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深山捡夫君,开口竟是东厂活阎王》 第1章 成亲 大禹二十五年,十月就飞雪连了天。 都城外山脚下的清水村,已是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衣”。 “猎户崔氏十六未嫁,今年需缴未婚税银八两!”冷风卷著税吏武大富的声音,飘进崔家的茅草屋。 屋內,崔小七趴在床沿边被冻醒,碳盆的火后半夜就没了火星子。 她彻夜守在这个被她捡回来的男人身边又是包扎伤口,又是餵药。总算是没有浪费她压箱底的贵重药,终是给他续上了一口气。 听到屋外的声音,崔小七为男人掖好被子,站起身,揉了揉冻的发麻的腿脚,打开屋门,斜倚在门框上。 “呦!武爷您可起的真早呢,这鸡都没还叫呢,看来嫂子这炕没给您烧热啊~” 税吏武大富是隔壁村的,这三年来,每年都负责收清水村的赋税,和村民们也算混了个脸熟。 他斜眼瞥了瞥心大的崔小七,喉结滚了滚:“別瞎扯!正事要紧,去年这个时候就催你嫁人,你不听,现在倒好,还没嫁出去,交银子吧!” 后头的小税吏摊开掌心,不耐烦地催促,“少囉嗦快点~”被他瞪得缩回伸出的手。 三年前,大禹国与邻国爆发了一场战爭,死伤数百万人。 朝廷为了增加人口,推出了严苛的婚育税政策。 女子十六岁未出嫁,需缴纳八两未婚税;十七岁未孕,则要缴纳二十两未育税。 整个清水村,年满十六还未嫁人的,独剩崔小七。 里正王守根从人后钻到人前,浆洗的发白的补丁袄肩头落著一层雪粒子。 “七丫头,不是叔说你……”说著搓了搓冻红的手,“叔上门提亲多少次,你就是不点头嫁给我家文娃子,但凡你鬆口,这银子可就不用交!!!到底是女娃子……眼皮子太浅!” 崔小七嗤笑一声,揣著明白装糊涂,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心里没点数吗?好吃懒做,炕都不下,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胖的比猪还肥!!! 她伸手够到墙上掛著的弓箭,搭箭上弓。 箭头对向王守根,笑的邪性,“我说过,再逼我嫁给你儿子,这箭可是想尝下人血的味道!” 王守根瞧著崔小七勾起的唇角,就像是瞧见阎王朝他招手,嚇的连退三步,认怂地摆著双手,“不……不逼你……” 这跟疯子一样的崔小七,心中是彻底断了结亲的心思。 必须回家打消文娃子娶这七丫头的念头,疯妇娶回家,王家祖坟里的祖宗气的都能连夜爬出来。 崔小七鄙夷一瞥,怂包! “王里正,你儿子今年二十了吧,按照税令,二十还未娶到媳妇,需要缴纳税银五两!” 武大富话一落,王守根侷促地搓著双手,连连点头,“是、该交、卖粮嫁女也是得交的。” “崔小七,银子呢?” 崔小七不紧不慢地將弓箭掛回墙上,“银子自然是没有!”话锋一转,“但是……” 眾人闻言脸色发灰。 崔小七双手抱臂笑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这成了亲,未婚税自然是不用交咯!” 王守根摇头不信,这交税银的节骨眼,她要成亲?和谁?怎么自己这个里正不知? 別人家吃糠咽菜,这崔家天天往院外飘著肉香,他没少跑她家,想著咋地也能吃口肉。 奈何这崔小七没眼色劲儿,別说是肉,一口肉汤都没喝上。 再加上不同意婚事,总之,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陡然提高声音训斥道,“七丫头,嫁人不是嘴皮一碰的事儿!可別匡骗武大人!说谎啥用不顶!” “咳咳……”他话说的太快,吸了凉风嗓子眼发痒剧烈咳嗽起来。 “今日我成亲,您激动个什么劲儿?我崔小七可从来不胡诌骗人,人搁床上躺著呢。”说完,朝著屋內瞥了一眼。 王守根又气又急一张驴脸拉的老长,快步走到窗边,伸著脖子往里一瞧,果然看到床上躺著一个人。 从身形上看,是个男人,这頎长的身段明显不是崔家人能冒充的。 人还受了伤!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床上的男人是谁?” “我即將入赘的相公啊,他是我捡来的~”崔小七如实所说,这也瞒不住。 “捡来的人没有户籍,这婚可不算数!这嫁人可不比打山鸡!这野男人还受了伤……” 王守根浑浊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谁知道是不是敌国探子?” 文娃子都没娶到媳妇,怎么能让她先嫁人!! 俩人只隔一丈远的距离。 崔小七从鹿皮做的靴中,掏出一把利刃扎进门框上,“他有户籍,良民一个!!!倒是你好像救过敌国的探子!” “你!”王守根脸涨成黑红色。 他確实为了一吊钱,救过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知道的人可没几个,她咋知道? 武大富铜锣鐺地一敲,雪粒子簌簌震落:“都闭嘴!” 半月前,崔小七送他两只野鸡。家里的妻儿老小可是多半年都没见过荤腥了,看在这的份上,他愿意为崔小七爭取几日时间。 他盯著崔小七说,“就三日,届时拿不出婚书户籍,又不交不出银子...”指尖指向都城方向,“官媒可是已经候著了。” 崔小七绷紧了神经,咬著嘴里的软肉。 前几日进城,她亲眼见过官媒的手段。 未出嫁的姑娘隨便指亲给丧偶又或者光棍汉年龄都是出奇的大,甚至还有五六十岁的! “三日后,我崔小七拿不出户籍和婚书,自愿官媒指亲!” 崔小七也是豁出去了。 王守根离开前,烟锅子熏得蜡黄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崔小七,发狠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瞥见她重新去拿弓箭,嚇的猛地缩回手,灰溜溜猫著腰跟在武大富身后离开。 崔小七看著眾人离开,原本勾著笑的嘴角渐渐压了下去,唇线绷得笔直。 自己只有三日时间去准备。 她前世是射击冠军,十五岁出国打比赛时,刚一出飞机场,就被一辆无牌车撞飞。 这是她穿越来的第二个年头,没有系统傍身,更是没有金手指。 离谱到只是空有现代思想的人,没有能力去应对致命的危险,和不太平的时局。 卑微到能活著、能吃饱肚子就是幸事。 眼下,这光景,银子铁定是没有的。 隨意嫁人?她不干! 恰好,昨日上前打猎,遇到了浑身是血的男人。 她本不想多管閒事,毕竟已经捡了两个妹妹了,这再捡,怕是又要挨娘三天三夜的絮叨了。 可蹲下身子,瞧见男人的脸时,她改变主意了! 天降美男,正好缺个相公。 没银子、嫁肥猪?她选择娶美男,好歹养眼又能避税。 屋內,炭盆的火“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崔小七托腮盯著火苗,枯枝在掌心转得飞快,戳著地上那团浸透血污的绸缎。 怎么瞧都像古装剧里男主穿的飞鱼服!!! 她手腕一抖,枯枝挑起血衣丟进炭盆。 “刺啦”一声血衣被火苗吞噬,燃烧殆尽。 紧接著,崔小七端起脚边的血水盆,泼在后院老槐树下。 刚从后院折返,一声清脆的“嘎嘣声”,她警觉抬头,一个“庞然大物”猫腰蹲在她家篱笆墙外,鬼鬼祟祟地朝院內张望。 那庞大的身形,可不正是王守根家二百五十斤的胖儿子——王文翰!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王文翰双手撑著篱笆墙,借力“嚯”地站起身,不再遮掩。 他眯起绿豆大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质问:“小七!听我爹说你要嫁人?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抢我女人?” 崔小七拧眉,自打穿来,这二百五十斤的胖小子,跟狗屁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她不是歧视胖子,是厌恶这种一而再再而的死缠烂打。 “滚!!”崔小七唇瓣冷冷丟出一个字,利落转身,抬腿就往屋子走。 王文翰急眼了,就盼著这次交未婚税银能让她鬆口嫁给他!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崔小七这样的美人,在这十里八村可是难再找出一个,守著这朵儿这么多年,怎能让一个野男人把娇艷的儿摘了。 今日必须“生米煮成熟饭”! 王文翰发狠,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向篱笆墙。 “哗啦”一声,篱笆应声倒地,他张开双臂,朝著崔小七扑去。 崔小七耳尖微动,脚下借著雪粒子向前一滑,身形敏捷地闪到墙边。 抄起墙角的弓箭,弓弦拉满,箭头直指王文翰呵斥道:“你再敢往前一步,保准让你变成刺蝟!” 王文翰猛地剎住脚,鼻尖几乎要撞上箭头,呼出的酒气熏得人作呕:“好妹妹,箭拿稳咯,別伤到哥哥……” 嘴上说著,手却不安分地往前探。 “嗖”的一声,箭矢擦著他的发顶飞过,带著一缕头髮,“砰”地扎进篱笆外的古槐树干上。 王文翰怎么都没想到崔小七真敢下手,黑的泛油光的旧裤下那双粗腿忍不住哆嗦起来,“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一张脸涨猪肝色,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崔小七!你给我等著,我这就去报官,你家的野男人是敌国探子!” 话音还没落地,那胖小子竟是往日跑的都快,一溜烟出了村口。 第2章 官差 崔小七望著他远去的背影,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刚才就应该射到他腿上。 昨夜本就一夜未眠,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被抽疯的王文翰这么一搅和,没了睡意,心卡到嗓子眼,忐忑起来。 眼下男人身份不明,还昏迷不醒,必须赶在官府来人前把亲成了,有了婚约书,还能挡一挡。 正想著,肚子“咕嚕”一声叫起来,拧巴著疼。 王文翰去城里报官,来回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母亲带著妹妹去天没亮,摸黑去拿官府婚书还没回来。 乾等著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填饱肚子。 她快步走进厨房,房樑上掛著的两只野兔还结著霜。 崔小七踮起脚尖取下,手起刀落,三两下收拾乾净。 灶膛里燃起熊熊烈火,她用铲子剜了块野猪油放进铁锅。 油一热,“滋滋”地冒起泡泡,兔肉下锅,翻炒间香气四溢。 添上大半锅水,盖上木锅盖,不多时,锅里就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崔小七坐在灶口前,怔怔地望著跳动的火苗。 院外传来妹妹小九欢快的喊声:“七姐!我们回来啦!” 话音未落,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母亲许巧巧带著小八、小九挤了进来,三人身上落满雪,冻得直跺脚。 “娘,婚书拿到了吗?”崔小七急忙起身问道。 许巧巧一边拍落身上的雪,一边从怀里掏出婚约书晃了晃:“拿到了,可娘觉得这男人身份不明,太危险了!要不咱还是去借钱交了今年的税……” 说起自家女儿,许巧巧满心无奈。 两年前,小七打猎时被狼群追得跌落山崖,村民发现时都没了气息。 停尸一天,突然“诈尸”醒了过来。 打那以后,性子变得古怪,说话有时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要不是王守根从中作梗,不许媒婆给小七提亲,她也不至於十六岁还没嫁出去。 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往火坑里跳。 许巧巧转身要走,却被崔小七喊住:“小八、小九,拦住娘!” 两个穿著深蓝色粗布衣裳的小丫头一听姐姐发话,立马一人一边,紧紧抱住了许巧巧的胳膊。 俩女孩中,小八崔向阳今年十三岁,是一年半前去城內卖猎物时,半途中捡到的。 一问三不知,只能带回家。 比小八矮一个头的是小九,只有十岁,去年冬天在河边被冻僵,捡回家后捂热,一问才知道,她全家都饿死了,就剩她一人。 这不,崔小七就把这俩丫头都留了下来,跟著一块儿喊许巧巧娘。 “娘,就是假成亲,等过了交税的日子,我……” 崔小七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什么假成亲!官府文书上摁了手印,那就是实打实的夫妻!你这丫头,夫妻分什么真假!” “好,女儿说错话了,不过这样也好,也是好过嫁那胖小子啊!!”崔小七接著许巧巧的话说,不想她担忧,这个世界女人以夫为纲,媒妁之言不作儿戏,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她接过许巧巧手中的婚书,“娘,锅里的肉再燉会儿就烂了,您看著,我去看看人醒了没。” 说完,匆匆转身去了屋子,必须儘快。 屋內、男人依旧双眸紧闭。 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仪式的流程自然也是没有的。 崔小七蹲在床边,利刃划过指腹,血珠子冒出。 此时,小八突然推门而入,“七姐,这男人就算假成亲你也不能嫁,他是“祸”!我们惹不起,得趁早丟了!” “嗯?”崔小七的血珠滴落在地,闻言一脸疑惑地回头问,“你认识这男人?” 一语中的。 小八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就……就他穿的那衣服是东厂人穿的,定不是好人!” 崔小七淡淡地“嗯”了一声,指印落下,接著又拿起男人的手,在她的指印旁摁下。 “七姐!”小八急得不行,拔高了声音喊道。怎么就不听劝呢。 这男人太危险,不是普通农家子敢招惹的,也不能招惹。 崔小七淡然起身,“小八,你的身份也不普通吧?他的命是我救的,要是敢伤害我们,我有的是办法,眼下我別无选择。” 她的箭术可不是吹出来的,国际比赛的冠军也不是水出来的。 “姐,我……”小八心里一紧,原来七姐早就知道自己在隱瞒身份。 可有些事,她真的不能说。 崔小七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我心里有数。” 人可以装一时半会,但不能装一辈子。 这两年的朝夕相处,她篤定小八是个良善之人。 事已至此,小八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 心中还是生起隱隱不安的感觉,总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安生了。 屋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俩人脸色一变,同时望向窗外。 崔小七拧眉,人怎么来的如此之快。 半人高的竹门轰然倒地,震起满地雪粒子。 难怪来的如此快。 院门外,几匹精瘦的马儿,暴躁地踱著马蹄,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霜。 马背上为首膀大腰圆的官差,腰间佩刀泛著寒光。 就那么巧,王文翰走到半路,碰到一路疾驰的官差,豁出去了站在路中间,张开膀子,硬是拦下了他们。 官差们一听有敌国探子可抓,顿时来了精神。 捉拿一个探子可得一两赏银,哥几个的喝酒钱就有了。 肥差啊,也就懒得训斥王文翰拦道儿,忙喊著让带路。 崔小七將短刃藏进袖中,强压著心中的不安,一边思考对策,一边缓步迎了出去。 王文翰鼻孔朝天,一脸得意地看著站在院中的崔小七,“就这家!!” 等带走那个男人,她不就任自己搓圆捏扁。 “胆敢藏匿敌国探子,人通通带走!!”马背上满脸鬍子的官差戾声道。 民怕官。 厨房內,许巧巧哪见过这阵势,嚇得腿一软,跌坐在灶前的凳子上。 小九则怯生生地躲到崔小七身后,小手紧紧揪住她的衣角。 崔小七回头摸了摸小九的脑袋安抚。 小八握住小九的手,临危不惧。 隨后,目光清冷,没有惧怕之意,不卑不亢道,“大人,可有证据证明我们藏匿敌国奸细?” “大胆妇人!这男子可是你村中里正的儿子,他说有奸细,还能有假?竟敢质疑本官差。” “里正儿子就能空口白牙地顛倒是非?” 崔小七反问,隨即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抬手摸了一把手似有似无的泪珠子,手指向倒在雪地中的篱笆墙,哭诉道, “今日是民女成亲的日子,他却强闯民宅,想……想对民女用强,您瞧这篱笆墙,都被他撞成什么样了!” 背在身后的双手,摸进长袖中用力挠了一把,接著伸出,撩开袖子,白嫩的小臂上赫然露出手抓的红痕,一层皮肉翻起来,掷地有声,“这可是证据確凿,由不得你抵赖!” 话落,长袖落下挡住伤口。 官差的目光在篱笆墙上停留片刻,又扫了眼王文翰。 確实,王文翰的体型与篱笆墙的破损痕跡颇为吻合,且这农女户生的如此出挑,不像是胡诌的。 崔小七见状,眼睛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楚楚可怜道,“幸好我习得箭术,这才没……,他怀恨在心,便污衊我家相公是奸细,还扬言官府的人都听他使唤……。” 越说哭腔越重,“小女子要是失了清白,还不如死了呢……” 王文翰瞧著官爷起疑的目光,登时慌张辩解,“官爷,她胡说,我是对她起了色胆,可真没近她的身,差点一箭射穿我,您瞧那箭头还在古槐上呢!!” 话音一落,目漏凶光看向崔小七,“你这小贱货竟敢诬陷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巧巧话没听一半,气血翻涌上脑,这下流畜牲!!双腿顿时来了力气,抄起烧火棍就冲了出来,烧火棍朝著王文翰招呼而去,棍棍到肉。 “死肥猪!敢占我七姐的便宜!”小九咬牙切齿,扑上去抱住王文翰的腿就咬。 “啊~” “啊~” 王文翰哀嚎不断,疼的倒在地上,身体太过浑圆,还手都没办法。 “我、我又没得手,快住手別打了呀……”王文翰抱著脑袋认了怂。 官差见状,心中已然有了判断,这女子说的话看来是没半分虚话,倒是这个里正的儿子,满嘴没实话,说的话自然不能信,细究起来,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探子是来喝西北风吗? “狗胆包天!目无王法!竟报假官,这板子是挨定了。”官差扫视了一圈院子,没有板子,只好吩咐手下,“去把人给我打十个嘴巴子!!” 下手一听连忙翻身下马,坐在王文翰的身上,左右开弓库库一顿扇。 王文翰跟杀猪一样,“嗷嗷”叫,那脸肿的没眼看,口水伴著嘴角的血水很是狼狈。 官差们泄了心中火气,立马翻身上马,夹著马腹急急离开。 “要死啊你们,敢打我儿子!”一声大嗓门从老远传来。 许巧巧是打爽了,当听见王守根的媳妇杨大娥的破锣嗓,本能地向后缩了几步,这婆娘可不是善茬。 第3章 醒了 转眼间杨大娥就来到跟前儿,看著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儿子,心疼坏了,气的腰间的肥肉上下颤动著。 崔小七心中一紧,这杨氏可是村中出了名的“横”,“泼辣”,“蛮不讲理”,连忙俯在许巧巧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许巧巧会意,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子呼喊,“大家都来评评理啊,王家文娃子趁我不在家,竟要毁了小七的清白,简直猪狗不如、下流无耻啊。” 小九抱著许巧巧哭的更大声。 村民一听还有这事儿,个个跑出来,將崔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文娃子一直惦记著七姑娘,但也不能这般目无王法啊。 看著王文翰的目光都带著嫌恶。 杨大娥才不管话的真假擼起袖子,就要干仗。 躺在地上的王文翰被围观觉得丟脸,捂著脸,拉了拉她娘的衣角。 知子莫若母。 杨大娥立马反应过来,原来许氏说的是真的。 “你可別栽赃我儿子,万一是你家七姑娘勾引我家儿子呢。” 主打一个嘴硬,打死不承认。 崔小七扯唇,不要脸的话是张口就来啊。 乡亲们鄙夷,就他儿子那样,瞎子都瞧不上。 王守根得知儿子被官差打的消息,脚步不停的赶来,中途摔了几跤,一脸的雪和土。 身为里正,没法当著这么多面撒火,瞪著崔小七,甩下狠话,“两日后,等著瞧!!!” 话落,拽著杨大娥和没出息的儿子灰溜溜离开。 崔小七一愣,怎么又成两日后了,又想整什么么蛾子? 小八拿来药草去擼崔小七的胳膊,被崔小七拦下,“没那么矫情,明日就长好了。” 乡亲们还没看够呢,热闹就没了。 —— 厨房內,锅里燉的烂糊的兔肉入口即化,四人吃的嘴角泛著油光。 今日是吃饱了,那明日呢?许巧巧脸带愁容。 锅里的肉已经不够明日的饭食了,家里的米缸到了底,老鼠都不愿费力气钻进去。 崔小七放下碗,看到许巧巧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立马宽慰道,“娘,明日一早,我就进山打猎,定不会空手而归的。” 许巧巧点头,说的也是,她这个女儿自打那次后,箭术那叫一个准。 几乎百发百中。 侧头瞥了眼窗外的雪是越飘越大,担忧道,“今夜这雪要是一直下,明日进山打猎很是艰难。” 崔小七深知,箭术再有准头,猎物冬眠不出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咚”的一声,屋檐下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崔小七诧异,起身走到屋外,就瞧见屋檐下的麻袋。 立马出了院子,就瞧见风雪中一道微微佝僂的背影,显得格外的落寞。 许巧巧也是追了出来,当瞧见背影时,嘆了一口气。 崔小七知道许巧巧心中还有怨气。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满天的风雪更大了,落雪覆盖了路上的脚印。 屋檐下的麻袋中落了一层雪,里面装著十斤的糙米,这十斤糙米可是他从牙缝里面省出来的口粮啊。 眼皮半遮,许巧巧心中的怨气需要时间来冲淡,旁人说不得。 趁著天色还在,崔小七默默动手將篱笆墙重新扎好。 小九和小八也没閒著,帮著一起扎,边扎边抱骂王文翰是个狗东西。 天色渐暗,篱笆墙已经扎好了,院门也好在是装好了。 崔小七走到院外的大槐树下,伸手拽出树干上的箭,走回院子,將箭枝插入墙上掛著的箭篓里。 天一黑,村里人为了省油灯,都早早上热炕睡觉。 崔家连著厨房原来是三间茅草屋,后来捡回小八,她不喜和人同住,便又加盖了一间她独自住。 平日里,许巧巧和小九睡在一间屋子。 崔小七自己住一间。 崔小七摸黑迎著风雪去了后院,抱来一大捆的粗树枝回到屋內。 屋內的炭盆的火架的很旺,粗壮的树根噼里啪啦地燃烧著,倒也不觉得冷。 她张嘴打著哈欠,走到床边,没有脱衣服,蹬掉鹿靴,钻进被窝。 侧头借著跃动的火光,看向床里面的人,男人鼻子高挺,薄唇紧紧抿著。 瞧著瞧著,眼皮越来越重…… 夜里,炭盆的火灭了,寒风钻进屋子。 崔小七觉得冷,身体本能地寻找热源。 她这手一乱摸,感觉到不对劲儿,眸子猛然睁开。 手在男人的身上,额头都摸了一遍,男人身体冰的像冰渣子,接著手探向鼻下。 没死… 男人像是有意识般,握住崔小七温热的手,侧身圈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感受到男人的冷的颤慄,崔小七抵在男人胸膛上,想推开他的手向下挪去。 为了救人,她顾不上男女大防,褪去衣服。 將自己的体温传递给男人,那臂膀禁錮的力道更大了。 崔小七被勒的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积雪反著银光,穿透糊著的油纸的窗户,照进屋子內,亮堂堂的。 “八姐,快来看!我堆的雪兔子!”小九欢快的笑声从院子里飘进屋內。 崔小七迷迷糊糊伸手揉眼睛,指尖刚触到眼皮,后颈突然传来尖锐的冰凉触感。 她猛然睁眼,正对上一双浸著寒意的眸子,像是深山老林里盯著猎物的孤狼。 男人勾唇,簪尖的凉意贴著后颈,游走前方喉咙处。 崔小七能清晰感受到针尖划破皮肤的刺痛。 “你、是、谁?”男人声音沙哑,带著危险的压迫感。 “崔小七!”她疼得倒抽冷气,唇瓣都被咬出青白。 救命恩人就这待遇?早知道就该把这浑身是血的傢伙扔在冰天雪地里餵狼! 冰凉的簪子又压下一毫。 眼下她明显处於下风,好女也要识时务。 她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编好的故事一股脑倒出来。 当然了,避重就轻。 她著重描述自己如何千辛万苦把他扛回家,当然,实际上是拖回来的; 又如何了几十两银子买药救他,而实际上,那压箱底的药顶天也就值一吊钱。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冷笑,半信半疑,银簪突然发力:“说,你是谁派来的?” 崔小七头凭藉她猎人的直觉,这个刚醒来的男人,绝对是个极其危险的“猎物”,根本无法掌控。 “老天派来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簪尖立刻刺破皮肤。 她慌忙换了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我,你都被野狼拖进窝里,啃的渣儿都不剩!” “那、那个簪子能不能先拿开呢?” 说著偷瞄对方神色,却发现男人目光突然下移,不明显的喉结不受控地滚动,心中霎时“咯噔”一声。 男人眼底的疑惑翻涌著,他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太监之身,虽未被净身,可体內种下蛊虫,早已不能行男女之事,小腹的无名火攒动,分明是欲望没有被蛊虫压制住。 这让他对眼前的女人產生了警惕和敌意。 簪子非但没有挪开,压的更狠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前一秒质问,后一秒鼻子一吸,抽抽嗒嗒道,“为了你,我女儿家的清白都不顾了。” “你、你当真不记得了?”崔小七委屈道。 第4章 挟恩以报? 为了说服男人同意与自己成亲,崔小七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让男人乖乖配合。 男人皱眉,显然对失去的记忆到不安。 “昨夜你浑身发冷,把我当成暖炉……我本著救人救到底的善心,脱了衣服,用自己的体温帮你暖身体……” 崔小七偷偷斜瞄了一眼男人的反应。 男人眉头压下,是她救了自己,而她又能挑起自己的欲望,不会这般巧合? 难道…… 崔小七见火候差不多,手摩挲打床最里放著的婚书,显露在男人的眼前,“那个、我今年十六,家中交不起未婚税银,税差要拉著我去见官媒,实在是没办法,不得已让你在婚书下按下手印。等这事过去,我们就和离,当你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好了。” “反正你也不损失什么。” 挟恩以报?男人冷眼瞧著还在怀中的女人,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俏丽佳人,可细看之下倒是生的眉是眉,眼是眼、唇是唇。 凑在一起,別有一番迷人的风味。 男人盯著她看了许久,突然勾唇一笑:“你確定?不会后悔?” 崔小七没想到,没费什么口舌男人就鬆口了,有些出乎意料,忙不叠地点头,“我万分確定,“后悔”两个字不在我崔小七的字典里!”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背后隱藏的是哪股势力,要做什么。 崔小七见男人应下,心中雀跃。 麻溜地穿好衣服跳下床,倒了一杯早就凉透的水,快步走到床边。 她生怕男人反悔,立马换了称呼,甜甜地喊著,“相公,喝水!” “裴寂!”男人开口更正,声音低沉沙哑,相公这两个字他听著,著实刺耳。 “嗯?”崔小七微愣,立马反应过来,笑著喊了声,“阿寂!” 裴寂闻言,握杯的手抖了抖。 这死女人! 可从未有人敢如此唤他的名字,这般不要命的当真是头一个! 罢、了! 称呼而已!隨她吧。 裴寂確实也是渴了,一杯凉水顺著喉咙下肚,好看的眉头打结,透著不悦。 崔小七却浑然不觉,笑得一脸討好,“我需要你的户籍证明,不然第三日我还得被拖去官媒处……,没了我,你可能会被冻死,饿死,病死……” 她故意拉长语调,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裴寂。 言外之意,我不好,你也好过不了…… 裴寂没有吭声,沉默好半晌,才从嘴缝里溢出一个“嗯”字,虚弱的有些无力。 这女人如此煞费心机的接近,又找到如此看似名正言顺的藉口,还敢威胁他。 斜眼瞟了一眼站在床前的崔小七,冷冷道,“饿了……” 崔小七一喜,“好嘞,你等著,我这就去厨房~” 吃饱喝足,再养伤一日,便能让他回家取户籍,只希望王守根父子俩別在半路杀出来坏事儿! 崔小七打开屋门,稻草的屋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小九蹲在院子里,不怕冷地堆著雪人,小脸和小手冻得通红。 瞧见崔小七出来,兴奋地挥手,“七姐,快来帮我堆雪人呀……” 崔小七摇头,“別贪玩,小心感染风寒。”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饭桌上摆著几样简单的饭菜:一盘没有油水的炒白菜,一盘萝卜乾,最诱人的当属昨天燉的兔肉,汤麵上漂著一层白的油。 崔小七端起一碗可照人影的糙米粥。 这粥许巧巧特意提前泡了一夜,又熬煮许久,才没那么喇嗓子。 “小七,先去给你相公端一碗汤。”许巧巧坐在对面,手中的筷子轻轻敲了敲崔小七的碗,“你带他回来后,他水米未沾,又身上有伤,別饿坏了!” 崔小七摇头,大口喝著粥,口齿不清地说,“我吃饱了再给他送。” 许巧巧嘆了一口气,“你这丫头,都成亲了,也得疼自家的相公。” “咚~”崔小七的碗底磕在桌面上,“娘,以后您就叫他小裴,我吃饱了,这就给您女婿送饭,保准一口一口给他餵嘴里。” 她起身,小心地撇去汤上漂浮的油脂,盛了一碗清汤,又夹了几块肉。 小九冻坏了,带著一股子寒风钻进厨房里面,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直勾勾地盯著崔小七夹肉,一脸的肉疼,“姐,身上有伤口的人不能吃肉的。” 崔小七瞥了她一眼,“就你那点小心思,姐姐我还能不知道?你是怕没肉吃、没汤喝吧。” 小九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露出深深的小梨涡。 “鬼机灵,这肉你跟你八姐还有娘分著吃。”崔小七说完,转身朝裴寂的屋子走去。 “七姐,你不吃吗?”小九在身后喊道。 崔小七站在窗边,朝里看了一眼,“姐吃饱了,不吃了。” 其实哪是吃饱了,她只是想著妹妹们正在长身体,得多吃点,娘身体这两年也不好,更得补补。 推开屋门,一股冷风卷著雪片,溜进屋內,落入肉汤中瞬间融化。 还没等她转身,就听见“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崔小七嚇了一跳,手中的碗差点摔落,滚烫的汤洒在手上,瞬间红了一片。 转身一看,裴寂竟面部朝下摔在地上。 她心中一紧,隨手將碗放在瘸腿的桌子上,急忙上前去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拽起来,扶著坐在床边,又立马蹲在地上,伸手去检查他的膝盖骨。 裴寂手背挡住她的手,看到她烫红的手背,微顿一下,“我自己来~” 崔小七挑眉站起身,蹙眉担忧。难不成摔断了腿?那这户籍可咋取?老天爷这是不给自己活路啊! “去,拿个榔头来——”裴寂吩咐道。 崔小七目光落在他的腿上,这才惊觉他的腿骨竟是错位的。 “好。”她也不多问,转身出了门。 片刻后,崔小七拿著一把榔头回到屋內,递给裴寂。 裴寂將断腿放在床上,毫不犹豫地一榔头下去,“咔嚓”一声脆响。 崔小七忍不住捂嘴,这男人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 而且全程没吭一声,呼吸都没乱,只是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可见这疼痛有多难忍。 狠人! 第5章 疯子 裴寂有气无力地靠在木墙上,长舒一口气,手中的榔头“噹啷”一声掉在地上,砸出个土坑。 崔小七赶忙端来兔肉汤,“喝点肉汤,缓缓——” 裴寂接过肉汤,却没有喝。 “我可不会在这兔肉汤里放毒药,你放心喝~”崔小七抱臂,一脸不满。 这男人戒备心也太强了! 裴寂懒得解释,他不是怕毒,只是腿上的剧痛还在蔓延,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喝了一口肉汤,眉尾不自觉地上挑,这汤的味道竟意外的好。 “七姐,娘让我问问姐夫喝糙米粥吗?”小九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 屋內,裴寂听到“姐夫”这两个字,神色一滯。 这么多年,他一个弃儿,除了义父,便再无家人。 相公、姐夫,这些原本不属於他的称呼,竟就这么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居然成了猎户女的相公。 “喝吗?”崔小七问。 “不。”裴寂將碗放在床边,碗里的肉块一块都没动。 这就饱了?猫胃? 崔小七弯腰端碗,抬眼时瞧见他胸口渗出一大片血跡,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腔。 “你方才干嘛下地,你看伤口裂了!!”她嘴上埋怨著,心里却满是担忧,转身又跑出了屋子。 再回来时,她手上多了一盆兑好的温水,抬腿关上门,走到床前,把水盆放在地上,將帕子浸入水中搓了搓,然后拧至半干,站起身。 湿帕子塞到裴寂手里,上手就开始拆纱布。 最下面的那层纱布沾著血肉,但凡用点力,都会扯下一层皮来。 她动作儘量放轻,嘴上还不忘念叨:“忍著点啊,扯的时候肯定疼。” 说著,拿过裴寂手中的帕子,浸湿伤口周围的纱布。 原主从小射箭,指腹有一层厚茧,拆纱布的时候,勾到纱布抽丝,拉扯到伤口。 裴寂挑眉,或许是嫌弃崔小七太磨嘰,大手一扯,纱布粘著血肉掷在地上。 伤口冒出丝丝鲜血。 崔小七“腾”的直起身子,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开骂, “疯子!你是自虐狂吗?老娘好不容易救你回来、你这般想死早说啊,我还费什么劲儿救你!!” “你瞅瞅这伤口,又裂开淌血了!没有纱布了!家里的纱布都用完了,这要是感染了,我可救不了你!” 骂爽了,心里的火也是发出来了,对上裴寂那带著几分嗜血的眼神,她的气势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叉腰的手乖乖垂在身体双侧。 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家里没纱布,没药的,你这伤口又裂开了,咋个办?” “死不了。”裴寂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 要不是全身没力气,这会儿估计都想掐断崔小七的脖子。 崔小七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脖子,下意识双手护住脖子。 “希望你命大死不了!” 真是我惹不起的二大爷!!! 吐槽归吐槽,还是乖乖地给裴寂擦洗伤口,用她一直宝贝的不捨得用的帕子,包扎伤口。 又去许巧巧的房间翻找了一件原主爹崔有银再也穿不上的新衣。 崔有银和弟弟崔有粮,三年前一同被征入伍。 一年后,两国停战,战士们要归家的消息传回村中。 许巧巧满心欢喜,用家中仅剩的一点银子为崔有银置办了一身新衣,满心期待与相公团聚。 只可惜,回来的只有断了一只臂膀的小叔子崔有粮。 崔有粮跪在许巧巧面前,满脸自责地告诉她,大哥是为他挡剑而死。 从那以后,许巧巧生起怨气,不再与崔小叔子来往,而崔有粮自知对不起嫂嫂,便在村尾搭了一间茅草屋独自生活。 崔小七手攥紧了衣服,娘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折回屋內,为裴寂穿好衣服。 只是… 衣服尺寸小的有点多…… 袖口在手腕小臂处,裤脚在小腿肚那。 崔小七皱眉,也不知道是原主爹个子小,还是裁缝店的人做小了。 裴寂沉著一张冷脸,抬手就要脱衣服。 “可別脱啊,难不成你想光著?我家可都是女人啊,你想露……” “闭嘴!!!” 崔小七撇了撇嘴,“我今日要进山打猎,有事你就大声唤我妹妹小九或者小八。” 说完,转身出了门,拿起墙上的弓箭和箭篓背上,戴上斗笠,披著蓑衣,又叮嘱了许巧巧几句,朝著大山走去。 身后老远尾隨著一个黑影。 清水村背靠连绵起伏的大山脚下。 山道如盘蛇,陡峭又凶险,全村五六十户人家,敢靠打猎討生活的,拢共不过三户。 碰上极端天气进山,那就是把命別在裤腰带上,稍不留神,人就交待在山里了。 今日就够极端了,风雪天地一线。 许巧巧正餵家中唯一可下蛋的母鸡,心里突然一阵发慌,扔下菜帮子衝出院落,只瞧见漫天飞雪,女儿早没了踪影。 崔小七裹紧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往山里走。 风卷著雪粒子往脸上砸,针扎似的疼,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成条缝。 虽说这两年隔三岔五就进山,闭著眼都能摸出条道儿来,可今儿这天气,她半点不敢大意。 山中风雪肆虐,视线受阻,可耳朵却异常的灵敏。 行至半山腰,山坳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崔小七浑身一紧,半蹲下身,嘴角一扬,“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刚入山就有猎物送上门。 她猫著腰,贴著覆满冰棱的树干挪动,慢慢向山坳下慢慢挪去。 背上箭篓里的箭支相互磕碰,发出“咔嗒”声,惊得窸窣声戛然而止。 崔小七坐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卸下箭篓,掛在歪脖子树杈上。 “一支箭足够,不过以防万一......”她多抽出一支,別在腰间。 静等片刻后,窸窣的响动再次传来,她这才继续往前挪。 十米开外,山壁上露出个黑黢黢的山洞,洞口矮矮的,只到她胸口。 狂风呼啸中,她竖起耳朵,辨认出了野猪低沉的“哼哼”声。 循声望去,洞口处,一头黑毛野猪正拿獠牙磨著石头,“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崔小七顿时热血沸腾,这个距离,又是顺风,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嗖”的一声,箭矢破风,直直朝著野猪的脑袋射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一颗石头好巧不巧,“哐当”砸在洞口,惊得野猪“嗷”地一声,闪电般窜进洞里。 箭矢扎进石缝中,箭尾羽毛还在不停震颤。 我去! 崔小七暗骂一声,躲到粗壮的树桩后,警惕地扫视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现。 野猪躲在洞里,说什么也不露头。 崔小七没办法,只能等。 雪越下越大,蓑衣和斗笠上积了厚厚一层,远远看去,就像个会动的雪人。 也不知等了多久,手脚都冻麻了,终於又听见那熟悉的“哼哼”声。 野猪探出脑袋,猪眼滴溜溜乱转。 崔小七心中一喜,脸僵到扯不出笑意。 刚要抽箭,“砰!”又一块石头砸在脚边的树桩上,震落的雪团糊了她一脸。 她抬头,正好对上野猪血红的眼睛。 那畜生凶性大发,前蹄疯狂刨地,碎石混著雪沫飞溅,“呼哧呼哧”怒吼著冲了过来。 “大爷的!”崔小七急得直骂,冻僵的手指却不听使唤...... 第6章 遇险 崔小七身处半坡。 情急之下,她的手猛地在脸上狠搓了几下,直到皮肤泛起刺痛的热意,指关节这才活动自如。 眼看野猪已经在五步开外。 咻…… 第二支箭破空而出。 风向却在箭离弦的瞬间突变。 箭矢穿透野猪鼻孔斜飞出去,在它黑褐色的厚皮上划出一道血线。 对它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崔小七刚才有多庆幸天赐良机,现在就有多骂娘! 微不足道的伤口彻底激怒了这头猛兽,它猩红的眼珠暴凸,鼻腔喷出滚烫的白气,恨不得用尖锐的獠牙,將眼前的人类撕成碎片。 崔小七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去拿箭篓子!” 她手脚並用,拼尽全力地往那棵歪脖树窜去。 身后传来树干被野猪踩断裂的脆响。 紧追不捨,甚至比她还快。 好在那棵歪脖树距离大概二十米。 崔小七的手、脸都被横出的树枝刮伤。 连呼带喘的爬到歪脖树前——空空荡荡。 傻眼了! 心臟几乎停跳——箭篓不翼而飞! “哼哼——” 野猪的腥臭味已喷在后颈。 千钧一髮之际,她纵身攀上歪脖树。 碗口粗的树干在野猪撞击下剧烈摇晃,树冠积压的雪块瀑布般倾泻而下。 崔小七双腿绞紧树枝,继续向上攀爬,直到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树杈坐下。 俯视著下方的野猪,它似是撞得有些晕乎,摇摇晃晃的。 崔小七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或许有机会逃跑。 然而,野猪突然双蹄搭在树干上,试图往上爬。 崔小七又惊又想笑,折下一根枯树枝,狠狠砸向猪脑袋,还不忘调侃:“上来呀,让我瞧瞧猪上树的稀罕景儿!” 野猪似乎听懂了她的嘲讽,愤怒地放下猪蹄,围著树转了一圈。 隨后后退两三米,蓄力后再次猛地撞击树干。 一次,两次……每一次撞击都让树身剧烈摇晃,崔小七骂骂咧咧地紧紧抱住树枝,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 也不知撞击了多少次,野猪终於支撑不住,扑通倒在树下,没了力气。 崔小七哭笑不得。 这野猪是敌人没伤分毫,自己干倒了自己。 又害怕这“畜牲”给她装晕,只能待在树上等。 突然,“嘎嘣~嘎吱”脚踩积雪的声音响起。 崔小七警觉地扫视四周,雪雾中晃出个臃肿人影,朝著她这边而来,心中升起隱隱不安的感觉。 来者是善是恶?整个人抱紧树杆,减少存在感。 越瞅那身影,眉头越紧。 “吆!我瞧瞧树上这小娘子是谁呀?哎呦崔小七啊、咋地上树掏鸟窝去了?” 来人是王文翰。 崔小七暗咒骂一声,“阴魂不散!!”还真是小瞧了他,有胆跟到山里来。 “別废话,你想、做什么?” 眯眼瞧著树下的王文翰,心中的不安消减不少,是他就折腾不出么蛾子。 不对!方才的两块石头,是他有意扔的! 自己竟天真的以为是落石。 往日只觉得他是个泼皮无赖,如今看来,他简直就是披著人皮的“畜牲”! 王文翰一脸得意,眼中闪烁著淫邪的光芒,狞笑道:“自然是做快活的事儿!崔小七你当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今日我就要报昨日之仇,让你在我的身下求饶!呵呵……” 崔小七听得犯噁心。 村中猎户除了崔小七还有王家,王文翰从小跟著爷爷进山,学了些箭术皮毛。 自打在他十二岁时,爷爷入土后,王守根夫妇俩心疼儿子的紧,不管束,由著他身子犯懒躺在家里,这体重跟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馋了没油水时,才会进山打猎,偶尔也能打到些野货回村。 王文翰搭弓射箭,对准树上的崔小七,威胁道:“下来!不下来就別怪我辣手摧!” “艹!”崔小七牙齿咬的嘎嘣响,细瞧他身上的箭篓子和箭支都是自己的。 原来被他偷拿了!!! “你让我下?那……就下唄……”崔小七本著该折腰时就折腰。 只不过~嘿嘿…… 给点顏色瞧瞧…… 崔小七顺著树杆往下溜,枝丫上的冰凌子簌簌下落,眯了王文翰的眼睛。 就是这个时候,她伸手握住一根手掌长的冰凌子,精准扔至野猪臀部! “哼哼——” 野猪吃痛,猛地醒了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 瞧见眼前比它还大的“物”,哼了一声就朝著撞去。 王文翰来不及做出闪躲的动作,生生挨下野猪的一獠牙,整个人被掀翻,身上的箭篓子掉落在地,身体顺著半坡往下滚去。 血跡在莹白的雪地上晕染开一溜的“血”。 山林中,哀嚎声不断。 野猪的攻击对象变成王文翰,追著人往下跑去,似是之前的撞击,导致速度减慢了不少。 崔小七“呲溜”一下,滑了下来,弯腰捡起箭支,连发两箭,箭头没入野猪的皮肉中,顿时跟王文翰一般,滚落下去。 王文翰的身体卡在两棵树之间,这才停止滚落。 崔小七不紧不慢地捡起箭篓子,斜挎背好,朝著下面死透的野猪,乐滋滋地走去。 捎带著瞧瞧晕死过去的王文翰。 第7章 人是你伤的? 野猪洞內,火堆的火光照亮了逼仄狭窄的空间。 刚好容得两人一猪。 崔小七这会坐在火堆旁,喘得心臟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若不是今日带著麻绳,还真没办法把这野猪和王文翰弄进洞里。 刚才,她把麻绳的一端绑在王文翰的脚脖子上,站在山洞前的一棵大树旁,一脚蹬在树干上,借力使劲拽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和人折腾进来。 待心跳逐渐平稳,人也不喘了,才起身走到王文翰的身边,蹲下解开腿上的麻绳。 “刺啦”一声,扯破王文翰的衣,撕下一缕布条,隨意包扎他腿上的伤口。 血是止住了,不过这条腿估摸著是要废了。 咎由自取。 洞口传来的风声如鬼哭狼嚎,让人心中发怵。 此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天色渐暗,照这情形,不出一个半时辰天就要黑了。 崔小七踱步走到洞口,依旧满天风雪。 她望向十几米上方的小道上,又回头看向洞內的一人一猪,眉头紧皱。 一个人扛著猪勉强能回村,可再带上受伤的他,根本没办法。 留在山洞中,要是野狼嗅到血的味道,怕是…… 明天就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了,绝不能在这山洞里过夜。 这要是过一夜,明日必定大雪封山,无法折回,那时就真的任由官媒指亲了…… 崔小七咬著泛青的唇,折回洞里,抬起脚,用了三分力度,鞋底子捻了捻王文翰的脸。 她可不想掐人中,嫌弃! “……疼……”王文翰醒了过来,歪嘴齜牙地睁开眼睛,疼得嚎叫起来。 “闭嘴!再吵吵把你丟到虎口崖去。”崔小七收回脚,亮出利刃,“你不是要辣手摧吗?那想不想试试利刃开喉?嗯?”,故意拖长了尾音,嚇唬道。 说著弯下腰,手中冰凉的刀刃拍打在王文翰的脸上,肥肉乱颤。 这一刻,王文翰又惧又怕,在崔小七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气。 此刻杀他轻而易举,且不会被人发觉。 这一想,全身哆嗦著,恐惧感压过了腿上的痛感。 要娶崔小七的执念,彻底放下,恨不得能立刻爬出猪洞,离这个“歹毒”的女人远点再远点。 “我、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招惹你了,真的,求你放过我吧……”王文翰鼻涕混著泪水,滴落在刀刃上。 崔小七厌恶地收回匕首,在王文翰的身上蹭乾净,插回鹿靴中,“给我爬回小道上!” 说完,她不再废话,扛起地上一百多斤的野猪就往洞口走。 王文翰怯弱地求道:“你、你能不能扛我上去……” 她不杀他,此刻他的腿又爬不动了,痛! “不能!猪值钱,不爬的话,你今夜就是狼群的晚餐。”崔小七头也不回地出了洞口。 王文翰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完好的腿,心中懊悔不已:“偷人不成还折了一条腿!” 他害怕崔小七丟下自己,趴在地上,双手用力,朝著洞外艰难地爬去,身后留下了一条带著点点鲜血的拖行痕跡,还有发黑的絮。 老半天,才爬了三四米。 崔小七站在小道上朝著坡下的王文翰扔去绳子,隨后將麻绳绑在路边的大树上。 至於,他能不能活著爬回村子,这就看他的造化了。 崔小七压低斗笠,背起野猪朝著山下走去。 寒风中,浓密的睫毛上凝结了一层霜。 许巧巧眼看天色渐暗,而小七却一直没有回来,坐立难安。 小八望著窗外的大雪,愣神许久,“娘、我们去山脚下等七姐吧……” “八姐说得对,我们去……” 小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篱笆门被推开的响动。 炕上的三人齐齐下了炕,来不及穿好鞋子,跑出屋子。 “小七,你可算是回来啦,可担心死娘了……”许巧巧看到崔小七时,嘴巴微张,满脸惊讶,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背著一只野猪回来。 屋內的裴寂听到声音,睁开闭著的双眼,看向窗外。 只见女人蓑衣下,嘀嗒著血珠子,重重地撂下背上的野猪。 她摘下斗笠,脸上的划痕清晰可见,女子最看重的便是样貌,而她却好似並不在意。 是在演苦情戏的戏码、博取同情?来降低自己的戒备? 裴寂重新闭上眼睛,调养生息。 “小八、你带著小九去外面,掩埋雪上的血水。” 小八、小九秒懂崔小七的意思,这要是被村民瞧见怕是会被惦记上。 虽然风雪会掩盖住,可难保有人出门瞧见,以防万一还是得谨慎点。 许巧巧伸手去解下崔小七身上的蓑衣,心疼道:“可是打猎受了苦头?瞧这小脸颳得的。” “没事儿皮外伤换来这头肥猪,太值了!”崔小七打趣的一句话把许巧巧的担忧衝散。 崔小七洗乾净手上的血污,脱下身上沾著血的衣,只穿著里衣,推门进了屋子。 她从掉了一扇门的破衣柜中拿出换洗的衣服,瞄了一眼靠在木墙上似是睡著的男人。 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裴寂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许巧巧大锅里的热水,烧了又烧,终於是派上了用场。 “娘、娘不好了!!”崔小七正颤抖著擦洗身子,突然听见小九咋咋呼呼地嚷嚷道。 许巧巧抱来一捆玉米杆,盖在野猪的身上:“你这丫头,娘哪不好了?” 这时,村头传来惊叫声、喊人声,尤其是杨大娥那破锣般的嗓子,嚇得许巧巧一个激灵。 小八关上院门,拉著好奇地想要去外面瞅瞅的许巧巧和小九进了厨房。 “那、那死肥猪浑身是血地趴在村口,可嚇人了。”小九没见过那么骇人的场面,边说边牙齿打颤。 崔小七洗完澡,打著哆嗦,推开厨房的门,坐在炭盆前,手梳理著头上的湿答答的头髮。 “七姐、人是你伤的吗?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小八关切的目光落在崔小七的身上。 第8章 进城 许巧巧和小九对望一眼,似懂非懂。 连忙围坐在炭盆前,伸长脖子上下打量崔小七有没有受伤。 “野猪伤的,我没受伤,你看好家。”说完扭头看向身侧的许巧巧,“娘我要连夜去醉仙楼卖野猪,你们早点睡。” 说完,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小八。 起身伸手拿下樑上掛著的最后一块腊肉,出了屋子,摸黑去了村尾。 再回来时,赶著一辆牛车。 小八抱著一捆玉米杆,熟练地铺在板车上,做的次数多了,速度也快了不少。 她又帮著崔小七抬著野猪放在板车上。 看著她驾著马车隱入雪夜中,这才转身回到院子关上门,拿起一根木棍抵在篱笆门上。 小八立在裴寂静床边的窗外,身形在夜色里晕染成一道模糊黑影,投射在窗纸上。 黑暗中,裴寂目光如鹰隼般盯著窗户上那团暗影。 半晌后,小八终於挪动步子,轻手轻脚地刚回到自己屋子,就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车辙軲轆滚动声。 她立刻翻身下床,心下疑惑:莫不是七姐折回? 果然,崔小七跳下牛车,瞥向村西头王守根的家,黑灯瞎火,想来王家是消停了。 “吱呀~”院门被缓缓推开,小八从门缝探出半个身子,小声唤道:“七姐。” 原来,崔小七驾车离开村口没多久,想到好不容易用一块腊肉借到牛车,不得拉著男人一起去? 明日,总不能指望瘸腿的男人走著进城,瞎耽误时间。 这才折回。 “嗯,带你姐夫一起去,他的户籍文书必须儘早拿到手中,以免迟则生变。” 崔小七把“姐夫”二字说得自然又顺口,话音刚落,带著一身寒气闪身进了院子,径直朝著屋內走去。 小八:…… 东厂狠辣阴鷙、被人称作“活阎王”的裴督主叫姐夫,心里很是牴触。 暗暗做下一个决定,待七姐的三日之约危机解除,便离开清水村。 若是被此人认出,这一辈子就只能做笼中鸟…… 崔小七进了屋子,先走到桌边“噗”的一声点亮油灯。 抬眼朝床上望去时,却见原本该躺著的裴寂已经端坐在床边,背脊挺拔如松。 这人不睡觉坐著是在干什么?崔小七微愣,琢磨著该如何委婉点开口。 裴寂目光落在油灯映照下她纠结的小脸上——五官皱成一团,满是犹豫。 心中微动,瞧著倒不像是装的。 俩人在院外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这才坐在床边,是得进一趟城。 裴寂嘴角邪魅一勾,站起身,迈步朝著院落走去。 崔小七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眨了两下。 这腿这就能走路了? 难道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吃仙丹了? 裴寂已经走到她身侧,顿住脚步,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反问:“不走?” 崔小七下意识地点头,“走。” 人还没有彻底地回过味儿来,裴寂已经出了屋子。 她带著疑惑的心思,连忙走到床边抱起被子,吹灭油灯后匆匆跟了出去。 夜色如墨,莹白的雪地却將四周映照得亮堂堂的,比月光还要明亮几分。 裴寂虽能走路,但到底伤了关节,走起路来微微有些瘸。 他瞧著板车,神色不虞。 “能有辆代步的牛车就不错了,这还是我用家里唯一一块肉换来的,你就別嫌弃了!” 崔小七不想绕弯子,把话挑得明明白白,关键是也没得挑啊。 说完,踮起脚尖將被子披在他的身上,“这样就不冷了。” 裴寂转身,却见她自己穿得单薄,冻得微微颤抖。 他垂下眼皮,沉默片刻,便坐在板车边缘默认了。 崔小七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 要是真捡个祖宗回家供著,她可忍不了,非得翻脸不可。 “走嘍。”崔小七一屁股坐上板车,扬起牛鞭抽在牛臀上。 老黄牛晃了晃脑袋,调转方向。 小八始终低著头。 裴寂目光淡淡地扫过小八,眉尾挑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牛车逆风而行,呼啸的寒风將崔小七高束的马尾吹得凌乱,髮丝间很快落满了雪。 儘管她缩著身子,抱紧双臂,躲在牛臀后面,可刺骨的寒意还是不停地往骨子里钻。 突然,车辙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板车猛地顛簸起来。 崔小七身子一歪,朝著裴寂怀中倒去。 裴寂的食指已然抵在她的后背上,堪堪防止她跌进怀里。 这般嫌弃她?崔小七转身,气呼呼地瞧著男人平静的脸,伸手就去拽他的被子,“你坐过来,我们一起盖。” 裴寂握住她的手腕,指腹不著痕跡地搭在她脉搏上,一成內力都没有,只是农家女? 崔小七歪著脑袋,趁著他分神,一把將一半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肩膀上。 带著体温的被子裹在身上,暖和呀。 这人刚才还万分嫌弃,怎么这会抓著人家的手就不放了? 长得好看就能趁机占便宜了? 崔小七撇嘴,用力挣脱裴寂的禁錮。 裴寂没有言语,挪到崔小七的身侧,周身散发著拒人千里的冷冽气息,沾著夜雪的他,更显得寒气逼人。 崔小七低头,嗅了嗅被子,没有血腥气,有种说不上来,却很好闻的气味。 她没注意到,自己这个有些“猥琐”的小动作,尽收裴寂的眼中,他的身体挪远了几分。 这一路,两人沉默不语。 清水村距离京城不算远,牛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大禹国没有宵禁,不过进城门的时候,需要检查路引才能放行。 “路引”在手,大禹国路路畅通。 而此时的裴寂並没有。 风雪交加,城门前的火把早已被吹灭。 崔小七看向裴寂,心生一计,目光在裴寂和板车上的野猪之间来回打量,意思再明显不过。 “趁著夜色浓,你躺在野猪的下面,城卫不会那般细心检查,委屈你一下,拜託拜託……” 裴寂薄唇紧抿,不为所动。 崔小七:…… “不进城你的户籍就拿不到,我就要被官媒隨意婚配。”崔小七哭腔很浓,象徵性地抽泣了两声。 裴寂冷冷瞥了一眼装模作样的崔小七,冷风中丟下一句,“我自行进城,醉仙楼见。” 第9章 抢银 崔小七闻声抬眼,人消失了! 这哪是给自己找了个相公,分明就是找了个蛔虫,想啥,干啥他都一清二楚。 要不是身处古代,还以为大脑被植入了晶片。 崔小七驾著牛车到了城门前,恭敬地朝著打盹的城卫递上路引。 城卫被扰了清梦,不悦地接过路引,死气沉沉地问,“车內是什么?” “官爷是猪。” 城卫瞧了眼崔小七的猎户装扮,走到板车旁,用剑鞘朝著玉米杆下面捅了捅。 “进去吧,大半夜的拉著死猪乱跑什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靠著城门鼾声响起。 城门里的城墙下,蹲著三个黑影。 其中一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推了推同伴,示意看向牛车。 压低声音说,“跟上。” 同伴会意,站起身,蹬了蹬发麻的腿。 这守了一晚上,终於等到他们的“猎物。” 三人尾隨其后,走走停停。 崔小七轻车熟路地赶著牛车,停在醉仙楼的后门,跳下马车,敲了敲后门。 静等。 过了片刻。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中年发福的脸露出。 那人瞧见是崔小七时,睏倦的神色一扫而空,面色一喜,“崔姑娘呀,小半月不见,可算盼著你来了,这次是啥好货?” 崔小七眼珠子一转,露出狡黠的梨涡。 掀开玉米杆,露出车板上通体黑亮的野猪,獠牙上还掛著新鲜的血珠。 “刚打到的,我都没捨得给自己留呢,乡亲们非要银子买下一半,我可没答应啊,想著一定要送全乎的给您。” “血都还热乎著呢,照我跟您说方子,猪血,大肠炒溜烩燉,保管醉仙楼的客官们吃得直拍桌……” 铜叔听著崔小七的漂亮话,乐呵道,“鬼丫头,银子叔不会少你的,等著……” 崔小七见目的达到,嘿嘿一笑,坐在板车上打著哈欠,等著铜叔招呼伙计来过秤。 很快,铜叔带著两个身材魁梧的伙计前来,秤桿高高翘起。 “二百斤啊!崔姑娘厉害了啊这等野货都能狩到。” 铜叔说完,十分乾脆地从怀中掏出三锭一两的银子,隨手拋向崔小七。 又摸出一吊钱拋过去。 崔小七瞧见银子,两眼放光一一接住,宝贝地揣入怀中,“还有赏啊,那就回见,下次有好货还给您送。” 说完,驾著牛车出了巷子,来到醉仙楼紧闭的前门。 她扫视著空荡荡的街道,嘴里小声嘟囔道,“人还没来吗?,难不成不知道城內名气最大的醉仙楼?” 忽然,三团黑影从墙根窜出。 “小娘子,这是在等情郎呀?”为首的麻杆男子歪著脖子搭话。 崔小七心中一紧,手摸靴中的利刃,藏於袖中。 三个麻杆似的男人团团围在牛车前,嘴里发出“嘖嘖”声,不怀好意。 目光更是放肆地在崔小七饱满的胸前游移。 崔小七没想到会遇到混混,没有弓箭在手,可不是这三个男人的对手。 她强忍著心中的不安,镇定道,“滚!再不走,我家相公来了,你们爬都爬不走!!” 男人像是听到了好听的笑话,“哈哈……”大笑。 “我们哥三可是一路跟著你来的,哪来的相公?莫不是要从我们哥三中挑一个?” 包裹严实的那个男人色胆最大,一边说著轻佻的话,一边伸手就去摸崔小七的手,“要不……我们哥仨都做你的相公呦~” 流氓口哨吹了起来。 崔小七亮出利刃直,划伤男人伸过来的手,接著刃尖对著男子,声色俱厉,“我的刀,可不长眼,最喜欢扎脖子。” 男人捂著流血不止的手背,横眉怒目道,“本想著拿到银子,伺候我们舒舒服服的,就可以放了你,现在爷要玩死你!” 崔小七又惊又怕,只想拖延时间,等裴寂来。 “二弟、三弟,拿下这个女人、绑回去。” 崔小七双手紧紧握住利刃,脑海中想像著平时宰兔、杀鸡的场面,挥动著手,试图以此来嚇退男人。 可她没想到,这几个男人竟然有些身手。 其中一人一把打掉她用来自保的刀,反手就將她禁錮住。 崔小七咬著唇,嘴里满是血腥味,强压心中的惧意,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快速想办法自保。 “银子,塞哪里了呢?相公我来摸摸?” 男人淫笑一声,戏耍似的双手慢慢靠近。 崔小七眼中升起屈辱的泪光,“住、住手、我相公可是东厂督主,你们是想被抽皮扒筋吗?” 她只能借用传闻中“活阎王”的名號来嚇唬住他们。 果然,兄弟三人听到“东厂总督”四个字,猛地收回手,目光扫向夜色寻找…… 瘦子染血的手擦过她发烫的脸颊,恶笑著贴近:“蠢娘们,你以为能唬住我们?乖乖跟我……” 未说出口的话还卡在喉咙里,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鲜血溅在身侧两旁男人的脸上,带著温热的粘腻感。 他们没看到兄弟是怎么死的,恐惧爬上眉眼,双腿打颤,不敢回头看,生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 “扑通”一声,两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崔小七猛的被鬆开,腿软得厉害,人一下子跌倒在地。 出人命了! 第10章 他来了 粘著一层薄雪的黑色长靴,停在崔小七的身前。 她仰头向上看去,当看清那张脸时,小脸因激动而泛起红晕,不自觉地喊出,“相公。” 裴寂伸出手,摊开掌心,雪落在掌心瞬间消融。 崔小七此刻腿软得厉害,手搭在他掌心中,小手被暖意包裹著,轻轻被拉起。 “你、你说你在醉仙楼等我,我——” 裴寂能感受到这次崔小七不是装的,是真的嚇哭了。 他早来了,只不过躲在暗处观察,女人会不会露出马脚。 没想到……是个没用的笨女人! 怕吗?崔小七是怕的。 她不怕死,只怕被羞辱被玷污。 而此刻,她庆幸他出现了。 穿越的这两年,她从不敢哭,再想家也忍著,今日受此一遭,情绪崩溃。 扑进裴寂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裴寂没有动,由著怀里的女人哭哭啼啼。 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一挥,夜色中,悄无声息出现两个人影,迅速捂住跪在地上的男人的嘴拖走。 崔小七哭够了,也吸了一肚子的凉气。 抽噎著把鼻涕眼泪一股脑蹭在裴寂的衣襟上。 裴寂:…… “谢、谢谢你...”崔小七直起腰身,指尖还在发颤,“为了我你手上才沾惹了一条命,我不能牵累到你,你快跑……” 裴寂垂眸看著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睫毛上还掛著细碎的冰晶。 她这是担心我? “剩下的这两个人,没少做坏事,我丟他们去官府门前,让他们尝尝蹲大狱的滋味!” 说完,回头一看,方才两个男人跪著的地方,只有寒风卷著雪打著捲儿。 就连地上的那具身体也不见了。 崔小七揉了揉眼睛,要不是地上的血跡,她一度认为刚才是一场梦,“这——” “拖著同伴的尸体跑了。”裴寂语气淡淡。 “那可不能让他们跑了。”崔小七说完,拉住裴寂的手就要一起去追。 却被裴寂一把拽了回来,“拖著尸体跑不掉,巡逻兵看到,自会拦下。” “好吧。”说著“咦”了一声,她发现裴寂披著的被子不见了,甚至还换了一身墨黑的衣裳。 一双凛冽的眸子,三分薄情,七分邪性,崔小七生出一种只可远观,不可近瞧,会被勾魂的感觉。 “换下的衣服呢?”崔小七突然发问。 裴寂被问得莫名其妙,“丟了!” “那是我爹的衣服,是我娘的念想,可不能丟了呀,丟哪了?带我去找呀?” 许巧巧没人时,总会翻出那件衣服反覆看,崔小七知道那是睹物思人。 衣服必须找回来还给娘,不能丟! 裴寂怎么也想不到,隨意一扔的衣服,却还要去找回来,他强忍著崔小七的聒噪没有生出怒气。 黑暗处,秋风和落叶脚下是凉透的三具尸体。 瞧著督主坐上牛车,跟著那个农妇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我们有督主夫人了?还是乡下的女猎户?” 秋风踢了踢脚边尸体,“敢调戏我们督主夫人,死得太痛快了,詔狱里三十六种酷刑不得挨个来一遍?” 落叶摩挲著腰间的绣春刀,眼神阴鷙:“要不要拖回詔狱鞭尸?” …… 牛车停在一处朱漆大宅前。 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斑驳光影,门楣上竟没有掛匾额。 崔小七扒著车辕探头张望:“扔这儿了?” 裴寂没有言语算是回答。 她狐疑地打量裴寂。 “你家很有钱?住这么大的宅子啊?”崔小七一脸的艷羡。 她也有想过为何自己没有穿到这种富贵人家中,最起码不用为生活苦恼。 从小日子过得小富小贵的,谁能料到一朝穿越,却是来受罪的,实在是想骂天! “不是,衣服偷的。” 裴寂的这句话,好比三九寒天的冰稜子直接扎碎了她没来得及做美梦。 “什么?!“崔小七差点从车上掉下来。 “你、你竟然是...”她话没说完,就见裴寂足尖轻点,人如小鸟般掠过院墙,飞进院子里。 看得她目瞪口呆,传说中的轻功? 谁回家不走正门,翻墙进啊,还真不是她家,人不可貌相,竟是“神、偷。” 片刻后,裴寂跃出高墙。 崔小七跳下板车,向前跑去,看到他手中握著的那件衣裳时,心中一喜,伸手接过抱入怀中,“那我们现在,去你家拿户籍。” 裴寂看了眼发灰的天,抬步走向牛车。 身后的宅子是他的私宅,今日让她窥见,亦是试探。 一炷香后,牛车竟停在詔狱前。 阴森森的哀嚎声混著血腥味飘出来,崔小七悬空的脚颤抖,为何会来此? 裴寂突然扣住她手腕,眼底泛起暗芒:“为何选我做相公?” 声音沉得砸在地上都能砸出坑。 眼神像醒来那夜般凌厉,直勾勾地仿佛要勾出她的心一般。 “你!”崔小七被他盯得后背发凉,猛地甩开手跳下车,“你这人有被迫害妄想症吗?选你自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要不是什么狗屁的婚育税,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许你们男人选美女,我们女人就不能选美男?” 崔小七咬唇,三番两次地把她当犯人审! 见色起意不行吗! 她气呼呼叉腰,马尾隨著动作晃个不停,“裴寂!我救了你,你方才又救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税银的事一了就和离!要是不愿意帮忙,我现在就走!” 裴寂盯著她涨红的脸蛋,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好。” 脚落在雪地上,站起身。 听见身后传来气鼓鼓的嘟囔:“好个屁!再见!” 裴寂右脸唇角和眉尾上扬,似笑非笑。 笨女人! 崔小七驾马车,没走多远,在一家铺面门前停下。 默默地摸了摸怀中那三两一吊银子,暗骂自己太衝动。 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现在好了,兜了半天,又回到最初令人头疼的境地。 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回去再求求那傢伙? 这三两银子也不够交税银啊,愁死个人。 长街上,渐渐有了行人,隨著天色大,风雪停歇,天空放晴。 崔小七眼底发青,用劲儿搓了搓脸蛋儿,打起精神,准备回家。 “小姑娘啊,你这买粮可真赶早啊!得亏老头我今日来的早,快进来吧!” 崔小七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精神矍鑠的小老头正一边开门,一边热情地朝她招呼。 门上“粮店”二字赫然在目。 她跳下车进店,怎么著也不能让家人挨饿。 没多大一会儿,崔小七再出来时,肩上扛著一袋一百斤的糙米。 手上提著约莫二十斤的糙米,丟在板车上。 又转身进了粮店没作停留,两只手各拎著二十斤左右的玉米面和白米继续丟在板车上。 粮食一共了八百五十文,这还是討价还价后。 又去了隔壁油盐酱醋的铺子,买了一斤盐巴了一百五十文。 一吊钱是完了。 崔小七赶著牛车回村。 回程的路好似短了许多,她还没想好怎么跟许巧巧说,捡的相公跑了这件事,牛车就进了村口。 她远远地瞧见自家院內,站著武大富和王守根。 心猛地一沉,握著韁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11章 三日之约已到 崔小七在想要不要掉头开溜,能躲一日是一日。 手斜拉韁绳,指尖在粗糙的韁绳上碾了碾,牛车軲轆已经开始打弯。 远处突然炸响一嗓子,像破了洞的铜锣。 “崔小七!你大限已到!” 崔小七闻声恨不得一牛鞭抽在王守根的嘴上。 不在家看著瘸腿的儿子,瞎跑个什么劲儿?吃饱了撑的。 再说了,什么叫大限已到,老娘我倍儿年轻,今日你头七!!! 武大富转身瞧见了她,勾了勾手。 崔小七只能硬著头皮,驾著牛车停在自家门前。 许巧巧和小八、小九齐齐跑到门外。 小八瞧见车上没有裴寂,有些窃喜,可很快反应过来,那男人跑了?心中又漫起担忧。 “娘,小八、小九、你们先把粮食搬进去。”说完朝著武大富喊了一嗓子,“武爷,我去归还牛车,马上回来,您且等一等。” 听见崔小七的话,应允的点了点头。 王守根生怕崔小七跑了,跟屁虫似的,先是跟著她去还车,又跟在身后一起回来。 武大富伸出手,掌心朝上,“你家男人的户籍。” “没有。”崔小七双手一摊,耸肩道,“谁知他后悔入赘,跑了。” 实话实说。 许巧巧一听,天塌了! 现在去借银子根本来不及,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武大富正要说些什么,王守根却抢先一步,恶狠狠地说:“那就隨著武爷走,赶巧今日官媒正在城內指亲!给你寻个好人家。” 平时耷拉的三角眼此刻瞪得溜圆,恨不得把崔小七生吞活剥。 他儿子瘸了一条腿,怪在她身上。 崔小七拍了拍身上的干玉米叶子,没好气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儿子的税银交了没?” “听说昨儿个村口躺著个浑身是血的倒霉蛋呢?” “你!你別乱扯,现在正说你的事。”唾沫星子乱溅。 “王里正,你的银子备好了没?”武大富转头,斜眼看向王守根。 王守根没想到他会帮著崔小七搭腔,这一提,老脸涨的通红,心中的怒气翻涌。 他从怀中掏出官府婚书,递给武大富,语气生硬:“我家文娃子,今日也是成亲了,不用交税银了。” 小九年纪虽小,却十分机灵,他搬来一个木板凳放在武大富身后,站上去盯著婚书仔细瞧,小声念道:“大翠?” “大翠!!”小九突然兴奋地大喊一声,跳下板凳,拽著崔小七的衣角摇晃,“七姐,村东头寡妇就叫大翠!” 崔小七捏了捏小九的鼻子,宠溺道,“看来你八姐是用心教你识字了。” 小八,许巧巧愣了一下,抿著唇想笑不能笑。 说起大翠,那可是村里有名的人物。 她今年三十二岁,二十二岁就守了寡。 大儿子十五岁,小儿子才六岁。 至於小儿子的生父是谁,猜想可太多了,是个谜。 平日里,她最喜欢站在村口,一边嗑著瓜子,一边调戏路过的俊俏小哥。 泼辣的名声在十里八村无人不知,和杨大娥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大富嘴角忍不住上扬,意识到失態后,他清了清嗓子,把婚书还给王守根,“没问题,不用交银子了。” “恭喜根叔喜当爷!”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听说寡妇家的小崽子,上个月还追著你家文娃子喊爹呢!简直是神口,这还真就是“爹”了。” 王守根听出了挖苦的味儿,气的直瞪眼,喉咙卡著一口老血,说不出话。 他何尝不想给儿子娶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可十里八村没有一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昨天文娃子浑身是血地躺在村口,家里仅有的银子都拿去请郎中和抓药了,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等过段日子,休了就是。 “崔小七,跟我去见官媒,还是交银子?”武大富开口。 小九扯了扯崔小七的衣角,眼泪汪汪道,“七姐、我不要你走。” “七姐……”小八咬唇。 许巧巧已经泣不成声,这一去一辈子就毁了。 崔小七的手紧紧握了握,没得选择,“走吧——” “娘子、要去哪里?” 这声音让崔小七浑身一震。 只见矮小的院门前站著一道頎长的身影,个子太高,被门扉挡住了脸,看不清模样。 但崔小七知道,是裴寂! 裴寂微弯腰走进院內,浑身依旧散发著冷冽的气息。 小九擦了擦眼泪,姐夫没跑啊,原来七姐方才是开玩笑的,立马破涕为笑。 软糯糯地喊了几声,“姐夫,姐夫、姐夫!” 裴寂:…… 应还是不应? “嗯。”冷冷丟了一个字出来。 “人在这也不算、没有户籍证明,婚约不奏效!照样得跟著走。” 王守根突然打了个寒颤,眼前男人的目光扫过来时,他只觉后颈发凉,仿佛被毒蛇盯上的田鼠。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皮,挪到武大富的身后。 崔小七转身去屋子拿来婚书,只是上面还没落下彼此的名字。 裴寂缓步走到崔小七身边,接过婚书,指甲划破指腹冒出血珠子。 崔小七看著他在婚书上落下她俩的名字。 红的扎眼。 这就是夫妻了。 裴寂甩出烫金户籍文书,武大富接过的瞬间,身形猛地一晃。 泛黄的宣纸上“裴寂”二字铁画银鉤,边角竟有独特的暗纹!! 这可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的。 难道他就是狠名在外的…… 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 慌乱间把文书塞给崔小七,“不…不用交税银了!” 他不敢从裴寂的身边走过,踩著鸡窝棚翻到隔壁院落。 惊得窝里一只下蛋的母鸡,扑棱著翅膀飞出鸡窝。 一颗蛋砸进积雪中。 第12章 偷溜 崔小七歪著脑袋盯著裴寂瞧。 想知道为什么武大富会做出,这般她想不通的举动。 那逃命似的模样还在她脑子里打转。 难不成这大白天的鬼上身? 她捏著那张烫金文书反覆端详,纸张確实比寻常户籍厚实,边角还绣著暗纹。 可左看右看,也不过是张写著“裴寂”二字的破纸。 没什么能嚇唬到人的独特之处。 小九瞧见鸡蛋落进雪堆中,大眼睛冒著馋光,屁顛屁顛地跑过去,撅著屁股在雪地里刨蛋。 而小八从裴寂出现在门口的剎那,就悄然进了屋子。 “喏——”崔小七隨手递给裴寂文书,又从他手中接过婚书。 许巧巧手抚在心口处,今日真真是嚇到她了,变化太快,太过,心臟时快时慢,遭不住的头髮晕。 王守根立在原地,耷拉著眼皮盖住眼睛,武大富活见鬼的表情,透著古怪,可眼下心中再不甘,也得暂且作罢。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心里还是直冒酸水,凭啥这疯丫头就能有天降的如意郎君。 文娃子却只能娶个带著拖油瓶的寡妇? 三个月!等过了三个月,说什么也要把大翠休了! “根叔,你是瞧见我家买粮食了,想蹭饭吗?那不行哦!”小九宝贝的双手捧著热乎乎的鸡蛋,赶客道。 这个老头子坏的很。 王守根被一个小女娃子呛的,脸上臊的慌,一口气差点接不上。 又不敢训斥。 只因那个冷麵男人瞧著瘮的慌,心那叫一个怯场。 脖子似是有石头压著,只能低头盯著脚面看,凭著感觉走向院门。 结果,方向不对,一个脚底打滑,从篱笆墙直接翻了出去,撞在槐树上。 槐树枝丫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將人掩埋进雪中。 小九捂著嘴偷笑,看著王守根刨开雪,一瘸一拐的回家,朝著他的背影做鬼脸,“破盖配破锅,天生一对!” “小九!”崔小七冷冷训斥了一声小九。 王文翰確实是破锅,可这大翠... 小九捂住嘴,垂下脑袋,脚尖碾著雪块,知道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 七姐说过,小孩子不能乱说话。 “娘,做饭吧。”崔小七从打猎到现在滴水未进,更別说米了。 “哎,娘这就去做饭。”许巧巧应了一声,一边往慌忙往厨房走,一边朝著蔫头耷脑的小九喊道,“九丫头,生火。” …… 屋內。 崔小七生起火,坐在炭盆前,盯著没有被子的空床直发愁,今晚这觉可怎么睡? 炭盆內的桐树枝,一个劲儿的“噼里啪啦”响。 时不时炸起一颗火星子落在炭盆边。 裴寂走进屋內,在崔小七旁边空著的矮凳坐下,余光瞥见她双手放在膝盖上,脑袋枕著胳膊睡著了。 一颗火星子炸起,朝著崔小七的脸上落去。 裴寂一个掌风过去,火星子落在土坷垃地上。 笨女人。 —— 天色擦黑,村中的人家已吃过晚饭,闭门不出。 只偶尔会有几声狗吠打破静謐。 崔小七朦朧睁眼,跳动的火光映在屋顶。 这一觉睡得太沉。 任凭小九在院子里喊破嗓子唤他们吃饭,不见七姐、姐夫出来。 八姐也不见踪影。 崔小七盯著屋顶发呆半天,自己怎么就在床上了? 眼珠子缓缓向下看去,一件带著毛领的大氅披在身上,竟比之前的被子还要暖和。 这是?他又从哪“顺”来的? 侧头看向炭盆方向~没人。 可火却烧得正旺,屋內暖意融融。 崔小七起身,伸著懒腰,这一觉睡得可太香了,疲乏感彻底没了。 她拉开窗户,天已经黑透,一弯月牙好似掛在槐树梢。 崔小七瞧了眼许巧巧黑黢黢的房间,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关门时手肘突然碰到个软软的东西。 手肘又向后捅了捅…… 背后…… 壮著胆子缓缓扭头,瞧见是裴寂时,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方才打开屋门的时候,门前明明空无一人。 就一个转身,他就站在身后了,关键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有轻功了不起哟。 崔小七借著月光仔细一瞧,裴寂怀中抱著一床被子,默默让开路,顺手推开屋门,低声问:“又顺的谁家被子?” 裴寂扫了一眼鬼鬼祟祟的崔小七,没说话。 递给她一件斗篷,走进屋子关上门。 一脸懵的崔小七看著灰扑扑的屋门,又低头瞧了瞧怀中的一件青色斗篷。 不管是从哪顺来的,又或者是不是別人穿过的,没有矫情直接披上。 转身走进厨房,不消片刻,提著一个麻袋,从半人高的篱笆墙翻了出去。 窗户上被火光拉长的影子,也隨之消失。 —— 夜风如刀,刮在崔小七脸上生疼,低头紧了紧斗篷。 村中静悄悄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她顺著村里的路,朝村西尾走去。 在一间简陋的小院前,崔小七停下脚步。 稀疏的篱笆墙形同虚设,院內只有一间茅草屋,透出点点火光。 她跃过篱笆墙,走在清扫出积雪的小路上,靠近屋子放下手中的麻袋。 转身准备离开时,突然,屋內传出一阵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像是被呛到,半天没缓过气。 不好!崔小七试著推门,门没上插销,一把就推开了。 只见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坐在火堆旁的矮木椅上,仰头闭眼。 她快步上前蹲下,伸手掐住男人的人中。 男人猛地吸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侧头见是崔小七,凹陷的眼窝子瞪大了一点,满是胡茬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 “七丫头……来了。”男人有气无力地说著,勉强坐直身子,手够著一个板凳拉过来,示意她坐下。 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却上气不接下气。 崔小七连忙坐下,低低唤了声:“小叔。” 两年前她“穿”来时,原主的小叔崔有银就已住在村西尾 “七丫头,小叔好著呢,快回去吧,別让你娘瞧见,惹得她不高兴。” 崔小七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好像是这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娘睡著了,才偷溜出……” 话没说完,一阵隱忍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她。 崔小连忙起身为他拍背顺气,“看过大夫没?” “没、没、咳咳……没事、小风寒过几日自己就好了,叔身体硬朗的很。” 火堆上的铁锅“咕咚咕咚”响著,淡淡的焦味瀰漫在屋內。 崔小七坐下,鼻子嗅了嗅,揭开锅盖,木勺子搅动锅內的食物,手却突然顿住。 第13章 我养你 一股树根的泥土腥气钻入鼻子,她用勺子捞起食物凑近火光一瞧,“树根!” “小叔、这……”崔小七喉咙发紧,小叔把自己唯一的口粮送到她家院子,一声不吭就走了,自己却吃著苦涩难以下咽的树根。 就算是陌生人这样,看著都难受,更何况是原主的亲小叔,这两年他总是夜里默默帮忙干农活。 “这不能吃!”崔小七鼻音重重的,起身拿起两根木棍,夹著铁锅就朝外面走去。 崔有银想阻拦,却没力气起身,嘴巴囁嚅著发不出声音。 锅內的树根被泼在屋外,崔小七折回屋拎起麻袋。 “小叔,您啥也別说,留点力气一会喝粥。”语气透著不容反驳的坚决。 崔有银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著这个从小跟著他身后喊著“小叔”的小姑娘长大了,可惜大哥看不到了。 在自责中愣神。 麻袋中有糙米、有白米、还有玉米面,她是挨个都装了点,一共差不多有三十斤左右,连盐巴都装了二两。 白米下锅,重新架在火堆上熬煮。 “过段日子我在给您送粮食,以后可別再吃树根了。”崔小七又往火堆里丟了几根柴禾。 “別送了,小叔吃什么都行,饿不死,倒是家里都是女娃子,不能没得吃,叔是废物,少了一条胳膊,什么也帮不上你,让你一个娃子撑起咱崔家的门……叔……” 崔有银哽咽著说不下去,满心愧疚,觉得愧对死去的大哥。 崔小七笑著摇了摇头,“小叔,以后崔家有高个子顶著了,我成亲了,他叫裴寂,入赘咱家的,他是个很好的人,明日我再来,粥熬好了记得喝。” 说著起身走到屋门处,背对著崔有粮,“替我爹好好活著,他也想你能好好活著。” 屋门关上,崔有粮再也忍不住留下眼泪,咕噥一声,“好好活著……” …… 崔小七躡手躡脚回到屋子,转身就瞧见裴寂坐在炭盆前,一眼不眨地看著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在对面坐下,没话找话:“还没睡啊。” 火光在裴寂眼中跳动,仿佛有魔力一般,崔小七竟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行踪 裴寂听完,垂下眸子。 倒是没撒谎。 “睡去吧~” 突然温软的语气,和之前的冷冰冰判若两人,崔小七受宠若惊,狐疑地打量著他。 “不困,睡了一天,这会精神到能进山打猎。” 她自我调侃著,解下斗篷放在膝盖上,盯著看了一会儿,突然抬头,一脸认真地对裴寂说:“商量件事情唄。” “说。”裴寂又变回了冷冰冰的腔调。 崔小七咧嘴一笑,抱著斗篷起身在裴寂旁边坐下,拿起地上的树枝扒拉著火堆,“那个,以后能不能不顺別人的东西了。” 她特意说得很委婉,避开了“偷”这个字。 “为何?” “这样不好!既然你入赘到我们崔家,不就是多一张嘴,我可以进山打猎养的起的。” “你养我?”裴寂眉头挑起,这女人还真敢说。 糙米粥稀的能都能数清有几颗。 本督主是入赘?? 这女人真是“敢”啊!!吃了熊心豹子胆! 崔小七听到“你养我”三个字,眉尾飞扬起来。 这台词儿她可太熟了。 手中的戳火棍扔进火堆中,琥珀色的火光映得她双眼亮晶晶的,直勾勾盯著裴寂。 接起来了台词,“我养你啊~” 裴寂被她眼中的火光似是灼烧到,不自然地別开脸,望向窗户缝外如墨的夜色。 心口处蛊虫不安地蠕动,痒意一阵接一阵。 这女人难不成会操控蛊虫? 可终究没有往另一层面去想,嗤笑一声。 “瞧不起人吶?”崔小七哼了一声,“虽说我交不起税银,可凭著打猎换钱买粮,养家餬口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脸瞬间又垮了下来:“也是,你这金贵身子,怕是吃不得粗茶淡饭。” 她嘟囔著,“逃得过今年,明年十五两的未育税又该怎么办?这天杀的脑残税!” 裴寂斜睨她一眼,这女人说的话古古怪怪。 崔小七盯著裴寂瓷白的脸瞧,这样貌当孩儿他爹…… 念头刚起,她急急甩出脑子。 人的底线不能破!! 只能用另一个法子了。 崔小七打著哈欠起身,走到床边,仔细地將斗笠放入破柜子中,接著脱掉外衣,上了床。 她侧头看向一动不动的裴寂。 “阿寂,睡觉。” 说著身体朝著床里挪去,手轻拍空出来的半边床。 床不大,相当於单人床,两个人睡多少还是有些拥挤的。 裴寂没有动,像是没有听见。 就在崔小七懒得再开口,要闭眼时,一阵风掠过,他宽大的身影重重落在床上,肩膀紧挨著她。 崔小七轻轻撞了撞他肩膀,声音诚恳:“谢谢。” 詔狱前他说不帮忙,但他还是来了,就该说声谢谢。 裴寂闭眼未语。 他不会解释,也不会去解释。 夜半,风停。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映在窗上。 “去查死伤將士的抚恤银。”裴寂的声音冷得能刮出冰碴子。 “是。”黑影一闪而逝。 晨光透过屋子十几处缝隙,落在屋內,像是金丝般在屋內交织缠绕。 崔小七迷迷糊糊翻身,腿一伸,却触到一片温热又坚实的地方。 她猛地惊醒,对上裴寂刀子般的目光, 慌忙把腿从他的腹部缩回来,耳朵尖红透。 她忘了床上多了一个“男”人。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半扇门板摇摇欲坠。 一道人影窜到床前,大嗓门道,“我倒要瞧瞧,你找的啥相公!可別是个丑蛤蟆……” 嘴巴僵住,哈喇子差点滴到胸口,眼睛直勾勾黏在裴寂身上。 来人崔小七的堂姐许银,嫁到隔壁大王村,年纪轻轻成了寡妇,有一个三岁的儿子。 每月都会趁著她不在家来,目的只有一个,毫不客气的搜刮,一颗大白菜都稀罕的不放过。 裴寂冷冷地睨了许银一眼,手腕微动,掌风蓄势待发,隨时准备將这聒噪的人丟出去。 崔小七哪能瞧不出他的不悦,握住裴寂的手,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姐,你瞧瞧地上落了东西。”崔小七歪头示意。 许银这才回神,低头在地上寻摸著,“没丟啥啊。” 她的兜可比脸乾净,不可能丟落下东西。 除了…… 手腕上的冰凉感还在…… 第14章 走了,勿找 “你瞧瞧你这口水流了一地,都能冬灌一亩麦地。” 崔小七边说边利落地穿好衣服,拽著许银就往院子里搡。 许银揉著发痛的胳膊,冲正在铲雪的许巧巧告状:“姨母!她动手打人,还挖苦我!” 许巧巧手中的铁锹扎进雪堆中,自家女儿的品行还能不知?不可能动手。 许巧巧刚要开口从中调和,崔小七就抢著说:“一个寡妇,横衝直撞进我的新房,对著妹夫流口水,像话吗?” 这话一出,许巧巧也板起脸:“银,小七已经成亲,她的房间以后不要隨意进出,免得被人传出糟心话!” 寡妇门前是非多,咋地还不注意影响。 这话她自然不能说出来。 许银一听不让她进崔小七的房间,立刻拽著许巧巧的胳膊晃动撒娇。 不让她进房间,还怎么找好东西,谁知道七妹会不会把好东西藏进房间。 比如,草屋藏“美男”。 此时,小九举著冰稜子跑过来,带著哭腔问,“七姐,娘!!你们有瞧见八姐吗?” 她从昨日就没见八姐,一开始也没在意,往日八姐也喜欢呆在屋子里。 可这大清早的,屋子压根就没人。 又里里外外找了个遍,还是没瞧见人影。 崔小七拧眉,小八是个沉静內敛的,不会乱跑,“没瞧见啊~兴许是溜达去了~” 小九瞥见屋檐下鼓鼓囊囊的麻袋,衝过去狠狠推了许银一把:“肯定是你,像强盗一样,是不是你八姐气走了!你个坏心肠!坏坏!” 许银脚踩在结冰的地面上,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 可她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跟拎鸡仔似的,拽著小九的领口提了起来,发狠道, “你个不知哪来的野种,敢对我动手,你个吃白食的赔钱货,看我不打……” 巴掌高高抬起,作势就要狠狠地抽下去。 崔小七衝过来死死攥住她手腕。 许银气得跳脚:“崔小七撒手!瞧瞧你没事吃饱撑的!捡两个赔钱货浪费粮食!” 许银越说越起劲儿,这家都要成外人的了。 “住嘴!”崔小七声音提高、同为女子怎么能说出“女孩子”是赔钱货这种想法!! “住嘴!”裴寂站在门口,墨色衣摆垂在门槛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想把这个聒噪的女人舌头拔下来餵狗。 许银瞬间变了副模样,红著脸撩起碎发,厚唇翘起,扭捏得不成样子。 崔小七嘴角抽抽,这丫的不会是自以现在的她风情万种吧,还有、这、是娇羞个什么鬼。 她甩开许银的胳膊,护著小九走到屋檐下,掀开麻袋——二十斤糙米、两颗大白菜、萝卜,还有晒乾的野菜,全是厨房里明面上仅有的存粮。 许银一把抢过麻袋,护犊子似的死死拽住。 她本想著天晴了,崔小七肯定进山打猎了,没想到来得不凑巧…… “许银吸血虫也没你这么能吸,今日我崔小七在,这东西你休想拿走一粒糙米!” 崔小七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目光沉沉。 “姨母~您瞧她,真的是家里揭不开锅,狗蛋子都饿得说不了话了。” 许巧巧一听,为难地看著崔小七,“小七,家里还有……” “娘!你莫说话,她是一点也没想过我们的死活啊,是,她没了爹娘,就只有您一个亲人,可她当您当我是亲人了吗?人心换人心,我们是真心换狗心!” “你回去吧,狗蛋儿你养不活,就送过来,至於你我也是给你留脸了。” 崔小七说完就去薅麻袋,俩人拽来拽去,许巧巧站在一边帮谁也不是,干著急。 裴寂不屑参与女人的鸡毛蒜皮的爭斗中。 可……手指轻弹。 “啊……”许银手背一痛,瞬间鬆手。 崔小七拽著麻袋放在脚下,小九“嗖”的一下抱住麻袋,怎么著也不鬆手,这可是七姐进山打猎九死一生换来的粮食。 就不给坏女人。 崔小七冷笑一声:“看破不说破,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手腕上的银……” 许银脸色骤变,慌忙捂住手腕,“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瞧你小气的,不给我,我不要了就是。” 说完,拔腿出了院子。 “小七、这——”许巧巧一脸不解。 “娘、她手腕上的银鐲您可瞧见了?我去找小八……” 崔小七不信她娘会猜不出。 许巧巧只觉得头重脚轻,望著许银跑掉的方向,迈开腿想去追上问个清楚。 可这话作为一个长辈,羞於问出口。 崔小七先是去了小八的屋子,瞧见床上放著一张泛黄的纸张,用黑色木炭写著,“走了、勿找。” 仅仅四个字。 下雪都下她脑子里面了吗?化成水就拎不清外面是什么世道了。 当初可是差点被流民…… “七姐~”小九忍著不掉眼泪,那个样子可太心疼了。 崔小七焦急起来,下过雪的山路不好走,就算夜里走的人也应该走不远。 偏僻的地方,她不会去。 那……城內!! 倚在门上的裴寂瞧著崔小七急急跑出院子。 压下上扬的唇角,真是越来越有趣儿了,这就跑了? 还以为是一伙儿的。 “阿寂,陪我去城里找小八。”崔小七突然转身,又朝著许巧巧叮嘱, “娘,小八什么物件儿都没有带,你在家等著,万一她回来,可不能让她走!” 话音未落,许巧巧已搬来一个凳子,坐到门口,“放心!娘就在这瞧著,人要是回来,就把院门栓得死死的。” 她已是將小八、小九都当作了亲生女儿。 裴寂一直与崔小七保持三步之遥,跟在身后。 崔小七瞧见村道上牛婶的身影,刚要开口借牛车,就见她叉著腰狂奔而来,大红袄在风里鼓得像气球。 “七丫头!”牛婶扶著膝盖直喘气,“快!你小叔!他晕倒在路边……” 崔小七一听,顿时鬆开牵著小九的手,朝著村西尾跑去,耳边风声萧萧。 “姐夫~”小九怯生生地拽著裴寂的衣角。 裴寂:…… 第15章 身无分文 崔小七赶到村西尾时,崔有粮的家门口围著许多人,如同一堵高墙瞧不见里面的情形。 她用劲儿扒拉开人群,挤了进去。 崔有粮面部朝下,栽倒在雪地中。 围观的二十来號人缩著脖子,有人跺脚取暖,有人交头接耳,却无人敢上前扶起。 崔小七喘著粗气,只能把人先翻转过来。 前几日背二百斤的野猪都没问题,可这会儿双手发抖,使不上力气。 搀扶崔有粮的胳膊,试了几次都没能拽起来。 正要开口叫人搭把手,一道黑影快速闪到她身侧,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覷。 崔小七只觉手中的重力一轻,崔有粮已经被扶了起来。 牛婶子连呼带喘地嚎了一嗓子。 “七丫头,你牛叔赶牛车,快拉著你小叔去城里看大夫。” 话音一落,车辙碾著冰稜子“嘎吱”而来。 “谢谢牛婶子……”崔小七赶忙道谢,伸手就要去探崔有粮的鼻息。 “有气儿。”裴寂在一旁开口,低沉的声音打消了她的担忧。 两人合力將崔有粮放在板车上。 崔小七接过牛叔手中的赶牛鞭,转身对著嚇愣在一旁的小九叮嘱道,“姐姐去城內给小叔找大夫看,你留在这给小叔看家。” 摸了摸小九的脑袋,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匆匆赶著牛车离开。 刚一离开,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村民们七嘴八舌。 “方才和七丫头一起的男人,就是里正口中,她捡的相公?” “肯定是,咱村就只有这一张新面孔。” “天老爷啊,这是七丫头两年內捡回来的第三个人了吧?” “可不是咋的?这都啥光景了,大家恨不得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她倒好捡人捡上癮了,就算她厉害,进山就能打到猎物,可一大家子五六张嘴、够呛!” 小九拔起一根篱笆墙的一根竹竿对著人群,气冲冲地喊道,“別瞎嘀咕我七姐!” …… 半途,换裴寂驾车,崔小七坐在板车上照看崔有粮。 裴寂第一次驾牛车,眉宇间皆是嫌弃。 只有拇指和食指捏著韁绳的边边,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医馆门楣上的“毒老怪医馆”匾额蒙著层薄灰,裴寂却在门口停下。 崔小七跳下马车,等著裴寂帮她一起合力抬人进医馆。 却瞧见他伸手扯下医馆屋檐下的冰凌子,握在掌心中,慢条斯理地擦拭掌心,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洁癖! 他靠不住,就只能靠自己了。 扛起崔有粮,人轻飘飘的,还没猪重,肋骨硌得她生疼。 “大夫,救命!” 崔小七將崔有粮小心地放在诊桌旁的臥榻上。 “小姑娘,可看清门扁了?就往这里背病人?”问话的老头儿,头髮鬍子白~就是这家“毒老怪医馆”的大夫——老怪头。 崔小七没怎么注意,只大概瞧见后面“医馆”两个字。 写著医馆不就是医馆,还能是澡堂子!! “看清了看清了,你快瞧瞧我小叔到底咋了?” 崔小七催促著,这大夫也真是奇怪,磨磨蹭蹭的。 “医者仁心,您倒是快给瞧瞧呀!” 老怪头放下手中的一颗毒草,胡乱在抹布似的衣上擦了两把。 慢腾腾地走到床榻边,三根手指搭上崔有粮手腕,良久才摇头:“这病,耗银子....背回去准备后事儿…..” 崔小七气恼,“您意思能治,就是得银子对吧?” 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咚“的一声掷在诊桌上。 一两银子咋得也够了吧。 老怪头摇头未语。 崔小七又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还是摇头。 咋跟裴寂一个德行,说句话会死啊。 银子再重也没人命重要,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剩一坟包。 索性拿出怀中全部银子,拢共就是卖野猪剩下的三两银子,双手奉上,“这够了吧~” 老怪头摸著白的鬍鬚一笑,“正好够。” 也不说什么病,也不说开什么药方子,拿来一颗赤色药丸,二话不说直接塞入崔有银的口中。 这才去抓药。 五个药包一摞,用麻绳捆好。 八摞药包一股脑塞进崔小七的怀中,“一副药三碗水,熬煮至一碗半,一日只喝一次。” 又慎重叮嘱,“凡药七分毒,他人万不能喝。” 崔小七点头,就是看症状,对人下药。 这个她懂,別人喝也不顶事。 她是忽略的怪老头的“七分毒”三个字。 崔小七抱著“金贵药包”,望了眼床榻上的崔有粮问,“我小叔什么时候醒呢?” “傍晚。”怪老头又在摆弄他的药材。 崔小七一听,將怀中的药包全部放在臥榻里侧,“我小叔先留在您的医馆中、傍晚我再来接。” 老怪头本想拒绝,可一想到方才收了小丫头三两银子,今夜终於不用喝劣质酒。 心情甚好地点了点头。 崔小七身无分文出了医馆,牛车上边站著裴寂。 不知他又从哪“顺”来了半面银色面具,戴在脸上。 “你戴这玩意儿干啥?难不成你“顺”了別家金贵的东西,怕被债主认出?”崔小七三步並两步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又道,“你这人,还真是会找地方,这医馆看病贵得要命,银子咱家一人一半,以后有银子记得还我。” 说著坐上板车,发愁去哪里找小八。 裴寂:“?” 诊银跟他有什么关係?这小叔到底是谁的? 崔小七驾著牛车在城內漫无目的寻人,如同大海捞针,餛飩摊的热气裹著葱香味扑面而来。 她盯著汤锅中翻滚的餛飩咽口水,眼巴巴地瞧著,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你饿吗?”她转头问裴寂。 裴寂长腿一跨,下了板车,走到摊位前。 崔小七在餛飩摊的对面停好牛车,刚走进就听到掌柜的热情地问裴寂,“公子几碗餛飩?” 裴寂盯著案板上摆放的有些混乱的餛飩蹙著眉,没有搭话。 “掌柜的两碗餛飩。”崔小七说著竖起两根手指,“我家相公是哑巴!” 说完瞪了裴寂一眼,这人啥毛病,不爱说话以后就当哑巴吧。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小二一边热汤锅內下餛飩,一边摇头惋惜。 飘著油的两大碗餛飩上桌,崔小七不怕热餛飩烫嘴,一边吃一边哈著热气,吃得心满意足。 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小八是个聪慧的丫头,说不定无处可去,这会已经搁家床上躺著了。 而此时的小八,今日在城內转悠了一天,没有找到下脚的地方不说,悬赏令上还贴著她的画像,看样子还是新画的,墨跡都未乾透。 甚至有人瞧著她,又瞧了瞧画像,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看。 第16章 吃白食 小八没有户籍,也就没有路引,进城还是爬墙翻进来的,差点被发现。 方才那人眼中透著兴奋,定是去报官,城內不宜久留,需儘快离开。 出城不需要路引,大大方方可出。 小八刚一踏出城门,流民们的目光便如狼似虎般黏在她身上。 猥琐又贪婪,仿佛要將她这细皮嫩肉的身躯生吞活剥。 “或许是我多心了?”小八疾步快走,一边自喃。 这一年,自己长高了,也瘦了,一身村姑的打扮,和过去判若两人。 裴寂未必认出我。 他“活阎王”的名號,是尸骨累起来的。 要是真被认出来,此刻怕是已经送入皇宫又或者身陷詔狱。 如此一想,清水村是安全之地。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自己再稍微改变一下容貌,定不会被发现。 小八弯腰抓起一把积雪塞入口中,缓解一日的飢饿感,朝著清水村的方向步履匆匆。 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秋风和落叶悄然出现。 秋风瓷白的手指把玩著一缕青丝,“督主为何让我们跟著这个乡下丫头?就因为她是夫人的妹妹?” 落叶细长的指甲戳在秋风心口,眼神中闪过一丝警告:“你这是想让督主把你的心掏出来餵狗?还是想去蛇窝滚一遭?” 秋风缩了缩脖子,“我方才有说话?分明刚才就是放了一个屁!!” 落叶:…… 另一边,餛飩摊前,热气腾腾。 崔小七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餛飩,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再看裴寂,他手里的筷子擦了又擦。 男人这般矫情真的好嘛! “行了、行了,筷子都要被你擦细了、不吃我吃了啊~”作势就去拽碗。 裴寂的大掌裹住她的小手,放在膝盖上。 小手略微粗暴,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崔小七挣脱,却无果。 这男人劲儿贼大。 餛飩摊的掌柜无意瞧见,低头一笑,继续包餛飩。 小夫妻蜜里调油,吃饭都要拉手手。 裴寂舀起一勺餛飩,送入口中。 眉尾挑起,难怪她吃得那么香。 吃个餛飩都能吃出西餐的高雅范儿,再看看自己风捲残云的样子,还真有点粗俗。 裴寂一碗餛飩见了底,帕子擦了擦啥都没有的嘴角。 “结帐,走人~”她的话是对裴寂说的。 裴寂一愣,他可没有出门揣钱的习惯,摇头。 崔小七咬唇,歪著脑袋,一副你怎么可能没钱呢? 回了一趟家取户籍,却出门不带银子? “十文都没有?”崔小七压低声音,生怕掌柜的听见。 裴寂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崔小七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我的个亲娘啊。 这不就是吃白食?头那不得被打烂? 瞧见掌柜的目光扫过来,崔小七对著掌柜强挤出一丝笑容。 然后挪到裴寂身边,脑袋凑到他耳边,气呼呼地说:“没银子你还吃? 裴寂耳朵动了一下,侧头。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织在一起。 崔小七本能躲闪,向后倒仰,动作太大,眼看就要跌落在地。 裴寂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的腰,唇角勾起,声线清冷,却能听出一丝调侃,“娘子,不是说养我?” 崔小七:……! 无从反驳! 残阳的光线落在裴寂银色的面具上,闪著璀璨的光。 那光好似散落进他的眼睛中,满眼的星光,让人移不开眼。 “看够了?”裴寂嘴角上扬。 崔小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相公长得如此“貌美”,看不够,一辈子也看不够呢……” 她故意夹著嗓音,夸张道。 是拿你没办法,可总能噁心到你吧。 说实话自己听见都恶寒。 “要不,相公抵在这里,等我有钱了来赎你?”崔小七灵机一动,觉得这主意妙极了。 然而,却对上裴寂“你找死”的眼神。 下一秒,他松……手了…… 矮凳摔不疼人,只是“哎呦”这一声的动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她揉著发疼的屁股站起来,却看见裴寂已经走到掌柜面前,掰下面具一角递给掌柜的抵帐。 掌柜乐的合不拢嘴巴。 好歹是没有吃白食。 只是没想到他的面具竟是银子打的。 没银子就掰一点,不错啊。 夜幕降临,牛车在城內的大街小巷穿梭,却始终不见小八的踪影。 无奈之下,崔小七只好赶去医馆。 医馆內,崔有粮醒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靠著墙半坐著,虽然脸色依旧蜡黄,但总算有了些生气。 瞧见崔小七,露出长辈和蔼的笑意,而后更是自责。 这医馆可是烧钱,为他这银子不值当。 崔小七揽起床榻上的药包入怀,“小叔,我们回家吧……” 伸手去扶崔有粮起身,出了医馆。 夜风刺骨的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崔小七瞧著崔有粮一身单薄的衣服,缩瑟著。 这天儿是越来越冷,明日的进山打猎给家人都做一身新衣御寒。 “阿寂,你先带著小叔回家”。 “阿寂,你先带小叔回家,我再继续找…”崔小七实在放心不下小八。 回去也是睡不著。 她转头对崔有粮介绍著,“小叔,这是我相公裴寂,他……是个哑巴。” 说完指了指脑门,“伤了脑子,不会笑,您別怕,人是好人”。 那不然咋说,这傢伙肯定不会隨著她叫小叔。 裴寂握拳的手紧了紧,突然冒出生硬的一句,“小叔…” 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女人竟说他脑子有问题。 崔小七只觉得五雷轰顶,好傢伙学会唱反调啊这是。 崔有粮盯著那泛著冷光的面具,喉结上下滚动,显然被这突然出声的“哑巴”嚇得不轻。 这就是七丫头的相公?真如她说的人挺好的? 光看表面可不像是。 “那个,他又……不哑了……”崔小七尾音咬得极重。 “哎!”崔有粮强装镇定应了一声 “你赶车……”崔小七拿起板车上的牛鞭递给裴寂。 她半扶半架著崔有粮坐上吱呀作响的牛车。 暮色四合,山路结了层薄冰,车轮牛蹄碾上去直打滑。 下坡时,车轮突然一歪,整辆牛车猛地倾斜,惊得崔有粮死死抓住车沿,药包差点甩出车外。 第17章 不对劲儿 裴寂几乎是本能地拽住韁绳,虎口被粗糙的麻绳勒出红痕,生平头一回觉得连赶车这种小事都如此棘手。 老黄牛撂挑子似的停下不动,喘著气。 崔小七跳下车,冻僵的脚踩在冰面上打滑,“哎呦,老黄这是发脾气了,阿寂,解开韁绳。” 银色的面具泛著冷光,跟裴寂的目光一样冷,缩著的长腿落在地面上,盯著黑漆麻乌的韁绳,迟迟没有出手。 崔小七反应过来,自己动手解开,“洁癖这毛病可不好,也就我能惯著你。” 她的碎碎念被一声狼嚎打断。 崔小七浑身汗毛倒竖,循声望去,山坳里一双幽绿眼睛正盯著她们。 这条道,夜路可没少走,从没遇到过狼,狼不应该在深山吗? 怎么跑到路边来。 不对劲儿啊。 村口。 许巧巧站在夜风中,焦躁地来回踱著步子,踩著没有融化的积雪嘎吱响。 一旁的小八被她晃得头晕目眩,却只是默默站著,没有出声打断。 “小八,不是娘说你,没事瞎跑什么?你七姐这会都没有回来,结冰的夜路不好走,万一夜宿山路上,这不得冻成冰块。” 说到一半,突然压低声音,“这小七也是,竟带著她小……叔……” 许巧巧像是说给小八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八静静听著,没有阻止她的念叨,眼睛盯著月色中,轮廓模糊的村外小道。 盼著能看到崔小七的影子。 许巧巧顿住脚步,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著小八说,“小八,听牛婶说小九还在村西尾的草屋替那个谁看家,她小怕黑,你去陪著。” “嗯。”小八低低应了一声,提步朝著村西尾走去。 每走几步,她就忍不住回头张望。 …… 禿林中,一双幽蓝的狼眼,正死死盯著它的猎物。 崔小七大气不敢出,弯腰从鹿皮靴中掏出利刃,横在胸前。 她踮起脚尖,儘量压低走路的声响,朝著裴寂靠近。 手挡在唇前,低声道,“它若是袭击我们,你负责保护小叔,我来对付它!” 有了上次遇到地痞流氓的教训,崔小七长了心眼。 进城不让带弓箭,她就偷偷戴袖箭。 作为现代的射击运动员,她平日里除了训练,还有一项实操课——製作弓弩。 其中最擅长的就是袖箭。 小巧玲瓏的袖箭,藏在手腕上,十分隱蔽。 没想到这么快竟派上了用场,刚好实操一下威力如何。 裴寂双手抱臂,向后退了两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踩得冰面“嘎吱响”。 月色中,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甚至期待她和狼的搏杀。 谁会贏得生机。 崔小七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狼要是不主动攻击他们,她也不会动手。 可这突兀的踩雪声!! 这傢伙帮不上忙,还净添乱。 突然,枯枝上积雪“哗啦”坠落,惊起一群夜梟。 崔小七瞳孔骤缩,心臟猛烈跳动起来。 狼动了! 它弓起脊背,四肢在雪地上骤然发力,如离弦之箭朝著他们这边奔来。 板车上坐起身的崔有粮死死攥著车辕,指节发白,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几个呼吸间,只见那狼从半坡纵身跃下,落地时雪沫飞溅,爪尖擦著冰面擦出刺耳鸣响。 朝著崔小七滑去,在距离她两米处停下。 一人一狼对峙著。 崔小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狼,强压下內心的恐惧。 毕竟野猪行动可没狼这般迅猛。 她擼起袖子,露出袖箭、伺机而动。 狼对月“嗷”了一声,猛地朝著她扑过来。 她迅速射出袖箭,可惜准头偏了,箭头扎进狼腿。 她侧身滑开躲避,却还是被狼爪划过肩膀,火辣辣的疼痛让她眼前炸开无数金星。 裴寂背倚在一棵大树上,瞧见崔小七手腕上的袖箭时,身体不自觉地站直,目光紧盯著袖箭。 这袖箭造型和精准度在大禹国內,甚至金夏国从未见过。 这一刻,他对崔小七產生了更浓厚的兴趣,好奇更甚。 本想著作壁上观,看来必要时候需出手。 崔小七捂著流血的伤口,血腥味让狼更加疯狂,它瘸著腿再次扑来。 这一刻,一道身影冲了出来——是崔有粮!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从板车上衝出来挡在崔小七身前。 崔小七反应慢了半拍,惊喊道。“小……叔……” 裴寂薄唇紧抿,手腕翻转,一道利器射向狼背,狼身形一歪倒地。 崔小七抓住时机,再次射出袖箭,这次精准地刺入狼脑。 崔有粮摔倒在地,他只知道不能让七丫头出事,本能战胜了恐惧。 裴寂挑眉看著这一幕,心中泛起波澜:这就是家人,亲情? 他看了太多的骨肉相残,甚至子弒父,父杀子。 从未见过这般为家人豁出性命的人~ 眸里的寒霜渐渐融化。 “小叔!”崔小七哑著嗓子喊道,连忙半跪在地扶起崔有粮,焦急问道:“摔到哪里了?要不要紧,还能不能走路?您怎么就衝出来啊?” 崔有粮被崔小七的连环问,堵得不知先回答哪个问题。 看著愣住的崔有粮,崔小七暗骂自己狗嘴吐不出象牙,说裴寂脑子有问题,这下倒好,小叔摔到脑子了。 心中自责、懊恼、又很感动。 “好、好著呢。”听到崔有粮开口,崔小七悬著的心才放下。 她带著疑惑蹲到狼尸旁,掏出火摺子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 裴寂也察觉到异常,快步走来。 “这狼倒不像是深山里的,瞧著倒像是人豢养的,阿寂,你说呢?” 崔小七边说边用火摺子照著狼尸,“你瞧瞧这皮毛光滑发亮,一看就是长期有人打理的,野狼的皮毛可不这样。” 她又比画著,“你瞧瞧,这体积顶两只野狼,被投餵得挺胖啊。” 裴寂挑眉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女人该不会是想…… “狼明日带去城內,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正愁没有银子给妹……” 崔小七话未说完,感觉眼前的裴寂身影开始晃动,接著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中。 火摺子也“噗”地熄灭。 裴寂:果然……时刻想著赚银子。 “七丫头、七丫头!”崔有粮嚇得大喊,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裴寂將倒在狼尸体上的崔小七捞入怀中。 月色的映照下,崔小七的唇色发青。 中毒? 裴寂目光落在她肩膀被狼爪挠过的地方,渗出的血跡泛著黑色——狼爪有毒! 崔有粮靠近两人身侧,嚇得话都不利索,“七丫头咋得啦?” 话才出口,人就已经直直栽倒在雪地中。 裴寂收回他的手。 第18章 有毒 裴寂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勾。 剎那间,林中几道黑影如鬼魅般闪现,转瞬便在他身后列成一排,周身散发著肃杀之气。 裴寂俯身將崔小七打横抱起,尖锐的骨哨声划破凛冽的寒风,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雪而来。 在裴寂身侧稳稳停住,喷著白雾般的鼻息生出霜。 老怪头医馆內,灯火昏黄。 “哎呦!”老怪头翘著二郎腿斜倚在臥榻上,酒葫芦在指尖晃悠,眼神带著几分戏謔,“咱们裴大人这是铁树开,学会祸害小姑娘了?可別是把人折腾坏了,才想起老头子我……这我可治不了!” 说完,仰头灌下一口酒,只是这酒还没下腹,只听“咔嚓”一声,他手中的酒葫芦突然裂开,醇香的酒液洒了一地。 老怪头气的鬍子直翘,那可是他刚一吊钱打得上好佳酿! “你这臭……”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裴寂薅了起来,隨意拎到一旁。 动作轻柔地將崔小七安置在臥榻上,冷冷开口,“两坛“碧玉酿”。” “算你小子有良心。”说完收起嬉笑的表情,伸手搭脉一息后,吹了吹鬍子, “嘖嘖,这种下三滥的毒你也屑於用?这可一点也不像你啊!” 裴寂脸色阴沉,並未回应。 老怪头从怀中摸出个黑瓷瓶,倒出一粒赤色药丸,弯腰准备餵药。 “我来。”裴寂伸手挡住,接过药丸,小心地扶正崔小七的脑袋,轻轻捏开下頜,將药丸送入。 “呦!是这个丫头啊,给人下毒又给人解毒,你这小子唱的哪出戏啊,白瞎了这么好的姑娘,你义父教……” “一坛。”裴寂冷冷打断! 老怪头懊悔地拍了下脑门:“得的的,老头我不说了不成吗?一坛就一坛吧。” 怪自己话多,损失一坛酒。 “何时醒?” 老怪头狡黠地捻著山羊鬍:“明日一早。不过...”他故意拖长声调,“得有人把伤口的毒血吸出来才行。” “出去。”裴寂直接赶人。 老怪头摇头晃脑地转身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嘀咕,“这是我的地盘,你让我走,我就走?嘿!我偏不走、你能咋地?” 也就过了把嘴癮,腿还是老实地迈出门外。 老裴头教出一个闷葫芦,呆瓜鹅! 那不得老头我收拾下,不是有洁癖吗?嘿嘿…… 待房门关上,裴寂在榻边坐下。 指尖一挑,“刺啦”一声,崔小七肩头的衣衫应声而裂。 伤口完全暴露,皮肉翻卷,黑血仍在不断渗出。 裴寂取下破损的面罩放在一旁,转身去后院打来一盆冰水。 他將帕子浸入水中,半拧乾后攥在手中,待帕子微微发热,才小心翼翼地朝著伤口落下,仔细擦拭。 窗外,老怪头正扒著窗纸偷看。 “啪!”一块带血的帕子突然破窗而出,精准地糊在他脸上。 “哎哟我的眼睛!”老怪头手忙脚乱地擦拭,却听见屋內传来细微的吮吸声。 透过模糊的视线,隱约看到裴寂的唇贴在伤口上,一口一口吸出毒血。 崔小七睫毛轻颤,迷迷糊糊间似乎看见裴寂近在咫尺的脸... 还没看清楚,眼皮支撑不住,重重地闔上,无意识地呢喃,“回家~” 裴寂凝视著她苍白的唇,拇指轻轻擦去自己唇角的血跡。 都这样了还惦记著家人? 如你所愿。 老怪头蹲在门边,听到开门声,扶著门框站起身,歪著脑袋朝里张望。 还没瞧见什么,墨色身影已挡住视线。 “嗐,你这臭小子,毒血吸……”话未说完,下巴突然一疼,“嘶”地叫出声。 “哎哟!我的鬍子!” 裴寂指尖夹著一撮白须:“下次再偷看,我就一根一根拔光。” “你这臭小子,自小就学不会尊老爱幼!!”老怪头护著鬍子跳脚。 “你收了她三两银子?”裴寂问。 老怪头立刻捂住钱袋,连退三步,“看病买药付诊费天经地义,老头我可不退,下次、下次优惠点就是了,” 话落,一道残影跳上树杈,坐在树上,“既然毒解开了,快走、快走!酒別忘了送。” 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吶。 ……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四盏琉璃灯將车厢照得亮如白昼。 红泥小炉上的茶水咕嘟作响,氤氳的热气在车厢內瀰漫。 白色狐裘榻上,裴寂斜倚著,目光如鹰隼般打量著脸色苍白的崔小七。 究竟是谁要置她於死地? “秋风,抚恤银查得如何?”他突然开口。 车窗外传来恭敬的回应:“回督主,抚恤册天衣无缝,名册指印分毫不差,清水村的亦是。” 裴寂眼神一凛,太过完美,倒显得刻意了。 “完美就是破绽。”裴寂的声音冷得像刀。 秋风自知办事不力,惶恐道:“属下……该死……” “该死的是他们,查城內所有豢养狼的人”。 裴寂把玩著崔小七的髮丝,末了又补了句,“回去领罚。” “是。”秋风握住韁绳的手抖了抖。 两刻过后。 马车在距离村口两里之外停下。 裴寂驾车朝著村口驶去。 寒风中,村口的许巧巧搓著冻僵的双手,髮丝上结了一层白霜,边哈著热气,边跺脚取暖。 突然,“吱吱呀呀”的车辙声传来。 她眼睛一亮,迈开僵硬的腿迎了上去。 边跑边喊:“小七、小七~” 摔了一跤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跑。 直到瞧见夜色中架著牛车的裴寂,才停下脚步。 只是,为何不见小七的身影? 第19章 又诈尸? “小裴、小七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许巧巧站在路中间问。 裴寂轻拽韁绳,牛车稳稳停住,眉峰微拧,又即刻平展开来。 他撩开墨色的大氅,露出怀中的崔小七。 “这、这咋了这是啊?”许巧巧声音发颤。 “无事,睡著了。” “啊、这丫头心忒大了些,这样都能睡著。”许巧巧嘟囔著,要往板车上坐。 走近后,这才瞧见板车內躺著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的崔有粮。 他……没了…… 小七不是睡著?是哭晕过去的! 她是怨崔有粮的,可这两年里怨气早已消磨殆尽。 將心比心,危急时刻,换作她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自己的姐姐。 这些年的怨懟与释然在心底翻涌,她张了张嘴,终究只化作一声嘆息。 摆摆手示意裴寂先行,自己立在原地。 …… 刚晴了一日,天色麻亮时,天空又飘起了雪。 洋洋洒洒。 崔小七悠悠转醒,睁眼就瞧见近在咫尺的一张“盛世妖顏”,没时间欣赏,只因院內传出小九“嗷嗷叫”的哭声。 心中一紧。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猛地翻身下床,伤口扯得生疼也顾不上,趿拉著鞋子就衝出门。 屋內,裴寂倏然睁眼,又出何事? “小九一大早的哭什么!”崔小七站在屋门边。 被眼前景象惊住——小九竟披麻戴孝! 她顿时火冒三丈:“大清早的胡闹什么!” 这可是她头一回对小九发火,小孩子爱玩她能理解,但这般胡闹,得打屁股长长记性! 小九听到七姐训斥自己,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解释,“七、七姐、不是我胡闹,是娘让我穿的!” 嗯? 娘要干啥?也没到他爹的忌日啊? 崔小七抬腿迈出步子,朝著许巧巧的屋子走去,问个清楚。 就听见屋里传来声音:“小七,你小叔没了......他活著的时候最疼你,他走了,膝下无子无女,你就为他……” 裴寂:??? 许巧巧一只手拿著几朵白,走出屋子,一朵插进小九的小啾啾上。 嘆息道,“人没了,香烛纸钱都没得烧……” “不可能!”崔小七脱口反驳。 心里直嘀咕:娘这是吃了深山里捡的红伞伞干菌子,產生幻觉了吧? 昨夜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晕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成了空白。 一概不知。 难道晕倒后,来了狼群? 那也不可能啊,裴寂不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与其在这瞎猜,不如问个清楚。 崔小七转身猛地推门。 “啪嗒”一声巨响,屋门直接掉在地上,扬起满屋灰尘,直往人眼睛里钻。 她也顾不上这些,身影迅速穿过尘土,来到床前,一把拽住裴寂的手腕,急切地问: “裴寂!昨夜发生了什么?小叔还活著对不对?” 她需要知道答案。 动作太猛,肩膀上的伤口裂开,血晕染红了纱布。 裴寂瞧见那血跡眸光微闪,喉结一滚,“鬆手~” 崔小七气恼,不得不鬆手,“凶什么凶,急死个人,快说啊~” “没……死……”话落,裴寂身著里衣下了床,朝著瘸腿桌上的包袱走去。 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纱布一角。 崔小七就像一阵风似的“嗖”地窜出屋子,朝著村西尾狂奔而去。 裴寂:! 许巧巧和小九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拔腿就跟了上去。 小八从后院茅房出来,走进前院,左右张望了一番,纳闷道:“怪了,刚才还听见爭执的声音,人又跑哪儿去了?” 侧头一瞥,看见了裴寂。 仅仅对视一眼,忙收回视线,背对著他,背脊僵硬,生怕被认出。 手不自觉地摸著脸,今日这妆容应该是瞧不出的。 村中隱隱传出哀嚎声,是村西尾那边。 就在这时,村西传来哀哭声,那声音分明是村里有人过世的“哭丧。” …… 昨夜,裴寂驾牛车去了村西尾,將人背进草屋中,放在铺著稻草的木板上。 转身出了屋子。 小八小九被忽视…… 俩人大眼一瞪。 小九跳起身,趴在门框上张望,看到崔小七时,回头对著小八咋呼道,“七姐也回来了!八姐回家。” 崔小七交给她守屋子的任务完成,撒开腿跟著牛车后面跑。 …… 崔小七站在崔有粮家稀疏的篱笆墙外,就看见牛婶一边拍打著破旧的院门,一边扯著嗓子哭唱道: “可怜的崔老弟啊,还没娶媳妇儿人咋就走了呀!”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崔小七心急,想確认崔有粮现在的情况,见院门被牛婶堵著,抬腿想从篱笆墙上跨过去。 可她刚抬起腿,屋门“嘎吱”一声开了。 崔有粮被屋外的哭声吵醒,一脸懵地杵在门口,茫然道,“谁死了?” 这丧,哭到自家门口了,我死了? 他摸了摸鼻子,这不喘气儿著呢。 崔小七瞧见人安然无恙,一副我“没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抬起的腿落下。 牛婶站在门外,根本看不见院內的崔有粮,也没听见他细弱的声音。 哭的一声高过一声。 崔小七哭笑不得,大声劝道:“牛婶,別哭了,我小叔不在那好好站著呢。” 牛婶的哭声戛然而止,冷风顺著领口往里灌,她呆愣愣地看著崔小七,这丫头怕不是伤心过头,魔怔了吧。 “七丫头啊,难过你就哭出来,別憋著,伤身体。” 许巧巧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看到崔有粮,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诈、诈尸了。” 周围的村民们都被这阵仗吸引过来,挤在门口,一脸懵。 隔壁老杨头扛著铁锹,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拍了拍旁边的人,好奇地问:“诈啥尸?崔家又诈尸了?” “啥诈尸?我还喘著气儿呢!”崔有粮一开口,围观的人向后齐齐退了一步。 互相大眼瞪小眼。 跟上次七丫头诈尸一模一样! 崔小七无奈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別围著了,我家小叔好好的呢。” 她一边说,一边扶起身后的许巧巧,又叮嘱小九:“扶著点娘。” 牛婶满脸尷尬,话也说不利索了:“七丫头她娘,不是你说的……” 人家没死,她跑来哭丧。 这不给人家找晦气。 她自知闹了笑话,慌忙朝著地上吐了几口口水,又连拍几下嘴巴,对著崔有粮喊道: “崔老弟,对不住了啊,大吉大利,勿怪勿怪! 崔小七歪头看向许巧巧,“娘,您又是听谁说的?” 第20章 你晕了,我也晕了 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刮著,吹得破旧院门“嘎吱”作响。 雪落在眾人的髮丝和肩膀上,已是薄薄一层。 村民见没出啥事,崔家诈尸习以为常,也就不惊讶,各自散去。 