试吧。” 经过一下午的调息,萎缩的经脉已经痊癒了一些,李泽岳已经能勉强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缓慢地举起茶杯,放嘴边吹了口气。 陆瑜轻笑两声,在如此场合氛围下,他作为陆家的嫡长孙,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也一同举起茶杯,道:“不敢说十拿九稳,信心倒还是有的。” 陆家乃是江湖世家,陆家老庄主单剑闯下这份家业,长子倒也爭气,参与太祖皇帝立国后第一次科举,论其成绩,本应入翰林院隨侍御前。 太祖皇帝念陆家昨日种种,加上陆正狄本无留任中枢拜相之意,便御笔一挥,为金陵府丞。 金陵与姑苏相近,乃江南总府,当今皇帝即位后,擢陆正狄为金陵知府,从三品,可见天家恩德。 “今年春闈主考官乃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倒也与陆家有旧,我不必多说什么,相信以陆兄文才,也用不著此类关係。” 科举之类,无非那些事情,不必多做赘述。 陆瑜本就非平庸之辈,若让他做些鸡鸣狗盗之类的事情,以他內心的骄傲自也是不愿意的。 “那是自然,瑜已呈殿下如此恩情,如若再去走这些门路,岂不是平白让殿下看轻?” 李泽岳笑著点点头,浅饮口茶水,示意明白陆瑜的意思。 “陆兄大才,我此时倒也遇到些疑惑,不知陆兄可否出些良策?” “殿下但说无妨。” 陆瑜放下茶杯,知道重头戏来了。 自他答应住进王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关於此类事情的准备。 “本王初至衙门,部门复杂、头绪太多、实在无从理起。 昨日柳捕头还提出要给我组织一支护卫部门,此番计较,有些无从说起,不知陆兄可有高见?” 李泽岳放下茶杯,看向一旁椅子上的陆瑜。 陆瑜浅浅咂著茶水,眼神深邃,思考著李泽岳的话语。 良久,陆瑜组织好了言语,放下杯子。 “殿下,恕瑜逾矩,瑜以为此事倒是好事。” 李泽岳抬起眼皮看向这位年轻男子。 “哦?” “殿下初至衙门,本无班底,一切运行机构皆靠之前。 听闻衙门有张主事,富有才能,將十三衙门打理的井井有条,殿下任总督后,衙门一切事务仍以张主事为主,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李泽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主要是张旭办事確实让人放心,他也乐得清閒。 “殿下,若您真想彻底掌握衙门,还是要靠柳神捕此次给的机会。 刑部十三衙门乃是朝廷数一数二的暴力机构,名义上拥有著与采律司同等的权利与待遇。 据瑜所知,在黎公在任时,十三衙门便专门有著一支独立且强大的力量负责黎公的安全,此乃十三衙门惯例,殿下不需为此事多想。 將这支部门独立出来后,殿下才算真正拥有衙门中属於自己如臂指使的一股力量。 只要殿下稍加恩德,无论是护卫殿下的安全,还是做些殿下想做的事情,这股力量自然当以殿下为尊,这是不必多说的。 再换一个角度来说,殿下不止需要组建独属於殿下的护卫部门,单独听命於殿下的十三衙门事务部门也需正式组成。 瑜或许说多了, 不论张主事如何忠诚於衙门,忠诚於朝廷,忠诚於陛下。 可他,忠诚於殿下吗? 设立一个独属於殿下的事务部门,让殿下此时的文书主官挑选一些拥有能力却未曾身居高位的衙门官差,为殿下处理衙门事务,不是能更好些吗?” 第106章 士为知己者死 见李泽岳久久不言语,陆瑜嘆了口气。 “衙门终究是要改组的,此前十三衙门並无总督,因此如今衙门的组织形式並不適合您上位之后的运行模式。 如果您想要真正把十三衙门握在手里,一套简洁、高效、直接服务於您的组织模式是必须的。 自上而下,政令通达,让您的意志和命令能够准確地传达给衙门每个人。” 陆瑜低垂著目光,缓缓道:“想要实现十三衙门復兴,改组当前组织架构是必然要求,衙门中只能出现一个声音,那就是您的声音,將力量集中於一点,这才能將十三衙门本身该有的实力完全发挥出来。 將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手里,相信这也是您想要的。” 烛火依旧在摇曳著,在寂静无声的书房中扯下一段长长的影子。 良久,李泽岳才抬起头,轻声道: “说话那么大胆,你就如此相信我?” 这位来自江湖世家的青衫读书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瑜与舍妹住进王府开始,在很多有心人眼里,陆家的立场就已经决定了,我也成了你的人。 殿下,您这是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不好吗,更何况我也没打算让你们做什么,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陆家,欣赏你这个人而已。 我再说一遍,我对那张椅子,没有任何兴趣,跟著我,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我无非……只是想自保而已。” 李泽岳自嘲地摇了摇头。 “殿下,您这是把陆家往火坑里推。您虽然没有那个意思,可我只要走出门去,身上可就一直贴著蜀王府的標籤了。 他们只会说,陆瑜与二皇子交好,藏雨剑庄已然倒向王府,成为了二皇子手中的宝剑。” 陆瑜哀嘆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这下可跳进大河都洗不清了。” “得了吧,那么大一个藏雨剑庄,岂会如此轻易就选择立场,你们內部的派系也不少吧,如此大事可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就能代表的。 以为我不知道?虽然是陆家创立的藏雨剑庄,但几十年发展下来,陆家第二代第三代在武学方面青黄不接,藏雨剑庄內部一些派系早已经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若非陆老庄主健在,陆正狄又在江南总府任知府,藏雨剑庄早就闹將起来了。 怎么说呢,我暗中在江南也有一股势力,这些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 李泽岳轻笑著看向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的陆瑜,道: “跟了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全力帮助陆家,姑苏会顺利继承陆老庄主衣钵,接任藏雨剑庄庄主的位置,陆家,依旧是藏雨剑庄的主人。 春闈殿试后,无论你留任中枢也好,一方父母也罢,我都会尽力助你仕途高升,青云直上。 这是一次选择,我要的不是陆家,要的仅仅是你陆瑜这个人而已。 这不像是一场交易,更像是两个江湖好友互帮互助吧,只不过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 说到这里,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用真诚的目光看向陆瑜: “陆兄,我是真的很欣赏你,也很需要你,真心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陆瑜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眼神明亮的年轻王爷。 明明都已经把自己兄妹二人拐进王府了,却还一脸真诚地招揽自己的无耻殿下。 如果不是看他受的伤是实打实的,他甚至都有理由怀疑封行楼刺杀陆姑苏本就是他做的一个局。 他想要的不止是自己,想必这个风流的混蛋还惦记著自家妹子的吧。 面前的这个男子,年轻、智慧、强大。身上有著出身天家的傲气,也有江湖中人的洒脱。 他说……这是请求吗? 明明在一些事情上还很稚嫩,却还尽力给自己画著大饼。 这无意中流出的一丝丝傻气,或许……还真的挺真诚? 想著想著,陆瑜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再次看向软榻上那位手指无意中捏著袍子的二殿下。 罢了罢了。 自己这辈子明明还未有什么作为,也没表现出什么才能,却能得一位年轻王爷如此青睞。 也算是被礼贤下士过了。 感觉还不赖。 画饼画的不算很真,但无所谓了,有我辅佐他,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缓慢起身,摇起一阵烛影,双手掀起身前襟袍,单膝跪於年轻王爷身前。 “一位没有夺嫡之心的王爷,那么早跟了你,也没有从龙之功啊。” 陆瑜单膝跪於地上,先是苦笑两声,接著收敛起神色,语气认真道: “也不知我这陪你发的什么疯。” 罢了。 士,愿为知己者死!” 李泽岳坐在软榻上,紧张地捏著袍子的手这才鬆开,心底一阵轻鬆。 他艰难站起身子,上前两步,双手扶住了陆瑜朝自己拱手的手臂。 “陆兄请起。” 还好陆瑜同意了,若是人家给自己拒绝了,他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 不能给人家砍了吧。 两人坐回位置,互相对视了一眼,隨即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滯。 走完程序之后,两人还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泽岳这还是第一次那么正经地招揽下属,人家都给你单膝跪地认主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他如此想著,灵机一动,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好点子。 史上高位者收拢人心的方法很多,但最直接的还是那一种。 “那个……陆瑜啊。 咱们的事情谈完了,俗话说长兄如父。 接下来,咱们谈谈我跟你妹子的婚事吧。” “?” “殿下?!” …… 关於这个婚事自然是无稽之谈,李泽岳见陆瑜反应那么大,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本来就是逗乐用的。 他们今夜要谈的还有很多,关於封行楼刺杀、关於藏雨剑庄內部、关於刑部十三衙门、关於太觉教…… 既然两人已经確定了关係,对於他们当前面临的问题,都已经可以做到坦诚相待。 陆瑜谈自己对於本次刺杀的顾虑,恐是藏雨剑庄內部人出手。 李泽岳谈刑部十三衙门本次对太觉教声势浩大的行动,让陆瑜为他再深究一些细节。 两人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將明,李泽岳才从书房中离去。 第107章 臭狐狸和小兔子 转眼间时间便过去了两天。 隨著李泽岳每日內息调理,经脉的枯竭萎缩已然痊癒,丰沛霸道的真气再度充盈著他的丹田。 郑太医每日都来府上给他换药,双臂的烧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有右手手心的伤口依然狰狞。 李泽岳整日在府上处理著刘洋送来的衙门公务,只听说外面盛传的关於他那夜的故事越来越离谱。 不用问他就知道,这是张旭的手笔。 期间赵离这小子又来了一趟,李泽岳问他怎么还不回定州,赵离的回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北蛮那边派来了一支使节,说是要观摩春闈一个月后的殿试和武举,再过几日差不多就要到了,父亲让我再多留一个月,看看这群北蛮子又再搞什么么蛾子。” 李泽岳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了前一段时间皇帝给他看的那封奏摺。 北蛮五千边军南压五百里。 此时再看,或许就是为了这支使节向大寧施压吧。 李泽岳咂了咂嘴巴,有些想不通北蛮此次的意图。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小院中,几位美丽的歌姬摇曳著纱裙,咿咿呀呀地唱著李泽岳之前所抄的牡丹亭。 李泽岳身著白袍,侧靠在从屋中搬出来的软榻上,欣赏著春归楼刚谱出来的曲子。 黑裙黑纱妆容依旧妖艷的凝姬坐在李泽岳身侧,轻靠在他的怀里,手指轻捻起一颗葡萄,放入李泽岳口中。 晓儿站在软榻后,面无表情冷冷地哼了一声。 “殿下在愁什么?” 凝姬没搭理晓儿,见身边男子眉头轻皱,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难缠的事情。 “没什么。” 李泽岳又轻嘆一声,想不通就不想了,这些两国大事也轮不著他一个管江湖琐事的王爷发愁。 他揽过凝姬的脑袋,將脸埋进女子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凝姬是爱乾净的,来见李泽岳之前自然精心沐浴了一番,浑身上下每个部位都要比李泽岳的脸都乾净。 她此番除了让李泽岳检验一下楼子编出的曲子质量如何,也是来辞行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明日就要启程去江南,筹备春归楼分店的开张事宜了。 “殿下,外面现在都在传封行楼八大高手齐出,你一人一刀出城迎战的故事,奴家听著真是无比嚮往殿下无敌的雄风呢。” 凝姬挑衅般地回头看了晓儿一眼,用白皙的脸蛋蹭了蹭李泽岳的鼻尖,吐气如兰。 晓儿攥紧了拳头。 院子里的歌姬们目不斜视,依旧在唱著曲子。能来王府上唱曲的姑娘,自然是凝姬的心腹,知道自家楼主与二殿下的关係。 李泽岳在凝姬脸上轻轻一吻,一把揽起她那柔若无骨的纤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们接著唱。” 李泽岳给姑娘们吩咐了句,便抱著凝姬三两步走去了房间。 “殿下!” 晓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跺了跺脚。 李泽岳沉吟一秒,试探著邀请道:“要不一起?” “嘻嘻。” 凝姬被李泽岳公主抱著,双手抱著他的脖子,冲晓儿咧嘴一笑。 “臭狐狸和臭殿下,真不知羞。” 晓儿捂著通红的俏脸跑出了院子。 “別让任何人进来啊。”凝姬在后面高声提醒了一句。 李泽岳怀抱著天下第一魁,一步步走到大床前,將其扔到上面。 “殿下伤势可痊癒了?” 黑纱一层层剥去,露出了白玉般的肌肤。 凝姬狭长的丹凤眼带著几分笑意,两只长腿缠绕著李泽岳的腰肢。 “对付你还是够用的。” 李泽岳扯开了白袍。 青丘今天就要陷入沉睡了,李泽岳准备在她入睡前满足下她喜欢偷窥的变態嗜好。 其他凶兽对於此事都是兴致缺缺,对於人类的这种行为,他们看了都比较膈应。 所以在李泽岳办事时它们一般都躲在吊坠里,看都不看一眼。 只有青丘,魂力外放一直笼罩著李泽岳的全身,感受其兴奋的魂力波动,恨不得亲身上阵。 “臭小子,再敢在心里编排姐姐,姐姐立马让你抬不起来。” 青丘似乎一直有窥探李泽岳內心的能力,李泽岳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凝姬素手抚摸著李泽岳双臂的焦黑,有些心疼地咬了咬银牙,一个翻身,把他按倒。 “今儿个奴家来服侍殿下吧。” 凝姬贝齿轻咬,皱著细长的眉毛,手指在身下摩挲著。 准备完毕,凝姬一声轻笑。 “嘶——” 李泽岳深吸一口凉气。 小院中歌姬们依旧在咿咿呀呀地唱著,声音婉转,宛若天籟。 …… 良久,歌唱声暂歇。 “殿下果真实力强劲,奴家相信殿下在城外迎战封行楼八大高手了。” 凝姬唱曲唱的香汗淋漓。 “封行楼算什么,以后我凝姬的春归楼才是天下第一楼。” 李泽岳轻抚著凝姬的后背,靠在床头。 战局暂歇。 “此去江南路远,我把府上的侍卫调一半给你,让王二也跟你过去,等乔四忙完这一阵,也要去江南忙雪松居分店的事,到时候有事你们商量著来。” 凝姬轻轻頷首,手指在他胸口绕著,时不时还掐上一下:“楼子里这些年养的高手有一部分在江南,我这次再把京內的力量抽调一半过去,想来也遇不到什么难事。” “比起这些,你更得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小姑娘在江南无依无靠,万事都要小心。” 闻言,凝姬轻笑著直起身子,掀起一阵波涛。 不知何时,三条细细的红线已经缠绕在了李泽岳手腕上,红线的尽头,竟是凝姬的指尖。 李泽岳毫不怀疑,只要凝姬想,那三条看似软绵的红线瞬间就能化为世间最锋锐的利器,割断他的手腕。 那丝线还在向他腰间蔓延著,轻轻缠绕了上去,又让李泽岳倒吸一口凉气。 “奴家的本事,殿下是知道的,殿下从宫里藏经阁中给奴家带来的红袖招,奴家可是长年修行,从未懈怠。 只要给奴家时间准备,割断观云武者那铁铸的身子,也不过在奴家一指之间。” 李泽岳咽了口唾沫,眼神盯著身下那三根忽上忽下动作著的红线。 战局再启。 …… 天色渐暗,李泽岳和凝姬收拾完毕,从屋中走了出来。 晓儿一脸阴沉地看著仍然揽著殿下胳膊的狐狸。 “小兔子,姐姐先走了。哦对了,別忘了把床单换好哦。” 凝姬轻笑著勾了勾晓儿的下巴,带著春归楼眾歌姬走出了院子。 第108章 读书人 凝姬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半年內是见不到她了。 夜晚,李泽岳侧臥在屋內软榻上,看著窗边摇曳的烛火,一时有些悵然。 凝姬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暗中势力的掌舵者。 凝姬,自幼家破人亡后被卖进青楼,从小便被当作瘦马培养,因其媚骨天成、容月貌,那座青楼倾尽一切资源,培养她的仪態,滋养她的肌肤,为她造势,只为將其养成天下第一魁。 由於奇货可居,那座青楼一直保持著她的完璧,等待著愿出天价將其买走的买家。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见惯了人性的黑暗,饱受世间苦难,她早早地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八面玲瓏、她长袖善舞,她拥有应对世间任何男人的能力。 人性在她面前,就像一位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姑娘,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她当然渴望自由、渴望阳光,渴望真正属於自己的人生。 然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泽岳出现了。 他给了自己自由,把自己从那片黑暗中拉了出来,他说在他身边,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哪怕是离开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呢?” 凝姬心想。 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事情,它的诞生不讲任何道理。 一个人蛮横地闯入了你的生活,带给了你沉沦在黑暗里时幻想中的一切。 “爱他吗?” “不知道。” “是依赖吧,想赖他一辈子,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然后, 慢慢的, 这个人就把她从天下第一魁骗成了天下第一老鴇。 …… 又是三天眨眼而过。 这一天,礼部贡院敞开了大门,准备迎接来自天下各地的举人们。 天色未亮,陆瑜早早地穿好了青衫,收拾好了书箱,顶著星光推开了院门。 “公子,早饭已经做好了,吃过再走吧。” 陆瑜看著站在门口的晓儿,呆愣了两秒,隨即反应过来,笑著点了点头。 隨著晓儿走进李泽岳的小院,却见自家妹子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李泽岳穿著单薄的白袍站在院里,一手提著杯子,另一只手里攥著猪鬃毛牙刷,在嘴里捣鼓著。 见陆瑜进来,李泽岳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入座。 “哇哇哇——呸。” 李泽岳漱完口,隨意往脸上抹了两把清水,这就算洗完脸了。 一边从晓儿手中接过毛巾在脸上擦著,一边笑著走进房间坐在桌前。 “放心吧,时间还早呢,本次十三衙门负责入场前搜查,我不说话,谁都进不去。” 陆瑜瞥了他一眼,道:“到时候误了开考时辰,陛下反正不打我板子。” “大哥,怎么跟殿下说话呢?” 陆姑苏轻轻推了下兄长,又对李泽岳歉意地笑了一下。 她还不知道兄长已经在她之前跟李泽岳確定关係了。 李泽岳笑嘻嘻地冲陆瑜眨了眨眼睛。 陆瑜无奈嘆了口气。 “有什么小抄之类的东西大胆带,十三衙门在贡院前搜查,自是不会查你。” “我不需要!” “大哥,殿下也是好意……” “早饭来咯——” 晓儿端著两盘热腾腾的包子走了进来。 几人说说笑笑著,匆匆用著早餐。 天光微熙,热腾腾的白粥和包子,围坐在一起用著早餐的三人,还真有一番温馨的氛围。 吃过饭,晓儿又给陆瑜端来两个食盒,是府上专门为他做的点心,在考场里做午餐晚餐吃。 在这个世界,春闈总共要考三天,也就是说在考生走进贡院的那一刻,三天之內就別想再出来了。 考场內自会给考生供应饭菜,但肯定没有府上做的好吃。 吃过早饭,李泽岳再次穿好官服,便坐著马车前往了礼部贡院。 车夫依旧是黑子,但簇拥著马车的,已经变成了四位黑衣黑袍的十三衙门官差。 李泽岳知道,除了围著马车的这四个人,暗处阴影里,还有八个腰佩短剑、臂缠机弩的暗桩。 他们的境界或许不高,但精通各种杀人技,且不说他们装备著军器监最精锐的装备,即使赤手空拳,路边的一枚石块也能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器。 陆瑜和陆姑苏上了另一台马车,虽然有心人都已经知道他们此时住在王府中,但该有的避嫌还是需要的,总不能和李泽岳在同一台马车上下来吧。 天色將明。 本次春闈主考官礼部侍郎吴夫之的马车缓缓停靠在贡院大门口。 年近五十的吴夫之缓缓掀开车帘,呼出一口寒气。 他是读书人,早时修圣贤书养浩然正气,倒也到了九品境界。 普普通通的读书九品升日境罢了。 读书人,修身治国平天下,一口浩然正气吐出半个盛世。 此间代表还是当朝首辅张正端。 当代读书人,书院传承也好,家学渊源也罢,自有养浩然正气之法。 可惜,入朝为官后,世间苟且皆会將浩然气一点点磨灭。 因此,读书人境界高者,皆在春秋书院。 然而,修圣贤书者,满腹经纶,不入朝平济天下,所学又为何? 又然而,入朝后,入目满是污浊,世间繁琐,又怎能让满腔浩然气长存? 因此,读书人入朝后,皆再未向外所称自身境界。 读书人,一口浩然正气,最难修行。 吴夫之,作为大寧五姓吴家於朝中代表,二十二岁入观云,三十岁入升日,只差临门一脚入破晓之境,再迈便是人间儒圣。 然,自开祥八年状元及第后,境界再无存进,至此已有二十年。 至於是否跌境,只有天知道。 天光破晓。 看著门口站著密密麻麻的考生们,礼部侍郎吴夫之似乎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曾许人间第一流的模样。 “座师。” 人前举子有认出吴夫之模样,纷纷作揖见礼。 面容不显苍老,但奈何皮肤黝黑,眼睛儘管努力睁起仍旧一点点的吴夫之直起身子,朝眾人点了点头。 车轮声再度响起,一辆黑楠木马车缓缓向贡院门口走来,四周被高匹大马的黑袍官差簇拥著。 原本围在贡院门口的十三衙门探子们也都护卫上去,列出一排队形,留出通往贡院大门的道路。 掀开门帘,刑部十三衙门总督到了。 —————— 春节事多,喝多了。 不知道下一章来不来得及发,长刀尽力。 第109 该死的貔貅 李泽岳掀开车帘,在一眾衙门官差簇拥下朝贡院大门走去。 站队等候的举子们见得李泽岳真容,忍不住前后议论起来。 “这便是二殿下吗?” “听闻二殿下作词无双,在下亦將殿下词卷放於桌前时常拜读。” “听闻这位还是九品武者境界,五日前於城外力挫封行楼杀手,救陆家小姐於危难中。” “不愧是二殿下,长得確实二……” 议论声纷纷入耳,李泽岳目不斜视,只有偶尔听到实在不堪的话语才忍不住皱下眉头。 怎么还有男t想別本王的呢? “见过二殿下。” “吴大人安好。” 李泽岳走到吴夫之面前,两人先后见礼。 “春天寒冷,大人不妨先入院內,我在此在做些准备事项。” “无妨,殿下万金之躯仍在此受寒,老夫怎能先入院內,待春闈开始再去也无事。” 吴夫之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心里寻思若不是你老夫早就进去暖和了,用得著在这受冻吗? 来检查入场的王爷和今年主考官都在门口站著,其他下官自老实站在他们身侧,谁都不能先进屋內一步。 蜀王府的另一台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旁,走下了一男一女。 “大哥,要加油噢!” 陆姑苏俊俏的脸蛋上难得露出一丝俏皮,眯著眼睛,挥了挥粉嫩的拳头,朝陆瑜打气。 陆瑜无奈笑了笑,对他而言,春闈考卷难度不过了了,策论经义诗赋,或许只有诗赋能难住他些。 但! 说是不作弊,说是胸有成竹。 奈何他新任的主子整日有事没事喜欢跑到书房,吟些有的没的的诗词,涵盖各种题材,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偏偏还都是千古佳句! 临走时还得说上一句: “哎呀,本王这都是今日新写的,奈何没有知己,只能与你说说了。 都是原创,世间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唉,可惜本王无法参与春闈, 真想它出现在考卷上啊。 唉——” 陆瑜轻哼一声, 说不作弊就不作弊,你给我写再多也没用。 一缕霞光衝破云彩, 两刻钟后,入场铜锣终於敲响,迎来了四年一度的春闈。 贡院各考官如释重负,向李泽岳见礼后,终於向考场內部走去。 吴夫之不动声色地抽了抽鼻子,抹了抹鼻涕。 读书人,身体弱是正常的。 “殿下,老夫先去了,劳烦殿下仔细搜查,且需保证本次考场公正才是。” “那是自然,吴侍郎放心便是。” 两人再次互相一礼,裹著官服的吴夫之便走向门內。 门口长长的队伍这才在十三衙门官差的催促下排列整齐,一个个接受著检查。 李泽岳自是不用亲自上阵的,陆姑苏给陆瑜道別后便来到他身旁,从山字印马车上拿出黑羽大氅,披在他身上。 “殿下伤势未愈,还是要注意些才是。” 陆姑苏似乎永远都是如此的温婉,靠近她,就像靠近了一汪春水。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伸手裹了裹大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但…… 忍住! 先把眼前事处理明白,待到事事皆无后顾之忧,再谈此事。 “怎么,青丘走了,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吊坠中的貔貅嘿嘿笑了两声,自吊坠中似乎散发出一股来自灵魂的黑雾。 “我tm……” 这股黑雾瀰漫著,飘扬在李泽岳面前,直直没入他的脑海中。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奈何黑雾直达灵魂,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秋水温柔的小姑娘,一手揽住了陆姑苏。 “殿下……” 陆姑苏瞪大眼睛,突然受此袭击,被拥入怀中,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排在队伍后的陆瑜两个眼睛也瞪的铜锣般大。 排队进入考场的考生们看著身形窈窕但披著面纱的佳人被李泽岳搂到怀里。 一个个的, 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以风流闻名的二殿下。 吾辈读书人, 当如是!” “殿下……” 陆姑苏在李泽岳臂膀中扭了扭身子,有些羞怯,不知如何是好。 在赵清遥来过之后,这些日子殿下皆对自己以礼相待,她还真以为江湖传言有误,殿下本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怎会像他们传的那般不堪。 可谁知,今日在来自各道如此多的考生面前,殿下竟如此大胆,让她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黑雾渐渐自李泽岳鼻尖散去,让他眼神一阵清明。 他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络绎不绝的考生们纷纷向自己投来敬佩的眼神,一时有些茫然。 隨即,他看到了陆瑜那眼里將要喷出的怒火,也感觉到了怀中一片温热。 “殿下!” 李泽岳这才反应过来,一下鬆开了揽著陆姑苏的手臂,倒吸一口凉气。 “该死的貔貅!” “小子,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如此千年难得一遇的美人,还是江湖泰斗的孙女,將来的藏雨剑庄接班人,怎能不收入怀中? 小子,这姑娘確实不错,天生剑体,上好的炉鼎啊。 我有功法,你青丘那也有,要不试试呢?” “貔貅,你给我滚啊!” 李泽岳面容抽搐,魂力沉入吊坠,狠狠地骂道: “貔貅,你再敢如此胡闹,日后你別想再得到一丝魂力供养,你信不信?” “好好好,你小子怎么不经闹呢? 实话给老子说说, 这姑娘抱起来怎么样? 软和吧。” 貔貅还在喋喋不休著。 “滚!” 李泽岳怒吼道。 魂力自吊坠中抽出,李泽岳用手心抹了抹脸庞。 “不好意思姑苏,你刚刚给我披外套,,心里实在有些感动,情不自禁,你……见谅。” 说罢,李泽岳尷尬的头也不回,迈著步子朝自家山字印马车走去。 陆姑苏有些茫然地攥了攥拳头,鼻尖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 站在一旁值守的柳乱眨了眨眼睛。 总督是个惯好做甩手掌柜的,他歇著去了,自己又得把场面看好。 一个个举子们被十三衙门官差搜查完毕,纷纷走入的考场。 隨著最后一名考生进入, 贡院铜锣三声, 正式给今年春闈敲响了序幕。 第110章 十三衙门改组 “陛下,时辰到了。” 御书房內,大寧皇帝斜靠在榻上,低矮的桌前依旧摆放著他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摺。 首辅张正端束手站在一旁。 太子李泽渊自李莲恩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放在皇帝桌前。 “天下英才薈萃,春秋书院与五姓家族今年参与春闈的举子数量更胜往昔数届,想来此后朝堂又將迎来一段百齐放的时期啊。” 张正端笑著朝皇帝施了一礼:“老臣提前为陛下贺。” 皇帝伸手拿起茶杯,指了指张正端,笑骂道:“你这老傢伙,这有甚可贺的,一把年纪了还惯会拍朕的马屁。” “除了首辅大人所说之外,寒门出身的举子数量也多了不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父皇这些年大兴科举,真正让底层读书人也有了出头之日,实乃惠及万代之举。” 太子在一旁对自家父皇大兴科举的政策表示赞同。 皇帝不动声色地轻轻頷首,咂了一口茶水,道: “既然寒门举子数量增多,那便一定要监管好本届春闈,切莫发生舞弊之事,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主考官吴侍郎清风峻节,確实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应当不会允许此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外有十三衙门做门前搜查,內有采律司颂部官员虎视眈眈,想来不论是考生还是考官,都不敢做舞弊之举。” 太子轻轻咳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皇帝眉间突然皱了一下。 “听说姑苏陆家的小子这些天一直在老二府上住著?” 太子低垂著眉眼:“儿臣略有耳闻。” “你说老二会不会帮陆家小子作弊?”皇帝突发奇想道。 张首辅瞥了皇帝和太子一眼。 太子无奈地抽了抽鼻子,道:“二弟虽负责春闈的搜检事项,但並没有办法接触到贡院考场內部,至於考题,各位考官自不会主动泄露出去,考卷在开考前皆存放在采律司档案库,他更没那个本事提前弄到手。 春闈结束后,各考官评卷过程皆有采律司实时监察,任何小动作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据儿臣了解,陆瑜在此前考试中策论经义皆为上佳,確实富有才学。 更何况,陆家家风正直,陆家剑有寧折不弯之名,想来就算二弟主动提起帮其舞弊之事,陆瑜也不会同意。” 皇帝闻言,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不能怪他多疑,以他对自家老二的了解,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这是老二昨日递上来的摺子,是关於刑部十三衙门內部结构改组的,张正端,你过来瞧瞧。” 皇帝冲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张首辅招了招手。 “是。” 张首辅接过摺子,仔细读了起来。 “设经歷司,掌收发公文、撰写条例、管辖机密文件之职。文书、財务、人事皆有经歷司负责,下设档案库; 设镇抚司,负责追捕、刑讯、侦察、缉拿,四大神捕与衙门各州道金银铜镶捕头皆为镇抚司所属,下设詔狱; 设绣春司,直属总督,监察十三衙门內部所有官员,平日有护卫总督之职。” 良久,张正端缓缓抬头,沉吟道:“自黎公去后,十三衙门再无总督,刑部尚书孙胡中一向不参与十三衙门事项,大小事宜皆有张旭主事定夺。 十三衙门这些年虽仍勉力维持运转,但分工不明,亦没有一名真正的主事人,没有明確的方向,这也是十三衙门再不復当年辉煌的原因。 今蜀王殿下统管十三衙门,既有改组之意,想必定心怀进取之心。 如此十三衙门改组,老臣以为…… 可行。” “哦?”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张首辅,翘了翘嘴角:“你竟如此看好老二?” “?” 此话说重不重,说轻,它可当真不轻。 太子置若罔闻。 张首辅面露苦笑,朝皇帝拱了拱手:“陛下可別如此逗弄老臣了。 臣作为当朝首辅,只是赞同二殿下呈上来的改组方案,涵盖全面,各司其职,实为不错。” “难道你就没一点私心?” 皇帝不依不饶。 张首辅嘆了口气,道:“若说私心,老臣倒是真有一些。” “?” 这下轮到皇帝发愣了。 老二什么时候把张正端给拿下了? “陛下,当年臣在吏部任职时,黎公尚在。 当年的十三衙门威压南北三朝,盛极一时,比之当今采律司,更是强大。 臣只是怀念黎公,不忍他老人家的心血衰落至此,见二殿下有振兴十三衙门之心,才有如此言语。” 张首辅缓缓道。 皇帝这才明白过来,轻咳两声,点了点头:“既然张首辅同意,朕自没有什么意见。 改日让老二写条更详细的摺子上来,把人员职务都安排好,便由他折腾去了。” “陛下圣明。” …… 柳乱在贡院外负责春闈的外部安保,以防贼子作乱,李泽岳则灰溜溜地返回了王府。 昨天夜里他就睡了两个时辰,还想著回去补觉呢。 陆姑苏在春闈开始后也没再多留,目送著兄长通过十三衙门的搜检,也返回了她来时的马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朝王府走去。 到了王府,跳下马车,李泽岳看著同样掀开车帘缓缓走下的陆姑苏,心里还有些止不住的尷尬。 “姑苏啊……” “殿下。” 陆姑苏脸上也有几分红晕,心底也有些住不住的慍怒。 殿下怎能如此分不清场合,做如此轻浮之举? “那个,你大哥去考试,贡院里我都打点好了,吃的喝的都少不了他,这三天想来是受不了什么罪的。” “姑苏替兄长谢过殿下。” 陆姑苏跟在李泽岳身后,向王府內走去。 “这几日你先安心歇著,等你兄长的好消息吧。” “是。”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度陷入了沉寂。 很快,走到了通向各自小院的岔路口。 “殿下,姑苏先去歇息了。” “咳咳,你去吧,我午饭可能不在府上吃了,一会得去衙门上。” “是。” 说罢,两人又尷尬地同时互相施了一礼,扭头走向了各自的小院。 第111章 雁门太守行 时间又过了两天。 春闈有条不紊地进行著,此时已到了最后一天。 宫里的回覆已经下来了,李泽岳正为此事发愁。 “张旭任镇抚司主官,刘洋任经歷司主官,那绣春司呢……还真没合適的人选。”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站在栏杆旁,看著楼下忙碌的探子们,一时有些无奈。 他还真没有一个合適的人选来做自己黑暗中的眼睛,既忠心又实力强劲,还能铁面无私,这人从哪里找啊。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看来此人还是得靠自己慢慢培养。 刑部十三衙门最近的工作很多,既要负责贡院外围的安保,又得参与城门的登记事项,还得派人暗中监察那些准备参加一个月后武举的傢伙们。 还好衙门里的人不少,能勉强应付那么繁重的工作。 “大人,大人。” 匆匆的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让李泽岳皱起眉头。 刘洋快步走进房间,拱手一礼。 “如此著急忙慌的,怎么了?” 李泽岳还真未见过自家秘书什么时候那么不稳当过。 “大人,北蛮使节进城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问道:“鸿臚寺可有给他们安排驛馆?” “有的,还是安排在八方阁。” “不就是一群蛮子,用得著那么大惊小怪吗?” 李泽岳拍了拍刘洋的肩膀,笑道:“你这马上就是五品大员了,若非你太过年轻,本该是和张旭一样,正四品官衔。如此著急忙慌的,成何体统?” “不是啊大人,北蛮使节来的人不少,连他们的枢密院副使都来了,还来了一个征南大都督吾侗的义子,看样子来者不善啊。” “吾侗的……义子?”李泽岳双眼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他怎么敢的?” “据衙门在北蛮的探子称,此人名为吾杨,武学天赋绝顶,甚有吾侗当年风采。”刘洋解释道。 “我知道了,他们何时入宫面圣?” “鸿臚寺安排的是明日,当时我们也能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为何了。” 李泽岳缓缓点头,面色有些阴沉。 吾侗的义子啊…… 你敢来,你是那个。(大拇指朝上) 我让你跑了,我就是这个。(大拇指朝下) …… 贡院考场中。 陆瑜坐在自家的小包间里,闻著考场內散发的脚臭头油味,只感觉一阵阵的反胃。 “真受罪啊……” 今天是春闈的最后一天,每天都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呆著,除了动脑子写字便是吃饭,再然后就是睡觉,对很多平日锦衣玉食的公子来说就是折磨。 策论经义已经完成了, 陆瑜眼看著考卷的诗赋,一时有些犯了难。 “要求写忠君报国的诗吗?” “这tm谁出的考题啊,当真不要脸皮!” 陆瑜咂巴著嘴巴,心里痛骂著主考官。 “以后谁再说那吴夫之是真正的读书人,老子撕烂他的嘴,这不溜须拍马挺有一套吗?” 陆瑜嘆息了一会,终究还是提起了笔。 “总不能不考吧。” 他脑海中静静思考著,回想著当今陛下的一生。 幼时隨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在太傅座下读书;少年时入京封为太子,到军中歷练;壮年即位,朝中尚不安稳,北蛮便三线南下,进犯中原。 然后便是御驾亲征,大破敌军,班师回朝,坐稳皇位。接著设采律司、兴科举、改革税法、修水利…… 他的一生毋庸置疑是伟大的,且还在继续。 当然,他这一生最为显著的,还是马上的功绩。 “马上的功绩……” 陆瑜抓耳挠腮,脑海中止不住地回想起李泽岳在书房中喋喋不休地那些诗词。 主要是那些千古名句,那傢伙既然念出来了,对於他这种读书人来说,不用刻意去背,那些诗词就已经刻到脑海里了。 眼看著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瑜还在挣扎著。 “抄不抄呢?” “我可是陆家人,怎么能做这种苟且之事?” “没事吧,反正又没人知道,大不了被他笑话一顿。” “陆家藏雨剑,寧折不弯!” “你不想参加殿试,冲冲状元之位?” “哎呀,该死的李老二!” 若非李泽岳整天在他面前絮叨,他也能写出来中规中矩的诗词,虽比不上其策论经义的质量,但通过春闈进入殿试是没事的。 可现在他脑海中全是李泽岳诵出那那些千古佳句,他再想原创,实在是憋不出来。 “罢了罢了……” 陆瑜把脸皱成了苦瓜,勉为其难地提起笔来,在考卷上缓缓写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落笔, 陆瑜。 看著考卷上工工整整的字体,读著那气势磅礴的诗文,陆瑜唉声嘆气地趴在了桌子上。 “造孽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铜锣三声响, 宣布了本次维持三天的春闈正式结束。 这个丧失了全部理想信念的年轻人,陆家的嫡孙,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考场。 “大哥!” 远远的,陆瑜听到自家妹子的叫喊声。 抬头看去,陆姑苏身边那一脸笑意的年轻人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怎么了,那么垂头丧气,莫不是我给你背的诗词不在考题范围內?” 李泽岳笑容满面地上前,搂住了陆瑜的肩膀。 “没事,以你的能力,诗词中规中矩也能过,到殿试再好好发挥唄,到时候我把我新写的诗词全给你背上一遍,我就不信他考不到!” 李泽岳搂著陆瑜的膀子,边走边低声道。 陆瑜皱著鼻子,不说话。 “你干嘛啊,是不是馋酒了。 走,春归楼,喝茅台去。” 看著那人关切的眼神,陆瑜无奈地长嘆一声,轻轻道: “黑云压城城欲摧。” “啥?” 李泽岳好像没听清楚。 “我说,黑云压城城欲摧!” 陆瑜又大声说了一遍。 李泽岳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考著了吗,那你那么垂头丧气干什么? 相信我,考官绝对得嚇一跳,这诗绝对是本次春闈诗赋最好的作品!” 第112章 二殿下上朝 对於那首诗的质量,陆瑜自然心知肚明,他此时只是有些难过,为自己背弃了陆家刚强正直的门风而难过。 “喝酒喝酒,整日就知道喝酒。” 陆瑜唉声嘆气地隨李泽岳坐上马车,乖乖踏上了前往雪松居的道路。 “大哥感觉此次如何?” 陆姑苏亦在马车內,刚刚李泽岳他们两人勾肩搭背的话语她並没听到。 “感觉还好,试题不算太难,进殿试还是没问题的。” 对自家妹子,陆瑜的態度就好多了。 闻言,陆姑苏这才露出了笑脸,方才见兄长唉声嘆气,她还真以为此次考试不如意呢。 来到雪松居,勇毅伯府一家子已经在包厢等候了。 “姨母。” 见著勇毅伯陆夫人,陆姑苏笑脸一下就绽放开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憋在王府里,两人许久没见面了。 “殿下。” 勇毅伯邓勇与已成为银镶捕头的邓杰这对父子上前见礼。 “坐。” 李泽岳微笑著招呼他们各自入座。 今天这一场酒宴是庆祝陆瑜春闈结束,除了任主考官的吴夫之,陆家兄妹在京城所有亲近之人都在其列。 吴夫之自然是不能来的,他虽为金陵知府陆正狄的知己好友,但在春闈期间,他更重要的身份还是春闈主考官,岂能在考试结束后立马参与考生的庆功宴? 开玩笑,皇帝知道了不得把他皮给剥了? 席间几人说说笑笑,氛围一片和谐,陆瑜也从考试里剽窃诗文的愧疚中缓了过来,开始享受起春闈结束的轻鬆。 因此,也就多喝了两杯。 …… 清晨,李泽岳自睡梦中醒来。 “又喝多了……” 他支撑著胳膊,一手捂著脑袋,呲牙咧嘴地吸著凉气。 屋內亮起了灯,今日大朝会,北蛮使团会上朝覲见本朝皇帝,李泽岳身为刑部十三衙门总督,自然也要在场。 丫鬟们搬出他的皮弁服,絳红大袍乌纱冠,李泽岳张开双臂,让她们开始忙活起来。 今日是北蛮使团上朝覲见的日子,当然了,人家当然不把自己叫做北蛮,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唤做……魏。 北蛮幅员辽阔,多山地草原,其北部与冰川接壤,单论其国土面积,比之大寧还要多上一些。 但论起气候条件,北魏较为寒冷,乾旱少雨,冬季严寒漫长,四季分明,比大寧气候条件实在是差了不少。 因北魏是由草原游牧民族起家打下的天下,性情残暴嗜杀,故寧人皆称其为北蛮。 李泽岳脑海中闪过关於北蛮的信息,思索著他们本次出使的目的所在。 穿戴完毕,黑子驾来马车,带著他向宫门驶去。 马车上,晓儿端著醒酒汤,一口一口地送到李泽岳口中。 “难受啊……” 李泽岳闭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只觉得头疼欲裂。 “谁让殿下昨日喝那么多的,明明知道今日有大朝会……” 晓儿在一旁嘴里絮絮叨叨著。 李泽岳张口喝下晓儿用勺子送到嘴前的醒酒汤,痛苦地嘆了口气。 “都怪陆瑜,一个劲灌我酒,姑苏怎么拦都拦不住。” “明明是你一直拉著陆公子喝个不停,陆公子都说了不喝了,你非得再开一瓶。” “唉……” 马车缓缓停放在乾门口。 李泽岳依旧靠著车门,闭著眼睛一动不动。 晓儿偷偷掀开车帘,瞟了眼站在寒风中的官员们,见著有人朝这边看来,又嚇得像只惊弓之鸟,马上放下帘子。 “殿下,宫门到了。” “我知道。” 李泽岳伸手往脸上摩挲了两下,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此时时辰尚早,老大臣们都还在马车上坐著,只有一些年轻官员们等候在宫城门前。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城门。 “二殿下。” 宫城门口正冷著脸盯著候朝官员们的大太监见这位主子到了,忙不迭让开道路,恭恭敬敬地一礼,脸上露出諂媚的笑容。 虽然这位已经搬出宫去了,但主子永远是主子,宫里有一个算一个的贵人们都对这位宝贝的紧,给他们这些当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分毫。 更何况,这位从小对他们这些阉货奴才们,可是当真不薄。 “老刘,怎么今儿个是你当值,你那些乾儿子们呢?” 李泽岳见著这低著脑袋笑得贱兮兮的老太监,挑了挑眉毛,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哟,殿下啊,您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大朝会啊,北边蛮子们都得走咱这个乾门去给陛下磕头呢,奴才自然得站在这好好看著,不能丟天家的人不是?” 刘太监依旧弯著腰,埋低脑袋,轻笑著说道。 “瞎眼的傢伙,没看见二殿下来了吗,还不赶紧伺候著二殿下回宫?” 刘太监跟李泽岳打完招呼,转过身吩咐起身后的小太监们。 “不必,我自己去宣政殿候著去了。” 说罢,李泽岳在大臣们眾目睽睽中,径直走进了宫门。 在宫里行走自是轻车熟路的,回宫就等於回家,两三步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 一路上,太监们见著他纷纷趴下磕头行礼,好长时间不回宫的他还有些不习惯, 走到宣政殿门口,李泽岳绕到后门静静等候著,一会皇帝会从这里进来。 一等二等,觉得时间还早,他便冲门口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哎,你过来。” “殿下。” 小太监有些惶恐地走到李泽岳身前,施了一礼。 “你去给我倒杯水过来,再搬个凳子。” “殿下,这……” 小太监有些不知所措,陛下马上就要来上朝了,殿下这会儿要凳子又是作甚? “嗯?” 李泽岳斜愣了小太监一眼。 “是,是……” 小太监忙不迭转身就跑走了。 不一会,小太监一手提著个矮凳,另一只手端了杯清水,小跑著走了过来。 李泽岳將水一饮而尽,拿过凳子便塞到屁股底下,斜靠著后门便闭上眼睛。 “殿下,您先歇著,奴才给你放风。” 小太监见李泽岳当真如此大胆,没办法,只好老实地守在门口。 “唉……” 小太监皱著一张苦瓜脸, 早就听说这位二小主子是宫里最隨性最难伺候的,果真名不虚传。 等著等著,一刻钟便过去了。 身后传来二殿下轻微的鼾声。 小太监暗暗佩服著这位的心大。 第113章 北蛮使节 小太监抬头眺望著后宫的方向,寻思著陛下来上朝的时辰。 “你在这做什么呢?” 不知何时,一道身著大红团龙服的年轻人身影出现在了小太监身旁。 小太监骤然转头,看著眼前这位与二殿下相貌有七分相像、但明显更加成熟的年轻人,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太子殿下!?” 太子没搭理脑子转过来圈后诚惶诚恐跪伏在地上磕头的小太监, 只是皱著眉头跨进门槛,看向那坐在小凳子上,倚著门框睡的香甜的…… 李泽岳。 “……” 太子嘆了口气,拿脚尖戳了戳这傢伙的腿。 李泽岳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地看向太子。 “一会爹就过来了,想挨揍?” 太子李泽渊轻声道。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鼻子长舒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上朝儘是受罪,以后再也不来了。” 他站起身子,把凳子递给小太监,语气中满是不耐。 闻言,太子又皱起眉头,训斥道: “当朝蜀王,刑部十三衙门总督,你说不上朝就不上朝? 搬出去住了一年,我看你又不知道规矩是什么了。” “规矩规矩,儘是规矩,你是太子,你守便是。 我野惯了,想如何便如何。” 李泽岳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有些酸麻的胳膊。 太子紧锁著眉头直直盯著浑不吝的二弟。 李泽岳看了眼有些慍怒的太子,暗暗咽了口唾沫,挪过眼神,悄悄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门后。 嘴上仍不服气道: “你待如何?” 太子收回目光,收拢袍子,静静站在宣政殿后门口,表情已然恢復平常。 “不如何,你既成人,我自管不了你,隨你便是。”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从门后走出,站在了太子身侧…… 稍稍靠后的位置。 没多久,殿內传来阵阵脚步声, 朝臣们到了。 太子与李泽岳兄弟二人垂首站在后门口,两人都没再言语,静静等候著。 大约又等了半刻钟, 一袭明黄龙袍的大寧皇帝龙行虎步终於赶来。 他迈上汉白玉台阶,目光瞥了眼老老实实的李泽渊李泽岳兄弟二人,眉头轻挑,没多言语,径直迈入了殿內。 “陛下到——” “吾皇万岁——” 李泽岳跟在皇帝太子身后,走进了山呼海啸的宣政殿大殿內。 他抬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地板上口呼万岁的朝臣们,心底波澜不惊。 待朝臣们行礼完毕,皇帝坐於龙椅之上,他依旧静静站在太子身旁。 今日他的身份是二皇子,不是刑部十三衙门总督。 “有事启奏——”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迴荡在大殿里。 朝臣们静静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今日另有主角。 “陛下,臣有本奏。” 鸿臚寺卿轻挪脚步出列,对皇帝俯身拜下。 “爱卿讲。” 皇帝轻靠著龙椅,抬了抬手。 “有魏一朝,闻我大寧物华天宝,国力强盛…… 二十年前,两国於伦桑湖畔签订盟约,寧魏两朝世代修好,结为兄弟之国,互不相犯…… 今魏国枢密院副使白樺携魏国眾使,特来覲见。” 鸿臚寺卿的声音轻轻迴荡在大殿中。 皇帝的视线缓慢地抬起,看向鸿臚寺卿,看向张正端,看向采律司指挥使赵极…… 他的目光在所有大臣的脸上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太子和蜀王两兄弟身上。 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嘴角略微向上翘了翘,隨即迅速收敛。 大殿內所有人都低垂著脑袋,並无一人看清皇帝的神情。 “宣,魏国使臣。” 皇帝轻声道。 “宣,魏国使臣——” 李莲恩尖锐的嗓音高声传出殿外。 “宣,魏国枢密院副使及眾使臣覲见——” 门外宣声层层叠叠,传入殿前广场。 李泽岳轻轻抬起了头。 宣政殿宽阔的门下,走入一列墨绿朝服的官员。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络腮大胡,眼神阴翳,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隨后便是两个年轻人,一人眉毛粗浓,身材壮硕目不斜视;另一人身材单薄,眼神锐利,气质內敛。 其后便是五名北蛮官员。 该说不说,北蛮子们长得就是高。 北蛮一眾使臣来到大殿正中,俯身拜下。 “外臣白樺参见大寧皇帝陛下。” “吾等参见大寧皇帝陛下。” 皇帝轻轻抬手,眼神波澜不惊: “平身。” “谢陛下。” 白樺带著眾北蛮使臣起身。 来之前想必这群北蛮子专门学过大寧的礼仪,这一套礼仪下来举止极为標准,比许多大寧朝臣都要好看的多。 “卿等此番来我大寧,所为何事?” 闻皇帝言,白樺再次拱手一礼,自怀中掏出一张表文,开始诵念: “敬呈大寧皇帝陛下: 吾大魏与贵国,疆土相邻,情谊深厚,正如天中日月,同相辉映…… 忆及二十年前,吾大魏皇帝与陛下曾於伦桑湖畔签下兄弟之盟,直至今日,两国依旧遵循旧日盟约,互遣使者,互通有无,商旅往来,不绝於途。 …… 今新年伊始,吾国上下,同祈祥瑞。愿新岁之中,两国邦交愈篤。 去岁之时,贵国整顿边境,修整兵戈,重铸烽堡,吾国深感不安,不知贵国意之何为,万望大寧皇帝陛下以两国黎民为重,莫起征战之心。 今吾等使节来此,特来奏请大寧皇帝陛下,若陛下当真欲撕毁盟约、再起兵戈,吾等自会回国转告吾皇,做好应战自卫之准备; 若陛下並无此意,还请恕臣悖言之罪,自当奉上国礼,以重修两国之好,共享天下太平。 臣白樺,谨奉吾皇之命,恭呈此信,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诵罢,白樺俯身再拜,躬身双手將信呈上。 “……” 宣政殿內一片寂静,无一人出声。 白樺也一直保持著躬身呈信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等、两等…… 皇帝就这般轻靠在龙椅上,无任何话语,也无任何眼神示意,殿內便无一人敢动弹。 第114章 吾杨与小师叔 白樺依旧保持著这般姿势。 渐渐的, 大殿內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大寧朝臣们束手站於两侧,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张首辅面容平淡,並没有把目光投向他们,只是静静盯著皇帝龙椅下的台阶出神。 文官们挑著眉毛,上下打量著这群北蛮子,品著那番文縐縐的奏表,满脑子都是沐猴而冠一词。 至於大寧武將们…… “噗嗤——” 不知是哪位混货率先笑出了声音,接著窸窸窣窣地轻笑声不断自武將队伍中传来,迴荡在宽阔的大殿里。 尤其是二十年前曾隨皇帝出征的將领笑的最大声。 刚才他们就已经绷不住了,还tm世为兄弟之国,还不是这帮老兄弟拿著马槊打出来的? 忘了二十年前我大寧铁骑是如何剑指云京城了? 怎么说,若陛下再起兵戈,你们还准备起兵应战? 那我们可就不困了。 大寧,在这些年战无不胜的岁月里,早就养成了一番捨我其谁的傲气。 听著殿中不断传来的嗤笑声,北蛮使臣队伍里已经有沉不住气的官员涨红了脸庞。 白樺面色依旧不变,躬身呈信的姿势仍然保持著,未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身后那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暗暗攥紧了拳头。 但另外那名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表情依旧沉稳, 显然,这种程度的嘲讽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內。 听著依旧未停的轻笑声,皇帝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差不多就行了。 嗤笑声这才停歇, 隨后,他又看了站在太子身旁的李泽岳一眼。 李泽岳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立刻反应过来。 在朝臣们的目光中,他缓慢迈步走上前去,来到白樺面前。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半米的距离。 直到来到这位北朝枢密院副使旁边,李泽岳这才切实地感受到这北蛮子官袍下盘结的肌肉所带来的压迫感。 魁梧、结实、强大。 这是同为武夫,白樺所给他带来的直观感受。 视线向后放去,他扫过了正直直瞪著自己的年轻壮硕汉子, 对视上了那气质內敛的年轻人。 那人朝他微微一笑。 李泽岳眼神並未掀起任何波澜,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伸出双手,接过白樺手中的奏表,面对著他后退三步,然后转身走向龙椅。 放於皇帝手边。 皇帝並未拿过掀开,只是用手指轻轻在奏表封面上轻磕著,缓慢开口: “魏使此番前来,路程遥远,且回八方馆歇息吧。 国礼,朕就收下了。 尔等若是想在京內游玩一段时间,也可自便,不日便是本朝殿试与武举,魏使不妨留下观摩一番,看看本朝年轻俊杰与贵国相较如何。 回去转告你们那位,朕暂时並没有开战的想法,若是朕何时改变主意了,定会提前通知他。 就这样吧。” “外臣谢过陛下, 定將陛下圣諭一字不漏,转达吾皇。” 白樺与眾使臣再行一礼,这才转过身子,在大寧眾臣或严肃、或戏謔的目光中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李泽岳眼神冷漠地盯著那两道年轻人的背影,那所谓继承吾侗衣钵的义子,应该就在这两人之间了。 “二十年前的那场刺杀,总得先收回些利息吧。” …… 八方馆內, 正使白樺与两位年轻人盘坐在桌前。 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寧人狂悖,我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折辱我大魏至此!” 身形壮硕的年轻人狠狠砸了下桌子,怒目圆瞪道。 在其对面,那位气质內敛的另外一名年轻人並未言语。 白樺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轻声道:“吾杨,不必动怒,寧人当今势强,我们此行本就是奉国师之命,前来探清大寧的內部情况,受些气算什么。 如此看今日其朝堂眾臣的態度,寧国出兵是在所难免了。” “战爭一定会开启,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老子还是气啊,寧国那群狗噙的武將,还有那该死的皇帝,今日竟如此折辱我等,老子当真咽不下这口气。 若非国师还需要一些时间將那件事准备好,暂不能开启国战,老子第一个带著我吾家铁骑请战,提著大刀便將那定北关的大门砍烂,將大寧狗皇帝的头拧下来做尿壶!” 名为吾杨的壮硕汉子胸膛起伏了两下,握著茶杯的手青筋毕露。 原来,他便是北蛮征南大都督、天下武评第六的吾侗之子。 白樺长长嘆了口气,他身为大魏枢密院副使,一名曾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大战的武夫,何尝不想报当年之仇? “师叔,你的意思呢?” 吾杨突然开口看向那位一直未曾言语的內敛年轻人。 “老师还需要时间,开战能晚则晚。” 那人沉默一阵,慢慢开口道: “临行前,老师曾吩咐我,在条件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想些办法,让大寧內部乱起来,为他多爭取一些时间。” “让大寧內部乱起来……” 吾杨皱著眉头,看向那人,问道:“师叔可已有定计?” 那人沉吟片刻,缓缓摇头:“如今还只是一个想法,並不成熟,还需再多看看。” 吾杨一听,立马打起了精神,快声道:“你直接说吧师叔,快急死我了。” “唉。” 那年轻人长嘆口气,缓缓道:“当今皇帝有两子成年,一为太子,二为蜀王。 蜀王早年不显,只知饮酒作乐,青楼赋诗。直至今年,本朝一位在相国寺埋藏多年的钉子对蜀王悍而出手,却被其一拳捶杀,这才暴露出其隱藏多年的修为。 大寧皇帝似乎也因此对其改观,將大寧刑部十三衙门交与了此人,似乎想要著重培养。 人,一旦有了权力,便会不可抑制地渴求更多,同为天家嫡子,为何日后必须是你继承皇位? 想来蜀王会不可避免地对太子出现这种想法。 太子自然也不会愿意看到蜀王慢慢坐大,威胁到他的皇位。 我们不妨从这方面下手。” “师叔,方才你也说了,他们同为嫡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会不会有感情,不会生出这方面的想法啊。” 吾杨试探著说道。 第115章 刘芷和韩资 “不会。” 被吾杨称为师叔的年轻人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你不懂天家,感情对天家来说,是一种极为累赘且可笑的事物。 更何况,据我所知,蜀王在皇后死后,一直由大寧雁妃收养,他与太子二人並未在一同长大。 他与太子是不可能有任何感情的。” 吾杨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眼神崇拜地看著自己父亲的师弟,当朝国师的关门弟子,急切地接著问道: “那师叔您准备如何做?” “老师在我临行前,把这些年我大魏在乾安城布置的一部分暗子交给了我,我们是有一些力量能做文章的。” 那年轻人慢条斯理地举起茶杯,慢慢咂了一口,轻声道:“矛盾总归要激发出来,我们,便做那这场夺嫡之爭的导火索吧。” …… 下了朝,李泽岳屁顛屁顛地坐著马车向衙门而去。 太子跟著皇帝去和阁老们开小朝会了,既然没叫他,他倒也乐得清閒。 衙门里的探子们依旧在忙碌著,十三衙门已改组完毕,各个部门各有划分工作区域。 千秋楼七楼是李泽岳的总督办公室,六楼到四楼是衙门高层的办公区域,包括张旭刘洋等一司主官。 一楼是十三衙门办事大厅,二楼三楼为经歷司文员处理事务的地方。 至於千秋楼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院,则是镇抚司捕头们的堂口,每个银镶捕头都独领一座小院,下辖三名铜镶捕头。 档案库紧挨著千秋楼,自七楼晾台看下去,一览无余。 詔狱在衙门最后方,阴森神秘。 走进衙门大门,李泽岳迈著八字步,得意洋洋地欣赏著自己的杰作。 虽然改组方案是陆瑜一手设计的, 但给皇帝的摺子可是他呈上去的。 千秋楼一楼很是繁忙,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文员,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瘦小身影躲在角落里,拿著扫帚清扫著垃圾。 忙碌的文员捕快们见著这个身影,都会冲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这个小姑娘来到衙门已经有段时间了,衙门侧边有个小院,她就住在那里。 早晨时,她在薄薄晨雾中醒来,先跑去衙门食堂,帮伙房大娘大爷给衙门官员们准备早餐。 收拾完食堂后,她又会跑到千秋楼顶层,把李泽岳的办公室给打扫乾净,当值的官员都知道她是总督大人带回来的,自然不会阻拦。 再然后,她就会忙碌一整天,从千秋楼忙活到各堂口,中午傍晚还要再跑去食堂准备饭菜。 因此,十三衙门各司都知道,总督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既乖巧懂事又勤劳肯干,衙门所有官员都很喜欢她。 但是, 今天,刘芷迎来了初至衙门的第一次挑战。 “总督大人。” 来到衙门那么多天,刘芷已经在他们嘴里知道了李泽岳的身份。 李泽岳停下脚步,看著这匆匆跑到自己面前,儼然就要混成衙门团宠的清秀少女,笑著点了点头:“小芷,怎么了?” “这个……那个……” 刘芷有些为难,毕竟她当初是拍著胸脯给面前这人许诺自己是很能干的小姑娘,可如今只是遇到一件困难,就要向他开口吗? “无妨,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李泽岳好像看出了小姑娘的窘迫,安慰道。 刘芷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道:“今日伙房的张大爷告病假了,轮到我去詔狱给那位吴牢头送午饭。 我只是想问问总督大人,那位吴牢头,平日里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那般恐怖吗?” “这……” 李泽岳愣了下,隨即明白过来,失笑道:“自然不是,若老吴当真是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那你们还整日给他送饭做什么,饿了隨便捉个犯人杀了吃就好了。” 詔狱一向是残忍神秘的代名词,再加上詔狱之主吴牢头常年住在不见光日的地底,自然也深受衙门年轻人的畏惧。 见小姑娘表情依旧有些惶恐,李泽岳想了想,接著道: “老吴其实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只是……审讯犯人的手段酷烈了些。 不过没关係,他见著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是这样吗?” 刘芷懵懵地点了点脑袋。 李泽岳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加油。” “是……” 小姑娘已经不小了,被李泽岳这么一拍还有些害羞,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李泽岳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道:“如果你真害怕的话,可以去找你韩资哥哥,他和老吴有些交情,一定愿意陪你过去。” 刘芷眨巴了下眼睛。 李泽岳最后鼓励地看了刘芷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改组后需要他亲自过目的事情多了些,他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呢。 …… 韩资最近过得挺自在。 自那日赌场事件之后,李泽岳去找封行楼杀手打架,他带著刘芷回到了刑部十三衙门,找到了那个名为张旭的大主事。 韩资给张旭复述完李泽岳的意见后,张旭自然没多说什么,利索地给刘芷安排好了在衙门上的住处,具体工作李泽岳没开口,张旭也不敢自作主张,只是隨她去了。 看著衙门官差把刘芷的住处收拾好后,韩资这才准备离开。 可他刚迈出衙门大门一步,突然想起自己目前好像还是十三衙门的罪犯。 那怎么办,总不能自己主动屁顛屁顛跑回詔狱蹲著去吧。 韩资在大门前徘徊了许久,见门口进进出出的官差们没一个有把他抓回去的意思,他便试探性地往外走了两步。 依旧没人搭理他。 这就让他有些苦恼了。 “我若是走了,那傢伙把我定性成钦犯怎么办。” 犹豫一阵,韩资决定, 静观其变。 兜里没幣子了,韩资重操旧业,在街上隨手摸了两个一看就大傻子的紈絝子弟的口袋,跑到雪松居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然后他就看见了十三衙门数十名探子紧急出动营救李泽岳的那一幕。 他原本以为那些人是来捉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那傢伙单挑封行楼八大高手,身受重伤。 就这么在京城游荡了一天一夜,他还是决定潜进王府,找李泽岳问个明白,到底想不想放了他。 问为什么潜进去? 因为门房三儿狗眼看人低,韩资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三儿不进去通报。 那同样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第116章 愜意的小盗圣 韩资的身法自然是顶尖的,他偷偷翻上墙头,谁都没有发现。 眼神在广阔的王府上转了一圈,找到了中间偏后依旧亮著灯的那处院落,飞檐翘首,豪奢无比。 確定好目標后,韩资矮著身子,悄摸在墙头上朝那处移去。 “嗒。” 再往前爬也爬不过去了,韩资选了一处离那座小院相对较近的地方跳下了墙头。 这里似乎也是一座小院,好像没有人居住。 韩资四处看了看,漆黑一片,便贴著墙根,慢慢朝小院的拱门挪去。 “哎,兄弟,干什么呢?” 眼看著就要摸到院子拱门了,韩资突然听见背后出现这么一道声音。 那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到像蛆一样往前爬行的韩资。 “我草!” 韩资嚇的一激灵,一个转身,心臟险些没蹦出来。 “噌——” 月光下,院中数道刀光极为耀眼。 黑子一把抓起这小贼的肩膀,给他扔到地上。 王府侍卫们提著明晃晃的横刀,將猝不及防的韩资团团围住。 “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韩资看著一个个凶相毕露的侍卫,咧著笑脸连忙摆手道。 黑子一把拔出腰间长刀,锋锐的刀尖直指韩资的喉咙,冷冷道: “自己人?谁家自己人半夜爬墙?” “我真是自己人,不信你去问问你家王爷,就说我叫韩资,此番是专门来见他的。”韩资信誓旦旦道。 黑子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点点头,转身进了李泽岳院子。 很快,他就从房间走了出来,对黑子轻轻頷首。 “哼。” 黑子一把拽起韩资,点了他的穴道,带著他进了李泽岳的房间。 “怎么又是你?” 赤裸著膀子让晓儿往胳膊上涂药的李泽岳一脸无奈。 韩资欲哭无泪,道:“大人,我知道您受伤了,想著来看看你,可那门房不让我进,还说我是路边的一条野狗,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你直接在衙门上找个人带你过来不就行了吗?” 李泽岳无语道。 韩资支支吾吾一阵,最终还是开口道:“大人,小的不敢回去,怕被抓起来。” “那你还敢来看我?”李泽岳一阵好笑。 韩资脑筋一转,拍了拍胸脯,大义凛然道:“我们江湖人最讲义气,在下虽与大人相识日短但志趣相投,大人受伤,我怎可因一时恐惧就不来看望? 如今见大人身体无碍,我便放心了。若是大人依旧觉得我有罪,再把我抓进去,我也认了。” “这样啊……” 李泽岳被韩资这番话唬的一愣一愣的,想了想开口道:“你既如此重情谊,那我也不为难你。 你我相识一场,陆姑苏此事也算你有功,便不把你再抓回去了。 这样吧,我看你如今也没个差事,整日在江湖上閒逛,天天偷鸡摸狗的也不是个办法。 我最近准备改组十三衙门,建立一支完全归属我统管的部门,护卫、潜伏、暗杀,都需要精通。 目前这支队伍已经拉起来了,但人数还少,后续还需要新鲜血液。 你不妨留在衙门,为我这个部门培养些新人,不需要你传授你门派武功,只需要教他们些身法和潜伏技巧,如何?” 韩资愣在了原地。 “大人是说……我以后留在刑部十三衙门,为大人办事?” “怎么,你不愿意?” 李泽岳皱起眉头,道:“现在衙门急缺人手,我现在处境那么困难,你都不愿意留下来帮我, 那你方才说的最重义气的话也是骗我的?” 韩资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说確实是骗你的,我会不会当场暴毙? …… 韩资终究还是答应了李泽岳。 没办法,若是不答应,以那位喜怒无常的性子,恐怕他確实是走不出王府的大门了。 在那夜之后的第二天,在刘洋的对接下,韩资终究还是站在了一群十三衙门的年轻人面前。 直至今日。 今儿个天气还不错,韩资穿著衙门新发的黑色长袍,懒洋洋地坐在一座摇椅上,嘴上还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隱匿气机,是一个合格的盗……呸、刺客的基本功,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做到与环境融为一体,这样才能做到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韩资的声调拉的老长,传入面前这两排正赤裸著身子、从头到脚都埋入水缸的年轻人耳朵里。 此时正值春天,气候尚冷,水温更冰,这些年轻人一人一个水缸,全身都泡在里面,只有头髮漂浮在水面上。 “憋气,是为了培养你们的呼吸节奏,所有合格的刺客,都能隨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如果你的境界高到不用鼻子和嘴巴呼吸,那就当我没说。” “冷水,是为了培养你们的意志,在任何艰苦的环境中都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身体,不被外在条件所影响。” “你们日后,都会成为总督大人的眼睛,成为他最锋锐的利刃,成为他最坚实的鎧甲。 你们,是各司主官们所挑选出的最有潜力的精锐,是整个十三衙门的未来。 你们不是整天喊著要重振十三衙门吗,不是要再塑十三衙门荣光吗,难道这点苦难都受不了,要哭著回家找妈妈了吗?” “精锐,为何是精锐,是因为他有不屈的意志,有顽强的毅力,有永不放弃的决心。” “如果你们这点程度都坚持不下去,想必你们的总督大人会很失望的。” “毕竟,身为九品高手的他,怎么会需要你们这些软脚虾来保护呢?” 韩资坐在躺椅上,嘴里喋喋不休,全是刘洋给他写的激(gu)励(huo)人心的话语。 嘿,还真別说,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韩资看著面前的两排水缸,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暖洋洋的太阳,只觉得愜意无比。 “以前我过得都是什么苦逼日子?” 东躲西藏,浪跡天涯,整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呢,拿著二殿下给的银子租了个小院,每天晚上还能弄个小酒小菜,人模狗样的训著本该追著他跑的十三衙门探子们。 就差討个媳妇了。 “江湖啊——” “师父,我回不去了——” …… 春节过去了,更新恢復正常。 迟来的祝福, 兄弟们新年快乐、万事顺心、工作顺利、家庭和睦、圆圆满满! 第117章 从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韩资慢慢起身,一手捞出一个开始在缸里沉底往外吐泡泡的小伙子。 “行了,都出来吧,到点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哗啦啦的水声四起,露出一个个冻的通红的健硕身躯。 “嘶——” 年轻的绣春司预备役小伙子们一个个抽著凉气,抱著膀子跺著脚,爭抢著跑进屋里,披上袍子围坐在燃烧的火炉边取暖。 韩资嘆了口气,迈步走进屋里,手上提著那两个差点没憋死过去的傢伙,慢慢渡著温和的真气。 “今天上午先就这样,吃完午饭回来继续。” 韩资见他们一个个脸色都红润起来,便拍了拍手,宣布了今天上午的训练结束。 小伙子们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他们从现在可以得到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是一座位於衙门西南边角落的小院,偏僻而冷清,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些日子绣春司年轻人们都在此训练。 “確实有些饿了……” 韩资一手摸著肚子,一边摇摇晃晃朝院门走去。 刚迈出步子,他就看见一个小巧的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两个眼睛眨啊眨啊,似乎害怕打扰到院里的人。 “小芷,你怎么来了?” 见著来人,韩资脸上一下露出了笑意,冲小姑娘招了招手。 刘芷本就是他领著带回衙门的,两人的关係自然亲近无比。 “韩资哥哥。” 小姑娘慢步走到韩资身边,轻轻扯了下他的袍子。 “那个……一会我就要去詔狱送饭了,有些害怕,我去找了总督大人,他与我说你与那吴牢头有些交情,可以让我来找你。” 刘芷抬头用那双清灵的眼睛看著韩资,道:“韩资哥哥,你现在有时间能陪我去一趟吗?” “这……” 韩资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我, 与吴牢头有交情? 逼著骑木驴的交情? …… 韩资终究还是陪刘芷来了詔狱。 没办法,毕竟是自家妹妹,不管他再怎么对那座大牢和那个老头有心理阴影,刘芷既然找过来了,义薄云天的韩盗圣都得陪她走上这一遭。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著閒话,来到詔狱那耸立的高墙前。 詔狱围墙外,有一支五十人的金吾卫队伍手持长矛,在此看守著。 这是前些天李泽岳请旨请下来的禁军,专门负责这段特殊时期对詔狱的防护工作,以防太觉教强行劫狱。 当然了,若是董平亲自出手,別说五十个金吾卫了,五百个也是白搭。 但好歹能起到拖延时间、引起警戒的作用不是? 韩资与刘芷各自向看守的金吾卫校尉出示了自己的令牌,校尉检验无误后,朝围墙上招了招手。 隨后,围墙大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隙,韩资两人朝里面打量了两眼,迈步走进。 通过围墙还不算完,站在詔狱那黑压压真正的大门前,两人又停下步子,接受镇抚司探子的检查。 一切结束后,两人这才被允许放行,走进了那缓缓敞开,其內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亮的大门。 甬道內的火把静静燃烧著,给漆黑的监狱带来一丝光明。 刘芷鼻子抽动了两下,皱起眉头,只觉得这詔狱里的气味当真不好闻。 “走吧。” 韩资唰地一声点燃火摺子,走在了刘芷身前。 “嗯……” 刘芷点了点脑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小意抓住了韩资的袍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嗒。”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水滴下的声响,嚇了刘芷一激灵。 “咦,好俊的闺女,你是来给老头子送饭的吗?” 还没走出两步,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迴荡在幽暗的甬道里。 “啊——” 刘芷灵动的眼睛骤然瞪大,小拳头紧攥住韩资的袍子,嚇得惊叫起来。 韩资也嚇了一跳,心臟砰砰地剧烈跳动著。 但紧接著,他就回想起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没事没事,小芷,是吴牢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刘芷更紧张了,一下躲到了韩资身后,一动不敢动。 韩资轻声安慰著小姑娘,回头看向了那道佝僂的身影。 “哎,是你小子,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吴牢头向前走了一步,那道满是褶皱的脸庞出现在火摺子的光亮中。 “吴牢头,我现在是十三衙门绣春司教头,不是罪犯了。” 韩资一边用手拍著刘芷的后背,一边朝老吴抖了抖自己的官袍。 吴牢头见韩资当真从良了,只是乾笑了两声,倒也不觉得意外。 从当日张旭专门嘱咐他下手轻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是被衙门看中的人才了。 他又把目光投向贴在韩资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刘芷,咧嘴笑了笑,露出了那一嘴的黄牙。 “闺女,老头子走路就这个样,好多年了,嚇到你了吧。” 刘芷连忙摇了摇脑袋。 她紧张地攥著手中的食盒,做足了心理准备,从韩资身后走出来,如履薄冰般向前走了两步,將食盒递到吴牢头面前。 “吴……吴老前辈,这是您的午饭。” 鼓起勇气说罢,待老吴伸手接过,刘芷又慌慌张张地钻到韩资的身后。 吴牢头轻笑著用手指敲了敲食盒的盖子,道:“老头子好些年没在这牢里见过那么年轻的闺女了。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小芷吧。 那伙房的张老头给我送饭时,整日与我说总督大人带回了个勤快的闺女,灵巧又能干,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 刘芷听著老吴温和的话语,眨了眨眼睛,慢慢鬆开了紧攥著韩资袍子的手指。 “闺女,今年多大了?” 刘芷吸了口气,站到韩资身边,对著老吴轻轻矮身一礼:“今年十三了。” “十三啊。” 老吴又上前一步,伸出他那乾瘪的胳膊,看著刘芷道:“可否让老头子摸摸你的根骨?” 韩资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妹子的后背,示意她赶紧上前。 刘芷紧张的小脸煞白,在韩资的眼神鼓励下,向前走出一步,站在吴牢头面前。 老吴笑著点点头,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肩膀。 第118章 兄妹 刘芷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老吴那乾枯的手掌在自己的肩膀、后颈、胳膊上各捏了一下,小姑娘只觉得有些硌的慌。 整个过程很短,毫不逾矩。 老吴收回手掌,背回身后,微微頷首。 “怎么样?”韩资有些急切地发问道。 他虽然也是八品巔峰的小高手,但给人摸骨这种手段他还是做不到的,只有见识多广的老宗师才能有如此丰富的经验,略一搭手便可知此人根骨如何,適合走何种道路。 “很是不错。” 老吴用简洁的话语概括道。 韩资面上一喜,接著道:“吴老前辈可有推荐小芷修行的道路?” 老吴轻轻頷首,满是皱纹的脸色露出一抹笑意: “十数年前,老夫也曾给一个闺女摸过骨,其亦是有著绝佳的习武天赋,又能吃苦修行,老夫便起了爱才之心,收为徒弟。就在这大牢里,老夫教了她十年武功。 暗无天日的地牢,被人视作人间鬼蜮的詔狱,十年来,她雷打不动每日天不亮,她都会按时到此,风雨无阻。 老夫那徒弟倒也没辜负这一番心血,出师后的这些年,终究在这江湖上终究混出了一番薄名。 小芷根骨经脉路数都与她有几分相似,倒是可以跟她修行。” “不知前辈那位徒弟是何人,小芷该去如何寻她?” 韩资接著问道。 吴牢头笑著摇了摇头:“不用寻她,她马上就回来了。” 韩资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脑海中出现了一道名字。 十数年前、十三衙门詔狱、女子? “前辈那位徒弟莫不是咱们衙门的四大神捕之一,江湖第一女子名捕,被称为寒阎罗的……姜千霜姜神捕?” 韩资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问道。 老吴笑著点了点头。 “千霜这丫头命途多舛,他的父母之前也是衙门的捕头,与老夫关係还不错,可惜,在衙门早年镇压江湖的那段时期,千霜的父母遭了贼子的毒手,双双殞命,只留下了尚且年幼的小丫头。 她如此刻苦修行、拼命查案,长年在江湖中游荡,就是为了寻找当年暗害她父母的凶手。 那么多年过去了,小丫头也算修行有成,还当了衙门的四大神捕,我也垂垂老矣咯。” “若是姜神捕愿收小芷为徒,那是再好不过了。” 韩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姜千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子神捕,关於她的传说数不胜数,但在所有围绕她的话题中,永远避不开的有两点。 她那九品升日境的实力与绝代风华的相貌。 有个如此厉害的自家衙门的女神捕当老师,刘芷的武道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老吴笑著看向一脸茫然的小姑娘,道:“千霜丫头回来还得些日子,小芷可以继续在衙门做你的事情,等她回来,老夫亲自与她说这件事情。” “那便麻烦吴老前辈了。” 韩资连忙躬身施礼。 刘芷懵懵懂懂地听了一阵,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师父,还是四大神捕,连忙跟著韩资一块恭敬施礼。 吴牢头乾巴巴笑了两声,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替我问问总督大人,说著没事了就来找老头子喝酒,怎么一直没见著他呢?” “是。” 韩资抽了两下鼻子,再与老吴施了一礼,跟刘芷一块朝大门走去。 吴牢头站在漆黑甬道的尽头,看著在火光中两人离去时忽明忽暗的背影,不由轻嘆一声。 “这又是一代人咯。” …… “啥? 姜千霜是老吴的徒弟? 还要让姜千霜收小芷为徒?” 千秋楼顶层,李泽岳惊讶地从软榻上站起身子,看著面前刚送完午饭回来的韩资与刘芷。 “吴老前辈是这么说的,我也有些难以置信。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小芷。” 韩资笑著看了眼站在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刘芷。 “这就吴老前辈上了,忘了他怎么让你骑木…那啥了吗?” “那会他是牢头,我是犯人,这不能一概而论。再说了,他对妹子好不就行了,吴老前辈其实挺不错的。” 韩资不服气地说道。 李泽岳笑著走到因为有些紧张手指握著袖口的刘芷面前,轻声问道:“小芷,你是怎么想的?” “总督大人和韩资哥哥安排就好,我听你们的。” 刘芷抬起头,壮著胆子与李泽岳对视著。 李泽岳摇了摇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道:“我们把你接到衙门上来,就得对你的人生负责。 你想不想习武,想不想拜姜捕头为师,这都取决於你內心的想法。 有我们两个在,你可以自由选择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不用顾及其他任何人的看法。 你若想习武,那就拜姜捕头为师,我打听过,姜捕头是个外冷內热的人,其实很好相处,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当然了,习武会很累,会有很多坚持不住的时候,但若是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走下去。 如果你不想习武,不想走这条路,我们都不会勉强你,那就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开开心心地过下去,这样也很好。 我们作为你的兄长,今日可以许诺你,你的人生由你自己选择。” 韩资站在一旁,听著李泽岳这番话,不禁心有触动,只觉得一阵羞愧。 刚刚自己只想著让老吴帮她摸骨,想让小芷拜师,觉得这是很好的路,却完全忘了顾及小姑娘的想法。 刘芷呆呆站在原地,低垂著脑袋,没有说话。 “我自己的想法吗? 可以让我自己选择?” 小姑娘心里有些茫然地想著。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被逼著走。 父亲欠债,她被逼著挣钱还债; 母亲重病,她要照顾母亲,干活赚钱抓药; 父亲把她抵给赌场,她不得不被卖进青楼。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人生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不得不走的道路。 今天,把她救出苦海的两个人站在她面前,对她说, 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刘芷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涩。 她无所谓,她真的无所谓,她只是想活著,像个人一样活著,从来不敢奢求別的东西。 如果真的让她选择的话, 她想, 能够帮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两个人, 哪怕一点点也好。 跟著那位四大神捕的师父习武的话,一定能练就一番好身手吧,这样就一定能帮到他们了吧。 如果她有朝一日真的能够帮助到他们,她真的会很开心的。 想到如果有那一天,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我愿意习武,我想拜姜神捕为师。” 少女轻轻抬头,泪水自长长的睫毛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她那清秀的、残留著泪水的脸庞上,却绽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开心的笑容。 第119章 花朝节 自刘芷答应习武后,时间又过去了两日。 这一日清晨,李泽岳从睡梦中被晓儿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別睡啦,今天是朝节,你不是要去找赵小姐踏青的吗?” 朝节,又称神节,乃是百的生日。 在这一天,大寧的百姓们往往会讚美神,祈愿百繁盛,也由此延伸出生意兴隆、硕果纍纍的美好意愿。 当然了,关於的节日,最喜欢的还是女孩子们了。 