许巧巧双手侷促地绞著衣角,结结巴巴道:“……我、我……” 她昨夜以为…… “昨夜瞧你小叔不出气不进气儿,以为人没了,这才……” 许巧巧活了半辈子,可没闹过这种乌龙,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不好意思地瞟了眼牛婶,自己出糗也就罢了,还连累了別人。 牛婶大致是听明白了,脚底发烫呆不下去,隨意说了句,“那个,七丫头一会你牛叔要拉几个人去镇上,去你家牵牛车。” 说完就走,路过许巧巧身边,顺手拽著她的胳膊拉走。 俩人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 “小叔,不好意思啊,我娘她没弄清楚情况,您別放在心上。” 崔小七替许巧巧解释。 崔有粮憨憨一笑,挠了挠头,完全不在意地说:“没啥没啥……” 崔小七看著小九身上穿的孝服,碍眼得很,一边脱衣服一边问,“小叔,昨夜我晕了,后面发生了啥?咋回来的?” “你晕了,我也晕了……”崔有粮摸了摸发疼的脖子。 这脖子咋这么疼吶,他只当是倒下不小心扭了脖子。 崔小七:…… 算了、人没事就好,至於到底发生了什么,不重要。 “小叔我回家先给牛叔还车,得空我再来,记得熬药喝~” 崔小七说完,便拉著小九往家走。 小九抿著嘴,鼓著腮帮子,伸手拽下头上的白,扔进雪地中。 “小九呀,刚才错怪你了,姐跟你道歉,你別生气啦。” 错了就是错了,得认错。 小九委屈地揉了揉泛红的眼圈,突然咧嘴一笑,说:“七姐,我不气,小叔没事就好。” “我们小九最是乖巧了,等打到猎物换了银子,给你做新衣裳。”崔小七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九的衣服还能穿的,新衣服没旧衣裳软和。” 崔小七目光暗了暗,垂眸瞧见小九绞著手指,说著违心的话,眼睛里却盛著渴望。 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懂事呢?一点也不像其他小姑娘吵著嚷著要穿新衣服。 太懂事也不好。 崔小七牵著小九走到门口。 这几日事儿是一桩接著一桩,一大早又闹了这档子事儿,她都还没来得及问小八。 这会瞧见站在门口的小八,惊喜过后,刚想笑骂几句:“臭丫头!你……” 咦?这“鬼画符”的脸是咋回事儿? “你这脸搞啥呢?”崔小七走近,食指搓了搓嘴角的一颗黑痣,手黑了。 “这是城內刚盛行的妆面,我试试……” 小八面不改色地说出刚才准备好的藉口。 不苟言笑的脸上还难得地扯出一抹笑容。 然而,这笑容搭配上那粗得像“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浓重的炭黑色眼影、脸颊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点,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崔小七皱眉,这瞎话编的是一点水平也没有。 画成这鬼样子,难不成她和裴寂之间有什么瓜葛? 或者说压根就认识。 难怪那夜,会说出那样的话。 崔小七鬆开小九的手,抓住小八的胳膊,拽到路边低声问,“你和裴寂?” “七姐,別乱猜!我只是害怕穿飞鱼服的人,穿那衣服的人八九不是好人!”小八瞄了一眼院子,眼底划过紧张。 “只是这样?”崔小七狐疑。 小八点头。 “就他那种沉默寡言,臭屁的样子能是个官差?他那衣服怕是顺手牵羊別人的,昨夜我们赶路回家,遇到一只狼,得亏他出手——狼?” 崔小七猛然想起,她的狼呢?那可是妥妥滴银子啊。 可別被那傢伙给丟了。 急匆匆跑进院子去找裴寂。 小八望向崔小七的房间,“活阎王”会有那般好心肠? 那样的身份留在清水村到底是图谋什么? …… “裴寂我的狼呢?”崔小七衝进屋子。 裴寂一如既往地淡淡看了崔小七一眼,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见他不理自己,放软语气,走到桌边,“那个、昨夜谢谢你带我们回来啊,狼有没有带回来?换了银子,我们这个冬日就能穿上新衣了。” “那你的失望了。”裴寂冷冷地说。 崔小七掰著手指数裴寂说了几个字。 六个字!! 能让这傢伙说出这么多字,著实不容易啊。 “你、你没带回来啊、败家子!”崔小七抬起手,真的很想给她一爆炒栗子,先还牛车再去找狼的尸体,只希望没被捡走,又问“牛车嘞?” “后院。” 崔小七唉声嘆气地朝著后院走去。 牛车果然在后院栓著。 她走进一看,瘪著的嘴角瞬间咧成弯月,眼睛里冒著银光。 板车內的狼此刻就是崔小七心头的香餑餑。 “七丫头!我来赶牛车啦。”院外传来牛叔的声音。 牛叔只站在门口,寡妇门前的避嫌,並没有衝进去,哪怕是进城的几个人在村口等的不耐烦。 崔小七想到,狼送去“醉仙楼”,那牛车还得用,摸了摸一个铜板也没有的衣襟。 “牛叔啊,这样的啊,牛车我今日再借用一日,加上昨日的二十个铜板,明日就给您。” 牛叔为难,“七丫头啊,不是不借给你,你瞧乡亲们都在等著呢,也不是银子的事儿啊。” 崔小七探出身子,村口果真站著两三个人在等牛车。 她回头瞧见窗口站著的裴寂! “牛叔,等我一下。” 崔小七衝进屋子,对著裴寂笑得諂媚,双手摊开,掌心向上,“面具借我一豁子付牛车钱唄,等卖了狼指定还你。” “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有钱了你不也能跟著吃香喝辣的。” “你为何会晕?”裴寂答非所问。 “啊?为啥啊?”她也想知道啊,总不能说被狼挠了一爪子晕了。 这就有点开玩笑了吶。 裴寂:笨女人。 “隨我来~” 崔小七跟著裴寂来到后院。 裴寂从怀中掏出豁口的面具,递给崔小七,“狼爪有毒。” 崔小七惊讶,接过银子面具,捏著狼爪在上面颳了几下。 面具的刮痕变黑。 果然有毒,可为何会有毒? 有毒自己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身体也没有不舒服。 第21章 配合你和离 “你会解毒?”这是崔小七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不会。” “医馆。” “一两半银子抵消。” 崔小七没想到他会带著自己去城內医馆。 “谢谢你救我一命。”她由衷地感谢。 昨日诊费说对半,其实也就是开玩笑说的,没想到他当真了。 狼爪有毒的话,以防万一还是不能卖进酒楼,万一狼肉也有毒,那可是出人命的。 这样一想,打消了狼送酒楼的想法,弯腰拽著狼腿,拖下牛车,放在地上。 背过身偷偷掰下面具上一小块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將面具还给裴寂。 牵著牛车归还给老牛叔。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老牛叔,昨日的车钱。”崔小七將一小块薄银片塞入牛叔手中。 老牛叔低眼一瞧,连忙摆手,“不成,不成,太多了!” “不多,昨日多亏了您的牛车呢,您就收著。” 牛叔抵不过她的好意,薄银片揣入怀中,驾著牛车离开。 厨房里,小八和小九打配合在做饭。 崔小七回到后院,裴寂还在。 “裴寂,为何狼爪会有毒呢?你是不是有仇家?”。 她一个猎户女,无仇无怨的,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衝著他来的。 小八说的果然没错,这男人是个“祸。” 昨夜的危险是他带来的,那这救命之恩就无从谈起了。 “冲、你、”裴寂垂眸盯著比他矮了许多的崔小七。 “我就得罪了里正家,他家可没那种脑子,也没那种势力,找狼来吃了我。”崔小七不相信。 “小叔。” “冲我小叔?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啊。” 这就更不可能了。她不悦地盯著裴寂,“我小叔你也瞧见了,战场丟了一只胳膊,在村中独自一人居住在村尾,对乡亲们说话都不会大声说,怎么可能是他!” 崔小七被气笑了,这也太无稽之谈了。 裴寂冷冷睨了她一眼,笨女人! 转身就走,似乎是不想浪费口舌。 崔小七小跑追上裴寂的脚步,拽住他的胳膊,“你心虚了?冲你的对不对!” 她想问清楚。 没人什么比家人的安全更重要。 裴寂挑眉,反手握住崔小七的手腕,“士兵战亡的抚恤银,你可知?” “嗯?”崔小七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抚恤银?” 裴寂手上的劲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战亡十两银。” “疼~你先鬆手。” 裴寂听到崔小七喊疼,瞬间鬆手,望著她红肿的细腕,薄唇紧抿。 凛冽的寒风捲起满天的雪纷纷扬扬。 崔小七活动几下手腕,还好,没伤著骨头。 这抚恤银她从没听许巧巧提起过,这狼又跟抚恤银有什么关係? 崔小七越听脑子越懵! “这狼的背后之人冲的是你崔家。”裴寂想提醒她出门注意点。 这话惊得崔小七背脊发凉。 她下意识转头望向厨房,透过氤氳的热气,看见小九坐在灶口往灶膛里添柴,小八正站在锅边洗菜。 两个妹妹的身影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 小九瞧见七姐正望著自己,好奇俩人有什么话非得站在大雪下说。 她起身扒著窗台探出脑袋,发梢还沾著碎草屑,“七姐,姐夫,屋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快进去暖和暖和!再冻下去,明儿就得喝苦药汤啦!” 崔小七闻声,对著裴寂说,“回屋再说。” 若真是如此,还是得避著点妹妹们。 她率先进了屋子,低头瞧著地上躺著的木门,心理上堵得慌。 她弯腰去扶,指腹触到门板上结的冰碴,心里也跟著泛起寒意。 楔子坏了,只能靠在门框上。 裴寂目光在屋门上停留一瞬,隨即撩起衣袍,在炭盆前坐下,双腿自然地微敞开。 崔小七想不通,她家只是普通的乡下人,怎么就捲入浑水中。 她心事重重地坐在裴寂静的对面:“我娘没有提起过抚恤银的事情。据我所知,那场战役村子里一共被徵收二十人,活著回来的只有三人,其中就有我小叔。” 说著说著,她越发觉得不对劲,“若真如你所说,因为抚恤银杀人灭口,那其他人为何就没事呢?怎么就独独盯上了我们崔家。” 裴寂勾唇,这女人不算笨到家。 只怕这事跟刺杀他的人也脱不了干係,暗中牵扯两种势力,水越搅越浑。 怕是有人想趁机摸鱼。 裴寂忽然起身,拿来桌子上方才他拿出的纱布,走到崔小七身边坐下。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揭开染血的纱布,伤口上药,接著重新包扎。 动作嫻熟,手法专业。 “你到底是谁?”一直都是他在质疑自己,而这次她將这个问题拋给裴寂。 裴寂慢条斯理擦拭著染血的手指,目光跌进崔小七探究,质疑的眼神中。 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相公。” 崔小七:…… 等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不管你是谁,不能伤害我的家人,不然……”崔小七亮出袖箭,不言而喻。 突然莞尔一笑,“夫妻荣辱一体,生死与共,那你不能坐视不管的对吧?” 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家人,但是眼前的男人一定可以。 他不说话,崔小七就当是默认了,“你若帮了我,那三个月后我一定乖乖配合你和离。” 她故意將“和离”二字咬得极重,却见男人眸色瞬间阴沉如暴雨前的天空。 崔小七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阴晴不定的男人。 “七姐!开饭啦!”小九的喊声適时打破怪异的氛围。 崔小七腾的站起身,小九中午加鸡腿,哦不!加狼腿! “吃饭了。”丟了三个字跑出屋子,衝进厨房。 透过厨房的窗户,她看见裴寂仍坐在原地,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著膝盖,像是在盘算什么。 她想不通,按道理说自己主动提起和离,他不应该是高兴吗? 第22章 抚恤银 厨房里,许巧巧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灶边盛白米粥。 趁著裴寂没有出来,崔小七招手示意几人都坐下。 开个简短的家庭会议。 “小八,昨日的事我就不问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八点头。 “娘~” “哎~”许巧巧突然被点名,心里有些发慌。 崔小七將昨夜遇到狼的事情绘声绘色、半真半假地讲给许巧巧听。 著重描述崔有粮如何不顾性命保护自己。 “要不是小叔,我可能已经在狼的肚子里了,娘~” 她意味深长地唤了声娘,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 许巧巧没想到崔有粮竟为了小七能豁出性命。 他爹救了他,他又救了小七。 是命啊…… 崔小七见许巧巧的表情鬆动,拿起筷子夹了口粗盐醃的萝卜塞入嘴中。 脆脆的。 “那狼的尸体就搁后院呢,一会就给宰了。” 这话一出,沉重的气氛瞬间活跃。 小九一听有肉吃,眼睛亮晶晶的,不管是啥肉,只要是肉她都馋得不行,当即自告奋勇地举手:“七姐,我给咱烧热水。” “我打下手。”小八也跟著说道。 “好。” 今日的早饭很丰盛,熬了白米粥,还贴了玉米饼子。 整个清水村,也就只有崔家的伙食最好,最是让村民眼馋。 崔小七一碗粥下肚,都不见裴寂出来吃饭。 起身嘀咕来了一句,“给我二大爷送粥去。” 突然想起了什么,“娘,爹的抚恤银当时给了多少?” 许巧巧没想到小七突然会问,这两年有小七撑著这个家,才不至於饿肚子。 而这个他爹用命换来的一两银子,一直压箱底,未动一文。 “一两银子,这就给你去取。”许巧巧以为她手头没银子,起身就要去拿。 “娘,您確定是一两?而不是十两?”崔小七想起裴寂提及的是十两。 “你这丫头,娘能骗你不成,咱村,以及挨得近的几个村子都一样的啊,有十两银子,还能让你捡男人成亲?那不能啊~” 崔小七挑眉,抚恤银果然有问题。 “没事娘,那就是我听错了,银子您自己留著,我不要。” 说完,特地盛了一碗稠乎乎的白米粥,端著走出厨房。 许巧巧皱起眉头,这丫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怕是遇到难处了,不然不会提。想著,她也起身朝屋子走去。 崔小七端著粥站在屋门外,听见门里传来“咣咣”的敲击声。 崔小七推开半掩的木门,一颗脑袋探了进去。 又“咣!”的一声响起,惊得崔小七手中的碗一颤,差点掉地上。 裴寂半蹲地上放著榔头,脚边是坏掉的鍥子。 正拿著匕首削木头,木屑纷飞,他竟在在修门! 难怪没有出去吃饭。 崔小七原本还寻思著去请隔壁的杨叔来帮忙,她虽擅长打猎,可这木工活著实一窍不通。 这下倒省事了,没想到他还会修门。 只是似乎也是门外汉。 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家里有个男人在,好像还挺好的。 “吃饭了~” 崔小七轻轻推开门,迈进屋子將粥放在瘸腿的桌上。 又走到门前晃了晃没掉下来,像那么回事儿。 “你等著,我去端水来,你洗了手,再喝粥。” 裴寂闻言,刚跨出门槛的一条腿又收了回来,嘴角似有似无地微微上扬。 厨房里,小九已经坐在灶口烧热水。 崔小七舀起锅內的热水倒进木盆里,刚端起木盆,就瞧见许巧巧神神秘秘地走进厨房。 手中握著一个布袋子不由分说地塞入她的衣襟里面。 “娘,您给我塞的啥呀?”崔小七双手端著木盆,腾不出手来看。 “別问啦,回屋自己看去。”许巧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孩子,有啥总藏在心里,也不跟她说。 裴寂洗手,崔小七递帕子。 裴寂有一瞬间的恍惚,无事献殷勤,非奸……。 “你不用这样看我,人心肉长的,对我好的人,我自也会对他好。”崔小七察觉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裴寂眸光微动,桌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喝粥。 崔小七也在桌前坐下,摸出衣襟中的布袋子一瞧。 一两银子! 翻转查看,发现竟是官银。 这是……抚恤银! 手中的银子的顿时沉甸甸的。 方才她问抚恤银的时候,娘误解自己是惦记银子,这银子不到万般不得已不能动。 “裴寂,我娘说抚恤银只有一两!难道~”崔小七不可思议地看著裴寂,她一点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这不该是她一个普通百姓该知道的事情。 知道得多,越危险。 裴寂面色阴沉的可怕,“该死!” 將士为家国征战,马革裹尸,战死他乡却不能魂归故里,而这些蛀虫竟然蚕食他们的抚恤金。 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含血吐出来。 “啪~”他猛地將手中的碗重重掷在瘸腿桌上。 脆弱的瘸腿桌不堪此力道,“咔嚓”一下裂开了。 这下好了,瘸腿桌彻底没腿了。 “你这般反应大干啥,可別在提抚恤银的事了,民与官斗,只有死路一条,大家只想安生地过日子。”崔小七无奈开口。 抚恤银是原主爹用命换来的,她也想將银子完全拿回来,可蜉蝣怎可撼动大树。 甚至还会给家人,更多的人带入危险的境地。 只能作罢。 瞧著裴寂眼底翻涌的怒火,又瞧了瞧四分五裂的桌子。 气氛又降至冰点。 为了缓解气氛,故作调侃道,“这瘸腿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改明儿有钱了,让杨叔打一个新的,不过银子可得算在你头上。” 崔小七蹲下身將桌子腿扔进炭盆里,火苗瞬间躥起,照亮裴寂紧抿的嘴角和眼底翻涌的暗潮。 “我去宰狼,今晚给你吃狼腿,缺腿补腿嘛……” 崔小七盯著裴寂的腿瞧了一眼,出了屋子。 裴寂:“缺腿?” 目光落在腿上。 …… 雪是越下越大,狼的尸体被雪掩埋。 崔小七掏出利刃,蹲在狼的身边,爪子有毒是吧? 那就从爪子开始。 本想著直接剁掉狼爪,可要想卖上好价钱,就必须保证狼皮的完整性。 於是,她用利刃小心翼翼地削著爪子,狼爪坚硬,削起来十分费手。 她忍不住想著,要是有一把指甲刀,那就可太方便了。 在她稳准狠的手法下,一张完整的狼皮被剥了下来,紧接著开始剃肉。 裴寂站在后院的檐下避雪:“不怕有毒?” 第23章 煮肉 “嗐、狼爪有毒,不要就是,这年头肉多金贵,浪费可耻,狼皮可是能卖个好价钱!” 她举起沾血的匕首晃了晃,“你要是怕有毒,我先尝十块八块的,没毒你在吃嘛!” 风雪中,崔小七蹲在地上忙活著剃肉,脚下是殷红的血雪,如同红色的绸缎,这般场景映在裴寂的瞳孔中。 他却生出美感。 崔小七说了半天,却没听到裴寂回应,回头一瞧,屋檐下哪还有他半分的影子。 小八小九抬来热水,清洗剃下的狼肉,只清洗今天要煮的,其他的则需要掛在厨房中每日烟燻,数九寒天,不至於生腐。 別人家的腊肉是猪肉,崔家的別样狼肉、兔肉、山鸡、各种各样。 厨房中。 崔小七將夏日的晒乾的野葱拿出来温水泡泡攥干水分。 晒乾的辣椒、椒、桂皮、等油锅一热,通通倒进去。 狼肉相比会比野猪腥味重,就需要大料压味。 伴隨著“滋啦”一声,厨房瀰漫著香味,飘出院外。 路过的村民、停下脚步,使劲儿地嗅了嗅,恨不得钻进崔家的烟囱中。 铁锅中,肉“咕嘟咕嘟”地煮著。 崔小七让小八小九看著火,自己则摸了摸怀中的银子,朝许巧巧的屋子走去。 一锭银子在两人手中推来推去,最后许巧巧实在被磨得没办法,只好收下银子。 小九坐在灶口,一步都没有离开厨房,眼巴巴地馋著锅里的肉。 崔小七回屋子补午觉,最近实在是累惨了。 …… “七姐、七姐!肉好了吗?”小九在厨房实在是等不下去,踮起脚尖,趴在崔小七的窗口喊著。 “小馋猫等不急啦~”崔小七打著哈欠下床。 “七姐、这都下午了,还真是等不及了呢,嘿嘿……”小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崔小七一听都下午了,才意识到这一觉睡过了头,赶忙出了屋子直奔厨房。 还好铁锅中的汤汁没有熬干,中间小八有重新添过水。 “七姐、我尝尝~”小九的嘴角流下口水。 “平日第一口你先尝,姐今日先尝。”崔小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筷子戳进一块肉中,挑起吹了吹,咬了一口。 肉煮的时间过长,入口十分烂糊,汤汁的味道也完全渗了进去。 她將一小块肉全部吃下,没有感到任何不適。 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小九再等等。 小九虽不知为何要等,还是乖乖听话,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锅边等,很是乖巧。 许巧巧呆在屋里纳鞋底,小八在院子里清扫积雪。 做晚饭的任务就落在崔小七的身上,她挽起袖口,玉米面和白面对半掺和面。 指尖沾著凉水,將麵团拍成薄饼,沿著锅边“啪嗒”贴成整齐的一圈,麵饼在热气中慢慢鼓。 下雪的天灰扑扑的,瞧著要天黑的样子。 崔小七挑出锅中最大的两大块肉,放进擦洗乾净的竹篮中,用粗麻布罩好。 转身朝院里喊:“小八!” “我去给牛婶子和小叔送肉,你们和娘先吃,不用等我。” 小八放下扫帚,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走进厨房点了点头,“好。” 崔小七压低声音,“盯著点小九,可別吃撑了,吃多积食容易发烧。” 蹲在灶台边的小九立刻蹦起来,“人家不是饭桶!一块就管够,嘿嘿……” 目光往锅里瞟,鼻尖沾著灶灰,活像只要偷吃的小狗。 小八瞧著半锅的肉,和房樑上掛著的肉,忍不住问,“七姐,往日打的大猎物,你都是拉去镇上换成银子,今日怎么全留著在家了?” “到了寒冬腊月,就猎不到了,总不能让小九过年啃萝卜吧?” 她颳了下小九的鼻尖,蹭掉灶灰。 却在转身时,有点心虚——这话连自己都觉得牵强,有银子还怕买不到肉? 真庆幸,无论说什么瞎话,俩妹妹都信。 信是信了,可小九歪著脑袋天真地问, “七姐,每次你坐牛车都有给牛叔铜板,那为啥还要给送肉呢?” 乡亲们,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顿肉,而牛叔家每月能吃到七姐送的肉,为啥车钱没见少一个铜板。 崔小七揉了揉她脑袋,“给车钱是本分,送肉是情分,牛婶可没少帮娘做针线活,这情分得还。” 牛婶只有一个儿子,可儿子却死在战场上。 牛叔靠赶牛车当营生,可就是有些人还赊帐,赊著赊著也就不了了之。 两口子又是和善的人,也就作罢不要。 一年下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很是艰难。 能帮则帮衬点儿,举手之劳。 崔小七裹紧裴寂送的大氅,提著竹篮迎风走进夜色中,风裹著雪撞在脸上,寒风吸进鼻子里,只觉得发酸。 那傢伙消失了大半日,不会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吧? 牛婶家的窗户透出暖黄的灯光。 崔小七敲门时,听见屋內传来急切的声音:“老牛啊,你可算回来了!” 院门打开,瞧见是崔小七,肉眼可见的失落,还是强撑著笑意说,“是七丫头啊,我还以为你牛叔回来了。” 崔小七从篮子里拿出肉,递过去:“雪大路滑,叔可能晚些,您別担心。” 牛婶子瞧见足足有二斤的熟肉,愣是连连推辞:“这可使不得!” 崔小七硬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牛婶望著崔小七的背影偷偷抹眼泪,要是他家牛蛋儿还活著……。 崔小七越往西边走,心中越是不安,牛叔从不会走夜路,难不成也遇到了狼? 呸呸! 不会不会! 崔有粮的茅草屋內透出火光,刚靠近就闻到一股子的草药味。 “小叔,睡了吗?” 崔有粮打开屋门,瞧见是崔小七,不免嘮叨了一句,“这么晚姑娘家家的还是別出门。” “知道了小叔,我……”崔小七话没说完,就听见村里传来嚎哭声,这声音是…… 坏了! 她脸色大变,把篮子往崔有粮怀里一塞,转身就跑,边跑边喊:“肉吃完了,我再给您送! 第24章 出事 崔小七拼尽全身力气朝著牛婶家狂奔,脚踩在落雪上打滑,她恨不得脚下生风。 迎面相撞的雪直往眼睛里钻,涩得眯起眼睛。 远远望见牛婶家门口忽然燃起篝火,火光將围在那里的村民们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 听到这般大的动静,家家户户接连亮起灯光。 一时间,村中灯火星星点点。 待崔小七赶到,扒拉开人群,衝到最前面,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竟一语成缄。 暗骂自己一张破嘴! 恨不得当场抽一巴掌! 那头老黄牛瘫倒在地,奄奄一息。 牛背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皮肉翻卷,森森白骨若隱若现,殷红的血水刺眼。 院子里挤满了人。 耳边传来村民的嘀咕声。 “唉~怎么就遇到狼了,还是在村口!” “老牛真是倒了血霉了,怕是活不了了~” 篝火旁,惊魂未定的三个人如烂泥瘫坐在雪地上。 他们头髮凌乱,上面还沾著树枝和泥土,模样狼狈至极。 可一丝皮外伤都没有。 家人围在身边,紧紧抱住,哭成一团。 崔小七认得,这几人是早上和玉牛叔一起进城的。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衝进牛婶家的屋子。 只见床上躺著浑身是血的牛叔,薄薄的被褥上血跡斑斑,几乎浸透。 牛婶瞧见崔小七,嘴唇不停地哆嗦,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悲戚之下,一口气没接上,直接晕了过去。 崔小七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牛婶!” 连忙上前,用力掐著她的人中,“婶子快醒醒啊~” 这时,许巧巧跑进屋子,看到眼前骇人的场景,腿一软差点摔倒,好在被身后的小八和小九眼疾手快地架住。 “小八,快来帮忙!~”崔小七喊道。 掐人中就交给了小八,崔小七顾不上鬆口气,转头看向牛叔,仔细查看后发现,虽然牛叔浑身是血,但好在伤口不致命。 腿上被咬掉一大块肉,伤口可怖,看著就让人头皮发麻。 小九嚇得躲在许巧巧身后,浑身直哆嗦,看都不敢看。 突然,小九转身跑出院子,扯著嗓子大喊:“姐……姐夫你快来帮七姐!” 崔小七的心思完全在处理牛叔的伤口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內多了一个人。 虽说她不懂医理,但常识告诉她,当务之急是止血。 可伤口太大,简单包扎根本无济於事,血要是流干了,人就没救了。 此时,牛婶终於一口气缓了过来。 就在她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一道黑影笼罩下来,低沉的声音传来:“止血散~” 崔小七像是听到了黑暗中,抓到一束光。 扭头瞧见背著灯光的裴寂。 来不及多说,一把接过药瓶,衝著牛婶喊道:“婶子,水,乾净的纱布,所有灯全部点亮!” “欸,欸……”牛婶慌了神,嘴里胡乱应著,手脚却不听使唤,呆立在原地。 “我去烧水~”小八说著跑出了屋子。 “娘,去找纱布。” 许巧巧虽然也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嚇得不轻,但还是强忍著恐惧,咬唇,迅速在屋里翻找出纱布和剪刀。 止血散洒在伤口上,神奇的是,血很快就止住了。 崔小七讶异止血散的强大,这药怕值不老少钱。 好在厨房里,牛婶原本为牛叔烧好的热水还在,小八很快端了过来。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救治,牛叔的伤口终於包扎好了。 崔小七长舒一口气,安慰牛婶道: “婶子,叔是腿受了伤,脸上有擦破皮的伤口,没有生命危险,您心揣进肚子里。” 牛婶一听,终於从魂不守舍中回过神。 感谢的话溢在喉咙里,一时间说不出,弯腿就要跪下去。 崔小七连忙架著胳膊,“婶子,你这是干啥,快快坐下,是叔自己福大命大。” 牛婶抹著眼泪,“谢……谢……谢”。 从把人抬进屋子,村里人都嚇得躲出了屋子,没人敢进来搭把手。 只有崔家母女俩敢上前帮忙,这情分,这恩情咋个还。 崔小七將手中的湿帕子,递给牛婶,“我们走后,您给叔再擦擦血,身上的衣服换成乾净的,这样醒得快~” 她是想说乾净避免感染。 “好,好……” 不管崔小七说什么,她都应著好。 安排好一切后,崔小七转身对著许巧巧说,“娘,我们回家吧,明天再来看。” 许巧巧原本想留下帮忙,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只好作罢,临走前又叮嘱宽慰了牛婶几句,隨后拉著小九,和小八一起往家走。 崔小七出门时,悄悄拉住裴寂的袖子拽了拽,示意他一起走。 此时,牛婶家院门外的村民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崔小七看著院外已经僵硬的老黄牛,忍不住嘆了口气。 和那三个只是受了皮外伤的人相比,牛叔和老黄牛才是遭了大罪。 遇到危险时,怂包跑得是真快。 “你们三个过来,別傻愣著了,把牛给牛叔抬进家里去,快点儿!” 崔小七说起话来也是不客气。 三人像是听到了命令一般,爬起身,与家人一起,抬著老黄牛送进院子里。 崔小七又转头对围观的村民说:“牛叔没事儿,大家都散了吧,狼能出现在村口,保不准也会进村里……” 村民们一听,嚇得一鬨而散。 各个回家拴好门窗。 回家的路上,崔小七隱隱闻到血腥味。 这是…… 她突然挡在裴寂的身前,使劲嗅了嗅…… 却不曾想撞进坚硬的胸膛上,鼻尖生疼,眼里闪著泪。 太疼了。 崔小七摸著鼻子问,“你受伤了?快跟我回家。” 这男人搞什么?出去大半日,竟然带著伤回来。 许巧巧他们並未发觉裴寂的异常,回到家就各自进了屋子睡觉。 崔小七点亮油灯后,手持油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一身墨色长衣,瞧不出什么,只有那股血腥味愈发浓烈。 “你哪受伤了?” 崔小七將油灯隨意放在放在窗台上。 伸手就去就要去裴寂的衣服。 裴寂向后退了一步。 “躲什么躲?我给你上药包扎伤口,什么没瞧见,这会知道躲了!”崔小七气恼了,一边扯衣服一边絮叨, “你说你,消失了大半日,浑身带血的回来了,胆子小都能被你嚇死。” 裴寂垂眸盯著崔小七,神色满是担忧。 心中悄然划过一丝暖意。 由著那双不安分的手。 “咦?伤口呢?”崔小七抬起头,疑惑地盯著裴寂看。 第25章 试了才知道 “没有受伤。”裴寂丟出几个字,声线不似之前那般清冷,有了一丝温度。 崔小七撇了撇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宽肩窄腰上,尤其那八块腹肌,块块分明。 古代人没有健身房,不擼铁,也能有八块腹肌,还真是少见。 崔小七围著裴寂转了一圈,確认他確实没有受伤。 刚要开口询问他身上那斑斑血跡从何而来,就听见裴寂略带戏謔的声音传来:“看够了?“ “没看够!”崔小七想也没想,立刻回懟过去。 心里却忍不住抱怨,这傢伙既然没受伤,干嘛不早点说? 非要等脱了衣服才开口,这不是故意勾引人! 想到这儿,崔小七索性直接扒下裴寂的外衣,只剩下长裤。 裴寂静:“……” 得寸进尺! 崔小七余光瞧见他盛著怒气的眸子,想来他是误会自己想对他要行夫妻之礼。 急忙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对你……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扒开衣服怎么检查伤口,不脱衣服怎么去洗衣服?” “沾了血渍的衣服,洗洗还能继续穿啊,可不能瞎浪费,再说了,穿著带血的衣服,那多难受,对吧……” 崔小七一副我为了你好的表情,可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著,她提溜著衣服就往门外走,手搭在门閂上时顿住。 她回头看了眼立在原地的裴寂,“愣著干嘛?上床睡觉啊!” 裴寂刚舒展的眉又拧眉。 上床……睡觉?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院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著又是接连的泼水声。 一盏茶的功夫后,崔小七抱著洗好的外衣回到屋子。 她將衣服掛在木棍搭成的三角晾衣架上,靠近炭盆的瞬间衣服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儿。 又手脚不停地出了屋子。 再进来时端来一盆温水,瞧见还立在原地的裴寂,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水上。 崔小七瞬间明白过来,呀!难怪不上床,原来是等著这盆水。 “家里就这条件,你先將就擦擦吧。” 没了桌子,她只好將水盆放在高一点的板凳上。 像是被定住的裴寂终於动了。 崔小七站在炭盆前,又添了几根树枝进去。 火苗顿时將房间照亮了几分,也照亮了正在不紧不慢擦洗身体的裴寂。 夜色渐深,一到点儿就犯困,崔小七打著哈欠,脱掉外衣上了床,捋下高马尾的红色发绳,放在枕头下。 她躺在盯著裴寂看…… 嘖嘖~~ 这肤色比自己还白,白得近乎病態,可不显得病娇气。 那肱二头肌大能捏碎自己的骨头。 妥妥滴穿衣显瘦,脱衣显肌肉。 “你身上的血是?”崔小七收起盯男模的心思,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 “村口那头狼。” 裴寂將拧乾的帕子搭在木盆边,一步步朝著床边走来。 崔小七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往床里边挪了挪。 努力消化著他话里的意思。 难怪!牛叔能从狼口逃生,原来是他救了牛叔! 崔小七趴在床上,双肘撑著床面,盯著刚躺下的裴寂好奇道:“那袭击牛叔的那头狼呢?是野狼吗?“ “狼的尸体扔在后院。”裴寂闔上双眼,不再言语。 “哇塞,我去瞧瞧……“崔小七说著起身,一只胳膊和一条腿跨过裴寂的身体,急著要下床。 “明日看。”裴寂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崔小七撑在床板上的手突然没了力气,手腕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趴在了裴寂身上。 更尷尬的是,两人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崔小七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额头,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裴寂闷哼一声,眼睛瞬间睁开,声音里带著明显的怒气:“明日看!” 伸手推开崔小七。 “明日……就明日……看。”崔小七自知理亏,只好按著他的意思。 转过身,背对著裴寂低低吐槽了一句,“干嘛凶巴巴。” 继续揉著发疼的额头。 揉著揉著,实在是太困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沉睡中又翻身侧躺。 裴寂听著耳边传来的浅浅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泛红的耳廓边,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他將身体往床外挪了挪,半个肩膀都露在了床外。 儘管姿势有些难受,可这一晚,他却睡得格外踏实。 好像有这个女人在旁边,睡得都安稳了。 昨夜雪停了,今日难得的好天气,日光淬在雪地上,直晃人眼睛。 院子里,小九嘰嘰喳喳透著欢快,“七姐,这狼是姐夫打的?” 见崔小七点头,接著又崇拜道,“姐夫不用弓箭都能打死一头狼,那是不是比姐姐你还要厉害啊。” 裴寂被小九一口一个“姐夫”吵醒。 紧接著,屋门被推开,一股子寒风钻进屋內。 崔小七双手拢在嘴边,哈著白气,冻得发红的手轻轻搓了搓,隨后取下晾衣树架上的外衣,走到床边。 没想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她对上裴寂那双如深潭的眸子,心猛地莫来由地颤了一下。 今日一大早,她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后院瞧狼的尸体。 狼是被重物砸死的。 思来想去也就是拳头了。 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果然手背红肿,还破了皮。 他能赤手空拳从狼口救下牛叔,肯定不是坏人,心肠也是顶呱呱的好,只是不善言语罢了。 这性格冷冰冰的不討喜,但好在是个行动派,做事可是一点不马虎。 昨夜的那头狼若是拿去醉仙楼卖了,估摸著也是能卖个好价钱。 今年过冬的粮食也就有著落了。 也算是他为这个家做了不小的贡献。 崔小七在床边坐下,掏出怀里的药瓶,语气温软道,“放心,不是毒,消肿止痛的。” 裴寂没有躲,是不是毒,试了就知道。 若是有毒,她就算能解自己身上的蛊虫,那也走不出这间屋子。 第26章 你不是男人 崔小七见他没有反对,倒出粉末轻轻涂在伤口上,隨后还对著伤口吹了吹。 裴寂的睫毛睫毛颤动了一下,他感觉到心口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涂了药,崔小七站起身,“醒了,那就起床穿衣吃早饭吧~” 裴寂掀开被子穿衣。 与此同时,崔小七同步转过身,背对著他。 裴寂:…… 昨夜不是瞧得移不开眼?今日这是害羞?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你穿好,来厨房吃饭。”说完,崔小七脚底抹油似的出了屋子。 饭桌前,许巧巧满脸愁容,心里惦记著牛婶,一点食慾都没有,只是匆匆喝了半碗白米粥,便对崔小七说:“娘不放心,去你牛婶家看看。” “娘,等等……” 崔小七起身站在锅边,盛了两碗稠乎乎的白米粥,放在篮子中,递给许巧巧,“牛婶这会儿怕是没心思做饭。” 许巧巧一愣,没想到丫头考虑得这么周到,自己居然都没想起这茬儿。 裴寂走出屋子,只瞧见许巧巧匆匆离开的背影。 小九眼尖,一眼就瞧见屋檐下站著的裴寂,立马眉开眼笑地挥起手来:“姐夫、姐夫~” 裴寂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心中没有那么牴触。 他在厨房的矮凳上坐下,个子太高,这小矮凳在他身下显得格外迷你。 怎么坐都不舒服。 那彆扭的姿势,和他冷峻的气质属实不搭噶。 活像个大人硬挤进了小孩的儿童座椅。 崔小七瞧著,差点笑出声来。 小九这鬼灵精也发现了,放下碗筷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双手端著一个大树根气喘吁吁地回来:“姐夫,你坐这个…… 裴寂:…… 无奈起身坐在树墩儿上,又有点鹤立鸡群。 “姐夫,这白米可是七姐瞧你身体不好,专门为你买的,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才吃到的。” 小九眨巴著大眼睛,虽然话里有点夸张成分,但她想让姐夫知道姐姐对他的好。 崔小七也没解释,这米確实有一半是为他买的,怕他吃不惯糙米。 裴寂目光落在碗里白的粥上。 突然一块狼腿“啪”的一声落在旁边的空碗里。 “伤筋动骨一百天,吃啥补啥。”崔小七一本正经地说道。 裴寂听到崔小七的话,眉头皱起,嫌弃地瞧著空碗的狼腿! 小九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儿,“腾”地站起身。 “姐夫!你是厉害,但是你不能打七姐!男人怎么能打媳妇儿呢?” 气鼓鼓地凑到崔小七跟前,左瞅瞅右看看,又扭头盯著裴寂。 指著裴寂大声嚷嚷:“你不是男人!打媳妇儿!” 说著还擼起袖子,像只护崽的母鸡似的,张开双臂挡在崔小七面前。 “你不能欺负……”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八一把拽住袖子猛拉了一下。 崔小七嘴角抽抽,这个话题就不能翻篇吗? 尷尬! 裴寂轻笑一声,暗讽他不是男人的人,坟头的野草都几尺高了。 可从小九的口中说出,他並不觉得讽刺,也並不想什么死法適合她,却觉得有些好笑,是怎么回事? “八姐、你拽我干啥呀?你不好奇姐夫他为什么打七姐吗?不对!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动手打人!” 小九一边说,一边用力扯开小八拽著她袖子的手。 小八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一、点、也、不、好、奇!坐下!” 她恨不得此刻变成一阵风,直接颳走。 手痒得想给小九的屁股来几下,让她长长记性——食不语。 小九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平日里,村里哪家丟了鸡蛋,谁家菜地被偷了菜,又或者哪家男人调戏新媳妇,她可是每次不拉地都看了。 可今儿的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她仔细一瞧小八的脸,嫌弃道:“八姐!你化的妆真丑!以后可嫁不出去的。” 小八:……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不就等於告诉裴寂,她的妆是故意画成这样的嘛! 裴寂淡淡地扫了小八一眼,眉头微微拧了一下。 小八心里紧张得不行,表面上却强装镇定。 她今儿特意把皮肤画黑,眉毛画粗,还点了几颗夸张的黑痣,心里祈祷著千万別被认出来。 见裴寂开始动筷子喝粥,没再注意她,这才悄悄鬆了口气。 崔小七的手按下小九张开的双手,在她耳边小声说:“他没打我,是我不小心撞到他的,你可別再说了。” 小九“哦”了一声,乖乖在自己的凳子上坐下,偷偷瞄了几眼裴寂。 心里七上八下,姐夫会不会生气呢?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不会吧。 她还是选择小声道歉:“那个姐夫是我错怪你了,虽然你比姐姐老了那么十岁,可……” “嘴巴上锁,別说话。”崔小七打断小九的话,瞪了她一眼,这丫头今日怎么了?净说些让人尷尬的话。 在古代乱说话,很有可能会没命。 “小八吃完饭,看著她读一遍四书五经磨磨毛燥的性子。” 小九一听,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她最討厌读这些书了。 裴寂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仿佛並未听见。 放下空碗,霍地站起身转身迈步离开。 “姐夫你的腿、你的腿!”小九急急喊道,还没啃狼腿跑什么跑。 只听见“砰”的一声,裴寂的额头狠狠磕在门框上,疼得他脊背瞬间僵直,只能弯著腰出了屋子。 “喏、你的腿!”崔小七把狼腿夹给小九,“吃腿堵住你的嘴。” 望著裴寂的背影勾起一抹笑。 小九瞧著人都没影了,抓起狼腿就啃,多吃点,补充体力,一会儿读书才有劲儿。 崔小七叮嘱小八和小九白天別出村子,乖乖在家呆著,她则要去醉仙楼。 可这就犯了愁,牛叔家的牛没了,怎么去城里? 后院那头野狼虽说比之前那头小些,但也有一百二三十斤,扛著去城里再回来,怕是天都黑透了。 再说牛叔家的黄牛也得赶紧卖了,再拖下去,价钱就得被压得死死的。 村里现在还有牛车的,就剩里正王守根家了。 她咬咬牙,裹紧衣服,朝著王守根家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吵得不可开交。 “你嫁到我们王家,都是那你高攀了,来我王家享福了!还不好好地伺候我们!”这声音尖锐得能把屋顶掀翻。 崔小七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两人叉腰对骂的画面。 走进院子一瞧,果不其然,大翠和杨大娥正剑拔弩张地对峙著。 大翠可是出了名的不吃亏,手里握著根擀麵杖,指著杨大娥的鼻尖骂道: “人不能丧良心,享啥福?受罪来了,一天天呢得伺候二百斤的相公吃喝拉撒,你瞅瞅我都瘦了好几斤了。” 杨大娥气得浑身直哆嗦:“伺候自己的相公天经地义,不然娶你进门是当少奶奶?粮食都被你吃了,你还瘦?瞅瞅你那身板跟老母猪差不多。” 大翠一听,气得直跺脚。 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丰腴的身材,觉得是旺夫相。 她“啪”地扔下擀麵杖,像只发怒的母老虎,扑上去就薅杨大娥的头髮。 杨大娥也就嘴上厉害,真动起手来,哪是大翠的对手,只能在那儿干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索性往地上一躺,双腿乱蹬,双手不停地拍打大腿,扯著嗓子喊道: “我的娘呦、哪有媳妇打婆婆了,简直天打雷劈啊,让大家都来评评理啊,王家家门不幸啊!娶了什么玩意儿啊。” 王守根黑著脸从屋里衝出来,伸手就去拽地上的杨大娥。 他身为里正最好面子,俩人每日都跟鸡掐架似的,斗上那么几回。 家里鸡飞狗跳地闹心! 杨大娥怨懟地瞧了一眼王守根,就是不起来,“你个杀千刀的!你怎么就弄了一个这玩意回家,是想我早点死,你好娶了东边的杨寡妇一起过日子?” “起来!!”王守根气得脸都紫了,扯著嗓子怒吼一声,嗓子都喊破音了。 杨大娥瞬间一軲轆爬起来,端端正正地站好。 大翠瞧见公公发脾气,也是收敛了一些脾气。 “你来干什么?”王守根瞧见院门外看热闹的崔小七,脸黑得像锅底,语气不善地问。 第27章 下猛药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崔小七露出一个標准的礼貌性笑脸,“那个叔,借您家牛车使使?二十个铜板,当租钱!” “不借!滚!”杨大娥像被惹毛的母老虎,炸著毛跳出来,眼刀“唰”地就刺过来。 她对崔小七怨气连带著恨意都快漫出嗓子眼儿。 要不是崔家这死丫头,她的宝贝儿子哪会娶个寡妇进门,还平白带著俩拖油瓶! 想想都窝火。 王文翰浑身是血被拖回家,醒来后,为了男人的自尊心咬了死口,说他是嘴馋上山打猎。 运气好遇到了野猪。 运气也不好,断了一条腿。 王家人知道自己家儿子好吃懒做的德性,也没怀疑。 不然哪有崔家安生日子过。 崔小七听到村民调侃王文翰吃猪不成折了腿。 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生生咽下了他该承受的恶果。 杨大娥的话,崔小七也不恼火,求人不就得拿出孙子的態度。 咬牙加价,“那四十个铜板,这可是已经高出行情了呢。” 四十个铜板能买八斤糙米,一家人三天的口粮呢,真不少。 “少拿臭钱砸我!不借就是不借!今儿你就是砸我一两银子,也別想动我家牛车!” 杨大娥隨手挥舞著胳膊,“有本事你咬我啊?赶紧麻溜儿滚!” “婶子您別急著赶我走呀,我有法子让王大哥自己就能解手,不用人伺候!” 这个“王大哥”差点把崔小七喊吐了,强忍著噁心喊出。 崔小七故意卖著关子,其实什么法子她自己也不知道。 脑海里飞速搜索著有什么办法能让瘸腿的人生活自理。 “我儿子有媳妇当牛做马,不使唤她使唤谁?不然娶回家干啥!你也別装什么好心了,难听的话我张嘴就来,你想听,我也不怕浪费唾沫,顶多就是多喝几碗水的事儿!” 杨大娥叉著腰,挺著圆鼓鼓的胸脯。 天气冷,说出的话都是白气。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在崔小七这边看来白气挡住那张“噼里啪啦”得跟机关枪似的嘴。 啥表情也看不到。 王文翰这“文翰”两个字,可见王守根对这个儿子有多大的期望。 本盼著儿子能靠科举中第、光耀门楣。 结果上学堂一年,大字不识几个,写更是不会写。 最后被夫子摇头劝退,彻底断了他心中的奢望。 王守根深知,如今儿子瘸了一条腿,就是做个普通的农家汉子,在地里刨食也是难了。 他能护住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到死,那他老两口死后,谁来照顾呢? 妹妹丫妹?嫁人后靠不住。 大翠?三个月是要休了的。 而崔小七这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丫头,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她的话根本不可信! 王守根始终没有搭腔。 崔小七听了杨大娥的话,生气啊,可还是强忍著没有发作,脸上依旧掛著和善的笑意。 心里却將她反反覆覆能骂个千百回。 什么女子嫁人就是伺候男人的、呸!胡扯八道! 总有一朝,她要打破这种封建陋习的观念。 大翠突然从院门冲了出来,一把拽住崔小七的胳膊,力气大得差点把她拽摔跤, 这下就算崔小七想走都走不了。 在大翠眼里,此刻的崔小七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说什么也不能放走。 毕竟她看著崔小七从半大丫头长成如今的模样,知道这丫头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七妹子,姐信你,这牛车我借给你,四十个铜板我也不要,每日挪动二百斤的相公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我这腰都快疼死了。” 大翠满是期盼,哪怕每天能少挪几次也好。 “呜呜……七姐姐你帮帮我娘吧……”大翠的小儿子王小江抱著崔小七的腿哭了起来。 大翠的大儿子王长江聪慧,被城內江家大户挑去做伴读。 村里人背地里没少笑话王文翰喜当爹,白得好大儿,还是两个。 两个孩子都姓王,连改姓都省了。 崔小七瞧著大翠一手扶腰,面露痛色,又低头瞧了瞧哭唧唧的王小江。 一时间有些同情起大翠。 无论村子里的人怎么风评大翠,可在崔小七眼里,大翠能让两个儿子吃得饱、穿得乾净,单凭这点,她就是个称职的好母亲。 不像自己的堂姐许银,就不怎么管虎子,饭也是不做,虎子每日穿得脏兮兮,大鼻涕流得老长。 两者相比,果然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大翠的话提醒了崔小七,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坐便、尿壶、轮椅这些东西。 只是轮椅就算说出来,没有能工巧匠也很难做出来,相比之下,尿壶和坐便这种就简单多了。 大翠虽然答应借牛车,但王守根不点头还是没用。 看来还得下猛药。 崔小七勾唇一笑,摸了摸王小江的脑袋,唤著他的小名:“狗蛋儿,姐姐会帮你娘的,不过你得先去拿个树枝来。 王小江抬起头,用袖子胡乱蹭掉眼泪,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重重地“嗯”了一声。 鬆开手,转身就跑。 小孩子真是天真无邪啊。 大翠不解都问,“七妹子,这树枝能派上啥用场啊?” 第28章 一个子儿没花 崔小七陡然提高声音说,“等等你就知道了。” 这话其实也是故意说给院子里的人听的。 杨大娥双手叉腰,气得肥肉乱颤,这贱蹄子装神弄鬼的,看我撕破她的嘴。 刚迈出一步,王守根一把拉住,推著她进了屋子,顺手拿起一根粗棍子在空中比画了两下。 那意思很明显,敢踏出屋子一步,就等著挨揍。 杨大娥缩了缩本就不明显的脖子,心里有气却不敢说。 这时听到屋內儿子喊著要解手,便慌忙进了里屋。 王守根想看看崔小七到底要做什么,瞧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呀!七妹子你可太聪明了!这可能少不老少的力气呢,我这个相公气性可大了,就是不去茅房,非得我架著他在房间里……我……” 话说一半,瞧见公公朝著这边走过来,立马噤声。 她谁都敢懟,可这个公公当了几十年的里正,她打小瞧见就害怕。 现在也是。 王守根走近,瞧了瞧雪上画的乱七八糟看不懂的玩意儿,怀疑地看著崔小七,“叔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崔小七见蛇出洞,知道机会来了,立马指著雪地上不太美观的画解释道:“这个形状的叫尿壶,不用下床,放在……然后……就……” 崔小七说得很含蓄,王守根听了老脸一红,没有吭声。 她接著说,“这个呢做起来也简单,狗蛋儿就会,撒泡尿和泥就能捏出来。” “用水不行?”王守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崔小七一愣,隨即反应过来:“可以,当然可以。” “这是不钱的法子,也可以去窑厂按照这个样子烧制几个出来,留著常用。” “那个呢?”王守根显然已经开始感兴趣了,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更看不出是什么的画。 “这个呀,刚才我们说的是小解,这个就是大……” 狗蛋儿举起手大声说道:“是拉屎!” 王守根斜眼瞟了狗蛋儿一眼,狗蛋儿嚇得赶紧躲在大翠的身后,小声嘀咕著:“是人都拉屎啊,难道不是吗? “这个新爹还得让我娘端屎端……呜……” 大翠立马捂住狗蛋儿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狗蛋儿,听娘的话,不能乱说话。从现在起,娘不让你开口,你就不许说话,知道了吗?” 狗蛋儿大大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大翠这才鬆开手。 狗蛋儿很听话地站在那儿,自己用手捂著嘴巴,只是盯著地上的画看。 崔小七笑了,狗蛋儿的年纪正是鸡狗都嫌弃的年龄,却能这么听他娘的话,也知道心疼她娘。 看来大翠平时真的很疼爱孩子。 “这个就是在床板上凿开一个洞,下面放个恭桶,要解……大……的时候,挪动身体,把屁股对著这个洞,然后……” “只需要每日清洗恭桶就行,王大哥的手没事儿能挪动,日后忙活庄稼地,屋子也不必特意留人照看。” 要不是为了借牛车,崔小七才不想管这档事儿。 那瘸腿的王文翰想必是暴躁无常,肯定每天对大翠恶语相向。 这种人她才不稀罕帮,可现在也没办法。 顺带手的让大翠这个当娘的能少受点累吧。 王守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的画,对男人来说,面子很重要。 文娃子之前是懒得去茅房,不是不能去。 而现在不能去,需要別人帮忙,这就不一样了。 脾气是越发的暴躁,哪怕有丁点能帮到儿子的办法,他这个当爹的都愿意试一试。 “成,牛车借你。”王守根终於鬆口。 “那银子……”崔小七试探著问。 “不要!”王守根说完,便蹲在地上仔细研究起来。 崔小七一喜,省钱了!一个子儿没! 大翠眼中含著热泪,感激地握住崔小七的手,“七妹子,你可帮了姐的大忙了啊……” “相公一天总是要我背著去茅房来来回回十几次,夜里也这样,这几日……唉……” 大翠说不下去了,狗蛋儿一把抱住她:“娘,別哭……呜呜呜……” 接著又转头对著崔小七哭道:“谢谢七姐姐,呜呜……” 崔小七:这辈分论得可真够乱的。 她知道生病的人有时候会故意折磨照顾自己的人,王文翰或许因为男人的自尊心,不会用这些东西。 就想著自己不好过,也要折腾別人。 她好像帮大翠了,又好像没帮。 “那姐,麻烦你去把牛车牵来。”崔小七还是想著赶紧进城去,催促道。 “好嘞,七妹子你等著。” 很快,大翠牵来牛车。 院子里站著的杨大娥气得白眼直翻。 崔小七朝著她嘿嘿一笑。 杨大娥更气了,直跺脚。 崔小七牵著牛车刚到牛婶家,就碰上急急忙忙出门的许巧巧。 “娘,这么著急是出啥事了?”崔小七瞧著许巧巧惊慌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 “你牛叔今早清醒了一会儿,可突然就发起高烧来,人现在都烧迷糊了。” 崔小七一听,牵著韁绳的手紧了紧,她忘了被狼咬伤可是需要打狂犬疫苗的。 可这古代哪来的狂犬疫苗接种。 这个时代也没有肥皂水。 她只能用皂角代替肥皂水清理伤口,只盼著不是狂犬病,就只是单纯的感染髮烧。 不然这命阎王是收定了。 崔小七跑进屋子,和战战兢兢的牛婶一起,把裹著被子的牛叔抬到了板车上。 又把僵硬的老黄牛安置板车另一侧,空间刚刚好,然后用玉米杆盖住。 “婶儿,我这就带牛叔去医馆瞧病。”她说完,又对著许巧巧说:“娘,你陪著婶儿。” 说完,崔小七架著牛车就走。 在自家门前停下后,她跑进屋子,怀里抱著一个包袱,手里拖著一头野狼,放在牛的上面,又用玉米杆盖上。 小九听到动静,跑出门外,瞧见板车上昏迷不醒的牛叔,著急忙慌地问,“七姐,姐夫不跟著你去吗?你一个人行吗?” 崔小七皱眉,不要问行不行,问了不行也得行。 可到底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分身术。 “姐夫!姐夫!姐姐一个人没法子进城,喊你一起进城!快点的。”小九朝著院子里大声喊著。 屋里没人应声。 崔小七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生出期待。 像裴寂那样清冷、端著架子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小九的一句话,就跟著她进城呢? 她摇了摇头,一屁股坐上马车,扬起鞭子正要朝著牛臀抽去时,却听见小九对著她喊道:“姐夫来了!” 崔小七扭头看去,裴寂確实正朝著院外走来,而且手臂上搭著他送给自己的那件青色大氅。 他这是? 正想著,裴寂已经走到跟前。 青色的大氅递至眼前。 崔小七再傻,也知道裴寂的用意。 她慌忙接过大氅,披在身上,系好带子,怕把大氅弄脏,还特意將掉落在雪地上的大氅提起,压在腿弯下。 裴寂冷眼瞧著板车上唯一可以坐的地方就在崔小七的旁边,他撩起大氅,坐在了她的身边。 “七姐,姐夫都来了,还不走吗?” 小九站在崔小七的一侧,歪著脑袋疑惑地瞧著发愣的崔小七。 “走……走啊……”崔小七回神结结巴巴地说道。 第29章 指定不一般 临近午时,吱呀作响的牛车碾过“毒老怪医馆”门前,车辙继续朝前滚动,並未停下。 崔小七瞥了眼医馆紧闭的朱漆门,这医馆太“黑”了,此刻板车上的东西还没有出手,真是脸比兜还乾净。 她打算先找家靠谱医馆给牛叔瞧病,再將裴寂押在医馆,然后再去醉仙楼出手狼。 嗯嗯,她觉得这个方法很棒。 牛车在“妙手回春堂”门前停下,崔小七一个翻身跳下车,背起牛叔就往里冲。 风从裴寂张开的手指尖拂过,他收回手背在伸手,女人就不能示弱一点,非得这么刚强得如男人一般? 他將银色豁口面具带上,大步朝著医馆跨去,刚迈进一条腿,就见崔小气脸色煞白地背著牛叔退了回来。 擦他肩而过时,崔小七语气无奈又焦急:“走!下一家!” 原来,医馆的大夫搭了搭脉后,摇头让回去准备后事,直言不用再白费力气,白费银子诊治了。 崔小七生气,古代看个病就这么难么?怎么动不动就让回家准备后事。 她就不信了,城里大大小小几十家医馆,难道就没有一家能治好牛叔的病? 抱著这样的心態,她接连跑了七八家医馆,甚至连城內生意最好、口碑最响的医馆都去了。 同样的话,没有例外。 崔小七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著板车上牛叔烧得通红的脸,听著他粗重的喘息,知道不能再这么无头苍蝇般乱碰乱撞下去。 时间耽误不得了。 “去毒老怪医馆!”裴寂出声。 崔小七本能地想拒绝,可又想起那怪老头连毒都能解,说不定真有奇招。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呸呸! 乌鸦嘴! 她甩了甩头,猛地一抖韁绳,“走。” 崔小七架著牛车朝著老怪头的医馆快速赶去。 她已经没有功夫思考老怪头和裴寂之间是不是老熟人。 救人才是当务之急。 这次,裴寂率先她一步抱著牛叔,步子沉稳地走到医馆紧闭的门前。 门从里面被插上的。 只听“砰”一声,门被他一脚踹开! 两扇门砸在地上,溅起一团尘土飞扬。 紧接著人已经踏入医馆內堂。 崔小七怔愣地瞧著他的背影,没瞧错的话,那条腿踹门的腿,分明就是受伤的那条腿! 没吃狼腿,这就恢復了? 还有,他这有些暴力了吧,不过……很爷们。 银子还没拿到手,已经把腿按上了。 立马匆匆跟上。 一进医馆內,浓烈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 崔小七瞧见老怪头正站在一方桌前,桌上摆放著一个类似於炼丹炉的物件儿,小炉子里火苗正旺,炉盖上升起裊裊烟雾。 还没等她仔细打量,只觉得脑袋突然晕乎乎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摇摇晃晃起来,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地。 裴寂一个眼疾手快,一个勾手,人就入了个满怀。 “晕。”崔小七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彻底晕了过去。 “解药!”裴寂眼神冷厉地瞧著老怪头。 老怪头气地吹了吹鬍子,满脸不情愿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放下正在鼓捣的药草,嘴里不停地埋怨道: “你这傢伙,我闭门就是为了炼製毒药,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得!被你踹门的大动静嚇得手一抖,分量下错了,这炉丹药全白瞎了~” 说完,心疼地回头看了一眼炼丹炉,连连嘆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快点!”裴寂不耐烦地冷声催促道。 “急啥急,一时半会死不了。”老怪头嘴上这么说,可脚下的步伐已是加快了许多。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丸,一粒递给裴寂,一粒则拿去餵给臥榻上躺著的牛叔。 解毒丸顺著崔小七的喉咙滑下,裴寂目光一动不动地盯著怀里的人儿。 “別瞧了,女娃子一会儿就醒了,病人到底是哪个?”老怪头盯著裴寂问。 裴寂静丟给他一个“说废话”的眼神。 老怪头无奈耸肩,这小子嘿!太目无长辈了。 不过也不再多说,转身开始认真检查牛叔的状况。 接著重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又餵了五六颗的药丸入嘴。 忙完这一切,还不等喘口气,老怪头便急急问道:“诊费今日你给,还是女娃子给?” “我——”崔小七悠悠醒来,刚好听到怪老头在討要诊金。 只求別像上次那么黑就成。 老怪头眼睛闪著精光,对上裴寂警告的目光,瞬间暗淡了几分。 崔小七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抚在一处坚硬的地方。 手不自觉地向下按了按。 目光下移动,惊觉她在某人的怀中,手落的地方是胸口,难怪手感…… 只是刚才那个无意识的动作,会不会在裴寂的眼里是刻意占便宜? 她顿时满脸通红,像被烫著了一般,立马从他的怀中弹开。 可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四周的景象都在天旋地转。 裴寂见状,伸手就要去扶她。 崔小七抬手示意不用,努力稳住身形。 盯著老怪头,“怪……老先生,牛叔有得救吗?” “自然是……” 老怪头故意停顿了一下,这可把崔小七的心高高吊起,在那几个呼吸间,她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老怪头这才不紧不慢地接著说,“有救。” 崔小七听到“有救”两个字,这才猛地吸了一口气。 这怪老头说话怎么跟裴寂一样,喜欢说话大拐弯,真是急死个人。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老头还真是挺有本事的,连城內最好的医馆都说没救的人,他竟然有办法。 牛! 老怪头笑得有些心虚,他可是“以毒攻之。”的法子,会留下后遗症,话还是得说明白。 “女娃子,这命是救回了,只是……” 崔小七:…… 又来。 “您说。” “命是救回来了,”老怪头顿了顿,“只是被咬伤的那条腿就废了,日后走路可就剩一条腿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崔小七的反应。 这女娃子要是吵嚷起来,或者哭哭啼啼的,诊金就少收点。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的女娃子並未像他预想的那样,神色虽难掩惋惜,可好似早就料到一般,沉稳的异常。 这份心性,难怪这臭小子会另眼相待。 这么多年,他可从未见裴寂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还亲自带著人来自己的医馆。 俩人的关係指定不一般。 该是老牛吃嫩草,可惜了这女娃子。 老怪头摊开掌心,“这次就算你便宜点,四两银子。” 崔小七被价格有惊到,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多……多少?” 第30章 都觉得他疯了 老怪头挠了挠头,稀疏的白髮瞬间炸毛。 要多了? 可光那两颗解毒丸,炼製的药材就值不老少,他可是不做赔本买卖。 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这臭小子! “那就三两!”老怪头一咬牙,狠狠心说道。 崔小七:果真是听错了,可这也很黑啊。 突然想起进门就晕乎乎的事,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老先生,我方才一进屋子怎么晕了,您这不会……” 她故意拉长语调,一方面想弄清楚晕倒原因,另一方面也盼著能藉此减少点诊金。 毕竟老牛叔的黄牛可是卖不了这么多银子。 让本就穷困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日子可怎么过! 老怪头听崔小七这么一说,又心疼那炉糟蹋了的药丸。 “我在炼製毒药,你们冒冒失失闯进来,导致我炼丹失败,这炉药材稀缺,可是价值二两银子,你们得赔。”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对了,坏了的门也得赔!总共六两银子!” 崔小七一口气喘不上来,炼的是金丹吗?怎么那么贵啊。 难怪自己会晕倒。 为了减少银子,没想到还涨了三两。 被自己蠢哭了,要是不开口问就好了。 现在只能被宰的羔羊。 一直沉默的裴寂“嗯”地清了一声嗓子。 裴寂自然是知道崔小七身无分文,目光如淬了毒的刀,直直射向老怪头。 崔小七一副苦瓜脸扭头看著身后的裴寂。 这一脚踢出了天价银子! 可怎么怪他呢?他也是情急而已。 老怪头被裴寂盯得心里发毛,可想到那损失的药材,他心一横,愣是装作没看见。 崔小七一咬牙,她也不是赖帐的人,只是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不过这样一来,倒能心安理得地把裴寂留在这儿当抵押物,也不会有负罪感。 “老先生,这样吧,我现在没有银子,不过板车上有我打的猎物,出手后就能给您……” 崔小七连忙又说,“牛叔先留在您这里,这个是我相公,他也留下,等我拿到银子,再带走他俩,您看可以吗?” 老怪头闻言,眼睛瞪得溜圆,山羊鬍都跟著抖了起来。 这小子果真铁树开了? 城內传闻他这个“活阎王”被暗杀失踪,下落不明。 殊不知是偷偷娶媳妇儿去了。 只是可惜了这丫头,也真是倒霉嫁给这个性子孤僻、心狠手辣傢伙。 “你相公啊,那行,就当做“人质”留下!” 老怪头故意把“人质”两个字咬得很重,还得意地瞟了裴寂一眼。 裴寂的目光死死盯著崔小七,女人真是玩火不自知! 心中怒火翻涌,他是物件儿吗? 正要发作,却见崔小七突然走上前来,大胆地拉起他的手。 “相公,你就暂且和牛叔留下嘛,我去凑银子。” 崔小七眨巴著一双水亮亮的眼睛。 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像个撒娇的小娘子,微微晃动著裴寂的手,“就一小会嘛,再说了门可是相公你踢坏的,留下好不好嘛。” 这娇软的声音,连她自己听著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寂瞧著眼前的崔小七,想起方才她背著人在雪地里健步如飞。 面对恶狼的攻击时冷静果敢的模样,再看看此刻装作柔弱的样子。 那含著水雾的眸子,左一声相公,右一声相公地唤著,心莫名地颤了一下。 喉结滑动,感受掌心中茧子微微摩擦,那种奇异的感觉,生生说不出拒绝的话,也发不出火,更生不出锁喉杀人的想法。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疯了。 不只是他觉得。 崔小七和老怪头,也觉得是。 等等……老怪头皱眉眯著眼睛打量著崔小七,这丫头是不知臭小子的真实身份? 这以后老头子也是有热闹看了,日子就不枯燥乏味嘍。 崔小七没想到他没有拒绝,甚至没有说一句驳面子的话。 心中一喜,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鬆开手,脚底抹油地溜了。 起风了。 崔小七赶著牛车停在醉仙楼的后门,抠响后门,静等。 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客人不多,后门很快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铜叔瞧见是崔小七,脸色一喜,最近正巧有贵客点名要吃“野味”。 不“野”不吃。 没想到这“野味”自己送上门来了。 大步跨到板车前,掀开盖著的玉米杆,略带失望,“这可没上次的野猪肥啊~” 崔小七冻得双脚发麻,使劲跺了跺脚,哈著白气说道:“铜叔,再下几场雪,就算我本事再大,也打不到这么大的猎物了。这可能是年前最后一次给您送『货』了。” 铜叔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得倒也是,银子可就没上次那么多。” “铜叔別啊,我可是还等著这银子过年呢,您加点儿,再加点儿吧~” 崔小七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望著铜叔。 在这世道,面子哪有肚子重要,能换来饭吃,低声下气又何妨? 铜叔心软,想著崔小七平日里有好东西都会先紧著他这儿送,便摸出二两五吊的银子递给她: “本来就只有这二两银子,这五吊就当是叔送你的年钱,过个肥年!” “好嘞,谢谢铜叔,您真大气!一看就是富贵命,贵不可言。” 是人都喜欢漂亮话,铜叔听得很是受用。 “那个,我这还有一头牛,您瞧瞧~” 崔小七拖下野狼放在地上,后门立马出来两个伙计,合力將狼抬进后厨。 铜叔再次掀开玉米杆,刚想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收下牛,结果就瞧见黄牛背上的伤口,顿时变了主意。 “小七呀,这叔可帮不了你,这牛我不能收。” “这牛呀就是刚才抬进去的狼咬死的,您要是不收,这可就棘手了。” 崔小七眉头紧紧皱起,要是牛卖不出去,怪老头的六两银子就凑不出来了…… “小七,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被狼咬死的动物,人好像不能吃。不过现如今家家吃不起肉,你低价卖,肯定有人抢著要。”铜叔嘆了口气说道。 崔小七猛地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心想著凑银子,竟忽略了牛很可能携带狂犬病毒的事。 她低头瞧著怀中的银子。 人命不是儿戏,这牛不能卖! “铜叔谢谢您提醒了我,这牛不卖了。伤人命的事儿不能做。”崔小七揉了揉冻红的鼻子,语气坚定。 空气中瀰漫著饼香味,崔小七大半日没有吃东西,飢肠轆轆发出肠鸣声。 铜叔失笑,“你这丫头饿了呀,等著~”说完转身就往后厨走去。 他手中多了一张金黄的大饼,还细心地用油纸包著,递给崔小七:“给。吃饱肚子,好赶夜路回家。” 崔小七连忙摇头:“这多不好意思,我去路边的摊子买张饼子就——” 铜叔是个急性子,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把饼塞进她手中,转身挥了挥手:“丫头,明年见!” 崔小七望著手中还温热的大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朝著铜叔的背影大声道:“铜叔明年见!” 隨后,她將饼一分为三,只吃了自己的那一份,剩下的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怀中。 第31章 落空 崔小七离开醉仙楼后,去了“玲瓏阁当铺”。 包袱里那张上好的狼皮泛著油亮光泽。 这张狼皮是她最后的指望。 结果满心的希冀又落了空。 不知为何,那掌柜刚瞧见狼皮时,掌柜起初眼睛都亮了,说话都透著和善。 可仔细翻看后,当场表演了“变脸”速度。 直接挥手哄她走,“快走!不要不要!” 小廝闻言,接过掌柜手中的狼皮,隨意丟入崔小七怀中,接著將她推搡到门外。 崔小七都还没来得及问缘由。 “砰”的一声,当铺的门狠狠关上,门环使劲儿晃悠著。 不收就不收,咋这么粗鲁赶人? 店大就能欺客了! 崔小七敏锐地嗅出不对劲儿。 难道这掌柜识得豢养这头狼的主人?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抱紧怀中包袱,看来这狼皮暂时是卖不成了,此地不宜久留! 夜色中,牛车匆匆。 木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吱呀声响。 街边,一个卖葫芦的小女孩吸引了崔小七的目光。 她勒紧韁绳,停下牛车。 那女孩和小九年龄相仿,单薄的身子裹著单衣,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 双臂紧紧抱住插满葫芦的稻草棒,上面插著四串葫芦。 小女孩瞧见有人停下牛车,黯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抱著比自己还高的稻草棒,连跑带顛地凑到板车前,声音冻得发颤:“大姐姐要买葫芦吗?” 崔小七忍不住多嘴劝道:“小妹妹夜里不安全,快回家去。” 这长街上行人寥寥,黑灯瞎火的,就不怕被人牙子拐了去? “卖不完……阿爹……不让回家。”小女孩脸色发青,声音怯怯的,一提到自己的爹声音明显透著惧怕。 这话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崔小七心里。 她想起前世,爸爸总让她没日没夜地训练,没有一丁点儿的玩耍时间。 那段日子里,她觉得爸爸根本不爱自己。 可再看看眼前的小女孩,才明白自己的爸爸虽然严厉,但从未在其他方面苛责过她,那份爱一直都藏在严厉背后。 “这四串多少钱?姐姐买了。” 崔小七想著,反正银子也不够赎人,不如做件好事,让小女孩早点回家,再说小八小九也念叨好久没吃葫芦了。 生活嘛,总得时不时尝点甜头,往后的日子才有盼头。 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付了十二文铜板,她把包好的四支葫芦小心揣进怀里,又叮嘱道:“小妹妹装好银子,快回去吧。” “谢谢,姐姐~” 看著小女孩的背影融入夜色中,崔小七忍不住幽幽嘆气。 明明自己都过得这般困苦,却还是见不得他人疾苦。 这要是放在小说里的女主角身上,读者不得骂她圣母心泛滥,喷个狗血淋头? 崔小七抬眼望了望天边高悬的圆月。 幸好自己只是个魂穿的普通人,不用背负那些跌宕起伏的剧情。 虽说普通的什么特殊能力都没有,但至少不用被人评头论足。 …… 牛车在“毒老怪”医馆前停下。 医馆內,灯火摇曳,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 崔小七踩著依旧躺在地上的门走进医馆。 刚进屋子就瞧见老怪头还在炼製药丸,当下条件反射地捂住口鼻,紧张兮兮地问,“有毒吗?” 老怪头被她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 这丫头啊,搞不清状况,她怕的不应该是毒药,而是那个臭小子才对。 “没毒,大胆进来。”老怪头一边说,一边把刚制好的药丸装进药瓶,递给崔小七,叮嘱道,“每次一粒,一日三次。” 崔小七“嗖”地一下接过,立刻揣进怀里。 老怪头:这手速都要出残影了。 隨即掌心向上一摊:“银子呢?” 崔小七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乾笑著:“那个……就是没有凑够。” 声音越说越小。 “啥!没有银子?”老怪头气地吹鬍子瞪眼,“把药还给我,再者你有多少都给我。” 崔小七紧紧捂住怀中的药瓶,侧过身子,朝著站在窗边背身而立的裴寂扯著嗓子喊:“相公……” 既然他俩认识,那就厚著脸皮让他解决这麻烦! 可裴寂既没转身,也没搭话,就像一尊雕像。 崔小七:被毒聋了? 她转头冲老怪头嚷嚷:“怪老头,我家相公是不是闻了你的毒药,耳聋了?那这银子我就不能给你了,相反你还得赔我百两金。” 老怪头气笑了,这俩人跟还真是绝配。 崔小七嘿嘿一笑,让你黑我,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上前拽住裴寂的手,“快走,我去背牛叔,你的耳朵是装作听不见的吧?” 裴寂闻声低头冷眼相看。 崔小七嘴角勾起,果然是能听见的。 “我手上涂的是什么药?”裴寂冷声开口,这女人的存在就是挑战他的容忍度和耐性。 “啊?就伤药啊,都什么时候了,別问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崔小琪七微微气恼,甩掉他的手。 “什……么……药?”裴寂朝著崔小七走了半步,俩人脚尖对著脚尖。 老怪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著二郎腿,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悠哉悠哉地嗑起来,脸上掛著看好戏的表情。 活脱脱一个吃瓜群眾。 崔小七搞不懂,他干嘛这么介意用的什么药。 再说了那药有什么不妥的。 理直气壮道,“就是地榆磨成粉啊,我有擦伤啥的都用这个。” 裴寂咬牙道,“地榆!” 老怪头“呸”地吐出一口瓜子皮,落在两人脚边,调侃道:“丫头,地榆的功效是敛疮、缓解便血的。” 裴寂冷冷瞥了眼火上浇油的老怪头。 老怪头咂吧了两下嘴,嘟囔著:怎么著,这是嫌弃我嘴长了? 崔小七双手抱臂,呛声道:“怪老头,这地榆还有止血、清热解毒、治疗烫伤的功效,您老人家就不提呢,这不是离间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嘛!” 接著,她仰头瞪眼盯著裴寂,小手握著他的手举到眼前细看,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背。 “你自己看,手背的伤口不是好多了。” 裴寂只觉得手背传来一阵酥痒,莫名有些不自在。 老怪头站起身,伸长了脖子看,丫头说的能解决问题的药就是好药,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这个医馆,鲜少有人来求医。 只因惧怕门扁上那个“毒”字儿。 可毒药也是药,既能救人,也能害人,关键就看怎么用。 没料到这年纪小小的丫头,竟有这般超脱常人的独特见解。 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丫头,你懂药?”老怪头瞧著崔小七越瞧越满意。 崔小七鬆开裴寂的手,转身看著老怪头,煞有介事地说:“懂一点,常年进山打猎,难免受伤,顺便会采点药,也能省下不少银子,要是遇到您这种大夫,我可就只剩喝西北风了。” 老怪头听了,吸了一口气,总觉得提到他的那句话,听著不大对劲! 不像是好话。 “这六两银子我可以不要,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老怪头將掌心的瓜子塞入口袋中,神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崔小七觉得这老头肯定没安啥好心,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 她警惕地退到裴寂的身后,探出脑袋,谨慎道,“我先听听你的要求是什么……” 第32章 收徒 老怪头瞧著崔小七警惕的眼神,就知道这丫头多半是误解了他的“要求”。 崔小七站在裴寂的身后,寻找安全感。 裴寂身姿本就挺拔,这一刻更似青松般矗立,冷冽道:“不知让我娘子答应你什么要求?” 这话老怪头听得脊背寒气直冒。 这般护著娘子,看来这女娃子不但入了他的眼,更是入了他的心。 如此一来,他更得…… 老怪头脸上瞬间堆起和蔼可亲的笑,活脱脱一个慈祥的邻家老爷爷,眼中算计的精光也藏得严严实实。 “也不算是要求,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天大的福气……”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盯著崔小七,“做我的徒弟~” 老怪头这把年纪还没一个徒弟。 不是没人拜师,而是他都瞧不上。 这毒术要是落到居心不良的人手里,那不得祸乱天下?他死了都得被人戳著坟头骂。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满意的苗子,他这身毒术总算能有个传人,不至於跟著他埋进黄土。 “不要!”崔小七想也没想,话是脱口而出。 裴寂眼中闪过诧异。 回头眸光下垂,落在一脸拒绝的小包子脸上。 她竟不愿。 崔小七从裴寂身后走出来,虽说这要求不算过分,但…… 她的眼里划过一抹算计,转瞬即逝。 老怪头可从没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过。 “你这丫头,人家求著拜我为师,你倒好,拒绝得这么干脆,难不成你有六两银子?” 老怪头开始循循善诱,“再说了,拜师后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来自家医馆看病抓药都不用钱。” “不是老头我吹牛,我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最擅长毒术罢了。” 裴寂挑眉,医术? 老怪头则悄悄打量崔小七的表情,可她还是一脸不为所动。 难道这丫头真的油盐不进? “师傅~”突然,崔小七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裴寂和老怪头显然都没料到,她转变得如此之快。 崔小七露出標准的八颗牙笑容,她刚刚不过是假意拒绝,毕竟六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还能免费看病抓药。 小叔身子不好,得长期吃药,这买卖稳赚不亏! 老怪头反应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地“欸”了一声。 他终於当上师傅了! 他终於在有生之年有徒儿了。 兴奋地从药柜上抓来五六个瓶瓶罐罐,一股脑塞给崔小七,“这是为师的见面礼。” 崔小七毫不客气地接过,衣服里很快就塞得鼓鼓囊囊,实在没地方放了。 转身就把东西全推到裴寂面前,眨著大眼睛撒娇:“那就拜託相公帮我拿一下。” 裴寂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 老怪头再次惊得目瞪口呆,除了裴老头,还没人敢这么使唤这小子! 这时,老牛叔“哎呦”了一声,却依旧没醒。 崔小七看了眼窗外浓稠的夜色,“谢谢师傅,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了。” 医馆就一间能睡觉的屋子,老怪头也没留俩人住下,挥挥手道:“回吧~” 崔小七没想到这老头轻易放他们走,第一次觉得这老头还不算差。 哪知老怪头的心思。 有裴寂在,他想找到徒儿那不跟玩儿似的。 …… 圆月被乌云遮住。 路上黑漆漆的,老牛慢吞吞地走著,车辙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路两边的林子里时不时传出鸟儿振翅的声音。 崔小七掏出怀中的油饼,拿出三分之一递给裴寂,俏皮道,“让你跟著忙活多半日,都还没吃东西,垫垫肚子,可香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你呢?”裴寂冷声问。 崔小七惊到了,没想到这冰块似的人居然会关心她,心里顿时暖乎乎的。 笑著说,“这饼子一分为三,我吃了自己的那份,这一份你的,还有一份是牛叔的,只不过牛叔没醒。” 见裴寂没有接饼,以为是不好意思,直接塞到他的手心中,“是人就得吃饭,一会还得干体力活,没劲儿咋干。” 裴寂:“??” 崔小七独自嘆气,这牛不能卖,只能埋了。 可这埋牛又成了问题,板车上没有铁锹啊。 对了! 她从靴內摸出利刃,那就用这匕首吧,大不了就是费点时间。 这不有个现成的挖坑人。 嘿嘿…… 崔小七看著裴寂咬著饼子,咀嚼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等他咽下最后一口饼,开口说:“一会呢,你用匕首挖出一个大坑埋牛。我可不是把你当苦力,女孩子劲儿小嘛,再说了,相公不就得疼自家娘子?” 绷著一张脸的裴寂突然想笑,她劲儿小?背著二百斤的野猪都不带喘气的! 崔小七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急忙又从怀中掏出葫芦,递出一支:“喏、请你吃葫芦,我都不捨得吃呢。” 夜色中,裴寂清楚地瞧见她腿上放著三支葫芦。 四支崔家一人一支。 那就是她把自己那份给了他。 裴寂没接,淡淡道:“你自己吃,我不喜甜食儿。” 崔小七笑了,不吃正好。 收回手,她自己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这感觉好幸福。 她一边嚼著山楂,一边把三根葫芦包好重新塞回怀中。 裴寂瞧著她鼓鼓囊囊的胸前,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移开视线。 一路上,崔小七为了防止打瞌睡,小嘴就没停过。 一会儿嘀咕黄牛为何不能卖,一会儿又提起玲瓏阁的事。 说到掌柜突然的变化,她拍了拍裴寂的腿问:“裴寂,你说这个掌柜会不会真的认识豢养这头狼的主人?” 指了指怀中的狼皮。 裴寂一开始觉得她嘰嘰喳喳挺聒噪,后来听著听著,竟觉得还有些意思。 隨口回了句:“或许吧。” 看似不在意,却暗自上了心。 牛车晃悠悠到了清水村附近的山坡。 崔小七停下牛车,“走,去挖坑。” 她率先跳下马车,朝著山坡背面爬去,寻找合適的挖坑地点。 一脚踩进雪中,积雪瞬间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很费劲。 没走多远,她在一个深坑旁停下,等著裴寂拖著牛赶来。 此时,月亮从乌云后钻了出来,月光洒在雪地上,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 裴寂瞧见崔小七坐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在等他拖著牛上坡。 他空手朝著崔小七走去。 第33章 发生了什么? 崔小七瞧著頎长清冷的身影踏著揉碎的月色朝她一步步而来。 恍惚间,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甲衣,驾著七彩祥云来娶我”的台词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月光为裴寂镀上一层朦朧的银边,他的身影竟与台词里的英雄渐渐重叠。 崔小七的心,不受控地砰砰狂跳。 刺骨的寒风“呼”地一下刮过,吹起她的髮丝,吹散了她脑中的幻想。 她猛地清醒过来,懊恼地咬唇,暗骂自己痴。 待裴寂走近,她迅速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屁股上的积雪,目光却疑惑地望向他身后——空空如也。 “牛呢?” 裴寂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宽大的衣袖朝著崔小七轻轻一挥。 崔小七纳闷,这傢伙搞什么鬼,朝前走了两步,俩人近在咫尺。 “你……” 只说了一个字,她的额头就直直撞进裴寂结实的心口。 紧接著,天旋地转间。 裴寂已经打横抱起昏迷的她,大步朝著坡下的板车走去。 牛车軲轆軲轆地朝著清水村驶去,而方才板车停留的雪地上,躺著那头老黄牛。 夜色中,几道黑影快速闪现,抬著老黄牛往坡上走去,转瞬便消失不见。 …… 崔小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熟悉的屋顶映入眼帘。 脑袋昏昏沉沉地坐起身。 上了坡,看到他来了…… 然后……后面的记忆大脑里是空白的, 又没喝酒,怎么会突然断片? 疑惑间,她低头看了看空著的半边床,又扫视了一圈屋子——裴寂人呢? 窗户纸上投下两道一高一低的暗影,“娘,这都要晌午了,要不要叫醒姐姐和姐夫吃午饭?” 是小九的声音。 “俩人昨晚回来都深夜了,还是別叫了,让多睡会吧。” 崔小七跪在床上,拉开窗户,“娘,小九!” 突然的出声,嚇得两人一激灵。 “昨夜我怎么回来的,我咋不记得了。”崔小七拍了拍脑门。 小九立刻趴在窗台上,下巴抵在胳膊上,眼睛咕嚕嚕转动,“七姐,你昨晚是姐夫抱回来的,说你睡著了。” 又兴奋地喊道,“对了,牛叔一大早就醒啦。” 崔小七拧起眉头,睡著了?难不成是等裴寂挖坑的时候,太无聊打瞌睡了? 算了,不纠结了。 牛叔醒了,得去送趟药,交代一下老黄牛的事儿…… “小九,你进来。”崔小七关上窗户,下床时,余光瞥到床边放著的东西时,顿时脸色一变,猛地护住胸口,目光落了下去…… 这…… 这傢伙该不会趁她睡著,对她做…… 崔小七起身,站在地上,摸了摸心口,又走了几步,身体没有异常。 暗暗鬆了口气,幸好。 小九怔愣地瞧著崔小七奇怪的举动,七姐身上长跳蚤了? 崔小七对上小九的视线,尷尬一笑,问道,“你姐夫呢?” “不就在屋……”小九探头往她身后的床上看。 “咦?咋不见人?没瞧见姐夫出门啊。” 崔小七“哦”了一声,这傢伙又悄无声息地跑了。 她朝小九招了招手,“过来。” 等小九走到身边,崔小七从床边摸出三串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 “、葫芦!”小九兴奋地大喊。 院中的小八听到动静,抬头望了一眼,又低头继续铲雪。 很快,小九蹦蹦跳跳地跑到小八的眼前,將一串葫芦递给她,“八姐,七姐买的,给你吃。” 小八望著红彤彤裹著一层衣的葫芦,咽了咽口水,伸手接过,“那七姐自己有吗?” 每次七姐都是独独没有买给自己。 “七姐说她吃过了,这串我拿给娘。”小九说完蹦跳著又进了厨房。 屋內,崔小七摸出怀中的银子和一个药瓶,数了数,银子没少。 看了看空空的屋子,需要打张桌子了。 简单洗漱一番后,吃了早饭,去了牛叔家。 牛叔瞧见崔小七进屋,挣扎著要坐起来,急急说道,“老婆子,快……快扶我坐起来。” 牛婶连忙起身,扶著牛叔靠坐在被子上。 “七丫头,你那相公从狼口救下我,你又从鬼门关拉我回来,叔不知道怎么谢你,去医馆了多少银子?叔会儘快还你。只是这人情怕是还不起了。” 牛叔说著,眼眶都红了。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还真是。 他若是死了,剩下老婆子一个,孤苦伶仃的咋个活。 牛婶低头擦了擦眼泪。 崔小七在床边坐下,“谢啥,牛叔你和牛婶也没少帮我家,对了,这银子您收下。” 说著,將一两银子放在牛叔的被子上。 牛婶急忙拿起银子往她手里塞,“七丫头,我们老两口可不能拿你的银子,我们欠你的都还不起,快收回去。” 崔小七又推了回去,“听我说,家里的那头黄牛被狼咬死,卖不上价钱,只卖了二两。” “看病啥的了一两银子,还剩这一两,这是你们的银子,必须收下,眼看要到年关了,得买粮食吧。” 牛叔牛婶对视一眼,犹豫著才收下银子。 崔小七又掏出一瓶药丸,递给牛婶,叮嘱了用法后,让好好养身体。 …… 崔小七走在回家的路上,眉头紧锁。 仅剩的一两五吊的银子,为家人置办点衣后,也就够下个月的人头税。 还得囤粮食的话,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这银子总是不够,还没捂热就出了。 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日子再往后靠,打猎就不行了,得想其他赚钱的法子。 钱的赚,而不是靠攒。 午饭点,裴寂还是没有回来。 崔小七本以为他跟上次一样,晚上就会回来,可一连几天,都不见他的踪影。 一开始,她心里还有些担心,倒不是怕他不回来,而是担心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不过仔细想想,他轻功很牛,打不过可以逃。 日子,照常过著。 日日去山里打猎,但都空手而归。 翌日,一大早。 崔小七站在院子中间,张开双臂,闭眼面向太阳,感受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愜意得不想动。 今天她要进城给家人添置过冬的衣。 “七姐,在干嘛?” 小九坐在屋檐下,一边摘掉大白菜上干掉的叶子,一边好奇地盯著崔小七问。 崔小七放下双手,转身、睁眼看著小九,“我在享受阳光的温度啊。” 说著,抬眼望天,天蓝得没有一片云点缀,天气贼拉好。 她想要不再去山里碰碰运气? 要是能猎到大猎物,进城还能卖个好价钱。 反正隔壁村发財哥的牛车要午饭后才进城,时间还来得及。 “小九,姐姐先去山里一趟,要是今日猎到猎物,回来给你带糕。” 小九一听,双眼放光,就差流哈喇子了, 重重地点头。 …… 眼看天色慢慢黑透,小九坐在屋檐下,守著炭盆烤火,眼巴巴地盯著院门瞧。 “小九,外面冷进来睡觉吧。”许巧巧在屋內唤道。 “娘,您先睡,我再等等七姐。” 许巧巧没在劝说,这三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地犟。 “小九,七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小八从屋內走出,她也是担心崔小七的。 往日天黑肯到家,前两次是和那个“活阎王”出去的,有危险,他定能护住,可今日一个人出去的。 “七姐没有……”话没说完,小九“腾”的一下站起身,死死盯著大开的院门。 一道黑影,正从夜色中缓缓走进院內。 第34章 重伤 “七姐、七姐、你可算回来啦。”小九雀跃的声音划破夜色,朝著黑影飞奔而去,张开双臂就要扑进对方怀里。 可伸出的小手却扑了个空,在空中胡乱划拉著,委屈巴巴道:“七姐,抱抱嘛~” 小九仰起小脑袋瞧去,这高度哪是什么七姐! 更可怕的是,抵在她肩膀处的东西,在月光下闪烁著森然银光——那分明是一把长刀! “坏……坏……”小九惊恐万分,嘴里只能机械地重复著这一个字。 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八慌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小九,摸了摸了她的肩膀检查著,“伤这了?” 小九摇头,声音里还带著未散尽的恐惧:“没。” 確认妹妹没有受伤,小八长舒一口气,立刻將小九护在身后,两人慢慢朝后退去。 警惕地盯著黑影问道,“谁?” 黑影背著月光,又裹著宽大的斗篷,根本看不清面容。 “裴寂~”低沉的声音从黑影口中传出。 小九一听这声音,眼睛瞬间亮了,就要上前,却被小八一把拽住。 “八姐,这声音就是姐夫呀!”小九肯定道。 小八仔细瞧去,那把刀的刀柄方才对著小九的,刀刃朝著的是黑影自己。 这才鬆手。 小九衝上前,停在黑影的面前,没敢像刚才那样伸手抱抱,声音还是有点怯懦,“姐夫,你有碰到姐姐吗?” “並未。”裴寂答道。 小九“哦”了一声,嘀咕道,“姐姐说你这几日去城里赚银子给小九买吃,我以为七姐去找你了,原来不是呀。” 语气满是失望,隱隱带著哭腔。 裴寂语气平淡道:“没有”。 小八担心崔小七,隨即说,“小九你和姐姐一同去隔壁村找发財哥,看看他回来没。” 说完,一把拉著小九,两人快速跑进了月色之中。 隔壁苟家村,紧挨著清水村。 小八和小九一路小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苟发財的家门前。她们顾不上喘口气,就用力猛拍院门。 院门被拍得摇摇欲坠。 “发財哥,在家吗?” 小八朝著院內大声喊道,此刻的她,已经完全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別人了。 “谁啊!要坐车明早再说。”屋內传出男人浑厚又暴躁的声音。 就差直接骂骂咧咧了。 小八一听,心里顿时慌了。 苟发財已经回家了,可七姐却没回来! 她连忙追问:“我七姐崔小七没一起回来吗?” 问完,小八侧耳,仔细听著屋內的动静。 “七妹子今日就没有跟我一同进城啊。”屋內的男人一听是找崔小七的,声音瞬间变得温和起来。 接著,屋內的油灯亮起。 “七姐回去哪了,呜呜……”小九害怕又担心,却又不敢大声哭,只能小声抽泣。 苟发財打开院子,院门外早已空空,没了人影。 …… 裴寂目光落在墙上原本掛弓箭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 他神色一凛,转身走到院门外,朝著空中勾了勾手。 剎那间,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半跪在他面前。 “人呢?”裴寂责声问道。 “夫人进山了,还在山里。”黑影低著头,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主人。 裴寂听到“夫人”两个字,微微错愕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渐渐没了耐心,继续问道:“为何还在山里?” “夫人猎豹子时受……伤,属下出现想要带出山,夫人用迷药……將我们迷晕,再……醒来时不见夫人踪跡,已经派人去满山寻找。” 黑影忐忑回答。 裴寂的手紧握成拳。 她那点躲闪的功夫,面对野兽无法招架。 只会用箭,若是箭不在手,在深山中,危险重重! 笨女人最好是安全地藏起来了。 裴寂冷眼瞥向地上跪著的暗卫,大袖一挥,地上跪著的两道黑影瞬间被甩出几丈远。 厉声道:“回去领罚。” …… 山洞內。 崔小七无力地坐在地上,火光跃动在她的脸上,显得苍白无比。 她紧张地望一眼堵住一大半的洞口,確定没有异常后,才虚弱地侧躺在火堆旁。 后背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嘶~”地倒吸好几口凉气。 回想起今日进山的经歷,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爆棚,还是倒霉透顶。 一开始,她遇到了出来觅食的猎豹,在她看来,猎豹可比野猪、野狼值老多银子了。 死的能卖十两,要是能活捉,价格直接翻倍。 为了那二十两银子,她一时贪心,打算活捉猎豹。 结果,她大大低估了猎豹的敏捷和攻击力。 不仅没抓到猎物,反而被它伤了。 那只腿上中了两箭的猎豹,最后竟还是跑掉了。 这还不算完,之后她又遇到了突然出现、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点背到了极点。 幸好裴寂离开时,留下了怪老头给的药,她隨手揣了几瓶在身上,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派上了用场。 不等黑衣人开口,直接撒了迷药。 可摆脱了两个,她却发现身后还有其他尾隨的黑衣人。 费了老鼻子劲儿算是甩开了人。 然而,更绝望的来了,她竟走到了“断臂崖”。 这里地形如同迷宫一般,就是她都不曾来过。 堪称“无人崖”。 胳膊上的伤口,她已经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可后背的伤口她实在够不著,只能任由它疼著,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山洞背风,没有鬼哭狼嚎的风声,可这份静謐反而让她心里直发毛。 洞外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枝丫的“咔嚓”声。 以及时不时传来夜梟那拉著哭嗓的鸣声,都让崔小七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崔小七不知道时间点,这种未知的等待,她崩心態了。 火堆的火苗已经在慢慢变小,已经没有树枝可烧。 这唯一令人心安的火光若是没了,那只会让她陷入惊恐的黑暗中。 洞內空间有一间屋子般大,崔小七强忍著疼痛,起身找到一处石壁上凸出了一块的地方,躲在后面。 总算是有了一丝安全感。 火堆树枝燃烧殆尽,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灭了。 只剩下发红的炭火发出一丝光亮。 崔小七的手攥紧衣角,盼著天亮得快一点。 山洞內的温度越来越低,她的脑袋也越来越昏沉,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崔小七觉得她大概是要掛了。 她穿到原主的身上,本是想著替她好好活下去,替她为娘养老送终,结果呢掛在这无人之地。 这兴许是魂穿最惨的结局了吧。 “崔小七!” 崔小七的眼睛已经撑不起来,忽闪忽睁,她嘴角苦笑地勾起一抹弧度。 这是死亡前出现幻听了吗?不然怎么会听到裴寂的声音。 眼前的石壁上出现一丝光亮,那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第35章 又穿了,別闹了! “砰!”堵在洞门的大石头被震碎,碎石滚落一地。 一身浸著寒气的高大身影踏入洞內,他手中的灯笼照亮了洞內。 洞內的景象一览无遗,凌乱的碎石、还有一堆燃尽的火堆。 来人蹲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了捻地上的火灰,还带著温热的触感。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寻找。 一块石头后隱隱露出半截鹿皮靴。 “小七!” 手中的灯笼“嗖”的一下狠狠插入地面,直接入地三分,迅速起身,大步朝著石头后走去 在灯笼昏黄的光晕下,他看到一张惨白的小脸。 崔小七微微闭合的眸子,透过一丝缝隙,隱约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这是又產生幻象了,看来真的是死了。 眼角似是有一滴泪滑落,双眼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闔上。 三日后。 崔小七缓缓睁眼,望著还是古风的屋顶,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死了就能穿回去,结果不知道又悲催地穿到了哪里,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就在她满心埋怨老天爷的时候,“嘎吱”一声,门开了。 崔小七心中一惊,立刻闭上双眼。 目前她还不知道自己穿到了什么人身上,处於什么处境,还是装昏睡比较妥当。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听著应该是个女孩子,若是男人,脚步声该是那种落地有声的。 脚步声在床边停下,接著崔小七感觉到有人將她翻转过去,趴在床上。 接著后背一凉。 这…… 怎么就掀开衣服了? 算了,是女孩子也就不计较了,看了就看了吧,还是后背也没啥不能看的。 等等…… 这是在背上涂抹东西? 温热的指腹落在肌肤上,涂抹打转,崔小七不由得战慄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 她悄悄睁开眼睛,观望房间內的陈设。 古色生香的桌椅板凳、床榻。 哎,这是又穿到了古代啊。 老天爷吶,咱就不能换个样玩? 鼻尖传来淡淡的药草香,崔小七无语,这副身体受伤了。 也是,不受伤怎么轮得到她穿过来。 “臭小子,涂个药这么磨嘰?我徒儿还没醒,你可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屋外传来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崔小七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 这声音是——老怪头! 那自己就没有死,还活著! 那就不用装了。 崔小七缓缓转过身子,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不疼了,但是痒得厉害,直想用手去挠。 “那个,谢谢姑娘劳心为我上药,我昏……” 瞧见身后的人时,本能地尖叫一声。 “啊!” 老怪头也不知是有什么大毛病,大冷天的坐在院內的大树杈上,侧躺在有积雪的树枝上,悠哉悠哉地喝著小酒。 屋內突然传出的惊叫声,嚇得他浑身一抖。 “哎呦”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幸好树下有铲得高高堆起的雪堆,要不然他这把老胳膊老腿非得摔散架不可。 老怪头扶著老腰站了起来,心中担心自己的徒儿,一瘸一拐地朝著屋子里面半走半跑。 “咋地啦!”老怪头推开屋门的瞬间,裴寂的第一时间挑起被子,將崔小七整个人罩进被子里。 被子下崔小七的一张脸红得透透的。 “无事,醒了。”裴寂盖上手中装著药的瓷瓶,起身將其放置在一旁的高桌上。 崔小七眼睛咕嚕嚕转了一圈,回想起那夜昏迷前的幻听和幻象,暗自心惊。 原来那不是幻听幻象,真的是裴寂! 可那是无人崖啊,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这下好了,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徒儿醒了?”老怪头一听人醒了,脸上立刻笑开了。 昏迷三天总算是醒了,再来晚点,他都救不回来。 崔小七坐直了身子,慢慢拉下被子,露出通红的一张脸,接著又將被子裹在身上,挡住后背乍露的春光,“醒、醒了……” “饿了吗?师傅给你做饭去,等著——”老怪头转身往外走。 他每走一步就倒吸一口冷气,估摸著是摔岔气了。 老怪头一走,房间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崔小七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手、眼通通没地放,侷促地绞著手指。 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裴寂转身目光如钉,钉在她的身上。 “谢谢你救了我,我……”崔小七说话结结巴巴的,还在想要不要再客套点,说点矫情的话时,听到裴寂丟下一句,“没有下次!” 转身离开。 崔小七见人离开,立马放鬆下来,又是伸胳膊展腿,又是耸肩,活动筋骨。 放下被子下了床,扭头朝著后背的伤口看去,扭过来扭过去就是瞧不见。 路过窗户的裴寂通过一丝窗户缝瞧见里面的人儿,眼角挑起,朝著厨房走去。 屋顶上坐著的秋风,伸出长指甲戳了戳落叶的胳膊,惊讶地说:“我不是眼了吧?怎么瞧见督主方才笑了?” “好像是笑了。”落叶也一脸不可思议。 两人面面相覷,都觉得难以置信。 关键是督主还去厨房了,而且好像是在做饭? 俩人整齐划一地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 崔小七劫后余生,感嘆活著真好。 她也发现了身上的衣服不是那日进山穿的,这件衣服一看就是贵重的料子。 可惜后背是直接齐齐割开的,应该是裴寂为了涂药方便。 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衣裙。 崔小七坐在床上,又拿起被子披在身上。 没过多久,老怪头先是在屋门外轻轻抠了几声,这才推门而入。 “尝尝这餛飩合不合口味。”老怪头將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餛飩放在床榻前的高桌上。 崔小七往桌那边挪了挪,闻著扑鼻而来的葱香味,飢饿感瞬间被勾起。 她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夸奖:“师傅真厉害,比餛飩摊的餛飩都好吃。” 这夸奖的话一出口,老怪头朝著窗户处瞧了瞧,一道身影离开。 崔小七吃得饱饱的,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师傅,我昏睡几天了?” 老怪头摸著鬍子,仰头想了想:“算上你来的那日,今天是第四天了。” 崔小七“腾”的一下站起身,惊呼道:“什么!第四日了?我娘和妹妹们不得急得团团转,不行,我现在得回去。” 说著就往屋外走。 老怪头又不能上手拉她,只能在后面喊著:“你这丫头,你就这副样子回去?” 崔小七已经迈出门槛的一只脚退回屋內。 老怪头说得也对,总不能披著一床被子招摇回去吧。 就在这时,裴寂没声没响站在门外。 北风卷著雪,在他身后的青瓦屋檐下打著旋儿。 他抬脚跨过门槛,两人距离不过一拃。 崔小七怔怔地望著他。 只见他一手上,多了一件粉色衣裙。 “给我的?”她声音轻轻的,尾音带著不確定的上扬。 想著应该是给自己的吧。 毕竟身上的衣服实在是不適合穿出去。 “嗯。”裴寂面色如之前一般清冷。 可崔小七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只是说不出到底是哪不一样了。 她伸手去接衣服,指尖无意碰到裴寂微凉的手背,就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把衣服搂进怀里往后缩。 眼神慌乱地瞥向別处。 裴寂转身跨出门,背对著屋子,冷清清道:“还不走?” 崔小七懵了一瞬,他这是叫我? 还没等她开口,老怪头已经应了一声“走,走啊~” 待屋门关上,她快速走到床边,换好衣服后,这才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裴寂负手而立站在屋檐下,听到开门声,侧头扫了一眼,便移开。 尺寸合適,只是…… 崔小七方才慌忙穿好,也没仔细瞧。 现在一看,简直不要太合身。 腰是腰、胸是胸。 而且巨显身材。 领口那圈蓬鬆柔软的白狐毛,蹭得脖颈暖绒绒的。 屋檐下,老怪头蹲在那儿捣鼓毒草,头也不抬地说: “徒儿,你能醒来,伤是好的七七八八了,可这药还得按时涂抹,女孩子爱美,不能留疤,不过你何时跟著为师学习毒术?” 崔小七眼珠子一转,打著哈哈:“那个、过段时日吧,我需把家人安顿好,才能全身心地跟著您学习嘛。” 老怪头狐疑地抬眼看她,直觉告诉自己这丫头八成对毒术不感兴趣,那就更不能逼了。 心里盘算著,过段时日,徒儿不来,他就找上门住下,再慢慢…… 哎嘿…… 这个主意妙。 “那成吧、回去吧。”老怪头摆了摆手。 崔小七瞧著老怪头的奇怪的表情,总觉得他在算计著什么,八成是跟自己有关係。 “那师傅下次见。”崔小七话落,朝著裴寂静走去。 刚走两三步,脚下一绊,踩到了过长的裙角。 她“啊”的一声,身子往前栽去,心想这下要摔个狗啃泥了。 第36章 被刁难 崔小七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一只冰凉的手稳稳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一带。 她整个人直直撞进带著冷香的怀抱里。 崔小七仰起头,正好瞧见裴寂喉结似有若无地动了动,心跳一下子卡在嗓子眼,慌忙站稳,裙摆有点长,走起路来怪彆扭的。 她压下心底的慌张,提起裙摆,“走吧。” 裴寂目光在她提起的裙摆上停留一秒,转身走出医馆。 他腿长步子大,走得飞快,崔小七只能一路小跑,后裙摆扫过雪地,留下一道拖痕。 俩人一前一后的在雪飞舞的长街上行走。 裴寂微侧头,余光扫到身后一路小跑的崔小七,不自觉地步伐幅度变小。 崔小七这才能追的上,俩人並肩而走。 “那个~”崔小七有话想问,咬著下唇,拽了拽裴寂的袖子。 此时,街边传来小贩的吆喝声打断她要说的话。 “糕、卖好吃的糕咧~” 崔小七脚步一顿,扭头看向糕摊位。 裴寂的袖子被拽著,也只能跟著她停下脚步。 顺著她的视线看去。 崔小七转过头,仰著小脸,睫毛上还沾著雪,“给我换衣服的时候,我……我的银子你有看到吗?” 说到“换衣服”三个字,她耳根子瞬间红了。 要的是自己的银子,可咋就这么不好开口,有点矫情了昂。 这不好。 裴寂望著崔小七的发红的耳根,眸光微闪。 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和五十个铜板摊开。 崔小七笑了,这银子就是那日揣的。 她伸手接过银子,揣进怀里,捂著银子笑得眉眼弯弯,这下可以给小九买糕了。 崔小七跑向糕摊,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大大的油纸包,小心地捧在手心。 她揭开油纸,取出一块糕递给裴寂:“喏,请你吃呀。” 一片雪落在崔小七的睫毛上,隨著扑闪的睫毛,上下跃动。 半张小脸隱在雪白的狐毛后面,不像平日里那般英气逼人,而是透著从没见过的娇俏劲儿。 裴寂移开视线,眼底升起莫名的情绪,“不喜吃甜食。” 丟下这句话,率先迈步继续走著。 崔小七撇了撇嘴,上次给葫芦也说过这话。 她將糕放入油纸中,仔细包好。 “阿寂!”崔小七声音脆脆地喊道。 裴寂猛地顿住脚步,每次他唤他阿寂时,就是有事相求。 “我们去成衣铺吧,我想给娘和妹妹们买衣。” 裴寂:……调转脚步朝著左边的成衣铺走去。 崔小七:今日这么好说话? 仅愣了一下,立马去追他的脚步,气喘吁吁地喊著,“你走慢点儿噻,我背疼。” 裴寂垂眸,停下。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不会与人相处,尤其还是姑娘。 崔小七也就是抱怨一嘴,並不是真的责怪。 见他不说话,笑著摆摆手:“逗你呢。” 又紧接著催促道,“你的面具快带上,可不能被仇家认出。” 裴寂从袖中掏出银色面具戴上,只露出冷峻的眉眼。 可能是下雪的缘故,成衣铺里冷冷清清,没几个客人。 崔小七盯著墙上掛著的衣款式犯了难,琢磨著小八和小九会喜欢哪种。 正想著,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糕“啪嗒”掉在地上。 她心疼地看著糕,慌忙蹲下身子去捡,伸手去捡最后一块时,一只绣著金线的鞋子,冷不丁地踩了上来。 还故意使劲儿在地上,摩擦摩擦~ 才抬脚。 崔小七:!! 撞人不帮忙捡糕,还这么没礼貌! 心中怒火升腾而起。 头顶上方传来尖酸刻薄的声音:“瞎眼了吗?就往我家小姐身上撞,呦!踩成稀巴烂了呀,捡起来还能吃呢!” 崔小七咬唇,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突然,胳膊被裴寂轻轻握住,將她拽了起来。 崔小七盛著怒火的眸子扫向说话的婢女身上。 眼神若能杀死人,此刻那婢女怕是凉透了。 婢女被她骇人的眼神嚇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崔小七瞧著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糕,油纸边缘蹭著几星灰渍,好在糕点本身没沾太多脏东西,还能吃。 可再瞧地上那块,早被踩得稀烂,碎成了黏糊糊的一团。 糟蹋粮食,当真是可耻。 自己都捨不得吃一块,结果…… 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被人踩了糕还倒打一耙,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正要好好理论一番,目光却钉在了她家小姐身上。 眉如黛,唇如脂,眸子如秋波流转,含情脉脉。 身材不似一般大家小姐那般以瘦为美,身姿丰腴得恰到好处。 裹在绣著海棠的襦裙里,活脱脱是朵沾著晨露的芙蓉。 崔小七只觉得自己词穷,无法用词去形容,反正就是很好看。 別说男子看了移不开眼,就是她看了也走不动道啊。 裴寂瞧著崔小七的目光不悦地皱眉。 莫不是喜欢…… 婢女瞪了一眼崔小七,这女子怎么跟个登徒子似的瞧著自家小姐。 “不长眼的东西!”丫鬟柳眉倒竖,又嚷嚷道,“撞了我们家姑娘还不道歉?” 丫鬟说话时,手还指指点点的。 腕上成色差的玉鐲子,叮噹作响,透著股子囂张劲儿。 “没见过我家小姐这般天仙般的人吧,別把眼珠子瞪掉了。” 崔小七注意到自始至终,那位芙蓉般的小姐都倚著手炉,噙著淡淡的笑。 由著婢女囂张跋扈。 如此纵容,这小姐的脾性怕也跟她婢女一般无二。 可惜了这副美皮囊。 那就好好算算帐! “破嘴这能叭叭……今日出门没漱口么,滂臭滂臭的!” 崔小七把沾灰的糕往裴寂怀里一塞,双手叉腰,“明明是你们撞过来,还故意踩烂糕,十个五十文,赶紧赔钱!不赔钱!我打到你给钱!” 她故意把声调提得又尖又利,活脱脱市井泼妇的架势。 你凶我更凶! 倒真把莲儿唬得一愣。 “血口喷人!”莲儿尖著嗓子跺脚,“明明是你不长眼撞……” “我站在原地没动,难不成糕自己长腿跑过去给你踩?”崔小七翻著白眼回懟。 眼角余光瞥见店內两个老客正慌慌张张往门口挪。 没摄像头,谁能说的清,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况且方才明明是她们撞过来,不长眼睛的是她们才对。 掌柜的瞧见两方穿著的衣料金贵,都是惹不起的主儿,不敢上前劝架,躲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莲儿。”芙蓉般的女子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像浸了蜜,“给这位姑娘一两银,我们不好与一个姑娘爭嘴,且让著吧。” 崔小七听出了暗讽的味道。 只不过倒是大方,一两银呢。 那叫莲儿的婢女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两银扔在了地上,“我家小姐心善,就当打发叫子了。” 崔小七:…… 这婢女这个德行怕是跟主子学的,真是破锣配破盖的。 但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捡唄。 崔小七正要弯腰去捡,手腕突然被裴寂扣住。 “啊……”那婢女突然膝盖钻心地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好巧不巧跪在那锭银子上,又是一声痛呼。 崔小七捂住耳朵挡住噪音。 婢女疼得脑门直冒汗,怨懟的捡起地上的银子朝著崔小七砸来。 千钧一髮之际,裴寂揽著她旋身避开,掌心稳稳接住那锭银子。 接著递给她。 那小姐瞧著裴寂一瞬间,眼中闪过探究。 眼波流转间褪去傲慢,换上了大家闺秀的温婉。 到底是藏不住一股子狐味。 崔小七接过裴寂手中的银子,塞入怀中,挽住他胳膊,脑袋亲昵地蹭著他肩头,娇声道, “相公,你也帮娘挑挑看,是那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 余光瞥向小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让你惦记! 裴寂:…… 不知为何,那小姐却笑了。 崔小七还以为那小姐要展示泡茶的功力,结果就那么走了。 那婢女一瘸一拐跟在后头,临走还恶狠狠地剜了崔小七一眼, “小姐,那死丫头一看就是讹人的,咱们不该给银子!”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嘟囔。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整条街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莲儿捂著火辣辣的脸颊,慌忙又连扇自己好几个耳光。 连忙跪在地上,额头贴著雪地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一辆金丝线绣著“裴”字的豪华马车碾著积雪停在二人身边。 车帘掀开,露出张温润如玉的脸。 男子薄唇浅勾,眉眼含笑如翩翩公子,可偏偏眼尾上挑,又添三分不羈。 那小姐瞧见男子,眼波流转间儘是嫵媚: “阿尘可知,方才店內有位戴面具的郎君,那露出的鼻和唇,倒与你有著六七分相似呢。” 语气里藏著试探,“害得棠儿差点以为是你在私会小娇娥。” “哦?”男子挑眉,眼中划过一抹深意。 …… 成衣店內,掌柜的眼看店里就剩这么两位客人,生怕今日不开张,立马上前热情招呼。 崔小七拿著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银子,一次性买了五件衣。 临了又回头瞧了瞧站著门外,背过身的裴寂,指著那件袖口绣著暗纹的墨色锦袍说: “再按他尺寸来一件。” 本想为他买一件普通的就成,可一想到他救了自己,便选了贵重料子,作为答谢。 人得知恩图报,不能没良心。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窗台上那盆腊梅, 结帐的时候,崔小七笑不起来了。 第37章 你怎么捉到的? 裴寂那件衣服的价格一顶四,加在一起,一两银子! 崔小七暗自庆幸今日有“散財小姐”。 站在门外的裴寂,瞧著满天的风雪,回头瞧见掌柜在包衣服。 目光落在沾了灰的糕上…… 五件衣不重就是体积太大,崔小七拽著掌柜软磨硬泡,愣是要来两片有瑕疵的绿色布料,包住衣服。 两只圆滚滚的包袱左右肩各挎一个,乐滋滋地出了门。 这料子虽有瑕疵,但也没破洞,等开了春,就能为小八、小九做两件春衣。 俩妹妹皮肤白,绿色的料子更衬肤色。 崔小七站在门外,四下望去。 人呢? 她撇嘴,这人咋又跑了。 一辆马车停下店铺前,朝著崔小七喊了句,“七妹子!” 小七闻声看去,台阶下停了辆枣红漆马车,车夫的位置上坐著苟发財。 哎呀,正愁不知道怎么回村呢。 “七妹子这是要回村?巧了不是,我正赶回去,免费捎你一程!”苟发財打量著崔小七背后的大包袱。 隨即挪了挪屁股,空出个半尺宽的位置。 马儿脖子上的铜铃叮噹响。 崔小七正愁不知怎么回村,这车就来了。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 崔小七眉眼带笑,刚要应下,一道黑影突然笼罩下来。 抬头一看,裴寂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和马车之间,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不用。”裴寂声音冷硬,像块冰疙瘩。 崔小七拽了拽裴寂的袖子,压低声音著急道:“別呀,外头雪下得这么大,总不能走著回去吧?” 裴寂转过身,面具下的眼神不容置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苟发財看著两人靠得极近的模样,粗眉毛皱成了麻。 这突然冒出来的面具男人是谁?怎么和七妹子这么亲近? “七妹子,这位是?”苟发財强笑著开口,语气里藏不住的酸意。 崔小七探出一颗脑袋,大大方方地介绍道,“这是我相公。” 她看出苟发財对自己的心思,藉此直接打消他心中那点念想。 说实话,这苟发財人吧瞧著不错,可是呢,畏畏缩缩的。 这苟发財可是看上崔小七有几年了,因为王守財放出的话,愣是不敢上门提亲,怕得罪人。 在崔小七看来,那压根就不是真心喜欢。 爱一个人,是义无反顾的,而不是权衡利弊。 苟发財有些后悔,心中泛起酸意,眼皮垂下盯著手中的马鞭。 面具男那气度,应该是大家族的人,而他只是车夫。 天上云,地上泥真是无法相比。 苦笑著摇头,不甘心也就没那么不甘心了。 “那就走嘍,回见。” 苟发財扬起手中马鞭,狠狠甩在马臀上! 马儿吃痛嘶鸣,四蹄腾空扬起半人高的雪雾。 他被惯性扯得向后仰倒,后脑勺“咚”地撞上车厢,发出闷响。 崔小七:…… 马车渐远。 崔小七回神,好奇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她的目光落在裴寂怀中的糕上。 ? 糕上沾惹的一层灰不见了,他擦了? 崔小七疑惑,正琢磨著,头顶落下一句,“走。” 雪小了。 俩人几乎是並肩而行,他们走过长雀街,拐进铜雀街,又在凤来街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崔小七走得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微喘著,脚底板走得发疼,正想开口让他停下,休息下再走时。 就听见裴寂低沉的声音传来:“到了。” 崔小七嘴里呼出一口白雾,终於是到了。 她抬眼打量眼前的高宅,大门上方竟也没有掛匾额。 她下意识地转身左右张望了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 对了!是那夜! 他“飞”进这座宅院,去拿原主爹的那件衣服! 可他为什么又带自己到这里? 哪有飞贼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光顾”过的宅子门前? 裴寂抬腿跨上宅邸前的六七层台阶,走到朱漆大门前。 崔小七慌忙跟上,想劝说儘快离开此地,要是被宅子主人抓到,可是要送官的。 他那副细皮嫩肉,哪经得起詔狱酷刑! “裴……” 只说了一个字就瞧见,门开了! 裴寂朝著庭院里面走去。 崔小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追了上去。 她一直胆战心惊地跟在裴寂的身后,生怕被人活捉送官。 这座宅院大得惊人,迴廊九曲十八弯,崔小七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崔小七一路走来,越走越纳闷,竟不见一个人! 庭院却很是乾净,一看就是长期有人在细心打理。 今日下著雪,地上却只有薄薄一层雪,显然是刚被洒扫过。 正胡思乱想著,裴寂突然停下脚步。 崔小七剎车不及,差点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她从裴寂的身后探出身子,好奇地朝前方看去。 只见空旷的院子中间有个被布罩著的东西,形状看起来类似於笼子。 忽然。 一声“嗷呜”的低吼,紧接著又是几声低低的,像是小猫般的呜咽。 “这是?” 崔小七不可思议地看向裴寂,眼中满是震惊。 这声音是猎豹! …… 另一边,婢女莲儿奉她家小姐之命,前往城內有名的糕点铺——芙蓉记买糕点。 谁知,她刚踏出芙蓉记的门槛,眼前突然一黑。 等莲儿再次醒来时,发现全身无力,无法动弹。 冰冷的地面透过衣料传来阵阵寒意,冻得她直打哆嗦。 眼前站著两个黑影,背光而立,瞧不清模样。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她胆战心惊地问,“你……你们……要做什么?” 內心慌的一批,无论是谋財还是贪色都可以,只要不是害命就行。 “我……我有银……” 话说一半,黑影罩了下来,她只觉下巴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下巴骨就被卸掉了。 黑影手中握著一块稀巴烂、黏糊糊的不知名东西,猛地往她嘴里塞。 又油又甜。 一块接著一块,塞得她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 莲儿只觉得自己快被撑死了,满脸泪水。 她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匪徒! 就在她以为这一切终於结束的时候,却见黑影盯著她的腿,森然的声音问同伴:“左脚踩的?” “右脚踩的。” 莲儿听得一头雾水,脑子乱成一团,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根本来不及捕捉。 她只知道,眼前的匪徒绝对是个变態! 她嚇得拼命將腿往回缩,可哪里躲得掉。 “啊~” “啊~” 两声悽厉的惨叫响彻云霄,巷外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紧接著便匆匆离开,生怕惹上麻烦。 片刻后,巷子口出现两个人影——秋风与落叶。 秋风抽出怀中粉色的帕子,满脸嫌恶地擦了擦手:“脏死了!不是左脚?” 落叶斜睨了秋风一眼,像是再说你眼瞎啊。 “右脚!” “得!意见不统一,两只脚都断了就是。”秋风无所谓地耸耸肩。 …… 崔小七拽掉罩著笼子的布,一只猎豹出现在眼前。 看著这猎豹,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目光落在猎豹腿上插著的箭矢,不多不少,正好两箭。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这就是那只伤了她后跑掉的猎豹! “天啊!”崔小七惊呼出声。 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那日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再看看这座宅院,裴寂熟门熟路的样子,就像走过了千百遍。 “嗷呜~”猎豹匍匐在笼子里,舔舐著伤口。 突然,它的豹眼看到了崔小七,立刻瘸著腿站起,发出一声怒吼,像是见到了天敌。 崔小七围著笼子走了几圈,双手叉腰,挑衅道:“呦呵!都在笼子里了,还想吃了我?有本事你来咬我噻~” 说著,朝著对著猎豹勾了勾手指。 猎豹:……(早已没了力气,爪子都抬不起,也就只能吼几声) 裴寂:…… “咬不著是不?那还不乖乖夹起你的尾巴,给我坐下!”崔小七对著猎豹下命令。 猎豹臥了下去! 崔小七:“这么听话?” 而猎豹心里却在咆哮:爷我是腿疼得立不住! “裴寂,这猎豹可聪明了,你怎么捉到的?还有你怎么找到我的?”崔小七提著裙摆,快步走到裴寂身前,扬起小脑袋。 在她看来,裴寂实在太厉害了,猎豹虽然受了伤,但依旧敏捷无比,且聪明的不像动物,倒像是有人类的智慧。 “跟著你的血跡找到的,它在洞口趴著……” 裴寂表情淡然地说著,好似在说今日吃了什么一样语气轻鬆。 崔小七在想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 伤口確实会沿途留下血跡,可那日,日头很好,雪会消融,血跡不就会消失吗? 但很快想起,那日她专走背阴处,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可信度。 她回头瞧著身后笼子里的猎豹,喃喃自语:“它趴在洞口?” 努力回想著洞內的情景,好像確实有掉落的动物毛髮。 当时伤口太疼,没注意看,现在想来,应该是猎豹脱落的毛。 她占豹巢了? 幸好提前堵住了洞口,不然这会已经在它的肚子里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要是你没有找到我,我怕是成了它的大餐。”崔小七语气诚恳。 “出手吗?”裴寂问。 “嗯?出手?”崔小七没太听懂他的意思。 “你活捉它不就是为了银子?为了银子命都可以不要!” 崔小七从裴寂的语气中听到了指责和怒气。 ? “出、出啊~”怎么著也得给它卖了换成银子。 有银在手,心中不慌。 裴寂淡淡“嗯”了一声。 一道身影从廊下走出,走近崔小七后,从袖子中摸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第38章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给、给我的?”崔小七不確定地问道,看著眼前的老者,又瞧了瞧裴寂。 “姑娘,我是府邸管家冬伯,这猎豹,我家主人愿千两银买下。” “千两银?”崔小七被这突然而来的银子砸懵了,这家主人出手也太阔绰了吧。 市场价只有二十两,这千两啊,翻了五十倍。 暴发户啊这是。 她目光好奇地落在银票上,这是穿来这两年,第一次真切地看到银票长是什么样。 虽很懵圈,崔晓小七还是摆手拒绝:“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不下刀子就不错了! 裴寂:为银子命都不要,此刻千两银摆在眼前,却不要? 冬伯一脸为难,“这……一点薄银,不多不多,收下吧。” 他目光悄然看向裴寂。 崔小七嘴角抽抽,有钱人说话都豪横,这叫不多? 她都快忘了前世隨便买买买是什么心情了。 猎豹肯定卖,但烫手的银子不能接。 只能自己砍自己一刀! 崔小七想了想,“按行情给吧~” 冬伯哪知道什么行情,他也没买过这等猛兽,无奈压下一半价格,试探地问,“那五百两?” 崔小七摇头。 “那三百两?”冬伯实在是没想到,还有送不出手的银子,这也太怪哉了。 崔小七还是摇头。 冬伯颤音道,“一百两?” 这再少下去,他这个管家也不必当了。 “成交!”崔小七立刻答应下来,千两银子她不敢收,这百两银子还是能心安理得地拿著。 这大户人家,隨手就是千两,再不答允,就真的有点二百五了。 “那个,冬伯我不要银票,要一两的银锭子。”崔小七提了一个小小要求。 她就喜欢实实在在摸到银子的感觉。 “夫……姑娘稍等……这就给您去准备……” 冬伯差点说漏嘴,慌张说完朝著廊下走去。 “你跟这家宅子相识?”崔小七忍不住问道,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大咧咧地站在人家的地盘。 猎豹还搁人家院子放著。 过了小片刻。 裴寂才从喉咙溢出一个“嗯”字。 没有解释,没有说破。 “你有这么有钱的朋友,还做什么……”崔小七下巴朝高墙扬了扬,手在空中比画著飞檐走壁的动作。 不言而喻。 裴寂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懂。 崔小七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撇了撇嘴说:“好了,不说了,我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崔小七回头,看见冬伯双手捧著一只木盒子走来。 “姑娘,按照您的要求,百两银~”冬伯说著,打开盒子。 崔小七凑过去一看,一锭锭可爱的银子,在盒子里排排坐。 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她伸手接过盒子,转身就塞到裴寂怀中,“麻烦『相公』帮我拿下哈、辛苦啦~” 冬伯低下头,藏起扬起的嘴角。 “大叔,那猎豹腿受伤,若是豢养的话,还是儘早找兽医医治。” 崔小七瞥了一眼笼子里趴著的猎豹提醒道。 …… “我们总不能走回去吧?”崔小七实在走不动道了,一屁股坐在长街麵摊前的凳子上。 从早上到现在,这双腿就没停过,比进山打猎,走的路都要多。 可反观那傢伙,竟不带一丝喘气的。 她双手捶打著发麻发胀的腿,既然坐下了,那就吃碗麵,补充体力。 於是对著麵摊老板喊道,“掌柜的,两碗面。”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 “每碗加一个蛋!”崔小七又补了一句。 咱现在也是有钱人,吃他一碗加蛋的面。 裴寂折返回来,在她对面坐下,隨手把木盒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你可慢点,別被有心之人瞧见里面装著什么。”崔小七警惕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说。 “有银子为何不买辆车。”裴寂收回落在桌上的袖子,仔细地掸了掸灰,仿佛桌子有多厚的土似的。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崔小七。 对啊,现在有钱了,確实该买辆车,以后出行也方便。 “那、吃完饭我们就去买。”崔小七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拥有一辆自家马车。 这银子总是自己长腿跑,还不如提前在刀刃上。 崔小七一碗麵吃得稀里哗啦。 裴寂皱眉,则是慢条斯理的吃完。 …… 牛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林间小道上。 崔小七心情大好,嘴里哼著裴寂从没听过的曲调。 哼著哼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今日真是赚大发了,一两牛车往日可是得十两银,今日却只要五两,哎呦喂,捡了个便宜。” 崔小七美滋滋地嘀咕著,也不知道是说给裴寂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裴寂內心无语,马车不选偏偏选了最慢的牛车。 牛车晃啊晃地,晃到村口时,已是下午。 村口的大翠正靠著一棵枯树嗑瓜子,看到崔小七,立马站直了身体,亲切挥手喊道,“哟!好几日不见七妹子,原来是进城去了。” 她这热情的態度,让围坐在村口的其他乡亲们面面相覷,都觉得奇怪。 里正家和崔家什么时候关係变好了? “文娃子之前扬言可是非七丫头不娶的,大翠这热情劲心里不膈应吗?” 崔小七隔壁的杨婶小声说道。 “膈应啥?膈应的不应该是文娃子吗?哈哈~”村里的光棍二麻子笑著说。 大翠朝著二麻子“呸”地吐了一口瓜子皮,正好糊他一脸。 眾人见状,鬨笑起来。 二麻子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跟著笑。 “你们瞧,七丫头可太有福气了,那相公跟个天仙儿似的,这晚上抱著睡觉,都嫌夜不够长呢~” 村里赵家媳妇儿一边说,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裴寂。 大翠想起王文翰,再看看板车上的男人。 这男人跟男人,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 崔小七瞧著村口人,就当没有瞧见,也没听见。 一天天没事坐在村口,议论东家长,西家短,无聊! 崔小七瞧了一眼大翠,微点头,就当是打招呼了。 二麻子摘下脸上的瓜子皮,也不避讳,直言道,“这崔家孤儿寡母的竟买得起牛车了?” 还有这七丫头今日穿得真好看,像是官家小姐似的。 恨不得上前…… 大翠瞧见二麻子色眯眯的表情,又啐了一口。 癩蛤蟆真敢想,她装作脚底打滑,狠狠地踩在二麻子脚上。 二麻子疼得“嗷”一嗓子,抱著脚在原地直蹦躂。 崔小七抿唇偷笑。 怎么瞧著,大翠嫁给王文翰是白瞎了。 乡亲们看著二麻子滑稽的样子,又是一阵鬨笑。 蹲在院门口雪地上,拿著树枝画画的小九,听到村口的大笑声,好奇地抬眼一瞟。 这一瞟可太惊喜了。 她猛地站起身,朝著院內喊道,“娘、八姐!七姐回来、回来啦……” 喊完,撒开腿就朝著牛车跑过来。 屋子內的许巧巧和小八听见小九的声音,都没动。 只因这几天,小九天天都会这么喊一嗓子,每次都是看错了,今天估计也不例外。 小九快跑到距离牛车几丈远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瘪著嘴,委屈巴巴地盯著崔小七。 那眼神就像崔小七是拋弃她的负心人。 牛车在小九面前停下,崔小七招手:“来姐这里。” 小九再也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崔小七怀里,边哭边喊:“七姐、七姐!” 崔小七揉了揉小九的脑袋,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个小哭包。 “坐上咱家牛车,回家。”崔小七说。 小九泪眼汪汪地抬头,看著牛车,不敢相信地问:“咱家的?” “嗯。”崔小七点头。 “耶!太好啦,咱家有牛车了。” 小九兴奋地举起双手手舞足蹈,然后爬上板车,硬是挤在崔小七和裴寂中间。 裴寂此刻很想將这个爱哭的丫头扔下车。 崔小七把牛车赶进自家院子,黄牛“哞”地叫了一声,“吧嗒”掉下一块牛粪! 崔小七乐了,这牛真懂事,早不拉晚不拉,到家了才拉,这可是天然的肥料啊。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裴寂,你挑的这头牛真不赖,你……”崔小七说著侧头去看他。 人呢? 抬眼扫视一圈,人远远地站在房檐下,以袖挡口鼻。 崔小七:…… 好傢伙,跑的够快的。 屋內的许巧巧听见院內的动静,知道是真的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 小八放下手中的书。 “丫头!” “七姐!” 崔小七闻声,瞧著奔出屋子的许巧巧和小八笑说,“我回来了。” 这几日她们怕是担心坏了。 第39章 他能……行房? “娘,八姐,这是咱家的牛车,它以后就叫雪!” 小九一脸自豪地介绍,已经开始炫耀了。 许巧巧和小八同时看向崔小七。 显然小九的话,听听就好,並没可信度。 “小九说得对,就是咱家的牛车。”崔小七又“嗯?”了一声,看向小九。 这么快就有名字了?还是雪? 咋听著这么彆扭? “七姐,雪不好听吗?可我喜欢呀!” 瞧著小九对著名字一脸的满意,崔小七实在说不出“难听”两个字。 只好敷衍地点头:“既然名字你起的,这牛粪你来收拾,铲到后院堆到一起,开春用来追肥庄稼。” 小九想也没想,爽快答应:“好的!” 一点也不怕脏。 屋內炭盆烧得噼啪作响。 崔小七拿出新衣,递给许巧巧和小八。 小九蹦跳著搂住粉嫩的袄子,移不开眼,小心地放在床上。 生怕手摸脏了新衣。 “裴寂!这是我的谢礼……送你。” 裴寂看著怀里的墨色云锦长袍,薄唇微动却没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 “小七,你的呢?”许巧巧的目光落在包袱里那件男子的衣服上,大概猜到是给崔有粮准备的。 “我呀,这不穿在身上嘛,好看吗?” 崔小七说著,原地轻盈地旋转了一圈,裙摆如盛开的桃般绽放开来。 “好看,我们七丫头穿什么都好看呢。”许巧巧笑得合不拢嘴,她这个女儿是越长越俊。 小八的目光在裴寂和崔小七身上来回扫过。 这稀贵的料子,绣工,样式,分明就是出自宫內『尚衣局』之手。 瞧七姐这模样,怕是不知。 依她的性子,若是知晓,断然不会展露人前。 这个“活阎王”竟这般捨得。 裴寂睨著一脸开心的崔小七,不知为何,心中泛烦闷——她没有给自己买! 崔小七掏出油纸包,糕甜香漫开来。 她撕下三分之一油纸包了两块糕点,拎起衣说:“娘,你们吃糕,我去小叔家。” “小七,你也吃一个再去也不迟。”许巧巧说著递给崔小七一块糕。 崔小七摇头,“回来的路上,吃了两块呢,太腻了,吃不下了。” “我怎么没见你吃?”裴寂冷不丁开口,那意思分明就是你根本没有吃! 崔小七递给裴寂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闭嘴,不要多话。 平日,一个字都不屑於开口,今日话多了昂。 许巧巧幽幽嘆了口气,就知道这丫头又…… 崔小七连忙挽住她娘的胳膊,“娘您別听他瞎说,他眼睛就没在我身上瞧,咋知道我吃没吃?” “对了,娘,我几日没归家,就只有小九哭哭唧唧,您和小八好似並不担心我。” 为了结束上面那个话题,崔小七只能转移话题討乖道。 “莫乱说,小裴的眼里都是你,你不见的那日,是他告诉娘,你活捉一只豹子,要在城內多待几日,卖个好价钱,小九就是太想你了,这丫头离不开你。” 崔小七诧异地转头看向面色清冷的裴寂,他竟如此心思细腻,编的藉口也是溜溜的。 一道橘色残阳铺在他的眼角眉梢上,眸內如星河闪闪,她竟看得移不开眼。 许巧巧作为她娘,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变化。 “七姐、你瞧啥呢?姐夫脸上有东西?我咋没瞧见哇……” 小九踮著脚尖,盯著裴寂的脸细细瞧著。 小八一把拉住小九就往门外拖:“走啦走啦!” “欸、欸、八姐干啥拖我走啊,我的新衣、衣服~”小九的声音渐渐远去。 许巧巧捂嘴偷笑,抱著糕,拿起小九的衣也出了屋子。 这小两口相处得还不错呢。 崔小七回神,慌忙移开视线,“那个、我去小叔那一趟。” 说著抱起床上的衣往屋外冲。 天是黑得真快,等崔小七走到村西尾时,满天星河已压了下来。 崔有粮摸著怀里柔软的衣,鼻音浓重道,“你这丫头,有钱就自己攒著,別给小叔浪费这银子,我整日窝在屋子里,不觉得冷。” 崔有粮上一秒说完,下一秒漏风的屋子“呼地”钻进一股子寒风,冻得他一哆嗦。 他蹩脚生硬地圆场子,“生了火就不冷了……” 崔小七望著四处漏风的屋子,眉头紧皱,之前咳嗽想来就是冻感冒的,日日处在这样的环境中,身体哪能吃得消…… “穿上。”她声音里带著不容置疑的执拗。 崔有粮从没听过侄女这般硬气的语调,忙不迭脱下补丁摞补丁的旧袄。 哆嗦著套上新衣,又把旧衣严严实实裹在外面。 崔小七知道他是怕新衣弄脏,也就由著他去。 衣本就是为了保暖,至於穿在里面又或者套在外面,都无所谓了。 崔有粮捂著软绵绵的心口处,那里暖烘烘的。 “药每日都在喝,每日都在熬粥喝,没有再啃树根。”崔有粮知道崔小七张口想问什么,抢先交代清楚。 崔小七失笑,“那好吧,明日我再来。” 她心里盘算著,趁著最冷的腊月前,这屋子得好好整修一下。 圆月將村子照得亮堂堂的。 村路上,三个鬼祟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自前几日村口有狼伤人后,天一擦黑,家家户户便紧掩门户。 不会有人天黑透了,还在外面晃荡,尤其还瞧著穿著不是村里人。 崔小七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腕上的袖箭——空的。 幸好,有怪头的药在手。 崔小七猫腰在一棵树后,能不正面刚最好,以她三脚猫的身手还真是不够看的。 鬼祟的身影在每家门口短暂停留后,接著又往下一家而去。 唯独漏了崔有粮家。 鬼祟地附耳交谈几句后,走向村口。 崔小七依稀瞧见村口有几匹马。 她的身影从树后显出,他们很明显地像是在寻摸什么。 只是到底在找什么? …… 崔小七回家,院子黑灯瞎火的一片。 进屋刚转身关门,身后突然有人捂住她的嘴,禁錮著她的腰身抵在墙上。 崔小七大惊,伸手就去摸药瓶,冰凉的唇贴在她耳边,“別出声。” 是裴寂! 她点点头,耳根子发烫。 屋內虽黑,可这身形,这声音错不了。 屋顶突然传来簌簌响动,有人! 崔小七不由自主地紧贴著裴寂的心口,抬眼望向屋顶,是方才那三人? 可他们不是走了吗?难不成是另一拨? 今晚这般“热闹”? “咔嚓……”木头断裂的声音。 崔小七向上张望的眼睛遭了殃,灰掺著草酥酥落下,眯人眼。 闭眼前,她瞧见好似一只脚踩空,掉了半截腿下来。 那条腿快速收了上去。 裴寂伸手捂住崔小七的眼睛,指尖触到她颤动的睫毛,挡住掉下的茅草和尘土。 眸子沉如水,竟有人找到了这里。 但却如此蠢! 崔小七踮起脚尖,侧头歪向裴寂的耳边,压得极低声音问,“找~” 与此同时,裴寂见已不再掉落草灰,手垂落时,掌心滑落至崔小七的唇边。 “唔~~” 一抹柔软灼热著裴寂的掌心。 崔小七瞪大眼睛,双手抵在他的心口处,猛地一推,他向后退了几步,撞倒了凳子。 “砰”的一声格外响亮。 一缕月光从踩破的那个洞投下一缕月光。 屋顶没了动静。 以裴寂静的反应能力怎么可能后退,只是不想继续与屋顶上的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般蠢的人自然是来崔小七的。 找她的人,能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裴寂掸了掸身上似有似无的土,转身侧躺在床上,一手撑著头,挑眉道,“怎么打算站到天亮?” 崔小七见他说话声音也不藏著了,盯著屋顶窟窿,確定人已离开,才敢开口:“他们是冲你来的吧?” “这般蠢材,自然是找你的。”裴寂语气里带著几分揶揄。 小七皱眉,总觉得这话在拐著弯骂她蠢,心中不乐意,但只是她单方面的猜测,也不好发脾气。 只好气鼓鼓地爬上床,故意往他身边挤。 她挪一寸,裴寂就让一寸。 就在崔小七沾沾自喜,等著他屁股落地的滑稽样,结果,她整到的只有自己。 裴寂一个闪身,她撞来的屁股失控。 “啊~” 她的屁股,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 疼得她齜牙咧嘴。 双手揉著屁股起身。 她能骂人吗?不能! 没伤到他的屁股,伤了自己的屁股。 裴寂静抱臂哼笑一声,“这投怀送抱的不好吧……” 崔小七:…… 送你大爷。 想为自己狡辩几句都心虚。 还有这傢伙都学会挖苦人了。 崔小七咬唇,她背上的伤口在刚刚自由落体的时候,拉扯了一下,疼! 她手摸向后背。 崔小七的小动作,小表情,裴寂借著月光瞧得一清二楚。 勾起的嘴角向下压去,唇线崩得老直。 袖子里摸出药瓶,“趴下,涂药。” 崔小七瞧见他手里的药膏就是今日在医馆涂抹的那瓶,拒绝的话到嘴边没有说出。 自己又够不著,就心一横,转身背对著裴寂,开始脱衣服。 夜里这么黑,反正啥也看不见。 脱得仅剩一个肚兜,趴在床上。 裴寂走近,坐在床边,指腹沾著药膏轻柔涂抹。 伤口已经癒合,虽有拉扯到,但並未裂开。 “呼~” 趴著人的发出均匀的鼾声,兴许是趴著睡不舒服。 裴寂勾唇,这也能睡得著。 第二天,天刚麻亮。 崔小七被冻醒,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打了个寒战。 她猛地坐起,发现身上不知何时被披上了里衣,床榻边空荡荡的,哪还有裴寂的影子? 下意识地双手抱胸,这? “七姐、七姐你醒了吗?”小九趴在窗沿边声音如小猫般呢喃。 “醒了,怎么了?”崔小七拉开窗户一条缝,见小九揉著眼睛,往常这个时候,她还在暖被窝里赖著呢。 “那个,我担心姐姐……” “你这丫头,我就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担心的?”崔小七挺懵的。 “昨夜听见木头断裂声,还有你喊啊声,床是不是塌了?”小九扒著窗沿往屋里瞅,“娘非说我听错了……” 这丫头的耳朵確实跟千里耳似的,十米外,谁在低声说话,都能听清楚。 暗自希望昨夜他俩说的话她没有听见。 “七姐?投怀送抱是什么意思?”小九下巴抵在胳膊上,很是好奇。 小八此时走到屋檐下,轻咳一声,“小孩子別对大人的事儿瞎好奇,快去帮娘生火做饭。” 小九努了努嘴,你大?你哪大? 崔小七捨不得穿新衣,穿上了之前的旧衣,站在门槛处,下巴朝著厨房的方向抬去,示意小九快去烧水。 小九原本还想著进屋子瞧瞧床榻成什么样子,结果七姐也让自己去生火,只能,磨磨蹭蹭地往厨房走去。 崔小七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可算把这个话癆丫头支走了,不然指不定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多亏了小八刚才递话,刚想夸她两句时,小八的话比小九的话更是雷得她外焦里嫩, “七姐,他能……行房?” 第40章 后悔 崔小七脚下一个趔趄,急忙伸手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 这问得什么鬼话? 以小八的性子,断不会问出这般废料话! 不对! 这话哪里是在询问,分明是带著几分篤定。 这…… 她压下眼中的疑惑,正色道:“小八,你进来……”说完转身迈进屋內,在床边坐下,等著小八进来。 小八却僵在门外,没敢挪步子。 七姐脸上那严肃郑重的表情,让她心里直发慌,暗自懊悔刚才的问话。 好奇害死人! 她忐忑地跨进屋內,关上门,慢吞吞地挪著步子,目光落在脚面上。 “你是蜗牛?”崔小七抬眼盯著小八低垂的脑袋,活脱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八闻言,步子倒是加快了些许,可也只是快了那么一丁点儿。 崔小七没等她走近,“小八~” “嗯~” “裴寂什么身份?”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崔小七的声音落地有声,容不得她反驳。 小八抬眼,直视崔小七。 起初只是为了逃未婚税,“活阎王”利用也就利用了,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人物,醒来就会离开。 可不曾想事情却没有按著猜想的轨跡走。 而是朝著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偏离。 他非但没离开,反而和七姐睡一起。 到底该说真话,还是继续编? 她决定真假参半的胡诌:“七姐,你俩睡一张床,他什么身份你比我清楚。他的户籍可只有你看过。” “我那句话就是好奇,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一直没有睡你,我还以为他哪方面不行,昨晚又动静大,就隨口问了这么一句。” “七姐,他要是行,那明年的未育税也就不用交了。” 小八说完又后悔了,尤其那句“一直没有睡你”,这样是七姐较真,她又该怎么回? 总不能说她一直有留意屋子的动静吧。 会不会被当做变態? 崔小七听的直皱眉,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以后这种话不要问了,娘听到,免不了一顿说。还有,昨夜有人趴在屋顶,踩断横樑,不是床榻,我俩纯粹的床友。” 说完,崔小七食指向上指了指。 小八抬头。 果真头顶有一个洞,她正巧站在下面,方才紧张並未注意到。 “七姐,他有说是什么人?”小八心慌地问道。 “他?” “姐、姐夫……”小八不情愿地解释“他”,她不能再让七姐起疑心,只好硬著头皮喊姐夫。 以裴寂的手段,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暗卫,怎可能不知来人是谁? 反正不是裴寂的人。 难不成是找自己的? “他说贼人太蠢,是找我的。”崔小七一脸无语。 小八鬆了口气,还好不是找她的。 可到底是谁爬茅草屋顶,还踩出一个洞。 真是又蠢透了。 “七姐,能踩这么大的破洞,想来腿肯定会受伤。” 崔小七被小八提醒,点了点头。 那人,腿肯定劈叉了。 “裴寂是飞贼~”崔小七呢喃了一句,若是其他身份,也不会这般逍遥自在。 他受伤被自己捡到,应当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引祸上身。 小八听到“飞贼”两个字,睁大眸子,七姐以为他是贼? 好吧,七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七姐,这屋顶得铺层蒲草,不然下雪时,外面下大雪,里面下小雪。” 小八说完,就去后院的柴房去拿备好的蒲草,爬上屋顶补好洞口。 吃过早饭,崔小七则去找了隔壁的老杨头打一张桌子。 顺便领著他去瞧瞧小叔家的屋子怎么整修。 老杨头不仅是木匠,盖房也是一把好手,村里谁家打家具、盖房都会找他。 崔小七也不例外。 村西尾。 “七丫头啊,都是一个村的,这草屋整修起来太麻烦,还不如重新盖,来得省事儿。” 老杨头围著草屋转了一圈,给了这么一个建议。 崔小七想了想,前世她家在镇上有一座老宅子,当时也是推翻重盖。 想来也是这么个理儿。 “那就盖吧,不要草屋!盖青砖大瓦房!”。 银子总归长腿会跑,还不如把腿装在地方上。 钱没了再赚! 自己一个现代人,虽一没系统、二金手指。 可有现代知识,和美食。 大富大贵赚不到,小富小贵总能赚到吧。 “你说盖啥?”老杨叔搓了搓冻僵的耳朵,確认道。 盖房子可不是小事,乡下人一辈子大概率就盖一次房。 村里除了王守根家有两间东拼西凑的大瓦房,还没人盖过真正的青砖大瓦房。 崔小七要盖一整间,太难以置信了。 “青砖大瓦房啊,这院墙也得垒成砖头的,门也换成新的。”崔小七开始规划。 既然盖,就要盖好的。 “丫头,按你说的要求,大概得二十两银子!” 足足二十两啊,这得一家老小不吃不喝地干五年啊! “啊?”崔小七没想到盖房的二十两银子,还只是一间。 这要是给她家重新盖四五间房子,不得上百两。 她瞬间后悔了,真该收下那千两银。 冤大头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你有这么多银子?”老杨头认为她没有这么多银子,虽说她家日子在村里是过得最有油水的。 可这是二十两啊! “我有,刚好够。” 財不外露,可不露不成。 没银子谁会接这活? 老杨叔望了眼高升的日头,又看看院內反光的薄冰,劝道: “现在刚入仲冬,盖房可没春秋进展快,工钱也得多出不少,可能会超出二十两预算。丫头啊,要不来年开春再盖?” 老杨头也想趁新年前赚点银子备年货。 但一想到这丫头深山打猎,也是危险得很,上一次就差点没了。 银子都是拿命赚的。 还是劝说一二,能省则省。 再者,这银子迟早是他赚,旁人抢不去。 “老杨叔,天气冷,工期拖个三五天的不碍事,再过一个月就腊月了,那时大风大雪,这屋子可扛不住,得趁著腊月前盖好。” 崔小七定下了下来,二十两大头都掏了,再多掏一半锭银也能接受。 可她犯了愁,该怎么跟许巧巧说这事? 毕竟不是小数目! …… 书房中,裴寂猛地打了个喷嚏,手指夹著的棋子“吧嗒”落在棋盘上。 裴寂鼻头髮痒,看向秋风和落叶:“你们熏衣了?” 秋风、落叶摇头。 他们从小跟在裴寂身边,清楚他不喜香薰熏衣,哪敢这么做。 “继续说……”裴寂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抠响案桌。 秋风只觉得每一声响都像敲在自己脑门上。 继续稟报,“帐本上的墨跡不对,战亡十两银子的『十』,竖著的那个墨跡仔细看是后来加上的,战场致残伤兵的帐册却没有问题。” 裴寂抠桌面的手顿住:“哦?” 他显然不信,贪字上下两个人,怎么会只贪上面,下面不贪? “狼呢?” 落叶上前:“全京城豢养狼的世家大族只有三人,属下一一查明,还用了非常手段,不是这三人的。” 裴寂想起那日崔小七无意中提及“玲瓏阁当铺”掌柜可疑,下令道:“狼与玲瓏阁当铺有关联,去查!” 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秋风落叶刚走,冬伯走进书房:“大人,按照夫人所说,为猎豹请了大夫,只是在拔箭时,它伤了大夫……要不要请老怪头前来……” 裴寂挑眉,“夫人?” 秋风落叶多嘴了。 她既说了那便医。 “请老怪头就提及『夫人』的名字,不若……” 冬伯立刻会意,不若是请不到的。 那怪老头脾气古怪,全凭心情,有时候银子都请不动。 “吼~~”院中突然传来猎豹的怒吼声,以及撞击笼子的“哐哐”声。 第41章 怎么有股人夫味儿 裴寂的这座宅子,跟空宅无异,平日里裴寂不在,除了冬伯就再无他人。 秋风和落叶兄弟二人住在“裴府”府。 每日天不亮,冬伯会从长街上请看著手脚麻利的人,来宅子开始洒扫,待日头升起,便结了工钱离开。 日日请的人不一样。 冬叔目光瞥向院內,猎豹怎么会突然暴躁? 怕是那位来了…… 正打算出去查看,就见一身大红锦衣的江鱼儿,倚在门框上,笑嘻嘻地调侃: “呦!裴大人,几日不见,怎么有股人夫的味儿了?” 来人正是户部侍郎的小公子——江鱼儿。 冬伯眉头一拧,这江公子每日都要来一遭瞧瞧。 一来就逗猎豹为乐,在笼子外吊著一只烧鸡。 引得它在笼子里上躥下跳,好几次差点掀翻笼子。 冬伯一瞧见他,脑门青筋就突突跳。 头大。 裴寂头也未抬,指尖轻弹,手一枚棋子朝著江鱼儿飞去。 江鱼儿不慌不忙,手中的摺扇“欻”的一下打开一挡。 棋子穿过扇面,镶进廊下的柱子里。 江鱼儿甩了甩髮麻的手,看著破了洞的扇子直心疼:“这扇子了我一个月俸禄,这是你弄坏的第二十三把,得赔!” 说完,一个闪身,人已经躺著裴寂桌边的软榻上。 冬伯站在门边,满脸嫌弃。 也不知这江小公子抽什么疯。 別人是夏日手持摺扇,他倒好反其道,冬日扇子不离手。 江鱼儿余光扫到冬伯脸上见到他一如既往的表情,只是低低地笑了笑。 跟裴寂真不愧是主僕。 表情都大致不差。 冲他喊:“冬伯,来杯热茶!” 冬伯板著脸转身去了。 裴寂把棋子丟回棋篓,“起来。” 江鱼儿撇撇嘴,起身把摺扇扔棋盘上搅乱棋局:“破扇子给你,赔我一万两银子。” 裴寂冷哼:“这棋盘就值万金。” 江鱼儿摆摆手:“算你狠!话说你消失几天,原来是去山里捉豹子,养这玩意儿准备毁尸灭跡?” 裴寂冷笑,“毁你尸!灭你跡!” 他又凑到桌边:“你真成亲了?” “嗯。” 江鱼儿猛地趴桌上,像是听见不得了的大事。 比听到他心爱的魁嫁给右相那老小子做妾还受惊。 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你小子真是不地道啊,偷偷成亲。” 话锋一转,低声音坏笑:“圆房没被赶下床吧?要我教你两招?『手拿把掐』也是能取悦……” 那表情,无限遐想,仿佛在炫耀自己的“丰富经验”。 冬伯端著茶站在门口,那个角度看去,有点…… 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他轻咳一声进屋。 江鱼儿起身,背靠著案桌,接过冬伯手中的茶盏,正要喝,耳畔传来声音。 “冬伯这棋盘、软榻、这桌子扔了!” 江鱼儿唇抖了抖,万两金的棋盘说扔就扔? 那眼神分明还想说,將他也扔出去。 …… 崔小七苦恼了两日,终於想到了一个说服许巧巧的办法。 夜里,她悄悄出门。 夜半,又偷偷溜回家。 第三日,一大早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崔家院门就被拍得“啪啪”作响。 崔小七听见了,但她装睡没有起身去开门,由著那拍门声惊醒许巧巧。 许巧巧听到敲门声,透过窗户缝瞧见是村西尾老赵家的儿媳妇儿小赵氏。 一脸困惑,大清早的,干啥啊这是? 心被屋门拍得突突跳,慌得不行。 小赵氏瞧见许巧巧打开屋门,高声喊道,“许婶子要死了!!” 许巧巧皱眉,这媳妇儿咋得说话呢,什么叫他死了! 大清早的多触霉头! “你这丫头,大清早的说啥话呢。”许巧巧嗓音都高了几度,透著不满。 崔小七在屋里急得直皱眉:说重点啊! 小赵氏没发觉自己说错话,也没细究许巧巧话外的意思,揉著拍著发麻的手,急急道, “崔叔的屋子塌了,人还搁里面,你们快去看看……” 小赵氏今日起得早,想著趁著天还未大亮,悄摸挎著装著鸡蛋的篮子,准备抄小路回娘家。 走到村西尾就发现崔有粮的茅草屋塌了! 人命关天的事儿,这被压久了,会没命的。 也顾不上回娘家,只得先来崔家报个信儿,人这会拽出来,或许还有口气儿喘,去迟了可就不一定了。 信儿也报了,村口这会也没人。 不能被婆婆抓住她给娘家送东西,丟下这句话,三步並两步地回头看,有没有被人瞧见。 许巧巧扶著门框,喃喃道:“屋子塌了?” “屋子塌了!!” 突然回过味来,慌了神,声音都变了,“小……小七……” 她跌跌撞撞跑到崔小七屋子,手僵硬地拍打著木门。 崔小七不紧不慢地穿著衣服,她在等,等许巧巧著急…… …… 等崔小七、许巧巧,还有被吵醒的小七小八赶到村西尾时,天已经大亮。 起早的村民围著草屋,不像上次那般不敢上前。 上次崔有粮食是摔倒,都怕好心办坏事,赖上自己。 这次不一样,屋坍塌了是天灾,可赖不到身上。 村民们大家齐心协力抬横樑、搬断木,著急寻找崔有粮。 崔小七看著这一幕,有点意外。 乡亲们还是很淳朴的,只是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大家有时候会计较、抠门一些。 他们唯一的期盼就是吃饱,饿不死。 没有什么大的坏心思。 当然了,除了某些黑心肝的。 崔小起瞧见二麻子一瘸一瘸地走过来。 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第一反应就是他是昨夜那个爬屋顶的人。 可很快被推翻,他瘸是因为昨天在村口,大翠踩了他的脚。 许巧巧的手紧紧地抓著崔小七胳膊。 崔小七吃痛地望著胳膊上的手,“娘,小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这宽慰的话,许巧巧好像没听到一般。 她急啊,自从上次他救了丫头,心中的结早就放下了。 都说长嫂如母,崔家就剩这个顶门立户的汉子了,不能没了。 突然,人群里有人大喊:“人找到了!” 又有人惊喜地喊:“还活著!” 只见崔有粮被村民搀扶著走出来,身上別说重伤,连擦伤都没有。 村民唏嘘不已,太不可思议了。 难不成他在战场上断了一臂,老天爷念他功德,不让阎王爷收他? 许巧巧见人没事,一下子瘫软下来,抓著崔小七的手也鬆了,嘴里不停念叨:“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崔小七偷偷打量著许巧巧,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 晌午,许巧巧在厨房做饭。 崔小七坐在灶火旁生火,手中的烧火棍在灶膛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掏灰。 开始给许巧巧下套。 “娘,你说小叔屋子塌了,晚上总不能睡在雪地里吧?”表现出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瞧见许巧巧揉面的手顿住,又重重地嘆息一声,“咋个半呦,上次的病都没好利索,这次怕是又要冻出个好歹。” 许巧巧看了眼,屋檐上的冰稜子。 大冬天的,確实是个难题。 家里都是女人,自己又是寡嫂,留他住不合適。 借住別人家,即添麻烦,又会传出閒话。 突然,一个想法钻进脑子。 “雪地不能睡,要不这样,你让牛婶子今夜来咱家睡,你小叔去跟牛叔睡?你別烧火了,现在就去!” 说完,又低头揉面,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表情轻鬆了许多。 这个忙牛大姐一定会帮的。 崔小七不淡定了,这娘这次有点聪明。 不过…… “牛叔这腿没好利索,夜里起夜解手咋个弄?” “你小叔可以帮著照看啊。”许巧巧扭头看著崔小七,这丫头平日里那叫一个聪明,今日咋得问得出这么个话。 “我的娘啊,一个腿不方便,一个只有一只手,俩人都还生著病,到底谁照顾谁啊?” 崔小七站起身,走到案边拽了拽许巧巧的衣角。 许巧巧顿时愁眉不展,她想问题想得浅了。 一时间没了主意,问崔小七,“你说咋个办?” 第42章 施展不开 崔小七垂眸,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她拧著眉,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娘,乡亲们就算有人会主动留小叔过夜,可明夜、后夜呢?这总不是长久的办法,对吧?” 麵团在许巧巧掌心揉得得“吧嗒吧嗒”响,“嗯,不是长久办法”。 崔小七见机追问:“那屋子是不是得盖起来?” “是得盖,可咋盖呢?” 许巧巧將揉至光滑的麵团摔了一下,溅起些许麵粉,“山里木头多不用钱,咱们去砍些回来,可这盖房子咱们妇道人家也不会啊,请人咱也没钱呀!” 崔小七笑了,等的就是这一句,直言道,“娘有银子。” 少说一个“我”字,这意思可就大不一样了。 许巧巧摇头,胳膊肘一推,力道不大:“娘没钱。” 这丫头怕是再打他爹那一两的抚恤银。 这银子不能在盖房上! “娘,我说我有银子,那您是不是就同意盖房子了?”崔小七追问。 许巧巧一听,脱口而出,“同意。” 又追问,“娘问你,那头豹子最后卖了啥价钱?” 话一出口,又怕女儿误会自己要管银子,连忙解释了一句, “娘不要你银子,就是想著,银子富余的话,把你们那间屋子也修修,还有你们那张床『嘎吱』响还小,小裴那高个子,睡上面施展不开,重新再打一张。” 崔小七满脑子都是许巧巧那句“施展不开。”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施展不开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许巧巧,今天这都是怎么了?这些话怎么听著怪怪的! 许巧巧还以为女儿脸皮薄,又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娘知道你脸皮薄,这样,娘去跟你老杨叔说~” 说著,搓了搓手上的白面,就要往厨房外走。 被崔小七一把拽住,“娘!你別管了,我去跟老杨叔说,您做饭吧~” 这万一无心说出啥,还不知道闹出什么笑话。 …… 老杨头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抽著土烟,瞧见崔小七进了院子,咧嘴笑道:“七丫头来了啊,凳子隨便坐。” 厨房里,正在洗蔫萝卜的老杨婶,听见动静,甩了甩手上的水,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 凑近窗户瞧了一眼,看到崔小七时,愣了一下。 这丫头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打屋子的主意。 这一想,脸色立马垮了下来。 老杨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到隔壁苟家村。 按规矩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家过夜,白天来,晚上回。 所以,家里一直空著一间屋子。 灶膛里的桐树枝烧得噼里啪啦响,把两人的说话声都盖住了。 直到桐树枝烧尽,老杨婶才听清老杨头说了个“好”字。 她火冒三丈,衝出厨房,小跑过去揪住老杨头的耳朵就往上拽:“死老头,好什么好,不能答应!” 老杨头耳朵被揪得生疼,可更心疼面子,在小辈面前丟了脸,这老脸往哪搁? 他气得拿烟锅子轻轻敲老杨婶的腿:“你这疯婆娘,发什么疯!” 挣钱的活都不答应,老糊涂了吧。 崔小七看著二人打在一起,有些莫名其妙。 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別打出个好歹。 灵机一动喊道,“哎呀,杨姐姐回来啊。” 老俩口一听女儿回来了,顿时撒手,规规矩矩地站好,一脸堆笑,齐刷刷看向院落。 可哪有人影? 老杨婶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 “七丫头不是婶子说你,你別找你老杨叔,这个家他做不了主,你还是找別人问问去吧。” 崔小七:??? 老杨头一听,烟锅子朝著老杨婶的屁股敲去,败家娘们啊这是。 “这家我做主,不能找別人!那你个瓜婆娘,去做饭去,別添乱。” “婶子,你是误会啥了吧?”崔小七疑惑,有钱不赚往外推,这可真稀奇。 老杨婶还没反应过来,搡了老伴儿一下,“我误会啥了?” “可不就是误会了!七丫头让我打家具,咋地我是老眼昏打不了?” 老杨头平日里对老杨婶连一根手指头都捨不得动,今天却被气得不轻。 他心里盘算著,女儿家日子过得紧巴,赚了这笔钱,正好备年货时给女儿也备一份。 老杨婶这才反应过来俩人刚才说了什么。 脸上的表情瞬间“雨转晴”,笑得眼睛眯成缝:“七丫头啊,婶子听错了,以为你是……算了,不说了,婶子错了,你老杨叔的手艺在咱这可是这个!” 竖起大拇指晃了晃。 崔小七猜到几分老杨婶误会的是什么,没有点破。 掏出一百文递给老杨头:“叔,您的手艺没得说,打家具的工钱我先付给您一半。 这还没开始打家具,这工钱就结了一半,老杨婶那叫一个乐。 她一把拍掉老杨头伸出的手,撩起围裙就把铜板兜住,“放心!我会催著你叔早点打出来。” 崔小七走后,老杨头看著老伴儿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数铜板,“你个老婆子,今天把我脸丟了一地。” “嗐!你不也动手打我了?看在银子的份上,咱就扯平了。” 她也不做饭了,兜著铜板回屋,继续数铜板。 …… 出了老杨头家,崔小七快步往村西尾走去。 老杨叔方才暗著递话,崔有粮的屋子被人做了手脚。 他能发现,別人兴许也会瞧出,万一传到娘的耳中,那就……。 崔小七远远就瞧见崔有粮正对著一堆木头唉声嘆气。 他搭的三角框架刚立起来就“哗啦”垮了,胳膊不方便,急得额头直冒汗。 “小叔,我来。”崔小七把昨夜锯断的柱子挑出来堆成一堆。 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木头,搭临时住所再好不过,可作为“证据”的木头必须烧掉。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小叔,我觉得有点冷呢,要不先点火烤烤。” “成啊,我去拿麦秆引火。”崔有粮转身就去抱麦秆。 等他抱著麦秆回来,当场愣住了。 火堆已经烧得旺旺的,烧的正是那堆最好的木头! 崔小七坐在火堆旁,朝他招手:“小叔先烤火,等会搭吧。” 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嘴角还掛著得逞的笑。 崔有粮看著她开心的样子,挠了挠头,木头而已,进山再砍就是。 七丫头高兴就好。 …… 两人忙活了大半天,一个稳固的三角形茅草屋终於搭好了。 两边铺著厚厚的蒲草,细细的树枝削尖插入土里,把蒲草压得结结实实,吹不飞。 崔小七又用麻绳捆了个篱笆门。 这茅草屋看著简陋,却挡风又保暖,下雪都不怕。 崔有粮欲言又止,憋了半天终於开口:“七丫头,我们这么做不好吧?盖房子得不少银子,小叔觉得你搭的这个茅草屋就很好,能一直住下去。” 崔小七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小叔,我悄悄告诉您,我山中猎到一个头豹子,有一户有钱的傻老爷千两银买走,我有钱呢!” “老杨叔说了,您一个人住,盖一间青砖大瓦房只需要十两银子,给您盖了屋,我可还有九百九十两银呢,这一辈子吃喝不愁,您啊放宽心,我娘不会知道屋子是我故意弄塌的!” 崔有粮没想到有钱人也憨憨! 千两银买豹子图啥?吃肉?不好吃! 养著玩?不怕半夜被猎豹咬掉脑袋? …… 好嘛! 裴寂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门外候著的冬伯一听,立刻小跑到后院,片刻后端著一个火红的炭盆回来。 从裴寂的第一声喷嚏,到现在第二声,屋內已经被冬伯添了,三个炭盆,烧得正旺。 江鱼儿手侧身倚桌,反正这桌子他也要扔了,也不在乎他多靠几次吧。 “城內有个来自凉州的富商,也姓裴,在京城住了三月有余,他那头狼突然消失了。” “你不是在查吗?我告诉你了,你把院內的那头豹子让我养几天玩玩?” 裴寂斜睨他一眼,语气凉凉:“不怕半夜咬掉你的脑袋?” “怕是孙子!”江鱼儿梗著脖子。 “冬伯放豹出笼,只要它跟你走,那就带回去养几天。”裴寂转动手中的茶盏。 那可是丫头拼了命也要捉到的猎物。 江鱼儿立马认怂:“你够狠!不养了不养了,还不如去养个美娇娥,泡在温香软玉里多好~谁跟你一样,养那玩意能陪睡?” 裴寂盯著燃起的小火苗,嘴角勾起。 陪睡的是人。 江鱼儿还想再调侃几句,突然闻道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子焦味。 腿上烫烫的。 低头一看,衣摆不知何时著了火,火苗“蹭”地一下往上窜。 江鱼儿嚇得脸色煞白,下意识护住下体:“裴……裴快!” 裴寂不慌不忙,修长的手指勾起茶壶,指尖轻轻一弹,茶壶瞬间四分五裂。 水像长了眼睛似的,全部落在江鱼儿的衣摆上。 火苗灭了。 江鱼儿舒了一口气,差点断子绝孙。 “剩下的你自己查吧,你这地儿它克我,我得去找找乐子压压惊!” 说完一阵风的消失。 见江鱼儿走了,冬伯绷著的脸才有了笑意。 幸好这是私宅,要是在裴宅,他日日来宅子,怕是会被人传出“断袖之癖。” 实际上京城內多少有些传言。 “大人,你的面具有豁口,老奴为您重新备了一块上好的白玉。” 裴寂目光落在半月桌上的玉面具,脑海中浮现崔小七盯著面具两眼放光的样子。 还记得她討要一小块面具,付餛飩钱狡黠的眸子。 淡淡道,“不必了。” …… 夜深沉。 这几日还有一件事崔小七很是苦恼。 银子多了,也愁人,该往哪藏是个问题。 她盯著装著银锭子的红木匣子发愣片刻后,打开木匣子,吹灭油灯。 数出十个银锭子,走到墙角处塞进老鼠洞內后用拉过破衣柜堵住。 望了眼房梁摇头,那是不能藏了,万一前几夜爬屋顶的贼人又来了,岂不是发现了。 崔小七陆陆续续將银子塞进各个角落,甚至挖坑埋了一些。 银子藏得差不多了,蹲在地上將木匣子放在床底下。 “嘎吱~”院內传来一声动静。 崔小七瞬间绷紧神经,难不成是那夜的歹人? 又或者猛兽进村? 她即刻起身,脊背紧贴著窗边的墙,指尖微微颤抖,勾开窗户半指宽的缝隙。 方才的动静像是踩著积雪的声响。 她家的积雪都是铲起来堆在篱笆墙下。 又是“嘎吱”一声。 崔小七呼吸一滯,眼睛几乎贴到窗户缝隙上,盯著篱笆墙。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赫然瞧见篱笆墙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缓缓移动。 第43章 没命花银子 那黑影背著月光看不清脸,左腿不自然地拖拽著,每走一步都发出拖沓的“蹭蹭”声。 她瞳孔猛地一缩——瘸腿! 是那夜屋顶趴著的人。 …… 与此同时,裴寂书房的烛火將窗纸染成暖黄,两道人影在光晕里晃动。 “那夜屋顶的人查得如何?”裴寂手中握著公文,声线清冷道。 “回大人!”双喜的脸不知是冻通红,还是被房间的炭火热的通红,“是村里的二麻子,属下一时手软,只打瘸了他的左腿......” 回话的是冬伯的儿子——双喜。 一张小脸还带著没有褪去的婴儿肥。 “手软?”裴寂扔下手中的公文,落在书案上。 这种人,爬屋顶不是偷看是什么。 “你该废的是他的第三条腿!” “第三条腿?”双喜挠著后脑勺,腮帮子鼓得像河豚,喃喃道,“蛤蟆才四条腿,这人难不成......” 他后知后觉地抿住唇,好像是知道了…… 裴寂瞥了双喜一眼,“明日起,去学堂,跟著夫子……” “扣扣”两声轻响,裴寂挑眉。 “大人!双喜这混小子在里头吧?”是冬伯的声音。 双喜一听是他爹的声音,眼睛瞟向窗户,“大人,您跟我爹说,我、我不在……” 说完转身就要翻窗。 “拦下!”裴寂话音未落,秋风的黑影掠过窗台,脚尖轻点,將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双喜踹回屋內。 “哎呦!”双喜的屁股刚落地,猛地弹起揉著屁股原地跳脚。 “进来吧~” 屋外的二人听见裴寂的话,冬伯推门而入,秋风跳窗而入。 双喜指著秋风嚷嚷道,“秋叔,你不讲武德,怎么能突然踹我呢?” “小兔崽子!”秋风双臂环胸,嘴角掛著促狭的笑,“小心你爹撕掉你那耳朵!” 这不是恐嚇,是在陈述一个即將发生的既定事实。 冬伯看著老態龙钟,此刻脚步虎虎生风,上前精准揪住双喜的耳朵呵斥道,“你个狗崽子,日日不去学堂逃课,明日就將你绑成粽子扔去学堂!” “疼疼疼……爹您鬆手,骂我狗崽子,那您是什么?” 双喜拍打冬伯的手,“耳朵要掉了,轻点啊您吶~”。 结果呢,人直接被拎著耳朵,拽出了屋子。 求饶声,喊痛声没入夜色中。 …… 崔小七弯腰揭起褥子,拿出袖箭,套在手上。 然后起身再看向院內时,人影不见了。 人呢? 她拽开窗户,院子里只有落叶打著旋儿,连风声都透著诡异的寂静。 这么快又爬上屋顶了? 崔小七警惕地打开屋门,站在院子里,望向屋顶,那里没人。 后院转了一圈也没人。 开始了自我怀疑,是不是眼了,或者是瞧见鬼火了。 …… 一连几日,那黑影没再来。 可把崔小七熬坏了,熬出一双熊猫眼。 崔小七睡的正香,院门外传来对话声,吵的她烦躁地翻了一个身,双腿夹著被子继续睡。 片刻后,对话声还在继续,她猛地睁开眼睛。 外面的说话声很陌生,是外村人,而且隱隱听到,“狼皮”两个字,瞬间清醒了大半。 她臃著被子起身,麻利地穿好衣服,胡乱踩著鞋子就衝出了屋子。 这一出屋子,眉头打成结,怎么是他们! 玲瓏阁的莫掌柜,和那个搡她出门的伙计。 “哎呦,姑娘,我们总算是找到你了!”莫掌柜看到她一张老脸笑的褶子深成沟壑。 “找我干什么?”崔小七倚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著哈欠,语气里不友好。 隨即,转头看向院內站著的许巧巧,语气乖巧道,“娘,您去做午饭吧,我饿了!” 两种天差地別的语气。 莫掌柜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又堆起討好的笑,“今日前来,是为了买您前几日去我们当铺的当品——狼皮。” “哦。”崔小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態度敷衍。 她对著刚从后院茅房出来的小九喊道,“小九,端凳子来。” 小九听到七姐的吩咐,蹦跳地去拿凳子。 莫掌柜见状,心中一喜,以为有戏,这是要请他们进去坐。 刚迈出几步,就被崔小七的一句话定在了门口。 “有什么话您就站在那说,我们家都是女人,不方便!” 莫掌柜身后的伙计一听,顿时发飆了,扯著嗓子喊,“我们掌柜今日是来给你送银子上门的,你怎的这副態度!村妇就是村妇。” “你要我什么態度?赶你们出村的態度?那请回吧!” 崔小七摆手轰人! 伙计横眉怒目,这娘们怎么这般小心眼,对那日之事怎么还耿耿於怀了。 “你这娘我……” “退下,休要胡言乱语。”莫掌柜瞪了伙计一眼,又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可闻的声音道,“蠢东西!別忘了公子的交託!” 伙计一听,顿时低下脑袋,不再言语。 莫掌柜连忙赔著笑脸,“崔姑娘,您別跟这混小子计较,那日的狼皮是上等货色,今日抱著诚心前来,那张狼皮我们出价二十两买下!” 这话一出口,正在厨房生火的许巧巧也不忙活了,坐在灶口,朵细细听著院外的动静。 这时,小九抱来一把靠背椅子,崔小七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愜意地背靠著。 这莫掌柜是把自己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啊。 这语气有求於她,那就別怪她报那日之耻。 能出二十两底价,那就还有加价的空间。 崔小七摇头,轻飘飘道,“不卖!” 这回答大大出乎了莫掌柜的意料。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开口出二十两,她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拿出狼皮,双手奉上。 毕竟,一个猎户女,平日里哪能见到这么多银子。 可现在…… 莫掌柜在心里暗骂,这丫头胃口还挺大的,都不怕撑死,没命银子。 但主子那里的交差,他咬咬牙,又加价道,“三十两!” 换作普通狼皮,三两他都不会给。 崔小七勾唇一笑,没接话,反而对著目瞪口呆的小九说,“今日这日头真大,去你八姐的房子纳凉。” 莫掌柜的脸色有些难堪,大冬天的纳凉,也不怕冻死。 崔小起身,手拖著椅子,作势就要往小八的屋取去,眼看腿已经跨进去了一条。 “等等,五十两!”莫掌柜伸出一个巴掌,在空中挥动,生怕崔小七瞧不见。 崔小七跨进屋子,给坐在窗边看书的小八一个眼神,“赶客。” 小八点头,起身去了屋外。 小九也跟著出去。 片刻后,俩人折回。 “七姐,五十两银子呢,为啥不卖啊?” 小九可从来没听过这么多银子,她小脑瓜子想不明白,七姐很爱银子,那今日为什么这般看不上呢。 小八已经猜到,笑而不语。 崔小七揉了揉小九的脑袋,狡黠一笑:“放长线,钓大银子。” 许巧巧站在屋外,也想问为啥,听见崔小七的话,似懂非懂地转身去了厨房做饭。 崔小七篤定,莫掌柜还会再来。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日天还未亮,院门外传来马儿的嘶吼声,紧接著院门被拍响。 崔小七昨夜和衣而睡,只是想到来得如此早。 看来背后之人是迫不及待地要拿到狼皮。 如此心急,狼皮应当是这背后之人豢养的。 崔小七打开房门,只见莫掌柜站在马车边,恭敬地弯著腰。 马车帘子被撩起,一位男子踩著马凳下车。 他双手背后,身长如玉,气质出尘。 目光淡然又带著几分审视,直直地落在崔小七的身上。 崔小七怔愣住了,这男子的样貌怎么瞧著好眼熟。 他看自己的眼神,似要看透。 让她浑身不自在。 “莫掌柜你怎么又来了!”崔小七装作一副不厌其烦的样子。 莫掌柜连忙赔笑,“还是昨日之事儿,我家公子今日一同前来,可见诚意,还望姑娘割爱。” 崔小七轻笑一声,今日这话听著怎么有股威胁的意思,有公子了不起啊。 紧接著两个隨身护卫,抬著一只大箱子放在篱笆墙处打开。 “在下姓裴,还望姑娘收下这白银五百两。”那名男子出声,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崔小七挑眉,也姓裴?她站到篱笆出瞧著白的银子心里乐开了,可脸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未露。 五百两大大出乎了她意料。 在推辞那就是她不知好歹了,“等著——” 崔小七折回屋內,拿著包袱丟向那什么裴公子。 护卫眼疾手快立刻接住包袱,打开查看,“公子,是的。” 那裴公子意味深长地瞧了崔小七一眼,上了马车。 待马车离开后,崔小七乐滋滋地打开院门,远处瞧见有村民朝著这边走来,立马盖上木箱的盖子。 紧张喊道,“小八小八!” 小八闻声快步出了屋子,那个男人他没看错的话是大世家裴家二公子——裴宴尘。 他竟为了一张狼皮亲自前来。 透著古怪。 “快来帮忙抬箱子。”崔小七招手。 可不能让村民瞧见。 俩一个前面拽,一个后面推,终於拽回了屋子。 崔小七盯著箱子又惊又喜,这么多的银子放在家里不安全。 那百两银都藏得老费劲儿了,这么多咋个藏? “小八抬著箱子去牛车上,我得去钱庄!” 崔小七架著牛车去了城內,去了钱庄。 再出来时,手捂著心口笑得是乐滋滋。 想来这狼就是那裴公子豢养的,这银子拿著不烫手,该他的。 钱庄二楼,半开的窗户站著一个人影。 看著崔小七架著牛车离开,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第44章 人死了没 这几日,许巧巧问崔小七,裴寂去哪了,她胡诌了一个藉口,说是去城里做工去了。 许巧巧夸女婿是个能过日子的。 自家女儿有赚钱的本事,但终究还是男人赚钱更合常理。 翌日,吃过早饭,老杨头扛著新桌子站在崔家门口。 崔小七坐在屋檐下背靠著墙壁,闭眼晒太阳。 听见老杨头吆喝桌子做好了,立马睁眼起身,出了院子。 “叔,您这可真麻利,这手艺,能把木头雕出来!” 还真是,桌腿那確实是刻著莲。 老杨头把旱菸锅在鞋底磕了磕,眯眼笑道:“床得等几日,走,先去窑厂挑砖瓦。” 崔小七点头,“那您等著,我这就去赶车。” 她搬著新桌放进屋子,又去了后院套牛。 …… 老杨头先是带著崔小七去了价格相对便宜的窑厂。 最后才来到他常订砖的那家窑厂,位於城外五里坡。 老杨头是五里坡窑厂的老主顾。 这里砖的质量没的说,烧出的成色好,质地结实,不易开裂。 当然,价格相比其他窑厂也贵一些。 两文钱三块青砖, 价钱优惠点的窑厂,是一文两块。 那质量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砖头结实,房屋自然就能住上个几代人,差的可就说不准了。 老杨头有意让崔小七自己拿主意选砖。 崔小七掂了掂手中的青砖,又两砖相互碰撞。 確实分量重,还结实。 一分价钱一分货。 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古代,都是真理。 “杨叔,自然是选好的,那就这家砖了。”崔小七决定选这家。 再说老杨叔是盖房的一把好手,她看得出他是比较推荐这家砖厂。 只是立场在那,不好直接说。 盖房这事情,有的人会图便宜选择价钱低的砖。 而她不会,在计较价钱的同时,质量放在首位。 “老杨叔,一间房盖大点,再盖一间厨房吧、用青砖砌院墙,院子也铺上转……” 崔小七想著,古代一下雨,满院子积水,一下脚,一鞋底的黄泥。 老杨头蹲在地上,手指在泥土上比划著名计算用料。 窑厂的小廝笑著建议道:“嗐,杨叔算啥呀,这样那就先订两万砖,不够再来补,多的还可以退回来。” 崔小七觉得这个办法好。 多退少补。 这小廝做生意圆滑。 砖订好了,瓦也一併订下。 两万砖十四两银子,瓦片二两,总共十六两银子。 崔小七付了六两银子的订金。 由於目前窑厂的砖不够送货,双方商定等烧制出来后,窑厂免费送货上门。 回去的路上,日头淬的路边的积雪白得晃眼。 老杨头跟崔小七细细算了一笔帐。 大头的银子已经买了红砖青瓦。 接下来的小头就是工人的工钱,今日他打听了最近做工的行情。 工价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根据最近世道行情决定。 到了冬日,基本就没什么力气活可做,大部分的壮劳力窝在家里无事干,便自降工价,由之前的二十文每日降成十文一日。 这样算下来,人工成本降低一半,按照现在的行情,二十两还有的剩。 崔小七没想到大冬天工钱不涨反降。 不过能省下银子对她来说是好事。 牛车快晃到村口时,又瞧见了那一拨人坐在村口的大树下,正聊得起劲儿。 看到崔小七牛车上坐的老杨头,个个眼露惊奇。 眾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老杨婶,一副你说说看咋回事儿。 你不说,可別怪我们瞎议论。 老杨婶在眾人的注视下,笑著解释:“有啥好瞅的,我家那口子给七丫头家打桌子和床,还……” 话还没说完,小赵媳妇儿打断她,捂著嘴惊呼道:“打床?” 这一声“打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那叫一个曖昧。 老杨婶脸色一沉,她是喜欢凑热闹,可这种议论人家床头的事儿,她听不下去! 拍拍屁股起身,自己一个老婆子以后还是少掺和这些是非。 免得老了被人戳脊梁骨,死了都不安生。 “別在嘀咕人家一个女娃子,快去瞧瞧那二麻子这几日咋不见人,可別出啥事儿!” 老杨婶的话刚说完,小赵媳妇立刻接话:“是啊,都好几日不见他,他娘今日还来问我家相公有没有见到。” 二麻子家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需要他照顾,他能跑到哪去呢? 而且一连几日都不见踪影,八成是出事了。 田家小子木棍儿,平日里和二麻子走得最近。 他也確实好几天没见著二麻子,“走,去他家瞧瞧,婶子眼瞎,或许人就在家,只是她没瞧见。” 一大帮子乌泱泱地朝著二麻子家去。 转眼间,村口就只剩下大翠。 大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坐在树墩儿上发呆。 大翠抬眼扫了一眼崔小七,嘴唇囁嚅了几下,最终还是低下头,拿著树枝在地上胡戳。 平日里的大翠那叫一个精神饱满,好似那嘴永远不觉得累,叭叭的。 今日可太不寻常了。 崔小七没有多问,赶著牛车回了家,別人家的事她可不想掺和,上次也是迫不得已。 牛车刚在自家院子停好,就听见“啊”的惊叫声。 小九“嗖”一下,衝出院子,站在路中间张望。 “八姐、八姐、快出来,是二麻子家围了很多人,我们过去瞧瞧。”小九朝著院子勾手。 小八跑出屋子跟崔小七打了一个照面,“七姐我俩去瞧瞧~” 崔小七看著俩妹妹的背影,轻笑出声,这小九都要把小八带歪了。 没过多久,俩人回来了。 正在削萝卜皮的崔小七放下萝卜,等著俩人给她传递八卦消息。 可俩人一副闷闷的表情。 这就有点奇怪了。 “你俩这是瞧见啥了?”崔小七问。 “你俩这丫头怎么一副见了脏东西的表情。” “还真是!”小八小九异口同声。 小九搬来小板凳,坐在崔小七身边,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啊?那可真是辣眼睛了!”崔小七撇了撇嘴,俩丫头还小,就看到这种事,可不就跟眼睛进了脏东西似的。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这种奇葩事发生在村子里,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人还活著吗?” “不知道哇,我和八姐就瞅了一眼,嚇得就跑了,也不知道人活著没?” 小九拿起筐子里的萝卜接著削皮,“要不七姐你去瞅瞅人活著没,可別进屋里,就在外面瞧。” 小八进厨房端了一盆水出来,蹲在院子里使劲洗脸。 確切地说,是在洗眼睛。 这村子就巴掌大,出点事马上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自然有人会將消息送上门。 “走吧,娘还在地里,我们去瞧瞧。”崔小七起身挎著篮子出了院门,看著小八锁好院门 崔小七看著形同虚设的门,这院墙得用砖给他砌起来,上面再撒些尖锐的陶瓷片,看谁还夜半爬墙。 日头落山,娘四个人,一人挎著一筐白菜萝卜到家。 刚进厨房放下筐子,就听见有人在门外喊,“许大姐在家吗?” 许巧巧一听,应了一声,“咋地啦?” 院內站著老赵家而老赵氏,一脸藏不住的表情。 老赵氏喜欢有事儿没事儿地来当话篓子。 她亲切地攀上许巧巧的胳膊,“许姐,咱村出大事儿!瞧见你下午去了地里,应该不知道,我这不来给你送消息了。” 小八和小九知道要说什么,一点也不想听。 一个去生火。 一个去做晚饭。 崔小七感兴趣,坐在屋檐下背靠著墙竖起耳朵听。 “就那个那二麻子出事了,估计啊……”老赵氏瞧了一眼崔小七,有些放不开。 崔小七勾唇,“婶子,你说,我都成亲了,有啥是我不能听的。” 许巧巧想听吗?不太想,每次都是被动地在听。 老赵氏抿嘴一笑,“对,七丫结婚了,不再是黄毛丫头了。” 压低声音继续说,“不知道二麻子沾染了谁家的媳妇儿,糟了难,今日被发现下面没穿裤子,一地的血,还有那『玩意儿』没了!躺在自家屋子的地上。” “赵大妹子可別说了,我家还有两个没出嫁的姑娘呢。”许巧巧心惊二麻子的遭遇,但不想再听下去。 这不是她一个寡妇能听的。 老赵氏没说尽兴,一脸的不满足。 崔小七却追问,“死了没?” “命倒是大,流了那么多的血,人还喘气呢。” “那婶子可知是谁干的?”崔小七又问。 老赵氏鬆开许巧巧的手,一屁股在崔小七的身边坐下,“不是咱村的,咱村哪有这种血性的汉子,再说就二麻子瘦得跟烧火棍似的,大菸鬼的似的脸,哪个不长眼的能看上,怕是其他村人。” “哦,那可真是可怜,断子绝孙了。”崔小七心里暗自琢磨,会不会是那夜的三人干的? 但又觉得不可能,他整日地在村子里晃荡,也不出村,能得罪谁? 最近这村子接二连三地出事,实在是不太平。 “崔小七!崔小七!”一道哭天抢地,发狠的声音传进屋子。 院子的几人全部看向门外。 田家小子搀扶著二麻子的娘,瞎婆婆站在门口,她手在半空行摸索著,踉蹌著跑进院子。 崔小七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起身去搀扶她:“瞎婆婆咋啦?” 没想到,瞎婆婆枯树枝般的手突然挥了过来。 崔小七反应迅速,可还是没能完全躲开。 那只手擦著她的下巴划过,几道血痕瞬间显现,火辣辣的疼。 第45章 一张荡妇脸 突然的变故,所有人梗著脖子朝院內张望。 许巧巧护女心切,挡在崔小七的面前,怒声呵斥:“你这是做什么!” 瞎婆婆的年龄比许巧巧大了许多,平日里要是见了,都得唤声婶子。 可当下她喊不出一个动手打自己女儿的人为婶子。 小八小九听到动静,衝出厨房,挡在许巧巧的面前。 小九手中的烧火棍对著瞎婆婆,哭道,“不许欺负我七姐!” 小小的人儿此刻像个大人。 瞎婆婆自己一个趔趄,歪倒在地。 老赵氏搞不清什么情况,不敢贸然上前搀扶,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劝说:“婶子,您咋欺负一个小辈啊,这是干啥呀!” “干啥!”瞎婆婆喘著粗气,“老婆子我眼瞎心不瞎,我儿子就是被这丫头害成那副样子的。” 说著,她双手撑地,像发了疯似的,朝著崔小七撞去。 她只能凭藉著声音来辨別方向,也不管位置对不对,卯足了劲儿往前冲。 老赵氏躲避不及,被撞翻在地,捂著肚子“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院门外,凑热闹的小赵氏见婆婆被撞倒在地,先是捂嘴偷笑,隨即变换一副担心的表情,跑进院子,扯著嗓子喊,“娘,你这是咋滴了?” 搀扶著老赵氏起身。 “你个疯婆子!空口白牙的別乱说,我家丫头怎么可能去害你家儿子!” 许巧巧平日里为人和善,可现在屎都摔女儿身上了,拿出了发狠的架势护著女儿的名声。 这压根就是胡说八道! 崔小七拧眉,这哪跟哪啊。 瞎婆婆坐在地上,刚才那一番折腾耗尽了她的力气,站也站不起来,索性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没王法啊,双手沾血的狐媚子还不知悔改,一家子欺负我这孤老婆子。” 院外的围观的村民被震惊到。 窃窃私语。 这八竿子打不著的二人,怎么扯到一起的? 许巧巧气得直跳脚,对方若是跟她年纪一般大,她一定会上前撕烂她的嘴。 地上的人年纪大,身子骨弱,隨时入土的人,打不了一点。 小小九可不管那么多,手中的烧火棍扔向瞎婆婆,喊道:“让你诬陷我七姐,坏人!” 小赵氏看越闹越凶,拉著老赵氏就要走,“娘,我们回家” 老赵氏不走,反而让儿媳儿扶著坐在屋檐下的凳子上,继续瞧。 崔有粮闻讯赶来,站在院外急得团团转。 崔小七从许巧巧身后走去,这脏水她不接。 “您说二麻子是我害的,您亲眼瞧见了?” 村民们瞪著眼睛,这七丫头问得一针见血。 瞎子怎么能瞧见? 这就是去了衙门,都做不得证人。 没说服力啊。 “好一个牙尖嘴利,你別在这跟我说这没有的!”瞎婆婆啐了一口黄痰,落在崔小七的脚边。 “我怎么说的是无用的?你既没有亲眼瞧见,那就是造谣於我。”崔小七无语,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 “我没……瞧见,可……”瞎婆婆结结巴巴,她要是说出口,儿子可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可不说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这可是断子绝孙的仇啊。 瞎婆婆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拿不出证据,村民们相信她是冤枉了七丫头。 “你让我们王家在这一辈断了根,多歹毒啊,你不得好死啊。”瞎婆婆依旧不依不饶。 崔小七长舒一口气,“您有完没完?仗著年纪大就可以有恃无恐地诬陷我?我敬您是长辈,可若您还在这胡说八道,诬陷他人是有牢狱之灾的。” “呸!你別嚇唬我这个老婆子。” “瞎婆婆,你倒是拿出证据啊,在这胡搅蛮缠有啥用,大家可都等著你拿出证据呢!”人群里有人看不过去了,喊了一嗓子。 “就是啊,凡事讲证据,我相信七丫头不会做伤害人的事。”牛婶也站了出来,为崔小七说话。 “我们七丫头不能由著被人泼脏水,说不出个一二三,我崔有粮第一个不答应。” “只要你拿出证据,我这个里正可不是摆设,定给你做主!” 王守根扒拉著人群走进院子。 目光不善地盯著崔小七。 总能等到她崔小七阴沟翻船,抓住小辫子。 今日就让她好瞧。 瞎婆婆听到里正来了,瞬间挺了挺腰背,哭诉道,“前几日晚上,我听到儿子屋內传来喊痛声,老婆子我便去问他……” “他说爬了崔家的屋顶,被打断了一条腿。” 此话一出,村民唏嘘不已。 好一个色胆包天。 叔辈的人去偷看小姑娘,这腿断得该! 可跟今日“断根”有什么关係? 崔小七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爬上屋顶的人是二麻子。 且被裴寂说准了,果真是来找她的…… “原来爬我家屋顶是他!他的腿是踩烂我家屋顶劈叉,劈断了,不是打断的。”崔小七自证道,这个黑锅她也不背。 “对!破了的屋顶还是我爬上去修补的,不信的可以去爬上屋顶一看便知!”小八急忙补充。 田家小子木棍儿举起手,“我去瞧。” 说著去了后院,找来木梯子爬上屋顶,仔细检查一番后,垂著一张脸下来,“嗯,屋顶確实有修补的痕跡。” “我可以作证,二麻子的確对七丫头起了歹念。”大翠站了出来。 村民们若有所思,这二麻子就喜欢调戏长得漂亮的媳妇儿,这可没少挨打。 这错不了的! “那夜若不是我相公在,那他岂不是……” 崔小七欲言又止,大家自行脑补。 许巧巧“呸”了一声,“腿断是活该!” “还有一夜拖著瘸腿翻墙的也是他!”崔小七的一句话又像一颗炸弹扔进水中。 村民惊得,张大嘴巴。 这色胆是真的大,断都腿了,还敢来。 “谁让你生得好看,一张狐媚子荡妇的脸!我儿他又没对你怎么样,你怎么能下此狠手,我的儿啊……” 崔小七气笑了,这分明就是被害者有罪论。 “我长得好看还是我的错?若我真是弱女子,还不了手,此刻我怕是头七都要过了!您在我这自找难堪,还不如回家问问到底是谁伤的他。” “娘……娘……”不远处传来虚弱的声音。 眾人闻声看去,是二麻子! 他身后几步距离,跟著一道頎长的身影。 月亮掛上槐树梢。 月色朦朧,二麻子走路姿势怪异,一走一顿,一走一拐。 瞎婆婆朝著儿子的声音的方向爬去。 “娘!我们回家!”二麻子一脸惊恐,一眼都不敢看崔小七,也不敢看身后的人。 “娘不走,娘要给你討回公道啊!”瞎婆婆恨声道。 “跟她没关係,真的,我求您了!是我自宫的。”二麻子战战兢兢地承认。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结果可太出乎人意料了。 他也太“勇”了! “娘不信!”瞎婆婆推了一把二麻子。 二麻子牵扯到伤口,疼得满头冒汗。 “娘,真的是我自己,我听说裴府招下人,一年十两银子,但是需要……,我这才……” 说著从怀中摸出十两银,塞到她娘手中,“娘,您摸摸!” “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娘不要银子啊,你怎么对得起你爹啊,咋对得起王家的祖宗啊。”瞎婆婆哭天抢地。 村民怎么也没想到,游手好閒、好吃懒做的二麻子为了银子当个太监。 这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要不是他亲口出来,谁会相信。 王守根没想到事情有了这样的反转。 方才说的撑腰的话,现在是狠狠打了他的脸。 有气没地撒,狠狠瞪了一眼大翠。 村民想看看身为里正怎么处理这件事,结果一瞧,人早就没影了。 二麻子对著崔小七又是道歉,又是磕头。 崔小七不说话,就代表她不接受道歉。 凭什么你道歉我就得接受。 道歉就能抹杀方才的侮辱吗? 不能! 二麻子最终只能搀扶著她娘的身影融入夜色中。 这场“闹剧”终於结束。 天一黑,村民就心慌慌,也顾不上互相再议论个几句,各自回家紧闭门窗。 崔小七看著裴寂立於屋檐下,夜风吹起他的髮丝和衣袍。 一时间恍惚。 这傢伙方才在二麻子的身后跟著,他不是从村口来的。 二麻子是他带来的! “小裴啥时候回来的,一声不吭站在这里,刚才都是误会,七丫头可不是……” 许巧巧怕女婿心生间隙,解释的话说一半,就听见裴寂丟出一个字,“嗯。” 许巧巧:嗯? 今晚这都是啥事儿,晚饭都没做。 “娘,早点歇著吧,晚饭不吃了。” 崔小七有些乏,撂下话往屋子里走去。 小八、小九也是气的够呛,一听七姐不吃饭,俩人也对著许巧巧说不吃了,回了屋子。 许巧巧也是气饱了,都没问裴寂吃不吃,关好院门回了屋子歇下。 院子没人了,古槐树后的崔有粮这才放心离开。 不远处,一棵树后,隱约闪过一道人影。 第46章 再无安寧 屋內黑灯瞎火,崔小七没有点灯,坐在桌边。 窗外寒风呼呼。 她不语,裴寂也不语。 过了半晌,崔小七悠悠开口,打破沉寂,“二麻子的事情跟你有关?” 崔小七可不相信二麻子那等视面子如命、三四十岁的糙汉子了,会为了银子自宫。 做出被村里人笑话,戳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头的荒唐事。 她虽与裴寂相处了些时日,但对他仍不算真正了解,可凭直觉,这件事倒像是他会干出来的。 见裴寂不语,崔小七起身坐在床边然后躺下,一缕月光落在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道暗影,“你不反驳,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拍了拍空出一半的床,“睡觉吧……” 隨之闭上眼睛。 裴寂动了。 崔小七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嗓音轻轻,“谢谢。” 无论怎样,身边这个男人保护了自己,凭这一点,她便无法对他处置二麻子的手段生气。 村里那些把贞洁看得比命还重的娇弱女子,若是被二麻子得逞,怕是早已悬樑自尽。 所以,二麻子著实不值得同情。 崔小七想起裴寂第一次醒来的那夜,眼里透出的狠意。 他没有对二麻子下死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给十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崔小七扯过被子盖上。 这傢伙打了二麻子一巴掌,又给了一颗。 他因祸得福,不过这可“福”可没人消受得起。 崔小七抽了一下鼻子,感觉到下巴还是有些疼。 不行,伤口得抹药,脸上可別留疤。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对了,老怪头给的药里面有一瓶伤膏在桌子上放的。 崔小七撑著双臂正要起身,却冷不防被裴寂一只大手往后一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倒在床上。 “你干嘛……” 话刚出口,只见一团黑影笼罩而下。 崔小七瞧著陡然放大的一张脸怔住。 双手紧紧攥著身下的床单,紧张地咬著唇。 他这是要…… 伤口传来凉凉的痒意,鼻尖縈绕著药草香。 他在为自己涂药…… “为何不躲?” 崔小七听出裴寂语气中带著几分慍怒。 他竟是生气了。 “没……没躲开。”崔小七缩著脖子小声回答。 “笨!”裴寂的语气像是嫌弃,又像是情人之间的嗔怪。 崔小七没有反驳,確实如他所说,自己笨得可以。 一个老人出手都躲不过,若以后歹人动手,那岂不是死得很惨。 她垂著眸子,目光不敢对视裴寂静的目光。 “睡吧……”裴寂说著躺下闔上眼睛。 崔小七:…… …… 第二日,崔小七醒来身边是空著,又走了? 不是,他们现在好像是虚竹和梦姑! 夜里相见,白天分开。 这傢伙真是的。 正胡思乱想著,窗外传来小九的咋呼声,“七姐,快醒醒別睡了,快出来瞧!” 紧接著,窗户就被小九拍打了几下,只听“噗”的一声,窗户纸都被戳出了一个洞。 得!又得买窗户纸了! 崔小七刚拉开屋门,就被小九抓住手腕,拽著她就往院外跑去。 “哎、哎,这丫头,拉我去哪啊?” 崔小七被拽著在院外的槐树前停下。 “姐、你快瞧!” 崔小七顺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咦? 她家隔壁不知啥时候,堆著一摞摞的青砖,像一座座小山。 这才隔了半日,五里坡窑厂烧砖的速度这么快? 送货上门,为何不吱声呢? “姐!这些砖天鸡还没叫的时候,就送来了,吵死个人,你没听见吗?” 小九仰头瞧著崔小七,姐姐和姐夫睡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睡得很死。 崔小七摇头。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也驱不散空气里的寒气。 崔小七冻得哈著热气搓著双手,“我去老杨叔家一趟”。 得搞清楚是什么情况。 等她找到老杨头一问,老杨头也是一脸懵,疑惑道,“窑厂烧砖最起码得五日,不可能半日就烧好送来。” 村东头堆著青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家家户户的院子里。 村里人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都好奇是谁,竟要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盖大屋。 “这么多砖是盖屋子的?” “你这不废话吗?不盖屋子,堆这么多砖干嘛!” “谁家盖屋子啊,咋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在崔家隔壁的空地上放著,难不成是崔家要盖?” “你可拉倒吧,崔家的小日子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可起大屋绝对是不可能的!” “咋?我家咋就盖不起了?別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小九气鼓鼓地喊著。 她家现在也是实力派好吗? 有钱著呢! 围观的村民听见小九硬气的话,一阵鬨笑, 没人跟小孩子较真,討论这个盖不盖得起的话题。 崔小七从老杨头家出来,远远瞧见王守根那张笑得跟菊似的脸。 奇怪的是,往日里见了她就横眉竖眼的王守根,今天只是瞥了她一眼,理都没理。 脚步匆匆地朝著她家隔壁空著的宅基地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豪华的马车出现在村口。 村民们纷纷伸长脖子张望。 好傢伙,那可不是一般的马车。 三匹高头大马拉著,车厢大得像一座移动的小房子。 眨眼间,马车就到了空著的宅基地前停下,马车后面还跟著不少骑马的隨从,派头十足。 王守根点头哈腰地站在马车旁,从怀中掏出一封宅契,恭敬地递到车窗的帘子边,“沈小姐,这是宅契。” 村民们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马车。 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大人物,竟能让平日里尾巴翘到天上的王守根,如此低三下四。 “乘风,有赏!”马车里传出一道婉转的女子声音。 崔小七一听,眉头轻皱,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隨从乘风翻身下马,接过王守根手中的宅契后,隨手摸出一个银锭子丟给他。 王守根没接住,“噹啷”一声掉在地上。 村民们这才看清银子的分量,竟是一两银锭子! 天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有钱人,隨手一打赏就是一两银。 羡慕的眼光掛在王守根的身上,难怪里正的位子他霸著不放,感情是有油水可捞。 王守根慌忙蹲下身子去捡银子,对著马车恭敬得恨不得整张脸都贴在地上。 “看著屋子盖好,还有重赏赐!”马车里的女子再次出声。 崔小七脸色一沉,这声音不就成衣店內那个“芙蓉”小姐嘛。 她要在我家隔壁起屋子? 额! 想到和这样的人做邻居,崔小七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以后的日子,怕是再无安寧了。 王守根一听还有重赏,连忙连著鞠了好几个躬,“沈小姐放心,我一定细细盯著。” 一阵寒风吹过,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 马车內的女子半躺在软榻上,掌心中握著手炉,慵懒得像只猫。 掀起眼帘,眼尾含笑。 帘子落下。 崔小七垂眸,方才是错觉?不然为何在那“芙蓉小姐”的眸子里看到不屑和算计。 马车掉头离开。 “看啥看,魂儿都要被勾走!”小赵氏见自家男人看得目不转睛,狠狠拽了拽他的袖子。 又瞧了瞧周围其他男人没出息的样子,轻哼一声,扭头离开。 马车都不见踪影,男人们的目光还直勾勾地盯著村口的方向,那哈喇子都能滴在脚面上。 他们这辈子,竟能见到仙女般的女子! “里正,这屋子是沈姑娘以后住吗?”木棍儿擦了擦口水问。 “嗯。”王守根不多说,揣著银子美滋滋滴走了。 人群里,男人欢喜,女人臭著一张脸。 接下来的几日里,崔小七睡得一点都不好。 隔壁盖房日夜赶工。 工人白天一波人,夜里另一波人。 工期生生缩短了一半。 十日后,隔壁的屋子已经盖好。 崔小七的砖却迟迟没有送上门。 隔壁又开始了“叮叮噹噹”敲打声,崔小七被吵得的烦躁,白日里去山里打猎躲清静。 她大部分都是空手而归,偶尔能提著野鸡、野兔归家。 好在一到夜里,隔壁终於安静下来,能让她睡个安稳觉。 节气大雪之日。 隔壁的炮仗声响了整整一个早上。 凑热闹的村民愣是看了一早上的放鞭炮。 崔小七坐在桌旁,茶杯里的水被震得泛起一圈圈波纹。 耳朵里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此刻她只想要一对耳塞,堵住鞭炮声。 屋门被推开。 浓浓的鞭炮火药味混著青烟涌进屋子,崔小七连忙捂住口鼻。 小九兴奋得满脸通红,拽著她的袖子直晃,“七姐!你瞧铜板,我捡到三个铜板,快跟我去捡!” 崔小七瞧著小九的嘴唇一张一合,可愣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鞭炮声已经停了,可脑子里的鞭炮声还在继续。 “什么?你大声说、我听不见!” 小九一听趴在崔小七的耳边大喊,“我们出去捡铜钱!” 嘿!奇了怪,小九这么一喊,崔小七的耳朵听见了。 她揉著耳朵道,苦笑道,“差点聋了,你说捡啥铜钱?” 小九拉著崔小七一边往外跑,一边解释道,“隔壁家的有钱人今日入住,在撒喜钱呢,快点儿七姐,去晚了该抢不到了。” 好傢伙,崔小七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乌泱泱人群,外三层里三层围著隔壁高门前。 想往前挤根本没门。 小九撒开崔小七的手,像是一条小鱼,钻了进去。 崔小七抬眼望去,只见隔壁的高墙上站著一个人影。 正是上次“芙蓉”小姐身边的隨从乘风,手中举著一个托盘,托盘上铺著红绸子,上面堆满了铜板。 他居高临下,將铜板拋向空中。 铜板还未落下,村民们就已经跳起来去抓。 乘风看著下面爭抢的村民,眼露鄙夷,咕噥道,“贱泥腿子!” 小九蹲在人群中左钻右钻,乐滋滋地捡铜板,耳尖听到,“贱泥腿子”四个字时,猛地站起身。 她攥紧手中的铜板,用力朝著墙上的乘风扔去,“呸!你骂谁贱泥腿子!” 第47章 你竟也会害怕? 墙上的乘风黑著一张脸,指腹摩挲著腰间的佩刀上拧眉。 声音分明压得很低,这丫头竟能听见。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等寒酸的,还有如此耳力极佳之人。 区区一个乡下丫头竟敢对他无礼。 正撅著屁股,埋头捡钱的乡亲们听见小九的质问声,全部直起腰身,齐刷刷的目光盯著他看。 “我有说话吗?”乘风嗤之以鼻,主打一个不承认。 “那你刚才是放屁了?你承认你嘴巴放屁,我就当你没骂人!”小九指著乘风一脸认真道。 乘风气恼,好一个刁丫头!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骂!” 小九努嘴,这人嘴真硬。 “你骂我们是贱泥腿子!瞧不上我们,还假惺惺撒铜板?这铜板我们也不是非捡不可,骂了你还不承认,一个大人还不如三岁娃娃!” 小九从怀中掏出之前捡的三个铜板扔向乘风,“不要你的破铜板,你的铜板留给你这个“不是贱泥腿子的『人』吧。” 铜板结结实实在砸在男子的脸上,力道快准狠。 乘风被砸的愣如呆鹅,一个丫头片子哪来这么大的手劲和准头。 还敢动手! 恼羞成怒的他,手中的托盘朝著小九抡去。 崔小七暗叫不好,现在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撩起袖子,“嗖”地射出袖箭。 只听“砰”的一声,箭头精准地將托盘钉在墙上,托盘还在那儿“嗡嗡”直抖。 村民们也恼了。 一个大男人对一个女娃子动手,这是畜生才能干出的事吧! 不像话! “我妹妹一根头髮丝,你都休想伤到!”崔小七语气发狠。 有袖箭和弓箭在手,就算打起来她也不怕吃亏! 更何况人多。 面对外来人欺负本村人,乡亲们是可以做到一致对外的。 乘风瞧见崔小七手腕上的袖箭眸子亮了几分,像是发现了宝贝。 呵斥道,“令妹如此刁钻泼辣可得好生管教!不若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他重重咬著“吃苦头”三个字。 “轮不到你操心!”崔小七嗤笑一声,“呵,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孩,好意思?你先骂人,还不许人还嘴?骂我们是贱泥腿子? “那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隨从就高人一等了?不也还是个僕人,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男子气得瞪著一双眼睛,眾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动手,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他咬牙隱忍不发疯! 不能坏了主子…… 乡亲们虽然没亲耳听到那句骂人话,但看这架势,心里都明白了。 崔小七和小九都是耿直,有一说一的性子,不会污衊人。 男子的確是骂了他们! 大翠用力捏著手中的铜板,指甲都掐进肉里。 她大儿子在镇上做书童,没少被人骂“泥腿子”,挨欺负。 这三个字,像根刺扎进她心窝,怒火“腾”地就冒起来了。 “你才是贱泥腿子!”大翠率先把铜板扔了出去。 乡亲们愤愤不平,哪有无缘无故就骂人的。 手中的铜板也不香了,只觉得烫手,一时间所有人手中的铜板全部扔向高墙上的乘风。 “有钱了不起!” “有钱就能隨便骂人!” “让你骂!” 空中密密麻的铜板。 男子怎么也想不到他撒出去的铜板,会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还回来。 原本撒钱是討个吉利,替主子听几句奉承话,结果这些铜板全成了打脸的工具。 乘风握著佩刀的手气的颤抖,强忍想杀人的衝动。 他必须忍著。 隨即跃下高墙,落入院內。 乡亲们砸急眼了,继续捡起地上的铜板扔向院內。 砸在里面的瓦片上,“梆梆作响。” 直到里正王守根气喘吁吁地跑来劝架,这场“铜板大战”才停下。 乡亲们瞧著他的眼神都变了,好似看到了狼狈为奸的人。 他们是乡下人,可乡下人就得矮人一等吗? 投胎是个技术活,谁不想投生到有钱人家,吃香的喝辣的。 “快都散了吧……这座宅子的人可不是我们能得罪起的。”王守根一边擦汗,继续劝说。 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村民们瞪了王守根一眼,这个里正要来有什么用,护著不知哪来的有钱人。 清水村何时出现过今日这种情况,个个看著崔小七都是一副,有这样的邻居自求多福的眼神。 崔小七揉了揉小九的脑袋,“嚇到没?” “有七姐在,小九不怕!”小九扬起小脑袋,眼睛里盛著小星星,满是崇拜。 晌午吃饭的时候,小九气鼓鼓地將早上的事情讲给许巧巧和小八听。 说完,许巧巧倒是反应不大,只是说了小九几句,“你这丫头,以后別这么衝动,你姐要是不在,你岂不是要吃亏,凡事能忍则忍,才不吃大亏。” “我忍不了!”小九“啪”地吐出个肉骨头,转头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小八,“八姐,你咋不说话?” “娘说得对。”小八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扒拉著碗里的萝卜燉野鸡。 从隔壁开始盖房子,她就一直心事重重,总觉得平静的日子到头了。 崔小七瞧见小八的表情,垂眸深思,这丫头是不是知道隔壁是什么人? 算了!等她自己说吧,不然也是问不出个什么。 崔小七吃饱后,从锅內盛了一碗萝卜燉肉,又用小篮子装了几个大萝卜。 许巧巧瞧见没问,默默地又塞了几个饼子进去。 送完东西后,又和崔有粮嘮嗑了许久,眼看天色暗了下来,回家时碰见牛婶子搀扶著牛叔在院子里。 牛婶扶著牛叔走路看著也很是吃力,想著得为牛叔做一对拐棍。 “婶子,牛叔最近咋样啊?”崔小七问了一句。 “多亏你送的药,一天比一天好!”牛婶笑得合不拢嘴。 牛叔也朝她招手:“丫头,进来坐坐!” “不了,天晚了,过两天我专门来看您,给您带个趁手的好东西!” 等崔小七到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她仔细关好院门,又去推了推许巧巧和小八的房门,確认都推不开,这才回屋插上门閂。 夜半时,突然狂风大作。 “哐当”一声,窗户被猛地吹开,刺骨的寒风卷著雪灌进屋子。 崔小七冻得一激灵,伸手就去拽被子。 突然,惊得猛地坐起,袖箭对准床上的人。 “你要谋杀亲夫?” 声音清冷,偏偏尾音又勾著几分玩味。 崔小七听到熟悉的声音,长吁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鬆弛。 嗔怪道,“你这一天神出鬼没的,知不知道人嚇人会嚇死人的!” 崔小七目光看向门,不是插著门吗?他怎么进来的。 “你竟也会害怕。”裴寂坐起身,语气里三分调侃,七分不可置信。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 崔小七没好气道,“是人都会怕的,好吗!” 说著探过身子,她隨意披著的长髮吹得肆意飞舞。 发梢若有若无地扫过裴寂的脸颊,像是撩拨在他的心上。 这风不得七级,快把屋顶掀翻了。”崔小七嘀咕著,双手使出老大劲儿,才將窗户关紧。 然后躺回床上,裹紧被子,不再搭理裴寂。 窗户被吹得“砰砰”直响, 院內传来“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像是吹飞了隔壁的瓦片,落在院內发出碎裂的声响。 崔小七听著外面的动静,睡意全无,目光紧紧盯著隱隱在动的屋顶。 不是吧?屋顶不会被吹飞吧…… 这大半夜的可別啊,她紧张地攥著被子,不自觉地朝著裴寂那边挪了挪。 这次裴寂没有往外挪,而是由著她靠近。 崔小七的注意力都在“嘎吱”响的屋顶上。 得! 怕什么来什么。 “咔嚓”一声,屋顶真的被大风掀翻。 剎那间。 裴寂的双手已经撑在崔小七身体两侧,將她牢牢护在身下。 紧接著,一声低低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崔小七抬眼,惊恐地看到一根粗壮的房梁正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背上。 他这是替我挡灾了! “我来~”崔小七扬起上半身,伸手就要去推横樑。 “別动!”裴寂感受到胸前若有似无的剐蹭,喉结滚动,这女人真的不知她在惹火吗? 崔小七伸出的双手堪堪擦著裴寂的耳边而过。 听到他的警告,乖乖顿住,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此刻的姿势,要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崔小七瞪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几乎要贴上自己睫毛的那张脸,心突突狂跳。 这也太近了。 她並不知道裴寂身体上的变化。 “你骨头断了?” 这横樑要是朝著自己砸下来,那不得断好几根肋骨。 这要是砸断脊椎,她就瘫了! 这一想崔小七慌了! 第48章 裴寂掉马? “你……动动?试试身体还能不能动?”崔小七的声音透著害怕。 能不害怕吗?这要是砸瘫痪了,这辈子都还不清这份人情债! “小七你没事吧?”窗外传来许巧巧的声音。 狂风吹得她站立不稳,手抓著窗沿稳住身体。 “娘,我没事儿,你快回屋子。”崔小七大声回道。 与此同时,狂风在屋內肆虐,將瓶瓶罐罐吹得满地滚动,发出叮叮噹噹的碰撞声。 “咚!”裴寂身体一歪,背上的房梁落在土坷垃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胳膊突然泄了力一软,趴在崔小七的身上。 猝不及防。 突如其来的变故,嚇得崔小七急忙伸手轻拍裴寂的脸,连声喊道,“裴寂!裴寂!我胆小儿,別嚇我啊~” 裴寂:……你胆小? “我没死!”裴寂再一次感觉到崔小七聒噪。 还有她的手到底在做什么! “没死就好!”崔小七后怕地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挪动著身子,想要从裴寂的身下挪出来,查看他背部的伤势。 裴寂感觉到身下的一抹柔软,比刚更…… 小腹像是有一团燥热的火在燃烧。 这分明就是考验他的克制力。 他强撑起双臂,两人身体隔开一拳的距离。 崔小七成功从裴寂的身下挪了出来,下了床,站在床边。 此刻点灯是不可能的。 就在她准备烧堆火照明的时候,裴寂动作略微吃力地翻转过来,看著呆愣、不知如何是好的崔小七。 在他眼中,平日里的崔小七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鰍,浑身透著机灵劲儿。 可眼前这般慌乱无措的模样,他却从未见过。 眸子划过一抹柔软,“天亮再说。” 他翻过身子平躺著,床很硬,咯的背部更疼了。 “啊?天亮可以吗?”崔小七怕耽误病情,万一砸出个內外伤,拖的时间越长越不好。 她望向窗外,狂风依旧怒吼著,估摸著还有还有三个小时天才亮,不能等。 “不行,我带你去找老怪头!今夜这觉也是没法睡了,还不如去城內。”说完,崔小七转身就要去套牛车。 没有十级风,人是吹不走的。 这路可以赶。 裴寂握住她的手腕,“不用,我的伤无大碍,睡觉吧……” 崔小七的手腕被握住,走不开,他又不鬆手。 僵持片刻。 崔小七无奈妥协。 “好,不去,你撒手。” 裴寂鬆手,闔上双眼,眼尾轻颤。 崔小七想了想,最终爬上床,侧躺在裴寂的身边,双手枕在脑袋下,瞧著裴寂。 她不睡,守夜。 裴寂:…… 被她死死盯著,怎么睡。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的风声渐渐停息。 崔小七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而身边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屋子內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杂物散落一地。 这傢伙有伤怎么又跑了! 天蒙亮,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全部起来收拾吹得乱糟糟的院子。 崔小七穿好衣服,出了屋子。 院內,许巧巧正长吁短嘆,瞧见崔小七出来,连忙上前围著转了几圈,確认没啥事,泪眼婆娑地瞧著没了屋顶的屋子。 “这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崔小七心疼地抱了抱许巧巧,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 “娘,屋子没了可以再盖,只要我们平安就好。我不放心小叔,过去看看。” “嗯、去吧。”许巧巧抬手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 丫头说得对,人没事儿就好。 崔小七也是暗自庆幸,得亏上次藏钱没藏在屋顶上。 小九望著没了屋顶的屋子,瞪著眼睛惊讶道,“七姐的屋顶去哪了?八姐咱俩去外面路上找找。” …… 崔小七朝著村西尾跑去,边跑边想,她得去城內找老怪头,那老头肯定知道裴寂住哪。 这一路,她瞧见有五六家,与她家一样,屋子年久失修,屋顶被狂风掀翻。 远远地,崔小七瞧见崔有粮临时搭建的草屋完好无损。 人正在院中,捡起被大风颳来的断树枝。 崔小七见没啥事,转身往家的方向折回。 走到牛婶家时,听到小九的哭声。 抬眼一看,隱约瞧见小八和小九站在隔壁的高门之前,好像在与乘风爭执著什么。 崔小七怕俩妹妹吃亏,一路小跑。 距离一百米的时候,听见小九叉腰喊道,“你赔我家屋顶!” “你这刁钻的丫头,你家屋顶坏了干我什么事儿,我还没说你家屋顶磕坏我家门吶,磕坏你们可赔不起,別在这倒打一耙了!”乘风双手抱臂,站在台阶上,鼻孔朝天,盛气凌人。 “哪磕著你家门了?你要是有眼疾儘早看!在这乱叭叭,你……” “住嘴!”小八呵斥。 小九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八,一张小脸委屈道,“八姐,你训我?” “瞧瞧你姐姐,多……” “我让你住嘴!门坏了我们赔给你就是了,我们屋顶坏了,你也得赔!”小八沉著一张脸。 想当初,她也曾是天之骄女,如今却要跟一个隨从在这斗嘴。 但她心里清楚,以后的日子指不定还有多少糟心事,可有一点她很肯定,家人绝不能受气。 “呦!我来瞧瞧到底磕哪了……”崔小七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盯著院门细瞧,哼!用放大镜看也看不出哪磕坏了。 一个大男人一天嘰嘰歪歪跟个姑娘似的。 而她家屋顶的三角梁,確实为利刃削断。 崔小七盯著乘风腰间的佩刀,正想討回公道。却听见门“嘎吱”一声打开。 眼前出现一张跟裴寂有著几分相似的脸。 不同的是,面前之人脸上总是掛著谦谦君子的温和笑意。 他跟那位“芙蓉”小姐的关係是? “乘风不得无礼,道歉!”裴宴尘目光深沉看向乘风。 乘风一听,即刻朝著崔小七,小八还有小九道歉,“是在下唐突无礼,还请海涵。” “哼!”小九歪著脑袋,不搭理。 小八沉默。 “小八、小九我们回家,屋顶不要了!”崔小七说完迈下台阶,今日就不计较了,她不想跟这个不知什么路子的男人有交集。 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且慢崔姑娘。”裴宴尘跨出门口,站在门外。 “有事?”崔小七戒备地看著他,狼的事情都还没搞清楚,现在又突然成了邻居,透著古怪。 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不像表面那样温润有礼,他的眼睛深邃如渊,根本看不透。 应当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比起裴寂更甚。 “我家隨从坏了姑娘的屋顶,自是要赔偿给崔姑娘的,乘风~”裴宴尘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转动著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乘风从裴宴尘出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方才那股子傲娇不见了。 崔小七觉得他此刻像个机器人,面无表情,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带犹豫。 “是,公子。” 乘风从袖中摸出五两的银锭子,朝著崔小七双手奉上。 崔小七:收还是不收? 为何不收? 不收白不收。 “小九收下~”背对著裴宴尘和乘风的崔小七对著小九眨了眨眼睛。 小九心领神会,咧嘴一笑,“好嘞,嘿嘿~” “麻烦你腰低一点,我够不著!”小九一脸天真无害,看著乘风,笑得眉眼弯弯。 乘风闻言,腰微微弯下。 “不行,还是太高了,再低点。”小九朝下招手。 乘风的腰弯成了九十度。 小九拿过银子,隨手拋向空中,又稳稳接住,“谢了哈。” 裴宴尘瞧著崔小七离开,眸色深沉看向乘风。 乘风顿时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 “七姐给!”小九將银子递给崔小七。 崔小七摇头,“给娘吧。” 小九拿著银子,献宝似的给了许巧巧,至於这银子怎么来的,並没有细说。 崔小七套好牛车,朝著城內赶去。 老怪头正在医馆內收拾包袱,包袱里没有一件衣服,全是瓶瓶罐罐。 背在身上“哐哐噹噹”响个不停。 “老怪……师傅您这是要跑路?”崔小七刚停稳牛车,就瞧见老怪头正在给医馆的门上锁。 “跑啥路,我呀是要去找我徒儿。” 老怪头说完呆住了,转身一看,笑得鬍子飞起,“哎呦!乖徒儿自己来了!省得我老头子去揪了,哦不!是去找……” 崔小七跳下牛车。 难怪那日放她走,原来是盘算好了。 上门堵我。 “裴寂呢?”崔小七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相公在哪,师傅怎么知道。”老怪头矢口否认俩人认识,眼睛滴溜溜地转著。 “真不认识还是假不认识?”崔小七甩著手中的赶牛鞭子。 “那、那自然是真的……师傅还能骗你?”老怪头笑得老奸巨猾。 崔小七见老头油盐不进。 挑眉改变策略。 “师傅,昨夜大风您知道吧?”崔小七转身將赶牛鞭子丟到板车上,然后双手狠狠搓了搓脸。 再转身时,一张小脸通红,眼尾也发红。 “知道啊,你这咋了啊这是?”老怪头瞧著崔小七似是要掉下泪珠子。 感觉不对劲儿。 “昨夜狂风吹飞我家屋顶,一根房梁掉落,相公替我挡下,砸到了背,他受了重伤,我、我找不到他了……” 崔小七说著,声音哽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別別別,徒儿你別急啊,臭小子不会有事的,他的骨头比铁硬。”老怪头望著崔小七可怜巴巴的样子,安慰著。 “相公为救我受伤,我若是不能亲眼瞧见他无碍,我……”崔小七背过身子,假装抹泪。 老怪头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徒儿,心疼著呢。 见不得她掉泪珠子。 心里一急,脱口而出,“师傅带你去找臭小子!” 崔小七见目的达成,嘴角勾起,不是说不认识么。 老怪头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 那臭小子定是没坦白自己的身份,不然徒儿也不会找到这里。 自己要是挑破了臭小子的身份,后果有点严重…… 老怪头呲著大牙。 崔小七可不会让他反悔,拽下他身上的包袱,斜挎在身上,“师傅,快走!” 老怪头无奈,惹怒了那小子,只能去老裴头那躲躲了,坐在板车上,就一直在想是带徒儿去裴府,还是去臭小子的私宅。 正犹豫著,对面疾速行来一队人马,铁蹄踏在石板上,蹄声阵阵,听得人心慌意乱。 崔小七生怕衝撞城內的权势滔天的贵胄,赶著牛车停靠在墙角边。 抬眼看去,马上的人穿著醒目的玄色飞鱼服。 目光又落在为首之人身上,只见那人一阵风似的从身边掠过。 只留给她一闪而过的侧脸,以及崩得笔直的背影。 身上红色的飞鱼服张扬如火。 崔小七愣住了! 那侧脸? 是裴寂! 第49章 我的相公是太监! “师傅,他是谁?”崔小七侧头看向老怪头。 “谁?”老怪头被突然发问,神色微怔。 想起方才长街上马蹄声如雷,而他只顾著琢磨裴寂此刻在哪,压根没往马上瞧。 “刚才马上穿著红飞鱼服的人。” “穿飞鱼服是东厂之人,长街上他们一天往返很多遍,你瞧见谁了?” 崔小七皱眉,瞧著老头的样子,確实没瞧见裴寂。 她猛地一甩韁绳,老牛“哞”的一声惊叫,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反了反了!”老怪头被顛得七荤八素。 崔小七背上的包袱“噼里啪啦”乱响。 牛车赶得跟马车似的,老牛都要跑断气儿。 “那宅子在东边!你咋……往西边跑……”老怪头晃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丫头突然这样是咋滴了? 牛车拐进了热闹的集市中,渐渐没了速度,晃悠悠的。 牛追马本就追不上。 崔小七再次调转牛车,原路返回,既然跟丟了,那就去他家堵著。 他若是东厂的人,那岂不是…… 难怪二麻子会被…… 我的相公是个“太监”? 崔小七觉得难以置信。 想起烧掉的那件飞鱼服,一直以为是他“顺”来的,没想到是他自己的。 难怪他会时不时地消失。 就这说得通了! “唉、唉、丫头、慢点慢点呀,”老怪头双手抓紧板车,顛簸得他差点吐了。 崔小七咬著嘴里的软肉,这一刻她强烈地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半刻后,牛车在一座气派的府邸门前停下。 “这里?”崔小七拧眉看向趴在车辙上想吐的老怪头询问。 老怪头捂著嘴点头。 崔小七抬头,入眼的是烫金的匾额,上面赫然写著“裴府,”二字,在阳光下泛著冷光。 路过的百姓刻意避过裴府门前,几乎是贴著墙根走。 崔小七听见身后传来抽气声。 回头望去,几个路过的大娘正对著她摇头嘆气。 不知死活的傻丫头。 却没人敢上前劝说她离开。 崔小七瞧著路人看她一副同情,惋惜的表情,觉得很是怪异。 —— “大人!这是怎么了?”冬伯一进书房,就惊呼出声。 只见秋风搀扶著脸色苍白的裴寂,在书房的软榻上缓缓躺下。 “老奴这去请大夫。” “冬伯,无碍,不用去。”裴寂声音透著虚弱感。 在清水村天还未亮时,秋风稟告裴寂,刚查到贪抚恤银的户部小官曹方,突然夹带跑路。 这才有了长街上缉拿曹方,被崔小七瞧见的那一幕。 “大人,方才在街上属下似是瞧见了夫人”。 秋风本不想说这件事,可他看到了,那夫人很有可能也瞧见了大人,思虑再三,不得不开口。 就在这时,落叶快步跨入屋子,稟报导:“大人,夫人和老怪头在裴府外,像是在等您。” “哦?”裴寂静略微沉吟,对著冬伯吩咐,“去请大夫。” 冬伯没想到裴寂会突然改变主意,毕竟方才是拒绝的。 这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是。”冬伯退下。 “將人请过来。”裴寂抿准唇线,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风和落叶对视一眼,转身领命而去。 …… 裴府外,崔小七站在大门口,不停地来回踱步,神色踌躇。 问那傢伙是不是东厂的人好问出口,可要是问是不是那个啥,那就有点不好张嘴。 侧躺在板车上的老怪头,瞧著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想笑。 要找臭小子的是她,不敢进去的也是她。 老怪头不著急,他在等,等裴寂请他俩上门。 为了不得罪臭小子和徒儿,他最终选择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裴府他不常住,可他手下的那些侍卫在。 只要他和徒儿出现在府外,定有人给他送消息。 所以,他优哉游哉地抖著腿,还挺愜意的。 突然,秋风在老怪头耳边出声:“老怪头儿,大人请您和夫人过去。”老怪头嚇得一个翻身下了牛车,站在地上。 瞧见是秋风、落叶弟兄俩,鬆了口气道:“哎呦,你俩可算来了。” 老怪头朝著崔小七喊道:“丫头、臭小子在另一处宅院等我们,走吧……” 秋风和落叶將人带回宅子。 “大人,”秋风站在门口稟报导,“夫人和老怪头到了。” “进来吧~”屋內传来裴寂低沉的声音。 这一路崔小七想了很多,又听到眼前的人唤裴寂为“大人”,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长街上她没有看错人,裴寂就是那个穿著飞鱼服的人。 秋风推开房门,恭敬道,“夫人请进。” 崔小七率先跨进屋內,老怪头要跨进去的时候,门被秋风关上,横著胳膊不让进。 老怪头瞪著秋风片刻,悻悻向后退去。 小两口说悄悄话,他进去確实不合適。 他背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却感觉柱子有些冰凉,又侧身用肩膀靠著。 屋內,暖意融融。 崔小七瞧见屏风透出两道模糊的身影。 还未走近,就听见“扑通”一声,有人跪地,紧接著是颤抖惊惧的声音:“大……大人、您这伤瞧著是皮外伤,可实际上伤了脊椎,还需静躺……不若伤势会加重,会……” “下去吧。” 崔小七挑眉,是裴寂的声音。 冬伯带著大夫走出屏风,瞧见不知何时进来的崔小七,朝著她含笑点头,“大人在里面……” 崔小七瞧见大夫双腿颤抖打著摆子,弯腰擦著额头上的虚汗。 屋子虽热,但也不至於这样吧…… 她朝著屏风后面走去。 只见裴寂背对著她,背上大片青紫触目惊心,想来是房梁落下砸伤的。 月色长袍拉起,盖住他背上的伤。 裴寂一边系衣带,一边转身,目光落在崔小七身上。 两人相对,她不言,他也不语,气氛一时有些凝滯。 崔小七本想著等他自己开口,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 “你找我?”裴寂率先打破沉默,问完后在桌前坐下,背慢慢向椅背靠去。 “嗯。”崔小七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找我做什么?”裴寂嘴角微勾,他猜到了她的来意。 “我方才在长街见到你骑马而过……你的伤口不能骑马,大夫说静养。”崔小七说道,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答非所问。 “然后呢……”裴寂反问,目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崔小七定了定神,鼓起勇气问道:“你是东厂的人?” “嗯……”裴寂语气淡淡的,隨即伸手去翻转两只扣著的茶盏,手指又去勾茶壶。 崔小七抢先一步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 她落座在裴寂的对面,拿起其中一杯,仰头灌下。 茶是温热的,却浇不灭她心头的震惊! 他真的是东厂的人! “你……是……太……”崔小七盯著裴寂问。 那个“监”字卡在她的喉咙里,没有说出口。 裴寂把玩手中的白玉瓷茶盏,对上崔小七询问,忐忑的目光,表情无波无澜,唇缝里溢出一个,“嗯”字。 崔小七猛地站起,起身太急,凳子“哐当”一声带倒在地。 第50章 好奇害死猫 靠著柱子的老怪头,晒著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听到屋內传来的动静,身子猛然一滑,脚下趔趄地险些栽倒。 慌忙看向同样一脸疑惑的秋风和落叶,小心询问,“那臭小子不打女人吧?” 秋风、落叶皆摇头。 別说这个宅子了,就是那边的裴府都找不出半个女人,怎么打? 打男人倒是真的。 再说了,大人不可能打夫人的。 屋內。 裴寂將崔小七震惊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唇角斜斜勾起,语气带著几分戏謔:“怕了?” “不怕!”崔小七回答得乾脆利落,她確实不害怕,只是这消息太过震撼。 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裴寂轻笑出声,“你知道那些说不怕我的人去哪了?” “去哪了?”崔小七接过话茬,弯腰扶起倒地的凳子重新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水,仰头喝下,试图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 “都死了!” 崔小七一个没忍住,被茶水呛得直咳嗽,她忙不迭抚著心口。 等喘息稍稍平稳,滑头一笑,“我可是你的娘子,我们是一家人,什么死不死,杀不杀的。” 这傢伙可是三番两次救了自己的。 更何况还是名义上的相公。 有名无实的。 当然了他也“实”不了。 正合心意! 崔小七眼珠子咕嚕一转。 裴寂又从她眼底看见那抹狡黠之色,指腹摩挲著茶盏边缘。 这女人…… “那个裴大人,我虽不知您是什么官……”崔小七话还没说完,就被“砰”的一声打断。 裴寂重重地將茶盏砸在桌上,拉长了语调:“裴大人?” 崔小七一愣,反应过来这傢伙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 她双手撑著桌子,身子往前一探,凑近裴寂耳边,轻声道:“阿寂,我们做个交易吧……” …… 太阳西落,天边一片橘红。 崔小七赶著牛车回到清水村,去时一个人,回来时多了一个人——老怪头。 还没到家门口,就瞧见老杨头蹲在门口“吧嗒吧嗒”抽著土烟,旁边站著窑厂的伙计。 那伙计眼尖,瞧见崔小七,立马麻溜地起身招呼:“姑娘,给您送砖来了,在那边正卸著呢。 崔小七停稳牛车,就坐在板车上看著伙计,“这砖十七八天才送过来,你做生意讲的是诚信,质量好没诚信怕不妥吧……” 窑厂伙计自知理亏笑得討好,“是是是,確实是因为耽误了,给姑娘您道歉。” 就在这时,隔壁的乘风牵著一匹马出来,朝这边瞥了一眼。 那伙计见他,慌忙收回目光。 崔小七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扭头看著乘风打马远去的背影,又瞧瞧窑厂伙计的反应。 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定好地砖,被送到隔壁去了。 “给您多送一千块砖赔罪。”伙计说得十分诚恳。 “好!”崔小七也是爽快,一口应下。 主打你敢送我就敢收。 “杨叔,我这院子也要盖,五间房子吧,您算算需要多少砖。” 说完去了屋子,再出来时,手中握著两锭十两银子拋向伙计。 “十两尾款,十两订金,这次你们得儘快送来。” 伙计一听还有一笔大生意,笑得合不拢嘴,连连保证。 崔小七驾著牛车带著老怪头来到村西尾,只见砖瓦已经整整齐齐堆在院子里。 乡亲们又被惊著了,他们没想到小九那日孩子气的话是真的。 这崔家真是村子里最油的富户。 羡慕的话都说不出口。 眼看天黑了下来,崔小七將老怪头安顿在崔有粮的草屋里。 她想著,这种艰苦的环境,老怪头一定受不了,不用她赶,他自己就会主动提出回医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天,老怪头不仅没走,还和崔有粮打得火热。 天天跟个监工似的,盯著盖房子。 许巧巧,小七和小八也是在那边看著。 倒也省了崔小七不少心思。 吃过早饭,崔小七拿著她做好的略显粗糙的拐杖,去了牛家。 牛叔可稀罕拐杖了,以后再也不用老伴儿搀扶著了。 送完拐杖,崔小七回家时,正巧碰见一辆马车停在隔壁。 那“芙蓉”小姐下了马车,她身边的婢女竟换了一个人,不是之前的那个。 “姑娘,且慢。” 崔小七下意识回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枝玉,把我准备的东西送给那位姑娘。” 枝玉提著一个篮子走过来,递给她。 崔小七连忙摆手拒绝:“无功不受禄,沈姑娘这东西我不能收。” “叫我晚棠就好,以后都是邻居,一点小意思,乡里乡亲的,你就收下吧,枝玉一会还会挨家挨户相送。” 崔小七:沈晚棠? 態度客气的跟上次成衣店时判若两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崔小七不好推辞,勉为其难接过,“那谢谢沈姑娘……” 沈晚棠笑意盈盈,眼底划过得逞之色,一闪而过。 …… 隔壁屋內。 沈晚棠半臥在软榻上,狐疑道:“阿尘,確定他就是『大公子』?” 裴宴尘坐在窗边,桌上红泥小炉上的茶水煮得“咕咚咕咚”直响。 “嗯。” 沈晚棠起身,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揉捏:“他可不好对付,上次倾尽全力绞杀,却还是让他逃了,我们这次贸然住在隔壁,会不会打草惊蛇……” 裴宴尘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一把將她拽入怀中,指腹轻轻摩挲著她的唇角:“嫂嫂,怕什么?” “怎么就不唤我棠儿呢?”沈晚棠小嘴一嘟,很是不满。 嫩白的手腕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就要吻上去。 裴宴尘却用食指抵住她的唇:“东西她可有收下?” 沈晚棠拨开唇上的手,笑吟吟道,“自然是收下了。” “唔~” 屋內,一室春意,红梅朵朵开。 另一边,崔小七提著篮子来到厨房,放在灶台边。 得!好奇害死猫。 她揭开篮子上罩著的蓝布,里面装著精致的糕点,果然是大家小姐送出的东西。 今日沈晚棠態度实在反常,她愣是没敢尝一口。 崔小七眼前出现重影,只觉脑袋一阵发晕,双手死死撑住灶台才勉强站稳。 难不成,低血了? 而隔壁起的高墙上,一指宽的缝隙里,透出一双阴鷙的眼珠子,紧紧盯著崔家院子。 一辆马车,从村口疾驰而出,在村路上一路向西。 第51章 丫头消失了 夜幕如墨,將裴府笼罩其中。 廊檐下的灯笼在寒风中左右摇晃,橙红色的光晕投在青砖地上跳跃。 秋风和落叶背靠在书房对面的朱漆柱子上。 一人居左,一人在右。 落叶突然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秋风的小腿,挑眉打趣道:“嘿,你发现没?这几日,大人好似经常会笑了。” 这次轮到落叶斜睨他一脸,学著他上次教育自己的语气懟道, “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莫不是想让大人把你的心肝肺掏出来餵狗,或是去那毒蛇窝滚上一遭?” 正斗著嘴,秋风突然神色一凛,皱眉嘟囔:“刚才谁放屁了……” 落叶翻了秋风一眼,“放你娘的屁!” 秋风耸肩:“咱俩是孤儿,哪来娘!” 自崔小七离开裴寂那座私宅后,他这几日一直住在裴府內。 裴寂身著一袭玄色锦袍,隨意慵懒地靠坐著。 目光盯著书桌上的袖箭“草图”。 说是草图,实则更像是孩童隨意的涂鸦,歪歪扭扭的线条很是“肆意。” 当然出自崔小七的“手笔。” 裴寂唇角一勾,喃喃自语:“这交易,怎么算都是那丫头吃亏啊……” 修长的食指轻轻叩响桌面,隨后执笔,照著“涂鸦”细细临摹。 崔小七虽画得潦草,但关键细节处画得很是一目了然, 裴寂临摹出来的成品,跟那涂鸦半分不搭边。 