在这一天,她们通常会结伴出游,外出赏,祭祀神,还有许许多多的市会可以逛,享受著春日美好的气息。 洗漱完毕后,李泽岳久违地穿上了自己的白袍,整理好髮髻,插上白玉簪子,掛好玉佩,恢復了本该有的翩翩公子的形象。 “还当真有些不习惯呢。” 李泽岳站在铜镜前照了又照,想要找回未曾任职十三衙门总督前当时年少春衫薄的感觉。 自恋了一会,李泽岳坐在饭桌前,看著丫鬟们端了一份又一份不同样式的糕。 这糕是由百瓣洗净后与大米一起捣碎蒸製而成,既有瓣的香腻,又有糕点的软糯,很是美味。 李泽岳拿起一块玫瑰糕放入嘴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按我这个標准,去给姑苏送去一份,让她也尝尝。” “已经送去了。”晓儿应道。 “嗯……那再按我这个標准装上一份,我一会带去给清遥。” “已经备好了。” 晓儿再次应道。 “这样啊……” 李泽岳一时无言。 有个既了解自己又细心能干的丫鬟是个很舒服的事情,李泽岳左想右想,也没再想出还有哪个姑娘需要自己用糕去刷存在感,也就作罢。 宫里那边自有御厨为她们准备,用不著自己操心。 吃过早食,李泽岳来到院子里,发现小丫鬟们正兴高采烈地拿著各式各样的绸带在府里跑来跑去。 “这是干什么呢?” 李泽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晓儿微笑著在一旁作答:“这叫赏红,她们拿著这些绸带系在枝上,把百装扮好,这是送给神的礼物。” “直接用丝绸啊,还是钱多烧的。” 看著丫鬟们直接拿著绸带就往树上掛,李泽岳不禁有些牙酸。 王府里草多,可是够这群小丫鬟们忙活了。 在院子里逛了一圈也没见姑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李泽岳想了想,还是选择直接离开。 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人家心里有数,自己是要去找赵清遥了,可面对面说出来总归是有些尷尬不是? 陆姑苏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的吧。 两人现在的关係已经足够尷尬了,尤其是春闈开始时在贡院门前的那一搂,更是把两人模模糊糊的关係挑的更加奇怪。 可以说自那天后,两人基本就没怎么好好说过话,说话也就是简单的问候之类的。还好李泽岳伤好后整日都在衙门上度过,两人在府上一天也见不著两次面。 “唉。” 说两人只是单纯的朋友,其实李泽岳清楚,他是问心有愧的,若不然那日貔貅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攻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可若是说要把关係更进一步,李泽岳现在还真没这么个想法,主要是目前事情实在太多,未来的方向此时连他自己都拿不稳,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顺其自然吧。” 最后看了一眼陆姑苏小院的方向,李泽岳跨上了大马。 “若是姑苏要出门,府上侍卫全都跟上,莫要让她出现什么意外。” 李泽岳向晓儿吩咐道。 “奴婢记下了。”晓儿点了点脑袋。 安排罢,李泽岳便拿著给赵清遥准备的食盒,策马向太傅府而去。 黑子骑马跟在后面。 来太傅府自然是轻车熟路的,可李泽岳终归有些心虚,自从被赵清遥逮到陆姑苏餵他吃饭,他还一次都没有与她见过面。 来到太傅府侧门,把马韁塞给门房,李泽岳便迈步向院內走去。 “奴才给二殿下请安。” 刚走到太傅那小院门口,便迎面碰上了一个白面太监,嚇得那人连忙跪伏在了地上。 “你是……木妃娘娘宫里的?” 李泽岳想了想,认出了这有些面熟的太监。 小太监依旧跪在地上,口中道:“殿下能记得奴才,是奴才前世修的福分。 四殿下此时在屋內听太傅授课,奴才正在这候著。” “起来吧。” 李泽岳朝院內看了两眼,也就收回了目光,没去打扰他们。 算了算,赵清遥此时应该梳妆好了,他便转身直接向內院走去。 “哎,殿下,您怎么来了?” 迈进內院的拱门,李泽岳便看到小曇正艰难地一拱一拱地爬在桃树的树干上,苗条的身子弓成了虾米,嘴里还叼著几条绸带。 见李泽岳进来,小曇面色一红,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李泽岳见著小曇的窘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曇跺了跺脚,跑到李泽岳面前,哼哼道:“还不是臭小姐,大清早的就指使我赏红,自己还偷懒不起床,尽让小丫鬟费劲。” “谁让咱家小曇摊上了个好主子呢?” 李泽岳捏了捏小丫鬟挺俏的鼻尖,又惹的小曇一阵羞怯。 “殿下是来寻小姐的吗?” “对啊,今日朝节,我想著带她出城逛逛,晚上宵禁推迟了一个时辰,还有神灯能看。” “哇,殿下好浪漫啊。”小曇双手捂住了俏脸,对著李泽岳一阵挤眉弄眼。 “行了行了,我上去找她了,你接著掛吧。” 说罢,李泽岳径直朝小楼走去。 小曇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拦。小姐又不是聋子,她自然听到二殿下过来了,现在都没有现身,不就是等著人家去找她的嘛。 “笨小姐,你这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啊?” 小曇嘴里哼哼著,又重新一拱一拱地爬到树上掛绸带去了。 走进小楼,一层是很正常的茶厅,还掛著几幅女子的刺绣,看密密麻麻的针眼,显然是用过心的。 李泽岳目不斜视,径直走上楼梯,直上三楼。 房门虚掩著,只是来到门前,他就嗅到了那一股熟悉的香气。 那是赵清遥身上独有的香味。 第120章 鬢云欲度香腮雪 李泽岳轻轻推开房门。 赵清遥房间內的摆放依旧如昨,居中的大床帷幔垂著,阳台南侧摆放著一张美人榻,梳妆檯就在榻旁。 黄楠木的梳妆檯上放著一抹铜镜,桌面上还摆放著一盒敞开的胭脂。 此时,赵清遥就静静坐在梳妆檯前,纤纤青葱上蘸著胭脂,正对镜仔细往脸上轻抹著。 听见门声,赵清遥耳朵轻动,却没有回头。 李泽岳没有作声,只是慢慢拾起一个凳子,坐在了她的身旁。 一旁淡青色的龙泉窑香炉依旧升腾著裊裊熏烟。 李泽岳是会化妆的,小时候因为好奇,整日在雁妃和锦书跟前转悠,观察著这个时代的人如何上妆。 一来二去,她们都会一边笑骂著李泽岳不走正道尽热衷些女子之事,不知日后会招惹多少女子,一边还给他讲解著女子梳妆的技巧。 赵清遥化妆的手法很好看,只是將纤指往胭脂盒里轻轻一蘸,在脸上先抹出一层较淡的底韵,再用两根手指从脸部较上的位置轻轻向太阳穴晕染,既有层次,又显淡雅。 赵清遥通过铜镜瞥了眼一脸惊艷的李泽岳,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从旁夹出一张胭脂纸,放於嘴唇上,轻轻一抿。 李泽岳看著赵清遥的侧脸,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淡妆浓抹总相宜。 眼看著赵清遥抽出眉笔,打开黛粉盒,李泽岳轻轻站起身来。 赵清遥没有动作。 李泽岳从她手中拿过细长眉笔,扶著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你作甚?” 赵清遥轻声道。 “与你画眉。” 李泽岳也轻声道。 他手持眉笔,轻蘸黛粉,细细地抹上了赵清遥的眉间。 她本就生有一双好看的远山眉,其实並无需过多赘述,只需沿著赵清遥本来的眉型,便可画出人间绝色。 赵清遥轻轻闭上了眼睛,脸色微红,还好已经涂抹好了胭脂,羞色並未显露。 画眉本是男女子成婚后的闺房之乐,乃是极为亲近的关係才能做的事情,可面前这人却偏偏如此自然地就做了。 赵清遥闭目无言,只是任由他在自己眉上描绘著。 良久,李泽岳搁下了笔。 赵清遥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远山眉黛长。 她的眼底有些讶异,认识那么多年,她还当真不知道李泽岳有这一手本事。 “妆罢低声问娘子,画眉深浅入时无?” 李泽岳见赵清遥神色,得意地低声哼道。 “脸皮当真是厚。” 赵清遥轻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嘴里动不动蹦出的那么多好诗句都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赵清遥依旧穿著她最喜欢的红裙,不同於往日,今日她穿的是百褶裙,动时裙褶翩翩散开,更显灵动。 “今儿个来找我何事?” 赵清遥一边往头上插著簪子,一边面不改色清冷地问道。 李泽岳重新坐回她的旁边,笑嘻嘻地说道:“今日朝节,我想带你出城逛逛。” “有甚好逛的,不过是几朵儿,什么时候不能看?” 明明已经梳妆好准备出门了,赵清遥嘴上依旧是这般嘴硬的话语。 李泽岳自然熟悉她的性子,哄著道:“这些日子我在衙门呆的乏了,整日忙那些案牘之事,眼睛实在是受不了,想著出城看些儿,放鬆放鬆眼睛,不知你可否与我同去?” “也罢,本想著在城內看看也就算了,既然你如此说,那便陪你出去逛逛罢。” 赵清遥站起身子,裙摆翩翩而动。 “对了,我还给你拿了些府上做的百糕,要不要尝尝?” 李泽岳大献殷勤,將食盒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掀开盖子,露出卖相极好的糕点。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嘴上已经抹了胭脂……” “无妨,吃罢再抹一次也就是了。” “也好。” 赵清遥走到桌前,伸手捻起一块糕,放入口中。 “嗯,確是好吃的。” “是吧,都是早晨在院里现采的瓣,洗净后与现淘的米蒸好的,我府上的厨子可是当真用心了。” 李泽岳见赵清遥爱吃,不由笑了出来。 选出三种各吃了一小块,赵清遥也就吃饱了,又到铜镜前看了看,確认嘴上胭脂没掉,这才放下心来。 “走吧。” 两人走下楼梯,小曇依旧爬在树上努力掛著绸带。 “小曇,你小姐屋里有我带来的百糕,一会忙完別忘了吃啊。” 李泽岳喊道。 “知道啦殿下。” 一听说有好吃的,小曇怨念瞬间消散了,一下喜笑顏开。 走出內院,李泽岳左看右看不见赵离,不由好奇问道:“那小子去哪了?” “不知,今日街上姑娘多,应当是出去偷看哪家小姐去了。” 赵清遥冷哼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 太傅正在屋里与四皇子李泽风授课,李泽岳也没进去打扰,直接跟赵清遥一块出了府。 两人一人一匹高头大马,慢慢朝城外而去。 不愧是朝节,京城內各个店铺门口都悬掛著美丽的枝,有的夫人小姐头上还插著好看的簪。 今日出城的人真不少,刚刚踏出城门,官道上全是一辆一辆的马车,都朝著玉河畔而去。 “当真是热闹啊。” 看著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盛景,李泽岳不由感慨道。 赵清遥不置可否,问道:“咱们去哪?” “去上林苑吧,许久没去过了。今日上林苑向高官勛贵们开放,也挺热闹,咱们也去逛逛。” 李泽岳笑著道。 赵清遥点了点头,目光却看向了两人身后。 出城后无法再隱匿身形的绣春司探子们尷尬地笑了笑。 看似是两人出游,实则他们身后跟著乌压压一帮子人。 绣春司的人手、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卫、黑子…… 撤是不能让他们撤回去的,他们本就是要负责两人的安全,只能挥挥手,让他们离远些,莫要破坏了两人的氛围。 黑子撇了撇嘴。 上林苑位於京城西南面,距离並不远,以他们的马速,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赶到。 可今日他们又不急,本就是出城游玩散心,上林苑也只是个目的地,他们两人骑著马说著话,吹著春风,自也是难得的愜意。 所以,原本一个时辰不到的路程,硬生生让他们两人走了一个半时辰。 李泽岳骑在马上,就与赵清遥聊些衙门里遇到的趣事, 什么张旭昨夜被老婆打了,脸上带著被抓的血痕来上班, 什么柳乱又没洗头,乱糟糟跟鸡窝一样, 什么韩资教新人憋气,差点没让溺水的小伙子拽到水桶里去…… 赵清遥静静地听著,脸上总是带著浅浅的笑意。 两人许久没有那么放鬆过了。 第121章 相亲的李洛 上林苑为皇家园林,占地范围极广,周袤三百余里,山川河流、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团锦簇,豪奢无比。 平日里上林苑自是不会对外开放的,可每逢佳节良日,皇帝都会下旨恩允达官显贵及其家眷们到苑中游玩,共赏盛景。 因此,今日的上林苑很是热闹。 两人踏马来到大门前,有几辆马车已经在此停放著,只等金吾卫验明身份便可入內。 听著马蹄声,值守的金吾卫郎將抬起头来,將目光投向这对缓缓靠来的年轻人。 只一搭面,这位郎將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一下变了脸色,三两步跑到两人马前,躬身施礼道:“卑职见过二殿下,见过赵小姐。” 金吾卫作为皇家禁军,有著前驱后殿之责,自然对李泽岳这张脸极为熟悉。 而这位能陪在二殿下身边,且相貌极美、喜著红衣的女子,自然就是定北侯爷的长女赵清遥了。 闻言,一旁不管认不认识两人的勛贵子弟和金吾卫们都忙转过身子,上前见礼。 李泽岳骑在马上,隨意抬了抬手,便算回礼过了,扭头看向那位郎將:“宫里有没有来人?” “卑职未曾得到贵人们要来的消息。”郎將拱手低头道。 李泽岳微微頷首,刚走出两步,却又回头接著问道:“今日这上林苑防卫是谁负责?” “回殿下,是吴魏吴將军带队。” “是他啊……” 李泽岳想起那个健硕的年轻將领的身影,不由点了点头。 他对吴魏的观感还是很不错的,是个踏实仔细的人,年轻又强大,还有功勋在身,值得信任。 李泽岳赵清遥两人一扯马韁,慢慢向苑內走去。 黑子目不斜视,紧跟著驱马走了进去。 太傅府的定北军亲兵们也紧隨其后。 郎將依旧对著李泽岳离去的方向保持著躬身拱手的姿势,並未抬头。 就在刚刚,他还感受到几抹气息一闪而逝,隱入了苑內的阴影中。 他知道,那应该就是十三衙门专门负责总督安全的绣春司探子们了。 对於这两人有如此程度的护卫力量,郎將並不奇怪,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亲自带上一支金吾卫过去贴身保护呢。 至於对护卫们进行搜查,那更是笑话,这本来就是人家家里的园子,宫里没来人,今天他就是这座上林苑的主人! 见两人身影远去,郎將才直起身子,听著那些勛贵们的窃窃私语。 “二殿下果真俊朗不凡呢……” 一位国公家的俏小姐低声对旁边的闺蜜好友低声道。 她名为杨敏,杨国公是她亲爷爷,曾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那可不,二殿下此时尚未加冠,便已至九品之境,作词又是一绝,放眼南北三朝,到哪找如此年轻天才?” 与两位小姐同行的一名公子也凑进了话题: “听说下月武举,取的是天下二十二岁之下的年轻俊才,或入采律司、或入十三衙门、或入军中歷练,成绩优异者,赐武进士出身,直接平步青云了。 只可惜二殿下出身天家,不需要参加武举,若不然直接下场拿个年轻武魁的称號,岂不是一桩妙谈?” 几人正说说笑笑著,忽地看见又有两骑自远处而来。 “哎,你看,那是不是康王世子和定北侯世子?” “好像还真是,之前我在一次诗会时近距离见过这位赵世子,確实是这般模样。” 几人面带惊奇地偷偷打量著赵离,这位定北侯世子可不常见,他自幼在定州生活,长那么大拢共没回京过几趟,一向极少露面。 关於赵离,京內也有许多种说法。 有人说他不过也是个紈絝子弟,看他在京中那些作派,整日跟著一帮勛贵廝混,不是去青楼就是去教坊司,也不见他干什么正事,日后定北侯爷偌大的家底若是留给他,那大寧定北关算是完蛋了。 也有人说,这位世子自幼长於塞北,八岁便跟隨斥候游於关外,十岁练刀杀人,十二岁匹马单刀捣毁一窝马匪,十六岁已然带兵策马於战阵之上,定、临两州早已流传著小侯爷之称。 种种不一的说法,早就给这位定北侯世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此时再看这两人,一人眉目含笑,似乎在与身旁之人说著什么。 另一人年纪小一些,愁眉苦脸,也不知在忧愁著什么事。 这位年纪小一些的自然是康王世子李洛了。 “说真的,赵兄,我现在还是有些紧张,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眼看著马上就要到上林苑大门了,李洛突然一扯马韁,停在原地唉嘆著道。 赵离无奈地回头,开口道:“是你突发奇想要与那吴家小姐见面的,明婉郡主好不容易才將她约出来,你怎么还萎了呢?” “主要是我这心里没个底,我害怕啊。” 李洛扯著马韁,死活不敢再往前一步。 虽说人家確实是紈絝吧,但终归还是个十六岁的纯情少年,一想到马上就要见著未婚妻,他想想都紧张。 赵离又无奈地嘆了口气。 这时,值守的金吾卫郎將主动迎了上来。 “卑职见过殿下,见过赵世子。” 李洛正心烦意乱著,没搭理他,赵离则含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几位公子小姐也走了过来,朝两人见礼。 赵离只得从马上下来,朝几人拱了拱手。 他毕竟不是李泽岳,不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马上受礼。 “赵世子怎得没与二殿下和赵小姐一同前来,他们方才进去。” 寒暄几句后,那杨敏忽地想起刚刚进去的李泽岳,开口询问道。 “啥?二哥在里面?” 一听这话,李洛立马来精神了,俩眼瞪著看向那小姐。 “哼。” 杨敏抽了抽鼻子,轻哼一声。 方才与你见礼你不搭理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现在又想起来问我了。 王府世子了不起啊,我爷爷是国公,我爹是吏部侍郎。 我亲姑姑还在宫里呢,木妃,听说过没有? 宫里拢共就三个娘娘诞下过龙种,我姑姑算一个。 李洛没搭理在那自顾自生气的杨敏,用力晃了晃赵离的肩膀,兴奋道: “走啊,赵兄,咱们去找二哥。 他主意多,定能给我想一个与人家见面既合情合理又不尷尬的好法子!” 第122章 铃兰的花语 上林苑內,通过大门便是层层叠叠的宫殿群。 两人自是没有去里面逛游的兴致,一个是本就不感兴趣,不喜欢其中冷清的气氛。 另一个则是早就逛腻了。 往左侧拐,再走上约莫二里,便是上林苑的百里海,万爭艷,美不胜收。 这百里海,可是大寧十三道各家各族献上的珍贵种孕育,囊括三千种类,所谓百爭艷,却不为过。 说到此事,又得再说起当今陛下初登基后御驾亲征之事。 说那北蛮南下,天子御金吾卫亲征,两年后大破蛮军,班师归朝。在那论功宴上,圣上醉酒,特赐凤躯临朝治理后方的皇后上林苑百里海,以彰其功。 话是如此之说,但实际的情况据李泽岳所知还真並非如此。 母后在世时曾说,还不是当时年幼的太子李泽渊喜爱草,驱使著太监们將东宫荒地种满仍不满足,嚷嚷著地不够大,不够多,想要万同放之景。 父皇当初不乐意,言说太子当走正道,当思万民,整日想些草草算怎么回事,训斥的他大哥抬不起头来。 终归是母后心疼孩子,在庆功宴上父皇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时,皇后才提出要百里海这一说。 今日,海绽放了。 一片片, 一层层, 神所赐的春风拂过, 万里芳菲。 可皇后此时却是再见不得此番景象, 那位出身大寧豪族的嫡女,那位恩施天下念其德的女性,终究再不见这万里飘。 十年了, 那位嚷嚷著要將天下万般卉集於一堂的太子,也未曾再踏足过这百里海一步。 或许在皇后过世后, 太子心里早就有了比他心爱的万千朵更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李泽岳和赵清遥散步至此,站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海前,思绪有些茫然。 春风吹过,赵清遥见身边这人望著海有些出神,眉间不禁也带上几分思绪。 她自是知晓这片海的故事,只是没有李泽岳了解的那么深。 “若是皇后娘娘见著今日如此美丽的海,心里也当是开心的。” 赵清遥伸出手指抚上了李泽岳的眉间,柔声道。 李泽岳皱起的眉宇被身边女子的柔荑抚平,转过头轻笑了下,摇了摇头: “母后生前就爱些草,我与大哥隨她的性子,也钟爱此事。 只是可惜了,大哥那么爱的一个人,东宫再不復往日草盛景,圃都荒了下来。 而我那王府,却长年繁簇缀。” “按你如此说,太子哥哥確是变了许多,但他终归是你我兄长,对你我还是如往日那般。 他的变化,无非是將閒余爱好转为民生大事,更成熟了些……” “连你也觉得那不过是些閒余爱好啊……” 李泽岳有些茫然地看著间飞舞的蝴蝶。 赵清遥见李泽岳心情忽然有些低沉,想了想,还是握住了他的指间。 “我並非说这些爱好不好,只是觉得身为太子,確实当切身在乎民生国事,这才是一国储君。 太子哥哥绝对不是將这些兴趣放弃了,只是觉得没有时间,心里確实有了更需他在乎的事情,觉得比招呼那些草更值得他去用心。” “应確实是这样。”李泽岳口中喃喃道。 太子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胞弟,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年,他们兄弟二人实在是太少交流了。 春节过后,他们唯一的交流也不过是前些天在宣政殿前那三两句话,散朝后也就各去各的了。 “大哥……” 李泽岳又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心底的,到底是天下黎民,还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两人牵著手,慢慢散步在这海边,谁都没再言语。 走了一段时间,李泽岳晃了晃脑袋,觉得如此不太好,今日是陪清遥出来赏开心的,他一个劲在这想这些事情作甚? “这名叫铃兰,你看它这朵,像不像一个个小风铃?” 两人散步到一片乳白色圃前,朵朵垂头的铃兰隨风摇曳。 赵清遥俯下身子,隨手拨弄著绽放的朵。 “我认的。” 她罕见地撅了撅嘴巴,只觉得李泽岳小看了自己。 李泽岳笑了笑,蹲在了她旁边,隨手摘了两朵。 “你摘它作甚?” 赵清遥有些不乐意地轻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可曾听说铃兰的语?” “语?” 赵清遥有些迷糊,在她的认知中,便是,何曾还有过语这一说? 李泽岳手指夹著铃兰的枝,对准阳光放在眼前,轻声道: “铃兰的语, 是…… 歷经苦难,幸福回归。 无论经受何等磨难挫折,幸福终將会回到我们身旁。” “一朵,怎会有如此的说法?” 赵清遥从李泽岳手中接过一支铃兰,有些不解地打量著。 李泽岳轻笑著:“每朵都寄託著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愿望,正如这朝节,也是在歌颂著自然的美好,祈愿神能够赐下恩泽。 人们总是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对未来美好的生活充满了期盼,这也许便是的意义吧。” 赵清遥似懂非懂,只是掏出手帕,將这支铃兰包入其中。 李泽岳缓步走到赵清遥身后,將手中刚刚折下的三支铃兰扎在赵清遥的髮簪旁。 乍一看上去,就像头上戴了几朵乳白色的小铃鐺,隨风摇曳著。 “朝节你们女子不是都喜欢簪吗,我觉得这铃兰便挺適合你。” 李泽岳笑著拨弄了赵清遥发间的朵。 赵清遥转身避开,不让他去摆弄。 “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你戴出去见人,保准是最独特最美丽的那一位。” 赵清遥轻哼一声,对著阳光晃了晃脑袋,扭头看向身后的影子。 影依旧在摇晃著。 风中,她似乎听到了铃兰飘摇的轻响。 “幸福归来吗…… 还不错。”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她喜欢拥有著美好结局的故事。 只要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路途坎坷些也无妨,不是吗? 第123章 李洛的未婚妻 “二哥——” 田土坎上,有两骑缓缓而来。 “李洛?”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李泽岳有些意外地看著来到他们面前的两人。 赵清遥冷哼一声,盯著赵离道:“我就知道这小子得跑到人多的地方来看姑娘。” “冤枉啊。” 赵离摊了摊手,无奈道:“是李洛这傢伙非要今天见上那吴家小姐一面,明婉郡主好不容易將人家约出来,他自己还不敢,非要拉上我一块过来。 这不是看到你们了,想著让岳哥给他出出主意壮壮胆子呢。” “你要见吴家小姐?” 李泽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咧开嘴巴,使劲拍了拍李洛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是说不愿意成亲吗,怎得这会便等不及了?” “哎二哥,我这情况不是不一样吗?你与清遥姐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各方面的熟悉的很。 我这呢,啥都不知道呢突然给我许了场婚事,人家小姑娘还不知愿不愿意呢。 这可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一点不能马虎,我便想著提前见上一面,好歹能熟悉熟悉不是,万一那小姑娘確实挺好,我也不用整日愁那么很了。 更何况,我这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骂我不学无术、游手好閒都是轻的,人家吴小姐是五姓世家,诗礼传家,对我的感观定好不了哪去。 我便想著看看能不能通过见上一面、说说话来改变一下,总不能到了成婚的日子,人家还带著对我的噁心洞房吧。 两个人成婚,总归要有些感情不是?” 说起此事,李洛开始止不住地巴巴起来。这些话他一般是无处诉说的,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圣人定下的规矩,想来他这种感情,只有李泽岳能明白。 毕竟,谁让他小的时候一个劲在自己耳边嘟囔什么“爱情”、什么“自由恋爱”,给当时还幼小的他造成了那么大的衝击。 李泽岳愣愣地听完李洛的一番话,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也就是说,你想在那吴家小姐面前装个逼唄。” 骤一听得如此粗俗的语言,赵清遥俏脸一红,伸出手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腰间。 赵离哈哈大笑起来。 李洛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抬著头叫嚷道:“二哥,你別乱说,我只是想单纯地和她说说话,认识一下而已!” “当真只是单纯见一面吗?” “当真。” 李洛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 “那你著急忙慌地来找我作甚?”李泽岳有些纳闷:“不是说明婉已经把她约来了吗,直接找机会去见面啊。” “这不是没这个机会吗,二哥,我当真不知道如何见面,见了面如何说合適啊。” 李洛扯了扯李泽岳的袖子,挑著眉毛道:“要不然你组个局呢?” “?” …… “明婉妹妹,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上林苑门前,一位气质恬静的少女坐在马车里,秀眉轻撇,有些为难地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哎,茵姐姐,你来京城日短,可是未曾来过这上林苑呢,今儿个好不容易遇著朝节,怎得能不来逛逛呢。 妹妹与你说啊,上林苑那百里海,放眼全天下也找不到如此美丽的地方了呢。” 坐在吴茵对面的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眼神灵动,此时正在一本正经地忽悠著对面的吴家姐姐。 吴茵悠悠嘆了口气,她又不是傻子,自己对面的这位康王府的明婉郡主,之前明明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交情,可自从自己与那康王世子定了亲,这位妹妹就开始整日往她家府上窜,一副热络的模样。 这不,今日朝节,便想方设法將她喊出来了。 她自是能猜到的,那明婉郡主如此费力將她叫来,无非是想凑机会让自己与那康王世子见面罢了。 “与他见面……” 吴茵心下还是有些紧张,她自幼出身五姓大族,还是嫡长房嫡长女,早就知晓这种事情是躲不掉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许给了皇家! 皇家那是什么地方,据老家那些老婆子们说, 那可是龙潭虎穴! 她这么一个知书达礼的乖乖女,到了天家不得让那些人给活吞下去? 还好,自己去的不是皇宫,只是皇帝亲弟弟家的王府。 还好,自己不是去当那王爷的侧室,当的是那康王府世子爷的正室。 吴茵轻轻拍拍自己並没有任何起伏的胸脯。 正室还好,正室还好。 日后怎么说也是个王妃呢,总归是没人敢无端欺负自己的。 吴茵经常这么安慰自己。 可心静下来后,少女又总是忍不住地想,那康王世子李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紈絝、游手好閒、不学无术。 这是世人贴给他的標籤。 其实,吴茵是有些失望的。 想来这种紈絝子弟,当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妻子是谁,不过是两家联姻的工具罢了。 然而,明婉郡主这些日子整日来与她说话,又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 “如果他当真不在意我,不在意这份亲事,他又怎得会让他妹妹来找我呢?” 这些日子,明婉可是没少说李洛的好话,什么为人踏实,什么孝敬长辈、什么极善音律之类的…… 潜移默化之下,吴茵对李洛的感观……其实並没有那么糟糕。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终究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值得依靠的男子。 “茵姐姐?” 见吴茵有些出神,明婉又催促著叫了一声。 “嗯,那便依著明婉妹妹吧。” “好!”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应道。 很快,马车通过了金吾卫的检查,朝上林苑內驶去。 还未曾到海,明婉郡主忽得听到马车外出现了些动静。 “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自家王府的护卫在说话。 “十三衙门绣春司,这是我家王爷的玉牌。” 这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明婉和吴茵掀起车帘,看著一名全身黑袍的男子手中握著一枚龙纹玉牌。 明婉认的这玉牌,確是她二哥最喜欢的玉佩。 “卑职见过郡主,奉二殿下命而来,邀明婉郡主与吴家小姐参加今日午时的诗会,於苑內天祥阁进行,万望郡主与吴小姐到场。” 第124章 天祥阁 天祥阁位於上林苑那层叠的宫殿群中,是一座精致而豪奢的偏殿。 此时,留守於上林苑中的太监宫女们正紧锣密鼓地布置著天祥阁稍后的诗会。 二殿下的邀请函此时已然送到了每一个前来上林苑游玩的客人手里,在半个时辰后,这座大殿会被大寧京內近一半的勛贵子弟们填满。 厨子们正在伙房里忙碌著,他们要在一个时辰內做出两百人份的大餐。 刚刚来到上林苑的勇毅伯府眾人也收到了邀请。 虽说勇毅伯府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可人家邓伯爷如今在十二卫里也是实实在在有军功在身的实权將军,陆夫人也有誥命在身,自然有进入上林苑的资格。 今日邓勇邓杰父子都要当值,来的只有陆夫人与陆家兄妹、以及…… 陪著陆姑苏一同出门的晓儿。 晓儿完全是怕陆小姐出门照顾不好自己才跟著出来的,绝对不是因为贪玩。 他们是在门口收到的天祥阁诗会的邀请。 “二殿下办的诗会?” “是的,公子。” 在上林苑门口负责邀请工作的绣春司探子与跟著陆家兄妹前来的蜀王府侍卫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我知道了。” 陆瑜咂了咂嘴巴,回头看了看自家妹子。 “殿下相邀,自是要去的。” 陆姑苏戴著面纱,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其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 勇毅伯府的马车缓缓向苑內走去。 在蜀王府侍卫跟在马车后经过大门的时候,那绣春司探子突然出手拍了下那侍卫的屁股。 “啪。” “nm……” 侍卫屁股一紧,猛的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探子一眼。 绣春司探子不动声色,只当什么事丟都没发生,朝后面那一位还没受到邀请的勛贵走去。 马车的车夫是身体已然痊癒的郑伯,他自然察觉到了那两个年轻人嬉闹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暗嘆蜀王府的氛围確实不错。 “我就不过去了,在苑內隨便逛逛即可,诗会是你们年轻人热闹的地方,我去了你们都不自在。” 马车上,陆夫人轻笑著说道。 “姨母……” “没关係,你们去吧,多参与些这种场合对你们也有好处。” 马车缓缓停在了天祥阁门口。 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殿內已然传来阵阵笑声。 陆瑜掀开车帘走了下去,陆姑苏伸了伸胳膊,有些犹豫。 “去吧。” 陆夫人温柔地看了陆姑苏一眼。 “是。” 晓儿陪著陆姑苏下了马车。 她既然跟著出来了,自然是要陪在陆小姐身边当丫鬟的。 天祥阁门口,李洛正站在那里笑呵呵招呼著宾客。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必如此,但今日这个活计是他自己申请的,无非就是想著靠这个机会和吴家小姐先见上一面。 陆家兄妹缓缓上前,晓儿在一旁提醒道:“这是康王世子。” 陆瑜点点头,示意自己有数了。 李洛这边却没人提醒了,他自然是不认识陆家兄妹的,只觉得这两位气质当真出眾。 然后他就看到了跟在那女子身后的晓儿。 晓儿还衝他俏皮地笑了一下。 “?” 没等他反应过来,陆瑜便已然来到了他身前,拱手道:“在下陆家陆瑜,见过世子殿下。” 李洛这才反应过来,明白晓儿怎得跑到人家家里当丫鬟去了。 “原来是陆兄,久仰大名,早闻陆家藏雨剑冠绝天下,今日可算是见著真人了。” 李洛一边笑呵呵地拱手,一边用余光打量著陆姑苏。 嗯……二嫂子確实是那个! “殿下客气了。” “行,都是自己人,我先不与你寒暄了,日后咱们再好好喝上几顿。 陆兄与陆小姐直接向里走,里面有太监宫女领路,陆兄可以直接去殿內找二哥。 陆小姐可跟著宫女去屏风后,这种场合小姐们不宜拋头露面,她们都在那里饮茶说话。 一会诗会开始后,会有佳肴奉上,那些公子们念的诗在屏风后也能听得仔细。” 李洛撤开身子,伸出胳膊示意三人可以先进去。 陆家兄妹又对李洛施了一礼,朝殿內走去。 晓儿又想屁顛屁顛跟上去,却被李洛一把拽住了。 “你去作甚?” “別家小姐都有丫鬟,就陆小姐没有,奴婢怕她不自在。” “你可想好,清遥姐也在里边呢。” “啊?” 晓儿愣住了,眨了眨眼睛。 …… 晓儿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弃陆小姐不顾吧。 到时候她们两个若真是闹了什么矛盾,以她蜀王府第一丫鬟的面子,想来也能帮著调解一番。 大丫鬟晓儿昂首挺胸地走在陆姑苏身后,心里如此想著。 李洛继续站在门口等待著他那位未婚妻。 吴家马车上, 明婉郡主和吴茵正从百里海往天祥阁赶来。 “茵姐姐,我家二哥举办诗会可当真是罕见的事情啊,虽说他有著如此词名,可大多都是从青楼里传出来的。 办这正儿八经的诗会,算起来还真是头一次呢。” 明婉依旧嘰嘰喳喳著。 吴茵轻轻頷首,身子靠在车壁上,眼睛透过掀起的窗帘看著外面的景色。 景观已经从茫茫的海变成了堂皇的楼宇宫殿,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与那康王世子见面了。 明婉见吴茵有些魂不守舍,不禁好笑地抿了抿嘴唇。 马车继续向前走著,没一会功夫,明婉便透过窗帘,看见了不远处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著的自家废物哥哥。 “嗯…… 茵姐姐,妹妹肚子有些不適,想去方便一下。 姐姐先进去,妹妹隨后就到。” 明婉眼睛一转,深吸口气把自己脸色憋的涨红,然后用手捂著肚子,语气装作急切的样子。 “什……?” 吴茵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明婉就已经叫停了马车,捂著肚子跳了下去,三两步便不知道窜哪里去了。 “这算什么嘛……” 吴茵长长嘆了口气。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在天祥阁大门前缓缓停下。 吴茵掀开了车帘,东张西望了一阵,没发现明婉的影子,又嘆了口气,从马车上慢慢走了出来。 隨后,抬头看向那个站在门口,正一脸猪哥样痴痴看著自己的公子。 第125章 桔梗花 李洛很懵,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到自家妹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脸內急的样子,小脸涨的通红,朝天祥阁后门窜了过去,还偷偷冲他挥了挥拳头。 紧接著,他妹妹刚刚乘坐的那辆马车就停放在了他面前。 李洛眨了眨眼睛,大脑还没转过来圈子,一名穿著浅蓝色长裙的姑娘就抚著衣摆轻轻从马车上走下。 白皙的脸蛋、清亮的眼睛、淡雅的书卷气…… 李洛就在这一个呼吸之內认出了眼前这姑娘的身份。 或许是有些惊艷的原因,李洛意识到自己紧盯著人家小姑娘看的时间有些长了,確实有些失態,连忙收回了目光。 吴茵见这男的终於想起了礼节,鼻尖轻皱了一下,终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规矩上前见礼: “见过公子,不知天祥阁可是从此处入內?” 她自是不认得李洛的,只是觉得这眉眼有些熟悉,不知是从哪见过。 听得吴茵问话,李洛忙不迭点了点头,道:“进门直走便是,里面自有宫女领路。” “嗯。”吴茵轻轻頷首,再冲眼前这人矮身一礼,这就要转过身子。 李洛呼吸急促了几分,自己辛辛苦苦爭取来这个机会,难道就只说这两句话便结束吗? “等……小姐稍等。” 李洛终究还是出声道。 吴茵有些不解地转过身,细声道:“公子可还有事?” “这个……那个……” 一向口齿伶俐的李洛此时却有些犯难,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忽得,他想起了那百里海,想起了出游的小姐们头上的簪。 李洛看著吴茵身上的天蓝色马面裙,脑子一抽,开口道: “小姐可是喜欢蓝色?” “嗯?” 吴茵有些疑惑地发出了一声鼻音。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於苑內渼陂湖畔,极为適合你。 小姐若是不嫌弃,我、我可此时去渼陂湖採下几束,为小姐作为簪。” 李洛紧张地看著吴茵的眼睛,磕磕绊绊道。 闻言,吴茵平静而白皙的脸一下变得涨红,瞪大了眼睛,连忙后退著摆手道: “谢、谢过公子好意,只是我已有婚配,还……还请见谅。” 说罢,吴茵扭头就跑。 “哎,你別走啊,我知道你有婚配。”李洛还在后面叫著。 吴茵跑的更快了,知道我有婚配你还与我说如此之话,这算什么? 私…… 私通? 吴茵心臟扑通扑通地跳著,上天祥阁台阶时一个不留神踩空了,身子控制不住地向下栽去。 眼看著离自己脸蛋越来越近的汉白玉台阶,小姑娘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嘭——” 吴茵只觉得自己摔进了一个並不如何宽阔却很是温暖的怀抱中,嗅到了他身上有些熟悉的香气。 “是哪种香味呢?” 吴茵回过神来,突然想起现在完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自己还趴在这人的怀里呢。 她连忙用手支撑起身子,回头看向那个被自己充当肉垫的那个人。 竟还是那位公子? 他此时紧皱著眉头,背部似乎被台阶硌坏了,一时躺在上面难以起身。 “你、你没事吧。” 吴茵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洛摆了摆手,倒吸一口凉气,咬著牙慢慢直起身子。 看著吴茵有些担心却依旧保持著距离,不敢上前仔细询问的模样, 李洛想了想,问道: “我只是想问你,若是与你婚配的那人今日送你那冰蓝桔梗当簪,你会不会收下?” 吴茵脸色又是一红,刚刚她见那人捨身挡在自己身下,还真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心里还存著这般心思。 既然如此,却是不能再与他如此纠缠下去了。 她秀眉一挑,涨红著脸庞,盯著李洛回答道:“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我为何不要?” 哼,这下死心了吧。 吴茵本想著从那登徒子公子脸上看到无措与失望,可谁知那人眉间竟涌上藏不住的喜意。 “这是个疯子不成?” 吴茵又看了那模样还算俊俏的公子一眼,连忙转身朝殿內走去。 “太可怕了。” 吴茵心里这般想著。 …… 天祥阁二楼雅间內,李泽岳目瞪口呆地看著楼下沾沾自喜的李洛。 他自是听不到两人刚刚交谈了什么,但他能看到的是,两人似乎发生了爭吵,然后吴家小姐跌倒,李洛衝上去英雄救美,然后继续爭吵,人家小姑娘都快把手指头塞他脑缝里了,这小子还那么开心。 “哎,他干什么去?” 李泽岳看著李洛匆匆抢过一位金吾卫的马,往西坡而去。 站在李泽岳身边的,是一位身形壮硕的男子,他身披鎧甲,背负大弓,端得一番英武的模样。 “末將去通知一声,让他们跟上去。” “不必,康王府自有侍卫跟隨。” 李泽岳摆了摆手,举起茶壶,往桌上的两个茶盏斟上了茶水。 他拿起一枚茶盏,看向这位年轻將军,口中道:“来。” 年轻將军连忙上前接过。 李泽岳捻起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玩笑道:“今日这值守上林苑的差事,怎得落到了吴將军头上?” 这位英武不凡的年轻將军自然是吴魏了。 说是年轻,其实他也已然二十八岁了,少时投军练就一身好武艺,前些年隨军入蜀,大破雪原之国,回京后马不停蹄前往西域,又隨安西都护平眾部族叛乱。 在此过程中,吴魏立下赫赫军功,成了金吾卫最年轻的將军。 吴魏正举杯喝著茶水,听得李泽岳言语,想了想,也玩笑道: “在京中閒著也是閒著,便想著將上林苑的值守之事要过来,將公子小姐们保护好,总归也是份功劳,还能顺便踏青散散心。” 李泽岳轻笑两声:“我记得,吴將军也有爵位?” “只是个县子罢了。”吴魏谦虚道。 “那吴將军可曾有了婚配?” 李泽岳出其不意道。 吴魏愣了一下,饱经风霜的老脸竟有些泛红,答道:“尚且没有。” “啊?” 李泽岳有些意外,道:“將军年少有为,既有爵位在身,又有军功百转,怎得还未许上亲事?” 第126章 不著调的王爷 吴魏支支吾吾了一阵,最后道:“非是末將不想娶亲,这些年来军中前辈也与末將介绍过几位名门小姐,只是……唉。 末將出身猎户,家中双亲已去,孑然一身惯了,不知何时便会死在战阵上,实在是不想再拖累良家女子。” 李泽岳挑起眉头,想了想道:“这可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不成婚生子,香火如何绵延?” “末將何曾不知这个道理,只是老家尚有大哥大嫂,他们前些年已然生下两儿一女,倒也不用末將操心此事。” “哎,你可不能如此想。 吴將军此时尚且年轻,且身居高位武功高强,若无必要无需亲自陷阵衝杀,如何会说死就死呢。 更何况,成亲后每次出征回来,想想家里还有爱妻烧好饭菜等著你,岂不是心里想想就满足? 要我说啊,还是赶紧找上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才行,还能有个牵绊。 若不然,你一直抱著孑然一身上阵便死战的想法,早晚都得出事。 你若出了事,我大寧未来几十年靠谁保土开边? 我大哥不得愁死了?” 吴魏愣愣地看著风轻云淡说出一堆歪理的二殿下,怎么想怎么彆扭。 作为大寧皇帝的斩马刀,每逢战事必死战是他的职责,也是他年纪轻轻便功勋百转的立身之本。 你李家拥有一个忠勇死战的猛將……不好吗? “老吴啊,你就老实地听我的,你这浓眉大眼的又不是找不著媳妇,老单著干什么? 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一个,你看我姐锦书怎么样?” 李泽岳笑呵呵地搂住了吴魏的肩膀。 “?” “殿下,这可使不得,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的人物,怎可屈尊於我这腌臢武夫,可不能如此玩笑。 末將,惶恐。” 吴魏忙拱了拱手垂下头,口中连忙道。 他看了看二殿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底有些讶异於他的……该说豪放呢,还是不著调? “这样啊……那我再帮你多注意注意,看看有没有合適的,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你,如何?” 李泽岳拍了拍吴魏的肩膀,笑道。 吴魏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二殿下性情隨和,谁曾想竟隨和到了关心他终身大事的地步。 看其眼神透亮,笑得如此真挚,显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两人说说笑笑间,雅间房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 李泽岳挑起眉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与吴魏对视一眼,道:“进。” 一位绣春司探子匆匆推门而入,躬身施礼,嘴中说道: “北蛮使节有三人已至上林苑,此时正在大门前等候。” “北蛮使节? 他们来干什么?” 李泽岳纳闷地皱起眉头,抬起茶杯抿了一口,看向吴魏,问道:“吴將军认为呢?” 身为负责此番朝节安全事宜的上林苑临时总守备,吴魏自然拥有討论此类事件的权利。 吴魏沉吟片刻,看向绣春司探子,问道:“確认只有他们三人?” 绣春司来人点点头,答道:“金吾卫的兄弟们巡查过了,周遭並未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若他们只是单纯来赏景也就罢了,直接让他们进来便是,我大寧自有容人之量。 可他们若再带有什么目的,今日苑內朝中勛贵云集,只怕有意外发生。”吴魏面色凝重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再次抿了口茶水,放下杯子,起身正色道: “金吾卫中郎將吴魏。” 吴魏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识垂头拱手听令: “末將在!” “命上林苑內所有巡防金吾卫提高警戒状態,拉大巡查范围,派百人队护卫天祥阁內部, 巡逻伍队启用机弩,必要时可便宜行事,若遭遇严重情况,可燃烟火令。” 李泽岳一字一句道。 “末將领命。” 李泽岳再看那绣春司探子,道: “贾保听令。” 名为贾保的绣春司单膝跪地,应道: “卑职在。” “去將那三名蛮子请来天祥阁,就说本王举办诗会,特请三位蒞临。 记住,是请来。 不来,也得来。” “谨遵总督大人令。” 贾保匆匆起身,接过李泽岳递来的十三衙门总督黑龙令,朝上林苑大门而去。 吴魏也转身朝李泽岳施了一礼,道:“殿下,末將也下去办了。” 李泽岳对吴魏微微頷首:“有你在,我是安心的。” …… 比起二楼那凝滯的氛围,天祥阁一楼殿內此时却是一片轻歌曼舞。 殿內极为宽敞,已然摆放好了数排矮桌,供前来赴宴的公子们休憩。 殿內西侧摆放著一片屏风,轻纱拂下,將其后的景象遮得严实。 同样的,这里也摆放著两排矮桌,这里是小姐们的地盘。 殿內已有舞姬翩翩而来,乐师坐於阶上,奏著乾安乐曲。 相熟的公子们三三两两聊著天,矮桌上已有瓜果佳酿摆上,偶尔聊到什么有意思的话题,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诗会嘛,是这个时代上层阶级社交的一种方式,重要的是会,而不是诗。 当然,诗是在此等场合下表现自己的一种形式,好些坏些都无所谓,若你身份显赫,把一片两片三四片写上去,都有人夸你写的明了质朴,颇具风格。 而小姐们那一桌则清雅的多了。 她们恬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声与好友说著话,偶尔伸出素手捻只瓜果,吐籽都是那么清秀可人。 若是见著有认识的小姐走进来,这才会扯著裙子轻轻站起,小跑到那人跟前,神色高兴地谈起话来。 总体来说,今日天祥阁诗会的氛围属实不错。 勛贵子弟们嘛,有同在国子监进学的同窗,有两家关係密切少时便在一起玩的伙伴,相熟的自是不少。 屏风后, 陆姑苏静静地坐在矮桌前,看著周围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聊著天。 晓儿乖乖跪坐在陆姑苏身后。 “你认识那一位吗?” 陆姑苏旁边的位置上,有两名小姐正悄悄交头接耳著,目光时不时瞟向陆姑苏。 “人家不戴著面纱的吗,我又看不清模样,怎得能认识?” “看其戴著面纱,会不会……” “你莫要乱说话,人家想戴便戴,莫要隨意揣测人家。” 杨敏皱著眉头低声训斥著自家闺蜜。 第127章 姐姐和妹妹 “我又没说什么……” 身旁好友委委屈屈道。 面纱下,陆姑苏轻笑抿起嘴角,以她的境界,自然把一旁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杨敏与身旁好友又偷偷打量了陆姑苏几眼,只觉得这位小姐举手投足间气质当真不错。 “好温柔的姑娘……” 杨敏本就是大大方方的大家闺秀,此时见陆姑苏气质绝佳,身后的美貌丫鬟行止间也如此有礼数,心道不知又是哪家的大小姐,便起了结交的心思。 杨敏悄悄把屁股往陆姑苏旁边挪了挪,探头探脑道: “这位……姐姐?” 陆姑苏扭过脑袋,轻轻对杨敏点了点头。 简简单单这么个动作,让杨敏如沐春风。 “不知姐姐是京內哪一府第,不是妹妹自夸,咱京內各府上的姐妹们妹妹大都见过,可当真是没见过像姐姐这般……气质如此出眾的呢。” 杨敏又挪了挪屁股,又靠近了陆姑苏一些。 “我只是与勇毅伯府有些关係,此番是第一次进京,自然是没与妹妹见过的……” 陆姑苏也挪了挪屁股,把身体正面对著杨敏。 “原是如此,是妹妹唐突了…… 还未介绍,妹妹姓杨,单名一个敏字,见过姐姐。” 陆姑苏忍住江湖上抱拳见礼的衝动,轻声道:“我姓陆,名姑苏,亦来自江南姑苏,见过敏儿妹妹了。” “陆姑苏……” 杨敏喃喃道,她非是江湖中人,自然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单纯觉得有些耳熟。 “姑苏……陆家?” 杨敏眨了眨眼睛,似乎从哪里听说过。 一直跪坐在身后的晓儿见两人互相认识完了,便站起身子,拿起矮桌上的茶壶,给陆姑苏和杨敏斟茶。 “好懂事的丫鬟。”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杨敏接过茶杯,心里暗暗道。 只是…… 她回想著刚刚这面容纯净的丫鬟斟茶的手法,怎得颇有一番宫廷风范? 因为有个贵妃姑姑,杨敏也没少见过宫女斟茶,两者的手法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已经不在一个境界了。 一个丫鬟,在宫廷茶艺上,將贵妃宫里的宫女碾压了? 杨敏有些不可置信,再次偷摸细细打量上了陆姑苏。 然后,她就看见了陆姑苏掀起面纱饮茶时的那张温婉面庞。 “好美……” “世界上怎得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陆姑苏似乎察觉到杨敏的视线,转过头来,又是抿嘴一笑。 “俺不中咧——” 杨敏本来就是个顏控,看见李泽岳和赵离都能犯痴,別说如江南般温柔的姑苏朝她微笑了。 心臟都狠狠地多跳了两下。 没等杨敏接著套近乎,屏风轻纱处又被掀开,走进了一道大红的倩影。 霎时间,將在场小姐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清遥姐?” “我就说嘛,二殿下的诗会,清遥姐怎么会不在场?” “赵姐姐,那夜的烟当真好好看啊。” “只可惜,那夜的烟只属於赵姐姐一人,咱们也就沾沾赵姐姐的光吧。” 那位红衣姑娘一到场,就引得气氛高涨起来,在座的小姐们都纷纷起身,与她打著招呼。 红衣姑娘轻笑著,向姑娘们一一回应著,落落大方。 杨敏也看向了赵清遥,看向了那位眾星捧月般的女子。 再把视线收回来时,却看到自己这位陆姐姐已经默默把面纱放了下来,遮住了面庞。 “姑苏姐姐?” 杨敏轻声唤道。 “无事。”陆姑苏声音愈发轻了。 杨敏见陆姑苏不说话了,虽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问。 她坐在陆姑苏旁边,小口小口地喝著茶,见赵清遥把目光投向这里,又咧开笑脸,兴奋地挥了挥手,道: “清遥姐!” 杨敏自是认识赵清遥的,两人关係还不错。 赵清遥含笑走来,刚想与杨敏说话,却忽得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那是正猫著身子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心里还念叨著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晓儿。 “?” 赵清遥將视线向旁边移, 也看见了那位……安静坐在位置上的温婉女子。 赵清遥笑容滯在了脸上。 陆姑苏有轻纱遮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碰面。 晓儿抬起脑袋,小心臟砰砰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杨敏察觉到了氛围有些不对,心下不禁疑惑起来。 晓儿紧张地把地板都快抠烂了。 赵清遥站在矮桌前,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是那混蛋的朋友罢了,借住在家一段时间,没什么的。”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李泽岳什么货色你不清楚?” “那混蛋需要陆家的力量,他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 “英雄救美,美人报恩,饭都差点餵嘴里了,都住在一个府上呢,还自己骗自己呢?” “可、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他心里是有数的。” “不过是打个招呼,上啊赵清遥,拿出你正宫的风范来。” “呸,什么正宫,我何时允他娶好几个了?” 赵清遥心里一片乱麻,似有好几个小人吵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这时,那戴著面纱的温婉姑娘却缓缓起身, 在眾人向此处投来的目光中, 主动矮身一礼: “姑苏,见过清遥姐姐。” “?” 赵清遥呆滯住了,张了张嘴:“妹妹…… 不必多礼……” 她口中喃喃道。 陆姑苏轻声道:“前些日子让姐姐误会了,当时妹妹身上有伤腿脚不便,再加上有些乱了方寸,没能及时与姐姐解释,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赵清遥依旧喃喃著,还没回过神来。 这妮子, 是怎么回事? 你那么堂堂正正落落大方的,我犹犹豫豫这么长时间做什么? 怎得显得我如此小家子气? 赵清遥终於回过神来,轻嘆口气,人家都已经主动叫她姐姐了,她自是不能再如此扭捏。 “姑苏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且安心在……在府上住著,他是个热心肠的,讲义气重感情,你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 只是,他平日处事有些不著调,还请妹妹多担待些。” 陆姑苏又柔柔一礼,应道: “姑苏自是听姐姐的。” “嘶——” 见陆姑苏如此懂事温柔的作態, 赵清遥倒吸一口凉气, 心里酸麻极了。 第128章 诗会开锣 吴茵静静坐在偏角落的位置,看著赵家姐姐和那气质温婉的小姐略显尷尬地交流著。 总共也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赵家姐姐便好似败下阵来般,与那位气质丝毫不落下风的小姐互施了一礼,隨后走到自己的位置。 吴茵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那姑娘,有些奇怪她们两个说了些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侯府的赵家姐姐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似乎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是个很值得依靠的姐姐,没想到今儿个竟然罕见地有些失態。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没等吴茵琢磨清楚,轻纱再次被拨开,露出一张明丽的俏脸。 “见过明婉郡主。” 在场的眾小姐们见著来人,纷纷起身施礼。 明面上来说,明婉还是在座身份最尊贵的人,二殿下举办的诗会也算是正式场合,礼数自是要周到些。 待小姐们施完礼后,明婉又朝眾人轻轻回了一礼,摆出她那標誌性的咧嘴笑: “明婉见过诸位姐姐,诸位姐姐安好。” 康王府家的明婉郡主,最是活泼,最是机灵,最是討人欢心,十五岁一般的年纪,就连京城內嘴巴最刻薄的小姐,也挑不出这位郡主一点毛病。 吴茵嘆了口气,看著明婉搂著赵家姐姐的胳膊不知说了些什么,还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瞄了两眼,满脸都是坏笑。 赵家姐姐循著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还浅浅地点头一笑。 吴茵连忙回了一个笑脸。 明婉郡主跟赵清遥又说了会话,这才向吴茵走来,一屁股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吴茵板著脸不搭理她。 “怎得了茵姐姐,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婉探著脑袋眨巴著眼睛笑嘻嘻道。 吴茵嘆了口气:“你刚才溜走了,却是不知我刚才遇到了什么?” 语气中带著些不敢回忆的恐惧。 明婉心里一沉, 自家废物哥哥莫不是又把事情办砸了? “快与我细细说说。”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也不知这天祥阁大门口迎宾的是谁家的公子,说话毫无分寸。 上来就要去那渼陂湖取来什么冰蓝桔梗,说要赠与我做簪,我都说了已有婚配,他却还不依不饶,嚇得我赶紧跑进殿里边了。” 吴茵拍著胸脯,有些后怕地说道。 闻言,明婉灵动的眼睛一下呆滯住了。 …… 屏风另一侧,公子们说笑交谈的气氛也很是高涨。 赵离和相熟的几位勛贵坐在一起玩闹著,时不时小声谈论上几句刚刚遇上的谁家小姐,模样又俊俏了,身材又变好了。 那一副贱兮兮的模样,简直和李泽岳一模一样。 这一帮小团体毫无疑问就是李泽岳的紈絝朋友们了,也是幼时那一批和李泽岳一同在太傅座下就学的髮小们。 他们其中,有大將军的儿子、国公的孙子、贵妃的子侄,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閒,却还享受著世间最顶级的资源,堪称京城最大的毒瘤。 在场的公子们,儼然也是这一帮人身份最高。 当然有人不齿於这群傢伙,认为京內有这样一批人在,完完全全就是世界上最令人噁心的事情。 只不过,他们从来没敢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过,反而…… “赵世子,我敬你一杯。” 赵离打量了一眼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孙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很给面子地拿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身旁几人撇了撇嘴,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赵离又与那国子监祭酒的孙子说了几句话,等人家走后,他这才抬腿在几人屁股上一人轻踹了一下。 “笑什么呢,我这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有人给我敬个酒怎么了,你们再笑给人都笑跑了,其他想给我敬酒的人都不好意思过来了怎么办。” “平日里清高的不行,自以为是读书人,这会又表现的比谁都积极。” 兵部尚书陆伦的儿子陆息又瞥了眼刚刚离去那人的背影,不屑地说道。 “行了行了,读书人,脑子不就得转的灵活些嘛。” “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呢,怎么那么开心?” 楼梯上,有白袍公子缓缓走下,面带微笑。 见得来人,在场的公子们连忙起身,躬身施礼: “见过二殿下。” 李泽岳轻笑著抬了抬手,道:“免礼免礼,今日大家一起聚一聚玩一玩,咱们就不讲究这些了。” “岳哥,快快,我们方才在门口发现了位小姐,那气质身段真是一绝,只是带著面纱,看不清面貌,想来应当也是绝美的。 就是和那人一块来的,你认不认识?” 杨国公家的孙子杨逸忙朝李泽岳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向那位坐在角落的青衣公子看去。 李泽岳循著杨逸的目光,看见了……陆瑜。 “……” “啪。” 李泽岳抬手轻轻拍了下杨逸的后脑勺。 “嘖,岳哥,打我干啥。” 杨逸抬手理了理髮髻,看看有没有让李泽岳给扇歪。 “那姑娘你就別想了,已经住到我府上了,想看姑娘再另找个去。” “啥?” 兄弟几人一下就傻眼了,思索片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一脸无奈,道:“那姑娘是藏雨剑庄陆姑苏,我姐姐知道这件事。” “哦~” 几人又把目光移到了李泽岳身上,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去去去,一个个整日就知道对这种事上心思。 诗会这就开始了,赶紧的,都回你们座位上去老实坐著。” 几人撇了撇嘴,又相互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丝竹声依旧飘扬在殿內, 二殿下到场后,气氛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著诗会的开始。 李泽岳同样坐在自己的位置,默默等待著。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骨碌碌地停在了大殿汉白玉台阶下。 其內走出三个身影,北蛮正使白樺,吾侗义子吾杨,以及……那位北蛮国师的关门弟子。 三人拾阶而上,大步流星走入殿內。 就这一瞬间,天祥阁內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 赵离眼神瞬间冷入冰点,右手放在桌沿,那是能最快拔出佩刀的地方。 陆瑜手指轻磕桌面,眼神思索,细细盘算著。 其余人或面露惊讶,或皱起眉头,各有神色。 李泽岳面无表情,轻轻起身。 “吾等见过大寧蜀王殿下,今日殿下能邀请我等来此,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啊。” 第129章 赏景的车夫 “是二殿下把他们邀请来的,这是为何?” “好好的一个诗会,怎得將北蛮子叫来了,他们懂个屁的诗啊。” “莫不是二殿下想在北蛮子面前装个逼不成? 这样……也行。” 在场的公子们脑海中纷纷转过百般思绪,猜测著李泽岳此般的目的。 在场的都是大寧的勛贵子弟,凡大家族出身,哪里有真的蠢货? 他们心里都能想明白,二殿下既然將这三个北蛮子请来了,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若不然为何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时间,他们屏气凝神,紧盯著北蛮三人。 陆瑜手指又在桌面上轻敲了三下,略一停顿,眉头轻解,但紧接著又重新皱了起来,手指又无意识地轻敲著。 就在刚刚,他想明白了李泽岳將三人请来的原因。 李泽岳怕这北蛮使节到上林苑別有目的,这才把他们叫来诗会,拴到眼皮子底下,亲自盯著这三个傢伙。 那这三个北蛮子今日进上林苑又有什么目的呢? 陆瑜眉头紧锁,仔细观察著这三人的一举一动。 屏风后的小姐们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安静下来,竖起耳朵静静听著这边的动静。 “圣人有云: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咳咳,不亦乐乎。” “今日恰逢盛景,既然北方的客人到了上林苑赏,本王又怎有不招待的道理? 魏使既然到了,还请入座吧,尝尝我这大寧的宫廷雕与魏国的美酒有何不同。” 李泽岳笑容温和,抬手示意宫女们领著三人入座。 北蛮三人施礼谢过这位大寧王爷,坐到了安排的位置上。 “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那咱们今日的诗会便正式开始吧。” …… 天祥阁外,北蛮使节三人乘坐的马车上,一位身著黑衣的车夫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看著自家三个大人走进了殿內,便轻轻拨转马头,朝西边缓慢而去。 金吾卫们相互对视一眼,刚要动作,却见一名全身黑衣的探子无声无息间悄悄缀在了马车后。 金吾卫们停止了动作,没有打草惊蛇。 吴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刚刚所停放的位置,皱起眉头,看向西边马车离去的方向。 “吴將军。” 有金吾卫郎將走到吴魏身边,等候命令。 吴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绣春司已经有人跟上去了。” “可他只有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难以应付的情况……” 那郎將面色犹豫道。 “那是因为他们只让你看到了一个人。” 吴魏轻轻摇了摇头,接著道: “绣春司每个人都是二殿下所挑选出的十三衙门精锐,最善隱匿身形,都是追踪潜伏暗杀的好手。 你们看到的那人,是故意显露出身形的,给咱们打个招呼。” 郎將默然。 “行了,你进去给二殿下说一声吧。 我去通知下去,让巡逻的小队都注意著点,我倒要看看这群北蛮子在打什么主意。” “是。” 郎將拾阶而上,匆匆向殿內走去。 此时殿內诗会已经正式开始,李泽岳刚刚宣布今日诗会可以为题,赋诗作词,以赞神。 琴声婉转,轻纱慢扬,一位身披甲冑將军扶剑而来,与其內气氛格格不入。 郎將俯身趴在李泽岳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李泽岳轻轻頷首,道:“我知道了。” 坐在角落的陆瑜看了李泽岳一眼,再看向那三个面不改色品尝瓜果佳肴的北蛮子。 好气啊,好想知道发生什么了。 李泽岳看了一眼急的手指都在桌面上敲出残影的陆瑜,不禁有些好笑。 “陆瑜,坐到这边来。” 李泽岳拍了拍他旁边的那个无人的座位。 “?” “这个就是陆瑜?” “金陵知府的儿子?” “藏雨剑庄的嫡长孙?” 席间眾人议论纷纷,都把目光投向了角落的那个青衫公子。 “长得確实不错,听说他现在住在二殿下府上?” “嘿嘿,你说他们会不会……” “我草,你还真別说。” 陆瑜犹豫片刻,在这种场合终究还是不能驳了李泽岳的面子,起身绕过眾人,坐到了李泽岳身旁。 青衣白衣坐在一起,眉间俱有一番风流意味,让人颇感眼前一亮。 “好好嗑啊……” “孩子,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陆瑜听著周围的议论,不禁咬牙切齿,低声道:“你把我叫过来作甚!”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我看你那么著急的模样,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给你讲讲具体情况。” 两人一阵交头接耳,在场许多有心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陆瑜……这是谁?” 吾杨好奇地打量著看起来与李泽岳颇为亲近的青衣公子,向白樺问道。 “江湖泰斗陆听风的孙子,来参加春闈的,暂住蜀王府。” 白樺想了想,答道。 国师小弟子突然开口问道:“此人才学如何?” 白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並不知晓。 国师小弟子略一沉吟,轻声道:“一会倒是可以试探一番,如果我猜的没错,此事倒可以拿来做些文章……” …… 贾保和绣春司眾探子紧紧跟在那辆马车之后。 自那车夫驾著马车从天祥阁出发后,已经近半个时辰了。 他似乎真的別无目的,只是单纯地在赏景。 上林苑很大,景色更是美妙无比,这车夫每到一处景色,都要停下来欣赏一番。 “这傢伙……” 贾保眉头紧皱,以他多年从事捕头的经验来看,这傢伙四处閒逛,绝对是有目的在身的。 那车夫绝对猜得到有人跟著他,他也根本就没想隱藏身形。 他来到那么多景点,每一个都要逛上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混淆这些跟踪他的人,让贾保他们分不清他真正的目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 马车继续前进,贾保依旧缀在车后。 这人已经转了三个景点了,再往前就是渼陂湖。 他是在观察地形? 观察上林苑的地形作甚,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还是说,他其实本身有目的地,他只是想单纯摸清那一个地方的地形,他逛那么多景点,只是不想让他们猜出来他的目的地到底是在哪里。 如果这样的话,他想在那个目的地里做什么?还是只是为了单纯的观察,为了日后要实施的计划? 贾保用自己的经验分析著。 第130章 大寧的文华小姐们 渼陂湖位於上林苑西南部,水域广阔,占地周围十四里,当今陛下扩建上林苑后,关中八水尽入上林。 渼陂湖已然存世上千年,在春秋文献中便已然有了关於它的记载,至於再往前的朝代……由於常年的战乱,有许多针对性的文献都遗失了。 这座歷史悠久的大湖,今天一如既往地静静坐落在上林苑西侧,谁都无法否认,这是上林苑內最美的湖泊。 此时正值午后,湖面上漂浮著粼粼波光,承载著关中春日太阳撒下的暖意,湖上亭台楼阁,有几位夫人正在其內休憩。 和风徐徐。 李洛一路奔马来到了渼陂湖湖边。 由於一路长途奔波,他的头髮和衣服都有些凌乱,从马背上轻轻跳下,李洛喘息著整理著自己的衣衫。 “蓝桔梗……在哪呢?” 纵目远眺,大湖似乎没有边际一般,湖岸有各种草木摇曳。 其实渼陂湖有冰蓝桔梗的事他也是听说的,当时见著自己那容月貌的未婚妻,脑袋一热骑上马就来了,也忘了找人仔细问问。 “唉,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总是曲折的。” 李洛嘆了口气,牵马缓缓走在湖边,寻找著那罕见的冰蓝桔梗。 反正时间还早,诗会还要举行很长时间,够他找到再带回去的。 …… 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著。 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们所钟爱的意象,他们从未吝惜过笔墨,对百进行讚美。 或托言志,或借抒情,或者单纯地对这种世间美好的事物进行讚美。 也是诗会上比较简单的命题。 半个时辰过去了,已经有不少公子停笔,將互相传阅品鑑著。 说实话,质量是真不怎么样,但都还挺能说的过去,没真出现“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丛都不见”此类大作。 小姐们也不甘示弱,用一手好看的簪小楷在宣纸上写下自身对的情思。 宫女们穿过轻纱,將小姐们的作品交由李泽岳诵读,之后再於公子们手中传阅一番。 有胆量在这种场合写诗传阅的小姐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作品质量就是比公子们好得多。 在明婉带头与眾小姐们的怂恿下,吴家的才女吴茵也露了一手,一篇《问菊》贏得席间眾人喝彩,连李泽岳都有些惊诧。 “这未来弟妹好像还真有上两手。” 在他原来那个世界,也有一篇《问菊》,是曹雪芹借林黛玉之手所写,出现於红楼梦中。 吴茵的问菊与此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抒发著孤独寂寞的感情。 “有孤独的感情赶紧抒发吧,嫁给李洛,以后你想寂寞都寂寞不起来了。” 李泽岳轻笑两声,將此篇诵读完毕,带头鼓起掌来。 “好!” “不愧是大家族的才女,就是不一般。” 吴茵坐在角落里,听著轻纱外的喝彩,有些羞涩地缩了缩身子。 “不愧是茵姐姐,有面子!” 明婉郡主笑嘻嘻地用肘戳了戳吴茵的胳膊。 另一旁,杨敏搁下手中的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让武將世家嫡女写诗,著实是有些为难了。 就跟一旁同样在发呆的赵家姐姐一样,没遗传到太傅的文学基因,只遗传定北侯爷的武者天赋了。 她左右扭头看了看,见旁边的姑苏姐姐也没动笔,便开口问道:“姐姐会写诗吗?”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不会,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写下来。” “写啊姐姐,玩乐而已,若实在是觉得写的不好就不递出去嘛,先让妹妹看看,借鑑借鑑。” 杨敏在一旁怂恿道。 陆姑苏想了想,还是轻轻拾起了笔:“那好吧。” 一篇写罢,墨跡稍干,杨敏便撤著架子看了过来。 只看了前两句,眼睛便瞬间瞪大,小嘴张开,轻呼道: “陆姐姐,好词啊!” 一时之间,小姐们瞬间把目光投到了陆姑苏身上。 “你小点声……” 陆姑苏有些尷尬,轻轻拍了杨敏一下。 杨敏小心捧著宣纸,面色激动道:“陆姐姐,此词定要拿出去诵读,嚇他们一跳。” “哎,別……” “姐姐莫要不好意思,有如此才华,为何要小意藏著?” 杨敏招手叫来宫女,让她將宣纸拿出去交由李泽岳。 坐在前排的赵清遥回头看了陆姑苏一眼,又瞬间將目光收了回去。 “莫非她真会写诗不成?” 赵清遥心下惴惴。 屏风轻纱后,李泽岳接过宫女刚刚递来的作品。 “鷓鴣天?” 李泽岳眉头轻挑,看向署名。 “陆姑苏。” “这……”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抿了抿嘴唇,有些惊讶。 “岳哥,快念啊,这又是哪位小姐的大作,快让兄弟们听听。” 赵离在后面吆喝著,引得一眾公子附和。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桂香。”(注1) 李泽岳轻声诵念著这首伤春词,低沉的嗓音迴荡在大殿中。 一词诵罢,一时间殿內寂静无声。 好词,无须多言。 屏风后,小姐们这才明白刚刚杨敏为何那般惊讶,纷纷將佩服的目光投向似乎有些羞怯的面纱女子。 杨敏昂著头,满脸得意洋洋,仿佛此词是她所写。 吴茵微微歪著脑袋,细细品味著陆姑苏词作中的韵味,体会著其內的情感。 词確实是好的,只是……鷓鴣天? 吴茵长长的睫毛微动。 轻纱后,过了良久,才有公子开口问道:“此词是哪位小姐所作?”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由姑苏陆家小姐,陆姑苏所写。” “陆姑苏……” 他们皱起眉头,忽得想起了那姑娘的身份,纷纷看向李泽岳身侧的陆瑜。 一些听说过风声,知道陆姑苏已经住进王府的公子们…… 又將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了赵离。 赵离:“……关我什么事?” “据我所知,鷓鴣天此词牌名乃是二殿下去年所创吧,那首《鷓鴣天·西都作》在我大魏也是极为有名啊。” 白樺举起酒杯,朝李泽岳遥遥示意,轻笑道:“看来,这位陆小姐是当真欣赏殿下的诗才啊,连词牌格式都研究的如此之深,哈哈。” ———————— 注1:取自宋代女词人朱淑真的《鷓鴣天·独倚阑干昼日长》。 长刀是没那个本事写原创诗词的,只能稍稍借鑑与改编。 嗯……最近这些章是过渡章节,可能有些乏味,长刀已经尽力在写有趣些了。 第131章 吊坠 白樺的声音迴荡在大殿中,也传入到了屏风后。 一时之间,公子们全都挑起眉毛,小姐们都两眼放光,仿佛闻到鱼腥味的鯊鱼,纷纷把目光投向陆姑苏。 且不说那北蛮子出於什么目的说的这话,仔细想想,確实是有tm道理! 世上那么多好词牌名,你非得用鷓鴣天作甚? “这是挑衅吧,这绝对是挑衅吧!” 小姐们又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正低头喝茶的赵清遥,满眼都是对吃瓜的渴望。 杨敏瞪大了眼睛,她刚刚只觉得词写的確实不错,便直接递上去了,可她本身对诗词之事也就是个半吊子啊,当真是没能想起来这一层。 她现在可知道刚刚赵家姐姐和眼前的陆家姐姐为何气氛如此尷尬了。 弄了半天,是……那种关係啊。 陆姑苏眼神平静,不知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面纱下的嘴角仿佛…轻轻翘了一下? 赵清遥面不改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陆瑜一手扶额,他就知道…… 陆姑苏喜爱诗词不假,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位词王爷研究的新奇的词牌。 李泽岳抬起头,见眾人都用怪怪的目光看著自己,无奈地嘆了口气。 “听闻陆瑜陆公子腹有才学,自江南而来参与今年的春闈,想必诗词一道也应当得心应手。 既然令妹已然写下佳作,陆公子何不再接上一首呢?” 白樺依旧笑吟吟地说道,看其模样,当真像极了一位真正的客人。 闻言,陆瑜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推辞道:“魏使谬讚了,在下实在才疏学浅,诗词一道確实不如舍妹,就不拿出来丟人现眼了。” 垂著脑袋的国师小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渼陂湖畔,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那车夫一手扯著马韁,驾著马车缓缓前行著。 他探著脑袋,一脸惊嘆,似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瞪大眼睛贪婪地欣赏著。 沿著湖边转了半圈,他似乎有些累了,在一处芦苇盪前停放好马车,隨即跳了下来。 他抻了抻胳膊,抻了抻腿,活动了活动身子,似乎確实赶车赶累了的模样。 接著,他左右看了两眼,手摸上了裤腰带。 暗处的贾保和绣春司探子们一脸无奈。 车夫见周围没人,一边解著裤腰带,一边向芦苇盪里面走去。 贾保眉头一皱,连忙跟了上去,他不允许目標脱离自己的视线。 在等人高的芦苇盪中,车夫把手从已经解开的裤腰带上收了回来,向怀里摸去。 他掏出了一块小巧的东西,正微微放著毫光。 那是一块吊坠。 车夫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这块吊坠从来没有过別的反应,就如同一块普通的玉石。 “国师说的是真的,那东西就在渼陂湖里面。” 车夫握著自身开始微微发光发热的吊坠,一时有些晃神。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贼头贼脑的傢伙从他身前拨开芦苇盪,冒出了头来。 “臥槽!” 两人同时嚇了一跳,惊叫出声。 车夫连忙把吊坠重新塞回胸前,一脸紧张地看著这个髮髻上沾了几根杂草的锦袍公子,一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柄。 “也不知道这傢伙看见没有。” 刚刚从芦苇盪里找寻桔梗未果的李洛一边用手拍著胸口,似乎是被嚇到了,给自己顺著气,嘴里一边嘟囔著道: “真晦气,差点被尿一身。” 他看都没看那车夫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芦苇盪,牵上正在一边吃草的大马,李洛依旧是那番受到惊嚇的样子,一边拍著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皱起了眉头。 “发光的吊坠,那是什么东西?” 李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芦苇盪,隨后继续踏上了寻找桔梗的路程。 …… 天祥阁內,诗会依旧在继续著。 公子小姐们又陆陆续续写了几首诗词,气氛依旧高涨。 就连北魏正使白樺都抄了一篇不知从哪里提前买来的诗词,交给李泽岳诵读了一番。 在朝节举办诗会是大寧文人的传统,而今日的主题自然是离不开的,既然知道题目,提前买好诗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尤其是白樺作为北蛮正使,背负著国师交给他的任务,自然少不了参与社交场合,提前准备些诗词是常规操作。 大殿內,丝竹佳酿,美人轻舞,有诗词佐酒,已经有公子喝醉了。 “岳哥,今天高兴,你不写首词出来吗?” 杨逸一手提著酒杯,眼神晕乎乎的,但依旧面带希冀地朝李泽岳遥遥示意了一下。 “对啊岳哥,这个局是你组的,我们会写不会写的反正都憋了一篇出来,你那么厉害,总得拿出一首好词来,让大家欣赏欣赏不是?” 陆息也醉醺醺地搂住杨逸的肩膀,笑呵呵地跟著起鬨道。 “我就不写了。” 李泽岳举起杯子,与他们同喝了一杯,笑著道:“你们一个个写成这熊样,我怕写出来打击你们自信心。” “嘿,岳哥,哥几个没啥本事,就是脸皮厚。 再说了,都知道诗词一道你是这个,都不是一个境界了,我们还有啥自信心能打击的?” 杨逸嘿嘿地傻笑著,举起了大拇指。 李泽岳轻笑著摇了摇头,道:“下次吧,下次。” 诗会已然举办了一个半时辰,绣春司的探子们跟著那北蛮使节的车夫出去,此时尚未有消息传来,也不知情况如何。 还有李洛那傢伙,组这个局可都是为了他,这诗会都该结束了还没见著他的人影。 李泽岳嘆了口气,看向神態依旧自然的北蛮三人。 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他们此番前来確实是有目的的,並且答案就在那车夫身上。 “要不要直接给他拿下呢?” 要將那车夫拿下也很简单,只不过隨便找个公子当受害者,说那车夫与谁谁谁起了爭纷,一怒之下持刀行凶,被金吾卫当场拿下。 他就怕那车夫是个高手,一时无法將他捉拿,此时上林苑处处都是勛贵,再出现什么意外。 就算把那车夫捉住,到了詔狱里死不承认,將他活活打死,儘管確实阻挠了北蛮的计划,但他也什么好处都没捞著。北蛮使节得知消息后再闹將起来,到时候也不好收场。 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不如静观其变,一会听听绣春司探子回来给出的回覆。 那车夫不论行动再如何縝密,其目的总归是有跡可循的。 ————————— 这几章一直在刻画一些配角,铺垫一些暗线,过渡章快要结束了。 接下来,应该是几段紧挨著的小高潮,大家应该能看爽吧。 第132章 诗会结束 诗会接近了尾声,有几位公子不胜酒力,已经告辞去了后面休息。 时间不早了,小姐们也都纷纷向明婉郡主和赵清遥告辞,她们还要趁著午后在苑中好好游览一番。 “等到晚些时候此处行宫还有灯会,应当比城內的更好看些。姐姐们若是今日不急著回京,可以过来逛逛,晚上也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房间休息。” 明婉笑著对小姐们邀请道。 “那便谢过二殿下,谢过明婉郡主了。” 见客人们陆续离开,李泽岳轻轻举起杯子,看向依旧老神在在举杯饮酒的北蛮三人。 “魏使稍后是在后面房间里歇息一下,还是在各处游览一番?” “嗯……” 白樺举杯回应,殿內没几个人了,他倒是想走,可奈何那车夫还没回来,三人连匹马都没有,想走也走不了啊。 他刚要开口麻烦二殿下给他们安排个房间,门口便传来一声铃鐺清响。 他们的车夫回来了。 “还是不麻烦二殿下了,既然诗会结束,我也喝了不少酒,还是回京歇息去吧。” 白樺带著两人起身道。 “我送你们。” 李泽岳嘴上说著,晃晃悠悠起身,刚迈出一步,却好似喝多了没站稳,往旁边一歪,极为恰好地被陆瑜扶著了。 “不好意思,喝的有些多了。” “那便不劳二殿下相送了,您请歇吧。” 说罢,北蛮三人又施一礼,朝门外走去。 那辆刚刚从渼陂湖绕到田最后又绕回来的马车静静停放在门口。 三人与那车夫对视了一眼,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 马车又好似敷衍般地在苑內隨意转了转,隨后便驶离了此处。 官道上,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的国师小弟子轻敲了敲车壁,隨后低声开口问道: “如何?” “已经確认,东西確实在渼陂湖底,我一靠近湖边,吊坠便开始发亮,显然与那东西產生了呼应。” 车夫沉闷的嗓音传入车厢內。 国师小弟子那万年不变的脸庞上终於有了几分动容。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没被人看见吧。” “我是躲在芦苇盪里查看的,当时只顾著观察吊坠的变化,没注意有个年轻人突然从芦苇盪更深处冒了出来…… 不过我一直把吊坠放在手心里,那年轻人一露头我就把它塞进怀里了,应当是没被看到。” 车夫支支吾吾道。 “你,唉。” 国师小弟子嘆了口气。 “无妨,有身份的勛贵公子们都去参加二皇子的诗会了,剩下那钻芦苇盪的年轻人应当也与采律司十三衙门金吾卫扯不上关係,路边的一条野狗罢了,且放宽心。” 白樺在一旁宽慰道。 国师小弟子摇了摇头,低声道:“还是要谨慎一些,这些天不能行动,等风头过去我们再过来,潜入渼陂湖一探究竟。” “是。” 白樺与吾杨拱手听令。 …… “哼,我就跟你客气客气,还想让本王送你出门呢,做梦吧。” 看著北蛮三人走出大殿,李泽岳抖了抖肩膀,站稳身子。 陆瑜一脸无奈, 这戏精…… 殿內宾客们差不多走完了,只剩下了陆家兄妹、赵家姐弟与明婉和吴茵。 哦,还有晓儿。 既然诗会已经结束,小姐们也不用躲在屏风轻纱后了,纷纷走了出来。 除了吴茵之外,剩下的都是李泽岳的自己人。 “额……”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 赵清遥面无表情,和赵离站在一块。 陆姑苏戴著面纱,乖乖地找到了自家哥哥。 晓儿左看右看,去哪都不合適,还是来到了李泽岳身后。 以吴茵玲瓏剔透的心思,自然看清楚了气氛有些不对,悄悄拉上了明婉的袖角。 “明婉,你哥去哪了?” 想了想,李泽岳还是挑了个不怎么敏感的话题。 明婉郡主撇了撇嘴,知道二哥此时有些尷尬,便顺著他的话答道: “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他一直在这边坐著呢。” “咦,这可真奇了怪了……这小子一向最喜欢热闹了,这又遛哪去了?” 李泽岳没话找话道。 明婉有些受不了了,她自然知道李洛去渼陂湖给吴茵摘了,可现在人家正主就在这里,总不能点破不是? 更何况,她现在知道李泽岳是想靠著跟她聊天缓解气氛,可在这种情况下,分明就是尬聊啊。 没看见就咱俩在这说话,人家这两对兄妹姐弟都不搭腔吗? “那个,二哥啊,我先带著茵姐姐到处转转,你们先聊。” 明婉拉著吴茵匆匆向李泽岳施了一礼,然后跟其余几人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遛出殿內。 “二哥自求多福吧,妹妹先撤退了。” 於是,场上就剩下了他们六人。 李泽岳先看了一眼陆瑜和姑苏, 陆瑜此时正抬头看天,不与他对视, 姑苏低头看著脚尖,一副乖巧的模样。 李泽岳有些无奈,他还想著一会跟陆瑜分析一下情报呢,自然不能撵人家走。 他又看向赵清遥和赵离。 这两位倒是回应了他的目光。 只不过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饱含戏謔。 嗯……这两位更是不能撵走,毕竟今天是他喊著人家清遥出来玩的。 “说些什么好呢?” “死脑子,快转啊。” 正当气氛就要凝滯住的时候,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入殿內。 “咦,人呢,结束了?” 一道风尘僕僕的身影闯入殿內,左顾右盼一番后,显然有些懵逼。 “李洛,你小子干什么去了,弄得那么邋遢。” 见著来人,李泽岳一脸惊喜,仿佛见到救星一般。 “唉,二哥,你可別提了,你知道我找这费了多大功夫吗?” 李洛见著陆家兄妹,大大咧咧地冲他们挥了挥手,笑了笑,这就算打过招呼了,紧接著就从怀里掏出一捧冰蓝色的桔梗。 “嘿嘿,见过没有,整个京城地界只有渼陂湖湖畔有那么几朵,让我给找著了,怎么样,漂不漂亮?” 李洛献宝似地拿著桔梗在眾人面前绕了一圈,笑嘻嘻地说道。 李洛暖场还是很有效果的,三两句话便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是……桔梗?蓝色的?” 陆姑苏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陆小姐说的是,此正是桔梗。 据二哥所说,桔梗代表纯净,语是永恆真诚不变的爱。 我要把她送给我那未婚妻做簪,一定很漂亮。” 十六岁的李洛咧著笑脸如此道。 闻言, 李泽岳心下一沉,暗道坏了。 果然,赵清遥不知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缓缓抬起手放到脑后,轻轻用指头拨了拨头上的铃兰。 陆姑苏眨了眨眼,鼻音轻轻一哼。 ————————— 牙疼啊,在嘴里一边含著白酒镇痛,一边码字,这酸爽。 第133章 睚眥的往事 陆姑苏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哼什么,反正心里就是有些不痛快。 声音不轻不重,但以赵清遥的修为肯定能听得清楚,她只是又轻轻晃了晃脑袋,勾著嘴角没有言语。 赵离有些无奈,一向沉稳的姐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自觉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学著爭风吃醋起来了。 “你可是正宫啊,稳稳噹噹的不成吗?” 李泽岳左看右看,刚想开口说话,门口却又匆匆走进一人。 “总督大人。” 一袭黑衣气质冷冽的贾保拱手道。 见来人是绣春司官员,几人也知道李泽岳要办正事了,纷纷散开。 “先等会,到二楼细说。” “是。” 李泽岳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若是上二楼谈事情,陆瑜的话他是要带著的,那自然不能把陆姑苏自己扔这里。 带著陆姑苏,自然不能落下清遥。 赵离这小子…… 李泽岳想了想,这小子之所以还在京內逗留,就是因为北蛮使节,还是叫著他一同商量吧。 至於李洛, 贾保注意到李泽岳的视线,低声道:“大人,此事与康王世子也有些关係。” “?”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略微頷首。 “咱们一同上去吧,喝会茶聊会天。” 陆瑜和赵离同时把目光投向他,李泽岳冲他们二人点了点头。 几人一同上了二楼雅间。 大丫鬟晓儿自然要负责斟茶的工作,她轻车熟路地泡好茶水,给在座几人一人倒了一杯。 贾保轻轻关上房门,沉默著站在原地。 赵清遥和陆姑苏是第一次参与衙门之事,尤其还事关北蛮,小脸都绷紧著正色起来。 陆瑜倒是整日在府中与李泽岳商討十三衙门的政事,並没有过多紧张,只是皱著眉头沉默著。 赵离端起茶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他知道,以他的身份是不適合听十三衙门的情报的,身为定北侯世子,他的立场本来就有些尷尬。 甚至一些有心人已经把他赵家暗暗摆放到了朝廷的对立面。 没办法,赵家再如何是李家的忠臣,可实力確实是太大了,已经到了朝廷隱隱无法控制的范畴。 今天李泽岳能把他叫上来,本身就是信任他的表现,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情,也许是因为…… 总之,李泽岳还记得他此时留在京城的目的,能主动与他分享北蛮的情报,这让赵离心里很是滋味。 在场唯一一个有些懵逼的就是李洛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 李泽岳轻咳一声,看了贾保一眼,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在北蛮使节进入天祥阁后,他们的车夫驾著马车开始在上林苑內游荡。” 贾保的声音依旧低沉,保持著游走於黑暗中的探子应有的特色,並没有因为面前的那么多贵人而动容。 在他眼里,或许其他人都是大萝卜白菜,他仅仅是在给自家总督匯报工作而已。 “他先后游览了宣曲宫、扶荔林、渼陂湖、海四处景点,最后回到天祥阁。 在整个过程中,每到一处他都会下车欣赏一番,如同一位真正的游客。 绣春司一直紧缀在他身后,从未让其离开过我等视线。 唯一一处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是,他在宣曲宫与渼陂湖进行了两次小解,都在我等视线中进行。 不过在渼陂湖时,我们只看到了他芦苇盪中的背影,並未確定他是否真正进行了这种行为。 但是,康王世子殿下於渼陂湖芦苇盪中与车夫有过短暂的会面,於正面看到了车夫,想来应当看到了他当时所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贾保抬起眸子,直视李洛的双眼,俯身拱手道:“不知世子殿下可否解答卑职的疑惑,在您刚刚从芦苇盪中出来时,那车夫到底在做什么?” 眾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还在懵逼状態的李洛。 “芦苇盪啊,我想想……” 李洛知道这是正事,马虎不得,皱起眉头想了一秒,瞪大眼睛拍手道: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还想著给二哥说呢, 那人手里攥著一块会发光的吊坠!” “嗡——” 只一瞬间,李泽岳胸前的吊坠瞬间开始颤抖起来,在他的感知中,一股魂力自吊坠中汹涌而出,笼罩天祥阁后继续向西蔓延。 那魂力一路蔓延到扶荔林方向,魂力才如同无力前进般,慢慢缩了回来。 “小子,此地离渼陂湖太远,我的魂力感知不到,一会去渼陂湖转转,我有些事情要確认一下。” 一道有些尖细的声音在李泽岳心底响起。 嫉妒,睚眥。 “什么事情?”李泽岳反问道。 在听到会发光的吊坠的时候,他也一下联想到了自己这一块,正想著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谁知睚眥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看来此事的干係比想像中还要大。 睚眥陷入了沉寂。 就当李泽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睚眥的声音又出现在了他的心底。 “一件……时间久到连我都有些遗忘的往事。” “到底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 李泽岳气极,他就討厌卖关子的人,哦不对,兽。 可这次无论他再如何呼唤,睚眥都再未开口。 其实他和睚眥的关係还是很不错的,身为皇子,他能嫉妒別人的地方太少了,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因此一般情况下睚眥根本影响不到他。 “唉。” 李泽岳嘆了口气,自从他得到这枚吊坠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与凶兽有关的事件,自然要前去调查一番。 “到底是什么呢?” 这七头凶兽是他力量的根本来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的底牌,容不得他不上心。 “二哥,二哥?” 耳边传来李洛的呼喊声,李泽岳这才回过神来。 看著几人有些关切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了。 李泽岳轻声笑了笑,道:“看来北蛮子们的目的,就在那渼陂湖和那块吊坠上了。 贾保,你先莫要声张,想来北蛮是不会那么快就行动的,等我找时间亲自去探查一番,咱们再做打算。” 第134章 自是花中第一流 夜晚,上林苑博望宫灯火通明。 博望宫,乃上林苑中皇子居所,有华丽的宫殿,耸立的楼阁,有园水池,还有专门演奏乐曲的乐坊。 天祥阁就是博望宫的一座楼阁。 今天的博望宫很是热闹,二皇子殿下得了陛下圣諭,上林苑至京城路途遥远,凡朝节至苑內游玩者,当夜可留宿博望宫。 这可把公子小姐们高兴坏了,京中是有宵禁的,到了晚上没法出门游玩,可在这上林苑里可就没人能管自己了,可是能痛痛快快玩上一夜。 二殿下还安排住宿,这多好。 更热闹的是,长公主也来了。 还从京中带来了十车各式各样的灯,整个车队浩浩荡荡,隨行的宫女太监一堆,为了確保今夜上林苑的安全,金吾卫副统领霍浪又派了两支百人队过来。 於是,隨著夜幕降临,整个博望宫沦为了彩灯的海洋。 “奢靡啊——” 不远处的乐坊中传来昂扬的奏乐声,为这个琉璃般的夜晚更添几分色彩。 陆瑜走在陆夫人和陆姑苏身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目光所及,处处是宫殿亭台楼阁,处处是五光十色,处处都是衣著光鲜的公子小姐,走在街道上都能闻到远处飘来的酒香。 “不是说江南歌舞昇平,奢靡无度吗,如此一看,还是京爷更高一筹啊。” 他咂吧著嘴巴,忍不住感慨道。 陆姑苏也是第一次见著如此场景,不禁有些恍神。 在天祥阁二楼商討完事情后,他们便与李泽岳告辞,去寻陆夫人了,之后又在偌大的上林苑內逛了一圈,这才在天色变暗后重新回到博望宫。 “姑苏,这桃灯当真惟妙惟肖,快来看看。” 陆夫人在旁边唤道。 “来了。” 陆姑苏轻轻一笑,轻移莲步走了过去。 刚用手指小意戳了一下,还没等著和陆夫人討论两句,陆姑苏就听得路边传来一阵呼声。 “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万福金安。” 陆姑苏抬起头,见著一宫装女子在眾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款款向这边走来,眉眼艷丽,精致的鈿妆衬地她更显雍容。 这女子微笑著,发间金釵步摇一步一晃,不知谁赠了她一支牡丹,正插在发间作於簪,用娇艷的牡丹簪头本有些俗套,可见这位女子的气质,似乎也只有牡丹、只能用牡丹,才能配得上这位宫装女子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 大寧长公主,锦书。 陆夫人见著来人,连忙拉著陆姑苏俯身行礼。 “长公主万福金安。” 锦书缓缓走到陆夫人和陆姑苏面前,停住脚步。 “陆夫人和陆小姐免礼。” “是。” 陆姑苏慢慢抬起头来,眨巴著眼睛看向这位皇帝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女儿,真正的万千宠爱於一人,帝国真正的公主,十九岁了皇帝还捨不得把她嫁出去的老姑娘。 李泽岳的……姐姐。 “把面纱摘下来。”锦书轻声道。 陆姑苏愣了一下。 陆夫人心下一惊,有些惶恐,面见贵人时还带著面纱可是极其不尊重的表现,忙开口解释道: “方才见礼时姑苏许是有些紧张,忘了將面纱摘下来了,她初到京城不知礼数,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锦书没有说话。 陆姑苏素手轻抬,將面纱解下握在手里,又对著锦书轻施一个万福。 “殿下。” 锦书打量著陆姑苏那温婉可人的面貌,眼底闪过一丝惊艷,满意地勾起嘴角,微微頷首。 女子施万福时是要微微俯身的,锦书看著陆姑苏施礼时低头露出的髮簪,慢慢抬起了手。 锦书不开口,陆姑苏只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见锦书手里拿著一只枝乳白色的四季桂。 “桂?” 陆姑苏一愣,隨即就觉得自己髮簪处有些痒。 锦书將这支清雅的桂轻插到陆姑苏的发间,再配上她那温婉的气质,只觉得十分相宜。 “嗯……臭小子还真会见人挑。” 锦书伸出手,轻托住陆姑苏的手臂,將她扶起,笑道: “姑苏妹妹如此可人的姑娘,在这朝节,怎得能不佩个簪呢?” “谢、谢过长公主殿下。” 陆姑苏有些懵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锦书握著陆姑苏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热切道:“莫要叫我殿下,叫我姐姐便是。” “是,锦书姐姐。” 见自家妹子被哄地一愣一愣的,陆瑜长长嘆了口气。 这傻妮子。 那人不知在哪陪他那青梅竹马,正快活著呢,他自己没空过来,专门让他姐姐来敷衍你,还没看出来吗? 行哈,让堂堂长公主过来作陪,妹子你也是有面子了。 “姑苏妹妹,咱们再到处转转吧,这博望宫把灯布置好后,我还没好好看过呢。” “是……” 陆姑苏自然而然地轻扶上了锦书的手,如同真正亲近的姐妹般溜达著向前走去。 “姑苏这是……” 陆夫人也有些傻眼,不知长公主为何对姑苏那么好。 陆瑜瞥了眼自己的傻姨母,嘆息道: “咱们陆家,还有姨夫那邓家,可是逃不了他李老二的手掌心了。” 锦书和陆姑苏走到一处拱桥前,桥边桥沿都被装点上了好看的灯,河面上星火点点,倒映著宫中的火光。 两人站在桥上,欣赏著这一番盛世美景。 “对了姑苏妹妹,听闻你今日在老二的诗会上写了一首鷓鴣天?” 锦书公主转头看向身边的陆姑苏,轻笑著问道。 陆姑苏点了点头,低声道:“玩笑之作罢了。” “今儿个我到了上林苑后找了老二一趟,他也与我诵念了一首鷓鴣天,是写的,你酷爱诗词,要不要听一下?” 闻言,陆姑苏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睛,轻轻頷首。 锦书看著陆姑苏的双眼, 在那双仿佛承载了江南烟雨的眸子中,她又看到了今夜的万千灯火。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跡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他说你写的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一句,实在是太过孤寂,以此篇鷓鴣天和之,桂体性温柔,香留天地,自是中第一流,不需过多哀怨。”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他既有意哄我,妹妹有什么哀怨呢?” 陆姑苏轻轻品味著这句词,嘴角轻轻翘起,轻抬素手,拨了拨发间的桂。 灯火下,枝摇曳。 她晃了晃脑袋,勾起嘴角, 万千灯火桂影下,何输海赵清遥? 第135章 良人 “你看,茵姐姐,我就说这地方好看吧。” 夜幕下,明婉郡主和吴茵一前一后走进一座园。 这座园显然是被精心装扮过的,团锦簇,在灯的照耀下,更显美丽。 处处都是明亮的灯笼,此处当然不显阴暗,反而有种別样的梦幻。 园中间有座池子,映著灯火,映著百。 吴茵有些惊艷地抬著脸蛋东瞧西瞧,道:“真亏的你能找到这好地方。” “那可不,我从小就在这苑里东遛西窜,自然知道的地方多些。” 明婉笑嘻嘻地拨了两下枝,然后挽住吴茵的胳膊,口中道: “茵姐姐,今晚要不要一起睡啊,我在这宫里有座院子。 那么大的床,我自己睡害怕。” 吴茵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自家未来小姑子,轻轻点了点头。 “好耶!” 明婉高兴了,蹦蹦跳跳地晃了晃吴茵的胳膊。 两人在园里转了一圈,最后坐到小池边的凳子上歇息,看水中碎碎波光。 明婉低著头,捡起一块石子,啪地一下扔进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看著波动的水面,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吴茵好奇道。 “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陛下至上林苑狩猎,结束后大人们在旁边宫里饮酒,我和太子哥哥、锦书姐姐、二哥、泽鹿、清遥姐姐、还有我哥,我们几个就喜欢在这园里玩。 太子哥哥最大,我们喜欢乱闹腾,他一个人管不过来那么多小孩,就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生怕我们爬假山摔了,钻丛扎了,掉水里淹了,嘴里还一直喊著:慢著点,小心一点。 他越喊我们越来劲,最后往往会发展成捉迷藏游戏,我们躲,太子哥哥抓,被抓著就哇哇大叫,免不了被太子哥哥打一顿屁股。 太子哥哥当然不会用力,最多就是嚇唬嚇唬,但打二哥不一样,每次都打的二哥吱哇乱叫,挣脱开后捂著屁股蛋有多远跑多远。 现在想想,太子哥哥那么聪明,又比我们大那么多,自然有的是办法管我们, 最后之所以会跟我们捉迷藏,也是想哄著我们玩,又能让我们感到乐趣,还能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呆在一个地方等著他来抓,不东跑西窜了,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太子哥哥,真是……”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哥哥呢。” 吴茵接过明婉的话,感慨地说道。 “是啊。”明婉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吴茵一眼,话锋一转,道:“其实我哥也是个好……” “哎,赵兄,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我又开始害怕了。” 明婉话还没说完,园门口处就传来一道油腔滑调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你这大老远采的,现在都到门口了,你又又害怕了,快上吧,只差临门一脚了。” 赵离推著李洛便向前走去。 两人轻车熟路地绕过两个拐角,便来到了园中央,看到了此时正坐在长凳上的两个姑娘。 李洛心忍不住地扑腾扑腾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吴茵刚刚便觉得那嗓音熟悉,现在见著来人模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腾地站起身来,拽住明婉的衣角,惊慌道: “明婉,就、就是他,在天祥阁门口骚扰我,咱们快跑。” 吴茵拽了两下拽不动,扭头一看,明婉却依旧是那番镇定的表情。 隨著那两人越来越近,吴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惊慌:“明婉妹妹,咱们快走啊。” “没事的,茵姐姐。” 明婉轻轻拍了拍吴茵的手。 李洛一脸紧张地走到了两位姑娘面前,哆哆嗦嗦道:“吴、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你离我远点,再过来我就叫人了,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已有婚配,不会接受你的。” 吴茵紧紧攥著明婉的袖角,咬著牙道。 明婉慢慢推下了吴茵攥著自己衣服的手,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笑道:“茵姐姐,这就是我哥。” “这就是你……什么!” 吴茵口中喃喃著,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洛深吸一口气,再向前一步,道:“吴姑娘,午时实在是唐突了,还未介绍,在下便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赵离对明婉使了个眼色。 明婉瞭然,又拍了拍吴茵的手,轻轻隨赵离走出此地。 “你是……李洛,明婉的哥哥……” 吴茵大脑有些宕机,明婉是康王府郡主,他的哥哥就是康王…世子? 我的未婚夫? 吴茵一下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眼前这模样俊俏、面带歉意的公子。 “你你你……” 吴茵更惊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洛嘆了口气,把手从身后伸了出来,掏出三支冰蓝色的桔梗。 在四处的辉煌灯火照耀下,冰蓝桔梗绽放著独属於它的美丽。 一下午过去了,路途顛簸,它的瓣依旧完好,可见主人有多么珍视。 吴茵见著这三支绽放的桔梗,眼神有些迷离。 “好美啊……” “在下知道一种冰蓝桔梗,色如碎冰,瓣尖若轻舞之蝶,挺然而立,质朴而秀,生长於苑內渼陂湖畔,极为適合你。” 吴茵耳边似乎又回想起了午时这位公子与自己说的话, 那么远,他真去渼陂湖摘了? 自己怎么回应的他来著? “若是我那未婚的良人赠我簪,我为何不要?” 吴茵想到自己说的话,脸一下红了起来,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还……良人。 羞不羞啊。 “吴姑娘?” 李洛轻轻上前一步,看著自己未婚妻羞怯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填满了。 吴茵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面庞,脸上虽然还有些稚嫩,但眼神中却满是真挚? 真挚!? 自从到了待嫁的年纪,她何曾再想过能有真挚的爱情? “冰蓝桔梗数量极少,京城范围內只有上林苑渼陂湖畔有那么几支……说实话,为了找到它,也实在是费了一番功夫。” 李洛轻轻將拿起,放於吴茵面前,缓声问道:“不知吴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为姑娘戴上朝节簪?” 吴茵低垂著脑袋,小脸涨得通红,心臟剧烈跳动。 然后,她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洛慢慢抬手,將这三支冰蓝桔梗插在未婚妻的发间。 他低下头,看著小姑娘因为紧张而忽闪著的睫毛,看著那带著浓浓书卷气的脸庞,他再也忍不住,一手捧起了吴茵的俏脸。 吴茵感觉大脑有些缺氧了,懵懵地抬起头,直视李洛的眼睛。 “很高兴,我的未婚妻是你。” 李洛没再看她脑后那欲展翅而飞的冰蓝桔梗,只是这么看著她的双眼,轻轻道。 吴茵愣愣地抬著脸,感受著自己脸颊上他那只手的纹路与热度, 最后,她也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也是,我的……良人。 第136章 送君茉莉 “真好啊……” 丛后,赵离和明婉两人悄悄蹲在地上,透过缝隙偷窥著。 见李洛已经成功了,正坐在长椅上与吴茵说著话,两人便同时收回了视线,长舒一口气。 “真磨人啊……” 为了让李洛得偿所愿,他们两人可是没少费劲。 “咱们走吧,別在这待著了,出去逛逛。” 赵离看向身边的明婉道。 明婉点了点头,又伸头看了一眼正腻歪著的两人,撇了撇嘴,与赵离一同起身离去。 走出园,博望宫的大道上依旧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明婉自然是个爱热闹的,每见著好看的灯都要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与周围认识的人玩笑几句,然后再跑去下一处好看的地点。 赵离则背著手跟在她身后溜达著。 那是他潜藏於底,从未与人说过的心事。 夜幕下,在茫茫的人群中,看著明婉那蹦蹦跳跳活泼的背影,赵离眼神有些恍惚。 “认识好多年了啊……” “如果这一次不说出口…… 等下次回来,她也应当许给人家了。” “就要开战了,我……还有下次吗?” 赵离眼神中有些迷茫,这一刻,在他眼中,此地所有的如川灯火、汹涌人潮、太平盛世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关外茫茫的残月,挥舞的陌刀,狰狞的人头,破碎的城头,血跡斑斑的大地。 他生於关外,长於关外,那里的苍凉西风才是他的归宿。 京城,对他来说只是繁一梦罢了。 死战才是每一个定北男儿应有的宿命。 “罢了,还是不说了。 只是这簪……总是要送出去的吧。” 赵离袖袍动了动,紧攥住了手中的这支茉莉。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终究还是不想留下遗憾。 “赵离哥哥,你快过来看看这个。” 明婉左右看了看,没发现赵离的身影,向后看去,才看到赵离正站在不远处。 她咧著笑脸朝赵离招了招手。 赵离回过神来,眼中那尸骨遍布的战场消失不见, 目光中,只有那道冲他笑著的明丽身影。 …… “那是……赵离和明婉?” 李泽岳和赵清遥站在一处灯前,眼神疑惑地看向前方。 “好像真的是。” 赵清遥有些纳闷,他们两个怎么跑一块去了。 “咱们过去打个招呼?” 李泽岳牵起赵清遥的小手,想要迈步向前走去。 “等等,不对。” 赵清遥站在原地,拽著李泽岳的手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你看。” “怎的了?” 李泽岳疑惑地看向前面两人,却见……赵离站在明婉身边,手中攥著一支茉莉簪。 “臥槽,不会吧?”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赵清遥捂住了嘴巴。 两人大气都不敢呼地注视著这一幕。 “赵离哥哥,你看这神灯当真好看,上面还写著名字呢,我看看……杨敏。 呀,这是敏儿放的灯。” 明婉笑嘻嘻地弯下腰,指著灯上的名字道。 赵离笑著点点头,他自然认识杨敏,是他那狐朋狗友杨逸的妹妹。 “明婉,今儿个你怎得没戴个簪啊?” 赵离將茉莉背於身后拿著,神情自然地说道。 明婉愣了下,想了想道:“小的时候喜欢戴,现在长大些找不到喜欢的了,也就没再想著戴上。” “这样啊……”赵离轻轻咳了两声,接著道:“你觉得茉莉怎么样?” “茉莉?” 明婉脑海中瞬间出现了那清雅俏皮朵的模样,点了点头:“茉莉確实是好看的。” “茉莉,莫离……” “確实是一种很有寓意的,但细细品来,怎么觉得有些惨呢。” 小姑娘捧著手,撅著嘴嘟囔道。 赵离一听,心道坏了,连忙道: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多好的寓意啊,这不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吗?” 明婉想了想,轻皱的眉头这才鬆开,微微点了点头,道:“確实也是如此。” 不能再细聊了,他赵离堂堂一介武夫,如何会知道这些的知识,就这一句赠君茉莉,愿君莫离也是他听李泽岳说的。 再聊下去就露馅了。 赵离心头一横,直接从背后將茉莉拿了出来,面色微笑道: “明婉,你看这是什么?” 明婉眨了眨眼睛,赫然看到三支洁白细腻的茉莉。 “哇,赵离哥哥,那么大的茉莉,你从哪弄来的啊?” 明婉一脸惊讶,眼睛瞪大,俯身探到茉莉旁边,琼鼻轻嗅,脸上满是惊喜,道: “好香。” 赵离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他是谁,是定北三十万铁骑的继承人,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 即使再紧张,他也没表现出来分毫。 赵离微笑著將茉莉抬起,轻声道:“与你做簪,如何?” “好呀好呀。” 明婉还挺高兴,丝毫没意识到什么,笑嘻嘻道。 赵离本身就比明婉高,他將茉莉抬起,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明婉的额头。 “低头。” “哦。” 明婉乖乖低下了头,任由赵离捣鼓著。 捣鼓著, 捣鼓著…… 低著脑袋的明婉大脑终於转过了圈来,赫然发现一丝不对,紧接著瞪大了眼睛。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 与我做簪? 还、还、还亲手帮我戴上? 这是做什么?” 赵离此时已经收回了手,正打量著別在明婉发间的茉莉,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中,也有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明婉猛然抬起脑袋,俏脸羞红一片。 她身体微微颤抖著,眼睫毛抖个不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赵离哥哥,你……” 那个自幼时便待自己极好的赵离哥哥,那个自己崇拜的年少时便武功高强御敌於国门之外的赵离哥哥,那个远在定北关也月月与自己写信的赵离哥哥…… 喜、喜欢我? 明婉感觉自己的脸红的开始发涨,身体开始前所未有的紧张,手也不听使唤地开始地哆嗦起来。 赵离见著明婉如此神態,立刻意识到明婉反应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妮子神经一向不是最大条的吗? 这下赵离也稳不住平静的表情了,嘴皮子也哆嗦起来: “明、明婉,你別多心,我没有那个意思。” 明婉一见赵离如此紧张作態,一下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她是神经大条,又不是傻。 她小手紧攥著袖角,眼神不知所措地乱瞄著,突然就看到了赵离身后不远处站著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二人。 不是李泽岳赵清遥又能是谁? “呜——” 明婉感觉自己脸蛋都能冒白气了,小手瞬间捂住自己脸庞,再无顏面对世人。 小姑娘捂著脸一下转过身子,低著头就朝远处跑去。 “哎,明婉!” 赵离一脸懵地扭头,赫然看到依旧处于震惊状態的李赵夫妇。 “咳,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李泽岳牵著赵清遥的手,轻咳两声,终究还是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还不快去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37章 玉石碎片 一切繁华终会归於平静。 夜过子时,喧闹的博望宫终於沉寂下来,灯灯火渐暗,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只剩下了金吾卫巡逻的身影。 公子小姐们这一夜可是玩尽兴了,纷纷回到之前就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月黑风高夜。 渼陂湖水面如镜般平滑,偶有微风拂过,芦苇轻轻摇曳。夜半乌黑的水面,唯有一轮圆月浮於其中。 山中有飞禽孤鸣几声,更添几分幽寂。 料峭夜风吹过,拂动了绣春司探子的衣摆。 十数位身著黑袍的绣春卫手扶刀柄,面色冷峻,静静佇立在湖畔。 “嗒、嗒。” 褪去一身白袍,重又穿回玄黑劲装的李泽岳缓缓走来。 黑子跟於身后。 寂静中,绣春卫默默拱手行礼,並未作声。 借著並不如何明亮的月光,李泽岳慢慢走到湖边,蹲下身子,將手掌轻轻探入水中,拨动了几下。 吊坠中,熟悉的魂力波动涌出,如浪潮般缓慢覆盖整座渼陂湖,缓缓向下沉去。 “睚眥……” 李泽岳也闭上眼睛,学著睚眥的样子,將魂力探出体外。 慢慢的, 轻盈, 飘渺, 並未有任何阻隔。 当他以魂力感观这个世界的时候,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一草,一木,地上的蚂蚁,湖边的飞虫, 他甚至捕捉到了风吹来的轨跡。 李泽岳有些惊喜。 没想到,经过那么多年的修行,他的灵魂力量也到了如此玄妙的境界。 “再远一些,再远一些。” 李泽岳不语,只是一味扩大魂力探出范围。 然而,在他的魂力刚刚探出体外五米范围时,忽得感受到灵魂如割裂开一般的疼痛。 “臥槽!” 李泽岳连忙把魂力缩了回来,来自灵魂內部的疼痛让他一阵呲牙咧嘴,脑袋一涨一涨的。 缓了一阵子,疼痛感才缓慢平息。 “看来五米就已经是极限了啊……” 李泽岳嘆了口气,有些遗憾,但转瞬间又想到了什么,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 “如果能够熟练掌握这股力量,应用到战斗中去……” 用魂力观察到对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运动轨跡,预判到对方下一刻会从哪个方向出招。 近距离搏杀的话,五米范围已经足够了。 “魂力不愧是十品才能摸索到的力量啊,简直就是神的武器。” 李泽岳精神一阵振奋,如果不是自己偷偷学著睚眥魂力外放,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自己才能发现魂力这般妙用。 哼,七个老傢伙只会给自己说,魂力慢慢攒著,慢慢攒著,量变引发质变,到时间成熟的时候自会与你交代灵魂运用法门,你现在灵魂太薄弱了之类的话。 李泽岳又试探著將魂力探了出去,小心感受著这个世界。 就这么胡乱玩了一阵,感觉到睚眥的魂力有回缩的跡象,他才停止了尝试。 “如何,发现什么了没有?” 睚眥的魂力刚刚返回吊坠,李泽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 睚眥沉默片刻,缓缓嘆了口气,语气不似午时那般高涨: “没发现,也发现了。” “什么意思,说清楚啊,睚眥你是谜语人吗?” 李泽岳一点不惯著他。 “那是一块玉,就在这个湖的湖底。” 睚眥语气低沉道:“真要寻根溯源的话,与你脖子上的吊坠,它们是同一块。” “什么意思……” 李泽岳有些疑惑,思考了一阵,他尝试著说道: “你是说,本来有一块很大的玉石,后来破碎成好几块,然后我的这个吊坠与湖底的那一块都是那块玉石的碎片?” “没错。” 睚眥语气有些怀念,缓缓道: “很久以前的此方天地,至宝遍地,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天地孕育而出的宝物面世,引得我等爭夺,这玉石便是其中之一。 你是知道的,此玉材质特殊,有温养魂魄的功效,將它纳入体內,灵魂的修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们七个当时都是世间一流的强者,当然了,不是至强,还有几位的实力能与我们相提並论,甚至……在我们之上。 比如……混沌、相柳, 在我们七个当中,只有饕餮和穷奇能与它们抗衡。 那方玉石对灵魂有著如此奇效,对我们来说,当真是至宝,因此便引来了许多至强者的爭夺。 那时的大战,当真是天地变色,山崩地裂,巨大的力量造成了玉石的破碎, 好好的一个至宝,硬生生被它们打成了碎片,崩碎在了天地间,再难寻觅。 当真没想到啊,在这短短一天內,我见著了三块。” “三块? 你是说,那车夫拿著的吊坠也是其中一片?” 李泽岳疑惑地问道。 “没错。如果我猜的没错,玉石碎片间是能相互感应的,前提是距离要接近一些。” 闻言,李泽岳从颈间拿下吊坠,放在手里。 果然,夜幕下,吊坠微微散发著毫光。 “这么说的话……” 李泽岳皱起眉头,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如果玉石间只有在一定距离內才会有一定联繫,判断的方式是玉石是否会发光,那…… 那个车夫是如何知道湖底的这块玉石就在上林苑,或者说,就在渼陂湖的? 当时你也听到了,我手下的探子跟了那傢伙一路,只有在渼陂湖时他才短暂掏出了吊坠,其他的时候那车夫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手下探子的监控之下。” 睚眥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出声:“或许,他並非是通过他的那一块吊坠定位的玉石,他或许本来就通过某种办法得知玉石碎片在渼陂湖里,当时只是掏出吊坠用来確定一下。” 李泽岳皱起眉头,有別的方法能定位玉石,那为何定位不到他头上来? “有我们七个在,早就把这块吊坠与天地间的联繫隔绝了,他们当然找不到你。”睚眥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说的通了。 紧接著,他又重新皱起眉头。 “能通过某种办法定位到玉石的位置……” “北蛮?” 李泽岳长吸一口气,在他的印象里,北蛮无数高手,有这般鬼神莫测手段的也只有一个人…… 北蛮国师。 第138章 拳碎渼陂湖 “北蛮找这块玉石做什么?” “他们也有这块玉石碎片,得知了它的效果?” “还是说……” 李泽岳皱起眉头,缓缓思索著。 “其实,在当年爭抢玉石的那一批强者里,但凡接触过那块玉石的,若是铁了心要找回玉石碎片的话,有几位是有办法能找到的。 只是太过麻烦,至宝一旦破碎,就算全部找回拼凑起来也达不到最初的效果了,宝物毁坏后,便是鸡肋。 於是那碎片散落便散落了,便没想著再去寻找。 当时,谁也没想著这玉石还有能收纳残魂的能力,让我们七个苟延残喘到现在。” 李泽岳听著听著,一下瞪大了眼睛,语气急切道: “你是说,除了你们七个,世界上还可能有其他的凶兽残魂? 並且很可能在北蛮国师的手里,那个残魂还有能力定位到其他玉石的位置?” “我不確定……” “或许你所说的那个北蛮国师,本就有不一样的手段,能自己探索玉石的位置也不一定。” 睚眥的语气有些迷茫,他在时间长河里漂泊了太久,自远古而来,岁月的流逝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境界、能力,还有……记忆? “好吧。” 李泽岳嘆了口气,知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了。 睚眥从万年前的往事里回过神来,语气重新恢復平静。 “你想不想要湖里的那块玉石?” 李泽岳用力点了点头,道:“当然想。” 他本来就想著跳下去捞来著,但没有睚眥帮忙定位,他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捞到。 “那块玉石在湖底深处,卡在了地底下的淤泥岩石里,按你们的標准来说,在地底往下得有五米。” “啥?” 李泽岳愣了,弄了半天湖底是这个湖底啊,只要在湖面底下,都叫湖底。 “那怎么办?” 李泽岳急切地问道,他总不能派人把湖水抽乾再往下挖吧。 睚眥语气依旧那么平静: “把那湖底捶开。” 李泽岳再一次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没开玩笑吧。” 把湖底捶开? 用拳头? 捶开深五米的地底? 顶著渼陂湖万顷湖水? “我自然不会与你开玩笑, 只不过这会消耗我极大的力量,此番过后,我要沉睡很长一段时间了。” 睚眥的声调逐渐变高,似乎在慢慢调动著力量。 李泽岳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为什么,你们的魂力不是通过在吊坠中沉睡一点点积攒的吗,为什么要因为这事消耗那么多力量?” “你得到这块玉石后,灵魂修行速度会加快,这对你来说很有好处,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变强了,能滋养我们灵魂的魂力也会变多。 这是第一个原因。” “那第二个呢?” 李泽岳问道。 睚眥冷笑一声,语气骤然间变得有些阴沉:“如果真如我们所料,世上还有一个残魂在苟延残喘,还能单独占一个玉石,老子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我们七个挤在一块,而他就能独享? 如果我猜的没错,当真是那几个傢伙之一的话,那老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舒服。 若是再让北蛮那边的人把这玉石取走,那他可最少就有两块了,有两块玉石帮助恢復,那傢伙日子不知比我们好过多少,实力也应当比我们恢復的要更多。 想想,老子就生气啊。 远古时打不过他们,他们可以在我面前逞能,好处全让他们占尽了。 这都过去几万年了,还能再让他们占上好处? 老子心眼生来就小,最看不得有人比老子好过! 小子,给我变强,老子今日帮你把这玉石取出来,你可得答应我,日后去那北蛮,把那傢伙给我揪出来,老子非得亲眼看著它烟消云散。” “老子是睚眥,睚眥必报的睚眥!” 李泽岳心头一阵澎湃,犹豫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他从湖边赫然起身,转身看向黑子和贾保,低声交代道: “我要潜进湖里一趟,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贾保拱手称是。 黑子却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见李泽岳摇了摇头,將外套脱掉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跳进了漆黑一片的湖中。 冰冷, 刺骨, 孤寂, 黑暗。 这是李泽岳沉入湖中的第一感受。 真气在体內缓缓流转著,维繫著他的一口內息,为他的身体提供著温暖。 在那日觉醒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与境界又有了小步提升。 “这边……” 睚眥的魂力在前方探路,为他指引著方向。 来自李泽岳的凶兽气息在湖底蔓延著,湖底的鱼类生物似乎感受到天敌般,纷纷躲避。 良久,李泽岳终於游到了湖底。 黯淡的月光无法透过层层湖水照下来,但他的眼睛依旧明亮。 巨大的岩石沉默地矗立著,湖底铺就著厚厚的沙石,几杆乾枯的沉木上附著了一层柔和的水藻。 李泽岳静静漂浮在水中,他的方圆十米內,除了一些贝类,再无任何生物活动跡象。 “开始吗?” 李泽岳魂力与睚眥交流著。 “开始吧,小子,做好准备,今日之后,我可就要沉睡了,在下一周狻猊醒来之前,可是没人护著你了。” “你放心吧,死不了。” 李泽岳魂力略微波动,似乎在展示著自己的力量。 “好,放鬆身心,我要来了。” 李泽岳慢慢闭上眼睛,感受著一股熟练的力量注入到自己体內,那股汹涌的力量缓缓接管了自己的身体。 他从未感受过自己能如此强大。 每一处肌肉,每一次心跳都是那么有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睚眥在调动著身体的力量。 “李泽岳”在水中慢慢调整著姿势,右手缓缓抬起,拉至脑后,肌肉瞬间紧绷,青筋暴起。 他的眼神冷冽,除了决绝与狠戾,不再带有任何感情。 一股磅礴的,无与伦比的力量在他的拳头上匯集,身周的湖水被这股力量压迫的嗡嗡作响。 湖底远处的鱼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四处乱窜著,儘可能地远离这处地方。 湖底沙石枯木开始浮起,隨著湖水的波动游荡著。 渼陂湖平静的湖面上,开始波动起阵阵涟漪。 终於,那一拳终於积蓄好了力量,身形拧转,如同无视了万顷湖水的作用力一般,轰然挥出了那一拳。 拳罡如同一道猩红的闪电,撕破了前方的水流,目光所及,一切的一切都犹如被一双巨手无情地撕裂一般,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 拳罡狠狠地轰击在了湖底的沙木与岩石上,仿佛一声闷雷般在水中炸开,地表被寸寸撕裂,岩石被片片崩飞, 眼前只有紊乱的水流与激盪的岩土碎片。 “轰——” 拳罡侵蚀著湖底,一寸寸崩飞,一寸寸撕裂,也一寸寸下沉。 只是一拳,渼陂湖地陷! 李泽岳眼神明亮,透过紊乱的水流,他赫然看到,分崩离析的湖底凭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深坑,坑壁上再无一块完好的岩石,皆被巨大的力量粉碎。 渼陂湖畔,黑子与贾保只觉得脚底传来一阵震动,慢慢的,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黑子紧盯著湖面的涟漪,隨著震动的变大,涟漪变成了波浪,接著又变成了浪涛! “嘭——” 湖面如被惊雷炸起,崩起数米高的巨浪。 大浪汹涌,朝岸边袭来。 绣春卫们纷纷施展功力躲避著,不被大浪拍进湖里。 一息后,大浪拍下,吞噬了湖边的一切。 绣春卫们目瞪口呆地看著依旧有波浪起伏的湖面,不敢想像自家总督大人在湖底到底做了什么。 黑子心臟砰砰地跳著,没再犹豫,一头扎进了刚刚掀起巨浪的湖里。 “你可当真不能出事啊。” 第139章 得手玉石 “地龙翻身了?” 赵清遥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脚下一阵轻微震动,匆匆披上件衣服,走出屋外。 这是她在博望宫的院子,具体说来……是蜀王爷在上林苑的后院之一。 她运起功力,三两步轻轻跳到大殿顶端,四处眺望著。 一片寧静。 大地也只是轻微震颤了三息,便沉寂了下来。 “姐?” 紧挨著的大殿上,赵离也同样发现了不对,蹲在房檐上四处观察著。 看见赵清遥,赵离在房檐上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此处殿顶上。 “发生什么事了?” 赵清遥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丑时已然过半,整个博望宫都在熟睡中,这一场“地龙翻身”,惊醒了许多的高手护卫,纷纷走出门外查看。 见著外头並未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又观察了一阵,便重新回到屋里去了。 赵清遥皱著眉头,不知怎得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忽得想起李泽岳午时诗会后说的话。 “他当时说晚些时候亲自去渼陂湖看看……” 赵清遥腾地一下站起身子,眼睛朝李泽岳的寢殿看去。 “姐,怎得了?” “你先睡下吧,我去李泽岳房里看看。” 赵清遥说罢,又回头看了赵离一眼,摸了摸腰间月华,脚尖在屋檐上轻点,朝前方李泽岳的寢殿腾空而去。 翻过两座小院与一座大殿,赵清遥“嗒”地一声,落在殿前的院子里。 看著殿內有烛火摇曳,她深深吸了口气,这就要迈步向內走去。 刚迈出一步,赵清遥忽得听到身后有风声传来,素手一瞬间摸到了腰间佩剑,眼神冰冷,一下转过身去。 “姑、姑苏妹妹?” 夜幕下,有碧袍女子踏月而来。 见著来人,赵清遥愣了一下。 陆姑苏也愣住了,她同样也是被震动声惊醒,心里担心李泽岳,便想著过来看看,谁知正巧遇到了赵清遥。 “清遥姐姐。” 陆姑苏落地后,轻轻一礼。 “嗯……嗯,你也是来找他的?” 不知为何,赵清遥在陆姑苏面前总有些放不开架子,哪里哪里都有些彆扭。 “他早些时候说要亲自去渼陂湖,我恐刚刚的震动与他有关,便想著过来瞧上一眼…… 既然姐姐过来,那姑苏便先回去了。” 说罢,陆姑苏转身便要走。 “哎,你来都来了,一同进去看一眼吧。” 赵清遥无奈,人家心里也是担心那混蛋,总不能真把人家撵走吧。 背对著赵清遥的陆姑苏轻轻勾了下嘴角,隨后迅速收拾好表情,转过了身子,柔声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向殿內走去。 院中,暗里潜藏著的侍卫们自然认得这两人,到底也没露头。 李泽岳寢殿內,只有两三处烛火燃烧著,空旷的大殿没摆放多少东西,屏风后便是那张大床。 两人绕过茶桌书架,走过宽大的屏风,来到床前。 帷幔后,一道轻细的呼吸声传来,显然陷入了熟睡。 赵清遥面露无奈,上前一把掀开帷幔。 果然,王府的傻丫鬟一脸恬静地侧躺在床上,怀里还抱著个枕头,时不时咂吧两下嘴巴,小脸蹭蹭枕头,睡的香甜。 “晓儿……” 赵清遥深深嘆了口气。 陆姑苏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蛋。 正梦著自己当真成了天下第一大丫鬟,正拿著鞭子抽那臭狐狸屁股蛋的晓儿忽得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抽了抽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晓儿。” 那声音还在继续,晓儿梦囈般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房间內,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正满脸无奈地看著自己。 “?” 晓儿一惊,赶紧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上衣领口。 还好,扣著扣子,殿下没事就喜欢伸进去摸著睡觉,別让两位少奶奶发现了,再觉得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 不对,殿下今晚不是有事出去了吗,自己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不对,这都不重要,这两位怎得到殿下屋里来了,还是同时? 晓儿大脑运转著,怎么运转怎么转不过圈来。 陆姑苏见晓儿傻傻地坐起身子,两眼懵圈的样子,显然还没睡醒,便出声问道: “晓儿,殿下到哪去了?” “奴、奴婢不知道……” 晓儿伸手拍了拍自己脸蛋,让自己清醒些,起身走下床来,对著两位施了一礼,回话道。 “他出去的时候没跟你说吗?” 赵清遥嘆息著问道。 晓儿摇了摇头,道:“殿下只说出去办些事情,让奴婢不用等他。” “他是何时出去的?” 晓儿想了想,看了眼旁边的烛台,乖乖答道:“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赵清遥和陆姑苏对视一眼,纷纷皱起眉头。 …… 渼陂湖湖底, 睚眥的力量依旧充斥著身体,但主导权已经回到了李泽岳手中。 漆黑的湖底,一座五米深的大坑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在下面。” 睚眥的声音有些虚弱,魂力继续向前探出,指引著方向。 李泽岳点点头,向坑內游去。 五米的大坑很深,越往下游越是黑暗。 可在这无穷的黑暗中,一抹淡白色的光芒轻轻漂浮著。 “就是它了。” 李泽岳双脚轻轻摆动,让自己加快了前游的速度。 同时,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枚玉石。 入手的感觉很是细腻,如同刚刚打磨出来一般。 这是一块月牙型的玉石。 李泽岳將它放在眼前,细细观察著。 “快上去吧,我快撑不住了。” 魂力波动传来,睚眥更虚弱了。 闻言,李泽岳连忙用手握住了玉石,快速向湖面上游去。 离湖面还有著一段距离,他忽得看到水中有一道壮实的身影径直朝自己游过来,嚇得他连忙又往上躥了两米。 待到那身影离近,他这才发现是黑子。 黑子一手提住李泽岳肩膀,向下方那座深坑看了一眼,俩眼珠子瞪的老大,面露惊骇地深深看了李泽岳一秒,拽著他迅速朝岸上游去。 “噗。” “哈。” 渼陂湖湖面激起两朵水,李泽岳终於冒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同时,他也感觉到来自睚眥的力量如潮水般从身体中褪去。 “睚眥,睚眥?” 李泽岳轻声呼喊著,吊坠內却再无应答。 第140章 跟父皇都不能说的秘密 马车內,李泽岳脸色煞白,痛苦地皱著眉头,身上拢了一层厚厚的被子,一阵阵地颤抖著。 黑子坐在对面的位置,面带担忧地看著自家殿下。 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李泽岳又使用了那种透支身体的秘法,使用了超出他身体负荷的力量。 虽然他不知李泽岳使用的是何种秘法,但他看得出来,这种力量从內到外,从丹田到经脉再到肌肉,都超出了他所能承载的极限,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殿下,您在湖底这到底是……” 黑子终究还是没忍住,將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在他的视角里,李泽岳今晚的操作实在是很迷惑,说是来渼陂湖探查一下那北蛮探子来过的地点,看看能不能分析出什么东西,谁知道到了湖边就往下跳,拦都拦不住。 跳就跳唄,还莫名其妙动用如此秘法,一拳把那渼陂湖都打沉了。 他当时看了一眼那深坑,他计算著那一拳若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话…… 他会受伤。 “湖底有块北蛮想要得到的宝物,现在被我拿到手里了。” 李泽岳强忍著全身筋脉针扎般的疼痛,颤抖著道。 “北蛮想要的宝物?”黑子一愣,有些不解。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事实在有些复杂,到日后再与你解释,现在我正担心著另外一件事情。” “您说。” 黑子轻轻点头道。 李泽岳声音低了下来,紧盯著黑子的眼睛:“方才那一拳动静实在太大,激起的大浪把岸上的木亭都给拍碎了,根本无法遮掩,会惊动很多人的注意。 以我的境界,根本没办法做到此事,就算是以包括我那老爹在內的外界所有人以为的,我那九品观云的境界,也根本不可能做到此事, 我身边有如此力量的,只有你。 我现在不想也不能暴露我身上拥有如此强大的秘法的事情,这是我最大的底牌。 你能明白吗?” 黑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是想把这件事……推到他头上? 这算功劳吗? “当然,有能力知道这件事的人不会太多,我们此番行动的隱秘,只有值守的金吾卫们知道,既然他们知道了,那自然就瞒不过我爹和我大哥,以及极个別渗透进金吾卫的势力。 这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只是知道是我们做的这件事情,並不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那问题来到下一个阶段,当时我在湖里的时候,绣春卫们有人注意你吗?”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黑子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们当时都散布在岸边警戒,除了贾保,没人注意我。” 李泽岳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贾保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绣春司副主官,在我把他提拔上来之前,他只是个能力出眾但存在感很低的老捕头,绝对忠诚於我,不会將此事泄露出去。 黑子,你听清楚,当时是我跳进湖里后,你紧接著跳了进去,然后帮我轰沉了湖底,拿到宝物后,又扶著我回到岸上。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若有人当真就此事问到我头上,就算到了父皇那里,我也会如此说。” 黑子瞪大了眼睛,大眼瞪小眼一阵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泽岳闭上眼睛,思考著此事的脉络。 当时睚眥的魂力笼罩了整个大湖,若是暗中有采律官或其他高手盯梢,它定会提醒自己, 绣春卫每个人的身份他都仔细筛了一遍,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倘若他们其中真的有內廷的眼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黑子既然十分確认当时没有绣春卫注意他,那就应当错不了。 即使是有內廷的眼线,他们也並不能確定到底是谁出的手,他们或许当时会以为是他李泽岳,但后来只要仔细一思量就会发现不对。 总督大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观云境,怎会有如此实力? 后来再见到是黑子带他浮上水面的,他们自然会想到原来是二殿下这位强大的贴身侍卫出的手。 回京后皇帝定会询问他此事的原委,他自然要把玉石的事说出来,当然,要挑选斟酌著说,到时候要隨机应变。 七头凶兽是他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暴露,只能把黑子推出来,来解释大湖那一拳的原因。 皇帝是知道黑子的身份来歷的,也知道他的实力,应当不会再多细细盘问,对质是更不可能的事情了。 至於其他人能得知这件事真相的可能……几近於零。 李泽岳睁开眼睛,看向这位来自他母族,自他幼时便护卫在他身边的车夫,轻声道: “你去驾车吧,把贾保换上来,我还要与他交代几句。” …… 马车缓缓驶到博望宫门口。 李泽岳裹著大氅,轻轻跳下了马车,夜色下,很难看出他苍白的脸色。 贾保紧隨其后,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寂。 有绣春卫驾著马车缓缓离去。 马车的轮声太大,此时博望宫內儘是勛贵,坐马车回寢殿会惊动一部分他们的护卫们。 “走。” 李泽岳强忍著浑身剧烈的疼痛,运起功力,跃过高墙,脚尖在楼阁的屋檐上轻点著,朝他的寢殿而去。 在此时,他不能暴露出任何受伤的跡象。 黑子自是紧跟在他的身旁。 绣春卫们则纷纷隱入了黑暗。 “嗒。” 李泽岳轻轻落地於自己的院子,面色已然薄如金纸,推开了自己的殿门。 烛火摇曳, 在墙上倒映出了连他在內四个人的影子。 tmd,刺客? 李泽岳瞳孔骤然放大,没有凶兽保命且此时极为虚弱的他恐怕连刺客的一刀都接不下。 院里的护卫呢, 都被刺客杀光了不成? 他刚想回头呼唤黑子,却听得屋內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李泽岳?” 李泽岳后撤的脚步顿住了,挑起眉头:“清遥?” 赵清遥、陆姑苏和晓儿三人从屏风后露出了俏丽的身影。 “呼,嚇我一跳。” 李泽岳长舒了口气,气还没顺下去,便又牵扯到了肺经,开始咳嗽起来。 “你怎得了?” 赵清遥三人这才见到李泽岳面色白的跟尸体一样,惊呼道。 “嘘——” 李泽岳抬起头,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隨后转身关上了房门。 陆姑苏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第141章 受伤也不老实 房间內,李泽岳靠在软榻上,身体一阵阵地颤抖著,忍受著睚眥上身带来的痛苦后遗症。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人搬了个凳子,坐在李泽岳跟前。 赵清遥皱著秀眉,面色担忧道。 陆姑苏从怀中拿出手帕,起身小意地为他擦著脸上渗出的虚汗。 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一脸茫然, 你把我的活干了,我干什么? “我刚刚去了渼陂湖一趟,北蛮子们想要取出湖底的一块玉石,被我们捷足先登了。 在取玉石的过程中出了些意外,我才受了这些伤,养两天就好了。” 李泽岳嗅著陆姑苏帕子上的香气,似乎身体上的痛苦都被抹去了,轻咳了两声,开口解释道。 他说的確实是实话,自那日被封行楼杀手逼出凶兽之体后,他的体魄强悍程度更进一步,自愈能力也变得更强,现在看起来虽然经脉肌肉受损很是严重,但修养上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那你今日怎么办,博望宫里又没有药材,甚至连止痛都没办法,连夜赶回京去不成?” 赵清遥见著陆姑苏的动作,胸口略微起伏了一下,但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事的时候,咬了咬牙,道。 李泽岳拍了拍陆姑苏的小手,示意她不用再麻烦了,又看了赵清遥一眼,一脸无奈道:“没办法,只能先硬扛上这一夜了。” “硬扛?” 三个小姑娘都皱起了眉头。 这一夜那么长,如何硬扛的过去? 赵清遥想了想,忽然起身,来到了李泽岳身旁。 只见她伸手轻握住李泽岳的手腕,一股纯正道家真气向他体內渡去,柔和地轻抚著受损的经脉。 “嘶——” 李泽岳瞪大眼睛,忍不住舒服地呻吟了出来。 久旱逢甘霖。 陆姑苏坐在小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 她修行的藏雨真气锋锐无比,若是和赵清遥一样把真气渡进李泽岳体內…… 万剑穿心也不过如此了。 “今夜先这么將就著吧,等到明日一早便回京,再好好用上些滋养筋脉的药材。” 赵清遥依旧握著李泽岳的手腕,真气如潺潺细流,慢慢流入他的体內。 李泽岳轻闭著眼睛,点了点头,靠在软榻上,如同睡著了一般。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知道赵清遥今夜得留在这里了,便缓缓起身。 “如此,姐姐便在这照顾著殿下吧,姑苏就先回去了。” 陆姑苏轻轻一礼。 赵清遥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李泽岳一眼,略一犹豫,还是面色复杂地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妹妹慢走,这一夜也没睡好,先回去歇息吧。 明日一早我先提前陪著他回去,明日你们回府的时候注意安全。” 李泽岳半眯著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陆姑苏应了一声,这才怯生生转身离去。 房间內重新恢復了寂静,李泽岳轻眯著眼靠在软榻上,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堵的慌。 “感冒了?” 有清遥为他抚平筋脉损伤,李泽岳身上不疼了,脑子一转,开始思考起有的没的事。 他轻咳两声,缩了缩身子,一脸弱不禁风的模样,虚弱道: “冷……” 晓儿连忙起身关紧门窗,查看屋內还有没有漏风的地方。 赵清遥挑了挑眉头,按理说有她在渡送真气,跟暖流似的,不应该觉得冷啊。 “莫不成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风寒发热了不成?” 赵清遥一手继续搭在他手腕上渡著真气,一边伸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一下。 “这也不烫啊……” 赵清遥有些疑惑,毕竟李泽岳確实受伤严重,也没怀疑他是不是在演戏。 晓儿站在一旁,担心的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道: “殿下还是去床上休息吧,裹上被子能暖和些,我去给殿下煮杯薑汤喝,再睡上一觉,应该能好些。” “嗯……” 李泽岳装作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起身,想要朝床边走去。 赵清遥无奈,只好搀扶上了他。 他身上的劲装上沾的儘是湖底淤泥,已经不能要了,自然不能让他穿著这一身就上床。 扶著他走到床边,赵清遥利利索索地帮他褪去了外袍,露出了同样沾著泥土的里衣,內襟里身子还夹著两根水草。 “……” 看著李泽岳一脸无辜的表情,赵清遥轻嘆一声,咬了咬牙,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腰带。 “窸窸窣窣……” 也就半分钟的功夫,李泽岳就被她剥了个精光,只留著他自製的內裤,露出了他那身健壮的身躯。 赵清遥俏脸一红,这还是长大后她第一次见李泽岳不穿衣服的模样。 她扭过头,连忙把李泽岳塞进了被窝里,一手继续捏著手腕给他渡送真气。 “你也上来吧,这样不累吗?” 李泽岳眯著眼,看向坐在床边不说话的赵清遥。 赵清遥摇了摇头。 “上来吧,又不是没在一块睡过,靠著床头你还能舒服些。” 李泽岳继续虚弱著道。 赵清遥转过头,正好对视上了他那满是关切的眼神。 “好吧。” 红衣姑娘犹犹豫豫著上了床,轻靠在床头上,握住了他的右腕。 “殿下,喝汤。” 晓儿端著一碗热腾腾的薑汤走了过来。 看著赵清遥和李泽岳躺在同一张床上,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讶。 赵清遥扶著李泽岳靠在床头, 晓儿端著汤碗,用勺子盛了口汤送到他嘴边,柔柔道: “来殿下,张嘴。” 李泽岳一脸无奈,伸手接过白瓷碗,咕嚕嚕两口往嘴里倒了下去。 晓儿连忙拿手帕给他擦了擦嘴巴,重新把他塞进被窝內。 “晓儿,你歇著去吧,我在这看著他就好。” 赵清遥吩咐道。 晓儿犹犹豫豫了一阵,她是府上的大丫鬟,怎么能先去休息呢。 “去吧。” 李泽岳睁开眼,冲她快速眨了眨。 晓儿瞪大了眼睛,主僕那么多年,她瞬间就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 “那奴婢先下去了。” 晓儿施了一礼,跑去殿內的那软榻上躺著了。 她给自己盖上被子,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心臟砰砰地跳著,耳朵支棱地老高,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殿下……今天晚上想干什么?” 第142章 缠绵 屏风后, 油灯忽明忽暗著。 李泽岳轻闭著眼睛,蜷缩在被窝里,身体阵阵的颤抖。 “还疼吗?” 赵清遥靠著床头,低头看了眼身旁紧皱眉头的李泽岳。 “冷……” 李泽岳哆哆嗦嗦著,赵清遥可以感受到被子也在微微地颤抖。 “这怎么办?” 赵清遥略一犹豫,看著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渡向李泽岳体內的真气又雄厚几分。 她本来计算好的,体內的真气缓缓向他体內输送,等到体內真气枯竭时,正好能撑过这大半个时辰,等到天亮便回城。 现在是顾不得这些了,先让他暖和起来才是正事。 李泽岳轻哼一声,身体又向赵清遥靠过去了几分,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纤腰。 赵清遥浑身一紧,低头看了他一眼,还是那番半死不活的模样。 李泽岳神智似乎已经有些不清了,搂著身旁女子的腰肢,把她拉到了被子里来。 “你……” 赵清遥脸蛋微红,她脑袋靠著床头,李泽岳的脸现在就紧贴著她的胸下,还取暖似得一蹭一蹭的。 “清遥,衣服太多了,不暖和……” 李泽岳梦囈般喃喃道。 赵清遥吸了一口气,无奈地看著像个孩子一样紧贴著她身子的李泽岳,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冷……” 李泽岳闭著眼睛,仿佛没听到赵清遥的询问,口中依旧是这句话。 赵清遥的心臟砰砰地跳了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必须抱著我才暖和? 那可不,全身调动著道家纯正真气的她现在就是一个火炉,还盖著被子,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热的慌。 还衣服太多了不暖和,隔著衣服还不行,必须得光溜溜地抱著,这才算暖和? 赵清遥脑海中又浮现起李泽岳精壮的身体,连忙摇了摇脑袋,將杂念甩出脑外。 可身旁的这傢伙还一个劲地叫著冷,皱著眉头跟快冻死了似的,总不能让他这么难受著。 赵清遥快纠结死了。 这没名没分的,算什么? “清遥……” 身旁那人还在喊著自己的名字,挣扎著抬起头,虚弱地睁眼看著自己,那可怜的模样,看得她心里一颤一颤的。 “唉……” 赵清遥嘆了口气,看了眼那人痛苦著煽动的睫毛,终究还是不忍心。 她轻轻挣开了紧搂著自己的胳膊,鬆开了为他渡著真气的手指,慢慢挪出了被子。 “坏了。” 正装的正起劲的李泽岳心里一凉, 装过头了? 清遥生气了? 走了? 不应该啊,以前又不是没抱著睡过,怎么能说生气就生气呢? 他现在也不敢睁眼,只能继续半死不活地呻吟著。 这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著,被子被掀开,钻进了一个温暖的身体,轻柔地搂住了他。 那是让人惊心动魄的温柔。 柔软的身躯玲瓏有致,皮肤光滑细腻,如温润的羊脂玉一般触及可破,其身上还散发著那股李泽岳无比熟悉的香气,那是让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同时,那青葱手指继续搭上了他的手腕,为他渡送著真气。 李泽岳愣愣地感受著身旁这副身体的温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清遥? 本来只想著让她脱个裙子的,里面不是应该还有里衣吗? 这怎得,只穿个褻衣就进来了? 李泽岳的心臟也砰砰跳了起来。 “还冷吗?” 赵清遥感受著身旁確实有些冰凉的躯体,轻轻地问道,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昏暗的房间中,她的脸色羞红一片。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 她低头看去,身旁这人的眉头终於鬆开了,就像一个熟睡的孩子,紧紧搂著她的身体,慢慢地呼吸著。 “这混蛋……” 看著这人如此模样,赵清遥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鬆下来,脸色渐渐变的轻柔。 两人的肌肤紧贴著,她能感受到这人身体的温度在缓缓上升,逐渐暖和起来。 李泽岳感觉到了赵清遥的变化,又往她的怀里挪了挪,脸庞贴上了那柔软的褻衣。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赵清遥剧烈的心跳。 然后,他略微抬了抬脑袋,紧贴著那没看清绣著什么图案的褻衣,舒舒服服地蹭了蹭。 赵清遥强忍著身体本能的悸动,两条大腿轻夹了一下,长长嘆了口气。 早知道直接给他打晕了。 李泽岳仍然不满足,察觉到赵清遥的动作,將腿直接搭在了清遥那光滑细腻的大腿上,胳膊又搂上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舒服了。” …… 一夜无话。 上林苑中,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二殿下的寢殿前,传来了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声响。 时值二月底,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从寢殿內走出,脸色红润,仿佛受到了一夜的滋补,走起来有种异样的亢奋。 在其身后,一袭红衣的绝美女子面色苍白,面带虚弱,走路都有些踉蹌。 大丫鬟走在最后,面带疑惑地看著这两人,不明白仅仅过了一夜,为什么他们的状態仿佛调转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那也不对啊,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这俩人的状態也应该反过来啊。” 晓儿昨夜是想听墙根的,可奈何晚上太困了,听著听著便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自家未来女主人把自己叫醒了。 三人各怀心事地上了马车。 赵清遥当然会虚弱,昨日那混蛋又是怕疼又是怕冷,体內的真气都给他了,那混蛋还一个劲的这蹭蹭,那蹭蹭…… 总之,她自己体內空空的,弄的跟她欲求不满一样。 “呸……” 赵清遥坐在暖和的马车里,想起昨晚的事情,又羞红了脸颊。 “哪有把腿往人家那里伸的……” 李泽岳坐回马车里,裹著厚厚的大氅,经过清遥一夜的道家真气抚愈,加之他本身的自愈能力,伤势已经好了很多。 他悄悄抬眼,瞄了眼坐在对面低著头不说话的红裙姑娘,想著昨夜和清遥前所未有的缠绵的一晚,李泽岳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长足的进步啊……” 晓儿坐在李泽岳身旁,看看自家殿下,又看看自家女主人,不由眨了眨好看的眼睛。 “这俩人脸色怎么都那么红呢?” 第143章 人间帝王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昨日李泽岳回府后,躺在床上好生休养了一天一夜,確定身上的伤已经不影响他的正常行动了,这才坐著马车朝皇宫而去。 他要去给皇帝匯报工作。 那天晚上在上林苑的动静实在太大,皇帝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就等著自己去找他呢。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今日霍浪那傢伙没在这当门神,不知做什么去了。 进宫后,一个小太监躬著身子走在前面领路,李泽岳一边走著,一边百无聊赖地伸手拨著身旁的草。 不知不觉间,御书房到了。 李泽岳轻拍了拍袍子,摸了下掛在腰间的那块月牙状玉石。 “殿下,进去吧。” 李莲恩出现在了御书房门口,对李泽岳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迈著步子再次进入了这个大殿。 “儿臣参见父皇。” 那道明黄身影依旧靠在他那张软榻上,不同的是,今日那张矮桌前没有一叠叠凌乱的奏摺。 皇帝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香炉就在一旁生著裊裊薰香,在窗欞轻洒的阳光照耀下,如梦如幻。 听到李泽岳的声音,皇帝缓缓抬眼,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岳躡手躡脚走到自家老爹身旁。 “你今天如果不给朕解释清楚,为何朕的渼陂湖湖底出现了个大坑,湖畔的亭台都塌成了废墟,你就別想好好走出这个御书房。” 皇帝终於睁开了眼睛,语气略带慍怒。 好啊,昨儿个一觉睡醒,金吾卫来奏报,上林苑地龙翻身,把好好的渼陂湖给翻塌了。 他再一问,好啊,就在地龙翻身的半个时辰前,他那乖儿子正好就往渼陂湖的方向去了。 怎么,老子生出来了个地龙不成? “父皇,儿臣冤枉啊——” 李泽岳一听这话,利利索索地扑腾一下跪了下来,眨巴著眼睛,委屈道:“这一切都是因北蛮子所致。” 皇帝挑起眉头,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北蛮子那几个使节昨日去了上林苑,並且后续一切事项都是由李泽岳负责的。 他昨天一天一直在等李泽岳前来匯报情况,结果这傢伙直接回家睡大觉去了。 皇帝又重重呼出一口气。 李泽岳见他老爹的表情,就知道皇帝真的生气了,连忙巴巴地把那日他是如何把北蛮使节请入诗会,那车夫又是如何在上林苑游荡,李洛又是如何发现那枚发光吊坠的事情给皇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父皇,如果儿臣猜的没错,那枚吊坠应是北蛮国师所赐,其本身就有探查相同材质玉石的能力。 北蛮国师此次派这三人出使,有一部分目的应当就是到渼陂湖取出这块玉石。” 李泽岳依旧跪在地上,观察著皇帝的表情。 “北蛮国师……” 皇帝慢慢皱起了眉头,思考一阵,低头看了眼李泽岳,问道:“你可知那玉石有何妙用,能引得那傢伙覬覦?” 李泽岳眼帘垂下,轻呼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道: “儿臣知晓,蜀山掌门曾赠予儿臣一枚同样的玉石,拥有温养灵魂的效果。 儿臣也是用这枚玉石判断出另一块玉石就在湖底,才让黑子一拳打塌深坑,將那块玉石取出来的。” 说罢,李泽岳从腰间取下那块月牙状玉石,双手奉上。 “这便是湖底的那块玉石。”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办法的赌博,如果不把这玉石拿出来,今日是过不了关的。 北蛮国师都想要的好东西,你想自己私吞? 他低头咬牙半晌,却见皇帝久久没有动静,他悄悄抬起头看去…… 皇帝正愣愣地有些出神。 “温养灵魂的功效……” 李泽岳心底一沉, 这是他所想的最坏的结果。 他就知道,世间帝王对鬼神之事总是有一种执念。 因为这种虚无縹緲的东西,背后代表的是…… 长生。 良久,皇帝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李泽岳捧著的那枚玉石,站起了身子。 “起来吧。” 皇帝缓缓背过身子,不再看那枚月牙玉石,眼神只是放在了独属於他一人的龙椅上。 李泽岳眼神复杂地缓缓起身。 “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做的不错,听闻世间十品的陆地仙人能触及灵魂境界,若是当真让那北蛮子將这玉石带走,想来北蛮国师的实力又会更上一层楼。” “当年你体弱,昏迷了整整一年,朕与你母后到处寻访名医,就连那號称天下第一神医的孙老头都没有任何办法。 朕,只得寻仙问药。 有人说蜀山有一草,名为唤魂,朕便派赵极將你送去蜀山,让那老牛鼻子施法,配合唤魂草,看看能否將你治好。 还好,那老头確有几分本事,没墮了蜀山那所谓狗屁仙门的名声。 虽然那唤魂草让你体內七情六慾更甚常人,但总归是把你救回来了,若不然,朕早就发兵屠了那蜀山。 自那时起,朕就在想,在这世上,当真是有灵魂的存在啊。” 皇帝缓缓向前迈出两步,踏上台阶,轻拍了两下龙椅的扶手,却始终没再回头看那玉石一眼。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是怕朕沉迷鬼神之事,怕朕走周朝皇帝的老路,怕朕追求那虚无縹緲的长生。 世间强者多如过江之鯽,朕还真从未听说有谁能够长生的。 朕,自然不会去追求这般事情。 更何况,朕若真求得了那长生,你母后自己在地下,会寂寞的。” 李泽岳驀然抬头,看向那道明黄的身影,眼眶红润起来。 皇帝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把那玉石收起来吧,你是修行中人,魂体又虚弱,带著总归是有好处的。 朕只是个普通的武夫,这些年不带兵打仗了,也就落下了这练武之事,別说更进一步了,境界甚至还有些衰退。” “日后若再得了这玉石,自己留著便是,不必再向朕来匯报了。” 皇帝的目光依旧留在这张龙椅上,在扶手上摩挲著,却始终没有坐上去。 他终於回过头,透过紫宸殿敞开的大门,看向自己那万里江山,看向自己一手缔造的太平盛世。 “朕乃人间帝王,不问鬼神,不求长生。 自今日起, 此事, 立为传国祖训。” 第144章 木章 李泽岳离开了皇宫。 今天皇帝给他带来的震撼比以往那些年加起来的都多。 他父皇是个明君,是个雄才伟略的君主,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御驾亲征、开疆扩土、开科举、改税制、兴水利,设采律司监察百官,修承和大典。 可以说,他完成了一代明君所有的文治武功。 然而,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奢求长生呢? 可今日皇帝的一番话,让他对自家老爹的敬佩达到了顶峰。 从头到尾,皇帝看都没看过那块玉石一眼。 “人间帝王,不求长生。” “牛逼。” 李泽岳摇头晃脑地坐上了自家马车,前往十三衙门。 衙门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武举越来越近了,他得盯好那些江湖人才行。 …… “师叔,渼陂湖出事了。” 傍晚,八方馆內,吾杨匆匆推开茶室房门。 国师小弟子皱著眉头,看向一脸急切地吾杨,问道:“怎么回事?” “我听人说,就在朝节当天夜里,上林苑有地龙翻身,把渼陂湖畔的亭台都震塌了,周围的草草都被巨浪给拍进了湖里,现在整个渼陂湖跟废墟一样。” 吾杨语气急切,两眼紧盯著自家师叔。 国师小弟子怔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起身道:“莫慌,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咱们此时出城,去上林苑看看。” 两人一阵乔装打扮,偽装成使团侍卫的模样,匆匆离开了八方馆,没有引起暗中采律官的注意,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官道上,两人一人一马,朝上林苑而去。 国师小弟子面色阴沉,脑海中又想起了临行前师父的话语。 “木章,此物为上古之宝,得其可助阴神修行,此番前去寧国,定要与我把此宝取回,万万不得有误。” 国师小弟子木章胸口起伏著,眼里似要喷出怒火,若渼陂湖那场地龙翻身当真是有人將玉石捷足先登,那他此行来寧国的任务就已然失败了一半。 “驾!” 木章一甩马鞭,胯下骏马速度又提升一截,朝渼陂湖方向奔腾而去。 吾杨连忙策马跟上。 渼陂湖位於上林苑西侧,因其占地之大,四周並无围墙环绕。 两人纵马一个多时辰,终於来到了渼陂湖边缘。 他们將马拴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隨后隱匿身形,悄悄朝湖畔走去。 一般情况下,上林苑是由十二卫中驍卫负责看守,警戒有人擅闯皇家园林,只有在宫中来人或向勛贵开放的时候,才有金吾卫值守。 两人躲过三波巡查的驍卫官兵,终於在黑暗中潜伏到了湖畔前。 果然,原本豪奢的亭台小楼都被大浪打翻,塌成了一堆堆废墟,只有残垣断木留在原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脸色有些阴沉。 木章没有废话,內息一口气,直接衝著大湖扎了下去。 吾杨紧隨其后。 冰凉的湖水,乌黑的湖底。 真气附於眼前,如同戴了一副眼镜般,视野一片清晰。 木章没管在自己身旁游来游去的鱼虾,只是一个劲朝湖底游去。 水上水下如同两个世界一般,他的耳边再无任何声响,寂静著,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终於,他游到了湖底。 这里一切正常。 黯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层层湖水,投下几缕微弱且摇曳的光线,似幽灵的薄纱,在湖底的沙石和沉木间飘荡。 有虾蟹与贝类棲息於木石之上,时不时吐出几个泡泡,螃蟹挥舞著钳子,在船板的缝隙间穿梭,贝类紧紧吸附在船身,隨著水流微微颤动。 木章悄悄鬆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吾杨,却见那傢伙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不远处的西侧,俩眼珠子瞪著,愣在那里。 木章的心又提了起来,朝吾杨处游去。 他慢慢游到吾杨的身旁,循著自家师侄呆傻的目光,看向大约三十米远的地方。 那是一座凹陷的巨坑。 坑壁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原本紧密相连的岩石和泥沙,此刻已被彻底震碎,无数碎石如同尖锐的牙齿,镶嵌在坑壁之上。 木章能清晰地看出来,那就是拳罡所致。 他不可置信地朝那座乌黑的巨坑游去。 “五米……” 他漂浮在坑壁上,目瞪口呆地用眼睛丈量著大坑的深度。 时过两天,坑底的泥沙岩石碎片已经沉积在了湖底,仿佛在遮掩著那一拳的恐怖。 木章从胸前掏出那块吊坠,他早就从那车夫手中要了回来。 他的手中,吊坠再无毫光。 木章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是谁,到底是谁?”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找这块玉石?” “他们怎么能定位到这块玉石的位置?” “他们……也有玉石?” 两人缓缓上岸。 关中春日夜晚的寒风刺骨地吹著,將他们两人湿透的黑袍紧紧裹在身上。 木章与吾杨两人似乎都再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寒冷,只是麻木地隱藏著身形,麻木地朝自己的马儿走去。 “师叔,怎么办?” 漆黑的官道上,两人寻找著城外的驛站。 吾杨深深嘆了口气,面如死灰道。 木章压抑著心里的怒火以及失败带来的无措,让语气尽力平静: “当日上林苑中勛贵太多,每个人都有带走玉石的嫌疑。 我认为,事情还是出在了那日看到我们那车夫白沙掏出玉石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只要调查出那个年轻人的身份,我们就能找到玉石的线索。 另一方面,那一拳实在是非寻常高手所造成,视大湖万顷湖水於无物,在湖底轰出一个五米的巨坑,这等境界,不知白樺全力施为是否能做到。 当日在上林苑的,有几位能有此等实力? 或者说,有哪位的手下有此等实力?” 木章有条不紊地分析著。 “蜀王、定北侯家兄妹、长公主、康王世子、明婉郡主、杨国公家兄妹、陆尚书家公子……” “那晚的势力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有可能, 但已经可以確定的是,当时跟著白沙的,不外乎金吾卫与十三衙门探子。 而这两者中,十三衙门的主人,蜀王,当夜就在上林苑!” “当然,分析到这里,也只是说明他有能力有动机去做这件事,只能说这位殿下有足够的嫌疑,並不能確认就是他。 要找出关键性的线索,还得找出那日芦苇盪中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第145章 血屠夫 “六娘,打四斤烧酒!” 西北,敦煌城。 二月底的风沙並不喧囂,但当头的太阳依旧高照,来来往往的行商马匪们都戴著面巾,將自己的面部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眼睛。 这是一座位於城外的酒铺,酒旗迎风招展,显然有些年头了。 酒铺外稀稀疏疏地摆放著几张桌子木凳,零散坐著几位酒客。 在黄沙漫天,千里赤壁的敦煌城外开个酒铺,不得不说这里的老板是个有想法的人,並且已经坚持了很多年了。 正坐在那几张破烂桌子前的酒客们,看其模样,有络腮鬍子佩著弯刀的马匪,有精神奕奕背负长剑的江湖客,当然,也有被风沙侵蚀的很显邋遢的行商。 此时,他们都把目光放在了那位身材丰腴的老板娘身上。 六娘,是这位老板娘的名號。 且看这位约莫著四十岁的美艷娇娘,正將那肥硕的屁股靠在柜檯上,挤出一个令男人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弧度,双手环胸,风流的眸子里儘是岁月沉淀的韵味,西北的风沙將其光滑细腻的皮肤打磨的略显粗糙,但更具野性。 六娘手中正拿著个帐本,轻皱著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的,酒铺外又传来了一阵嗒嗒的马蹄声,接著便是咚地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地。 酒客们循声望去,却都不由瞪大了眼珠子。 那是一个身高两米三,约莫四百斤的魁梧壮汉。 那壮汉面色黝黑,模样凶悍,粗硬的头髮肆意生长,隨意绑了起来披在脑后,眉毛浓密,眼神却有些异样的深邃。 如此身材,却丝毫不显肥硕,看其上半身,肩膀宽阔得如同门板,向两侧有力地延伸著,双臂粗壮如树干,肌肉块块隆起,青筋在皮肤下如同蜿蜒的虬龙。 那是一座巍峨的小山, 不对,那是一座背负著两把宣斧的小山。 “六娘,打四斤烧酒!” 粗旷而洪亮的声音震得酒铺桌子都微微起伏。 六娘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终於把那帐本放了下来,转头见著来人,眼底闪过一阵复杂的情感。 那是迷惘,那是安心,那是……伤感? 壮汉走进了店铺,笑呵呵地解下那硕大的酒葫芦,递给了风韵犹存的六娘。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最喜欢喝的,还是她酿的一手断魂烧。 六娘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接过了那她得抱著才能拿稳的酒葫芦,去了酒缸处盛酒。 壮汉瞥了眼弯腰时那惊心动魄的弧度,眼中並未有任何情慾,只是刻骨的悵然。 他回过头,看向铺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看向六娘的傻子们,铜铃般的眼珠子不由一瞪。 敦煌的太阳很大,但接触到那眼神的酒客们却仿佛到了寒冬腊月,纷纷打了个寒颤,酒也不喝了,扔下几枚铜钱便想著踏马离去。 跨上自己的马时,他们纷纷打量了一眼那匹体型健硕的枣騮马,也看到了那掛在马上的一副面具。 那是一副笼罩著全脸,只露出眼睛的狰狞纯黑面具。 “血……血屠夫?” 有人认出了那副面具,也想起了江湖间流传甚广的那个传说。 “宣斧、黑面具、如此身材……” 酒客们只觉得体內寒气嗖嗖往外冒,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上马,朝城內跑去。 “进城就好了,血屠夫向来不滥杀无辜,只杀自己看不顺眼的。” 壮汉见几人逃跑,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六娘此时终於装满了那硕大的酒葫芦,抬头一看,见酒客们都跑光了,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道: “许久不到我这来一趟,怎得一来就赶我客人?” “嘿嘿。” 壮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傻笑了两声,在六娘面前,他再也没有那副血屠夫凶煞的模样,倒是显得憨厚起来。 六娘把酒葫芦往他肚子上一撞,白了她一眼,也露出了笑意:“看你这傻样。” 壮汉乖乖接过了酒葫芦,掛到了自己腰间,看著眼前的娇媚女子,嘴唇咕噥了两下,最终还是道:“我要回京了。” “我知道。” 六娘眼底闪过一丝伤感,这几年来,每次都是如此匆匆一面,匆匆一別,这还是他每到西边来都要绕路来敦煌一趟的情况下。 要不然,此生又能得几次相见呢? 壮汉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把手垂了下来。 看著那渐渐垂落的大手,六娘却突然將它抓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脸上,主动把身躯靠在了他的怀里。 壮汉终於忍不住,抬起另一只胳膊搂住了他,语气低沉道:“跟我回去吧。” 