线条规整。 一看就知道画的什么。 裴寂瞧著墨跡已然干透的图纸,对著窗外唤道,“秋风” 秋风听到召唤,脚地踩著柱子,借力一蹬,人瞬间幻影至门口,推门而入。 “將这份草图带去鲁班阁,先製作出一千只。”裴寂將图纸向前推去。 秋风目光落在草图上,瞳孔微缩 这是夫人手上的那支袖箭。 晃神只一息,立马拿起揣入怀中,“属下这就去。” 房间外,突然传来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隨著急促的喊叫声,“臭小子,让我一顿好找,你快出来!不见了,不见了!” 话音刚落,老怪头已出现在书房门口,扶著门框,抬腿跨入。 他跨得太急,被门槛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衝去,直直撞向秋风。 秋风可不想与遭老头子亲密接触,一个闪身,伸手拽住老怪头后背的衣服,轻轻一拎,就像拎起一只小鸡。 待老怪头站稳,他立刻鬆手。 嫌弃的弹飞手中多出的一根杂草。 裴寂不悦,他最不喜人咋咋呼呼,当然了某人除外。 他抬眼看向老怪头,指腹揉了揉眉心,生出一股子烦躁,“什么不见了?” 老怪头猛地长吸一口气,“七丫头不见了!” 裴寂神色骤变,看向秋风,那目光似在质问: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秋风心跳猛地一滯,夫人不见了! 暗卫到底在做什么?这下可闯大祸了! 屋外的落叶听闻,身影一闪,迅速没入夜色之中。 裴寂迅速起身,脊柱如被钢针扎入般疼痛,他稍缓一口气,走到屏风边,抓起大氅披在身上:“何时不见的?” 老怪头摇头,“大概天黑之前,这丫头是个稳重的,不会无缘无故玩消失。” 他低头琢磨著有没有遗漏的蛛丝马跡。 此时,落叶人未至,声音已传入房间,“大人,暗卫稟告,並未见夫人出村,只有一辆马车出村。” 落叶第一时间联繫了守在清水村的暗卫。 守在清水村的暗卫,每隔两个时辰会传回一次消息。 而距离崔小七不见,正好两个时辰。 裴寂手握成拳,青筋暴起,“查那辆马车!” 真是找死! …… 疼! 冷! 这是崔小七醒来后的第一感觉。 四处一片黑暗,无法辨別身处何地。 她掌心撑地摸了摸,不是土坷垃地,有纹路,是青砖。 崔小七挣扎著想要坐起来,可腿上传来钻心的痛疼,袭击每一根神经。 胳膊使不上半分力气,一个不稳,又重重趴在了地上。 她伸手摸向腿,黏糊糊的。 是血! 想抬腿,发现纹丝不动。 腿断了?! 醒来后又身处黑暗中,疼痛被无限放大。 崔小七怎么也想不起下午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吱吱呀呀……”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死寂,厚重的门缓缓打开。 屋子隨之亮起来。 崔小七喘著粗气,一双沾著泥点子的黑靴出现在眼前。 她抬眼向上望去,只见来人戴著狰狞的铜狼面具,身著宽大的黑斗篷,隱住身形。 崔小七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黑衣人蹲下,钳制住崔小七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不屑一笑,声音沙哑,像是刻意压著真实嗓音,“是不是想说话?那我来猜猜你要说什么?” “想问我是谁?为什么捉你?这又是在哪?” 崔小七只觉得下巴要被捏碎了,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流下。 狠狠瞪著他。 最好別落在姑奶奶我手里,不然十倍百倍还回去。 “別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挖了你的眼珠子!” 说完,一把甩开崔小七,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鲜血顺著鼻樑缓缓流下。 可下一秒,那黑衣人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 一边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血跡,一边说,“为什么不痛哭求饶呢?你这般骨头硬,我真想一寸寸敲断!” 滑落,將帕子扔在地上起身。 崔小七惊惧地咬唇,就算服软求饶,眼前之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才不能让他变態的心理得到满足! 死变態! “咣当”一声,一个瓷瓶落在她手边。 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著她,“你的命我会留著,慢、慢、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陪著它,赎你的罪!”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轻轻放在崔小七的手里。 转身大步离开。 好在屋子里四面石墙上的油灯还亮著,让崔小七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强撑著身子靠在墙壁上。 腿上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 她环顾四周,发现身处暗室,四面墙都是石壁。 室內空空荡荡。 崔小七抿唇,盯著地上的木牌,方才那人像是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 什么叫陪著它“赎罪”? 她伸出手指,勾过木牌,翻转过来,手却突然顿住了。 是牌位! 崔小七穿来这两年,繁体字倒是能多少认识一些。 只见牌位上写著“云苍”。 再无其他。 为何丟给她一个牌位,且上面的这个名字她从没有听过。 死者为大,不能扔。 她只能翻转,扣在地面上,眼不见心不怕。 崔小七谨慎地拿起地上的瓷瓶,犹豫要不要打开。 应该不会是毒药,要是想致她於死地。 也不用这般麻烦,虏来这里。 自己怕早都僵了。 崔小七思虑再三,决定打开。 凑近闻了闻,一股子药香。 是跌打损伤的药! 第52章 自救 崔小七后背抵著沁凉的石壁,得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被救的可能。 师傅、裴寂一定会找到自己。 一定会。 在此之前,一定不能自我放弃。 崔小七颤抖著撩起沾满血污的裤腿,检查伤口,好在不是断了,是骨头错位。 小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划伤。 再擼起另一条裤腿时,惊喜地发现那条腿完好。 兴许是那会刚醒来,又在地上躺太久,才导致发麻动不了。 她尝试著,微微动弹了一下。 能动。 她咬牙撑著墙,单腿艰难地蹦跳,受伤的腿拖在地上,在石砖上划出一条血痕。 指尖一寸寸摸索著石门,粗糙的纹路颳得掌心渗血,却找不到半点机关的痕跡。 绝望。 她顺著石壁滑坐下去,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疼痛让她的大脑清醒几分。 手突然摸向胸衣处,那只小巧的玉瓶还在! 如此隱蔽的地方,果真没被拿走。 药是老怪头给的。 那么就可以增加自救成功的机率。 她要等。 等黑衣人再来。 在此之前,必须接骨! 崔小七双手合十,对著牌位拜了拜,“勿怪勿怪啊。” 牙齿死死咬住牌位,猛地一扭。 “咔嚓”声响起的瞬间,剧痛让她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痛得將黑衣人咒骂了千百遍。 …… 这天儿,又飘起了大片的雪。 这是崔小七不见的第三日。 崔小七一开始发现不见,老怪头没有声张,生怕许巧巧和那俩妹妹担心。 瞒著说是她去城內找相公去了。 距离清水村,一公里外的山坡下。 裴寂已经几日未睡,眼底发青,站在马车外,看向山坡。 寒风卷著雪拍在他的脸上。 “还没有找到?”裴寂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秋风和落叶扑通跪下,身后两个暗卫浑身发抖。 安慰战战兢兢回答,“大人,没、没有...” “鞭刑三十,回去领罚。” “大人……”秋风求情,鞭刑三十不得皮开肉绽,出村的马车也查过了,没有问题。 “六十!你亲自执行。” “是。”秋风不敢再求情,只能领命。 “落叶,隔壁之人今日可有出门?”裴寂侧身,看向清水村的方向。 人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 “回大人今日还未曾出门。”落叶回稟。 裴寂翻身上马,马蹄踏碎雪,朝著城里奔去。 他要顺著那日马车的行跡再绕一圈。 必须找到她! …… 暗室內,崔小七蜷缩在墙角。 她不知道外面过了几日,只觉得分外难熬。 自那日黑衣人离开,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黑衣人难不成是要饿死自己? 喉咙干得要冒烟,连坐著的力气都没有。 飢饿难耐,竟连啃咬牌位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眼前阵阵幻觉,满是香喷喷的滷鸡、冒著热气的餛飩、黄灿灿的大饼子。 “咯吱……”一声,暗室的门被推开。 与此同时,崔小七倒在地上。 终於是来了。 能不能活著离开,就看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她猛地睁眼,將手中的粉末洒向黑衣人。 黑衣人没料到饿了三日的人还有力气袭击。 撩起斗篷一挡,勾唇冷笑:“雕虫小技,你还能再蠢一点吗?” 就是现在! 崔小七另一只手再次撒出粉末,语气微弱却带著狠劲:“是你蠢!” 第一次撒出的,是崔小七用牌位摩擦青砖弄出来的木头屑。 为的就是声东击西。 黑衣人暗悔大意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崔小七扶墙爬起,恨不能咬黑衣人一口。 她望向打开的门,那里透出一丝自然光,拖著虚弱的身子朝门口挪去。 “你以为你走得了?”黑衣人嘴里涌出大口的黑血。 崔小七不听,继续挪动步子。 却见门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堵在门口。 崔小七苦笑,还真是走不了。 撑著她离开的信念,这一刻坍塌成废墟,整个人向后栽去。 恍惚中,似是听到了那傢伙的声音。 这又是幻听了吗?为何每次都是他? …… 崔小七再次睁眼,入眼还是漆黑一片,立刻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身下软软的,不是冰冷的地面。 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悄摸著再次睁开眼睛。 手摸了摸光滑的床面,又大著胆子向外摸去。 手碰到了阻碍物,手指戳了戳。 又软又硬。 手向上抹去,落在…… 嗯? 突然,小手被人攥住! 崔小七嚇得忙往回抽手,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 压抑又调侃味儿十足,“没想到夫人有这癖好。” 崔小七听见熟悉的声音,突然想哭。 是裴寂! 她不管不顾钻进他怀中,鼻尖满是熟悉的冷香,贪恋的深呼吸。 “我、我什么癖好?” 方才是摸到什么? 裴寂:…… 死丫头装傻。 “你能点灯吗?”崔小七仍是害怕黑暗。 即便裴寂在旁,还是能想起暗室,心就揪起来。 裴寂下床,点亮油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直至屋子亮如白昼。 崔小七坐起,看向满桌油灯,几盏灯芯噗哧爆开灯。 她盯著灯火,揉了揉眼睛,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裴寂放下火摺子,对著窗外吩咐,“夫人醒了,拿粥来。” “夫人”两个字唤得顺口又自然。 “我、我想吃餛飩~”崔小七声音低低。 在暗室里,她最馋的就是餛飩了,甚至想好了一次要吃二十个。 而另一边,詔狱內。 秋风、落叶两人轮流审问黑衣人。 詔狱三十六种酷刑挨个过了一遍,骨头硬得愣是不吐一个字儿。 第53章 审问 崔小七纳闷,她就是想吃碗餛飩,为啥那傢伙出去这么久。 这一等,便等得昏昏欲睡。 於是,拿过一个软枕放在背后,靠著眯会。 “吱呀~” 雕木门被轻轻推开,裴寂端著描金食盒踏入,將食盒轻轻搁在案桌上。 从中端出一碗白米粥,一碗餛飩。 皆是冒著腾腾的热气。 裴寂回身垂眸望向床榻的上人儿,唇色苍白,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半梦半醒间,崔小七感觉自己又回到密闭的暗室中,错骨之痛將她淹没。 画面一转,她看到自己躺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鲜血不断从身下涌出,爸爸妈妈跪坐在身旁,声嘶力竭地唤她的名字,“小翡~” 他们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爸爸妈妈……呜……” 崔小七从喉间溢出一声呜咽,她拼命想伸手抱住父母,告诉他们自己还活著。 即便在这陌生世界里,活得艰难,可终归是活著的。 可手却穿过父母的身体……深深的无力感。 裴寂走到床边,灯火清晰照亮崔小七泛著泪光的眼角。 顷刻,滑落。 他指腹擦过她的眼角,还未收回手,崔小七猛地睁开眼。 眸子里含著的水雾化成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方才梦里的场景真实到,心口痛的难以呼吸。 爸爸妈妈他们…… 裴寂瞧著崔小七的样子,心口莫名钝痛,眼神一下子软了。 崔小七仰头,止住泪水往下流。 裴寂破天荒地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背在身后。 指腹还掛著泪水,轻轻摩挲。 崔小七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 长长吐出一口气,平復心情。 自己能穿过来,或许真正的崔小七也穿过去了,替自己在那里陪著爸爸妈妈。 这样一想,心口就没那么闷的难受了。 裴寂看到她表情的变化,开口道,“吃点东西。”他走到桌边端来白米粥,声音轻柔地让崔小七有些不適应,“先喝点粥。” 崔小七看著碗里的粥,眉头皱了皱,香是香,可最想吃的还是餛飩。 此刻,她的鼻子就跟狗鼻子一般灵敏,嗅到一股子淡淡的葱香。 目光越过裴寂,偷偷瞟向桌上冒著热气的餛飩碗。 裴寂瞧见,嘴角微勾,馋猫。 崔小七不好驳了裴寂的好意,伸手接过肉米粥,“我吃几口,再吃餛飩可以的吧?” 態度小心翼翼。 “嗯。” 裴寂应了一声,又起身端来餛飩。 崔小七扒拉几口粥,就眼巴巴盯著餛飩。 裴寂瞧著那副等著投餵的样子,就莫名觉得好笑。 崔小七接过餛飩碗,瞧见碗里飘著四五个迷你小餛飩,孤孤单单的。 嘟嘴看著裴寂。 像是在质问,咋就这点儿?你这傢伙有点抠了哈。 但常识告诉她,这傢伙是在替她考虑,长期未进食,不宜多吃。 是她狭隘了。 崔小七咬了一口餛飩——素馅儿的。 有的餛飩吃就不错了,也就不挑了,毕竟肠胃虚弱,肉还真是吃不了。 一边吃一边含糊道:“谢……谢你,又救我呀。” “我若没有出现,你也能自救。” 崔小七眼里盛著笑意,这话说得她爱听。 若他没有出现,她真的会逃出来…… “那黑衣人……” 话没说完,被裴寂打断,“食不言,寢不语。” 还有一句,“好好吃饭”没有说出口。 崔小七挑眉,大户人家果然规矩多。 脸颊鼓得像河豚,不再言语。 埋头专心乾饭,吃了个四分饱,收了嘴。 …… 詔狱內。 秋风、落叶盯著浑身是血,皮肤没有一处完好的黑衣人,有生之年第一次生出挫败感。 他俩可是人人惧怕的“鬼见愁”,没有人嘴能硬过他们血淋淋的手段。 “哥,牙齿、指甲全都拔光了,要不让他尝尝翩翩飞。”落叶抱臂,手中的绣春刀上还滴落著鲜血。 秋风点头,姑且一试。 不若大人还以为他俩是酒囊饭袋。 “还未交待?”沁著寒意的声音,幽幽传来。 秋风、落叶倏地脖子处冷汗直冒,听这声大人怒了啊。 俩人慌忙转身,头低的恨不得扎进自己的心口处。 “还未曾~交代~”秋风回稟。 “他好像不是……”崔小七低低呢喃了一句。 裴寂回头,眼露疑惑。 俩兄弟这才注意到大人身后的夫人。 到底是没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前世这种场面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此刻,真实地在眼前,崔小七是害怕的。 整个詔狱阴森森、血淋淋…… 空气里血腥味,铁锈味混合在一起,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不怕不怕。 有裴寂在不怕。 她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谁对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 崔小七壮著胆子,从裴寂身后走出,走到黑衣人距离两步远时停下。 黑衣人被绑在施刑架上,双眼紧闭。 “云苍的牌位我一摔为二,充当固定错位骨头的夹板,要不我重新刻一个赔你,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崔小七说得漫不经心。 黑衣人只是眼皮轻轻抬了一下,並没有太大反应。 果然……不对劲儿…… 黑衣人能让自己对牌位赎罪,那足以说明牌位上的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可这人的表现得太过平静…… “我能看看他的手吗?”崔小七回头看向裴寂,等他应允。 秋风连忙上前解下黑衣人手上的铁链。 落叶提来一木桶水,分两次浇在黑衣人手和脸上,衝掉血跡。 黑衣人五官因疼痛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木桶里的水掺了盐水,和辣椒油。 是审讯最常用的“佐料”。 若是配上老鼠趴在身上,一口一口地噬咬,十个人有九个人都会老实招供。 崔小七视力极佳,不用走近就能看清。 她回想起与黑衣人唯一的肢体接触,是对方替自己擦额头上的血时,露出的一双修长手指。 而眼前这双手,虽很是相像,骨节却明显粗大一点。 作为射击冠军,崔小七平日里对手十分关注,还养成了观察不同人的双手、盲猜职业的习惯。 此刻黑衣人断了的手无力地耷拉著,秋风將掌心翻转过来。 “他不是!”崔小七篤定道。 第54章 他不是那个黑衣人 方才那会,崔小七吃完饭,左思右想觉得她有必要去瞧瞧那个黑衣人。 对著裴寂软磨硬泡,甚至装出一副哭唧唧的样子。 她认为男人见女人掉眼泪就会心软。 事实上,果真是点头了。 裴寂目光深沉,“为何不是?” “夫人,他不是什么?”落叶茫然,没弄明白崔小七话里的意思。 这个黑衣人,可是他们兄弟俩亲自从暗室拖出来的。 从暗室到詔狱,全程亲力亲为,没让任何人插手,生怕出半点差错。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崔小七抬头对上裴寂询问的目光。 解释道,“他不是我第一眼见到的那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掌心並没有茧子。” 崔小七说完,目光锁定黑衣人的掌心上,“他关节较粗,掌心有厚茧,应当是个长期练武之人,而那个人的手,倒更像是书生的手。” 秋风和落叶听闻,立刻一人拽著黑衣人的一只手,凑近端详。 確实,这是双练武之人的手。 裴寂看向崔小七的眼神带著讚赏,那般境地,竟还能观察得如此细微。 实在是跟其他女子不一样。 也有一样的一面——偶尔聒噪。 眼角带著不自知的笑意。 “夫人,难不成那个黑衣人会有未卜先知?不若怎会突然换了人……”落叶询问。 俩兄弟对视一眼。 遇到对手了。 俩人竟隱隱生出了兴奋感。 棋逢无敌手,总归是寂寞没意思。 这下终於有了挑战,两人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揪出幕后之人。 崔小七咬著下唇,细细想来,她能穿来,有人能未卜先知,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真是,黑衣人会不会对自己二次出手? 下次遭遇的危险,会不会比上次更可怕…… 崔小七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著,她必须得儘快学会自保,不能总依赖裴寂。 或者他人。 “我师傅在吗?”崔小七抬头,眼神坚定地看向裴寂。 “在清水村。”裴寂回道。 他疑惑,那老怪头不在的时候,她总唤他怪老头,今日却是出奇的敬重。 崔小七下了一个决心,她要跟著老怪头学习医术。 不! 是毒术! 既能防身,关键时刻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制敌。 就算不杀人,毒倒对方也行。 “大人,那这个冒牌货?”秋风小心翼翼地看向裴寂。 “你们送夫人回去……”裴寂简短一句。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审讯的事交给他。 秋风落叶赶忙点头,大人出马,一个顶俩。 …… 秋风、落叶始终跟在崔小七身后,保持著一步的距离。 崔小七突然停下脚步,毫不知情的两人走到了她前面。 察觉到后,嚇得猛地同时向后一跳,跳到崔小七的身后。 崔小七:…… 这俩大哥搞什么? “这宅子我不熟,你俩不带路?” 秋风落叶却你推我、我搡你,谁都不愿往前迈步。 崔小七无语,裴寂身边怎么会有这种闷闷呆呆的手下。 难不成真是“臥龙三米內必有凤雏”? 只是她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收回今日的想法。 “算了,我走,你们指路总可以吧。”无奈之下,崔小七只好想出这个办法。 俩兄弟点头后,抬头看向长廊下密集的灯笼。 ? 灯笼怎么突然这么多? 就这样,一前两后的身影在廊下左拐右拐。 “夫人,您是怎么让大人同意您来詔狱的?”走了一会儿,落叶终於忍不住好奇问道。 从没有女人能让大人徇私。 夫人可是头一个。 “就掉眼泪了啊~”崔小七直戳戳说出口。 秋风:…… 落叶:…… 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们大人最烦女人哭哭啼啼,之前左相送了个暖床姬妾给大人,那姬妾衝撞了大人后,哭得梨带雨,本以为大人能怜香惜玉。 结果呢,舌头没了。 而夫人只能说真的很“勇。” 又或许在大人眼里,夫人本就与其他女人不同。 …… 崔小七这两日在“无名府”伤养得差不多了。 没见师傅来瞧她,裴寂以伤没养好为由,不准她回清水村。 而她在这“无名宅”闷得实在是无聊。 “无名宅”是崔小七给裴寂这座私宅,新取的別名。 院子里的豹子一开始还能解闷,现在也觉得无趣。 这会儿她站在笼子前,隨手將一块鸡腿扔进笼子:“瞧瞧你,还有肉吃,多少人连粥都喝不上,更別说吃肉了。” 猎豹一口咬住鸡腿,豹眼一翻,趴在笼子里,“嘎吱嘎吱”啃得正香。 吃完还意犹未尽,眼巴巴地盯著崔小七。 崔小七无奈,把盘子里最后一只鸡腿也扔了进去:“最后一个了啊!吃不饱就减减肥吧。” 她拍了拍手,转身朝门外走去,想出去转转。 刚走到门口,冬伯突然挡住去路:“夫人,没有大人准许,您不能出门。” “您瞧,今日日头这么好,正適合逛街,我就出去一小会儿,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崔小七指著当空的太阳,试图说服冬伯。 冬伯眼皮下垂,你不说,我不说,大人也会知道的。 “您出去,也可以,不过……” 和冬伯相处几日,崔小七对他也算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冬伯为人重规矩,尤其是裴寂说一,他绝不说二。 换句话就是,裴寂的话跟圣旨无异。 能让他鬆口,真是太难得了。 崔小七一喜,“冬伯,您直说……” “过来吧……”冬伯朝著崔小七身后招了招手。 崔小七疑惑,回头一瞧。 一个比她还高,长得挺壮实的一个丫头,没有一点脚步声,突然站在身后。 嚇得崔小七往后一退,她的脚后跟朝著冬伯的脚踩去。 那丫头伸手一拽,崔小七朝前一步稳稳站定。 憨憨道,“夫人好,我叫大力,以后就待在您身边伺候您。” 崔小七不明所以,回头看向冬伯。 冬伯乐呵呵道,“您出门可以,得带著大力。” 崔小七眼珠子左右飘动。 也不是不能答应,只不过…… “好吧~大力你可以跟著我,不过別说什么『伺候』,我有手有脚,用不著。有你陪著,也不那么无聊了。” 说完,看向冬伯,“您让让?” 手往右边示意挥了挥,示意您挪挪啊,挡著门了。 崔小七终於出了门,长街上人来人往,商贩的吆喝声,很是亲切,热闹得嘞。 冬伯关上门,嘴角划过一抹笑。 果然如大人所说,只有这样夫人才能收下大力。 崔小七瞥了眼身边的大力,看年龄和小八差不多,可女孩子叫“大力”?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你好,我叫夯大力”。 第55章 大人心情不好? 说来那黑衣人也是贼胆忒大,暗室所在的那座宅院与裴寂的私宅仅隔一条街。 那日乘风驾著马车出了清水村,几乎城內的每条主街都绕了一圈,都未做停留。 而马车经过那座荒废的宅子前,生出了一点变故。 迎面而来一辆马车,马像是被什么突然惊嚇到,一声嘶鸣后猛然偏离方向,车身失去平衡,车厢“砰”的一声撞在这辆马车上。 却並未停下。 而是快速离开。 最后乘风驾著这辆马车,去了粮油铺,成衣铺,最后回到清水村。 秋风落叶仔细搜查马车经过的地方,並未发现异常。 裴寂循著那日马车的路线反覆探查了好几圈,最终锁定这座废宅子为唯一可疑之处。 寧可找错,也不能错过。 裴寂飞檐走壁,落在宅子的屋顶上。 宅子里枯枝败叶散落满地,荒凉一片。 当他沿著屋顶查探到后院时,在园假山附近,发现了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可这脚印却在假山旁突兀消失了。 …… 崔小七在热闹的长街上,一路买买买。 算算日子,她已有小半月没回清水村,趁著这次出来,就想著为她娘和俩妹妹买点东西。 “大力,这个头绳好不好看?”崔小七举著头绳,笑盈盈地问身旁的大力。 大力不管好看与否,只要崔小七问,就一个劲点头。 崔小七被她敷衍的反应逗笑,心想问了也是白问,索性不再问她。 俩人一路溜溜噠噠,来到醉仙楼门口。 “丫头!” 突然,崔小七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 循声望去,只见铜叔站在酒楼门前,正朝著她使劲挥手。 之前崔小七隨口分享的野猪內臟做法,成了酒楼的招牌菜。 只不过,这道菜並不討那些官家公子哥儿和小姐的欢心。 对於这种接地气的菜品瞧不上眼。 崔小七站在酒楼前,察觉到异样。 酒楼一楼大堂內,稀稀落落地坐著几桌客人。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高悬的日头,此时正值饭点,按常理来说,酒楼应该是人满为患才对。 可今日却冷清得过分。 距离她三步远的跑堂的小二站在门口,儘管是卖力吆喝,可作用不大,行人只是讶异地往里面瞧了一眼。 醉仙楼怎么站街叫客了? 反观对面,不知何时新开的酒楼,客人爆满,甚至还有排队的。 两者相比,天壤之別。 崔小七不解,醉仙楼怎么著也是,城內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日进斗金。 可短短不到一个月,怎么就一落千丈。 铜叔想靠近点好说话,结果大力横在二人的中间,像是一堵墙似的,堵了崔小七一个严严实实。 铜叔尷尬了一瞬间。 她挪一步大力也跟著移一步,伸手推明显是不可能的。 实力悬殊摆在那的。 这分明就是裴寂派给她的“女保鏢”。 “大力,是熟人,不是坏人。”崔小七轻轻拍了拍了大力的肩膀。 大力这才挪开,但还是戒备十足地挨著崔小七的肩膀站著。 铜叔心急,没说客套话,开门见山道,“丫头,江湖救急啊!你那儿还有没有什么绝妙的做菜方子,最好是那种別家酒楼都没有的,叔现在可就指望你能將这酒楼起死回生了。” 崔小七从没看到铜叔如此低声下气地求別人,而且还是有求於她。 “丫头,叔不会占你便宜,好处自是少不了你的,往日叔可没亏待你吧……” 铜叔见崔小七没有回应,又打起了感情牌。 毕竟这两年来,他確实没少给崔小七银钱,每次都是当面结清,甚至有时候还会多给一些。 他这人做生意,多少还是迷信的,觉得適当散財,来日钱財才会千百倍地滚滚而来。 “铜叔,我们进去说吧~”说完回头睨了一眼对面酒楼的小二。 那小二一直直勾勾地瞟著他们这边的动静 …… 另一边,裴寂那夜並没有审问黑衣人,而是將人直接丟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引蛇出洞。 处理完公务的裴寂,难得早早回到府內,准备与某人一同用午膳。 可此时,某人却正在酒楼后厨忙得热火朝天。 裴寂望著一桌子的菜餚,却並未动筷子。 只是轻抿几口茶水,指腹沿著茶盏的边缘滑动。 一出门撒了欢的跑,这个宅子就如此无趣? “冬伯……” 裴寂放下茶盏,吩咐道:“添置几个下人。” 冬伯赶忙点头:“是。” 这下府里多了人,就有了人气儿,自然就热闹起来了。 冬伯刚转身,就听到裴寂又补了一句,“和夫人年纪相当的。” “是。大人。” 冬伯刚出去没多久,秋风和落叶跨进屋內。 “大人、曹方那老头嘴比骨头硬,一口咬死没有同伙,倒是將藏著的那批抚恤银交代了个清楚,还想咬舌自尽,割了舌头,看他怎么找死。”落叶回稟。 “这都过去两年了,银子却一直没有分赃出去,大人,您说会不会真的没有同伙?” 秋风说完,扫了一眼桌上半分未动的吃食。 大人这是心情不好? 他不著痕跡侧头,对著落叶挤眉弄眼,悄悄传递別惹大人生气的消息。 “落叶下去领罚,你可知错在哪里?”裴寂起身甩了甩衣袖。 神色一贯的清冷。 “属下知错!愿意领罚。”落叶赶忙跪在地上。 他割了曹方的舌头,虽说阻止了那老头咬舌自尽,可这也顺了贪墨抚恤银案主谋的意。 裴寂跨出屋子,背对著俩人吩咐,“吃光!” 话落离开。 秋风、落叶望著满满一大桌,欲哭无泪。 这是“罚”! 不是“赏”! “哥、你还能吃得下吗?”落叶一脸苦哈哈。 这全部吃完,肚子得像是怀娃五个月的肚子,得撑死! …… 醉仙楼后厨,瀰漫著鲜香麻辣的诱人味。 前堂閒著的小二,都纷纷跑来后厨凑热闹。 崔小七非常满意地看著眼前一盆水煮肉片。 还別说,这后厨的调料倒是挺齐全的,乾湿辣椒、生薑大葱,甚至椒等都一应俱全。 她一开始也考虑过做点小生意,既稳定又不危险。 可奈何製作现代美食所需的“傢伙什”以及有些材料,大料,在古代压根就没有。 崔小七在现世是无辣不欢,无火锅不香。 “铜叔,你尝尝?” 崔小七话音都没落停,铜叔早已按捺不住,筷子已经夹了一块肉,送入嘴中,闭著眼睛仔细咀嚼。 肉片嫩滑无比,又带著麻滋滋的独特口感。 “怎么样?”崔小七有些期待地看著铜叔。 这里的人都比较喜欢甜口,和咸口。 这辣口可不一定。 第56章 你可有后悔? 铜叔重重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他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肉片。 太嫩了。 他的醉仙楼终於有得救了。 怪不得这鬼灵精的丫头,方才做菜的时候,非得一个人留在后厨呢。 “丫头!好……好吃……”铜叔磕巴道。 崔小七得到认可,眉眼飞溅著欢喜。 大家喜欢吃甜口是因为是贵重东西,不能常吃,自然惦记。 而这个咸口一样的道理,官盐限购,就是有钱人也不一定能买到额外的盐。 有权有势那就另当別论。 酒楼的盐都是直接对接盐务,价格略高。 有一部分吃惯了淡而无味的东西,这种麻辣口味,的確有吸引力。 铜叔也是畅快人,放下筷子,诚心道,“丫头,这方子,叔买了,你开个价!” 崔小七暗骂自己,白瞎了在现世吃过那么多,全国各地的美食。 虽口味不能復刻个百分之八十,好歹也能有个五成相似吧。 这样卖方子,也能卖不老少的钱。 这次酒楼生意一落千丈,是给了她一个翻身的大机遇。 以前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啊。 那个悔啊~ 不能鸡屁股掏蛋,得…… 崔小七一笑,“不要钱!” “啊?”铜叔疑惑,他还记得这丫头曾经说过一句话,『有钱不赚是傻子!』 “不要钱?那要什么?”铜叔按照对崔小七的了解,很快反应过来,不要银子,那肯定是想要別的东西。 崔小七眼睛一转,狡黠一笑,“入股!” “入股是个啥玩意儿?你在哪见过,我这就去买!”铜叔说得一脸认真,乐得崔小七差点笑出声来。 耐心解释道:“就是搭股,以后酒楼我会负责出新品菜系,你九我一。” 伙计们一听,倒吸一口凉气,这姑娘可真是敢要啊。 就隨便出几个菜方子,就狮子大开口,这多少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了吧。 个个看著崔小七的目光带著不善。 可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掌柜的居然答应了。 一个疯,另一个陪著疯! 铜叔是个人精,没有崔小七的这些菜方子,面对对面酒楼的打压,这个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地方,就毁了。 別说九成,就是半成自己也落不下。 “丫头,你等著——”铜叔说完,风风火火地出了后厨,没过一会儿就折了回来,递给崔小七一份契约。 “铜叔,爽快!”崔小七眉开眼笑,接过契约就揣进了怀里。 接著,她又忙活起来,做了一道蒜香鱼片、一道烤鱼,又做了一份水煮鱼片。 主要是厨房里就鱼最多,这个季节,不缺鱼。 许多农户都会去河面凿冰捉鱼,卖给酒楼。 这一忙活,夕阳染红半边天。 那些一开始对崔小七有意见的伙计,经过这一下午,对她彻底改观了。 她是个有本事的,钱该她赚! 而且他们也琢磨明白了,酒楼生意要是一直这么不景气,最后他们都得丟了这份养家餬口的活计。 崔小七的出现,让他们还能有工钱拿,心里认可她是小掌柜。 “夫人,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大力提醒道,说著就抱起筐子里放著的大包小包。 崔小七这才想起,的確是出来的太久了。 忙跟铜叔告辞,拉著大力往酒楼外走去。 门外此时站著秋风和落叶,像左右护法似的,一边一个。 话说,这俩兄弟吭哧吭哧將桌子上的食物终於吃完,还想著就地一躺,睡到明天。 结果呢,被折回的裴寂踢了一脚,“去接夫人。” 俩人爬起来,抱著肚子哎呦呦地跑来醉仙楼接崔小七。 崔小七出门,瞧见这兄弟俩人扶著门框,那肚子~有点大~。 这俩兄弟吃饭都不悠著点儿。 对面酒楼二楼木窗“吱呀”推开半指宽的缝隙。 一双眸子藏在暗影里,看著马车驶入夜色中,这才旋身,朝著桌边走去。 “阿尘,那猎户女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沈晚棠那语气几多撒娇,又暗指崔小七啥也不是。 她侧躺在床榻上,只著一件里衣,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那锁骨晃人眼。 “自然没你好看。”裴晏尘在床榻边坐下轻哄。 沈晚棠立马没骨头似的贴上来,下巴蹭著他肩头,“大公子果然难对付,清水村现在到处都是眼线,怕是已经对我们起疑心了……” 裴晏尘挑眉,“我们做得滴水不漏,放心……” 又调侃道,“大公子?嫂嫂该唤他声『夫君』” 沈晚棠抽回身子,仰靠在软枕上,把玩著手中的青丝,嗔怪道,“阿尘说的什么胡说,我夫君的牌位可在祠堂供著呢。” 手中的青丝紧紧勒得指腹充血发紫。 眼里迸出滔天的恨意。 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十三岁被就送到世家大族——裴家。 为裴家死去的大公子裴云珩守丧,待守满十年便可上裴家族谱,成为真正的裴夫人。 这是她为『死人』守丧的第七年。 在她眼里什么『夫君』,就是一个冰冷的牌位而已。 裴宴尘握住她的手指,將髮丝一圈一圈地绕开,动作轻柔到极致,“嫂嫂,可有后悔?” 沈晚棠睫毛轻轻颤了颤。 悔? “他现在可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若你能成为总督夫人,荣华富贵享……” 沈晚棠食指抵在裴晏尘的唇上,“尘哥哥,棠儿心里只有你,只想与你长相廝守,哪怕只是藏著掖著……” 浓情蜜意的话能扭出丝儿…… 话音刚落下,她的语气陡然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一个宦臣,不男不女,看著就让人作呕,哪比得上你半分!” 裴晏尘嘴角满意地勾起,挑起沈晚棠的下巴,“嫂嫂,嘴真甜~” “那尝尝哪甜?”沈晚棠本就松松垮垮的里衣滑落,露出大片春光。 …… 崔小七昨夜睡下的时候,不见裴寂。 一大早醒来,还是不见。 今日她要回清水村弄清楚那日怎么就晕了! 只是怎么让那傢伙同意呢? 趁著大家没有起床,要不偷偷爬墙溜,这个可以有! 嘿嘿…… 第57章 夫人好雅兴 裴寂这座宅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高墙。 最起码,崔小七是这么认为的。 灰扑扑的砖墙看得崔小七直皱眉,有点人在牢中坐的感觉。 她沿著高墙一路寻摸到后院,在西墙角发现了突破口——这段墙竟比別处矮了半块砖的高度! 更妙的是距离这堵墙几米处,有一棵百年桂树。 又高又粗。 绿意盎然的枝干延伸向墙外。 唯一不美气的是,延伸出墙外的树枝粗是粗,就是怕踩断。 所以,直接翻墙是崔小七的第一选择。 她踮著脚尖顺时针转圈圈,活动脚腕,又对著冻得发红的双手哈气,使劲搓了搓。 接著后退几步,弓著身子摆出百米衝刺的架势,猛地一蹬腿,“嗖”地朝墙上衝去! 脚底踩在墙面上,借力跃起,指尖眼看要够著墙头时,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向下一坠,带著整个人顺著墙面“呲溜”滑下来。 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不远处的八角亭里,裴寂斜倚著朱漆柱子,双手抱臂看热闹。 眉眼裹著笑意。 瞥了一眼,正要赶过去的大力,抬手挥了挥。 大力慌忙脚步顿住,不再上前,只是好奇,夫人这大清早的练爬墙? 崔小七气呼呼地瞪著墙,恨不得一眼瞪出一个洞。 不让我爬上去是吧?老娘不爬就是了。 將主意打到桂树身上。 崔小七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跟只猴子似的,三两下爬上树,一脸的傲娇。 果然人要干敢擅长的事情。 树干分叉处不高,换小九来也可以。 崔小七踩著树干,伸开双臂保持平衡,小心翼翼往前挪。 走出两米后,身形晃动得厉害,眼看就要站立不稳,隨时能摔下来。 看得某人心一揪一揪。 她蹲下趴在树干上慢慢往前蹭,嘴里嘀咕著,“稳住,我能行!” “嘎吱~吱~~”树枝发出不祥的声响。 崔小七顿住,眼看仅剩一米就到墙头了。 不要啊…… 怕什么来什么。 “咔!”树枝应声而断,她整个人朝著地面坠去。 完了完了!崔小七认命地闭上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跌进一个带著冷香的怀抱。 她猛地睁眼,正对上裴寂戏謔的目光:“夫人好雅兴。” “早、早上运动运动,有益健康!爬树是最好的,改天你也可以试试!呵呵~” 崔小七乾笑著胡扯,笑得比哭还难看。 “嗯,夫人喜欢就好,为夫就不用了。”裴寂並未拆穿她。 稳稳地將她放下站稳,收回贴在她腰间的手。 掌心炙热。 “那这包袱是?”裴寂捏著包袱一角,拎起来问道。 他非常享受此刻崔小七一副窘迫的表情。 “这叫负重训练,效果加倍!”崔小七嘴角一抽,脸不红心不跳地瞎编。 “大力、可都准备妥当了?”裴寂头也没回地问道。 “大人,马车已在府外候著。”大力站在原地回话,没敢往俩人地方凑。 大力是一名不合格的暗卫,第一轮考验就被落叶筛了下去,理由不太灵光的样子。 可裴寂却觉得她呆在崔小七身边,很合適。 崔小七听得一脸懵,马车?去哪? “送你回清水村前,先去书房。”裴寂丟下一句话往前走去。 崔小七挠头跟上这男人,让人火大,怎么不早说! 合著折腾半天,瞎忙活。 崔小七路过大力身边的时候,將包袱直接丟给她。 大力看著崔小七透著一股子天真道,“夫人,锻链的话,这包袱不够重,没啥效果的,下次大力跟您准备重的东西背上……” 崔小七:……我谢谢你。 书房里,裴寂递给崔小七一只袖箭。 崔小七不明所以地接过袖箭,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 突然,眼睛一亮,一脸惊喜地仰头盯著裴寂问,“这么快就製作出来了?” 裴寂点头。 崔小七拿著袖箭,对著窗户,“咻”的一下,箭头破窗而出,擦著落叶的鬢角钉在廊下柱子上。 落叶懵圈地眨了两下眼睛,要不是他听见破风声,及时剎住脚,这会怕是凉凉了。 崔小七並不知道外面的变故。 裴寂往窗外斜睨一眼,落叶正用力拔下柱子上的箭矢发愣。 若连支小箭都躲不过,这千户的位子,也该挪挪窝了。 崔小七兴奋地盯著袖箭:“比我做的强太多了!精准度更是没得挑!威力更甚!这是谁改的?我能认识认识吗?” 裴寂一张脸冷了下来,嘴角不悦地勾了一下。 崔小七抿唇,看样子这傢伙是不高兴了,可为啥突然不高兴了,她只觉得伤脑筋。 “这是鲁班阁做出的第一个,你觉得没问题话,那便开始大量製作。”裴寂淡淡道。 鲁班?鲁班阁? 是跟自己想的那个鲁班一样吗? 那若真是鲁班传人,那只要画出草图,他们是不是什么都能做出来? 崔小七一屁股坐在裴寂的书桌旁,拿起笔在宣纸上开始涂画,墨跡晕染得到处都是。 裴寂看著宣纸上的鬼画符草图,又无语又好笑,偏偏目光还挪不开。 片刻后,崔小七的“大作”赫然呈现。 裴寂眉头一拧,之前的袖箭图他还尚能看懂。 可眼前宣纸上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阿寂,你让鲁班阁帮我製作三十个这样的铜锅,可以吗?这对我很重要!”崔小七一副小可怜的表情看著他。 裴寂是想拒绝的,只因太过无厘头了。 让那小子做锅,怕是会气跳脚骂人。 “阿寂、阿寂求求啦,我会付银子的。”崔小七双手合十,继续撒娇请求道。 这是能让醉仙楼生意好起来的一个杀手鐧。 裴寂眉头拧成了麻:“你確定別人看得懂?” 崔小七垂眸盯著手里的草图,好像是看不懂…… 这就有点难办了。 “那你带我去鲁班阁,我亲口给他说……” 裴寂:……又来! 第58章 可否將这个姑娘送我 裴寂终归是在崔小七的软磨硬泡中败下阵来。 马车里,她盯著裴寂细细瞧了眼。 接著背靠软枕,兀自失笑。 原来这傢伙也吃撒娇这一套呀,那以后可得好好练练…… 裴寂看著她又是那种狡黠的表情,只觉得头疼,闭眼捏了捏眉心。 马车一路向东,在青石板路上顛簸前行。 最终在偏僻的城东停下。 崔小七在大力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盯著眼前的鲁班阁傻眼了。 这哪是“阁”啊,分明就是七层玲瓏塔。 塔身雕樑画栋,飞檐翘角,檐角的铜铃清脆悦耳。 是普通塔的数倍之大。 还未走近,就听见里面传出叮叮噹噹的敲打声。 崔小七看著裴寂朝著里面走去,连忙跟上脚步,生怕被甩在后面。 俩人几乎是同步跨入玲瓏阁的一层。 这一进去,崔小七又被眼前的场景再次震住。 正中央,巨大的木头齿轮相互咬合,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缓缓转动著。 上方,一只庞大的木笼子正从空中徐徐降落。 崔小七抿唇,这不就是现代的“电梯”吗? 放眼望去,工匠们手中的凿子、锯子、刨子上下翻飞,木屑纷飞间,一件件精巧的木器逐渐成型。 “电梯”落在地面上。 一位男子踩著几层台阶下来,瞧见裴寂时,神色一怔,似是没想到他会前来。 一副不咋热情的样子,淡淡道,“今日裴大人亲自上门,可真是稀罕啊,莫不是又有什么好东西?” 说话的正是鲁班阁阁主——鲁有尺。 崔小七偷偷瞄了一眼裴寂静的反应,可没人用这种语气跟这傢伙说话。 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崔小暗暗佩服这人长著虎胆。 年纪看著二十多出头,长得白净,斯斯文文,只是那袖子高高擼起,衣服上,髮丝上沾染著木屑。 裴寂神色如常,从袖中摸出那张草图递给鲁有尺。 鲁有尺一脸期待地接过,目光灼灼地盯著草图。 没过多久,脸色一垮,像扔破烂似的丟给裴寂,“裴大人,您这是在逗我玩吗?” 说完,訕訕退了两步,转身就走。 崔小七慌忙拿过裴寂捏著的图纸,三步並作两步追上鲁有尺,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鲁大师,您再瞧瞧,我的袖箭您都能精益求精地做出来,那我这个铜涮锅您也一定能做出来……” 鲁有尺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看向裴寂,下巴一扬,“大人带来的人,当由大人带走,我动手怕是不好吧,我不是打铁匠,做不出锅!我……” 他话还没说完猛地顿住,回头死死盯著崔小七,一脸的不可置信。 方才脸色有多臭,现在就有多欢喜。 “袖箭是你画的?” 崔小七点头。 “裴大人?”鲁有尺再次看向裴寂求证道。 裴寂頷首。 態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笑容,摊开掌心,“姑娘,刚才眼拙,我再瞧瞧……” 崔小七一听有戏,立刻双手递过去。 鲁有尺反覆端详,一脸的似懂非懂又茫然。 崔小七见状,直接上手指著讲解,“这是盛灰盘。这是炭用底座,这是锅身、这是锅盖、套在一起,就是完整的,这个是烟囱……” 鲁有尺总算在“涂鸦”中看清楚了。 这种锅確实没见过,挺新奇的,可不还是锅吗? 他还是不想做。 鲁班阁什么都能做,並不局限於木製类。 崔小七见他有些抗拒的表情,大脑快飞转想法子。 痴迷於匠艺的人,自是要投其所好。 崔小七狡黠一笑,“鲁大师这样吧,我送您智慧树,您帮我做铜涮锅,怎么样?” “智慧树是什么?”鲁有尺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崔小七看他起了兴趣,连忙解惑道,“智慧树也叫旋转棒,借笔一用。” 鲁有尺隨意指向一个人,“拿笔墨来。” 很快,纸墨很快拿来,桌椅板凳也快速摆好,並奉上了茶水,糕点。 一个画、一个问、有问有答,气氛热闹。 裴寂冷著脸坐在一旁,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一盏茶的功夫后,鲁有尺捧著崔小七画的“智慧树”,眼神痴迷,连声讚嘆,“妙!妙!” “画上各种图案,益智减压的玩具,大人小孩都喜欢。”崔小七说完,试探道,“那锅?” “做!我做!姑娘放心!你要多少,我做多少。”鲁有尺拍著心口保证道。 “就三十个就行,银子今日我没带,交货的时候给您……” 崔小七有些不好意思,身上仅有二两碎银,实在拿不出手当订金。 “不要,一文钱不要,有这智慧树就够了。”鲁有尺摆手道。 崔小七偷笑中。 鲁有尺突然想到什么,把草图宝贝地塞入心口处,看向裴寂,“裴大人,可否將这个姑娘送我?她是个奇才,我想让她跟在我身边,我…… 鲁有尺话没有说完,就发觉裴寂神色不对劲儿,那眼神下一秒好似就要剐了他。 “送?夫人你觉得呢?”裴寂从唇缝溢出几个字。 將问题拋给崔小七。 崔小七被裴寂盯得,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暴风雨似是要来了,她这只燕子怕是要遭殃了。 “夫……夫……人?”鲁有尺的目光在裴寂和崔小七的身上来回扫视,像是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相公可不能乱吃醋!不知者不怪!人家自是要跟相公走的。”崔小七咬重相公两个字。 裴寂紧绷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 “夫人,是我无礼了,给您道歉~”鲁有尺从震惊中回神,立马起身赔礼。 又转向裴寂,“裴大人,恭喜恭喜啊。” “恭喜倒不用了,这一千只袖箭,权当贺我新婚之礼。”裴寂把玩手中的茶盏,勾唇一笑。 鲁有尺只觉得肉疼,这傢伙真敢开口啊。 光一千只的袖箭所用到的材料就价值万两,说错一句话,这高昂的代价,心都在滴血。 可转念一想,智慧树或许能带来更大的收益,只好咬牙道,“好。” “要真材实料!”裴寂拂袖起身,收敛身上的寒气,“夫人~不走?” 马车內,炭盆烧得正旺,崔小七被熏得昏昏欲睡,眼皮直打架。 她撩起车帘,一股寒风裹挟著雪粒子扑在脸上,瞬间没了睡意。 正巧看到马车路过无名宅,却並未停下。 “停车!” 驾车的秋风急忙勒住韁绳,马车猛地停下,崔小七因惯性向后倒去,后脑勺眼看就要撞上车厢。 假寐的裴寂瞬间睁眼,伸出手掌护住她的后脑。 崔小七感觉到温热的掌心,立马明白他的好意。 朝著裴寂眉眼弯弯一笑。 裴寂呼吸一滯,侧头,不自然地挪开目光。 “有秋风和大力送我回来清水村就好,不用你白跑一趟……” 崔小七的话听得裴寂又冷了脸,“隔壁之人很可疑,我跟著回去小住几日。” 崔小七起身坐在他身侧,紧张地攥住他的衣袖,“你是说,隔壁的那个裴公子很有可能是黑衣人?” 第59章 有我在 崔小七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盯著裴寂看,希望从他的表情找到答案。 只见他坐於小几旁,手肘撑桌,手托太阳穴,闭眼不语。 这更让崔小七惴惴不安,下意识地扯了扯裴寂的袖子。 “暂时没有证据。”裴寂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拽在自己衣袖上的小手上,袖子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 察觉到她的不安,他又补上一句,“有我在。 崔小七听到“有我在”三个字的时候,心跳莫名加快。 这傢伙是在安抚她的不安。 低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一边为这种依赖他人感到不自在,一边又忍不住贪恋这份安心。 崔小七明白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能力去跟黑衣人硬碰硬。 那个裴公子万一真的是那个变態的黑衣人,不仅自己危险,娘、小叔、妹妹也会被拽进危险中。 这样一想,崔小七只觉得后背发寒,对著充当车夫的秋风催促道,“快回清水村!” 秋风一听,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声响,马儿撒开蹄子狂奔,行人纷纷站在墙边躲让。 这马车的马可是上等的战马,奔跑速度是普通马的一倍。 不过两三刻钟,马车已到村口。 崔小七掀起车帘子正巧对上大翠乌青的眼窝子,双双都愣住了。 大翠率先反应过来,破天荒地头一次没有热情地跟崔小七打招呼,而是刻意將脑袋垂得低低的。 崔小七放下帘子,拧身坐好,大翠的那只乌青发紫的眼窝明显就是被人一拳头揍的。 也不难猜。 打人者定是那王文翰无疑了。 打女人的男人不能算是男人,只能算四条腿的畜生。 只是以大翠那泼辣不吃亏的性子,怎么会挨揍? 她正想著,马车稳稳停在崔家门口。 “夫人,到了。”秋风在车外喊道。 小九坐在院內无聊地玩石头子,听见院外的动静,小脸一喜,还没出院子,就喊著,“七姐!七姐……” 大力挑起车帘,崔小七跳下马车,听到小九的声音,朝著院子瞧去。 这一瞧又傻眼了。 她只是短短小半月没有回家,眼前的哪里还有半分茅草屋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高墙大院。 就连那个破木头门都换成了朱漆大门,微晃动的门环上落著薄薄一层雪粒子。 仰头看去,青砖上也是薄薄一层。 原以为老杨叔会等自己回来再动工,没想到房子竟这么快就盖好了。 这速度“牛”了、“牛”了。 崔小七瞧著青砖大瓦房,以及院內地面也是青砖铺满,很是满意。 夏天再也不会闷得人喘不过气儿,下大雨再也不会一脚泥地拔掉鞋子。 她表情突变! 老爷天!我藏的银子!!! 她慌慌张张地往院里跑,和衝过来的小九撞了个满怀。 “真的是七姐回来啦,人家可想死……” 小九话没说完,就被崔小七轻轻推开,“小九,姐有急事儿啊,等会和你说。” 语气极快丟下一句话,就抬腿要去许巧巧的屋子。 还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站在新房前,哪间屋子才是?只好扯著嗓子喊:“娘!娘!” 许巧巧听见崔小七的声音,面色一喜。 哎呦!丫头终於回来了。 崔小七看到许巧巧从左手第一间屋子出来,立马迎了上去,把人拉进屋子,顺带关上了门。 小九气鼓鼓嘟嘴,七姐这是咋啦? 余光瞥见一旁的大力,仰著小脸问:“你是谁?” 大力挠了挠头,我是谁? 方才夫人在半路上可是叮嘱她了,回村不能喊夫人,得叫七姐。 那就是妹妹? 大力隨口道,“我是七姐捡的。” 小九瞪著大眼睛,七姐不是说以后不再捡人了,这咋又捡人了。 她眼睛一亮,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你是最后捡来的,那就叫小十。” 大力眼珠子转了转,这小妹妹是要改她的名字? 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不要。 可小九不依不饶。 转头就朝著刚下车的裴寂喊:“姐夫!姐夫!” 大力倒吸一口凉气,她可不能是『小十』,唤督主大人为“姐夫”,这脖子可太凉颼颼了。 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裴寂低头扫了一眼小九,低低“嗯”了一声。 坐在外面马车上的秋风听见裴寂应下“姐夫”,惊得一个趔趄。 “咚~”滚落马车。 裴寂瞟了一眼院外该死的动静。 內心是………… 崔小七推开房门,乐滋滋的,银子没丟就好。 在屋子里她就听到小九话,这丫头有点皮了。 “小九,要叫大力姐姐。”说完,她便朝著许巧巧说的新屋走去。 新房宽敞明亮,新打的木床还带著木香。 刚盖好的新房子,本就瘮人,又没有生火,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崔小七的银票在一件旧的衣夹层里面,旧衣服不起眼,银票也就还在。 而藏起来的那些银子,在拆房子的时候,许巧巧发现了。 小八最是懂崔小七的,將她藏的大概一百多两银子,支付了工钱,材料费乱七八糟的下来,没有剩的。 谁说大力脑子不灵光? 你瞧,多灵光,多有眼力劲儿,把烧得通红的火盆端进屋子。 裴寂站在院中盯著对面的那堵墙。 似是那墙上有眼睛似的。 乡下盖房,邻居间共用一道墙。 崔小七出了屋子,瞧见裴寂盯著那道墙看,那墙上有什么鬼东西? “砌墙。”裴寂开口,语气不容反驳。 “嗯?”崔小七挑眉,刚想问为什么,又想起对面很可能住著黑衣人,顿时觉得阴森森的。 “行,我去找老杨叔。” “別啊,七姐,砌墙而已,我就可以,我看到后院还堆著不老少的砖头,砌一道墙够了。”大力拍了拍平平的胸脯。 “七姐”唤得很顺溜,角色切换的挺入戏。 “大力,厉害了啊,这都会。”说完,竖起大拇指晃了晃。 大力被夸得不好意思,挠著头嘿嘿一笑。 “徒儿,你可总算回来了,这臭小子总算是捨得放人了。”老怪头手里拿著烟锅子,猛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圈飘在空中。 崔小七:…… 看来师傅在这住得很是愜意啊,土烟都吸上了。 小八从老怪头的身后走出,上前握住崔小七的手,“七姐……” 一脸的欲言又止。 第60章 大有来头 崔小七瞧出小八有话想单独对她说,反手拉著她的手,“进去说。” 老怪头看著俩人神秘兮兮地进屋了,吹了一下嘴边鬍子。 他这心七上八下的,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徒儿,只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等她。 又拿出烟锅子吧嗒吧嗒抽起来。 嘿!別说,抽起来真带劲儿。 屋內,崔小七和小八相对坐在桌前。 脚边的炭火烧得正旺,卷著一股子热浪扑在俩人的腿上,烘得屋內没了寒气。 她也在等,等小八主动开口。 “七姐,老怪头说你去城里找姐夫,我不信,盖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都未归,是不是出事了?” 小八问得斩钉截铁。 这不得不让她起疑心。 她隱隱感觉得一个巨大的旋涡將她们捲入其中。 崔小七知道瞒不过这个心思细腻的妹妹,坦然承认:“是。” 为了不让她担心,又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坐在这里。” 小八知道她有所隱瞒,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斟酌一番后,小声说,“姐,隔壁的那个裴公子大有来头,是世家大族裴家的二公子——裴宴尘。裴家虽隱於世外,但生意遍布大禹国,甚至金……夏国。” 崔小七敏锐捕捉到小八在提到金夏国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像是不愿意提起。 难道她是金夏国的子民? 这也就说得通,为何她要隱藏身份了。 大禹和金夏国一直战火不断,而原主的爹就是死在两国交战中。 若小八的身份暴露,怕是活著走不出村子。 崔小七神情严肃,“小八,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的身份,当然也包括我。” 小八重重地点头,半月牙似的指甲不自觉掐入指腹。 她没想到崔小七猜出她是…… 这个秘密像个石头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被崔小七看破但未说破,石头须臾间崩解为齏粉散去。 心中一阵轻鬆。 小八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又继续分析道,“裴氏一族更是居於千里之外的蒲州,堂堂裴家二公子却来乡下置办庄子,还在我们隔壁,这不是巧合,这是有意为之。” “姐,此人来者不善,很有可能是衝著裴……姐夫他而来。” 崔小七抿唇,此刻的小八不像是小八。 结合刚救下她那会的言行举止,隱隱猜出她身份也不简单。 自己一个猎户女不可能跟一个世家大族扯上什么关係,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那个裴公子看她的眼神,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心头像是一团乱麻缠绕。 屋外的老怪头瞧见小八那丫头出来,烟锅子学著老杨头的样子,在鞋底扣了扣烟锅子, 朝著一直盯著那道墙看的裴寂喊道,“臭小子,走,进去。” 裴寂睨了老怪头一眼,径直走向屋子。 老怪头匆匆跟上。 院內,大力正一趟趟地搬著砖,寒冬腊月的,却是满头大汗。 许巧巧从小九口中得知崔小七又捡了一个丫头,气到直跺脚。 她这咋又当娘了。 也仅限於跺脚,没去崔小七耳朵旁发牢骚。 当瞧见大力的身板时,笑了。 这身板可以,是个干活的。 屋內,炭盆里的火星子四处乱蹦,落在崔小七的脚边。 裴寂不动声色地伸脚,將炭盆往老怪头那边踢了踢。 崔小七瞧著桌上那篮点心,眉尾向上挑去,这不就是那日沈晚棠送的嘛! “师傅你是怀疑这点心有问题?我那日可没有吃。” 老怪头拿起一块点心塞入嘴里,边嚼边说,“这点心没问题!” “你这老爷爷,放著不让我吃,自己却在这偷吃,嘁!”小九趴在门框上,小脑袋探了进来,一脸的不满。 崔小七哭笑不得,“马车內有姐姐买给你的点心,还有礼物,自己去拿……” 一进门忘了这茬事儿。 小九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七姐最好啦!” 话落,撤回一个脑袋,伸手关上房门。 “徒儿,你仔细想想那日可有不妥之处,或者奇怪的地方?” 老怪头又往嘴里塞了块乾巴的糕点,噎得直翻白眼。 崔小七赶忙倒了杯水递过去,隨后回忆道:“我接过那婢女枝玉的篮子,回到厨房揭开篮子后,就感觉有点冷,头髮晕,再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醒来就在暗室里。” 老怪头眉头打结,搓著嘴边的鬍子,“糕点没问题,家家户户都有送,篮子老头我也检查过,没有迷药,这就奇怪了!” 就连一语不发的裴寂也深沉著一张脸。 崔小七扣著手中茶杯,就是秦明来了,怕也是查不出个什么,对方手段实在高明。 什么药能无色无味。 突然,她想起古偶剧里的投毒桥段。 “啪!”猛地拍了下桌子。 “师傅,有没有那种药单独放著没效果,两者相融,就会起迷药的作用?” 崔小七觉得大有可能。 老怪头却摇头:“但凡用药自会留下痕跡……” 崔小七只觉得异常烧脑子。 “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深究也没用,日后我自当小心一些。还有师傅,我要跟您学毒术!” 老怪头没想到这丫头经歷了这一遭,竟主动要求学习学毒,顿时喜出望外: “好!明日开始,你先跟我识药草,不行,还是先教你炼药吧,药草还是得开春后,山上长出来再识。” “好。”崔小七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去做饭,你俩先聊著。” 说完,起身出了屋子。 老怪头瞟了一眼臭著一张脸的裴寂。 裴寂睨了一眼老怪头。 四目相对无言。 嗯,有点尬。 崔小七来到厨房,望著空空的房梁,疑惑道:“娘,掛著的狼腊肉呢?” 许巧巧被问得一脸茫然:“不是你全部带走了?” “我?” “对啊,那日我们回来就见狼腊肉全部不见了,只剩几块野猪肉,娘就想著应该是你拿去城里卖去了。” “啊,对!瞧我这脑子!” 这个事情不是崔小七乾的,但她不得不认下。 这黑衣人带走自己时,还顺走全部狼腊肉! 这是什么迷惑操作? 她陷入了巨大的懵逼中。 夜半。 崔小七猛然睁开眼睛,隱约听见隔壁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哇哇~” 听得她头皮发麻。 神色一凛,隔壁哪来的小孩子? 第61章 真相?! 小孩的阵阵哭声,揪著崔小七的心。 隔壁两家可没小月龄的孩子。 但那哭声实在真切,她壮著胆子决定去院內一探究竟。 跨过裴寂身体的时候,被突然攥住手腕,嚇得一哆嗦。 这大半夜的真是会被嚇破胆子的好吗。 崔小七卡在喉间的惊呼声,化作一声气音:“下次能不能整点动静啊!你有没有听见小孩子的哭声?” 裴寂喉结滑动:“嗯。” 一听他也听见了,崔小七顺势反握住他的手,拽他起身,“我害怕,你陪我一起出去。” 不是喜欢撒娇嘛?天天给你演。 裴寂:…… 月色下,崔小七趴在隔壁的那堵墙上,侧耳细听。 裴寂抱臂站在院內,盯著她瞧。 只有风吹树梢的声音,再无小孩的啼哭声。 这一夜崔小七睡得一点也不踏实,满脑子都是小孩哇哇的哭声。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砰砰”的敲砖声。 崔小七顶著一双熊猫眼,打著哈欠出了院子,就瞧见大力已经在砌墙了,而且都砌到小腿处了。 干活麻利,一点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个行家。 “大力,你咋会砌墙?”昨日事情太多没顾上问,这会儿好奇心又上头。 大力抬头冲她笑了笑,手上的活没停:“嗯,我爹是泥瓦匠,就我这一个女儿,於是把这手艺都教给了我,后来……” 说到这,大力的动作突然顿住,语气哽咽,似是说不下去。 崔小七见状,连忙说,“我就是瞎好奇,要是让你想起难过的事情,就不要想了,要不要我打下手帮你?技术活我不行,力气活我可以的……” 崔小七忙岔开话题。 大力一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点活最多明日我就干完了。” 她可不敢让夫人动手,除非嫌自己命长。 崔小七这一打岔,大力果然没再继续那个话题。 倒不是有意隱瞒,只是那段过往太过沉重,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盖房子时,院外的那棵槐树没砍,被圈进了院內。 崔小七倚著槐树,看似在看大力干活,实则竖著耳朵留意隔壁的动静。 果然,她又听见了微弱的小孩哭声,比昨夜更小。 “砰砰”的砌墙声几乎將哭声完全掩盖。 “大力,停一下。”崔小七做了个停的手势。 这下,孩子的哭声清晰了些。 崔小七心里警铃大作:那个裴变態不会在虐待儿童吧? 这样一想,她可靠不住了,出了院子就去敲隔壁的门。 乘风打开门,瞧见是崔小七的时候,很是温和道,“崔姑娘这一大早的是?” 崔小七被乘风突然的客气弄得一愣,没细究,“你家小孩怎么老在哭?” “什么?有小孩子哭声?”乘风回头张望。 “有!”崔小七肯定道。 “我们家可没小……” “乘风~” 乘风话说一半,被裴宴尘打断。 “姑娘怕是听错了,不若去另一家隔壁问问。” 裴宴尘只穿著件宽鬆的月色內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他未束髮,乌黑的长髮垂在肩头,发梢的水滴结成冰晶。 有种美人刚出浴的画面感。 那嘴角还勾著淡淡的笑意,实在是难跟变態的黑衣人联想在一起。 崔小七眼前突然一暗,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落入一个带著冷香的怀抱。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垂边,裴寂的声音带著几分不悦:“他可比为夫还好看?” 崔小七石化当场。 这傢伙捂住她眼睛,是吃醋了? 这是裴寂与裴宴尘的第一次碰面。 裴宴尘始终掛著浅浅的笑意,而裴寂目光冷冽如刀,两人气场相撞,仿佛烈火遇上寒冰。 裴寂拽著崔小七回到屋子。 崔小七拧眉,隔壁不承认有孩子,绝对有问题,可现在再去问,不合適。 裴寂坐在桌前,又重复了一遍:“他比为夫我好看?” 崔小七忍不住笑出声,趴在桌上凑近他:“当然是你好看,你不觉得你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而且都姓裴。”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相像,除非血缘…… 裴寂绷著唇线,眉头下沉。 “你为何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裴寂直视著她的眼睛,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看穿。 “就是觉得你俩挺像的,就很好奇啊。”崔小七说著撇过头。 刚才自己有看得很入迷吗?没有吧! 这傢伙肯定是错觉。 “你最好看。”崔小七回头嬉笑道。 她说的是心底的大实话。 裴寂心头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將袖箭仔细戴在她的手腕上,叮嘱道,“箭不离身。” 昨晚睡觉,崔小七觉得硌得慌就取了下来,早上还真忘了戴。 吃早饭的时候,老怪头按时蹭饭,他可吃不惯崔有粮做饭的饭,淡而无味。 六个人围坐在四四方方的小饭桌前,显的拥挤。 崔小七想了想,饭桌得换成那种大圆桌,最好还有旋转託盘的那种。 得画个草图,下次让鲁有尺做一张出来。 裴寂站在崔小七的身后,说不饿回了屋子。 裴寂一走,饭桌上的人都鬆了一口气,也不紧绷了,动作也是隨意起来。 尤其大力。 大力不光力气大,饭量也大。 一个人就吃了三张大饼卷菜,看得许巧巧怔住。 这个新女儿可太能吃了,这是要吃垮她们家。 “娘,真好吃。”大力嘴里塞著食物,含糊不清地夸奖。 被大力这么一夸,许巧巧脸色好看了不少。 大力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推到许巧巧手边:“娘,这是我……我之前攒的工钱,都孝敬您。” 她是觉得自己吃得多,有些过意不去,这银子她也没什么地方,不如哄夫人的娘开心。 许巧巧往回推,“你都喊我娘了,都是一家人,这银子我可不能收。” “您也说了是一家人,就收下吧……”大力又推了回去。 看著二人推来推去,崔小正想开口,老怪头抢了先,“没人要我就拿去买酒喝~” 说完,动作缓慢地要去摸银子。 “嗖”的一下,许巧巧塞进袖子里,“快吃快吃,喜欢吃娘日日给你做~” 老怪头朝著崔小七挤眼一笑。 崔小七瞬间瞭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银子日后她再找机会还给大力。 小八小九双双对望一眼,这都是当女儿的,这不显得她俩吃白食? 崔小七也没去管裴寂吃不吃饭,左右不过是少吃一顿饭,饿不死。 饭后,老怪头丟给崔小七一本泛黄医书,字跡都有些模糊了,好多字她也不认识。 崔小七坐在屋檐下,盯著医书发愁。 阳光暖暖照在她的身上,光线晃人眼。 檐角上一根细细的冰凌子,“吧嗒”掉了下来。 冰凌子的尖儿扎进崔小七的手背,她一阵吃痛,猛地站起身,作势就要甩掉冰凌子。 却突然怔住,盯著冰凌子瞧。 扎的位置不深,也没出血,就是被扎的后背那块凉颼颼的。 崔小七突然想起那日,后颈那股子冷意,不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吗? 原来……真相! 崔小七声音颤抖,惊呼道,“裴、裴寂!” 第62章 幽怨 屋內,裴寂正对著棋盘凝神沉思,指尖捏著的棋子迟迟未落。 听到院內崔小七的惊呼声,他棋子来不及丟入棋篓,闪身出了房门。 崔小七感觉到身边有一阵风停下。 抬眼,裴寂已经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彻底。 此时,老怪头坐在院外一根粗树桩上,没听到隔壁院子的动静,却听到自家院子的咋呼声。 一双腿抡得飞快,跑入院子。 一老一少站在她面前,盯著她的手齐齐皱眉。 …… 崔小七瞥了眼那堵刚砌到大腿处的半墙,出于谨慎,抬了抬下巴示意进屋说。 屋內,崔小七晃了晃扎著的冰凌子的手。 冰凌子融化,掉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裴寂眸子一沉。 老怪头没看懂,直接问,“这……打的……什么哑迷?” 崔小七盯著地上的水渍,缓缓开口,“现在想来,那日我后颈一阵发凉,还以为是厨房太冷。” “原来是有人將冰做成暗器冰刺,涂上迷药,射入皮下,药效就会產生作用,不会留下任何痕跡。” 老怪头嘴巴一张一合,惊得没有说出话。 这得是心思多么縝密的人,才能想出如此阴毒的办法。 要是这人还精通毒术,那就会……杀人於无形! “丫头,跟师傅回医馆吧,我们没有证据,没法將这歹人送入大牢,只能避而远之。”老怪头眉头深锁。 崔小七却摇了摇头,“师傅,现在他们已经打草惊蛇,短时间內不会在清水村贸然出手,城內鱼龙混杂,才是他们下手的好地方。” 老拐头搓著鬍子,想了想,觉得也不无道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递给崔小七,“每日涂一点在手腕处。” 崔小七盯著瓶中绿不拉几的膏体,“师傅,这是什么?毒药?” 老怪头神秘一笑,摊开手掌,一条白色小蛇从袖子里溜出来,盘在桌上,对著崔小七吐出信子:“嘶~” 崔小七最怕这种软体动物,哪怕只有筷子粗细也不行。 她嚇得瞬间弹开一米远,指著白蛇声音哆嗦:“我不要!” 一想到胳膊上缠条蛇,她就寒毛直竖。 老怪头失笑,日后可日日要跟毒虫打交道,就这小胆儿还学毒术? “这药膏是用七叶一朵製成,小白从小用这个餵养,你每日涂抹,药香入肌,它便能寻著味找到你。” 这么稀奇?崔小七目光落在小白的身上。 小白?咋不直接叫白娘子! 好在是白色的,要是那种斑蛇,她根本不敢看。 这么一看,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的表情落入裴寂的眼中。 裴寂嘴角划起一抹弧度,猎户怕蛇? 盛夏蛇多的时候,崔小七只敢去常去的地方下套子,下夹子捉野兔。 每次都会涂抹雄黄避蛇。 女孩子怕蛇不也很正常吗? “您的小白您自己留著吧,我不要!药留下,我每日会涂。”崔小七指了指药瓶,示意放在桌角,离那条小白蛇远点。 老怪头一笑,瓷瓶放在桌角上。 裴寂摊开手掌,小白“嗖嗖”地爬过去,盘成一团。 老怪头皱眉骂道:“你这小畜生,白养你几年了,真是个冷血的!” 崔小七:蛇本来就是冷血动物啊。 可小白怎么会……选择裴寂?难不成他会驭蛇? “那个,你要带著它就晚上不许上床睡觉。”崔小七可不要那玩意儿钻被窝里。 裴寂:要还是不要? 淡淡道,“做个小笼子就是。” 小白像是听懂了,扬起脑袋吐著信子,像是在抗议。 “罢了罢了,这小白就跟著臭小子吧。”老怪头说完,起身出了屋子,脑袋又探了进来,“好好看书!” 崔小七:…… 她主意打到裴寂身上,这傢伙好歹是个官,虽不知多大官,字肯定是认识的吧。 小脸笑成,討好道,“你帮我看看,这个字是什么?” 她隔著老远,伸手指著桌上医书上的繁体字“医”。 裴寂扫了一眼:“yi”。 那眼神好似再说你竟不识字。 崔小七解释,“农家女不上学堂,不识字多正常啊。” 要想致富先修路,在她这是先识字。 裴寂默了默,这大禹的女子不上学堂。 官家小姐也只是请夫子上门,教的也就是识字,和女四书。 他默默將小白放进衣袖,崔小七这才重新在对面坐下,却时不时警惕地看向他的袖子。 “这个,还有这个,那个呢?” 崔小七的手在医书上疯狂点著,有人不用白不用。 最后,一下午的时间,崔小七识得不少字,好多繁体字上其实都有简体那个字。 就像『医』,上面有『医』字。 裴寂这一天加起来说的字儿,顶三四天说的字。 崔小七为表示感谢,泡了一杯茶,只是那茶太涩口,裴寂就只抿了一口。 半夜,小孩子的哭啼声阵阵,崔小七又被吵醒,盯著屋顶发呆。 脑子八卦起来。 那裴宴尘和那沈晚棠是夫妻关係? 脑海闪过沈晚棠的胸口、还有那微丰腴的身材,真的很像是生完孩子,还未来得及瘦下去的身材。 可那婢女却唤沈晚棠为『小姐』而不是『夫人』。 这里人对称呼很讲究,看来他们不是夫妻。 八卦到最后,呼呼地睡著了。 第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 崔小七睡得正香,听到院外车辙滚滚的声音,一咕嚕爬起,穿好衣服去了院外。 远远瞧见马车顛著车屁股出了村口。 正疑惑时,一回头看见沈晚棠站在半掌宽的门缝后,眼眶通红,眼角还掛著泪珠。 崔小七脚步轻轻朝著院门后退,可还是被沈晚棠发现。 “崔姑娘~” 声音带著哭后的沙哑和重鼻音。 崔小七尷尬一笑,目光相撞时,怔住了。 ? 沈晚棠眼中那股幽怨的神情是个什么鬼? 第63章 摆明是偷 “沈姑娘有事吗?”崔小七语调平淡,透著疏离。 对於这个沈晚棠她总觉得阴惻惻的。 总想著避开,她倒好总是缠上来。 沈晚棠秋波粼粼的眼眸盯著崔小七几息,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崔小七一头雾水:“搞什么?” 一上午,崔小七都没再听到孩子的哭声。 不禁疑心起来,难不成马车送走了孩子?不然为何马车一走,孩子的哭声就没了。 哪有这么巧合的。 再想起沈晚棠的那个眼神,就像是自己抢走她心爱的东西一般。 真是让人摸不著头脑。 本来崔小七打算和大力一起砌墙,把墙垒得高高的,高过隔壁一砖头。 她临时改变主意,当下有最重要的事情——去城內醉仙楼。 能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就看醉仙楼的生意如何。 这个翘板,必须认真对待。 崔小七跟她娘说要进城,许巧巧没多问,只是让裴寂跟著一起去。 今日的天,从一大早就灰濛濛的。 一进城,崔小七就察觉到气氛不大对。 往常这个时候,街上人来人往,虽说行色匆匆但也算热闹,可今天路上行人寥寥,大家都裹紧袄子,低著头快步走著。 大半的店铺都关了门,就算开著的也是半掩著。 一瞧这情况,崔小七心里已经猜到醉仙楼今天生意恐怕不会太好。 自从裴寂身份暴露,也不装了,牛车那是不可能再坐,只能是马车。 马车在醉仙门口停下。 此刻,裴寂双指夹著一枚黑色棋子沉思,该落子何处。 崔小七努嘴,这傢伙自己跟自己对弈下棋,怪怪的。 看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便说,“我去醉仙楼,得个一时半会,你要是忙的话先去忙,记得接我就成。” 也不等裴寂回答,兀自跳下马车。 “啪嗒”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裴寂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著崔小七走进醉仙楼,缓缓开口, “秋风,让暗卫盯住了,上次的事若再发生,你……。” 那冒著寒气的声音,听得马车外的秋风头皮发麻,连忙应道,“是。” 秋风本想说有落叶跟著,应该不会出事。 可事无绝对,他不敢打包票。 …… 崔小七进入大堂,回头瞥了一眼马车离开,这才四下望去,比方才想像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大堂內吃饭的客人已经恢復了一半的上客率。 二楼还有小二端著托盘在包间进进出出。 空气中瀰漫著诱人的椒麻香味,勾得崔小七肚子咕咕直叫。 上次在厨房露了几手后,店里的伙计都认识了这个小掌柜。 她一踏入楼內,小二们的眼睛亮起来。 崔小七直接去了后厨,她知道铜叔一定在那。 后厨內。 厨子们起劲儿地顛著大勺,切菜师傅的刀在砧板上剁得“噹噹”响,锅里的鱼看著鲜嫩软烂。 油烟太大,呛得崔小七直捂鼻子。 这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她大声衝著铜叔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后门,“我们出去说!” …… 后门外的巷子里,铜叔嘴角上扬,乐呵呵道,“七丫头,这两日多亏了你这新奇的菜方子,之前的客人回来了五六成,都对新菜品赞口不绝!” 语气陡然一转,“只是……” 他朝对面酒楼瞥了一眼,压低声音继续说:“对面酒楼照著我们的菜出了一模一样的,连菜名都没改。” 说完,狠狠啐了一口:“太不要脸了,这明摆著是偷!再这样下去,客人又该跑光了。” 这种情况,崔小七有考虑过,只是没想到对面出手这么快。 “铜叔,你要对我们厨师的厨艺要有信心,偷的总归是偷的,不可能跟我们的味道一模一样,有一样他们偷不走!” 崔小七一笑,山寨版怎么能抢得过正版。 铜叔脸上的忧思散了几分,又翘起了嘴角,“对、对!” 这丫头没做过生意,这门道摸得像个做生意的老手。 “铜叔,这就得辛苦你每日起早,开工前把鱼的『秘料』……”崔小七话没说完,铜叔就摆摆手:“不辛苦,赚钱的事儿哪能叫辛苦!” 崔小七虽然没做过生意,但小说、电视剧没少看,多少看到一些牵扯到生意上的剧情。 崔小七探头看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厨师,垂下眼,附在铜叔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铜叔一开始摇头表示不可能,后来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认可地点了点头,人跟了他不少年,是值得信任的。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保不齐对方“利诱”,那就…… 確实是得谨慎防著点儿。 “掌柜的、鱼、鱼!”后门窜出一道身影,这个人崔小七认识,每次来送野货,他都帮著过秤。 只知道外號叫大厨,因为他身形瘦弱,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锅都顛不动,却立志要做大厨,被伙计们起了“大厨”这个外號。 “你这小子,鱼咋了?”铜叔猛地拍了大厨的肩膀一下。 大厨被拍得身形踉蹌来了一下,急急道,“给咱供鱼的那几家,说要过年了,不捕鱼了,让另找別人。” “人呢?”铜叔急了。 “撂下话就走了。”大厨话音刚落,铜叔抬腿就往巷子外跑。 崔小七皱著眉头跟了上去,没了鱼,醉仙楼就得开天窗了。 刚跑出巷口,就瞧见铜叔死死地盯著对面看,一脸的愤怒。 “掌柜的,我这去抄傢伙,非得去捶对面那畜生!”大厨气势汹汹擼起袖子,一副干仗的样子。 铜叔冷静下来,踹了他一脚:“说什么胡话!砸店锤人能解决问题?” 大厨闷声道,“那咋弄?是他们不地道在先,他们做初一,就不能怪我们做十五!” 崔小七看向对面酒楼,几个穿著粗布衣服的人正搬著鱼进去,心里顿时明白了。 过年歇著不捕鱼,就是大瞎话,原来是把鱼供给对面酒楼了。 这对面酒楼背地里搞小动作。 崔小七很不齿这种方式,没本事的人才这样。 铜叔还算沉得住气,想了片刻道,“这京城大了去了,没他们还有其他人,我这就去找。” 说完,急匆匆走了。 一个时辰后,铜叔耷拉著脸回来了。 第64章 没白来 铜叔不开口,崔小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想来对面酒楼,出大手笔垄断供货渠道。 她想不通,偌大的京城,这齣手得多阔绰,才能让醉仙楼连一条鱼都进不到? 铜叔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桌前,整个人都被抽走了精气神。 此时,醉仙楼已没了客人。 上门的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吃鱼的,后厨没鱼,做不出菜,自然没了客人。 都去了对面酒楼。 “铜叔,真的没有一家院子愿意给我们供鱼吗?”崔小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铜叔疲惫地抬手,示意关上店门。 “嗯,之前有几个关係处得不错的渔民,偷偷告诉我,有人从中作梗,他们的价格始终高於我们三成。” 铜叔端起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握著杯子的手,因用力而指尖泛白。 崔小七在铜叔对面坐下,这明显是恶意竞爭。 对方这是下了死手,寧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偌大的京城,他能百分百控制? 显然不可能! “铜叔,那找之前供货的渔民是行不通了,不如我们去找市场零散买一两条鱼的小贩,数量少,但架不住人多。” 咱们每天限量供应几十条鱼,先把生意维持住!” 铜叔被点醒,认可道,“这倒是个办法!坚决不能关门,还得敞开门迎客!” 说完,他抄起桌上的茶壶,壶嘴离著老远就往嘴里猛灌。 茶水顺著嘴角、脸颊往下淌,弄湿了前襟也顾不上擦。 放下茶壶,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崔小七眼睛半眯,她也得想办法。 对了! 去护城河边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那年在河边捡到小九时,她就见过不少人在冰面上钓鱼。 想到这儿,她坐不住了,起身就往门外走。 可刚到门口,她就犯了难,没马车怎么去? 裴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正想著秋风赶著马车疾驰而来。 崔小七一喜,这是掐著点来的啊。 “秋风,带我去护城河河边。”崔小七三步並作两步跳上马车,撩起帘子想对裴寂解释个一二。 却发现车厢空空无人,炭炉里的炭火却是烧得红彤彤。 没在也好,省得解释。 乾脆直接坐到秋风旁边的位置。 秋风一愣,默默往边上挪了挪屁股。 只是挪了跟没挪,没差別。 他不敢问为什么去护城河,也不敢开口让崔小七去车厢里坐,只能绷著身子,僵硬地赶著马车,心里直发慌。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稳稳停在护城河河边。 近几日虽未下大雪,但气温已是零下。 护城河的河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正如崔小七所想,河面上的冬钓者不在少数,远远看去,就像落在棋盘上的黑棋子,还挺错落有致。 崔小七跳下马车,转眼就到了河面上。 脚底虽打滑,可对於她来说很是好玩。 一走一滑步。 秋风不敢懈怠,紧隨其后。 崔小七身姿有多轻盈,他就有多狼狈,一走一劈叉。 她一眼就瞧见几步的鱼篓里有鱼,而且个头还不小。 顿时乐开了:“运气不错,没白来!” 朝著秋风招了招手。 秋分的腿劈叉的腿根疼,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磨磨蹭蹭地往前挪。 崔小七急性子,等得著急,乾脆直接朝著秋风滑去。 “那个,你今日带银子了没?”崔小七怀中只有二两碎银。 买鱼肯定不够的,只能硬著头皮朝秋风开口,只希望他有。 秋风没想到崔小七张口给他要银子,那叫一个呆愣。 大人竟不给夫人银子? 这……但嘴上还是连忙应道:“有有有!” “有多少?” 秋风:?? 这地方有需要银子的地方吗?只有河面和人头。 可手还是乖乖地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那可是今早刚领的俸禄,还没在身上捂热乎呢。 崔小七接过钱袋子在手里顛了顛,沉甸甸的,惊呼道,“二十两?” 果然做官的就是有钱。 “放心、有借有还、回去了就还你……” 就算夫人真还,他也不敢收啊…… 崔小七快步走到一位头髮白的老者身边,客气地问:“老爷爷,您这鱼卖吗?” 老者瞥了她一眼,乾脆利落地拒绝:“不卖!” 崔小七想问为啥不卖,可又怕引起对方的反感,只能耐著性子蹲下,瞧了一眼鱼篓子里活蹦乱跳的两条鱼。 心生一计。 “爷爷,我娘病重,就是想喝口新鲜的鱼汤,我这做女儿的……” 说著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红咬著唇。 对不起了娘,借您一用。 声音哽咽,“我爹战死沙场,就剩我和娘相依为命了,爷爷您行行好……” 老爷子听到战死两个字时,握著鱼杆的手颤了一下。 若是他的儿子还活著…… “小姑娘,就凭你这份孝心,老头子我这鱼就送你了……” 崔小七连连摆手,她骗了老爷子的同情心,就更不能白嫖了。 “爷爷,我买,两条鱼是不够的,我还要去找別人买,所以这银子我必须给的。” “需要多少条?”老爷子压根没往其他地方想。 “大夫说,每日都需要鱼肉鱼汤滋补身体,越多越好,我家在清水村,来一次城內不容易,就想著都带点回去。” 老爷子点了点头,望向隔著几丈外的一中年男子喊道,“苟娃子,你那几条鱼?” 被叫做苟娃子的男子搓著冻僵的手,咧嘴笑道:“二爹,今儿运气好,钓了三条!家里那帮小子可有口福了!” “都给这女娃子!” 苟娃子粗眉毛一拧,满脸不情愿,可长辈的话又不得不听。 彆扭地將鱼篓朝著崔小七一推,“给。” 崔小七瞧著中年男子的憨憨的表情,心里暖暖的。 还是好人多。 苟娃子? 姓苟那不就是隔壁村的? 她眼珠一转,“苟爷爷,远亲近邻的您帮帮忙,还有同村的吗?有的话您帮我说说,我一条鱼出一百文收!” “啊?”苟娃子盯著鱼篓,眼睛都直了,三条鱼就是三百文啊! 一斤糙米五文,可以买到六十斤的糙米。 够一大家子六七张嘴,吃半拉月呢。 “苟娃子你去问问大柱,二柱,小柱子还有其他人卖不卖。” 苟爷子一发话,苟娃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朝著不远处的几个人走去。 第65章 小掌柜的 很快,苟娃子带著十来个村民,手中拎著鱼篓,一脸兴奋的朝这边走来。 对他们来说,钓鱼本就是想给家人开开荤腥,肚子添点油水的。 平日里一条鱼,也就四十文撑破天了,今日却翻了两倍不止。 能卖出高价,那是自然巴不得出手的。 鱼篓子放在每个人的脚下的冰面上,一排排整齐的嘞。 崔小七大概数了下,一共有二十五条鱼。 虽招待不了太多的客人,可聊胜於无。 况且她本就打算的是限量,目的就是勾住客人的胃。 二十五条鱼,一共是二两五钱,而崔小七没有碎银。 她从钱袋子摸出三两银子,递给苟老爷子,语气带著几分不好意思, “爷爷,麻烦您回去给大伙分分,剩下的五钱您留著喝茶,明日要是还有鱼,就往清水村送,我家崔小七,还是一条一百文!” 苟家村的人一听,这银子明日还能赚啊! 纷纷两眼冒著“银”光。 盘算著明天天不亮就去河边凿冰钓鱼。 苟老爷子攥著手里的银子,这银子赚的太快,太轻鬆,人还光恍惚著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 秋风望著马车內摆放整齐的十几个鱼篓子,欲哭无泪。 满车厢的鱼腥味啊~ 这车废了。 大人会不会也“废”了自己啊…… 返回醉仙楼的途中,长街的氛围与来时大不相同。 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朝著一个方向涌去,手中皆是挎著装著烂白菜的菜叶子。 崔小七疑惑,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皇上微服出宫,都是去瞧皇上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人。 那自己要不要也去瞧瞧这大禹的君主,长的什么样子。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转头问秋风:“你知道大家这是干嘛去吗?” 秋风抬眼望去,远远瞧见一抹醒目的红色——今日大人监斩曹方。 贪墨抚恤银一案,牵扯太广。 大理寺接手后,曹方一人揽下所有罪责,签字画押,今日问斩。 皇上不知为何,不让大理寺卿监斩,却让裴寂监斩。 今日的百姓,涌动的方向便是斩首示眾的菜市场。 秋风暗思,不能让夫人瞧见大人监斩罪犯。 若是她怕了大人,那怕是…… 人太多,马车已经止步不前,停在长街中间。 崔小七见秋风不说话,马车上站起身,朝人群涌动的方向张望。 可除了黑压压的人头,什么都看不见。 秋风眼珠一转,绣春刀悄悄探进车厢,故意打翻一只鱼篓。 一条鱼摔打著鱼尾,蹦出车厢,恰好落在崔小七的脚边。 “夫人!鱼!”秋风惊呼。 崔小七低头一看,赶忙伸手去抓,可鱼身太滑,刚抓住就又蹦了出去。 眼看鱼就要落入人群。 人群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俩的动静,高高举起双手,准备接鱼。 眼看那鱼就要落入手心中,结果秋风刀柄往回一挑,鱼自然是落回了崔小七的怀中。 他趁机道:“夫人还是坐进马车,看著鱼篓吧。” 崔小七看著怀中的大鱼,现在不是凑热闹的时候。 要將这些鱼一条不落的送到醉仙楼。 “好。”崔小七钻进车厢內。 秋风鬆了一口气。 马车对面迎来一队人马,为首的红色飞鱼服在冬日的街头,尤为明显。 就像皑皑白雪下盛开的红梅,鲜艷夺目。 马上的人神情与周身都散发著寒冷气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却偏偏生的那样貌,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 那人正是——裴寂。 裴寂的身后跟著跟著十几匹的高头大马,马上之人皆是穿著玄色的飞鱼服,腰间的绣春刀没有日光却也泛著冷光。 队伍中央,血跡斑斑的囚车吱呀作响,车轮碾过青石板,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秋风將马车赶到一旁让路。 此时的崔小七正將鱼塞进鱼篓子里。 压根没注意到帘子缝隙中闪过的裴寂的脸。 百姓已经朝著马车的后方涌去,长街又变的空落落。 秋风驾著马车停在醉仙楼后门,车还没停稳,大厨的身影窜了出来。 看到马车外坐著一张冷脸的男子,腰间还有一把刀,嚇的往后缩去。 崔小七跳下马车,拍了拍手。 大厨看到她时,眼睛一亮,脚步上前,“小掌柜的。” 崔小七一愣,食指对著自己,“你再叫我?” 大厨脑袋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这里也没其他人了,除了那张冷冰冰的脸。 崔小七察觉到秋风给大厨带来的压迫感,回头看了眼秋风。 那张脸的確冷冰冰,不愧是那傢伙的下手。 表情都大差不差。 不过秋风落叶对她倒是挺热情的,对別人…… “別怕,自己人,让伙计们把鱼篓都搬进去吧。”话音刚落,十几个伙计就衝出来,眨眼间把鱼篓搬了个精光。 到了下午,铜叔回来了,手里只拎著五六条鱼。 他从进门就摇头嘆气坐在桌边一语不发。 做了几十年的生意,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对手。 还是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手。 “铜叔~” “嗯?”铜叔抬头,这才瞧见隔著几个桌子后的崔小七。 立马诉苦道,“对面那帮人太阴了,我在东边买鱼,他们就在西边抢,明天市场的鱼怕是都要被他们提前收走,这可怎么办” 崔小七还未搭话,大厨乐呵呵抢先道,“掌柜的,小掌柜的带回二十几条鱼,加上您的,明日也差不多……” 铜叔一听,不可思议的看向崔小七。 他混跡生意场这么多年,自认为认识不少人,这一遭出去,接连碰壁。 没想到这一个丫头,竟然弄到这么多鱼。 他自己一下午也就弄回五六条鱼而已。 这声“小掌柜”,她確实担得起! 要是这次能帮醉仙楼渡过难关,往后的合作真得重新商量商量。 “你这鱼从何而来?”铜叔问道。 他好奇啊,可太好奇了。 崔小七笑著说,“从钓鱼的乡亲们那买的,就是了大价钱。” “对了,一共了三两银子,我还是借別人的,得还,您要不……” 铜叔一愣,他的才是了大价钱,一条二百文吶! 相比自己的,她的就不是大价钱了。 他连忙从怀里摸出二十两银子,起身放到崔小七的桌边。 “还是丫头你有生意头脑,这银子你用来收鱼,不够的话明日我再支给你……” 崔小七也不扭捏,“好。” 將银子揣进怀里,毕竟收鱼得给现银。 秋风的银子也得还。 崔小七心中闪过新的担忧,就怕那些人会盯上今日钓鱼的那拨人。 那就麻烦了。 第66章 你家大人几品官啊 出了醉仙楼,崔小七仰头望了眼满天星河。 繁星点点。 来古代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里的璀璨繁星。 在现世,城市的霓虹遮蔽了星光,哪里能见到如此星星闪闪的夜空。 忽然,一阵寒风顺著脖颈钻入衣领,崔小七冷嘚瑟缩了一下,连忙將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走吧~”崔小七说完,坐在马车外,盘起双腿,背靠车厢,那模样好不自在。 车辙滚滚穿梭在夜色中。 崔小七从袖子里掏出秋风的钱袋子,朝著正在赶车的他拋去。 秋风眼疾手快,单手轻鬆接住,“夫人这是?” 崔小七唇角上扬,露出狡黠的笑容,双臂抱在胸前抵御寒意:“当然是还你银子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秋风,帮我件事唄~” 秋风將银带子系在腰间的动作一顿,“夫人请说。” 崔小七盯著他腰间的钱袋子,善意提醒道,“钱袋子这样明晃晃地掛在外面,太招摇,容易遭人惦记。” 秋风闻言,一手摸钱袋子,一手摩挲著腰间的绣春刀。 嘴角斜勾,哪个不开眼的敢动他的钱袋子? 百姓见了他们,恨不得遁地走。 夫人真是多虑了。 不过,他还是配合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將钱袋子解下,揣进了怀中。 见秋风收好钱袋子,崔小七继续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已经入股了醉仙楼。最近有人在暗中搞鬼。” “他们居然用下作手段垄断了我们的供货源。今天去护城河买鱼,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想让你找几个兄弟,明日一早天未亮,在护城河看著点,以防有人使坏抬高鱼价买走。” 秋风听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鷙,冷笑一声。 有人活腻歪了吧,竟然敢给夫人下绊子。 他这一笑,崔小七听著都脊背发寒。 就在她以为秋风不乐意的时候,秋风开口了,“夫人放心,绝对给您办妥,一只青蛙也不让上河面,明日河面上钓到鱼,有一条算一条,全是您的。” 两人说话间,马车停在了一座宅邸前。 崔小七仰头望去,只见宅邸前的红色灯笼在寒风中左摇右摆。 红色的烛光映在门匾上,“裴府”二字在光影中若隱若现。 崔小七一脸疑惑地看向秋风,“这是?” 话刚出口,她突然想起,上次师傅带她来找裴寂,好像就是来的这里。 “这是大人的宅子,皇上御赐的。不过大人还是喜欢去私宅住。”秋风解释道。 “御赐?”崔小七心中一动,好奇地问道,“你家大人到底是几品官啊?” 能得到皇上御赐,那官怕是不会小。 崔小七也就隨口一问,至於多大的官和她也没什么关係。 她也不懂品级,只知道数字越小官越大。 “也何不直接问为夫?” 崔小七循声望去,只见裴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依旧是一身玄墨锦。 跟夜色一个色。 崔小七微眯著眼睛,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自圆其说道,“也就是话赶话,隨口问了一句。” 早知道就不好奇心作祟了。 裴寂一步步走下台阶,朝著马车走来。 每走近一步,他的面孔就清晰一分,她的心就“咚”地跳一下。 “太晚,住府中一夜。”裴寂走到马车旁,语气不容商量。 “啊?” 裴寂摊开掌心,崔小七虽怔愣,可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放在他的手上,跳下马车后,默默撤回手。 双手背后,绞著手指。 显得有些侷促。 明明都是一个“床友”,只是单纯的肢体接触,怎么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不应该的啊。 裴寂看著她的样子,嘴角上扬。 秋风很有眼色地驾著马车离开。 崔小七只好跟在裴寂身后走进府內。 一路上,凡是裴寂经过的地方,下人们看到他都嚇得浑身哆嗦,赶忙行礼,头都不敢抬。 崔小七纳闷,这傢伙是看著不好相处,可也没这般让人毛骨悚然吧。 她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这座宅邸,这里比裴寂的私宅更大、更气派,下人也多得惊人,几乎没走多远就能看到一个。 走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停下,崔小七忍不住嘀咕道,“干嘛住这么大的宅子,出个门都要在自家院里转悠半天。” 换她这个路痴,不得迷路。 裴寂听到她的嘀咕,停下脚步。 崔小七低头,没有注意他停下,生生撞了上去。 恰好裴寂转身。 就那么与某人撞了满怀。 有人的反射弧太长,长到某人嘴角飞扬道,“还未到寢室,夫人投怀送抱的有点早~” 崔小七反应过来,捂著发疼的额头,弹开两步远。 自己这么慌做什么? 不行,气势不能输! 她大著胆子朝裴寂走去,与他脚尖对脚尖才堪堪停下。 她扬起小脑袋,明媚的眸子闪著光。 看著她这副模样,裴寂藏在袖子下的修长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阿寂,我们是夫妻,不存在投怀送抱,那是光明正大呀!” 崔小七笑著,在荷尔蒙的驱使下,伸手轻轻摸了摸裴寂的下巴,那动作就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 裴寂:这女人又玩火! 就在气氛曖昧的时候,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大人,浴池水已准备好~” 落叶身形隱在暗处,拍了嘴一巴掌,叫苦不迭,他这是破坏了大人的好事啊~ 崔小七没想到,今夜还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不是洗,是泡! 那可是浴池啊~ 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跟现世一样的浴池,一间屋子都是。 浴室热气氤氳,水位在崔小七的锁骨上,微微晃动著。 她全身酥软地背靠著池壁,一脸享受,小脸被热气蒸得粉扑扑的。 有种恍如现世的感觉。 …… 崔小七再醒来时,发觉自己是躺在绵软的床上。 眼睛咕嚕嚕转动了几圈,额!又断片了…… 不是在泡澡吗? 眸子下意识地向胸口落去,是穿著里衣的。 嗐! 瞎想什么,自然是丫鬟穿上的,肯定不是那傢伙,想歪到哪里去了。 崔小七仰头睨了一眼窗外,天色大亮,想著今日收鱼的事儿,没了睡意。 穿衣时,发现床边放著一身藕荷色的新衣,而她昨日穿的旧衣扫视屋子一圈也没找到。 只好快速穿上新衣。 她惊奇地发现这次的衣服,合尺寸就不说了,关键是裙摆的长度,在脚踝处。 像这种襦裙,都是盖住脚面的长度。 难道是上次在老怪头医馆踩裙子差点摔倒,那傢伙发现並让改了长度? 就在这时,“叩叩~”,屋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第67章 补刀 崔小七一边拉开雕木门,一边调侃道:“裴寂,进自己的屋子也敲门?你......” 话音顿住。 站在门前的並非预想中的裴寂,而是笑容和蔼的冬伯。 崔小七瞬间呆愣,指尖还悬在半空,气氛凝固,尷尬得能拧出水来。 冬伯和煦一笑说,“夫人,用早膳了......” 说罢,轻轻挥了挥手,只见他身后呼啦啦走出七八个仆。 有人提著描金食盒,有人端著铜盆,盆沿还嵌著一圈细碎的银边。 她连忙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 “双喜~”冬伯唤了一声。 虎头虎脑的双喜脆生生应道:“好嘞~爹!” 他端著铜率先进房间,將盆搁在雕架子上。 崔小七瞪大了眼睛,一是惊讶冬伯这把年纪竟有如此年幼的儿子。 二是满心疑惑——这府里怎么清一色全是男下人,女眷都去哪了? 在疑惑中,崔小七匆匆洗了把脸,隨意挽了个妇人髮髻。 摆好饭菜后,下人全部退出,只剩冬伯和双喜。 望著丰盛的早饭,崔小七也不客气,吃饱了还得去护城河去盯著呢。 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家大人呢?” “夫人,我家大人上早朝去了,秋风叔特意让我告诉您,昨日您吩咐他的事儿,已经办妥,今日由我跟著您……” 双喜盯著崔小七看,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与夫人说话,往日都是在暗处。 总是忍不住地偷瞄。 崔小七能感受到小孩子好奇的打量,並不放在心上,隨口问了一句,“多大了?” 双喜瞧见夫人问他,一屁股坐在桌前坐下,大大咧咧道,“十五啦。” 冬伯:我这个当爹的怎么不知他十五了? 回过神来,赶忙斥责道:“你起来,不可在夫人面前没大没小!” “冬伯没事儿,就让他坐著吧,在我这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没有什么尊卑之分,您也坐下说,没吃的话,一起吃,我也吃不了这么多,著实有些浪费。”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冬伯连连摆手,诚惶诚恐道:“不可不可。” 那刻在骨子里的尊卑观念,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 崔小七也不强求。 倒是双喜乐的眼睛笑成一条缝,他的確还没吃早饭呢,正好。 只见他宝贝地从怀里掏出个精致的木盒子,“啪”的一声打开,小心地取出一双鵰工精巧的筷子。 崔小七猜测,是鲁班阁的巧匠做出来的! 双喜以为崔小七喜欢,忍痛將他的宝贝筷子双手奉上。 “夫人喜欢,送给夫人,这是鲁大哥这个月刚送我的十三岁生辰礼,还没有用呢,夫人放心收下。” 说完憨憨一笑。 果然。 崔小七盯著双喜瞧,“十三岁?” 双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崔小七:…… 所以方才是谎报年龄了。 她笑著摇摇头:“既是他送你的生辰礼,你可得好好留著。” 双喜一听,推过去的手,“嗖”的一下,握著筷子和木盒子缩回。 送的时候真心实意,收回的时候窃喜万分。 崔小七一碗餛飩下肚,吃得肚儿圆,放下筷子问,“双喜啊,昨晚去浴池替我穿衣服的丫鬟,怎么不在?我还说谢谢她呢,要不是她,我那么睡下去,会被冻~” 双喜正往嘴里塞著一个大包子,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什么丫鬟?” 接著说出的一句话,让崔小七如遭雷击。 “整个裴府上下没有一个丫鬟的。” 崔小七抿唇,看向冬伯,希望从他的口中能听到相反的答案。 然而她失望了。 冬伯頷首。 细细想来,从昨夜入府,看到的的確都是男的。 额! 双喜又补了一刀:“昨夜是大人看您泡得太久了,將您抱回房间的。 崔小七不淡定了。 放在膝盖上的手,扣著指甲,泡澡可是脱光—— 岂不是被看光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没事儿! 反正那傢伙也不是男人,就当姐妹处了。 嗯,没事儿。 劝是这样劝了,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饭后,由双喜驾著一辆崭新的马车,载著崔小七直奔护城河。 距离护城河一公里的位置,马车走不动了。 崔小七撩起帘子,探出脑袋问,“双喜,怎么停——” 话没说完,便看到前方聚集了许多人,堵住了前行的路。 此时,天空又飘起了雪。 “夫人,我瞧瞧——”双喜话音刚落,便如猴子般“嗖嗖”两下爬上了车顶。 扯著嗓子喊:“前方有我们的人封了路,这些人应该是瞧热闹的。” 说完,“咚”的一声从车顶跃下,落地时稳如青松。 崔小七眉尾一挑,秋风说的办妥了,原来是让人封路。 这也太直截了当了。 崔小七跳下马车,望了一眼气派的马车说:“我们步行过去,只是这马车停这,会不会被人顺手牵羊?” 双喜自信地摇头,指著马车帘子笑道:“夫人您瞧,马车帘子上绣著裴字,而且还有锦衣卫的標誌,借十个胆子,也没人敢偷。” “那走吧——”崔小七扫了一眼马车,她对锦衣卫的印象还停留在电视剧里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形象。 可能不是啥好人。 但只要没伤害到自己,就不能隨意去评判。 两人一路步行来到护城河河堤 崔小七这一瞧,眼睛瞪得溜圆。 好傢伙。 只见河堤上每隔二十米就站著一名身著飞鱼服的锦衣卫,那鲜亮的顏色晃人眼。 隱隱约约传来百姓私语声,“出啥大事了啊?怎么这么大的动静啊?” “不知道啊,难不成是死人了?” “死啥人、你瞧河面上还有钓鱼的人呢,要是出大事,首先赶走的不就是钓鱼的?” 河面上,苟家村的村民和其他钓鱼人也是一脸懵。 锦衣卫將河面围住,还以为要出了大事,会赶他们。 结果,左等右等也没人赶。 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苟老爷子,朝著苟家村的人摇头,示意继续钓鱼。 能不能过个好年,就看这几日了。 站岗的锦衣卫看到双喜,没有阻拦,只是好奇地多瞅了几眼崔小七。 双喜年纪虽小,不属於锦衣卫,但常跟著秋风落叶出入东厂,时间一长,大家都认识了他。 再加上他一口一个“叔”的唤著秋风落叶,更是让眾人对他颇为討好——整个东厂,除了督主裴寂,就属掌刑千户落叶、理刑百户秋风地位高了。 锦衣卫围了护城河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城內一片譁然。 上百位的锦衣卫,站在护城河边,那架势,纵使有心人添乱也不敢上前。 第68章 火锅火锅 雪是越下越大。 苟老爷子和河面上所有钓鱼人的头上,肩上,已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苟爷爷——” 崔小七蹲在苟老爷子身边,裙摆扫过冰面,带起一串细碎的冰晶。 苟老爷子闻声低头,目光瞥向河堤上那排如黑鸦般肃立的锦衣卫,压低声音说:“你一个姑娘家,赶紧离开这。今日这气氛不对劲儿。” 来自仅一面之缘人的关心,崔小七心中一暖,但又不好明说。 只能含糊其词道,“该是没什么事儿的,你看他们只是站在那,並没有伤人的意思。” “爷爷,今日的鱼我全部要了。” 苟老爷子一听,笑的脸上的褶子深了许多,“好,今日可能没有昨日多,人多——” 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鱼竿突然剧烈晃动。 他猛地一扯鱼线,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大鱼破水而出,落在冰面上,鱼尾摔得“啪啪”响。 几乎同一时间,不远处苟娃子的鱼竿也弯成了半月。 苟老爷子从天还没亮,就守在这里。 没想到崔小七一来,就钓到了第一条鱼。 他不禁暗暗想著,这丫头莫不是带著福气来的。 日后定能大富大贵。 崔小七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大鱼塞进鱼篓,鱼尾巴还在外面扑棱。 双喜到底是个孩子,对钓鱼產生浓厚的兴趣。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冰洞下面瞧。 崔小七本还想等等,但她现在必须得去鲁班阁瞧瞧铜涮锅做出来没有。 她连著唤了两声双喜,那傢伙盯著冰洞出了神,压根没听见。 崔小七没辙,踢了踢他的脚,“走了”。 双喜这才愣头愣脑地站起。 俩人顺著河面上了河堤,原路返回马车的位置。 马车果然没人敢动,走时什么位置,回来还是那样的位置。 到了鲁班阁时,已经是晌午。 崔小七刚跳下马车,就被人拦下。 “姑娘,阁內不接待生人,麻烦速速离开。” 崔小七挑眉,上次来可没人阻拦啊。 回想起那日,是有裴寂跟著,所以没了这“护身符”,连门都不好进了。 双喜见状,“嗖”地跳下车,叉著腰说:“我们来找鲁大哥的!这位可是裴大人的夫人,你確定要拦?” 壮汉上下打量著崔小七,虽不认识她,可认识双喜。 他的確是九千岁身边的人,这话应该不假。 就在他犹豫之际,二楼传来熟悉的声音:“绪风,放人!” 鲁有尺在二楼听到声音,从窗户探出脑袋,看到了崔小七。 第一口锅做出来了,正想著差人送去裴府,没想到人自己上门了。 而且那傢伙没有跟著。 崔小七朝著鲁有尺挥手打招呼,跟著绪风进了鲁班阁。 崔小七第一次坐古代的“电梯”,左瞧右瞧,很是新奇。 “电梯”很稳,在四楼停下。 鲁有尺已经在四楼候著了,这里相当於他的私人空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都是住在鲁班阁。 相当於他的家。 崔小七盯著涮锅里里外外瞧了一遍,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奖:“鲁大哥,你这手艺绝了,和我画的草图一模一样!” 鲁有尺听惯了別人的夸讚,可不知为何,从崔小七嘴里说出来,又开心又激动。 他故作淡定地摆摆手:“小意思,小意思!” 一点也没谦虚。 “这有厨房吗?”崔小七突然冒出一句话。 鲁有尺,“啊?” “涮锅涮锅,自然要试试嘛!正好让你尝尝火锅是什么——” 其实崔小七有点私心的。 还別说,人对未知的事情都会感到好奇。 而鲁有尺这种人更是好奇。 他带著崔小七,双喜,没有坐电梯,而是从旋转楼梯走到一楼。 崔小七在想,这傢伙在房屋设计也是有天赋的,而不仅仅是在匠艺上。 这旋转楼梯真是不赖。 厨房里的菜早上刚採买得很是新鲜。 古代菜的种类不多,可鲁班阁的厨房里的食材堪比醉仙楼。 大白菜、小青菜、萝卜、莲藕都有、崔小七甚至发现来了土豆、香菜。 厨娘打下手、帮忙摘菜。 鲁有尺是想帮忙的,奈何从不入厨房,只会吃。 崔小七將大肉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又把椒和辣椒研磨成粉,均匀地涂抹在肉片入味。 片刻后。 厨房里响起“咚咚咚”的切菜声。 “哗哗哗”的洗菜声。 还有“刺啦”的爆锅声。 浓郁的麻辣味顺著门缝、窗缝,飘到一层每个角落。 师傅们被呛得直咳嗽,一边揉著鼻子,一边忍不住往厨房张望。 厨娘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崔小七的动作,手里的围裙都快被拧成麻了。 终於,火锅料炒好了。 铜锅烫洗乾净,炭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红彤彤的汤汁在锅里翻滚,冒著诱人的香气。 崔小七夹起两片肉,在锅里涮了几下,递给鲁有尺:“尝尝!” 鲁有尺咽了咽口水,看著油亮的肉片,心里直打鼓:这么红,能吃吗? 但他不能辜负崔小七的好意,尝了一片。 瞬间,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辣得他直吸气,却又停不下筷子。 崔小七看著鲁有尺的样子,很是满意。 “双喜,你也去尝尝!” 厨娘眼巴巴地望著,崔小七朝她招招手:“大姐,一起来!” 午饭就这样美滋滋地解决了。 临走时,鲁有尺將第一件成品“智慧树”送给崔小七。 崔小七炒火锅料的时候,故意多炒了一些。 她装走了一半,留下一半。 “裴夫人,这火锅太好吃了,料吃完后去哪买呢?”鲁有尺认真地问,只因真的很喜欢。 崔小七狡黠一笑,“醉仙楼!” 鲁有尺在城內的名气可是不小,若是他去醉仙楼。 那就是一个活招牌。 还愁对面抢客人? 客人自来。 崔小七抱著铜火锅上了马车,此时路面上已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马不停蹄去了护城河。 大雪纷纷扬扬,寒风呼呼。 崔小七担心苟老爷子他们。 赶到护城河时,发现守著的锦衣卫没了人。 河面也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卷著雪打旋儿,冰洞旁散落著几根鱼竿。 没有半个人影。 崔小七望著空荡荡的河面,心里“咯噔”一下。 人都去哪儿了? 她的鱼! 雪还在下,可此刻的寒意,却比来时更甚…… 第69章 她在嫌弃他老? 崔小七心急,一刻也不敢耽搁,马车朝著裴府疾驰而去。 护城河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围守的锦衣卫必然知晓一切。 当务之急,是去找秋风,毕竟那些人都是他的手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在裴府。 朔风卷著雪片儿,掠过青瓦飞檐,落在匾额左右红色的大灯笼上。 崔小七掀开车帘,她看到门前停著一辆的鎏金马车,华贵非凡,车辕上的麒麟纹在积雪上留下一串车辙印。 雪扑在脸上,寒意顺著脚底直窜头顶。 第六感告诉她,怕是出了事儿…… 双喜上一秒停稳马车,下一秒她纵身跃下马车。 一边跑一边回头催促,“双喜,快带路~” “嘶~”,突然相撞。 崔小七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被撞疼的胸前,仰头看去。 裴寂眉尾轻挑,眸子透著玩味。 “你不许说那句话!给我咽回去!”崔小七又羞又恼,不用想都知道那傢伙要说什么。 昨夜那话还在耳畔边,她可一点都不想听。 “哎呦喂!我们裴夫人还是个小辣椒啊…” 红影闪过,马车上跃下一名男子,緋色官袍上金线盘绣的仙鹤栩栩如生。 江鱼儿摇著摺扇踱来,眼角含笑,目光如鹰隼般在崔小七身上逡巡。 立在裴寂身后的冬伯,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江公子今日可別抽什么疯,说出什么让夫人误会的胡话。 江鱼儿走到裴寂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侧腰处,挤眉弄眼道:“你说呢,裴大人?” 崔小七:这俩人关係不一般…… 冬伯:完蛋了! 他能把这江公子塞回马车吗? 显然並不能。 裴寂蹙眉,挪步与江鱼儿保持距离。 江鱼儿见裴寂不搭理他,又將目光落在崔小七的身上。 看得崔小七心里发毛,哪有这样盯著人看的。 裴寂挪步,站在崔小七的身前,挡住江鱼儿的视线,“怎么了?” “秋风呢?我有事找他。”崔小七答非所问。 裴寂眼角垂下,盯著崔小七。 崔小七看出他神色不悦,不管什么事情,有嘴直说就能解释得清。 “我让秋风帮我找人盯著钓鱼的乡亲们,可人咋都不见了,我就想找他问问。” 裴寂“嗯”了一声,此事秋风跟他提了那么一下,冷声吩咐“双喜你去东厂找秋风,让他速归!” 江鱼儿咂咂嘴,一个个地都把他当空气。 双喜一听,架著马车“噠噠”离开。 裴寂转身,“回府等…” 崔小七偷睨了一眼与裴寂几乎並肩而走的江鱼儿,忙不迭地跟上脚步。 她盯著裴寂的背皱眉,他今日背上衣服的顏色比往日的都要顏色深,目光落在下摆处,顏色有差异。 隱约听见男子说什么,要不要请大夫,皇上、弹劾,受罚、等字眼。 崔小七听得心一沉。 暗暗將所有字串联在一起猜想。 秋风马不停蹄地赶回裴府。 会客厅內,一室暖意。 江鱼儿时不时地盯著裴寂的后背瞧一眼。 崔小七双手握著茶盏,因为昨晚的事情,她是不敢正面与裴寂对视,只会偷偷瞄几眼。 若是对上裴寂扫过来的目光,立马游移开目光,装作很忙的样子,四下打量。 “大人、夫人。”秋风带著一身风雪跨入屋子。 淡淡瞥了一眼江鱼儿,移开目光。 江鱼儿:他今日这官袍不够扎眼?都视他为无物? “秋风,钓鱼的那些乡亲人呢?”崔小七迫不及待地问,就怕那些人手伸得太长。 秋风吐出一口寒气,“不知道工部发什么疯,今日晌午突然下令,不许在护城河面上钓鱼,违者重罚五两银。” 崔小七一听,钓鱼都要管?这什么工部的人这么悠閒?这不是明显朝自己来的吗? 五两银苟老爷子他们怎么能交得起,那可是天价银子。 “那乡亲们岂不是要交罚银?” 秋风看了一眼裴寂,继而摇头道,“今日免了,大人……” “下去吧。”裴寂转动著手中的茶盏冷声下令。 “是,大人。” 崔小七好奇被裴寂打断的话是什么,还想开口问,只见秋风的背影走进风雪中。 有些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值得庆幸的是,乡亲们不用交罚银,只是那钓到的鱼呢?难不成放生了? “嫂嫂,喜欢吃鱼?”江鱼儿听来听去,得出这么个结论,他身上的龙涎香熏得崔小七发晕。 “嗯。” “小意思,明日我送十条来府上。”江鱼儿抱臂,这不是啥事儿,就是一百条也能送。 “那就谢谢了,叫我小七,你可看著比我大,又是官员,叫嫂嫂我可受不起。”崔小七实话实说。 这话在裴寂耳中可是有些刺耳。 “呵呵…”江鱼儿笑得开心。 突然凑近裴寂,又瞧了崔小七一眼,发问道,“你多小?” “十六。” 江鱼儿笑著点头,手指戳了戳了裴寂的胳膊,“老牛吃嫩草,向你学习。” 老牛?这牛有多老? 她还是挺好奇裴寂的年龄的,只知道比她大许多,可到底大几岁是不知道的。 “那个,他多大?”崔小七手指了指裴寂问道。 “大你十岁!你可別嫌弃他老,老是老了点,可长得不赖。”江鱼儿调侃道。 崔小七若有所思地点头。 裴寂:她在嫌弃他老? 手上的茶盏“砰”的裂了,碎片割到手,鲜血冒出。 江鱼儿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迅速弹的老远,“我去院子里,瞧瞧豹子,几日未见怪想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出了门。 猎豹没在裴府好吗。 崔小七握住裴寂的手,检查伤口,好在伤口並不深,流血也不多。 想了没想將手指含入嘴中止血。 或许是肥皂剧看多了吧,大脑支配著,就—— 指腹被温软包裹。 裴寂眼皮猛地跳动一下。 他方才心中的怒火,在崔小七的这个动作后,瞬间消散,狂跳不止的心,耳尖爬上红色。 门外,冬伯眼疾手快地捂住双喜的嘴,拖著人匆匆离开。 崔小七的动作是下意识的,等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 猛地鬆口。 “我…对…你…”语无伦次地想解释,可嗓子就像卡了,愣是说不出口。 为了补救,连忙端起凉透的茶水倒在裴寂的手指上。 用帕子赶忙擦洗。 一点也不敢去瞧他脸上到底是何种表情,只知道肯定会很臭吧。 那么洁癖的一个人是不是恨不得掐死她啊。 崔小七缩了缩脖子。 又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才敢目光从他的下頜处,一寸寸向上看去。 第70章 补发抚恤银 咦?这傢伙並未生气。 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可耳朵为何红了? 屋子很热吗? “隨我来——”裴寂话落起身。 崔小七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跟在他身后。 “双喜,端盆水来寢室。” 躲在廊下柱子后的双喜,两只脚暴露无遗,像个笨拙的小贼。 探出圆圆的脑袋,挠了挠头,被发现了。 他偷看,大人应该不会惩罚他吧。 寢室內。 双喜很快端来一盆水放置在雕架上,不敢有好奇心,低垂著脑袋,退出屋子,顺手掩上房门。 可刚走到五丈开外的廊下拐角,他又忍不住趴在柱子后。 裴寂站在床榻边,解衣带的“悉悉索索”声,让崔小七后背一僵。 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青天白日这样不好吧~ 不对!就是晚上也不好! 他们之间的进展怎么能这么快。 况且,他不是那个啥,不能…… 就在思想拋锚的时候。 “过来——” 崔小七下意识地朝著正前方的床榻走去,月色的寢衣衣摆入眼。 这才抬眼向上看去。 目光落在触目惊心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皮肉翻卷。 是鞭刑! 刚才的猜想竟是真的,他真的受伤。 “你是疯子还是傻子!既然受伤为何拖到现在!你就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 崔小七又惊又怒,也有些心疼。 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別人再担忧又能怎样。 只见伤口的血凝固发黑,粘连著寢衣,就像刚救回他时那般惨。 可从见到他,他竟没有表露出分毫受伤,真是太能“装”了。 说归说,心中还是焦急得不行,转身將帕子浸入水中,拧到半干。 “躺下!”她板著脸。 裴寂挑眉,乖乖趴在床榻上。 崔小七抽出利刃,手微微有些颤抖,顺著伤口周围,小心翼翼地划破衣服。 清理完伤口,上药,包扎…… 等一切处理完,坐在床榻上边歇气儿。 裴寂像一棵参天大树,她就像一棵缠绕著大树的藤蔓。 大树若是倒下,她这株还未长大的藤蔓也会连根拔起。 所以,她是真心希望裴寂不要出事。 崔小七手拨了拨裴寂的胳膊,“谁敢伤朝廷命官,尤其还是你,想来也就只有那……” 话才说一半,手腕被人握住,“不要妄言~你可只有一颗脑袋,砍了就没了……” 听到嚇唬的话,崔小七抿紧了唇,先是摇了摇头,可想到其中的利害关係,又点了点头。 裴寂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身里衣和外衣。 崔小七瞧见他柜子里的衣服清一色的黑色。 二十六在现世被人叫弟弟也不为过,怎么就不穿点鲜艷点儿的衣裳。 私服还没官服好看,也是没谁了。 “送你回村~”裴寂已然穿好了衣服,那神色体態,完全看不出他是受伤之人。 “我能先去醉仙楼吗?”崔小七带著商量的语气问。 “鱼已经送去了醉仙楼。”裴寂淡淡道。 崔小七一喜,这傢伙还是蛮好的嘛,“谢谢你,阿寂!” 裴寂淡淡扫了崔小七一眼,“走吧~” “不用送,我自己回家~” 崔小七的意见不重要,裴寂已经出了屋子。 这一路,裴寂都是侧躺在软榻上,闭眼假寐。 雪满天,积雪没过脚背,將道路铺成一片银白。 很快,马车停在崔家门口。 村民对豪华马车已经见怪不怪了,崔家能盖起青砖大瓦房,这马车自然也是不足为奇。 只是好奇她家哪来这么多银子。 崔小七望著闭眼睡觉的裴寂,这傢伙定是累了,那多睡会。 她撩起一点帘角,刚跳下马车,就望见衙役武大富,心里“咯噔”一下。 官找民,向来没好事! 一进院便见许巧巧双眼通红,明显哭过。 “娘,怎么了?”她警惕地打量著武大富。 对方换上討好的笑:“崔姑娘,好事儿!上面补发抚恤银,我来送银子!” “抚恤银?”崔小七看向许巧巧,见她点头,心里却愈发疑惑。 贪墨抚恤银一案匆匆了结,斩首曹方时,对百姓宣称的是贪墨银两的罪责。 至於贪的什么银两並未说。 朝廷的脸面不能丟於百姓市井间。 国库空虚,同武帝本意是將这批银子充入国库。 