六娘缓缓抬头,与那双世人看作鬼魅而她却怎么看怎么憨厚的眼睛对视著,眼眶有些红润,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来到敦煌十几年了,没人比我更熟悉这里, 黎公与我两人之恩,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没有他当日將我们救出来,咱们早就成了世间的亡魂。 衙门需要我留在这里,敦煌城太关键了,联繫著京內与西域的一切,衙门在西域的一半人手都掌握在我手里,此时衙门人才凋零,除了我,没人能胜任此事。” 壮汉眼帘渐渐低垂了下来,这位十三衙门的四大神捕之一,让江湖恶匪们人人闻风丧胆的血屠夫,眼眶再次变得红润。 已经多少年了? 她不是不能回京,不是不能退居二线,凭她的资歷,凭她的功劳,有何不能担任一司主官之位? 张旭前些年也曾三次调她回京,可她皆以无人接替为由拒绝了,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谁都无能为力。 “六娘……” 壮汉低著头,把脸埋入了六娘的发间。 忽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把脸抬了起来,直勾勾地看向眼前这位深爱的女子,道:“衙门有了总督,你可知晓?” 六娘愣愣地抬起头,不知他突然说这作甚,只是点了点头。 她一手掌握著半数西域十三衙门暗子,不论京內有任何消息,都是最快传递到她这里。 壮汉重重出了口气,深邃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坚定,道: “张旭並非总督,你可违令不尊,他拿你没办法。 可当今是二殿下当位,他若给你下总督令,你听还是不听?” 六娘瞪大了眼睛,一下挣脱了他的怀抱,眼神有些震惊: “你这憨货,谁与你出的主意,你莫要乱来,此时朝廷將要开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调离一线,想来总督也不会应你这憨货的。” 壮汉咧开嘴巴,似乎极有信心: “俺就是一个憨货,成与不成,总要回京试了再说。” 第146章 狂生 十天一闪而过。 春闈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考官们对考卷的评阅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展开。 当今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对科举考试极为重视,完善了种种细则,自设采律司后,更是让原本隱匿於黑暗中的采律官们走上台前,出现在科举考试的每一个流程中。 他们不仅监察考生,也在监察考官。 收卷、糊名、誊录,都在采律司颂部官员监督下进行,后再由他们將考卷逐一覆核,確认考卷上没有特殊印记,其后才会送入內帘由考官评阅。 此次春闈,有七位同考官,一位主考官。 主考官便是出自五姓吴家的礼部侍郎吴夫之了,上千名举子,上千份考卷,这是一笔浩大的工程,有同考官们先行阅卷,將其认为满意的作品批上“取”字,送入吴夫之面前。 阅卷的场地位於礼部贡院內,称为“內帘”,在糊名誊录事项结束后,他们便开始自己的阅卷工作,是为“入帘”。 在將所有考卷评阅完之前,他们是不能离开贡院的。 时值午后,吴夫之放下手中一份考卷,略有些睏倦地揉了揉眼眶,抬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送上来的考卷水平自然是不错的,但长时间地审卷评卷,实在是让他有了些许厌倦麻木的感觉。 “谁给老子安排的这破活……” 吴夫之揉了揉眉头,继续评阅这张考卷。 累归累,但评卷还是要好好评的,毕竟他硃笔一勾,改变的便是一个学子的命运。 “嗯……经义诗赋都还好,就是策论有些脱离实际了,勉勉强强,去翰林院修书吧。” 吴夫之提起硃笔,在考卷上写下了一个方方正正的…… “中。” 接著,他又拿过了下一张考卷。 从字体上他倒是看不出什么,这些考卷全都是誊录官们誊抄之后交上来的作品了。 他有个习惯,经义如何倒是无所谓,他接过考卷便喜欢看策论,在他看来,一个考生是否有真才实学,皆在策论中了。 “好傢伙。” 只是一眼,吴夫之便微微挑起了眉头。 “盖闻治天下者,如操舟於江海,善驭者则风涛不足惧,失策者则覆溺可立待。今我大寧,承太祖之洪业,数十载之经营,虽表面盛隆,然隱忧亦存,不可不察也。” “口气那么大吗?” 吴夫之又抬起茶杯喝了口水,他来兴趣了。 “小子,上来就写那么大的开篇,若只是个噱头,说不出什么道道来,那就別怪我给你踢出去了。” 吴夫之捧起考卷,用手指细细地一行行摩挲著,眯起了他那双本就没多大的眼睛。 这是他数天阅卷以来,唯一一篇能让他提起兴致的文章。 他此番设的策论题主要是让考生以治国理政与民生的方式展开,考察他们对於大寧当今的形势看法,以及他们所认同的执政理念。 这个考题算是很简单的了,因为范围太大了,考生写起来也容易,但陷阱也就出在这。 若你通篇都是泛泛之言,大义凛然,却无一个实际的看法与踏实可行的思路,那对不起,你可以滚蛋了。 “自陛下践祚以来,圣德昭昭,锐意图治,然政途之间,亦有积弊。” 读到这里,吴夫之摇了摇头,依旧是在说废话,他轻揉了下眼睛,嘆了口气。 没办法,看都看了,只能读完。 “……观我大寧国势如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势…… 吾闻,治国之道,在乎审时度势,革故鼎新,以解民生之困,振国家之威。 吾有八策,可一改大寧颓势,兴復太平。 八策是为均田、择吏、去冗、省费、闢土、薄征、通利、禁奢。” “嗯?” “八策?” 吴夫之皱著眉头思考片刻, 重新捧起了考卷,再度將手指按在读到的地方,一行行细读起来。 “均田者,乃均平土地之分配,使耕者有其田也……” “择吏者,选贤任能,关乎国之兴衰……” “去冗者,去除多余之人员、机构也……” “省费者,节省国家之开支也……” “闢土者,开垦荒地,拓展耕地也……” “薄征者,减轻百姓之赋税也……” “通利者,促进商业之流通,畅通贸易之道也……” “禁奢者,禁止奢侈之风,倡导节俭之德也……” “均田以安民,择吏以理政,去冗以增效,省费以节財,闢土以足食,薄征以惠民,通利以兴商,禁奢以养德。 此为吾之治国八策。” 吴夫之读罢,愣在了原地, 这考生將其八策在之后都留下了自己的看法与可行的实施方案,囊括全面,详细入微。(注1) 直接拿去上奏都可以了。 只是,他现在不想管这篇策论多么优秀,具有多大的可行性。 这位读了半辈子书的读书人只是目光呆滯般看著策论的最后一句话。 “吾闻,陛下励精图治,改革税制,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可惜纸短策长,此处暂且不表。 只得留於殿试御前,亲呈圣上。” “?” “狂生!狂生!” 吴夫之胸口一阵起伏,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心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怎么,老夫不配看? 这位读书人哆哆嗦嗦地放下考卷,用手摸了摸鬍子,目光放在后面的诗赋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吴夫之知道黄金台,是春秋时期一位君主为招纳贤士所筑高台,將千金置於台上,以示求贤之心。 那玉龙是什么剑? “莫不是他的佩剑不成?” 吴夫之想了想,觉得这狂生还真有可能。 “策是好策,诗是好诗……” 吴夫之轻咳两声,面露凶狠地看向他的经义。 “你若是再气老夫,老夫是当真不给你过了。 还想殿试將你之策亲呈御前,回家玩泥巴去吧!” 他终於把目光投向这人的经义。 嗯……还好,没再有什么过激的语言,只是一篇普普通通的上佳文章。 吴夫之將这张考卷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提起硃笔。 “臭小子,此番先让你过了,现在老夫虽然不知你是谁,但总有露面的那天吧。 到那时,老夫再好生与你说道说道。” 如此想著,吴夫之的硃笔终究还是落在了纸上。 苍白的宣纸上,赫然出现两个鲜红的大字。 “会元。” …… 注1:取自嘉靖十一年中壬辰科状元林大钦在《廷试策》中提出的八项除弊措施。 第147章 懊恼的陆瑜 歷时半月,轰轰烈烈的春闈阅卷工作终於落下帷幕。 今日,便是春闈张榜之日。 清晨,三月份的王府小院真正开始明媚了起来,繁茂的草树木肆意生长绽放著,一派勃勃生机。 蜀王爷的院子里更是团锦簇,彩蝶飞於圃之上,阳光洒在院里,更显明媚。 李泽岳裹著一身单薄的白衣,站在他那敞开的寢殿门前,面对著殿內围坐在桌前吃早饭的陆家兄妹,手里拿著一把猪鬃毛牙刷当话筒,声情並茂地诵念著: “在由主考官吴夫之领导的七位同考官及一眾阅卷人员的勤奋工作下,本次春闈评卷工作得以顺利开展。 他们凭藉扎实的文史专业素养以及严以律己的高尚品格,在采律官们的严格监督下,客观公正地评阅每一份举子试卷,严格遵循考试流程和规范,確保了春闈的公平公正与有序进行,顺利完成了伟大的大寧皇帝陛下交付的为国选材之重任……” 陆姑苏拿勺子盛起一只餛飩,嘟起红唇小口小口地吹著气,拿嘴唇稍稍碰了下,还是觉得有些烫。 “大哥,殿下在说什么啊?” 陆瑜也盛起了一勺餛飩,他一边呜咽著塞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妹子的问题:“谁知道他,整日就喜欢研究些人家看不懂的东西。” 陆瑜吃东西就没姑苏那小姑娘家那么细心了,盛起一勺火急火燎地带著汤就立马塞进了嘴里。 果不其然的,这货眼珠子都被烫的瞪了出来,也不捨得往外吐,只是呲溜呲溜地往嘴里吸著凉气,觉得差不多了便三下五乘二地吞咽了下去。 “我草……烫死我了!” 这位青衣公子一边张著嘴吸著凉气,一边呲牙咧嘴著道。 晓儿站在桌旁,默默给这大傻子陆公子端了一杯已经冷好的茶水,让他漱漱口,別真被餛飩把舌头烫坏了。 真是,跟没吃过饭似的。 接著她又瞥了眼还在嘟嘟囔囔神神叨叨著的殿下,面不改色,显然已经习惯了。 陆姑苏白了自家哥哥一眼,也不知是在嫌他吃饭都吃不明白,还是嫌他言语间对李泽岳不尊重。 “吃饭吃饭。” 李泽岳早晨起床似乎总比眾人要晚一些,每次都是早饭做好了,他们收拾完到他那院子了,他才懒洋洋地起床,一边招呼著他们赶紧先吃,一边自己再洗漱收拾。 此时,陆家兄妹都快將一碗餛飩下肚了,他才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拿热毛巾擦了擦脸,笑呵呵地坐在桌前,一手捧碗一手拿勺子开始吃饭。 “怎么说,今日张榜,紧不紧张?” 李泽岳端著碗喝了口汤,笑嘻嘻地看向陆瑜。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殿试总归是能进,无非春闈名次靠前考后而已。 陆瑜也闷了口餛飩汤,放下白瓷碗,擦了擦嘴,脸色平静道。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身子贴近了陆瑜:“牛皮吹的响噹噹,万一没进怎么办?” 陆瑜瞥了眼贱兮兮的自家老大,冷哼一声,隨后计上心来,忽得翘起了嘴角:“不如咱们打个赌呢?” “我不跟你赌。” 李泽岳赌注问都没问,果断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他也只是在张榜前故意打趣打趣陆瑜,自家手下一號马仔有什么本事他还不清楚吗? 如今改组后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的十三衙门就是陆瑜能力最好的佐证。 实践都已经成功了,那些写在考卷上的理论还能差的了哪里去? 更何况,这不还有那首《雁门太守行》加分不是? 三人吃完早饭,隨意聊了两句,便坐上了府里一辆没有任何標识的马车,往礼部贡院而去。 半个时辰后,本次春闈的成绩会在礼部贡院南门前张贴。 “大哥,我有些紧张。” 马车內,陆姑苏小手捂著胸脯,面色有些担忧地看向陆瑜,听其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不管对自家大哥多么有信心,小姑娘毕竟还是小姑娘,看著最亲近的哥哥自幼苦读,如今到了决定一切的时刻,终究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江湖世家,前头终究还是带著江湖二字。 想要摘掉前面那两字的帽子,陆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可紧张的。” 陆瑜面无表情地坐在李泽岳身边,语气依然平静。 可李泽岳和陆姑苏分明看到这傢伙手指头都快在座位的木板上敲出残影了。 李泽岳一脸无奈,这傢伙是真没发现他自己想事情的时候会有这个小动作吗? “嗒嗒嗒……” “砰砰砰……” 手指轻敲木板的声响以及胸腔里心臟剧烈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迴荡著,除了陆瑜这当事人没发现之外,马车里这两人都是年轻一代的武道顶尖人物,自然能听得清晰。 李泽岳和陆姑苏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陆瑜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尽力使自己表现地波澜不惊。 “早知道不那么装逼了,非得写那最后一段干什么,万一那老傢伙真生气不给我过怎么办?” 陆瑜深吸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上两巴掌。 “还tm纸短策长,此处不表,只待殿试御前亲呈圣上,谁给你的胆子写出来的?” 陆瑜终究还是没忍住,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让自己努力冷静下来,其实他当时把那最后一段写完就已经后悔了,写嗨了就是写嗨了,总不能抹掉吧,这样一整张卷子都得再重新再写上一遍,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他当时確实犹豫了一阵,心里想著反正是吴夫之做主考官,总归是能认出自己行文风格和笔跡的。 毕竟是做叔叔的,总得照顾照顾侄儿不是? 自詡为陆家寧折不弯藏雨剑的陆大公子当时心底如此想。 等到他写完才想起来,哦,好像自己之前从来没写过如此囂张口吻的策论交由吴夫之看过, 又好像……春闈有个叫誊录官的,专门就是为了预防主考官通过辨认考生笔跡而认其身份存在的。 马车內,陆瑜懊恼地轻捶了下座位,发出一声闷响,又看得两人一阵愣神。 “那个……陆瑜啊,咱到地方了,马上就要张榜,要不然咱们下车看看去呢?” 李泽岳探头探脑地看向低垂著脑袋掩饰自己那已然扭曲了表情的陆瑜。 第148章 张榜 礼部贡院东墙,此时已是人山人海。 穿城而过的玉河流经此处,墙边、路上、河畔,到处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举子和他们的家眷们。 还有几架名贵的马车,一看便出自高门府第,就静静地停放在那里,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有素手掀开车帘,探头探脑地打量著等待放榜的年轻公子们。 周围的酒楼茶馆早就挤得满满登登,江湖人最爱看热闹,有年长的门派前辈带著年轻弟子来京参加武举,时间尚在几日的殿试之后,此时便整日在京中閒逛,遇得春闈揭榜此等盛事,怎能不过来凑著热闹? “要我说,今年这会元之位,估计是要让那春秋书院的高类给夺走了。” 酒楼大厅內,一个络腮鬍子的大汉摇头晃脑地举著酒杯,正扯著嗓子对身边的好友叫嚷著。 “那高类是何人,那可是春秋书院那名小祭酒的师弟,同出一门,有那么多鸿儒言传身教,不说他与那小祭酒比肩吧,但凡他有小祭酒李志六成的本事,別说春闈会元了,那状元之位也唾手可得!” “状元之位是要有圣上钦点的,你这莽汉,莫要胡言乱语!” 大厅另一个桌前,有一佩剑中年文士一拍桌子,扭头看向那络腮鬍子,表情轻蔑:“你这廝,估计也就只知道春秋书院了,也不知从哪听说的高类之名,恐怕连人家做何学问经典也不知吧。 高类此人,好清谈,空有满腹高论,从无自身见解,能让他进殿试都算圣上给春秋书院留面子了。 我倒是认为,那郑氏大公子郑河更胜一筹,更有可能夺得会元之位!” “嘿,你这廝!” 络腮鬍子听得这话,鬍子一揪,转过身子就看向说话那人,见他穿著文士打扮,不由扯开了嘴角,嗤笑道: “看你这穿的人模狗样,张嘴陛下钦点,闭嘴学问经典,那你怎得还与俺这莽汉坐在这同一间酒楼里吃酒,不去外面等著放榜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那举人大老爷,等著高中会元呢!” “哈哈哈哈哈哈。” 酒楼大厅內的人可当真不少,都支著耳朵听他们吵架,忽闻得这络腮鬍子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 中年文士被臊的满脸通红,一把抓住了腰间的剑柄。 “怎么,想动手不成?” 络腮鬍子也不虚他,吹鬍子瞪眼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把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环首刀。 眼看著两人剑拔弩张,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江湖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尤其是打架见血,都乐呵呵地鼓起掌来,吆喝著叫好。 突然, 在场有一位穿著黑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嘆息著站了起来,走到两人中间。 “两位且慢,可否听我一言?” 络腮鬍子与中年文士对视著,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黑袍管家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隨后环顾整个酒楼大厅,笑呵呵地拱了拱手: “若是为爭论哪位公子更有可能夺得会元,我倒是认为两位不必为此动怒。 不知,在座的各位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络腮鬍子和中年文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高类是此番春秋书院派出的代表,学问是极为扎实的,自是不会像中年文士说的如此不堪。 郑河是五姓大家郑家的嫡长孙,学富五车,拜入大儒曾辉门下,常有佳作诞生。 这两人是人们公认最有可能夺得会元的人选,当然还有很多优秀的才子,但声望毕竟比不上这两人。 一时间,酒楼大厅所有人都被黑衣管事唬住了,思索著自己莫非还真忘了个人不成。 那黑衣管事微微一笑,低声道:“各位莫非忘了……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刘新?” “刘新?” “?” 酒楼大厅,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酒客们东瞧西瞧著,观察著其他人的表情。 这是沉寂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良久…… “扑哧——” 终究还是有个人没能忍住,一口气从嘴里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刘新,拿会元,哈哈哈哈。” 大厅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捂著肚子笑了起来。 就连那络腮鬍子与中年文士也破了功,笑的身子乱颤,连手中的武器都险些没拿稳。 络腮鬍子大笑著,一手撑著自己的桌子,把环首刀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勾住了中年文士的脖子,挤眉弄眼著,学著黑衣管事当时的模样和语气: “各位莫非忘了……桐州第一才子……刘新? 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文士收剑入鞘,笑著摇起了脑袋,拍了拍络腮鬍子的胸膛: “刘新,你是说那个二流家族只会写诗的傢伙? 他恐怕连殿试都进不去,哈哈哈哈哈。” 酒楼大厅的氛围轻鬆起来,每个人都忍俊不禁地放声大笑著,只留下站在中间一脸茫然的黑衣管事。 “我家少爷……在外面那么没面子吗?” 那个坐在角落里,一直目睹了全程的绿袍公子,白皙的脸庞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后默默起身离去。 黑衣管事连忙跟了上去。 “张榜啦张榜啦——” 礼部贡院东墙外,鞭炮声震耳欲聋。 烟雾散尽,两个腰悬长尺的采律官手里捧著几张宽大的黄纸,一脸肃穆地开始张贴。 礼部老尚书不知何时来到了榜单仪架前,吴夫之亲手搀扶著他,身旁站著许许多多的考官与礼部官员们。 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变得寂静起来,礼部老尚书轻轻咳嗽了两声,环顾四周,缓缓开口致辞: “圣天子承皇天洪运,抚御万邦,宵旰忧勤,唯期海晏河清、国祚永延。深知邦国兴衰,繫於人才;社稷隆替,关乎贤能。是以广开科举,广纳英奇,冀得匡世之才,共襄盛业。 科举之设,上承天命,下纳贤能,旨在选贤任能,以辅弼圣朝,致天下之太平。今诸生歷经磨礪,奋笔於试场,展学识、显才情,皆为求报国之门径。 …… 榜单既定,皆为圣心亲裁。上列之名,皆为社稷所倚重,苍生所寄望。望诸上榜者,志存高远,怀报国之心,守清廉之德,以所学济天下,以赤诚报君恩。未登榜者,亦勿馁勿懈,勤勉向学,修身储能,以待他年再度逐鹿。 今榜既张,昭告宇內,咸使闻知!” 说罢,礼部老尚书又轻轻咳嗽了几声,他年纪实在是大了,原本他想著让吴夫之到场,他就不过来了,可终究拗不过这小子,到此进行了致辞。 吴夫之面无表情,开口道: “张榜——” “唰……” 在场上千人,瞬间就朝那张方方正正张贴在墙上的黄纸看去。 在那最顶端,被特別標誌了“会元”二字的地方,赫然写著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名字。 “陆瑜。” 第149章 叔侄 “师叔,春闈名次出来了。” 玉河畔,一架极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路旁。 吾杨伸手掀开车帘,登上马车,朝坐在车厢內侧默默闭目养神的年轻人道。 木章睁开双眼,看向神情有些复杂的吾杨,语气平静道:“可是春秋书院高类得了会元?” 在他看来,此年春闈,天下才子应无人出其右者。 毕竟,春秋书院大祭酒亲传弟子的名號可不是闹著玩的。 “並非如此……” 吾杨犹犹豫豫著,瞥了眼自家师叔的神色,还是咬了咬牙道: “位於榜首的,是姑苏陆家,陆瑜。” “陆瑜?” 木章有些愕然地抬起头,与吾杨对视著:“你確定?” “確定,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是又往里挤著凑近又看了一眼。 那会元,確实是陆瑜。” “怎得会是他?” 木章紧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一个江湖家族出身的读书人,打败了春秋书院祭酒的亲传弟子和五大家族的接班人? “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猫腻?”吾杨在一旁试著分析道。 木章垂下眼帘,细细盘算了一会,看向吾杨道: “猫腻肯定是有的,除非此人当真是有旷世之才,要不然不可能力压群才夺得会元。 去查,把此人以及姑苏陆家所有的信息都查上一遍,但凡查到一点东西,我们就能拿来做文章。 就算他当真乾净的如一张白纸,什么都查不出来,硬生生用实力登上的这会元之位又如何? 蜀王的亲信? 春闈的会元? 天然的靶子啊。” …… “大哥,会元,是会元啊!” 人群中,陆姑苏紧紧攥著陆瑜的袖子,一改平日温婉的性子,面色激动,甚至兴奋地略微跳了两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李泽岳一脸茫然地看著榜单上专门標註出的会元二字,又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儘管努力控制著自己表情,嘴角却依旧忍不住翘起的傢伙。 “这傢伙,中了会元?” 李泽岳眨了两下眼睛,深吸了两口气。 他知道这傢伙成绩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但谁能想到这傢伙一下摘下了会元的桂冠。 嗯……应是有我一半功劳。 李泽岳与有荣焉地同样翘起了嘴角。 “我记得……你乡试也是解元?” 回过神来,李泽岳目光睽睽地看著陆瑜,问道。 陆瑜嘴角勾起,矜持地点了点头。 “嘿嘿。” 李泽岳一把搂过陆瑜的膀子,笑呵呵道:“那殿试再加把劲,得个状元,直接连中三元,如何?” “这倒是不好说……”陆瑜谦虚地摆了摆手,隨后又加了句:“还是得看陛下如何出题才是。” “唉,这好办,回头我进宫一趟问问他,回来就告诉你,如何?” 李泽岳咧著嘴拍了拍陆瑜的肩膀。 陆瑜白了他一眼:“你若当真直接进宫去问了,陛下不把你骂出来就算邪了。” 陆姑苏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著两人搂著膀子说话,不由会心一笑。 隨即,她又感受到一股视线,自榜单仪架处而来。 陆姑苏抬起头,看向那位面无表情黑著脸看著自己三人的……吴夫之。 “殿下,大哥。” 陆姑苏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家大哥,小声提醒道。 两人这才结束了玩闹,循著陆姑苏的视线看去。 陆瑜甫一接触那道冰冷的目光,心底一虚,连忙收回了视线。 看见陆瑜还敢抬头与自己对视,吴夫之冷冷哼了一声,隨后又朝李泽岳远远地行了一礼,这才向自己那辆马车走去。 “臭小子……正狄如此正经的一个人,怎得生了个如此顽劣的儿子?” 李泽岳与陆瑜对视了一眼,问道:“春闈结束了,晚上你不去吴侍郎家送个礼吃顿饭?” “是啊大哥,你得了会元,吴叔叔肯定是高兴的,他与父亲相识那么多年,如今又是你的座师,於情於理我们都该去拜访一下的。” 陆姑苏也在一旁道。 “……” 陆瑜犹豫著,纠结地表情都皱了起来。 没看见人家都不愿意搭理我吗,甚至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去了,估计也少不了挨骂。 “唉。” 陆瑜长长地嘆息了一声,道:“去吧,姑苏我们去买些礼物,正好等天色暗下来再过去。” “嗯,这才对嘛。” 李泽岳在一旁欣慰地点了点头。 看完榜,三人这才分道扬鑣。 李泽岳需要赶去衙门上班,陆家兄妹去街上逛逛给吴夫之和他夫人买些礼物过去。 晚上那种场合李泽岳就不过去了,他皇子之躯,去了又不合適,人家一家子高高兴兴的他去添什么乱? …… 宫內,御书房。 皇帝依旧靠在那张软榻上,眼神平静,手里拿著一份考卷。 洁白的纸张上,一手楷书入木三分,显然是某一名考生的春闈原卷。 吴夫之束手站在一旁。 “均田、择吏、去冗、省费、闢土、薄征、通利、禁奢。” 皇帝皱著眉头,细细思虑著陆瑜在八项措施之后列出的实施方案。 “虽然还是有些稚嫩,浮於楼阁,但在某些地方写的倒也有些可取之处,是个有想法的,还不错。” 良久,皇帝读完了这一整篇策论,长长出了口气。 吴夫之偷偷抬头瞥了皇帝一眼,分明看到了龙顏舒展,以及那勾起的一抹笑意。 “而农啊,听说你与金陵知府陆正狄有旧?按辈分来说,这陆瑜当唤你声叔父吧。” 皇帝细细摩挲著此篇策论的最后一行字,也就是那句“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可惜纸短策长,此处暂且不表,只待殿试御前,亲呈圣上”,轻笑著摇了摇头,问道。 而农是吴夫之的字。 吴夫之忽闻得圣上此言,面色丝毫未变,只是躬身一礼,平静道: “回陛下,陆正狄为臣多年前同窗好友,如今亦时常有书信来往。 陆家兄妹此番进京赶考,本该住於臣家中,陛下特许臣这春闈主考官之位后,其兄妹为了避嫌,这才住到了其姨夫勇毅伯府上。” 吴夫之老老实实道。 他知道,在这世界上,只要陛下想知道什么事情,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一五一十地交代比什么都强。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又看著吴夫之问道:“榜单已出,你们的关係迟早瞒不住,如今这陆瑜在你这叔父手上得了会元,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世间读书人戳你脊梁骨?” 世人多愚昧,若是有人刻意煽动,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用说的多么明白,只需要稍微透露些风言风语,他们就会仿佛看清什么真相一样“幡然醒悟”,如同眾人皆醉而我独醒,然后红了眼睛,口中开始咒骂,什么世道不公,什么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像那会元之位本该是他们的一般。 吴夫之轻嘆一声,直言不讳道: “臣怕。” “哦?” 皇帝抖了抖鬍子,饶有兴趣地看向这位世家出身的读书人,接著问道: “那你待如何?” “臣什么都不需要做。” 吴夫之神情还是那么平静,接著道:“待到殿试之后,一切都將得见分晓。” 皇帝愣了一愣,隨即反应过来,笑道:“你这傢伙,就那般相信你这世侄?” “臣,相信陛下的眼光。” 吴夫之俯身拜下。 “你倒是打的好主意,若那陆瑜真能在殿试上中了状元之位,那岂不是直接让朕帮你背书?” 皇帝翘著嘴角,用手指指著这面容正经的读书人,笑骂道。 中了状元之后,世上一切说陆瑜投机取巧,吴夫之徇私舞弊的名声都会不攻自破。 怎么,走关係还能走到皇帝头上了? 陛下钦点的状元,你还敢再骂? 再骂,骂的可就不是陆瑜了,打的可就是龙椅上那位的脸了。 更何况,殿试时有诸多臣子同时在场,考生们的作答文章也会流传出去。 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一看便知。 吴夫之没有起身,两眼直勾勾看著地面,接著道:“臣这一身清名,可全都依靠到陛下身上了。” “当真是个浑货,起来吧。” 皇帝摇了摇头,手指敲了敲面前桌面,表情恢復了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正色道: “若那陆瑜当真有真才实学,能从朕手里得这状元之位,为你背书又如何? 只是……离殿试还有五日,你先想好这些天怎么过吧,在外面可是得有得挨骂了。” “陛下,老臣近来於贡院中没休息好,偶感风寒,身体不適,告假五日,还请陛下恩准。” “……” “准。” 第150章 师生 傍晚,马车骨碌碌地驶到了吴府门口。 拜帖早早就有人送来了,吴家也已经做好了迎接陆家兄妹的准备。 “陆公子来了。” 门口,一位青衣管家笑容满面地在此等待著,见著陆瑜和陆姑苏下车,连忙亲切地迎了上来。 “老爷和夫人都在厅內等待著,陆公子陆小姐请。” 管家殷勤地走在前面,给两人领路。 这可是新出炉的会元,还热乎著呢,有望成为大寧建国以来第二个连中三元的大才子,更何况他还是自家老爷好友的儿子,关係极为亲近的世侄。 至於建国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那位,这不正坐在厅里等著呢。 “唉呀,你看你,一直冷著个脸作甚,人家瑜儿春闈中了会元,和姑苏到家里做客,你板著脸给谁看? 怎的,卷子是你批的,名次是你排的,会元是你给的,这会知道这会元是瑜儿得的,你又后悔了,嫌人家拖累你名声了? 真不是我说你,你当真腐儒,把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晚辈好好地过来一趟,你还如此冷漠,忘了之前正狄是如何对你的了?” 客厅內,一名气质清雅的贵妇正扬著眉头,瞪著眼睛,对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中年人一阵数落。 吴茵俏生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吴夫之重重放下手中茶盏,皱著眉头道: “你懂什么,名声是天下人所赠,我读书治世只求问心无愧,何时在意过什么名声? 我今日已经进宫跟陛下说明白了,陛下是信我的,陆瑜是靠自己真本事得的会元,我心里自然高兴,就是让世人骂上几日又有何妨,我又何时爱惜过自己的羽毛? 陆瑜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的,殿试自然也能取得他应有的成绩,到时世人悠悠之口也就堵住了,我怎会因此事耿耿於怀? 我生气的原因是……唉,你根本不知道这小子有多气人。” “从小到大我也见过瑜儿几面,也没觉得他如何气人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比你年轻时都懂规矩讲礼貌。 我看啊,你就是觉得自己那大寧最年轻的状元之名就要被抢走了,心里难受著呢。” 吴夫人还在喋喋不休著。 “你,唉……” 吴夫之无奈地嘆了口气,面对自己这性情乖张的髮妻,那么多年他是一点办法没有。 “我当年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呢……都怪陆正狄这傢伙……”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吴夫之举起茶杯,眼里又浮现起了当年风华正茂的那一段往事。 吴茵眼底出现一丝笑意,对於她父母此类的爭执,她早就习惯了。 “老爷,夫人,陆公子陆小姐到了。” 院外,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让三人精神一震。 “快,茵儿,去接你世兄和你姑苏姐姐。” 吴夫人催促道。 吴茵点了点头,站起身子,跟著父母一起走出了客厅。 那么多年,她早就听这两个名字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什么你陆瑜兄长读书多么优秀,你姑苏姐姐修行多么有天赋,巴拉巴拉的,只不过一直也没有见过面。 她早就好奇这两人长什么样了。 据说,自己父母能认识好像还是他们的父亲、那位金陵知府陆正狄叔叔撮合的呢。 吴茵跨过门槛,站在父母身后,探头探脑地就朝院內看去。 赫然,两个熟悉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人温文尔雅,一人恬静温婉。 “这是……” 吴茵瞪大了眼睛,想起了前些日子朝节上林苑的那场诗会,那个带著面纱的女子,那首极美的鷓鴣天。 这不就是那日诗会结束后站在二殿下身边的那俩人嘛,记得清遥姐好像还跟这姑娘爭风吃醋来著…… 当时只想著自己那跟登徒子似的良人了,好像听到过有人喊这姑娘的名字,也没在意,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上面。 她就是陆姑苏? “真美啊。” 那日这姑苏姐姐戴著面纱,她没能看得仔细,今日一见,果真不愧是能让清遥姐都失了方寸的姑娘。 据说二殿下在后来还与她和了一首鷓鴣天,怎么写的来著?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 “咦,二殿下当真肉麻。” 吴茵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陆瑜(姑苏)见过叔父,见过婶婶。” 陆家兄妹上前见礼道。 吴夫之依旧站在原地,对著陆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陆姑苏温和地笑了笑。 陆姑苏也回了个大大的笑脸。 吴夫人连忙上前,扶起了施礼的两个晚辈,挽著陆姑苏的胳膊,亲热道: “你们两个可是想著来看看婶婶了,今日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吃,好好给瑜儿贺贺。 瑜儿,今日你跟你叔多说说话,多喝上两杯。” “瑜儿听婶婶的。”陆瑜乖巧道,隨后偷偷瞥了眼吴夫之。 “哼。” 吴夫之一甩袖袍,口中道:“进来吧。” “是。” 陆瑜面上一喜,只要这老头肯跟他说话就好。 “小妹吴茵,见过世兄,见过姑苏姐姐。” 这时,吴茵主动上前见礼道。 “哎,原来你便是茵儿妹妹。” 陆瑜和陆姑苏也都记起了这个姑娘,怪不得她写诗写的那么好,原来是吴家的小姐。 “咦,你们见过?”吴夫人惊讶地道。 “那日在上林苑诗会上见了一面。”陆姑苏简单地向吴夫人解释了两句。 “看吧,我们两家还是有缘分。你们年轻人之间,没事可以多走动走动,逛逛街玩玩嘛。” 吴夫人笑呵呵地说道。 …… 此时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吴夫人亲自进了厨房,准备做两个拿手好菜。 吴茵带著陆姑苏去了她的闺房,两个小姑娘说悄悄话去了。 陆瑜则跟在吴夫之身后,去了他的书房。 房间內, 吴夫之坐在椅子上,陆瑜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静静站在他面前。 屋里充斥著龙涎香的气味。 “坐吧。” 吴夫之看著身材已经比自己高了许多的陆瑜,轻嘆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训斥他。 孩子长大了,不过是写卷子的时候写的略微狂妄了些,对自己不太尊重了些,其他也没什么…… 吴夫之脸皮有些抽搐,还是好气啊。 这小子明明知道是自己阅卷,还在策论上写下如此目中无人的东西,当真没把他这个叔父兼主考官当人。 “是。” 陆瑜捡了个凳子,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吴夫之对面。 “今日你中了会元,我本该好好祝贺祝贺你,但在这之前,还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侄儿愿听叔父教诲。”陆瑜道。 吴夫之点了点头,这孩子不气人的时候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其一,我方才进宫了一趟,与陛下挑明了此事,陛下雄才伟略,自是能把这些事情看得清楚,他也看了你的试卷,知道你確是胸有沟壑,没怀疑我对你徇私舞弊。” 陆瑜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事情都在他意料之中。 “其二,在殿试之前这几日,你我关係是隱瞒不住的,城內必然会掀起一阵浪潮,对你我叔侄口诛笔伐,你要做好准备。” 吴夫之紧盯著陆瑜的眼睛,却见自己这位侄儿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甚至没能从陆瑜的眼睛里看到有一毫的慌乱。 显然,这也在陆瑜所能看到的未来里。 吴夫之微微頷首。 “是侄儿拖累叔父了。” 陆瑜这就要起身施礼。 吴夫之轻轻抬手,陆瑜便感觉似乎肩上出现了千斤重担,一股气机压抑著,不让自己起身。 他愕然地看向吴夫之。 “不必如此,你的策论写的很好,经义诗赋也不错,会元之位本就是你的。 我是你的叔叔,既然点你为会元,无论我是否有意,我都该承担这个责任,没什么拖累的。” “如今这个时节,京內暗流涌动,殿试与武举在即,北蛮使节一直没有动静,两国都在暗中备战,许多有心人都在等著朝堂出现变化,在这个节骨眼上,更需要沉住气,陆瑜,你明白吗?” “侄儿懂的。” 陆瑜感觉压著自己身上的那股气机消失了,活动了活动膀子,点了点头。 “嗯。”吴夫之脸上终於出现了一抹笑意,隨即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状似无意道:“你现在住在二殿下府上,觉得他人如何?” 陆瑜眨了眨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模样,咧嘴笑道:“殿下挺好的,为人热情,没有什么架子,对我和姑苏都很好。” “凡事都要多想想,多看看,你还年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要著急。” 吴夫之一个在朝堂浸淫多年的老狐狸,自然看出了侄儿在装傻充愣,无奈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 “侄儿知晓的,侄儿自认是江湖人,看人还有几分把握,也不图什么,只为一个意气相投。” 陆瑜这时抬起了头,与面前这位自己心底很是尊敬的长辈对视著。 吴夫之愣了一下,突然听得侄儿这满是稚气的话,嘆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意气相投,天家之事,怎得能与江湖相比? 稍一不慎,那便是万丈深渊。 他是没怎么与那位执掌十三衙门的蜀王接触过,只求这位能安安稳稳地把衙门发展好,朝廷把太觉教之事处理乾净,能让蜀王老老实实去蜀地就藩,別弄出什么么蛾子了。 一个有抱负的文臣,自然希望天下能稳定下来,有一个能好好施展自己才华的空间。 至於押注…… 吴夫之紧缩著眉头,又看了陆瑜一眼,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陆瑜再次低垂下了脑袋。 第151章 送礼 乾安城城门下, 一个两米多的壮汉牵著匹健硕的枣騮马缓缓停住了步子。 他就站在那里,呆呆地抬起头看著这座城墙,踌躇片刻,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思索。 周围进城的百姓商人们纷纷畏惧地绕道而行,就如同一块礁石,將进城的人流分割成两截。 没办法,单从身材相貌上来看,血屠夫不笑时和凶神恶煞没什么区別,更別说他背上那两把硕大的斧头了。 城门司官兵犹犹豫豫地想靠近询问却又不敢,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就摘下斧头把自己脑袋砍下来,还是把上官叫过来处理吧。 “林神捕?” 这时,十三衙门安排在城门处的铜镶捕头认出了这个壮汉,试探著叫道。 “嗯?” 血屠夫林石终於回过神来,看向那道穿著熟悉的制服的身影。 “哟,是你小子,伊……伊什么来著?” “回林神捕的话,下差叫伊去。” 伊去带著身边两个十三衙门菜鸟上前对林石见礼。 林石爽朗地笑了笑,拍了拍伊去的肩膀,道:“对,俺想起来了,还有个叫布回的,是你的同僚,对吧。” 伊去疼的呲牙咧嘴,一边拱手道:“林神捕说的是,布回今日在南城门值守,我们今日没在一块。” “嗯……” 林石点了点头,隨后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怎么,衙门什么时候有值守城门的活了?” “近些日子春闈刚刚结束,后日便是殿试,大后日便是武举,总督大人要我们对近期每一个进城的江湖人进行登记,要求做到事无巨细皆在咱衙门的掌握中,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啊。” 林石眨巴了两下眼睛,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 他摇了摇脑袋,牵著自己那匹大马向衙门走去。 已经走出两步时,他突然又回头看了伊去和另外两个一脸崇拜看著自己的菜鸟一眼,皱著眉头嘱咐道: “你这小子也是衙门的老人了,俸禄也不低,实在不行就討个媳妇,老跟著布回你们两个糙汉子在一起廝混算什么。”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城內走去,也不管自己的声音多么洪亮,让城门下的官兵百姓都听了个仔细。 徒留下了一脸涨红不知所措的伊去。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走进京城, 林石牵著马走在城內宽敞的大路上,眼里满是恍惚。 锦绣乾安与苍茫敦煌,似乎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从枣騮马上摘下自己那硕大的酒葫芦,狠狠往嘴里灌了口六娘酿的断魂烧,眼里满是坚定。 牵著马,林石路过一个酒楼,又在一个路口拐了个弯,迎面撞上了一堆似乎正在游行的……读书人? “吴老匹夫,徇私舞弊,祸乱春闈! 陆家小儿,投机取巧,枉为君子!” 林石茫然地牵著马靠在路边,看著从自己眼前走过的这一大批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嘴里还整齐地喊著口號,一副愤慨的样子。 “这是咋回事?” 林石挠了挠脑袋,吴老匹夫和陆家小儿是谁,这是犯啥人神共愤的罪了,给骂的那么狠。 等到这群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林石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他这个人很是简单,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反正又不干他什么事。 十三衙门那座威严的牌坊很快就到了,当他这道壮硕的身影出现在大门的时候,整个十三衙门都沸腾了起来。 “林神捕回来啦!” “林老大!” “捕头!” 也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千秋楼和镇抚司小院內一下探出了无数个脑袋,接著涌出了一堆人,围到了林石的身边。 有人给他牵马,有人帮他从马上提行李,有人拿著面具往自己脸上扣。 林石见著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脸上又浮现出了他那憨厚的笑容,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回来了,回来了。” “老大,您刚回来,该先去拜见总督大人。” 身旁,一个属於血屠神捕直属体系的银镶捕头小声提醒道。 “哦,对,对。” 林石眨了眨眼睛,可是不能忘了正事。 “哎,总督大人现在好像没在衙门。”另一个捕头突然道。 “那俺先去找张旭,还有些事要问他呢。”林石一股脑地把东西扔给了自己的属下们,让他们给自己搬回院子,他径直朝千秋楼走去。 一路上,各司的衙门官员都对林石恭敬地拱手行礼。 没有別的原因,林石的资歷老,功劳大,与他凶狠的外表不同,对自己人的性子是极为的…… 宽厚。 林石脸上掛著那憨厚的笑容,一路点著头,他还看见了个没穿衙门制服手里还拿著扫帚的小姑娘,正躲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著自己。 林石也笑著对她点了点头。 小姑娘俏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扫帚,也不知是该拱手还是该施什么礼,有些手忙脚乱。 林石笑著摇了摇头,朝楼梯走去。 “吱呀——” 木製楼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轻响。 “老张,俺回来了。” 到了张旭房间门口,林石也不敲门,在外边喊了一声,推开门就往里进。 “回回都是那么大动静,我又不聋不瞎,又不是不知道。” 房间內,张旭捋了捋自己的长鬍子,笑著起身,张开了双臂。 “哈哈哈。” 林石笑著像搂小鸡崽子般和张旭抱了一下。 张旭转过身,在自己摆放茶具的柜子上找到了极为突兀的那盏大茶杯,给林石斟满了茶。 这个茶杯就是专门给林石准备的。 “此番去西域,事情办的怎么样?” 没有寒暄,两人直接步入了正题。数十年的情谊,自然不再需要那些客套。 林石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嘿嘿,俺去敦煌那边看了看,那伙马匪闹的確实挺凶,头子似乎是南边裂刀门出身,也有几分本事。 俺也没大意,直接把那寨子给拔了,拐来的妇孺都交给了六娘,那伙马匪俺一个没留,连寨子一块烧了。” 林石脸上依旧是那般憨厚的笑意,似乎那在河西纵横半年的数百人马匪团伙从来没在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张旭微微頷首,林石的本事他自然是清楚的。 “六娘……她还好吧。” 张旭端起茶杯,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林石憨笑著点了点头。 张旭眉毛挑了起来,以前提起六娘这货都愁的跟什么一样,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六娘同意回京了?” “没有,不过俺想到能让她回京的办法了。” 林石朝张旭努了努嘴,示意他再烧上一壶茶水。 “什么办法?” 张旭一边起身拿起茶壶,一边惊奇地问道。 莫非这憨货真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那个……这事还真得靠你帮忙,老张啊……” 林石眼珠子一转,语气瞬间低沉下来。 张旭连忙摆手:“哎,关係是关係,有什么事能不能帮还得另说,你先给我把话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咱衙门有新总督了么,还是位殿下。你说若是想办法让咱总督给六娘下令,她可不就得乖乖回来了吗? 她再如何执拗,对衙门的忠心可是一等一的,可是不敢违抗衙门总督令。” 林石眼巴巴地看著张旭,希望能从这位老友嘴里得到赞同。 张旭眉头皱了起来,给他倒水的动作一顿,把茶壶放在了桌面上,眼神瞬间严肃起来,紧盯著林石: “你这憨货,是想算计总督?” “哎,俺可不是,俺没有!” 林石一听这话,瞬间站起了身子,连忙摆手道: “俺就是想问问你,这个法子可行不可行,六娘会不会回来。 俺怎么能算计总督呢,这不我就是想著问你吗,我该如何去求总督大人,让他把六娘给调回来。” “你说你想直接去……求…总督大人?” 张旭愣了一下,眼神恢復了正常神情。 “不去求还能怎么办,让俺拿斧子架在总督大人脖子上威胁他下令不成?” 林石哼哼唧唧道。 张旭一拍桌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憨货,什么狗屁话都敢往外说。” 林石脑袋缩了缩,嘟囔道:“你快给俺想想办法吧,怎得才能让总督大人下令。”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著这投机取巧的办法了,还直接去求,人家总督大人要的就是忠心和能力,你好好为他办事,他自然会把六娘调回你身边。” 张旭白了他一眼,喝了口茶道。 林石长长嘆了口气:“俺等不及了,若是咱大寧与北蛮开战,西边马上也会乱起来,六娘自己在敦煌掌控西域一半的探子,她瞬间就会成为最危险的靶子,你让我如何放心?” “六娘危险,在西域的同僚们也很危险,若是將六娘调任回来,去接替她的那个人同样危险!” 张旭深吸了口气,无奈道。 “可她是你弟妹! 她在敦煌待了將近二十年,她去的时候才十几岁,还是个小姑娘,她自己一个人在西边,完善衙门地下组织,传递衙门密信,处理衙门秘密任务,恨不得整个西域的秘密消息都是从六娘手里传回衙门的,她就是我们在西域的眼睛! 今天你张旭给俺说,六娘的事,你给不给俺想办法,给老子一句准话!” 林石怒气冲冲地盯著张旭,眼睛通红道。 “你这憨货,急什么?” 张旭低声训斥了一句,坐在椅子上,紧紧皱起了眉头,隨后嘆息著轻声道:“总督大人是个很隨和的人,没什么架子。” 林石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重新老老实实地坐回了位置上。 “但是,你要记住,总督大人始终是咱们的老大,是主子。不能因为他性子如何好,咱们就摆不清咱们自己的地位,明白吗?” 林石小鸡啄米般点著头。 “第一,態度得摆好,你这刚回京见他第一面就要求他办事,可是得把姿態做好了。 第二,得拿出你的诚意。” 一听这话,林石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俺没钱。” “傻货!” 张旭忍不住骂了一句,接著道: “谁说让你钱了?总督大人是皇子,人家要什么没有,还用得著你钱买礼物? 我说的诚意是指,拿出一份让总督无法拒绝或者让他极为惊喜或者他目前极为需要的东西,这不一定得钱,但是绝对得心思。” “那俺也不知道送啥啊……” 林石茫然地喃喃道。 张旭捂著脸,又长嘆了一口气,道:“我与你说,你可千万別往外说。 最近总督大人正忙著一件烦心事,在他府上住著的一个好友,名为陆瑜,是最近春闈的会元,因为他的叔父是春闈主考官吴夫之,所以现在被人诬陷了,外面沸沸扬扬地都在骂他。 总督大人也很无奈,他是不能亲自下场的,要不然就真做实了陆瑜是个攀附权贵投机取巧之辈了。 你不是要给殿下一个无法拒绝的诚意吗,此事暗中绝对有人操纵,你去,去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给揪出来,交给总督大人。 你把那人绑著直接送到王府上, 那时候,他老人家绝对很开心。” 第152章 谜团 走出衙门,林石唉声嘆气地回头望了一眼,隨后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把此事的幕后黑手捉出来……” 明明自己进京还没一个时辰,没头没尾的什么都还不知道,就摊上了这么一个艰巨的任务,实在是让他有些无奈。 不过没办法,张旭说的属实是句句在理,自己去拜山头,还要求人家办事,手上不带个像样的礼物实在是说不过去。 若是自己浑身上下只带著这三斤重的脸皮过去,人家不让丫鬟拿著扫帚给自己打出来才怪。 “都过来都过来。” 来到自己的籤押房,林石拍著手掌开始召集自己的小弟们开会。 “来了来了。” “老大,咋了?” 院中的捕头捕快们纷纷涌进了林石的房间。 他们对这一套很熟悉,每次老大有任务的时候都是这样,先愁眉苦脸地走进院子,再把他们都叫过来,把任务分派下去。 “来活了,你们换上自己的衣服去京城各个酒楼勾栏踩点,你们不是都有自己的线人吗,给我查,查陆会元与吴侍郎最近的消息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肯定不是凭空出现的,幕后之人肯定也在各处布置了人手负责散布谣言,给我顺藤摸瓜地往上查,一有消息立刻回来匯报。” “是。” “明白。” 籤押房內,眾捕头纷纷拱手听令。 看著小弟们一个个走出房间,林石才长长嘆了口气。 “反正是为总督大人办事,我这也不算公器私用吧。” …… 蜀王府。 陆瑜黑著脸坐在李泽岳的大书房中,手里的古籍也读不下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茶杯,张嘴轻抿了一口。 自从张榜那日从吴夫之府上回来,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出门了。 他姨夫勇毅伯邓勇昨日来看了他一趟,说外面关於他的骂声很大,这两日老老实实躲在王府里避避风头,等到在殿试上拿到名次,外面的风波自会停息。 “可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 陆瑜皱著眉头,手指在桌面上敲著。 他和吴夫之的关係虽说瞒不住,但若不是有人刻意宣扬,外面绝对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很多人都有可能啊……” 此次春闈不乏世家子弟,他们在京城都是有力量的,也许一开始只有其中一个向外放出了消息,其他人听说之后,又顺手添上一把火,这才有了如此局面。 “抹黑我与吴夫之,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或者说,谁得到的好处最大呢?” 陆瑜轻轻拉下眼帘。 “事情闹大之后,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陛下夺了我的会元之位,取消此次春闈成绩,同时以舞弊春闈之名將叔父革职入狱。 当然,在叔父当日主动进宫解释后,这个选项已经不成立了。 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幕后之人可能还在等待著事情继续发酵,或许还有后手,在事情愈演愈烈,民眾怨愤到达最高峰的时候拿出来。 那他们想针对的到底是谁呢? 针对的是我?还是针对的叔父? 针对我的情况下,我被取消考试资格,第二名的高类和第三名的郑河都会顺位往上补一个名次,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针对叔父……也没听说这老头有政敌啊。 事情闹大后的第二种可能,也就是现在的情况。 陛下不管不顾,任由事情发酵,让我顺利参加殿试。 他们既然布下这个局,必然会有他们的目的,显然不可能隨手而下。 如果我顺利进入殿试,取得了好名次,那他们岂不是什么都没得到,还平白为我扬了一次名声? 那么,他们如果真的有想要通过此次事件要达到的目的,肯定还会有后手,可能就会在殿试当堂爆发。 直接在御前爆发?” 陆瑜赫然睁开双眼,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 “我配吗?” 他连忙回头重新仔细捋了一遍思路,越想越是心惊。 要知道,在御前出事可不是闹著玩的,动不动就是要人命的,陛下既然在殿试前没管此事,就是表明了態度,说明他信任吴夫之与陆瑜,你若真在御前闹出什么么蛾子,可就是打陛下的脸了。 除非你有不计代价的决心和一定要达成的目的。 “那问题又说回来了,我配吗? 就这么一个会元之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陆瑜赫然起身,焦躁地在安静的书房里走来走去,思考著一切可能性。 “如果此事不是针对我和叔父,又是在针对谁呢?” “针对的是……我身后的……殿下?” 陆瑜停住脚步,思考了一阵,又摇了摇头,继续开始踱步。 “他们能针对殿下什么?就算最差的结果,我被取消一切成绩,也牵连不著他分毫啊。 怎么,举报二殿下给我写诗? 且不说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单说这件事儿,朝野上下谁有这个胆子?” 陆瑜被自己忽如其来的想法蠢笑了,苦笑著摇了摇头,继续皱著眉头开始思考。 …… 时间又过去了一日。 城內关於春闈主考官徇私舞弊的传闻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在坊间都已然有了真小人陆瑜的称呼。 傍晚,万香茶楼。 北蛮使团的车夫白沙站在三楼的雅间內,从窗户俯视著依旧在成群结队游行的书生们,不由摇了摇头。 “寧国的读书人,也不怎么聪明啊。” 自那日湖底玉石被人截胡后,使团內真正的主心骨木章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白沙估计自己如果不是国师府出来的人,负责在出使期间专门为木章做事,自己早就含泪九泉之下了。 这不,前几日听说有使团又有新任务要办,白沙便怀著戴罪立功的心思,直接將这个活要了回来,想挽回自己在国师小弟子木章心里的形象。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僱佣人手,偷偷在各酒肆茶楼宣传那位新晋会元陆瑜的消息。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木章让自己散布此事有什么用途,这些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把任务做好比什么都强。 就在刚刚,他给线人结算了最后一笔工钱,给这四天以来的任务画上了一笔圆满的句號。 看著这满城的风雨,白沙心里很有成就感。 “小小乾安城,只需我略施小计,便可玩弄於股掌之间。” “呵呵。” 安静的房间內,白沙的身后,不知何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轻笑。 “?” “噌——” 白沙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带著一抹寒芒,直取他所预判的身后那人的咽喉位置。 想要一招间便取敌人性命。 “鏗。” 利器入肉声並未出现, 反而在白沙转过身的一瞬间,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手中的长刀便被一股巨力挑飞了出去,直挺挺地插到了一旁的木架上。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沙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在一瞬间被震裂的虎口,木然地抬头向对面这人看去。 他,一个生於北蛮长於北蛮的汉子,在对面这尊壮汉面前,就像一个小鸡崽子一般。 “呵呵。” 那壮汉又轻笑了一声,面容……憨厚无比。 当然,是在他把手里的两把宣斧放下的情况下。 白沙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身后的窗欞。 如果打的话,他是丝毫没有胜算的,那两把宣斧加起来估计都比自己重了,更別说自己现在手上连武器都没有。 “跑。”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全身功力瞬间运起,体內真气流转到了极致,他猛的转身,右脚一踩地面,身体便如离弦的弓箭一般,窜…… 没窜出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提了起来,有一双大手紧紧抓住了自己脖领子,双脚离地,怎么也动不了。 “呵呵。” 这是白沙听到的第三声轻笑。 然后那只大手瞬间摸上了自己下巴,一股剧痛袭来,他失去的下巴的知觉。 又然后,那只大手在自己木然的嘴上掐了一下,嘴里含著的三颗毒牙也颗颗掉落。 “砰。”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遭受了重击。 “完了。” 这是白沙陷入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第153章 用刑 夜,蜀王府。 豪奢的王府大门悬著亮堂的灯笼,照亮了宽大的门楣,宣告著这座府邸主人的身份。 林石扛著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站在门口愣愣地看了一阵,然后老老实实地走去了侧门。 “邦邦。” 林石用手掌抹了把脸,换上了自己经典的憨厚笑容。 门房三儿板著脸打开了侧门,然后……看见了一座宽广的胸膛。 “?” 三儿愣了一秒,隨后后退了两步,这才抬起脑袋,仰视这位站在门口显得憨態可掬的小巨人。 “俺是十三衙门的,刚出任务回来,前来拜访俺总督大人。” 林石一手扛著昏迷的白沙,怕他从肩膀上滑下去,又顛了两下,另一只手从腰间取过那块在他手里显得小巧玲瓏的四大神捕令牌。 “给你看看,这是俺在衙门的令牌。” 三儿眨了眨眼,从这壮汉手中接过乌黑的令牌,正面刻著十三衙门四个大字,翻过一面后,刻著一张狰狞的恶鬼图案。 他手指在恶鬼图案上摸了摸,然后抬起脑袋,犹犹豫豫地对视上了林石那纯真无邪的眼睛,道:“你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行,俺就在这等著。” 林石笑呵呵地又顛了顛肩上的男子。 三儿纳闷地看了那昏迷的傢伙一眼,隨后拿著令牌朝內院走去。 不一会,他便匆匆跑了回来,把令牌交还给了林石,神情正经了不少: “请进,殿下在茶厅等你。” “劳烦了。” 林石笑呵呵地对三儿点了点头。 三儿也回了一个笑脸,老老实实在前面领路。 “这便是四大神捕的血屠夫啊,真嚇人吶。” 很快,王府专门招待客人的茶厅到了。 看著那扇奢华精美的木门,林石罕见地有些踌躇。 “六娘能不能回京,就看这一著了。” 在一瞬间,林石的眼神就重新变得坚定下来。 他抖了抖肩膀,迈著步子朝那扇木门走去。 还没等走近,那扇门后突然出现一名黑脸男子,挡在了他面前。 明明这人比自己矮那么多,林石却仿佛在面对一尊庞然大物。 “武器。” 那黑脸男子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 “哦,哦。” 林石这才反应过来,扛著两把斧头进去確实不是那么回事。 他刚刚把手伸到背后,想要解下背后的宣斧,却听得屋內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不必,林捕头直接进来吧。” 听得这话,黑子这才让开了道路。 林石对著这黑脸汉子又憨笑了两声,还是从背后解下了宣斧,送到了他手里。 看著这黑脸汉子轻轻鬆鬆地把斧头接到手里,甚至没有一丝颤抖,林石眼底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隨即又一阵释然,觉得本该如此。 跨过木门,林石走进宽阔的茶厅,他终於见到了那位自己心心念念好多天的总督大人。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把椅子上,身著白袍,一手举著茶杯,笑容亲和地看著自己,让人如沐春风。 林石长长吸了口气,一把將背上这人扔到地板上,三两步走到李泽岳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卑职林石,见过总督大人。” 李泽岳愣了一下,隨即连忙起身,托住了林石的胳膊,讶异道:“你这是作甚,林捕头快快请起。 晓儿,快给林捕头看茶。” 李泽岳人都傻了,刚才就听三儿这血屠夫是个两米多好几百斤的大汉,长的能嚇死个人,他还笑话三儿没见过世面。 这会离近了一看,好傢伙,比奥尼尔还粗上一圈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来就来唄,还扛著个人作甚? 扛就扛了,你看见我还啪一下把人扔地上算什么? 扔就扔了,你没事给我跪下行什么礼啊,对我就那么尊敬吗? 李泽岳一脸纳闷地盯著一旁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一点不按套路出牌的傢伙。 “大人,俺给你带了个礼物。” 林石屁股都已经沾到座位上了,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啥的,又站起身来,一把將地上的白沙拽了起来。 李泽岳愣愣地看著林石手里提著的这人,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圈:“这是……礼物?” 林石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没错,这是俺蹲了好几天在一座茶楼里找到的,这就是这些天散布陆会元谣言的幕后之人。” “啥?” 李泽岳又呆住了。 他用手抹了抹脸,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起身走到林石面前,看著他手里这个依旧处於昏迷状態的男子。 “你可打听到这人的身份?” 李泽岳指著这人,问道。 “俺还没来得及打探。” 林石老老实实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的?” “俺的手下……不对,是十三衙门镇抚司探子们顺藤摸瓜摸到的,他们又四处蹲点又打探线人,得到最多的反馈就是此人。 大人,错不了,他嘴里还含著毒牙哩,叫俺抠出来了。” 李泽岳又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复杂地看向林石,问道:“就这么简单?” “可不简单哩,咱衙门的探子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连他们都了一天半才捉到这傢伙,藏的够深了。” 林石依旧是那番憨厚的笑容。 “好,好。” 李泽岳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被提著的那人,对林石道:“把他叫醒。” “好嘞。” 林石笑呵呵地应道,隨后抬起巴掌,重重向那人脸上扇去。 “啪——” 白沙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性名、身份、目的。 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老老实实把事情全都交代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李泽岳看著这人悠悠醒来,立刻变成了工作状態,冷冷地说道。 “黑子,去把陆瑜叫过来。” “是。” 站在门口的黑子点头应道。 白沙懵懵地捂著自己肿起的右脸,环顾四周,隨后发现自己依旧处於被提著的状態,最后把目光放到了面前刚刚说话的年轻人身上。 “你是噻……” 白沙刚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嘴有些漏风,牙齿掉了几颗,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李泽岳看了林石一眼。 林石会意,抬起巴掌,又往他左脸来了一下。 “啪——” 白沙眼看著那蒲扇大的手掌带著劲风往自己脸上袭来,一声脆响后,眼冒金星。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回答。” 李泽岳重新坐回了位置上,面色冷峻。 他看著一脸茫然的陆瑜走进茶厅,指了指脸肿的像猪头的白沙,解释道: “据血屠说,这是他捉住的散布你谣言的幕后黑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被提著脖领子的白沙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愕然看向那位一袭青衣的翩翩公子。 这位是陆瑜,提著自己的壮汉是血屠,那坐著的白袍公子便是…… 蜀王? 在一瞬间,白沙就做好了决定,一口咬下了后槽的毒牙。 “空的?” 白沙愣了两秒,突然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画面,那掉落在地上的三颗毒牙。 “想服毒? 看来是真有货啊……” 李泽岳注意到了白沙的动作,咧开了满意的笑容。 “林石,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吧,我看看这傢伙能承受你这血屠夫多长时间。” “好嘞。” 林石憨憨地应了一声,然后两根手指轻轻捏上了白沙的小拇指。 白沙愣了一下,隨后感觉到自己指间一股极为刺痛而酥麻的感觉传入大脑,是那种极为清晰极为明了的痛感,让他的头皮都开始震颤起来。 “啊——” 他痛苦地嘶吼著,两眼瞪的近乎要凸出来,直勾勾看向自己的小拇指。 扁平了,骨头似乎已然被磨碎,只有一层皮在晃荡著。 白沙剧烈地喘著粗气,血丝覆盖上了自己的眼球,疼痛依旧源源不断朝自己袭来。 “小拇指没了,还有其他九个手指,其他手指没了,还有脚趾。 脚趾没了……你想想你身上还有什么?” 李泽岳说的话如同恶魔的低语,轻轻传入白沙的耳朵。 “好好想想,受这些罪值不值得,我们十三衙门可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54章 殿试开始 一夜悄无声息地溜走,转眼便来到了殿试当日。 清晨。 八方馆內,木章正往自己身上披著朝服,为一会进宫观摩殿试做准备。 忽然,北蛮正使白樺匆匆走进房间,对他说了些什么,木章惊愕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什么,白沙失踪了?” 对面的白樺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自昨天出门起,一夜未归。” 木章皱起眉头,焦躁地在房间內转了两圈,思考著一切可能性。 吾杨在一旁嘟囔道:“莫不是这傢伙在哪个青楼玩过时辰,直接在那住下了?” “不会。” 木章斩钉截铁道:“我之前专门交代过他,每天把事情做完之后必须回来,此时在敌国京城,绝对不能放鬆警惕贪玩享乐。 他一夜未归,想来绝对是出了意外。” “白沙可是国师府出来的,本次出使直属於你的手下,怎么说也是个八品,怎么可能说出事就出事,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樺在一旁有些不可思议道。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沙估计现在已经落到了人家手里,如果他反应快的话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咬下他那颗毒牙。 但我估计,以他这苟且偷生的性子,第一时间不敢选择死亡,到了人家手里也扛不住用刑,早早地就把事情吐露出来了。” 木章深深嘆了口气。 吾杨咬了咬牙:“那咱们的计划岂不是全都暴露了?” “没有,我从未与白沙透露过后续的计划,他们从白沙口中顶多会知道此次事件是咱们搞起来的,咱们真正的目的,让他们绞尽脑汁都猜不到。” 此时,木章的神情已经恢復了平静。 博弈,有输有贏很正常,他们的前期目標已经完成,只差殿试的临门一脚,搭进去个人就搭进去了,反正也只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寧国从他嘴里所能得到的魏国的隱秘消息估计还没潜伏在北边的采律官知道的多。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木章又伸手理了理自己的朝服,神色平静地看了白樺吾杨两人一眼,隨后推开了房门。 今日殿试,大寧皇帝早就说过的,北魏使节可去观摩。 “乱吧,乱起来吧。” ……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皇宫,太元殿。 作为三大殿中最为恢宏雄伟,占地面积也是最广的一座大殿,只有每逢重大庆典仪式的时候才会启用。 殿试,大寧科举考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囊括了天下最优秀的年轻人,所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们千军万马独木桥,苦读数十年,只为有朝一日能走到这太元殿前,成为一名真正的天子门生。 获得陛下钦赐的出身后,再迈出宫门去,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青云直上,一展宏图。 今日,高大的乾门便为这些天之骄子们敞开。 宽阔的殿前广场上,早就摆放好了一张张矮桌,笔墨纸砚已然备好。 在太元殿內,有礼部都察院翰林院等官员正在准备著,今日他们的身份有所不同,他们是读卷官、提调官、监试官,负责考试的各个方面,確保殿试的顺利进行。 殿外,往日的甲士金吾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袭玄衣腰悬长尺的采律官,他们是今日的巡绰官,负责巡视考场內外。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面色平静地站在太元殿门口,今日他亲自负责本次考试的安保工作。 大臣们紧锣密鼓地重新检查了一遍考前准备事项,当朝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郑起作为本次殿试的读卷官,自然在场负责筹备考试事宜。 终於,太阳高悬於天空,炽热地照耀著这座天下最大的宫殿,將光芒洒在了这號称能容纳半座京城百姓的殿前广场上。 “鐺——” “时辰到——” 钟声敲响,隨著大太监尖锐的嗓音在空中飘扬,乾门左右掖门缓缓打开。 一名名面色紧绷的考生们排列整齐,以春闈名次入內。单数走左掖门,双数走右掖门。 陆瑜作为春闈会元,当仁不让地走在左侧第一个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当然,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长长的队伍穿过乾门,走在朝臣们平日上朝的道路上,陆瑜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把火焰在燃烧。 他看见了那座屹立的太元殿,看见了那把在殿前静静放置的那把龙椅,也看见了那一排排的矮桌。 在采律官的指引下,他们按春闈名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当然,他们並没有入座,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著。 “陛下到——” 终於,那道明黄的身影终於出现在了太元殿前,出现在了那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著视线中的一切。 “吾皇万岁——” 殿前广场上,臣子考生皆跪伏於地,声音整齐,震入云霄。 “免礼。” 皇帝轻轻頷首,扫视了一圈跪伏的考生们,隨后坐在了自己的龙椅上。 陆瑜缓缓起身,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正好对视上了站在皇帝旁边的……李泽岳。 在李泽岳身旁还有一人,两人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皆穿著赤色朝服,若非陆瑜对李泽岳极为熟悉,离那么远或许还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陆瑜知道,能站在皇帝身后且和李泽岳如此相像的,只有当朝储君,太子李泽渊了。 陆瑜又往广场侧面看了一眼,大殿廊下,有十位穿著墨绿朝服的官员,正老神在在坐在那里,观摩著此次殿试。 “呵……” 陆瑜脸上露出一丝轻笑, “北蛮啊。” 第155章 兄友弟恭 殿试开始前的规矩很是繁琐,有采律官挨个给考生们搜身,之后礼部老尚书又颤颤巍巍地走到考场前,说了一堆鼓励的话,最后再有都察院的官员做考前宣讲,强调考试纪律规则。 天幕下, 来自大寧各地的考生们静静肃立著,等待著那声铜锣声响,等待著那场决定命运的考试真正开始。 皇帝已然坐於龙椅之上,不知何时有太监搬来了一张御案摆放在他面前,殿试需要进行到日落时分,他还有许多的奏摺要批,自然不能白白把时间浪费掉。 “诸生自髫齔受学,经史子集,穷究义理;诗词歌赋,涵养才情。由童试而院试,由乡试而会试,层层磨礪,方登此殿。其间寒灯苦读,暑雨奔波,皆为今日。” “今四海承平,圣恩浩荡,广纳贤才,以襄盛业。今逢殿试,乃圣上亲试,其重可知。此非仅为诸君个人荣辱,实系国家兴衰。国家以科举取士,欲得贤才辅弼,兴邦治国,造福苍生。 “……以经世致用之策,答圣上垂询之问。待得金榜题名时,同赴朝堂,共襄盛举,护我山河永固,佑我万民安康。 愿诸生奋笔疾书,不负多年苦读,不负圣上恩宠,不负家国期许。朕亦盼,诸君他日位列朝堂,展宏图之志,建不世之功,使我朝万邦来朝,永享太平。 …… 今时良辰已至,殿试始,诸君勉之!” 李泽岳小心搀扶著礼部老尚书,站在太元殿白玉台阶下,老大人年纪虽大,但境界犹在,口中的话语隨著胸膛內尚存的浩然正气一同吐出,清晰地传到了偌大广场上每一个耳朵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广场中,听著这位老大人的言语,每一名学子胸膛內都燃起蓬勃的斗志。 皇帝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玉阶下的考生们。 时辰差不多了。 李泽岳亦步亦趋地扶著老尚书坐回皇帝后方的椅子上,之后自己重新站回大哥身边,静静等到开考时辰的到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忽的,一道高亢的声音自广场侧面传来,突兀而尖锐,让在场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李泽岳將目光投向声音传来之处。 但见广场西侧眾考官所在的位置,一位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露出身形。 当然,不是他主动露出来的,是其余官员纷纷避开了他,让出了他的位置。 监察御史,王临。 一时间,整个广场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个面容忠厚的都察院七品官员,本次殿试的监试官之一。 脑袋里都不由闪过了此人的信息。 六年前科举赐进士出身,入翰林院编修,后授都察院御史,一向秉公办事,铁面无私,深受左都御史刘进信赖。 最重要的是,此人与东宫…… 关係极近。 皇帝轻轻皱起了眉头。 陆瑜心底一沉,事情好像和自己猜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陛下,臣添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兼本次殿试监试官,有监察百官、整肃考纪之责。 近日,臣听闻了一些关於春闈时的风言风语,因有职责所在,臣亲自探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些蹊蹺之处。 臣自任监察御史以来,一向秉持公正,此次又得陛下恩准,任殿试监试官,誓让考场风清气正,使天下士子皆能凭真才实学晋身,不负陛下求贤若渴之心 ,保朝堂栋樑清正贤良。 今日,臣既得知此事,必然要亲奏圣上,以保殿试之风清,科举之正当。 此时殿试在即,科举乃大寧绵延万代圣明之策,万万不能因一时之失而误千秋之举,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臣,愿以命请諫!” 王临慢慢从队伍中走到玉阶下,躬身一礼,话语掷地有声。 闻言,整座殿前广场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眾官员一脸惊骇地看向王临, 他们一猜就知道这王临要说什么事。 这是御前,这是殿试,为了你这所谓刚正不阿的清名,连命都不要了吗? 还是说…… 是有人吩咐他做的? 官员们想到此处,纷纷打了个寒颤,把脑袋低了下来,不敢再去细想,甚至都不敢抬头偷偷瞄上那位站在陛下身后的年轻人一眼。 “太子……” 皇帝面色平静,並未有丝毫动容,听得王临连以命相諫的话都说了出来,只是轻眨了一下眼皮,冷冷吐出一个字来: “讲。” 王临抬起头,不顾皇帝面色冷淡,依旧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 “春闈以来,市井坊间对科举公正性的议论不断,整整五日,风波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甚至连五岁孩童都知晓此事。 臣身为监察御史,有督察吏治之则,便主动探查了此事。赫然发现这此次事件皆源於礼部左侍郎兼春闈主考官吴夫之与会元陆瑜,其二人关係密切,会元陆瑜之父乃是金陵知府陆正狄,多年前与吴侍郎为同窗好友,两人亦是同榜进士,陆吴两家为世交。 此番关係,实乃耐人寻味。 为求真相,臣亲往礼部贡院,翻阅了陆会元春闈所作考卷,发现其经义策论诗赋確为上佳之作,但臣又观其策论,极具个人风格,极易辨认,若是吴侍郎熟悉陆会元行文风格或提前知晓陆会元所做內容,想来在阅卷时认出这份考卷,是极为容易的。 且,臣闻陆会元久居江南,却並未有诗名流传,乡试时所作诗词亦为中规中矩之作,但春闈时所作《雁门行》一诗实在过於惊艷,实乃千古名诗,与他平日所展露的诗才大不相同。 臣以为,此诗並非陆会元所作,乃是有人提前泄露题目,陆会元再请名家所写,只为得这会元之位,登临御前殿试。 臣,还请陛下明鑑,彻查此事,万万不可因此一事,而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吶。” 言罢,王临跪伏於地,深深叩首。 台下群臣与眾考生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听到了什么? 有一个七品的御史在殿试上,在御前,控告陛下钦点的春闈主考官舞弊春闈,控告已经昭告天下的会元名不符实,早就得到了题目。 那御史还在暗戳戳地控告,控告…… 当朝二皇子殿下? 说陆瑜请名家所写诗词,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他能请谁? 哪位名家能隨意写出可以被称为“千古名诗”的诗词送人? 在场的谁不知道,这位陆会元早已住进了二殿下府上,两人关係之亲密,朝节那日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二殿下的才名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没人会怀疑他是否拥有作出千古名诗的本事。 最重要的是,这位胆大包天的王临御史,早就是朝堂公认的太子党了,平日里就以铁面无私刚正不阿闻名,他此时如此头铁的把事情挑明,还意外地符合他的人设。 此时,在场的眾人没一个在乎此事的真相,对他们来说,这丝毫都不重要。 他们只想知道一件事。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 “开始了。” 不远处,皇宫廊下,木章眼看著那位御史俯身拜下,看著呆若木鸡的大寧群臣,嘴角不由透出一丝笑意。 毕竟,谁能想到这位年轻刚正、倍得太子青眼相加的监察御史,是国师早年便在大寧埋下的钉子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那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他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在王临开口的那一刻,便可以画上圆满的句號。 他不管此事的结果如何,他想要的,只有身上带著东宫標籤的王临在如此场合下挑明此事。 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会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东宫一手操控,目的就是不想让这位羽翼渐丰的胞弟获得朝堂上的力量,想要將那位有希望夺得状元之位的读书人打落尘埃。 党爭,开始了。 木章不是没有想过,失踪的白沙是被李泽岳给绑走了,这位殿下从白沙嘴里可以得出之前铺天盖地的消息都是北蛮放出来的。 但那又如何呢,身为敌国使节,都到了京城了,不搞些乱子才是不正常的事情,李泽岳又如何能料到这位御史是他北蛮的人呢? 他只会认为,北蛮把这事情搞大就是为了动摇朝廷的威严,瓦解科举制度在百姓心中公正的地位。然后太子得了这个机会,趁机派手下在殿试当监试官的御史王临在御前控告陆瑜,想要剥夺他参与殿试获得出身的机会。 至此,他的计划已然闭环。 这王临已经活不过今晚了,死无对证。 不论陆瑜是否还能继续参加殿试,李泽岳的心里都会对太子埋下怀疑的种子。 至於太子解释? 他怎么解释? 且不说身为长兄,身为储君的尊严不允许他向胞弟主动低头,就说他解释了,李泽岳会相信吗? 木章含笑摇了摇头, 天家,南朝北朝都一样。 亲兄弟又如何, 千年来,谁的龙椅不是沾满了血腥? 第156章 自证清白的陆瑜 太元殿前, 李泽岳站在皇帝的龙椅之后,看著玉阶下的群臣,看著惶恐低著脑袋的考生们,看著那跪伏在地的王临,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往他的身旁看上一眼。 “为什么?” 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经过昨晚一夜的审讯,他从白沙口中得知了北蛮这些天做的事情,得知了这傢伙所做的一切都是由那位名为木章的国师小弟子所安排。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出手的是这位御史,是这位与东宫关係极为密切的御史? “大哥……” 东宫与北蛮合谋,只为促成此事? 北蛮负责散布消息,大哥负责此时御前这一招? 李泽岳摇了摇头。 不可能,大哥如果想做,何须让北蛮到处散播消息,处处都是破绽。东宫如果想做,此时外界的风波会更大,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更何况,大哥怎么可能和北蛮合谋,还是为了陷害陆瑜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 那这是为什么? 北蛮只是想拿陆瑜这件事做文章,让大寧科举所谓的公正沦为笑柄。 那大哥呢,他借著外界的风波,让王临如此头铁地在御前告状,想要把陆瑜打入万劫不復的境地,就是为了表明自己决绝的態度? 你,李泽岳,別想染指朝堂一步? 李泽岳忽然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很荒谬。 “怎么……可能?” 此时,整个广场寂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龙椅上那位的决断。 皇帝安坐在龙椅上,轻轻闔上了双眼,谁都无法从他的表情上得到一丝信息。 “王临,起来吧。” 良久,皇帝终於轻轻开口道。 王临抬起头,跪在地上望著龙椅上那位明黄的身影,张了张嘴:“陛下……” “陆瑜此事,吴侍郎早就进宫与朕解释过了,朕知晓此事。” 皇帝的声音在殿前飘荡著,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臣们纷纷抬起脑袋,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要保下陆瑜? 他们把目光又都投向了这位静静站在最前方考案处的青衣书生。 太子派王临出来,想要剥夺陆瑜的考试资格,表达自己不想让二爷党的手伸入朝堂的態度。 而皇帝,却拒绝了太子。 这是……拉偏架? 还是说,他就是有想让二殿下进入朝堂的想法,想要將其扶持起来? 朝臣们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这大寧朝野,自今日起,要变天了。 皇帝没去管一个个心思开始活络起来的朝臣们,只是將目光放在了站在考生队伍最前方的那位青衣书生身上。 “吴夫之是不敢给陆瑜泄题的,朕读过陆瑜的策论,那除弊八策,確实在本次春闈中应得魁首。 但王御史说的也有道理,事情总归是要说明白,否则天下士子日后要如何看待朕的这科举? 陆瑜,朕现在问你,王御史所说的,可否属实? 你好生思量,若是说谎,朕便判你欺君之罪!” 陆瑜抬起头,与皇帝那仿佛不带任何表情的眼睛对视了一眼,隨后俯身一礼: “回陛下,学生不敢欺君,王御史所说之事,皆为无稽之谈。” “那朕再问你,吴夫之可有与你泄题?” “回陛下,並未。” “那除弊八策,可是你亲手所作?” “回陛下,是学生日夜分析所得。” 皇帝点了点头,隨后嘴角稍纵即逝地轻轻一翘,再次问道: “朕再问你最后一句,王御史说你诗才不过了了,之前皆为中规中矩之作,可春闈时你却写出一首上佳之作,可称千古名诗。 陆瑜,朕问你,那首《雁门行》,可是你亲手所写?” 陆瑜的心狠狠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瞟了皇帝一眼,又瞟了李泽岳一眼,大脑飞速运转著。 怎么办,怎么说? 直接承认? 这可是欺君啊。 但情况都已经这样了,自己总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舞弊吧。 陛下怎么回事,不是好好地你问我答,借著不敢欺君的名义替我洗冤吗,怎得又问了我这么一个这么刁钻的问题? 您得猜到我怎么也写不出来这诗啊,您得知道这是李老二写的啊。 “不对。” 陆瑜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回想著皇帝刚刚问的话。 “陆瑜,朕问你,那首《雁门行》,可是你亲手所写?” “亲手所写?” 陆瑜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想通了。 亲手……所写! “回陛下,春闈上那篇《雁门行》,確是学生亲手所写。 学生,自有办法证明。” 皇帝眉毛一挑,微不可见地轻轻頷首,问道: “哦?你想怎么证明?” “回陛下,王御史说学生诗才不佳,说学生提前得知题目得以提前准备。 如此,可由王御史现场出题,学生现场作诗,这样便可证明学生並未提前得到题目,王御史言说吴侍郎提前给学生泄题的说法便不成立了。” 陆瑜的眼珠子一下亮了起来,在猜透皇帝的话语后,他的思路一下被打通了。 “不愧是陛下。” “陆瑜,你可知这是殿试,並非衙门大堂,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自证清白。” 皇帝淡淡道。 陆瑜再施一礼:“陛下,学生知晓。 此番並非为学生自证,也是为我大寧科举自证,学生不愿陛下所推行的惠及万代的科举公正之名声因学生一人而染上污点。 请给学生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內,王御史可隨意出题,无论让学生几首,学生都应下了。 定不让陛下失望!” 飘了,飘了。 李泽岳瞪大眼睛,直勾勾瞪著陆瑜这小子。 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治你的罪,还真把自己摆上大义凛然的位置了? 还tm为大寧科举自证, 怎么,你忘了你確实是舞弊的小人了吗? 陆瑜目不斜视,等待著皇帝开口。 “如此,朕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王临,这小子既然让你出题,你便出吧。 朕亲自当公证人,若这小子写的诗词不过关,朕便判他舞弊春闈,欺君之罪,如何?” 皇帝手指轻轻敲了下龙椅的把手,依靠在了上面。 “臣,领旨。” 王临依旧是面色平静,刚正不阿,又对陆瑜拱了拱手,道: “陆会元,你我皆是为大寧科举万世清名著想,只希望你確有诗才,是我当真错怪了真君子。到时,我亲自与你赔罪。 今日我不为难与你,一炷香,两首诗,不求质量比得上那首《雁门行》,但起码要是上佳之作才可,有陛下亲证,你我都能放心。” 大太监李莲恩不知何时搬来了一座香炉,一根平日计时用的香已然插在了上面。 殿前广场上,无论朝臣和举子都紧紧注视著这座香炉。 谁也没能想到,今日好好的一个殿试能闹到如此地步。 “陆会元,请听题。 第一首诗,我大寧边境苦寒,极为不易,还请陆会元作出一篇边塞诗,字数不限,格律不限。 第二首诗,请以你自己的视角,以我大寧民生为题,写出一篇诗作,要求与上述相同。 一炷香之內,两首诗,若陆会元当真有能作出《雁门行》的诗才,想来並非难事。” 监察御史王临又朝皇帝施了一礼,口中道:“陛下,臣出完题了。” “嗯。” 皇帝看了李莲恩一眼。 李莲恩会意,手指在香上一搓,那根香便开始燃烧起来。 计时,开始了。 李泽岳和陆瑜听完题目,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我给他背的诗词多。” “还好他给我背的诗词多。” 陆瑜慢慢坐回了自己的考案前,皱著眉头提起了笔。 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 “边塞诗还好,只是第二首诗…… 民生吗? 这傢伙真够阴的。” 民生,其实很好写,那么多穷苦老百姓,怎么写不行? 文人嘛,最会讽刺了。 只是,这tm是御前。 你想怎么写? 想吃红豆了? 但若是歌颂民生,歌颂盛世…… 那么多朝臣考生看著呢,自己就算抄出一篇歌颂盛世的诗作,估计在別人心里也会被看作是谗臣吧。 “那该抄哪一篇呢?” 陆瑜还真有些头疼了,迟迟难以下笔。 既要突出民生不易,又不能太讽刺…… 陆瑜眨了眨眼睛, 他忽然想到了李泽岳当时给他背诗时,那一首极为简洁明了的诗。 据他说,这诗小孩都能背过去。 …… 一炷香,很快就燃尽了。 陆瑜面容肃穆地把自己的宣纸交给了读卷官郑起。 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郑起没有多看,只是匆匆捧著这张宣纸走到御案前,交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宣纸,细细阅读起来,面色平静。 朝臣和考生们都抬眼观察著皇帝的表情,发现陛下嘴角轻动,似乎在默念著什么。 不过三分钟时间,皇帝把目光从考卷上移开,微微頷首,把卷子交给了郑起,让其诵读。 “五月天山雪,无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將腰下剑,只为斩乌然。” 乌然是北蛮在国境南方的军事重镇,其地位与大寧定北关相当。 木章:“?” “第二首,江上渔者。 江上往来人,但爱鱸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郑起的声音轻轻迴荡在殿前广场上,再无一人作声。 这两首诗毫无疑问都是好诗,甚至超出了王临所说的上佳之作的范畴。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了王临。 “一炷香內,陆会元又得两首千古名诗。 想来,这诗才已然满溢而出了,佩服佩服,想来就算我刚刚给陆会元出上十首诗,以陆会元之才……也可轻鬆作出吧。 如此文才,在陆会元之前,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我,无话可说。” 王临对陆瑜拱了拱手,留下这这么一番话,隨后退回到自己的考官队伍中,再无言语。 只是,这一番话…… 却又让群臣和考生们的眼神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是谁能把千古佳作大把大把不要钱似的往外掏? 在陆瑜之前,有著如此文才的,是谁? 整个大寧不tm就那一个人吗? 王临这傢伙就快把话说明白了,你就是抄的二殿下给你写的诗,就算老子给你出上十首诗题,你tm也能写出来。 不知道二殿下给你写了多少诗让你抄呢,tmd,我说为什么你胆子那么大让我给你隨意出题,弄了半天你把答案库都背过去了。 在场所有人,目光又在陆瑜和李泽岳身上转来转去,但没有一个人怀疑李泽岳是否有这本事。 还是那句话,能把词写的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篇篇都是千古名篇,你怀疑他不会写诗? 有王临这一句话,在场的人也都差不多听明白了,吴夫之可能確实没给陆瑜泄题,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的。 只不过诗赋上……他也不需要泄题,他脑子里有二殿下给的答案库。 这是舞弊吧,这也算舞弊吧! 所有人心里都在怒吼著,只不过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真勇啊……” 春秋书院高类默默瞥了那监察御史王临一眼,这小子头是真铁,到认输的时候还敢咬上陆瑜和二殿下一嘴。 他早就看明白了,皇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就是要保陆瑜。 无论这御史再说什么,皇帝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態度。 “既然如此,陆瑜,你坐回去吧,两首诗写的不错,既心繫百姓又有报国之心,不错。 郑起,看看时辰到了没有,殿试该开始了吧。” 皇帝慢条斯理地说道。 郑起瞬间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知道陆瑜这件事是可以翻篇了,既然他的“清白”已经自证了,那科举的公正名声也保住了,想来今日在场的大臣和考生们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什么。 郑起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连忙道:“陛下,时辰刚好到了。”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子,矗立於太元殿前,缓缓扫视了眾臣与眾考生一眼,轻抬起了嘴角,不知在嘲笑什么。 “眾生入座,殿试开始。” 第157章 皇帝、太子、蜀王 日头渐渐偏西。 殿试的时间很长,考生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完成皇帝所出的策问。 “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夙夜孜孜,惟社稷之安、民生之乐是念。税赋者,国之血脉,政之基石,其关乎国计民生,至重至要。今四海初寧,然税赋之制,犹存诸多积弊,亟待革新。朕心忧之,特於殿试设题,望尔等饱学之士,能为朕分忧,以匡国是。 田赋为国家赋税之大宗,其徵收之公正与否,直接关乎百姓生计与社会稳定。今土地兼併之风渐盛,富者田连阡陌,却多隱匿田亩、逃避赋税;贫者无立锥之地,反承担过重税负,致使贫富差距悬殊,民怨渐生。朕欲问,如何精確丈量土地,完善户籍田亩档案,建立有效监管机制,以確保田赋徵收公平合理,使耕者有其税,富者不逃税? 商税乃国家財政之重要来源,然今之商税徵收,乱象丛生。关卡重重,商贾往来,屡遭盘剥;税吏贪污腐败,肆意加征,商贾不堪重负,商业发展受阻。朕欲使商业繁荣,税源广进,当如何改革商税徵收体制,简化徵税流程,严惩不法税吏,营造宽鬆营商环境,以促进商贸流通,增加国家財政收入?” 陆瑜又重新看了一遍考卷上皇帝的策问,又把卷子翻过来看了遍自己写的文章,格律整齐,一手楷书工工整整。 確认没有什么遗漏后,陆瑜拿起考卷,轻轻吹了口气,让墨跡变干。 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其他的考生还在冥思苦想,皱著眉头思考良久才落笔写上几个字。 “没想到,走关係真走皇帝头上了。” 陆瑜抬起头,看向那道玉阶上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摺的明黄身影,心里还是有些意外。 他当真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在春闈试卷上写嗨了来了句“吾闻,陛下励精图治改革税制,赋税一法,吾亦有更好之良策”,皇帝还真的把赋税当作殿试的策问了。 这算什么? 陆瑜心里这个诚惶诚恐啊,皇帝今天对他那么好,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他心里实在是有些没底,像皇帝这种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他给你的每一份馈赠都在暗中標好了价格,今日陛下如此施恩与他,他是当真手足无措。 李泽岳静静坐在皇帝身后,看著自顾自看著考捲髮呆的陆瑜,又看了眼逐渐变得昏暗的天色,知道殿试就要结束了。 太子面前也摆放著一张几案,东宫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此时垂目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鐺——” 日头彻底落入西山,残红余暉轻撒在每一位考生身上。 钟楼的又传来响声,宣告著本次殿试的结束。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时辰到——” 读卷官郑起高声喊道。 所有的考生都放下了笔,轻揉著自己的手腕。 以赋税作论题,对他们来说並不是多么困难,怎么都有的写,只是想要言之有物就很困难了。 他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世家弟子,他们本就是当前土地兼併严重问题的利益既得者,让他们改革赋税? 自己给自己家挖坑? 但为了日后的前途,他们此时必须站在自己利益的对立面,站在朝廷的角度想问题。 采律官挨个地收上了考生们的试卷。 “今日殿试毕,后日传臚大典,太元殿唱名——” “吾皇万岁——” 眾考生们终於起身,再朝皇帝跪地一礼,隨后在礼部官员带领下离开了皇宫。 陆瑜临走时回头看了李泽岳一眼,今日殿试上发生的事实在是过於跌宕起伏,信息量太大,他回去还是要和李泽岳好好商议一下。 采律司將考卷直接带去了御书房,陛下要和读卷官郑起在夜间批阅。 太监和宫女们在广场上忙碌著,將考生们的考案搬走。 北蛮使节向皇帝道別后也离开了。 皇帝依旧坐在原处,皱著眉头读著一封奏摺,拿起御笔却迟迟没有勾下。 他不走,李泽岳自然不敢走,太子自然也坐在原处。 傍晚的春风还是有几分凉意,李泽岳髮丝微动,然后用手抚了抚自己被风吹皱的衣角。 黄昏中,残阳染红了宫中的碧瓦朱甍,雕栏玉砌。 广阔的太元殿前,微风里,天家父子三人陷入了一种沉寂的气氛。 良久,皇帝才轻轻放下了奏摺。 明黄的龙袍轻轻抖动。 “陛下,去用膳吗?” 李莲恩来到皇帝身边,轻声问道。 皇帝微微頷首,不知为何,他轻嘆了口气,慢慢站起身子。 太子和李泽岳也站了起来。 李泽岳目不斜视,没再多看太子一眼,只是將木然地看著广场上忙碌的人们。 “不是我指使的。” 又是一阵春风,拂过了这天家父子三人,这是太子的声音。 太子李泽渊赤红朝服胸前的金织团龙好似活过来一般,风中,轻轻舞动。 皇帝想要转身的脚步顿住了。 李泽岳的目光也凝滯住了。 李莲恩大气也不敢出,躬著身子后退到了阴影中。 李泽岳轻出了口气,残阳照在了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了他复杂的神色。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眼前这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庞。 “大哥……” 太子眼中似乎也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与李泽岳对视一眼后,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俯身开始收拾自己几案上的书卷。 只是,眉宇间,仍有几分愁绪。 李泽岳脑袋混沌一片。 皇帝依旧背对著自己的两个儿子,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残阳,勾起了嘴角。 “昨日赵极来报,前日子时,北蛮使节国师小弟子木章进入了御史王临的小院。” 皇帝的声音在风中轻轻迴荡著。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 前因后果一分析,他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原来皇帝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北蛮的计划,怪不得他今日如此维护陆瑜。 “这北蛮国师的小弟子,小聪明还是有些的,不过做事还有些不谨慎,小瞧了朕的采律司。 呵呵,手段也过於下作了些。 老大,老二,明日武举之后,让他们消失吧。” 这座巍峨皇城的黄昏残阳下,在这座天下最宏伟的大殿前,皇帝的话语轻飘飘,落在了李泽渊李泽岳的心里。 整整一天,皇帝一直在等太子的这句话。 他,很满意。 第158章 囂张的木章 “事情就是这样,那御史王临虽然表面上是东宫的人,但实际上好像是北蛮的钉子,前日那木章偷偷去找王临的时候被采律官给发现了。 这傢伙让王临今日在大殿前弹劾你,就是为了挑拨我和大哥的关係,我就说嘛,大哥怎么可能那么小心眼。 父皇也真是,明明早就知道,他就是不说,非要等到大哥给我解释后才开口。 对了,他还说让我俩把那群北蛮子给弄死,这事还得好好算计算计,看看能不能弄的合情合理些。 哎,陆瑜啊,你说父皇直接让我们把这北蛮子杀了,他不怕边境那五千北蛮军暴乱吗?” 蜀王府,李泽岳笑呵呵地拿著酒杯,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陆瑜一脸无奈地看著这傢伙, 忧心忡忡了一整天,伤心於自家大哥针对他,这会误会解除,又乐呵起来了。 “別想这事了,陛下既然吩咐你们去办,那就只管把事情办好,其他的事情他自然会有安排。 你现在还是想想明天武举殿试的安保吧。” 陆瑜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开口道。 武举不像春闈,需要考官长时间的阅卷,他们的步射、骑射、举重等科目只需要有十二卫中將领看著,达到標准之后便可进入武殿试。 在这些日子里,武会试早就紧锣密鼓地进行著了,今天刚刚定下了明日在城外演武场参加殿试的人员名单。 演武场原是大军出征前皇帝或將领校阅士兵的场地,当今陛下重开武举后,演武场內又修建了一座专门负责武举殿试的大擂台。 俗话说,武无第二,武状元的选出,自是要靠一拳一拳地打出来。 明日,上百名二十二岁以下的武举人们会在那座擂台上捉对廝杀,以十六进八,八进四,四进二,最后剩下最强的两人进行武魁的爭夺。 擂台四周环绕著高高的看台,武举人们的门派长辈或家族师长都会在那里亲眼目睹年轻武魁的诞生。 大寧以武立国,在很多人眼中,明日的武举比科举都要重要许多,因此京城內会有很多勛贵前往观战。 而江湖人们自然也会为那张陛下钦赐的武魁牌匾而竭尽全力。 当然,有些大家族大门派並未派出自己真正的天才过来,毕竟像那样的压箱底的宝贝可是要留著当继承人的,可是不捨得扔给朝廷。 他们又不缺资源,不缺功法,非得参加这武举干什么,为了日后进入采律司十三衙门或军中? 当然了,这只是少数,是大寧真正顶尖的那一批天才。 当今朝廷和江湖的关係很是微妙,朝廷管制江湖极严,江湖人自在惯了,也不是很乐意服从朝廷,也有很大一批人,他们的长辈师长死在了数十年前朝廷对江湖的清扫中,与朝廷本身就有血海深仇。 话又说回来,朝廷这次武举拿出的噱头还是很吸引人的。 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而又有什么能比年轻一代最强的武魁名號更有含金量呢? 估计只有月旦阁所评的天下前十的名號了。 因此,各家族门派终究还是会派出有资质的年轻一代来参与武举的,万一爭上了这名头,一整个门派或家族都跟著沾光。 这也是朝廷分化江湖势力,选材於天下的手段之一。 所以,明日的场面必定是宏大的,热闹的。 李泽岳的责任也就因此更重了些。 采律司、十三衙门、金吾卫,三个部门联手,负责整座会场的安保工作。 “明日,该是怎样的一番龙爭虎斗呢?” …… “哈哈哈,师叔,你看没看见当时那蜀王的脸色,哗一下就垮下来了,心里估计还在怀疑人生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笑死我了。” 八方馆,吾杨咧著嘴大笑著拍著桌子。 木章微笑著轻轻頷首:“如此看来,咱们的计划是成功了,只要太子和二皇子心生嫌隙,大寧朝廷一下就会乱起来,到时候我们做文章的地方更多了。” 此次使团的正使白樺也点了点头:“从內部瓦解敌人,还是攻心的一招,手段確实高明,想来国师若是知道了,应当也会极为讚许。” 木章受用的抬了抬下巴。 “吾杨,明日武举殿试咱们去观战,看看寧国的年轻天才们都是什么样子。 据我估计,真正顶尖的年轻天才武者会有,但绝对不会太多,毕竟一旦参加了武举,你可就是朝廷的人了,失去自由身可是江湖人最不乐意的事情。 明日选出武状元后,吾杨,你进场试试,好好给我扬出大魏的威风。 让寧人知道,他们的年轻武魁,也不过是我大魏可以隨意拿捏的玩具罢了。” 木章轻抬嘴角,今天的胜利已然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吾杨舔了舔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怀疑吾杨的能力,我只是有些担心,若是吾杨明日真的把那大寧年轻武魁打趴下了,是不是过於囂张了,打的可是大寧皇帝的脸。 若是他恼羞成怒怎么办,此时是在敌国,他若是想拿捏我们,我们可是毫无反抗之力。” 白樺有些犹豫地说道。 木章轻哼一声:“无妨,乌然城吾家铁骑已然兵临定北关城下,前日我刚刚接到来信,吾磬带著这五千兵马在定北关转悠了一圈露完脸后,已经在边关潜伏了起来,谁都无法找到他们的踪跡,如此给寧国施压。 寧国若是敢动我们,就已经可以视作开战的信號。 这五千铁骑得到消息后立刻就会深入寧国境內,绕开军事重镇,绕开定北关防线,以迅雷之势攻陷他几座小城,给他屠了,在定北军反应过来前,撤回大魏。 这此时隱藏踪跡消失不见的五千铁骑便是我们的底气,他们隨时可能出现在大寧边境的任何一个地方。 想来大寧皇帝也能想到这点,现在两国都在保持著克制,如果他们先动手,局势瞬间就会爆炸,就看他愿不愿意拿几座城的百姓作为赌注,来换我们的命了。” 第159章 今日武举 翌日清晨。 赵离自太傅府悠悠醒来。 “少爷,小姐喊你赶紧起床吃饭啦。” 小院门口,传来丫鬟小曇俏皮的呼唤声。 赵离揉了揉眼睛,在京城的日子太过舒服,床也太软了些。 他依旧有些睏倦地支起身子靠在床头,透过窗户,他可以看见姐姐院里那棵肆意伸展枝椏的老桃树。 春日三月,桃已然盛大绽开,粉嫩的瓣如同一团团美丽的火焰,如此盎然。 在苍茫定北,是见不到如此桃的。 “武举过后,就该回去了吧。” 赵离嘆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洗漱过后,赵离来到了太傅的院子。 今天的早饭是包子和鸡蛋汤,简单健康。 “爷爷。” “姐。” 赵离走进屋子,太傅和赵清遥都没等他,已经一人拿著个包子开始吃饭了。 他挨个打了个招呼。 赵清遥轻轻嗯了一声。 老太傅抬了抬眼,见自己孙子走了进来,点了点头道:“吃饭吧。” 赵离入座,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啃了起来。 窗外微风徐徐,让人感觉很是清爽,心情都放鬆了下来。 祖孙三人围坐在一桌,气氛很是静謐。 “那小子做了总督,变得那么忙了吗,这些天也不来家里吃饭了。” 吃著吃著,太傅觉得饭桌上实在是有些太安静了,缺了一个总是嘰嘰喳喳的小子,便开口问道。 不是说如此静謐的氛围不好,只是年纪大了,总还是喜欢看著晚辈们热闹一些。 然而,此言一出,赵清遥和赵离吃饭的动作都突然一顿。 赵离眨著眼睛,偷偷看了自家姐姐一眼。 赵清遥则是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缓道:“这些天在外办案的捕头陆陆续续赶回来,他需要挨个给他们谈话,再加上这些天武举,城內江湖人一多,闹事的也多,许多案子他都要亲自盯著,自然是忙了些。 你不用管他,他得了空,自然会过来看你。” 太傅打量了两眼孙子孙女的神色,知道事情不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他悠悠嘆了口气,年轻人的事情,他终究没多说什么。 吃过早饭,太傅又去了书房,一会李家小四要过来上课,他要把今天给他的课业准备好。 赵离和赵清遥则骑马出了府门,他们要去观看今日的武殿试。 城外演武场,高墙外,已经密密麻麻地停放了好多辆马车。 大门前,一个穿著十三衙门玄黑袍的铁塔般的壮汉静静站在那里,两把宣斧在手,浑身散发著冷冽的气息。 这个两米余高的壮汉脸上,戴著一张恶鬼面具。 在门外等候入场的江湖人见著这张面具,瞬间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一个个低眉顺眼,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些。 其旁边还有十数位十三衙门镇抚司官差,在仔细挨个审查著入场者的身份。 “赵世子,赵小姐。” 大门前,布回刚刚將一位军功伯的令牌交还回去,抬头一看,正巧看到了刚刚来到门口的赵家姐弟,连忙主动上前见礼。 朝节时,他作为绣春卫的一员,跟在李泽岳身边见过这两人。 “总督大人吩咐过,赵世子赵小姐到了会场直接进去即可,位置安排在了御座旁,与陛下和几位殿下坐在一起。” 布回恭恭敬敬道。 赵离含笑点头回应。 “姓赵,这便是定北侯府的那两位吧……” “估计是了,看这身姿气度,当真不凡。” 一旁的江湖人瞪著眼睛,目送两人入会场內。 林石眨了两下眼睛,回想著这几日听下边的人聊的八卦…… 这红衣小姐就是总督大人的相好? “哎,柳乱,你过来替我会班,我进去有点事。” …… 会场內,周围高高的看台环绕。 整座会场可容纳数千人,甫一走进,两人只觉得人声鼎沸。 最南面的看台上,已经有华盖布上,內廷已来人在此布置著了。 一会皇帝就会坐在这里,观看大寧年轻武人们的对决。 赵清遥和赵离两人左右看了几眼,寻找走过去的道路。 “赵世子,赵小姐。” 突然,一道粗獷憨厚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看去,赫然看见了一张微躬著的、健硕的身躯。 “俺叫林石,是十三衙门的捕头。” 林石对两人拱手行了一礼,隨后想起了什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与赵离对视了一眼。 “血屠夫的大名,赵离在定北关也有所耳闻,幸会,幸会。” 赵离也笑呵呵地拱手回了一礼。 林石脸上带著憨厚的笑容,抬手挠了挠脑袋,走上前主动引路道:“两位请,会场內確实有些绕,俺给你们带路。” 赵离有些愣神,隨后看了赵清遥一眼,开口道:“那便麻烦林捕头了。” 林石又嘿嘿一笑,带著两人绕过拥挤的人群,向御座方向走去。 “清遥姐——” 御座旁,空空荡荡的位置已经有人在此等待了。 那是一个明媚的小姑娘。 她远远地望见了赵清遥后,咧著笑脸蹦跳著就开始招手。 然后,她又看到了那铁塔般壮汉身后的……赵离。 “明婉……” 看见那张俏丽的笑脸,赵离心臟又多跳了两下。 可那小姑娘看到赵离后,本来站起来打招呼的身子却又一下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小脸一下变得红扑扑的。 正襟危坐,要多端庄有多端庄。 “赵离(清遥)见过康王爷,王爷安否?” 两人来到御座前,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康王和他的一对儿女已经在此坐著了。 两人主动上前见礼。 “好小子,闺女,本王很好,起来吧。” 康王爷是个极为富態的胖子,笑起来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很是和善。 以李洛和明婉这一双儿女的容貌来看,康王爷瘦下来应当长得也是不错的。 “小子,差不多该回北边了吧,进京那么长时间,就知道跟李洛这小子鬼混,怎得也不见你来看看本王啊?” 康王爷上下打量了一眼赵离,笑著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赵离连忙道谢,坐在位置上后满脸苦笑。 我? 去康王府看望你? 手握三十万铁骑的侯府世子入京后看望亲王? 我和我爹加起来有几个脑子够皇帝砍? “回王爷的话,小子许久未进京,玩起来太过得意忘形了,未到王府看望王爷,实在是小子不懂事。” “哼哼。” 明婉在一旁哼哼唧唧了两声,也不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清遥捂嘴轻笑,另一只手牵住了明婉的手。 突然,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林石,动了。 他弯下了自己两米三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手帕,开始擦拭明婉旁边的座位。 据他观察分析,自己未来的总督夫人一定会坐在明婉郡主身边。 “?” 御座旁,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康王也傻眼了,他伸手指了指这背著两把宣斧的壮汉,不解地看向赵离:“这、这……” 赵离也满头都是问號。 赵清遥愣住了,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这位人称血屠夫的神捕弯著腰,极为细致地一点点擦拭著自己的位置,连角落都没有放过。 远处,正站在高台上巡视会场的李泽岳同样满头黑线。 第160章 主考官 整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三分钟,林石把那个位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皆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別说污垢了,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找不到。 “赵小姐。” 林石终於重新直起了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多、多谢。” 赵清遥愣愣道,她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李泽岳身边的人都这样吗? 林石又憨厚地笑了两声,隨后朝康王赵离几人施了一礼,这才慢慢退下了南面看台。 上次把那叫白沙的北蛮子送到王府上后,总督大人和陆公子只顾著审讯那傢伙,自己看他们两个一直在忙,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提六娘的事。 后来自己再去找了张旭,问他后续该如何处理,他只说他也没办法,只说让自己多往总督大人面前凑,多去做些他能看的见的活儿,找机会再向他提这件事。 “今天俺帮总督夫人又是引路又是擦凳子的,总督大人就在那看著呢,这波好感绝对刷够了。” 林石乐呵地回到演武场门口继续看大门去了。 只留下了一脸茫然的赵离几人。 “这人是十三衙门的神捕,二哥的手下,我估计……应该是二哥安排的吧……” 一阵相顾无言后,赵离支支吾吾地强行解释道。 “这小子。” 康王抬起右手抹了下脸,隨即调整好了表情,接著问道:“你想著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就是这几日了,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別的安排。” 赵离有些犹豫地说道,前些天李泽岳给他说北蛮这几个人他自有安排,说行动的时候通知自己。 他是知道那吾杨和李泽岳是有血海深仇的,他定北关与乌然城常年对垒,自然也有解不开的仇怨,既然要“安排”北蛮几人,自然少不了他的份。 “嗯……这几天就走啊。” 康王拍了拍赵离的肩膀,道:“今天晚上到我家去,你爹好些年没回来了,你替你爹陪老子喝点吧,一会我自会与陛下说明白。” 赵离眨了眨眼睛,偷偷瞄了眼身旁的明婉。 明婉此时也在偷偷看著赵离,两人目光一接触,又如触电般瞬间分开。 “全凭王爷安排。” 赵离咧开了笑脸,那副模样,和明婉古灵精怪的笑容一模一样。 康王看著脸蛋红扑扑的俊闺女和赵山那蛮子的傻儿子,一下挑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tm情况?” …… 会场內的人越来越多。 整座演武会台很大,能容纳数千至上万人,是大寧武道的一个地標性建筑。 擂台被分成了四个部分,四个部分同时进行比试,毕竟有数百名武举人,让他们一个一个打一天內很难全部考完。 等到三十二进十六的时候,再把擂台重新划回一座。 此时,整座会场四周看台几乎被挤满,熙熙攘攘的江湖人们吆喝著,呼朋唤友,有相熟的就坐在一块,笑呵呵地指著下方已经进入擂台的二百武举人。 喧闹无比,人声鼎沸。 江湖人们的目光偶尔会落到南边的看台上,整整那一面看台,全都是大寧勛贵们。 最高处,已然立起了明黄的龙旗,华盖高高搭起,宣告著天下至尊的身份。 南面看台的最角落位置,有十数名面容与寧人有几分不同的傢伙。 他们面容都有些阴翳。 “大寧的狗皇帝,说著请我们来观摩他们的武举,到了这里十三衙门的人竟然又说没给我们安排位置,让我们隨便找个地方坐下!” 吾杨强压著怒火道。 木章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此时不必动怒,一会自有他们好受的。” 他抬头看了眼依旧空荡的御座,嘴角轻轻一扯。 此时,广阔的露天演武场內, 有大寧五大家族的代言人,有江湖五大门派、四大山庄、三大名楼的高手,还有许许多多名声较小的家族与势力, 他们派出族內或门派中资质上佳的晚辈,只为爭夺皇帝钦赐的武魁名號。 看台下,宽阔的擂台上, 二百余位年轻武人肃然而立。 他们知道,他们肩负著门派家族的希望,为了门派家族,也为了他们自己。 “大哥,咱们庄子怎么没派人来参加武举啊。” 南面看台,陆瑜和陆姑苏两人和勇毅伯坐在一块,目光看著下方的擂台。 陆瑜轻嘆了口气,道:“咱们陆家最有天赋的不就是你吗?” 陆姑苏眨了眨眼睛,察觉到姨父姨母投来的目光,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脑袋,隨后接著道:“我不是说咱们陆家,我是说,咱们庄子里。” 陆家,和位列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藏雨剑庄,曾经是一个概念。 现在,已经有些不是了。 陆瑜一愣,对上了陆姑苏面纱下投来的视线。 他没想到,自家妹子也早就察觉到了庄子里的暗潮涌动。 “庄子里天赋不错的同辈人只有那几个,也都没怎么有投身朝廷的想法,就算他们来了或许能躋身武殿试,但夺魁却是有些困难了。 因此,他们就算想来也是为了那年轻武魁的称號,既然自认得不到,又不想投身朝廷,乾脆就不参加了。” 陆瑜解释道。 陆姑苏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是殿下。” 擂台上,肃然站立的二百余年轻武人前,有一名黑袍身影慢慢走来。 看那年轻身影,乌黑长髮简单束起,並未有任何佩饰,极为干练。 玄黑色长袍一尘不染,手腕处佩有银光熠熠的山纹护臂,衣领与腰间皆有鎏金纹缠绕,一条四爪团龙自肩膀缠绕至胸前,张牙舞爪,英武不凡。 黑袍腰间束著条系带,紧紧勾勒出了他壮硕的身材,也束住了他那黑袍的下摆。 马蜂腰,螳螂腿,腰佩横刀,身型高挑。 再看其容貌,端的是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流气度。 “这就是……殿下新研究出的绣春司制服?好像叫飞鱼服是吧。” 陆姑苏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擂台上的李泽岳,口中问自己大哥道。 “嗯……” 陆瑜默然无言,这傢伙天赋点都点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肃静——” 突然,一声轻呵,传遍了整座演武厅。 四周看台上,数千人喧闹的声音忽然一滯,就如同按下消音键一般。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著那位擂台上傲然挺立的年轻人。 “九品?” 有五大门派的高手瞪大了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有些不可置信。 “看他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是九品?” “刚刚那一声,真气差点把老子耳朵震破了,不是九品是是什么?” 看台上,有许多模样苍老头髮都有些白的门派前辈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看著在场那么多人,那么多江湖前辈,那么多大家族高手,又能有几位九品? 他们愣愣地看著那道身影,逐渐回过神来。 毕竟,他们就算不认识李泽岳,也认识他那衣袍上的……四爪团龙。 这是一名皇子, 结合他身上这套制服,他们瞬间就分析出了这人的身份。 蜀王,李泽岳。 李泽岳静静站在那里,无视了四周看台上投来的惊骇目光, 也对面前这些朝自己行礼的二百余位年轻武人熟视无睹。 面色冷峻。 没有別的原因,只因为,今日子时,吊坠里醒来了个新的凶兽。 傲慢,檮杌。 “吾名李泽岳,刑部十三衙门总督。 今日,为尔等武殿试的主考官。” ————————— 没想到吧,李老二还是当上主考官了。 第161章 委屈的清遥 “今,圣上大开武举,意在遴选国之干城,卫我邦国疆土、黎庶安寧。 凡年至十六而未过二十二,未蒙师门责罚、德行无亏者,皆可应考。此诚天赐之机,无论寒门贵子、江湖草莽,唯凭真才实学、武艺谋略,一展抱负。 比武之规,不可不肃。严禁用暗器、毒药,禁施邪功。若有违者,立逐考场,终身不得再入,望诸生慎之。 除暗器外,刀、剑、棍、枪等十八般兵器皆可,將对手逐出擂台、迫其认输或令其无力再战者为胜。胜者晋级,百强者,赐武进士出身,直至决出状元。此状元之位,非独个人殊荣,实乃身负家国之託。 圣上圣明,盼诸君於殿试之上,尽展雄才,为朝廷驱驰,为苍生谋福。” 李泽岳一手扶腰间横刀,轻挪脚步,站在广阔的演武场中央,朗声道。 “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 在擂台上二百余武者口呼万岁之时,一道明黄的身影缓缓从演武场入口处走进。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莲恩走在皇帝一行人身侧,警惕地扫视著四周的江湖人。 皇帝龙行虎步,雁妃走在他身旁,向南面看台的华盖而去。 跟在其二人身后的,则是太子、锦书、老三李泽鹿三人。 见著如此威风凛凛的老二,雁妃眼底闪过一丝骄傲之色,连下巴都微微向上抬了些许。 皇帝察觉到了身旁爱妃的细微变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时,整座演武场成千上万人都看到了那抹明黄的身影,不管情不情愿,都从位置上起身,跪伏在地上。 不跪没办法,整座会场到处遍布著十三衙门探子和采律官,人家正摸著刀冷冰冰看著你呢。 “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 一时之间,五大家族,半座江湖,尽皆俯首。 李泽岳依旧扶著刀在擂台上摆pose。 微风吹过鬢角,拂过衣衫。 直到他发现,整座会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还在站著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大脑瞬间一片清明,赶紧跪倒在地上。 他娘的,傲慢到自家皇帝老爹头上了。 皇帝慢慢走上了属於他的御座,雁妃风华绝代,静静站在他旁边。 “免礼。” 皇帝的声音很轻,但却准確地传到了演武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谢陛下。”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会场內的人们这才起身。 皇帝微微垂首,看向站在擂台上的李泽岳,轻点了点头。 李泽岳读懂了自家老爹的意思,拍了拍手掌,把端著木籤的林石叫了上来。 “赛制既定,单场淘汰,抽籤定对,四场同时进行。” “鐺——” 演武场外,钟声响起。 “我宣布,武殿试,开始!” 话音刚落,会场內气氛瞬间高涨起来。 …… 比武开始后,李泽岳屁顛屁顛地走上了南面看台。 自己的座位就在御座旁。 “二哥。” “岳哥!” “二殿下!” 看台上,许许多多相识的紈絝子弟们都远远地朝他打著招呼。 按理说,平时的李泽岳就微笑著点头回应了, 可今天的他,格外高冷。 依旧是那副死人脸,一路上与他见礼的人很多,他都不带看人家一眼的,完全保持著武举主考官的威严。 他一路板著脸,来到了御座前。 “嗯?” 皇帝瞥了他一眼,见自己二儿子一副老子最牛逼的模样,不由得挑起眉毛,发出了一声质疑的鼻音。 李泽岳也冷冷地瞥了皇帝一眼, 隨后眨了眨眼睛。 “父皇。” 李泽岳老老实实俯身行礼道。 “嗯。” 见李泽岳在他面前收敛了那副吊炸天的模样,皇帝才轻点了点头。 “二哥,衣服真帅啊,借我穿两天唄。” 御座旁,李洛殷勤地给李泽岳擦了两下凳子,一副忠实舔狗的模样。 到了李洛面前,在檮杌的作用下,李泽岳又开始拿鼻孔看人了。 他眼神在李洛身上上下扫了两遍,隨后撇了撇嘴,移开目光,看向下方擂台,口中还不屑地发出了一声: “呵。” 李洛:“?” “李洛,別搭理他,估计他又犯病了。” 明婉身旁的位置,赵清遥冷哼著说道。 康王家和赵家兄妹就是紧挨著御座坐的,几人的位置很是靠近。 一听这话,李泽岳瞬间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红衣女子。 和刚刚一样,他轻蔑的目光也在赵清遥玲瓏有致的身上扫视了两眼,没有情慾,只有自上而下的审视, 只见他再次撇了撇嘴,口中道: “呵,女人。” “?” 赵清遥愣了一秒,隨后眉毛瞬间高高挑了起来,好看的凤眼一下瞪的老圆,手又想摸上自己的月华。 什么意思,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该摸的摸了,该捏的捏了,现在又没兴趣了? 赵清遥的高耸的胸膛开始起伏起来。 她,高傲的定北侯长女,太傅的孙女,云心真人的大弟子, 在那轻蔑不屑一顾的眼神下,竟然感到了委屈。 若不是那日你如此痛苦,觉得那么冷,我怎会让你如此轻薄於我? 这会又觉得我身材不好了? 怎么,这些天有那江南水乡姑娘陪著,连找都不来找我了,她身材好,你直接去娶她不就好了吗? “混蛋……” 如此想著,赵清遥越来越委屈,瞪著李泽岳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了起来。 眾人都惊呆了,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从小到大,他们什么时候见赵清遥哭过? “李泽岳!” 这时,一声轻呵传来,紧接著就是一只熟悉的手拧上了自己的耳朵,用力一转。 “疼疼疼疼,母妃,你轻点。” 李泽岳眼神彻底清澈了,用手抚上了用力拧著自己耳朵的手,也不敢用力,只是呲牙咧嘴地叫著。 雁妃不知何时从皇帝身边起身,怒气冲冲,皱著秀眉,拧上了李泽岳的耳朵。 身旁都是李泽岳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月满宫一家的相处模式,因此並未大惊小怪。 李泽岳倒吸著凉气抬起头,发现雁妃锦书、明婉都皱著眉头看著他,显然都有些生气。 他再看向兄弟们,老三、赵离、李洛的目光中,却只有佩服。 甚至连太子都多看了他两眼。 能把赵清遥弄哭,你是那个。 他再看向眼眶微红的清遥,清醒过来的他,心底惊讶之余,一下也变得愧疚起来。 “不哭不哭,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 李泽岳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了一阵,也没摸出手帕来,他一个大男人哪有隨身带手帕的习惯啊。 还是锦书拿出自己的手帕递到李泽岳手里,他这才微微探身,小意拿著手帕沾著赵清遥的眼角。 赵清遥倔强地扭过头,不让他擦。 李泽岳只得无奈地挪了位置,坐到赵清遥身边,低声开始哄起来。 御座上,皇帝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又收回了目光。 第162章 武举三人 “胜者,秦山派罗南。” 擂台上,一名相貌中正的年轻男子慢慢將手中长刀从对面那人颈前挪走,收刀入鞘。 且看那刀,窄身、弯刃、厚背,造型朴实无华,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这是把极为適合劈砍和穿刺的战刀。 “赵离,这是定北刀吧。” 南面看台上,李泽岳眨著眼睛,確认自己没看错,然后开口询问道。 赵离的眼神也在那把刀上紧盯著,仔细观察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 “是定北刀,不过是仿製的,並非定州製造局所制。 秦山派与定州相近,想来此人应是家中有长辈在定北军中,看其招法,既有秦山派的轻灵,又有我军中刀法的刚猛,结合的极为流畅。 以我估计,此人应是仰慕我定北风采,在门派里学得一身武艺后,又来京中参与武举想著搏一份出身,到定北军中效力。 岳哥且看吧,此人武功扎实,一招一式皆以稳破巧,在此次武举中,名次绝不会低。” 赵离眼神中满是欣赏,他已经打算好了,回家之后就找老爹把这人要回来,做他的亲卫首领。 李泽岳又看了这叫罗南的年轻人两眼,傲慢地点了点头。 他相中的倒是另有其人,但是为了避免打脸的可能,他此时还是没说出来。 日头慢慢移到天空正中,经过一上午的激烈角逐,百名武进士已经筛选出来了。 然而,会场中的气氛非但没衰退,反而更加高涨起来。 原因很简单,这百名武进士无论是境界、力量、战斗经验都比被刷下去的那一百人都要强上一截,他们之间的捉对廝杀会更加精彩。 他们看的自然也能更过癮些。 时辰已到午时,决出百强后,战斗暂歇半个时辰,让他们补充体力应对下午更严峻的战斗。 宫里方才就有人送来了午膳,李泽岳好说歹说哄了一上午,终於让赵清遥消了点气,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太乐意搭理他。 下午考试继续。 赵离相中的那罗南確实有几分本事,一路过关斩將,对敌不急不慢,稳扎稳打,每每寻到破绽后便一转风格,刚猛无比,务求一招制敌。 很是顺利地杀入前五十之列。 现在让李泽岳目不转睛观战的则是另外一人。 此人用的是一桿长枪。 “此人乃渝州谭家子,叫做谭尘,善兵法,明谋略,在武会试的策问考试中,他的成绩是最好的。” 赵离注意到了李泽岳的视线,在一旁解释道。 李泽岳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赵离一脸无奈,问道:“武举乃是江湖盛事,这人还是很有名的,你身为武殿试的主考官,连考生的基本情况都不了解吗?” “我这日理万机的,哪有空了解这些东西。” 面对眾人投来的略带鄙夷的目光,李泽岳有些尷尬地抽了抽鼻子。 他把手偷偷伸到凳子下面,轻轻勾了下赵清遥的手心。 “?” 赵清遥一个激灵,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隨后冷哼一声,把手揣进怀里,不再看他。 “切。” 李泽岳撇了撇嘴,没再自討没趣,不让摸就不摸,谁稀罕。 他再次把目光放到了擂台上。 那长枪年轻人谭尘端得是颯爽无比,一桿银枪舞的婉若游龙。 他的对手是一名来自莲心剑派的剑客,其剑招多变而诡异,若是被他近身,很容易就会吃大亏。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谭尘持枪率先挺近,试探性戳了两下,皆被这剑客拨开。 那剑客第二次盪开枪尖后,直接沿著枪桿欺身而上,避开枪尖攻击范围,一剑直取谭尘咽喉。 谭尘面容依旧冷静,面对这极为迅速的一剑,他后撤一步,一把拽回银枪,后腿一蹲,右胳膊蓄力將银枪挥出。 剑客將长剑竖於胸前,想要硬接这一击。 “砰——” 仅一击,看似只是普普通通的挥枪一击,却是如此的势大力沉,竟直接將那剑客抽飞了出去。 谭尘没等那剑客重新调整状態,一步迈出,瞬间出现在仍在滯空状態的剑客身旁。 一枪挑出,又將那剑客挑在了半空中。 谭尘瞬间高高跃起,將长枪举过头顶,做出力劈华山的姿態。 剑客瞳孔瞬间缩小,若是这一枪打实了,自己浑身骨头不知还有几根能完好。 “我认输!” 半空中的谭尘瞬间卸下力道,改为一手持枪,轻轻落地。 “胜者,渝州谭家,谭尘——” 副考官立於擂台上,高声道。 “你看这人如何?” 李泽岳扭头看向赵离,隨后还补了句:“渝州的,在我辖地之內。” “若是从军,当是一员虎將。” 赵离看著谭尘向躺在地下的剑客伸出手,將他扶了起来。 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又不確定地加了句:“或许,还是位儒將?” “嗯……” 李泽岳满意頷首,招了招手,叫来一名在旁边侍卫著的绣春卫。 “你去衙门档案库,给我把渝州谭家的资料都给我找出来,放到我办公室书桌上。” “是。” 绣春卫拱手领命。 “这小子,想发展势力都已经不避人了啊。” 康王在一边瞪直了眼睛,瞄了眼自家大侄子太子李泽渊,却见其目不斜视,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康王又把目光投向了李泽岳。 “老子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老子老实,同样都是天家的老二,你怎么那么囂张?” 康王有些牙酸地咂巴了两下嘴。 擂台上的战斗进行的很快,场上確实有几位很是出眾的年轻人,与他们对敌,一著不慎便是落败,因此比试的进度被迅速推进著。 除了谭尘、罗南外,还有一位用著长陌刀的汉子,威风凛凛,一刀便將一名五大家族的子弟给砍到了地下。 一眼就被太子相中了。 “父皇,此人我想收入东宫六率。” 太子更是直接,张口就向皇帝要人。 皇帝的目光也放在了那陌刀汉子身上,略一沉吟,頷首道:“你安排吧,最好先让其入西域都护府歷练两年,再回来入六率担任职位。” 皇帝在马上为帅征战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一位將才最好的培养道路。 “儿臣明白。” 太子面色平静地领旨谢恩。 至此,此次武举最强的三人被瓜分完毕。 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若是按正常道路发展的话,这三人被未来的皇帝、未来的定北侯、未来的蜀王相中,他们的前途想来当是一片光明。 第163章 回马枪 三十二进十六,十六进八, 经过一个半时辰的战斗, 谭尘、罗南以及那位使陌刀名为卢烈的汉子都顺利挺进了四强。 此时,本次武举也来到了最关键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四人开始抽籤,谭尘对罗南,卢烈对上了五大家族王家的一位嫡子。 第一场,谭尘对罗南,虎虎生威的银枪对上稳扎稳打的定北刀,註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最后,还是谭尘的真气和体力都更充沛一点,还是沾了境界高那么一点的光,硬生生把不见破绽不出招的罗南给耗虚脱了,这才一枪结束了战斗。 两人互相施礼后,惺惺相惜地相互搀扶著走下了擂台,他们实在是耗得都没劲了。 看著一脸得瑟斜睨著自己的李泽岳,赵离一脸无奈:“我又没说罗南一定夺魁,只是说他名次不会低。” 第二场,卢烈扛著陌刀对付持剑的王家子。 卢烈出刀大开大合,走的是刚猛路线,王家子长剑飘逸,不与他对拼,想要像刚刚一样將卢烈体力耗尽。 可惜,他终究没有罗南和谭尘一样稳当扎实,被卢烈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刀將其佩剑挑飞,结束了战斗。 “好傢伙,简直就是第二个吴魏啊。” 李泽岳看著擂台上卢烈虎虎生威的风采,不由想到了金吾卫那名最年轻的將军。 “他想成为吴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太子在一旁说道。 吴魏中郎將那百转战功可是在一次次战爭中靠命换回来的。 虽然太子很欣赏卢烈,但他一向很清醒。 李泽岳悻悻地笑了两声,他一向不善於忤逆大哥。 终於,在短暂的休息过后,谭尘和卢烈走上了爭夺武魁的擂台。 会场中,助威声山呼海啸。 偌大的擂台,上万人的助威,皇帝亲自观战,都让他们两人的心臟剧烈跳动起来。 两人互施一礼,隨后各自握紧了武器。 就这一小会的功夫,谭尘的体力和真气还没有完全恢復过来, 他需要速战速决,拖的时间越长他的劣势就会越大。 卢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面对著一人一枪朝自己直衝而来的谭尘,他还是没能按耐住自己好战且沸腾起来的血液。 畏畏缩缩的算什么男人,人家是在上一场对敌中把体力耗尽,又不是被自己给拖尽的,贏了也不光彩。 既然要贏,那就要堂堂正正地贏。 “那便速战速决!” 卢烈扬起嘴角,握紧陌刀,向迎面而来的谭尘对冲而去。 “鏗——” 刀枪对碰,刀尖枪刃上都亮起了罡气。 霎那间,擂台上尘土飞扬,气爆声响彻整座会场。 一击过罢,谭尘瞬间明白了卢烈的意思,嘴角同样勾起。 他调动著身体內全部的真气与体力,双手紧紧握著银枪,高高跃起,將长枪举过头顶奋力劈下。 他终於用出了这招力劈华山。 对付这样的对手,全力以赴是最大的尊重。 破空声,音爆声,霹雳般的银白罡气笼罩了整条长枪,义无反顾地在卢烈头顶挥下。 卢烈眼神紧盯著长枪,双腿微蹲,同样双手握住了陌刀,右腿后撤一步,奋力將大刀向上撩去。 其刀身上,罡气四溢。 “鏘——” 以两人为中心,激烈的气机交缠对碰著,擂台寸寸碎裂,出现了一条条延伸出去的裂痕,几有崩塌的跡象。 陌刀终究还是顶开了银枪。 谭尘翻身落地,剧烈喘息著,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他没有歇息,继续持枪而上,在一次次交锋中寻找著陌刀的破绽。 看台上,数千人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著两人的战斗。 “不愧是大寧武状元之爭啊,这两人应当都有八品了吧。” 有江湖人口中喃喃道。 另一人接话道:“那可不,你以为这擂台是什么做的,底下塞的是石头,这都能被罡气震裂,不是八品还能是什么?” 李泽岳手指紧紧握著袍子,只是死死盯著谭尘那驍勇著背水一战的身影,更是坚定了他的爱才之心。 刚刚那一式力劈华山,已经隱隱达到了八品上的范畴。 “不管此战结果如何,我都要將其收入麾下。” 太子只是静静看著卢烈,轻轻点了下头。 “確实武夫,属实悍勇。” 太子六率是东宫亲卫,未来的禁军,皇帝同意將卢烈给他,自然也是存了为大寧储备人才的想法。 擂台上,两人的战斗逐渐进入了最高潮。 谭尘的攻势愈发猛烈,枪枪直指要害,打的擂台碎石乱飞。 卢烈也用最强硬的攻击回应著,见招拆招,丝毫未落下风。 终於,在谭尘挥枪发力已老的情况下,卢烈避开这招,一刀挥出,盪开了银枪,使得谭尘中门大开。 卢烈乘胜追击,挥著陌刀便向谭尘砍去。 谭尘抽枪后撤,转身便闪。 卢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上前一步迈出,长陌刀在他手中就如玩具一般,直劈谭尘胸膛。 可就在这时, 那被盪开的银枪却如一条长蛇一般,枪尖自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从谭尘的后背猛地窜了出来,直指卢烈敞开的胸膛。 看其速度,比卢烈即將挥下的刀更快,角度更是刁钻。 “回马枪?” 会场內,人们都瞪大了眼睛,本以为卢烈一刀劈下就要结束战斗了,却没想到谭尘竟来了个柳暗明,绝处逢生。 “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惊讶地喃喃道。 看那银枪,其势迅猛无比,直挺挺地就要送入卢烈的胸前。 卢烈瞳孔骤然缩小,他这一刀才是真真正正地发力已老,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变招。 卢烈终究还是真气体力都更加充沛些,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爆发了身体的潜能,脚步一拧,身体骤然翻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枪。 不过,他胸前衣裳还是被枪尖捅破,划出了一道血痕。 卢烈剧烈喘息著,低头看向擂台的地板。 那回马枪划过的下方,罡气在石板上划出了一道长达十米的裂痕。 卢烈再抬眼看向谭尘,却见他此刻面色煞白,手里柱著银枪,已经盘坐在了地板上喘著粗气,明显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 “不好意思啊卢兄,刚刚没住留手,差点就给你杀了。” 谭尘一脸真诚的歉意。 接著,他有气无力地抬起了手,带著歉意地微笑,高声呼道:“考官,我认输。” 卢烈愣愣地看著洒脱坐在地板上的谭尘,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得一道呼声。 “胜者,水刀门,卢烈!” 武殿试副考官走到擂台中央,高喊道。 一阵寂静后,看台上传来了震天的呼声。 “状元郎,状元郎!” 看著山呼海啸的大寧江湖人们,南面看台上,木章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吾杨,对付那个用陌刀的,没问题吧。” 吾杨冷笑著活动了下手腕,咧开嘴道:“一个勉勉强强的八品上,十招之內就能拿下。” “好。” 木章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164章 何谓武魁 会场內,所有人都在为这场精彩的比试欢呼著,喝彩声直入云霄。 “看到没有,这是我徒弟。” 一个头髮白的老头乐呵呵地指著擂台上拄刀而立的卢烈,大声朝旁边人叫喊道。 卢烈咧著笑脸,向四周看台转著圈抱拳示意。 李泽岳也抬起了双手,轻轻鼓掌。 这一次的武举著实精彩,这几位年轻人各有所长,尤其是他相中的那谭尘,那股空了大就认输的洒脱劲,再也挑不出第二个人了。 明明自己最后的杀招被人躲掉了,还能恬不知耻地来一句“不好意思,差点把你给杀了”。 这不要脸的精神,更是给李泽岳一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欢呼喝彩声终於渐渐停歇。 李泽岳缓缓起身,站在了皇帝身旁。 看台上数千道目光瞬间聚集到李泽岳身上,他们知道,最后总归是需要这位主考官讲话的。 “今日武殿试,胜负已分,名次已定。 诸君皆国之干城,当以忠勇为本,怀报国之心,存守土之责。 百进士者,可待皇榜; 前三位者,明日传臚大典,太元殿唱名。 名次虽分先后,然皆身负社稷之重望。望诸生矢志不移,於戎马征程中,奋身效命,立不世之功。 上酬君恩,下安黎庶,勿负所学,勿怠所託!” 李泽岳衣衫轻舞,负手朗声道。 卢烈站在擂台上,其余武进士们都在自己位置上站起身子,朝御座位置俯身施礼。 “吾等定不负所托!” 李泽岳微微頷首,又后退一步,朝皇帝施了一礼,这才慢慢退回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结束仪式了,由礼部官员操持,没有他什么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 此南面看台上,十名身著墨绿朝服的身影却缓缓站起。 “陛下,外臣有事启奏。” 北蛮使团正使,北蛮枢密院副使,白樺朝华盖下那道明黄身影俯身道。 极为突兀,声音极为清晰地迴荡在会场中,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帝极细微地皱了下眉头,与白樺对视著,轻声道:“讲。”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今日观贵国武举,实在是群英薈萃,龙爭虎斗,每一位武进士都著实悍勇,无愧大寧大国风范。 大寧以武立国,我魏国也尚武成风,恰巧本使团內有一名我大魏年轻英才,自幼习武,也极为仰慕中原武学。 今日正好逢此盛事,在座又有如此多大寧少年英雄,何不让他出手一试,以武会友,算是为此次盛会做个添头,加深寧魏两国的感情。 外臣有此提议,实在唐突,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白樺俯身拱手,缓缓说道。 北蛮使团中,木章给吾杨使了个眼色。 吾杨会意,连忙走到白樺身边,一同朝皇帝俯身施礼。 数千人的演武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张著嘴却不敢出声。 江湖人最有血性,若不是在等著陛下的回应,他们早就嗷嗷地开骂了。 什么东西,这是在大寧京城,天子御前,还敢如此狂悖,岂不是视我等无物? 广阔的会场上,一时寂静无声。 皇帝轻靠在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磕了两下,看了眼看台上群情激愤正眼巴巴看著自己的江湖人们,又看了眼依旧俯身的两个北蛮子,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自然是一眼看出了北蛮子的算计,他们公然提出挑战,想要挑起在场江湖人的气愤,逼得自己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请求。 隨后他们会派出那个叫吾杨的年轻人,吾侗的义子,想来是有几分实力的,既然此时敢请战,就一定有打败卢烈的信心。 只是,皇帝无论如何都有些无法理解的是…… “凭著在北边藏起来的那五千兵马,在朕面前耀武扬威?” 皇帝觉得自己是真的无法理解这几个北蛮子的思路,莫不是自己这些年太好脾气了不成? 太子探寻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没去回应太子的目光,只是轻轻拍了下扶手,对白樺点头道: “魏使的提议不错,允了。” 將死之人,陪他耍一耍吧。 “谢陛下。” 白樺与吾杨直起身子,看向下面那座空旷的擂台。 卢烈此时依旧站在台上,紧握著陌刀。 他知道,既然北蛮子们提出挑战,那在场最合適的就是刚刚获得武状元的自己了。 果然,御座旁,太子殿下缓缓起身,看向了卢烈,开口问道: “状元郎,你可愿与魏国来使一战?” “自可一战。” 卢烈手握陌刀,正面面对著太子,恭敬行了一礼。 吾杨褪去了自己身上的墨绿朝服,露出了其內的劲装,隨后轻轻一跃,便落到了下方的擂台上。 李泽岳目光阴冷,死死地盯著那人。 身旁的赵清遥注意到了李泽岳阴沉的脸色,主动伸出柔荑,握住了他的手。 李泽岳轻轻吐出一口气,母后病逝之后,一股鬱气一直堆积在他胸口,无从发泄。 母后当真是病逝吗? 为什么她的身体突然就垮了下来? 李泽岳的眼神依旧冷若冰霜,又瞥了北蛮使团一眼。 “既然拔剑四顾心茫然,那就先照著最近的砍吧。” …… “卢烈。” “吾杨。” 擂台上,两人互相抱拳行礼。 “卢烈,砍死他!” “他娘嘞,敢在京城囂张,看这蛮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北蛮子,滚回老家去吧!” 演武场会台上,江湖人们群情激愤,一个个骂的要多脏有多脏。 他们可不管什么两国关係,什么大国顏面之类的,他们只知道敌国蛮子都提著刀到家门口了,必须把他狠狠揍上一顿,再问候他八辈祖宗。 身材壮硕的吾杨听著台上的污言秽语,轻轻咧开了嘴,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弯刀。 如同一头紧盯著自己猎物的猛兽,眼神冷冽而危险。 战斗一触即发。 吾杨蹬地而出,身形快如闪电,一刀挥向卢烈脖颈,出手便是杀招。 “说十招,就十招。” 卢烈面色冷静,他未曾与面前这人交手过,不知他的招式路数,而对方却已经在观战过程中把他的招式都摸透了。 因此,他必须得稳住,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架起陌刀,想要盪开吾杨这一击。 “鏗——” 两刀相接,尘土飞扬, 卢烈腾腾腾地往后退了三步。 稳住身形,他惊愕地抬起头,看向自尘烟中走出的身影,只觉得虎口一阵发麻。 “怎么可能?” 没给卢烈反应的机会,吾杨又是一刀劈出,势大力沉,砍在陌刀刀刃上,竟压得卢烈抬不起胳膊。 吾杨嘴角一扯,抬腿一脚甩出,直接抽在卢烈腰间。 “砰——” 卢烈瞪大眼睛,身子直接被抽飞到了五米之外。 看台上,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寂静一片。 他们张了张嘴,却又无力地闭上。 这北蛮子那么狠吗? “八品巔峰…” 李泽岳皱起了眉头,握著赵清遥的手微微用力。 卢烈从地面上爬起,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吾杨,眼神里满是忌惮。 仅仅三招,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境界、力量、速度,此人都在自己之上。 完全不是自己能应付的对手。 “这是什么怪物……” 卢烈嘴角微微渗出了一丝鲜血,刚刚那一鞭腿直接给他抽出了內伤。 “在战阵上磨链出的经验,可不是你们这些江湖人能想像的。” 吾杨又一步步靠近了这位刚刚夺得大寧武状元的年轻人。 卢烈艰难站稳了身子,紧握住了宽大的陌刀。 鲜血从裂开的虎口渗出,一点点滴在地上。 明明知道不敌,可他今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败。 就在刚才,他从一眾大寧天才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本届武举的年轻武魁。 皇帝坐在这里,太子坐在这里,满朝文武坐在这里,大寧的半座江湖也坐在这里。 他代表的是大寧的顏面,代表的是大寧的那座江湖。 卢烈全身真气运转著,他是水刀门出身,一身真气沉厚而包容。 真气迅速在经脉狂奔著,逐渐沸腾起来,將他的身体调试到最佳状態,慢慢化为罡气,注入到宽大陌刀中,感受著武器与他的呼应。 这是他最强的一刀。 吾杨注意到了卢烈的变化,慢慢停住了靠近的脚步。 他挑起眉头,感受著空气的震颤,颇感兴趣地说道:“看来用不到十招了啊。” 吾杨只是神情鬆散地站在原地,甚至把刀抱在了怀里,等待著卢烈这最强的一刀。 “嗡——” 卢烈双手紧握著陌刀,胳膊轻轻颤抖著,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一刀的重量。 陌刀上,深蓝色罡气大盛,轻轻的震颤便压迫出了音爆声。 “这一刀,名为叱浪。” 卢烈默默向前踏出一步,艰难高举起了陌刀。 他牙关紧咬,再踏一步,擂台似乎也承受不住重量,寸寸碎裂。 “轰——” 卢烈膝盖微弯,扛著陌刀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吾杨再看到他时,那柄陌刀已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卢烈双臂青筋暴起,身形滯於半空中,双手持刀奋力劈下。 吾杨眼睛微眯,在那一刀里,他看到了无边滔天的巨浪,带著让人无法反抗的窒息。 在眾人的目光中,卢烈手中陌刀的罡气已经笼罩住了吾杨全身。 在如同汪洋大海的刀势中,吾杨的身影似乎摇摇欲坠。 “轰——” 那一刀终於落下。 擂台寸寸撕裂,本就破碎的石板片片崩飞,尘土扬起,却又被罡气撕裂驱散。 数千人死死盯著战斗的中心,心臟都高高地悬了起来。 烟尘终於散去, 一名劲装男子一手提刀,另一只手掐著另一男子的脖子,將其高高举起。 被掐著脖子的男子手中,还提著一把……已然破碎的陌刀。 “这一刀,还算不错。” 吾杨轻轻一甩,將卢烈甩到了地上,再无动静。 又激起一阵尘土。 “烈儿——” 看台上,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那是个头髮白的老头,此时身体无意识地颤抖著,眼睛死死盯著擂台,满是心疼。 刚刚这老头还在向四处激动地宣扬著武状元是自己的徒弟,那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时刻。 但此时,他看著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徒弟,心中满是悔恨。 早知如此,便不同意他来爭这狗屁的武魁了。 除了老人的呼唤声,看台上再无任何动静。 这个年轻人,太强了。 有五大家族的代表面色沉重,就是让家族內最有天赋的子弟过来,也不一定能战胜这北蛮子。 別人看不清楚,他们当然能看清那烟尘內的场景。 在陌刀挥下的一瞬间,吾杨扬起了手中弯刀,仿佛是隨手的一刀,便破碎了卢烈的全力一击。 “这能算我贏了吗?” 吾杨甩了甩手,刚刚那傢伙嘴里的血沾到他手上了。 这时,躺在破碎地面上的卢烈,手指轻动。 他艰难握住了刀柄,將碎裂的刀身拄在地上,用左臂支撑著,勉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咳,咳……”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右臂已经断了,不止是骨头,连经脉也寸寸断裂,此生也不知有没有修復的可能。 他试著运转了一下真气,丹田却一阵空虚。 刚刚那一刀,已经將他全部的真气倾注进去了。 一刻钟前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时却艰难站在擂台上,左手拄刀,身体痛苦地佝僂弯曲著。 但他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敌人。 左腿,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还想继续吗?” 会场中,数千人,都死死地看著这个年轻状元孤单的身影。 卢烈慢慢拖著刀,走到吾杨的身前。 他榨乾了身体最后的力气,左手举起破碎的陌刀,嘴角扯出一道不屑的笑容,虚弱地说道: “老子又没认输,你贏个屁。” 接著,便是一刀劈下。 “砰——” 吾杨脸色阴沉,没等那轻飘飘的一刀挥下来,他直接就是一拳,结结实实地捶在了卢烈的腹部。 “轰——” 卢烈直接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擂台的边缘,彻底失去了动静。 “北蛮子,你找死?” “我干你娘的,你有种別回八方馆,你看老子砍不砍死你。” “狗东西,你给老子等著!” 隨著这一拳挥出,彻底引爆了会场的气氛。 江湖人纷纷痛骂著吾杨,几有拔刀而出的架势。 刚刚武状元卢烈那寧死不降的血性已经彻底將他们征服。 吾杨站在场中,面对著数千人的唾骂,面不改色,只是朝皇帝俯身一礼,开口道: “陛下,按贵朝武举的规矩,想要获胜,除了一方主动认输,那便只有彻底让其失去战斗能力,外臣应该没有破了规矩。 只是,外臣出手还是略重了些,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不语。 吾杨环顾四周,再施一礼,道:“诸位莫要动怒,若还有哪位实在看不惯在下刚刚那一拳,还请上场一试。” 这时,北蛮正使白樺站了起来,装模作样地训斥道:“吾杨,莫要无礼。” “大人,我並未无礼,如今寧魏两国交好,我只是为了消除不必要的误会。” 吾杨开口道。 他站在破碎擂台的中央,傲然挺立,再次环顾四周,囂张地朗声道:“可还有人要试在下拳可重否?” 看台上,方才喧闹的江湖人却安静了下来。 有年轻人按耐不住性子,想要上场,却被族中长辈拦了下来。 “武状元都输了,你上去作甚?” 那些族中长辈自是不能亲自上台的,且不说人家是八品巔峰,能不能打的过。 就说九品前辈上台了,去打一个北蛮年轻小辈,岂不是更令北蛮耻笑? 因此,数千人的会场內,完完全全寂静了下来。 看著依旧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吾杨,无论勛贵还是江湖人,都感到一阵耻辱。 八品巔峰的二十岁武者, 怎么打? 御座旁,华盖下, 更是一片沉寂。 李泽岳轻轻开口道:“清遥,借月华一用。” 赵清遥转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解下了佩剑,坚定地放在了他手中。 李泽岳刚想站起身子,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了下去。 “岳哥莫急,你是皇子,是武殿试主考官,是十三衙门总督。 对面只是个无名小卒,你此时下场,不合適。” 有一袭黑袍轻点脚尖,自御座前起身,慢慢步入已然破碎的擂台。 身形消瘦而挺拔, 风中,黑袍猎猎。 “三十五年前,太祖皇帝出征北蛮,我祖父作为军师,在帅帐中亲自定计,坑杀北蛮士卒五万。” “二十年前,陛下御驾亲征,我父作为中军主將,於莫阴河畔亲率十万大军,大破北蛮二十万主力,斩敌八万,彻底奠定那场旷世大战的胜局。” “伦桑之盟后,二十年来,蛮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定北关在,尔蛮便不敢往南一步。” “有我赵家在,定北军便在。 定北军在,大寧国威就在。” “何谓定北,有我赵家一人在,便是定北!” “吾家小儿,敢在我大寧境內如此猖狂,可是想试我定北刀利否?” 苍茫天幕下,半座江湖前,定北侯世子赵离傲然而立。 “陛下,定北军麒驍骑都尉赵离请战,许我盏茶功夫,定斩此獠!” ———————————— 赵离:“但凡换本书,老子才是主角!” 第165章 何谓定北 “赵离哥哥!” 御座旁,明婉眼睁睁看著赵离一步步走上擂台,一下坐不住了,小脸急得通红,担忧地叫喊道。 赵清遥也绷著俏脸,紧张地握住了李泽岳的手。不过她並未出声,只是凤眼紧盯著弟弟的背影。 她也是赵家人,自是知晓她赵家二字背后的重量与责任。 南面看台上,那帮大寧顶级的紈絝子弟们目瞪口呆地看著赵离静静佇立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心潮澎湃。 他娘的,知道赵离猛,也没想著这小子那么猛啊。 皇帝面色依旧平静, 只是,当他看著擂台上遥遥对自己行著军礼的昂扬少年时,眼神忽得有些恍惚。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时间与空间,又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个喜欢扛著大戟,口呼自己为兄长的年轻身影。 曾几何时,他们也如此年轻过。 这些年来,他们策马扬鞭,灭前周,平大漠,征北蛮,开疆扩土,所向披靡。 朕治天下,他镇边疆。 “不知不觉,孩子们都长那么大了。” “等赵山把那件事处理完,让他回京一趟吧。” 皇帝又看了一眼赵清遥和自家狗崽子紧紧牵著的手,轻嘆了一口气,收回了四散的念头,把视线投向擂台上的赵离。 “赵离,点到为止。” “臣,遵旨。” 赵离慢慢咧开了嘴角,站直身子,面向吾杨,单手拔出了腰间定北刀。 京中一些人眼中的紈絝、祸害? 躺在父辈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废物? 赵离眼睛微闭,感受著平静了许久的真气在经脉中沸腾著,充盈著自己的身体,让他的手臂忍不住颤抖起来。 气势,也在逐渐攀升。 六品、七品、八品…… 隨著赵离持刀而行,每踏出一步,气势也就隨之攀升一节。 八品中、八品上、 八品……巔峰。 力量,那是似乎按耐不住想要透体而出的力量,真气汹涌澎湃,直到將要触碰至九品的那层薄膜时才堪堪停止。 这时,赵离终於走到了吾杨五米之內,浑身状態也攀升至巔峰。 他没必要向世人解释什么,也没必要证明什么。 他是当朝太傅的孙子,定北侯的儿子,定临两州三十万定北铁骑的小侯爷。 既然大敌当前,他赵离要做的, 只有挥刀。 “噌——” 绽放的刀光似乎划破了空间,五米的距离对那把定北刀来说似乎並不存在。 风声撕裂,徒留下一道白线。 只是一瞬间,朴实无华的定北刀便已经出现在了吾杨的脖颈前。 这一秒,刚刚反应吾杨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好快!” 他的身体向后仰去,弯成了一道诡异的弧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不等吾杨调整过来,赵离又是一步踏出,再次举刀,直劈胸前。 吾杨后撤一步,终於稳住了重心,脸上透露出一丝狠戾。 面对依旧气势汹汹的一刀,他並未躲避,反而迎著刀势直衝而去。 “赵家的小侯爷,今日既然遇上了,卸你一条胳膊不过分吧。” 手中弯刀罡气四溢,直直迎上了来势凶猛的定北刀。 “鏗——” 刀罡纠缠撕咬著,劲风四溢, 甫一交手,吾杨便意识到了不对。 巨大的力道自定北刀中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胳膊开始了颤抖。 北蛮以力量见长,可他却仅仅坚持了三息。 看台上,数千名江湖人眼睁睁看著那把定北刀猛然盪开了北蛮子的弯刀,隨后赵离一个鞭腿將其抽到了五米之外,狠狠砸在了地上。 “要卸我胳膊,你就这点本事吗?” 话音刚落,原地便只剩下了赵离的残影。 下一刻,他鬼魅般出现在吾杨的面前。 “砰!” 赵离又是一脚踢出,把躺在地上的吾杨踹到了半空中。 重击袭来,吾杨眼睛圆瞪,布满了血丝。 但此时不是他痛苦的时候,虽然已至半空,但吾杨依旧调整著自己的身体,试图预判赵离下一刻的动作。 他朝著自己前面的空气奋力挥出了弯刀,如果要追击的话,这里是最容易发力攻击自己的地方。 果然,赵离从地面跃起,出现在了弯刀將要划过的轨跡上。 不过,他的速度比吾杨的刀还要快。 赵离又是一脚,重重甩到吾杨的腹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轰——” 吾杨再次砸在了擂台上,早已破碎的巨大青石擂台再度崩裂,碎石乱飞。 赵离轻轻落在擂台上,面色平静,黑袍一尘不染。 “咳咳……” 吾杨挣扎著从乱石中爬起了身子,口中鲜血止不住的渗出。 这一次,赵离並未乘胜追击。 方才,吾杨给了武状元卢烈一个蓄力出招的机会。 现在,赵离还给他。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吗?” 看台上,有江湖人震撼地喃喃道。 今天,他们又一次见识到了庙堂之高,江湖之小。 御座旁,明婉俏脸憋得通红,捏著粉拳手舞足蹈,再不复方才的担忧紧张,眼里满是崇拜。 “赵离哥哥,加油,打死他!” 小姑娘再顾不得矜持,小手环成喇叭,放在嘴边,高声呼喊著。 赵清遥也轻轻舒了一口气,隨后骄傲地轻抬了抬下巴,晃了晃脑后马尾。 “臭小子,总算没给我丟人。” 李泽岳看著意气风发的赵离…… 傲慢地轻轻頷首。 吾杨站在刚刚被砸进去的大坑旁,剧烈喘著粗气,伸手抹了一把嘴边渗出的鲜血,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差距会那么大……” “给你十息,你若不出招,那就该我了。” 赵离一脸漠然,平举长刀,刀尖直指吾杨咽喉。 吾杨紧咬著牙关,他不相信,明明同样都是將门出身,他还手握国师府与吾家无数资源,同样都是自幼修行,纵横沙场之上,在生死之间磨练搏杀之计,为什么赵离会比他更强。 他同时闭上了眼睛,默默调整著自己的状態,同时紧握著手中的弯刀,真气疯狂灌入其中。 手中,刀光大盛。 二十年前,他的父亲,如今的天下第六,大魏徵南大都督吾侗,就曾在大寧乾安城內使出了这一刀。 那一年,若不是某位道姑突然出现,现在或许就没有所谓的大寧了。 吾杨轻闭双眼,双手握住了弯刀,整个人已经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 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沉入了这一刀中,一往无前,无可不断。 吾杨睁开了眼睛,就站在原地,对著神情终於严肃起来的赵离,抬手挥出了这一刀。 刀光,刺眼的刀光,锋锐无匹的刀光。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著这骤然出现於天地间的刀光,似乎夺去了世间所有的色彩。 这一刀,割断了吾杨与赵离身前的一切,在青石擂台上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刀痕,朝著赵离疯狂地肆虐而去。 这是不属於八品的力量。 赵离面无表情,衣衫轻轻拂动,高举起了手中长刀,刀身罡气內敛。 “这一刀,教你知道,何谓定北。” 话语间,黑袍飘扬, 天地间再度划出了一道白线。 与定北军中人人都有的那把定北刀一般,朴实而无华。 场中人们再度看见那道黑影时,那道令天地黯然的刀光已然消失不见,似乎在接触到那道白线时,就已然悄无声息泯灭在了世间。 若不是青石擂台上依旧残存著那长达五米的裂痕,人们都要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过。 而那道黑袍身影,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吾杨身前。 他高高掐起了手中之人的喉咙,就这般將其举在空中。 “滴答。” 不知何时,吾杨胸前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痕,割开了他的胸膛,正不断向下滴著血珠。 “投降吗?” 赵离眼神冷漠,轻声问道。 “嗬嗬——” 吾杨被掐住了咽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出不了一点清晰的声音。 “哦,不降啊。” 赵离轻轻勾起了嘴角。 “那没办法,按规矩,只能让你彻底失去战斗能力了。” ———————————— 不是,兄弟姐妹们那么猛吗,一天把评分上涨了0.4啊。 长刀拜谢,再谢,还谢。 谢谢各位支持。 第166章 跪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真他娘的痛快,刚刚这北蛮子怎么对的咱武状元,赵世子全都一点不落地还回来了。” “这就是定北侯世子吗? 八品巔峰,亦有差距!” 演武场內,看台上议论纷纷,无论是勛贵还是江湖人,都將胸腔鬱气一扫而空。 同样扛著一把定北刀的秦山派罗南身体前探,趴在栏杆上,眼神狂热地紧盯著赵离。 “摧枯拉朽……” 罗南默默握紧了拳头。 擂台上,赵离掐著吾杨的脖颈,將其狠狠扔到了空中。 接著,他双腿微屈,整个人腾空而起,霎那间来到了吾杨身边。 高高扬起了右拳,黑袍下手臂肌肉绷起,雄浑的真气在拳头上凝聚。 在这一拳下,周围的空气仿佛承受不住压力般,轻轻震颤著,发出尖锐爆鸣。 此拳,直指吾杨丹田。 吾杨眼神惊恐,若是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下半辈子估计就直接成废人了。 赵离眼神冷漠,若非不能堂而皇之直接在此將其抹杀,他这一拳砸的就是吾杨的脑袋了。 看台上,数千人都屏气凝神,等待著那一拳地捶下,期盼著那件喜闻乐见事情的发生。 终於,擂台半空中,那一拳重重落下。 “赵家小儿,尔敢!” 会场內,惊喝声如闷雷般炸响, 南面看台,一道墨绿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猛踏地面,朝赵离吾杨而去。 那人身材极为壮硕,浑身皆充斥著爆炸般的力量,撑起了宽大的朝服。 正是北蛮正使白樺。 他此时两眼怒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赵家小子竟敢下如此狠手。 若吾杨今日被废,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征南大都督吾侗交代。 白樺肌肉崩起,汹涌真气奔腾而出,右拳带著山岳般的压力,直衝赵离。 赵离自然察觉到了那强悍的气息向自己袭来,他面色不变,只是加快了自己拳头落下的速度。 只要能废了吾杨,挨上白樺一拳也是值得的。 “只是……九品升日境的一拳,我吃的住吗?” 在即將临近的北蛮枢密院副使那排山倒海的拳罡下,赵离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战场上锤链出来的战斗直觉向他疯狂预警。 在这一刻,金吾卫副统领霍浪动了,采律司风部主官动了,十三衙门金镶神捕林石柳乱动了, 当然,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也动了。 五道身影如流星赶月般,於空中直追白樺而去。 然而,白樺的速度太快,爆发的力量太强,几人后发而至,实在是难以追上。 “檮杌!”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灵魂疯狂嘶吼著。 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能让赵离出现意外。 看那升日境的全力一拳吧,拳罡如匹,力如山崩,若是赵离吃上一拳,可不得当场暴毙? 吊坠內,檮杌似乎也感受到了情况的紧急,没故作拿捏他那傲慢的姿態,精纯魂力注入到李泽岳体內。 李泽岳再次感受到澎湃的力量。 他感觉身体一下轻盈起来,速度再提升一截。 近了, 七米、六米、五米。 李泽岳轻轻闭上了眼睛。 五米之內,便是他的领域。 属於他自身的魂力散开,笼罩住了身周五米之內的一切。 同时,手中月华出鞘。 赤红罡气缠绕著,凝结著,自手中神兵刃间喷薄而出。 苍穹之下,剑光划破了空间,直劈那道墨绿的壮硕身影。 白樺赫然转身,在升日境武者的感应下,直觉的一股死亡的气息死死缠绕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只能硬接。 只一瞬间,剑光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白樺怒吼著,奋力挥出了他方才蓄力已久的一拳。 狂烈的拳罡撕碎了汹涌的气流,白樺只能以血肉之躯硬扛这无与伦比的一剑。 “轰——” 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剑光终於迎上了那一拳,罡气四处溢散著,掀起汹涌的气流,剑拳相接之处,震盪的空气在会场內掀起一阵大风。 “砰——” 赵离那一拳也终於落下,吾杨的腹部肉眼可见般向下坍塌,锋利的拳罡渗入他的丹田內,骨头寸寸断裂,整个人如从中间折断一般狠狠砸落在擂台上。 此时,赵离才有功夫回过头,看向李泽岳。 那边,磅礴的赤红剑气终於划破了白樺的拳罡,从手腕到胸口,白樺的整个上半身朝服被撕开一道口子,伤口狰狞恐怖,血肉模糊。 白樺怒目圆瞪,如果不是他体魄足够强悍,罡气在他身上笼罩了一层鎧甲,这一剑或许就不是划破皮肉那么简单了。 细密的剑意还在他的伤口上啃噬著他的血肉,剧烈的痛苦让白樺有些失去理智。 巨熊一般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激起碎石一片,赤红的双眼死死盯著面前的李泽岳,胸前伤口依然在流淌著鲜血,可他不管不顾,只是一步步朝李泽岳走近。 北蛮战士,受伤后的殊死一搏才是他们最强悍的时刻。 “白樺!” “大人!” “白將军!” 南面看台上,木章与眾使节一下站了起来,他们立刻看出了白樺的情况不对。 李泽岳眼神冷漠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月华。 “十三衙门总督令,魏国正使白樺,主动袭击定北侯世子赵离,蓄意破坏两国邦交,置寧魏两国关係於水火,意图公然行刺大寧蜀王。 今,为维护寧魏两国情谊,大寧十三衙门总督李泽岳愿替魏国除此奸臣,以敬魏皇!” 李泽岳的话语轻轻飘荡在万人会场中,令在场所有人一阵晃神。 皇帝翘起了嘴角。 隨后,血屠夫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三两步来到李泽岳身后,从背后抽出了两把宣斧。 再然后,便是柳乱、霍浪,还有那位采律司风部主官。 剎那间,五位九品高手肃杀气息磅礴涌起,瀰漫在会场中,死死封锁住了对面的北蛮枢密院副使白樺。 生死,只在一念间。 “且慢,殿下且慢!” 这时,看台上有一名瘦削的北蛮使臣匆匆走下,带著其后一眾北蛮使臣来到李泽岳面前。 不是木章又是何人? “殿下,本团正使也是救人心切,猝不及防下用力过……” 木章拱手施礼,就要巴拉巴拉地开始解释。 “跪下。” “什么?” 木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李泽岳微微侧身, 露出了其身后高台上的华盖御座,露出了那道高居其上的明黄身影, 以及……那杆迎风飘展的大寧龙旗。 “本王说,跪下。” 第167章 滚回北蛮 跪,还是不跪? 在当前条件下,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吾杨已经废了,此时生死不知。 白樺已经疯魔了,要在这全京城九品高手最多的地方杀皇子。 眼前这位二殿下已经真正动了杀心,连tm理由都找好了,要为我大魏皇帝除奸臣。 现在是要纠结跪不跪的问题吗? 现在要考虑的是死不死的问题! “扑通。” 木章,这位在北蛮身份清贵无比的国师关门弟子,在会场上万人面前,乾净利落地跪倒在李泽岳身前。 他此时已经没空去在乎那所谓的面子,所谓的尊严了。 