散朝后,裴寂去了同武帝的寢宫,再出来时受了伤。 而同武帝改变主意,抚恤银按之前的名册发下去。 武大富的脸客气又討好,“我还要去牛满坡家送抚恤银,就先走了。” 牛满坡就是牛叔。 “武爷慢走。”崔小七可真不適应武大富对她的態度。 他可从不会喊他崔姑娘的。 自从上次看了裴寂的户籍文书。 这时崔小七终於反应过来,他知道裴寂是官的身份! 难怪呢! 武大富和隨行衙役出了门,不管马车里面是否有人,行了一礼,迅速绕开马车跑了。 跟见了鬼似的。 许巧巧没有说话,一人独自进了屋子。 崔小七偏头挑眉看向小八和小九,指了指屋子,示意进去说。 俩妹妹点头进了屋子。 她进屋前,去了许巧巧的窗边,透过窗户缝瞧见许巧巧坐在床边,怀里抱著原主爹的那件衣服,偷偷抹泪。 崔小七嘆了一口气,她这个娘是一个长情的人。 屋內没生火,怪冷的。 三姐妹坐在床边,瑟缩著身子。 “七姐,爹都战死两年多了,为何才补发抚恤银?” 小九不懂,抱著崔小七的胳膊问。 崔小七摇头,“我也不知。” 小九冷得受不了,“七姐我去生火,”说完窜出屋子,去后院抱柴火。 屋子就只剩她和小八。 “隔壁没什么动静吧?”崔小七离开的这一日,记掛著家里。 “他们闭门不出,已到腊月,大族最看重新年祭祀,他们过不了几日就会离开,我怀疑……” “怀疑什么?”崔小七追问,能让小八欲言又止的事,肯定是大事。 小八小声说,“裴家大公子裴云珩三岁时突然歿了,七年前裴家为他找了一个『守灵人』,守灵十年后可与牌位成亲,成为半个掌族人。我怀疑这个沈晚棠就是那位『守灵人』,她与裴宴尘的关係——。” 下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也只是怀疑俩人之间的关係。 只是並未眼见,就不能隨意说出口。 崔小七听得一愣一愣,直呼变態。 如似玉的姑娘为一个从未见过的『未婚夫』守灵,日后还要成亲! 毛骨悚然! 这样一想,沈晚棠也真是可怜。 可寡嫂和小叔子住在一起—— 崔小七拧眉,只觉得摊上大事,全村摊上大事。 古人最重名声,只有死人才能闭嘴。 这一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第71章 火坑 崔小七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仔细拢好帽沿,往院外走去。 大力已將高墙砌好,紧跟其后。 她没有忘自己的主要职责是什么。 北风裹挟著雪粒子砸在脸上生疼,崔小七裹紧狐毛大氅,帽檐下露出的睫毛都凝了层薄霜。 漫天风雪,丝毫没有停歇的跡象。 院门外,马车还停在原地,双喜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活像个雪人。 “他还在睡?”崔小七的声音压的极低,生怕吵醒马车內的裴寂。 双喜点头,这一点头髮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这孩子实在得很,也不知道去屋檐下避避风雪。 “大力带著双喜去屋子烤火……”崔小七说完又对著双喜说,“跟你大力姐姐进去,可別你家大人没醒,你倒先冻僵了。” 双喜憨憨跳下马车,跟著大力进了院內。 崔小七走到车窗边,挑起车帘一角,车內的某人睡得很香,隨即放下帘子,裹紧大氅,朝著村西尾走去。 身后十步开外跟著大力。 两人踩著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路过牛叔家时,崔小七看到武大富站在屋檐下,正递给牛婶一锭亮闪闪的十两银子。 牛婶那双乾裂且布满冻疮的手,颤抖著接过银子。 眼泪砸在手中的银子上,溅起细碎的泪。 压抑的啜泣声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老牛叔佝僂著背坐在墙根,手指死死抠住膝盖,单薄的袄隨著肩头剧烈起伏。 这场景刺得崔小七眼眶发烫,她偏过头深吸口气,鼻头更酸了。 只要风调雨顺庄稼有收成,这份抚恤银足矣让二老有饭吃,有衣穿,不至於晚年淒凉。 “崔姑娘!”武大富眼尖,瞧见崔小七喊了一声追了出去。 他是想喊一声『夫人』的,可那九千岁似乎並不想公开,大人的心思小的不能猜。 就只能態度上谦卑又谦卑。 “武爷,咋啦?”崔小七停下脚步。 武大富摆手,惶恐道,“別、別、叫我大富就成,你这是要去崔有粮家?” 崔小七点头,“我小叔有吗?” “有、伤残士兵五两银子,正要去送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到了崔有粮家,武大富將五两前脚给了崔有粮,他后脚就给了崔小七。 崔小七自然是不要的,可实在是拗不过他,只能勉为其难收下。 武大富还想和崔小七套套近乎,为以后的仕途铺路,可一想到今天还有好几个村子的抚恤银要补发,任务繁重,只能作罢,带著人匆匆离开。 自打这屋子盖起来,崔小七是第一次来,环顾屋子一圈,很是满意。 当看到崔有粮手上的冻疮的时候,她生出一个想法,那就是盘炕! 她之前去北方旅游时,体验过那里的火炕。 冬天只要在炕洞塞些柴火,炕一整天都是热乎的,连带著屋子都没有寒气,比电热毯更好。 之前是茅草屋,怕烧炕,会不小心点了屋子。 现在这个顾虑没有了。 不仅小叔家要盘炕,她家更是每间屋子都要盘! 这个寒冬绝对暖暖过。 “我师傅呢?”崔小七问,从她进门就没有见到老怪头。 “怪叔今日一早说是有事回趟医馆。”崔有粮一边说,一边清扫院子中的积雪。 崔小七皱眉,怪叔?这称呼怎么听著怪怪的。 她瞧著崔有粮吃力扫雪的样子,走上前上准备接过清扫,却被大力率先拿过。 院內不大,只有她家一半,大力干活麻利,三下五除二清扫了积雪。 只是刚清扫完,不消片刻,院內又是落了白白一层。 崔有粮看著这个面生的姑娘,开口道谢:“辛苦姑娘了。 “您是七姐的小叔,就是我的小叔,这点活小意思,就是活动一下筋骨。”大力嘿嘿一笑,把扫帚靠墙放好。 崔小七打心眼里喜欢大力这种眼里有活、机灵討喜的性子。 寒风顺著袖口往里钻,崔小七双手抄进袖子里取暖,望了眼远处连绵的山脉如白色绸缎。 这腊九寒天的,盘炕必须赶紧了,询问了崔有粮的身体状况,又叮嘱好好吃饭。 这才去了老杨头家。 老杨婶瞧见崔小七和新捡来的小十,刚才闷闷的脸色,立马浮上笑意。 她家老头子这个冬天帮崔家盖了两处宅院,还打了不少家具,前前后后挣了足足小一两银子。 她现在瞧见崔小七就像是瞧见了送財童女,乐呵呵道,“七丫头和小十来了啊~快进屋子。” 崔小七扭头看向大力,小十? 当然了,大力这个小十的称呼是小九趁著扯閒篇大队在村口时,咋呼出去的。 这下村里人看见大力都唤小十。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就是想九下面有个十。 大力无可奈何。 三人进了屋子,刚在火堆前坐下,老杨头就抱著一大树根进屋架在火堆上,“有了这树根,能烧一整日。” “老头子,七丫头找你,別瞎忙活了,快坐下。”老杨婶起身把自己的板凳让出来,隨后走到屋外,站在门前,竖著耳朵听屋內的谈话。 听著听著,她的嘴角越扬越高,眼睛都乐成了一条缝,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银子从天降啊。 老杨头倒是盘过炕,王守根家那间青砖屋內的炕就是他盘的,这活说来也简单,一个人就能把钱赚了。 只是盘炕需要做土坯要脱模,这天儿不適合做,老杨头说出了他的顾虑。 崔小七看了眼飘进门槛內的雪,刚落下就成了水。 说得也是,倒是她考虑得不周全。 前两年的寒冬都熬过来了,那就再扛这个冬。 准备起身时,瞧见地上木盆下垫的青砖,灵光一闪,“老杨叔,用青砖盘炕,炕面也用青砖,麻烦您和窑厂联繫下,用窑烧出青砖的炕面。” 说著,崔小七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塞到老杨头的手里,“叔,这银子您拿著去窑厂订砖,剩下的就是您的工钱。” 老杨头望著手里的银子愣神了。 盘炕所需要的砖顶多两千块就撑死了,算下来大概一两四钱就够了,还能剩下六钱银子! 那就是他的工钱啊。 这可是年轻壮劳力两个月才能赚到手的。 他一个糟老头子十几天就能赚到,跟做白日梦一样。 俩人走的时候,老杨头夫妇俩盯著银子还在晃神呢。 刚出老杨头的门,崔小七又瞧见双喜像个雪人似的杵在门口,踮脚张望。 当瞧见崔小七时,即刻拔腿迎了上去。 一张脸被风吹得又红又青,眼眶发红。 她前后离开也就约莫半个时辰,发生啥了这是? “夫人,大人好像烧迷糊了……”扯著哭腔道。 第72章 七什么七!闭嘴! 崔小七一听拧眉,快步跑了过去,钻进马车內。 裴寂不再是之前侧躺的姿势,此刻仰面平躺著,白皙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又粗重。 崔小七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探,烫得她差点缩手——確实是发高烧了! 在这古代,一场高烧极也有可能要人命。 她撩开车帘,对著大力喊道,“大力,你去告诉我娘,就说我入城几日,快!” 大力像是踩了风火轮,“噌”地窜进院子,又“嗖”地衝出来,“嘎吱”一声在双喜身旁坐下,接过双喜手中的韁绳,扭头对著车內询问,“夫人,去哪座宅院?” 宅邸多了也不好…… “去老怪头医馆!” 师傅已回医馆,那就直奔医馆。 “好嘞!您可坐稳扶好了……”大力回头,瞧著厚厚的积雪,眼里迸发自信的光。 考验她驾车技术的时候到了。 马鞭抽在马臀上,配合手拽著韁绳的力度,骏马扬起马蹄,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冲向村口。 而片刻后,另一辆马车跟著车辙印朝著相同的方向奔去。 马车內,裴寂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眉头蹙起,好似热得难受。 崔小七目光落在小桌上的茶盏,解下大氅放在脚边,接著翻转茶盏倒了一杯凉茶。 她托起裴寂的脑袋,將茶盏送入唇边。 可他嘴唇紧闭,根本不配合。 崔小七急,发烧就要多喝水,可这水喝不进去咋个整? 就在她放下他的脑袋时。 他动了一下。 崔小七凑近,没听清:“七什么?” 她把耳朵贴到他唇边,只听到反覆说著“七、七”。 崔小七皱眉,到底在七什么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算了,喝水要紧。 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她在裴寂身下塞了个软枕,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扳开,动作又快又准地一杯水餵了进去,可大半都顺著嘴角流了出来。 崔小七拿出帕子替他擦嘴的时候,手腕猛地被人握住,往前一拽。 她整个人趴在了裴寂的身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 热热的、香香的。 她想要起身时,却被某人扣住了后脑勺,死死锁在他的颈窝里。 肌肤相贴。 有人凉爽,有人热。 崔小七抬眼只能看到裴寂滑动的喉结。 自己现在的作用是充当“退烧贴”的作用? 她猛地僵住了,一只大手游移,禁錮在她的腰上。 丝毫动弹不得。 这傢伙今日可真“磨人。” 又是刷新对他认知的一天。 崔小七放弃抵抗,像只小猫窝在他的怀中。 “七……” “七你个鬼!闭嘴!” 车夫位置上的俩人,耳目已闭。 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马车在老怪头医馆门前停下,可大门上却掛著一把大锁。 大力双喜互相对视了一眼。 都挑眉动眼,示意对方开口问夫人。 谁也不知道马车內的情况,生怕瞧见什么不能瞧的。 “弟弟乖!你去……” “大力姐姐最好啦,姐姐去~” 俩人低声推諉,就差一拳將对方搡进去。 马车內的炭炉被双喜加了很多炭,此刻炭火火红。 崔小七被热醒了,背上出汗粘腻的难受,感觉马车停下,询问道,“到了?” “夫人到了,只是老怪爷爷不在,门是上锁的。”双喜听见是崔小七的声音,连忙回答。 “那你家大人生病都去哪个医馆?” 双喜挠了挠头,想了片刻道,“我家大人好像是铁人,从不请大夫,在属下印象中只有伤了脊椎那次请了大夫。” 崔小七的手想要挪开禁錮在腰间的手。 是徒劳。 是人就会生病,生病就得看大夫,哪有什么铁人。 他无非就是像今日这般强撑而已。 崔小七抬不起脑袋,只能手向上摸去,凭著感觉摸。 先是下巴、然后是高挺的鼻子,接著才是额头。 没那会那般热了,大概是没有三十九度的。 这个体温还好。 “那就回府,让冬伯安排……” 马车朝著私宅而去,双喜知道这个时候他老爹肯定在那里。 不多时,马车停在私宅的门口,崔小七有点头大。 怎么將这傢伙整进去,成了棘手的难题。 冬伯正巧带著新收的下人在门口清扫积雪。 瞧见自家逃课的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要去拽耳朵。 “爹!停!老爹!”,双喜嚎了一嗓子。 “我今日可是大人的马夫,可不是故意不去学堂的,这是有要紧的事儿……” “又唬我是吧,我……” 他的手已经捏住了双喜通红的耳朵,正准备使劲儿,就听见马车里传出崔小七的声音。 “冬伯,大人发烧了,需请大夫……” 冬伯一听,顿时撒开双喜的耳朵,“老奴这就去请大夫……” 临走还不忘拽了双喜一把,“臭小子,你腿快,跟我一起……” 双喜溜下马车,解开套著马车的战马,翻身上马,一把拽著他老爹也上马。 马蹄雪四溅。 崔小七在马车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於从裴寂的怀中挣脱出来。 並且扛著他回了寢室。 大力自然不敢碰裴寂,怕被剁手。 崔小七望著床上深度睡眠的裴寂,活动被压得发麻的肩膀。 大力很快端来一盆水,又生起一盆炭火,站在屋外候著。 崔小七弯腰解开裴寂脖颈处的扣子,半湿的帕子轻柔擦了擦脖颈降温。 最后帕子,搁置在他的额头上,替他掖好被子,坐在床榻边,盯著床上的人看。 这样的他安静得像个孩子,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毕竟醒来后,如山巔的寒冰难以靠近。 崔小七双手撑著下巴,没等来冬伯,等来了困意。 直接侧身躺在裴寂身旁,就在要闭上眼睛的时候。 裴寂突然睁开眸子,目光慢慢聚焦,落在她的脸上。 “七七——” “嗯?” 这傢伙原来一直唤的是她的『七』字。 以为他难受,挪了挪身体,离他更近几分,“哪不舒服?” 裴寂眸子半闭,微微摇头,帕子掉了下来。 崔小七伸手去摸头,凉凉的,应该是不烧了,可发烧是一个反覆的过程。 裴寂突然靠近。 鼻尖若有若无地贴著。 他的手摩挲她的唇。 崔小七身子微微战慄,一双手紧紧握著,她在裴寂的眸子里看到克制隱忍,还有情慾。 “七七~”声音低沉嘶哑。 “呜~” 她的眸子瞬间睁大,唇上传来温热的湿意。 第73章 我记得这里很甜 崔小七的双手抵在裴寂坚实的胸肌上。 他们的关係可以是任何关係,但独独不能是这种亲昵的关係。 交易总会结束。 可若动了感情,就无法从这段关係中脱身。 裴寂睨著眼前的人儿,不仅没有回应他的吻,甚至还在跑神,惩罚性一咬。 “嘶~” 崔小七唇角被咬,痛得忍不住唇微启。 这男人属狗啊,怎么咬人。 “夫人~”一声低沉呢喃在耳畔响起,带著蛊惑人心的意味。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裴寂漆黑如渊的眸子——那里面翻涌的慾火,几乎要將她溺毙。 紧接著,吻炙热又霸道,如同一头猛兽,肆意掠夺、蚕食著她的理智。 他或许是烧糊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了什么。 裴寂翻身將她压下,两人身体紧贴,没有一丝缝隙。 崔小七此刻想躲、想逃、但无处可退,可躲。 后脑被他紧紧扣住,唇舌肆意掠夺,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躺在滚烫的火炕上。 热意翻涌,炙热难耐,烫得她几乎想要去回应那抹冰凉。 窗外,呼呼的寒风裹著雪不断落在雕木门上,似是感受到屋內的温度,顷刻化成水。 崔小七的耳垂突然被含住,牙齿轻轻啃咬,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嚶嚀”。 这一声,彻底让裴寂失控,吻早已无法满足他。 他想要攻城略地,將她吃干抹净,才能平息小腹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一双带著火的大手,从腰间游移而上,眼看就要落在一抹柔软时,猛地顿住。 裴寂翻身坐在床榻边,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出。 “裴寂!”崔小七惊呼。 就是发烧,怎么会吐血! 檐下传来匆匆脚步声。 裴寂额头青筋爆起,手捂著心口处,极力隱忍著蚀骨的痛意。 心口的蛊虫仿佛在啃食他的心。 方才与崔小七的亲密接触,挑起情慾的同时,也带来了蛊虫的强烈反噬。 果然,这蛊毒无解。 “扣扣~”传来敲门声。 崔小七下了榻,慌忙打开门。 冬伯、大夫、还有双喜进了屋子,她则默默退出屋子,靠在门前的柱子上,风雪掠过脸庞,身上的燥热渐渐散去。 她摸著红肿的唇,说服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被“咬”了一口罢了。 “夫人,您嘴怎么了?要不要一会大夫出来瞧瞧?”大力一直站在屋檐下,盯著崔小七的唇问道。 “不要!”崔小七直接拒绝。 大力的话像是抽了她一耳巴子,揭开了她方才的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房门被打开,刚进去的三人全部退了出来。 冬伯跟著大夫准备去抓药,却被双喜的话喊停。 “大夫!等等、您看看我家夫人的嘴——” 双喜的话,像一记闷棍打在崔小七的身上。 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没完没了了! 冬伯和大夫只是匆匆瞥了崔小七一眼,便慌忙移开目光。 心知肚明。 “混崽子,滚去给大人烧热水沐浴!”冬伯忍不住踢了双喜一脚。 双喜捂著被踢的腿,在原地直蹦躂,满脸委屈。 好心怎么就……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崔小七抿住红肿的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双喜一边跳脚,一边將大夫看诊的情况,竹筒倒豆子全部倒了出来。 崔小七背靠柱子,得知没什么大碍,稍稍鬆了口气。 蛊虫的事儿,寻常大夫是看不出的。 “力姐,这里你盯著点,我去烧热水。” 那可是需要整整一池子的热水,得烧老半天。 “大力,你也跟著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夫人都发了话,大力便跟著双喜一起离开。 雪纷纷,被风斜吹著落在脚下。 崔小七脑子异常清醒,將最近发生的事情,在心里理了理。 又盘算著日后要怎么做。 夜幕低垂时,崔小七搓了搓冻僵的脸,准备回屋时,瞧见冬伯端著托盘前来。 看见她时,笑得一脸褶子。 崔小七只觉得没好事儿。 果然,冬伯將手中的托盘递给她,满脸堆笑:“夫人,大人的药熬好了……” 那动作摆明了是让她去餵药。 碗里的汤药黑黢黢的,光是闻著,一股浓烈的苦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夫人?”冬伯唤了一声。 崔小七接过,“好吧~” 恩,语气有点勉强。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寂,毕竟下午那曖昧又失控的一幕…… 冬伯见崔小七接过,鬆了一口气,没再多说,立马转身跑了。 对!是跑,不是走。 崔小七:…… 看著冬伯远去的背影,她深吸一口寒气,硬著头皮推门而入。 屋子没有点灯,黑得啥也看不见。 只能摸索走到桌边当下托盘,接著点亮桌上的油灯。 在灯芯炸开火星子的时候,她瞧见裴寂双眼直愣愣盯著她看。 崔小七结巴道,“喝,喝药了~” 裴寂坐起身,勾了勾手。 额! 崔小七早餐不情愿地端起药碗,走到床榻边,双手递出。 裴寂看著碗里的药,眉峰皱起,冷冷吐出一个“苦!”字。 目光扫向桌子。 崔小七循著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托盘上有一小碗蜜饯。 这傢伙怕苦? 难怪冬伯跑得飞快。 “你喝,我去拿蜜饯。”崔小七憋著笑转身去拿蜜饯。 哎呦呦,原来堂堂裴大人怕苦。 不对!他不是说不爱甜食吗? 怎么还汤药配蜜饯。 “喏,蜜饯~” 裴寂递给崔小七一只空的药碗。 这就喝完了?那还要什么蜜饯,那別吃了。 崔小七接过药碗,迈出一步,手腕却被握住,猛地一拽。 药碗吧嗒落在床榻下的毯子上,咕嚕嚕转了几圈才停下。 而她旋转一圈后,跌坐在裴寂腿上,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我发烧了?” “恩。” “我记得……”他的目光落在她还红肿的唇上。 “你不记得!你什么都不记得!”崔小七摇头。 裴寂指背抚著她的唇,“我记得这里很甜!” “甜?” 崔小七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再次落下。 苦涩的药味在舌尖散开,是真的苦,苦得崔小七眉头皱成一团。 就在她要推开他的时候,裴寂意犹未尽地鬆口,“比蜜饯甜。” 崔小七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终於明白了他口中的“甜”究竟是什么。 脑子烧坏了? 第74章 上门探底 崔小七起身,拾起地上滚落的药碗,將散落的蜜饯也一併收拢,放置在桌上,隨后顺势坐下。 双手托腮,浑不在意道,“大人,你下午发烧,脑子啊烧糊涂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呦~” 裴寂眉尾上挑,眉眼间闪过不虞,转瞬却又勾起唇角,“夫人昨日还主动投怀送抱,今日尝了甜头,就要对为夫始乱终弃?可是哪里不…满…意?”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 崔小七在心底暗自“呸”了一声。 什么叫她尝到甜头,听听说的什么话,说的好似她是渣女一样。 “夫人不可如此薄情。”裴寂侧躺在床榻之上,一只手优雅地撑著脑袋,那姿態看得崔小气牙根痒痒。 好傢伙这“脏”水泼得她猝不及防,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倒打一耙。 “大哥!说得你很长情似的。”崔小七神情鄙夷。 怎么?刚才给他喝的药是什么不正经药吗? 裴寂闻言,眼尾上扬,大哥? 他慢条斯理褪去身上的外衣,“裴哥哥?倒是没人这样唤过我。” 裴哥哥?裴大叔还差不多! 牙要酸死了! 这傢伙真能自己找补! 崔小七站起身,“你真是烧坏脑子了,净说胡话!我去给你请大夫。” 她不是真的想请大夫,只是想离开这间屋子。 再待下去,今夜她很有可能会被某人吃得渣渣都不剩。 她还没成年的好吗? “砰”的一声门重重关上。 裴寂目光盯著跳跃的烛火,火焰在眸子里跳动。 眸光炙热而压抑。 他没有去拦崔小七,一来怕她害怕。 二来蛊虫不解,有一样东西他不能像男人一般给她。 “秋风、安排夫人今晚住隔壁……”裴寂对著窗外吩咐。 “是、大人。”秋风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大人和夫人怎么分房睡了。 大人心情不好,就会殃及池鱼。 裴寂的寢室与浴室相连,浴室又连著一间空著的寢室,而崔小七就被安排在了那间空屋子里。 她本想好好睡一觉,可耳边却不断传来浴室里哗啦的水声,那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羞人的画面。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踏实。 醒来时,揉了揉发疼的额头,鼻塞得难受,呼吸不畅。 她无奈地发现,自己被裴寂传染了,全身酸软地坐起身来,就听见院內传来双喜兴奋的声音:“夫人,江公子送鱼来了。” 崔小七一听见“鱼”字,头没那么疼了,急忙穿好衣服,拉开门。 瞧见大力候在门边,身后还站著一位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乌黑的大眼睛很是清澈灵动。 手里端著一盆冒著热气的水。 这盆水凉了就去换成热的,已经换过好几次。 “夫人!”双喜蹦噠到崔小七的面前,拎起手中的一条鱼,晃了晃。 “不是十条鱼吗?”崔小七纳闷。 可仔细一想,心思一沉,那江公子也是朝廷命官,品级应该跟裴寂差不多。 他都买不到鱼,可见对面酒楼之人绝非善类。 “拿去厨房,晚上做给大人吃。”崔小七可不认为这一条鱼能救酒楼之急。 双喜听完一溜烟跑去厨房。 “大力、去备马车,我们这就出门。” “夫人您还没吃早膳呢。”大力提醒道。 “带你去酒楼吃。”崔小七说完转身进了屋子,快速洗了把脸。 在束髮的时候,新来的丫头主动说她会梳。 崔小七坐在铜镜前,只见那丫头手指灵巧地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个精致好看的髮髻就成型了。 “你叫什么?”崔小七问,总不能一直叫人家丫头。 “奴婢青禾。” “手可太巧了。”崔小七忍不住夸讚道。 青禾一笑,瘦小的巴掌脸露出一对小梨涡,她就是靠著这个手艺,才被冬伯挑选入府地。 崔小七出门前,想著去对面酒楼得穿的贵里贵气的,正愁没衣服换,就瞧见大力拽开衣柜,衣柜里最少也有十几身的衣服,全是冬日的,五顏六色。 她的心莫名酸软起来,自己再怎么迟钝,也能想到这是裴寂为她准备的。 马车停在醉仙楼的对面酒楼——如意居。 一身红衣的崔小七钻出马车,这次没有跳下马车,而是踩著马凳一步步走下来。 裙摆的长度恰好在脚面,后裙摆微微拖地。 大力和青禾跟在身后,一前两后进入酒楼。 大清早的,酒楼没有什么客人,大堂內稀稀拉拉地坐著几个客人在吃早餐。 小二瞧见穿著打扮很是贵气的崔小七,瞧见她扫视了一圈大堂,露出一丝丝嫌弃的表情时,眼珠子一转,热情道,“小姐,二楼雅间请。” 手上的白帕子搭在肩膀上,弯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带路~”崔小七点头,跟在小二身后上了二楼,目光暗暗打量著酒楼周遭。 今日一大早过来,一是探探底,尝尝菜品味道怎么样。 知己知彼,才能打贏这场生意战。 二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幕后老板。 路过一间雅间时,门缝微开,里面传出女子的娇喘。 这声音怎么听著有点儿耳熟,崔小七的目光瞥进房间里面。 只瞧见一女子坐在男子的身上,只可惜有屏风挡著,看不清楚。 小二见状,立马关紧了门。 “这间位置好,本小姐要这间!”崔小七指著这件雅间说。 小二为难道,“小姐,这间屋子是我们公子的。” 崔小七的手指向隔壁雅间,“那就这间!” 她直接推开屋子走了进去,绕到屏风后的桌前坐下,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没了声音。 或许是听到隔壁的开门声,收敛了一些。 小二神情紧张,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一个劲儿地擦著。 崔小七斜睨了他一眼,这小二可太奇怪了! 疑惑中,拿起桌上的菜单翻看。 虽有些字不认识,但標记的价格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的菜价比醉仙楼高出两成,竟然还能抢走客人。 “你们酒楼就这?跟对面酒楼一样的菜品一样,却价格高出许多,本姑娘是不差钱,可也不能蠢得当冤大头啊……” 崔小七故意提高声音,对著大力和青禾招手,“走了~” 小二瞧著人要走,又听出她有要去对面酒楼的意思,慌忙开口阻拦:“小姐,且慢~” 隨即从怀中掏出一份黑色菜单,双手奉上。 崔小七勾唇一笑,果然有猫腻。 第75章 裴宴尘掉马 崔小七接过黑色菜单,只见上面的菜名稀奇古怪。 “乘龙飞天——三十两” “雪蛤烩熊掌——一百两” “一夜笙簫——三十两” “醉生梦死——十两” “玉琼甘露——三十八两” 价格看得她心惊肉跳,菜是金子做的吗? 离了大谱! 这些奇特的菜名,每个字都像带著鉤子,勾得她好奇心。 崔小七指著乘龙飞天问,“这是什么菜?” 小二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间唾沫星子横飞:“姑娘好眼光!这可是菜蛇做的,肉质嫩得能掐出水,做成蛇羹那叫一个鲜,老主顾都馋这一口!” 话音未落,崔小七只觉手中菜单仿佛变成了冰凉滑腻的蛇身,正盘在掌心蠕动。 她头皮一麻,“啪”一声將菜单扔在桌上,碰都不愿再碰一下。 什么乘龙飞天,明明就是地头蛇,名字取得倒是高大上。 她隔空又指著“一夜笙簫”问:“那个呢?” 小二脸上先浮起一丝狡黠,弯腰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这道菜啊,可是个妙物,能让男人虎虎生风,让女人慾仙欲死……” “別说了!”崔小七猛地抬手打断,只觉浑身鸡皮疙瘩一层层冒起。 她不甘心,又指著“玉琼甘露”猜道:“这是酒吧?” 她试图顺著小二的逻辑猜想。 “醉生梦死是酒,这个玉琼甘露嘛……”小二实在不知如何对一个姑娘明说。 瞥见她綰著的妇人髮髻,这才像得了赦令般敞开了说,“是女子生了孩子后,那奶水……” 说到关键之处,崔小七猛地站起,打断,“好了,不必说了,醉生梦死来一壶,烤鱼一份,出去吧~”崔小七挥手赶人。 菜单上其他的菜,她半点儿探究的欲望都没了。 幸好今日是跟大力、青禾来的,要是跟“那傢伙”一起来…… 简直无法想像会是怎么个尷尬场景! 这菜单里,也就酒的价格看著还算“便宜”些,可对崔小七来说——依旧是贵得离谱。 这次真是豁出去了。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去拿酒。 崔七强忍著不適,將菜单反扣在桌面上。 这“秘密菜单”,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喜欢吃这些东西。 半俗半雅,噱头十足,难怪能吸引那么多男人。 这就是吸走醉仙楼客源的终极原因吧? 醉仙楼把菜品折腾出儿来,也难敌如意居这种“擦边”招数。 看来,只能放弃那些口味“奇特”的客人,专心留住正常口味的客源了。 崔小七则趁著小二不在,靠近墙边,再次竖起耳朵,听著隔壁雅间的动静。 果然有低低的攀谈声传来,小二说隔壁是“公子”,那会不会就是……掌柜本人? 大力和青禾则一脸茫然,她们显然没听懂小二那些解释背后的“言外之意”,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夫人露出如此嫌恶的神情。 片刻后,小二端著酒壶和酒杯推门而入,殷勤地给崔小七倒了一杯酒。 崔小七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一股浓郁的酒香,掺杂著淡淡的梔子香。 她自知没有酒量,一杯倒的那种。 只抿了一小口,酒液在口中散开,口感醇厚,也不辣嗓子,是好酒, 只是总觉得这酒里似乎加了什么特殊的佐料。 “你们这酒里加了什么?怎么味道有些特別?”崔小七问道。 “姑娘,何不等等,好好体会这“醉生梦死”的感觉。”小二笑得意味深长。 话音刚落,跑堂小二便端著热气腾腾的烤鱼进来,摆在了桌上。 “那客人慢用,小的就在外面候著,有事您吩咐。”两个小二一同退出去。 “你俩也没吃早饭吧?坐下我们一起吃……”崔小七招手两人,示意坐下。 大力的青禾对望一眼,谁都不敢坐下。 尊卑之分不敢僭越。 “既然是跟在我身边,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不对?”崔小七循循善诱。 她吃別人看,她会吃不下去。 俩人想也没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现在让你俩坐下吃鱼,是不是得听?” 两人再次齐齐点头。 大力率先坐下,然后一把將还在犹豫的青禾拽著袖子按在了凳子上。 夫人的话得听,更何况是坐著吃香喝辣? 青禾却僵直著身子,仿佛坐在烧红的炭盆上,浑身不自在。 崔小七瞧著那盘烤鱼,卖相倒是不错。 她拿起筷子,拨开上面覆盖的椒、辣椒,夹了一块白嫩的鱼肉送入口中。 味道……差点意思。 果然,仿的就是仿的,只得其形。 没了胃口,放下筷子,“这条鱼就交给你俩了,吃光光。” 说完,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目光瞥向隔壁的窗户。 隱隱看见窗边露出的一角衣料,是男子。 只是身形隱在窗扇之后,无法看清样貌。 这时,一辆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跳下车,手中摺扇轻摇,跨步进了酒楼——不是江鱼儿还能是谁? 崔小七將手伸出窗外,片片雪落在掌心,瞬间融化。 能出入这如意居的客人,果然非富即贵。 江鱼儿踩著楼梯上了二楼,还不等门外的小二招呼,停在隔壁雅间门前,径直推门而入。 小二:真是我的活祖宗,活爷爷。 忙跟了进去。 崔小七听到门外的动静,立马转身往屋外走去。 这江鱼儿可真是给她创造了机会。 刚立足门外,就听见吊儿郎当的声音,“呦!打扰裴公子的雅兴了。” “雅”字咬得格外重。 “公子,江大人他……”小二战战兢兢的不敢说下去。 “江大人前来,岂能怠慢,退下。” 崔小七隔著屏风隱约看到頎长的人影,这声音是裴宴尘! 他是这家酒楼的老板! 难怪如此一手遮天,大族就是大族,实力雄厚。 醉仙楼想恢復以前的辉煌是不可能了。 正思忖间,小二撞见门外站著的崔小七,忙问:“姑娘可是需要什么?” “上凉茶!” 自打抿了那一小口酒,她就觉得心口像有团火在烧,且越烧越旺,急需凉茶降温。 小二瞬间瞭然,是那『醉生梦死』起效了,连忙应道:“好嘞,您稍等,这就给您上茶去!” 江鱼儿闻声看向门外,目光与崔小七撞个正著,他满脸诧异:“嫂……崔姑娘~” 她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是因为早上送的那条鱼不满意?不应该啊! 他一大早派人去买鱼,跑遍整个菜市场,一片鱼鳞都没带回。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总不能失信於女子。 於是,他將主意打到了他爹养的那条“娃娃鱼”身上。 崔小七礼貌又疏离一笑。 既然知道掌柜是谁,又探了虚实,那这里也没必要逗留…… 她转身要走。 “等等~”江鱼儿看她要走,出声留人。 他想请她吃鱼,不敢上手拉扯,只能伸脚踩住了她的裙摆。 崔小七猝不及防,脚下猛地一绊,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狼狈地向前扑倒! 第76章 醉生梦死 江鱼儿只是稍稍用力,本想崔小七感觉到裙摆被扯住,自然会停下脚步。 他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般意外。 他手腕下意识一抖,“唰”的一声展开摺扇,扇骨欲去勾崔小七的腰间,试图稳住她。 却不曾想,一个身影比他更快——裴宴尘已然闪身上前。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崔小七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在她腰侧虚扶了一下。 嘴角似有若无地斜翘,手臂往回一带,眼看就要將人揽入怀中。 “放肆!”一声厉喝响起,大力如疾风般猛衝过来,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裴宴尘,扶住自家夫人站好。 她家夫人,岂是旁的男子能隨意触碰的? 崔小七站稳,目光看向负手而立,依旧是温润公子模样的裴宴尘。 “怪我怪我,你没事吧?”江鱼儿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慌忙鬆开脚,一脸懊恼地凑上前。 大力紧张地上下打量著崔小七,若是夫人有个闪失,她如何向大人交代? “没事儿,江大人下次走路……看仔细些脚下。” 方才多亏了裴宴尘,可道谢的话一点也说不出口,只因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方才的別有用心。 有刻意忽略了裴宴尘的存在。 “夫人真没事儿?”大力不悦的目光射向裴宴尘,这男人刚才分明是想抱夫人! “真没事儿。”崔小七目光落在大力脸上时,忍不住笑了。 只见大力嘴里还咬著半截鱼尾,另一只手竟还捏著个鱼头——显然是刚才情急之下,都没来得及丟下。 她方才那一推……崔小七的视线下意识移向裴宴。 果然,月白色的锦袍上,赫然印著一道泛著油光的红渍,分外扎眼。 裴宴尘顺著她的目光低头,眉头一蹙。 又抬眼目光扫过崔小七泛著不自然红晕的脸,又瞥了一眼隔壁雅间大开的门。 他知道她入股醉仙楼的事儿。 当然不是单纯来吃饭,而是带著探查的目的。 “鱼好吃吗?”裴宴尘似笑非笑。 崔小七心下一凛,知道被他看穿了意图。 酒意混合著被撞破的尷尬和被那“醉生梦死”勾起的燥热,让她脸颊更烫。 她挺直脊背,迎上他的目光:“裴公子这如意居名动京城,菜名更是別出心裁,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她刻意加重了“大开眼界”四个字,想到那些“乘龙飞天”“一夜笙簫”和“玉琼甘露”,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厌恶。 裴宴尘只是淡笑不语,眼神深邃难测。 “嘖嘖……”江鱼儿在一旁摇著摺扇,目光嫌弃地扫过裴宴尘胸口的油污,“裴公子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吧,这油腻腻的,看著都腌臢。” 他本就对这位道貌岸然的裴家二公子颇为不爽。 今日城里买不到鱼,但凡有鱼的菜,酒楼都做不出。 偏这如意居还能端出鱼来! 再加上工部那帮老傢伙莫名其妙下了个不许护城河钓鱼的狗屁命令……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搅风搅雨。 一个外来的商人,才到京城几天,就搞得乌烟瘴气! 更可气的是,第一次在嫂嫂面前露脸,送鱼这点小事都没办妥,让他丟了面子。 裴宴尘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神色没有变化,只淡淡瞥了江鱼儿一眼,“江大人,隨意~” 话落,转身便进了雅间,显然是去换衣服。 “大力,去叫青禾,我们走吧——”崔小七提起裙摆拍了拍被江鱼儿踩脏的地方。 江鱼儿:得,被嫌弃得明明白白。 “小二!”他扬声喊道,“把你家菜单上但凡带『鱼』字的菜,各打包一份,给崔姑娘带走!银子算我的!哦,还有她们刚才点的,一併结了!” 江鱼儿故作豪爽,试图挽回点顏面。 “江大人不用了,他家的鱼我不喜欢。”崔小七直言。 確实不好吃,没必要浪费银子。 小二:…… “那就谢过江大人的慷慨。”崔小七语气变得“客气”。 十几两银子呢,送上门的“好意”,何必推辞? 她可是个实在人。 江鱼儿拋了拋他的钱袋:“多少?” “回江大人,一共是十一两。”小二连忙上前。 江鱼儿拋钱袋的动作一顿,接著手腕一抖,钱袋精准地落入小二怀中。 吊儿郎当地道:“巧了不是?刚好十一两!多一文,你就得自己跑去江府討了。” 这是算准了他的钱袋子啊。 青禾出来的时候,抱著那只酒壶,十两银子的酒,夫人就喝了一口,可不得抱走。 小二想拦下的,酒壶怎么能带走呢,那也价值几十文呢,可江大人在,这话可没法开口。 江鱼儿使劲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酒香,脸色陡然一变,手中摺扇“啪”的一声狠狠敲在小二脑袋上: “混帐东西!脑袋不想要了?『醉生梦死』也敢给姑娘上桌?” “哎哟!”小二痛呼一声,捂著脑袋蹲了下去,“是…是姑娘点的啊,小的只是照吩咐……” 崔小七脑子昏昏沉沉的,看人都有些恍惚了,手搭在大力的肩膀上,“快走~” 雅间內。 沈晚棠为裴晏尘换上墨色的外袍,绣口衣摆的金色绣样,更添几分贵气。 她纤细的手指抚过他心口的位置,语气酸溜溜地问:“她的腰……有我的软么?” 裴宴尘捉住她的柔荑,稍一用力便將人带入怀中,另一只手抚上她纤细的腰肢,带著侵略性的一寸寸游移。 “嗯~討厌~”沈晚棠敏感地嚶嚀一声,只因他捏了一下她腰间的软肉,整个人瞬间软倒在他怀里。 “以后不许你抱別的女子,”她仰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你只能是我的。” 裴宴尘嘴角斜斜勾起,他享受这种征服感,尤其是征服他的女人。 “尘哥哥,再过几日我们便要回蒲州,我想回去之前,去看看我们的小宝~” 沈晚棠有些哽咽。 “好,”裴宴尘温声应道,“听嫂嫂的。” 目光却投向窗外长街,看著那抹红色的身影钻进马车,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意。 第77章 那不是大人 崔小七出了如意居,寒风夹杂著雪扑面而来,燥热一点也没减少,被大力和青禾扶进马车坐好。 她靠著车壁,身体里那股奇异的热流在体內乱窜,身体软绵绵,轻飘飘,脑袋昏沉沉。 “嫂嫂喜欢吃鱼,可是有认识钓鱼的人,推荐一二?” 江鱼儿斜倚在马车厢上,显然跟了出来。 这声音此刻听在崔小七耳中,平添烦躁。 她强压著不耐,含糊应道:“有……” 想到了苟老爷子他们。 江鱼儿站直了身体,撩起车帘,“让他们去护城河钓鱼,罚银我来交,一条鱼一两银子。” 说好的十天鱼,寧多勿少,必须给。 自己不会钓鱼,只能请別人了。 嘿嘿,不就是罚款么?小爷我交!权当给工部那帮老不死的送酒钱了! 崔小七此刻哪还有心思细想他要做什么,眼皮沉得撑不住。 只想快点摆脱这烦人的声音和身体里要命的燥热,胡乱地应了声:“好……” “双喜!”江鱼儿放下车帘,语气是少有的郑重,“带你夫人速速回府!务必!把她亲自交到你家大人手上!” 他特意强调了“务必”和“亲自”。 双喜早见夫人出来时脸色緋红异常,此刻又听江鱼儿如此严肃交代,心头一紧,连忙点头。 瞧著马车远去,江鱼儿的摺扇在掌心上敲了几下。 今晚可有的那傢伙忙活了。 我也去风月楼,找我的小倩醉生梦死。 江鱼儿的马车刚走,一匹骏马朝著崔小七马车的方向追去。 马车內,崔小七热地扒拉著脖颈处的盘扣。 “好热~大力……炭炉……水浇灭……”说话都断断续续起来。 大力端起茶壶里的水,一股脑全部倒进炭炉中。 “滋啦”一声,白烟腾起,烧得通红的的瞬间熄灭,车內烟雾繚绕。 崔小七整个人几乎趴在车窗上,探出脑袋,任凭刺骨的寒风裹挟著雪扑打在滚烫的脸颊上。 这是她唯一的醒酒药。 大力和青禾左右坐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喝的酒到底是什么酒?酒劲儿怎会如此霸道猛烈? “青禾,酒给我?”大力瞅著青禾怀里抱著的酒壶。 “嗯。”青禾顺从地將酒壶递过去。 只见大力仰头就要灌酒,青禾见状,夺过酒壶,她明白大力是想试试这酒有无问题。 她会武功,力气又大,是保护夫人的关键,而自己却什么也不会。 若要留下一个清醒的人,那必须是大力。 “我来试——”话落,青禾扬脖灌了一口酒,酒液顺喉而下,暖呼呼的。 她紧张地绷直身体,一动不动,感觉身体的变化。 “你——能喝酒……”“吗”字还未出口,青禾便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顺著车壁滑倒在地。 一口倒! 大力:“……” 不能喝还逞什么能?这丫头! 自己得护著夫人啊,这咋个弄? 她只好一手牢牢护住窗边意识迷离的崔小七,另一手费力地將瘫软的青禾摆平躺在车厢地板上。 崔小七半睁半闭的眸子,迷濛地望向车外。 风雪中,一匹骏马正疾驰追来! 马背上的人一身玄墨衣袍,在凛冽寒风中猎猎翻飞。 那马越来越近,直至距离马车不过几丈之遥。 崔小七调整了下姿势,脑袋枕在胳膊上,脸颊酡红,含糊地对著那身影软糯唤道:“阿寂……” 另一只手伸出窗外,食指对著马上的人勾了勾。 大力斜眼一瞧见马背上的人,“夫人!”惊呼一声,猛地將崔小七那只不安分的手拽了回来 哪里是大人啊,分明就是那个別有用心的人。 “那不是大人,是如意居掌柜的,夫人得罪了啊——” 大力將崔小七整个人拽回车里,放下帘子。 然而,马车猛地一个停下! 饶是大力早有防备,死死扶住崔小七,巨大的惯性仍让两人狠狠向前衝去,差点摔出车外,全靠大力一身蛮力才稳住。 可地上的青禾就没那么幸运了,“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结结实实撞在坚硬的车壁上,剧痛竟让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你是何人?为何拦下我家马车!”双喜质问的声音传进马车內。 大力扶著已经昏睡的崔小七在软榻上躺好,撩起车帘坐在双喜的旁边,警惕地盯著裴宴尘。 裴宴尘的目光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瞧见熟睡的崔小七,眉尾一挑,“喝了醉生梦死,需要醒酒——” 此时,“噠噠——”马蹄踏雪的破风声传来。 双喜眸子睁得溜圆,惊呼道,“大人、大人!” 大力鬆了口气,还好大人赶到,若是眼前之人用强,她可没把握打得过。 双喜是个小孩子,那三两下的功夫嚇嚇地痞流氓还可以。 真正动起手,怕是会吃亏。 裴寂的烈焰马停在裴宴尘的身侧,翻身下马,一个眼神都不带给他的。 他能及时赶到,是因江鱼儿今早告假未上朝,在去风月楼的路上,在朱雀街恰巧撞见下朝归来的裴寂车驾。 他拦下马车,本想绘声绘色讲述酒楼发生的一切,却对上裴寂那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冷脸。 江鱼儿识趣地咽下废话,只將最关键的信息砸了过去——崔小七喝了“醉生梦死”! 临走还不忘扒著车窗,挤眉弄眼地叮嘱:“大补汤今夜必须喝够啊!” 说完,才吹著口哨扬长而去。 裴寂虽不明“醉生梦死”究竟为何物,但江鱼儿那副神情和“大补汤”的暗示,已足以让他意识到事態严重。 “秋风,下马!” “是,大人。”话音未落,秋风人已经落在地上。 他一路疾驰而来。 “烦请您让道,我们家夫人的酒自会有我家大人醒,不劳外人操心。”大力扬起下巴说。 大人都在了,对这种不是啥好人的人也就没必要客气。 狼装成羊,別人就看不出了? 尾巴今日都露出来。 裴寂站在马车上,冰冷的眸光如淬寒冰,沉沉地扫向裴宴尘。 那目光中翻涌的阴鷙杀气,几乎化为实质! 裴宴尘的马似乎是感受到无形的杀气,不安地嘶鸣一声,向后连退了几步。 “驾!”双喜一抖韁绳,车辙滚动,从裴宴尘身侧疾驰而过! 车辙捲起的积雪,溅落在他黑色长靴上,覆上一层薄雪。 “唰——!”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裴宴尘长靴上沾染的白雪,瞬间被喷涌而出的猩红液体浸透、染红! 他一个飞身,脚尖在马背上狠狠一点! 马发出一声悽厉悲鸣,轰然倒地,四肢抽搐,顷刻间便没了声息。 他稳稳落在地上,手中的刀尖往下滴著鲜血。 转身走进风雪中。 第78章 阿寂,我难受 街上零星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彪形大汉的屠夫,目睹了马是怎么倒下的。 他不知为何那男子毫无徵兆地杀了它。 眼里迸发出精光——趁热宰了,还能大赚一笔。 油腻腻的双手在血污的围裙上蹭了两下,拽起马的一条后腿,使出蛮力往自家肉铺拖去。 今日的运气贼他娘的好。 屠夫咧开嘴笑了,可在行人看来那笑配合著他拽著血马的动作,那叫一个瘮人。 人群有人想占便宜分一杯羹,可看到屠夫一身的腱子肉,摇头放弃,快步离开。 马车內,青禾迷糊睁眼,瞧见是冷冰冰的主子,嚇得她一个激灵。 手脚並用,连忙爬出马车,挤在大力的双喜的中间。 好在马车大,三个人还是能坐下的。 青禾的酒劲儿又开始翻涌,手无意识地解开两颗扣子。 “青禾你干嘛呢!”双喜瞥见,臊得脸一红,慌忙別过头去,声音都哆嗦了。 驾马车的大力將韁绳递给双喜,“你来驾车,她喝醉了,我看著她。” 马车內。 崔小七只觉得浑身像被架在火上炙烤,小手急躁地扒拉著领口的盘扣,却怎么也解不开那恼人的结。 一股无名火直衝头顶,她暴躁地用力一扯——“刺啦”几声,盘扣应声崩飞! 领口豁然敞开,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但这远远不够! 小手竟又去撕扯胸口处的衣料,眼看就要春光尽泄,大片雪腻肌肤若隱若现…… 裴寂的目光骤然一凝,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 他猛地一把攥住了那双不安分、正在製造更大“灾难”的小手。 冰凉触感,於此刻的崔小七而言,相当于于行走在沙漠中撞见了甘泉! 那凉意带著致命的吸引力,她本能地顺著他的手臂攀援而上。 像一株藤蔓,缠绕住裴寂这棵“大树”。 哪里冰凉,她就往哪里贴蹭。 肌肤相贴带来的瞬间舒爽,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嚶嚀:“唔……” 她渴求更多…… 一双眸子缓缓睁开,眸中水光瀲灩,媚態横生,牙齿轻咬下唇。 裴寂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醉生梦死、大补汤、再看怀中人此刻情动如潮的模样,他瞬间明白了那酒里究竟掺了什么! 眼看崔小七的吻就要落在裴寂的唇上,他扣住崔小七一双乱摸的手,身形一转,使她背靠在他的怀中。 崔小七烦躁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別动!” 他在极力克制,某人在极力挑起。 “呜……你凶我!你坏蛋……呜呜……” 崔小七的眼泪珠子,吧嗒往下落,落在裴寂的手上。 这样的崔小七他当真是没见过,一时间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侧头仰起脸,目光锁住她迷濛的泪眼:“看著我,告诉我,我是谁?” 崔小七掀起眼帘看去,一张无可挑剔贼拉帅的脸盛满了眸子,笑嘻嘻道,“阿寂呀——笨!” 紧接著,她带著醉意和情慾,软绵绵地吐出令人血脉賁张的要求, “我要摸摸、亲亲、举高高——” 话音未落,她努力扭动身子,想要完全转过身来。 裴寂怕弄疼她,禁錮的力道下意识鬆了几分。 就这瞬间的鬆懈,却酿成了“大祸”——她的唇落在他的喉结上。 裴寂全身骤然僵硬如铁。 更要命的来了。 崔小七竟不轻不重地用啃咬了一下! 一声『阿寂』更是彻底崩断了他隱忍,克制的弦。 一冰一热的吻,极致纠缠。 他猛地抱起怀中的人儿,將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自己,双手托著她的臀,让她坐在腿上。 崔小七的鬆散的髮髻一松,彻底落了下来。 裴寂拨开她的髮丝,看见她眼角的湿意,眉眼的笑浓得化不开。 “大人!到了!”双喜的声音突兀地传进马车。 崔小七不管不顾地继续欲求不满地占便宜。 裴寂眉头微沉,他此刻给不了她。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將崔小七整个人罩了进去,抱在怀里钻出马车,脚尖轻点,身体腾空而起,轻盈地落在府邸的屋脊瓦片上。 身形一晃,只有风雪不见人影。 双喜瞪著大眼珠子看向大力,“大人怀里抱著啥东西,你看清楚了吗?” 大力摇头,隨即撩起帘子——马车內空空的。 “那『东西』是夫人!”双喜恍然大悟。 私宅內…… 正在悠然品茶的冬伯,忽然听见屋顶上“簌簌”的踩踏声。 手中的茶盏重重掷在桌子上,“宵小之徒反了天了!青天白日敢——” 气的他站起身,以为是哪路不长眼的毛贼。 一道裹挟著风雪寒气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敞开的门口——正是抱著“大氅包裹”的裴寂! “冬伯,去请老怪头,就说夫人有事儿、速来府內——” “啊?” “是、是、老奴这就去……” 大人怎么在自家府邸不走正门、改飞檐走壁了? 怀里那鼓鼓囊囊的一团又是什么? 冬伯著急忙慌,往大门方向小跑。 裴寂望著怀里不安扭动的身体,本要跨进寢室的腿收回,朝著浴室走去。 这座私宅的浴室与裴府浴室有著大不同。 他当初之所以选这座偏僻的宅院为私宅,一是位置偏僻静。 最重要的是后园处,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此泉形如太极八卦,一半是滚烫的热泉,一半是沁骨的寒泉,阴阳交融,故称“阴阳泉”。 此泉对他体內蛰伏的蛊虫有奇异的压制之效,也是他的疗愈之地。 裴寂快步踏入雾气氤氳的浴室,解开大氅。 崔小七被憋得小脸通红,看著他的眼神委委屈屈的,带著哭腔控诉,“阿寂、我难受——” 对於他裹住她,崔小七尚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对的,把她绑住也行的。 裴寂眼中闪过心疼,抱著她一步步朝著阴阳眼走去,迈腿跨了进去,慢慢坐入水中。 崔小七感受到热意包裹著她,体內燥热被勾起。 她伸手想要逃离这个会让自己失控的地方,却被某人禁錮在怀中,“怎么了?” 好心办了坏事。 “太热了,受不了!”崔小七面色潮红,颈部和露出的锁骨一片粉色。 他眉头一沉,抱著她几步跨入冰冷刺骨的阴泉区域,重新坐下。 突然泡进冷水中,崔小七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隨著这一个哆嗦,体內的燥热慢慢褪去,人也隨之神志彻底清醒起来。 想起这一路她对裴寂的主动,失控。 崔小七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羞愤得恨不得立刻沉入水底,不再浮上来! 今日妥妥的“投怀送抱。” “那个……那个酒……好像真的有问题……”她低著头,声音细若蚊吶,试图为自己荒唐的行为辩解,“我不是故意……缠著……” “嗯~” 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解释,化解了她的难堪。 崔小七一怔,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他会趁机揶揄几句,但他没有。 他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得有“爹”味了,是年长十岁的原因? “徒儿!你在哪儿?”门外陡然传来老怪头的声音,带著十万火急的焦灼。 打破了浴室內微妙的气氛。 崔小七:……师傅来得可真是时候! 第79章 解毒 “冷水不宜久泡。”裴寂说著抱起被冷水激得开始打颤的崔小七,迈步走向对面温暖的阳泉区域。 与此同时,脚步声停在了浴池门口。 “徒儿?你在不在里面?”老怪头心急,作势就要把脸贴到门缝上往里瞧。 “哎哟喂我的老哥哥!”冬伯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拽了回来,指著门楣上那块竖匾,没好气地道,“看清楚咯!这是『阴阳泉』!浴池!” 老怪头第一次来这,哪知道是什么地方,顺著冬伯手指的方向看去——阴阳泉。 啥名字啊,听著凉颼颼的。 就是他瞧见这牌匾,也想不到是浴池啊。 “老弟弟~”老怪头拍了一把冬伯的肩膀,反过来埋怨道,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吱个声儿?害得老哥我差点犯了大忌讳,闯进不该进的地儿!” 他訕笑著,试图掩饰自己的尷尬。 冬伯拨开老怪头的手,怎么推到他身上了,还想好好爭辩几句,可一想到正事要紧,慌忙轻扣两声房门,“大人,老怪头请来了~” “进来~” 听见裴寂清冷的声音从门內传来,老怪头眉头拧成了疙瘩。 进去?这臭小子让他进浴池? 这是他一个糟老头子能隨便进的地方吗? 冬伯倒是反应快,大人既然发话让进,自然是能进的。 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头几乎低到了胸口,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厚重的木门。 老怪头见状,也只能硬著头皮跟上。 他一手捂著眼睛,另一只手摸索著揪住了冬伯袖摆的一角,亦步亦趋地往里挪。 冬伯感受著袖子上传来的力道,嘴角抽了抽,强忍著把这“人形掛件”甩开的衝动——罢了,都是为夫人著急。 两个年纪相仿的老头儿,一个埋头驼背,一个捂眼摸索,那模样动作,在氤氳水汽中透著一股子滑稽又无奈。 “师傅、不必捂著眼睛——”崔小七声音娇弱又无力地喊了一声。 老怪头听声,狐疑地从指缝里缓缓挪开一条缝隙,眯著眼朝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暖融的雾气中,裴寂和崔小七確实都坐在池水里,衣衫整齐地裹在身上,水面堪堪没过心口,並无预想中的…… 他这才彻底放下手,大大鬆了口气。 “哎呦,咋了这是?”老怪头明眼瞧著崔小七的脸色和眼底不对劲儿,立马上前。 崔小七四肢酸软,使不上力。 裴寂托起她的手腕,稳稳地悬在半空,言简意賅:“把脉,她喝的酒有问题。” 老怪头神色一凛,不再多问,凝神搭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青瓷小瓶。 本欲倒出一粒,犹豫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肉痛,最终还是把整个瓶子递给了裴寂:“解毒丸,服下便无碍了。” 就在裴寂伸手去接时,老怪头的手却往回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直视裴寂,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小子!你和我徒儿虽已成亲,但夫妻敦伦也要讲个分寸!切不可给她胡乱用那些助……助兴的虎狼之药!极其伤身!况且——” 他话锋一顿,意有所指地扫过裴寂,“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更不该如此孟浪!” “师傅!不是……您想的那样!”崔小七又羞又急,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又浮了上来,“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下的药!” 老怪头將信將疑地眯起眼:“当真不是他?” 他紧盯著裴寂,大有“你敢骗我老头子就去裴老头那儿掀了你屋顶”的架势。 崔小七赶紧简明扼要地將如意居“醉生梦死”之事说了一遍。 说到一半,她猛地想起什么,急道:“对了!青禾!她好像也喝了一口!师傅,药……” 裴寂立刻会意,从瓷瓶里倒出一粒乌黑药丸,递给一旁的冬伯:“速去,给青禾服下。” 冬伯接下药丸先出了屋子,老怪头瞅了瞅水中的俩人,站在原地侷促,太不自在了。 “徒儿,你俩慢慢洗,师、傅先出去了哈……” 话音还没落地,身后跟有狼撵似的跑出屋子。 还不忘关上门。 室內重新安静下来。 窗外天色已彻底昏暗,屋內光线昏沉,只有温泉水面反射著微弱的波光。 崔小七服下解毒丸,一股清凉之意自喉间散开,渐渐驱散了残存的麻痹感,手脚也慢慢恢復了力气。 不多时,大力端著托盘进来,上面是两套乾净衣物,轻手轻脚地放在池边边缘后,低著脑袋退了出去。 崔小七扫过那叠衣物,赫然看见最上面那件……藕荷色的、绣著缠枝莲纹的……心衣! 它就这么毫无遮掩、大大方方地躺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 大力啊大力!你就不能把它……塞在衣服下面吗?非要如此“招摇”? “咳……”崔小七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那个……你……转过去一下……” 裴寂自大力进门起,眼角余光自然也扫到了那抹格外醒目的藕荷色。 此刻听到崔小七带著羞窘的请求,他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利落地起身,带起一片水,径直走到托盘边,拿起属於他那摞衣物,转身走向角落绘著山水的朦朧屏风后。 崔小七目光瞥向屏风处,裴寂將脱下的外袍搭在屏风上,然后背过身—— 隱约看到他背上的鞭伤已经结痂。 他的伤口么有好的彻底就有因自己泡在水中许久,自责升上心头。 崔小七自责了几个呼吸后,双手攀著池壁边缘,有些费力地爬了上去。 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她顾不得去瞧裴寂有没有偷看,手忙脚乱地以最快速度褪下湿衣,换上乾净的衣服。 这一番折腾下来,药效加上精神上的疲惫,崔小七只觉得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径直出了浴室。 换好衣服的裴寂依旧站在屏风后,看著崔小七一声不吭地出了屋子。 这女人有点没良心。 实际上崔小七实在是太困了,她怕自己会倒地就睡,那就太窘了! 这才想著赶紧离开,和大力回到寢室,她几乎是沾枕即眠,连被角都没来得及掖好,便沉沉地睡去。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欞,洒在崔小七的手背上。 她眼睫微颤,翻身双腿夹住被子,继续迷糊睡著。 突然一声猎豹的“嗷呜~”声,惊的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 触手所及,被窝的另一边冰凉一片。 那傢伙是去上早朝了?还是昨夜就不在? 第80章 方方面面的烂 崔小七拥被坐起身,晨曦透过窗纸,在门上映出两道熟悉的身影轮廓——不用问,定是大力和青禾。 “大力,猫猫怎么了?”她扬声问道。 猫猫是她给猎豹隨口起的名字。 嗯,这名字显然遭到了当事豹的强烈抗议(每次听到都发出不满的嘶吼)。 可惜抗议无效。 “夫人,是江公子在逗猫猫玩呢~”大力无奈传道。 这江大人一来宅邸,第一件事儿就是逗猫猫,猫猫叫得越凶,他越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癖好! 崔小七挑眉,这位江大人当官当得如此隨性不羈,倒也是京城独一份了。“你俩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清晨的寒气隨著大力一同涌入。 她手中提著双喜刚送来的早膳食盒,利落地放在桌上,一一摆开精致的碗碟。 青禾则端著一盆热气腾腾的温水紧隨其后。 崔小七的目光在屋內逡巡一圈,那句关於裴寂昨夜去向的问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分寸感得有!边界感也得有! 快速洗漱后,桌前坐下,她舀起一个小餛飩,吸入口中。 就在这时,一抹鲜亮的红色斜倚在了门框上。 江鱼儿不知何时晃了过来,拖长调子问:“昨日答应我的事儿,没忘吧?” 崔小七嘴里含著餛飩,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神透著一丝茫然。 江鱼儿瞬间站直了身体,一脸“你逗我玩呢”的夸张表情,双手一摊:“不是吧?这才隔了一宿……”他正要痛心疾首地提醒。 “啊!想起来了!”崔小七突然想起来了,餛飩块块嚼了几下咽下,“找人钓鱼是吧?这样,你先去护城河边等著,我去寻人,咱们河边碰头。” 江鱼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一会见。”话音未落,那抹张扬的红色已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廊下。 匆匆用过早饭,崔小七便带著大力和青禾,坐上马车直奔城外的苟家村。 苟家村不大,拢共三十来户人家。 马车刚驶进村口,竟巧遇了正套好牛车、准备进城的苟发財。 崔小七心中一喜——这可真是瞌睡遇上枕头! 她正愁不知苟老爷子的姓名,村里这个年纪的老爷子可不少,那就先打问苟富贵。 “苟大哥,”她撩开车帘,扬声招呼,“苟富贵家怎么走?能帮忙指个路吗?” 苟发財粗黑的眉毛疑惑地一拧。 找富贵儿?她们能有什么交集?心里嘀咕著,粗糙的大手还是老实地指向村尾:“喏,最后头那家独门小院就是,这是时候一准在家。” “多谢苟大哥!”崔小七道了谢,大力一抖韁绳,马车便朝著村尾驶去。 苟发財望著远去的马车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车上同去城里的两位大婶笑著打趣:“哟,发財,看傻眼了?这漂亮姑娘把你魂儿勾走了?” 旁边坐著的另一个村民也发出善意的鬨笑。 苟发財黝黑的脸上有些掛不住,没理会调侃,只闷头“驾”了一声,手中鞭子甩得格外响。 牛车猛地加速,顛簸著衝上土路,把车上的三人晃得东倒西歪,惊呼连连。 马车很快停在了村尾一处安静的小院外。 苟富贵带著崔小七穿过几户人家,找到了苟老爷子的住处。 路上閒聊几句,崔小七才得知,苟老爷子是个孤寡老人,唯一的儿子多年前战死沙场,再也没能回来。 她心头微涩,这才恍然明白,那日老爷子答应卖鱼给她,不仅仅是因为价格,更因家中都有一位上了战场,却再也回不来的家人。 马车停稳,透过低矮的篱笆墙,只见苟老爷子正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抽著旱菸,看著空荡荡的鱼篓。 冬日里庄稼无事,唯一的消遣就是钓鱼,偏生官府下了禁令,这日日呆在家里,可真是閒的骨头疼。 “苟爷爷……”崔小七人未进院,声音先传了进去。 苟老爷子闻声抬头,看见是她,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连忙扶著墙根颤巍巍地站起身。 崔小七开门见山,將江鱼儿开出的条件一说——去护城河钓鱼,罚银有人交,钓上来的鱼,一条一两银子! 苟老爷一听,眼睛瞬间瞪圆了,烟杆都差点掉地上。 “啥?一……一两银子一条?”他声音都哆嗦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丫头,莫不是消遣老汉我?那护城河可是官老爷下了死令,不许钓的!逮著了可是要吃板子、罚大钱的!” “爷爷,这老远的从城里赶来,是认真的。”崔小七语气篤定,带著安抚人心的力量。 “罚银的事,包在一位江小爷的身上,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去钓,出了事,他担著,而且钓的鱼现银结算!” 別说苟老爷子不咋信,旁边的苟富贵也听得直咧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除非那位“江小爷”是个脑子被门夹了的傻地主! 不然,哪个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事儿? “爷爷,说实话,我也可以找別人。可我记著您那日愿意让给我鱼的情分,今日这等『好事儿』啊,怕是就这么一回!” “紈絝公子哥儿,银子对他们来说,就跟河里的水一样,多的是,图的就是个乐子、买个高兴!”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不得不给江鱼儿戴上了一顶“人傻钱多”的紈絝高帽。 苟老爷子將信將疑,有钱人家的公子確实跟常人的想法不一样,又想到那诱人得离谱的价钱,一咬牙,狠狠嘬了口烟。 苟富贵握了握拳头,“成!富贵险中求,干了!二爹……” 苟老爷子又猛嘬几口烟后,这才点头。 这银子要是真能到手,別说今年能过个肥年,就是明年青黄不接、等米下锅的苦日子,也能挺过去了! 能熬到庄稼收成,比什么都强! 苟发財联繫了上次一起去钓鱼的人,在家的只有五六个。 五六位汉子一听,没带犹豫的,二爹点头的事,那就能干! 顾不上天寒地冻,纷纷抄起自家最趁手的钓竿、凿冰的钎子,裹紧破旧的袄,跟著崔小七和苟老爷子,往护城河而去。 到了护城河边,苟家村的人愣了,好傢伙还真有不怕交罚银的人。 冰面中央,孤零零地坐著一个人,裹得像个球——厚重的貂皮大氅,大氅都是扎眼的红。 毛茸茸的护耳帽拉得极低——正是江鱼儿。 他屁股底下垫著个厚实的蒲团,手里握著一根钓竿,那钓竿瞧著就贵重得很,只是贵重的竿梢纹丝不动。 几个穿著厚袄的下人正吭哧吭哧地抡著铁钎,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冰面上奋力凿开一个脸盆大的冰洞,冰屑飞溅。 看那架势,这位“江爷”已经在这儿坐了至少半个时辰了,鱼线都没动一下。 苟老爷子等人看著这架势,又看看江鱼儿那身非富即贵的打扮,心里更打鼓了,脚步迟疑地停在岸边,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几个穿著工部小吏服饰的人,挎著腰刀,骂骂咧咧地顺著河岸巡逻过来。 远远看见苟家村这一大群带著渔具的“泥腿子”,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 “干什么的!找死是不是?工部禁令没看见吗?护城河严禁钓鱼、凿冰!都给老子滚!要钓鱼也成,五两银交了、哼!你们这帮泥腿子也没钱交吧?滚滚滚!” 领头的吏员唾沫横飞,伸手就要去推搡站在最前面的苟老爷子。 苟老爷子和村民们嚇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就要后退。 眼看没有搡到人,有手指向河面中央,“你给爷过来、一群目无王法的刁民——” 崔小七眉眼皆是染上怒色,身上披著一层官皮,就可以这样隨意欺辱百姓了? 大禹国真是烂透了,方方面面的烂! “你丫的闭嘴!”江鱼儿怒气冲冲,他都看到鱼在冰面下,眼看要靠近鱼鉤,结果被破嗓子一吼,鱼跑了。 他瞪了岸边的小吏一眼,没眼色的混帐玩意儿! 小爷才是你的爷爷! 他坐在雪车上,下人拉著车,片刻就上了岸,待走得近了,露出那张京城有名的混不吝的脸。 那几个工部小吏看清来人,囂张气焰瞬间没了,脸上堆起諂媚又惶恐的笑容: “哎哟!是江大人!小的们有眼无珠,没瞧见您在这儿……雅兴垂钓呢?您钓,您隨意钓!小的们这就走,这就走!”说著就要溜。 “站住!”江鱼儿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小吏僵在原地。 “你想当小爷的爷?”声音不怒自威。 为首的小吏“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连著对著自己扇了几个嘴巴子,嘴肉眼可见的肿了,“爷爷,孙子错了,您是小人的爷爷,小人就是您的孙子!” 江鱼儿嘴角一抽,很是嫌弃,他可没这么老,这么丑的孙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子,隨手掂量了一下,然后“咚”一声,將手里的银袋子扔在地上,滚落在跪著的小吏的膝盖边。 “不就是罚银么?爷替他们交了!”江鱼儿下巴一扬,指著苟家村的村民,语气囂张又理所当然,“喏,三十两,绰绰有余。多出的,滚去喝酒杵在这儿大呼小叫的,嚇著爷的鱼!滚滚滚!” 那几个小吏看著脚边白的银子,又惊又喜,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领头的小吏慌忙弯腰捡起银子,点头哈腰:“谢江大人赏!谢江大人赏!小的们这就滚,绝不打扰您雅兴!” 说罢,揣著银子,带著手下屁滚尿流地滚了。 苟老爷子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官老爷都嚇破胆的“江小爷”,可是大人物啊,这鱼著实能钓,还得把握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多地钓。 崔小七等人来到冰面,停在江鱼儿钓鱼的地方。 看著他那根依旧毫无动静的鱼竿,崔小七忍不住问:“江小爷,您要的人我都带来了——” 她实在想不通,这位爷要那么多条鱼乾什么? 江鱼儿重新坐回他的蒲团上,紧了紧大氅,一脸的你明知故问:“干什么?自然是兑现承诺啊!说好了送嫂嫂你十条鱼,君子一言駟马难追!今天非得送你十条不可!” 崔小七:“……” 原来是为了那个她从没放在心上的承诺。 她对著苟老爷子等人招招手:“爷爷,带大傢伙儿找地方下竿吧,凿冰洞小心些。” 有了江鱼儿这尊“门神”镇著,村民们胆气壮了,纷纷在冰面上散开,寻找合適的位置,叮叮噹噹地凿起冰洞来。 一时间,安静的护城河冰面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凿冰声。 苟老爷子到底是老把式,经验丰富。他选的位置好,凿开冰洞没多久,鱼鉤就猛地一沉! “上鉤了!上鉤了!”老爷子激动地小心翼翼地收线。 很快,一条约莫三斤重的鱼被提出了水面,在冰面上活蹦乱跳! “好!”江鱼儿远远瞧见,比自己钓著了还高兴,大声喝彩。 开了一个好头,其他村民也陆续有了收穫。冰面上开始响起兴奋的报数声: “我这也一条!” “嘿,鲤鱼!不小!” “第三条了!” …… 苟老爷子更是接连起竿,收穫颇丰。 他瞧了一眼蹲在旁边的崔小七,这丫头真是个福星。 这哪是钓鱼啊,分明就是钓银子。 江鱼儿看著村民们一条接一条地上鱼,再看看自己那根压根没有动一下的鱼竿,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淡定,渐渐变得有点掛不住。 他时不时地瞥一眼村民们鱼篓的的鱼,急了! 第81章 保住面子 崔小七忍著笑,故意问:“江大人,您这儿……还没开张?” 江鱼儿嘴硬:“急什么!好鱼沉底!小爷钓的是大的!” 然而,现实是骨感的。 半天功夫过去了,太阳都升到了头顶,气温似乎回暖了一点点。 苟老爷子那边已经钓了四条,其他村民加起来也钓了十一条,总共十五条活鱼在水桶里扑腾著水,银光闪闪。 江鱼儿自己的鱼篓里,依旧空空如也。 江鱼儿坐不住了哇。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带著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主要是心疼银子):“停!停!都停手!够了够了!十五条了!超额完成任务!收工!收工!” 他快步走到苟老爷子等人面前,看著那一桶桶活鱼,脸上挤出豪爽的笑容:“诸位辛苦了!钓得漂亮!说好的一条一两银子,绝不食言!” 他示意自己的隨从上前,挨个给村民发银子。 拿到沉甸甸银子的村民们,脸上笑开了,连声道谢。 发完银子,江鱼儿看著自己明显瘪下去的钱袋,再看看那十五条鱼,小声嘟囔了一句:“再钓下去,爷刚领的这点俸禄可就真的见底了……” 这趟“君子一诺”,成本可真是不低。 不过,看著崔小七指挥大力、青禾小心翼翼地把鱼装进带来的大水桶里。 他又觉得,好像……也不算太亏?至少面子是保住了……大概吧。 崔小七看著桶里活蹦乱跳的十五条鱼,眼中闪著精明的光芒。 如意居的“鱼”生意,我崔小七可是要抢回来的,至於什么擦边的菜系的主顾,还是算了吧。 留给对面如意居。 等推出涮火锅后,说不定会吸引到意外之喜。 江鱼儿实在冻得够呛,手脚都有些发僵,见鱼已装好,便率先告辞溜了。 崔小七目送他的马车离开后,眼珠子狡黠地咕嚕一转。 今日的罚银可是交足了分量,机会难得,怎么能只钓半天就收工?不得钓到天黑去! 对酒楼来说,鱼自然是多多益善! 对於苟爷爷他们来说,银子更是越多越好! “那个,苟爷爷,您看要不……”她刚开口,准备劝说一番,话说一半,就瞧见苟老爷子和那几个汉子,早已坐回冰面上各自的“宝座”,鱼线重新甩进了冰洞。 嘿!想到一块儿去了! 苟老爷子他们想实在,既然那些官吏不在,再能钓几条回家开开荤腥也是美翻天了。 个个眉开眼笑的,要不是害怕笑声嚇跑到鱼,估计那笑声都能传到一里开外。 崔小七再次蹲到苟老爷子身边,用商量的语气,带著点不好意思道:“爷爷,有件事儿……我得跟您坦白一下。” 苟老爷子放下手中的鱼竿,用脚踩稳竿尾,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坦白啥?” 崔小七抿了抿唇,措辞一番后说,“上次买鱼其实不是我娘生病需要鱼,而是我入股的酒楼需要鱼,不瞒您说……”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缘由,重点强调她爹確实是战死,这点没骗人。 她本以为老爷子多少会有点被欺骗的不高兴。 没想到苟老爷子听完,只是“哦”了一声,脸上是一副“就这事儿啊”的表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嗐,这算啥事儿?不偷不抢,银货两讫,你情我愿地买卖嘛。” 他反倒有些好奇,这丫头其实完全没必要特意坦白,为何突然提起? “爷爷,”崔小七接著道,“您和大傢伙现在钓上来的鱼,我还按之前的老价钱,一百文一条收,您看成吗?” 苟老爷子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稀疏歪斜的牙,“有啥不成的!只要你那酒楼还愿意收,我们巴不得呢!” 他是个明白人,像今日这种一两银子一条鱼的事,这一辈子撞大运就这一次。 人吶,得知足。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寒风如同细密的针,直往骨头缝里扎,崔小七才带著下午“额外”收穫的十五条鱼,返回城內醉仙楼。 崔小七临走前还特意建议,他们以后可以去城郊其他小河流里钓,毕竟工部禁令只针对护城河。 钓到的鱼,可直接送去醉仙楼,价格不变。 而崔小七走后,苟老爷子他们却没有离开。 依旧如木雕般坐在绞著寒风的夜色里,继续夜钓。 不多时,马车稳稳停在醉仙楼后门。 大厨听到熟悉的軲轆声,趴在门缝上瞧向外面。 见马车上搬下来几个大木桶,又瞧见小掌柜的,立马打开后门,迎上前,“小掌柜的您来啦~” 好奇地瞅向木桶,这一瞅小眼睛都睁大了,桶里可都是活蹦乱跳的大鱼。 “快!小掌柜的送鱼来嘍!快来搬鱼!”大厨扭头朝里吆喝一嗓子。 伙计们闻声而动,七手八脚地开始搬鱼。崔小七则径直去找了铜叔。 铜叔正坐在柜檯后,就著油灯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盘,帐本上落下团黑影,他抬头一看, “我就知道是你这丫头!你这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毫不吝嗇地竖起大拇指。 方才大厨那一嗓子,他可是听了个真切。 崔小七抿唇一笑,没多做说明,只把后续安排交代清楚:“铜叔,以后苟家村的人会直接送鱼来,按一百文一条收。” “好好好!”铜叔一听,连声应好,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一百文的值。 这一天只供应十五条鱼,而这次的三十条可以撑两天。 限量供应的策略,效果远超所有人预期,包括崔小七自己。 前两日,“今日鲜鱼限量十五条!”的牌子一掛出去,鱼的菜品瞬间引发了空前的抢购热潮! 甚至出现了客人竞价的现象——不需要铜叔提价,食客们自己就把价格抬了上去,价高者得! 结果令人咋舌:仅仅十五条鱼的营业额,竟然超过了以往卖出五十条鱼的总收入! 当然,也有客人选择去对面如意居吃鱼。 有財力、又讲究口味的客人,根本不在乎多银子。 食客们私下议论,公认醉仙楼的鱼確实比如意居的更胜几筹。 眼看夜色已深,伙计们已搬完鱼,下去歇息了,崔小七不再耽搁,打道回府。 无名宅內,廊下灯笼高掛,两步一灯笼。 红光映著积雪,將庭院照得一片通明。 崔小七路过关著猎豹“猫猫”的大笼子时,脚步停住。 不对呀! 往常只要她一靠近,这大傢伙立刻会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豹眼死死盯著她,一副恨不得衝出笼子咬她一口。 天敌见面分外牙痒痒。 可今夜……猫猫只是无精打采地趴著,听到脚步声,也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眼神里连点凶光都没有,平淡的……毫无表情。 “它这是咋了?”崔小七心里犯嘀咕,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廊下值守的秋风,想问问情况。 “那个……要不……你去问问大人……” 还不等崔小七再问,廊下空空哪里还有人。 就连坐在屋顶的落叶,都將身影隱於夜色中,生怕被崔小七瞧见发问。 崔小七:飘得比鬼都快……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了? 她心里莫名有点发毛,转头对跟著的双喜、青禾、大力说:“你们仨今天也折腾够呛,都去歇著吧,我去找大人问问。” 三人飞快地对视一眼,从秋风那逃命般的速度和落叶的“隱身术”来看,大人此刻的心情……恐怕相当不妙。 谁也不想这时候去触霉头。 “是,夫人!”三人异口同声,然后极其默契地、朝著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脚底抹油,溜了! 崔小七:…… 偌大的院子只有泛著红光的灯笼,寒风阵阵,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抱著胳膊,小跑向裴寂的寢室。 住了这些日子,她对宅子里的路线早已熟悉。 然而,寢室的窗欞漆黑一片,门缝里也透不出丝毫光亮。 崔小七:睡著了? 她推开房门,屋內黑黢黢的,廊下的灯笼照不亮屋子。 她反手关上门,凭著记忆摸索著桌子的方位,想去点亮烛台。 指尖向前探去,却意外地触碰到一片温热的、带著弹性的……障碍物?这方位不该有墙啊? 她心头一跳,大著胆子,掌心轻轻往前按了一下——这触感,绝不是冰冷的墙壁! 心跳骤然加速! 难道是…… 突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隨之轻轻一扯,她整个人不受控地撞进一个熟悉的怀中。 黑暗中,崔小七被那股熟悉的、带著侵略性的气息完全笼罩。 他刚沐浴过,微湿的髮丝贴著她的脸颊。 她僵硬地贴著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今日都跟那傢伙在一起?”裴寂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慄。 崔小七咬唇,那傢伙?江鱼儿? 她如实淡淡地“嗯”了一声,发觉回答的不准確,又改口说,“就半日。” 第82章 得对为夫负责 “玩得挺开心?恩?”裴寂的尾音拖得又长又缓。 他挑起崔小气下巴的食指微微用力,迫使她在黑暗中仰起头,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那穿透黑暗的、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崔小七呼吸一窒,本能地想辩解:“不是玩,是正事……” 话未说完,唇上骤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唔!”崔小七吃痛。 这傢伙真的属狗吗? 崔小七轻轻推搡他的胸膛,裴寂才稍稍退开些许。 额头抵著她的额头,“下次……”他暗哑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离那傢伙远点——” 崔小七心头像被人掐了下。 这傢伙身上的醋味,浓得怕是几丈外都能闻见了。 只是……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难不成…… 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按了回去。 她猛地用力推开裴寂温热的胸膛,慍怒道:“我们之间只是交易关係!你……你不能总是这样…动不动就亲……” 那个“嘴”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化作脸颊一片滚烫。 裴寂发出了一声极轻、极低的轻笑,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笼罩。 月亮不躲猫猫,从云层后溜了出来,月光倾泻进屋子內。 崔小七看清那张俊美无儔的面容此刻裹挟著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脑海里只闪出一个字,“跑!”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欲逃! 然而,腰间骤然一紧! 手臂如同铁箍般將她勾了回去,狠狠撞回那个坚实的怀抱。 他俯身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自始至终没有交易!” 崔小七:……什么鬼?怎么变卦了? 她咬著嘴里的软肉,身体被牢牢禁錮住,脱不开半分。 是啊,从一开始她单方面提出“交易”,他从未点过头,只是配合著她的步调…… “我们,是有婚书的。”裴寂的声音不高,字字清晰。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试图划清的界限——他们之间,是有婚约的。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而非冰冷的交易。 “七七~” “啊?”崔小七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茫然又悸动。 从未有人如此亲昵地唤过她“七七~”,他吐出的这两个字带著令人心尖发颤的温柔。 裴寂认真道,“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所有女人该拥有的一切。包括……夫妻敦伦……” 他顿了顿,气息似乎更灼热了几分,“此生唯一。” “敦伦?”崔小七疑惑,她只知道伦敦,敦伦是什么? 这个词对她而言有些陌生。 如此直白的反问,听在裴寂耳中,却像是她对他男性能力的质疑。 质疑……似乎也无可厚非。 毕竟,他从未真正证明过。 “我是正常男人~”裴寂一字一顿,声音在空寂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崔小七:……什么意思?什么叫正常男人……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不是太监,空有其名而已! 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我……你……这……”崔小七语无伦次,震惊得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夫人……”裴寂的声音带著一丝喑哑的笑意,更紧地拥住她,“这下……可得对为夫负责,不可红杏出墙~” “负什么责?”崔小七挺直腰板,“咱俩可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她深吸一口气,“我这株红杏,没墙可出!” 裴寂低笑一声,扶著她的肩膀將她转过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紧紧攫住她的目光。 “七七,”他俯首,“你这是在暗示为夫……今夜便补上那迟来的洞房烛,让你有『墙』可依?” 他的话语大胆而直接,带著致命的诱惑。 崔小七被他这露骨的话激得又羞又恼,不敢再勾魂的眼睛~ 猛地瞥过头去:“瞎、瞎说!” “唔~” 吻顷刻落了下来,辗转廝磨。 崔小七:“!!!” 这傢伙!占便宜没够了是吧~ 裴寂鬆开崔小七,指腹轻轻抚过她的唇。 “待我做完要做的事情,便十里红妆迎娶你,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只要我不放手,你就永远是我的妻,七七,给我点时间好吗?” 崔小七不由自主地与他对视。 眸底有渴望,有克制,有承诺,还有……一丝深藏的不安。 面对这样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想著他三番五次救自己於危难,若说没有一丝心动,那是假的。 放眼整个大禹国,怕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的人…… 若此生终要与一人携手白头,他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更何况……美色当前,谁能心如止水? 更何况……他已证明他不是真的太监之身。 崔小七重重地点头,她是愿意的。 裴寂的嘴角终於扬起一个真切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他低下头,薄唇无比轻柔地落在她方才被咬得微肿的唇瓣上。 蛊毒未清,他终究不能放纵自己。 待裴寂离开,崔小七依旧僵立在原地,指尖抚上自己残留著他气息的唇瓣和颈侧。 似梦似幻的不真切。 崔小七一夜都没有闔上眼,直到窗外的夜色被白昼代替,这才沉沉睡去。 只是还未睡到一个时辰,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哀嚎。 “七姑娘~!我的好嫂嫂!江湖救急!” 江鱼儿焦灼万分、脚步急切地衝到房门外,脸上写满了“天要亡我”四个大字。 全然没了平日的张扬。 崔小七被吵得坐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瞥向门上趴著的一道人影。 “江大人,我家夫人还未醒,您要不等夫人睡醒再说?”大力的劝说的声音响起。 他家大人可是吩咐了,要让夫人多睡会儿,谁也別打扰。 “等不了一点啊~,救命啊……” 崔小七一听,定发生什么大事了,这江鱼儿看著虽紈絝不羈,可不会乱开玩笑。 她快速穿好衣服,在桌前坐下,“大力,让江大人进来。” 江鱼儿一听屋內的声音,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推开屋门,扑到崔小七的桌前,双手合十: “嫂嫂!亲嫂嫂!你行行好,告诉我,我送你的那条『娃娃鱼』……你没真把它燉了吧?啊?它还活著吧?一定还活著的对不对?” 崔小七被他这夸张的样子逗乐,看向站在她身侧,盯著江鱼儿一脸不悦地大力问,“那鱼呢?” “好像还在厨房~”大力不確定地回答。 “別好像啊、快带我去厨房~”话落拽著大力的手就往,门外跑。 大力哪被男子牵过手,露出少有的女儿娇羞,任由拉著出了屋子。 好在的是他们刚去厨房,厨子正扬起手中的棒槌准备一棒子闷下去。 江鱼儿一把夺过厨子手中红的棒槌,忍不住在鱼身上吧唧亲了一嘴,这才放入水桶中。 “苍天有眼啊!不负小爷我啊~”江鱼儿像是续了一口神丹,呲著牙乐。 崔小七也是好奇,一路跟著来到厨房门外,这江鱼儿一大早的疯癲的不寻常。 “你要它干嘛?不是送我了么?”崔小七问。 “唉!別提了!”江鱼儿顿时又垮下脸上, “我爹!那个老古板!今早发现他养在池子里的宝贝疙瘩不见了!好傢伙,雷霆震怒啊!把我揪过去好一顿训斥!最后撂下狠话:要是今天日落之前,不把他的『爱鱼』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就……就……” 他一脸惊恐,像是想到最可怕的事情,“就让我娶左丞相家的那位嫡女——赵柔儿!” “你为什么如此惧怕娶她?”崔小七隨口问了句。 这不门当户对嘛!正好! 江鱼儿炸毛:“娶她?开什么玩笑!” “你是不知道,那左相家的千金,从小被女德女训泡大的!行不露足,笑不露齿,连个表情都没有!” “规规矩矩,死气沉沉,活像个没有表情的木头人!” “跟她待一刻钟我都觉得能憋死!让我跟她过一辈子?那我还不如直接跳护城河餵鱼算了!” 崔小七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真有这么可怕? “鱼可以给你,不过……” 裴寂不知何时已站在崔小七的身后,自然地揽过她的肩,目光如寒潭落在江鱼儿的身上,“以后,无事不得踏入府內一步。” 江鱼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的好大哥!这…为何啊?” “你说呢?”裴寂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让江鱼儿心惊肉跳的弧度,“我倒是不介意亲自去左相府上,替你『促成』这门良缘。” 江鱼儿茫然?为啥啊? 难不成为了之前的棋盘和桌子、软榻? 这不至於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傢伙向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慌忙摆手拒绝,“別別別!你是我祖宗!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跨入府內一步!这逼娶的娘子的他不香啊!” 让他娶那个木头人?那简直是要他的命! “慢走不送~”裴寂下了逐客令。 江鱼儿缩了缩脖子,他眼珠子一转,目光瞥向院內的高墙。 他抱著水桶,出了厨房,足尖一点,跃上了高墙! 稳稳地坐在墙头,红衣在风中微扬,对著下面院子里的裴寂和崔小七,露出一个欠揍又灿烂的笑容: “嘿!你不让我进府,可以啊!以后啊这墙头就是我的地盘,我或躺或坐,这总行了吧?坐墙头也挺好,风景独到!嫂嫂,改日再谢!” 说完,他还故意侧躺下,手撑著脑袋,悠哉悠哉地抖起腿来。 崔小七看著墙头上,笑得一脸得意又混不吝江鱼儿,这人……逗逼一个! 第83章 她自称大人的未婚妻 墙头上的江鱼儿,抱著他爹的“宝贝疙瘩”,看著院子里那对璧人相依偎。 这薄情寡义的兄弟啊!显然是重色轻友! 太不地道了! 瞧瞧那眼底的温柔~腻死人。 他心头莫名涌上一丝酸溜溜的羡慕。 哎,他也想娶娘子了,只不过不会是赵柔儿。 此时,双喜蹦蹦跳跳地跑到廊檐下,脆生生地稟报:“夫人,醉仙楼的伙计来传话,请您去一趟酒楼,说是有人找您……那人没说是谁,只让您过去。” 双喜將大厨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复述。 崔小七心念微转,大概猜到来人是谁——多半是鲁有尺! 估摸著是送那定製的铜涮锅来了。 正好今日得閒,新菜品“火锅”是时候闪亮登场了! “双喜,你去告诉那伙计,让他先回酒楼,我隨后就到。” 双喜领命,又蹦躂著离开。 这鲁有尺今日是她的活招牌,而这活招牌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崔小七抬眼看向墙头那个百无聊赖的红衣身影。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就你了! 她扬声笑道:“江大人!昨日多谢你慷慨解囊,替村民们交了罚银!为表谢意,请你去醉仙楼试试新菜品,如何?” 特意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也是给江鱼儿一个台阶下,毕竟裴寂刚下了“禁足令”。 江鱼儿正閒得无聊,一听请客,立马坐起身来,点头道,“去!你请客肯定去,刀山火海也得去!” 哪里还管什么墙头不墙头!他抱著鱼桶“嗖”的一下从墙头跳了下来,桶里的鱼差点漾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覷了裴寂一眼,见他並未找茬。 立马將装著娃娃鱼的水桶交给隨从后,又跳上了墙头,他是真怕那傢伙去丞相府。 江鱼儿坐在高墙上,对著下人千叮万嘱道,“给爷將鱼亲手送到老爷子手中!它要是出了问题……”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爷保证让你们一个个都打一辈子光棍,娶不到媳妇儿!听、见、没?” 隨从们苦著一张脸,连连保证就是死也会万无一失將娃娃鱼送回去。 这也是关乎他们下半生幸福与否,马虎不得。 两个人抬著水桶,一人托著桶底,下脚都要仔细地瞅几眼。 崔小七瞧著哭笑不得。 “咳~”一声极轻的咳嗽自身旁响起。 “怎的不请为夫?” 嗯!裴寂的语气带著一股子酸味。 崔小七眉眼弯弯:“请!自然是请的!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走吧,一起去尝尝我们醉仙楼的新菜式!” 腊八时节,冬日暖阳將积雪照得亮晶晶的。 马车很快停在醉仙楼门前,一行人进入酒楼。 崔小七直奔后厨,“今日腊八,熬一大锅腊八粥,红豆、绿豆、芸豆、生、莲子、桂圆、红枣……把能放的豆子果仁都放进去!熬得稠稠的,香甜些!但凡今日进店的客人,无论消费多少,每桌送上一大碗!” “好嘞!”大厨响亮应声,立刻开始张罗。 铜叔正在柜檯拨算盘,抬眼间瞧见裴寂和江鱼儿,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这两位爷……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怎的一起来醉风楼了?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又落在,刚从后厨出来的崔小七径直走向那俩“祖宗”。 还很熟络地说著什么。 铜叔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这丫头,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清水村猎户女崔小七吗? 是……又好像不是! 他慌忙挤出满脸笑容,走出柜檯迎了上去,声音发颤:“七丫头,鲁大师在雅间等著了,带你去~” 那个你后面的“们”被他咽下,不敢看那俩人。 走在前面引路,双腿却像踩在上,每一步都软绵绵的不著力,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后面跟著的可是人称“活阎王”的东厂总督裴寂啊! 雅间內的地上放著几只大木箱——里面正是鋥光瓦亮的铜涮锅。 见到崔小七进来,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打招呼。 崔小七也不多客套,直接让人將上次熬好的秘制火锅底料加高汤分成四份,倒入四个铜锅中。 很快,红油翻滚,骨汤浓白,诱人的麻辣鲜香瞬间充盈了整个雅间。 江鱼儿和鲁有尺被这新奇霸道的香气勾得直咽口水,眼睛放光地盯著翻滚的锅子。 伙计们鱼贯而入,端上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鲜嫩的牛肉、脆爽的冬笋、各色菌菇、时蔬、豆腐……琳琅满目摆满了桌子。 “来来来,都別客气,自己动手,想吃什么涮什么!”崔小七热情招呼。 江鱼儿和鲁有尺早就迫不及待,立刻拿起筷子,对著自己面前那锅红艷艷的辣汤发起“进攻”。 两人吃得满头大汗,嘶哈嘶哈地吸气,直呼过癮。 裴寂则端坐在崔小七旁边。 他面前也放著一锅红油锅。 然而,他没动自己锅里的东西。 修长的手指执著筷子,极其自然地伸向崔小七面前那锅红油翻滚的麻辣锅,夹起一片烫得恰到好处的羊肉,然后……放到了她的碗里。 崔小七扭头看著他,“你也吃啊,你尝尝好不好吃嘛,觉得好吃以后可以在府內,我做给你吃。” 礼尚往来。 她又夹起一片煮好的藕片,放到裴寂空著的碗中。 一声『嘛』发出了儿化音。 听得裴寂嘴角直翘,夹起碗中的藕片放入口中细嚼,眉尾向上一挑——確实不错。 吃饭的全程,他目光一直落在崔小七被辣得微红、更显娇艷的唇上,不断为她添茶水,那爱明晃晃的冒粉色的泡泡。 江鱼儿和鲁有尺看得直觉的他俩多余。 嘴里塞满了食物也挡不住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这恩爱秀的,也太明目张胆。 裴寂目光扫过二人,眼皮一抬,那表情好像真的是在挑衅俩单身狗! 崔小七脸微红,心里却是甜的,低头小口吃著裴寂夹来的菜。 趁著这热闹氛围,崔小七灵机一动,对鲁有尺和江鱼儿笑道:“鲁大师这锅打得好,江小爷这也品鑑过了,都说好!二位可都是咱们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如……帮我这火锅扬扬名?” 鲁有尺拍著胸脯:“没问题!我鲁班阁內的工匠师傅,以及合作的商贾保证给你宣扬一波,半个京城都会知道!” 江鱼儿也一边吸溜著一根扯麵条,一边含糊道:“包在小爷我身上!明儿就带我那帮狐朋狗友过来!” 崔小七要的就是这句话! 有鲁有尺这大师级別“口头推荐”,加上江鱼儿这混不吝的“口碑传播”,这火锅的“gg”效果绝对一流! 正得意著,崔小七忽然感到一道凉颼颼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坏了!把这傢伙给忘了! 她扬起一张討好的小脸,扯了扯裴寂的袖子,声音甜得能齁死人:“那……也麻烦裴大人了?” “裴、大、人?” 雅间里火锅热气蒸腾,崔小七却感觉一股寒气袭来,立马堆笑改口,“麻烦我家相公了。” 说完低头,扒拉几口碗里的青菜,这傢伙的醋劲儿,真是说来就来,难哄得很! 裴寂这才满意地勾唇一笑。 江鱼儿和鲁有尺吃饱了,是被俩人的狗粮餵饱了。 果然,醉仙楼当天就打出了“秘制铜锅涮”的名头。 门外特意支起几张桌子,崔小七將亲手炒的火锅料倒入其中几只铜涮锅內,让铜叔和忙完手头上活的伙计轮流出来吃火锅。 一是让他们尝尝味道,而是吸引一拨路人。 只是那翻滚的红油和浓郁的麻辣香气,看著闻著都颇为“凶猛”,让许多习惯了清淡口味的人望而却步,只敢观望,不敢轻易尝试。 江鱼儿提前溜了,只因娃娃鱼好像出了点问题。 鲁有尺吃的肚皮撑得圆滚滚,临走前崔小七告诉他,以后凡是他来醉仙楼吃火锅,一律免单。 又特地加单了三十口锅,这样后面上了大客流,这锅不能拖后腿。 鲁有尺一听还能免费吃,当下直接摆手道,“你以后但凡要这锅,我都免费送你,不管多少个!” 崔小七一听,那叫一个偷著乐。 她想著几日都没有回清水村,怪想的,便告诉裴寂她要回去。 落叶突然出现,在裴寂耳边低语了几句,裴寂脸色一沉,“你先去,我处理点事,忙完就来。” 说完便带著落叶匆匆离去。 崔小七心情甚好地哼著小曲儿,火锅推广顺利,有了这个招牌,即使暂时缺鱼也能稳住局面。 而且这口味独步京城,难以仿製。 她又炒制了一大锅的火锅底料,忙完后和大力、青禾、双喜赶回清水村时,已是日落西山。 回到家,崔小七进屋瞧见火炕已经打好,摸著温热乾燥,连带著没有生火的屋子都没了寒气。 就连小八、小九、和许巧巧的屋子里的火炕也都搭好了。 果然如小八所言,一到腊月,隔壁的门就掛了锁,人已经离开,且这几日一直没有回来,想来就是回了千里之外的蒲州。 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生活將归於平静。 然而,腊月十六这日,变故陡生。 崔小七正和老怪头在裴寂特意为她布置的炼药房內炼药。 “夫人!夫人!不好了!”门外响起大力惊慌的声音。 老怪头接过崔小七手中的一株毒草,“去吧,这里师傅看著——” 崔小七点头,她从未听过大力这般慌张的声音,疾步走出炼药房,反手关紧房门。 这才看到大力在门外急得原地跺脚。 拉著大力走到拐角处,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夫人!刚……刚暗卫急报!裴府……裴府有一姑娘上门,她、她自称是大人的……未婚妻!” 第84章 我崔小七被2+1? 未婚妻?! 崔小七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轰然炸响! 耳边只剩下大力那句“未婚妻”在嗡嗡作响,脑子留白一片。 她身体晃了一下,手撑在拐角处的三角墙壁上,手剐蹭出一条血口子,浑然不觉。 刚才炼药房里的专注和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混乱。 崔小七你一定要镇定!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归位。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著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大人呢?大人知道了吗?他在哪里?” “大人……”大力声音发涩,“大人今日一早去上朝了,按往常的时辰,此刻应该已经回来了……可並未回来。” 这个关键时候,他去哪了? 崔小七的心猛地揪紧——他……他是不是直接去了裴府?去见那个……自称是他未婚妻的人? 难不成……是真的? 他一直在骗我? 那些深情的承诺算什么? 那些温柔的眼神算什么? 那句“我是夫,我不放手,你永远是我的妻”又算什么?! 如果那女子真是他的未婚妻……那自己又算什么? 一个不明不白、顶著夫妻名分却隨时可能被正主取代的……笑话? 还是自己在被不知的情况下被2+1?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痛瞬间堵在胸口,她紧咬著下唇,强压下那股翻涌的委屈和愤怒。 不行!绝不能在这里胡思乱想!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崔小七生平最恨的就是不清不楚,最看不起的就是插足他人感情的“第三者”!她绝不允许自己陷入这种不堪的境地! “备车!”崔小七目光锐利,“去裴府!” 她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和裴寂,是堂堂正正有婚书的夫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大力慌忙结巴应道,“是,我这就——去备马车。” 马车一路在长街上疾驰,转眼停在裴府对面。 崔小七掀开车帘,府门外果然围了不少人。 其中有看热闹的行人,还有几个穿著体面、抬著红漆木箱的僕从。 而在朱漆大门前,站著一个身著华服、身姿窈窕的女子。 她背对著马车,但那个侧影,崔小七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晚棠!竟然是她! 她没有回蒲州! 此时,天空飘起了雪,崔小七的手紧紧捏著手中的车帘,如意居、裴宴尘、沈晚唐、黑衣人,这些人串联在一起,他们的目的是她和裴寂! 又是清水村、又是登门裴府,她可真是阴魂不散! 原来住在清水村,就是有意为之,可为何拖到现在,还是在京城內如此大张旗鼓地登门。 沈晚棠与裴宴尘关係曖昧不清,如今又自称是裴寂的未婚妻? 这绝对是个针对裴寂的局!沈晚棠到底想做什么? 崔小七正准备下马车,看见慌忙赶过来冬伯! 冬伯显然也听到了消息,脸色凝重,带著几个家丁拦在沈晚棠面前,“这位姑娘,您说您是……这实在是……老奴从未听我家大人提起过有婚约在身,您还是请回吧,待我家大人回府,查明……” “敢拦下我?真是放肆!我可是你们的主母!”沈晚棠呵斥道。 她完全不在意眼前的冬伯,一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更是已经將自己当作了这裴府的当家主母。 崔小七站在马车旁哼笑,她是当家主母,那自己是什么? 大力和双喜紧张又侷促,不安地看著自家夫人,只盼著大人能及时出现,赶走门前那个女人。 沈晚棠转身,扫视过凑热闹的人群,透过人群她看到了崔小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这位姑娘,还请勿在我们裴府外如此造谣!”冬伯挺起微佝僂的腰板,强势回懟。 这姑娘瞧著就不是什么善茬,我们大人都有夫人了,还敢不要命地上门胡说八道,真是脖子痒痒想搬家了! 沈晚唐在裴家的这几年,还从未有下人胆敢跟她如此不敬,眸底染上慍色。 “呵呵、说我造谣?那就证明给你们看看?” 说著,她从容地从身边侍女捧著的锦盒中,取出婚书! 婚书下方,清晰地盖著两个印章! 是沈氏和裴氏宗族的族徽! 崔小七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盯著那份婚书,脑子再次嗡嗡作响!假的?还是……真的? 沈晚棠晃动手中的婚书,声音带著悲悯和坚定,清晰地传入当场一个人的耳中,“我乃蒲州沈氏之女,沈晚棠。今日前来,是为履行婚约。裴寂,是我的未婚夫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冬伯和惊疑不定的眾人,最后落在崔小七身上,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挑衅。 冬伯脸色极为难堪,大人可是他从小看著长大的,哪里来的什么婚书,所以他才不信沈晚棠手中的什么婚书。 “姑娘可否將婚书让我看上一看——” 沈晚棠並未將婚书递给冬伯,而是打开婚书,朝向他,让他看清里面的字跡。 冬伯目光落在婚书上片刻,婚书……是真的! 可…… 他额头的皱纹舒展开来,扯著白鬍子的嘴角露出笑意。 崔小七手扶著车壁,雪落在肩头薄薄一层,寒风直刺骨髓。 她看著冬伯嘴角的笑,再看著沈晚棠得意的姿態……心像是被人掏出,任由寒风如冷鞭一样抽打著。 她本能地怀疑这是沈晚棠和裴宴尘设下的又一个局,可冬伯的反应,那份婚书……都在无情地指向一个事实:这份婚约,至少在形式上,是真的。 裴寂……他竟然是裴氏大家的嫡长公子? 那个令人仰望的大族? 而眼前这个沈晚棠,竟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那她的和裴寂的婚书,算是什么? “不……”崔小七下意识的低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几乎要將她撕裂的混乱和痛楚。 她拨开人群,走上台阶,距离沈晚棠几步之遥停下,盯著她,“沈晚棠!你的婚书有裴寂的署名和指印吗?” 沈晚棠咬唇,这个女人都这样了,脑子还能保持如此清醒。 见她不语,崔小七笑了,“没有的话,可是不算的!” 沈晚棠面对崔小七的质问,脸上依旧维持著世家贵女的优雅,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她抬高下巴,“崔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实就是事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听宗族长辈的,怎能不算数!” 凑热闹的人附和地点了点头。 大族之间的通婚可不同於平民百姓的通婚,由宗族说了算。 冬伯走到崔小七的身边,看著沈晚棠高声道,“沈姑娘,您可瞧好了,那婚书上落名是裴云珩,並不是我家大人裴寂!” 此言一出,崔小七笑意在嘴角蔓延。 这沈晚棠拿著这样一份婚书,还如此理直气壮,真是让人又气又笑。 凑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看向沈晚棠的目光像是看著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女子。 个个摇头嘆息,可惜生得如此美貌,脑子是个有问题的。 这热闹也没必要看了,就在眾人要离开的时候,沈晚棠又放出一句炸起轩然大波的话。 “云珩哥哥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毕竟,他自幼流落在外……” 裴氏宗族之人一直以为他死了。 而裴寂的外祖父——沈知砚这些年一直暗中寻找当年女儿和外孙突然身故的真相。 没想到竟惊天发现,他的外孙並未死。 而这个发现却被裴宴尘知晓,他乃庶出,其母只是他父亲外出时,偶遇的採茶女,身份低微,只能是妾。 哪怕主母之位空缺二十多年,宗族之人也不会同意將他娘林氏抬为主母。 只要裴寂活著归族,那这未来裴氏的族长也只会是他的,只因他的母族也是大族之一。 便有了上次上百名死士的围杀裴寂,却被崔小七偶然所救。 沈晚棠一副神情泫然欲泣的模样,“七年前我便入裴府空守,如今……终於……” 围观的人唏嘘,让如此美貌的姑娘空守闺房七年,蹉跎了最好的年华,当真是可惜可怜可悲。 一时间,又都同情起沈晚棠。 “如今裴哥哥身份已明,认祖归宗,履行婚约,是理所当然之事。” “理所当然?”一个冰冷到极致,淬著万年寒冰的声音,骤然从人群后方炸响! 所有人转头循声看去,嚇得汗毛直竖,四散开来,让开一条路。 那可是九千岁,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啊。 他们个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暗自祈祷,可別看个热闹就被砍了头…… 第85章 裴寂身世 只见裴寂一身墨色蟒袍,身披玄色大氅,大步流星而来。 他显然是匆匆赶回,眉宇间凝结著未散的风霜,身后秋风与落叶一左一右紧隨。 裴寂眼眸此刻燃烧著骇人的怒火。 他连一丝余光都不曾给沈晚棠,满眼都是脸色苍白的崔小七。 崔小七看到裴寂的那一刻,强撑的倔强散去,眼底氤氳起雾气。 他终於来了~ 裴寂看到这样的崔小七,心中的怒火瞬间又炽烈了三分! 那怒火不仅针对沈晚棠,更针对自己让她独自面对这不堪的局面! 他几步跨到她面前,无视周遭所有目光,不由分说地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十指紧扣! “对不起,”他低沉的声音带著自责和心疼,“我来迟了。” 千般谋划,竟让她受此委屈,是他之过! 幸好,他的丫头相信且坚定。 崔小七用力摇头,仰起脸,莞尔一笑,眼睛里盛著欢喜的小星星,“不迟,你来得正好。” 他和沈晚棠的婚约出自宗族之手,而他是不知情的。 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就不算是2+1。 裴家以为他没了,竟给他配冥婚,当真是荒谬又迂腐! 崔小七的心情明显阴转晴,与裴寂十指紧紧交握。 裴寂低头看著她,给了她一个有我在的眼神。 隨即,他抬眸,那温柔瞬间冻结,冰冷如刀的目光直刺向一旁故作娇羞姿態的沈晚棠,以及她手中那份刺眼的婚书! “蒲州裴氏?”裴寂的声音带著嘲讽和刻骨的寒意,“认祖归宗?呵……” 他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与本督主何干?” 目光甚至懒得在婚书上多停留一秒,只冷冷扫了一眼秋风。 秋风会意,在沈晚棠惊恐的目光和眾人倒吸冷气的惊呼声中,身影如鬼魅般闪至她面前! 沈晚棠只觉手上一空,那份她视作倚仗的婚书已被秋风夺走! “嘶啦”一声,婚书在他手中瞬间被撕的粉碎,大手向外一扬,红色扎眼的碎纸屑绞著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眾人的头顶! “你……!”沈晚棠端庄姿態荡然无存,指著秋风,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秋风乃东厂理刑百户,堂堂正六品官职! 她沈晚棠纵有“裴氏未婚妻”的名头,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平民罢了,如何敢当面斥责朝廷命官? 只能將这滔天怒火和屈辱死死咽下,胸口剧烈起伏! 秋风撇嘴,嫌恶地拍了拍手,这婚书真脏手啊~ “云珩哥哥……”沈晚棠瞬间变脸,泪珠子止不住的落下。 “棠儿……得知珩哥哥你还活著,千里迢迢从蒲州赶来,心中满是欢喜……可你……却有了她人……” 崔小七:泡茶的功夫真是一流啊~ 看的围观的人心疼坏了,这换做普通人,他们还能说几嘴,可这是九千岁啊,谁人敢开口? 眾人的脚步往后退了又退。 裴寂看著沈晚棠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像是看一件死物,带著毫不掩饰的、纯粹凛冽的杀意! “闭嘴!滚!” 崔小七在一旁看得暗中咋舌。 嘖嘖嘖……裴大人当真是铁石心肠,美人在前,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啊~ 不过……心里这股子暗爽是怎么回事? 沈晚棠对上裴寂要杀人的目光,骇得她踉蹌著连退数步,若非侍女眼疾手快扶住,几乎瘫软在地! 这个男人太恐怖。 她脸色惨白如纸,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极致的恐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裴寂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 再多留一刻,他真的会杀人! 可也为了尘哥哥的族长之位,她必须留在这个阉人的身边,伺机而动。 “云珩哥哥……婚、婚书被撕没事儿……”她强撑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爷爷……爷爷他正在从蒲州赶来的路上,他老人家会为我们做主……我……” “聒噪!再敢出现在本督主面前,或者靠近七七半步……” 他微微一顿,那未尽的话语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我不介意割了你的舌头餵狗~” 沈晚棠浑身一颤,咬著嘴里的软肉,狠狠地剜了一眼崔小七。 “崔小七,我和云珩哥哥的婚约在先,而我可以大度点,让你留在云珩哥哥身边,抬你为妾!” 崔小七哭笑不得,这沈晚棠是在表现她的大度吗? 脑子被雪砸出坑了? “放肆!”裴寂墨色蟒袍衣袖猛地一挥!一股凌厉的罡风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沈晚棠的脸上! 娇嫩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啊!”她捂著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裴寂,声音都变了调,“珩哥哥……你打我?!” 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哪个男人见了不是神魂顛倒、温言软语? 可眼前这个该死的阉人,竟敢当眾掌摑她。 若非为了尘哥哥……她多看这阉人一眼都觉得噁心! 长得俊美异常又如何,不还是一个宦官而已! 心中万分嫌恶,可神情却是一副情伤的样子看著裴寂,好似他是个薄情郎一般。 “落叶——”裴寂眼神森冷,瞥了一眼身侧。 落叶嘴角咧开一个残忍又兴奋的弧度,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唰!”腰间绣春刀应声出鞘,寒光凛冽! 刀身上,赫然还残留著未及擦拭乾净的暗红血渍! 他一步步,走向沈晚棠。 “你……你要做什么?!”沈晚棠看著那逼近的、泛著血腥寒光的刀锋,嚇得魂不附体,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连连后退。 落叶挑起眉头,笑得瘮人,“自然是留下你的舌头餵狗呦!” 故意將刀锋在空气中虚划了一下。 “啊!”沈晚棠彻底崩溃,在侍女和早已嚇破胆的僕从连拖带拽下,尖叫著逃也似的衝上了马车。 车夫更是嚇得魂飞魄散,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马车如同离弦之箭跑了! 那几口抬来的箱子也顾不上,遗弃在雪地里。 崔小七:…… 还以为这沈晚棠能有什么后招,原来是个色厉內荏、一嚇就破功的草包。 不说话像是个贵女,一开口暴露出没脑子。 落叶:“別走啊,我的刀还没喝过美人血呢!” 跑什么跑!真是无趣! 他目光扫视还在围观的人群,那样子仿佛在说,她走了那就喝你们的~ 人群一看,妈呀,赶紧跑吧。 可別站在这餵刀了。 顿时,一鬨而散,跑得比路过的牛都快。 裴寂解开大氅披在崔小七的身上,“冷,怎么出来不多穿点”。 话落目光森然地看向大力和青禾。 大力,青禾身体发抖,夫人的大氅在马车內,是她俩紧张疏忽了。 就在俩人膝盖打弯,要跪下认罚的时候,崔小七一只手掰过裴寂的脸,“我不冷,不想穿嘛!” 带著点小小的任性和撒娇。 这个理由,裴寂自然不信。 但还是依了她,不再追究。 一手握住她搭在脸上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 “嘶……”崔小七倒抽了口气,想缩回手。 裴寂立刻察觉,眉峰紧蹙,不由分说地翻转她的手心——赫然横著一条细细的、渗著血丝的伤口! 大力和青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崔小七:…… “你俩起来!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了,你们这是干嘛!” 话是看著是对大力和青禾说的,实际上是对裴寂说的,率先堵住他的发难。 裴寂岂会不懂她的心思?看著跪地的两人,“起来吧。” 自己的夫人,只能宠著、依著 大力和青禾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生怕再碍了大人的眼,麻溜地退到几丈开外的马车旁,恨不得缩进车軲轆里。 秋风、落叶、冬伯等人更是人精,早在裴寂给崔小七披大氅时,就默默退回裴府门內。 裴寂拿出帕子小心包扎伤口,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挪步站在崔小七的正对面,弯腰与她平视,一字一句道,“我是裴寂,只是裴寂!我的妻,唯你一人!” 崔小七的心小鹿乱撞,紧紧抿著唇。 这赤裸裸的表白……有些难为情了呢。 只不过……他这是彻底否定並放弃“裴云珩”这个身份吗? “关门!今日起,蒲州裴氏任何人等,再敢登门,视同擅闯,格杀勿论!” 裴寂看向门后战战兢兢的侍卫,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门后,冬伯垂手而立,心中翻江倒海。 原来大人真的是蒲州裴氏大族当年失踪的嫡长公子——裴云珩。 裴寂三岁时便被有心人设计,身中蛊毒,卖入深宫,那段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午夜梦回时,他总会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唤著珩儿。 秋风,落叶这段时间的消失,正是奉裴寂之命,秘密前往蒲州调查。 冬伯望著大人牵著夫人坐上马车离开,一脸的忧虑。 这身世於大人而言,是福还是是祸? 大族之间的爭端,其激烈程度丝毫不逊於朝堂之上的爭斗…… 第86章 送命题 沈晚棠以帕遮面,被婢女枝玉搀扶著进了如意居。 一踏入自己的房间,她扭曲的怨毒与怒火喷薄而出! “啊!!!”刺耳的尖叫声响起,她抓起视线所及的一切——青瓷瓶、菱铜镜、汝窑茶盏、沉重的梳妆檯,乃至案头精巧摆件——疯狂的砸向地面! 碎裂声爆响!瓷片如刃飞溅,桌椅轰然倾倒,满室狼藉! 一片锋利的碎瓷擦过枝玉脸颊,血珠立时渗出。 她不敢惊呼,只死死用帕子捂住伤口,指缝殷红。 “该死的阉奴!下贱的猎户女!竟敢辱我!打我!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沈晚棠歇斯底里地咒骂著,髮髻散乱,红肿的脸颊因极致的愤怒扭曲如市井泼妇。 猩红的眸子扫过枝玉的脸,落在她指缝渗血的帕子上,竟扯出一个残忍而病態的笑容。 枝玉慌忙垂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凡近身伺候沈晚棠的婢女,身上总有好不了的伤口,又或者满身淤青。 甚至……还有丟了性命的。 “枝玉啊,”沈晚棠忽然开口,嗓音温软,“本小姐待你不好么?方才……你可是站在我身后的吧……嗯?” 枝玉抖得更厉害了,她今日是逃不脱小姐的惩罚了。 “跪下!” 枝玉“噗通”一声跪下,膝盖狠狠砸在地上的碎瓷片上! 剧痛钻心,她牙关紧咬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鲜血迅速从裙下渗出,染红了地面。 沈晚棠盯著那滩血色,兴奋地笑起来:“哈哈哈……” 她一步步逼近,涂著鲜红蔻丹的指甲狠狠钳住枝玉的下巴,指甲嵌进皮肉里。 “贱命一条,竟不知上前护主?你说,这条命还有留著的必要吗?嗯?” 一声拖长尾音的“嗯”,就像是催命符,枝玉抖如筛糠,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额头重重地磕在碎片上,求饶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额头上皮肉翻卷,鲜血淋漓顺著鼻尖向下滑去。 沈晚棠嫌恶地甩开手,后退至书案边,目光扫过一方沉甸甸的砚台。 嘴角勾起一抹丧心病狂的笑意。 大小正合適呢…… 只是不知,一次能不能砸死? 若一次不行,还得再砸第二次、第三次……那多累手啊。 砚台被高高举起,就要对著枝玉的脑袋要砸下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裴宴尘一袭月白锦袍,姿態从容地踱步而入。 沈晚棠的动作瞬间僵住,砚台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滑落在书案上。 下一刻,她扑向地上的枝玉,“快起来!我何曾怪你?那巴掌来得那样快,便是尘哥哥在场,怕也挡不下的……” 她作势要將人扶起。 枝玉瑟缩著,不敢抬头看她。 “下去。”裴宴尘目光掠过枝玉惨状,眉头微蹙,眼底一丝不悦稍纵即逝。 枝玉原是他近身侍女,颇有几分姿色。 自沈晚棠的婢女莲儿双腿被人踩断后,她便执意要走了枝玉。 凡他裴宴尘身边稍有姿色的女子,哪怕是个侍女,都令她不得不防。 枝玉咬唇起身,颤巍巍地躬身退出。 “尘哥哥……”沈晚棠委屈的嚶嚀一声,扑进裴宴尘怀中,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呜……他打我……那个阉人,他当眾打了我……”她將红肿的脸颊埋进他胸前衣襟,肩膀耸动,哭得梨带雨。 “我好疼……好怕……他、他还要让那鹰犬割我的舌头……尘哥哥,为了你,这等屈辱……棠儿咽得下……” 嗯,说话是门艺术。 字字句句,都在强调她为他所受的“牺牲”。 裴宴尘轻抚她的背脊,疼惜道:“嫂嫂,我的好嫂嫂,委屈你了……看你如此,我的心都要碎了……这巴掌若是我能替你……” “不!”沈晚棠的指尖抵上他的唇,阻止他说下去,仰起脸,“有你这句话,棠儿就够了。” 她的脸在裴宴尘的心口处,贪恋地蹭了蹭。 然而,若是沈晚棠此刻抬头,便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眸深处,是一片化不开的冰冷与漠然。 那里面没有半分心疼,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算计。 美人计对裴寂无效,挑拨离间也未能撼动裴寂对崔小七的半分情意,反而让他们的计划搁浅。 看来只能等爷爷来了。 待爷爷亲眼见到“那样的”裴云珩,还会允他认祖归宗么? 他那尊贵的爷爷,裴氏一族的族长,可是不知道他的嫡长孙是个残缺之身。 届时那副表情——呵,真是令人迫不及待,想必甚是有趣。 话说,沈晚棠登门裴府,他其实尽收眼底——就在不远处停驻的马车內。 他冷眼旁观了全程,包括那记响亮的耳光。 私宅寢室,炭火正旺,暖意融融。 裴寂握著崔小七的手腕,用浸了温水的软帕,擦拭著她手心那道细小的伤口。 药粉洒落时,他更是屏住呼吸,生怕弄疼了她。 执刀握剑、取人性命的手,此刻为她涂药,笨拙中透著珍重。 “嘶……”药粉的刺激让崔小七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虽为猎户女,整日在山里行走打猎,破皮刮伤是家常便饭,可那是没办法。 哪个女子喜欢逞强? 不想在疼惜自己的人面前,矫情一下,示弱几分? “忍一忍,很快就好。”裴寂重新用纱布包扎伤口。 看著他那心疼又专注的模样,崔小七心里甜丝丝的。 她眼珠一转,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歪著头,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戳了戳裴寂紧绷的俊脸,问出了一个堪称“送命”的问题: “裴大人……你说,是那个沈晚棠好看,还是我好看呀?” 裴寂手上动作不停,闻言连眼皮都没抬,打完结后,才慢悠悠地抬起眼,深邃的目光锁住她带著狡黠笑意的眸子,薄唇轻启,反將一军: “那……是为夫好看,还是裴宴尘好看?” 说话间,他忽然倾身凑近,俊美无儔的脸庞瞬间在崔小七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带来一丝曖昧的麻痒。 崔小七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反问弄得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发烫,不带思考地脱口而出:“当然是你好看啦~” 这还用问吗?长眼睛都能看出来的,看不出的那是眼瞎。 裴寂眼底漾开满意的涟漪,非但未退,反而更近一分,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鼻尖,声音带著蛊惑, “七七,我的眼里只有你,皮囊之美,不过虚妄,在我心中,无人能及你分毫。” 崔小七被他直白的情话和近在咫尺的气息撩得耳根发烫,嘴上却故意努了努嘴:“哼,油嘴滑舌……” 按他的性子应该直戳戳地说沈晚棠好看的。 毕竟,確实是难得的美人。 虽然觉得他最后那句“皮囊之美不过虚妄”有点违心,但虚荣心被餵得饱饱。 裴寂瞧著她偷扬的嘴角,笑意更深。 他坐直身子,却未放开她的手,反而將她的双手一併拢入掌心,神色变得郑重。 “七七,关於我的身世……本不该由外人告诉你,应当由我亲口说与你听。” 崔小七的心微紧,收起玩笑的心思,认真看著他。 裴寂眸光幽深,“你救我那次……有一百名训练有素的死士刺杀我……如此出手……背后之人是要置我於死地,刺杀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自那时起,我便命秋风、落叶暗中详查。” 他顿了顿,神色复杂,“我確是裴氏已故去的嫡长公子——裴云珩。” 崔小七此刻亲耳听到裴寂平淡说出他的身世,可心中仍是震惊。 名门望族的嫡长子,流落宫廷…… 幸而未遭净身之祸,否则……这命运,真真是残酷,让人不胜唏嘘。 裴寂鬆开了她的手,起身。 在崔小七疑惑的目光中,他抬手解下腰间玉带,褪去外层墨色蟒袍,露出贴身月色里衣。 接著侧身,解开衣带,撩开衣襟一角,露出紧窄精瘦的腰身线条。 接近腰臀之处,赫然刺著一根青翠欲滴的修竹! 约一掌长短,枝叶分明,栩栩如生,翠色隨肌理微微起伏。 还別说古代的刺青挺逼真的。 “这……”崔小七惊愕起身,凑近细看。 她记得清清楚楚,此前为他擦拭身体时,此处真的什么都没有! 裴寂看出她的诧异,解释道,“此乃裴氏嫡长子的隱秘印记,非以寻常之法刺就,需遇热方显。” 他指向一旁暖炉,“如同此刻,体温升高,加之炭火暖意,它便显现出来。” “裴氏嫡长子满周岁后,便在此处刺下此竹,寓意『立身持节,虚怀若谷』。” “而庶子,”他声音微冷,“则在相同位置,刺一片竹叶,寓意『辅佐嫡枝,叶落宗族』。” 所有庶子,生来便註定为嫡长子所用。 裴寂披回外袍,衣襟松垮,牵著崔小七的手重新坐下,目光沉凝:“我裴云珩的身份……是真的。” 暖阁內,炭火噼啪作响。 崔小七垂下眸子,盯著两人交握的手,眉头渐渐蹙紧。 他是裴云珩。 婚书虽已毁,可他与沈晚棠的婚约还在。 这是不爭的事实。 崔小七的手从裴寂的手中抽离,他承诺心中唯有她一人,可古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一己之力能推翻的。 裴寂望著空落的掌心,心中害怕起来。 第87章 我们分房睡 崔小七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时失手打翻。 茶水顺著桌沿流淌,她指腹沾著茶水在桌面上涂涂写写。 “是这个『珩』字吗?”她轻声问。 裴寂頷首。 “原来……是这样写的。”她喃喃低语。 崔小七没有怀疑裴寂对他的心意,只是突然冒出来个未婚妻,心里不得劲儿,不舒服。 一想到沈晚棠可能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晃悠、甚至故作姿態的“泡茶”,就挺膈应人。 裴寂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牴触和不悦。 他握住她沾著水渍的手,“七七,看著我。” 崔小七抿唇,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裴云珩的牌位,早已立在裴氏祠堂之中。”裴寂眸光幽邃,“活下来的,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裴寂。” “我不需要宗族认可,更不屑借他们半分余荫!我便是自己最大的依仗!” “七七,你若在意那份强加给『裴云珩』的婚约,”他语气森寒,杀意隱现, “人死如灯灭,婚约自然作废。如今活著的裴寂,他的婚书上的娘子是你——崔小七!” 崔小七心头猛地一跳——他要杀了沈晚棠! 慌忙摇头:“阿寂,那份婚约是裴氏与沈氏宗族定下的,並非沈晚棠能选择的,哪个女子甘愿配给一个『死人』守活寡?现在的她,虽是可憎,但……罪不至死。” 她顿了顿,眼睛闪过冷硬,“当然,若她日后不知死活,胆敢伤及你我分毫……那便由你处置。” 在古代想在权势下活下去,心慈手软便是自掘坟墓。 她对沈晚棠的这份“心软”,仅此一次。 她可不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圣母。 裴寂凝视她片刻,终究应下:“好,依你。” 若有下次,他有的是法子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 崔小七眼珠一转,趁机提出:“那……阿寂,我们……先分房睡吧?”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不带醋味。 “为何?”裴寂握著她的手紧了紧。 她……还是介意? “不、你別想岔了,我就是……人家还小嘛……” 裴寂挑眉,目光在她身上意味深长地扫过:“你不小。” “我小!哪都小!”崔小七梗著脖子强调。 裴寂无奈低笑,视线掠过她起伏的曲线——分明是恰到好处,哪里小了? 这丫头分明是逮著机会就想逃! 以崔小七的现代观念,她才十六,还未成年呢。 对“同房”这件事带著抗拒。 同房早就意味著生孩子早。 她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哪肯干这“早生贵子”的活儿! 不干!不干!干不了一点! “那……何时可以?”裴寂追问,期待她的回答,握著她的手放在唇前落下一吻。 崔小七像是被火星烫到,眼神躲闪,脸颊緋红,结结巴巴道:“十、十八岁!” 嗯!成年是底线! 裴寂眉头蹙紧:“太久了。” “眨眼就过了!再说了,好饭不怕晚嘛!”崔小七笑得一脸心虚。 裴寂:“……”这般形容?倒也有趣。 罢了!体內那该死的蛊虫一日不除,他確实也无法真正与她圆房。 夜夜温香软玉在怀,却只能看不能碰…… 对他而言,是比凌迟更甚的酷刑,足以將他灼烧煎熬,夜不成寐。 “好,依夫人所言。” 他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腕,声音低沉含著一丝喑哑,“只望到那时……夫人莫要再推拒……” 崔小七立刻比了个“ok”的手势晃了晃,信誓旦旦:“我崔小七言出必行!” 裴寂点头,分房……也好。 这个“也好”,包含了多少无奈和克制,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算是变相的为他爭取找到解蛊的时间。 一过几日,到了小年。 醉仙楼內张灯结彩,处处可见窗,年味十足,比往日更加热闹喧囂。 “火锅”的名头彻底打响! 那麻辣鲜香、蔬菜肉类皆可汤锅里滚一滚,味蕾像是开了,吸引了比之前吃鱼时更多的客人。 大堂內座无虚席,雅间更是早早订满,伙计们端著滚烫的铜锅穿梭其中。 吆喝声、碰杯声、食客满足的喟嘆声交织成一片,生意红火得让铜叔笑得合不拢嘴。 苟家村更是全村动员! 冬日里其他活计少,钓鱼捞鱼成了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的生计。 他们每隔一两日就能送来十几条甚至二十几条鲜鱼。 虽然数量供不应求,但好在也算稳定,加上限量策略,牢牢勾住食客,几日不吃就馋得慌。 如意居那些擦边的“特色菜”在年关时节也吸引了一些寻求刺激的客人。 但比起醉仙楼这红红火火、老少咸宜的热闹景象,终究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京城颳起一股“火锅风潮”。 啥?你没尝过醉仙楼的火锅? 那你这算是白活嘍! 让如意居大厨恼火的是,无论如何研究,那火锅的底料秘方,始终仿不出其神韵,只能望“锅”兴嘆。 铜叔看著帐本上节节攀升的数字,心里乐开了。 他特意去了崔小七的房间,郑重地將一只木匣子推到她面前。 “七丫头,收著!这是你应得的份子!”铜叔红光满面。 “还有这个,”他又取出一份墨跡犹新的契约,“旧契作废!往后,这醉仙楼,你占四成,我占六成!咱们爷俩联手,把这生意做大!” 崔小七微惊,她正琢磨著如何开口爭取个三成,没成想竟是四成! 她看了一眼契约,心中瞭然。 铜叔这是下了血本,用更大的利益来“套”住她,生怕她翅膀硬了带著秘方另起炉灶。 她並未推辞,爽快地签了字,摁下指印。 “铜叔有魄力,有远见,咱们一起把这生意做大做强!” 这份信任和看重,她领情。 她突然明白过来,人啊不管什么时候,单凭一己之力,是做不出什么的。 如果没有认识裴寂,那就不会认识鲁有尺。 若无鲁有尺,纵有千般奇思妙想,这“火锅”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天时、地利、人和、乃至不可或缺的“权势”,缺一不可。 崔小七突然认为“狼子野心”这个成语也不算是贬义词。 那么她也想有一点野心。 若想立於裴寂身侧,纵不能比肩,也需有自保之力,有令人不敢小覷的资本! 醉仙楼外排起了长队,铜叔可有的忙了,匆匆叮嘱崔小七收好银钱,便赶去雅间应酬贵客。 雅间的客人非富即贵,都是京城內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时,大厨叩响了房门:“小掌……啊不,崔掌柜!” 铜叔今一早就交代下去,掌柜无分大小,日后一律唤她为“崔掌柜”。 崔小七很喜欢“崔掌柜”这个新称呼。 “什么事?”她打开房门,瞧见大厨身后站著许巧巧、小八和小九。 顿时眉眼飞溅起喜悦,“娘,小八小九快进来。” 三人穿著崔小七刚为他们新做的袄,脸冻得通红,手里还拎著大包小包的东西。 显然是进城採买年货。 “娘,我不是说了吗?年货我来置办,您在家歇著就成。”崔小七接过许巧巧手中的东西,拿进房间放下。 小八小九跟著进来放下东西。 崔小七的这间屋子是铜叔特意腾出来作为她来酒楼临时歇脚的地方,在二楼。 房间不大,只有雅间的一半。 小九最是活泼,放下东西就扑了过去,抱著她的胳膊撒娇,“七姐,小九想死你了呢~” 崔小七笑著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是想姐姐了?还是馋嘴想吃火锅了?” “哎呀!人家真是想你了,顺便想来吃火锅嘛!”小九舔舔嘴唇,闻著空气里的火锅香气,忍不住直咽口水。 “大厨,鸳鸯锅底来一份,配菜按我平日那份例上齐。”崔小七对大厨说。 大厨一听是掌柜的家人,笑得那叫殷勤,“好嘞,崔掌柜的!” 许巧巧惊住了,这么气派的酒楼女儿竟是掌柜的? 她一直没有细问过,以为是在酒楼做工的。 一时间完全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小七……你……你是这家酒楼的……掌柜?” 崔小七点头,转身从铜叔给的木匣中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不由分说塞进许巧巧手中:“娘,拿著。这是置办年货的银子,喜欢什么儘管买,千万別捨不得。” 许巧巧这辈子都没摸过百两银票,最多也就拿过十两抚恤银。她嚇得直往回推:“娘不要!娘有钱买……” “拿著!”崔小七故意板起脸,“不然我真生气了!” 果然,许巧巧一见女儿不悦,立刻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对摺再对摺,妥帖地塞进袄最里层贴身的暗袋里。 “小八小九,这是给你们的零。”崔小七又从袖中摸出两锭五两的小元宝。 小九眼睛瞪得溜圆,伸手就要去抓,被小八“啪”地一下拍开:“小九!” “咋啦八姐?七姐给的为啥不能拿嘛!”小九揉著手背,一脸委屈。 崔小七忍俊不禁,將银子分別塞进两人手里。 “女孩子都爱美,小八带著妹妹去胭脂铺逛逛,买些胭脂、口脂、润肤的芙蓉膏……” 小九立刻一脸期待地看向小八,把自己那锭银子塞进他手里:“八姐!我想要!” 小八看著手中的银子,心中有些意动。 这一年半,她许久没用过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了,肌肤都粗糙了不少。 “好啦,吃完饭你们就去吧。”崔小七扶著许巧巧在桌边坐下,倒了三盏热茶,分別递给三人,“我能赚钱了,你们都不用省著。” “小七呀,”许巧巧捧著热茶,忧心忡忡,“这酒楼里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姑娘家拋头露面做掌柜……这、这怕是不太妥当,哪有女子……” 第88章 说服 “……哪有女子……做掌柜的……”许巧巧捧著热茶,只觉得烫手。 她侧头透过半开的门缝瞧见对面房间外站著的铜叔,对著穿著不一般的客人满脸堆笑,就差点头哈腰了。 若是小七这样——传回村里怕是会损了名声。 这样一想,坐立难安。 “娘!”崔小七喊了一声,许巧巧回头,放下烫手的茶水,愁眉不展。 得好好劝劝她,一家人够吃够穿就好了,不用她討好別人,做那八面玲瓏的生意人。 然而,话未出口,手便被崔小七握住。 “娘,我知道你的担心,可女子为何不能如男子一般行商?” “古有木兰代父从军,顾桂英掛帅,皆是巾幗不让鬚眉!女子一样有头脑,有胆识,能经营,可赚钱养家,甚至……可以比许多男子更优秀!” 崔小七目光灼灼,带著一种许巧巧从未见过的光亮, “我凭本事,靠这火锅秘方,与铜叔合伙,將这醉仙楼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每日进帐可观。这难道不是本事?” “娘,您看我,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地赚钱,让咱家日子好过起来,让妹妹们能买胭脂水粉,让您不必再为柴米油盐发愁,这有什么不好?这有什么不妥?” 许巧巧被女儿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震住了。 崔小七瞟了一眼外面空著的走廊,压低声音说,“金夏国乃女子为皇、女子为官、女子娶夫、女子也可以顶天立地。” 小八闻言,面纱下的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弧度。 “小七!住口!不可乱说。”许巧巧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紧张地看了一眼外,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崔小七抿著唇,是她没有思虑周全,毕竟娘的那些陈旧想法,是这个时代灌输的,一时半会没法说通。 许巧巧轻抚崔小七发红的手背,心中满是歉意和心疼。 那金夏国可是敌国,这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听去,可免不了牢狱之灾。 再说了她爹、自己的相公可就是死在交战中,她恨! 恨金夏国。 两国若不交战,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关於敌国一个字也不要再提起。”许巧巧吐出一口气,她看著自己的女儿,好似有些陌生。 这样光彩照人的女儿还是那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吗? 她的手放在装著百两银票的心口处,——这银票是她实实在在挣来的。 那些“女子不该拋头露面”的陈规旧念,慢慢在动摇、在土崩瓦解。 女儿眼中的光,是她在村里任何一个小媳妇脸上都未曾见过的。 只要女儿开心,没有做伤害別人的事情、作为娘就不该阻拦的。 可她这个当娘的就算同意,那她的夫婿呢? 许巧巧说出她的顾虑,“那小裴呢?你总得为你的相公考虑……” 她担心的是裴寂的看法,怕女儿行事太过“出格”,惹得夫君不喜。 女子以夫为天,不能太过自我行事。 “七七开心就好。”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裴寂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门被秋风推开。 裴寂身披玄色大氅,肩头落著细碎的雪沫,带著一身清洌的寒气走了进来,脚步在崔小七身边停下。 极其自然的抬手,指尖挑起她鬢角的掉落的一缕髮丝,撩到她的耳后。 这才目光落在许巧巧的身上,“娘~” 这是他一地次唤她娘。 “哎~”许巧巧应了一声,她慌忙站起身,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女婿,心中竟涌起一阵莫名的紧张。 自他与小七成亲,接触的时间实在太少,对他的了解更是少之又少。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家中还有无亲人。 全然不知。 裴寂目光再次胶著在崔小七脸上,宠溺道,“七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她是醉仙楼的掌柜也好,是別的什么也罢。只要是她想做的,纵是捅破了天,也有我替她担著。” “七七无需在意世俗眼光,更不必因他人言语缚住手脚,做自己想做的……” 他这番话,既是说给许巧巧听,让她安心,更是对崔小七最有力的支持与承诺。 他裴寂的夫人,不需要遵循那些刻板的规矩。 她的天地,由她自己开拓,而他,就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崔小七心头驀地发酸,这傢伙今日说的话太煽情了吧。 且他的见识、想法竟比现世的男子还要通透。 她好像捡到宝了。 许巧巧彻底愣住了。 她看著眼前的小婿,再看看站在他身边、眉眼都是幸福的小七,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和担忧,如同被投入烈阳下的薄雪,瞬间消融殆尽。 许巧巧对裴寂的表態很满意,女儿的眼光还真是是独到。 她笑著连连点头:“好,那就好!” “娘~”崔小七心里暖暖的,知道许巧巧这是想通了。 裴寂眼底笑意更深,旁若无人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咕嚕嚕……”就在这时,小九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小脸更红了。 太丟人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崔小七强忍著笑意,“哦,原来是咱家小九饿了呢,火锅马上就来!咱们开饭!”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大厨洪亮的声音:“崔掌柜,鸳鸯锅来嘍——小心烫!” 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铜锅被端了进来,红油翻滚,菌汤淳厚,各色新鲜的涮菜摆满了桌面。 裴寂也自然地坐下,褪去了大氅。 “来,娘,尝尝这个嫩羊羔肉,好吃呢!”崔小七笑著给许巧巧夹菜。 “好,好!”许巧巧笑著应道,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小九早已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 裴寂则慢条斯理地替崔小七烫了一片嫩滑的鱼片,放入她碗中。 窗外雪纷飞,屋內铜锅沸腾。 小九吃得小嘴油亮,太好吃耶! 一顿火锅过后,她打著饱嗝,嘴里满是羊肉的香味。 实在是吃得太撑,她站起身,胃这才感觉好了点。 她趴在窗边,兴奋地看著楼下熙熙攘攘办年货的人群和排队要吃火锅的长队。 窗户下正是醉仙楼的门口。 就在这时,几个衣著华贵的公子哥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江鱼儿。 他们显然是来吃饭的。 其中一个面容俊朗、气质温润的年轻公子,指著醉仙楼排长队的人群说,“江兄,这顿饭要不改日吃?这排队得排到什么时候?” “萧清河瞧你这话说的,这不是小看小爷我了,我是那排队的人吗?这家掌柜可是老熟人,雅间订好了,今日就带你们几个土包子来开开荤、大饱口福,可別说爷有好事儿没想著你们……” 江鱼儿拍著胸脯,一副財大气粗的模样。 公子哥们面面相覷,这还是那个一说请客吃饭就抠抠搜搜的江鱼儿吗? 今日这么大方,可別饭吃一半,找藉口溜了不结帐。 “你们又在心里嘀咕小爷什么?这顿饭我请、你们就敞开了吃!” 江小鱼底气十足的摸了摸掛著腰间的钱袋子,应该是够了。 萧清河双眉一挑,江兄这是还在做梦?那就梦久点。 学院,坊间人人都在討论这个“火锅”,他倒是挺好奇,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好吃! 萧清河目光落在“醉仙楼”的门匾上,抬脚往酒楼里走去,无意扫过窗边。 就这一眼,脚步猛地顿住! 窗户上趴著一位小姑娘,目光灼灼地盯著对面街道摊位上的人摊看。 他脸上的閒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著小九的脸,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像……太像了……”他喃喃自语。 隨之向前退了几步,目光一瞬不瞬地胶著在小九身上。 江鱼儿正吃著从街边小摊买的一包裹生,发现身后少了一个人。 回头看去,瞧见萧清河在发愣,手一弹,生米“啪”地弹在那他的左肩上! “萧清河走啊,愣著干嘛?”江鱼儿没好气地嚷嚷。 小爷好不容易请一次客,这是不赏脸? 他退出门外,走到萧清河身边,顺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窗边的小九。 顿时一脸嫌弃加鄙夷,“喂喂喂!过分了啊!那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你堂堂国公府世子,盯著人家小姑娘看什么看?猥琐了啊!” 萧清河猛地回过神,被江鱼儿的话气得脸色涨红,急声反驳:“胡说什么!江鱼儿!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齷齪东西!我是看她……看她像极了我那故去多年的亲姐姐!” 他的声音带著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哦?”江鱼儿闻言,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打量起小九。 第89章 追问小九身世 雅间內。 落叶走到裴寂身侧,附耳低语了几句,他面色沉肃,隨即起身, 崔小七见状,便知他有公事要忙,隨之起身相送。 打开屋门,却见门口站著神色略显訕訕的江鱼儿。 他身后还跟著几位锦衣华服的陌生公子哥。 崔小七微微一怔,这几位怎么直愣愣地杵在她房间的门口? 裴寂握住她的手,侧身贴近她耳畔,声音低沉带著不容置喙的占有欲:“离那傢伙远点——嗯?” 崔小七耳尖泛红,脸粉嫩嫩的比涂了胭脂还好看。 听过防火防盗防闺蜜,可没听过防哥们的。 她又不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真是太高看她了。 在旁人眼中,两人姿態亲密,耳鬢廝磨曖昧得紧。 崔小七点头,推了推他,“好啦、我知道,你公事要紧,去吧……” 裴寂这才鬆开手,目光掠过江鱼儿时,带著警告意味,大步流星地离去。 江鱼儿:…… 小爷我这是招他惹他了,最近怎么总看自己不顺眼。 江鱼儿身后的几个公子哥自裴寂走后,这才敢大口喘气儿。 很是疑惑地盯著崔小七看。 这姑娘容貌算得上清丽可人,但若论起京城里排得上號的美人,怕只能勉强吊个车尾。 裴大人那般位高权重、眼高於顶的人物,怎么就…… 再看这姑娘,真是不开眼,怎么就甘心跟著一个…… 眾人心中念头纷杂,眼神复杂。 萧清河眉头轻皱,眉头轻蹙。他倒与旁人的想法不同,只觉得眼前这姑娘眼神清亮坦荡,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委身於裴督主。 “嫂……小七,”江鱼儿连忙上前,指著萧清河。 “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萧清河。” “萧兄,这位便是醉仙楼的另一个掌柜,崔小七。” 江鱼儿简单介绍了一下,后面几位身份稍逊,便略过不提。 “铜掌柜的,”江鱼儿转头对候在一旁的铜叔招呼道,“先带我这几位兄弟去雅间上菜。” 接下来的事儿,他们没必要在。 “好嘞!江大人,各位爷,请隨小的移步雅间。”铜叔立刻躬身引路。 “八姐,去胭脂铺之前,能不能先带我去买个人呀?我想要那个小兔子的!” 小九拉著小八的胳膊,兴冲冲地拽到门口,一眼瞧见外面站著的人,立马噤声,怯生生地躲在小八身后。 看见萧清河手中握著的兔子人,两眼放光。 “小妹妹你喜欢,送给你~”萧清河將手中的人朝著小九的方向递过去。 这人本来就是买来送给她的。 方才在楼下,他一眼便瞧见这小姑娘对著人摊子眼巴巴的模样。 想来是喜欢的。 依著记忆中姐姐的喜好,选了只兔子。 未曾想,竟如此巧合。 小九却警惕地摇了摇头,小身子又往小八身后缩了缩。 七姐教导过,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尤其是吃的! 万一碰见人牙子……就会被卖给別人做娘子。 村里的阿梅就是吃了陌生人的东西,后来再也没回来…… 哪有素不相识的人见面就送东西,还是让人无法抵抗的人。 小九向小八身后害怕地缩了缩。 萧清河收回手,自觉是有些唐突。 崔小七看见萧清河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小九的身上,过於的……热切。 那目光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她心中警铃微作,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將他的视线挡住。 这世子爷……莫不是有什么怪癖? 这样一想,她立刻对候在一旁的大力道:“大力,你带小八小九先去胭脂铺。” 必须让小九离开这人的视线。 “且慢,崔姑娘!”萧清河出声阻止。 这一声,崔小七眉头拧紧,脸上掛著不高兴。 这人难道看不出她的防备与疏离之意?竟还这么没眼色! 崔小七斜眼瞟向江小鱼,眼神带著质问。 江小鱼接受到视线,感受到气氛骤然紧绷,赶紧挺身插到两人中间“小七,你別多想,萧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急得晃动手中的扇子著急解释道。 崔小七挑眉:我想的是哪样? 萧清河也意识到自己过於失礼,压下翻涌的心绪。 目光越过崔小七的肩头,望著那个小小的身影,声音颤抖: “崔姑娘我没有恶意,实不相瞒,方才在楼下,乍见这位小妹妹……与我一位至亲,生的……极为相像。” 萧清河越说越激动,不顾礼节,“敢问崔姑娘……她是何身世?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崔小七发愣,这国公府的世子当真无礼。 一见面就直问小九身世,眼神又如此灼热,实在可疑。 她默了默,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打量著对方。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江鱼儿急了,连忙拍著胸脯保证:“哎哟,別紧张別紧张!我用我的人品担保,萧兄真的绝无恶意!真是像他的亲人。” 崔小七瞥了他一眼,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鬆了一些。 江鱼儿这人看著吊儿郎当,但他的话,可信度还是有的。 只是……长得像他姐姐,就值得这般激动追问家世?这逻辑还是透著古怪。 “崔姑娘,”萧清河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我姐姐十年前已逝去……” 崔小七回头看了一眼茫然的小九,原来是这样,那倒是她想多了。 “小九是我一年半前在河边带回来的,亲人都没了……” 话音未落,她的胳膊就被一只小手紧紧抱住。 崔小七侧头,看到小九仰著小脸,一双眼红红的。 她心疼地揉了揉小九的脑袋,手撑在膝盖上,弯腰与她平视, “小九,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別怕,姐姐和娘都在呢。” 小九眼眶发涩,揉揉了眼睛,看看崔小七,又看看神情紧张又带著无限期盼的萧河清。 她歪著小脑袋,眉头皱成一团,努力回想。 “我……有婶婶,还有奶奶。”她的小手无意识地绞著衣角,声音带著不確定的飘忽,“住在……南川镇……” 萧清河一听,人晃了一下! 眼神涣散喃喃道,“南川镇,南川镇!” 突然,眸子一睁,声音发紧,“南川镇什么村?” 神色可见的激动,恨不得上前。 “大凹村!”小九吐出记忆中的三个字,从记事儿起她就没出过那个村子。 直到饥荒年,村子里实在是没什么吃了,树皮都被剥光了。 只能逃荒,可在逃荒的途中,婶子和奶奶睡著后,再也没醒来。 萧清河脸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希冀,在听到“大凹村”三个字的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骤然熄灭! 脚步虚浮后退几步,原来……不是那个村子……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十年前,萧国公府门庭若市,多少寒门学子削尖了脑袋也想挤进这煊赫门庭。 正是在那时,国公府的嫡女——萧瀟,结识了彼时还只是个寒门书生的苏慕之。 一个是金枝玉叶,一个是寒门书生,两人竟暗生了情愫。 可那时的苏慕之,除了一副堪比潘安的俊朗皮囊和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不过是个连殿试门槛都够不著的普通进士。 他心底盘算得清楚:若能哄得国公府的嫡女下嫁,日后便可借著国公府的势力,一步步攀上青云。 萧国公何等人物?一眼便看穿了苏慕之的虚偽与算计,断然棒打鸳鸯。 然而情根深种的萧瀟,竟已珠胎暗结。为了嫁给苏慕之,她不惜自请出府,断绝关係,隨他回到了南川镇的北乡村。 妥妥的恋爱脑~ 萧国公在京城苦等,只盼著娇生惯养的女儿受不了那清贫之苦,终会低头归家。 可等来的,却是女儿难產身亡的噩耗。苏家人声称,那孩子也一併夭折了。 萧国公强忍剜心之痛,接回女儿的尸身厚葬。 至於那孩子的尸骨,苏家人只道早已入土为安。 孰料殿试放榜之日,“苏慕之”三字赫然在列,他竟高中探,更在当日被钦点为駙马! “小妹妹,你娘呢?”萧清河还是不死心…… “我娘?”小九困惑地眨眨眼,小手指向一直站在崔小七身后的许巧巧,“在这站著啊。” “萧公子问的,是你的生身母亲。”崔小七轻声补充。 她明白了,萧清河是怀疑小九与他亡姐有血缘关係。 可国公府的千金,即便下嫁,生下的孩子,怎会沦落到小九这般令人心酸的境地? 小九摇了摇头,眼眶泛起泪:“小九不知道……小九没见过生母……小九是没有娘的孩子……” 雅间內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呼啸著重重拍打著窗欞。 萧清河心生惻隱,一步一步走到小九身前,蹲下身子,將人递给小九,“小妹妹,送你。” 小九看了一眼崔小七,得到应允,接过人,不舍地送入口中,只是似哭似笑地看著,“谢谢大哥哥……” 一对梨涡浅浅。 萧清河看著她,唇角牵起温柔的笑意。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这一世,换我来护著你,可好? 孩子的情绪像六月的天。 小九忽然记起要去胭脂铺,小手拽了拽小八的衣袖,带著鼻音催促:“八姐,我们快走吧……” 萧清河起身看著崔小七,神色郑重,“崔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第90章 认女 崔小七眼皮一跳,国公府世子,这般身份的人物,竟会有求於她? 既明知是『不情之请』,那就理应免开尊口。 然而,不等她出声婉拒,萧清河已经抢先开口,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在下想收令妹为义妹,往后,她便是我们国公府的小姐!”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小九更是茫然地眨巴著大眼睛,手里紧紧攥著那只兔子人,似懂非懂地看著眼前这位突然要当她哥哥的贵公子。 她有哥哥了? 就连素来玩世不恭的江鱼儿,此刻嘴巴也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手中的摺扇都忘了摇,显然被萧清河这石破天惊的决定震得外焦里嫩。 这就……认义妹了? 他难道忘了?自打他姐姐出事之后,国公府这十年来一直闭门谢客,几乎断绝了与所有世交门客的往来! 如今突然要带回去一个身份低微、没有户籍证明的农家女做义女…… 这萧兄怕是会被暴打出门,那萧国公近几年的脾气是越发暴躁了,他若是要找萧清河也就只敢站在国公府老远的地方,等下人通传。 崔小七的目光投向小九,心思微动。 有江鱼儿之前的保证,这位萧世子的人品应是无虞,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决定,关乎小九的一生。 国公府义妹的身份……这简直是给小九铺就是扶云直上,她未来选择也会更多。 这诱惑……太大了 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平视著小九湿漉漉的眼睛,“小九,这位萧世子想认你做妹妹,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你……愿意吗?” 小九抿著小嘴,目光先是落在手中漂亮的兔子人上,又移到萧清河那张温和期待的脸上。 “哥、哥哥……小声嘀咕著。 最终,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嗯!小九愿意!” 在她单纯的小脑袋瓜里,认了这个大哥哥,以后大概就会有吃不完的人了。 萧清河眼底浮起喜悦和激动,他有妹妹了!跟姐姐长得很像的妹妹! 可江鱼儿不合时宜地给他泼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他同情地看著萧清河的腿: “萧兄……你,可想好回去怎么跟你家老爷子交代了吗?兄弟我……赌十两银子,他可能会打断你的腿。”语气篤定。 兄弟你保重啊—— 萧清河看著小九,笑得如同沐浴在春风中,“我爹看到小九,会明白的。” “崔姑娘,”他起身转向崔小七,恳求道,“能否请姑娘带著小九,隨在下去一趟国公府?此事,需得家父首肯。” 崔小七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国公府,这是何等粗壮的一棵参天大树!既然有机会让小九攀附上去,为何不去?这泼天的富贵和庇护,对小九百利而无一害。 小九却有些不安,小手悄悄扯了扯身边小八的袖子,仰著小脸,带著期待和依赖小声问:“八姐……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小八看著妹妹祈求的眼神,握紧了她的手,“好,八姐陪你一起去。” 萧清河这才注意到,戴著面纱的小八,露在面纱外的双眼恬静,自始至终都淡淡的。 他心神微动,但此刻心思全在小九身上,没再多想。 许巧巧则留在了醉仙楼,她实在没勇气踏足那权势滔天的国公府,那不是她一个农妇能去的地方。 国公府。 萧清河將崔小七、小九、小八和江鱼儿带到前院专门会客的议事厅,安置好后,独自一人,去了隔壁父亲的书房。 “混帐小子!你皮痒痒了是不是?主意都打到你爹身上了?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你可是忘了你姐姐……” 隔壁书房猛地传来一声暴喝!紧接著,便是“哐当”一声脆响,显然是茶盏被狠狠摔碎在地! 江鱼儿大咧咧地窝在太师椅里,闻言无奈地“嘖”了一声,朝崔小七递了个“你看吧”的眼神,手中摺扇轻摇,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他就说嘛,打断腿警告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雷霆般的怒喝和碎裂声,嚇得小九浑身一哆嗦! 她下意识的一只手紧紧攥住崔小七的衣角,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小八的手,小脸煞白。 议事厅沉重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寒风趁机捲入暖意融融的室內。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气势迫人的彪形大汉,虎虎生风地大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扫向桌边坐著的几人,面色沉得像是暴雨来临前的乌云,浑身散发著浓浓的暴躁气息 萧清河像个犯了错的鵪鶉,跟在他爹那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后面。 “爹,她……她就是小九……”萧清河眼神示意坐著的最小的那个女孩子就是。 听到萧哥哥叫自己的名字,小九几乎是贴著崔小七的身体,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灵动又带著惊惧的大眼睛,怯怯地对上了萧国公那张不怒自威、甚至可以说是凶神恶煞的脸! 萧国公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小九脸上,那酷似亡女的眉眼轮廓,瞬间撞入他的眼帘! 这……真像…… 江鱼儿预想中“雷公”的雷霆之怒並未降临。 只见萧国公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著,怒气瞬间散得了无踪影。 慢慢爬上难以置信的震惊、痛楚,以及……小心翼翼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他眼眶泛红,嘴唇轻扯几下,才用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符的、努力放轻却依旧显得有些粗嘎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开口: “你……你就是小九啊……长、长的……”他似乎想找个合適的词,最终憋出一句,“……很可爱……” “噗通!” 前方桌子传来一声闷响! 是江鱼儿惊得背仰了过去,连人带椅砸在地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这、这还是那个传闻中脾气暴躁如雷的“雷公”萧国公吗? 崔小七也愣住了,目光在萧国公那张极具衝击力的粗汉脸盘子,和旁边清雅温润的萧清河之间来回扫视。 这就是萧国公? 跟她想像中儒雅的公侯形象……简直是毫不相干! 这父子俩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父子……嗯,可能他娘亲的基因特別强大吧。 萧国公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失態有些丟脸。 他背过身去,宽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大手在脸上抹了把眼角。 接著,狠狠一拳搡在还处在呆滯状態的萧清河肩膀上,力道之大让萧清河一个趔趄:“臭小子!怎么不早说!” 那语气里,哪还有半分怒气?分明是懊恼和一种失而復得的狂喜! 接著,他再次看向小九,粗獷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 可真的一点都不亲和,甚至更骇人。 他有意压著粗嗓子,“小九乖,別怕……以后,我就是你爹了……” 柔儿啊,我们的萧瀟回来了。 小九害怕地抱住崔小七,脑袋埋进她的怀里,“七姐、小九害怕。” 刚扶桌爬起的江鱼儿,再一次胳膊一软,趴在了地上,见鬼了今日! 崔小七理解,別说小九害怕,她也有点头皮发麻。 要不是眼前之人是萧国公,她这会应该已经带著小九离开了。 “瀟……小九要是害怕,爹可以戴上面具,这样你就不怕了~” 萧国公看到小九惧怕她的眼神,联想到他的瀟瀟在血崩之际,会不会也是这种眼神。 他明知眼前的小女孩不是他的瀟瀟,也不会是瀟瀟的女儿,可哪怕这是別有用心之人的圈套,他也心甘情愿地被套住。 他愧疚! 若是当初同意女儿的婚事,哪怕那苏慕之是个小人,只要他这国公府不倒,他就不会苛责女儿。 现在后悔晚矣~ 江鱼儿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萧清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爹这……没问题吧……” 他指了指脑子。 萧清河唇微动,你脑子才有问题,话落摊开掌心,“十两银,拿来~” 江鱼儿摺扇拍在他的掌心上,“小爷我可没说过~” 萧清河看出他在装傻,拒不认帐,早知道他会这德行。 不搭理,將他晾在一边。 上前蹲在小九的凳子前,“小九不要怕,爹就是长的凶点,其实很好相处的~是吧、爹!” “对对对,你弟说得对!”萧国公说完,又自觉不对,立马改口,“你哥哥说得对。” 崔小七嘴角向下压去,生怕会笑出来。 这萧国公可真有意思。 她知道萧国公是把小九当作了他女儿了,想把对女儿的亏欠弥补在小九的身上。 只要他愿意弥补一辈子,那又何尝不可呢。 小九多了一个爹一个哥哥,还是有权有势有財的,真的是寻常人求不来的。 “小九,不要怕~”崔小七捏了小九的脸一下,忽闪几下眼睛,给足了安慰。 “爹、爹……”小九看向萧国公,这个词对她来说好陌生。 萧国公开怀大笑,心情甚好,以至於崔小七她们离开府邸时,身后跟著两辆马车,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礼物。 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有。 马车跟著来到醉仙楼,接到许巧巧后,赶在天黑前回清水村。 崔小七想,年货是不用置办了,可这新年的对联是必须要买的。 青禾、大力寸步不离地跟著她来到热闹喜庆的长街上。 三人挤在卖对联福字的摊位前,正仔细挑选著寓意吉祥的款式。 “夫人,您看这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堂』如何?字好,寓意也好。” 青禾指著一副红底金字的对联说。 崔小七刚想点头,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 月色锦袍,玉冠束髮,腰间的玉佩穗子,微微晃动——正是裴宴尘。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悲催,遇到不想遇见的人。 第91章 交锋 “崔姑娘~”裴宴尘负手而立,嘴角笑意淡然,不知何时已到身后。 崔小七心头微凛,装作没听见。 目光依旧落在对联上,手指点了点:“大力,就那个!再多挑几副,每个门上都给它贴上!” 围在摊子前的百姓闻言,目光齐刷刷投向崔小七,这姑娘可真豪气啊! 在这大禹国、能买上新春对联的人家算是家境殷实的富户。 只因纸张贵,染色的红纸更是贵。 像清水村往年也就里正王守根家院门外贴一副对联,还是那种纸张不完整的边角料写的。 以至於围观的人,看著崔小七都是一脸的艷羡。 纷纷猜测她是官家夫人,或者富商娘子。 裴宴尘今日只身一人,乘风並未跟隨。 他瞧著崔小七忙著挑选对联,打开钱袋子摸出一两碎银,递给摊主,“这位姑娘的帐我结了,不用找零。” 只要有人给银子,管他是谁,摊主乐呵呵地伸手去接银子,距离还有几拃距离时,银子呈拋物状,不偏不倚落在他的掌心。 摊主掂了掂银子,確认是真银,顿时心里偷著乐开了。 那姑娘挑选的对联顶多值五百文,剩下的可就是白给的~ 这对联崔小七已经不想要了,这“人情”她才不要,正准备走人,谁知摊主手脚那叫一个快! 选好的对联卷好递到身前,还满脸堆笑地奉承:“姑娘,公子大气啊,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得!摊主的马屁算是拍在马蹄上。 裴宴尘笑而不语,並未解释。 崔小七可不干了,瞪了一眼摊主,“眼神不好就少说话!” 大力也跟著白了一眼摊主,“夫人、我们去別家买~” “哎哟姑娘別啊!是我嘴臭!是我眼瞎!”摊主一听到手的银子要飞,慌了神,连忙自扇一下嘴巴,赔笑道, “这样,我送您几张裁好的小红纸,您拿回去剪窗,添添喜气!” 此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瘦弱的明显营养不良的小女孩抱著摊主的腿,声音细弱:“爹爹,儿饿……” 摊主心疼地抱起女儿,温声哄道:“乖,爹爹再多卖几副对联,有了银子就回家给你烙香喷喷的饼子吃,好不好?” 小女孩懂事地点点头:“去喝水……就不饿了……” 摊主一脸心疼地放下女儿。 崔小七將这一幕看在眼里,鼻头酸酸的。 让她原本因裴宴尘付帐而生出“不买了”的念头没了。 她又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摊主:“这银子,把你摊上所有的对联,都给我包起来!” “所……所有?”摊主惊得目瞪口呆。 “对,所有!”崔小七点头。 摊主激动得几乎落泪,一把抱起女儿:“!爹爹今天可以带你早点回家了!咱们烙烙饼吃……” 这一两银子,足够买下他摊位上所有的对联和红纸了!太幸运了~ “好耶~好耶~”小女孩拍手欢呼。 摊主激动之余,小心询问,“姑娘这么多对联,放得久了可是会变色,明年就……” 崔小七一笑,没想到这摊主还挺实在的,怕她的银子打水漂。 “这些对联都会贴到门上,物尽其用不会浪费。” 摊主一听,麻利地一边卷对联,一边对还在挑选的对联的主顾说,“对不住各位,这位姑娘全包了,大家去別家看看吧!” 围观的人没得挑了,只好散去另一家。 对联全部包好,大力和青禾四只手都提著一大捆的对联。 崔小七转身准备回府,发现裴宴尘还在。 年关琐事自有下人操持,用不著他亲自来这市井混杂之地置办对联?这分明是……专门来堵她的。 从有意搬来做邻居,到如意居恶意竞爭,再到以裴寂“弟弟”的身份出现……桩桩件件,都透著刻意。 而且……他是裴寂一母同胞的弟弟? 若是至亲手足,在裴寂身份確认,为何只让沈晚棠这个“未婚妻”上门试探?而他却没有露面。 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一个——他对兄长,非但毫无亲情,只怕还深藏著不喜甚至敌意。 更何况,他与沈晚棠之间关係不清不楚,早已让崔小七对其好感度跌至冰点。 崔小七本不欲给他好脸色,但见他面上掛著温润无害的笑意,喜欢装?那就陪你一起演演戏。 她倒要看看,这位裴二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脸上瞬间换上客套的假笑,提起一捆对联就往裴宴尘怀里塞: “呦!裴公子还在呢?多谢您慷慨解囊!来来来,这捆对联是您的,別客气!” 裴宴尘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市井气的举动,抱著那捆红纸,笑容难得地僵了一下:“……不必了。” 他恢復从容,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处人多眼杂,恐非谈话之地。崔姑娘,请移步一敘。” 话落目光深邃地看向她,“是我爷爷……他想见你。” 爷爷?裴家的族长? 崔小七眉头拧了又拧,警惕地盯著裴宴尘。 他究竟想做什么?那裴家老爷子既然千里迢迢赶到了京城,为何不去找裴寂这个正主,反而要迂迴地来见她这个“外人”? “夫人……”一旁的大力立刻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挡在崔小七侧前方,眼神锐利地瞟了裴宴尘一眼,隨即对崔小七微微摇头,不要去。 裴宴尘將大力的戒备看在眼里,面上笑容不变,语气愈发诚恳,甚至带上几分亲昵:“崔姑娘,按礼数,我本该唤你一声『嫂嫂』。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我裴宴尘在此保证,绝不会伤害你分毫。” 崔小七內心冷笑:可拉倒吧!你这“一家人”的保证,比纸还薄!信你个大头鬼! 她目光越过裴宴尘,落在他身后的方向。 那里停著一辆极其气派的马车,帘子用的是上好的云锦,上面还用金线绣著“裴氏”二字。 恰巧,那厚重的金线云锦帘子,掀开一道缝隙。 缝隙后,露出一张老脸,头髮灰白。 眼睛锐利如鹰隼,穿过人群,落在崔小七身上,那目光將她笼罩其中,似乎要將她里里外外、连同心肝脾肺都看个透彻! 崔小七的唇抿成一条缝,这是给她做x光线? 这眼神……漠然又居高临下透著威严。 看来今日,是避无可避了。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抱臂,確认毒药还在衣襟里,这才对著裴宴尘点头:“好~裴公子带路便是。” 就在她应声的瞬间,一直保持高度警觉的大力,借著侧身让路的动作,极其隱蔽又迅速地拽了一下青禾的袖子。 他眼神朝著府邸的方位瞥去。 青禾心领神会,身影向后一退,迅速没入了熙攘的人群之中,朝著裴府的方向疾步而去。 人群中,几道不易察觉的身影交换了眼神——是暗中保护崔小七的暗卫。 裴宴尘有所觉,並未在意,依旧笑容温雅。 裴宴尘引著她,並未走向马车,而是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如意居。 雅间內,暖炉薰香。 裴氏族长裴庆端坐於桌旁端坐於主位,他身形瘦削却很硬朗,转动著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许久。 崔小七坐下后,也不急。 自顾自地端起热茶,慢慢品著,甚至还拿起桌上精致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吃著,好像是来参加茶会的。 他不开口?正好,她吃饱喝足就走人。 反正是在如意居,对面就是自家的醉仙楼,她还真不怕什么。 终於,裴庆停下了转扳指的动作,幽幽地看向崔小七,沉缓道,“崔姑娘~” “嗯。”崔小七咽下口中糕点,毫无惧色。 “请你来,只为一件事~” “您请说。”崔小七放下茶水,语气不卑不亢 “离开云珩,条件任你开,我们裴氏未来的族长夫人,需出自名门之后,而你……” 裴庆神情轻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您是想说我不配?我的相公是裴寂,不是你说的什么裴云珩,您老今日只为说这个的话,我听见了,可以走了吧……” 崔小七一点也不恼。 刚才吃糕点噎著她了,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提醒道,“对了,年龄大不宜吃齁甜的糕点。” 说完摇头,是真难吃。 “你!”裴庆何曾受过如此轻慢的顶撞? 更別提还是一个他眼中的“低微”的猎户女! 一股怒气直衝头顶,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杯碟都跳了一下。 崔小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嚇了一跳,抚著心口,这就生气了?自己也没说啥啊。 本想著不管裴寂认不认裴氏,那这位老爷確实是他亲亲的爷爷,她作为晚辈理当谦卑有礼,可是呢?见面没有寒暄、直切主题,砸银子让她离开裴寂。 呵,有钱了不起啊? 不好意思,以前可能会吃这一套,现在的她不会! “无理小儿!”裴庆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气得胸口起伏。 这猎户女果然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这更坚定了他必须拆散这桩荒唐婚约的决心! 这场所谓的“见面”,註定不欢而散。 不,对崔小七来说,她其实挺欢乐的。 裴家族长如此不堪,她连“尊老”的心理负担都没有了。 裴宴尘一直静立在雅间门外,听到崔小七毫不客气的顶撞和祖父的暴怒,他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崔小七拉开门,扫了一眼裴宴尘,径直而过。 如意居门口车辙声戛然而止,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崔小七瞧见车夫位置上坐著的双喜,透过风带起的帘子,眼尖地瞥见里面端坐著一个熟悉的身影,眉眼弯弯上了马车。 如意居二楼雅间的窗口,裴庆阴沉著脸,死死盯著楼下那辆接走崔小七的马车,竟有些失神。 会是珩儿吗? 裴宴尘走进雅间,恭敬地垂首:“爷爷~” “为何不让我直接去见你大哥?”裴庆猛地转身,瞧著面前这个庶出的孙子,是半点瞧不上。 能力是不俗、可其母亲却是上不了台面的採茶女,母族无用! 而他註定不能成为族长。 他儿子的妾是农家女,已经是令家族蒙羞了,而他的嫡孙,未来的族长,更是不能娶一个猎户女。 第92章 狼袭之事,竟然是他! 裴宴尘面对裴庆的质问,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 他微躬身,姿態谦恭,“爷爷,並非孙儿有意阻拦您与大哥相见,只是……大哥如今身份特殊,在京城为官,事务繁忙,行踪……也多有不便之处,骤然得知身世,他需要时间接受。” 他刻意模糊了裴寂的身份,只点出“在京城为官”,却隱去了那最致命的关键——东厂督主,天子鹰犬,权倾朝野,却也……残缺之身。 他要的就是將裴庆的期待感拉到最高点。 当他为裴氏一族终於不再为挑选下一任族长煞费苦心时,为“死”而復生的嫡孙狂喜时,再將那他没法接受的真相砸在他面前! 那巨大的落差,才是真正的“当头一棒”!致命打击! 裴氏百年族规,“裴氏子弟,不入朝堂,不涉权斗。” 此乃立族之本,维繫著裴氏超然地位的根本。 而裴寂,不仅入了朝堂,还成了权斗漩涡中心、声名狼藉的东厂鹰爪!更遑论他那无法启齿的“身体残缺”! 足以將他之名剔除族谱。 认祖归宗?族长之位?想都不要肖想。 届时,根本无需他裴宴尘多费口舌,所有宗亲长老都会站出来合力阻止、反对他继承下一任族长! 他的爷爷裴氏族长只会后悔来到京城! 裴宴尘唇角勾起一抹冰冷,邪异的弧度。 裴庆鹰隼般的目光在裴宴尘低垂的脸上停留片刻,带著一丝审视。 这个庶孙的心思,他並非全然不察。 只是……裴宴尘自襁褓中便被接到他身边,由宗府精心挑选的乳母和宗妇教养长大,与生母一年仅能见一面,母子情淡如水。 可以说,裴宴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成的。 这点疑虑,在巨大的、对嫡长孙归来的期待面前,暂时被压了下去。 “哼,希望你的『稳妥』,不会让爷爷等太久。”裴庆不再追问,拂袖转身,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 马车內,暖流涌动。 小几上,一只白玉瓷瓶里斜插著一枝红梅,吸引了崔小七的目光。 她指腹轻轻摩挲著盛开的瓣,感受即將到来的春意。 车內瀰漫著淡淡的梅香,崔小七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让那清洌的梅香盈满鼻腔。 裴寂看著她专注赏梅,很是欢喜,心下微动。 闭口不提裴宴尘还有裴氏族长为何找她。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朝她勾了勾:“七七,过来。” 崔小七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往他身边挪了挪,眼睛还黏在梅上:“……这不挺近的嘛。” 裴寂眼底掠过一丝无奈,长臂一探,不容分说地將她整个人捞进怀中,紧紧箍住。 熟悉的温香软在怀,他一路紧绷的心弦终於鬆弛。 他將下頜轻轻抵在她发顶,“以后,不要跟任何裴氏族人走,不要这般为了我,將自己涉嫌危险之中。” 声音轻柔得不像话,隱含著未曾言明的担忧。 “好。”崔小七难得没有反驳,异常乖巧地应下。 至於为何为危险?不必问,她已然明了。 今日裴庆那充满蔑视的眼神和直白的拆散,已將她彻底推到了裴氏宗族的对立面,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裴寂感受到她的顺从,心中微暖,但隨即涌起怒火。 他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色,手背青筋凸起。 “清水村那夜……”他声音沉冷,“袭击你的狼,是他豢养的。” “他?”崔小七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你是说……裴宴尘?!” 裴寂下頜紧绷,目光幽冷,点了点头。 崔小七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天灵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裴宴尘!竟然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已经盯上了她,甚至不惜动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豢养凶狼,爪牙涂毒,这分明是存了让她非死即残的歹毒心思! 与狼搏斗时……裴寂还只是將她当作別人派来的眼线,最后才出手相帮。 若他早知有朝一日,会將她视若珍宝,疼入骨髓,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她分毫。 更不会眼睁睁看著她受伤中毒! 午时,落叶匆忙附耳稟报的,正是此事! 落叶同时稟报了另一件要事,那个掳走崔小七的黑衣人,丟去乱葬岗后,被义庄之人带回,续上一口气。 暗卫一直暗中监视,今日终於发现有人前去对接。 当他们收到消息,待赶到义庄时,黑衣人以及义庄的人都死了。 既然对方选择救人,又为何突然痛下杀手。 这件事透著蹊蹺,裴寂没有向崔小七提起,不愿徒增她的烦忧。 將狼袭之事告诉她,是要让她看清裴宴尘的真面目,心生警惕。 否则,以她这看似机灵实则有时大大咧咧的性子,未必会將他的警告真正放在心上。 崔小七垂下眼皮,望著桌上的红梅咬著嘴里的软肉,裴宴尘的心机之深,手段之狠,布局之早,远超她的想像! 下次见他,必须绕道走!不!非但不绕著走,还得让他感受一下,她崔小七可不是好惹的! 你用毒,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毒必须给他下回去! 回去就找师傅,研究一种专门对付他的毒药! 什么毒呢?崔小七眼珠滴溜溜地转,目光下意识地在裴寂挺拔的身形上扫了一圈。 小脸上闪过一丝小邪恶的坏笑…… 裴寂敏锐地捕捉到她打量的目光和那瞬间变换的小表情,眉尾微挑:“嗯?看什么?” “没啥没啥!”崔小七灿烂一笑,从他的怀中抽离,捧住他的脸,“就是觉得我家夫君今日格外帅气,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裴寂眼底掠过笑意,捏了捏她的鼻尖:“为夫只有今日好看?” 那语气多少有点危险。 崔小七:……得!又得哄了。 “当然不是!我家夫君日日都好看!天底下最好看!”她凑上去,吧唧一口,总算將某人那点微妙的不爽给亲没了。 嗯,偶尔主动给点甜头,他开心,自己开心,没毛病!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冬日的阳光难得穿透云层,在天边露出一抹澄澈的蓝色。 崔小七没忘今日规划好的行程,早早起身梳洗,用过早膳,她便吩咐大力备好马车,將昨日买下的一半对联拿著,直奔苟家村。 马车軲轆碾过积雪未化的村道,直接停在苟老爷子家的小院外。 崔小七下了马车,青禾和大力抱著对联,跟在她身后一起走进院落里。 苟老爷子正手持砍刀,“哐哐”劈木柴,脚边码著堆著整整齐齐,足够烧好几日的柴垛。 他未察觉有人到来。 “苟爷爷!”崔小七扬声喊道。 苟老爷子闻声抬头,脸上一喜:“哎呦!崔姑娘来了!快,快坐!老头我去给你搬凳子!” 崔小七连忙伸手拦住他,指著旁边一个光滑的半截树墩笑道:“您別忙活,我坐这个就挺好!快过年了,这些对联您分给苟富贵大哥他们。” 虽说这是买卖,各取所需,可有某人的从中作梗,苟老爷子他们能在这个时候,稳定供货,这份情谊就不一样了。 苟家村的村民们看著那鲜红的对联,还有红纸,只觉得那抹红真好看!真喜庆! 孩子们围著从未见过的稀罕物,眼睛瞪得溜圆,小手想摸又不敢摸。 这春联红纸,在村民眼中,比粮食还要稀罕珍贵! 村里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贴过几回像样的、红纸金字的对联。 即便家里有识字的童生秀才,也未必捨得买这金贵的红纸! 如今家家户户都能贴上崭新的春联,这走出去见了外村人,腰杆都能挺直三分,足够吹嘘上好一阵子了! 大姑娘小媳妇们抿著唇,看著分到手的红纸,已经迫不及待了——买不起口脂,用这红纸抿一抿,指不定多俏嘞! 崔小七没多停留,將心意送到,便赶回清水村。 待她走后,苟家村可是热闹了,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將红纸抿红唇,再剪了一个漂亮的窗贴在漏风的窗户上。 崔小七回到家,將红纸交给小八和小九。 剪窗的活儿自然落到她俩手上。 午后,双喜赶著马车又送来了一大车年货。 根本吃不完,用不完,穿不完! 醉仙楼的生意现在很稳定,铜叔完全的游刃有余,她在不在都无所谓。 崔小七想著在家就住下,好好过个年,等到腊月二十九去酒楼给大家散个新年红包,这一年就完美结束。 她准备让双喜带著青禾回去,这里留下大力一个人就行。 刚跨出屋子,就看见双喜正拉著大力在院子角落压低声音说话,两人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显然有事情! “嘀咕什么呢?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崔小七发问。 大力和双喜闻声猛地一僵,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敢立刻开口。 第93章 女子……不得入內? 面对崔小七的询问,双喜眼神闪躲,他瞄向院墙边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树,甚至冒出了爬树翻墙逃走的荒唐念头。 大力低著头,一动不动来减少她的存在感。 谁嘴大,谁挨罚。 崔小七目光落在双喜低垂的脑袋上,“双喜,你来说~” 双喜一听,使劲挠头想著怎么忽悠过去,挠得头髮炸毛。 大力顿时鬆了一口气,看向双喜有些同情。 双喜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藏不住事。 从听到那些腌臢话开始,心里就憋著一股火气。 实在没忍住,这才拉著大力在角落想一吐为快。 谁曾想竟被夫人撞了个正著! 双喜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张破嘴,真该缝起来! 可转念一想,夫人迟早要回城里,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她总会听到。 与其她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些添油加醋,歪曲的污言秽语,不如……由他来说! 双喜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夫人!就是……就是大人的身世,现在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大多都是些混帐话!” “他们说……裴氏一族有他这个嫡公子是耻辱,还说大人就应该改姓,別污了“裴”这个姓氏。” “取笑大人……是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废、废物……” “说大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是老天爷从娘胎里就给的报应,业障深重,连、连带著身边亲近的人都不得好死……” 还有一些子虚乌有污衊的话,他都说不出口。 崔小七听得眉头打结,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气得接连爆出粗口,“放他娘的狗臭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嘴喷大粪!” 嗯,不外乎跟嘴有关係!可骂完一点也不解恨。 “烂心烂肺的畜生!生孩子没屁眼!下辈子投胎做茅坑里的蛆!” 话落,崔小七猛吸几口寒风,寒意在五臟六腑窜动,这才勉强压下沸腾的怒火。 裴寂的身世,怎会在一夜之间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怕是有人背后煽动,故意散播!目的就是用最恶毒的语言撕碎他的尊严! 是裴宴尘?还是沈晚棠?或者……是他们联手? 又或者是黑衣人? 裴寂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听到这些诛心之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痛吧? 不可能无动於衷。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燎原,瞬间烧光了崔小七所有的理智和犹豫。 今日是不能住在清水村了,急促道,“大力!备车!我们立刻回府!” 话音未落,人已一阵风似地冲向院门,只来得及朝屋里方向喊了一嗓子:“娘!小八小九!我有急事回城!过两日就回!” 声音还在院中迴荡,人影已消失在门外。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和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声。 崔小七心急,不断催促著大力快些,再快些! 她只想立刻、马上见到裴寂,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 她想告诉他,那些屁话,一个字也不要听! 无名宅府门前,管家冬伯双手背后,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果然如他猜想,大人的身世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绝非福泽,而是滔天祸事的开端! 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魎,已经按捺不住跳出来了! 这……恐怕仅仅是个开始。 听见急促的车辙声由远及近,冬伯连忙迈下石阶。 待马车停稳,偏头朝著马车內瞧去,“臭小子!车里是夫人?” 马车帘被掀起的瞬间,崔小七已经落在了地上。 冬伯瞪了一眼双喜,这混小子! 离府前都千叮万嘱不要告诉夫人,到底还是说漏嘴,惹得夫人担心,看大人回来不抽你! “冬伯大人可有回府?”崔小七一边问,一边抬腿迈上台阶,三两步走到门前,眼看就要跨进门內,传来冬伯的声音,“夫人,大人不在府內。” 不在?崔小七心头一沉,这都下午了,竟没有回府,她立刻调转方向:“去裴府!” 裴府同样没人!连秋风和落叶也不在府內! 崔小七一把握住双喜的胳膊,“带我去东厂!现在!” “夫人,这……”双喜面露难色,“东厂重地,律令森严,女子……不得入內……” 想要进入,非得是女囚犯。 崔小七看他一脸为难,鬆了手。 是了,东厂那等地方…… 也许他真是被紧急公事缠身? 关心则乱!还是乖乖回府等他。 可万一……万一他並非公务,而是……她不敢深想。 “双喜兵分两路,我回府等,你去东厂打问一下。” 马车朝著无名宅驶去。 …… 崔小七枯坐在房中,目光死死盯著房门外漆黑的夜色中。 只盼著那个身影从中走出。 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屋內,捲走了三盆炭火积攒的暖意。 突然,夜色中传来匆匆脚步声,崔小七放下手中的手暖炉,猛地起身,盯著漆黑的夜。 待人影走近,期待变成失望。 “夫人不用担心,大人还在宫里~”双喜从府外一路狂跑进院子,大口喘著气儿,还没喝口水,一阵风似的人影从他面前掠过。 崔小七往府门外跑去,她要去门口等。 裴寂不睡觉,皇上身子金贵,得睡觉吧,估摸著他应该要回来了。 青禾怀里抱著大氅,一路小跑愣是追不上崔小七的脚步。 大力和双喜到底是习武之人,紧隨其后。 府门前悬掛的大红灯笼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昏红的光晕映照在门口那对狰狞石狮獠牙上,光影流转间,像是血盆大口。 崔小七站在石阶下,寒风卷著雪粒子像砂石一般拍在脸上,生疼。 只要她在府里,裴寂无论多忙,哪怕是在审讯重犯或与同僚议事,也定会在天黑前赶回,陪她吃晚饭。 而今夜却……迟迟不见归。 虽知是去了宫內,还是止不住的担忧。 …… 夜色深沉,宫墙巍峨,廊檐起起伏伏像蛰伏的巨兽。 重重殿宇,唯有檐角悬掛的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明明灭灭、鬼魅般的光影。 裴寂、秋风、落叶三人,在同武帝寢宫——乾坤宫外,在漫天飘落的雪粒子中,笔直肃立了整整三个时辰。 寒气穿透单薄的官靴,顺著脚踝向上蔓延,双腿早已失去知觉,麻木僵硬。 簌簌的落雪声,在这死寂的深宫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同武帝宣召,却避而不见。 这“罚站”,就是同武帝的態度,无声地敲打。 就在秋风感觉自己的脚趾头快要冻掉,忍不住想偷偷活动一下时,廊下幽暗处,一道步伐沉稳的身影,踏著宫灯昏黄摇曳的光晕,缓缓走近。 来人正是大內总管,裴寂的义父——裴威海。 裴威海的目光扫过裴寂三人,最终落在裴寂那张沉静无波的脸上。 眼前,倏地闪过二十三年前那个酷暑难当的午后。 大旱之年,赤地千里。 三岁的孩童被卖入敬事房,那时他还不是权倾內廷的大总管,只是敬事房一个不起眼的小管事。 他例行检查时,却发现他……竟“不成”。 那一瞬间,一个大胆念头闪现。 他这辈子註定断子绝孙,要在这吃人的深宫高墙里孤寂腐朽至死。 可眼前这个孩子,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惊恐哭嚎,他只是睁著一双过於沉静眼睛看著他。 他这一辈子身体没法完整,那么这个孩子將是他的寄託。 那一刻,裴威海瞒天过海,没有动刀。 裴威海为他取名“寂”。 是希望有了这个“义子”的羈绊,自己往后的岁月,能少些蚀骨的寂寥。 这个孩子,正是眼前的裴寂! 裴威海教导他、保护他,看著他在这波譎云诡、步步杀机的宫廷里,从最卑微的角落,一步步踩著荆棘与尸骨,爬到如今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位置。 这份父子情,虽无血脉相连,却早已刻进他的骨髓,融入了他的生命。 “寂儿……”裴威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著宫闈浸染多年的谨慎。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座门窗禁闭的寢殿,帝王心思就如同黑夜莫测。 “义父……”裴寂看著裴威海,神色难得地温润起来。 “陛下……已经歇下了。” 短短几个字,足以让裴寂瞭然。 即使他裴威海侍奉同武帝二十余载,自詡揣摩圣意颇有心得,此刻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同武帝对他的寂儿,已然生出了疑忌。 天子生疑,祸患將至! 风暴已在酝酿。 裴威海抬手,轻轻拍落裴寂肩膀上的积雪,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问,“坊间……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关於你身世的……可是真的?” 秋风和落叶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流言竟半日功夫,传进深宫內。 就连皇上都知晓。 他们看向裴寂挺拔却沉默的背影,又看向紧闭的寢宫大门,心头像是压上了石头。 裴氏族人不入宫,不为臣,这也是皇族和裴氏一族的默契。 而大人如今的身份…… 打破了默契,站在对立面。 同武帝宣召,却让他们在寒风中苦等三个时辰未见。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號。 如今,连裴总管都亲自来问…… 秋风只觉得双腿麻木得如同两根冰柱,连舌尖都麻得像是嚼了一大把椒,麻涩难言。 裴寂迎著裴威海的目光,“是真的”。 裴威海道,“回去吧~” 裴寂点头,转身融入夜色中,秋风落叶强忍著麻木刺痛,瘸瘸拐拐的跟上。 裴威海久久佇立,凝望著裴寂消失的方向。 一声极低、极幽的嘆息,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 他缓缓转身,目光投向宫殿飞檐之上那些镇瓦螭吻。 若真龙之怒喷薄而出,……他这把老骨头,定会挡在寂儿的身前。 第94章 这哪是赏。 夜色浓重,风雪依旧肆虐。 大禹国虽无宵禁,但寒冬深夜的长街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寒风卷著雪粒子扫过青石板路。 一辆马车正疾驰在长街上,车轮滚滚的嘎吱声,马蹄铁敲击地面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这突如其来的喧囂惊醒了沿街熟睡的人家,零星几盏烛火在窗后亮起,透著不安的窥探。 车辕上,寒风如同巴掌抽在秋风脸上,他齜牙咧嘴地缩了缩脖子。 终於,马车拐过熟悉的街角,府邸门前高掛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曳的光晕已清晰可见。 秋风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气——终於不用再挨这风刀子了! 他半眯著被风雪迷住的眼睛望向府门,昏黄的光晕下,石阶上像是坐著一……堆……人。 “那是……夫人?”秋风不確定地捅了捅身边同样冻得够呛的落叶,惊诧道。 落叶眯起眼努力辨认,还未及回答,身后的车帘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撩起! 裴寂深邃的目光穿透风雪,精准地落在那团小小的粉色身影上。 她蜷缩著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脑袋歪向马车驶来的方向,像是小小的望夫石,等著情郎归。 裴寂的唇缝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心尖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了一下,泛起尖锐细密的疼。 崔小七瞧见一辆马车驶来,伸长了脖子看,没有立刻起身。 这已经是她枯坐小半个时辰里经过的第五辆马车了,每一次在期待中起身,在失落中坐下。 她身后,大力、双喜和青禾三人一排排坐著,抱著双臂,冻得瑟瑟发抖。 崔小七睁大眼睛瞧去,当看清车夫位置上是秋风和落叶时,眼中瞬间迸发出亮光,撑著冻得发麻的腿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朝著马车奔去! 青石板上铺了一层雪粒子,虽不厚,但夜半时结了薄薄一层冰,踩著上面脚底打滑。 “夫人!”大力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急声喊道,“慢点!地上滑!” 说什么来什么! 话音还没落地,崔小七脚下打滑,一个趔趄,整个人惊呼著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去!正对著受惊扬蹄的骏马!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吁——!”落叶反应极快,猛地勒紧韁绳!但马匹受惊,前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踏下! 千钧一髮之间,一道墨色身影如鬼魅般从车內掠出! 裴寂足尖在车辕上一点,身形借力腾空,精准地落在扬起的马头上! 他脚下运劲,不轻不重地斜著一蹬—— “唏律律!”骏马吃痛嘶鸣,庞大的身躯竟被一股巧劲带得猛地调转方向,失控地朝著旁边的院墙撞去! “砰!”一声闷响,马车厢狠狠撞在墙上,震得车辕上的秋风落叶一阵东倒西歪,“哎呦喂!” 裴寂则已稳稳落地,张开双臂,恰好接住了因惯性扑过来的崔小七,將她牢牢护在怀中。 “嘶……我的腰……”秋风扶著差点闪到的腰,齜牙咧嘴。 “大人这身手……是要了他俩的腰啊……”落叶揉著被震疼的肩膀,小声嘀咕。 这要是被东厂那帮兔崽子瞧见,非得笑话他们一整年不可! 这丟脸,纯属大人给的。 “怎么在府外等我?”裴寂关切的声音在崔小七头顶响起,带著明晃晃的责备和心疼。 他垂眸,看著她冻得通红的小脸和鼻尖,还有睫毛上凝结的细小霜,眉头蹙起。 立刻解下自己还带著体温的玄色大氅,不由分说地將她严严实实裹住,又仔细系好带子。 崔小七瞬间被裹成了一个厚实的“蚕宝宝”,肩上压著两件沉甸甸的大氅(还有她自己那件呀——),重量让她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她仰起头,被霜缀得湿漉漉的长睫毛忽闪两下,“你……还好吧?” 裴寂:……难不成是城內关於他的流言? 她竟是为这个守在这里! 崔小七:……看他这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难道是她想多了?白担心一场! 这傢伙还真是对流言无动於衷。 裴寂掠过这个话题,只是抬手,將她大氅宽大的帽檐仔细拉下,遮住风雪。然后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肩,拥著她转身,朝著府內走去。 俩人身后,秋风和落叶互相搀扶著,一边“哎呦哎呦”地揉著腰背胳膊,一边哼哼唧唧地跟了上来。 秋风齜著牙,故意大声对落叶说:“哎哟,我这腰怕是要断了,这要是再骑马顛簸回去,后半辈子可就废了……” 落叶心领神会,声音拔得更高,带著浮夸的悲戚:“可不是嘛!腰要是真断了,以后討了娘子,岂不是让人家守活寡?造孽啊!” “哎哟喂,那可不成!大人,您看……要不属下们今晚就在您府上將就一宿?实在是……行动不便啊!” 两人眼神交匯,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大人平时总以府內清净为由,不让他们留宿,这次受伤,理由可是现成的! 裴寂没有拒绝,也没有…… 第二日,破晓时分,裴寂已然清醒沐浴更衣,准备上早朝。 一阵急促却异常规律的脚脚步声伴著夜色,由远及近,停在廊檐下。 紧接著,隔壁屋子传来压著极低的声音稟告,“大人,皇宫传来圣旨,已到裴府。”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崔小七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小脑袋。 她揉了揉眼睛,便瞧见秋风和落叶二人,如同两尊门神般,面色凝重地侍立在廊檐的阴影下,周身散发著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裴寂推门而出,那身赤红蟒服瞬间牢牢吸住崔小七的目光。 长身玉立,肩宽腰窄,蟒纹盘踞,在灯笼晕红的光线下,竟格外鲜艷张扬、近乎妖异的俊美与威严。 这是崔小七第一次见他穿这身上朝的蟒袍官服。 脑海里搜颳了一圈形容美貌的词语,结果词穷只蹦出一句话——真他娘的好看! 对上裴寂调笑的目光,这才回神,低问道,“什么圣旨?” 眸子里闪著好奇,“我能去不?” 一阵寒风打著旋儿吹过庭院,捲起几片枯叶,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寥的沉默。 答案不言而喻——不能! 裴寂的目光看向已经开始蒙亮的天,又落回她那张带著困意的小脸上,深邃的眼底掠过柔光。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放心。”他的声音不高,“为夫不会有事儿。”这不是安慰,是承诺。 崔小七確实不知裴氏那“不入朝堂、不涉权斗”的族规,更不知道那维繫著皇权与世家微妙平衡的默契。 在她看来,这圣旨多半是皇帝又派他去抓什么棘手的犯人罢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好,我等你回来~” 话落地,那颗小脑袋便缩了回去,“咔噠”一声轻响,房门关上,只余门环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叮噹声。 整个裴府灯火通明。 书房內,裴威海背对著门口,临窗而立,身形在跳动的烛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略显佝僂的影子。 他手中紧紧攥著一道明黄色的捲轴,那抹刺眼的明黄,在深沉的夜色和暗色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扎眼。 “义父。”裴寂迈步而入。 裴威海闻声,缓缓转过身,脸上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他也没想到,今日前来宣旨的会是自己。 这等差使,向来是那位同样近身伺候陛下的秦公公负责。 陛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动手了,用他来警醒寂儿, 厅內只有两人。 裴威海省去了宣读圣旨的环节,將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明黄捲轴,递到裴寂面前。 裴寂神色平静,双手接过圣旨,缓缓展开。 明黄的绢帛上,墨色御笔清晰刺目: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东厂督主裴寂,自执掌厂卫以来,夙夜匪懈,屡破贪案,尤以贪墨抚恤银一案,功勋卓著。朕心甚慰。念其辛劳,特恩赏假期一月,著卸去东厂一应职务,在府邸安心休养。所遗东厂督主之职,暂由户部侍郎江鱼儿接掌署理。钦此。” 字字句句,冠冕堂皇。 “赏假一月”?“府邸安心休养” 呵! 裴寂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寒潭。 这哪里是赏? 这分明是——夺权!禁錮! 是帝王猜忌之下,最冰冷、也最冠冕堂皇的惩罚! 是风暴降临前,將他这只鹰犬暂时关回笼中的信號! 江鱼儿接掌东厂?如此一来还真是猜不透皇上的用意。 裴威海看著裴寂静平静地合上圣旨,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他如何能不知? 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提醒:“寂儿……陛下他……” “臣、领旨谢恩——” 裴寂將圣旨卷好,放在窗边的高几上。 第95章 只要你喜欢 崔小七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回笼觉的威力让她直接睡到晌午时分。 饜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浑身舒爽,连窗外透进来的光都显得格外清亮。 她披衣下床,趿拉著鞋子走到门前,“吱呀”一声拽开房门。 一股清洌的空气挟著雪的清新扑面而来。 落雪纷飞,如漫天飘散的白色梨。 昨夜不知何时又落了雪,屋脊、庭院、树枝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白皑皑一片,那高墙上的积雪,就像长长的一块豆腐。 这景美到心坎里。 作为南方来的“小土豆”,这般景象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如今穿过来,雪景虽常见,每次瞧见仍忍不住想扑上去打个滚儿。 她抿唇一笑,当真想付诸行动,忙先探头四顾——可別叫人瞧见了闹笑话。 这一侧头,脖子都险些拧了! 何止是有人,廊下竟齐刷刷站了一排——秋风、落叶、大力、双喜、青禾,五人目光如炬,齐刷刷投向她。 幸亏谨慎瞅了一眼,不然……就……尷了尬…… 崔小七惊诧地眨眨眼,环顾四周:“你们……都杵在这儿干嘛呢?” 院子里除了雪,並无什么新奇之物,难不成……这群人还有雅兴集体赏雪? 这氛围可不太像。 “夫人!您可总算是醒了!”双喜第一个蹦出来,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格外显眼,转身就要往院外冲,“快走吧……” “等等!”崔小七连忙叫住他,“走去哪?” 这大雪天的,不应该是围炉而坐,煮煮热茶,嗑嗑瓜子,能烤地瓜是最好了呢~ 可无论去哪也不用背著包袱吧? 双喜苦著脸转过身,撇了撇嘴:“去裴府啊!大人被……被禁足在那边了,我们也得住过去呀。” 他语气里带著十二分的不情愿,裴府离那可怕的学堂太近了,他爹一揪耳朵就能把他拎进去。 一听见朗朗读书声,他就打盹,犯迷糊。 一瞧书上的字,就两眼昏。 他真不是读书的料。 “禁足?!”崔小七心头猛地一跳,迈出门槛,脚步停在秋风和落叶的面前,急急问道,“为何禁足?大人……他有没有受伤?” 天未亮时他们是跟著裴寂一起出门的,肯定知道的更多。 秋风脸上堆起一个儘可能自然的笑容,按照大人早先的“嘱咐”,字斟句酌地说道: “夫人莫急,別听双喜咋呼!是皇上体恤大人!念及大人之前办案受伤,龙心甚慰,特赐恩典,赏大人休沐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啊,大人既不早朝,也无需处理公务,只需安心待在府邸,好生休养身体!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落叶在一旁用力点头附和,努力让表情显得真诚又替大人高兴。 话有三说,可不得往好听了说。 再说了也是大人叮嘱的。 俩人目光齐齐看向双喜,那眼神好似在说,“你小子找揍!” 双喜不淡定了,这俩叔可是真的会揍人,上次踹他一脚,屁股淤青半月才消的教训。 “夫人,我去府外看马车!”话落,脚底抹油——溜为上策! 崔小七一脸的问號。 就这?奖赏就只是休假一个月?怎值得天未亮就急急颁旨入府? 她半信半疑。 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儿,双喜不会说谎,秋风落叶也不像是说假话的人。 还是当面问阿寂吧。 屋內。 青禾为崔小七綰髮髻,崔小七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站著的大力道,“大力帮我收拾几身常穿的衣服,梳好头髮我们就走。” “不用,夫人!”大力粗声粗气,语气里却满是艷羡, “裴府那边,大人早命人备下了您所有日常用度,从衣裳首饰到惯用的物件,一应俱全,跟咱们这边一模一样!” “可从未见过哪家大人,能像咱家大人这般,对夫人如此细致入微、体贴周到的!” 崔小七嘴角不自觉翘起。 嗯,那就请裴大人再接再厉吧! 一行人很快抵达裴府。 庭院中,崔小七惊喜地发现,连猫猫也被细心地接了过来,正趴在笼子里一边啃著大棒骨,一边好奇地打量著新环境。 漫天飞雪里,裴寂仅著一身墨色常服,未披大氅,正执著铁锹,弯腰在两人寢室窗外那片雪地上,一下、一下…… 铁锹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这是……在挖坑? 大冷天的,不在暖室待著,却跑到冰天雪地里挖坑?这算哪门子的“好生休养”? 真不省心! 崔小七步穿过迴廊,走到裴寂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寒风卷著雪扑在脸上,她拢了拢大氅。 雪落满裴寂的肩头,甚至沾染了满头长髮,像是白髮一般。 这倒真是,一不小心,便共了白头呢。 “你在、干嘛?”崔小七走近坑边,探头看向那个已被挖得小腿深的土坑,坑边堆著冻土和积雪。 裴寂闻声停下动作,直起腰身將铁锹插入土中,侧头看向崔小七。 呼出的气息在冷冽的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 “种树~”他声音微喘。 “种树?现在?”崔小七更惊讶了,“什么树这么金贵,非得寒冬腊月种?地冻三尺,你把这梅树挖来种下,它根须受了寒,只怕开春也难缓过来。” 她想起前几日在马车里多看了几眼红梅,当时確实觉得红艷艷的好看。 难道……就为这个? 裴寂继续动手,一边挖,一边回答,“特意多带了土坨,儘量护著根,坑也挖深些,深土並未冻住。” “你喜欢,我便为你种下这一株梅,来年可以做梅酒”。 崔小七心头一暖,果然是。 看著他冻红的耳朵,结霜鬢角,睫毛,以及眉毛,又悸动又酸涩。 “虽然我不会酿酒,”她声音轻软下来,“但我可以……学,明年让你喝上我酿的梅酒,好不好?” “好。” “可若是它没种活呢?”崔小七仍觉悬乎,春日种树才是常理,冬日种树,不怎么常见。 好像刷到过网红种树的视频! 裴寂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弧度,“没活也无碍,过几日再寻一株更好的栽上便是。” “若还是冻死了呢?”崔小七一笑,故意追问。 “一直种,”裴寂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种到它为你开为止。” “只要你喜欢~” 裴寂说的每一个字都烙在崔小七的心尖上,眼眶发涩地睁不开。 “大人,我和落叶来~”秋风站在几步开外请示。 这种体力活,怎能劳烦大人? 裴寂闻声,动作未停,只淡淡道:“你的腰……好了……”语气比寒风更冷几分。 落叶暗地里狠狠踹了秋风一脚——找死也別带上我! 秋风挑眉?我说错什么了? 落叶拼命使眼色,急得直冒汗——大人亲自动手,就是想为夫人亲手种一棵!这都看不出来? 秋风似懂非懂。这……该怎么答?好还是没好?实话实说? “好……没好!没好!”秋风慌忙摇头。 “那就滚下去!”裴寂猛地將铁锹插入土中,铁锹柄嗡嗡震响。 秋风嚇得一个激灵,应都没敢应,“嗖”的一下便没了踪影。 崔小七:“……” 可真能飞! 大力撑开一把油伞,遮住崔小七的头顶落下的雪。 “给我吧~”崔小七接过伞柄,將伞高高举起,为裴寂遮住纷扬的雪。 雪地上放著一株不算小的梅树,虬枝舒展,枝头竟已零星缀著几颗饱满的深红苞,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 她不再说话,只是撑著伞,安静地看著。 看他將红梅树栽好…嶙峋的枝丫在风雪中微颤,好似已带著勃勃生机和灼灼的春意。 风雪愈演愈烈,犹有枝俏。 裴寂放下铁锹,一只手接过伞,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拂去她髮髻和睫毛上沾著的雪。 指尖带著凉意,触碰却是滚烫的。 崔小七伸出手,握住裴寂停在耳边的手。 “傻子……”她低低地嗔了一句,眼眶却悄悄地热了。 这棵红梅,深深种进她的心里。 腊月二十九,红梅种下已三日。 崔小七起了个大早,只著里衣便推开窗,趴在窗欞上。 只要她伸手,就能够著梅枝。 意想不到的是,那株红梅非但没有枯,枝头的苞今日竟绽开了些许,露出点点嫩黄的蕊! 其实呢,这几日她都悄悄避开裴寂,往树根处浇上两次温水。 她努力回忆那个网红冬日种的视频……这才想到…… 嘿!她和裴寂的梅树,活了! “今日除夕,”崔小七下巴抵在胳膊上,望著那初绽的梅苞,轻声呢喃,“该回家了~” 声音透著不舍。 “这就是你的家!” 崔小七闻声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第96章 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年? 窗户前正前方一米开外就是迴廊,裴寂不知何时就站在那儿。 他依旧一身墨色常服,披著玄色大氅,若不是亲近之人,压根不会发现今日与昨日的衣服不是一身。 顏色虽相同,但绣著的暗纹有一丟丟不同。 裴寂的目光穿过纷纷细雪,落在她身上,眼神柔软地掐出一朵。 崔小七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他的意思——这也是她的家。 只是崔小七並没有一种家的归属感,或许住的时间短吧。 “阿寂。” “嗯?”裴寂嗓音轻轻,带著浓浓鼻音。 崔小七伸手,摘下一朵红梅,放在指尖,风起,那抹嫣红便打著旋儿,轻盈地飘向裴寂。 裴寂抬手,梅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温热的掌心里。 “为你开了。”他低语。 “今日除夕,我想回清水村,和娘、妹妹们,还有小叔,一起守岁过年。”崔小七割捨对他的不舍,鼓起勇气说。 隨即站直身体,双手搭在窗欞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过年?”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寂的眸光闪动。 落在掌心的红梅握入掌心,背在身后攥紧。 他想。 他怎能不想? 想陪她过他们的第一个春节。 奈何…… 府门之外,暗流涌动。 皇帝名为“休沐恩典”,实为禁足。那无形的牢笼,便是这裴府的高墙。 府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隱在暗处,如同蛰伏的毒蛇,紧盯著他的一举一动。 他若堂而皇之,踏出府门半步,他人不足为虑,只是皇上本就有意敲打…… 可能將祸水引向她…… 他不能离开。 但——捨不得说出那个冰冷的“不”字,捨不得亲口打破她眼中这份希冀。 捨不得看见她失落,会心疼。 崔小七瞧见他眸光闪动后那短暂的、几乎凝滯的沉默,瞧见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渴望,有挣扎。 他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她瞬间就明白了——他去不了。 是了,她不能这般要求,毕竟他也有亲人,她记得大力提过一嘴,他义父在深宫里面。 除夕夜,他怎么可能拋下宫中的义父?父子之情,於情於理,他都该陪义父过年。 只顾著自己的念想,却没站在他的立场考虑,实在有些任性了。 她怎么能这样要求他呢? 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 没事儿! 她迅速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没事儿!”她摆了摆手,故作轻鬆道,“我都明白!你有你要陪的人,我有我要陪的人,那……我初二过来给你拜年!” 她一脸小財迷的样子,摊开掌心,“那你可得给我准备拜年大红包呢!少了可不行!” 裴寂他喉结微动,这丫头自问自答,善解人意,这般娇憨的模样,真是让人想抱在怀中疼爱一番…… 他唇角缓缓勾起,“好。” 寒风卷著细雪,打著旋儿从廊下掠过,吹动裴寂的衣角,“护城河钓鱼禁令——今日解除”。 一朵小小的、倔强的红梅苞,迎著寒风,悄然又绽开了一点点。 崔小七闻言,关窗的手顿住,有被惊喜道,立即確认地问,“真的?” 裴寂点头。 “太好了!”崔小七欢呼雀跃,看裴宴尘那傢伙还怎么使绊子! 只要护城河一开,苟爷爷他们就能供更多的鲜鱼。 他们有钱赚,醉仙楼有鱼待客,两全其美。 她甚至顾不上关窗,来不及披上外衣,转眼人已如一阵风般卷至廊下,猛地扑进裴寂怀中。 裴寂张开大氅將她紧紧裹住,一手稳稳揽住她的腰,低笑:“娘子你又投……” “闭嘴!”崔小七气炸毛,一张嘴就知道他要说“投怀送抱”,好好的气氛瞬间被破坏! 她本想说几句討喜的话感谢他,不是他出手,禁令哪能这么快解除。 被他刚才这么一打断,得!话被咽了回去,说不出口了。 此时,双喜屁顛屁顛地刚好经过廊檐下,听见一声“闭嘴”,脚步一滯,咬塞嘴里的葫芦都忘了咬,下意识地猛合上嘴巴,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 他抬眼望去,正对上崔小七从裴寂怀里探出的打量的目光。 夫人大人一大早的……玩什么呢? 裴寂察觉怀中人儿分心偏头,顺著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双喜忽闪著一双大眼睛,手上握著两串未吃的葫芦。 再低头瞧见崔小七盯著人家的葫芦看。 嘴角轻勾,小馋猫。 “过来。”裴寂唤道。 双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几日他已在夫人面前多嘴了两次,怕是要挨罚了,他磨磨蹭蹭地挪近。 裴寂揽紧崔小七的腰肢,一起转身。 “拿来。” 双喜:? 大人要抢我葫芦?罢了罢了,葫芦没了还能再买,只要不罚抄书就好! 他赶紧咬住另一只手上的半串葫芦,双手將另外两串奉上。 裴寂伸手拿过,接著递到崔小七眼前,挑眉示意拿著。 崔小七盯著裹著一层衣的葫芦,有点懵! 这……抢小孩子葫芦给她?以大欺小啊! 她方才盯著看,不过是想打定主意回家时给两个妹妹也带些,最好再去点心铺子买些刚出炉的热乎点心,娘和妹妹们一定喜欢。 她还是自己去买,便摇了摇头。 “双喜,”裴寂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有些閒,去抄写一遍《诗经》。” 双喜瞬间蔫头耷脑。 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不过啊! 大人抢了他的葫芦,还要罚他抄诗经!!! 今夜可是除夕,大人这是要让他抄一整晚吗?他和小伙伴约好去放炮仗的呀! 崔小七有些不忍,开口劝一句,毕竟是除夕,小孩子就该好好玩。 还没说出口,双喜已蔫蔫地应了声:“是……”认命地转身走了。 “夫人不接?”裴寂垂眸看著怀中人儿那副打抱不平的小表情,眼中笑意更深,“可是想让为夫……亲自餵你?” 崔小七一把夺过葫芦,那句“老不正经”差点飆出口。 …… 崔小七和裴寂一起用过早膳,便准备动身。 她计划先去醉仙楼转一圈,再径直返回清水村。 这次呢,只带了大力隨行。 裴寂没有出门相送,他捨不得,怕会忍不住留下她。 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在醉仙楼门前稳稳停下。 车厢里,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食盒堆叠著,糕点的甜糯香气縈绕在崔小七鼻尖。 这一路从裴府行来,望著这满车的食盒,她嘴角的笑意便再没压下去过。 见马车停下,崔小七裹紧大氅下车。 酒楼里已是一派忙碌的年节景象。 伙计们正麻利地做著最后的清扫和整理,铜叔在柜檯后噼里啪啦地拨动著算盘,脸上每一道褶子都盛满了笑意。 “崔掌柜好!” “崔掌柜新年好!” 见崔小七进来,伙计们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热络地打著招呼。 崔小七从大力手中接过布包,抬手招呼道:“大伙儿辛苦啦!今儿除夕,都过来!” 伙计们立刻围拢过来。 连铜叔也停下了拨算盘的手,抱著算盘,从柜檯后走出来。 只见崔小七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堆堆用红纸包好的小方块——红包! 她拿起一个个红包,挨个递到每个伙计、帮厨甚至打扫的婆子手中。 “一点心意,討个吉利!红纸包银,来年日子红火又多银!”崔小七看著眾人手中的红包,笑得眉眼弯弯。 这发红包的感觉真好,活脱脱像个腰缠万贯的有钱人! 目光扫过铜叔空悬的手,她立刻递上一个:“酒楼的每一份子都有份,连我也……”崔小七晃了晃手中仅剩的一个红包。 铜叔好奇地扒开红包一看——竟是一钱碎银! 这丫头出手倒是大方!这红包的分量,足足抵得上伙计们一个月的工钱了! 是个捨得的主! 伙计们指尖捏著里面那锭小小的、实实在在的碎银,脸上都笑开了,连声道谢:“谢谢崔掌柜的!” “祝崔掌柜新年大吉,生意兴隆!” 崔小七学会了笼络人心。 尤其是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时候。 她不信裴宴尘那只笑面虎会閒著。 对方必定早已暗中派人,挖墙脚——无论是厨房掌勺的大师傅,还是跑堂的伙计。 崔小七目光扫过一张张笑脸,肯定有人生出过不安分的心思,偷秘方。 那火锅底料的核心配方,是她自己关起门来一次性炒出大量囤著的,就连铜叔也不知。 鱼肉鲜嫩的秘方在铜叔脑子里。 裴宴尘的人就算开出天价买秘方,伙计们想卖也没得卖。 唯一能下手的地方,就是在食材或烹飪过程中做手脚,栽赃陷害。 好在,伙计们都是有妻儿老小的,惹上牢狱之灾、坏了名声、丟了这份稳定活计的事,他们不敢干,也不能干。 这大概也是酒楼至今安稳的最大原因。 铜叔摇了摇手中的算盘,算珠噼啪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崔掌柜给你们发了红包,我这个掌柜的,也不能干看著不是?” 铜叔清了清嗓子,“今日除夕,醉仙楼歇业!给大傢伙儿放三天假!都回去,陪家人好好过个团圆年!” “哇——!”伙计们爆发出惊喜的欢呼。 铜叔又晃了晃算盘示意安静:“还有……” 伙计们的眼睛瞪得老圆,紧张得不敢呼吸,还有什么好事儿? “都来领上个月的工钱,工钱多赏一百文!” 铜叔说完,他自己也高兴哇! 开了醉仙楼二十年,今年年底短短两个月的进项,竟比往年整年都多! 明年的光景,他简直不敢细算! 看著眾人喜气洋洋地排队领工钱,崔小七心头鬆快,带著大力离开酒楼,去给妹妹们买葫芦。 马车在各大长街穿梭。 奇了怪!卖啥的都有,就是没有卖葫芦的。 马车行至朱雀街。 大力突然惊喜开口,“夫人,找到卖葫芦的了!” 崔小七撩起车帘望去……还是上回夜里遇见的那个小女孩。 只是此刻……小女孩正满脸泪水,怯弱地对著一个姑娘不停地鞠躬道歉。 崔小七的目光顺著那女孩的身影向上移,待看清那人面容,心头那点年节的热乎劲儿瞬间凉了半截——竟是沈晚棠! 她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真是晦气!大过年的,碰上这人,生生坏了心情! 第97章 崔 你 妹 崔小七深吸一口气,最不愿看见的人,还偏偏在她想给小九买葫芦的时候遇见。 “夫人,要不您在这等著,我去买?”大力也瞧见了沈晚棠,深知自家夫人看见这女人就跟吞了苍蝇似的膈应。 崔小七何止是膈应,简直想自戳双目。 可偏偏,她想避开这“苍蝇”,“苍蝇”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崔妹妹今日怎么得空上街了?”沈晚棠那刻意拉长的、带著虚假亲热的声线飘了过来。 崔妹妹?崔小七眉头拧成了疙瘩。 崔你妹! 这时,那卖葫芦的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满心委屈,真的不是她撞的,衣服也是她自己贴过来弄脏的……” 小女孩紧紧咬著下唇,都渗出了血丝。 穷苦人家的孩子,就算不是她的错,也是本能的张口就是道歉。 刻在骨血里的自卑。 “本小姐衣服就是被你葫芦蹭脏的,小妹妹莫要一副我欺负了你的样子,衣服也没想著让你赔,你也赔不起。” 沈晚棠维持著大家闺秀的大气。 站在马车旁的崔小七眼神一冷。 她迎著沈晚棠就走了过去,目光冷冷扫过那张故作优雅的脸。 呵,这么大个人,却在这欺负小孩子!真是把“仗势欺人”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沈姑娘,我方才可是在马车上瞧得清清楚楚,是你撞在小妹妹的葫芦上,这么大个人走路都走不稳,你该赔偿小妹妹的葫芦!” 崔小七压根没瞧见,就是想赶紧打发她走。 “不是我撞的!是別人推我才撞上的,我……”沈晚棠猛地剎住话头。 崔小七唇角轻扬,呵,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倒自己承认了。 崔小七懒得跟她费口舌,直接无视沈晚棠。 目光落在小女孩的身上,这次穿的不是单衣。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补丁摞著补丁的薄薄的袄子,既不合身、更不御寒,脚上一双破旧的单布鞋,甚至露出了冻得发红髮黑的脚趾。 她瑟缩著,怀里紧紧抱著插满葫芦的草把子,小脸冻得青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崔小七心头猛地一揪,沈晚棠到底怎么忍心为难这样一个小女孩。 她也是尝过家族给她的“苦”,此苦非彼苦,但都是苦! 不能为他人撑伞,但也不能將苦难强加於他人。 小女孩认出了她,月前夜里买走了她最后五根葫芦,回家才没有被爹爹打。 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怯生生地小声问:“姐姐…还买葫芦吗?很甜的……” “买!剩下的葫芦,姐姐全都要了!” 崔小七只想赶紧买完走人,离沈晚棠远点。 沈晚棠见崔小七竟敢无视她,还要包圆葫芦,心中那股被轻视的妒火和刻意找茬的劲儿瞬间被点燃。 她捏著帕子,轻笑一声,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傲慢:“崔妹妹,那可不行,她弄脏了我的新衣,这葫芦就算是抵给我的赔偿了。”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著崔小七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补充道,“想吃葫芦?妹妹还是去別处寻吧,这里的,归我了。” 她就是要让崔小七不痛快,抢她看上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串葫芦。 崔小七转身,让她真真切切地看著她对著她翻了一记白眼! 她崔小七不受过这种鸟气? “你撞了人,该你赔葫芦!怎么倒打一耙?好歹顶著大家小姐的名头,要不要我喊人来评评理?” 崔小七毫不掩饰讥讽,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沈晚棠脸上扫了一圈,“再说了,我娘可没给我生过年纪这么大的姐姐!” 確实不知道她年龄多大,反正比她大。 “你!”沈晚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年纪大?她沈晚棠不过比崔小七年长四岁,正值芳华,怎么就老了? 这贱人竟敢当眾羞辱她! 沈晚棠强压怒火,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用帕子掩住扭曲的嘴角,故作娇羞的“嫣然一笑”:“呵呵,妹妹真会开玩笑,我是督主夫人,妾可不就是妹妹了。” 她故意提起“督主夫人”的身份,既是炫耀,也是暗示崔小七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永远都是妾。 督主夫人?妾?崔小七双手抱臂,嘴很能说嘛!那这张嘴要是说不出话呢?嘖嘖嘖—— 突然,崔小七笑了,笑得人畜无害。 沈晚棠捕捉到那抹笑意,心头莫名一紧,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这眼神……跟那个阉人太像了!果然一张床睡出来的! 就在沈晚棠心神微乱的剎那,变故陡生! “哎呦!”崔小七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像是被脚下的大氅绊倒了一般,猛地朝著沈晚棠的方向直直扑了过去! 动作快得惊人。 沈晚棠完全来不及反应! “啊——!” “噗通!”一声闷响,伴隨著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 眾目睽睽之下,沈晚棠被“惊慌失措”的崔小七撞翻在地,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在积雪半消、混杂著马粪的污水里! 路过的行人短暂停下脚步,小妹妹,枝玉,甚至大力,全都目瞪口呆地將目光落在沈晚棠的身上。 沈晚棠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狠狠扎在她高高在上的自尊上。 枝玉並未立刻去扶,嘴角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嘲笑。 沈晚棠髮髻散乱,几缕髮丝贴在沾了泥点的脸颊上。 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羞辱感瞬间將她淹没。 她脸上那点强装的优雅和矜持彻底粉碎,只剩怒火和屈辱! 枝玉看够了戏,这才上前搀扶,却在扶起时“不慎”一绊——两人又齐齐摔回污水中! 这一摔,沈晚棠看著枝玉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全然不顾此刻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枝玉微微侧头,余光瞧见马车里的那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惶恐:“奴婢心急扶小姐,裙摆太长,不小心……” “哼!怪我嘍?”沈晚棠屁股后的衣服已经湿透,黏腻著,牙齿都打颤,唇瓣也跟著抖动。 她想继续骂,却惊恐地发现——嘴张不开!又痒又痛! 她骇然看向崔小七,手指哆嗦著指向她。是她下毒?一个猎户女怎会…… “沈小姐,哑巴了?”崔小七故作惊讶,“呦!那可得赶紧治!这般美人要是哑了,多可惜呦!嘖嘖……” 沈晚棠转身就往如意居的方向跑,如意居隔著几条街有一家医馆! 若真是她搞鬼,千倍百倍地让她还回来。 不远处马车內,一道目光將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 下毒?越来越有趣了。 车辙滚动,悄然离开朱雀街。 崔小七撇撇嘴,有仇不报非君子!好好享受当哑巴的日子! 她蹲下身,看著小妹妹,“姐姐数你这葫芦有二十支,你再数数?” 小女孩愣了一下,赶紧数了数草把子:“是二……二十支!” “那就是六十文,给,可要收好了!”崔小七方才一心二用,已经数了一次。 小女孩惊呆了,大姐姐竟然全部要了 崔小七从钱袋里数了六十个铜板,用她包红包的红纸包住,递给小妹妹。 小女孩接过红纸,小手都在抖,这是她第一次摸到红纸。 “小树,谢谢姐姐。” 崔小七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叫小树呀!” 女孩子叫小树?不过小树有一天也可以长成参天大树! 看著她冻裂的小手和单薄的衣衫,心中酸涩,被沈晚棠嚇坏了吧~ 她本想再多给些银子,但念头一转,便压了下去。 这银子,多半落不到小女孩自己手里。 她那个家……怕是连一文钱都留不住给她。 “大力,去旁边刚出笼的包子铺,买两个最大的肉包子来,要热乎的!” “是,夫人!”大力应声快步去了。 很快,两个冒著腾腾热气的大白包子被大力买了回来。 崔小七接过,塞到小女孩手里:“趁热吃。” 小女孩看著手里香喷喷、软乎乎的大包子,咽了咽口水。 大眼睛湿漉漉,怯生生地问,“小树可以吃?” 她饿极了,也冷极了。 “都是你的!” 小树顾不得许多,大口大口地咬了下去,滚烫的肉馅烫得她直哈气。 崔小七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著她,直到她把两个大包子都吃完,冻得发青的小脸上终於有了一丝血色。 “好了,快回家吧,天冷,別冻坏了” 崔小七话落,抽出草把子上一根葫芦递给小树。 “小树,新年快乐,年尾甜一甜,明年日子就会甜!” 小树咬著唇,接过葫芦,小心咬了一口。 甜意化开,泪水瞬间涌出,顺著眼角滑落——真甜! 这是她今年尝到的第一口甜。 崔小七接过葫芦的草把子递给大力。 “小树,醉仙楼初四开门,以后卖葫芦,就去那里,那里客人多,放心不会有人赶你的……” 小树抹了把眼泪,醉仙楼? 那可是京城內最大的酒楼啊~ 她对著崔小七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姐姐、” 崔小七没有说话,笑著挥手再见。 小树一步三回头,小跑著消失在人群里。 崔小七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轻轻嘆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第98章 可算回来了 沈晚棠提著湿透污秽的裙裾,迎著寒风狂奔,单薄的新春衣灌满了冷风,狼狈得如同疯妇。 喉咙里火烧火燎。 无法发声的恐惧盘踞心头,几乎要將她逼疯。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医馆!快去医馆! 当她狼狈不堪地跑过如意居门前那条街时,好巧不巧,二楼临街的一扇窗户后,裴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將她这副丟人现眼的模样尽收眼底。 裴庆鼻尖发出鄙夷的冷哼,“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庶女就是庶女,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珩儿既然活著,那这个沈氏庶女…… 裴沈两家的关係还需交好,那便降为妾室罢。 区区一个庶女,沈家想必也不会多言。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沈晚棠对楼上那冰冷的注视毫无所觉,她眼中只有不远处的“妙手回春堂”招牌。 几乎是撞开虚掩的门冲了进去。 坐堂的春大夫刚贴完春联,准备回家过年。 被这“砰”的一声撞门声,惊得猛然回头。 內堂里,站著的满身污秽、双唇红肿外翻的女子,骇得他心头一跳。 医者仁心,又念及女子容貌紧要,他强忍不適,仔细搭脉。 片刻后,春大夫眉头微蹙,收回手:“姑娘,你身体並无大碍,不过是心火过旺,虚火上浮,壅塞咽喉,以致肿胀失声。开些清热去火、安神静心的药调养即可。” 无碍? 沈晚棠猛力摇头,髮髻珠釵叮噹作响。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喘——不可能! 若无问题,她怎会连话都说不出? 她一把抢过春大夫案上的纸笔,颤抖的手在纸上写下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我是中毒! 春大夫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行医多年,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竟被一个姑娘当面质疑医术,还扣上“诊不出中毒”的帽子?这简直是侮辱! “姑娘!”春大夫语气生硬,带著慍怒,“我行医数十载,中没中毒岂会看不出?你脉象平稳有力,除了肝火旺些,並无中毒之兆!” “你若执意不信,大可去別家医馆求证!莫要在此胡搅蛮缠!” 他今日满心高兴来贴对联,没想到惹来这么个麻烦,还被质疑医术,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诊金也不稀罕要,只想赶紧把这姑娘送走。 沈晚棠没想到自己满怀希望而来,不仅没得到救治,反被当成无理取闹之人驱赶! 巨大的屈辱和绝望让她几乎失去理智,她猛地將手中的毛笔,狠狠摔在桌上!笔尖触桌反弹,墨汁飞溅,不偏不倚在她脸颊划下一道刺目的墨痕! 庸医!你就是庸医!沈晚棠气得跺脚! 瞪了春大夫一眼,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怪声,如同暴怒的狮子般,转身衝出了医馆。 除夕的京城,医馆药铺大多已关门歇业。 她像无头苍蝇般又撞开了两家偶然还开著门的医馆,得到的回答无外乎与春大夫相同——“脉象无碍”“心火过旺”“静养即可”。 沈晚棠只觉得喉间的灼痛似乎减少了,身体也无其他不適,大夫们都说没中毒,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如意居,闭门不出。 毫无疑问,又是一室狼藉。 站在门外的裴宴尘眸色深沉,爷爷尚在,她这般不管不顾的实在是不妥。 他环顾四周,確认无人,才抬手轻叩房门。 沈晚棠看向雕门上投下一道頎长的身影,是尘哥哥。 心中狂喜,脚下便要迈出,嘴角下意识勾起笑意,却不料透明的涎水不受控制地从肿胀的嘴角滑落。 她大惊失色,生生顿住脚步,双手死死捂住嘴唇! 她不能!绝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唇肿外翻,满身污秽,脸颊还有墨痕! 转身伏案,在纸上写下歪七八扭的字。 “告诉公子……我身子极不舒服……今日就不见他了……” 自裴庆抵达京城这几日,为了避嫌,也因裴庆对裴宴尘的严厉约束,他们没有私下见过面。 沈晚棠心中积攒的委屈和思念,此刻只想扑进他温暖的怀里,诉说今日的奇耻大辱,诉说对崔小七的滔天恨意! 可她不能——这副模样,这个声音,让她连靠近他的勇气都没有。 枝玉接过纸条,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是小姐——”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和快意。 沈晚棠跌坐在铜镜前,手抚上自己红肿翻起的嘴唇和脸颊的墨痕。 镜中倒映出的,是一个狼狈不堪、面目扭曲的陌生女人。 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刻意维持的温婉嫻静?她猛地抓起妆檯上的首饰匣狠狠砸向铜镜! “哐当——!”铜镜应声碎裂,映出无数张她狰狞扭曲的脸孔。 崔小七!我要杀了你! 回忆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臟。 在裴家那暗无天日的十年,她只是一个不能出府、不能拋头露面的“守灵人”。 嬤嬤严厉的训诫犹在耳边,她只能活在自己那方小小的、死气沉沉的院落里,像一个活在阴影里的老鼠。 裴氏一族过年时的热闹喧囂,从来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只有无边无际的孤寂和那个刻著“裴云珩”名字的冰冷牌位。 