若是白樺今日死在这里,吾杨再变成废人,他们这次出使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且,还全是他们自找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出於他木章的计划! “殿下,还请开恩,方才白樺正使確实是坏了大寧比武的规矩,可终究是救人心切,一时乱了方寸,绝对没有蓄意袭击赵世子的意思。 至於意图公然行刺殿下,您看他,这会路都走不动了,方才他那是他受伤后的应激反应,绝非他本意。 白樺正使平时是个很稳重的人,他本身也极为希望两国和平长久,此次出使的任务就是他主动爭取来的,想要为寧魏两国的关係做出贡献,绝非是想要破坏两国关係,引起战爭的恶人。” 说到这里,木章身后正向这边走来的白樺適时地倒了下去,李泽岳的剑气一直在他伤口上侵蚀著,让白樺无法控制肌肉止血,胸前伤口一直得不到包扎,失血太过严重了。 至少,看上去確实是这样的。 木章回头看了白樺一眼,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殿下,本次比试本就是为了加深两国感情而进行的,此时闹到如此地步,责任全在我方。 此时吾杨与白樺深受重伤,全是自作自受,我回去自会与本朝陛下道明,本朝自会再派使者携厚礼前来致歉。 还请皇帝陛下开恩,请蜀王殿下收回成命,放了白樺一马, 外臣,叩谢!” 说罢,木章恭恭敬敬地对著御座叩首一拜。 风轻轻吹过了木章的发间,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地面,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满是恨意和耻辱。 李泽岳回望御座。 皇帝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李泽岳瞭然,此时不是干掉这些北蛮子们的时机,皇帝想要的,是让他们全部消失,而並非单单解决一个白樺。 虽然不知什么原因,皇帝似乎丝毫不在意边境那隱匿起来的五千蛮兵,但就是这无所顾忌的態度,才给了李泽岳肆意妄为的胆气。 国师小弟子木章已经把姿態做到最低了,但凡刚刚他跪下的不是那么利索,李泽岳都能以不尊大寧皇帝为理由一刀砍了他。 “起来吧,带著你的人,滚回北蛮。” 李泽岳漠然地看了趴在地上的木章一眼,將月华轻轻插入剑鞘中。 闻言,沾得满脸是泥的木章抬起身子,诚惶诚恐地对著御座又磕了两个头,这才连滚带爬地向生死不知的吾杨跑去。 此时,想要保住小命最重要的就是姿態。 他匆匆来到吾杨砸出的深坑前,把他从乱石堆里抠了出来,手指按上了他的脉搏。 还好,虽然很微弱,但起码还在跳动著。 他背上吾杨,其他的使臣扛著装作昏迷不醒,一动也不敢动的白樺,匆匆走出了演武场。 他们要赶紧回到八方馆,一方面给吾杨和白樺治伤,另一方面赶紧收拾行李滚蛋,免得到时候那二殿下再改了主意,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会场內, 在场的人们看著北蛮子们灰溜溜的走出演武场,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会场內爆发出了震天的喝彩,直衝云霄,经久不息。 “好!” “滚回老家去吧,北蛮子!” “殿下威武!” 他们看到了什么? 定北侯世子一拳废掉了北蛮吾家的年轻天才,直接抹杀掉了未来的边境心腹大患。 他们还看到了什么? 二殿下一人一剑砍翻了北蛮的枢密院副使,这在北蛮军方可是数得上號的人物,未来若是战爭爆发,他就是军帐內决策战略计划的领兵大將! 这是何等的霸道? 尤其是刚刚在武举中取得成绩的武进士们,胸腔中一腔热血更是沸腾。 还去个屁的金吾卫啊,定北军才是归宿! 采律司? 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十三衙门更適合我。 自今日起,世间任何关於李泽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言论彻底消散,再无人质疑他是否有著统领十三衙门的能力。 一个强大、霸道的年轻王爷,统领著有著深厚底蕴的官方势力…… 江湖人们终於回过神来,思考起了其中的利害。 他们想起来了, 十三衙门,统管的好像是……江湖。 林石和柳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震撼。 总督大人在他们眼前挥出的,那撕破了白樺的拳罡,划破了升日境武夫的体魄的一剑,让他们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敬畏。 並非因为他的出身和身份,这份敬畏,完完全全是对於他强悍的实力。 檮杌的力量渐渐退去。 李泽岳立於擂台上,微风拂过他的髮丝,回头望向人潮汹涌的看台。 他看见了江湖人们的畏惧,看见了文武勛贵们的震惊,看见了武进士们的仰慕。 李泽岳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他看到了满脸仰慕捏著粉拳为他加油的姑苏,明明撇著嘴却还为他鼓掌的陆瑜,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的李洛和老三,满眼都是崇拜紧紧盯著赵离的明婉妹子,面露骄傲之色的雁妃和锦书,担心著自家两个男人悄悄鬆了口气的清遥,微微頷首的太子,以及……平静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李泽岳脸上终於露出微笑, 风中,他的身体却一阵摇晃。 金吾卫副统领霍浪不动声色地靠近,轻轻扶住了他。 …… “木大人,他的丹田被废,经脉寸断,浑身真气已然四散的差不多了。” 八方馆內,使团中的医师检查了一遍吾杨的身体,嘆息著说道。 木章深吸一口气,问道:“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吗?” 医师皱著眉头,犹豫片刻道:“若是以国师的手段,或许能为他重塑丹田筋骨,只是从乾安城至云京城路途遥远,也不知到达云京城后,时间过去那么久,还有没有治癒的可能……” “我们现在就走。” 木章一听这话,连忙吩咐使团人们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吾杨这小子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如果他成了废人,对自己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很快,北蛮使团的车队匆匆离开了京城。 官道上,车队后。 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身影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残阳的余暉下,年轻人清秀的面庞满是无奈。 “老子一个小偷,怎么还干上追踪的活了呢……” 第168章 康王爷 一波三折的武殿试终於结束,江湖人们又是心满意足、又是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会场。 心满意足是今天看了场大戏,完完全全满足了江湖人们生来就爱看热闹的心。 忧心忡忡是因为,今日这位二殿下的一举一动充分体现了他霸道的风格,既然日后由他统治十三衙门,江湖上的日子估计可不好过了。 夜晚,康王府。 明婉坐在自己的梳妆檯前,仔细端详著镜中的俏脸,左看看右看看,打量著哪里的妆容画的还有些不足。 又鼓捣了一阵,明婉捏了捏粉拳,直视著镜中自己的双眼。 “明婉,赵离哥哥就要走了,今天你一定要大胆些,不能再这么害羞了,好好跟他说说话。” 给自己打完气,明婉心臟扑通扑通地推开了房门。 府上很热闹,四处灯笼高高掛起,丫鬟下人们走来走去,置办著酒席。 今天定北侯爷家的世子要来跟王爷饮酒,可是得把饭菜弄得丰盛些。 明婉走到厅前,又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脸,眼神坚定地走了进去。 厅內,康王爷坐在主位上,李洛坐在他身旁,桌子上儘是佳肴。 其他的凳子空空荡荡,偏偏少了今天的主角。 康王爷面前,还摆著三罈子烧酒。 “爹,赵离哥哥呢?” 明婉东瞧瞧西看看,不解地问道。 康王爷没有作声,肥胖的大手捏起了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辛辣,如火焰在体內燃烧。 “好酒!” 康王爷放下杯子,咂巴了下嘴巴。 这是赵离从北边带回来的,定临两州將士们最爱喝的烧酒。 塞北苦寒,只有如此辛辣的酒水才能將身子暖热。 这酒,叫梅酒。 借问梅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赵离本来已经提著三罈子梅酒到家里了,说要跟爹喝的不醉不归。 然后、然后……” 李洛支支吾吾起来。 今天白天的时候,明婉跟赵离那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神態,明眼人早就看出东西来了,只是没人说出来。 “然后呢?” 明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 “然后二哥来了一趟,就问了赵离一句话,赵离就跟著他离开了。” 李洛咬了咬牙道: “二哥说,北蛮子出京了,你跟不跟我走。” 明婉瞪大了眼睛。 以她的聪慧,瞬间就明白二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和赵离是去截杀那群北蛮子了。 如果只是这样,李洛也没必要支支吾吾的,此去行动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什么危险,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 “那哥哥犹豫什么呢?” 明婉愣了一下,隨后想到了什么,颤声道: “那、那赵离哥哥还回来吗?” 一阵沉默后,李洛慢慢摇了摇头。 “赵离今天从演武场回京后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他本来就是准备著今夜在府上饮完酒,明日便回定州。 今天既然要离京截杀北蛮子们,也就不值当地再回来一趟了,反正他本来也是准备著轻装简行,没带多少行李。 赵离,今夜跟二哥办完事后,直接就要回定北关去了。” 闻言,明婉身子摇晃了一下,隨即清醒过来,这就要夺门而出。 “明婉,回来!” 桌前,康王爷重重放下了酒杯,砸在桌面上,呵斥道。 明婉的脚步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你想去干什么?” 康王爷瞪大眼睛,看著女儿。 明婉倔强地扬起下巴,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要去找赵离哥哥!” 康王爷冷哼一声,提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已经出城了,你想去哪找他,去定北关不成?” “我、我出城去追,去定北关又如何,我总归是要和赵离哥哥道个別!” 明婉的泪珠终究还是落在了地板上。 康王爷重重吐出口气,声音也不由高了几分: “道別?我看你已经被那小子哄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迷了心窍。 他是谁,他是定北侯世子,未来的定北侯爷,是要在边关打仗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战死在沙场上了,你有甚別能与他道!” 明婉和李洛都愣住了。 尤其是明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好脾气了一辈子的父亲一般。 只见他傻傻地看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已然喝醉了。 “爹,你怎得能这么说赵离哥哥……” 明婉茫然地喃喃道。 康王爷再次把杯子里的酒水倒进了嘴里,肥胖和善的脸上涌现出几分醉意。 “说他又如何,怎么,你爹我连说道一个晚辈的资格的没有吗? 明婉,你就那么上赶著想当那定州的世子妃,侯府夫人,未来的定北王妃不成? 你想当,你爹我不让! 我不想我的女儿未来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爹!” 明婉的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她从未想过如此难听的话语能从她父亲嘴里说出来。 “明婉,回房里歇息去吧。” 李洛回头木然地看了父亲一眼,拽著明婉走出了餐厅。 房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吹进厅內,又被李洛从外面关上。 油灯微微摇晃。 屋內,一片寂静,仿佛方才的爭吵从来没发生过。 只剩下了康王爷一人。 这位老老实实了一辈子,也是此生第一次对子女发脾气的胖王爷,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梅。 他轻轻敲了敲酒罈,就像在敲打著远在塞外那位老友的脑袋。 “嘣、嘣。” 清脆的响声在厅內迴荡著。 “山蛮子……” 少年时,其实与如今的定北侯爷赵山关係最好的,是康王爷。 他们同一年出生,真真正正地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一同习武,一同山上掏鸟蛋、在河里捞鱼。皇帝比他们都大上几岁。 “你有个好儿子。” 康王爷举起酒杯, 醉眼朦朧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位老友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痛斥著他: “死胖子,老子的儿子还用你说吗? 现在是你他娘的说话不算话,咱不是说好了,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嫁到我赵家的吗? 现在又反悔了,老子就知道你这傢伙嘴里没他娘一句实话!” 康王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晃了晃酒杯,又饮了进去,似乎在给赵山罚酒赔罪。 “不是我反悔,你得体谅体谅我不是? 你也有女儿,你这不是也把清遥丫头送到京城了吗? 女儿啊,咱谁都宝贝,我可不捨得给扔到北边去。 你看你老赵家那条件,穷乡僻壤的,还天天打仗,你让我怎么放心? 嫁给你赵家,我晚上可是得天天担心地睡不著觉了。” 康王爷摇了摇脑袋,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 “行了行了,你也別嚷嚷了,这回是我的不是。 马上就要开战了,你也没功夫管这事,好好的忙你的吧。 你要是真不乐意,就回京一趟啊,人家种地的都知道娶人家闺女得上门提亲, 你这都快当王爷了,总得讲点礼数不是?” 第169章 夜袭(上) 夜。 自北蛮使团从乾安城出发,已过两个时辰了。 车队的速度並不慢,基本上没载什么东西,再加上使团的真正主事人木章一直在催促著,快些,再快些,仿佛后面有追兵一般。 走那么快有什么用嘛,如果人家真的想杀咱们,只要你还在大寧版图內,跑到哪都没有用。 木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明白归明白,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恐慌。 月光皎皎,晚风拂袖。 官道两旁的树林摇曳著,发出一阵沙沙声。 木章又想起了那双眼睛。 他跪在演武场擂台的地上,抬头看向那位二殿下时与他对视上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傲慢而又冷漠,看向他时就如同瞥向地上的一只螻蚁,不掺杂任何的感情。 在那双眼睛中,他似乎看到了一片荒芜大地,尸骸累累,在那片尸山血海中,有巨兽盘踞其上,似虎而獠牙毕露,向他嘶吼著。 木章又打了个冷颤,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不似人类的眼睛。 官道越发的窄了,前面似乎要经过一段山路。 正使白樺骑著马来到木章的旁边,他早就甦醒了。 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昏迷过。 当时在擂台上,当他被五个九品强者的杀意笼罩的时候,他立马就清醒过来了,知道自己差点犯下令整个使团都陷入万劫不復的大错,还好当时有木章为他开脱,他也就顺著木章的话直接装作昏迷倒在地上。 “不必如此忧心,既然他们没有当场击杀我,允诺我们离开,想必还是顾及著吾磬在边境埋伏下的五千铁骑。 当时他们有那么好的理由都没动手,此时自是不会再不明不白地追上来了。 怎么,他们还想给我们一网打尽不成?” 白樺宽慰木章道。 木章点了点头,轻轻抚摸了下颈间的吊坠,回想著此次出使发生的事情,他心里满是挫败感。 国师安排的任务失败了,吊坠被人捷足先登,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线索。 国师府给他安排的八品高手白沙也失踪了,那日他出去散播陆瑜的谣言,再也没能回来。 本想著在武殿试上好好羞辱一番大寧武人,可谁知吾杨直接被定北侯世子给打成了废人,连枢密院副使白樺都差点死在那里。 唯一能让他聊以慰藉的,就是成功挑起了太子和二皇子的矛盾。 “这才是最重要的,別的失败了都无所谓,只要大寧夺嫡之爭开始,他们自己就会內耗起来。 日后,谁胜谁负,结局还未可定。” 木章长长地出了口气,眼神坚定地扯著马韁,走上了崎嶇的山路。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可能没有日后了。” 寂静的山谷间, 一道清朗的声音极为突兀地迴荡在北蛮使团的耳畔。 木章瞬间瞪大了眼睛,握上了腰间佩剑。 白樺瞬间升腾起了体表罡气,一把攥住了自己的长矛。 眾使节们纷纷掏出了自己的武器,警戒地看向四周。 山谷间,长长车队前, 不知何时,李泽岳那道黑袍身影束手站在那里,面含微笑。 木章瞳孔猛的一缩。 “咻——” 官道两旁的山坡上,数不清的弩箭纷纷离膛而至,其状铺天盖地,如大雨倾盆。 “隱蔽——” 木章一脚踹翻一辆马车,翻身躲在其后,想以此扛住这波箭雨。 其他北蛮子有样学样,纷纷寻找掩体。 然而,箭矢是从两侧山坡射出的,他们找到一侧掩体,另一侧射来的箭雨却是无法躲避。 有境界高者还能靠武器將其盪开,其他的人没能躲开的,全都被射成了筛子,躺在地上再无声息。 “啊——” 弓弦声,撕裂声、惨叫声,哀嚎声,交织地迴荡在山谷间。 听著使团同伴们的痛苦地死去,白樺的双眼再次变得通红。 他没去找掩体,以他升日的境界,一手长矛甩的水泼不进,箭矢根本进不了他的身。 “李泽岳,你今日如此行事,当真不怕我大魏铁骑不成!” 白樺怒目圆瞪,愤怒地高喊著。 李泽岳依旧站在原地,双手束在身前,如同一位真正的翩翩君子。 他没有回答白樺的怒吼,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带著若有若无的微笑。 山坡上依旧倾泻的箭雨和北蛮使节痛苦的哀嚎声就是他最大的傲慢。 白樺再也无法忍受,他挥舞著手中的长矛,一身雄浑气机冲天而起,奔马朝李泽岳而来。 李泽岳依旧没有动弹。 两人的距离很近,在白樺来到李泽岳十米处的时候,一个壮硕如小山般的身影重重落在了李泽岳身前,激起大地一阵颤抖。 他的脸上戴著一张恶鬼面罩。 “想伤总督大人,先试试俺的斧头!” 血屠夫同样一声怒吼,宣斧上罡气凌厉,直挺挺衝著白樺而去。 看其架势,如同一辆狂奔的战车,比纵马衝锋的白樺更有威慑力。 “噌——” 山谷间,又是一声刀吟,又似风声。 长刀风吟,柳乱。 那道黑影比血屠夫林石更快,雪白的刀光剎那间便来到了奔马而来的白樺身前。 “扑哧——” 白樺已经做好了迎接那道耀眼刀光的准备,可谁知…… 胯下战马的马头,掉了。 猝不及防间,白樺没来得及调整身姿,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我呸,狗屁的四大神捕,哪他娘有一点武德!” 来不及怒吼,白樺一手撑地,身体腾空而去,挥起长矛便迎上那两把宣斧。 猛一交手,白樺便感到了仿若山倾般的力量,並非真气加持,是纯粹的体魄力量。 恶鬼面具下,林石的瞳孔犹如两盏幽幽鬼火。 他境界不过观云,但在其强悍体魄支持下,若是全力施为,能堪堪爆发出比肩升日境的实力。 这方面,和李泽岳类似。 但白樺毕竟是真正的老牌升日境高手,一把长矛盪开了势大力沉的宣斧,仗著灵活性,长矛刁钻地向林石怀中捅去。 又是一声刀鸣,又是雪白的刀光,柳乱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白樺身侧,一刀划向白樺咽喉。 白樺无奈,只得抽矛格挡。 这时,林石也腾出空来,丝毫不讲武德地朝他脑袋就是一斧。 原本气势汹汹的白樺只好转攻为守,招架起十三衙门两名神捕阴险的攻击。 李泽岳身旁,阴暗处,一个漆黑的身影慢慢走到他身旁。 “需要我出手吗?” 黑子轻声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不必,若是他们两个联手连一个升日境都对付不了,那他们就真对不起身上的衣裳了。” 黑子默默点头,守卫在他身侧。 此时,官道两侧山坡上的箭雨终於停了下来。 然后,月色下,上百名镇抚司探子从山坡上显露出了身形,默默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一道略显瘦削的年轻身影出现在月光下,如鬼魅般冲入了北蛮车队中。 那把定北刀的寒芒,比月光更亮。 “鏗!” 赵离早就注意到了此处,这是唯一一处箭雨透不进的位置。 只是衝进去的一瞬间,赵离就与那身形同样瘦弱的木章交上了手。 刀剑相交。 赵离皱起眉头,他感觉自己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深陷其中。 他借著月光,看向这位国师关门弟子。 薄薄的眉毛下,眼神阴翳,脸颊有种刻骨般的瘦削。 “你……” 木章刚想开口,直觉便疯狂预警起来,仿佛遇到了生死危机。 身后阴影处,一柄匕首悄无声息插向他的后腰。 木章转身挥剑,险之又险地盪开了这一击。 匕首的主人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只是有些探头探脑的,偷感十足。 赵离没有多言,趁木章重心未稳,又是一刀挥出。 木章紧咬牙关,挥剑再挡。 他修行的乃是国师亲传功法,诡譎多变,能將自己所受攻击的力道转移方向,规避大部分伤害。 只是,他现在无法精准控制所能转移力道的方向位置,只能做卸力之用。 此功法诡异无比,据国师所说,將其修炼到极致,甚至可混乱五行,搬山填海只在抬手之间。 虽然国师自己也没到那地步吧。 镇抚司探子此时已杀入了车队中,上百个经验丰富的探子们对上几十个倖存的北蛮子,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没一会功夫就將他们彻底抹杀在了世间。 白樺血屠夫那边的高端局他们是凑不进去的,一不小心就被罡气震成肉泥就麻烦了。 於是,他们便团团围住了木章。 另一边,两位神捕与白樺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吃俺一斧!” 林石怒吼著, 然后,他同时挥舞起了……两把斧头。 白樺瞪著眼睛架起长矛,他已经不想再对这两名所谓的神捕做评价了。 然后,下一秒,柳乱的刀光就划破了白樺胸前衣裳,在今日李泽岳所砍的剑痕上,浓墨重彩地又划了一刀。 伤口刚刚上好草药,方才止血没两个时辰,此时再度被划开,已然深可见骨。 白樺吃痛,用力盪开林石的斧头,挥起长矛就砸向柳乱。 柳乱面容肃穆,刀身轻颤著,微微屈膝,眼神微闔。 在下一秒风声吹过的时候,刀光就拂过了他的手腕。 “扑哧——” 白樺的右腕被刀光划开,鲜血如泉涌般喷射而出。 过多的血液流失下,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林石自然没有放过那么好的机会,他高举起了斧头,缠绕著如匹罡气,狠狠朝著白樺斩下。 白樺瞳孔收缩,再次架起长矛。 “砰!” 只听得一声巨响,这精铁长矛竟被直接从中砍断。 斧头余力未息,直直落入了白樺胸前。 皮肤、骨头、內臟。 白樺的瞳孔彻底涣散,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来。 当林石愣愣地把斧头从白樺胸腔內拔出来的时候,看到斧刃上沾著的这些红白之物,他才確定,白樺真的死了。 “大人,俺把这傢伙砍死啦!” 血屠夫高兴的像个孩子。 柳乱酷酷地收刀入鞘。 李泽岳一脸无奈, 好一个血屠夫,好一个长刀风吟。 人家升日境武夫,浑身实力还没掏出一半,硬生生被他俩给阴死了。 “不愧是我的手下。做事就得简洁高效。” 李泽岳虽然面色严肃,但心底还是暗暗给他们点了个赞。 在三人的簇拥下,李泽岳没再多看死去的白樺一眼,只是朝被团团围住的木章走去。 木章再一次对视上了那双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恐惧,只有面对死亡的坦然。 “大人,这傢伙不害怕啊,要不俺把他毒牙拔下来吧。” 林石在一旁憨憨道。 木章一下瞪大了眼睛,后槽牙使劲,差点就直接咬了下去。 寧死也不能落入詔狱! “不必,父皇说了,直接让他们消失,没什么好审的。” 李泽岳遗憾地看了木章一眼,这小子脑子里绝对有货, 国师的关门弟子,就这么杀死他怪可惜的。 “唉。” 李泽岳嘆了口气,天大地大,比不过自家老爹的圣旨大。 可能自己十分在意的东西,在父皇眼里都不值一提。 李泽岳上前,隨意地从一名镇抚司探子手中接过一把横刀,走到木章面前。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李泽岳轻声问道,乾脆利落,似乎確实没有再折磨他审问他的想法。 木章见李泽岳没有著急动手的意思,便轻轻嘆了口气,开口道: “若非今日你带人埋伏於我,我若真回了大魏,很多年后,我们或许会成为彼此相互尊重的对手。” 李泽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瞬间抬刀,在木章下巴上一磕。 毒牙颗颗掉落。 木章愣住了,瞪大了眼睛。 李泽岳依旧是那般看螻蚁一般的眼神看著他,不屑而嘲弄。 “煞笔。” 李泽岳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 “邓杰,给我把他皮剥下来,慢慢来,別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是。” 木章身上的穴道早就被点了,一点功力都不能运转。 邓杰带著人一拥而上。 听著身后木章的咒骂声与邓杰一拳把他下巴打脱臼的声音,李泽岳缓缓摇了摇头。 “挑拨我跟大哥的关係,散播陆瑜的谣言,还想在演武场羞辱我大寧。 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死,都对不起我身上的七头凶兽。” 第170章 夜袭(下) 木章痛苦的惨叫声在山谷间迴荡著,李泽岳神情依旧平静,看都没向那处看上一眼,只是向北蛮使团残破的车队走去。 赵离拿著定北刀在地上的尸首间拨弄著,眉头紧皱,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走到他身边。 赵离嘆了口气,道:“我找了半天,尸体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吾杨。” “你傻了,吾杨都让你揍成废人了,估计到现在都没醒过来,肯定得在马车里躺著呢。” 李泽岳扭头看向被箭雨射成筛子的破碎马车,闭上眼睛,默默打开了魂力领域。 五米之內,风声虫鸣、草木摇晃,皆在他的注视之中。 “嗯……这边没有。” 在赵离眼中,李泽岳突然闭上眼睛,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莫名其妙向后面走去。 赵离连忙跟了上去。 镇抚司探子们已经在整理尸首了,此处位於山谷,直接焚尸会引发山火,他们要把这些尸首运到空旷的地方再行处理。 使团有近十辆马车,此时大多破破烂烂,赵离跟在李泽岳身后,来到一辆只剩两块破木板和车轮的马车旁。 赵离愣了一下,隨后伸手掀开了压在车轮上的木板。 果然,一个浑身缠著绷带脸色煞白的年轻人静静地躺在下面,胳膊和大腿上各插了一根弓箭,血液潺潺流出,已经深深浸透在泥土里。 “这,他还活著吗?” 赵离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李泽岳一把將吾杨从地上拽了起来,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鼻息。 “嗯……还活著,不过离死不远了。” 说著,李泽岳又重新把这傢伙扔在了地上,看了眼赵离,道:“交给你了。” 赵离愣了一下,连忙道:“你不亲手了结他吗?” 吾杨的父亲吾侗在陛下御驾亲征时曾入京刺杀过皇后,李泽岳与他有著血海深仇。 月下,李泽岳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朝远处走去。 “要报仇还是找原主吧,杀这傢伙怪跌份儿的。 更何况,单论仇恨的话,你定北军与吾家征南军的仇可比我大多了。” …… “怎么样了?” 山谷外,有一袭红衣在月下等待著。 李泽岳慢慢走到了她的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了赵清遥的小手。 “都解决了,衙门的人在里面清理战场。” 赵清遥轻点了下脑袋,眼睛看向情绪有些不高的李泽岳,握了握他的手,问道:“你怎得了?” 李泽岳略显萧索地嘆了口气,沉默两秒,还是开口道: “从白天见到那叫吾杨的北蛮子开始,我就忍不住想起母后那年遇刺的事情。 虽然那次她被咱师傅救了下来,有惊无险,但没过几年,她还是因病去世了。 我在想,母后病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赵清遥愣住了,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张总是温柔地笑著的美丽面庞。 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宽慰几句,却见李泽岳摇了摇脑袋,似乎想要把这些事情甩出脑海。 “唉。” 父皇闭口不谈,太子沉默不语,全天下都已然盖棺定论的事情,他此时自己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 “赵离出来了。” 李泽岳扯了扯赵清遥的小手,两人朝山谷看去。 那一袭黑衣的赵离提著定北刀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走吧。”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隨后向官道远处走去。 夜幕下,有赵家老僕驾著一辆马车,在三人背后慢慢悠悠地跟著。 李泽岳和赵清遥在为赵离送行。 “这次回定北关,准备什么时候再回来?” 三人默默走了一阵,李泽岳开口问道。 赵离耷拉下眼皮,摇了摇头。 此去千里之遥,隔著千山万水,铁马金戈,或许再不能相见。 “那明婉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良久,李泽岳再次问道。 赵清遥也看向了赵离。 “明婉……那日朝节,我已经与她说清楚了,只是单纯的兄长赠妹妹簪,並没有其他的意思。” 赵离有些恍惚地喃喃道,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张明媚的俏脸。 他又能说什么呢? 你是锦绣乾安城受尽宠爱万千荣华在身的大寧郡主,而他却只有那苍凉西风与漫漫征途。 赵清遥嘆了口气,停住了脚步。 “姐?” 赵离也停下步子,疑惑地看向赵清遥。 李泽岳摇了摇头,向另一边远处走去,把空间留给他们姐弟两人。 “赵离,世人皆称,我定北儿女最为豪气,敢爱敢恨,生死无惧。 怎么,到了你这世子爷这里,又成了个懦夫?” 赵清遥声音依旧清冷,目光却复杂地看向弟弟。 “姐,你不懂……” “我不懂,但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赵家男儿,三十万铁骑在身,如果你想要,全天下有何物不可得? 更何况是一个心爱的女人?” 赵离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姐姐,这个未来很可能嫁入皇家的姐姐。 从她的口中竟然说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赵清遥看著赵离不可置信的眼神,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抬手拍了他一下,笑骂道: “臭小子,想什么呢,我只是说叫你不要失掉定北男儿的豪气。 郡主又如何,等下次回来,就把她堂堂正正地娶回家。” 赵离也笑了,微微点了点头。 赵清遥轻轻抬头,看向空中那轮明月,声音轻柔下来: “去做吧,把仗打贏,好好活著回来。” …… 火。 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山谷间肆意张扬著,要焚尽天地间的一切。 这是大寧边境处的一片山脉,名曰莫鹰山。 一座五千人的军寨,就隱藏在莫鹰山脉的其中的一座山头上。 苍茫夜幕下,火焰在军寨中燃烧著,肆意剥夺著人们的生命。 痛苦的哀嚎,悽厉的惨叫,尸体的焦臭味,瀰漫在整座山谷中。 五千人,整整五千条生命, 一场夜袭,一场大火, 就这般彻底消散在了人世间。 不远处,另一座山头。 在后面那座山军寨燃烧起的明暗的烈火中, 一道壮硕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手中的大戟,死死地插在了石壁间。 有一人被大戟自腹中透体而入,耷拉著脑袋,双脚离地,被串在山壁上。 一道长达数十米的裂痕自大戟投入的位置往上延伸著,铭刻在山崖间。 “赵山……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那人似乎还没完全失去生机,他奋力地抬起脑袋,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壮硕身影。 五千铁骑,俱是吾家征南军精锐,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葬送在了异国他乡。 “你们太想当然了,吾磬,你们以为绕过我定北关的烽线,绕过军镇,绕过大城,钻到深山里,就能在我大寧边境间如入无人之境?” 赵山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既行险棋,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他的手再次抚上了大戟,將其从山壁上拔了下来。 吾磬的身躯顺著石壁慢慢滑下,血流如注,眼神开始涣散,渐渐失去了生机。 赵山没再多看一眼,只是提著大戟转身走去。 再回头,自山崖间向远处望去,山脚下,密密麻麻的定北铁骑肃然而立,几有近万之数。 硕大的赵字军旗迎风招展。 “侯爷,采律官来信,陛下问您事情办完了没有,詔您进京一趟。” 身旁,一道身影轻声道。 “进京……吗?” 赵山缓缓抬起了脑袋,看向漆黑的夜空,如山下上万铁骑手中的火把一般,星星点点。 良久,他点了点头。 “三千天狼骑隨我进京,其余的,世子快回来了,这一路估计也不会太平,你们去接他一趟吧。” “是。” …… 大寧歷承和二十年三月,定北侯於莫鹰山焚兵五千,阵斩征南虎厉將军吾磬,大克敌军。 是夜,时隔四年,定北侯赵山再入京城,受詔…… 封王。 第171章 什么味道 蜀王府,一觉睡到午后,李泽岳才沉沉醒来。 “晓儿——” 李泽岳有气无力地向门外喊道。 昨天夜里送完赵离后,他和清遥天光拂晓时才赶回京城,城门都已经开了。 今天有传臚大典,是陆瑜揭晓殿试名次的大场合,可惜他没能睡醒,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 “殿下,殿下!” 自家俏丫鬟晓儿喜气洋洋地跑进了房间。 一见晓儿这样,李泽岳就知道结果了,笑眯眯地支起身子,开口问道:“如何,陆瑜那小子得了榜眼还是探啊?” “是状元,状元啊! 陆公子高中状元啦! 方才陆公子穿著大红袍子游街,前面还抱著个大红,骑著白马,可神气了。姑苏小姐刚才都哭了!” 晓儿一屁股坐在李泽岳身边,兴奋地摇晃著他的胳膊,她是由衷地为陆瑜高兴,为自家殿下高兴。 “嗯嗯。” 李泽岳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陷入了一团软肉中,似水如。 他不动声色地又把身子往小丫鬟身上靠了靠。 一觉睡醒正是男人最精神的时候。 他想了想,又拿著晓儿的小手放到了他的腿上,慢慢开始了动作。 晓儿愣了一下,好像触碰到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下变得通红,张了张小嘴,垂下了脑袋没有作声。 小手沁凉,李泽岳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晓儿,殿下醒了吗?” 过了一阵,屋外,陆姑苏轻柔的声音传来。 晓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抽回了自己黏糊糊的小手,羞涩地站起身子,看了李泽岳一眼,又朝屋外喊道:“殿下醒了,陆小姐稍等,我伺候殿下更衣。” “殿下……” 晓儿整理了一下衣服,里衣都被殿下拽出来了,一片白的。 “这妮子是真有料啊……” 李泽岳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心里暗嘆著这腐败的封建主义。 “穿衣服吧。” 没一会,晓儿就侍奉著李泽岳换好了一袭红袍。 轻唤了一声后,穿著淡青长裙的陆姑苏款款走了进来。 “殿下。” 陆姑苏轻轻一礼,眼神偷偷在李泽岳身上打量著。 她平常见李泽岳不是白袍就是官服,还是头一次见他穿红袍子。 “嗯,殿下果然怎么穿都英俊呢……” 陆姑苏心里暗暗道。 李泽岳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以为是哪里有些不合適,提著袍子抖了抖,笑了笑道:“今天陆瑜中状元,是府上的好事,我也穿的喜庆点。” 陆姑苏笑著轻轻頷首,隨后鼻子突然皱了一皱。 “这是什么味道?” 以她八品巔峰的境界,各种感官都比常人敏锐许多。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又抽了下鼻子,这是一种她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 晓儿站在李泽岳身后,见著陆姑苏神情,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脸蛋又红了起来。 李泽岳轻轻咳嗽了两下,若无其事般说道: “晚上有御赐的琼林宴,陆瑜身为状元还有很多事情,今天应该很晚回来。 你想不想去琼林宴凑凑热闹,晚上我带你进去?” “琼林宴啊……” 陆姑苏轻吟片刻,好看的桃眼轻眨,又糯糯地看向李泽岳:“会不会太麻烦殿下了?” “哎。” 李泽岳豪气地摆了摆手:“无妨,有我在,在京城这地界儿,你想去哪都行。” “嗯,姑苏自是相信殿下的。” …… 时辰尚早,离琼林宴开席还得上一个时辰,李泽岳便与陆姑苏出府,在街上逛了起来。 既然带小姑娘出来,李泽岳自是知道该去哪里,晃晃悠悠地將其带到烟水街。 这条街便是之前赵清遥和曇儿买胭脂的那条街道,胭脂水粉,丝绸首饰,应有尽有。 “殿下?” 街道前,陆姑苏有些疑惑地看向李泽岳,不知他带自己到这做什么。 “你到府上住了那么久,我还没带你出来玩过,今儿个正好我不用上衙,带你来买些东西。” 李泽岳神情自然地向前走去,陆姑苏只好跟上。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你们都在府上住了一个半月了,你送回姑苏的书信估计也得到了一些时日了吧。” 陆姑苏微微頷首:“家里应该收到信了,此时应在往京城赶著。” “陆瑜应该是要留任京中了,得翰林院修上一段时间书。 此番要你自己回姑苏了,你家里来接你的人也不知实力如何,能否確保你的安全……一切都要以小心为上。” 李泽岳皱著眉头道。 陆姑苏微笑著摇了摇头:“应当是家里几位供奉爷爷过来,只是不知哪一位。 他们都很厉害的,从小到大也都很疼我。” “那便好。” 李泽岳点了点头,带著陆姑苏走到了水香阁门前。 “我听府上那些丫鬟们说,最近有一名胭脂唤做絳雪,很是適合你这般年纪的姑娘。 我还未曾送过你什么东西,今日给你买盒胭脂吧。” “啊,殿下不用破费了,这些日子姑苏与兄长已在府上叨扰许久,承了殿下如此恩惠,姑苏岂能再收殿下的礼物。” 陆姑苏连忙拒绝。 “哎,就当是提前送你临別礼物了,別给我客气了。” 李泽岳摆了摆手,拉著陆姑苏的袖子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水香阁內。 “掌柜的,给这位姑娘找几款合適的胭脂!” 一到消费的场所,李泽岳便恢復了自己紈絝子弟的本性,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好嘞,公子小姐请隨我来。” 水香阁掌柜依旧是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她在李泽岳和陆姑苏身上上下一打量,便知来了大客户,连忙殷勤地扭著腰肢凑了上去。 “那个,小姐可否把面纱摘下来,我好根据小姐的气质细致挑选。” “嗯。” 既然已经被李泽岳拉进来了,陆姑苏只能无奈地言听计从。 隨著面纱轻轻摘下,陆姑苏那美丽温婉到令人窒息的俏脸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好美……” 老板娘又愣在了原地。 上次她见过那么美丽的姑娘,还是在一名红衣姑娘身上。 “小姐,以您如此天生丽质,一般的胭脂点缀完全是在玷污您。 但本店还確实有几款胭脂,都是店里的镇店之宝,能让小姐的容貌气质更上一层楼……” 第172章 恐怖的老头 水香阁二楼, 陆姑苏轻轻捻起一抹絳雪,涂在自己手背上,看著其慢慢消融,与她本就白皙柔嫩的肌肤融为一体。 “小姐,您觉得如何?” 老板娘在一旁殷勤道。 “是好的。” 陆姑苏娇怯地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泽岳。 她倒也不是指望李泽岳付帐,陆姑苏身为江南总府的女儿,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天骄,怎得会连这点银钱都没有。 陆姑苏素手轻扬,放到李泽岳面前。 她只是想得到这人讚许的话语。 李泽岳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背,略微愣了一下,隨后將其轻轻握住。 初入手,柔若无骨,常年练剑的手本该老茧纵横,但姑苏的柔荑却宛若新生,似水般软嫩。 爱不释手。 陆姑苏羞红了脸庞,一时没能挣开,只是柔柔道: “殿、公子以为如何?” “这絳雪確实不错,给我拿上五盒,掌柜的,还有其它那些胭脂,一样五盒,包装好带走。” 李泽岳握著陆姑苏的小手捨不得鬆开,一边发號施令道。 闻言,老板娘脸上立马出现笑意,忙点头道:“好的,公子稍等片刻,这就给您装起来。” 胭脂包装好后,黑子上前付好了帐,李泽岳则牵著姑苏的小手走出了水香阁。 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陆姑苏见李泽岳依旧牵著她的手不放,心中一阵著急。 虽然她戴著面纱,但终究还是不能如李泽岳一样坦然面对街上行人对他们投来的异样目光。 “殿下……” 李泽岳转过头,见陆姑苏紧张地连路都不会走了,便轻笑著鬆开了她的手。 “我带你去个地方,也是我的一处產业,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不知他们发展的怎么样。” “殿下新办的產业吗?” 陆姑苏好奇地扭头看向李泽岳。 “也算吧,不过我这些天有些忙,一直没有过问过,由小四全权负责的。” 李泽岳笑著道。 陆姑苏懵懵地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反正一会就知道了。 两人身影若即若离地並肩向街道口走去。 暗处,隱藏著的绣春卫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扭过头去。 身为十三衙门总督的直属亲卫,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们都是最为贴近的李泽岳一批人。 既然身为总督大人的心腹,就要有身为心腹的觉悟,该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说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 看著总督大人和那陆家小姐向街头走去,绣春司副主官贾保抬了抬手,起身跟上。 前面一家茶摊上,有位布衫老者正悠哉地坐在那里喝茶,腰间別著个酒葫芦,其旁边的木凳上,放著一把细长的被粗布包裹著的器物。 以贾保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一柄剑。 这老人一手举著茶杯,愣愣地看向自家大人和陆小姐的方向,目光里似乎带著几分……不可置信? 贾保皱了皱眉头,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位头髮鬍子白、上了年纪的江湖老者,感知不到他身上任何的真气波动。 街上偷偷打量李泽岳和陆姑苏的人很多,似乎都被这两位方才在大庭广眾下牵手的举动震惊住了,因此这老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也不算什么。 但贾保以他那么多年的办案直觉来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很快,李泽岳和陆姑苏的身影消失在这条街的尽头,其余绣春卫已经跟上去了,但贾保和两位手下依旧留在原地,观察著这位老头。 “果然。” 贾保静静躲在暗处,看著这老者慢慢放下茶杯,嘆了口气,提起了凳子上被布条包裹的长剑,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后,起身朝李泽岳的方向而去。 贾保握住了腰间横刀刀柄,径直向布衫老者走去。 走著走著,贾保突然感到不对,明明两人距离那么近,自己却仿佛永远也跟不上他, 只是眼睁睁看著这老头如鬼魅般穿过人群,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自己眼前。 “坏了!” 贾保瞳孔骤然收缩,没功夫再顾及街上的行人,双脚一踏,整个人如大鹏般腾空而起,在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跃到旁边一家店铺的房顶上,接著运起功力,脚尖不断在砖瓦上轻点,飞檐走壁向李泽岳刚刚拐去的街道而去。 “殿下,殿下!” 在高高的屋顶上,贾保很快就找到了李泽岳的身影,又轻跃两步,来到了李泽岳身边,一下拔出了横刀,警惕地看向四周。 暗中其余的绣春卫见自家主官如此慌张,瞬间明白有情况发生,都不再隱蔽身形,纷纷拔刀出鞘,將李泽岳和陆姑苏簇拥至中间。 一时间,街上刀光鋥亮,行人纷纷惊叫躲避,肃杀之气四起。 李泽岳……一脸茫然。 “不是,这咋回事啊?” 他们此时正站在一处酒铺门口,硕大的“鹏”字旗迎风招展,整条街道都能闻到此处的酒香。 就在刚刚,这酒铺的生意还很好,人头攒动,全都是被浓烈的酒香吸引而来。 现在被绣春卫们这么一嚇,门口的客人们纷纷作鸟兽散,要么往酒铺里跑,要么往街道远处朝这边眺望。 黑子將手上的东西塞给一名绣春卫,自己跃到一处房顶上,锐利的眼神四处搜寻著。 过了一会,他又轻轻跳了下来,回到李泽岳身边。 “什么都没发现。” “殿下,黑先生,方才下官在烟水街见到一位布衫老者,模样看似普通但境界极高,手持长剑,刚刚已经朝著这边过来了,下官不敢妄言,实乃下官亲眼所见。” 贾保语气急切,眼神依旧在街上观察著。 “这样啊……” 李泽岳听明白了,轻轻頷首。 贾保作为绣春司副主官,如果他说的话都不可信的话,那李泽岳身边就没有能信任的人了。 魂力慢慢在街道上延伸。 他轻移脚步,以他为中心,五米內的一草一木都极为清晰地在他脑中显现。 李泽岳感觉自己此时像个人性探测仪。 就这般被簇拥著在街上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五米之內用眼睛都能看清楚了,用魂力也没tm什么卵用啊。” 李泽岳被自己蠢笑了,用手抹了把脸,想要把魂力收回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脚步顿住了。 眼神,死死地盯向大鹏酒铺內。 剑意,锋锐的剑意,无所匹敌的剑意。 儘管很是內敛,但还是被他的魂力捕捉到了。 仅仅是接触那丝剑意,他的灵魂便感受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那个人,或者说那柄剑,此时就在酒铺里! 注意到了李泽岳惊骇的目光,黑子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贾保等一眾绣春卫也紧张地將目光向酒铺內投去。 其內,凡是接触到目光的客人们纷纷畏惧地避让,向酒铺外跑去,生怕惹事上身。 终於,酒铺內的客人跑空了,只留下柜檯前一脸懵逼的掌柜王寅和一位…… 静静坐在桌前,拿著酒碗自饮自酌的老头。 桌子上还放了一柄被长布包裹的剑。 面对门外十数把长刀,老者並未抬头,只是慢慢饮下一口茅台,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著。 一脸满足。 “他是什么时候到那里去的?” 贾保浑身冷汗渗出。 “不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王寅也愣了,作为掌柜,他还真没发现这老头啥时候进来偷喝酒的。 黑子眼神终於严肃了下来,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彻底消失不见。 以他的境界,竟然也感受不到这位老头身上有丝毫真气波动。 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偷酒喝的老人。 “殿下,快走!” 黑子一步迈出,持刀挡在李泽岳身前,语气极为急切。 同时,他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位老人,浑身真气澎湃而起,罡气震颤著,竟將李泽岳和陆姑苏硬生生迫退了三步,在他身周,已然形成一道刀罡风卷,隨时准备席捲那位老人。 李泽岳愣了,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黑子如此模样。 那头髮和鬍子都白的老头,竟然强大到连黑子都没有信心能护住自己? “殿下!” 被黑子震退三步后,绣春卫瞬间围了上来,层层上前形成两道人墙,將李泽岳和陆姑苏护在身后。 贾保丝毫不怀疑,如果那老者拔剑而出,除黑先生外,他们这些人会在一瞬间被剑气撕碎。 但儘管如此,他们此时也要挡在总督大人身前。 黑子的刀已然蓄势待发,但他不能动,因为他不知道这位老者的剑有多快。 李泽岳紧紧攥著陆姑苏的手,他也不能动,他不知自己一动,会不会引得里面那位老者出剑,顷刻间將自己身前的探子们撕成粉碎。 绣春司探子们也不能动,十三衙门有规矩,战死者,抚恤金三百两,蜀王府负责安置其家眷,孩子由王府出资供其读书抚养其长大成人,老人由王府出资赡养至终老,十三衙门千秋楼地下专设灵堂,战死的兄弟牌位皆受香火供养! 千钧一髮,形势已然紧绷到极致。 陆姑苏动了。 她小手被李泽岳紧攥著,轻轻上前一步,看向酒铺內的那位老者,语气略显激烈地训斥道: “爷爷,你又偷喝酒!” ———————————— 春闈和武举这段剧情过去了,这两天一直在打磨接下来故事的细节, 等长刀调整调整节奏,把脉络梳理好,给大家连著爆更上几天。 各位莫慌! 第173章 两剑? 大鹏商號酒铺, 大门紧紧关著,层层绣春卫守在酒铺前。 其內,头髮白的老者依旧坐在他的座位上,陆姑苏坐在他旁边,李泽岳则坐在了酒桌的另一侧。 黑子冷冷地站在李泽岳身旁,右手从未离开过腰间刀柄。 如此情形下,老者依旧没有抬眼,只是再次抬起了眼前的酒碗。 “爷爷!” 陆姑苏竖起秀眉,一把將已经凑到老头嘴边的酒碗夺过,重重放到桌子上。 酒水在碗中摇晃著。 老者看著跑到孙女手边的琼浆,眼里明显地露出了几分遗憾。 喝了一辈子酒,近乎將全天下的酒都喝遍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醇厚的佳酿。 此酒只应天上有。 “唉。” 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於捨得把眼睛从酒碗上抬起来。 “这酒铺是晚辈开的,此酒也是晚辈所酿,陆老前辈若是喜欢喝,临走时晚辈可以给您拉上两车带回去。” 李泽岳见老者如此恋恋不捨,连忙殷勤道。 “殿下……” 陆姑苏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巴。 她爷爷一辈子嗜酒如命,年轻时就不说了,如今年纪那么大了,再如此不要命地喝,早晚把身体喝垮。 哪怕她爷爷是天下第九,陆听风。 “这酒是你酿的?” 陆听风扬起眉毛,满脸怀疑地看向李泽岳。 “挑选最为优质的红缨子糯高粱,再以小麦作酒麴,经过两次投料,九次蒸煮,加入酒麴,再八次发酵,七次取酒,最后放入陶罐中储存沉淀一段时日,方得此酒。 小子没什么別的爱好,如陆老前辈一般,平日惯爱喝些酒,这才费了好些功夫,才將此酒配方研究出来,让陆老前辈见笑了。” 李泽岳拱了拱手,说的头头是道。 陆听风仔仔细细地听著。 王寅在一旁听得一脸急切,这殿下怎么还把自家制酒工艺给泄露出去了呢,这可是挣大钱的法门啊。 “嗯……你小子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听罢,陆听风这才讚许地对李泽岳点了点头。 他也是喝酒的行家,这酿酒的法子可不可行他一听就能听出来。 李泽岳见这位自家爷爷年轻时的知交好友,江湖上的天下第九终於捨得正眼看自己了, 这才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对老者主动施了一礼: “小子李泽岳,见过陆爷爷。” “?” “殿下!” 陆姑苏瞪大了眼睛,黑子皱起了眉头,贾保深吸了一口气,王寅……则嚇得两个腿都在打哆嗦。 一位皇子,恭恭敬敬地唤一名江湖老者爷爷? 李泽岳慢慢俯身施礼,刚弯下身子,只觉得一股气机托住了他,不让他將礼施完。 他弯著腰抬头看向老人,只见其將手放在酒桌上,掌心朝上,那雄厚的气机便是由此而来。 李泽岳再次低下头,调动起浑身力量,硬生生突破了气机的阻碍,將腰弯了下去,完完整整地施了一礼。 老者挑起眉毛,眼神有些讶异,他虽未施全力,但这气机可不是一般八品巔峰能硬扛的。 他又看了依旧弯著身子的李泽岳一眼,轻轻嘆了口气: “起来吧,小子,老头子可当不起你这一礼。” “陆爷爷说笑了,就算是大哥在这,也会拉著小子一同向您施礼。 当年若是没有陆爷爷单剑守姑苏,我爷爷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取下江南一带,若是没有姑苏的万亩水田作为大军粮草依託,估计也就没有如今的大寧了。 陆爷爷,您是小子爷爷的知交好友,是大寧的开国功臣,这一礼,您受不得,天下又有谁能受得?” 李泽岳起身,语气依旧恭敬。 陆听风目光紧紧盯著眼前的年轻小子,渴望在其脸上找到自己那位老友的影子。 “眉眼依稀啊……” 陆听风又嘆了口气,瞥了眼旁边的陆姑苏,再次看了眼李泽岳: “所以,这就是你摸我孙女手的理由?” “爷爷,你说什么呢?” 陆姑苏一下羞红了脸,偷偷看了傻眼的李泽岳一眼,胳膊又拽上了爷爷的袖口。 李泽岳有些尷尬,拱了拱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爷爷……” “听说,那日封行楼刺杀姑苏时,是你单枪匹马乾掉了那些杀手,把姑苏救了下来?” 陆听风敲了敲桌子,问道。 “晚辈为十三衙门总督,得到了关於此事的线索,一路顺藤摸瓜,才知道了封行楼关於此事的计划。 陆瑜和姑苏都是晚辈的好友,既然知道姑苏有危险,自是要帮上一帮的。” “陆瑜和姑苏这些日子都住在你府上?” “江湖之事,举手之劳。” 陆听风终於站起了身子,手中提起了被布条缠著的长剑。 “你既说此乃江湖之事,老头子便以江湖规矩报之。 你救我孙女一命,在京中庇护他们二人如此时日,这是两件事,老头子便欠你两剑。 你需要老头子出剑时,只管派人传信与我,老头子自会前来。” 李泽岳连忙站起身子拱手道: “陆爷爷不必如此,我与陆瑜姑苏乃是至交好友,晚辈所做皆为理所应当之事,从未贪图过什么报答,请陆爷爷万万不要如此言语。” “两剑便是两剑,你不必多言。” 陆听风慢慢走到门前,回头看了陆姑苏一眼,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巳时,我在城外折柳亭等你。” “爷爷……你今天晚上去哪?” 陆姑苏有些懵,他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要给李泽岳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並且还说完就走,晚上住在王府上,明天一起出城多好啊。 陆听风並未回头,迈出酒铺门外,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李泽岳长长嘆了口气。 “殿下,我爷爷平时不是这个样子,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说如此之话应当也是想报答殿下对我们兄妹二人的恩情……” 陆姑苏见李泽岳嘆气,连忙解释道。 “我知道的。” 李泽岳点了点头,又看向陆听风离去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勾起了嘴角。 “这老头……” “不想与我扯上什么关係吗,把人情摆到檯面上说,只当是江湖交易? “天下第九的两剑,可当真不轻啊。” “只可惜,老头你来晚了, 陆家……已经跑不掉了。” …… 既然陆姑苏已然確定了明日离京,那两人自然没在街上多逛,姑苏还要赶著回府上收拾行李。 春归楼。 大寧朝新科状元陆瑜笑呵呵坐在大厅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看台上美人轻歌曼舞,手上举著酒杯向四周的人招呼著。 今天的春归楼很是热闹,如此大好日子,殿试名次已出,进士老爷们可不得来这放鬆放鬆,听听曲喝些酒,开心一下? 至於晚上的琼林宴,那是晚上的事。 因此,此时春归楼已然被读书人们包圆了,进士们端著酒杯四处敬酒,笑呵呵地与未来的同僚们说著话。 同榜进士,那是天然的社交资源。 陆瑜作为本次科举风头最大的状元郎,朝中最大的二爷党,陛下青眼相加的大才子,自然而然地成了此地的焦点。 “反正与他喝两杯酒不会也被人当作二爷党吧……” 进士们都如此想著。 尤其是春秋书院的高类,此时都跟陆瑜屁股都挨在一块坐著,勾肩搭背起来了。 “这榜眼高类怎得与陆瑜如此亲近呢?” 进士们见有人领头,也都纷纷找陆瑜开始敬酒,一来二去就热闹了起来。 “不行了,我去一趟茅厕。” 陆瑜感觉自己舌头都喝大了,摆了摆手,起身朝春归楼后面走去。 “陆瑜。” 正在茅厕中一泻千里的陆瑜忽然听得有人叫自己名字,醉醺醺地扭过头去。 一个头髮鬍子白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臥槽!” 陆瑜嚇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水流差点没崩到老头子鞋上。 “爷爷,您怎么来了?” 陆瑜连忙抖了两下,穿好裤子,看向身旁脸都黑了的老人。 “出去。” “哦哦。” 陆瑜跟著爷爷走出茅厕,从后门离开了春归楼。 春风吹到陆瑜的脸上,他觉得自己的酒劲上来了,神智有些不清。 走在街上,陆家爷孙肩並肩走著,看著爷爷有些沉闷的神情,陆瑜拍了拍自己的脸,有些疑惑。 “爷爷?” 陆听风无奈地嘆了口气,看向孙子:“怎么回事,我怎得听著有人在背后议论你,说你是什么二爷党?” “嘿嘿。” 陆瑜挠了挠脑袋,腆著脸道:“这些日子受了二殿下不少恩惠,又住在二殿下府上,名声就这么起来了。” “唉。” 陆听风嘆了口气,他就知道会如此。 但他也没有太过担心,名声只是名声,自家孙子现在已经是状元了,等自家把孙女带走后,陆瑜自然也没有了住在王府的理由,到时候给他些银钱,到外边买座院子便是。 等到自己把这位殿下的人情还完,出完那两剑,他陆家也就不欠什么了。 老李家如今已是皇家,当年十三衙门镇压江湖,他陆家非但没有受到清洗,反而越发壮大,他的长子陆正狄还成了金陵城的知府,这都是他陆听风一剑换来的情分。 现在,那么多年过去了,老李家早就不欠陆听风什么,再多出来的,就不是情分了。 只要他陆听风还活著一日,陆家就能安安稳稳地在江湖中安身。 但倘若他死了,天家和陆家就再没任何情分可言,剩下的,就只靠子孙们的造化了。 因此,陆听风才执意让他的长子长孙走仕途,想要在他去后陆家依旧能发展下去。 因此,绝对不能参与天家的那些斗爭! 陆家,不求飞黄腾达,只求安安稳稳。 一旦接触天家的那些事情,一著不慎,整个家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自家孙女好像对李家老二有些意思,这可不行,等回到姑苏城,关她一段日子,断了联繫便好了。 陆听风心里默默想著,这便是他今日与李泽岳如此作態的原因。 他对自家孙子是放心的,陆瑜这小子从小就聪明,行事一向沉著冷静,想来能处理明白他和李家老二的关係。 为了保险,陆听风还是问了一句: “那你……总归不是真的二爷党吧。” 陆瑜笑呵呵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家爷爷,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道: “我是啊。” “?” “爷爷,我给你说奥,刑部十三衙门,听说过没有? 镇压江湖的组织,二殿下上位总督后,衙门的改组方案是我一手设计的,厉不厉害?” “?” “还有昂爷爷,我偷偷告诉你。 我连中三元,知道怎么中的吗? 二殿下的词名你总得知道吧,我不会写诗你也知道吧,春闈时的诗赋,都是二殿下给我写的!” “?” “对了爷爷,我中了会元之后,全京城不是都因为我和吴叔叔的关係骂我吗? 二殿下的手下帮我把造谣的那傢伙抓出来啦,审讯完后我直接就给他砍啦!” “?” “还有还有,陛下可喜欢我了,殿试的策问都是专门为我设计的,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二殿下的功劳!” “……” “爷爷,这些年咱庄子的情况我也看清楚了,这些事情我都和二殿下说了。” “爷爷,姑苏和二殿下好像有些不对头,但我这当哥哥的也不好说什么。” “爷爷,二殿下酿的酒,叫茅台,是真真正正的好酒,今天回去后我给他要上两车,给你带回去尝尝。” “爷爷,你不知道,当时二殿下招揽我的时候他可紧张了,那手捏著袍子还在那发抖呢。 不过最后我还是答应他了,你不是自小就教育我行走江湖,交朋友,要意气相投吗,我就觉得二殿下这人挺不错的,是我意气相投的朋友。” “爷爷,我已经决定了,孙儿这辈子要辅佐他啦!” 陆听风,天下第九的剑客,一剑挡千骑的超级强者,江湖四大山庄之一的庄主,大寧朝的开国功臣,太祖皇帝的好友。 此时两眼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陆瑜醉醺醺地上前扶住了爷爷,笑嘿嘿地说道:“爷爷,你也喝醉了吗?” 陆听风胸口剧烈起伏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他又回想起了自己下午时对李家老二说的话。 “你既说此乃江湖之事,老头子便以江湖规矩报之。 你救我孙女一命,在京中庇护他们二人如此时日,这是两件事,老头子便欠你两剑。” 现在好了,以陆瑜和李泽岳的关係,他要还人情,该还几剑? 第174章 君向瀟湘 蜀王府,夜。 “陆小姐,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吗?” 西边小院里,晓儿牵著陆姑苏的手,摇摇晃晃著,瘪著小嘴,满眼都是不舍。 陆家兄妹住进王府已经近两个月了,在李泽岳白天去衙门的时候,一直都是晓儿陪著陆姑苏在府里聊天玩耍,两人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明日一早,陆姑苏就能动身离京。 时值三月下旬,樱烂漫地开著,晚风一吹,片片瓣便飘落了下来。 可惜,若此时是白天,此番景色定然动人。 不过没关係,陆姑苏早就见过开了。 她有些悵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小院子,將近两个月的时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 “真是捨不得呢……” 在乾安城的这些天,尤其是在蜀王府的日子,她过的真的很开心。 她爱,蜀王府团锦簇。 她爱词,蜀王府的每一个丫鬟口中都能诵念两句她从未听过的千古名句。 她爱静,这座小院很安静,只有瓣落下的沙沙声。 蜀王府的每个人都很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家庭。 夜已经深了。 “回去歇著吧晓儿,时辰不早了。” 陆姑苏轻拍了拍小丫鬟的手,温柔地说道。 晓儿不舍地握紧了陆姑苏的手。 “没事啊,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了,等什么时候殿下带著你到江南玩,我就能带你好好逛逛姑苏城了,那里可美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陆小姐不能不走吗,留在这里,一直住在王府上。” 小丫鬟有些泪眼婆娑。 陆姑苏轻轻摇了摇脑袋: “我得回家啊,我的家在姑苏,总是得回去的。 更何况,以我的身份,也不能一直住在府上。” “小姐……” “好啦,我明天才走呢,別哭了。 你若是把眼睛哭肿了,一会回去让殿下看见,他心里再怨我,那可就坏了。” 陆姑苏轻轻抬手,抚上了晓儿的脑袋,捻去了飘转落在她发间的瓣,轻缓地说道: “我们会再见面的,等到殿下南下姑苏城的那天,我们一定会见面的。” 晓儿还在抽泣著:“那殿下什么时候去姑苏城啊?” 陆姑苏摇了摇头,那双好看的桃眼却看向了小院门口: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应该会有那么一天吧……” 月拱门外,李泽岳轻倚在墙壁上,低垂下了眼帘。 今夜的月光依旧柔婉,扬扬洒在这座静謐的小院中。 沁凉夜风中,这位年轻人幽幽长嘆了口气,转身离去。 …… 清晨, 李泽岳的小院。 今天他醒得很早,一反常態地在陆瑜陆姑苏两兄妹来吃早饭之前完成了洗漱。 早饭摆在桌面上,慢慢散发著热气。 “嘶……” 陆瑜打著哈欠,一手揉著脑袋走进了院子。 昨天喝的太多了,从春归楼出来跟爷爷说完话后,又去参加了琼林宴,陛下也露面了,他好像还和陛下说了几句话。 至於说了什么,他有些忘了,总归应当没有御前失仪吧,反正他再清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在王府的房间里了。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了李泽岳的小院。 忘了和陛下说什么了,但他对自己跟爷爷说了什么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还没有喝的那么醉。 “完了完了。” 陆瑜呲牙咧嘴地挠著脑袋,他依稀还记得爷爷当时那张完全黑下来的脸和气急差点没昏过去的场景。 他自然知道爷爷为什么那么生气,身为陆家的嫡长孙,只为一腔意气便把自己的未来绑到蜀王府这艘大船上,一著不慎便是万劫不復。 这是天下最残酷的政治斗爭,所能影响的並非他一人。 但如今他陆瑜和李泽岳的关係木已成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了。 至於爷爷会如何抉择…… 总不能为了避嫌,把他逐出家门吧。 “醒了?” 餐桌前,李泽岳瞥了眼脑壳疼的陆瑜。 “嗯。”陆瑜走到桌前,伸手直接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这才让乾的快冒烟的嗓子变得舒服起来。 “昨天你喝多了,是我爹下旨,宫里派人送你回来的。”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奇怪地看著陆瑜,开口问道: “你小子给我爹说什么了,给他哄的那么开心?”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实在是高兴,喝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应该是没什么事,陛下没怪我御前失仪就好。” 陆瑜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餐桌前。 李泽岳嘆了口气,又抬眼看向同样一袭白袍的陆瑜,问道:“你爷爷来了,跟我们见了一面,姑苏今天就要走了。” “啥,今天就走?” 陆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以为爷爷怎么都得在京城待上几天呢。 李泽岳点了点头。 小院门口,陆姑苏恬静的身影慢慢走来。 依旧是淡青色糯裙,温婉端庄,如同画里走出的仙子。 今天她上了淡妆,是李泽岳昨日送她的絳雪。 “殿下,大哥。” 陆姑苏缓步迈进屋內,轻轻一礼。 “吃饭吧,晓儿去安排人给你装行李了,府上给你和陆爷爷准备了四辆马车,两辆供你们休息,一辆放行李,另一辆上装著我给你们父母准备的礼物,还装了两坛茅台,带回去给陆爷爷品尝一下。” 李泽岳微笑著说道。 “劳烦殿下费心了。” 陆姑苏眼神复杂地看了李泽岳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三人入座,一如既往地开始用起了早餐。 很寻常的一顿早餐却吃出了不同往日的安静。 陆瑜左看一眼妹子,右看一眼主子,微微嘆了口气。 吃完早餐,三人又默默地向大门走去,马车已经在那里等著了。 蜀王府的四辆马车,缓缓向城外走去。 三人此时坐的是路上供陆姑苏休息的马车,很是精致宽敞,其內有锦缎薄被,有夜间驱寒的暖炉,就连香炉內也是陆姑苏最爱的薰香。 黑子赶车自然不显顛簸,陆瑜一直在噠噠地找著话题,说什么父母知道他中了状元一定很惊喜,让姑苏回去后一定要把母亲的表情记录下来,写信寄给他。 李泽岳和陆姑苏两人却很是沉默,听著大哥的话,陆姑苏也只是轻轻点头。 送別的路上时间过的总是很快,並没有给人充足的时间调整情绪。 折柳亭,很快就到了。 那名布衫老者依旧提著他的烂布条,静静站在那里。 勇毅伯府一家人也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勇毅伯夫人正泪眼婆娑地和陆听风说著什么,她是陆姑苏的姑母,也是陆听风的女儿,昨天陆听风就住在了勇毅伯府上。 见著蜀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陆听风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抹难以言语的复杂。 三人走下了马车。 “殿下。” 邓勇邓杰父子走上前,主动向李泽岳行礼。 “嗯。” 李泽岳轻轻頷首,上前和陆听风打了个招呼。 “陆爷爷。” 陆听风扯了扯嘴角,还是对李泽岳点了点头。 他此时有些不知怎么面对这李家小子。 李泽岳嘴角翘了翘,隨后转身走到马车旁,留给陆家人说话告別的空间。 “勇毅伯邓家是我的,陆家也是我的。” 陆夫人紧紧握著陆姑苏的手,两句话没说完,两人就已经红了眼眶。 “姑苏,你进京那么长时间,姑母也没怎么照顾你,你莫要怪姑母……” “姑母莫要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些日子能与姑母整日见面说话,姑苏已经很高兴了。” 陆听风在一旁静静站著,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自家女婿邓勇和外孙邓杰。 “邓杰,武功没有落下吧。” 邓杰连忙俯身回话:“外公,孙儿牢记您的教诲,日夜不敢懈怠,如今已入第七境。” “嗯。” 陆听风点了点头,邓杰天赋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自家孙女妖孽,但如此年轻的第七境在江湖上也不多见。 “参加今年的武举没有,以你的实力,应能夺个武进士出身吧,日后参军,道路也能平坦些。” “回外公,孙儿並未参与武举。” 邓杰再回话道。 陆听风皱起了眉头,看向勇毅伯邓勇,眼神中带著质问。 “岳丈大人,非是小婿不让邓杰参加,实是他已经在衙门中任职了。” 邓勇连忙解释道。 闻言,陆听风心中一紧,顿感不妙,连忙看向邓杰,问道:“你在哪个衙门?” “回外公,孙儿在刑部十三衙门任职,如今已是银镶捕头。” 邓杰咧开了笑脸,抬起脑袋看向外公,想要在老人脸上得到讚许的表情。 陆听风眼前又是一黑。 老人用手攥著自己的心臟位置,狠狠地喘了几大口气。 陆瑜连忙上前扶住了自家爷爷,用手在他背部顺著气。 “外公?” 邓杰有些不明白,疑惑地问道。 陆听风喘著气摆了摆手,抹了把脸道: “无事,这几天从姑苏城赶路过来有些累著了。” “哦哦,外公还是要注意身体。” 邓杰这才把心放下来,刚刚他还以为自己把外公气到了呢, 嚇他一跳。 …… 陆姑苏终於和姑母依依惜別完了,用手指擦了擦眼泪,看向了李泽岳的位置。 邓勇夫妇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陆听风,默默从陆姑苏身边离开。 陆瑜和邓杰也跟著勇毅伯夫妇远离了此处。 李泽岳面色平静,缓步向折柳亭走来。 “爹!” 陆夫人见自家老爹还跟个杆子似的站在陆姑苏身边不动,连忙冲他招了招手。 “……” 陆听风又嘆了口气,走出了亭子。 老头子觉得自己这辈子嘆的气加起来都没这些天多。 这是大寧京城十里外的长亭,名为折柳。 亭外柳树已然绿意盎然,柳枝轻扬,隨风飘荡。 百年间,这棵佇立著的老柳树不知见过了多少的离別。 亭中有春风拂过,轻抚这对相视而立的年轻人的衣袍。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殿下,这些日子,多谢照拂了。姑苏感激不尽。” 陆姑苏提起糯裙,轻轻一礼。 李泽岳只是微笑著,目光就这样看著陆姑苏美丽的脸庞。 那双桃眼依旧如那日雪松居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温婉而动人。 良久,李泽岳才慢慢开口: “姑苏,乾安如何?” “殿下,锦绣无双。” 陆姑苏轻声答道。 李泽岳笑著,缓缓点了点头,道:“下次有机会,还会来乾安吗?” 陆姑苏没有回答李泽岳的问题,只是直直看向这白袍公子的眼睛,问道:“若是有机会,殿下会去江南吗?” 折柳亭又吹起了一阵春风,如此轻柔,带走了这两位年轻人言不由衷的话语。 良久,李泽岳点了点头。 “会去的。” 陆姑苏笑了,好看的桃眼弯弯,却有晶莹溢出。 “殿下词中將江南描绘的如此美好,若是不亲眼一见,属实憾事。” 李泽岳慢慢伸出了手,放在面前江南姑娘的脸庞上,手指轻动,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我答应你,会去的。” 陆姑苏感受著那双大手的温度,抬起了脑袋,与那双眼睛对视著。 “一路顺风。” 李泽岳轻轻开口道。 “嗯。” 陆姑苏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 李泽岳收回了手。 陆姑苏又深深看了李泽岳一眼,隨后转过了身子。 淡青身影缓缓朝亭外迈出了脚步。 “姑苏。” 声音突然从她背后传来,姑娘顿住了步子,却並未转身。 “还记得你遇刺那天,我在马车上与你说的那首诗吗?” 年轻公子的话语在亭间迴荡著, 只是一瞬间, 便让陆姑苏泪水再次满溢了眼眶。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陆姑苏忽然转身,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袭白袍身影却是如此清晰。 李泽岳朝少女伸出了手。 “殿下!” 泪水在天地间飘洒,陆姑苏猛的转过了身子,用力握住了眼前向她伸来的那只手。 亭中,有绿袍少女,有公子白袍,衣衫飘扬。 公子攥著少女的手,轻轻抱入了怀中。 “我答应你,会去的。” 第175章 导师狻猊 陆姑苏走了。 坐在去往衙门的马车上,李泽岳脸色有些茫然,只觉得心底一阵空荡。 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每天都会在府上等著自己的温柔女子, 她总是喜欢坐在小凳子上,托著腮帮,静静地看著树梢上那些绽放的儿。 只要在她身边,身心都会感到一阵寧静。 现在,那个恬静的姑娘……离开了。 李泽岳略显寂寞地长长嘆了口气。 “小子,捨不得?” 吊坠中,狻猊的声音响起。 “嗯。” 李泽岳魂力沉入吊坠,低声沉闷应道。 “捨不得就把她留在身边啊,你们人类总是那么彆扭,总是喜欢闭著嘴,有什么事也不说出来,也不去做些事情去爭取,就这么看著捨不得的人或事从眼前溜走,把希望都交託在缘分这虚无縹緲的东西上。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啊,很多时候,或许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离別,便是此生再也不见。” 狻猊摇头晃脑地说道。 李泽岳原本低沉的情绪一下被逗乐了,问道:“你不是凶兽吗,怎么对我们人类总结的那么深刻?” “小子,你不懂。我们这几万年可不是白过的,自从人类出现在这片天地间后,我们可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 对於你们这人性的了解,你再多活几辈子加起来也比不上我。” “是是是,你说的对。 你是狻猊,喜静不喜动,整日除了在那里研究些有的没的,別的事你也懒得干啊。” “来,你告诉老子,在这吊坠里除了沉睡恢復魂力,我还能干啥? 还懒的干,老子在这吊坠里都快关的发霉了!” 狻猊气冲冲地大喊大叫道。 李泽岳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玉石。 一块是从渼陂湖底取出来的,另一块,是那日他从木章那傢伙的尸体上翻出来的。 已经检查过了,这块玉石內也空空如也,並没有来自远古的凶兽残魂。 以睚眥的逻辑,这块玉石內如果没有的话,那北蛮国师那里,应该还有至少一块玉石碎片,其內有很大可能藏著一头凶兽残魂。 “你们七个要不別挤在一块了,我手上有三块玉石,你们要不分开住呢。” 李泽岳问道。 狻猊哼了一声,道:“不行,这玉石上被蜀山那老道下了禁制,除了上你的身子,我们的灵魂不能脱离玉石独立存在於天地间,哪怕仅仅是从这块玉石转移到那块玉石也不行。” “这样啊……” 李泽岳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还想给这七个老傢伙改善改善条件,从大集中营改成两三人的小宿舍呢。 “你现在手上有三块玉石,感觉灵魂修炼速度如何了?” “明显地变快了许多,真要算的话,应当差不多是之前的两倍。” 李泽岳思考著回答道。 狻猊嗯了一声,从昨晚醒来后他就发现李泽岳往吊坠里灌输的魂力变多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小子手上多了两块玉石。 “好好修行吧,我们七个老东西都指望著你呢。” 狻猊最后撂下了这一句话,隨后陷入了沉寂。 不知是不是又去思考人生哲学去了。 李泽岳摇了摇脑袋,又长长嘆了口气,以后的路依旧长的很啊。 …… 马车驶入了十三衙门那威严的牌坊,在千秋楼下缓缓停住。 李泽岳今日没穿官袍,送完姑苏后直接就坐著马车来了衙门,懒得回去换了。 都赖狻猊。 当然了,在这座衙门里,也没人敢指著鼻子说他上班不穿制服,扣他工钱。 “大人。” 李泽岳向顶层走去,所过之处,官员们无不恭敬施礼。 来到自己宽敞的办公室,这里依然一尘不染,被刘芷打扫的乾乾净净。 “伊去,你过来。” 李泽岳坐在茶桌前的软榻上,冲门口喊道。 前些日子这傢伙主动向他申请加入绣春司,李泽岳看了看这傢伙的履歷,也是踏踏实实在衙门干了好多年立过功的,也挺合他的眼缘,便答应了伊去的申请。 今天在门口值守的正是伊去布回两人。 “大人。” 李泽岳设计的飞鱼服已经製作出来了,蜀王府自掏腰包,给绣春卫们每人量身定做了一件,端的是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嗯……老祖宗的眼光就是好啊。” 李泽岳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穿上飞鱼服后也显得人模狗样的伊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去把张旭叫上来,我有事问他。” “是。” 伊去拱手领命,下楼去了。 很快,镇抚司主官张旭便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您找我。” 这位十三衙门元老的鬍子依旧打理的一丝不苟,当得起美髯公张大人一名。 “你坐。” 李泽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张旭从善如流,一屁股坐了下来,眼睛看著李泽岳,等待著他的指示。 “太觉教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著。 “回大人,时隔一个半月,那慧能方丈与董平的故事已经散布的差不多了。 前些日子武举,各门各派都有人在京中,下官便趁著这个机会,將相国寺和尚的处刑时间放了出去,是殿下所定的三月三十日,想来太觉教此时已经收到消息了。” 张旭一五一十答道。 当时李泽岳遇刺后,皇帝大发雷霆,派采律司將整座京城挖地三尺,肃清了太觉教在京內的所有据点和暗子。 遗漏应当是有的,但太觉教总舵在蜀地,与京城距离遥远,就算想传递信息也需要时间。 而十三衙门將慧能方丈和董平的故事散布出去,製造舆论需要时间,此次衙门的重要行动等待衙门四大神捕回京也需要时间。 李泽岳就算准了这两个月时间,他们只能好好完善计划,做好布置,还能让太觉教没有过多的时间准备和考虑,但凡董平还想要他这太觉教主的名声,他就必须亲自前来,营救这位为他费心费力的前朝旧臣。 “太觉教现在估计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要提高警惕,做好应对太觉教反制措施的准备。 张旭,衙门里不是有你一套院子吗,这些日子你和你夫人搬到衙门来住吧,有林石和柳乱在旁边,也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李泽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了张旭一眼,安排道。 “是,谢大人关心。” 张旭愣了一下,隨后连忙拱手谢道。 李泽岳摇了摇头,略一思考了下,接著道: “姜神捕前些日子传来甲等密信,说她负责的案子到了关键时刻,有可能来不及赶回来,让我多少有些遗憾。 姜神捕作为九品升日境的高手,咱们衙门里的最强战力,有她在的话,就算是太觉教副教主跟著董平一同前来,姜神捕凭一己之力也能与其廝杀。” 张旭也重重嘆了口气,摇头道: “唉,姜神捕做事一向执著,为了处理徽州这个案子,她著实费了一番心力,在將要把案子侦破的关键时刻把她调回来,那可比要她的命都难受。” 李泽岳咂巴了下嘴,忽然想起了衙门里的最后一名神捕。 “那个杨零,他也该回来了吧。” …… 今天搬家,明天万字大章。 第176章 妖玫瑰和寒阎罗 “杨大,京兆府人氏,家中世代从商,两个月前带领家中商队来到青州做茶叶贸易,后结识温家小姐,因贪恋其美色,將温家小姐骗入院中,將其姦杀。 后,温家上报官府,痛诉杨大恶行。青州府益县县令曹协审其案,判处杨大死刑,罚没其商队全部財產。 杨大不服官府判决,自县衙大牢中逃出,一人一剑衝进温家大宅,將温家二十五口男丁屠戮殆尽,一夜间將温家黑虎帮高层全部斩首,后单剑闯入县衙大堂,將益县县太爷曹协钉死在高堂之上。 青州刑部十三衙门分舵与采律司雅部官差联合出动,將恶匪杨大强行拘捕,押送进京,交由朝廷处置!” 进京的官道上,一条长长的车队缓慢行进著。 这是一支由采律司和十三衙门联合组成的押送车队,有人肩绣银镶,有人腰悬长尺,看守著最中间的那架马车。 面对这位手上沾了近百条人命的恶匪,这支本应无比严肃谨慎的队伍,此时却是松松垮垮,毫无押解重犯的紧张感。 “杨神捕啊,唉,不是下官说你,咱好好办个案子,你著什么急啊,非得如此大开杀戒。 现在好了,一点关於益县县令和温家势力勾结的证据没搜著,您还背上了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这、这可怎么让下官给赵指挥使、给陛下交代啊。” 马车內,一名身著黑色官服、腰间悬著银尺的中年官员面容忧虑,口中唉声嘆气道。 他是采律司雅部在青州府的掌舵人,采律司分风雅颂三部,风部主京內,雅部监察天下各州府官员。 在其对面,是一位穿著罪犯囚服的男子,搭著二郎腿坐在座位上,长相妖异俊美。 听著对面采律官的话语,他也咂了咂嘴巴,无奈嘆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啊。本来好好地偽装成商人,出京到青州府处理黑虎帮掠劫商队的案子,可谁知道那黑虎帮的幕后主人竟是温家,那县太爷曹协更是和温家沆瀣一气。 见我这商队此番赚著钱了,竟直接栽赃陷害老子姦淫妇女,想要官商勾结直接抢下老子这商队,如此手段胆大至此,我也是当真没想到。 你说他但凡找个好点的理由也行啊,老子长这样,若是当真相中哪个姑娘,用得著奸……那啥吗?” 这长相妖异俊美的男子显然就是杨大,不对,是十三衙门四大神捕之一的杨零了。 只见他慢慢摇了摇脑袋,把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扭头看向窗外被马车甩在后面的景色,面色也有几分忧愁。 对面那采律官却又接著道: “杨神捕,那曹协他判您那罪也就判了,您大不了就在牢里蹲上一段日子,等下官把证据收集完毕,交给圣上,朝廷派下来拘捕那曹县令的文书,您不就出来了吗, 到时候收拾那温家和黑虎帮也是挥挥手的事,你如此心急给他们全杀了作甚?” “我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二殿下上任十三衙门总督,调我们几个回京,我若是老老实实在大牢里等你们把事情处理好,那黄菜都凉了。 不如快刀斩乱麻,利索地把该杀的全杀了,赶紧回京拜山头去呢。” 杨零妖异的脸庞带上几分笑意,拍了拍对面采律官的肩膀,道: “老魏啊,赵指挥使和陛下那边可是得靠你想想办法了。 你可得好好帮我作证啊,那县令可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温家黑虎帮在益县当地为非作歹,他与温家勾结、鱼肉百姓,直接做起了强取豪夺的买卖,这可是你亲眼看见的。 我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你总不能眼睁睁看著我被砍了吧。” …… 车队缓缓驶入京城城门。 在此之前,杨零从那舒舒服服的马车上走了下来,把长发散落,遮挡住了面庞,登上了他本该待著的囚车。 “朝廷钦犯杨大,公然杀害朝廷命官,屠戮益县温家二十五口男丁,罪不可赦,送入采律司衙门,交由刑部、都察院、采律司三司会审。” 有都察院官员在城门口宣读完朝廷对杨零的处置,隨后车队向采律司缓缓驶去。 没有別的程序,也没有送入天牢等待,直接就將杨零带进了采律司的公堂。 这座大堂宽阔无比,两侧有黑衣采律司风部官差面容肃穆,静静站立。 高堂之上,采律司指挥使赵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黄涛、刑部侍郎刘莫三人一脸冷漠,坐在高凳上,赵极坐在最中间。 场面极为肃穆。 杨零的双手被沉重的铁枷靠著,一脸懵逼,站在公堂中间。 “不是,这什么情况,给我玩真的?” 杨零眨巴著眼睛,两眼直溜溜地瞪著赵极,满脸不可置信。 “堂下何人?” 刑部侍郎刘莫一敲惊堂木,瞪大眼睛口中呵道。 杨零又把目光投向了刘莫,眼神中全是问號。 狗东西,上次你媳妇被劫匪绑了,还是老子单枪匹马给你救回来的,现在你问老子是谁? 那会酒桌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回大人,草民杨大,京兆府人氏。” 杨零老老实实低头回道。 他现在拿不准情况,只能顺著他们的话走。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的脆响。 “大胆狂徒,任你学了几年武艺,便草菅人命,漠视律法,当堂袭杀一县父母,眼中可还有一丝一毫对国法的敬畏!” 这次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黄涛在训斥。 杨零再次低头俯首: “大人,官逼民反,实在是那益州县令曹协与温家勾结,想要图谋小人家產,置小人於死地,小人才不得不行此事,还请大人明鑑!” “大胆,还敢狡辩!” 刑部侍郎刘莫怒目圆瞪,手指著杨零,道: “任你再如何说,刺杀朝廷命官也是事实,杀人偿命,杀朝廷命官更是凌迟之罪。 那黄涛如何,自有朝廷处置,你一介草民,私自行如此酷烈手段,置朝廷威严於何处? 杨大,你是否认罪?” 杨零耳朵一动,眨了眨眼睛,拱手道:“杨大认罪。” “既然认罪,那便押入天牢,后日处以绞刑。”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最后看了杨零一眼,撂下一句话,隨后起身离去。 刘莫也冷哼一声,隨赵极而去。 杨零低垂著脑袋,有两位采律官牵起他的铁链,带著他朝采律司天牢走去。 阴冷、潮湿、黑暗、腥臭。 这是采律司天牢给杨零带来的第一感觉。 “他娘的,比衙门的詔狱还黑。” 阴风吹过,杨零听著不知哪条甬道里传来的哀嚎,心底竟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 他被带入了天牢內深处的一间牢房,里边铺满了乾草,虽然阴暗,倒也乾净。 采律官把杨零带进牢房后,一言不发,锁上门后便转身离去。 “唉。” 杨零穿著囚服,一屁股坐在乾草堆上,伸手將眼前遮住脸部的头髮梳到脑后,轻轻闭上了眼睛,嘆了口气。 “这算什么事嘛……” “滴答。”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水滴到地面的声音,杨零调整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到地下。 从青州一路回到京城,一直提心弔胆著,他也有些累了,躺在地上闭著眼睛,疲乏的感觉一阵袭来,让他变得睏倦。 “隨便吧,毁灭吧。” 开摆的杨零缓缓睡去。 …… “噠,噠。” 天牢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並不沉重,但极有规律,显然经受过良好的礼仪训练。 脚步声在空荡的天牢中迴响著。 在沉沉睡梦中醒来的杨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这一觉应该睡了很久。 脚步声越发近了。 杨零从乾草堆上起身,坐了起来。 阴暗中,烛火飘摇。 他看到了四爪团龙跃於玄黑袍上,看到了那一张俊美不逊於他的年轻脸庞。 黑袍肩旁袖口,有金镶绣於其上。 “杨大?” 那年轻男子勾起嘴角,就这般看著他,开口问道。 杨零站起身子,点了点头。 “杨零?” 年轻男子再问道。 杨零又点了点脑袋。 “唉。” 李泽岳长长嘆息一声。 为什么自己的四大神捕各个都是奇葩呢? “杨大已经死了,今天下午在菜市口斩首示眾。 青州府益县县令曹协的罪状也在杨大死后一个时辰被朝廷颁布出来了,鱼肉百姓、贪污腐败、黑白勾结,罪无可恕。 陛下震怒,下令抄没其家產,曹家女眷与温家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 京兆府人氏杨大,自幼习武,与家中学习经商,在青州益县做茶叶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被县令曹协和地头蛇温家盯上,栽赃其罪名,想要侵夺其財富。 杨大一怒,为了復仇,將温家二十五口男丁与黑虎帮高层全部杀害,將益县县令斩杀於县衙大堂上。 虽是为了復仇,杀的也是贪官和作恶多端的地方豪强,但行为不可取,蔑视朝廷威严,当斩之。 这就是朝廷对这件事的盖棺定论。 想来,就算全天下都只是將此事当作饭后的閒话,但益县百姓应当会长久地记住,那个叫杨大的傢伙吧。” 杨零一脸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 “一觉睡了两天,你是真能睡啊。” 李泽岳一手提著油灯,打开了牢房大门,笑著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杨零点了点头,单膝跪地,掀起一阵烛影,拱手道: “下官杨零,参见殿下。” “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李泽岳伸手將他扶了起来,看著这张妖异的脸蛋,咂巴了下嘴,喃喃道: “杨零杨零,你不能真是0吧……” 这些天处理杨零的事情可著实费了他一番功夫,在这傢伙被押送进京的前几天,李泽岳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麻了。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就算是杀贪官,你也不能明摆著在县衙公堂上杀啊,这不找事吗? 更何况,咱十三衙门是管江湖事的,又没有采律司监察天下官员的权力。 此事若是曝出去,影响可就太大了。 没办法,为了保下自家这个未曾谋面的马仔,他腆著脸屁顛屁顛地去了一趟东宫。 在太子的运作下,朝堂上知道此事的大人们都默认了“事是杨大干的,关杨零什么事”的理论。 皇帝也保持了沉默。 …… 同一天,大寧南方。 青砖灰瓦,徽州江南。 有女子轻举纸伞,漫步在烟雨间。 且看这女子,身形高挑,身著黛蓝长裙,腰悬长剑,一双柳叶眸清冷无比,一如她那寒冽气质,拒人千里之外。 就在刚刚,她终於完成了此番前来徽州的任务。 杨零杀的是一县父母, 而她,一剑將徽州第二势力三平门的掌门斩於山门前,又一剑徽州副总兵的脑袋钉在了地上。 一桩普普通通的山匪劫掠案,牵扯到了徽州上上下下无数官员,若不是徽州知府聪明,连忙请来当地十三衙门总捕和采律司金尺,还不知有多少官员会死在这位寒阎罗剑下。 一位九品升日境,大寧十三衙门的最强者,她若真想杀人,谁又能拦住呢? 谁又会责罚她呢? 只不过现在,她有些累了,想回去了。 徽州十三衙门分舵的马车就在前面等著,可她不想坐马车,既然事情办完了,那便抓紧时间赶回去,骑马总比坐马车快些,衙门似乎是要有大行动的。 若非迫不得已,姜千霜並不想错过新任总督大人谋划的这次行动。 她心里如此想著,骑上衙门送来的快马,踏上了回京的官道。 可惜,有人似乎並不愿意她就这么回京。 天色渐渐变暗,山谷间。 有十数名黑衣身影佇立在官道中间,为首一人身形宽大肥胖,提著一把朴刀,如山岳般拦在路前。 姜千霜扯住了马韁,缓缓停下,眼眸依旧冰冷,死死盯著为首那人。 “梁潮……” 黑衣为首那胖子咧开了嘴巴,將朴刀握在手中,轻轻一挥,便在山间扬起一道劲风。 “不好意思,姜捕头。 那徽州副总兵是我们的人,在你来到徽州的第七天,我们就得到了他送来的消息。 我们其实没想著来此行动,从蜀州到这里如此麻烦,您是十三衙门的第一神捕,我们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將你拿下,干嘛费这劲呢。 可谁知,只是三个月时间,你当真顺藤摸瓜把事情调查到了徽州副总兵头上,眼看著事情就要败露了。 这可不行,我们费那么大力气扶持的军方力量,怎么能如此轻易栽到你手上? 可惜,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你终究还是把他杀了。 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们可就不能放你走了啊。” 名为梁潮的胖子眼神冷漠,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朴刀。 他便是太觉教第一大堂口,墨雨堂堂主,梁潮。 徽州副总兵王立,原是太觉教教主董平塞进大寧军方的重要暗子,是其復国计划的关键棋子之一。 可谁知,竟只是因为王立手下养的一伙四处劫掠的江湖之人,直接葬送了他自己的生命。 面对王立冷漠的话语,姜千霜並未有所动容,只是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王立的生平我早就调查过,其出身確有几分蹊蹺之处,实在没想到,他原是你们太觉教的人。 姜千霜默默下马,长剑在手,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清冷的脸上並未因对面太觉教的眾多高手而有所动容。 “只是,想为他报仇,就凭你梁潮,还差了些。” 梁潮咧嘴一笑,后退了一步,接著道: “忘了给你说了,你们十三衙门的新任总督大人似乎在耍些小聪明,弄的我们实在是有些为难。 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只能委屈一下姜大神捕了。” 夜风中,寒风呼啸。 梁潮和身后太觉教眾再退一步,屏住呼吸,默默垂首,单膝跪於地上。 只是一瞬间,山谷间的风似乎停住了。 再没有任何声音存在於这片天地间。 不知何时,有一袭黑衣突然出现在太觉教眾人前。 他的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眼神霸道而冷漠。 姜千霜呼吸一滯。 在这人显露身影前,她竟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的存在。 仅仅是站在那里,山岳般令人窒息的压力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的脸庞终於有了几分动容,素手紧紧握住了长剑。 强大, 无可匹敌的强大。 对面那人,是她从未见过的,只是站在他面前,便令人心生绝望的强大。 太觉教教主, 天下第三。 董平。 ———————————— 一会还有,分两章发。 第177章 前夕 自杨零出狱后,时间又过了八天。 也是处刑相国寺和尚的前两天。 这天早上,蜀王殿下李泽岳久违地来到了太傅府。 赵离走了,偌大的太傅府略显空旷,真正称的上主子的,只剩下了老太傅和赵清遥两人。 李泽岳依旧没等通报,施施然走进大门。 只是,这次他来到赵清遥小院门前,罕见地有些踌躇。 好多天没过来蹭饭了,今天想著过来一趟,还怪有些不习惯。 “咦,你怎的来了?” 忽的,李泽岳身后,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带著些许意外。 赵清遥从太傅的小院中走出,见李泽岳在自己院门口走来走去,脸上不禁添了几分好笑,挑著眉毛道。 李泽岳转过了身子,眨著眼睛看向赵清遥。 “那个……今天醒的早了些,便想著过来吃个饭。” “哦哦。” 赵清遥轻点了点头,见李泽岳似乎有什么心事,又上前了一步来到他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李泽岳摇了摇头,嘆声道:“再过两天便是与太觉教大战的日子,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想著过来见你一面,心里应当能好些。” “想来隨时来便是,又没人拦著你。” 赵清遥还是有些受不了他直白的话语,俏脸一红,习惯性地来了一句。 话刚说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抬头看向他那双略微皱著的眉眼。 “唉。” 赵清遥想了想,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按在他的眉毛上,为他抚摸舒展著,想要將其展平。 “莫要忧心,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如今衙门力量如此强大,你们又筹备了那么长时间,定然能大获全胜。” “日子愈发接近,我只是怕出现什么意外,让事情脱离我们的掌控。” “没事的,师傅这两天应当也要来了,有她老人家在,再有什么意外也不过是她一剑的事。” “是啊……有绝对的武力在,有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呢?” 李泽岳皱起的眉毛终於被赵清遥的小手抚平了,听著她安慰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你今日若是不想去衙门,不如我陪你到处逛逛,放鬆下心情,如何?” 赵清遥接著开口道。 李泽岳愣了下,这还是两人確认关係后,清遥第一次主动邀请他约会。 想著衙门里倒还真没什么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李泽岳便欣然点了点头。 “走,去吃饭吧。” …… 在太傅府吃完饭,李泽岳和赵清遥一人牵著一匹马出了府。 刚到府门,宫里的马车便停到了两人面前。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泽风见过二哥,见过清遥姐姐。” 丸子头小孩李泽风一板一眼道。 赵清遥矮身回了一礼。 李泽岳则笑嘻嘻地上前,两只手揉上了李泽风的小脸蛋,像搓丸子般搓来搓去。 “二哥……” 李泽风脸蛋一红,小孩子已经大了,知道要面子了。 “怎么,小四,长大了就不跟二哥亲了是不是?” 李泽岳没有停手,两根手指夹著小四光滑的脸蛋。 李泽风呲牙咧嘴,连忙用小手按住了李泽岳的胳膊,嘴里连忙道:“没有,小四跟二哥最亲了。” “嗯……” 李泽岳满意地点了点头,鬆开了这么小四的罪恶之手。 “行了,我走了,你好好上课。” “泽风知道了。” 李泽岳又轻踢了脚小四的屁股蛋,这才牵著马和赵清遥缓缓离去。 徒留下李泽风揉著脸蛋和屁股,走进了太傅府的大门。 “姑苏走了?” 两人骑在马上,在京城內漫无目的地閒逛著,赵清遥忽然开口道。 “?” 李泽岳怔了一下,隨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走了有些天了,是陆老庄主来接的她。” “这样啊……”赵清遥微微頷首,又接著说道:“走的时候怎得没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去送送她。” “?” 李泽岳又瞄了赵清遥一眼,乾笑了两声:“她实在是走的太急了,陆老庄主前一日进的京,第二日卯时便带著姑苏离开了,著实有些仓促,没来得急通知你。” “嗯。” 赵清遥面色不变,一副沉静的模样。 “那么多天过去,赵离应该快回到定州了吧。”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李泽岳开口问道。 “哪有那么快的,这才十几天,坐的还是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速度肯定快不到哪里去。” “哎,你这些日子去看过明婉没有,那妮子没什么事吧?” 听得李泽岳发问,赵清遥这才好似想起什么来,皱了皱鼻子,道: “我自然是去看过的,跟以往比起来,明婉精神气確实散了不少,跟被抽空了似的,闷闷不乐,说的话也变少了。 都怪赵离这小子,招惹了人家姑娘,临走时连句话都没跟明婉说,也没给她留下什么东西,说走就走了。” “唉,你这做姐姐的,也多去府上找明婉说说话,宽慰宽慰她,让她知道你老赵家心里是有她这个媳妇的。” 李泽岳在一旁道。 赵清遥嘆息著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明婉年纪也不小了,正是许人的年纪,哪能就这么等赵离把仗打完? 我看康王爷也不是多乐意这件事情,说不定哪天,太后她老人家就被康王爷哄著,將明婉许给人家了。” “哎,这可不一定。你不看看你自己,你比明婉还大上两岁呢,你怎么还没被许人家啊。 什么正当许人的年纪,全都是没用的废话,咱们的长辈们心里都跟个明镜似的,都有著计较呢, 咱们要做的,就是赶紧生米煮成熟饭,早点把孩子生出来,让他们没办法再……” 李泽岳嘴里巴巴地说著,赵清遥一开始还听得认真,可谁知他越说越离谱,连生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顿时又气又恼地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耳朵。 李泽岳连忙驱马避让,躲开了赵清遥伸来的小手。 “哎,你干什么,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到那个时候,老太太和我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爹也是,到了那时候,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李泽岳!” 赵清遥羞恼地纵马向他撞去。 “哎哎,我错了错了。” 李泽岳哈哈大笑著扯著韁绳,骑马朝城外奔去。 红衣姑娘紧隨其后。 整整一天,两人在玉河畔溜达了一圈,又回京装作普通江湖人去了茶馆喝茶,听了会说书人如何吹嘘李泽岳在武殿试上英明神武,最后去了雪松居吃了顿晚饭,两人这才依依不捨地在太傅府门口分別。 “后日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逞能,和师傅待在一起。 哪怕计划失败了也不要紧,万事要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太傅府门前,李泽岳和赵清遥牵著手,小声地说著话。 赵清遥还在絮絮叨叨地吩咐著,李泽岳只是站在她身前微笑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和清遥玩了一天,果然觉得心情放鬆了许多。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李泽岳鬆开了赵清遥的小手,慢慢抚上了眼前姑娘的小脸。 赵清遥面色微红,却並未躲避,只是抬著头愣愣地看著李泽岳的眼睛。 街道乌黑,宵禁的时间要到了,並没有行人在路上走动。 李泽岳又一手抚上了赵清遥的腰肢,感受著她身体的柔软与温度。 赵清遥轻轻扭了两下,总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不得劲。 两张脸对视著,慢慢靠近。 赵清遥脸蛋红扑扑地,感觉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来了,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两唇相触。 这对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终於在两人都清醒且自愿的情况下,用行动表现出了对彼此的爱意。 月色下,他们拥抱著,亲吻著。 街道的阴影处,在黑子都没有发现的位置,有一袭道袍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幕。 那个已经学会主动伸舌头的红衣姑娘……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 良久,两人尚分。 赵清遥伸手擦了擦嘴角,羞赧地看了李泽岳一眼,两人这才匆匆道別。 小院,绣楼。 “唔——” 赵清遥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双手捂著脸蛋,翻来覆去地打著滚。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迴荡在房间內,那语调和她完全如出一辙。 “你这妮子,当真想跟他生孩子不成?” 赵清遥先是嚇了一跳,隨后立马坐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来人。 “师傅!” 赵清遥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看著云心无奈的美貌脸庞,这才想起了刚刚听到的话语。 “师傅,你说什么呢!” 赵清遥盘膝坐在大床上,拍了拍被子,表达自己对师傅的气愤。 云心真人嘆了口气,坐在了床沿上: “你们两个没名没分的,当真不怕被他吃抹乾净了?” “啥吃抹乾净啊,还女真人呢,师傅你说话真粗俗……” 赵清遥鄙夷地看著自家师傅。 “你这妮子,討打不成?” 一副清冷空灵模样的云心真人瞬间破功,高高扬起巴掌。 “嘻嘻,师傅我错了。” “师傅,今天晚上咱们一块睡吗?” “师傅,后日他就要行动了,明天你就去帮忙看著他去吧,別出了什么意外。” …… 第二日清晨。 十三衙门,千秋楼顶层。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神清气爽的总督大人吃完早饭,悠哉悠哉地来衙门上班,刚下马车,走到千秋楼门口之时, 一根羽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直直射穿了千秋楼顶层总督大人办公室的窗户,死死插到其內部的茶桌上。 就那一瞬间,总督大人的侍卫首领黑先生、四大神捕之二的柳乱和杨零,瞬间捕捉到了羽箭飞来的踪跡,直接向那处方向飞身而去, 那速度,比羽箭飞来时不知快了多少倍。 血屠夫林石提著两把斧头,守在总督大人身旁。 总督大人黑著脸走上了千秋楼。 他看著那根死死镶在自己茶桌上的羽箭,上面插著一封书信,掛著一根银釵。 李泽岳深深嘆了口气,看著这根破坏了自己一天好心情的羽箭,努力压抑著將要暴起的怒火。 狻猊的时间已过,这周醒来的,是穷奇。 林石上前拔出了那根羽箭,取下了那封书信与银釵,將书信打开,確认没有毒雾喷出后,便將其展开放到了宽大书桌前。 这里是暗箭射不到的位置。 很快,镇抚司主官张旭,经歷司主官刘洋两人匆匆走上楼来。 黑子、柳乱和杨零也皱著眉头走进了房间。 这三人冲李泽岳摇了摇头, 黑子阴沉著脸道:“这一箭是从相国寺主殿殿顶射来的,那里与衙门只隔了两条街道,並不遥远。 射箭那人速度极快,一箭射出,立马转身便跑,且早就规划好了撤退路线,在我们赶到相国寺时,那人已然失去了踪影。” 李泽岳黑著脸,抬手握拳,重重在书桌上一砸。 那封已被他读完的书信轻轻扬起。 在房间中,整座十三衙门高层都已然聚集在此。 镇抚司主官、经歷司主官、绣春司副主官,加上四大神捕之三,柳乱林石与杨零。 李泽岳沉著脸坐在书桌前木椅上,手里握著那根银釵,其他人默默站在他面前。 黑子退出了房间,这是十三衙门的会议,他並不適合待在这里。 李泽岳拿起了书信,眼神怒火呼之欲出,递给了张旭。 张旭连忙伸手接过,他还从未见过自家总督大人如此愤怒。 他捧著书信,皱起眉头,细细看了起来。 “大寧蜀王钧鉴: 吾乃太觉教副教主苏慕,今修书於十三衙门总督蜀王殿下,望殿下能静心以观。 三十八年前,当朝李氏篡夺大周天下,屠戮前朝皇族,京城哀嚎遍地,尸首儘是大周董氏血脉。 万幸,大周朝五殿下,我教教主董平在寧国屠刀下逃出生天,费尽千辛万苦,终得以存活。 教主仁厚,收留仍对大周怀有忠义之心的臣子,以及在寧朝暴政下无法得以喘息的仁义之士,苟存於十万大山中,方可得以生存。 然,蜀王殿下今掌十三衙门,关押相国寺方丈慧能,欲於明日將其斩之,吾以为此事不妥。 慧能方丈,一生虔诚礼佛、潜心苦修、劝人向善、佛心澄澈,实在是天下罕见的佛门宗师。 吾等万请殿下万万不要如此行事,若杀慧能,定將付出相应的代价。 十三衙门中人应当认识此釵,其为贵衙四大神捕之一寒阎罗姜千霜之物,还请蜀王殿下三思。 若殿下考虑清楚,有了还慧能方丈自由的想法,吾等便在明日三十日卯时,天光破晓之刻,於城外玉河南畔莹青坡等待。 此地地势平坦,吾等为保自身安全,唯恐殿下携大军前来围杀,故选视线辽阔的此地,事有不对,我们可迅速撤离。 若是殿下当真在乎姜神捕性命,还请殿下明日能亲自携慧能方丈按时前来,吾等自会將姜神捕交还於殿下。 当然,殿下若担心自身安全,可派一位高手护卫身侧,吾等亦派两人前去交换。 若吾等发现殿下派人提前埋伏於此地,或是在约定之外多带哪怕一人前来,吾等定不会束手待毙,一息之间,便可夺走姜神捕性命,唯有玉石俱焚耳。 吾等实在不愿与殿下为敌,此番建议,只是在殿下强迫之下吾等所求自保之法,实在不愿见慧能大师如此殞命,方出此下策,还望殿下明鑑。 至於姜神捕,还请殿下放心,吾等並未將姜神捕如何,只是將其经脉封锁,无法自由行动,並未在將其控制住后伤害一分一毫。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拜上,恭候殿下来临。” 张旭看完之后,闭上眼睛,同样深深吸了口气。 书信默默传递了下去。 李泽岳拿起了桌子上的那枚银釵,造型简单而不失精致。 “是千霜的簪子。” 张旭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眾人將书信传阅完毕, 整座千秋楼顶层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自家衙门最强的捕头,被最大的敌人俘虏了,还要让自家衙门的主人亲自去赎回来。 奇耻大辱。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明天,我会去。” 良久,李泽岳终於压抑住了心底暴躁的情绪,努力平静地开口道。 “大人,不可。” 闻言,经歷司主官刘洋连忙开口道: “您是万金之躯,绝对不可妄动,对面的实力非同小可,您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一切都完了。” “大人,下官认为,此事应该还有可计划的余地……” 张旭也开口道。 “董平,指名道姓,要我去交换人质。” 李泽岳面色冷漠开口道: “这件事,他就没给我们谋划的空间。只要我们还想让姜千霜活著,就必须听他们的话,必须由我,带著慧能和尚,亲自去跟他董平交换人质。” “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自始至终都是我谋划的局。 现在人家把我的局破了,反过来开始要挟我,我只能自食其果。 姜神捕,是无论如何都要救的,她为衙门付出了太多的心血,立下过无数功劳,绝对不能放弃她。” 说到这里,李泽岳自嘲地摇了摇脑袋:“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到,人家那么简单就把这局给破了,还让人直接掐住了喉咙。” “大人,您若是当真想要亲自前去,需得找好合適的人手护卫您的安全,可咱们衙门里,並没有能够抗衡董平的力量……” 刘洋一脸担忧地说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慢慢站起了身子,闭上眼睛,轻声开口道: “师傅,麻烦您了。” 房间內,似有清风拂过,又是云雾飘摇。 千秋楼顶层,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是何时到来的,又是如何出现的。 似乎只是窗外吹过了一缕清风, 那位一袭道袍、清冷无双的女真人就出现在了李泽岳身后。 她的手上,还提著一柄剑。 云心,月华。 ———————————— 这是欠的昨天的,喝完酒吹的牛逼,含泪也得码完。 今天还有。 第178章 天下第三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十三衙门是我的根本力量,是我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掌握在手里的力量。” “姜千霜是黎公时期上一代神捕的女儿,是十三衙门最强的高手。 她是因为我的计划才被捉住的,若是我不去救她,整座衙门的人会怎么看我?” “这个计划是我一手制定的,既然棋差一著,我就要承受失败的代价。” “我可以接受自己的失败,但我不能接受別人因为我的失败而替我承担代价。” “师傅,我是不是真的很幼稚?” 书房中,灯火摇曳, 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良久,云心真人才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 “唉。” 李泽岳长嘆了一口气。 “以你的性子,並不適合玩弄权术,生於皇家,还有如此纯率的內心,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云心真人再次开口道。 李泽岳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云心的眼睛:“所以她死了,是吗?” 云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將月华放在手中,轻轻摩挲著,口中喃喃道: “你母亲的事情,很复杂。 岳儿,永远不要怀疑你的家人,他们都很爱晚棲,尤其是你的父亲,他承受了很多……” “连你们都无能为力吗? 你是天下最强的女真人,他是大寧的皇帝,连你们都对她的死无能为力,甚至连为她报仇都没办法,是吗?” 李泽岳眼神紧盯著云心真人,问道。 烛火中,云心沉默了。 她缓慢地抬起了脑袋,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眼神中有几丝茫然: “事情並没有那么简单……报仇,如何报仇呢? 岳儿,你不必在此套我的话,我知道的也並不多……” “唉。” 李泽岳再次长长一声嘆息, 他站起了身子,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师傅,早点歇息吧,明日还是要依靠您了。” …… 第二日,清晨,天色將明。 玉河南畔。 “总督大人。” 李泽岳从马车中走下,看著这些眼中带著殷切期望的衙门探子们,微微頷首。 他知道,在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姜千霜的部下。 张旭走到李泽岳身前,拱手道:“殿下,柳乱三人已经安排好了。” 林间,有两道身披具甲的健硕身影持刀而来,施礼道: “殿下,两千金吾卫,已在玉河后山与各个道路上埋伏下来,一声令下,便可前来廝杀。” 两人正是金吾卫副统领霍浪与中郎將吴魏。 李泽岳昨日便向宫里请了旨意,让金吾卫前来协助。 隨后,又有一袭黑袍,腰悬墨黑长尺,缓缓走来。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 “殿下,两手准备。 风部已经撒了出去,埋伏在他们撤退的必经之路上, 颂部潜伏在莹青坡林中,一旦殿下与太觉教爆发衝突,能第一时间保护殿下安全。 下官与霍將军、吴將军、黑先生稍后也会在莹青坡林中观察局势,一旦事有不谐,便会立刻出手。” 玉河畔的风中, 李泽岳微微頷首,身上的飞鱼服轻轻摇晃。 两千金吾卫,二百采律官,二百镇抚司密探。 天下最强女真人、采律司指挥使、蜀王府侍卫首领、金吾卫副统领、金吾卫中郎將。 这就是此次李泽岳敢於直面太觉教董平的底气。 若是把这些力量放到西边,灭国也只是挥手之间。 他此次拿出了那么多的力量,仅仅是因为…… 他要面对的那人,是此间天下真正站在山巔上的那一位, 天下第三,董平。 …… 天光破晓,时辰到了。 “慧能大师。” 贾保驾著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將面色枯槁的慧能扶了下来。 李泽岳上前搀扶住了他。 “殿下,此处山清水秀,当真是登入西方极乐世界的好去处,贫僧多谢。” 慧能方丈左右看了一眼,微笑著对李泽岳施了个佛礼。 “大师误会了,我並非要杀你,而是要將你送走。” “送贫僧走?” 慧能方丈有些疑惑。 “董平来接你了。” 李泽岳轻嘆一声,扶著功力尽散的慧能,慢慢向莹青坡走去。 此刻,阳光衝破云层,將金灿灿的辉光散落在玉河之上,將绿意盎然的莹青坡照的透亮。 白云拂动,云心真人的身影出现在李泽岳身后。 李泽岳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上了草坡。 坡上,另一侧,佇立著上百名黑袍身影。 其中有三人缓步而来。 一人身形肥胖,扛著一桿朴刀, 另一人浑身裹著黑袍,將身形面部遮挡住,看不清样貌。 两人中间,是脸色苍白虚弱无比的姜千霜。 看其模样虽然憔悴,但衣衫还算整洁,应当並未遭受什么折磨。 李泽岳鬆了口气,眼神死死盯著浑身笼罩於黑袍中的那人, 在他身上,李泽岳感受不到一丝真气波动。 “不是董平,但很强,至少在九品破晓巔峰,应在天下武评榜上有名。” 身后,云心真人的话语轻飘飘落在李泽岳的耳边。 他点了点头。 又是一位天下前十。 此时,两方人相隔著三米,相视而立。 “不愧是蜀王殿下,当真敢亲自前来,梁某佩服。” 身形肥胖的梁潮咧开嘴巴,笑著说道。 李泽岳面色冷漠,並未因对面有一名天下前十而有所动容,只是冷冷开口道: “交人。” 梁潮憨笑了两声,伸手扶住了姜千霜的后背。 李泽岳手掌也推住了慧能的背部。 同一时间,两人用力將手中人向对方推去。 李泽岳连忙上前,接住了虚弱无比的姜千霜。 此时,这位女神捕面色煞白,浑身颤抖著,眼睛微眯,明显处於半昏迷的状態。 李泽岳连忙搭上了她的脉搏,心底一沉。 经脉寸断,气息微弱,生命如將息之火。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一阵沁凉, 低头看去,是姜千霜抚上了他的手背,一双柳叶眉痛苦地皱起,虚弱的眼神紧盯著他,嘴角轻动: “速、速回京城,董平、衙门……危” 李泽岳听清了姜千霜的话,垂下了眼帘,缓缓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没关係,这一次,是我们贏了。” 闻言,姜千霜虚弱眯著的眼睛微微睁大,深深地看了李泽岳一眼。 隨后,这位单剑与董平生死搏杀过的女神捕,鬆了口气般,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泽岳轻轻將她背在身后。 “你不会死的,我们回京。” 李泽岳背著姜千霜,转过了身子,没再去看梁潮和那黑衣人一眼。 云心真人手中月华出鞘,冷冷瞥了他们一眼。 两人如木偶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泽岳慢慢走下了莹绿坡, 身后,大地却微微颤抖起来,如雷鸣、如上天咆哮的怒火, 两千金吾卫的战马对山坡上的百名太觉教眾开始了衝锋。 天地间有剑鸣,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拔剑而起,剑罡贯穿云层,纵横上千米,自天边落下,直衝莹青坡上那黑袍九品破晓境。 大风,將起。 …… 清晨的乾安城总是充满了烟火气。 一名身形有些瘦削的男子慢慢走在街头,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卖早餐的小贩吆喝著,上值的官员们匆匆走过,有孩童刚刚睡醒,还在哇哇大哭著。 他走过朱雀大街,走过宽阔的御道,来到了那座朱红的高墙下。 大寧宫城。 路上的人们,值守的官兵,似乎都看不到他。 他缓慢迈著步子,伸出手,摸了摸这座高墙。 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三十八年前,这里,是他的家。 他是大周最受宠的小皇子,就在国破的前一天,他还在无数爱的谎言中幸福地活著。 一朝京城破,他眼中的世界便变幻了模样。 他收回了抚摸宫墙的手,眼睛,却是看向了那座辉煌的乾门。 他一步步走了过去,旁若无人,轻而易举便走进了大门。 仿佛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穿过乾门,跨过龙首渠的白玉桥,脚步轻轻落在了太元殿前,那座纵深六百米的广场上。 董平目光看向了那座煌煌巍峨的太元殿。 “董教主,止步吧。” 不知何时,广阔寂静的广场上, 极为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红袍太监的身影。 他微微躬著身子,脑袋却抬起,脸上带著恭谨的笑容。 大寧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莲恩。 董平停下了脚步。 “我要进去看看。” 李莲恩摇了摇脑袋: “董教主,莫要为难奴才,这里是大寧皇宫。” 董平又向前迈了一步,眼神並未在李莲恩身上停留。 “如果只有你自己的话,拦不住我。” 李莲恩微笑著道: “那是自然,董教主武功盖世,奴才自认再修行百年,也赶不上董教主。 既然董教主非要想著回家来看看,那奴才只好多叫些人,前来迎接了。” 话音落, 又有一人自宫墙上重重落在董平身前。 身披鎏金鎧甲,身形壮硕,手持陌刀。 其人面容粗獷,气势重如泰山。 金吾卫统领,秦齐。 “董教主著实好算计,一封书信传於二殿下,让十三衙门认为您就是想以落入太觉教手中的姜神捕换取慧能方丈, 想要哄骗二殿下趁此机会围杀您,如此让其將京中高手带走。 確实,您成功了,京城此时內部无比空虚,九品破晓境的赵极指挥使和霍浪副统领离开了,十三衙门倾巢而出,采律司风部颂部高手全都离开了京城。 如果奴才猜的没错,您请的那位高手,应是那位天下第八,在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莫家所剩唯一的血脉,刀圣莫无风。 有他牵制城外的那些高手们,著实是一副秒棋。 他和您留在城外的教眾们,已经被您当作吸引火力的弃子了吧。 现在,二殿下带走了宫內两千金吾卫,还剩下三千兵马,以及各城门的城门司数万左右驍卫。 其余拱卫京城的兵马皆在城外军营中,此时尚不知城內动盪。 奴才再猜,您应当还有大半教眾此时冲入了十三衙门的詔狱以及采律司的天牢,想要释放那些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囚徒们,想要让京城乱起来,混乱左右驍卫的视线。 以您天下第三的实力,在没有数千兵马阻截、或是没有至少四名九品破晓境高手拦路的情况下,您想要杀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哪怕那个人是陛下,是吗?” 李莲恩脸上依旧是恭谨的笑意,道: “您现在在等什么,等京城乱起来吗?” 董平平静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 十三衙门, 威严牌坊下。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缓缓停住了步子。 身后的三十名教內精锐跟在他身后,默然无言。 九品升日境的苏慕,加上两位九品观云境的堂主,其余皆是七品八品的教內绝对主力。 看著那宽大威严的牌坊,苏慕一扯嘴角,腰间长刀瞬间出鞘。 就在那如匹刀罡將要接触到牌坊上太祖皇帝亲书的“江湖之主”四个大字时, 一阵微风吹过, 是刀鸣,也是风吟。 那雪白刀光很快,拦住了苏慕挥出的那一刀。 一道瘦高的身影出现在牌坊下, 髮型略显凌乱。 “柳乱……” 太觉教副教主苏慕喃喃道。 “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声从牌坊后传来,那是一道苍老而佝僂的身影。 柳乱连忙上前搀扶住了老人。 “听总督大人说,你们绑了老夫的乖徒弟,现在还要砸了老夫老主子的牌坊,还要把老夫住了几十年的詔狱拆了。 这可不行啊。” 吴牢头又咳嗽了两声,拒绝了柳乱的搀扶,缓慢而坚决地直起了身子。 这位掌管十三衙门詔狱数十年的老人,这位江湖人称大魔头的詔狱之主, 再次离开了黑暗,走到了这座衙门门前。 一如过去的那些年,他都在十三衙门这座庞然大物的阴影下,默默守护著它的伟岸与光辉。 他的身形依旧矮小佝僂, 但其磅礴气势却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苏慕的心一下沉了下来,刚刚举起手中长刀,却感受到大地在轻微的颤抖。 一阵整齐而沉闷的响声越来越近。 他回头望去, 街道东西的两侧路口, 有身披暗金鎧甲背负长弓腰佩长刀的甲士,密密麻麻地堵住了道路。 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五百名甲士, 暗金的鎧甲已经昭示了他们的身份。 太子左右卫率。 太觉教眾人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 皇宫,太元殿前。 董平沉默著,再次向前一步。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董教主还不走吗? 二殿下马上就要带云心真人回来了。” 李莲恩轻声劝道。 董平没再言语,再度向前一步。 不知何时,太元殿前,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俯瞰著董平。 眼神中,一片平静。 “轰——” 只是一瞬间,董平便冲天而起,磅礴的气势威压令整座太元殿广场一阵震颤。 他只是举起拳头,天空的云层便下沉了十米。 六百米的距离对於那袭黑袍来说仿佛並不存在,只是一瞬间,董平便来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他只是想让他的妻子活著,他到底有什么错!” “亡国之君? 世间何曾有过如此亡国之君?” “皇帝,你不如他,他哪怕葬送整个王朝,也不想让他的皇后在痛苦中死去!” ———————————— 上一章说是狗血电视剧剧情的,还有那个说追不下去的,老实的过来挨打。 第179章 成功的代价 苍茫天幕下, 阳光照耀在巍峨太元殿上,皇帝龙袍轻扬,面对董平那令云层下垂的一拳,他依旧佇立在玉阶上,身形未曾有丝毫晃动。 只是,在听到董平最后一句话时,他平静的眼神终於掀起了一丝波澜。 皇后的死,一直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董平近了,他那挟著万钧之力的一拳,在太元殿前掀起一阵狂风,转瞬间便出现在皇帝身前。 “轰——” 那一拳终於挥了出去,劲风呼啸,撕碎了空间,於天地间发出尖锐的爆鸣,如黑色闪电般轰向那道明黄身影。 这一拳若是命中,皇帝与身后辉煌的太元殿都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可,皇帝依旧没动。 就在这一刻,太元殿顶, 一道壮硕的身影赫然出现,双脚一蹬,如流星坠落般朝董平俯衝而去。 那道身影同样高举拳头,气势霸道而无可匹敌。 只是一息之间,没有任何防备的董平被这一拳重重砸在了身上,身形瞬间倒飞了百米之外。 也是在这同一刻,宫城广阔的殿前广场上,响起了闷雷般轰鸣的马蹄声。 大地在震颤。 自太元殿的后方,宫城东西两侧, 有无数身披玄黑鎧的甲士骑著战马如浪潮般涌出,马蹄如雷,在广阔的广场上奔腾著,来到了太元殿玉阶下。 战马的马蹄在地上摩擦著,甲士们紧握著手中的兵器,目光死死盯著眼前佇立的那袭黑袍。 三千天狼骑。 刚刚一拳將董平轰飞的壮硕男人默默走到了皇帝身边。 他面容坚毅,身材高大魁梧,举手投足间透露著他的霸道。 天下第一將, 武评第五, 定北侯,赵山。 殿前广场上,气氛一下凝滯起来。 风中,董平黑袍轻扬。 他看著眼前的三千精锐铁骑,看著玉阶上站在一起的明黄玄黑两道身影,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赵山,何时进的京?” “皇帝,你怎么敢,调定北侯亲兵入宫?” 三千天狼骑,一位天下第五,一位九品破晓境的贴身太监,一位九品破晓境的金吾卫统领。 这便是董平此时所要面对的力量。 面对广场上已然组成围杀高手战阵的三千定北铁骑,董平吐出了胸中一口气,再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他输了。 自从他得知十三衙门向外放出的消息后,他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专门为他做的局。 请君入瓮的局。 他將计就计,捉住了十三衙门神捕姜千霜,想要以交换人质为理由,骗得李泽岳带大批高手出京, 他知道,这位年轻气盛的殿下一定会调集京城一切可以调动的高端战力,试图在京外围杀他。 想来,皇帝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而他就能趁此机会,进京刺帝。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和那位殿下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並且,定北侯回京了。 这让他的一切计划都落入了空处。 撤退吗? 当然可以,如果他想走,此处没人能拦得住他。 想来,这位定北侯爷也不敢把皇帝扔在这里,自己独自去追杀他。 然而,他自己可以撤退,可他此次进京所带的包括副教主在內的大半教內精锐,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这是既定的、无法挽回的失败。 董平再度向前一步, 眼睛又看向了高高白玉阶上的明黄身影。 他还是想试一试。 他是董平,天下第三。 三千铁骑又如何,天下第五又如何? 自可一战。 董平动了,三千天狼骑的战马也动了。 天地间,在这座天下最大的皇宫中, 一袭黑袍,独自向黑色浪潮般的三千铁骑开始了衝锋。 …… 玉河畔,莹青坡。 磅礴刀意肆意纵横在大地上。 那是一道由刀罡形成的龙捲,贯天彻地,摧毁著目光所及一切的生命。 刀圣莫无风的黑袍破碎,露出了他苍白的面容。 他拄刀而立,剧烈地喘息著,猩红的眼睛环视四周。 明媚而翠绿的莹青坡,早已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血色,散落著无数被刀罡抹去生命的尸首。 这已经是两千金吾卫的第三轮衝锋,放眼望去,他们如不知疲倦般,如层层叠叠的海浪,再次向他扑来。 箭雨, 铺天盖地的箭雨。 莫无风再次挥起了手中的宽刀。 一根羽箭撕破了时间与空间,雷霆般在下一秒就要钻入他的胸膛。 莫无风后撤一步,宽刀立於身前,挡住了吴魏蓄势待发的一箭。 又是一刀挥出,罡气將天空的箭雨折碎。 吴魏冷哼一声,將长弓背负回身后,纵马持刀带著身后的骑兵们衝锋而上。 云层涌动,又有墨黑巨尺砸下。 莫无风紧咬牙关,身形微屈,雄浑刀罡在宽刀上凝聚著,朝天悍然挥出。 “轰——” 汹涌刀罡与墨黑剑气碰撞在一起,啃噬著、撕裂著。 巨尺虚影慢慢消散在世间。 半空中,赵极黑袍轻动,长长吐出一口气,落於地面。 他看著悍不畏死的金吾卫铁骑们与那霸道无匹的身影碰撞在一起,一道道鲜活而无畏的生命眨眼间便消散在世间。 他看著霍浪那壮硕的身影双手持矛,作为冲阵的刀尖,狠狠砸在了莫无风身上,又被一刀砍了出去。 世间九品高手不少,自观云境起,每进一步便是难如登天。 观云、升日、破晓。 每进一步,便是脱胎换骨般质的变化。 观云境与破晓境相比,与七品对九品並无多大差別。 破晓巔峰,触碰到天人之境的门槛之后,那更是世间山巔的力量。 若当真想要杀死一位破晓巔峰,唯有用人命去填,將其浑身罡气消磨殆尽,再破去其坚硬体魄,才能將其斩杀。 莫无风,天下第八的破晓巔峰超级强者,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莫家仅存的血脉,江湖诛鼎楼的楼主,与朝廷有著血海深仇。 诛鼎楼,便是在二十年前朝廷镇压江湖时,家族门派被屠戮,与朝廷有著血海深仇的那一批人所建立,一直在暗中进行著向朝廷復仇的行动。 赵极作为采律司指挥使,皇帝手下第一號鹰犬,自然在诛鼎楼的必杀名单上。 此时,此地太觉教教眾已然全部伏诛,在采律司风部颂部以及十三衙门眾捕头围杀下,他们自然没有存活的道理。 最难啃的,就只剩下了莫无风这块骨头。 金吾卫的第三轮衝锋已经结束,又留下了数百道尸体。 莫无风身上再添几道伤势,身周的罡气更稀薄了。 他应当还能再坚持最后一轮,在那之后,他就要倒下了。 他的头髮散乱著,嘴角有血跡渗出,眼睛却看向京城內皇宫的方向。 他心甘情愿用生命留在这里当诱饵,便是相信那位天下第三。 莫无风感受著自己体內稀薄的真气,已经是在勉力运转了。 他默默抚了抚刀柄。 这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战了。 苍穹上,云层中, 采律司指挥使赵极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握著一把通体墨黑的长剑。 云雾沸腾著,缠绕著,似乎听到了赵极的召唤,在天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墨黑长剑,赵极以自身为剑柄,以磅礴剑意为剑身,罡气似乎要席捲整座天地。 那开天闢地般的一剑,对著地面上的莫无风悍然挥下。 莫无风紧握上了刀柄,调动著体內仅剩的真气,一跃而上。 一粒蜉蝣,撼青天。 …… 城门下,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街道空荡无比,半个时辰前还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京城陷入了沉寂中。 百姓们被官兵们赶回了家中,此时街上只有正在巡防的士兵,骑在马上戒严著。 李泽岳掀开了马车的车帘,远远看向了那座皇宫。 马车內,云心真人握著姜千霜的手,为她体內输送著纯正道家真气。 黑子驾著马车,在太医院门口停了下来,李泽岳將姜千霜背下了马车,送了进去。 没过一会,他走了出来,重新上了马车。 黑子一扯马韁,驾车向皇宫走去。 此时,宫门敞开著, 李泽岳和云心真人走下了马车。 三人穿过了乾门,跨过了龙首渠玉桥,踏上了广阔的殿前广场。 破碎的战马、散落的残肢、折断的兵器。 昔日庄严肃穆的太元殿前的青石广场,此时已然成为了一座惨烈的战场。 青砖破碎,整座殿前广场坑坑洼洼,布满了定北铁骑的尸首与残骸。 三千天狼骑,如今还倖存著的,只有一千余骑。 他们正在广场上游荡著,收拾著自家袍泽的尸体。 太元殿前,白玉阶上。 有明黄玄黑两道身影坐在那里,就那般坐在玉石阶上。 董平的身影已然不见。 李泽岳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穿过了六百米的广场,耳畔皆是受伤士卒痛苦的嘶吼声,靴底沾满了血水。 他慢慢来到太元殿前,走到了玉阶下。 “父皇,赵叔。” 李泽岳对著二人施了一礼。 皇帝的眼神终於从台下挪到李泽岳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赵山黑袍破碎,露出了半个胸膛,胸前还有一道深深的乌黑色拳印。 他看著一脸担忧的李泽岳,强扯了扯嘴角:“狗日的,天下第三就是天下第三,给老子一半天狼骑都干掉了,就这还没留下他。 老子把他胳膊都掰断了,还是让他给跑了。” 李泽岳长嘆了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个人武力就是这般强大,哪怕是用世间最强的骑兵拿命去填,也难以將其战胜。 “经此一役,董平重伤折臂,太觉教精锐力量全部葬送,副教主、三位堂主,以及教中大半七品以上的教眾全部伏诛,未来几年內,再成不了气候。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 皇帝轻声道。 李泽岳再对皇帝施了一礼, 看著广场上定北军的尸首,他心情有些低落。 这能算是胜利吗? 皇帝的表情依旧平静,並未因眼前的惨烈而有所动容。 “赵山,今日折损你那么多亲兵,你怪不怪朕。” 良久,皇帝再次开口道。 定北侯赵山嘆了口气,坐在皇帝身边的他,丝毫不顾形象地岔开了腿,屁股还挤了挤皇帝。 “陛下,臣自然不怪,只是心底难免有些心疼。” 皇帝扯了扯嘴角,道:“哦?” 赵山见皇帝不接话,又咳嗽了两声,接著说道: “陛下怎么不说……要赏臣点什么?” 李泽岳扭过头去,用手抹了把脸。 “浑货,此次詔你进京是要给你封王的,还敢在此时给朕討要赏赐,朕的龙椅给你你要不要啊?” 皇帝皱著眉头,训斥道。 闻得如此诛心言语,赵山脸色变都不变,只是腆著脸嘿嘿笑了两声,又用屁股碰了碰皇帝: “不要,不要,以前咱俩小时候,跟著太祖皇帝大营南征北战,灭那些小国的时候,咱俩不是偷著坐过龙椅吗? 太硬了,硌屁股,俺不喜欢,坐不得。” “哼。” 皇帝冷哼一声,他就知道赵山得如此言语。 李泽岳束手默默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將士们此番为朕而死,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朕这沁凉皇宫里,確实委屈他们了。 老二,待將士们尸首收敛好了,寻个日子,葬在朕的皇陵旁边吧,此事你来安排。” 皇帝看了李泽岳一眼,声音低沉道。 “儿臣遵旨。” 李泽岳沉重地施了一礼。 皇帝轻轻起身,又瞥了赵山一眼,用脚尖踢了下他屁股: “朕知道,你定北军举世无双,寧愿葬回定州,不一定愿意葬在朕的皇陵旁。 別急著埋怨朕,朕的皇陵旁边那座山头儿,是你的地方,他们跟你埋在一块,心里得愿意吧。” 风吹过太元殿,拂动了三人的衣衫。 赵山一愣,还没等他眼珠子瞪大,皇帝又道:“还想要什么赏赐,说吧,朕斟酌著给。” “这样啊……” 赵山也站起了身子,俯身一礼: “也不是啥大事,臣想向陛下討个婚事。” “?” 李泽岳面色一僵。 啥意思? 皇帝也罕见地怔了一下, 赵山家就两个孩子,確实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討门婚事……给赵离,还是给清遥丫头? 他瞥了浑身紧绷起来的李泽岳一眼,又看向赵山,勾起嘴角道: “说吧。” 赵山郑重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朝皇帝恭敬一礼: “兄长,臣常年驻守边关,家中长子赵离已然长大,这次回来您也见了,也算是个好孩子。 臣斗胆,请兄长赐婚於赵离,与康王府明婉郡主结亲,两个孩子自幼相识,虽未曾在一起长大,但彼此感情极为深厚。 臣此番回定州后,便要筹备大战之事,不知何时就会死在战阵之上。家里老头子年纪也大了,只想著赵家香火能传下去。 明婉郡主,是个好丫头,若当真能娶回我赵家去,我们一家人做梦都能笑醒。 臣这辈子还没求过兄长什么,只求陛下降旨,赐赵离这番婚事。 臣,叩谢。” 太元殿前,赵山的腿还没跪下去,身前便伸来了一只手,扶住了他。 “一口一个兄长,还要给朕磕头?” 皇帝无奈地看著眼前无赖的这人,整座天下能让他头疼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赵山算其一。 “赵离和明婉两个孩子都不错,身份上也合適。 此事朕应下了,自会让太后下旨,婚期你们自己决定吧。 康王到时候若是不愿意,你自己去解决,朕就不掺和你们这事了。” “谢陛下。” 赵山终於直起了身子,笑呵呵地挠了挠脑袋。 康王那胖子不愿意? 从小到大有什么事由得他做主过? 哼。 “咳咳。” 这时,一阵咳嗽声传到皇帝和赵山的耳朵里。 两人把目光放在了这小子身上。 李泽岳此时嗓子似乎有些不舒服,掐著喉咙一个劲的咳嗽。 “……” 皇帝和赵山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把目光移走,不搭理这傢伙。 “老二,回你衙门去,看看情况如何了。” 皇帝安排道。 “……儿臣遵旨。” …… 李泽岳和云心真人又上了马车。 “怎的了,如此闷闷不乐?” 云心真人坐在对面,好奇地问道。 李泽岳嘆了口气:“赵叔给赵离请了门婚事,跟明婉的,我父皇答应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 李泽岳瞥了自家便宜师傅一眼,道: “可我和清遥比赵离明婉大两岁啊,他们都要成亲了,那我们呢? 我当时嗓子都快咳嗽哑了,他俩就是不搭理我。” “莫急莫急。” 云心真人好笑地看著李泽岳,用手戳了下他的脑袋: “你不是十三衙门的总督大人吗,也不动脑子想想。 如此天下,有资格娶清遥的、敢去清遥的,除了你还有谁?你看你这样子,整天把清遥当成宝贝似的,生怕她跟別人跑了。 想来,你父皇和赵侯爷应当是还有別的算计,此时並未到让你们成亲的时机,你急是急不来的,慢慢等著吧。” 李泽岳唉声嘆气地摇著脑袋: “成亲还能需要什么时机啊,当真麻烦。” 马车缓缓驶到衙门所在大街的街头。 李泽岳调整好表情,走下了马车。 一整个街道,遍地残骸。 暗金鎧甲的太子卫率正在打扫战场。 他迈著步子走进了街道,来到了衙门大门前。 一把躺椅,一个老头。 旁边还有四个男子一个小姑娘守在老头身旁。 这就是衙门牌坊下的场景。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李泽岳挑著眉毛问道。 “吴老前辈说好久没从地底上来了,得好好晒晒太阳。” 韩资的黑袍上也有几分破碎,身上有几道血痕,显然也参与了刚才的战斗,受了些伤。 吴牢头愜意躺在长椅上,沐浴著上午的阳光,嘴里还轻哼著小曲。 “您老没伤著吧。” 李泽岳走到他身边,微弯著腰轻声道。 吴牢头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老夫没事,劳总督大人关心了。 只是……老夫那徒弟,情况如何了?” 李泽岳沉默了。 一旁的柳乱和刚刚从采律司衙门作战回来的林石杨零都瞪大了眼睛。 “姜神捕,身受重伤,经脉尽断,一身武艺算是废了,太觉教就没想著让她活著。” 吴牢头沉默了,他坐起身子,脑袋低了下去。 “我已经送她去了太医院,命应该是能保下来,您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派人去给孙老神仙去信,看看他能不能来一趟京城,帮姜神捕治癒伤势,恢復经脉。” 李泽岳连忙宽慰道。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沉寂。 四大神捕的三位全都默然无语,他们都是衙门的老人了,彼此的感情都极为不错。 良久,吴牢头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佝僂的身子对李泽岳施了一礼,隨后转身向詔狱走去。 “那便劳烦总督大人了,千霜这丫头命很苦,也为衙门付出了很多……只能请您多多照顾了。” 李泽岳对著这位老人的背影回了一礼。 林石嘆息著摇了摇脑袋。 李泽岳瞥了他一眼,道:“匯报一下战况吧。” “在此次对咱衙门和采律司衙门的袭击中,太觉教副教主与两名堂主身死,其余精锐尽皆伏诛。 有太子卫助战,咱们的伤亡並不大。” 柳乱拱手道。 李泽岳点了点头, 此次行动算是成功的,但是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天狼骑、姜千霜、还有在莹青坡不知战况如何的金吾卫以及张旭率领参战的衙门主力们。 阳光刺破了层层云朵,洒在了十三衙门威严的牌坊上。 看著爷爷亲书的“江湖之主”四个大字,李泽岳一时有些茫然。 成功了吗? 日后的道路,他到底该怎么走呢? ————————— 第一卷,当时年少春衫薄。 本卷完。 第180章 四月 四月初的京城扬起了细雨,淅淅沥沥,这应当是入暑前的最后一次降温。 春雨绵绵,细腻悠长,轻纱般的雨幕为这座古老的城市更添了几分朦朧。 太医院。 一个眉眼清秀却显得怯生生的小姑娘推开了太医院的院门,她一手举著油纸伞,另一只手提著一个饭盒,径直向其內最幽静的小院走去。 小姑娘轻敲了两下院门,雨珠自屋檐轻轻滴落而下,里面却並没有丝毫动静传出。 “姜捕头,我进来了。” 小姑娘嘆了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先朝院內探了探脑袋,接著朝內迈出了步子。 雅致幽静的小院內,屋檐下,有白衣女子坐在椅子上,双眼出神地望著院中的海棠。 她的气质依旧清冷,但再不復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凌厉。 苍白的脸色,单薄的身子,正如院中被细雨拍打了一夜的海棠,憔悴而无力。 “姜捕头,喝点粥吧。” 刘芷走到姜千霜身边,將饭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慢慢將其打开,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 姜千霜慢慢把出神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眼前这照顾了自己两天的小姑娘。 她默默点了点头,將白瓷碗从刘芷手中接过,勺子轻舀,米粥入口,热量温暖了她的身子。 “你叫刘芷……是吗?” 姜千霜缓缓开口道。 刘芷怔了一下,照顾姜千霜这两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这位憔悴的女子开口说话。 “是的。” 刘芷看著眼前这位本该成为她师父的可怜女子,轻声应道。 姜千霜嘆了口气,再次开口道:“我这身子被打坏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刘芷连忙摇头道:“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咱们衙门,何时来了你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是谁安排你过来照顾我的?” 姜千霜又喝了口米粥,强撑著笑了一下,问道。 刘芷刚想开口,却听得此处幽静小院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嘎吱。” 细密雨声中,木门又被推开了。 姜千霜目光看向门口处,轻柔春雨中,油纸伞下,有黑袍年轻男子踏水而来。 “是我安排小芷过来照顾你的,还没与你说,吴牢头之前替你收了个徒弟,根骨天赋都不错,就是我这妹子小芷,你看你对她可还满意?” 黑袍公子撑著伞站在院子里,笑著说道。 姜千霜看著院中这面容熟悉的男子,愣了一下,听著这熟悉的嗓音,脑海中自己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道身影与眼前的黑袍公子逐渐重合。 “没关係,这一次,是我们贏了。” 这是那一日,自己倒在他怀中前,这位公子给自己说的话。 “总督大人。” 姜千霜认出了他的身份,將白瓷碗放在桌子上,想要起身施礼。 李泽岳摆了摆手道:“不必,姜神捕有伤在身,好生歇著便是。” 姜千霜闻得此言,也没再动弹,只是眼帘低垂了下去,道: “总督大人方才说,师父想要让小芷拜我为师,此事恐怕是不行了。 如今我功力尽废,经脉断裂,成了个废人,如何还能再收徒弟,又能教导些什么呢?” 刘芷在一旁红了眼眶,摇了摇头。 李泽岳笑了笑,道:“姜捕头无需如此悲观,我已经派人向孙老神仙去信说明情况,想来他看到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进京。 如果是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你並非没有治癒的希望。” 姜千霜茫然地抬起了头。 “相信我,你的伤是为衙门所受,我今日既为总督,便有义务想办法將你治好。” 李泽岳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姜千霜耳朵里,却极有信服力。 一如那日他与自己说的,他们贏了。 她后来听说了那一战的战果。 太觉教支离破碎,董平重伤断臂,副教主三位堂主身死,教中大半精锐全军覆没。 莹青坡战场,诛鼎楼楼主莫无风重伤垂死,被前来救援的诛鼎楼高手救走,但其余在场的上百太觉教教眾也全部伏诛。 据她所知,那莫无风所受伤势比自己还重,虽然被救走,但估计著也没两年好活了。 这一切,皆出自於这位年轻王爷的谋划。 “你好好养伤,这些日子先在太医院住著,有小芷照顾你,应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莫要再如此悲观了,衙门中你的同僚下属们都很担心你,赶紧把伤养好些,他们也好过来探望你。” 李泽岳又看了眼自家衙门最强的女捕头,转头看向了院里憔悴的海棠。 “嗯……这开的不错,还挺有意境的。 四月乾安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好诗好诗,不愧是我。” 如此摇头晃脑地说著,李泽岳举著油纸伞,笑著离开了小院。 姜千霜眼神复杂地看著再次看向了那树海棠。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他的声音似乎还迴荡在院內,如同拥有魔力一般, 在姜千霜的眼中,那树经过一夜风吹雨打的海棠不再憔悴, 细细雨幕下,粉嫩的海棠孤高绽放著,如此坚韧,如此傲然。 …… 李泽岳离开了太医院后,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轮轻轻碾轧在湿润的青石板,溅起细小水。 春雨中,乾安城披上了朦朧的轻纱。 马车缓缓驶出了城门。 今日是先前在皇宫中战死的定北铁骑下葬的日子。 雨天的路有些泥泞,不太好走,尤其是山路。黑子驾驶著马车,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堪堪到达帝陵……旁边的那座山头。 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好听,但这实实在在是皇帝正在为赵山修建的……定北王陵。 这两座山紧挨著,两座陵寢,未来会住下当今大寧最强大的两个人。 当然,现在帝陵中,已经有一名女子静静沉睡很多年了。 马车缓缓停下。 这是山中较为平坦的一处山坡,风景很好,草木茂盛。 细雨中, 千余座石碑静静佇立在山坡上,每一座石碑上都刻著他们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军功。 一千五百名定北军身著玄黑鎧甲,默然矗立於碑林前。 有两道素白身影站在他们身前。 旁边,还有宫里派来主持葬礼的一眾礼部官员。 李泽岳默默来到了礼部官员们的旁边。 “殿下。” 此次前来主持的是吴夫之,他眯著小眼,施了一礼,轻声打了个招呼。 李泽岳点了点头。 眼神,看向站在千名甲士前,罕见穿著素白衣服的单薄身影。 那是赵家长女,赵清遥。 此时,细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裳, 略带寒冷的山风吹来,她表情肃穆,素白身影並未有丝毫晃动,就那般站在那座碑林前。 她已经完全融入了定北军庄严的氛围中。 李泽岳的眼神有些茫然,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这位自幼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有些陌生,似乎她生来就该在定州长大,生来就该站在这支举世无双的铁骑身前。 这时,站在清遥身前的赵山动了。 他坚毅的脸庞也是如此肃穆,他举起右拳,重重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虎!虎!虎——” 身后,赵清遥与千余定北军也是如此,將右拳举起,砸在胸前鎧甲上,口中与赵山一同喊著。 “虎——” 此时,天地间的雨似乎停了一瞬,声音如雷贯耳,衝破云层,久久迴荡在山间。 这千余定北英魂长久地沉睡在了此地,沉睡在了他们的侯爷陵寢旁。 一如他们定北军的使命, 忠诚,守护。 这就是定北关送別袍泽的仪式。 简洁而庄重。 …… 如此,仪式便结束了, 赵山下达了让天狼骑回到山下军营的军令。 吴夫之等一眾礼部官员摇了摇头,跟赵山和李泽岳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开了。 他们完全就是来观礼的,定北军的葬礼,从来不需要他人主持。 李泽岳从马车中找出毛巾和披风,心疼地走向赵清遥。 赵清遥看了自家老爹一眼,也向李泽岳走去。 李泽岳拿著自己的黑羽披风,披在了赵清遥单薄的身子上,隨后又把毛巾搭在她的头顶,让她低下脑袋,开始在她头髮上擦拭起来。 一旁的曇儿站在两人身边,手中举著油纸伞。 赵清遥有些羞涩,自家老爹就在一旁看著呢。 她抬了抬眼,看著李泽岳一脸仔细的表情,心里只感觉又被塞满了。 “我自己来吧。” 赵清遥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李泽岳的手。 李泽岳低头看著脸蛋有些发红的清遥,伸手轻捏了下她的鼻子,低声道:“你爹就在旁边呢,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赵清遥愣了下,隨后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脑袋。 赵山黑著脸,看著李家老二拿著毛巾在自家闺女头髮上搓著,明明都是九品了,拿真气直接烘乾不行吗? 李泽岳终於把赵清遥的长髮擦完了,头髮,再怎么擦终究还是有些潮湿,他又伸出手,放到了赵清遥的头顶,轻轻摩挲著。 赵清遥只觉得一股热气在发间流转著,蒸腾起了阵阵水雾。 “还冷吗?” 李泽岳收回了手,低声问道。 赵清遥摇了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捻住了李泽岳的袍子,轻晃了两下,却又想起自家老爹在旁边,又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李泽岳却伸出手,將赵清遥的手指紧紧抓住。 赵清遥一怔,紧张地扯了扯他。 谁知,李泽岳就这般牵著赵清遥的小手,笑呵呵地看向黑著脸的赵山,道: “赵叔,你一会还有事吧,你忙你的,我先带著清遥回京了。” 赵山眼珠子一下就瞪了起来, 什么意思,在老子面前明目张胆地拐走老子女儿? “爹,师父还在府上等著我呢,她今天就要回观里了,我得赶紧回去送送她。” 这时,赵清遥却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 她的小手依旧与李泽岳的手牵著,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父亲。 赵山瞪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自己一向懂事的大女儿……已经开始帮黄毛说话,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 良久,赵山才仿佛接受现实一般,默默点了点头。 李泽岳憋著笑,牵著赵清遥的小手就向马车走去。 小曇举著油纸伞,在后面慢赶著。 隨小姐走上马车前,小曇又回头看了眼自家侯爷。 雨中,他那原本不可一世的身影,略显萧索。 “嘖。” 小曇咂巴了两下嘴,抖了抖伞上的雨水,上了李泽岳的马车。 “嚇死我了……” 马车里,赵清遥坐在李泽岳身边,两人身体依靠著。 “整天不把咱俩的事放在心上,是时候得刺激刺激他了。” 李泽岳轻哼一声,手伸进披风,扶上了赵清遥的纤腰。 “別乱动。” 赵清遥扭了扭屁股,红著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曇儿。 小丫鬟连忙把脸扭过去,小手拉著车帘,看向外面。 黑子驾著马车,缓缓向山下驶去。 “赵叔的封王大典在什么时候?” 李泽岳轻声问道。 赵清遥被摸的俏脸通红,却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是张著嘴巴回答道: “在七日后,我爹说礼部得从头开始筹备程序,现在事情刚確定下来,蟒袍还没绣出来呢。” “这样啊……” 李泽岳点了点头,在赵清遥披风內的手又轻捏了一下,柔软浑圆。 赵清遥身体又是一紧,眼神带著威胁地看了李泽岳一眼,又看了眼曇儿旁边的位置,示意李泽岳若是再乱动她就坐到对面去了。 李泽岳这才罢手,只是轻轻揽著她的腰肢,將她抱在身边。 赵清遥轻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身上。 今天一早就出来忙活,她也有些累了。 “赵离和明婉的婚事定下了,你知道吗?” 李泽岳说道。 赵清遥闭著眼睛点了点头: “爹和我说过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还没下来,我估计啊,康王爷要是知道这件事,他若是不乐意,再闹腾起来,我爹这些日子可是过不肃静了。” 第181章 衙门的安排 回到京城后,已经是下午了。 马车缓缓驶向十三衙门。 面对著衙门探子们一路投来的尊敬的目光,李泽岳微微頷首,登上了千秋楼顶。 经歷司主官刘洋和镇抚司主官张旭已经在这里等著他了。 “总督大人,江都府的书信送来了。” 张旭开门见山道。 李泽岳轻皱起眉头,从他手中接过信件。 二月份的时候,也就是在救下刘芷的那个赌场中,他和柳乱在地下黑市里发现了一把衙门制式横刀,在档案库里查询其编號,主人是江都府的一名老捕头,叫做张回。 捕头佩刀丟失是大事,每一把刀都是衙门为其订做的,遗失后必须要立刻向上匯报,將遗失的前因后果都得写的清清楚楚。 可京城十三衙门总舵始终没有收到江都府分舵的来信。 李泽岳和柳乱拿到这柄横刀后,立刻去信质问江都分舵,到此时才有回信过来。 李泽岳打开了信件,皱著眉头开始阅读。 “是张回写的,说他年节时在酒楼喝多了,烂醉如泥,把刀扔在了那里,第二日再去那酒楼再也没找到,不知是被哪个胆大包天的偷走了。 事后他也派手下的捕快们对那天在酒楼的江湖客们盘问过寻找过,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偷刀的那人应当早早出城开溜了。 他害怕因如此轻率的原因丟失佩刀,衙门会对他进行责罚,没敢往上申报,只想如此著混过去就算完事了。 现在衙门总舵的质询一下来,他才只能实话实说。” 李泽岳眼睛看向张旭,问道:“你怎么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漏洞百出。” 张旭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摇著头道。 “喝完酒把刀丟了,太荒唐了些。”李泽岳嘆了口气,把信往桌子上一丟,道:“让柳乱去一趟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张旭点了点头,这已经不是丟了把刀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封信到底是不是张回亲手所写,如果不是,那他本人去哪里了? 如果是他本人所写的,为何又用如此荒唐的理由,莫非这当真是丟刀的真相? 事实如何,还需要派人亲自去调查清楚。 “对了,林石前几天与我说,敦煌城暗舵舵主六娘,是他的相好?” 李泽岳忽得想起了这件事,勾起嘴角问张旭道。 张旭正捋著鬍子的手顿住了,看了眼总督大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底,也笑著道: “是的,两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家关係极好,可惜当年天下初定,各地秩序很是混乱,他们两家便遭了仇家毒手,幸得当时还是孩子的他们当时没在家中,出门玩耍去了,这才躲过了一劫。 黎公当时亲自去办的这个案子,也就把他们这两个孤儿收留在了身边,在衙门中培养长大,直到今日。” 李泽岳瞭然,微微頷首:“当年朝廷没有有效的组织监管江湖之事,那些江湖中人但凡有些实力,便总是以武犯禁,丝毫不顾朝廷律令。 十三衙门也就是因此诞生的吧。” 张旭笑著点了点头。 “六娘在敦煌也有十年了,功劳甚大,倒也是时候把她调回来了。” 李泽岳敲了敲桌面,瞥了眼张旭,道: “六娘能在十年间,將衙门在西域的势力布置的井井有条,如此可见她的能力之强,让她回来做你的副手如何?” “如此甚好。” 张旭欣然同意,这些年他独自勉力支撑十三衙门,都快累死了,改组后虽然轻鬆了许多,但镇抚司仍是衙门最重要的主体,事情还是很多。 总督大人还是个喜欢当甩手掌柜的,平时不喜欢管事,放权倒是放的厉害,那些麻烦事还不是得他办。 有六娘回来帮他,他总算能喘口气了。 “嗯……刘洋,你觉得咱们衙门里有谁能代替六娘,去敦煌接手工作?” 李泽岳又看向经歷司主司刘洋,询问道。 刘洋沉吟片刻,思索了一阵,开口道:“其实能力经验各方面都很合適的,確实有一人,若真把他调过去,可能得委屈总督大人了。” “哦?” 李泽岳愣了,眨了眨眼睛问道:“是谁?” “绣春司副主司,贾保。” 刘洋接著解释道:“贾大人本就是做暗子出身,曾在西域潜伏过三年,对那里很是熟悉,调任过去后立刻就能接受六娘的工作。” 李泽岳轻皱起了眉头,深深看了眼刘洋。 他就不相信,偌大的十三衙门人才如此之多,就没有比贾保更合適去西域的人选。 刘洋这小子是自己一手越级提拔上来的,之前是自己的秘书,工作能力极强。 完全作为自己心腹的刘洋,此时提出让同样作为自己心腹的贾保去接手敦煌工作…… 应当也是在为他打算,是想让他的手真真正正能伸进西域,將属於他李泽岳自己的势力在地方上扎根发展。 “嘖。” 李泽岳咂了两下嘴,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 “事情就按这说的办吧,绣春司抽调出一部分人马来,隨贾保上任。” …… 贾保一走,自己的绣春卫彻底没了领头的人了。 李泽岳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千秋楼,他准备去韩资的院里瞧瞧,看看他將自己的绣春卫预备役们调教的怎么样了。 “把脚立稳了,一点脚踝力量都没有,身体的平衡都控制不住,还想练飞檐走壁的轻功,痴人说梦!” 李泽岳刚一走进院门,便听到韩资的训斥声。 他定睛一看,院子里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座高台,一根长长的绳子拴紧在柱子上,绳子延长而去,另一头则是大树粗壮的树枝。 一群年轻小伙子们正站在高台上,挨个沿著绳子朝对面那棵大树走去。 此时,正有一个年轻小伙子紧张兮兮地走在绳子上,脸绷的煞白,脚尖小心翼翼向前探去。 他们此时大多也就是五品六品左右的境界,已经是衙门中很有天赋的年轻人了,但想要平稳通过这根细长的绳索,不仅需要合理地运用真气,还需要对身体发力把握地极为精准。 那年轻人正小心翼翼地走著,忽然眼神余光看见了一个刚刚走进小院的黑袍身影,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 只是心臟多跳了一下,迈出的步子重了些,年轻人便一下从绳索上掉了下去。 五米的高度,不算很高,但惊慌之下年轻人没来得及调整身形,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完了,在总督大人面前丟脸丟大了。” 年轻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三息过去了,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摔到地上的疼痛,可那种感觉却始终没有到来。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地面,眼前就是地面。 他回过头,却见自己保持著狗啃泥的样子,脖领子被那道黑袍身影给提住了。 总督大人正一脸好笑地看著自己。 他连忙双脚踏地站住身子,对李泽岳恭敬一礼:“多谢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在工作的时候喜欢被称职务,这已经是衙门里眾所周知的事情了。 高台上的年轻小伙子们纷纷对李泽岳拱手见礼。 “见过总督大人。” 李泽岳笑著頷首,朝韩资走去。 “继续练你们的。” 韩资威风凛凛地朝他们喊了一句,然后屁顛屁顛走下高台,来到李泽岳身边。 “行啊韩盗圣,还真是那么回事啊。” 李泽岳拍了拍韩资的肩膀,笑道。 韩资咧开了嘴巴:“可是不敢辜负总督大人的信任,每一个训练方案都是从小时候我师父操练我的那些东西里面改编出来的,都是乾货。 他们的进步很快,再练上三个月,就能进行衙门安排的实践任务了。” 韩资笑著向李泽岳匯报工作道。 李泽岳抬头看向高台上, 那些年轻人们见著总督大人亲临,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拿出了浑身的本事,就想著好好表现一番。 就这一会功夫,成功通过三个人了。 “很好,十三衙门绣春司总教头兼江湖盗圣传人,这名头可当真不错。 怎么说,需要我派人向你盗门传递一下喜讯吗?” 李泽岳开玩笑道。 韩资连忙摆手:“哎哎,这就不用麻烦了大人了,我师父要是知道我在十三衙门当差了,敢把我逐出师门。”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这咋了,消息传到你门派里,你那些师弟师妹们可不得高兴坏了。 他们以后出了门派行走江湖,看见什么宝贝想动手了,脑子一想,哎,没事,反正我大师兄在十三衙门当总教头,那些当差的都是我师兄的徒弟,他们看见我,还得叫声师叔呢,放心动手偷吧,被逮著也没事。 你说,他们是不是得这样想?” 韩资愣住了,连忙摇了摇脑袋:“不会不会,大人放心,我们盗门弟子很少,除了我,只有一位师弟和一位师妹,一向很听我的话,不会乱来的。 更何况,不让他们知道我在衙门任职不就好了,绝对不会发生大人所说的情况。” “不让他们知道,那你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出师那么多年,什么都没混出来,江湖上也没有你的名號,盗圣的传承岂不是断了?” 李泽岳问道。 “哎,大人,我现在已经发现了,我需要的是沉淀,我现在是八品巔峰,等我境界再高一些,我准备偷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举震惊世人,彻底奠定我当代盗圣的威名。” 韩资攥著拳头,满怀憧憬道。 李泽岳咳嗽了两声,道:“你想偷什么,总不能把传国玉璽给我偷过来吧。” “那自然不会。” 韩资嚇得连忙摆手:“我既然为十三衙门效力,自然不会偷朝廷的东西,大人莫要玩笑。” 说著,他话风又一转: “具体偷什么下官还没想好,但大人倒也给下官提供了个思路,实在不行就远去北蛮,给那边的魏皇玉璽偷过来也不是不行……” “行行,我等著韩大盗圣这一天。” 李泽岳又笑著拍了拍韩资的肩膀,抬头看了院里的年轻人们一眼,隨后走出了院子。 …… 下值的时间到了,李泽岳又坐上了马车。 凝姬走了,春归楼没什么意思。 姑苏也走了,回府的话也閒的难受。 “去太傅府吃饭。” 李泽岳对黑子安排道。 马车缓缓去往了太傅府。 下了马车,李泽岳轻车熟路地往院內走去。 “小子,背两首诗给你赵叔听听。” 刚进內院,李泽岳便听到了赵山那粗旷的嗓音。 “妾发初覆额,折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屋內,又传来木妃所出四皇子李泽风那稚嫩的声音。 “停停停,赵叔让你背古诗,没让你背你二哥写的,他写的这都是什么狗屁玩意,不听不听。” “赵叔,二哥写的才不是狗屁,我母妃说,二哥是大寧第一才子! 李泽风的青涩的话语迴荡在院中,让李泽岳抿起了嘴角。 “赵叔,您想听什么诗啊,您只管开口,晚辈当场提笔给您写。” 李泽岳施施然走进院內,看著正跟四儿大眼瞪小眼的赵山说道。 李泽风见自家二哥来了,连忙起身跑到他身边,小小的身子牵住了李泽岳的手。 “二哥……” 李泽岳揉了揉李泽风的脑袋,轻声道:“今天跟二哥在这留下吃饭吧。” 李泽风刚想点头同意,却犹豫了一下,看向门口的那瘦高太监。 李泽岳微笑著,也看向了那人。 瘦高太监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生怕李泽岳误会什么,连忙磕头道: “二殿下发话了,四殿下儘管留在此用膳便是,奴才这就回宫回稟木妃娘娘一声,免得她担心,一会再回来接殿下。” “去吧。” 李泽岳点了点头,搬了个凳子也坐在了院里。 “赵叔,您都回京了,怎得没住在您那侯府、哦不对,王府上,怎得跑太傅府上来了。” 李泽岳笑呵呵地说道。 赵山现在最不愿意看见这小子,也不愿意和他说话。 这小子惯会气人,听得此言,这位马上就要封王的男人血压一下子又飆了上来,黑著脸道: “太傅府也是我家,老子想住哪住哪!” ———————————— 感谢怎样將念念埋葬老板的礼物之王啊,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礼物,感谢感谢。 这两天找时间给老板加更一章。 第182章 天作之合 很快来到了吃饭的时间。 今日有两位皇子在场,太傅府的饭菜做的比往常要更丰盛些。 但也仅此而已了, 平时李泽岳到这蹭饭,吃的都是家常菜,今日菜品丰盛还是看的四儿李泽风的面子。 老太傅缓缓走进了屋內,李泽岳连忙起身,扶著他老人家坐到位置上,然后自己坐到他旁边。 小四坐在李泽岳的身边。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圆桌,没什么讲究,没什么规矩,仿佛只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晚饭。 老太傅拿起筷子,环顾桌前坐著的晚辈们,轻点了点头,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吃饭吧。” 李泽岳也笑呵呵地举起筷子,没话找话道:“赵叔,今天咱爷仨不喝点吗?” 赵山瞥了他一眼,低头夹菜,没搭理他。 “赵叔,您这次回京,带没带梅回来,送给我几坛呢。 我不白占您便宜,这些天京城最畅销的茅台,听说过没有,那是我府上的產业。 您送我几坛,我也送您几坛,那味道可是比梅更烈,你们那边绝对喜欢这味道。 您先尝著试试,若是觉得还行,我就让府上掌柜派商队到您定州去做买卖了,您要不看著安排安排,利润这方面咱爷俩好商量,怎么样?” 李泽岳一边拿筷子给赵清遥夹著菜,一边笑著问赵山道。 赵山冷哼一声,道:“行啊,前提是你把你那什么酒精的配方给我,我就给你安排好商队的渠道。” 酒精在战场上的作用是无穷的,它那消毒的功效,不知能救下多少士卒的性命。 李泽岳收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道:“赵叔,不是我不给你,是酒精製作所需要的粮食是一个天文数字,完全不是定临两州所能承受的。 大战在即,事关將士们的性命,此事绝非生意上的事。 小子已经把配方交给了宫內,朝廷已经在著手大规模製作了,到时候一旦开战,自会有大量酒精送往边境, 此事赵叔放心即可,小子亲自监督此事,户部若掏不出银子,我蜀王府补上,绝对不会拿定北將士们的生命开玩笑。” 老太傅听著两人的对话,默默点了点头。 赵清遥骄傲地扬了扬下巴,看了自家老爹一眼。 赵山不说话了,嗯了一声,拿筷子夹菜吃饭。 “这小子,就等著老子提这事的吧,又给他装上了……” 赵清遥拿起筷子,给李泽岳和李泽风一人夹了口菜,放到他们碗里。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几人说说笑笑间,府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嚷声。 “赵山,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王爷,王爷您冷静!” 屋外,有一名身著锦衣的胖子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几名定北军亲卫自然知道他和自家侯爷的关係,也不敢用力阻拦,只能在身旁伸著胳膊装模作样。 “爹,你干什么啊。” 胖子身后,还有一名明丽的小姑娘紧跟著,攥著自家老爹的袍子。 胖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院內,看向屋里围著吃饭的几人, 他先是压了压怒火,俯身朝太傅恭敬施了一礼,道:“先生。” 隨后,他又拿肥胖的手指指向赵山:“王八蛋,滚出来!” 太傅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是你啊,胖子,吃饭了没有,一块坐下吃点。” 赵山笑呵呵地站起身子,又看向康王身后的明婉,一脸疼爱: “闺女,越来越漂亮了。” 明婉羞涩地施了一礼:“明婉见过太傅,见过赵伯伯。” “什么狗屁赵伯伯,你让他老赵家卖了还替他们数钱呢。 赵山,你当真不要脸,你给老子说一声了吗,就偷偷向皇兄请婚,你想要谁家的闺女不成,非得要我家的,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你赶紧进宫给皇兄和太后说明白,就说你说错话了,又不想让赵离求娶明婉了,赶紧让他们撤回旨意,听见了没有。” 康王爷瞪著眼睛道。 赵山嘆了口气,走到院內,搂住了康王的膀子,挤眉弄眼道: “你这胖子,生什么气嘛,有什么事不都得商量著来吗? 你看,咱兄弟俩好不容易见个面,非得吵什么架,让小辈看了笑话。 来都来了,快坐下吃个饭吧,正好老二也在,让他陪你喝两杯。” 说罢,赵山又看向明婉:“来,闺女,往屋里坐,找你清遥姐姐去吧。” “是,赵伯伯。” 明婉娇滴滴地应道,没管自己老爹如何,直接跑进屋內,坐到了赵清遥的旁边。 康王爷肺都快气炸了,要不是老太傅在屋里坐著,他早就扯著嗓子开骂了。 “行了,別生那么大气了,圣旨下来了,太后的懿旨也下了,这事已经无法挽回,老人家和小孩子都在里面看著呢,今天先进去坐一会,其他的事咱们私下里再说,行不行?” 赵山拍著康王爷的膀子,好言哄道。 没办法,自己这事確实做的不地道,莫名其妙把人家养那么大的闺女偷走了,放谁谁不恼? 想到这里,赵山又恶狠狠地瞪了眼李泽岳。 康王气哼哼地被赵山拉著向屋內走去。 “二叔。” 李泽岳和李泽风老老实实起身行礼。 康王黑著脸嗯了一声,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 他环顾一圈,太傅正垂著眼帘吃饭,对场上不管不顾,李泽岳和小四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赵山给自己搬来了凳子,自家闺女和清遥丫头牵著手聊天。 清遥丫头…… 康王眨了眨眼睛,瞥了眼自家二侄子。 李泽岳也冲二叔眨了眨眼。 李家的两个老二,这一对叔侄,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 “娘,那可是您亲孙女,您想想,两国大战这就要开始了,定北关那是最前线,那赵家小子是长子,又是每逢战事衝锋在前的性子。 孩儿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许给明婉这婚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子就出了什么意外,您让您孙女以后怎么办,还未过门就要守寡不成?” 夜,养心殿。 康王爷跪倒在太后面前,像个孩子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太后身上披著薄被,看著自己的二儿子,瞥著凤眉训斥道: “浑货,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 你从小跟著太傅学习,和大山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人家赵家现在想求娶明婉,正好两个孩子都有这份意思,两家又正合適,有何不成? 