唯有裴宴尘……唯有他! 从她十岁被送进裴家守灵开始,一直到如今的二十岁。 整整十年,只有他会在除夕夜,避开眾人,悄悄来到她那方冷清的小院。 他会带来外面世界新奇的东西,带来温暖和光亮。 是他,让她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对生活的卑微希冀。 他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束,是她全部的精神支柱和活下去的理由。 这次来到京城,没有了嬤嬤的监视,没有了那些森严的规矩,她以为自己终於能像真正的贵女一般,享受生活,享受尘哥哥带来的欢愉…… 可都被那两个人…… 枝玉开门出去时,有意將门缝开得极大,並未带上房门。 裴宴尘的目光清晰地扫过屋內狼藉的景象,落在那坐在妆奩前、一身污垢的沈晚棠身上,眉头紧紧蹙了又蹙。 “既如此,你好好歇著。” 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却也没有了往日的关切和温度。 沈晚棠的心,隨著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枝玉走进屋內,关上房门,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冷笑。 蹲下身,不紧不慢地收拾地上的碎片,闹吧、动静越大越好。 最好闹到族长都能听见。 崔小七回到清水时,刚入村口就瞧见家家户户冒起炊烟,村口没有閒嘮嗑的乡亲,大家已经在准备年夜饭了。 而她家的院子却没有燃起炊烟。 崔小七不等大力停稳马车,急急跳下车,双脚落在被清扫乾净的地上,院门大开。 门前已贴上了春联,檐下掛著两个大红灯笼微晃,透著节日的喜庆。 “小九,福字要倒著贴!这叫『福到』了!”,院內传来许巧巧叮嘱的声音。 “知道了娘!”小九一手拿著一张福字,一手端著装著麵糊的碗,眼睛一直瞅著“福”字,就没往门外瞧。 只见她走到门前,蹲下。 “福”字糊上面糊,她站起身,踮起脚尖,歪著小脑袋,对著门板比画著 小嘴还念念有词:“倒著?怎么倒?这样?还是这样?”手里的“福”字被她顛来倒去,显然还没搞懂“倒福”的意思。 崔小七笑著摇了摇头,显然小八教她识字的时候,她多少没用心偷著玩了。 看来等开了春,得给这丫头请个夫子好好跟著识识字, “姐来——” 小九闻声猛地侧头,朝著院门外看去,笑得梨涡深深。 惊喜地咋呼起来,“七姐!你终於回来了!还以为你陪著姐夫过年,不回来了呢!” 那语气里,带著毫不掩饰的欢喜,也夹杂著三四分被“遗忘”的小小委屈和责怪。 崔小七快步走过去,宠溺地捏了捏她冻得微红的小鼻子: “小没良心的,姐姐这不是回来了?” 她接过小九手中的“福”字,指腹將背面的麵糊抹匀,抬手便平平整整、端端正正地將“福”字倒贴在了门板上。 “喏,这样贴,『福』就到我们家啦!” “哦!原来是这样倒著贴呀!”小九拍著小手笑起来。 许巧巧听见院內的声音,这是她的小七回来了! 快步从灶房走到院子,脸上掩不住的高兴,“你这丫头,可算回来了!” 胡乱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前她拉住崔小七的手,“瞧著小手冻得冰凉!” 又絮叨起来,“咱家今儿可热闹了,一大早贴对联时,半个村子的人都跑来看稀罕,里正家贴春联都没人去瞧!” 崔小七环顾房门,果然都贴上。 里正家东拼西凑的春联確实没啥好看的。 “娘,我给你打下手,一起做年夜饭……我……” 许巧巧笑著打断她:“嗨,正要跟你说呢!晌午那会儿,萧世子爷派人送来了一大桌子的菜!” “说是府里厨子做的年夜饭,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还在灶上温著呢!就等你回来!” “小九那丫头,馋得口水都能流二里地!” 原来如此! 难怪整个村子,就她家烟囱没冒烟。 “娘,春联还有剩的吗?”崔小七问。 “还剩五副对联,咱家实在没有门上可贴了~” “娘,那剩下的几副,我去给老杨叔、牛婶子还有小叔家送去,顺便叫小叔过来一起吃年夜饭!” 许巧巧的笑容微僵了一瞬间,继而笑的有些不自然。 “娘~该放下了……” 第99章 除夕(这是毛病得改) 许巧巧长吁一口气,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轻鬆释然:“好、快去快回!” 放下,真的该放下了。 崔小七抱了抱许巧巧,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屋內窗边,小八嘴角噙著浅笑,她转身拿起桌上几副对联。 今早贴春联时,她就想著该给崔有粮家也贴上。 可她终究不是七姐,有些话不便说,有些事不便掺和。 “七姐,我跟你去吧……”小八手中拿著对联,出了屋子。 “我也要去!”小九蹦跳著跟上 崔小七点头,从小八手中抽出一副递给小九:“这副你给老杨叔家送去。” 小九摇头,“不要,才不要,她今早还想扒下咱家厨房的春联呢!大过年的,不想生气。” “行!你不去,我和你八姐去~” 崔小七真想捏住她那翘得能拴牛的小嘴,这还置起气来了。 人见著好东西想往家带,也能理解。 杨婶子那人,也就是空有一张爱吧嗒嘴,有点精明的小心思,人是不坏的。 坏就坏在那张嘴上。 老杨叔正叼著旱菸袋,蹲在厨房门口“吧嗒吧嗒”抽著。 厨房里传来老杨婶“砰砰砰”剁骨头的卖力声响,夹杂著她的数落: “你这死老头子,抽抽抽!就知道抽!咋不抽死你!也不晓得搭把手,年夜饭你不吃是不?” “你这婆娘!谁家爷们儿围著灶台转?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老杨叔回呛一句,猛地嘬口烟,吐出一圈白雾。 被骂得没了兴致,他抄起烟锅子就往墙上猛磕几下。 “杨叔!”崔小七扬声喊道。 老杨头动作一顿,望向站在院內的姑娘,一身衣服瞧著不凡,反正应该很贵。 这哪家的有钱人家小姐,怎么跑他家院子。 怎么瞧著有几分面熟……后面咋还跟著崔家八丫头…… “姑娘,你是?” 崔小七瞧出老杨叔没认出自己,有些好笑。 “我小七。”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衣服,大意了,今日忘记换回寻常穿的衣服,青禾一大早还给他上了脂粉…… “呀!七丫头啊!叔这老眼昏都不认识你,半拉月没见你,咋像变了一个人。” 老杨叔张著嘴,扶著墙站起,露出稀鬆的几颗烟牙。 老杨婶听见,从厨房探出一颗脑袋,这一瞧,握著菜刀就玩往院子冲了出来,直直衝向崔小七。 手上的菜刀刃上还坐掛著带血的骨头渣。 大力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挡在崔小七面前。 “你这瓜婆娘,握著菜刀嚇著丫头们了!”老杨叔连忙上前,一把扯住老杨婶的胳膊。 老杨婶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锁在崔小七手中扎眼的红色春联上! 这丫头来我家送春联来的?此刻两眼放光,这春联她一大早就惦记上了。 “老婆子!”老杨叔大喊一嗓子。 老杨婶这才如梦初醒,“啊?咋了?你这老头子喊什么喊,我又没聋!” 她回头瞪了一眼老杨头,又迅速转回来看向崔小七,脸上堆笑:“对联是给我家的?哎哟,七丫头,婶子平日里可真没白疼你!” 崔小七:“??” 门外,正倚著门框咬葫芦的小九,听见这话咬到舌头,疼得齜牙咧嘴。 啥时候疼过她七姐?不背后蛐蛐就不错了! 真会往脸上贴金,睁眼说瞎话! 院內,崔小七將对联递给老杨婶,“对,给您的。” 老杨婶伸手就去接,“唰”的一下,明晃晃的菜刀泛著油光。 她目光落在菜刀上,怔住了! 这才意识到不妥之处,转身递给老杨叔,接著双手接过。 “老头子,骨头你剁!我去贴春联!”这春联必须由她亲手贴上,还得贴到天黑,好好显摆一下,让村里那些三姑六婆都来瞧瞧眼热! “七丫头,这太金贵,我们……” 崔小七打断老杨叔的话,“不金贵,您在家,我去小叔那送。” 说完不等老杨叔说什么,转身出了院子。 还没走到牛婶家,就瞧见牛婶抱著一捆柴火往家走。 小九欢快地拉住牛婶的衣服,將春联塞进她怀里。 人心换人心,好都是相互的。 崔小七看得出,这丫头当真是喜欢牛婶,愿意亲近。 牛婶子一脸懵地收到春联,笑得嘴都合不拢,拉著崔小七才嘮了几句话,就听见牛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老婆子没柴禾了,锅里肉还没燉烂糊!” “欸、来啦来啦!”牛婶子应了一声。 崔小七低头看小九,眼神询问:牛叔牛婶向来节俭,今年竟捨得买肉了? “娘给的!”小九含著葫芦,含糊不清。 “七姐,”小八轻声解释,“前几日姐夫派人送来几百斤肉,咱家厨房掛满了,没地方搁,娘就给平日交好的邻里都分了些。” 崔小七心头一暖。 这傢伙,倒知道討丈母娘欢心。 “除了肉,还有呢?”崔小七好奇想知道他还送了什么。 “屋子里的成套的家具,衣柜、妆奩、臥榻、高矮几都有。” 崔小七回来没有进屋,也就不知道屋子內的变化。 她垂下眸子,盯著脚尖,不知他今夜……是否会守岁? “走啦七姐!去小叔家嘍!”小九迫不及待地拉起崔小七的手就往村西尾跑。 她可等不及了——每年年夜饭,七姐都会发压岁红包!太好奇今年红包“有多大”! 几人站在崔有粮家的院门前,推开院门,崔小七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师傅! 正坐在院子里,跟崔有粮一起用小炉煮茶喝,有说有笑,好不自在! “师父?!”崔小七又惊又喜,“您怎么在这儿?” 老怪头眯著眼睛,喝了一口茶水,“老头子我孤家寡人的一个人过年多没意思,就来找崔老弟一起过年,也算是跟徒儿你一起过年了。” 崔小七心头一热,“那正好!师父,小叔,还喝啥茶啊,走去吃年夜饭!” 巧了!明日就不用去城里给师傅拜年了。 崔有粮低垂著脑袋,没有吭声,看不到脸上是何表情。 老怪头自然是满口答应,嘴角的鬍子高高翘起。 还是徒儿好啊,惦记著他这个糟老头子,来清水村过年是来对了。 “小叔,”崔小七声音轻柔却清晰,“是我娘让我来唤您过去吃年夜饭~” 她说完,朝小八小九使了个眼色。 小八小九会意,立刻分工贴春联。 崔有粮猛地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手中滚烫的茶水晃出杯沿,烫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整个人定住,呆愣在原地。 “八姐,左边高了!” “八姐,右边再挪挪……” 门外传来小九嘰嘰喳喳的指挥声。 崔小七则在院中那磨得光滑的大树墩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啜饮一口,这才抬眼看向正对面的崔有粮。 “小叔,”她语气平和,“我从不说谎,年夜饭,就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许多,“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坟头看看我爹……他会高兴的。” 崔有粮嘴唇颤抖起来,眼角发红,“大哥,大嫂原谅我了?” “呜呜……” 话音一落,他肩膀剧烈耸动,额头青筋凸起,竟是喜极而泣! 压在心口那块沉甸甸的愧疚的大石,在这一刻轰然碎裂,整个人骤然鬆快下来。 崔小七看著他痛哭,没有劝阻,哭出来就好了。 男人,也有哭的权利。 院外的小七小八,已经贴好的春联,只是稍微有一丟丟的那么一高一低。 听到院內的哭泣声,默默站在门外。 老怪头用力拍了拍崔有粮的肩膀,“走,跟小七回家,咱们吃年夜饭!” …… 夜色深沉,笼罩著裴府。 崔小七不在,廊檐下一步一灯笼並未点亮,黑咕隆咚一片。 往年除夕,同庆帝总会恩准裴庆回府与裴寂一同守岁。 偏偏今年,圣意难测,裴庆未出宫。 裴寂一人坐在棋桌前。 桌上,一支新折的红梅暗香浮动。 他指间夹著一枚棋子,望著棋盘迟迟没有落子。 烛火將他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窗欞上。 灯芯“噗”地爆开一朵灯,他指尖微动,棋子终於落下。 “秋风,七七何时回村的?” 守在门外的秋风闻声推门而入:“回大人,夫人晌午抵村,此刻……应是用过年夜饭了。” 话音刚落,落叶端著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迈进屋子。 “你这是……能做本督主的主了?”裴寂身子向后靠著椅背,双腿微敞,语气微怒。 落叶心头一凛,端著碗跪下:“属下不敢!是夫人临走前特意吩咐,命属下今夜务必给您下一碗……她亲手包的饺子。夫人说……” “说!”裴寂倏然坐直身体,目光锁住那碗氤氳著热气的碗。 落叶硬著头皮,磕磕巴巴道:“夫人说……您不用晚膳的习惯不好。不能贪多,但也不能不吃……这是毛病,得改!” 说完,他屏住呼吸。 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找罚,可大人问了,只能原话照搬,跟他可没关係! 裴寂嘴角勾起笑意,指尖微抬,勾了勾。 落叶一喜,大人这是不罚他了,立马起身將饺子放在桌子前。 饺子是崔小七亲手包的,汤饺的汤是三鲜的,特意教给落叶。 裴寂在除夕前一日,准许下人回家过年。 冬伯双喜也不例外。 偌大的裴府,此刻就只剩屋內的他们三人。 裴寂目光落在汤饺上面飘著一颗“心”型煎鸡蛋。 这颗爱心蛋,崔小七煎坏了十几个,吃撑了大力。 裴寂的勺子轻轻落在煎蛋上,指尖感受著碗壁传来的暖意。 “事情办妥了?”他问,目光並未离开那碗饺子。 落叶连忙应道:“是,大人。” 府外的长街上,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传进书房內。 “下去吧,除夕夜不必守著,过年去吧~” 秋风落叶一喜,连忙退下。 半刻后,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越过高墙。 第100章 除夕2(一起守岁) 清水村沉浸在新旧交替的薄暮里。 崔小七一大家子,刚从崔有银的坟头拜祭归来。 直到收拾碗筷时,崔小七才猛地想起,“呀!忘了放鞭炮了!” 吃年夜饭,她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又一时半会想不起。 前世小区禁燃,只能偷放小烟;穿到这里后,放鞭炮已是年夜饭前的固定仪式。 这里放烟没人管制,可农户买几掛鞭炮就已经很奢侈了,烟想都不敢想。 小九抱著一大串的鞭炮站在厨房门口,“七姐!你瞧,清河哥哥送来的。” 崔小七望著沉甸甸的鞭炮,这萧世子事无巨细。 门外,夜风带著刺骨的寒意。 崔小七左手紧攥著一根刚从灶膛里抽出的烧火棍,棍头红彤彤地冒著烟,右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她弓著背,小心翼翼地將烧火棍伸向鞭炮引信。 “嗤啦——”引信猛地爆出耀眼的火,瞬间照亮她略带紧张的小脸。 崔小七丟开烧火棍,转身跑进院內。 “噼里啪啦——砰!啪啦——!!”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骤然撕裂了凌厉的夜风! 鞭炮像一条火龙,扭动著、喷吐出灼热的光与浓烈的硝烟。 鞭炮屑四散飞溅。 不少碎屑炸飞进院內,噼噼啪啪地打在崔小七的袄上、甚至擦过她冻得微红的脸颊。 “哎哟!”她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怪疼的。” 爆竹声中一岁除! 她站在堂屋的廊檐下,捂著耳朵的手没有放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院门外那团明灭跳跃、火星乱迸的光影。 她的小嘴微微努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悄悄爬上眉梢。 热闹是热闹,可心里头总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若是……若是那傢伙在就好了。 他定会替她捂耳朵,替她点燃鞭炮。 “阿寂,新年快乐!”崔小七的声音被鞭炮声淹没。 几乎是在崔家这掛鞭炮的尾声,清水村仿佛被点燃了引信,远远近近的院落里,接二连三地响起了鞭炮声。 “噼啪——噼啪——砰!”每一处的喧囂都来得猛烈,却又短暂如曇一现,不过几个呼吸的光景,便归於沉寂。 只留下裊裊青烟和空气中更浓郁的硝磺气息。 短暂的欢腾后,村子陷入寂静中。 崔小七搓了搓被寒气冻得有些僵硬的手,转身准备回屋烤火。 就在她抬脚的剎那—— “咻——嘭!!!” 一声尖锐的、仿佛要刺破苍穹的啸音骤然响起! 紧接著,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在头顶炸开! 整个崔家小院,连同周遭的黑暗,瞬间被一道夺目的、绚烂至极的金色光芒照亮! 那光芒如此强烈,以至於崔小七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再睁眼时,她的瞳孔里,已然盛开了比世间任何朵都要艷丽的光之华彩! “七姐!七姐!快看!好漂亮啊!”小九像只受惊又兴奋的小兔子,猛地从屋里躥出来。 小手紧紧抓住崔小七的胳膊使劲摇晃,小手指著夜空,激动得语无伦次。 “在咱家对面!就在对面山上!竟有人在那里放烟!” 崔小七的心,毫无预兆地被那声炸响和眼前的光华狠狠攥紧! 她几乎是踉蹌著被小九拽到了院门外,顾不上寒风扑面,急切地抬头望向村外那近在咫尺又隔著一道幽深山谷的对岸山头。 夜色浓稠如墨,山影幢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巨大的黑色轮廓。 一道又一道拖著明亮光尾的“流星”,带著令人心颤的尖啸,衝破黑暗,接连不断地从对面山头的某个位置升腾而起! 在最高处,轰然怒放! 一丈菊、烟兰、火树、凤凰、梅点点、流光瀑布……一朵朵、一束束、一片片,色彩斑斕,形態各异,將沉寂的山谷映照得如同梦幻仙境。 巨大的光晕在墨色天幕上层层叠叠地晕染开来,连带著山脊的线条都清晰了几分。 是你吗? 这个念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崔小七心底猛地炸开,瞬间沸腾!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著期待、酸楚、欣喜和不確定的热流汹涌地衝上她的眼眶,让她鼻尖发酸。 整个清水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大馈赠惊醒了! 原本沉寂的村落像一锅瞬间煮沸的水,彻底沸腾起来。 男女老少纷纷走出家门。 站在村道上、站在石碾子上、空旷的野地上。 惊呼声、讚嘆声此起彼伏: “老天爷!难不成个是哪位官家公子哥在哄小娘子开心?” “看吶!看吶!那个红色的,像不像红梅!” “哎哟我的乖乖,这得多少银子啊……” “娘!快看那个大牡丹!好漂亮呀!” 孩子们乐疯了,在雪地上又叫又跳,小手指著变幻莫测的天空。 除夕的雪,无声飘落。 对面山头,浓密的树影之下。裴寂裹著厚厚的深色大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仰著头,清俊的面容被不断升腾爆炸的烟映照得忽明忽暗。 山风捲起他额前的髮丝,雪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沾在他的睫毛上。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越过深谷,隔著老远的距离,落在崔家院门外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七七,你看见了吗? 这场盛大的、仿佛穷尽了世间所有色彩的烟,在清水村上空,在眾人痴迷的仰望中,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山里的夜风刺骨,穿透衣,冻得她手脚发麻,脸颊也失去了知觉,而她依旧站在原地也是仰头看了足足半个时辰。 雪落在她的发顶、肩头,积起薄薄一层。 村子、夜空重归寂静,只剩下,雪落大地的簌簌轻响。 仿佛刚才那场盛大的幻梦从未发生。 小九拽著她胳膊的手还没鬆开,小脸兴奋得通红:“七姐!太好看了!是不是姐夫?是不是姐夫放的?我好像看到山上有个人影呢!” 小丫头眼睛尖,在烟明灭间,捕捉到山顶一点模糊的轮廓。 崔小七没有回答,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小九冰凉的小手,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甜丝丝的笑意。 她深吸了一口凛冽却带著硝烟和雪清甜的空气,想要將这份心意也吸入肺腑。 “回屋吧~”崔小七尾音轻颤。 “好耶!七姐发压岁红包嘍!”小九欢快地撒开崔小七的手衝进屋子。 院內,许巧巧、崔有粮、老怪头、小八都站在屋檐下,脸上带著同样的惊嘆和笑意。 “娘,小叔,师父,快进屋暖暖!”崔小七招呼著。 屋內炭火烧得正旺,暖流夹杂著地瓜香涌动。 桌上摆著瓜果点心,茶壶里冒著热气。 崔小七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用红纸精心包好的压岁红包,一个个递过去。 “娘,愿您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小叔,新的一年,顺遂平安。” “师父,您老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小八,平安喜乐。” “小九……”崔小七看著妹妹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將最后一个红包塞进她手里,“快快长个子,还有……就是新的一年去学堂好好识文断字。” 小九愣住,红包都忘了接,“啥?学堂?” “对呀!女孩子也要去学堂,日后得有明事理的能力,开春后,姐给你找个学堂送你去。” “不要呀!”小九头晃的她自己都头晕。 “那可不行呢,这学堂必须上,日后国公府是能为你寻得如意夫婿,吃穿不愁,那就得束缚在高宅后院中?小九依你的聪明,以后天高任鸟飞,女子也不是必须依靠夫家而活,我们要为自己而活。” “再有就是日后姐会做更多的生意,那是不是需要亲近之人相助?” 小九听不大懂,可心头听得热热的,重重点头,“小九也要像姐姐一般做个女掌柜!” 识字也不那么难的,他崔朝阳没问题。 小九这才一扫惆悵,笑嘻嘻地接过红包。 一家人围坐在炭盆旁,吃著点心,喝著热茶,嗑著瓜子,分享香甜的烤地瓜。 “啪嗒~” 屋顶突然传来一声脆响。 崔小七皱眉仰头看向屋顶,是枯枝被吹得落在瓦片上了? 再细听再无任何声音。 屋顶。 裴寂取下腰间方才碰撞在屋脊上发出声响的玉佩。 他倚坐屋脊,目光投向无垠雪夜,耳中是屋內传来的欢声笑语。 嘴角浅浅勾起,他仰头饮下一口温热的梅子酒,手臂隨意搭在曲起的膝上。 风雪夜,隔著一层屋瓦,他与她一同守岁。 第101章 今日气运相剋啊 大年初一,崔小七过得实属心不在焉。 围炉喝茶时会走神,陪小九玩耍时恍惚,连老怪头考她药材的功效,都答错了两个。 她只觉得这一天格外漫长,恨不得日头快快落下,明日早早升起。 浑浑噩噩熬过一天。 终於,大年初二,雪霽天晴。 天刚蒙蒙亮,晨光微熹,將窗欞上的红窗映得格外鲜艷。 崔小七早已穿戴整齐,一身崭新的鹅黄袄裙,衬得小脸莹白如玉。 她对著模糊的铜镜转了一圈又一圈,一颗心早已飞向了裴府。 “小七,好歹吃过早饭再走啊!”许巧巧端著热腾腾的米粥和肉饼从厨房出来,只来得及看到女儿一阵风似的衝出屋子的背影。 “娘,不吃了!赶路要紧!”崔小七的声音远远传来,带著掩不住的雀跃。 “娘,我七姐啊是想姐夫了,”小九咬著葫芦,“嘎嘣”作响,“您想想昨日我姐那魂不守舍又自个儿偷乐的模样?” 七姐这次葫芦买得是真多啊,八姐不吃,她一个人压根吃不完,吃不完。 大力早已套好马车等在院外。 崔小七利落地坐进马车,催促道:“大力,快走!” 大力扬鞭,鞭梢尚未落下,传来一阵压抑的孩童哭声,断断续续的,混杂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悽惶。 嗯? 她方才从套马车的时候,没有撞到人啊? 崔小七眉头一蹙,这哭声……像是大翠家的小儿子王小江? “大力,先不走!”她下意识地出声。 崔小七掀开车帘,探身望去。 只见路边积雪的沟坎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著,正是王小江! 他小脸冻得青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沾满泥雪。 心猛地一揪,这么小的孩子这个样子可太让人心疼了。 “小江!”崔小七跳下马车,快步走过去,“怎么了?哭成这样?” 王小江一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跟抱住救命稻草似的。 冰凉的小手隔著裙摆都能感觉到剧烈的颤抖和恐惧。 平日里大翠总把他收拾得乾乾净净,小脸从不皸裂起皮,今日这是咋了? “七姐姐……呜呜……救救我娘……我娘……要被打死了!好多血……哥哥也流了好多血……呜呜……他们是不是要死了……” 王小江仰著小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崔小七心猛地一沉,怎么就打起来了? 六岁孩子惊恐的哭诉和满身的狼狈,绝不可能作假! 可阿寂还在府里等著自己…… 人命关天! 崔小七只犹豫了几秒钟,一把抱起浑身冰冷的王小江,转身就朝著王守根家的方向疾步走去。 大力见状,放下手中的韁绳,立马跟上。 刚踏进王守根家的院门,一股血腥味和压抑的哭嚎声扑面而来! 眼前的景象让崔小七瞳孔骤缩: 大翠瘫倒在地,鼻血糊了半张脸,额头青紫一片,嘴角也有血跡。 她的大儿子王大江,这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正死死地从背后抱住疯狗般的王文翰! 两人滚进墙边堆著的雪泥里。 王大江嘴角淌血,双眼赤红,显然已挨了不少打,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箍住王文翰。 王文翰满脸胡茬,面目可憎,一条瘸腿无力地拖在地上。 他手中挥舞著一根沾血的拐杖,似乎因为之前的疯狂和力竭,此刻打在王大江背上的力道显得软弱无力。 但那拐杖上暗红的痕跡和少年背上洇开的血痕,背怕是打烂的不成样子! 王守根和杨大娥以及女儿没有在院內拉架,显然是去杨大娥的娘家。 “大力!先把人分开!”崔小七说著,同时快步上前,將大翠从冰冷的地上扶起,让她靠墙坐在破凳子上。 大力地使出她的大力气,去掰王大江紧扣的手臂,竟一时没能掰开! 少年那护母的意志力,竟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江——儿!鬆手吧,听话、有七丫头在娘没事儿的!”大翠虚弱地呼唤,声音嘶哑。 王大江听到他娘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那口气泄了,整个人脱力般软了下来。 大力趁机將他与王文翰彻底分开。 王大江挣扎著爬起来,背脊因为剧痛无法挺直,只能佝僂著,一瘸一拐地挪到大翠脚边,“噗通”跪下,带著哭腔:“娘……您……您没事吧?” “娘……没事……”大翠艰难地抬手想摸儿子的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她看向崔小七,涣散眼神开始聚光,眼里满是感激和羞愤:“大妹子…谢……谢谢你……快走吧……这里……脏……” 脏的不是地方,是人心啊! “哼!崔小七!”王文翰被大力按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喘著粗气,目眥欲裂地盯住衣著光鲜的崔小七,那眼神里充满了嫉妒、怨毒,“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滚!给我滚出去!” 凭什么他像阴沟里的烂泥,她却活得如此光鲜亮丽? “你以为我想来看你发狗疯?”崔小七的声音冷得像冰,“打女人,打孩子,你连狗都不如!” “他时不时地打我娘!还抢走我哥在学堂做伴读攒下的二百文钱去买酒喝!喝了酒就发疯打人!坏人!” 王小江躲在崔小七身后,声音稚嫩却字字戳心! 小孩子的世界里,黑白分明。 “死兔崽子!我打死你!”王文翰被戳中痛处,暴怒之下,竟抓起手边的拐杖就朝王小江狠狠砸去! “小心!”大力眼疾手快,抓住了飞起的拐杖! 那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 “我的儿!”大翠看到拐杖砸向小儿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要跟王文翰拼命! 打她,她忍了!打她的两个儿子,这是要她的命! 崔小七一把拉住情绪失控的大翠,“大姐!你告诉我,当初你为何要嫁给他?” 大翠被问得一怔,泪水汹涌而出:“为了……为了孩子能有口饱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瓦片……不用交那该死的寡妇银……” “可你看看现在!”崔小七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的日子,安稳吗?两个孩子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连自己辛苦赚的银子都保不住!大江每月有二百文月钱!” “你呢?你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你想要的那些东西——吃饱、穿暖、有瓦遮头——难道非得靠这样一个打你、打你孩子的瘸腿男人施捨吗?你自己挣不来吗?” 崔小七的话字字扎心! 大翠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眼中先是迷茫,然后是震惊,最后是拨云见日的豁然开朗 是啊!她糊涂啊!她有力气!大江能挣工钱!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非人的折磨,让孩子们跟著担惊受怕? “呵……呵呵……”大翠忽然又哭又笑起来,那笑声带著解脱和一种迟来的清醒,“是……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啊!” 她猛地擦乾泪水,坚定道,“大江!小江!收拾东西!跟娘回我们自己的家!现在就走!” “滚!滚了就永远別回来!贱人!小杂种!” 王文翰依旧如疯狗般地乱吠! 崔小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王文翰,你瘸的只是一条腿,不是两条腿,也不是心。没有人该你的,有因必有果,一些都是你咎由自取,起初只道你坏,如今才知你根本就不是人。” 她转身扶著大翠,身后跟著大力,大小江一起走去王家的“脏”院子。 不惜福的人,福气终会溜走。 “七姐姐谢谢你——”王小江瞪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崔小七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 这辈分论的也是没谁了。 “你得唤我姨姨——” “七姨姨!”王小江的声音响亮亮的,很是开心。 崔小七目光落在沉默的王大江身上,扫视受伤的地方。 少年微垂著头,只低声道:“谢谢……” 他比崔小七仅小一岁,这声“姨”实在叫不出口。 “这大过年的,你们回家冰锅冷灶,什么都没有,这样你们跟我去我家拿点米麵肉回去,先把年过了……” 崔小七话音一落,大翠忙摇头拒绝,她点醒了她,相当於给了她和两个儿子一次新生,不能再接受馈赠。 “那你让两个儿子跟著你饿肚子?” 大翠犹豫。 是啊,她可以不吃,可孩子得吃,最终含泪点头,“七丫头,我以后会还你,我还不起,让大江来还。” 王大江跟著重重点头。 一行人,路过瞎婆婆那低矮破旧的院门时,崔小七无意间瞥见——二麻子! 他正扶著瞎婆婆从厨房走出来,一改往日那副懒散油滑的混混模样。 身上的衣服看著有些眼熟,怎么瞧著像是裴府的下人穿的。 二麻子看到她,竟然没有躲闪或露出諂媚的笑,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定,对著她恭恭敬敬地、深深地行礼! 就像是下人见到主子。 崔小七:“???”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二麻子……怎么像变了个人?奇奇怪怪的。 但她也没多想,还著急去城里呢。 许巧巧为大翠准备了米麵各二十斤,可王大江只各要了十斤。 等春节后,他打算去江府预支一个月的工钱买粮,这样娘和弟弟温饱不是什么问题。 崔小七也就由著他的想法,男孩子有这份骨气和气性是好事儿。 有孝心、能勇斗“疯狗”护母,又是江府伴读。 日后未必没有前程。 难道这个“江府”,是江鱼儿的府邸不成? 恰逢崔有粮和老怪头过来吃早膳。 崔小七便拜託崔有粮送米麵和肉去大翠家。 毕竟一家子弱、伤、残的。 拜託他师傅过去瞧瞧两人的伤势。 几人离开后,崔小七准备坐上马车时,门外又出现了“不速之客。” 崔小七直嘆今日运势不佳,怀疑大年初二的“气运”跟她八字相剋! 第102章 看那傢伙怎么处理这「满门春色」! 崔小七此刻只觉得一股无明火“噌”地窜上心头! 她强压著翻涌的烦躁,目光如刀,將站在门外的许银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来来回回戳了好几十遍! 不过来得正是时候! 若是自己刚才走了,以许银那雁过拔毛的性子,指不定又要从家里顺走多少东西。 屋內的东西,都是阿寂和萧世子送来的,她半分边也別想沾。 今日的许银,与往日大不相同。 穿的衣料虽不是贵重料子,但也是普通人家穿不起的。 尤其上次来时还偷偷摸摸藏著的银鐲子,此刻明晃晃地套在手腕上,衣袖还刻意高高挽起,生怕別人瞧不见。 她甚至不停地撩拨著被头油抿得油光水滑、紧紧贴在额角的髮丝,那股子显摆劲儿,不要太过明显。 不对!崔小七的目光扫过许银身边——还站著一个男人! 一个年约五旬、身形乾瘦的男人。 瞧著也不是她公公啊。 许银站在门前,揉了揉眼睛,左右敲了敲,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村子。 眼前没有茅草屋的影子,只有青砖大瓦房,且门上的春联刺在她的眼睛里。 看见崔小七倚门框而靠,抱著双臂,一副你来干嘛的样子,才知没有走错! 就是这家! 这丫头怎么能盖得起这么好的房子?许银气呼呼咬唇! 直直瞪著崔小七。 崔小七挑眉一笑,毫不在意她眼底翻涌的妒恨! 这个许银心里有病,为何总看她不顺眼,真是很难理解。 “姐,你今日前来是?” 今日难得的日头好,许巧巧抱著被子走到院中准备晾晒。 一眼就瞧见门外的侄女和一个生面孔的男人紧紧挨著,举止亲昵。 她心中咯噔一下,忙將抱著的被子塞到小八的怀中,脚下带风,直衝门外! “光天化日像什么样子!”许巧巧厉声呵斥,一把將许银扯了过来。 男人掐腰的手顿在半空,惺惺收回。 许银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脸错愕和委屈——这可是姨母第一次对她动粗! “姨母!您这是做什么呀?”许银稳住身形,立刻换上娇嗔的语气,顺势接过那男人手中拎著的两包东西,故意提得老高,晃了晃, “今日初二,儿可是专门带著我相公来看望您的!您瞧,这可是城里『芙蓉记』的糕点,金贵著呢,別人想吃都买不著,特意拿来孝敬您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然而,她后半句的炫耀,根本没人听进去。 相公? 崔小七瞬间懵了!敢情这大清早的,是带著她这新找的“老男人”上门认亲来了? 这年龄甚至比她逝去的爹年龄都大! 头顶稀疏的毛髮在阳光下鋥亮反光,一双眼睛混浊的一看就是纵那个啥过度。 什么玩意儿啊,崔小七胃里一阵翻腾。 许银可真是一点都不挑啊~ “什么相公?你何时再嫁的?我怎么不知道。”许巧巧语气颇急,嗓音都变得得尖锐。 脸色因震惊,煞白,垂著的手指微微颤抖。 许银对许巧巧的质问,毫不在意,反而得意道:“就是年前几日的事儿呀!这不,刚回门儿,就赶紧带他来拜见姨母您了!” 她挽住男人的胳膊,炫耀般地介绍,“姨母,这位就是张员外,家里良田百亩,商铺三间,还……” “住口!你给我走!立刻!马上!”许巧巧气得浑身发抖,指著村口的方向,赶人。 她无法接受自己看著长大的侄女,竟如此轻贱自身,嫁给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老男人!做填房。 依她的相貌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日子,並不难。 崔小七第一次见许巧巧如此动气,连忙上前扶著,温声劝道, “娘!您消消气,身子是自己的,犯不著为这事儿气坏了。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总有她后悔的时候。” 这话虽轻,却像针一样扎在许银心上。 后悔吗?不会! 等到她生下孩子,熬走男人,所有一切都將是她的。 但她崔小七不能说这句话,从小別人夸她聪明伶俐,又是天生的射箭好手。 而自己太普通了,什么都不会。 老是被自己的亲爹娘拿出来和比她小几岁的崔小七对比。 久而久之,她自己竟也在毫无察觉之时,將自己与她相较。 是那种,渗进骨子里,控制不住的对比欲。 许银尖声冷笑,“崔小七!你少在这儿咒我!你以为你男人长得好看能当饭吃?顶银子?能当银鐲子戴?能像张员外这样,我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就赏我百两银子吗?” 她挺直了腰板,下巴抬得老高,活像一只斗贏了的、急於炫耀羽毛的孔雀。 眼睛里是对崔小七的鄙夷和碾压式的优越感。 崔小七被她奇葩的逻辑气笑了,也就她能把老男人当香餑餑的。 刚想开口懟回去,身边一道小山般的身影已“唰”地一步跨出,结结实实挡在了她面前! 是大力! 她圆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冷然地盯著许银:“放肆!我家大人也是你能妄加议论的?” 手“啪”的一声按在了腰间悬掛的短刀刀柄上,拇指一顶,一截寒光凛冽的刀刃瞬间弹出鞘口! “再敢在我家夫人面前胡言乱语一句,仔细你的舌头!我管你是谁!” 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那光芒扫过许银和张员外惊骇的眼睛! “哎哟!”那张员外嚇得魂飞魄散,乾瘦的身体猛地一哆嗦,像甩开烫手山芋般狠狠甩开许银挽著他的手,踉蹌向后退去好几丈远。 缩著脖子,只敢远远观望,没有一点男人霸气护妻的样子。 崔小七看著张员外那副怂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男人? 不过是个贪图年轻身体和生育能力的懦夫罢了。 她这个堂姐,怕是被那点银子迷了眼,压根看不透这赤裸裸的交易本质。 不过是各取所需,又能维繫多久? 许银回头看了一眼躲得老远的男人,抿紧唇。 再瞧著大力五大三粗的样子,心底打怵。 但她那死鸭子嘴硬的性子还在作祟,色厉內荏地强撑著嚷嚷: “还……还大人?打肿脸充胖子!崔小七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吹牛了?还整个带刀的丫鬟……糊……糊弄鬼呢!” 一边说,她的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大力见状,冷哼一声,手腕一抖,那刀刃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更亮的弧线,作势就要上前一步! “啊……!”许银再也绷不住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转身就逃,比受惊的兔子跑得还快! 她一把拽住还在发懵的张员外,冲向停在路边的马车,催促著车夫快走。 转眼间,马车奔出村口,车辙声远去。 崔小七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还没懟出去,人就跑了? 不过……看著大力收刀入鞘的利落动作,她突然觉得,有时候,能动手……咳,能亮刀子解决的麻烦,何必浪费口舌? 许巧巧长吁短嘆。 崔小七也跟著微微嘆了口气,握住许巧巧的手宽慰道,“娘,姐有她的路要走,我们尽了心,也只能盼著她日后能过得好些。没有张员外,或许还会有李员外、王员外……日子是苦是甜,终究要她自己尝。只要她自己觉得值当,不后悔,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她的话入情入理,可许巧巧心头的鬱结哪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崔小七见再劝无益,只能作罢。 事已至此,再不能接受也只能接受,待日子久了或许就冲淡了,想开了。 崔小七对著小八眨巴了两下眼睛俩人,唇形微动,“看著点娘、” 小八点头。 许巧巧背过身,抹去眼角的泪水,她这个姨母没有管好她,日后该怎么去见泉下的姐姐? 她朝著崔小七挥了挥手,“娘,没事儿,你去吧——” 崔小七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重重高山,语气透著乏力,“大力,我们走吧……” 马车碾过官道上的石子,吱呀作响。 崔小七倚在车窗边,望著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落,嘴有些怔愣。 今日气运確实犯冲,她隱隱担忧起来,裴府会不会又有什么糟心的事情也在等著她? 事有再一,再二、绝对没有再三! 这样一想,心底的担忧散去,嘴角勾起笑意,生出俩人见面的期待感。 当马车缓缓驶近裴府所在的那条清贵街巷时,大力勒马的动作明显迟疑了,声音带著几分惊疑不定:“夫……夫人?” 崔小七闻言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这一看,她眉头像个小山头一般蹙起。 今日真是要用跨跨火盆,去去霉气和晦气! 只见裴府那气派冷清的大门前,平日里百姓恨不得绕道走,此刻竟鶯鶯燕燕,热闹非凡! 足足七八位妙龄女子,身著各色华贵锦缎冬装,披著雪白的狐裘或貂绒斗篷,个个妆容精致,珠翠环绕。 妥妥的天仙子。 她们被各自的侍女簇拥著,竟在裴府门前一字排开。 或矜持端庄,或好奇张望,或低声交谈,形成了一道极其扎眼的“风景线”。 引得不少路过的百姓好奇地驻足围观,评头论足。 崔小七脑袋猛地缩回马车里,重重地靠回车壁,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怒火在五臟六腑里翻腾! 下车? 现在下车是不可能的! 她倒要看看,这些精心打扮、仙女儿似的贵女们,如此上赶著站在裴府门前是要做什么! 她崔小七就在这里等著,看那傢伙怎么处理这“满门春色”! 第103章 这反转……也太快了吧?! 大力坐在车辕上,听见车內崔小七重重靠著车壁的动静,后背冒著虚汗。 她无意识地搓著粗糙的韁绳,心里叫苦不迭:完了完了,夫人这明显是气狠了!这阵仗……可如何是好? 大力第一次对秋风和落叶望眼欲穿。 现在的她一句话,一个字也不敢说。 噤若寒蝉。 裴府大门紧闭,守卫空无一人。 大力眼尖,瞥见墙头倏地冒出个脑袋——正是双喜! 她朝他勾了勾手。 只见双喜脑袋猛地缩了回去。 大力无语,这小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今日咋得了这是? 马蹄声“嗒嗒”入耳。 崔小七再次掀帘望去,只见一辆车帘上绣著“裴”字的马车停在府门前。 距离她的马车不过一丈左右。 她的心骤然揪紧——那是裴宴尘的马车! 车辕上坐的乘风利落地跳下,恭敬地捲起车帘。 一位鬚髮灰白、气度威严的老者,踩著马凳缓缓而下。 那是裴庆!紧隨其后下车的,是裴宴尘。 门前那些不明来路的贵女们,见到裴庆,纷纷敛眸,福身行礼。 崔小七咬唇,好傢伙,原来这些女人是这俩人搞来的。 这是什么家风?一见面就送女人。 也是,连人“没了”都能配冥婚,如今人活著,可不就得成筐成篓地往府里塞女人? 这世道,最重嫡脉。 裴寂年已二十六,放在现世不算什么,可在此刻,寻常人家的孩子十岁都能定亲了,他膝下却连根毛都没有…… 打住,想歪了。 崔小七收回乱七八糟的想法,目光再次瞄向裴庆。 裴庆除夕那日,飞鸽传书给蒲州各大依附裴氏或有意攀附的世家大族,喜宣嫡孙裴云珩未死的喜讯。 更在字里行间,不动声色地透出:裴家嫡脉重归,正缺一位未来的族长夫人 这一纸消息在蒲州乃至周边各大氏族中掀起巨浪! 大禹乃至金夏国当之无愧的首富,数百年煊赫望族,根基之深,產业之巨,如参天古木,根须盘踞,荫蔽一方。 谁不想攀附这棵巨树,藉此青云直上,鸡犬升天? 至於那个所谓的“守灵女”沈晚棠?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算得了什么? 在真正的利益和联姻面前,就是將嫡女送去做妾也是值得的! “裴氏未来族长夫人”这个位置,意味著无上尊荣,能为家族带来泼天富贵! 各大族几乎立刻嗅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无不势在必得! 於是,他们毫不犹豫地,派出了家族中最受重视、教养最佳的嫡女,由家中得力之人护送,日夜兼程赶赴京城。 在初二这个“回门”又“宜访亲”的日子,齐聚裴府门前!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等待著肥肉入口。 裴宴尘嘴角噙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看著眼前这间接由他一手促成的“盛况”,心中快意如同毒藤疯长。 他恭敬地搀扶著裴庆:“爷爷,您看,这就是大哥的府邸。” 裴庆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望向大门上方那块匾额——“裴府”。 两个铁画银鉤的大字撞进眼底。 这位向来以铁血手腕和深沉城府著称的老族长,严肃刻板的脸上,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激动,期待! 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颤抖著,泄露了他的情绪。 “裴府……好……好啊……”裴庆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低声喃喃,“珩儿……你还记得……你姓裴!” 双喜不知何时靠著崔小七马车的车壁旁,低声道,“夫人,我们从后门入府。” “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大人的意思?”崔小七撩起车帘问。 双喜:这有什么区別吗? “是大人的意思,他不便出来~” 双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的是府邸前的人山人海。 裴府可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这瓜吃到自家大人头上,滋味著实有些……噎人。 崔小七拧眉:不便? 还真是不便,这么多天仙儿呢!真难选择呢! 可她此刻不想入府,她要看看,裴宴尘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毒药! 乘风上前要敲门时,被裴庆沉声喝止,“慢著,本族长亲自来~” 他上前几步,伸手握住门环,正要叩响时,被刺耳的声音打断。 “呦!大傢伙儿快瞧瞧嘿!这不是蒲州裴氏的族长嘛!嘖嘖嘖,了不起啊!这是要亲自来认回一个……阉人做裴氏未来的族长大人啊?” “哈哈哈!到底是百年大族,这份』气度』,这份『胸襟』,果然……不凡吶!哈哈哈……!” 此话一出,原本只是好奇凑热闹的人群直接如开水沸腾起来! “可不是嘛,不愧是大族!” “这……这怎么可能?裴老族长不知道吗?” “哈!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嘖嘖,裴氏的脸面……怕是要丟尽嘍!” “就是就是!送再多美人给裴督主又有何用?横竖也生不出半个子儿……” 裴庆伸出的手僵住!他猛地转过身,“宵小之徒!安敢在此胡言乱语,污衊我裴氏血脉?” 他寄予厚望的嫡孙珩儿,怎么可能是宦官!绝无可能! 然而,人群的喧囂並未因他的这句质问而平息,反而更兴奋了。 “胡言乱语?老族长,我们哪里胡说了?”阴阳怪气地响起,带著十足的嘲讽,“您老抬头看清楚嘍,这府邸里面住著的,是大名鼎鼎的东厂督主——裴寂裴大人!这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就是就是!”立刻有人帮腔,声音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意, “您老真是老糊涂了?连自己孙子现在是什么身份都没搞清楚,就兴冲冲跑来认亲?认个……太监当孙子,当未来族长?哈哈哈!您这是要笑掉全蒲州的大牙吗?” “对啊!裴族长,您来认孙子,却连孙子是站著尿还是蹲著都不知道,那您来认啥啊?认个笑话吗?哈哈哈!” “裴氏的未来族长是个阉人?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啊!” 围观者的议论和鬨笑,一句比一句恶毒,一句比一句诛心!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砸得他身形剧颤,摇摇欲坠! 裴宴尘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转瞬即逝的得逞笑意。 我的好爷爷,好好享受当下的每一个声音。 这滋味如何?这当头棒喝,不就结结实实落在您头上了? 如此这般,您还会不顾一切地认他回宗族吗? 就算您老糊涂了愿意,裴氏宗祠里那些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族老们,能答应吗? 那些贵女们,个个惊得容失色,慌忙用帕子掩住樱唇。 饶是她们见惯了高门后院的齷齪,眼前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也足以震得她们回不过神! 裴庆脸色煞白一片,事实摆在眼前,珩儿是宦官!宦! 眼前的门不再是门,而是无尽深渊,只要此门被他敲响,无疑是向世人承认:裴氏嫡孙裴云珩,已沦为皇权鹰犬,一个……阉竖! 整个裴氏,將沦为天下笑柄,百年清誉,毁於一旦!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与皇家的—— 万万不能!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摑在了裴宴尘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裴宴尘头猛地一偏,脸上瞬间浮起清晰的五指红痕! 鲜血从他破裂的嘴角流下,滴落在他月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血。 裴庆的手掌还在颤抖。 好……好得很啊…… 裴氏……真是养出了个“好”子孙! 今日这场面难道不是他有意安排的吗?他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裴宴尘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然而,这皮肉的剧痛,却远不及他心底那份扭曲的痛快来的猛烈! 他缓缓转过头,动作优雅的指腹擦去嘴角的血跡。 裴庆吐出一口浊气,他挺直腰背,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恢復掌控一切的族长威仪,声音沉冷: “尘儿,到了府门前,你才告知本族长你查错了你大哥的身份,致使裴氏蒙羞!这一巴掌,是为裴氏顏面所掌!你——可知错?” 裴宴尘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快意,“爷爷孙儿知错……” 在裴氏一族和裴云珩之间,你自当会捨弃他! 裴云珩!属於我的东西你拿不走,也休想拿走! 围观人群面面相覷,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弄得措手不及! 这反转……也太快了吧? 难道说……裴督主又不是裴氏嫡孙了? 这百年大族……也兴玩这种玩笑? 崔小七冷眼瞧著这戏剧性的一幕,只为裴寂感到心疼。 裴庆在他和裴族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於他而言裴寂只不过是最佳继承人而已~ 这哪里有亲情,只有自私的算计。 裴庆不再看那紧闭的大门一眼,决绝地转身,登上马车,那些贵女们更是迫不及待各自乘著马车,一同离开。 一场兴师动眾的“认亲”,转眼成了裴氏自导自演的大误会、大笑话! 裴宴尘独自站在原地,舌尖缓缓舔去嘴角一丝的鲜血。 那抹阴冷、得意、扭曲的笑意,终於不再掩饰,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绽开。 “嘎吱”一声,府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门里漏出裴寂那张浸著万年寒冰的一张脸。 裴宴尘闻声回头,两道目光撞在一起。 第104章 此裴非彼裴(七七,过来) 裴宴尘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加深,无声的口型清晰无比: “都是我的,你拿不走。” 眼前所谓的“大哥”,哦!已经不是了。 从此以后,“裴云珩”这个名字,將彻底沦为裴氏祠堂里一块冰冷的牌位! 他本就不该活著! 裴寂看向裴宴尘的眼神,已与看一具尚能喘息的尸体无异。 此“裴”非彼“裴”。 他的裴姓是义父裴威的“裴”。 蒲州裴氏……於过往,於今后、於他,只入陌路。 剩下的,只有不死不休的——仇。 就裴宴尘策使狼要取七七性命那一桩,裴寂恨不得当场拧断裴宴尘的脖子,永绝后患! 死? 死终归太过便宜他。 让一个自视甚高、汲汲营营的人,活著,眼睁睁看著他珍视的一切——权势、地位、图谋、乃至引以为傲的裴氏身份——在他眼前土崩瓦解,烟消云散,那才是真正毁灭性的“亡”命。 他可是“活阎王”。 判人生死,从不只在一刀之间。 裴寂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没有温度,只有森然的邪佞。 这目光,看得裴宴尘眼皮猛地一跳,心底莫名发怵。 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脊椎窜起。 为何……自己竟会惧怕这个“阉人”? 秋风和落叶两人已如鬼魅般从门內的阴影中闪出,挡在裴宴尘与大门之间。 “裴二公子,请。”秋风下了逐客令,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站在我们督主府前的。 他特意將“二”字咬得极重,裴宴尘越是介意,他便越是这样唤他。 能在东厂坐上高位,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 裴宴尘这种披著世家公子皮囊、內里却满是算计阴毒的“装”腔作势之徒,在他们眼中,如同透明琉璃,纤毫毕现。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裴宴尘闻言,著实脸色阴沉了几分,却看得秋风暗爽。 就在裴宴尘准备拂袖离开时,变故陡生! 人群中,方才叫囂得最欢、声音最尖厉的两个汉子,正想趁著混乱悄悄溜走。 刚挤出人群没几步,肩膀就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绣春刀瞬间抵在咽喉。 只需稍一用力,便可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那汉子一瞥见飞鱼服和绣春刀,顿时魂飞天外——竟是锦衣卫! “哎哟!官爷饶命!小人冤枉啊!小人可没犯事啊~”两人嚇得双腿打摆子,杀猪般嚎叫起来。 “小爷可从不冤枉好人?”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一身红衣最为扎眼、摇著描金摺扇的江鱼儿,走到人群前。 脸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眼神锐利得很。 “本大人方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二人污衊朝廷命官,誹谤东厂督主,扰乱京师治安,条条都够你在詔狱里……好好享福了。” 他“唰”地合上摺扇,往那两人方向一指,轻描淡写:“带下去!送入詔狱,好好『伺候』著!好好问问是哪条“狗”给你们的狗胆!” 江鱼儿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裴宴尘的身上,多少是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裴宴尘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在今日被一撕再撕! 此刻再也绷不住,露出一脸阴鷙的狠戾。 “詔狱”二字如同催命符,剩下的围观百姓顿时嚇得三魂丟了一魂。 一鬨而散,生怕慢一步就被牵连进去。 谁不知道詔狱是什么地方? 站著进去,抬著出来。 侥倖能留口气出来,那还不如直接死在里面来得乾脆! 江鱼儿望向裴寂夸张地挤了挤眼,唇语道:小爷够意思吧? 他目光又扫过台阶下脸色阴晴不定的裴宴尘,嘴角抽动。 嘖,这个什么狗屁族弟,他也想顺手弄进去玩玩,可惜暂时没抓著现成的把柄,只得放他一条狗命。 裴宴尘他垂著眼,眼底翻涌著阴鷙和一丝忌惮。 裴氏再富可敌国,终究是商贾之流,是皇权脚下的臣民。 待他日他执掌裴氏,必要打破陈规,將权势与財力,尽握掌中! 裴宴尘脸上重新戴上假面——温润之气,轻拂衣袖,掸去灰尘,迈下石阶。 此时,乘风驾著马车驶来,停在他面前。 裴宴尘一言不发,弯腰钻入车厢。 马车迅速掉头,消失在街角。 裴府门前,终於恢復了它一贯的冷清肃杀,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江鱼儿的摺扇在掌心敲了敲,“若是审问出点有意思的,第一时间给你送来,你可得记住小爷我的好,你这督主之位事太多,烦人,先溜了!” “你是谁的小爷?”裴寂冷冷发问。 江鱼儿摇扇子的动作瞬间僵住,訕笑一声:“得、得、得,你是我小爷总成了吧~” 他调转话头,摺扇指向秋风落叶,“喂!你俩这年过得够滋润吧?再不回来收拾烂摊子,小爷我可就……给你把摊子整得更大点!让你家大人下次回来焦头烂额,处理不完公务,自然也就……见不著他的小娘子嘍!” 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红风般溜之大吉。 锦衣卫对著门前的三位大人行礼后,架著已瘫软如烂泥的两个汉子离开。 秋风落叶对视一眼——这年就此打住,彻底过完了。 俩人摩拳擦掌。 方才人群中吠得最凶的这两条“狗”,必须好好“招待”一番,看看他们的嘴,是不是真如铁打的一般硬! 阳光斜斜照在裴府屋脊上未消的积雪,泛著彩光。 “七七,过来~” 一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低沉而轻柔的声音,如同暖风吹过寒冰,打破了门前的沉寂。 裴寂站在门槛之內。 马车里的崔小七撇了撇嘴,哼,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 刚才那些鶯鶯燕燕围著你的府门转悠,你都没瞧见就走了?真是替你可惜呦! 可这念头刚闪过,心尖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人心都是肉长的。 被自己的血脉宗族,以如此不堪、如此决绝的方式嫌恶拋弃,甚至当眾宣称“血脉不容玷污” ……饶是他再强大,心底深处,也会心疼吧? 下一秒,“好嘞!来了!”崔小七欢快地应了一声。 大力赶忙鬆了口气,撩起车帘。 崔小七利落地跳下马车。 两人隔著数步之遥,遥遥相望。 裴寂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出摊开掌心。 书房內,一股灼人的热浪翻涌。 崔小七脸颊酡红一片,额头更是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屋內竟比平日里多添三四盆炭! 炭火烧得极旺,红彤彤的火光映著雕铜盆,將整个房间烘烤得如同早夏。 “怎么添了这么多炭火?”崔小七热得一边解下夹袄,一边纳闷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裴寂。 裴寂自然地伸手接过她的小袄,转身搭在屏风上折回在桌前坐下。 翻转茶盏,倒了两杯热茶。 崔小七蹙眉,方才从牵他手就觉得冷冰冰的,这会细瞧面色有些苍白。 “你……感染风寒了?” 她心头一紧,快步走近,目光在他脸上仔细逡巡,“不然怎么会这么怕冷?” 屋外窗欞下,双喜捂著嘴,肩膀可疑地耸动著,显然是憋笑憋得辛苦,躡手躡脚地贴著廊下柱子溜著走。 裴寂深邃的目光淡淡瞥过窗户纸上那道慢吞吞挪开的人影,眉尾微微挑起。 崔小七见他不语,自当他是默认。 她快步走到他身侧,伸手就要去探他的额头:“到底哪儿不舒服?別硬撑著!我这就让冬伯去请……” 话未说完,人已经转身,就要去唤人。 “无碍……”裴寂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除夕那夜,他可是落成了雪人,天快亮才回府。 回府后发了整整两日的高烧。 崔小七被他握住,顺势在他身旁的凳子坐下,气鼓鼓道,“怎么会无碍呢?裴寂,人不是铁打的!生病就要看大夫!” “还有难过就是,生气就是生气,开心就是开心……这些情绪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她看著他略显疲惫的眉眼,想起方才门外那场闹剧,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被亲近之人伤害,还是亲爷爷,亲弟弟,这种滋味……” “裴宴尘……”裴寂打断了她的话,“是庶出。” 崔小七呆住了! 一脸愕然:“庶……庶出?!” 也就是说压根不是亲弟弟! 难怪!!! 这就解释得通了,裴宴尘那深入骨髓的嫉恨与处心积虑的算计,一切的根源,原来都繫於这“庶出”二字之上! 嫡庶分明。 “庶出”便是他裴宴尘永远甩不掉的身份。 无论他多么优秀,多么努力,在裴庆和整个裴氏宗族眼中,都是低於嫡出! 暖阁內炭火依旧热浪蒸腾。 崔小七看著裴寂苍白中透著倦意的侧脸,酸涩难忍,忍不住倾身上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希望自己的这个爱心抱抱,能安慰到他一点。 裴寂身体僵了一瞬,猛地探出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崔小七只觉一股力道传来,重心不稳,一声低呼,整个人便跌坐在了他坚实的大腿上。 这姿势……瞬间变得无比曖昧。 崔小七猝不及防,对上裴寂近在咫尺的目光。 他动真格的? 那她也不带怕的! 崔小七大著胆子,双手勾住裴寂的脖子,眼睛忽闪忽闪,“想我吗?” 声音轻如羽毛撩拨在裴寂的心尖上,酥痒难耐! 第105章 还没开始玩,就结束了? 【插眼说一句话,上章最后补了一千字儿,昨日看的早的宝子们,可以回去看一眼,爱你们——】 —— 裴寂眸底深处炙热的情慾在翻涌、凝聚…… 接著,那欲望又被他强行压下,眸色恢復了几分清明。 他答应她的需要等她十八岁,而解蛊终於有了眉目。 需要等…… 裴寂薄唇扯出一抹弧度,似是喉咙轻轻溢出一个“嗯~”字儿。 尾音斜勾。 那声线,勾的崔小七反而想丟盔弃甲,不顾一切。 这一张脸光这样看著就让人想入非非,尤其那微微抿著的薄唇~ 再加上方才勾人魂的声音,简直妖孽! 崔小七鬼使神差,小鸡啄米似的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隨即手忙脚乱的要“逃”。 然而,腰间那只手臂却猛地收紧,將她拽回! 慌乱间,崔小七整个人结结实实、不偏不倚地一屁股坐在了他大腿根上! “唔!”裴寂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闷哼。 崔小七整个人僵如大树桩!!! 此刻落雪可闻! 崔小七的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脑子真的没有黄料啊!也没有故意占便宜的意思。 崔小七石化,谁来救救她。 裴寂喉结上下滑动,指腹带著灼人的温度,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那双慌乱又羞窘的眸子看著他。 薄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 崔小七暗叫不好!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抬起手,用食指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唇! “不许说!也不许……不许亲!” 凶巴巴…… 裴寂眉峰微挑,眼中掠过一丝玩味。 舌尖竟在她的指腹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个圈儿! “啊!” 崔小七像是被滚油烫到,猛地收回手。 指腹像是有电流穿过,直击心臟,她耳朵红得如同刚贴上的春联。 整个人都快要烧著了! 太……太烫了!这妖孽! 裴寂看著她又羞又急的模样,眼底深处那点翻腾的暗火被强行压下,染上一丝无奈的笑意。 情到深处不自控。 他只能鬆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他怕失控…… 腰间力道一松,崔小七立刻从裴寂的腿上弹开,退出好几步远。 她只觉得里里外外都热得不行,下意识地用手当扇子拼命扇著风。 试图驱散身上的燥热和心底的悸动。 这股邪火无处发泄,她甚至伸手就去解自己领口的盘扣,一连解开了三颗,露出的锁骨和一小片细腻的肌肤。 凉意稍稍袭来,她舒了口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上那几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又瞥向端坐的裴寂。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了出来:!! 他怕不是真的怕寒……而是故意弄这么热,好让她……脱衣服? 不会吧?阿寂……不是那样的人……吧? 崔小七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从震惊到怀疑,再到自我否定。 裴寂將她这丰富的表情尽收眼底。 再联想到窗外那躡手躡脚溜走的影子,瞬间瞭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双喜!回头非得好好“教导”一番不可! 崔小七被自己的想法臊得不行,几步衝到窗边,“哗啦”一声大力推开窗户。 冷风瞬间灌入微开的领口,燥热散去…… 她猛吸了几口凉气,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廊下,却正好瞥见廊柱后,露出的一双大脚丫子! 不是双喜那个小鬼头还能是谁? 此刻的双喜,正背靠著廊柱,捂嘴偷笑,肩膀一耸一耸,小脑袋里不知道在转著什么“夫人和大人那么热……肯定……” “啪!” 一个清脆的爆栗毫不客气地敲在他后脑勺上! “哎哟!谁敢打我……”双喜吃痛,捂著脑袋怒气冲冲地回头。 看清来人,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囂张气焰全无,蔫头耷脑,声音蚊子哼哼:“大……大人……” 裴寂冷著脸看著他。 “你这小子,脑子乱想什么!”崔小七抢在裴寂开口责罚前,对著双喜嗔道,“还不快去餵猫猫!” 她找了个藉口,想把这惹祸的小子支开。 说到底,双喜还是个半大孩子,多加几盆炭火可能只是觉得好玩,或者想帮大人“暖暖身子”,倒也没存什么坏心思。 “哦!对对对!餵猫!”双喜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崔小七一眼,一溜烟跑得飞快,瞬间没了影儿。 双喜刚走,落叶出现在廊下,“大人。” 裴寂点头。 “那两人已经招了。”落叶言简意賅,“確是有人唆使他们在人群中起鬨,煽风点火。 只是那人黑衣蒙面,声音也刻意压低,他们並未看清长相,也无法辨认身份。” 说来那俩怂包也真是没用! 秋风和落叶不过是把他们“请”进东厂那间摆满了各式骇人刑具的屋子,让他们“瞻仰”了一下三十二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宝贝”,连一种都还没来得及“招待”呢。 这俩人就嚇得魂不附体,爭先恐后地把知道的都倒了个乾净。 秋风和落叶:还没开始“玩”,就结束了? 没意思! 崔小七轻哼一声,“此事对谁最有利?除了那个裴宴尘还能有谁!既能当眾羞辱你,又能搅黄裴庆认亲的打算,一箭双鵰!” 裴寂眸色深沉,冷声吩咐,“將他与沈晚棠的事情……” 剩下的话不用说,落叶便瞭然。 他亢奋起来,沈晚棠说是守灵人其实就是裴宴尘的寡嫂差不多,这要是——有瓜吃了,嘿嘿…… 如意居。 “跪下!”裴庆暴喝如雷,手中茶盏裹挟著劲风,狠狠砸向裴宴尘面门。 “砰!”茶盏正中其眉骨,隨即“啪嗒”落地,碎裂四溅。 鲜血立时蜿蜒而下,模糊了裴宴尘的视线,裴宴尘顾不得疼痛,双膝一弯,重重跪在地面上。 那“咚”的一声闷响,狠狠砸在门外沈晚棠的心上,只见她嘴角消肿许多,只是对著枝玉动口型,“发生何事?” 显然还是不能说话。 枝玉指了指屋子,摇了摇头。 沈晚棠咬唇,目光看向楼梯拐角处杵著的隨风。 房间內,裴庆的目光沉沉地压在他头顶:“今日之事,你作何解释?你的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致我裴氏在京城、眾目睽睽之下,顏面扫地,沦为谈资!这一巴掌,看来是打轻了!” 裴宴尘抬起头,脸上是十足的委屈和懊悔,语气急切地辩解道: “爷爷息怒!孙儿……孙儿冤枉啊!孙儿得知大哥……哦不,得知裴督主被皇上禁足府內,思来想去,唯有此时才是面见的最佳时机,不易惊动旁人。孙儿一心只想促成爷爷与……与大哥的团聚,绝无他意!”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著恰到好处的无辜和不解: “至於门前为何聚集了这许多人……孙儿当真不知缘由!孙儿抵达时,便已见各大族的嫡女们在此……想是她们听闻裴督主威名,又或是好奇裴氏之事,一时好奇聚集……” “孙儿也未曾料到会引来如此多的围观百姓……孙儿……孙儿办事不力,请爷爷责罚!” 他將“各大族的嫡女”和“围观百姓”轻巧地分开,暗示贵女们是自行前来,而围观者是看贵女的热闹才聚拢,將自己从“聚眾”的责任中摘得乾乾净净。 至於那些贵女为何而来?他裴宴尘可从未“明示”是因为裴庆的那一纸书信。 裴庆能在虎视眈眈中坐稳族长之位,几十年可见城府极深又老奸巨猾。 他审视著跪在面前的孙子。 裴宴尘那点心思,他怎会不知。 他岂会不知裴宴尘的推波助澜?借用他各大族贵女引的“百姓”驻足,再藉由他人之口说出珩儿的身份,那就与他没有半分关係。 说归到底,倒是他心急了,被他利用。 裴庆踱步坐在太师椅上,將涌到嘴边的斥责硬生生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看破,但不能说破。 如今,珩儿已……已成了那东厂督主裴寂!一个宦官! 裴氏百年清誉,绝不可能繫於一个阉人身上! 这是宗族大忌,更是……皇权禁忌!裴氏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而尘儿……他阴狠、算计、手段虽不光明……可他是同辈中唯一有能力、有手腕的,有魄力的。 裴氏偌大的基业,终究需要一个人来继承、来维繫。 罢了……深究无益。 眼下最重要的是止损,是维护裴氏摇摇欲坠的顏面,是儘快將这桩“误会”的影响压到最低。 但,裴宴尘的胆大妄为、算计宗族的行为,绝不能轻轻放过! 必须挫其锐气!让他明白,谁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让他知道,在裴氏,任何算计,都必须服务於家族利益,而非个人私慾! 裴氏族长,永远要將家族利益放在首位! 裴庆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裴宴尘的脸颊: “哼!这么说,反倒是爷爷的错了?错在选了这么个『好时机』来见我那『好孙子』?” 裴宴尘立刻將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带著惶恐地颤抖:“不敢!孙儿万死不敢!是孙儿思虑不周,致使爷爷受辱,家族蒙羞!一切罪责,皆在孙儿!请爷爷重重责罚!” 他將姿態放得极低,將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能力不足”上,而非“居心叵测”。 裴庆沉默了片刻。 终於,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 “你令裴氏蒙受奇耻大辱,罪责难逃!今日起,速回蒲州,於祠堂思过一月!” “思过一月”“速归蒲州”“祠堂、” 这惩罚,是给为了封住族中虎视眈眈的悠悠之口。 嫡系血脉不归、庶出难登大雅,旁系那些如狼似虎的嫡支,早已紧盯著未来族长之位。稍有不慎,这权柄便会落入旁支之手。 裴庆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裴宴尘身体微微一颤,伏地叩首,“孙儿……领罚!定当深刻反省,绝不再让爷爷失望!” 他低垂的脸上,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那抹阴冷的笑意再次浮现,只是迅速被压了下去。 爷爷……他別无选择。 这裴氏的未来,这族长的权柄,只能是他裴宴尘的囊中之物!整个裴氏,终將匍匐於他脚下! 第106章 自称外祖父的上门? 大年初三,天晴云清。 乍有风起,卷著残冬的凛冽,却也送来了初春的微醺暖意。 崔小七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像毛毛虫。 曦光熹微,將一道頎长挺拔的人影清晰地映在糊著素纱的窗户上。 人影微微晃动,隱约有铁器翻动泥土的沉闷声响传来,她却睡得安稳,竟丝毫未觉。 梅香浮动,悄然钻入屋內。 崔小七从被窝探出一毛燥的脑袋,使劲儿地嗅了嗅。 猛地睁开眼睛,睡意消散大半。 她利落地披上搭在床边的外衣,光著脚丫便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步衝到窗边,“哗啦”一声推开了雕木窗。 裴寂就站在窗外一米开外,一身玄色常服,他身前,三棵新栽的梅树——红梅朵朵满枝丫。 红梅与白梅交织怒放,艷如云霞,清若初雪,在晨光里灼灼其华。 这傢伙……又给这座宅子栽梅树了。 崔小七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浅笑,她乾脆弯腰趴在窗欞上,下巴枕著手臂,一瞬不瞬地盯著裴寂。 他正弯腰,用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將最后一捧土压实。 崔小七努嘴,一大早,就悄无声息地栽好了三棵树…… 这得是几点就站在这窗边挖坑了? 自己竟睡得这般沉,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裴寂动作极轻,又借力巧劲儿,铁锹入土、泥土翻动的声音都被他控制在了最低。 裴寂直起身,放下手中的铁锹,隨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掸了掸衣袖上那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这才侧过头,目光落在趴在窗欞上、晨光里显得格外慵懒娇憨的姑娘,“喜欢吗?” “嗯——”崔小七的声音软软糯糯,带著刚睡醒的慵懒和满足,像裹了蜜,“好看极了。” 裴寂眼底掠过笑意。 喜欢就好。 就在这时,老管家冬伯的身影站在院落的拱门处,脚步踟躕,脸上带著显而易见的为难。 他远远站定,躬著身,“大人……门外有访客。” 冬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覷著裴寂的脸色,“来人……自称是您的外祖父。” 院內的鸟叫声都瞬间没了。 崔小七嘴巴微张,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裴寂的脸,试图从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捕捉一丝情绪的波澜。 这几日,认亲是一拨接著一拨。 而此刻,来的竟是“外祖父”——他母族的人! 裴庆的选择已然让崔小七见识了所谓亲族的凉薄。 这个自称外祖父的人,会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再次做出与裴庆一样的选择。 崔小七的心揪紧。 她一直不敢问,裴寂的爹娘为何从未出现?都说儿不嫌母丑,那作为母亲……难道不该是一样的吗? 难道真会因为儿子成了宦官,就彻底拋弃骨肉亲情吗? 裴寂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如同冬日结了薄冰的湖面,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涟漪。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著新开的梅,本该是暖意融融的画面,却因冬伯带来的消息而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寒霜。 他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崔小七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的反应。 他会拒客?还是…… 裴寂的目光从那三株新梅上缓缓移开,望向冬伯的方向,薄唇微启,“带进来。” 冬伯明显愣了一下,隨即立刻躬身:“是,老奴这就去请。” 他转身快步离去,心中拿不准大人对外面这个“外祖父”的態度。 裴寂对著崔小七微微摇了摇头,不用担心。 崔小七看著裴寂转过身,迈步书房。 就怕迎进来的人…是另一把刺向他心口的刀。 崔小七扶著窗欞的手,微微收紧。 房间內,担心裴寂,她胡乱地將一头青丝挽了个最简单的髮髻,几缕碎发垂在脸边。 青禾拿著梳子想帮忙,被她摆手急急拒绝:“就这样,挺好!” 她三两下穿好外衣,趿拉著绣鞋就直奔书房。 书房內,裴寂已端坐於主位,换了身乾净的玄色锦袍,正慢条斯理地拨弄著茶盏。 阳光透过窗欞,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暗分明的光影,看不出丝毫情绪。 崔小七挨著他坐下,桌下,她的手指偷偷探过去,勾住他的食指。 裴寂的手指微顿,隨即反手,將她的整只手都紧紧包裹在宽大温热的掌心,十指紧扣。 崔小七惶然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廊下终於传来了由远及近、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夹杂著几声低语。 崔小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不由自主地紧紧盯著那扇雕木门,连呼吸都忘了。 反观裴寂,依旧气定神閒,甚至优雅地呷了一口清茶。 脚步声停在门口,一位老者,约莫五六十岁上下。 与裴庆那种刻板威严、气场截然不同,这老头生得慈眉善目,一张圆脸上掛著极其喜庆的笑容,唇上两撇精心修剪的八字鬍隨著他咧开的嘴角翘起。 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亲近感。 尤其那双眼睛,虽然此刻因激动而泛著泪光,但那笑意仿佛是从心底漾出来的,感染力十足。 “你是……珩儿?”老者的声音带著明显的颤抖,连带著嘴边的鬍子也跟著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 他激动得几乎忘了看路,抬脚就想跨进屋子,动作太急,竟被门槛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踉蹌著扑去! “爹!您慢点!”一声温婉又带著焦急的女声响起。 老者身边一位身著素雅锦缎的美貌女子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他。 那女子保养得极好,肌肤白皙光润,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气质温婉沉静,让人一时难以准確判断她的具体年龄。 崔小七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难道……这就是裴寂的娘亲? 她悄然侧过头,紧张地望向裴寂的侧脸。 裴寂的表情依旧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那老头站稳后,有些懊恼地拂开女子的手,动作间带著点孩子气的执拗。 他径直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好似到了自己家一样,一点也不见外。 “珩儿!我是你外祖父,沈知砚!外祖父这些年,从未相信过你死了!一直派人四处找你啊!好不容易得了点蛛丝马跡,没想到……没想到竟被裴家那些下九流的玩意儿抢先一步,跑来找你!” 他一边说,一边嫌弃地撇著嘴,对裴氏的不屑与厌恶。 崔小七瞧著这老头直爽又护短的样子,心里那点紧张莫名消散了大半,反而觉得这老头接地气得很,似乎……蛮好相处的? 然而,下一秒,沈知砚情绪骤然爆发。他看著裴寂那张酷似女儿却冰冷疏离的脸,想到这些年杳无音讯、想到他可能经歷的种种磨难… 他竟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毫无形象地“哇”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 “我的珩儿啊……我的乖孙孙……你受苦了!你受了太多的苦啊!外祖父……外祖父这一来就不走了!就守著你!陪著你!哪儿也不去了!呜呜呜……” 这突如其来的、震天响的嚎哭,充满了纯粹的心疼和赤诚的悔意,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心酸。 “砰!” 裴寂手中那杯一直端著的茶盏,掷在桌面上! 瞬间打断了沈万山悲慟的哭嚎。 裴寂这才缓缓抬起眼,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无波无澜,而是如出鞘的利刃,直直刺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沈知砚。 沈知砚被他这冰冷眼神看得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哭嗝,声音顿住。 他瞪圆了眼睛,看著眼前气势迫人、戾气隱现的外孙,心头一凛:乖乖,这传言不虚啊!这冷麵煞神的模样,確实怪嚇人的。 可转念一想,他眼里闪过心疼,这么多年,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他不这样,恐怕早就被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 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也好!这样……才能护住自己! 崔小七看著沈老头被嚇得打嗝、又努力自我开解的滑稽表情,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只能拼命抿著唇。 沈知砚深吸几口气,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试探: “乖……乖孙孙……”他咽了口唾沫,“外祖父……外祖父这次来,不光是认亲,还……还带了要紧事!你……你体內的蛊虫……”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著裴寂的脸色,“我……我费了好大功夫,终於找到了苗疆隱世的一位蛊女!本事大得很!外祖父……外祖父想请她来,为你瞧瞧?兴许……兴许有法子呢?” “蛊虫?!” 崔小七失声惊呼出来,握著裴寂的手猛地收紧,指甲甚至无意识地掐进了他的掌心! 她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裴寂,惊骇、痛楚——蛊虫? 那不是只在电视剧里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吗? 身体里有虫子爬来爬去……啃噬血肉……那该是怎样的痛苦? 可他……他竟从未提起过!一丝一毫都未曾透露! 一直如冰雕般冷漠的裴寂,在听到“蛊虫”二字的瞬间,眼皮抬起! 第107章 当年真相呼之欲出? 沈知砚被裴寂那冰锥似的目光钉在原地,浑身像爬满了蚂蚁般不自在。 从他进屋到现在,这乖孙愣是一个字都没赏给他,沉默得骇人。 沈知砚心底直打鼓:莫不是今日来得太唐突,惹恼了他? 可为了找这个蛊女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不若也不会让那裴匹夫率先来到京城认亲。 那狗东西能对乖孙安什么好心?做出什么好事儿!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一脸和善, “乖……乖孙孙,你……你別这样瞧著外祖父,渗得慌……”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艰难。 崔小七握著裴寂的手心出汗,变得冰凉黏腻,缓缓要抽出,却被裴寂握得更紧了。 接著,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將她的手翻转过来,指腹隔著柔软的布料,一下一下,极轻柔地擦拭著她掌心的细汗。 沈知砚的话,连同那“蛊虫”二字,都被他隔绝在外。 崔小七屏息,任由他擦拭,目光盯在他冷峻的侧脸上。 “解蛊,当真?”裴寂终於开口,声音冷冷,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知砚。 “千真万確!”沈知砚急切道, “外祖父绝不敢誆你!那苗疆的蛊女,姓巫!人称『蛊娘子』,蛊术一绝!寻常人別说请,连她影子都摸不著!我……我是豁出这张老脸,搭上沈家几代攒下的人情债,才……才求得她答应出山!”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覷著裴寂的脸色,“人已经在路上了!算著日子,最迟……最迟正月十五前,定能赶到京城!” 裴寂垂眸,帕子搁置在桌上,指腹摩挲著光滑的杯沿。 这消息……竟与他暗线所探相差无几。 “蛊娘子”確能解此蛊,只是行踪飘忽如鬼魅。没想到,竟真让沈家寻著了! 裴寂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我中蛊是否与你沈家有关?” 不若,除了义父无人知道他中蛊,那眼前的沈家人又如何得知! 沈老头的笑僵在脸上,绷直的脊椎骨像是被人抽走,整个人佝僂下去。 方才那股子老小孩般的活力和直爽没有,只剩下愧疚和悲愤。 他嘴唇哆嗦著,白的八字鬍也跟著颤抖。 “珩儿……”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顺著布满皱纹的脸 “那些年……是外祖父没用!是沈家无能!护不住你娘……也……也护不住你啊!” 崔小七呼吸一紧,真相即將呼之欲出。 沈知砚猛地睁开泪眼,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 “当年!那个畜生!就是你爹!他迷上了一个採茶女林氏,那女子还未过门,就已身怀六甲!你娘性子刚烈如火,眼里揉不得沙子,岂肯与人共事一夫?一怒之下,竟……竟提出休夫!” 崔小七惊讶地微张了嘴——休夫? 在这礼法森严的世道,女子休夫,闻所未闻! 只有休妻和和离, 裴寂的娘亲,当真是位惊世骇俗的奇女子! 这份胆魄,令人心惊,更令人心疼。 “然后呢?”崔小七忍不住追问。 沈知砚的目光转向崔小七,方才已见乖孙对这姑娘呵护备至,非同寻常。 这般重要场合能让她在侧,想必是……心尖上的人。既是一家人,便无需避讳。 “裴氏多狂傲自大,怎能忍受被女子休夫,他们非但不允,反將那林氏风风光光迎进府中!更……更扬言將来林氏生下的庶子由你娘扶养,为次子!我的苦命的女儿,一气之下,心神俱伤,一病不起!” 沈知砚双目赤红,仿佛又回到了那锥心刺骨的一天, “那一日……我赶去裴府探望你娘,正撞上裴家为那庶子大办满月酒!丝竹喧天,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可怜……可怜我的乖孙你……就那么死死守在早已咽了气的娘亲身边……整整一日一夜啊!” 崔小七:一日一夜! 她伸手覆在裴寂紧绷的手背上,指尖发颤。 当时年幼的他,是怎样的无助与惊惧! “裴氏如此苛待我的女儿,我岂能再把你留在那豺狼窝里?可……可你到底是裴家嫡出血脉,他们怎肯轻易放人?” 说到这里沈老头已经说不下去,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不能自控。 崔小七听了半天,只觉得心头难受。 女子嫁人,自古便是豪赌。 遇人不淑,搁在现世尚可抽身重来。 可在这里……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一生尽毁。 她紧紧抿住了唇。 可那蛊虫……到底从何而来?眼前这位女子,莫非是裴寂的姨母? “爹!”一直沉默站在沈知砚身后的美貌女子惊呼一声,迅速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褐黑色药丸,“快,服下!” 崔小七见状,立刻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沈知砚抖著手接过,勉强抿了一口,才將那药丸艰难地吞咽下去。 “珩……裴督主,”女子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整个人看上去谨小慎微。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分离二十多年、如今位高权重又满身戾气的外甥相处,才能不惹他厌烦。 犹豫再三,低声道:“陈年旧事,沉疴痼疾,非三言两语能道尽。” “我能告诉你的是,我爹他亲眼看你被人下蛊,带出裴府,他当时拼了命想將您抢“下,奈何……奈何势单力薄……” 目光落在沈知砚的左臂上。 “纵使,裴庆对外宣布你溺水而亡,我爹他……这年从未放弃寻找你,从未放弃寻找解蛊之法。”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带著一种竭力维持的镇定,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內心的悲慟。 她到底是谁?是沈家的什么人? 这个沈跟沈晚棠又是否有什么关联? 崔小七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她感觉到裴寂包裹著她的那只手,掌心滚烫,甚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在极力克制著什么?是愤怒?痛苦? 一直紧绷著身体、承受著巨大精神压力和情感衝击的裴寂,眉头紧蹙!牙关紧咬! 他握著崔小七的手,力道骤然加重,紧得让她指骨生疼! 纵是铁石心肠,七情六慾亦是本能。 心,也会痛。 裴寂闭了闭眼睛,“沈老……” 他开口,不是“外祖父”,而是生疏的“沈老”。 沈知砚苦笑,这孩子一时难以接受,情理之中。 別说唤他沈老,就是沈老头子他也开心啊总好过闭门不见。 他如此安慰自己。 “乖孙你说……” “你们可暂留府中,待十五蛊娘子前来,但是……”裴寂尾音陡转,“不能隨意在府中走动,此处更不允许……” 不能打扰到七七,让她心生担忧。 这已是裴寂最大的让步。 他本意是將人安置別处,但解蛊之事容不得半分闪失,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眼皮底下。 “成!成!”沈知砚满口答应,只要让他留下,哪怕让他睡狗窝都成。 乖孙说一,他绝不说二。 狗窝倒是没有,豹笼倒是有。 话说这猫猫也是一天被人从这个宅子搬过来,那个宅子搬过去! 搬的食欲不振,蔫头耷脑! 裴寂已不再看他,疲惫地闔上了双眼,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倚在冰冷的椅背上。 “你歇会儿,我去找冬伯安排沈爷爷他们安顿。”崔小七轻声说著,试图抽回手。 裴寂却攥得更紧,丝毫没有鬆开的意思。 嗯?崔小七疑惑地看向他。 沈知砚瞧出端倪,摆摆手,“不劳烦姑娘……” “沈老爷,老奴是府上管家,一路舟车劳顿,带您去別院休息……” 冬伯一直站在门外候著,听到声音立马闪身在门口,大人能让人留下,那態度也是明確几分。 且在外面也听出,这沈老爷子和那个什么狗屁裴族长不一样,这个是真心为大人好的。 所以在言语上,也是客气了几分。 “好好好……”沈知砚起身,往门外走去。 他自知不能急於一时,乖孙的心得慢慢捂热…… 房间只剩下崔小七和裴寂,显得冷清。 崔小七不知道怎么安慰裴寂,此刻说什么都好像显得刻意,她看著他稜角分明的侧脸,带著倦怠之意,又见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累了吗?”她身体前倾,靠近他,“要不……我陪你睡会儿?”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住了。 裴寂揉眉心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她,右边的眉头挑起,好似在问,你说的是哪种睡? 崔小七慌了,这傢伙不会曲解了吧。 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这栽树累了吧、我陪你一起躺在床上,陪你睡会,就是那种穿著衣服睡在一起,你可別想歪了……” 她越说越急,越描越黑。 “嗯,確实……想歪了。”裴寂难得嘴角露出浅笑。 他伸手,捏了捏她因羞窘而鼓起的、像小包子似的腮帮子。 接著,长臂突然一揽,將她拽入怀中! 温热的呼吸曖昧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那我若是……控制不住呢?嗯?” 那灼热的气息烫得崔小七浑身一颤,她晃了晃脑袋,“那还是不睡了!” 崔小七感受手上的力道变松,立马抽手,跑到门槛处站定,“你休息,午饭我叫你。” 话音一落,“砰”的一声將门掩上。 裴寂勾起的唇角慢慢绷直,垂著眸子目光涣散没有聚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108章 明媒正娶的夫人? 大年初三的裴府,依旧空旷寂寥,不见半个下人踪影。 冬伯终究放心不下,今日天还未亮透便赶了回来。 裴寂早在城中给他置办了两进两出的敞亮院子,便是日后双喜成亲也足够住了。 崔小七站在通往不同方向的廊檐分叉口,一时犯了难,不知该往何处寻冬伯他们。 大力那丫头也不知溜达到哪儿去了。 她正琢磨著要不要用“剪刀石头布”隨便选条路,远处隱约飘来了冬伯的声音: “沈老爷、沈姑娘,您二位暂且在此安歇。府里的下人皆已放归回家过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不会不会,这就很好了!” 是沈知砚洪亮又带著点拘谨的声音,“只是……不知府上厨子……可也是归家过年去了?” 冬伯一愣:“您老这是……饿了?” 他心下思忖,这刚安顿下就提吃的,莫不是赶路,没有吃早膳? 沈知砚连忙摆手:“不不不!老头子我意思是,若没有厨子在,我倒是可以毛遂自荐!別的不敢说,这灶台上的活儿,老头子我还算拿手!” 他挺了挺胸膛,又有点忐忑,生怕被拒绝。 冬伯闻言,惊疑不定,大人並未表態承认这段亲情,可终究是大人的外祖父,让客人下厨? 这於礼不合不说,万一……万一在饭菜上动点什么手脚? 虽说这沈老爷看著不像裴庆那般阴险,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正斟酌著如何婉拒…… “那就麻烦沈爷爷了——”一道清亮含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三人闻声齐齐回头,只见崔小七不知何时已寻声而至,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几步开外的廊下,晨光勾勒著她纤细的身影。 既然夫人都这般说了,冬伯心头虽仍有疑虑,却也不再拒绝。 他转向沈知砚,“沈老爷,厨房在东边跨院,食材齐备,您隨意取用。” “若需帮手,儘管吩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说罢,又对崔小七微躬身:“夫人,老奴还有些杂事,先行告退。” 他得去看下双喜有没有给猫猫投食,可別饿的將笼子撞翻了。 “夫人”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知砚和那美貌女子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两人皆是目瞪口呆,目光在崔小七身上,努力消化著这个惊人的信息。 沈知砚心头百转千回。 他猜想过无数种乖孙与这姑娘的关係——心腹?爱妾?红顏知己? 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 这丫头……她竟丝毫不介意珩儿那宦官的身份? 还有他体內那蛊虫……这……这…… 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狂喜瞬间涌上心头! 好!好啊!他的乖孙,在这世上,终究是有人真心疼惜,不因身份,不因残缺,只为他这个人! 他看向崔小七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感激和慈爱。 那美貌女子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几步走到崔小七面前,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以示亲近,又怕唐突嚇到她,动作便显得有些迟疑。 她只是细细地、温柔地打量著眼前的姑娘。 眉目清秀乾净,眼神澄澈透亮,笑容真诚不造作,没有半分世家贵女的矫揉矜持,周身透著一股子让人舒心的灵动劲儿。 她心中暗嘆:珩儿的眼光……著实不赖! 沈知砚此刻也回过神,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深深的歉疚和侷促。 他搓著手,语气带著十二万分的诚恳和心疼:“姑娘……这……真是让你受委屈了……” 他没有收到任何乖孙成亲的消息,这意味著这桩婚事並未对外公布。 未公布也好……他转念一想,以珩儿如今的身份和仇敌环伺的处境,低调隱秘反而是对这姑娘最好的保护。 这份用心,让他既心酸又欣慰。 崔小七感受到两位长辈目光中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喜悦,有歉意,更有真挚的关怀。 她心中微暖,大大方方地绽开一个笑容,声音清脆: “沈爷爷,我叫崔小七,您叫我小七就好!还有这位……”她目光转向那位温婉的美貌女子,带著询问的笑意。 “哦哦!”沈知砚一拍脑门,连忙介绍,“这是老头子我的么女,沈舒玉,按辈分,是珩儿的……小姨。” 沈舒玉对著崔小七微微頷首,温婉一笑:“小七姑娘。” 崔小七回之一笑,她纠结不知该怎去唤眼前的女子,直接唤姨母怕是不好,毕竟阿寂还没有承认。 “沈姨——” 想来想去,崔小七还是觉得这样称呼合適。 沈舒玉並没有觉得不妥,有“姨”字儿就成,以后啊,会唤姨母的。 沈知砚望了眼升到屋顶的日头,“小七丫头想吃啥?跟爷爷说!爷爷这就去露一手!保管比那御厨也不差!” 他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脯。 “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的——” 崔小七这话一出口,俩人对她的好感是蹭蹭上涨。 三人边说边朝东跨院的厨房走去。 冬日的阳光洒在新栽的梅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厨房內,沈知砚擼起袖子准备在厨房大展拳脚,露一手。 確实“露一手”,露出小臂上一拃长的伤口,很是狰狞,能想像出当时肯定伤到骨头。 沈知砚拿起一块今早刚送来的上好的鲜肉,目光搜寻盆,准备洗肉。 目光不经意扫视到崔小七,正盯著他的胳膊愕然。 第109章 总得有个缘由吧? 沈知砚不在意地笑了笑,隨手將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那道狰狞的旧疤,语气风淡云轻: “莫怕,嚇著你了吧?这是二十几年前……那日留下的老伤了。” 崔小七心头一紧:那日? 是指阿寂被强行带走、被下蛊的那日吗? 她看著沈知砚故作轻鬆的样子,心中涌起酸涩。 他是个真心实意的外祖父,相比於凉薄的裴庆,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裴庆那种人,刻薄点说,断子绝孙才是他的报应。 有裴宴尘那样的孙子,將来裴氏气数会如同大厦一般倾倒。 崔小七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沈爷爷,沈姨,” 她看向俩人,“裴寂他……似乎很排斥『珩儿』这个名字,往后……儘量还是不要——” 这样说,够明白了吧。 沈知砚和沈舒玉闻言,神色皆是一凛。 他们只顾著急切地想用“珩儿”拉近距离,却忘了这名字背后,连著二十几年前那糟糕的过往,连著乖孙最痛、最不愿触碰的伤疤! “是是是!小七丫头提醒得对!”沈知砚连连点头,“裴家的裴云珩『死』了,活著的是寂儿!是我们沈家的好孩子!” 沈舒玉也温婉地点头附和:“小七说的是,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太过急切,反倒忽略了寂儿的感受。” 崔小七想帮忙洗菜切菜,打打下手。 沈知砚却连连摆手,像赶小鸡崽似的:“玉儿,快带小七丫头出去透透气!这厨房烟火气重,仔细熏坏了!你们俩去廊下赏赏景,说说话,等著开饭就成!” 他系上围裙,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架势。 不等崔小七再开口,沈舒玉已笑著挽起她的胳膊,亲昵地將她带出了厨房。 两人站在廊檐下,阳光暖融融的。 屋顶上,前几日落下的积雪,今日这样一晒,融化的雪水,顺著青灰色的瓦片滴滴答答往下落。 寒冬的尾巴即將扫过,暖春的气息已在空气中悄然酝酿。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著閒话,多是沈舒玉在问些崔小七她俩是怎么认识,又怎么成婚的。 崔小七自是不能实话实说,毕竟俩人一开始可是各怀“鬼胎”——契约婚姻。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绘声绘色地编起了故事: 说她在深山老林里打猎时,如何英勇地“救”了被猛兽“围困”的裴寂。 他对她如何一见倾心,不惜使出浑身解数,甚至用上了“美男计”百般“诱哄”…… 编得那叫一个天马行空,精彩绝伦。 沈舒玉听著听著,脸颊微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这细节……未免太过“生动”了些! 实在不是她这个做长辈的该听的! 她急忙轻咳一声,略显尷尬地岔开了话题。 被打断的崔小七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写话本,说不定还能大赚一波。 这个念头,算是悄悄种下了。 半个时辰不到,厨房里便传出诱人的香气。 先是浓郁的肉香,接著是香菇的清香,最后似乎还有甜滋滋的点心气息…… 那香味跟长了翅膀似的钻出厨房,在廊下繚绕不去,馋得崔小七频频回头张望,肚子也不爭气的“咕嚕”轻响了一声。 沈舒玉瞧著她这馋猫样,忍不住掩唇轻笑。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夫人!夫人您可让我好找哇!”大力气喘如牛地跑了过来,一张脸跑得通红。 天还未亮,她就动身去了坟前拜祭她爹,这紧赶慢赶回来,却发现夫人不见了踪影。 她几乎把府里犄角旮旯都找了个遍,唯独漏了这烟火气的厨房角落。 看到崔小七安然无恙,她才大大鬆了口气,拍著胸口后怕道:“得亏……得亏找到了!嚇死奴婢了!” 她几步衝到跟前,这才注意到崔小七身边还站著一位陌生的温婉女子。 沈舒玉与大力目光在空中相交,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诧。 大力:裴府向来戒备森严,等閒陌生人根本进不来!她才离开一早上,发生了啥啊这是? 沈舒玉:这姑娘?的身板……还真是……魁梧结实! “开饭啦!”沈知砚站在厨房门口乐呵呵地喊道。 三人齐齐回头。 然而,这顿由沈知砚“大展拳脚”、色香味俱全的团圆饭,刚摆上饭桌,宫中一道突如其来的急旨——皇帝急召裴寂即刻入宫覲见! 崔小七闻讯匆匆赶到书房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 裴寂早已换上蟒袍,隨著宣旨太监离去。 热气腾腾的菜餚,勾人食慾,却再无人动筷。 崔小七、沈知砚、沈舒玉,连同冬伯,都沉默地坐在桌旁,心生担忧。 饭菜热了一次,又热了一次…… 从日头高悬,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裴寂依旧没有回来。 冬伯再也坐不住了!他在厅中焦躁地踱著步,眉头拧成了疙瘩,时不时望向紧闭的大门方向,脸色越来越沉。 那份不安如同实质,瀰漫在空旷的厅堂里。 崔小七將冬伯的焦灼尽收眼底。 不对劲!若只是寻常召见,断不至於耽搁如此之久,更不至於让冬伯如此焦躁不安! 她心中那根弦瞬间绷紧,猛地起身,几步走到来回踱步的冬伯面前,目光直直看进他慌乱的眼睛里, “冬伯,”她一字一顿地问,“你们……是不是有事瞒著我?” 冬伯脚步顿住,对上崔小七洞悉的眼神,心头剧震。 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 说?还是不说?这个节骨眼上,该不该违背大人的吩咐? 厅堂內,只听得见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爹!不好了!”双喜人未到,带著哭腔的喊声已经传入屋內。 只见他跌跌撞撞地衝进厅堂,跑得满头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子,喘著粗气,惊慌道, “风叔和叶叔也被紧急召进宫了!我……我去东厂打听消息,可……可留守的兄弟们都吞吞吐吐,神色不对!” 沈知砚闻言,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沈舒玉及时用力搀扶才勉强坐稳。 伴君如伴虎啊…… 沈舒玉忙宽慰道,“爹,別急……或许……或许只是有要事商议,耽搁久了……” “双喜、你来说……”崔小七看著惊慌的双喜发问。 被点名的双喜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夫人……您、您让我说什么啊?” 他求助似的看向他爹,“爹,夫人问什么您就说什么唄!都这时候了还瞒什么呀!” 冬伯恨铁不成钢,踩了他一脚,多嘴多舌! 痛得双喜齜牙咧嘴。 冬伯默了默,犹豫一番后,对著崔小七深深一揖: “夫人,不是有意瞒著您,是大人刻意交代不想让您担心,年前那道圣旨实则是禁足大人在府內,暂停官职——” 崔小七咬唇,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因为被禁足才不能一起回清水村过年,这个傻子! 不该瞒著的…… “冬伯可知皇上为何这般?禁足停职,总得有个缘由!” 第110章 既然无事,人在哪? 冬伯深嘆了口气,眉头皱成八字,“因……因为大人是裴家嫡孙的身份,被皇上知晓!” 崔小七不懂,这跟停职禁足有什么关联? “夫人、皇上认为大人身负裴氏血脉却入宫为臣,又执掌东厂大权多年,恐……恐怀疑裴氏图谋不轨,是安插的棋子!故而年前便下旨,禁足大人於府內,停职……查办!”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忧惧道:“此番急召入宫……怕是……凶多吉少啊!” 崔小七咬著嘴中软肉,若皇上这么想那就可真是太昏庸了。 裴氏若真图谋不轨,怎会让嫡系血脉入宫为宦?受这等屈辱! 再说就算入宫为官,不得是什么户部尚书、首辅、丞相、大理寺丞。 也不会是宦官。 用脚趾头想也不是。 一个冰冷的念头闪电般划过崔小七的脑海,让她遍体生寒。 除非…… 血腥味瀰漫在她的口腔內。 除非皇帝只想藉此机会,大做文章,对裴氏下手! 裴寂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绝佳的、不容辩驳的藉口! “轰!” 沈知砚只觉得脑子像是被鞭炮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灰败下去,喃喃道:“完了……完了……乖孙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他眸底爬上恐惧,更多的是对乖孙处境的深深担忧。 沈知砚的身子如风中软柳,晃动著。 “爹!”沈舒玉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也带了哭腔,“您別嚇我!” 沈知砚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臂,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声音颤抖、嘶哑: “事到如今……瞒不住了……小七丫头……” 他目光扫过厅內眾人,最终落在崔小七身上,“当年……楠儿(裴寂生母沈舒楠)嫁给那畜生(裴寂生父)后,曾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了裴庆父子俩的密谈……那是裴氏一族歷代只有族长才知晓的绝顶密辛!” 厅堂內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裴氏……裴氏与皇家……有交易!”沈知砚一字一顿, “大禹国初立,根基不稳,皇家……需要財力通天的裴家鼎力相助,一方面大量银子上交国库,另一方面在对外征战、筹措巨额军粮时倾力相助!巩固国之根本。” “而作为回报……皇家不仅减免裴氏盐税,更赐予裴家『天下第一盐商』的殊荣,特许其除了官盐专营外,可独占鰲头!甚至……连利润丰厚的官茶,也默许裴氏分一杯羹!” 崔小七听得心头巨震! 这……这哪里是合作? 这分明是官商勾结,利益捆绑!独家冠名! 这简直是垄断了整个国家的盐业,茶叶命脉!裴氏富可敌国的根基,原来在此! 无论现世还是古代,盐乃百味之首,民之根本。 “然而……”沈知砚话锋一转,语气讽刺和悲凉道,“皇家岂会真正放心一个手握如此財权的大族!” “他们忌惮裴氏的財力,更怕其取而代之!所以……皇家与裴氏之间,还有一条无形的族规枷锁!” “裴氏子弟,永不得入朝为官!永不得掌兵权!而皇家……” 他顿了顿,声音带著刻骨的寒意,“在科考之时,也会暗中筛掉所有三代祖籍是蒲州的裴姓考生!断其仕途,绝其根本!將其牢牢困在商贾之路上,世代为皇家『钱袋子』!” “这对天下姓裴之人何其不公!”崔小七忍不住低呼出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皇权的手段,真是阴狠毒辣到了极致! 一面利用,一面打压,將整个裴氏一族都玩弄於股掌之间! “他裴家嫡孙的身份暴露了!一个本该永绝仕途的裴氏嫡脉,不仅入了宫,还坐到了东厂督主这等要害位置!” “皇上……皇上岂能不惊?岂能不怒?岂能不疑心这是裴氏处心积虑数十年的惊天阴谋!” “这禁足停职……恐怕只是开始!今日急召入宫……怕是……怕是凶多吉少啊!” 沈知砚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皇权与世家之间最血腥、最丑陋的交易和猜忌,也將裴寂此刻面临的绝境,赤裸裸地展现在眾人面前。 厅堂內一片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崔小七只觉得浑身发寒,心臟像是被针扎般密密麻麻泛起疼痛。 阿寂能走到今天,每一步都踏在万丈高的钢丝之上! 一旦行差踏错——万劫不復! 他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裴”这个姓氏带来的。 不!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 “沈爷爷!”崔小七强迫自己冷静,抓住一线可能,“前几日裴庆前来认亲,得知阿寂是……宦官身份后,当场翻脸不认!矢口否认他是裴家嫡孙!皇上若查,应能……” “什么?!”沈知砚气得浑身发抖,捂著胸口,“裴庆!好一个无情无义的老匹夫!竟敢如此作践我的乖孙!老夫见了他,定要打碎他那满口狗牙!”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家之人多猜忌!现在是与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会藉此机会,狠狠打压裴氏!” 沈知砚话落,踉蹌朝著门外走去,他必须动全族之力,豁出性命,护住寂儿! 崔小七心急,也紧隨其后,她得去找江鱼儿,或者萧清河,他们或许能打探到宫里的消息!” 沈知宴刚跨出门口,与匆匆前来的江鱼儿撞了个满怀。 “江公子,你来得正好!”崔小七一瞧是江鱼儿,顾不得许多,拉住他的袖子,声音急切得几乎变调, “阿寂呢?他……他回来了吗?” 她目光越过江鱼儿,满怀希冀地投向空荡荡的廊道尽头。 多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踏著暮色,从容不迫地向她走来。 可惜並没有! 可惜,廊下空空如也,只有风声呜咽。 江鱼儿总不离手的摺扇也不见了,此刻两手空空,一脸凝重。 江鱼儿没有直接回答崔小七的追问,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初二那日,裴庆和裴宴尘……本已打点行装准备离京返回蒲州……却在城门口……被……被宫中派出的御前带刀侍卫拦住!手持密旨……將二人……直接宣入宫中覲见!” 崔小七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裴庆爷孙被密旨召入宫中。 皇帝……这是要將所有与裴氏血脉相关、所有可能牵涉其中的人,一网打尽,彻底清算吗? 沈知砚在一旁咬牙切齿,恨声道:“果然!果然还是跟那老匹夫脱不开干係!都是他造的孽!” “嫂嫂,”江鱼儿眸光闪躲,努力挤出一丝惯常的轻鬆笑意,却显得无比勉强, “裴寂……裴寂他特地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他无事,让你安心~” 他江小鱼惯常说大话,假话是信手拈来。 可今日这半真半假的话,说出去心虚又心慌! “既然无事,人在哪呢?”崔小七猛地拽了一下江鱼儿的袖子。 这话……若是平日从他江小鱼口中说出,崔小七或许还会信上三分。 可今日,他眼神躲闪,语气飘忽,她是不信! 江鱼儿实在没著,骗不下去,艰难道,“在……詔狱……” 第111章 七七,你可知今夜你有多危险? 崔小七听到“詔狱”二字,眼前站著的江小鱼好似有了三四个分身。 晃的她头晕的同时,呼吸艰难。 她猛地鬆开了紧攥著江鱼儿袖子的手,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蹌后退一步。 “夫人!”大力一个箭步衝上前,用自己结实的身躯稳稳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崔小七的手一片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 詔狱!那个地方,她曾在外围短暂停留过一次,还是和他一起。 阴森高墙、刺鼻的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气味、以及隱隱传来的惨嚎……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进去的人……岂能不受刑?! “嫂嫂!嫂嫂你先別急!”江鱼儿看到她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的惊惶,急忙安抚, “那詔狱!那地方现在是我们自己人!有秋风落叶在,你大可放心。谁敢动裴寂一根汗毛?借他们八百个铁胆也不敢!” 崔小七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惊悸,紧皱的眉头並未舒展,“江鱼儿,你能带我去见他吗?现在!马上!” 江鱼儿沉默,不是他不愿,是裴寂不愿! 那傢伙怕、怕会牵连到她。 甚至……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皇上降罪,他便一纸和离书护她周全。 江鱼儿偷偷瞥了一眼崔小七,心头一颤,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也不能答应。 “嫂嫂……詔狱……现在外围……全是御前带刀侍卫……”他欲言又止,只点到为止。 他相信以崔小七的聪慧,定能明白其中的凶险和阻碍。 崔小七默了默。 片刻后,声音平和,“好,我帮不上忙,就不给他添乱了。” 江鱼儿心头一松,“秋风、落叶把他那牢房布置得跟家里似的,舒坦著呢!就是暂时困住自由,但自在著呢!” 崔小七点头,眼底酝酿起来。 这一夜,督主府內,灯火通明,却无人安眠。 沈知砚在房中焦躁地踱步,沈舒玉默默垂泪祈祷。 崔小七的房间,更是早早熄了灯,一片死寂。 然而,当夜深人静时…… 崔小七袖中暗藏两只袖箭,背上斜挎著硬弓。 没有夜行衣,她便翻出了一件裴寂的墨色锦缎外袍。 那袍子对她而言又大又宽,几乎將她整个人裹在其中,带著他身上熟悉的清冷气息,完美地融入了夜色。 她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灵猫,悄无声息地打开后门,身影一闪,便没入了浓重的黑暗里。 在她身影融入夜色的剎那,府邸围墙的阴影里,另一道几更为高大精悍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如影隨形。 崔小七凭藉著模糊的记忆和一股执拗的勇气,在寂静的京城巷道中穿行。 冬夜的寒风颳在脸上如同刀割,她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想见他。 或许这个念头任性,可人活著总归是衝动的。 大约步行了两刻钟,终於出现在詔狱外围! 森然的石墙在惨澹的月光下泛著青黑的光泽,詔狱门前可见巡逻侍卫的身影。 果然如江鱼儿所说,一队队身著鲜明甲冑、腰佩长刀的御前侍卫,如同柱子般杵在门口。 崔小七的心沉到了谷底,躲在远处一条漆黑狭窄的小巷口,借著阴影的掩护,远远望著守卫森严的詔狱大门。 硬闯?开什么玩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 除了暴露自己、给裴寂增添麻烦外,毫无用处。 正门和两侧守卫森严,几乎没有死角。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詔狱高墙那更为幽深黑暗的侧后方。 无论如何,必须试一试!崔小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紧贴著巷道的墙壁,借著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向詔狱侧后方的围墙方向迂迴靠近。 每走一步都紧张万分。 寒风在巷子里横衝直撞,鬼哭狼嚎。 反而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终於来到一处墙根下,她借著冲势猛地跃起,足尖在粗糙冰冷的墙面上用力一蹬,双手向上探去,试图抓住墙头凸起的砖石缝隙,想要攀爬上去! 只要能见到秋风落叶,就能知道阿寂的真实情况,甚至……或许能见到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触碰到墙头的那一刻…… 一股凌厉的劲风毫无徵兆地从她侧后方袭来!快!准!狠! 目標並非要害,却精准地斩向她的后颈! 崔小七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唔!”一声短促的闷哼。 崔小七眼前猛地一黑,她攀爬的动作骤然停止,身体软软的、毫无反抗之力地从半空中坠落。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並未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完蛋了! 她好像……真的添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小七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挣扎,后颈传来阵阵钝痛,痛死了!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景象模糊晃动。 她猛地想要坐起!动作牵动了颈后,胳膊一软又跌了回去。 她……在哪? 昏迷前的画面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詔狱!高墙! “就知道你不乖,没想到你胆子这般大、詔狱都敢闯……” 崔小七心臟突突狂跳!