你现在嘴里又蹦出如此凉薄之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岂不是戳咱李家的脊梁骨,得了这天下,丝毫情义都不讲了! 大战在即,赵家世代忠良,人家赵离多好的孩子,哀家听得,前些日子武殿试上他还扬了我大寧国威,確是如大山一般的当世猛將,日后的国之柱石。 大山就要封王了,陛下准备赐他世袭罔替,赵离日后也是王爷,明婉嫁过去便是王妃,还是咱李家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现在说人家赵离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若是战场的形势当真严峻到连他定北侯世子都战死了,咱们李家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吗? 从咱老李家和赵家的情义,再从天家到定北王的关係,再到两个小辈之间的感情,你跟哀家说,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合適,不满意?” “是,母后说的是。 皇兄需要和定北王联姻,他倒是用自己的女儿啊,拿我闺女做什么? 我闺女不金贵不成? 那是定州,那是边境,那是马上开启两国大战的前线,那是比二十年前更惨烈的战爭,谁能说得准一切顺利,谁能说得准谁一定能活? 娘,我现在也是一个父亲,我心疼自己的孩子, 赵山自小和我关係好,確实。 赵离是个好孩子,这也確实。 但,这並不是我能答应把我闺女嫁到定州的理由。 是,两个孩子感情好,我愿意成就这段姻缘,但最起码,他们得在大战之后成婚, 我不想我的闺女成为皇兄拿去笼络他老赵家的工具,我得保证我的闺女不能还未成婚就成了寡妇,我要的是她一辈子能平安幸福。 母后,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康王爷肥胖的身子跪在地上那么长时间,显然有些吃不消了,脸上儘是冷汗。 太后嘆息著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母后,我还想让您和皇兄答应我一个要求。” 康王爷接著道。 “说吧。” 太后看著自家老实了一辈子的老二,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口中说道。 “娘,不能只是我家的闺女嫁人,他赵山一句话就夺走了我家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关係再好这也我是最不愿意的。 娘,他赵山也有闺女,我的闺女都嫁到他赵家了,他闺女也必须得嫁到咱李家来。 这样这么算咱家也不吃亏,我心里也就愿意了。 他闺女可比我闺女大两岁呢,清遥丫头也是在您膝前长大的,您不是说了吗, 赵家世代忠良,咱天家可是不能凉薄,得重情义,有什么能比在大战前天家嫡子迎娶侯爷家长女,侯府世子与郡主许下婚约这般更能体现天家情义的事情呢? 太子已经成婚了,这事可说不得。 老二可还没成婚啊,正好两家关係好,两个孩子更是青梅竹马,感情那更不用说。 让老二娶赵家长女为蜀王妃,更能表达咱天家情义,那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第183章 婚约 康王走了。 养心殿烛火依旧摇曳,太后坐在榻上,望著二儿子刚才跪著的位置,两眼有些出神。 从小到大,她的二儿子一直都很懂事,很听话,听先帝的话,听她的话,听兄长的话。 他们给康王什么,他就要什么,不爭,也不抢。 心宽体胖,康王的心很宽,他作为李家的老二,孝顺长辈,尊敬兄长,疼爱晚辈,永远都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他有一颗知足常乐的心。 可那么多年来,他们是不是都忘了,康王少年时也是英姿勃发,他那双手,也是弯过大弓,降过烈马的。 后来,是他主动放弃了这一切,为了这个天下,也为了这个家,他变得平庸,变得顺从,將自己活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大寧需要这么一个憨厚的康王,皇帝需要这么一个平庸的弟弟,李家需要这么一个可亲的叔叔。 如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康王的这副模样,老实人,也成了好欺负的代名词。 “我儿……” 太后看著摇曳的烛火,嘴里喃喃著。 良久,这位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一旁伺候著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去御书房。” “太后有令,摆驾,御书房——” …… 亥时,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当朝皇帝的勤勉,歷朝歷代帝王,鲜有能及者。 太后的轿子慢慢在御书房殿前停下。 “太后娘娘,您怎得来了。” 李莲恩听到动静,连忙上前將太后从轿中扶出。 “哀家来找陛下说说话。” 太后被李莲恩搀扶著,朝御书房內走去。 “母后?” 御书房,皇帝依旧坐在御榻上,见著太后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摺子,起身扶住了她。 “母后若是有事,派人来给朕说一声,朕去养心殿找您便是,夜里那么冷,您自己出来,再染上风寒怎么办。” 皇帝搀扶著太后,將她扶坐到自己的御榻上,他则隨意找了个凳子,坐在太后身旁。 “你还有政事要忙,你若是去我那养心殿,一来一回又得浪费不少时间,哀家想了想,还是过来找你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又看了看灯火明亮的御书房,以及案上堆积著的厚厚奏摺。 烛火中,太后向皇帝看去,眼里闪过几分心疼。 不知何时,她的这位大儿子,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眼角竟出现了几道皱纹。 “莫要如此辛苦,为君者,勤勉是好事,但要张弛有度,把身体累坏了可就不好了。 你看看,史书上那些勤勉的帝王,有几个能活得长久? 哀家自认身体不错,还能再多活些年月,可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 “母后,你看你说的,哪有母亲咒自己儿子的,孩儿早年习武,身体好著呢,哪有那么容易给累坏。 更何况,下边的孩子们也长大了,东宫太子府有模有样的,已经能替朕分担政务, 老二的十三衙门这些日子发展的不错,势头蒸蒸日上,等过些日子让老二出去一趟,到江湖上转转,十三衙门也就重新立起来了。 有这两个孩子,孩儿哪日若真累出了毛病,也能放心把大寧交到他们手上。 大寧,可盛三代。” 皇帝笑著,坚毅的脸庞上,眼角的皱纹眯了起来。 太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子妃前些日子有了喜脉,你做爷爷的,得看著孩子出生,教他东西,看他成人。 如此,好让咱大寧,可盛四代。” “哈哈哈,好啊,母后说的是,大寧可盛四代,代代相传, 让父皇打下的咱李家江山, 千秋万代!” 皇帝放声笑了起来,太后也握著皇帝的手,笑眯了眼睛。 “方才,你弟弟来找过我了。” 过了一会,太后开口说道。 皇帝轻轻頷首:“孩儿知道,他又与你说什么了,还是不想把明婉嫁到赵家?” 太后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他也很喜欢赵离那孩子,只是怕大战一起,赵家再出什么事情,有些不放心现在把明婉嫁过去。” “这有何妨,朕当时就与赵山说过了,朕只是应下了这门婚事,婚期在什么时候,还得他们自己商量。 康王若是不放心,大不了先定下这个婚约,等大战结束再成婚。” 皇帝摆手道。 太后点了点头,接著道:“你弟弟还提了个要求,哀家听著也有几分道理,与你说来听听?” 皇帝眉毛轻扬,道:“哦?母后请说。” “你弟弟说,他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闺女,凭啥赵家说要走就要走,他赵家也得嫁个闺女来咱李家。 清遥丫头是在哀家膝前长大的,老二两个月前就与我提过此事,我当时没应他。 现在想想,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 你弟弟说了,咱李家重情义,赵家世代忠良,又为国戍边,今大战在即,天家施恩於赵家,由天家嫡子迎娶赵家长女,再將亲王郡主许给定北王世子,以示恩德。 方才咱娘俩如何说的,大寧可盛四代,老二都那么大了,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要想大寧代代相传,总得让下一代有孩子不是? 哀家看,这事也就如此,成了吧,两个孩子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世上去哪找那么好的事情? 皇儿,老大老二都是好孩子,是亲兄弟,他们的秉性如何,感情如何,你看不出来吗? 將清遥丫头许给老二,老大不会说什么,作为大哥,他只会为自己的弟弟妹妹高兴。 是,成婚后老二就有了这么个三十万铁骑的老丈人, 但你想想,那兵马是赵家的,日后是赵离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咱李家的, 老二这小子从来就没有和他大哥爭的念头,就这么一个原因,就因为这两兄弟的感情,哀家就觉得,此事根本用不著担心。” 皇帝摇了摇头:“母后,这事不是这么算的……” “皇儿,是你把十三衙门给了老二,是你这些年放任他布置自己的势力,是你眼睁睁看著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变成现在一言九鼎的殿下。 你让外人如何看,你让群臣怎么看,老二现在已经掌握著力量了,你若是当真担心老二会与老大反目,你当初就不该放任他到现在。 你若是不担心此事,你又何怕把清遥丫头许给老二? 你莫不是也要学那前周太宗皇帝,搞制衡、养蛊那一套不成? 这是哀家的孙子,不是你挑选继承人的玩具! 现在,你给哀家说,事情不是这么算的,那该如何算?” 殿中,烛火静静燃烧著,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已然不见。 皇帝握著母后的手,嘆了口气: “娘,您在说气话,您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太后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良久,皇帝还是吐出了一个名字: “晚棲……” 这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名字轻轻迴荡在空旷的御书房中。 太后睁开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沉重的哀伤。 殿內沉默了一会,皇帝还是开口道: “我答应您,让清遥丫头和老二成婚,您说的没错,想要我大寧千秋万代,咱李家血脉单薄了可不行。 婚期……就定在秋天吧,那也是我和晚棲成婚的季节。 朕再给这小子下一道旨意,命他成婚后三月內让您见到清遥丫头的喜脉, 这回,您总得满意了吧。” ———————————— 为怎样將念念埋葬老板加更! 第184章 定北王的嘆息 夜,蜀王府。 李泽岳独自坐在书房中,学著陆瑜的样子,手指在桌子上轻敲著。 旁边的烛灯忽明忽灭。 陆瑜已经搬出王府了,他被皇帝赐了翰林院编修,成了朝廷命官,自然不好再住在王府里。 然后……李泽岳就给他找了个王府旁的宅子,两家紧挨著,將院墙打通,装了个小门,就能直接通往王府。 窗户並未关紧,一阵夜风吹来,又让李泽岳的影子一阵摇曳。 “现在……奶奶和父皇应该討论出结果了吧。” 他手指轻敲著桌面,猜测著宫內会发生的事情。 今天下午,在去太傅府蹭饭之前,他还是决定派人將赵家求娶明婉的事情告诉二叔。 以他对康王的了解,再加上清遥今天在马车上与他说的话,他確定,得知此事后的康王必然大发雷霆,来找赵山算帐。 算帐归算帐,吵架归吵架,但陛下和太后已经同意了这场婚约,康王心里清楚,再生气也是没有用的,他只能想办法……报復这个覬覦自家闺女的赵山。 而只要康王来到太傅府,他就能看到坐在场上的李泽岳和赵清遥, 他再思考一下李泽岳派人去与他报信的意图,自然很快就能想明白这极限一换一的计划。 有些事情,是不必明言的。 自太傅府回到王府后,李泽岳很快就收到绣春卫的消息,得知康王已然进宫。 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 康王自然是不会去找陛下的,但他一定会去找太后哭诉。 至於太后会怎么想……李泽岳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奶奶的。 “这几天应该就会有结果吧。” 李泽岳手指又在桌面轻敲两下,嘆了口气,站起身子,走出了书房。 这只是他隨手而下的一桩小算计,至於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他也不確定。 ……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衙门上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著,柳乱已经启程去了江都府,调查张回佩刀的事情,贾保也已经携几名绣春卫前往敦煌,去替代调任回京的六娘。 他这些日子也在等待宫里的消息。 一等二等,宫里却平静的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就连雁妃也没听到任何风声。 很快,就来到了赵山封王大典的日子。 四月初七。 京城,定北王府。 宫里新送来的鎏金牌匾高高悬掛在府上,五百名玄黑甲士静静肃立於王府门口。 其旁,还有前来迎接的眾礼部官员。 街道两旁,围满了出门想一睹定北王风采的京城百姓们。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后,赵山受封定北侯,率三十万铁骑戍守关外,自那以后便极少回京。 儘管全天下都流传著定北侯的传说,世人皆知,他是当世第一猛將,是天下第五,是大寧的定海神针、国之柱石, 可除了当年参加了那场大战的老卒之外,京城却鲜有人见过他的模样。 “快看,定北王出来了!” 街道旁,有人面露激动,两眼看著王府门口,嘴里喊道。 人们都踮起脚尖向大门看去。 有一袭蟒袍自定北王府威严的门楣下迈步而出,其面容坚毅,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不可一世的气质。 王府前,五百定北天狼骑尽皆下马,单膝跪地,呼道:“王爷!” 赵山神色平静,淡淡点了点头,一步上马,朝皇宫行去。 五百天狼骑同样翻身上马,跟在自家王爷身后。 愣愣站在门口的礼部官员互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跟在了队伍最后面。 “这群北蛮子,就没讲过规矩……” 威严的队伍在街道上前进著,赵字王旗高高立起,在风中飘扬。 赵山虽未著甲,但英武之气却並未减少半分,一袭蟒袍穿在身上,尽显威严。 定北军肃然行进著,马蹄规律地踏在青石板上,玄黑鎧甲,高头战马,久经沙场的苍茫之气扑面而来。 街道周围,百姓们愣愣地抬著脑袋,看著一马当先尽显霸道的赵山,默默张开了嘴巴,却並未有声音传出。 在街道的一个角落里,有瘸著一只腿、面相沧桑的中年人拄著拐杖站在人群中,看著立於马背上的那道霸道身影,眼眶中有热泪涌出。 他挣扎著挤开前面的人群,將手中的拐杖扔在地上,跪伏於地。 “御蛮军闯字营老卒王宽,拜见定北王爷!” 寂静的人群中,这道沙哑的嗓音是多么突兀,瞬间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御蛮军,是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军队的名號。 闯字营,是当年赵山曾亲自率领的先锋营,此营千名悍卒,在一次北蛮三千大军包夹中突围而出,近乎全军覆没。 “御蛮军陌刀营小旗刘理,拜见定北王爷!”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那是一名断了胳膊的老卒,眼含热泪,跪在路边。 陌刀营是当年赵山亲自组建训练的部队,在莫阴河畔那场决战中,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莫阴河畔,三千陌刀营对上八千北蛮重甲骑,向死而生,以血肉之躯抵抗重骑碾压,拖住敌方最强主力,给了大寧铁骑穿凿敌阵的空间。 战后,陌刀营百不存一,可谓此次战役最大功臣。 定北王的队伍继续向前走著。 宽敞的街道,两侧挤满了百姓,每前行一米,便有老卒拜於其下。 “御蛮军神机营赵陶,拜见定北王爷!” “征北军云武骑孟令,拜见定北王爷!” “御蛮军雪威骑伍长崔到,拜见定北王爷!” 王爷的战马继续向街道尽头走去,越来越多的老卒跪伏於地。 此时跪伏於地的,已经不仅仅是二十年前赵山的旧部,但凡参与过那场战爭的老卒,他们都曾见识过这位王爷在战场上的风采, 有他的军旗所指,那便是胜利所在。 定北王的威望,是由一场场死战,一场场胜仗堆积起来的。 若是没有这位王爷在二十年前的战场上取得的一场场胜利,若是没有这位王爷二十年间在定北关戍守边疆,何来现在的大寧,何来如今的盛世? 隨著一声声王爷,一声声拜见,越来越多的百姓隨著老卒们跪伏在道路两旁。 直至……大路两旁,再无一人站立。 “拜见定北王爷!” 大寧,尚武,慕强。 当今天下,除了陛下,谁还能比眼前这个一袭蟒袍的男人更加强大呢? 在京城百姓的跪拜中,赵山的战马继续向前走著,在这条宽敞大路的尽头,便是皇宫。 他已经能够看见,有四道穿著赤红团龙袍的身影立在宫门下等候了。 这条路似乎很长,长到赵山走了数十年;这条路又似乎很短,他只用了一刻钟,便走到了尽头。 “侄儿见过赵叔。” 辉煌宫门下,太子携三位皇子及礼部官员前来迎接。 他们用的晚辈自称。 赵山微微頷首,目光却透过乾门,看向了那座尊贵的太元殿。 李泽岳上前,主动牵住了赵山战马的马韁,向宫內走去。 太子迎驾,蜀王牵马。 在万人惊愕的目光中, 北王佩刀骑马入宫。 …… 太元殿前, 前些日子大战在广场上留下的痕跡早已被修缮一新。 繁琐的仪式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百官立於左右,赵山站在中间,皇帝高居其上。 首辅张正端捧著圣旨,诵念著赵山自太祖一朝起立下的功劳。 良久,又长又枯燥的圣旨终於读完了,赵山强忍著打哈欠的衝动,跪在地上给皇帝行了个大礼,叩谢皇帝恩德。 仪式,这才算结束了。 “定北王,平身吧。” “谢陛下。” 赵山重新站起了身子。 这时,皇帝身旁的李莲恩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了一封圣旨。 赵山一愣,远远的,他试探性地看了眼皇帝。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赵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康王家的闺女,终於到手了。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膺上天之眷命,抚临万邦;体乾坤之化育,绥靖四方。於家国之盛,亲睦为基;於邦国之兴,婚姻乃要。 定北王世子赵离,幼承庭训,少年英才,文能通经史之奥,武可諳韜略之奇。其志存高远,心怀苍生,每念边疆之靖,常思社稷之安,有股肱王室、匡扶天下之宏志,具仁民爱物、安民济世之仁心,朕甚嘉焉。 郡主明婉,康王之爱女,诞自天潢,性行温良,柔嘉维则。幼习诗礼,长通六艺,端庄淑惠之名,久闻於宫闈;才思敏捷之誉,广布於宗室。兰心蕙质,堪为闺阁典范。 朕惟婚姻之礼,王化所基,两家门第相当,实乃天作之合。 今,特赐定北王世子赵离与郡主明婉缔结秦晋之好,以成姻眷之美。 望尔二人婚后,敬宗睦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於內,则敦伦尽分,弘扬家风;於外,则同心协力,共襄国是。上不负朕之厚恩,下以荫子孙之福祉,共担家国之责,同守山河之寧。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李莲恩的声音细长,迴荡在太元殿前文武百官的耳中。 笑意布满了赵山的脸颊,他笑呵呵地掀起袍子的下摆,正想再跪下磕头谢恩。 可谁知,李莲恩又从旁边掏出了封圣旨。 “?” 赵山愣了,文武百官也愣了。 定北王世子赵离和明婉郡主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都知道赵山请皇帝赐婚的事情,今天將此事拿出来昭告天下倒也合適。 可这第二封圣旨是怎么回事? 太元殿玉阶下,太子身旁。 李泽岳微微勾起了嘴角。 成了! 二叔我爱你!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 朕闻乾坤定序,阴阳协和,婚配之道,乃承宗庙之重,系社稷之安。今定北王赵山,威震北疆,功著山河, 其长女赵氏清遥,稟山川灵秀之气,诞於钟鼎簪缨之家。习诗礼而明大义,蕴才情而怀雅量。淑慎性成,柔明毓德,有蕙兰之质,更兼將门英风。 蜀王李泽岳,生而颖异,天纵英姿。自幼敏而好学,词名盛传天下,才华横溢。为十三衙门总督,总揽江湖之事,其临事果决,明於断而善於谋,屡著勋劳,为皇室之干城,社稷之楨干,深孚朕望。 二人年岁相宜,才德相契,感情甚篤,实为天作之合。 朕躬承天命,夙夜忧勤,念及宗室延祚,当结良缘以固国本。 特赐婚蜀王李泽岳与定北王女赵清遥为嫡妃,择吉日於今岁九月初九完婚。 著礼部依亲王仪製备礼,內府拨赤金千两、东珠百斛、蜀锦千匹为聘,另特赐清遥鸞凤翟冠一顶、九翬四凤金绣翟衣十二袭,增食邑三千户,彰其门楣忠烈,显朕亲厚之意。 蜀王宜秉谦恭,清遥当持妇德,琴瑟和鸣,共辅家国。钦天监择吉、太常司礼,务极隆崇。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李莲恩的声音长久迴荡在广场上,让无数人瞪大了眼睛。 赐婚,宫里连赐两桩婚事,都是赐给赵家的。 听听,特赐给定北侯长女的,鸞凤翟冠一顶、九翬四凤金绣翟衣十二袭,增食邑三千户。 这是啥?这是公主仪制! 多大的殊荣啊? 赵山则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不是tm说好了,给明婉和老子儿子赐婚吗,关老子闺女什么事? 茫然了三息时间,赵山才反应了过来,这他娘绝对是康王搞的鬼。 可反应过来有什么用呢? 赵山愣愣地看著高坐在御阶龙椅上的皇帝,看著捧著圣旨一脸微笑的李莲恩, 明明在旁人看来是无上殊荣的好事,可他心中只有说不出的苦涩。 罢了罢了,清遥总是要嫁给那小子的,闺女乐意比什么都强。 唉,还是玩不过他们李家人啊。 赵山一脸黯然。 另一旁,在这份圣旨诵念到一半的时候,太子就开始扯李泽岳的袖子了。 “还不过去跪著?” “別慌啊大哥,我再看看咱赵叔的黑脸,一会过去和他一块跪。” 圣旨诵念完毕了,在所有人都在发愣的功夫,李泽岳施施然走到了赵山身边,抖了抖袍子,朝自家老爹跪去。 “儿臣,谢过父皇——” 赵山低头瞪了李泽岳一眼,无奈,也只能跪了下去: “谢圣上隆恩——” …… 封王大典完毕,晚上宫中赐宴,有资格参与宴席的臣子们需要回家换身衣服,再进宫赴宴。 太傅府,小楼。 赵清遥一脸茫然地站在床前,看著一袭赤红朝服,打扮地喜庆无比的李泽岳。 “你说……陛下赐婚给咱们,在九月初九?” “没错,我也没想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 李泽岳也装作一脸惊讶的模样。 “那、那,那你赶紧出去,莫要在我房间待著了。” 赵清遥突然红了脸庞,推著他就往外走。 李泽岳满脸问號,一屁股直接坐在了清遥的大床上,死活就是不动。 “你这是作甚!” “你这是作甚?” 李泽岳反问道。 赵清遥手紧紧攥著袖角,支支吾吾道:“如今你我已是有婚约在身,不能如往日般隨意了,莫要让人说了閒话。” “?” 李泽岳愣了,不理解地说道:“往日咱俩没婚约的时候叫私通,现在有婚约了这才叫名正言顺,別人有甚閒话可说的。” “你……” 赵清遥也是有些被突如其来的旨意惊了神,一时有些失措。 李泽岳又贱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明黄圣旨,在清遥面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赵清遥愣了下,连忙攥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將圣旨如此隨意对待。 “这是陛下的那封圣旨?” 赵清遥紧张地问道。 李泽岳一脸笑意地摇摇头,道:“你打开看看呢。” 赵清遥眨了眨眼睛,紧张兮兮地接过圣旨,將其打开。 上面只写著一句话。 “成婚后,限你三个月內让你奶奶见到喜脉。” 赵清遥认得这字,是皇帝的御笔亲写。 她俏脸一红,一下將圣旨合上,紧紧攥在手里,眼睛死死看著李泽岳,骂道: “登徒子!” “?” 李泽岳怔了一下,一脸无辜道:“你骂我作甚,这是父皇给我下的圣旨,又不是我要对你做什么。” 如此说著,他拉著清遥的小手,把她拉到床边坐下,笑著道: “夫人,天大地大,比不过陛下的旨意大。 现在是四月份,不如咱们今天就开始行动起来,到不了成婚的时候就能见到喜脉了,让老人家早高兴一天是一天不是?” “我呸!” 赵清遥红著脸,一下把手从李泽岳手中抽了出来,抱在胸前,道: “你莫要胡言乱语,成婚之前你休想再碰我一下!” “哟呵,现在就敢违抗你夫君的话了是不是?” 李泽岳张牙舞爪地向赵清遥扑去,一下把她按倒在床上。 他一把拨开赵清遥捂在胸前的手,自己则一下按了上去。 赵清遥红著脸,嘴里轻轻喘息著,眼睛羞恼地瞪著李泽岳。 倒是……也没怎么用力反抗。 李泽岳看著她瞪著的眼睛,视线挪到她紧抿的小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你再瞪我一下呢?” 赵清遥好看的凤眼依旧死死盯著他。 李泽岳又趴下狠狠嘬了一口。 “再瞪?” 赵清遥眼神依旧羞恼地看著他。 李泽岳哼了一声,三秒之內对著那红唇狠狠亲了十好几下,这猛烈进攻弄的小姑娘满脸都是口水。 看著赵清遥依旧不服输的眼神,李泽岳刚想继续进行女侠凌辱计划,就听得小楼外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 李泽岳支起身子,眼睛偷偷向窗下看去,发现曇儿正紧张地朝他招著手。 看其口型,说的好像是“殿下快出来,王爷回来啦!” “嘖。” 李泽岳咂了下嘴巴,扭过头,见到清遥还是一副贞洁女侠的壮烈模样,他又一把搂过小姑娘的脑袋,在那鲜艷的红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隨后,直接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害不害怕赵山的,主要是被人家老爹逮住自己欺负他家闺女,確实不是很好。 赵清遥羞红著脸,从床上站起身子,收拾了下自己被那混蛋弄乱的衣裙,坐到了梳妆镜前。 铜镜中,少女眉目含羞。 赵清遥有些气恼地用手掌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她討厌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蜀王妃啊……” 看著镜中的自己,赵清遥有些发愣,口中喃喃道。 良久, 铜镜中,那眉眼已然长开的少女抿嘴一笑。 …… 夜晚,皇宫,麟兴殿, 殿外明月高悬, 赵山封王,陛下赐宴。 皇帝高坐上首,身旁坐著雁妃,再往下的位置是太子。 下面群臣分列左右,一人一张矮桌,坐於其间。 “二殿下曾有诗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说的可当真就是定北王爷,您两位当真不愧是翁婿啊。” 张首辅坐在左列最靠前的位置,举起酒杯,对著赵山遥遥一敬。 “前些日子老太傅过寿,我曾与世子殿下说过,等老夫致仕后,定要去定州走一走,看一看。 此时大战一启,也不知老夫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赵山也举起了酒杯,笑著摇了摇头: “首辅大人不必多虑,有陛下统筹全局,您和诸位大臣操持后方,怎得会有打不完的仗。 本王爭取速战速决,早日把仗打完,到时候我亲自回来接您,到定州临州去转转。 说不定到那时候,北蛮云京城已经被咱拿下了,本王驾著马车,带您直接去云京城转转可好?” 第185章 信与行 酒宴气氛高涨, 进行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 李泽岳虽然嗜酒,但在这个场合自然不会喝多,走出殿外让晚风一吹,仅有的一丝醉意也消失不见。 刚回到府上,管家乔四就拿著一封密信走进了院子。 “谁的信?” 李泽岳疑惑道。 乔四將未拆开的信封放到桌子上,回答道:“走的春归楼渠道,是凝姬楼主送来的。” “凝姬的信……” 李泽岳怔了一下,隨后伸手拆开了信封。 雪白的宣纸上,那是一手漂亮的簪小楷。 凝姬是二月十一离开的京城,去金陵筹办春归楼分號事宜,至今快有两个月了。 “五十多天,也不知筹办的怎么样了……” 李泽岳抿起嘴角,看著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似乎又闻到那熟悉的木槿的香味。 仿佛,那名祸国殃民的女子此时就站在自己身前,眯著眼睛勾起嘴角,笑著问自己: “殿下,有没有想奴家啊?” 看著自家殿下那恍惚的神情,乔四默默退出了房间。 房间內,晓儿嘆了口气, 看殿下那模样,就知道是想那狐狸精了。 烛火摇曳,李泽岳指尖轻抚著宣纸,眼角逐渐柔和下来。 “春未尽,夏初临,遥问君安: 奴已至金陵月余,分號的筹备事宜有些繁琐,奴最近一直在忙碌这些事情。本该到了江南便与殿下写信的,忙著忙著便忘了,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奴家。 金陵当真很美,奴家把春归楼分號定在了秦淮河畔,一至夜晚,整条河流都变得流光溢彩,无比繁华,端得是听曲享乐的好地方。 诗儿儿酒儿她们三个陪著奴家来的金陵,这些日子都快玩疯了,也不知道帮奴家分担些事情,等奴家腾出空来再好好教训她们。 分號的小楼已经盖起来了,后面的小院也收拾的差不多,只是还需要用些日子好生布置布置,才能准备开业的事情。 想要在秦淮河畔开青楼,当真是有些麻烦啊,有好多方势力都眼巴巴地看著咱这地方。不过还好,楼子里这些年养的力量够用,奴家也已经和金陵十三衙门的捕头们接上头了,他们也在帮衬著奴家。 殿下,京中十三衙门事繁,万事都要谨慎应付,奴家已经接触到了诛鼎楼外围势力,一有任何信息,定会第一时间与你去信。 唉,也不知何时才能忙完如此多的事情,一想到还要数月才能回京,奴家便心痛不已,只觉得发涨难耐,好想让殿下好生抚摸一番。 奴家伤心,以殿下的性子,不知下次再见面时,殿下身旁又多了多少位红顏知己,心里不知还有没有奴家的位置。 每念及此处,奴家心中就如同刀割一般,悲痛欲绝,久久无法平息,恨不得立刻便返回京城,回到殿下的身边。 这些日子,也不知那傻白兔能不能照顾好你,奴家不在京內,您心烦意乱时又能去到何处呢。 殿下,奴家想你,很想你。 然而,为了春归楼,为了殿下的势力,奴家必须待在这里,奴家爭取把事情早日做完,儘快回到殿下身边。 还请殿下万万莫要忘了奴家。 如此,情长纸短,书不尽言。 如殿下诗中所言,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笺费泪行。 奴家期盼著,期盼著回到殿下身边的那一天。”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李泽岳怔怔地將书信翻了个面,背面自然是一片空白。 “唉。” 李泽岳揉了揉脸庞,长长嘆了口气。 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將暗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凝姬,不论有多么困难,她总是能完美地將每一件事做到极致。 “怎么会忘了你呢……” 李泽岳默默地看著凝姬在信纸底留下的最后一行字,也似乎看到了那在烛火前抿嘴轻笑的娇媚脸庞。 “凝姬……” …… 第二日,清晨。 李泽岳早早收拾好,骑著马向城外行去。 今天是赵山离京的日子,他此番进京已经將近十天了,如今大战在即,定临两州大小事务都离不开他。 因此,他实在无法在京中多留,封王大典一过,他立刻就要返程。 身为准女婿,李泽岳自然要去相送。 城外, 北风亭。 千余定北天狼骑静静等候在三里以外。 赵清遥静静站在自家老爹面前,模样依旧清冷,只是眼神中透露著浓厚的不舍。 “丫头,爹这次回去,可能就没法来参加你的婚事了。” 赵山看著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想著自己缺席了她那么多年的人生,这位久经沙场的天下第一將,鼻子不由地一阵酸涩。 赵清遥也红了眼眶,用力摇了摇头:“战事要紧,爹不必顾及我的。” “你放心,爹这次回去之后就让你娘收拾东西,回京来陪你。” 赵山抽了抽鼻子,努力压抑心中酸涩的情绪,不想在女儿面前露出如此模样。 “爹……” 赵清遥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伸手抓住了赵山的袖子。 “你和赵离都要好好的,莫要以身犯险。” “爹知道。” 赵山伸手摸了摸闺女的脑袋,犹豫片刻,还是把赵清遥抱在了怀里。 在赵山的臂膀中,赵清遥终於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泽岳骑著马,终於来到了北风亭。 他看著这一幕,默默嘆了口气。 赵清遥从幼时便被云心真人接到了京城,在师父那里,她可以弥补缺失的母爱。 可无言陪伴的父爱,確是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的。 赵山將抽泣的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著她的后背。 一如十八年前,她刚出生的那天。 赵清遥的父亲是全天下的英雄,却不是她自己的英雄。 “闺女,別哭了,爹答应你,绝对好好活著,把仗打贏。” 赵山低著头,摸著闺女的脑袋,在她耳边轻声说著: “二小子来了,你若是哭了脸,他觉得你不好看,嫌弃你咋办?” 赵清遥把脸埋在父亲的怀里,抽泣著用力摇著头。 赵山心中更苦涩了,每个人都在告诉他,清遥是个很坚强的小姑娘,从小到大,练武累了不会哭,受伤了也不会哭,倔强逞强的性子,与他这个父亲如出一辙。 “莫要哭了,莫要哭了。” 赵山的嘴有些笨,或者说,除了赵清遥小时候,在她成长的歷程中,从来没有在这个父亲面前露出过这副模样。 他从来就没有哄闺女的经验。 每次回京,闺女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样子。 良久,赵山胸前的袍子早已被泪水浸湿,赵清遥才抽泣著离开了父亲的胸膛。 “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会去定北关。” 赵清遥用手擦乾了泪水,眼神中却满是坚定。 赵山愣了一下,他也从未在闺女脸上见过如此神態。 那眉眼中的几分坚毅,当真与他无比相似。 赵山笑著摇了摇头:“说什么呢,你马上就要嫁人了,那小子那么在乎你,出了什么事情,他也不能让你去战场啊。” 他摸了摸闺女的脸蛋,用手指擦去了她的泪痕,劝道:“放心吧,爹不是答应你了吗,爹是不会死的。” 赵清遥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李洛和明婉郡主也静静地站在那里。 明婉见未来小姑子和未来公公说完话了,主动上前走了两步,道: “赵伯伯。” 赵山看著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也含笑点了点头:“闺女。” 明婉脸色有些微红,从怀里掏出了一朵。 或者说,是用纸折成的…… 茉莉。 “朝节那日,赵离哥哥曾赠我三支茉莉,我一直都细心珍藏著。 这次我本想让赵伯伯帮我给赵离哥哥带回去几支,但一想到从此地到定州如此遥远,估计活不了几天, 我便用纸折了一朵茉莉,还有一封信,还望赵伯伯能帮我送给赵离哥哥……” 明婉说著说著,俏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低,一下將纸茉莉和信都塞到了赵山手里。 “哈哈哈,好,闺女,赵伯伯一定帮你把东西带到。” 赵山笑著对未来儿媳妇许诺道。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李泽岳。 “小子,陪老子往前走走?” 李泽岳一扯马韁,来到了赵山身边。 “好。” 赵山点了点头,再次看向自家闺女: “丫头,爹走了。” 赵清遥依旧一身红衣,她默默向后退了两步,眼中依旧隱有泪光,向赵山施了一礼: “愿父王,万胜。” …… 赵清遥与送行的人们都回去了。 李泽岳骑在马上,和赵山一同向前方官道走去。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定北天狼骑。 “小子,准备什么时候去就藩啊?” 如此走著,赵山突然开口问道。 李泽岳嘆气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怎么都得到和清遥完婚后,大战在即,十三衙门事情也会忙起来。 看看大战的结果吧,赵叔若是大胜,我就开开心心地去蜀地,和清遥过自在日子了。 大战若是情况不利,我可能还得带著一眾高手隨金吾卫一同出征,去战场帮帮您。” 赵山突然伸手拍了下李泽岳的脖领子。 “啪!” 李泽岳吃痛,两眼瞪著赵山: “你打我作甚?” “一个个屁本事没有,都想著上战场打仗,用得著你们这群小屁孩吗?” 赵山冷哼著说道。 “你有本事,也没见你当个天下第一啊。” 李泽岳撇著嘴道。 第186章 行与信 “怎么,老子这天下第五还不算有本事,非得天下第一才行。 你呢,你小子现在排在哪了,天下第五百?” 赵山挑著眉头说道。 “怎么可能第五百,第五十都低了。” 李泽岳满脸自信道。 赵山纳闷地拿手贴在这小子脑门上试了试,这也没发烧啊。 “行了行了,既然你小子有这个天赋,不管你是第五百还是第五十,都得努力修行,莫要懈怠。 要知道,这条通天路上,每进一步,便是更加广阔的风景。 世间至强者,只需一剑,便可开山断江,一人之力,可当数千铁骑。 你想想,这是何等壮阔的景象,难道不想上去看看吗?” 李泽岳用力点了点头:“自是要到最高处看看的。” “嗯。” 赵山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隨后消失不见。 两骑並排,继续在官道上走著。 “老二,你如果真的成为了人间至强者,你觉得,你的责任是什么?” 赵山又扭头看向自己的未来女婿,开口问道。 风吹过李泽岳的髮丝,他先是有些诧异,本来只是两人开玩笑的话语,不知赵山为何突然如此认真。 隨后,他对视上了赵山认真的眼神。 李泽岳一时有些茫然, 成为至强者……之后的责任? “您说的至强者,是指……个人武力的至强,还是……” 赵山嘆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要只看眼前你所能看到的,要把眼界抬高些。” “放眼……整座天下?” “或许还不止。” 赵山似有深意地说道: “成为了至强者之后,你唯一需要的,就是守护。” “守护……”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喃喃道。 赵山一扯马韁,停在了原地。 身后,千余玄黑铁骑也瞬间停住了步子。 “守护……你的国家、守护你的臣民、守护你的夫人、守护你的孩子,守护你所有在乎的人。 这就是成为至强者后,应该做的。” 赵山的眼睛似乎在看李泽岳,又似乎透过他的身影,看向了身后那座巍峨的京城。 这位天下第五的眼神中,似乎也有些茫然。 “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记住,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守护。” 李泽岳面色有些沉重,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赵山今日与他说如此没头没尾的话。 赵山回过神来,看著这小子一脸紧绷的模样,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只当是你老丈人我对你的嘱託吧。” 乾安城外送別时的风总是如此轻扬,將赵山今日所说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吹进了李泽岳的心里。 李泽岳看著面前鬢间已然有些发白的男人,听著他从未有过的殷殷嘱託,心里不由一酸。 “赵、岳父所言,泽岳必然铭记於心。” 赵山最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泽岳的肩膀。 “如此,就这样吧,我走了。 小子,对我闺女好点,你若是敢欺负她,老子立马回来收拾你。” 李泽岳勒住了马匹,停留在了原地。 赵山带著定北铁骑慢慢向前方行去。 最后,在李泽岳眼中,那个男人好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露出了半个侧脸。 李泽岳觉得自己不论过去多少年,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幕。 …… 回到京城,李泽岳准备回府换身衣服,去衙门当值。 刚刚走进自己的小院,他就见到三儿匆匆跑来通报。 “殿下,陆公子来了。” “?他来就来唄,还通报什么。” 李泽岳有些纳闷。 三儿又说道:“陆公子还带来了个年轻公子,据他说是今年殿试的榜眼,春秋书院的高类,说是与殿下相识。” “哦,他啊,让他们进来吧。” 李泽岳转身回屋,坐到自己的主位上。 不一会,两道身著翰林院官袍的身影走进了院內。 陆瑜大咧咧地跨门而入。 另一道身影则站在门外,对著李泽岳恭敬施了一礼。 手里……还提著一箱古籍。 “高类,见过蜀王殿下。” “进来吧,我认识你,那会在春秋书院,咱们还坐在一起喝过茶呢。” 李泽岳站起身子,瞥了眼那箱一看便知是春秋书院珍藏的孤本善本的古籍,微笑著说道。 高类是个挺俊朗的读书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儒雅气质, 这一点,与他的师兄,那位被称为小祭酒的李志有些相似。 “殿下还记得臣,臣荣幸之至。” 李泽岳微笑点头,抬手示意高类入座。 陆瑜起身,开始给三人倒茶。 自殿试结束那日,陆瑜和高类的交际就开始了,一来二去,陆瑜发现高类这傢伙確实是个有意思的傢伙,確实可交,两人又同在翰林院任职,关係这才慢慢近了起来。 “怎么,今日翰林院的两位大人来找我,有何见教啊。” 李泽岳抬起茶杯抿了一口,开玩笑道。 高类抬起脸笑了下,似乎有些尷尬,慢慢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不瞒殿下,其实臣早就想来找您了,只是此事……实在不知如何向您开口。” 李泽岳挑了挑眉头,看向那封雪白的信封。 上面只有四个大字。 “锦书亲启。”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来信。 “殿下,臣的大师兄在臣进京前將此信给了臣,让臣务必將此信交到长公主殿下的手里。 可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翰林院编修,有何资格面见长公主殿下。 无奈,臣只好求陆兄陪同,前来求见殿下。” 说著,高类离开了座位,站起身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殿下,臣自知,臣的请求太过逾矩。但兄长之命,不可不从, 臣只能前来求见蜀王殿下,请求殿下能替臣將书信交到长公主殿下手中,完成兄长交代的任务。 臣,叩谢。” 说著,高类这就要对李泽岳磕头。 “你这是作甚。” 李泽岳嚇了一跳,翰林院官员,那是朝廷命官,给他这亲王磕头算什么,让他爹知道了这还了得? 他连忙扶住了高类拜下的身子,咂巴了下嘴。 他倒也知道这高类为何如此惶恐,如此紧张,还提著一箱珍贵古籍前来拜访。 在高类的视角里,他是皇帝的臣子,他还要替一介白身的师兄,给皇帝的闺女送情书。 问题是他还没有渠道送进去,只能跑到皇帝的儿子家里,让二殿下替自己给亲姐姐送信。 这算什么事? 在高类不知道锦书整日都在眼巴巴想著李志的情况下,还能有此胆子,实在是勇气可嘉。 李泽岳眼神复杂地將高类拽了起来,隨后自己也坐回座位上。 信是一定要送的,锦书对自己那么好,他总不能这点念想都给姐姐断了。 至於那李志给自己姐姐送信的原因,又说了些什么……李泽岳並不关心此事。 只要那傢伙敢惹锦书伤心,也不过是自己出京至东海之畔,一剑的事。 现在李泽岳在犹豫的……是自己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想让自己办事,一箱古籍可不够。 他,看了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陆瑜一眼。 陆瑜眨了眨眼睛,看著那傢伙的表情,瞬间明悟了他的意思。 “这傢伙……” 李泽岳清了清嗓子,隨后皱起眉头,紧盯著高类,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类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咬了咬牙道:“殿下,臣知晓。” “你知晓? 你让本王,替一个男子,向本王的姐姐送信,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若非你是朝廷命官,本王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滚吧!” 李泽岳冷哼一声,將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高类嚇得又跪在了地上,惶恐道: “殿下,殿下,臣並非这个意思。 当年您在春秋书院时,与师兄相谈甚欢,关係甚篤,臣以为……” “你以为什么,相谈甚欢,关係甚篤,便能替他向我姐姐送信?” 李泽岳紧皱著眉头,一副冷漠的样子。 “臣……” 高类张了张嘴,却並未再说出什么话来。 此时,陆瑜悠悠嘆了口气,起身对李泽岳一礼,开始了他的表演。 “殿下,臣以为,事情可能並非您想的那般,您不必如此动怒。” “嗯?” 李泽岳发出一声鼻音,瞥了眼陆瑜。 陆瑜咳嗽了两声,道:“臣在此听了一阵,倒也听得八九分明白。 您曾与长公主、三殿下游歷春秋书院,结识了高类的师兄李志。 那李志又托高类,想要他向长公主殿下送信。 殿下,臣尝听闻,世人皆称李志为书院小祭酒,想来,也当是一位怀瑾握瑜的读书人。 其既与长公主殿下有旧,是为好友,相互之间送个信,倒也正常。 您不是也与那小祭酒相识吗,应当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高类曾说,您与他关係甚篤,想来,品格应当是不错的。 其人既有品格,又有学问,又和您与长公主乃是旧交,今日既有信送来,应当確是有要是与长公主殿下说明。 您也无非只是將信转交给长公主殿下的事情,又有何事生气的呢?” 一旁,跪在地上的高类感激地看了陆瑜一眼。 好兄弟,没白交。 如此,他又眼巴巴地看向李泽岳,期盼著他的回答。 李泽岳闭上了眼睛,轻嘆口气,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可长公主到底是到了待嫁的年纪。 宫里如今正为她物色著合適的人家,我此时若是带著陌生男子的信送给长公主,万一被父皇母妃发现,他们定勃然大怒。 到那时,我定然逃不了他们的责罚。” “这……” 陆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为难地看了高类一眼。 “还请殿下相助!” 高类跪在地上,一听李泽岳的话,一下就急了。 虽然他不知自家大师兄对那位长公主到底什么感情,但信都万里迢迢让自己送来了,还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交到长公主手里,总归不能是普通朋友吧。 这若是自己的信没送进去,长公主还嫁人了,这不就完蛋了吗? 想到这里,高类咬了咬牙,膝盖向前挪了两步,道: “还望殿下念著当年在春秋书院的情义,帮我师兄一把,臣感激不尽。 若殿下此次出手相助,臣、臣日后愿听从殿下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陆瑜长长嘆了口气。 又一个大好青年,沦陷了。 李泽岳再次闭上了眼睛,轻轻开口,声音波澜不惊: “高类,你起来吧。” “殿下……” 高类茫然地看著李泽岳的表情。 “你不必说为本王赴汤蹈火之类的话语,本王只当没听见,你也什么都没说。 这封信,你就放在这里吧,回去告诉你师兄,这件事,是我李泽岳帮的他,他欠我一次。” 李泽岳手指在软榻的扶手上轻敲著。 高类脸上瞬间涌现出笑意,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又对著李泽岳俯身一礼: “臣刚刚说的什么,自然记在心里,日后臣该如何做,全凭殿下安排。” 李泽岳悠悠嘆了口气,点了点头:“去吧。” “臣告退。” 高类再行一礼,转身离开了院子。 留下了陆瑜和大大的书箱。 这时,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看向身旁一脸无奈的陆瑜。 “老子的演技怎么样?” “……” 陆瑜长嘆了口气,幽怨道:“殿下,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你把他当朋友,他把你当朋友了吗? 你看,这次还不是求你带著他来找的我,他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你的。” 李泽岳哼哼道。 陆瑜却正色地摇了摇头:“非也,殿下,这次是我主动带他来的。 我早先就发现他下了值后偶尔会从王府门前晃荡一圈,也不知在看什么,臣便在前几天主动询问了他,这才得知此事。 殿下,经过在翰林院这些日子,我发现,这小子確有大才,当真不愧为春秋书院大祭酒的二弟子,若非殿试时陛下给我走了后门,这状元,我还当真不一定能爭过这傢伙。 要不然,我閒的没事把他往府上带做什么。 这小子代表的是春秋书院年轻一代在朝中的力量,应当代表书院未来的发展方向,不可忽视。我本想先让您和他接触接触,再徐徐图之,没想到您那么猴急,直接算计的人家纳头便拜了……” 李泽岳笑著耸了耸肩,伸手从茶桌上拿起了那封书信。 “锦书亲启。” 看著上面那四个大字,李泽岳只觉得心里痒痒的。 要不要偷偷打开看看呢,反正以十三衙门造假的技术,还能再把信封完美地封上。 他是真想知道那傢伙给自家姐姐写的什么啊。 第187章 夏家夏寧 “姐,怎么说?” 玉秋宫,殿內。 李泽岳靠在软榻上,两眼紧紧盯著坐在对面的锦书。 信……他终究还是没打开看,犹豫挣扎了片刻,还是將信带著进宫来找自家姐姐了。 此时,锦书俏脸紧绷著,手使劲捏著信纸,眼睛死死盯著信里的內容,小嘴微微张著。 表情……说不上的复杂。 “姐,他到底给你说啥了?” 李泽岳在对面急得抓耳挠腮。 “倒也没什么,只是说了些这些日子的琐事,又询问了我的近况,聊了聊他最近在做的学问, 还与我写了两篇乐谱,是他这些日子新编的曲子,让我用锦书琴弹来听听。” 锦书的表情恢復了正常,素手將那三张写得满满的信纸抓的紧紧的,还一脸风轻云淡道。 这是他们自去年一別之后的第一封信。 李泽岳分明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眼角以及嘴边藏不住的笑意。 “你等会再走,我想想怎么给他回信。” 锦书跑去了內屋,拿出毛笔与信笺,一屁股坐在桌前,开始思考了起来。 李泽岳嘆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边,开始帮她研墨。 他看著墨汁在砚台上缓缓晕开,开口道:“姐,你还想等他到什么时候?” “管他呢,反正奶奶和爹一时半会又不捨得把我嫁出去,能多等一天是一天。 他既知道与我写信,那就说明心里有我,我有预感,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锦书哼哼著说道。 “对了,他最后还在信里说了一句话,好像是写给你的。”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什么话?” “他说,他师弟高类性格纯良,是个老实人,还请二殿下手下留情,莫要把他师弟欺负的太狠了。” 李泽岳研墨的手顿住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 李泽岳进宫去了,陆瑜自己在王府用了午食,歇息了一阵,便出府去翰林院当值。 时间还早,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门。 京城的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太阳当空照著,陆瑜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有些晃眼睛。 从王府出发,他现在走的这条街很是繁华,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从这条路走离翰林院近些。 走著走著,两道靚丽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位姑娘身著靛蓝长裙,模样俏丽眼神灵动,另一位年纪要小一些,显然是丫鬟打扮。 两位姑娘说说笑笑著,丫鬟手上还捧著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看其做工,便知里面装著珍贵之物。 陆瑜皱了皱眉头, 他和这两位姑娘此时是相向而行,能清楚地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傢伙正悄无声息地摸到蓝裙小姐的身后,已经悄悄朝腰间荷包伸出了手。 那两位小姐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般,依旧笑呵呵地走著。 陆瑜嘆了口气,轻轻抬起了手,做了个拍打的动作。 “啪!” “啊!” 陆瑜气机牵引之下,那鬼鬼祟祟的男子的手如同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般,猝不及防地惨叫出声。 陆瑜身为读书人,还是个中了状元的读书人,自然身负浩然正气,修为虽不高,但教训个毛贼还是够用的。 两位姑娘听得惨叫声,先是意外地皱了下眉头,隨后慢了一拍般地回过头,装模作样地惊叫起来。 陆瑜不动声色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像殿下诗里写的那样。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陆瑜身后,那蓝裙小姐和她的丫鬟对视了一眼,表情满是茫然。 “小姐,刚刚是那位公子出的手吧。” 丫鬟眨了眨眼睛,抬头问道。 夏寧无奈地嘆了口气,瞥了眼落荒而逃的小贼,点了点头。 “本想著等那小贼动手的时候把他手腕拧断呢,唉,只是挨了一巴掌,便宜他了。” 丫鬟也气哼哼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这要是在燕州,非得把那小贼的两条胳膊都打断。” 夏寧好笑地看了自家丫鬟一眼:“说什么呢,倒是不用如此狠辣。” “小姐,刚刚那位公子是读书人吧,隔了那么远气机都能施展,境界还不低呢。” 闻言,夏寧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瑜的背影,轻轻頷首: “他穿的应是翰林院的官服,估计是今年的进士,排名绝对靠前,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模样倒是俊俏,也不知与那位號称才学不输二殿下的陆瑜陆状元相比如何。” “怎么了小姐,这一路进京,听得那陆公子的传说听了一路,当真芳心暗许了啊?” 小丫鬟青儿胳膊轻碰了自家小姐一下,嬉笑道。 夏寧瞪了瞪眼睛:“说什么呢,只不过是有些好奇那位陆公子是何人,听说他还和泽岳哥哥关係甚篤,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一会就要去王府了,到时候直接问问二殿下不就好啦。” 青儿顛了顛手中的檀木盒子,里面装著小姐刚刚为二殿下挑选的一对白玉簪子,作为他和赵家小姐定亲的贺礼。 夏寧想起自己那位三年未见的兄长,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笑意。 她们许久未曾进京,又好生在城內转了转,等到日头慢慢偏西,这对主僕才朝那座豪奢王府走去。 “咚咚。” 青儿上前敲响了蜀王府大门。 门房三儿探头探脑地將门打开,看向这两位姑娘。 “燕州夏家,夏寧,前来拜访蜀王殿下。” 三儿愣了一下,隨后瞪大了眼睛,忙道:“还请小姐在此稍等,殿下刚刚回府,小的这就去通报一声。” 夏寧微笑著頷首。 没过一会儿,府內就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笑声。 “妹子,想死你哥了!” 夏寧脸上笑容更盛,脚步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看向那大步流星亲自到门口迎接的黑袍年轻人。 “哥。” 李泽岳满脸都是意外的笑意,匆匆走到门前,看著出落的颯爽无比的亲表妹,大大地张开了双臂。 他刚想上前抱一下自己的妹子,却想起来这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夏寧怔怔地看著兄长张开胳膊,却又尷尬地收了回去,只是把手放到了自己脑袋上,轻揉了两下。 像小时候一样,弄乱了自己的刘海。 “哥——” 夏寧撅了撅嘴巴,哼了一声。 只是一个动作,两人便宛若回到了当年。 李泽岳身后,又有一人显出了身影。 “黑子!” 黑子笑著点了点头,道:“小姐长大了。” 他出身於夏家,是夏家培养的人才,由於其天赋异稟,曾被家族派做夏家大小姐夏晚棲的侍卫。 后来夏大小姐入了宫,成了皇后,他便去了御前,做了御前司副统领。 李泽岳出宫后,黑子便跟隨他,做了他的贴身侍卫。 “走,进屋去说吧。” 李泽岳带著夏寧主僕进了王府,进了自己的小院。 正好到了晚饭的时间,晓儿收拾好了餐厅,让两人入座。 “寧儿,你怎得那么突然,进京前也没和我说上一声?” 夏寧摇了摇头,气哼哼道: “在家实在是閒的无聊,爷爷和爹还整日嚷嚷著要给我找个婆家,我受不了,就直接跑出来了。” 李泽岳挑了挑眉毛:“你现在属於离家出走?” “也不算吧,家里肯定派人偷偷跟著呢他们可不敢让我独自出门。” 夏寧撇了撇嘴。 李泽岳嘆息著道:“真是的,外公和舅舅怎么回事,你才十六岁,那么著急做什么。” “就是就是,还是哥哥懂我。” 夏寧在一旁使劲点著头。 李泽岳看著自家妹子略显青涩的眉眼,沉吟片刻,问道: “他们说归说,那你给哥说实话,有没有哪家喜欢的公子,你自己觉得差不多的,让你哥帮你参谋参谋?” 一听这话,侍立在一旁的青儿也不敢开口,只是开始对自家小姐挤眉弄眼。 李泽岳乐了,勾起嘴角道:“怎么,还真有啊。” “不是,哪有……” 夏寧略显羞恼地伸手掐了下青儿。 李泽岳微笑著看向青儿,问道:“你小姐不敢说,你说,让我看看谁家的公子那么厉害,能夺走我妹子的芳心。” 青儿张了张嘴,却还是不敢开口,眼神看向自家小姐。 夏寧嘆了口气,恶狠狠地瞪了一下青儿,看向自家哥哥道: “也不是喜欢吧,只是这一路上听说的多,觉得挺有意思。 小妹听闻,我大寧状元郎,陆瑜陆公子,相貌俊朗,才高八斗,诗才绝佳,力压春秋书院才子和郑氏嫡子,深得陛下青眼。 据说此人与兄长交好,不知兄长以……” 夏寧还在说著,却没见李泽岳的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砰——” “不行,我不同意!” 李泽岳一拍桌面,扯著脖子道。 夏寧一愣,看著李泽岳的脸色,不由好笑道:“什么不同意啊,哥,我就是很好奇此人,听说他和你关係甚篤,被人称为二爷党呢。” 李泽岳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得院內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了值的陆瑜回到自己的小院,从打通的院门来到王府,想著来蹭顿饭吃。 他刚走进李泽岳的小院,就通过敞开的门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二人。 一人面色铁青地盯著他,另一位小姐则是他下午见过的那位,此时正张著小嘴,盯著自己。 陆瑜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来客人了啊,那我先回去?” …… 餐厅內, 三人坐在桌前。 气氛略有些沉闷。 陆瑜有些尷尬地咳嗽两下,主动起身向夏寧见礼: “在下陆瑜,见过夏小姐。” 夏寧抿了抿嘴,起身回了一礼: “小女子见过陆公子,中午时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当真感谢陆公子出手相助了。” 陆瑜略一思索,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既然是夏家的小姐,暗处自有护卫盯著,其本身可能也是一位小高手,早就发现了那小贼,倒是自己多事了。 “夏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 李泽岳不解地看著两人,皱紧了眉头。 “陆公子不愧是当朝状元,真正的读书人,古道热肠,一身正气。” “哪里哪里,夏小姐客气了,既然发现有人意图不轨,在下又有能力去阻止,自然是要出手的。” “陆公子不仅才学无双,品格也很高尚呢……” “夏小姐也是,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不愧是陆公子,当真会夸人呢。” “还好还好。” 陆瑜谦虚地拱了拱手。 李泽岳脸色铁青,胸口起伏著。 晓儿在一旁憋笑已经快要憋死过去了。 青儿满脸吃瓜的模样,对著陆瑜上上下下打量著。 “天下第一铸剑师陆听风的孙子,金陵知府的儿子,承和二十年状元,二十岁的翰林院编修,未来二爷党扛把子,首辅之姿……” 青儿脑海中,陆瑜的身份一条条出现,越想越觉得和自家小姐合適。 更何况……此人又生得如此俊朗。 眼见陆瑜和自家妹子越聊越热乎,李泽岳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开口道: “晓儿,饭怎么还没做好啊,饿死我了!” “殿下莫急,奴婢这就去催催。” 晓儿快步跑出了餐厅,她早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了。 “殿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餐桌前,李泽岳清了清嗓子,安排道: “寧儿啊,你这次出来就在府上住下,想玩就多玩几天,我与外公家里去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闻言,夏寧笑著摇了摇头:“再过一个月便是爷爷七十大寿,总是要在这之前赶回去的。” 李泽岳愣了下,他差点都把这件事忘了。 “外公七十大寿……我明日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和你一起去燕州,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外公和舅舅了。” 夏寧满脸惊喜,道:“真的吗,咱们到时候一起回家?” 李泽岳微笑頷首:“现在还不好说,得进宫问一问父皇才行。” 想起自家那和蔼的外公与不苟言笑的舅舅,李泽岳心中又涌上了不可言的情绪。 “他们……总能告诉我些真相吧。” …… 用完晚饭,晓儿带著夏寧主僕去了给她们安排的小院。 陆瑜和李泽岳则一起去了书房。 依旧是摇曳的灯火,依旧是敞开的窗户。 两人相对坐在茶桌前, 相视无言。 一阵沉默后,李泽岳嘆了口气,开口道: “那封信……李志早就猜到,高类会通过走我的门路,把这封信交给我姐姐了。 他信里说,让我好好对他师弟,別欺负的太狠了。” 陆瑜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 “你是说……那位小祭酒,料到了我们会把他师弟拉上贼船,但他还是如此安排了……” 陆瑜皱著眉头,手指又无意识地摸上了桌面。 “他这么安排……是为了什么? 高类是春秋书院年轻一代在朝廷的代表,日后会有更多春秋书院的弟子进入朝堂。 他们日后显然会成为朝堂上的一股势力,变成所谓的春秋党,而李志安排高类这个领军人物上了我们王府这条贼船,是说明……” 陆瑜越想越不对,有些想不通那位小祭酒如此做的动机。 蜀王府是什么好靠的大树吗? 二爷成了香餑餑? 李泽岳也皱起了眉头,不明白李志在算计什么。 “要不然,我给外公过完寿,直接从燕州去东海,当面去质问他呢?” 陆瑜愣了下,似乎没想到还有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其实他也不一定在算计什么,只是单纯地猜到高类会找你送信,简单地叮嘱一声。 或者说,安排高类投入王府门下,也只是春秋书院试探性迈出的一步,能得到什么结果其实並不重要,无非多方面投资而已。 你若是真想去一趟东海倒也可以,你们不是好友吗,去问问吧,看看那身在茅庐还想算计天下的傢伙,到底在干什么。” …… 第二日,李泽岳换上飞鱼服,进宫去了。 御书房。 皇帝安坐在榻上,听著李泽岳的请求。 “父皇,下个月便是外公的七十大寿,儿臣想去燕州,参加外公的寿辰。” 皇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牌子,扔给了李泽岳。 “路途遥远,儘早出发吧。 路过一些州府的时候,多想想,多看看,你们十三衙门坏的地方也不少,该整治的就整治。 听说还有一些江湖势力,见董平到皇宫来了,心思也都活络了起来。此次出京,你就在外边多转一圈吧,把这些事情一併处理了,在成婚前赶回来。 钦差仪仗我就不给你了,这个牌子可以调动当地州府官兵以及采律官,遇到事情,自己斟酌著办。” “去找你大哥吧,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安排。” 李泽岳怔怔地抚摸著手中的玉牌,思索著皇帝的话,俯身拜下。 “儿臣,遵旨。” 他站起身子,走出了御书房,向东宫走去。 他外公也是大哥的外公,此次前去祝寿,自是要告诉大哥一声的。 来到东宫门口,李泽岳停住了脚步,任由太监去通报。 没办法,大哥成亲了,嫂子都怀孕了,自是不能像以前一样隨便。 没过一会,东宫首领太监杨超躬著身子走了出来,恭敬地道:“殿下,太子殿下在殿內等您。” 李泽岳点了点头,朝宫內走去。 ——————————— 一会还有 第188章 临行前 东宫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李泽岳走在路上,不禁轻嘆一声。 曾经繁茂的海太子府已然不见,现在,这座肃穆的宫殿,只能被称作东宫。 太子在他的书房里等待著。 李泽岳推门而入。 “大哥。” “来了啊。” 太子坐在桌前,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热气腾腾。 李泽岳在太子对面入座,手抚上了茶杯。 “你嫂子本来也想和你说说话的,我觉得你应当是有正事与我说,便没让她过来。 奶奶与你说了吗,你嫂子前些日子被太医摸出了喜脉,已经三个月了。” 太子抿了口茶,微笑著道。 太子妃是开国大將张镇的孙女,现任大漠都护府都护张虎的女儿,家世显赫,嫁入东宫五年,夫妻二人一直恩爱有加,此时终於有了身孕。 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李家下一代的老大。 李泽岳也笑了,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嗯。”太子轻声接著道:“没事的时候,让清遥多进宫看看,陪著你嫂嫂说说话。 她如今已有身孕,需要人陪著。 我平时有政事要忙,儘管已经尽力抽出时间来,可终究是不够的。 有人能进宫陪她聊天解闷,她的心情能好些,身体也能好些。” “我知道了。” 李泽岳点头应下。 在太子面前,他一向很老实。 “那个……大哥,下个月外公七十大寿,爹已经允了我过去,並且给了我一个牌子,让我在外面多转转,整治十三衙门,处理江湖事务。 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 太子轻敲了敲茶杯,思索片刻,道: “外公过寿的事,我是知道的,礼物也早就准备好了,你过去的时候一併帮我带著。 至於安排……替我看看大河的大坝和堤防工事吧,钱立升拿著钦差印信去了江南,你就看看北边。 有很多事情,是采律司看不到的。你一旦发现情况,不必有所顾虑,放手处理便是。” “我明白了。” 李泽岳认真地点了点头。 太子眉宇间似有一抹解不开的沉重,他嘆息著道: “好好和外公聊聊天,说说话,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心里总是念著我们这些晚辈的。 替我给外公说一声,就说, 我很想他。” …… 十三衙门,千秋楼。 “六娘快要回来了,有你们两个负责镇抚司事务,我是放心的。” 李泽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的衙门高层们,笑著道。 张旭拱手认真道:“总督大人,衙门之事下官定然不会有丝毫懈怠。 只是您此次出京,事务繁多,下官建议您多带些人手,一方面能护卫您的安全,另一方面,您一旦遇到什么事情,也能有人討论著,想办法处理。” 经歷司主司刘洋也点头同意。 一说此事,李泽岳便有些犯愁。 他手底下全是能打的,能动脑子的还真没几个。 “衙门的话……杨零跟著我走,林石留下看家,绣春卫全部出动。” 杨零抱拳领命。 一想到跟著殿下出门就能不留后患地大杀特杀,他心里就得劲。 李泽岳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嘆了口气。 指望谁也指望不上这个杀货能好好动脑子办事。 “总督大人,让经歷司副主司崔暉陪你去吧,他是衙门老捕头了,性格稳重,做事周全,以前做过张主司的副手,有什么事情交给他处理也能放心。” 刘洋此时开口道。 李泽岳思索片刻,同意道:“崔暉啊,他可以。” “其实,还有一个人很合適。” 张旭犹豫著说道:“只是……她现在身体著实有些为难。” “谁?” 李泽岳疑惑道。 “是姜捕头,这丫头从小就聪明,查案断案,追捕审讯,她都是能最快发现线索的那一个。 上次在徽州,也是她独自查案两月,揪出了那副总兵,一剑给他砍了。 这些年她在江湖上游歷,性子也稳重了很多,许多事情她都是清楚的,您此番出门是要处理江湖上的事情,她的经验可以帮您很大的忙。 只是,她的身体……” “我没事。” 突然,千秋楼顶层门口,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出现。 她在那里静静站著,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精气神却又回到了这位衙门第一神捕的身上。 在她身后,还有一个满脸无奈的老头。 “姜神捕?” “孙老神仙?” 在座的几人都站起了身子,李泽岳也不例外。 “小子,你给老夫安排的这病人,可是当真不让人省心啊。” …… 夜晚,穿城而过的玉河上。 今夜的玉河很美,几艘画舫在河畔边停泊著,灯火灿烂照亮了整条河流。 “我后日就要离京了。” 蜀王府的画舫上,琉璃般的灯火照耀著,有一对公子佳人站在甲板上,吹著晚风。 赵清遥轻轻抬手,整理著被风吹乱的髮丝。 良久,她才轻嘆了口气,道: “什么时候回来?” 李泽岳摇了摇头,牵著未婚妻的小手,同样嘆息著: “还不清楚,这次离京,父皇和大哥都给我安排了工作,確实有些麻烦,可能得很长一段时间。 咱们的婚期在九月初九,我爭取在九月前赶回来,绝对不会误了咱们的婚事。” 赵清遥眼底有些黯然,此时时值四月初,到九月得五个月的时间,他们两人从来没分开那么久过。 “你若是离京,我便搬到如云观住上一段时日。 最近几天,我已经感受到九品的瓶颈了。” “你要突破了?” 李泽岳眼神有些惊讶,十八岁的九品,这天赋已经不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 就连他,日夜苦修锤链体魄修行灵魂的情况下,也只是刚刚把凶兽之体九品的那层膜捅破一个小窟窿而已。 赵清遥看著他惊异的眼神,下巴不由微微上抬些许,道:“怎么,只允许你九品,不许我观云不成?” “成,成,夫人想做什么都成。 我就知道夫人是天下第一的天才,未来天下第一的女剑仙。” 李泽岳满脸笑意地奉承道。 他知道,赵清遥修行又有进步,应当是有些被他打击到了,这才变得更加刻苦努力起来。 两人依偎著,靠著栏杆望著湖面,享受著难得的平静。 良久,赵清遥才轻声开口道: “你这次出京,万事都要小心,莫要莽撞,稳妥行事。” 李泽岳微笑著点头,一手捧著她的俏脸,道:“一切都听夫人的。” 微风中,两人衣衫轻扬,髮丝微动。 赵清遥看著眼前这人,眼神有些迷离。 两张脸慢慢靠近。 双唇就要贴合在一块的前一刻,赵清遥突然顿住了,又撇起秀眉道: “在外边,不许勾搭別的姑娘!” 李泽岳笑了,点头道:“好好,我知道了。” 赵清遥这才放心,满意頷首。 月光下,灯火前, 这对青梅竹马再次拥抱著,亲吻著,用双唇诉说著对彼此最为深沉的爱意。 第189章 治病 “自乾安城出发,沿玉河向东,经秦关至洛城,再经汴州至恆州,最后到达燕州。” 官道上,一支车队不快不慢地行进著。 车队外围,数十位黑袍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警戒著,各个腰佩长刀,气质凌厉。 这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看上去並未多么豪奢,甫一看去,只是普通大家族的黑楠木马车,不过比寻常的更精致了些,看上去更稳当些,更宽大些,更牢固些。 马车上並未有什么特殊標誌,並未彰示主人的身份。 除了那些压迫感著实有些强的护卫们,这支车队似乎並未再有其他特殊之处。 居中的一辆马车內,居中摆放著一张桌子,有三人围坐著。 经歷司副主司崔暉是个样貌严肃的中年人,他此时用手指著桌上的地图,慢慢开口道: “夏老家主的寿辰在下个月,还有三十余日,我们走官道,大路通顺,无需绕路,二十余日便可到达燕州。 总督大人若是想沿途多看看民生,走走停停,我们亦有充足的时间。” 一旁,相貌妖异的神捕杨零也一本正经地微微頷首:“洛城、汴州皆有十三衙门分舵,总督大人想要视察工作,可在这两地多看上一看。” “嗯……” 李泽岳看著崔暉手指在地图上描绘出的道路,点了点头: “路线就暂定如此,我们此行低调,除宫里和衙门几人之外,再无人知晓我出京的事情,若非必要情况,先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和行踪。” “我等明白。” 两人皆拱手领命。 他们都知道,总督大人此番出京身负重任,若是大摇大摆地走到哪招摇到哪,当地官府早就把表面工作做好了,那还怎么把事情看得真切?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安全问题,也不能將行踪暴露出去。 事情谈完了,几人都下了马车。 李泽岳也不是很愿意一直坐在马车里,只觉得长时间在里面闷得慌。 这是他路上办公用的马车,他自己用来休息的马车还在后面,晓儿正在里面躺著睡大觉呢。 骑著马走在路上,李泽岳犹豫了一阵,还是来到车队后面的一辆马车旁。 他手指在车厢上轻敲了两下。 “姜神捕,你身体如何了?” 姜千霜,最终还是执意跟了过来。 马车內先是寂静了片刻,隨后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总督大人不妨进来说话。”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地环顾四周。 虽然姜神捕三十岁了,但总归还是个黄大闺女,长得又那么美貌,还是自己的下属,直接进人家休息的马车……不太好吧。 “让你进来就进来,畏畏缩缩的,还总督呢。” 这时,马车內又传出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李泽岳嘴角一扯,一步踏进了车內。 这辆马车很宽敞,姜千霜身著素裙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清冷的俏脸睫毛轻动,竟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虚弱な捕り……” 李泽岳脑海中不由出现了一行字。 刘芷跟个小丫鬟似的,在一旁帮姜千霜掖了掖被子。 榻前,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凳子上,手指搭著姜千霜的手腕。 “老头,千霜情况怎么样了?” 李泽岳坐在对面的凳子上,小意问道。 老者收回了手指,轻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 姜千霜面色一白,李泽岳心中一紧。 孙老神仙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咳嗽两声,道: “姜丫头没什么事,前几日在太医院用的药材都是最顶尖的,小郑的医术没有退步,在我到京城之前,他把姜丫头治疗的很好,伤势逐渐好转。 这丫头经脉寸断,功力十不存一,若是老头子施术,加之药材滋养,倒也不是没有修復的可能。” 闻言,李泽岳和姜千霜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 “只是……” 可谁知,孙老头说话大喘气,一句话又將两人的心吊了起来。 “只是什么?” 李泽岳紧张地问道。 “只是……姜丫头经脉震断,应是太觉教董平亲自动的手,其拳劲凌厉,霸道无双,至今姜丫头体內还有真气侵蚀,犹如附骨之疽,不断对她的经脉进行破坏。 这就导致其经脉极难癒合。 老头子曾將真气探入姜丫头体內,试图將其剥离,可其残留在经脉上的真气太过顽固,老头子的医家真气又过於柔和,无法將其强行剥离。 若是等到其拳罡留下的暗劲真气自然消散,老头子只怕那时姜丫头的经脉也彻底错失了治癒的最好时机。” 这位天下医家老祖,已然九十余岁的老人嘆息著说道。 李泽岳紧紧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全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治疗经脉寸断的伤势,並將其恢復如初,那眼前的这位老者能算一个。 如果连他都说治不好,那就真完蛋了。 李泽岳担忧地看向了姜千霜。 听到孙老神仙说的话,这位女神捕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不过,她还是迅速调整好了心態,倔强地抿了抿嘴唇,道: “无妨,孙老前辈能亲自前来帮晚辈看病,晚辈已然感激不尽,若当真治不好,那也是晚辈的命数,强求不得。” 李泽岳眉头皱的更紧了,姜千霜的伤势因自己而来,若是没有他当初针对太觉教的计划,姜千霜也不会被董平截住,从而受如此重伤。 “老头,您快出出主意,还有没有其他將董平那真气剥除的办法?” 李泽岳认真问道。 孙老思索一阵,还是嘆息著摇头道: “太难了,想要剥除其残留的真气,起码需要达到两种条件。” “如何?” 李泽岳眼巴巴道。 “第一,世间至刚至强的真气,深入姜丫头体內,以毒攻毒,强行剥离。” 孙老头无奈地说道: “这种真气,必须是极为强悍的武夫修行极为霸道的功法所得,据老夫所知,仅此一条,武评强者,也不过寥寥几人可以满足。” 李泽岳眨了眨眼睛。 “第二,仅有如此真气也不够。 你应当听说过,世间触摸到天人之境的强者,会接触到一种力量,那就是魂力。 那是一种极为奇特的境界,就连老夫,也不过刚刚推开那扇大门。” 李泽岳瞪大了眼睛:“您竟达到了如此境界,武评怎得没將您排进去?” “浑小子,老头子治病救人,排那劳什武评作甚!” 李泽岳訕訕笑了声,通过方才孙老神仙说的话,他心里已然有数了,道: “您接著说。” “在如此境界下,你会感受到自身魂体有一种力量,能做到类似天人出窍的事情,在这种状態下,你可以极为细致地观察到周遭的一切。 此时,將这种力量无限精细地控制,便可以感受到周遭真气的流动,甚至连他人体內的真气也可以观察到。 如此,便可以通过將至刚至强的真气探入姜丫头体內,用魂力观察其体內残存的董平真气,將其强行剥离。” 说到这里,孙老神仙默默摇了摇头: “这两个条件,世上能满足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就算你不惜一切代价请其出手,恐怕那时,姜丫头的经脉也已经彻底错失治癒的时机了。” 马车內彻底安静了下来。 孙老神仙嘆了口气,刚想开口再宽慰姜千霜几句,却感受到天地间有一丝奇特的力量在涌动。 如同微风拂过草地,碎石落入湖面,在天地间掀起涟漪。 这位老人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那位年轻人。 那股奇特力量的来源,就在他身上。 魂力。 此时李泽岳轻闭著眼睛,慢慢抬起右拳,强悍狂暴的真气在他指间澎湃著。 良久,魂力与真气平息, 李泽岳睁开了眼睛,看著眼前一脸惊异的老者,问道: “老头,这两样条件,我满足了吗?” “你……” 孙老神仙张了张嘴,一脸蒙圈: “这……你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我稍后与您细说,您现在先告诉我,我现在能救千霜了吗?” 李泽岳急切地问道。 孙老神仙表情一脸复杂,他看著眼前这位由自己亲自在殿外守著出生的年轻人,心中闪过了千万的思绪。 最终,他张了张嘴,开口道: “魂力……你掌握的如何了?” “已经可以做到您所说的天人出窍了,只是能不能观察到千霜体內的残留真气,现在还不確定。” 李泽岳老老实实道。 孙老神仙抿了抿嘴,道:“到了晚上,找个驛站,静心尝试一下,老头子教你。” “是。” 李泽岳脸上露出喜色,看向靠在榻上一脸茫然的姜千霜。 她刚刚听到了孙老神仙与总督大人全部的对话,现在还处於懵逼状態。 什么意思,总督大人已经强到天人之境了? …… “小子,给老头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车队后,有两骑慢慢缀在后面。 孙老神仙表情严肃,一脸紧绷地看著李泽岳。 这位老人,作为当世医家的老祖宗,徒子徒孙无数。一生行医救人,悬壶济世,战乱年间不知救了多少百姓,他写下的药方平息过三场大疫,无愧於他老神仙之名。 可就是这么一个活化石一般的人物,还当真没见过未过二十便能掌握魂力的人物。 就连那位天下第一,年轻时也做不到此事。 李泽岳扭头看向这位老人,心中有些犹豫。 他与这位老人很熟悉,他当年刚刚出生时,在这具身体里,看见的第一批人,除了他的家人,便是这位老者。 他是皇家的供奉,如老祖宗一般的人物,当初也是他向皇帝建议,把昏迷一年的自己送到蜀山。 十八年里,他与这位老者很是亲近,只要这老头一回京,自己就要跑到他的院子里玩耍,看著他给络绎不绝的患者们看病。 小时候,他常常带著自己出京上山採药,他似乎还想过收自己为徒,可自己实在是学不下去那些枯燥的医学知识,死活不同意拜他为师。 李泽岳和这位名为孙玄的老神仙很亲近,非常亲近,他没见过他的爷爷太祖皇帝,但这个老者,却真正带给了他类似爷爷的感情。 因此,他也就在孙玄面前,说出了玉石的事情。 当然,並不完全是真相。 “当年,蜀山掌门给了我一枚玉石,说是能温养魂体。 如此带了那么多年,突然有一天,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飘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很是清晰,就连虫子的飞行轨跡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尝试著看得更远,可突然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来自灵魂的疼痛。 就是这种疼痛,才让我怀疑,这种力量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魂力,但我一直不懂得如何运用,也不敢往外说,没人请教。 只想著等您回来,再向您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泽岳从腰间掏出在木章身上翻出来的那枚玉石,一脸真切地说道。 孙玄沉默了。 他从李泽岳手中接过了那块玉石,將魂体探出,將其包裹著。 温暖、舒適,沁入灵魂的愜意。 李泽岳看著老者脸上慢慢舒缓的皱纹,他的表情也不由柔和下来。 孙玄默默感受了几息,將玉石递给了李泽岳。 李泽岳犹豫了一下,没有伸出手。 “確实是好东西。” 孙玄伸手抓住了李泽岳的手,將玉石放在了他的手里。 “但仅靠这个,是觉醒不了魂力的,小子。” 孙玄没有看李泽岳愣住的表情,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西边。 时值傍晚,残阳如血,日薄西山。 沁凉的晚风已经吹来,拂动了两人的髮丝。 “小子,长大了,有秘密了,还是连老头子都不能说的秘密。” 孙玄笑了笑,眼角的皱纹眯起,却又微微嘆了口气。 “你没到这个境界,所以你不懂。 推开天人之境的大门,带来的是无尽的玄妙,灵魂层次的厚重,並非单靠一块玉石的温养能积攒而成的,若是没有数十年的修行,何来如此魂力? 你今日骗老头子,老头子不怪你,老头子知道,你刚刚是真的动了將玉石送给老头子的心思。 孩子大了,知道孝顺就够了,有的事情,也没必要再管了,就算想管,老头子也管不了了。” “老头……” 李泽岳张了张嘴,心底竟当真掀起了將凶兽们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的衝动。 “我劝你最好不要说。” 这时,貔貅的声音却在李泽岳心底响起,这一周轮到他甦醒。 凶兽的甦醒是没有规律的。 “我们的存在,是天地间的禁忌,你敢赌,这世间当真没有天意,冥冥中没有一双眼睛注视著这个天地吗? 一旦说出口,就会有被盯上的可能。” 貔貅的声音似乎没有丝毫感情。 李泽岳默然无言。 一旁,孙玄將目光从夕阳上收回来,看著前方的道路。 “小子,不管你那真正的秘密是什么,都要记住,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 一切馈赠,都在暗中標註好了价格。 老头子只能给你说这些了。” 李泽岳默默咬紧了牙关。 …… 夜幕降临,车队来到了地图上標註的一座驛站。 驛丞一脸茫然地看著这支车队霸道地驶入了驛站的大院,轻车熟路地將马匹扔给了驛卒,一行人这就要朝院內走去。 “哎,贵人,您……” 驛丞茫然地刚想开口,却见一名长相俊美到堪称妖异的男子向他走来,在他面前晃了晃一道牌子。 牌子通体玄黑,印著十三衙门四个大字。 江湖四大神捕,妖玫瑰,杨零。 驛丞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过来,这群人是京里来的了不得的大人。 如此兴师动眾,还有十三衙门做护卫,那身份能低了? 那驛丞屁话都没说,连忙快跑到院內,將驛站內最好的几座院子都收拾了出来,给这群贵人休息。 李泽岳满脸无奈,瞥了杨零一眼: “给你说了低调低调,你弄的这是什么玩意。” 杨零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脑袋: “咱们再怎么隱藏身份,都不如衙门的令牌好用。 在驛站这群小吏眼里,十三衙门和采律司的牌子是最可怕的,他们知道我们一旦出任务,那便是秘密行动,砍了他们的头都是一句话的事,绝对不敢往外说什么。” 李泽岳不置可否,向自己的院內走去。 这是一座大院子,其內还有几进小院,夏寧和青儿一间,姜千霜和刘芷一间,李泽岳和晓儿一间。 其余侍卫和绣春卫们住在驛站其他院子里。 夜晚,李泽岳吃完晚餐,收拾完毕,朝姜千霜的院子走去。 今夜的月色很暗,云层似乎遮住了月亮的光华,让这个夜暗的深沉。 李泽岳走进了这间院子,房间中烛火明亮,他轻轻咳嗽一声,敲响了房门。 “请进。” 是姜千霜的声音。 李泽岳推门而入。 姜千霜斜靠在榻上,眼神复杂地看著李泽岳。 刘芷手中拿著一个瓷碗站在旁边,其內还有残余的药渣。 孙玄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轻闔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总督大人,我先出去了。” 刘芷向李泽岳施了一礼,拿著碗勺走出屋內。 小姑娘知道,老神仙要教总督大人帮师父治病了,自己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李泽岳看向坐在一旁的老头,问道: “老头,我直接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