这声音…… 她缓缓侧过头,循著声音的来源低头看去—— 瞬间怔住! 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放大! 是裴寂! 他就躺在她身侧! 墨色的长髮铺散在软枕上,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正一瞬不瞬地凝视著她。 裴寂慢条斯理地撑坐起身,他侧过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后颈处散落的髮丝,又將领口往下拉了拉,“抹了点化瘀的药。” 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处,“瞧著倒是没之前那般泛红了……” 低沉的声音里,裹著心疼。 崔小气还没有反应过来,盯著近在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就捏住他的脸。 捏一下,温热的、真实的触感传来。 再松一下,指尖残留著肌肤的弹性和温度。 手感……q弹而真实。 “阿……阿寂!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 崔小七猛地抱住裴寂的腰身,將脸埋进他胸膛中,猛吸了一口属於他独有的冷香,“真的是你!” “傻瓜!自然是为夫。” 裴寂说著,惩罚性地在她腰间软肉上,轻轻掐了一下。 “啊呀!”崔小七猝不及防,被他这一下掐,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猫儿般嚶嚀一声。 下意识地在他怀里扭了扭,“干嘛啦……好痒!” 那点力道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亲昵的撩拨。 “这是惩罚你的胆大。”裴寂微慍。 崔小七鬆开环住裴寂的手,漾开调皮又狡黠的笑意,甚至还主动把腰往他手边送了送: “喏,给你掐,隨便掐~” 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分明是吃准了他根本捨不得用力。 就那力道跟挠痒痒似的。 裴寂既无奈又宠溺地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声音沉肃道,“七七,你可知你今日有多危险?那詔狱的机关,皆是出自鲁有尺之手,遍布杀机!” “你攀爬的那处侧墙之下,埋了伏弩暗哨,只要你翻上墙头,身形暴露的剎那……墙下的伏弩便会瞬间激发,將你……” 他顿了顿,“射成刺蝟。” 伏弩?鲁有尺?崔小七心头一颤。 她不觉得裴寂有夸大的成分,鲁有尺设计的机关,那还真是分分钟会要了她的命。 不免心中一阵后怕。 “那我得谢谢手刀砍晕我的人,若是他拉住我,我要是惊呼出声,会惊动到御前侍卫……” 不堪设想! 她今夜的举动,可能真的会成为裴寂的软肋和负担。 “是我任性、衝动了……” 崔小七低下头,真切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这是古代,不是现世,凡事得万分谨慎,不然丟命就是一个呼吸间。 裴寂指腹摩挲在她冻红的侧脸上,“七七,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我会安然无恙回到你身边,还要看腊梅盛开。” “喝你亲手酿的梅酒。” “嗯……”崔小七如同被安抚的小猫般,在他掌心依赖地蹭了蹭,发出一声软糯的鼻音。 裴寂那双勾人眸子,看得她心头悸动,脸颊发烫。 慌忙侧过头,借著打量四周环境来掩饰自己的羞涩。 “这是詔狱?” 第112章 这玩意儿可霸道的很 崔小七扫视一圈。 还別说,牢房真的被布置得跟书房差不多,要不是牢门明晃晃在那,她差点以为在府中。 这间牢房独在一处,与其他牢房隔著一段距离。 裴寂敛眸,“现在知道怕了?” “不怕!”崔小七回答得倒是乾脆。 可真的不怕吗?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余悸,又如何瞒得过他? 裴寂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眸子里的柔情能滴出水来。 俩人相拥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並未眠。 裴寂静静地抱著她,曾经他从未怕过这个“死”字,可人一旦有了牵掛,就会怕死。 怕死后不能保护自己珍视的人。 以后自己不再是单枪匹马一人,他的生命里,有了需要他用尽全力去守护的爱人。 后半夜,万籟俱寂。 秋风,落叶亲自护送崔小七返回裴府。 回府的途中,秋风直言,“夫人,属下僭越,以后万不可像今日这般,大人之事,需待元宵节后,方有圣裁。” “您也亲眼所见,大人在狱中的环境,大可放宽心。” 只有夫人安稳,大人在狱中才可安心。 崔小七低低“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还有时间……大不了丟了官职,丟了就丟了唄。 成为平头百姓也没事儿。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必须要赚很多很多的银子…… 这样一想,崔小七终於感觉到一丝鬆快,她想起裴庆父子,问:“裴庆和裴宴尘,现下如何了?” 秋风落叶对视一眼,默契地齐声道:“属下不知。” 崔小七不再追问,目光落在马车內侷促的大力身上,她也一身夜行衣。 “你就是砍晕我的黑衣人?” 大力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点了点头,“夫人,很疼吧?我该力气小点的。” 崔小七失笑,“你力气小,还能砍晕我吗?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反而还得谢谢你,救了我-” 大力憨憨一笑,只要夫人不生她的气就好。 崔小七回到府中,只勉强合眼睡了一个多时辰。 天光將明未明之际,她便起床了。 今日是大年初四,醉仙楼春节后第一天营业,她必须去。 一是以后可是要靠醉仙楼养“相公”的。 二是派发年后开工红包,討个好彩头,愿今年生意红红火火。 三是,她必须推出新菜式!要將对面如意居的每一个客人,都抢过来! 裴氏商业巨贾? 以前或许是,以后,未必是! 一股前所未有的斗志在她胸中燃起。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给自己规划事业蓝图。 刚下床,守在外间的青禾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进来伺候。 “青禾,来得正好!”崔小七眼睛一亮,“快来帮我包红包!”年前她就备好了银钱,就等今日。 初四,府中下人皆已回府当值,青禾自然也在。 主僕二人一边打著哈欠,一边利落地包著红包。 每个红包依旧是一钱银子,图个喜庆吉利。 待二人包完红包时,大力瞧著没睡好的样子,强撑著精神与沈舒玉手拎著食盒进入屋內。 “小七,快趁热吃。”沈舒玉將食盒放在桌上,温婉笑道,“知道你喜欢吃餛飩,这是你外祖父天不亮就起来亲手为你包的。” 外祖父…… 崔小七心中微暖,有了阿寂这层关係,沈家便是她的亲人了。 她看著碗中圆鼓鼓、皮薄馅大的餛飩,確实饿了呢…… 她抬头,对沈舒玉道:“沈姨,您让外祖父別太担心。昨夜……我见到阿寂了,他很好。” 沈舒玉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昨夜这丫头明明说不会去的……她看著崔小七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这丫头,对寂儿是真心实意啊! 她握住崔小七的手,郑重道:“好孩子,难为你了。记住,凡事小心,若有难处,定要告诉姨母和外祖父!我们沈家虽非顶级权贵,却也根基深厚,定会倾尽全力,站在你们身后,护你们周全!” 崔小七一边咬著餛飩一边点头。 阿寂有了真心待他的亲人,真好。 用过早膳,崔小七便带著大力和青禾直奔醉仙楼。 行至半途,她却吩咐大力调转方向,先去“毒老怪医馆”。 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只见门扉虚掩。 师傅回来了!崔小七心中一喜,利落地跳下马车,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大著嗓子喊著, “师傅!在吗?” “七姐!是七姐来了!”一个欢快的身影如同小炮弹般冲了过来,直扑进她怀里。 小九抬起圆圆的脑袋,眼睛亮闪闪,“七姐!你怎么知道我和怪爷爷正打算去找你呀?” 崔小七: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啊…… 她揉了揉小九的脑袋,“八姐和娘没有来吗?” 小九摇了摇脑袋,“没有,我想找清河哥哥……玩……” 崔小七:好吧,感情有个哥哥就忘了姐姐…… “你这丫头,鼻子倒灵!闻著味儿知道老头子我回来了……” 老怪头晃悠著从里间出来,隨即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向崔小七,“喏,你要的『好东西』。” 崔小七伸手去接,老怪头却又缩了一下手,压低声音,带著促狭的警告: “拿稳了!这玩意儿霸道得很!只需一点点,保管让中招的傢伙几个月都——抬不起头!记住了?” “师傅放心!徒儿明白啦……”崔小七笑嘻嘻地接过药瓶,指尖摩挲著冰凉的瓷壁,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冷冽的弧度。 让你们也尝尝,被你们口中鄙夷的“残缺”滋味! 她特意绕道过来,为的就是取这瓶药。 同庆帝或许会打压裴氏生意,但未必真会拿裴庆和裴宴尘怎么样。 说不定此刻,那对爷孙早已安然无恙地坐在如意居里,盘算著如何彻底撇清关係。 害得阿寂需在詔狱待那么久。 哼,你们也別想好过!这药,便是她崔小七送上的第一份“回礼”! 崔小七先是带著小九去了萧国公府,见到萧清河才將小九安心放下。 临走前,拜託了萧清河一件事儿,这才离开前往醉仙楼。 一大早,醉仙楼就已经开始上客,年后第一天营业伙计们都很忙。 崔小七见状,便没有召集大家,而是將包好的开工红包,一个个送到伙计手中。 “掌柜的新年吉祥!” “谢掌柜的!” 伙计们捧著沉甸甸的红包,又惊又喜,从未见过如此大方的掌柜的,顿时干劲更足了。 吆喝声都响亮了几分。 刚发完红包,就听见厨房后门处,传来一阵喧譁爭吵声。 第113章 整点儿不一样的? 崔小七循声走去,只见后门处,苟老爷子和苟富贵正从板车上卸下装鱼的篓子。 而一个穿著半旧袄、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叉著腰,趾高气扬地挡在板车前,唾沫横飞地呵斥: “停手!给老子停手!谁让你们往这儿卸鱼的?” “醉仙楼的鱼,向来都是我们赵家供的!从哪儿搬来的,给我搬回哪儿去!快滚快滚!別在这儿碍事!” 崔小七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什么玩意儿! 这傢伙,不就是当初醉仙楼被整,立刻转投如意居、背信弃义的那个渔民吗? 难道是裴宴尘不高价收鱼了?又或者压根就不收鱼了? 所以竟又舔著脸回来,还想赶走苟老爷子他们。 脸皮比城墙还厚! 崔小七正准备好好理论一番。 铜叔突然挡在她身前,“丫头,这种腌臢泼皮,让叔来!” “赵河水!你刚才说什么?醉仙楼的鱼,向来是你赵家供的?” 赵河水扭头看见铜叔,脸色瞬间变得討好。 “那可不是,咱们都合作多少年了,哪能让著一老一愣头青,给咱……” “呵!”铜叔打断他的话,那笑声像冰渣子刮过地面。 “赵河水,是你先毁供鱼契约,从此往后你赵家的鱼不入我们醉仙楼!请回吧……” 赵二被戳中痛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辩道:“这鱼市上的规矩,谁家给的银子多,鱼就供谁家,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你赵二背信弃义,还敢在这儿谈规矩?我醉仙楼的门槛,还没那么低!不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铜叔指向一旁沉默却挺直了腰板的苟老爷子和苟富贵: “看清楚!从今往后,醉仙楼的鱼,只认苟家!苟老爷子为人厚道,讲信用,这才是我们醉仙楼要的合作伙伴!你赵家的鱼?我们醉仙楼——高攀不起!” “你……!”赵二气得浑身发抖,指著铜叔说不出话来。 铜叔根本不给他撒泼的机会,大手一挥,“现在,立刻,带著你的鱼给我——走!” “以后醉仙楼的门口,你赵二——还有你的鱼,都甭想再踏进来一步!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听明白了吗?” 赵二被铜叔这毫不留情面的斥责和当眾驱逐臊得无地自容,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你个铜老头!你们……你们给我等著!”赵二最终只憋出几句毫无底气的狠话。 他没脸继续待下去,推著装著鱼的板车,仓皇离开。 苟老爷子眼眶微红,他以为……他们会被赶走…… 毕竟他们人微言轻,身份在那摆著…… 铜叔亲切地握住苟老爷子的手:“苟老哥,锦上添不如雪中送炭,以后啊,我醉仙楼的鱼都由你们供!” “这……这可……” 苟老爷子,被铜叔握著的手因激动而颤抖著,这可太好了,他们以后不愁没活计,不用忍飢挨饿…… 好啊……太好了…… 一旁彪形大汉的苟富贵,平日沉默寡言,此刻眼眶也忍不住泛了红。 这年头,想找一份稳定、能养家餬口、收益颇为可观的活计,简直难如登天!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就像天上掉下个金馅饼,砸得他晕乎乎的 在巨大的惊喜中,他突然听到二爹开了口,“铜掌柜的,护城河钓鱼禁令已解除,这鱼就不能按之前的价钱来,就按照市场上的来……” 铜叔先是一愣,继而眉开眼笑,这苟家人是个实诚的,是能长期合作的靠谱人。 崔小七笑著走上前,“苟爷爷,您老厚道,我们也不能亏心!市场里三斤以上的好鱼,通价是二十文一条。我们醉仙楼,多出五文!就按二十五文一条给您结算!……以后醉仙楼的鱼,就拜託你们了!” 铜叔乐见其成,正有此打算。 以醉仙楼目前的生意,只要鱼好,加钱都是小意思。 无伤大雅。 生意嘛,该赚赚,该赔赔。 贵在诚信互利,有来有往,財源才能滚滚来! 送走苟老爷和苟富贵后,崔小七转身就一头扎进了后厨角落里,那间特意为她开闢的小厨房。 小厨房是崔叔特地为崔小七隔出的一间。 为的就是她研究新菜用的,一是不被打扰,而是防小人偷师。 崔小七站在案台前,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新鲜食材上游移。 这火锅,和烤鱼这种已经是能勾住食客胃的大菜了。 得来点不一样的——小菜。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土豆以及蘑菇上,眉眼弯弯。 在厨房里好一顿忙活,土豆削皮切成条状。 蘑菇顺著纹理撕成条状,接著撒入一点盐,醃製半刻杀出水分。 利用这个间隙,崔小七开始进行最关键的一步——调製灵魂麵糊! 她手法嫻熟地將麵粉、玉米淀粉按精確比例混合,打入金黄的鸡蛋,调入適量的盐和磨得细碎的椒麵。 最后淋入少许清亮的食用油,手腕翻飞间,一碗浓稠適中、泛著光泽的完美麵糊便调製完成。 另一边,大力已经將大锅里的油烧得滚热。 半个时辰后,伴隨著“滋啦”作响的诱人声音和扑鼻的香气,两样金灿灿的宝贝出锅了! ——色泽金黄、根根酥脆的薯条! ——裹著薄薄脆衣、椒香四溢的椒盐蘑菇! 铜叔第一个凑上前,盯著盘中那不起眼的“筷子条”和金黄酥脆的蘑菇,眼中满是好奇。 他相信崔小七的手艺,但凡经她手出来的,绝非凡品! 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根薯条送入口中,外皮酥脆,內里却带著土豆特有的绵软糯香。 “妙!”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又夹起一条完整的椒盐蘑菇,仔细看了看那层诱人的脆壳和点缀的辣椒粉,一口咬下! “咔嚓!”一声脆响,酥香瞬间在口中炸开,椒盐的咸香混合著蘑菇的鲜美,口齿留香。 小厨房內,有四个人,除了崔小七、大力,就是铜叔,还有一个人就是大厨。 大厨是崔小七特地让大厨进来的,这些日子的接触,大厨虽然看著有些呆、可手脚很麻利。苦活累活都抢著干、 吃苦耐劳又勤奋的人,靠得住。 再加上他这一辈就想做一个大厨,不然也不会被人起绰號“大厨。” 崔小七让大厨和大力也跟著尝了尝,也是连连点头的肯定。 “大厨,以后这两道菜就交给你来做——” 啪嗒! 大厨手中的筷子夹的薯条掉在地上,他嘴巴张得老大,突然的惊喜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一直以来的追求,这就成真了? 认真的閒鱼自然也会有翻身的一天。 “我……我?”大厨颤抖著手指,难以置信地指向自己,目光在崔小七和铜叔之间来回游移,仿佛在確认这不是做梦。 铜叔但笑不语,这事全凭七丫头自己做主,他不干涉,就是支持。 他深知崔小七不可能被束缚在后厨內做菜,那就太大材小用了。 “对啊,就是你!”崔小七肯定道,“有信心把这两样做好吗?让它们成为醉仙楼的招牌小食?” 信心是做好事情的第一步。 大厨回过神,激动得满脸通红,重重点头, “有!掌柜的!您把这么重要的活计交给我,是看得起我!我……我笨是笨了点,但我肯学!我一定踏踏实实做,豁出命去也要把它们做好!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崔小七满意地挑眉,嗯,果然没看走眼! 大厨蹲下,捡起地上掉的那根薯条,吹都没吹一下,直接塞入嘴里。 这是他这辈子“吃”到最好的“食物”。 接下来,她耐心地將薯条和椒盐蘑菇製作步骤、麵糊的黄金配比、油温的控制、炸制的火候和时间等关键要点,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地给大厨讲解演示了一遍。 大厨学得认真,立刻上手尝试。 头两锅,不是火候过了炸得焦硬,就是麵糊掛得不好。 但他毫不气馁,在崔小七的指导下,一遍遍调整,终於,在他第三次尝试时,一盘金黄酥脆、卖相口感都相当不错的薯条和椒盐蘑菇新鲜出炉了! 崔小七將她炸的薯条以及椒盐蘑菇食盒分装三份带走。 临走前,她对铜叔交代道:“铜叔,今日开门红,凡每桌消费满三两银子的客人,赠送一份薯条或椒盐蘑菇试吃!限量供应,送完即止。” 铜叔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妙!好主意!既能回馈老客,又能让新菜一炮打响!就这么办!” 崔小七拎著食盒,眼中闪烁著狡黠而坚定的光芒。 如意居?裴家?等著接招吧! 第114章 要的就是刺激 崔小七拎著一个食盒,身后跟著两只手分別拎著一个食盒的大力,一前一后走出醉仙楼。 虽是大年初四,可长街上已经人来人往起来。 个个脸上洋溢著春节的喜气,可唯独一个寂寥的小身影显得格外不同,那张小脸完全没有节日的喜庆,只有畏缩和怯懦。 是小树。 她离醉仙楼门口两丈远,怯生生地站在街中,怀里紧紧抱著那插满红艷艷葫芦的草把子。 更让崔小七心头一紧的是——小树裸露在破旧袄外的手腕和脖颈上,赫然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淤青! 不用多想,定是她那个爹动手打的!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小树这样的女孩儿,活得比路边的野草还要艰难。 一股怒火夹杂著心疼瞬间涌上崔小七心头。 她將食盒递给身后的大力,快步走了过去。 “小树——”崔小七儘量放柔声音,怕嚇到她。 小树掀开眼帘,看到是崔小七,眼中有了一丝光亮,小脸漾开笑容,“姐——大姐姐——” 崔小七不忍看她身上的伤,从小树怀里接过那沉重的草把子,握在手中,满满当当的稻草把子,没一个空出来的位置,也就是说今天还没有开张? “小树,姐姐帮你卖!” 小树小眼睛眨了眨,她不好意思麻烦眼前的大姐姐,可从大年初一开始,一连三日都没有卖完,挨了打。 身上还很痛,她不想再挨打了。 只得点了点头,希望寄托在眼前的好心的大姐姐身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崔小七隨即吆喝起来:“卖葫芦咯!卖又大又圆冰葫芦!甜过蜜饯,赛过蜜饯!” 路人纷纷驻足侧目,什么冰葫芦能比蜜饯还好? 崔小七见大家有被吸引到,继续宣传起来,“小娘子吃了它,面若桃美滋滋!” “小姑娘吃了它,肤白貌美赛天仙!” “小公子吃了它,文思泉涌,一举夺魁!” 这別致又吉利又夸张的吆喝,顿时引得路人围了过来。 人群里,一个挎著菜篮子的老婆婆被逗乐了,故意打趣道:“哎哟,小娘子,你来说说我这老婆子吃了呢?能图个啥?” “您吃了呀,多子多福!” 崔小七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鬨笑声:“都多大年纪了,还多子多福、生得出来嘛!哈哈——” 老婆婆被臊得脸红,正要训斥几句崔小七的乱言乱语。 崔小七丝毫不慌,反应极快率先开口,“婆婆您吃了呀——那自然是『子孙满堂』的『子』!『子孝孙贤』的『子』!您吃了,保管儿孙绕膝,福寿安康!” 这一番巧舌如簧的解释,瞬间把“子”字升华成了福气和孝道,听得老婆婆心怒放,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哎哟!这小嘴儿甜的!会说话!好好好!就冲你这吉利话,给我来两串!一串我老婆子甜甜嘴,一串带回去给我儿媳妇儿吃!让她也沾沾这『多子多福』的喜气儿!” “好嘞!婆婆您拿好!共六文!”崔小七利落地取下两串最大最红的葫芦递过去。 有了老婆婆带头,就有了第二个顾客、第三个—— “给我也来一串!给我家小子吃,图个好彩头!” “我也要一串!给我闺女!” “我要两串!” 小树看著一串串葫芦飞快地递出去,铜钱叮叮噹噹落入她的打著补丁的钱袋子。 眼睛亮得如今日的日头。 如意居二楼。 沈晚棠正心烦意乱地倚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绞著帕子。 外面传来的阵阵喧闹和那熟悉的刺耳的吆喝声,让她忍不住烦躁地推开半扇窗户向下望去。 这一看,正巧看到崔小七扛著葫芦草把子,笑容明媚、八面玲瓏地招揽著生意,那神采飞扬、被眾人簇拥的模样,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沈晚棠眼里! 是她!崔小七! 沈晚棠的牙根瞬间咬得咯咯作响,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一定是她!就是她在市井大肆散播那些污秽不堪的谣言,把她和尘哥哥的关係传得如此不堪! 万幸阳儿没有被发现—— 她的名声彻底毁了!也累及了尘哥哥,宗族之人还不知怎么等著拽他俩拉入泥潭中—— 还有她的嗓子……变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哑巴样子,肯定也跟这个贱人脱不了干係! 现在,这贱人居然还有閒心在这里帮那个下贱的卖葫芦丫头吆喝? 还笑得那么开心? 沈晚棠盯著崔小七,又瞥了一眼她身边那个小丫头,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爬上心头。 她对著楼下崔小七的方向,无声地用口型一遍遍咒骂著:“贱人!毒妇!不得好死!……” 就在她骂得正起劲时,楼下的崔小七仿佛心有灵犀般,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崔小七清晰地捕捉到了沈晚棠眼中淬毒的恨意和那无声的辱骂口型。 她非但不恼,反而衝著沈晚棠,极其夸张地、挑衅的——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吐舌头、翻白眼、挤鼻子,一气呵成! 要的就是刺激她! 沈晚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却极具侮辱性的举动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猛地將手中的帕子撕烂,將窗边高几上的瓶狠狠推倒,摔在地上,瓷片飞溅。 崔小七!你等著! 看著沈晚棠气得扭曲的脸和猛地关上的窗户,崔小七嘴角勾起一抹狡黠而得意的冷笑。 刺激成功! 沈晚棠此刻定然怒火攻心,依她的性子肯定会来找她的麻烦,那就正是潜入如意居探底的好时机! “新年礼”也该送上门了! 她迅速掏出十几文塞入小树的袋子里,將剩下的几串葫芦买了。 快速叮嘱大力:“带小树去酒楼涂抹点药,再给吃点东西!” 然后,一副天真烂漫、人畜无害的笑容,大摇大摆地朝著如意居的正门走去。 第115章 太监给不了你的,找人给你…… 如意居门口的伙计可是认得这位“对头”醉仙楼的女掌柜的。 见她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过来,两人一时竟都懵了,面面相覷。 她来做什么?眼睁睁看著崔小七走进大堂。 今日的如意居一楼,只稀稀拉拉坐著两桌客人。 崔小七今天沉闷的下楼声,望向楼梯方向,只见沈晚棠提著裙摆,疾步从二楼衝下! 很快,便站定在她的对面,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沈晚棠一记眼刀丟在崔小七身上,恨不得刀刀扎透她的心。 隨即,目光扫向开著的门,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哼!既然自己送上门,那就別想走了! 她不动声色地朝身旁的枝玉斜睨了一眼,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大门上。 枝玉心领神会,走到两桌食客身边,从袖中摸出两锭一两的银子,分別放在桌子上,接著“赶走食客”。 坐在大堂的食客衣著不是达官显贵,免费吃了顿饭,还有银子拿,当下点头拿起银子,喜不自禁地离开。 崔小七巴不得今日的如意居空荡荡,好让她,“送大礼。” 枝玉会意,走到门口,並未直接关门,而是先对门口那两个还在发愣的伙计低语了几句。 不知她说了什么,只见那俩伙计脸上瞬间堆起諂媚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隨即竟喜滋滋地快步跑出门去,不知去向。 枝玉这才转过身,在关门的时候,目光刻意投向对面醉仙楼的方向——她看见了正警惕张望的大力。 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爬上枝玉的嘴角,她故意放慢关门的速度。 在快要关上门的时候,手上猛地用力,“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如意居大门被狠狠关上! 沉重的门閂也隨之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嘿!沈姑娘过年好啊!”崔小七权当没瞧见关门,语气透著一股子刻意为之的“亲热”劲儿。 “嘖嘖嘖,这才几日不见,沈姑娘瞧著又水灵灵了呢?这气色,真特么好!哪个男人瞧见,不得走不动道对吧!” 她故意把话说得又甜又“贱嗖嗖”,每一个字都像小针似的往沈晚棠心窝里扎。 沈晚棠听这话只觉得话里有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想破口大骂,想撕烂那张笑靨如的脸,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子的粗哑声。 憋屈的她胸口剧烈起伏,又气又急! “哎呦喂!”崔小七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火上浇油,“沈姑娘这是怎么了?咋不说话呀?莫不是……见我太激动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眨巴著无辜的大眼睛,话怎么气人她怎么说。 眼角余光悄然扫视著二楼,裴宴尘雅间门扉。 她的注意力,全在搜寻裴庆和裴宴尘的身影上,根本没把眼前气疯了的沈晚棠当作真正的威胁。 沈晚棠看著崔小七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態,嘴角那抹阴涔涔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如同毒蛇吐信。 她悄悄朝枝玉递了个眼色。 枝玉会意,退向后院。 崔小七皱眉,她声音故意这么大,怎么不见那爷孙俩出来? 不等了! “沈姑娘,我今日特来拜见裴族长和裴二公子,给他们拜个晚年!虽说是迟了些,好在年节未过,也不算太失礼。” 崔小七顿了顿,“顺道呢……还有点小事想找裴二公子聊聊——” 沈晚棠:贱蹄子和尘哥哥有什么好聊的! 崔小七脚步轻快,旁若无人地就朝著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霎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沈晚棠看著她的背影,眼中翻涌著怨毒和一丝计谋得逞的阴冷。 上去吧,上去吧。 正不知如何將你哄骗上去!这就——蠢货! 崔小七踏上二楼,目光迅速扫过几间雅间紧闭的门扉。 她故意提高声音,试探道:“裴族长?裴二公子?小七特来拜个晚年,叨扰了!” 回应她的,只有走廊里沉闷的回音和身后沈晚棠那如同附骨之蛆般阴冷的注视。 显然,裴庆和裴宴尘並不在此处。 看来皇帝“召见”之后,这对爷孙还没被放回来,或者……被安置在了別处。 沈晚棠扫了一眼楼下枝玉和那两个折返的伙计。 目光移回崔小七的背影上,你毁我名声,害我失声,这笔帐,今日咱们好好算算! 崔小七转身,瞧见沈晚棠一脸的得逞笑意。 看到她的手落在脖子上摩挲著。 接著手指向她,唇形微动:“是你!” 崔小七一脸无辜,带著那副气死人的无辜笑容:“沈姑娘这话从何说起?跟我有什么关係?” 她嘖嘖摇头,冷嘲道,“有人心肠太坏,怕是给你下了狠药吧?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开不了口咯?” 到底是谁心肠坏呢? 沈晚棠眼中疯狂之色更盛! 挑眉看向楼下,扬起下巴。 楼下的枝头带著伙计两人走上二楼。 说不了话的沈晚棠,愣是继续无声地动著唇形:“太监给不了你的『快活』……我沈晚棠……找人给你!保管让你……终身难忘!” 崔小七:? 说的啥玩意儿? 她脚步慢慢挪向距离两步远的窗户,以防万一。 上了楼的两位伙计跟恶犬似的扑向崔小七!掌心中的赫然是方才偷摸出去准备的“巫山云雨”,白色的粉末朝著她撒去。 他们还没“玩过”有身份的女掌柜的,一想到有钱又长的標致的小娘子在他们的身下,辗转求饶,神经亢奋到极点。 崔小七没想到沈晚棠竟敢在醉仙楼的对面就对她动手! 猴急得想吃热豆腐吗? 她全身绷紧,屏住呼吸,反应快如闪电,猛地推开窗户。 寒风灌入屋內,白色的粉末被倒吹——还了回去。 只有一点点落在身上,好在没有吸进鼻子里面。 反观沈晚棠难得聪明地以帕子捂住鼻子,而枝玉就没那么好运了。 白色的粉末全部落在枝玉和那两个伙计身上。 枝玉惊恐万分,胡乱地朝著一间雅间跑去,她知道后果的,第一反应是將自己关起来。 可那两个伙计吸入药粉,药效已经生效,额头青筋凸起,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们沈姑娘不能碰,可那个丫鬟自是可以乐一乐的。 就在枝玉要关上的门上的时候,伙计衝进屋子。 很快,屋內传来“撕拉”的破衣声,和求饶声,呼喊声。 紧接著便是—— “蠢死”崔小七冷斥责一声。 她本想用那暂时性的“抬不起头”让裴宴尘吃点苦头。 现在看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崔小七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下頜微扬,鄙夷地睨向惊魂未定的沈晚棠。 第116章 他……会懂得? 沈晚棠脸色煞白,她万万没想到,这局竟被崔小七如此轻易地反杀! 此刻,她心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若非自己方才反应够快,那后果……不堪设想! 至於枝玉……她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快意。 一个贱婢而已,让她“快活”,算不得惩罚。 反而……恰好彻底斩断她对尘哥哥那点不安分的痴心妄想! “三、二、一……”崔小七红唇轻启,吐出无声的倒数,眼神泛冷,“时间到——” 隨即屋子內没了声音。 方才她趁机將老怪头给她的药粉,不动声色洒向伙计二人, 师傅说这药霸道得很,一点量就够人三五个月抬不起“头”! 方才的药量怕是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该! 沈晚棠惊惧地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著崔小七。 她到底做了什么? 崔小七白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方才干什么去了! 此时,楼下传来大力焦急的怒吼和沉重的撞击声! “夫人!夫人您在里面吗?” “砰!砰!” 厚重的门閂在大力非人的蛮力撞击下,三两下直接撞开。 一声闷响!厚重的如意居大门,硬生生踹地向內倒塌!烟尘瀰漫! “大力、我在这!”崔小七朝著大力招手,接著拂去身上一点点的药粉。 经过沈晚棠身边的时候,脚步微顿。 她侧过头,抬手看似隨意地轻拍了拍沈晚棠僵硬的肩膀。 “哎!” 她佯装惋惜地嘆息。 “沈姑娘坏事做多了,自是会有报应,比如变成哑巴……” 沈晚棠瞳孔一缩,瞪著眸子看著崔小七。 这话……是赤裸裸地承认她的嗓子就是被她毒哑的。 此刻,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在沈晚棠的感觉中,不再是人手,而是一条冰冷滑腻、正“嘶嘶”吐著致命毒信的毒蛇! 她……她竟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且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然! 登时,身形晃动地向后退去。 崔小七收回顿在半空的手,背在身后,笑得明媚,朝著楼下走去。 “可惜是个美人哑巴嘍!”那清冷的声音似嘆息,又似嘲弄。 似是对沈晚棠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崔小七晃著不紧不慢的步子出了如意居,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日头正当头顶,阳光兜头洒下。 她微微眯起眼,在阳光下缓缓摊开手掌,盯著看…… 沈晚棠,要不……你这一辈子就做哑巴吧…… 有德报德,有仇报仇! 一股掌控命运的、近乎战慄的快意,充盈了崔小七的內心。 现如今的她也有了自保之力,能捏住他人最珍视的东西,予取予夺! 她不会取人性命,但会要了他们最珍贵的东西。 比如,沈晚棠的声音。 “夫人!您可嚇死我了!”大力在一旁,脸上还带著未褪尽的惊惶和后怕, “下次……下次您能不能带上我再去那种虎狼窝?不对!没有下次了!求您离那蛇鼠一窝的人远点吧!她们的心思……太脏了!” 跟著崔小七这些时日,大力早已被自家夫人不拘小节的性子“驯化”。 那刻在骨子里的“奴婢”二字悄然褪去,自然而然地换成了“我”。 崔小七认同地点头,“脏,確实脏。” 隨即话锋一转,“小树的伤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请个好点的大夫仔细瞧瞧?” 一提到小树,大力顿时牙齿咬得“嘎吱”响,“小树的爹也是个畜生,下手忒重了,外伤有药涂抹,就怕时间久了,伤心肺。” 大力气的脸色铁青,她生平最討厌打孩子,打女人的男人,那就是窝里横,见一次能打一次! 崔小七心头掠过沉重。 不爱孩子的父母……这世道,似乎比想像中还要多。 她能为小树做的,终究有限。 醉仙楼距无名宅近,她带著大力直奔而去。 行至府门前,她习惯性地抬头,目光扫过门楣时,整个人却猛地定住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揉了揉眼睛,又回头確认了一下对面的铺面——没错,位置是对的。 可那门楣之上,原本空无门匾的地方,此刻却赫然悬掛著一块崭新的乌木匾额! 两个硕大的烫金大字【崔宅】,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她一时有些恍惚。 “夫人,您怎么了?这是咱家的宅子呀,没走错!” 大力见崔小七一脸懵然,笑著解释,“您不就姓崔吗?这匾额是昨儿个掛上的,瞧著多气派!” 崔小七:“……啊?” 以前府邸没有匾额,现在掛著『崔宅』,分明就是送给她的…… 这么大一座宅子就轻飘飘地就送给她了? 这手笔……崔小七的心酸酸涩涩,隨即一股甜意涌了上来。 原来……古代人討红顏欢心,也会豪掷千金送宅邸啊。 崔小七窃喜,这里以后就是阿寂和她的“家”了,他们两个人的家。 院內栽的红梅开得正艷,在冬日暖阳下灼灼如火。 崔小七剪下一枝开得最艷的红梅,打开其中一个食盒(里面是她亲手做的、未加料的薯条和椒盐蘑菇),將这支饱含相思的红梅放入其中。 然后,她郑重地將食盒交给盯著下人洒扫的双喜: “双喜,把这个送去詔狱,交给秋风或落叶,让他们转呈给阿寂。” 双喜双手接过,“夫人可要带话给大人?” 崔小七摇了摇头,“不用,他……自会懂。” 接下来的每日,她都会变著样地为裴寂亲手做吃的,並每日都会为他剪一枝放入食盒,一併送去。 她在等他。 双喜离开后,崔小七马不停蹄赶往国公府接小九。 到了国公府,她让大力將另外两份食盒,分別送给老怪头和沈爷爷那。 今日,日头正好,暖阳照在国公府的园里。 翠竹上的积雪承受不住暖意,簌簌地往下落,在地上砸出细小的雪坑。 下人引著崔小七穿过迴廊,来到园深处的八角亭。 亭角悬掛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空灵的叮噹声。 亭中,萧清河一身素雅锦袍,斜倚著朱红的亭柱。 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风铃,落在亭外那个正盪著鞦韆的小小身影上——小九咯咯笑著,裙裾飞扬,像只快乐的彩蝶。 然而,萧清河的眼神却有些悠远空茫,仿佛透过小九的身影,看到了另一个永远停留在记忆深处、温柔嫻静的影子——他的姐姐,萧瀟。 好巧不巧,江鱼儿也在亭子里。 他一身红似火的锦袍,姿態閒散地歪在石凳上,翘著二郎腿,正一颗颗,百无聊赖地將生米拋向空中,再用嘴精准接住。 他掌管户部户籍,正好能解决小九“黑户”问题。 “崔姑娘,请……”下人將崔小七引至亭中,便躬身退下。 “七姐!七姐!” 鞦韆上的小九远远看见崔小七,兴奋地叫起来,迫不及待地想从鞦韆上跳下。 鞦韆还在半空中晃荡,眼看就要重心不稳一头栽下! 第117章 要不……一併办了? “小心!”萧清河也注意到了小九的危险,惊呼出声。 他身形一偏,顺势借力,脚尖在亭边栏杆上轻点,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鞦韆前方。 长臂一伸,已將那个小小的身影稳稳揽入怀中。 崔小七见人安全落地,悬著的心这才落回实处。 看来萧世子是真的將小九当成了亲人,既然如此,那便就按之前想的那样行事。 小九非但没被嚇著,反而在萧清河怀里兴奋地拍起小手,笑咯咯地吹起了彩虹屁:“清河哥哥好厉害!像大鸟一样会飞耶!再飞一次好不好?” 崔小七走上前,又好气又好笑,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她一个爆栗: “你这丫头,毛毛躁躁的!以后上了学堂也这样,怕不是要把夫子气的鬍子都翘上天去!” “学堂?”小九脸上的笑僵住,像霜打蔫了的小草。 对啊,七姐说过完年就要送她去学堂的……她小嘴一瘪,满脸写著抗拒:“七姐……我……” 崔小七没去瞧小九蔫了吧唧的表情,上学这事情没得商量。 她目光转向已经放下小九的萧清河,“萧世子,您人脉通达,不知……可有什么適合小九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能去读书识字的学堂?” 崔小七曾侧面打听过,这时代女子没有女子私塾,但权势之家,往往会在族內延请夫子,教导族中所有適龄女孩识字明礼,形同一个小小的、专属於贵女的“学堂”。 只是这样的“学堂”,应该是不会让外人…… 萧清河看著崔小七,眼中多了几分赏识。能生出让小九上学的念头,这份见识便非一般姑娘可有。 他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在他摇头的瞬间,小九偷偷笑了。 “女子学堂倒是没有,小九识字这件事我也想过,错过了启蒙的最佳年龄,但是尚不算晚,可以为小九单独请一个夫子上门——” 萧清河说完,见崔小七若有所思,以为她担心费用,立刻补充道,“夫子的束脩,我这个做哥哥的出了。” 崔小七笑著摇头,“萧世子误会了,这银子自当是我这个姐姐来付的。” 无论请夫子多少银子,她现在是能负担得起。 她只是在盘算,为了夫子上门教学方便,那清水村是不能住了,需要住在崔宅,到时娘和小八也得一同过来。 最好是小叔也能搬过来。 “请什么夫子!我家可是有现成的!小九和我家那混小子一般大,一起学便是。” 江鱼儿边说边拋起一颗生,这次失了准头,直接砸在鼻尖上。 他悻悻地揉了揉鼻子。 崔小七本欲拒绝,可一想到此地的夫子大多刻板,有个伴读,或许不至於太过枯燥乏味。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小九,你觉得呢?”崔小七垂眸徵询小九的意见。 “好啊好啊……”小九满口答应。多个伴,说不定还能一起捣蛋呢! 小九既已答应,萧清河也顺势点头,只是警告江鱼儿:“可別让你家小子欺负了我家小九……” 江鱼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崔小七看著江鱼儿,在他对面坐下:“江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江鱼儿见她神色认真,也收起了玩笑:“嫂嫂……你这话就见外了,你只管说,我照办不误。” 崔小七拉过小九:“小九没有户籍证明,如今算是『无籍』的黑户,办不了路引。若非这几日城门盘查宽鬆,再加上她是孩子,不然连城都进不了。” “那你可找对人了!小事一桩!嫂嫂不是还有个捡来的妹妹吗?要不要一併办了?” 江鱼儿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来是办户籍这等“小事”。 对他来说是小事,可对崔小七来说、对普通百姓来说,难如登天。 崔小七见江小鱼一口应下,甚至考虑周全的脸带上了小八,將桌上的装著生的盘子,朝著他推得更近一点。 果然,有后门、有熟人就是好办事。 古代的律法,动不动就是祸及九族,依著阿寂现在的情况……万一…… 她需要单独立户出去,以防万一。 “帮我单独立一个女户……” 江鱼儿手中拋生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崔小七身上,瞬间瞭然她的心思。 心思细腻又未雨绸繆。 裴寂那傢伙真是运气好啊,他是不是也得受个伤,被人捡回去,落个好娘子? “行、小意思!” 崔小七见江小鱼答应,隨即,她看向萧清河,“萧世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这句话,曾几何时,是萧清河对她说的。 “但说无妨。” “小八、小九的户籍我想能不能暂时掛在萧家……” 崔小七拿不准他会不会同意,毕竟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过分要求,可为了小八小九的安全,她必须厚著脸皮。 萧清河的反应却出乎崔小七的意料! 他几乎是立刻、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没问题!求之不得!” 那急切和欢喜的样子,真真是天上掉下来两个妹妹。 崔小七愕然:“这……不需要先问问国公爷的意思吗?” “不用不用!”萧清河连连摆手,“我爹要是知道,高兴还来不及!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 这事就算拍案定下了。 崔小七看著眼前的小九,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过了年你就十一了,也算是个大姑娘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样式古朴、刻著特殊云纹的金镶玉牌。 她將玉牌递给小九,“这是姐姐捡到你时,掛在你脖子上的。怕被有心人瞧见,生出歹念,便一直替你收著。如今,该由你自己保管了。” 小九双手接过玉牌。在她模糊的记忆里,这玉牌是自小佩戴之物。好几次饿得受不了,婶婶都想將它卖了换粮,都被奶奶拦下。 就像崔小七被催缴未婚税时,也从未动过卖它的念头。 萧清河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玉牌上的纹饰,脸色骤然剧变! 那纹饰……! 第118章 可不可以……別不要我啊 萧清河几乎是扑过来,颤抖著手从小九的手中拿过玉牌,举起,对著光仔细辨认。 极度的震惊和狂喜! 声音都变了调:“这……这云纹!这玉质!这是……这是我姐姐从出生之日便一直戴著的那枚!当年……当年我姐姐入棺时,玉牌不见!原来——” 他猛地转头,看著懵懂的小九,泪水滚烫地滑落。 他一把將小九连同那块失而復得的玉牌紧紧搂进怀里,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小九……我……我不是你的什么清河哥哥!我是你的舅舅!亲舅舅啊!” 亭內,陷入一片死寂。 崔小七目瞪口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万万没想到小九的身世竟如此曲折! 小九更是茫然无措,小小的身体被萧清河紧紧箍著,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舅舅? 江鱼儿也是满脸震惊,手中捏著的生都忘了拋,张著嘴,看看激动的浑身颤抖的萧清河,又看看懵懂的小九,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同样震撼的崔小七身上。 “姐姐……你看见了吗?”萧清河抱著小九,如同抱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宝。 原来那股莫名的亲近感,那份与小九生母酷似的容顏,並非巧合! 这真的是他姐姐的骨肉! 是被苏家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信誓旦旦声称“夭折”的孩子!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衝垮了狂喜的余波,萧清河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与冰冷。 他咬著牙,好你个苏慕之! 当年之事,绝非血崩那么简单!你等著!此血此仇,我萧清河必报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来人!快!去请我爹!”萧清河猛地抬头,对著亭外厉声喝道,声音嘶哑颤抖。 下人从未见过世子如此失態,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萧清河看著她酷似姐姐的眉眼,又哭又笑,语无伦次地低喃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九有些不安,又有些莫名的依赖,小手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襟。 萧国公几乎是狂跑进来的,袍角带风:“清河!何事如此……”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已被萧清河手中那枚金镶玉牌牢牢攫住! 他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虎躯剧震! “这……这是……”萧国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踉蹌著扑到近前,一把夺过那玉牌,布满厚茧的手指颤抖著摩挲著上面熟悉的云纹,死死盯著,又猛地看向小九。 “哇!”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威仪体统,张开双臂,一把將小九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將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涕泪纵横,糊满脸,哭嚎声响彻整个亭子:“原来真是我的外孙女啊!苍天有眼!” 他哭得老泪纵横,抱著小九,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悔恨、痛失爱女的悲慟,尽数哭出来。 哭了许久,萧国公的情绪才稍稍平復,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孩子!回来了就好!以后你就跟著外祖父姓萧!你是我们萧家的血脉!不跟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姓!” “可我姓崔!”一直安静待在他怀里的小九,此刻却仰起小脸,清澈的眼睛里带著倔强,“我叫崔朝阳!姐姐说,朝阳就是清晨的阳光,是希望和新生!我喜欢这个名字!” 萧国公和萧清河同时一怔,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血脉亲缘固然重要,可他们並不想小九不开心。 崔小七看著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她替小九开心,找到了血脉至亲,身份如此显赫,日后不必再受苦。 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空落也悄然瀰漫开来,她压下心中的复杂,轻轻拍了拍小九的手背,柔声道: “小九,萧国公是你的亲外祖父,萧世子是你的亲舅舅,他们都是你的血脉至亲,也是最疼爱你的人,你自然是姓萧的。” 在古代身份血统很重要,为了小九的將来,必须冠以萧姓。 小九的目光在几人的脸上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崔小七的脸上,七姐说的话都是对的,她得听。 於是,小声地问:“那……我可以叫萧朝阳吗?” “当然可以!就叫萧朝阳!朝阳!好名字!祖父也喜欢!”萧国公破涕为笑,连声答应,只要孩子肯认回来,叫什么名字都好! “我有舅舅和外祖父了……”小九喃喃著,眼神依旧有些茫然,她忍不住小声问,“那……为什么以前不找我呢?” 这个问题像刀子,扎在萧国公和萧清河的心上,也扎在了崔小七的心头,让她隱隱觉察出当年之事背后必然藏著巨大的隱情和阴谋。 “好孩子,是外祖父无能,让你受苦了……” 萧国公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清河!元宵佳节,团圆之日!我们萧府要大办一场最隆重的认亲仪式!我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萧家的掌上明珠——萧朝阳回来了!风风光光地迎她回家!也让某些人……好好看看!” 看看那畜生会不会做贼心虚!当年的“血崩”之下,到底隱藏著怎样齷齪骯脏的真相! 这颗蒙尘多年的明珠,究竟是如何流落在外,受尽苦难…… 在萧府吃过午饭,江鱼儿有事儿先溜了。 崔小七看著被萧国公和萧清河一左一右小心护著的小九——不,以后是萧朝阳了。 小九对身份突然的转变,茫然无措,小手下意识地揪著衣角,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崔小七。 崔小七明白,萧国公府能给小九最好的庇护和荣光。 她纵有万般不舍,但为了小九好,只能留下她。 她趁著萧清河低声安抚朝阳的间隙,起身,“国公爷,世子,小七……先行告退了。” 萧清河听出了话外的意思,这是不带走小九,他感激道:“崔姑娘慢走,改日必当登门致谢。” 萧国公沉浸在找回外孙女的巨大惊喜中,只含混地“嗯”了一声,目光片刻不离小九。 崔小七看了一眼小九,转身向外走去。 天空竟有零星的雪开始飘落,带著清冷的寒意。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像灌了铅般沉重…… 她挺直脊背,没有回头,她怕捨不得。 雪落在她的发梢、肩头。 在她跨出萧国公府的门槛时,站在门外时,那扇刚刚合拢的沉重朱门猛地被从里面撞开一条缝! 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扑向崔小七! “七姐!” 小九带著哭腔的、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了崔小七的衣袖,仰起满是泪痕和雪的小脸。 那双盛满小星星的眼睛里,此刻盛著恐慌,“七姐!你別走!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好好去学堂,我保证乖乖的,可不可以別……不要我啊……” 第119章 他昨夜是不是回来过? 萧国公和萧清河也紧跟著冲了出来。 看到小九哭得委屈巴巴的样子,心疼得脸都白了。 崔小七蹲下身,目光与小九含泪的双眼平视,没有立刻去回抱她。 而是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擦去小九眼角的泪。 这才张开手臂,將小身体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傻妞儿,姐姐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姐姐的小九啊,永远都是。” 她轻抚小九的背脊,“七姐很开心,你找到了自己的家,有了真正疼你的外祖父和舅舅,这里是你的家。” 她顿了顿,温柔地承诺道,“七姐保证,姐姐那里也永远是你的家,只要你想回来,姐姐隨时欢迎你回家。” “隔三岔五,也会带著娘和你八姐一起来看你,好不好?你乖乖的,要听外祖父和舅舅的话。” 小九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真……真的?” “真的,七姐可从没骗过你。”崔小七说完,將那冰凉的小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暖了暖。 然后交给一旁早已心疼不已、伸出双手的萧国公。 “国公爷,小九……就交给您了。” 崔小七目光扫过萧清河,带著无声的託付。 萧国公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她,连声道:“放心!放心!朝阳老夫定会护她一世周全安好!” 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从萧府门前延伸出去,很快又被新飘落的雪渐渐覆盖。 …… 萧国公府认亲宴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京城权贵圈中不脛而走。 激起无数揣测与好奇:萧家闭门谢客十一年,突然认得是哪门子亲? 这份好奇对当朝駙马爷苏慕之而言,却瞬间化作了透骨的惊惧。 而崔小七的日子,则像一只被不断抽打的陀螺,一刻不停地高速旋转著。 天光微熹便出门,夜色如墨方归家。 白日里,她將自己沉进醉仙楼,那片烟火蒸腾的小厨房里,近乎苛刻地钻研新菜式。 只有在忙碌中,才能暂时压下心底那蚀骨的相思与焦灼。 “掌柜的,您瞧这个西湖牛肉羹的淀粉薄芡淋得咋样?”大厨虚心请教。 “不行…”崔小七手中的长勺在羹汤里搅了搅,眉头微蹙,“芡汁得再稠一分,掛得住肉末才好。” 稍有空閒,她也绝不让自己停下来,坐上马车,直奔鲁班阁。 与鲁有尺討论著“转盘桌子”的技巧构造,图纸铺满了半张桌子。 日子就这样在“醉仙楼小厨房——鲁班阁——崔宅臥房,三点一线中机械地重复著。 唯有夜深人静,躺在床榻上,脑海里全是裴寂的影子。 担忧、思念、紧紧攥著她的心。 而几乎每个清晨醒来,枕畔似乎还残留著熟悉的冷香。 崔小七总会猛地坐起身,心臟狂跳,环顾空荡荡的房间,生出一种近乎荒诞又无比真切的念头: 他昨夜是不是回来过? 隨即,又苦笑摇头,將这念头归于思念成疾的幻觉。 在忐忑中,到了元宵节。 这一日,天色似亮未亮。 灰濛濛的晨光勉强透过窗欞,將屋內的一切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崔小七就已醒了,或者说,她这一夜根本就没有睡著。 她拥著被子,背靠著软枕坐在床上。 今日,是同庆帝对裴寂做出最终圣裁的日子。 是被贬为庶民?是停职罚俸?还是流放?又或者更为严重的…… 这每一种可能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划拉。 而今日,也是萧国公府大摆筵席,为小九庆贺的日子。 小丫头,將在万眾艷羡下,踏入王侯將相的高门。 这本该是喜事,可崔小七的心底却沉甸甸的。 国公府大张旗鼓地认亲,那位身居駙马之位的生父苏慕之,会阻拦吗? 公主殿下骤然得知駙马竟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嫡女”,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崔小七担心小九接下来的处境…… 府外,隱约传来零星的鞭炮炸响声,炸得崔小七心中七上八下,烦闷不已。 她撩起被子下了床,利落地穿戴整齐。 屋外,大力和青禾忧心主子,一个时辰前就候在门外。 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推门而入,伺候崔小七梳洗上妆。 今日日子特殊,她特意挑选了一身素雅淡蓝的襦裙,低调又不失稳重。 詔狱……她要去等…… 国公府那也要去……看一眼小九。 推开窗,清洌的空气夹杂著梅香涌入。 崔小七拿起剪刀,仔细剪下几枝开得正盛的红梅,插入素净的瓶,放在隔壁裴寂书桌的一角。 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该会喜欢吧? “青禾,在府中提前备好火盆,再寻些乾的艾叶来。” 这个时节,艾叶也只有乾的了。 青禾虽不解夫人要干艾叶和火盆何用,还是连忙应下:“是,夫人。” 夫人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 詔狱深处。 裴寂枯坐案前,已是一夜。 案头那瓶新插的红梅暗香浮动,他幽深的目光落在其上,却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时辰到了,该进宫了……”秋风拉开並未上锁的牢门。 裴寂没有应声,缓缓起身。 第一缕曦光恰好透过高墙上的小窗,斜斜洒落在他脚下,將他頎长孤直的身影拉得更长。 “让夫人在家等我……”话落,一步步从容地走出牢房。 就在裴寂离开詔狱约莫一刻钟后,大力的马车堪堪停在詔狱门前。 车未停稳,崔小七已急急跳下,一眼便瞧见守在门口、面色凝重的秋风。 那些御前带刀侍卫已不见踪影,崔小七心头一紧,拧眉急问:“大人呢?” “夫人,”秋风语速极快,“大人已先行入宫。入宫前大人特命属下在此等候夫人,转告您:请夫人在家安心等候。” 话一说完,秋风再不敢耽搁,利落地翻身上马,朝著皇宫方向打马疾驰而去。 “家?”崔小七喃喃,隨即调转脚步,钻进马车,“大力,绕道萧国公府,去看看小九、再回宅子。” 无须多问,大力也知道夫人口中的宅子是哪座宅子,自从无名宅掛上『崔宅』的门匾,崔小七就搬了回来,连同沈老爷子父女俩,还有猫猫。 此刻的萧国公府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 今日早朝,诸多大人上朝,而其夫人们则携子女登门,恭贺萧家“小小姐”遗珠归来。 闭门谢客十一载的萧国公府如此隆重开宴,同僚勛贵、世家大族无不削尖了脑袋想藉此机会凑上前去。 眼见府前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崔小七撩起车窗帘一角,“大力,去后门。” 前门太过扎眼,后门才適合她悄然进入。想来除了她,也不会有宾客从后门走。 小八早已经等在后门了,崔家人里面,就数她最懂崔小七的心思。 不!她已经不姓崔了,江小鱼已经替小八小九办好了户籍,为崔小七立了女户。 小八对此並不牴触,反而高兴有了身份,有了路引,她就不会困於大禹的皇城內,她可以路路畅通的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需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七姐、娘和小八在房间等著你了,那丫头从一大早到现在,问了怕不下七八十遍『七姐怎么还不来』!” 崔小七心底担心裴寂,乱成一片,强撑著笑意,“今日是小九重要的日子,我肯定回来,走吧……” 小八和许巧巧已在府內住了三日,专为陪伴小九。小八已將府內路径熟记於心,轻车熟路地引著崔小七前往內院。 粉糯糯的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小丸子髮髻上簪著粉色的海棠绢,明眸皓齿,灵气逼人。 让人眼前一亮。 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一点也不假。 只要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儼然便是在锦绣堆里娇养长大的世家贵女。 “七姐!”小九眼睛一亮,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蹦跳著扑进崔小七怀里。 崔小七:“……” 好吧,这一扑,那点贵女风范瞬间荡然无存。 不过小九开心就好,什么贵女风范靠边站。 “我们小九今日真是漂亮,像个小仙女……” 崔小七也是毫不吝嗇上的夸奖。 小八面纱下的嘴角扬起,眉眼笑意盈盈。 许巧巧也是没想到,七丫头隨手捡的孤女,摇身一变飞上高枝,心里那叫一个开心。 美的嘞! 恰在此时,萧清河步履匆匆走进屋子。 看到崔小七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来了府中——毕竟刚才收到的那个消息…… 她或许……还不知道? 要不要告诉她? 第120章 速回府!「一片惨白?」 萧清河一走进屋子,他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崔小七的眼睛。 他的欲言又止,他的目光闪躲。 让崔小七的心猛然下坠。 他定知道此刻朝堂上的瞬息变化的风云…… 不能让妹妹和娘担心,尤其今日是小九的大日子。 她强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恐慌,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对小九又笑了笑,然后不著痕跡地朝萧清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萧清河会意,退出屋子。 今日萧国公父子都告了假,未去早朝,只为专心操持这场认亲宴。 虽不在朝堂,但宫內但凡有风吹草动,消息便会第一时间传到萧府。 两人快步来到后园一处僻静的假山旁,此处无人会来 寒风拂过枯枝发出细微声响。 “崔姑娘……”萧清河开口,声音有些乾涩,他眉头紧锁。 在斟酌著最不伤人的措辞。 萧府向来恪守中立,不涉党爭,关於裴寂的消息,他能说的实在有限,也怕给她带来无谓的牵连。 最终,他只能选择最直接也最隱晦的方式,带著一丝急促:“你……速回府!” 速回府!这几个字,就像早上那鞭炮声,又一次在崔小七耳边炸响! 炸得脑子嗡鸣阵阵…… 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也顾不得细问萧清河到底发生了什么,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府!立刻!马上! “告诉小九,”她语速快得惊人,“就说……就说醉仙楼有急事,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提起裙摆,朝著来时的方向疾奔而去。 大力驾著马车,在崔小七连声急促的催促下,在长街上狂奔著冲回崔宅所在的巷子。 马车还未完全停稳,崔小七已一把掀开车帘,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自家那熟悉的门楣—— 一片刺目的白! 那朱漆的门楣之上,赫然悬掛著一束新扎地、惨白的白幡! 一个时辰前离府,都是没有的这白…… 红色的灯笼被取下,代替的是白色的灯笼…… 那抹白色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扎进了崔小七的眼底! “轰!” 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衝击让她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左脚踝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在失神中,重重地崴了脚! “唔!”崔小七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马车上。 下唇被她死死咬住,瞬间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一丝殷红渗了出来。 她感觉不到脚踝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唇上的刺痛。 大力心疼地扶著崔小七,她不知萧世子跟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府內掛上了白幡…… 只知道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情。 崔小七摇头……不可能的…… 阿寂不会有事的! 他怎么可能会有事呢?他明明说……让在家等他的! 她猛地推开大力的扶著的手,拖著那只剧痛的脚踝,不管不顾地、跌跌撞撞地朝著那扇掛著白幡的大门里衝去! 衝进府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入目所及,一片惨白! 廊下的柱子缠上了白布,庭院里的树枝繫上了白綾,连平日里生机勃勃的盆栽也被盖上了素白的麻布…… 整个崔宅,像是厚厚的积雪覆盖! 那无处不在的白色,刺得她双眼剧痛,水汽瞬间氤氳瀰漫,视线一片模糊。 裴寂!你这个混蛋! 你答应过我的!你让我在家等你!你怎么敢……怎么能扔下我! 你若敢死……他日,我寿终正寢,我定追到阎罗殿,揪著你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冬伯的身影出现在前院的廊下。 冬伯背脊佝僂得更弯了,穿著一身刺眼的白色孝服,他正用袖子擦拭著通红的眼角。 崔小七看到冬伯这身装扮,看到他脸上的悲戚,那颗被攥紧的心臟被彻底捏碎! 痛楚抽乾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支撑著她的那股劲猛地散了,她脚下一软,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地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髮髻顷刻散开,遮住一半的脸。 “夫人!”身后的大力惊呼著,慌忙衝过来想要搀扶。 冬伯看到跌倒在地的崔小七,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又涌上泪水。 他踉蹌著快步走过来。 崔小七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她挣扎著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著冬伯身上刺目的白。 “冬……冬伯……大人……呢?”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几乎不成调。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 冬伯缓缓跪在了青石板上,声音抖得不像样子,“…大人他……歿了……” 第121章 即刻北上(恩威並施?) 金鑾殿內。 同庆帝高踞龙椅,冕旒低垂,威严的面容隱在阴影之中。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个个低眉垂首,恨不得如同鸵鸟一般將脖子缩进朝服里。 谁不知今日是那“活阎王”裴寂的生死之判? 多数人曾在其铁腕下吃过苦头,此刻只盼著看他没个好下场…… 唯有江鱼儿,眉头紧锁,一脸忧虑。 同庆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跪伏于丹陛之下的三人——裴威,裴庆、裴宴尘。 继而又视线定格在殿门外那道孤绝挺立的玄色身影上。 冥冥之中都姓裴。 “你確定,裴寂便是你裴氏流落多年的嫡孙——裴云珩?” 同庆帝的声音透著三分疲惫,却带著令人不容忽视的威压。 裴庆虽为一族之长,可面对皇上威仪,忌惮的可不止七八分,声音发颤,“回陛下,是裴云珩。” “哦?”同庆帝尾音微扬,带著审视的意味,“证据何在?” “草民……草民已將族中秘辛,尽数书於此处……” 裴庆双手高捧过顶,奉上一纸。 此乃家族秘辛,当眾宣之於口,实属难言,只得此法。 百官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薄薄一纸上,彼此交换著心照不宣的眼色。 內侍无声上前,接过纸笺,呈於御前。 大殿內落针可闻。 许久,同庆帝放下纸笺,“裴威,你可知罪?” 那声音不高,却带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臣知罪”,裴威猛的一个响头磕在冰冷的玉砖上,“是臣没有查清裴督主的身份,以至於裴氏一族嫡孙入朝堂,是臣该死,是臣的罪责,裴督主当时只是三岁稚童,不諳世事,臣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还望陛下开恩,免责於裴寂……” 他额头抵地,身躯颤抖。 当年他一个净身房小小的管事,至於被送进宫的是什么背景,与他何干? 帝王如此问,摆明了就是將罪责要推到寂儿身上。 伺候同庆帝二十载,他太清楚今日这阵仗意味著什么。 杀心已动! 他必须护住寂儿,哪怕是用命,哪怕是螳臂当车! 殿外的裴寂,虽无宣召不得入內,却將殿內言语听得真切。 他身形纹丝不动,唯有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 裴庆恨不得从未来过京城,恨不得裴云珩彻底死在二十年前,可今日却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承认。 哪怕裴氏从此以后,沦为笑柄。 这就……耐人寻味。 裴寂目光沉寂。 裴威浑浊却无比清明的目光落在殿外裴寂的身上。 嘴唇无声地开合,“寂儿……好好活著。” 然后,带著决绝,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象徵著无上皇权的盘龙柱! 惊变在转眼间,殿內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颅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如同泼墨,瞬间染红了冰冷的汉白玉柱基。 也染红了裴寂瞬间收缩的瞳孔!他身体晃了晃。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衝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宽大的朝服袖袍之下,紧握双拳的手,青筋凸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第一次,不再是惯常的冰冷死寂,而是燃起了焚天煮海的恨意和一种彻底决裂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百官的身影,落在躺在血泊中的义父身上,最后落在那抹至高无上的明黄身影上。 好好活著…… 义父,您用命换来的这条命……寂儿,不会让它轻易终结。 这笔血债……寂儿……会替您討回来! 空气里瀰漫著浓重的血腥气。 浓重的血腥气在金鑾殿外瀰漫开来。 龙椅之上,同庆帝威严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震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沉默片刻,声音听不出喜怒,“准裴寂……將人……带出宫……厚葬。” 死寂尚未散去,內侍尖厉的声音已划破空气,朗声宣读圣裁: “东厂督主裴寂,即日起,削去东厂督主之职,褫夺一切內廷职司!” “封——裴寂为镇北將军,即刻率军北上,赴镇塘关,討伐金夏国!” “著,萧国公世子萧清河为副將,隨军出征!” 这道旨意一出,鸦雀无声的朝堂登时譁然,却又在瞬间归於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削去权势熏天的东厂督主之职,连个缘由都没有。 封为镇北將军,是看似恩赏的催命符! 恩威並施?不!这分明是削骨剔肉后,再餵下一颗裹著霜的砒霜! 谁人不知? 镇塘关,那是大禹与金夏国拉锯多年的血肉磨盘! 两国刚刚停战议和一年,边境局势敏感至极。 此刻命裴寂率军“討伐”,无异於主动撕毁和约,重启战端! 且不说金夏国是否会应战,单是这“擅启边衅”的千古骂名,被天下百姓唾骂! 更遑论,自古阉宦掌军,闻所未闻! 他一个宦臣,面对虎狼之师般的金夏铁骑,能活下来的机率有多大? 纵使侥倖不死,若战败,亦是死局! 这分明是堵死了裴寂所有的生路! 削权是拔其爪牙,封將是驱其赴死! 帝王心术,何其深也,何其毒也! 同庆帝就是將他重启战火的恶名,稳稳地扣在裴寂这个弃子头上! 这仗是同庆帝要打的,可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百姓对裴寂早已怨声载道,这“祸国殃民”的罪名,他背定了! 就如此忌惮裴氏? 帝王何须忌惮,只是杀鸡儆猴! 要让裴氏的族长,和未来族长看清楚,皇权不可僭越,皇室和裴氏之间的……不可翻越! 不若裴威的今日就是裴氏的明日! 都说一箭双鵰,这帝王射箭术果不同凡响,那可是命中一排排的雕…… “宣、镇北將军进殿……”內侍的声音传出殿外。 裴寂僵硬的抬腿迈入宫殿,一步一步……朝著躺在血泊中的裴威走去。 每近一步,就如同踩在刀尖上…… 秋风、落在眼睛发涩,跟在身后低垂著脑袋,不敢……抬头去看大人那孤寂瑟瑟的背影,以及地上…… …… “阿寂……歿了?” 崔小七听闻冬伯的话,是一点也不信,连连摇头。 不可能! 在同庆帝眼中,一个宦官,纵使掌权,也不过是把好用的刀,翻不出天去,更威胁不到皇家! 他怎么可能会被赐死? 沈知宴和沈舒玉匆匆赶来,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她搀扶起来。 沈舒玉看著崔小七空洞无神的双眼,散乱的髮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心中酸楚。 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替崔小七整理散落的鬢髮,一边说,“小七,別怕……寂儿他……没有死,是他义父没了!他……还活著!” “义父”没了…… 崔小七空洞的瞳孔,因为这“义父”二字,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於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冬伯口中的此“大人”非彼“大人”。 冬伯是裴威的人,当年他只是宫中一名普通侍卫,因不慎捲入后宫风波,引出净身之祸。 是裴威暗中施以援手,將他秘密送出宫外安置。 救“命”之恩,日后才当尽心尽力地服侍裴寂,护其左右。 冬伯这口误著实嚇坏了崔小七,还有大力…… “冬伯,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寂又在何处?” “老大人他……在今日早朝上……在金鑾殿外……当著满朝文武的面……担下的所有罪责……然后……然后……一头撞在盘龙柱上……当场……就没了气息……” 冬伯的老泪纵横,“大人…此刻怕是已经出了城门,北上镇塘关……” 第122章 好……我们……一起去 崔小七暗庆幸裴寂生命无忧的同时,又为裴威的死揪心。 他一定很难过吧,义父是他这二十三年来唯一的亲人…… 同庆帝为何如此著急驱赶阿寂离开京城,还要北上镇塘关? 在电视剧里,那不就是堪比寧古塔的苦寒绝地、流放罪囚的地方吗? 脑海中瞬间掠过冰封万里、黄沙蔽日的荒凉景象。 “这……就是被『流放』了?”她低声呢喃,声音乾涩,从未料到事態竟严重至此。 不行!她要去见他。 就现在,一秒都不能耽误。 在他离开京城前。 崔小七猛地转身,旋风般朝著府门方向奔去,甚至顾不上脚踝处传来的钻心疼痛。 沈知宴、沈舒玉和冬伯几人脸色骤变,猜到她要去做什么,急忙跟上。 “小七!你的脚!”沈舒玉焦急地喊道。 崔小七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囂:追上他!一定要追上他! 她跌跌撞撞地衝到崔宅大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她生生顿住了脚步,一旦停下来,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手扶著门框借力减少痛楚。 府门外,停著一辆板车。 板车上,覆盖著一层刺目的、厚重的白布,隱约凸起人形。 而那白布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暗红近黑的血跡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担架边缘,甚至有几滴浓稠的血珠,正顺著边缘,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滴落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嗒…嗒… 崔小七扶著门框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她死死地盯著那被血浸透的白布,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是? 板车旁,秋风与落叶默然而立。他们身上沾染血污的朝服尚未更换,满面悲戚,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她。 “夫人!”秋风的声音嘶哑沉重,“大人……大人他已率轻骑先行出城北上了!他……他让属下务必转告夫人:『七七、等我回来!』” “大人还说……”落叶补充道,声音同样哽咽,“义父大人……就……就託付给夫人了…… 等他回来! 义父託付给我? 这两句话,如同滚烫的烙铁,印在崔小七的心上。 阿寂已经走了,他甚至没能亲自收殮、安葬义父,会很遗憾吧…… 她看著担架上那染血的白布,仿佛能看到老人最后决绝撞向盘龙柱的身影。 遗憾如同藤蔓,缠绕著她的心臟——她甚至没能正式地、好好地见过,没能叫过他一声“义父”。 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从心底那片悲痛的废墟中顽强地升腾而起。 阿寂不在,无法披麻戴孝、无法亲自安葬…… 那么,就由她来! 义父这最后一程,就由她来送! 崔小七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带著血腥味的空气似乎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 她眼中的水汽被强行压下,挺直了背脊,缓缓鬆开扶著门框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向板车。 无视那刺目的血跡,颤抖的手,轻轻地抚过覆盖著遗体的白布边缘,仿佛在安抚一个沉睡的长辈。 “您既是阿寂的义父,那便是我的义父,义父,七七……送您。” 隨后,她抬起头,看向秋风、落叶,看向身后满面忧色的沈知宴、沈舒玉和冬伯,“取孝服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府刺眼的白幡,眼神沉静而肃穆: “义父的丧仪,我来操持。” “披麻戴孝,我来!” “定让义父……入土为安!” 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北方灰濛濛的天空,那里是裴寂消失的方向。 眼底深处,是无尽的担忧,更是生死相隨的决然。 待义父入土为安……阿寂,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便去寻你! —— 三日后、裴威入土为安。 灵堂內…… “义父,您暂且委屈些时日,七七……带您去找阿寂。” 只见她將一块上面刻著『父裴威之灵位』的令牌好生用黑布包裹起来,放入木匣子中,接著塞进一只大包袱中。 而后斜挎在身上。 “青禾、我走后將这封信交给铜叔,务必亲自交到他手中,这封信交给鲁有尺。” 她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火锅底料的配方得交到铜叔的手中,以及一些连夜写出来的新的菜样,醉仙楼的生意倒是不愁无客。 青禾欲言又止地接过,重重点头,“青禾一定亲手送到,只是夫人您带上我吧……” 崔小七摇头,“有大力跟著就好,最北边那可是去受苦的,苦著这东西吃的人越少越好……” 她拍了拍青禾的肩膀。 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大力,“走吧。” 推开房门,院中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沈知砚、沈舒玉、秋风、落叶,人人肩上都挎著一个行囊,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秋风与落叶尤为扎眼——他们竟还穿著那日沾满裴威血跡的朝服,未曾更换! “你们这是……?”崔小七的目光落在秋风落叶身上。 “隨夫人北上,寻大人!”秋风落叶异口同声,声音斩钉截铁。 沈知砚:“我也是……” 好不容易找到乖孙,以后乖孙在哪里,他就在那里。 沈舒玉:“我也是……” 妹妹的儿子日后就是她的儿子,她要陪著他。 秋风落叶低头看了看身上刺目的血衣,毫不犹豫地伸手,將那身象徵著过往身份与此刻耻辱的朝服,“唰啦”一声脱下,狠狠掷於地上! “我们兄弟自小追隨大人,大人既已不在东厂,我等便无留任之理!官职……已辞!” 落叶沉声道,语气决绝。 崔小气心中震动,她不懂俩人的官职是什么品阶,可她知道能吃上俸禄,在古代可是万难之首啊。 她抬手,指尖抚过鬢边那朵为裴威戴上的素白绢上,重重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第123章 你疯了,你怎么来了 崔小七一行人,北上镇塘关的第一夜,歇脚於距离京城,七十里开外的驛馆。 夜色如墨,寒风卷著细碎的雪,落在驛馆窗台外,积了薄薄一层。 这或许是京城今冬的最后一场雪,只是不知更北的镇塘关,是否也下雪。 崔小七望著窗外,墨黑夜色中隱约飘落的雪影,轻嘆一声,关紧了吱呀作响的木窗。 她转身,看向正在简陋床铺上仔细铺展被褥的大力:“这里离镇塘关,还有多远?” 大力停下动作,直起身,整个人发冷,手下意识搓了搓: “回夫人,估摸著……还有一千多里地呢。” 崔小七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刚泡好的粗茶,抿了一口。 茶水带著涩味,勉强驱散体內寒意,房间內没有生炭盆,只能抗冻。 按著马车的速度,加上越往北,官道越顛簸崎嶇,怕是真得个十天半月才能到。 “夫人,床铺好了,您休息吧……” 崔小七点头,早点休息,明日眼一睁就出发赶路。 她放下茶盏,刚起身,驛馆寂静的院子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踏雪声! 这么晚了,还有人投宿?崔小七心头一紧,下意识望向窗户。 “砰砰——” 脚步上楼的声音,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们房门外门停下。 大力全神戒备,手默默探向腰间別著的刀柄上。 为了方便赶路,她一身利落男装,身形气势比寻常男子更显悍勇。 崔小七的左手也悄然搭在了右腕的袖箭机括上,屏息凝神。 “七姐?”门外,一个刻意压低的、带著熟悉气息的声音响起。 是小八! 崔小七心头一松,隨即涌上惊怒! 她猛地拉开房门,只见门外站著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斗篷上落满了薄雪。 厚厚的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睫毛结著冰霜的眼睛。 她一把將人拽进屋內,按在桌边凳子上,语气又急又气:“小八!你疯了吗?你怎么跟来了?” 小八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冻得发青的脸,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 “七姐,你就当我疯了吧!我不放心你去边关,我要跟著你!” 她確实不放心崔小七前去镇塘关,毕竟那里是与金夏国为交界。 若是有个万一……以自己的身份或许能帮个一二…… 崔小七一股火气直衝头顶。 她对小八从未说过重话,甚至一个指头都没有碰过。 这一刻她是真想动手,也確实付出行动了。 “啪!”的一下拍在小八冻得乌青的手上,“小疯子!不是让你留在京城,照顾好娘和小九吗?” 小八被拍得手一缩,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七姐放心!娘在萧国公府陪著小九呢,很是安全!” 崔小七一听,心思一转,是啊,裴寂出事,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报復。 她与裴寂的关係虽未公开,但频繁出入裴府,难免引人注目。 相比之下,萧国公府確实比清水村、崔宅、更安全。 “那你也不该来啊……” 崔小七虽然气还没消,但是语气已经软了几分。 谁没事上赶著去那苦寒之地吃苦! 小八见她態度鬆动,心中暗喜,人呢是已经坐在她面了,总不能赶回吧。 她连忙道:“我跟娘说了,是跟你和姐夫去外地考察开新酒楼,娘一点都没怀疑!” 说著,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推到崔小七面前, “喏,这是我去宅子找你时,青禾塞给我的。她说铜叔让交给你的。” 她一人一骑追赶,一手紧拽韁绳,一手死死护著这沓能压死人的银票。 这一日是心惊胆战,好在是官道,还算顺利。 自从她逃出来,被崔小七捡回清水村,可没拿过这么多的银票。 崔小七拿起桌上的银票数了一下,万两整。 银子傍身越多越好,有银在手心不慌。 还別说,铜叔这人想得还挺周到的。 不对!她看向小九,质问道,“你会骑马?” 小八:“……”眼神闪烁了一下,“呃……啊?嗯!” 这秘密眼看是瞒不住了,此去边关,身份迟早会暴露,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磨得大腿生疼……”她赶紧岔开话题,揉著腿,可怜巴巴地道,“七姐,这是毒爷爷捎给你的……” 小八说著將一叮噹响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推到崔小七面前。 崔小七手摸在包袱上,她走的急,都没有告诉师傅。 这包袱里面不用打开,她知道定是一些“奇”药。 一时间,心里暖暖的。 “七姐,咱们快歇息吧,明儿还得起早赶路呢!” 崔小七收回心思,盯著她看了几秒,最终无奈地拧了拧眉。 她不想说,就算了。 现在是赶到边关重要。 …… 从京城到镇塘关,崔小七万万没想到,这一路风雪兼程,一赶就是整整半个月。 二月二,龙抬头。 马车终於碾过厚厚的积雪,停在了镇塘关巍峨却透著无尽苍凉的城门前。 大雪依旧纷扬,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狂风卷著大雪横衝直撞。 崔小七撩起厚重的车帘,刚探出头,便被这刺骨的寒风呛得一个哆嗦,眼睛都难以睁开。 这寒意比京城更渗人骨头,冻得她鼻尖发酸,眼眶刺痛。 流放到这种苦寒绝地……人就算不死,也得褪一层皮。 她对裴寂的担忧又浓了几分。 城门口,穿著臃肿甲的守城官兵仔细查验了路引。 眼神带著不解,从天子脚下的皇城来这苦寒的边关,怕是吃饱了撑的,半晌后才挥手放行。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然而,入目的景象却让崔小七彻底愣住了。 长街两旁,屋舍破败倾颓。 沿街没有一家商铺开门营业,更无半个行人身影。 整座城死寂一片,唯有狂风卷过空荡街道的呜咽声。 要不是看到一个佝僂老人,正费力地拖拽一捆枯枝,崔小七几乎以为自己踏入了一座死城。 这座城太安静了。 第124章 他……不高兴自己来了? 马车在一座略显陈旧、但依旧透著气派的宅邸前停下。 驾车的秋风跳下车辕,“夫人,到了!” 崔小七裹紧大氅,踩著没过脚踝的积雪下了车。 她抬头望向眼前这座虽然不大、却明显比周遭民居好上许多的宅院,眼中满是惊愕和不解。 流放之人……能住这么好的地方? 这跟她想像中阴暗潮湿的牢狱或破败窝棚,完全不同! “秋风,这真是阿寂流放的地方?” 秋风闻言猛地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流放?” 他连忙摆手,“夫人!大人不是流放!是被陛下封为镇北將军,前来此地討伐金夏国的!” 崔小七心头那点“不是流放”的庆幸刚冒头,就被“討伐金夏国”这五个字狠狠砸懵! 討伐?不就是打仗! 从元宵节那日起,崔小七一直没有细问裴寂怎么就被“流放”了。 大家又以为她知道裴寂是封將迎敌,便没解释…… 雪迷人眼,崔小七几步小跑到府门前,拍落身上的雪。 小八、沈知砚与沈舒玉也从后面的马车下来。 “崔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崔小七寻声抬眼,惊诧道:“萧……世子?你怎会在此?” “赴皇命,我与萧將军一同前来……” 萧清河是不愿两国起战火,生灵涂炭的都是百姓。 可为人臣子,只能听皇命。 崔小七闻言,眼睛亮起来,目光急切地在萧清河身后搜寻,却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萧世子,那他人在何处?” 萧清河正欲回答,话到嘴边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一名斥候策马狂奔至府门前,猛地勒韁,战马长嘶立起! 斥候滚鞍下马,半跪在冰冷的雪地中,声音嘶哑紧迫: “报!萧副將!急报!金夏国十万大军已拔营,此刻正驻扎於祁山北侧山脚,距我镇塘关仅二十里!” “什么?!”萧清河脸色冷沉。 他二话不说,一把夺过士兵手中的韁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就要衝出去! “等等!”崔小七两步上前,死死拉住马轡,仰头迎著风雪看向马背上的萧清河,“萧世子,带我一起去军营!我要见他!” “我们也去!”秋风、落叶同时上前一步。 萧清河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崔姑娘!军营重地,女子不得擅入,这是铁律!” 风雪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我可以扮作男子!事急从权!我不会添乱,只见他一面!” 萧清河看著崔小七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又扫过她身后同样神情肃穆的秋风落叶,沉默仅仅一瞬。 他並非拘泥古板之人,更知这两人此刻相见意味著什么。 他最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地上依旧跪著的斥候士兵,“起来吧、记住,你方才……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 斥候慌忙叩首:“是、属下明白!属下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他深知其中利害,这姑娘见的可是镇北將军啊。 他也是有所耳闻这个將军,是个厉害人物。 这姑娘就是女装入营,也没人敢说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將军为大。 沈知砚和沈舒玉见状,立刻道:“我们入府安顿,你们务必小心!” 崔小七迅速钻进马车。 车厢內,她手忙脚乱地换上大力她自己备用的男装。 大力的衣服对她而言实在过於宽大,上衣松松垮垮,裤腿更是挽了好几圈才勉强不拖地,整个人显得十分滑稽。 她一边繫著腰带一边暗忖:看来得儘快给自己弄几身合体的男装了,在这边关,还是男装示人方便。 小八安静地坐在角落,手中无意识地绞著帕子。 她执意跟来,崔小七起初坚决反对的,直到她保证只待在马车里绝不下去,她才勉强同意。 大军竟已近在咫尺,驻扎於祁山北侧……与裴寂所在的祁山南侧大营,仅仅相隔十里! 十里!在广阔的战场之上,这几乎就是脸贴著脸的距离!大战一触即发! 小八背靠著冰冷的车壁,低垂著头,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紧绞著帕子的手,泄露著內心的惊涛骇浪。 两国停战尚不足两年,同庆帝那老匹夫竟再次挑起战端……此战,怕是避无可避了…… 马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终於抵达军营。 崔小七、大力、秋风落叶迅速下车,紧隨萧清河验明身份后进入军营。 马车內,小八终於动了,她缓缓抬手,挑起了车帘一角。 她的目光並未追隨崔小七一行人,而是穿透漫天狂舞的风雪,直直地投向远处白雪皑皑的祁山。 不知这次领將之人是不是阿瑶…… …… 踏入將军大帐,崔小七下意识地缩在秋风落叶的身形之后,藉由两人的遮挡,將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目光贪婪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一身玄色长袍,並未披掛甲冑,背对著帐门,如孤松般挺立,专注地盯著悬掛的舆图。 帐帘掀动的声响与几道脚步声传入,裴寂驀然转身。 目光先落在萧清河身上。 隨即变得锐利如鹰隼,扫向他身后站著的秋风与落叶。 瞳孔骤然收缩,眉宇间瞬间凝结起不悦的寒霜,声音冷冽: “不是让你们留在京城护著夫人……” 秋风落叶:“……”夫人走哪他们跟著到哪啊…… 俩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紧挨的肩膀倏然分开,各自向旁侧一步! 崔小七那裹在宽大男装里、显得单薄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遮挡地、突兀地暴露在了裴寂的视野之中! 她本只想悄悄看他一眼就好,万没料到这俩“叛徒”竟如此乾脆地將她“出卖”! 猝不及防地对上裴寂那双深不见底、平静得近乎漠然的黑眸。 他……不高兴自己来了? 好似对於他来说无惊无喜…… 那自己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说实话,她对於裴寂的反应是失望的,这一路她幻想了很多种俩人见面的方式,他会紧紧抱住自己,说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可现实是…… 崔小七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千里寻夫,怎么就心生出荒凉的感觉。 整个心酸酸涩涩的。 萧清河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嘴角勾起一丝瞭然。 他朝身侧的秋风落叶使了个眼色,下巴微抬示意:出去。 三人此刻竟出奇地默契,同步转身,动作迅捷地朝帐外退去,三人挤成一团,险些出不去! 呼~ 一股寒风裹挟著雪片灌入帐內! 案头那盏摇曳的烛火,“噗”的一声,熄灭! 帐內光线瞬间昏暗,陷入一片灰濛。 崔小七只感觉到,一阵风扑面而来,有力的手臂猛地將她拽入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 力道之大,几乎要將她揉碎! 额头被一个带著微微刺感的下巴紧紧抵住,那熟悉的、带著点胡茬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后脑勺被大手禁錮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修长的手指带著轻颤,插入她的髮丝,贪婪地摩挲著。 紧接著,裴寂低下头,她的唇感觉到一抹凉意。 崔小七大脑“嗡”的一声空白。 这跟她幻想的某个画面重合上了。 所有的委屈、忐忑、荒凉感,在这一吻之下轰然溃散! 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勾住裴寂的脖颈,踮起脚尖,回应他的热切。 任由心头被甜滋滋的爱意填满。 良久,直到呼吸都变得灼热而困难,他才稍稍退开些许。 额头相抵,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耳鬢廝磨间,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 第125章 帮不上忙的无力感? 良久后,帐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踏雪声,仿佛就在帐前! 想到秋风落叶和萧世子,可能还守在帐外风雪中,崔小七羞窘的耳尖瞬间滚烫,慌忙轻轻推开裴寂。 然而推开的剎那,双腿却因方才的缠绵和一路奔波积攒的疲惫而突然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撞进了裴寂的怀里! 崔小七懊恼地抿唇,完蛋!这下真成“投怀送抱”了! 若是他再提起那四个字……这次就不为自己辩驳了。 就当是吧…… 结果…… 裴寂並未说出这四个字,只是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眼底有笑意流淌。 “將军!”帐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急切的稟报声,打断了帐內短暂的温存。 “正事要紧……”崔小七低声道,从他怀中抽出,这次稳稳站直了身体。 她很想就这样抱著他,霸著他,可如今两军对峙,瞬息万变。 由不得儿女情长。 她迅速抬手整理微乱的鬢髮,又低头拉扯身上那件过於宽大、早已歪斜的男装,可无论怎么整理,都显得滑稽彆扭。 裴寂眉眼间裹著宠溺的笑,修长的手指自然地落在她的衣襟上,细致地替她抚平褶皱、束紧腰带。 “不要再穿大力的衣服,丑!” 颇有嫌弃之意。 崔小七惊愕得瞪大眼睛,仰头看著裴寂。 他竟猜到这是大力的衣服。 方才,萧清河三人出帐篷时,帘子掀起的瞬间,他瞧见站在帐外的大力,那衣服和崔小七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又这般大,一点也不难猜。 崔小七努努嘴,小声嘀咕:“……还好吧,也没那么丑。” 至少方便。 “等我。”裴寂在她额上印下一吻,隨即收敛眸底的温情,转身大步流星地掀帘出了帐外。 “將军,本该三日前到的粮草,却还未到,如今的粮草怕是撑不住三日了……若是敌军在我们没粮草的情况下,发起攻击,怕是……” 崔小七听著帐篷外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 她一个只看过古偶剧的人,也深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户部会不懂? 且不论战火起,民不聊生。 就论士兵吃不饱肚子,上了战场,抡不起刀枪,那不就是给对方送人头,送死吗? 片刻后,帐外的声音沉寂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厚重的帐帘再次被撩起,裴寂走了进来,身后紧跟著萧清河,最后是大力。 不见秋风落叶两人的身影。 说到这俩兄弟,竟被裴寂直接点成斥候,此刻恐怕已经爬在祁山某处冰天雪地的山头上,刺探敌情。 崔小七拎起温在炭炉上的茶壶,为二人斟上热茶。 裴寂与萧清河在案几旁坐下。 “粮草重中之重,已经不能再等了,是否传信让江鱼儿在京城探查一番为何迟迟未送到?” 萧清河端起茶盏,顾不上烫,连喝几大口,方才站在帐外许久,浑身都被寒风吹透了。 这热茶下肚,五臟六腑这才暖了起来。 这茶还真是好茶……不由得仰头整杯喝下。 崔小七將一盏热茶推到裴寂的手边,手背传来热意,裴寂目光落在崔小七的脸上。 桌下,他温热的大手悄然覆上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 萧清河看著俩人拉丝的眼神,只觉得眼睛无处安放,轻咳一声掩饰尷尬。 “不必。”裴寂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此刻京城,怕是已风起……” 他点到即止,其中深意,萧清河瞬间瞭然。 粮草被人盯上,此刻若是八百里加急穿回京城索要粮草,一旦被敌军得到情报,定会围困——瓮中捉鱉。 萧清河放下茶盏,正色道:“末將已紧急派人前往祁山府借粮,以期暂解燃眉之急。只是……去年北地收成极差,祁山府自身亦是百姓食不果腹,官仓存粮恐怕寥寥无几。即便借来,对於我五万大军而言,怕也仅够勉强支撑几日口粮。” 祁山府距离镇塘关五十里地,是距离最近的城,再往北收成更差,別说借粮了,他们还等朝廷的賑灾粮。 裴寂的眉头越蹙越深。 即便不交战,让將士们饿著肚子守在这苦寒之地,也足以拖垮军心! 局势,已然陷入死地! 崔小七一个不打仗的人都听明白了,没粮且借粮无门…… 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小说里那些穿越女主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的能力。 更没有能催生万顷良田的灵泉空间。 她帮不上他……有种无力感。 崔小七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叠厚厚的银票。 一万多两……买粮又能买多少? 她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白米十文一斤? 一两银子一百斤?十两一千斤?一百两一万斤?一千两……十万斤? 她算得有些混乱,但有一点无比清晰——铜叔给的这笔银子,此刻竟成了真正的“救命钱”! 即便倾尽所有用来购粮,对於五万大军而言,恐怕也是杯水车薪,最多撑个三四日…… 但,有总比没有强! 撑一日是一日…… …… 京城,同庆帝寢宫。 殿內灯火通明,瀰漫著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压抑的死气。 太医们面色凝重,脚步匆匆,不断进进出出。 殿內,断断续续传来猛烈的咳嗽声,咳到下一秒好似接不上气儿似的。 殿门外,三位皇子垂手侍立。 其中两人难掩焦躁,频频踮脚向內张望,试图从那厚重的帷幔缝隙中窥探出什么。 唯有另一位皇子,背对著殿门,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宫檐,盯著雾气沉沉的天空,眉宇间凝著化不开的深沉与莫测。 朝野上下,心照不宣——同庆帝的龙体每况愈下,已然油尽灯枯之象。 然而,奇怪的是,帝王却迟迟不肯册立东宫太子。 偌大的朝堂,早已暗流汹涌,势力悄然割据成三股洪流,各自为营,剑拔弩张。 而同庆帝,亦在为他身后的大禹江山未雨绸繆。 制衡裴氏,吞併金夏。 这两步棋,是他布下的残局。 曾经的裴寂,不过是他手中一柄趁手且无需顾忌的利刃。 可如今,这柄利刃竟被证实流淌著裴氏嫡脉的血液! 这层身份,瞬间让这把刀变得危险而不可控。 歷代王朝,宦官乱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殷鑑不远! 他李家的江山,绝不容许任何潜在的威胁生根发芽,哪怕这威胁曾是他亲手锻造! 帝王心术,最是於无声处布下杀招。 钝其锋刃,驱其赴险,一石二鸟——这,是同庆帝真正的棋路。 …… 夜、深沉。 寒风在军营里尖啸著穿行,吹得帐子晃动作响,好似鬼魅在拍打。 身为主帅,裴寂必须坐镇营地,寸步不离。 主帐內,炭盆烧得正旺,勉强抵御著透骨的寒意。 崔小七伏在裴寂坚实的胸膛上,指尖轻轻描摹著他下頜新冒出的、带著微微刺感的胡茬。 “阿寂,”她抬起眼,眸中映著跳动的烛光,“我想……明日离开镇塘关,去筹措些粮草。” 话音未落,裴寂原本摩挲著她髮丝的大手骤然收紧。 握住了她那只在他下頜作乱,令他心痒难耐的小手。 “不必去。” 崔小七一怔,“为何?” 第126章 夜半,急报! 崔小七在裴寂怀中挪了挪身子,调整姿势,索性整个上半身,趴伏在他的心口上。 然后仰起脸,凑得极近,呼吸可闻。 带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再次询问,“你说,为何?” 她想听他说出个所以然,钱买粮食又不是土匪强取豪夺,怎么就不必了呢? 人是铁饭是钢,將士一顿不吃,握不住刀呀…… 两国相安无事不好吗? 那皇帝老儿就非得穷兵黷武,搅得天下不寧? 战爭,是这世间最残酷的绞肉机。 可拋头颅洒热血的不是他,也不是他那些金尊玉贵的皇子,他们哪里懂得半分沙场的残酷? 就该让那皇帝老儿亲自来边关,领一张“体验卡”! 裴寂被怀中人儿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著,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他的倒影,心底翻涌的沉重被这目光压下些许。 他抬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將她重新按回自己的胸膛。 崔小七顺从地贴伏在他心口,脸颊感受著他衣料下的温热,耳中清晰传来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 她自己的心跳,竟也奇异地与之同频共振。 “夫人可知,”裴寂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著一种剖析现实的冷静, “大禹境內,粮行商铺,十之六七皆属裴氏產业,你前去大肆採买,裴氏那两个人自会收到消息……” 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未尽之意已然明了。 以她的聪慧,定能瞬间参透其中的关隘。 崔小七皱眉,她是听出来这弯弯绕绕了,也就是说粮铺十有六家是裴氏的,大批量採购十万斤的粮食,必须惊动裴庆或者裴宴尘。 那俩人是绝不会將粮食卖给她的! “那……就不能以官府的名义採买吗?”她不甘心地微微仰头,视线所及,是他线条冷硬的下頜,以及松垮里衣下露出的一小片紧实锁骨。 心头一跳,慌忙敛下眼眸,耳根微热。 裴寂的大手安抚地抚过她的发顶:“不可。粮草採买乃户部专责,边军若越俎代庖极易授人以柄,引来弹劾攻訐,引来麻烦……” 那“麻烦”二字背后,是京城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和隨时可能落下的罪名。 崔小七的下巴在他心口处蹭了蹭,像只困惑的小猫咪。 官场那些盘根错节的规矩和绕绕肠子,她一点也不懂,只得悻悻然闭口。 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一定买不到? 况且……她心里已悄然盘算起旁的门路。 ……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后半夜,下起了冰粒子,寒意愈发刺骨。 巡逻的士兵,迎风前行,脚步都僵硬了许多。 裹著冰粒子的西北风,像砂纸打磨著帐篷,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 嘚嘚嘚…… 一匹快马狂奔,衝破风雪夜幕,狂奔至营地门口! 冻得瑟瑟发抖的哨兵借著微弱火光看清斥候高举的令牌,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放行。 斥侯策马直奔將军帐前,翻身下马,一把扯下覆满冰霜的面罩,露出一张冻得发青的脸。 “大人!急报!” 马蹄声一入营地,裴寂便倏然睁开了双眼。 现下又听到是秋风的声音,低头瞧了一眼怀里酣睡的人儿,快速起身,帮她掖好被子,披著外衣掠出帐外。 两人身影一闪,迅速没入紧邻的另一顶军帐。 萧清河这一夜睡得不踏实,闻声立刻起身,刚掀开帐帘,两个裹挟著凛冽寒气的身影已先一步踏入。 “说……”裴寂冷声发问。 秋风喘息未定,语速极快:“大人!官道之上发现一名坠马士兵!属下上前查探,发现……发现是我们派往祁山府借粮的兄弟!他说……他们一行五十人,未及入城便遭伏击!” 萧清河的脸色黑沉如锅底,猛地攥紧了拳:“人呢?” “伤重……已歿!”秋风闻声看去,只看到黑黢黢的一道影子,听声他便知道是谁。 五十人!整整五十名精锐!萧清河心痛。 他派去祁山府借粮,五十人押运回来本应无虞。 如今竟是……一去不返! 更可怕的是,借粮一事乃他临时决定,下午才告知裴寂,营中知晓者寥寥无几! “营中有细作!”萧清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著凛冽的杀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黑暗的某处,一字一句,“只是不知……这细作,究竟是敌国混进来的眼线,还是……京城某些人安插进来的“眼睛……”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矛头所指,不言而喻。 当今之局势愈发扑朔迷离,然有一点却清晰明了——已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主帐內的气温在后夜骤降。 崔小七发冷,伸手去找她的人形抱枕时,手指触及一片冰凉——没人。 她猛地睁开眼睛,强烈的不安感油然而生,迅速裹上大氅。 侧耳细听,除了风声,她听出隔壁帐子传出细小的声音。 崔小七掀帘而入,帐內三人同时转头。 “粮草……借不到了?”她在帐外断断续续地听了几句话,串联在一起,立即明白髮生了什么。 裴寂頷首,“派往祁山府借粮的五十人,遭伏,全军覆没。” 崔小七的心猛地一沉,营中存粮仅够三日……祁山府借粮的路子被彻底堵死…… 前有十万敌军虎视眈眈,后有来自京城的致命暗箭……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愤怒在她胸中炸开! 她不是傻子,很有可能是自己人……那……简直是……疯子! 五万將士的命不是命吗? 边关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萧清河沉默著,事態一发不可控制。 崔小七紧紧抓住裴寂的手,“祁山府距离两军一样近,被人虎视眈眈盯住了!別说借粮,就是买粮的主意都不要打了”。 “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萧清河和秋风崔小七,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他脸上。 裴寂的视线缓缓移向北方,那祁山北麓金夏大军盘踞的方向,“向『敌人』借粮。” 第127章 跟著疯子也会变成疯子? 裴寂那句“向『敌人』借粮”在几人的耳边如鞭炮炸响,比帐外的寒风还要响耳。 萧清河看著裴寂,他——可真是敢想啊,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怎么听著还热血的不行。 甚至有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感觉。 果然跟著疯子也会变成疯子。 秋风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家大人的行事风格一向与眾不同,不走寻常路子。 崔小七的心猛地揪紧。向虎视眈眈的敌军借粮?这无异於火中取栗! 默默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敌方十万大军,我方五万大军,这人数上就已经不占优势了,这可行吗? 古有草船借箭,今日这是拿什么借粮? 无论什么办法,这已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的缝隙。 京城与祁山府的路被堵死,唯有从敌人身上剜肉求生! 帐內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帐外的鬼哭狼嚎声。 “好!”萧清河率先打破沉默,眼中闪过疯狂与期待,“怎么个『借』法?需周密计划,一击必中!” 此举风险,但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裴寂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转向崔小七,那深邃的眼底翻涌著复杂的情绪——不舍、担忧,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託付。 “七七,”他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不能留在这里。” “离开营地、离开镇塘关……” 崔小七明白他的顾虑。 军营即將成为风暴眼,而她,將成为他最大的软肋和分心的理由。 她压下心头的万般担忧,帮不上忙,也不能拖他后腿。 那便曲线救“国”,不!是救“將士”,这个国与她何干。 “好。” 崔小七回答得乾脆,倒在裴寂的反应预想之外。 “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快速说出自己的计划,“我立刻传信铜叔,让他动用醉仙楼的人脉和银钱,在京城及江南富庶之地,以『多次少买、分散购入』的方式秘密筹措粮草,再利用可靠的商队,偽装成普通货物,分批、绕道运过来,南方粮產相对丰裕,或许能解长远之渴。” “同时,”她目光灼灼,带著破釜沉舟的锐气,“我要绕过祁山府,直接去蒲州!” 崔小七看过舆图,蒲州距离镇塘关大概事二百里地,快马加鞭一来一回的话三四日,会赶在粮草已绝时返回。 双保险! “蒲州?”秋风惊呼出声,萧清河不懂,可他懂啊,裴氏可是已经將大人和夫人视为裴氏的耻辱,此时前去,怕是羊入虎口。 蒲州无异於龙潭虎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是。”崔小七点头,“灯下黑!裴庆和裴宴尘,未必料到有人敢直接去他们眼皮底下谋粮!而且——” “裴氏內部也並非铁板一块……定有內斗、或许能利用一二,借其势力成功购得粮草——” 她看向裴寂。 裴氏枝繁叶茂,各房利益纠葛,未必没有人愿意让裴宴尘一个庶出成为未来族长。 分化、利诱、交易……总有一线生机! 裴寂垂眸看著崔小七,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破釜沉舟,看到那狡黠的眸子闪著灵动的算计。 他默了片刻,最终点头,紧握她的手:“好!万事小心!我让秋风带百名暗卫隨你同去!” 这几乎抽掉了他身边一大半的护卫力量。 崔小七小拳头轻搡了他一下他的胸膛,“我是偷偷去,屁股后面跟著一百个人握刀拿剑的人,多扎眼啊——” “就跟著十个人就好,在大禹內,裴氏也不能翻了天了去——” 裴寂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答应,既然明里不行,那就暗中保护吧- “秋风你跟著夫人前去蒲州,务必保护好——” 裴寂对秋风下令。 “是!”秋风落叶肃然领命。 计划敲定,行动刻不容缓。 崔小七迅速回到主帐,就著微弱的烛光,飞快写下两封密信。 一封给铜叔,详细交代京城与南方购粮、秘密转运之事,强调“分散、隱蔽、可靠商队”。 另一封则给鲁有尺,请他製造趁手的弓弩,並且附上了弓弩图,远距离攻击,减少伤亡。 信件由裴寂的暗卫相送,趁夜色悄然出营,绕开官道,直奔京城。 与此同时,崔小七换上尺寸合体的男装,大力已备好马车。 落叶带著十名气息內敛的暗卫,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静候在营门风雪中。 他们將是崔小七潜入蒲州的利刃与坚盾。 临行前,裴寂紧紧拥住崔小七,在她耳边低语,“七七,若是遇到裴宴尘,便示弱,不要硬刚。” 崔小七用力回抱他,將脸埋在他的胸膛里,汲取那份贪恋的冷香,“嗯~你要……平安……等我……” 然后转身,钻进马车里,不敢再看他一眼,怕捨不得离开。 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消失在通往蒲州的茫茫风雪中。 军营中,裴寂目送马车消失,周身最后一丝温情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冷的杀伐之气。 他转身,大步走向主帐舆图,萧清河以及赶回的落叶,紧隨其后。 “萧清河,点齐三千精骑,人衔枚,马裹蹄,备足火油、引火之物!” “落叶,带上你的人,立刻再探祁山北麓金夏大营!我要知道他们粮草輜重的具体位置、守卫布防、巡逻路线!尤其是……他们前锋营的动向!”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金夏大营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山谷標记上,眼神锐利如刀: “『借』粮,就从他们的前锋营开始!敲山震虎,逼他们『送』粮上门!” 两条截然不同却目標一致的生死线,在漫天风雪与无边黑暗中,悄然拉开序幕。 一条指向世家盘踞的腹地,以智谋周旋。 一条直插敌军虎穴,以铁血硬撼! …… 车辙滚滚,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的声响。 车內不同於外面的冰天雪地,铜炉烧得通红,暖意融融。 这暖意熏得大力眼皮直打架,瞌睡得不行。 她用力搓了搓双颊,保持清醒。 “你睡会吧……深更半夜,天寒地冻的,官道此刻是最安全的……”崔小七劝说大力。 这安全,指的是野兽蛰伏,宵小匿跡。 再加上这个点本就是睡觉的点。 大力却固执地摇头,夫人都没睡,她怎么能先睡。 为了不犯瞌睡,大力撩起车帘子,挪身坐到了车厢外,与赶车的秋风並肩。 寒风如同冰鞭,抽打在脸上,顿时没了睡意。 崔小七透过车帘缝隙,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夜色,垂下眼皮,她在担心裴寂…… 敌眾我寡,不得不心生担忧。 就在这时,赶车的秋风声音响起:“夫人,这是大人让属下转交给您的。” 车帘並未被掀开,一只不大的、打磨光滑的深色木匣子,从帘子的缝隙中稳稳地推了进来,落在车厢內的软垫上。 第128章 贴己钱?(入蒲州) 软垫子上的木匣子,吊起崔小七的好奇心,她弯腰拿起。 心中疑惑,这是里面装的什么呢?怎么不当面给她?还需假手秋风? 带著满脑子问號,她轻轻抽开了匣盖…… 厚厚一沓!!银票子!! 难怪要让秋风在半道给,这是怕她拒绝啊…… 说实话,他若当面给,她是不会矫情推諉的。 自家夫君给的银子,那可不得乐滋滋收下。 “大人说,这些银票是给夫人贴己钱,让您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秋风落叶再度很適宜地响起,时间把握的精准,好似后脑勺长了一双眼睛。 贴己钱?那不就是零钱? 崔小七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手指微颤地拿起银票细细清点,整整十万两银票! 谁家夫人的“贴己钱”一出手便是十万两雪银! 此时,一颗心像被泡在蜂蜜里,还是那种不掺水的浓蜜。 甜度严重超標! 一路从舌尖甜到了心尖,再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用指腹摩挲著冰凉的银票,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心意,隨即將它们收回木匣,紧紧抱在怀中。 心中的担忧、焦虑,在这一刻被这霸道又温柔的“贴己钱”奇异地抚平了大半。 她的阿寂啊……到了此刻还想著给她银子,不愿她受半分委屈。 这银子得在刀刃上,看来蒲州之行,她得好好盘算一番。 越是临近蒲州,风雪就越小,这马车的速度也就越快起来。 二百里的路程,终於在一日半后的晌午抵达蒲州城下! 然而,就在城门前,马匹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地! 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显然是累到了极限! 崔小七听见轰然倒地的声音,车厢晃了几晃,隨即跳下马车,查看情况。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马头,“辛苦了……” 路人闻声侧目,无不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打量这个衣著光鲜却对畜生说话的“公子哥”,窃窃私语声四起。 “这小哥穿得不赖,怎么脑子不正常?” “应该是不正常的,不然怎么会跟一个畜生说辛苦”。 崔小七佯装没有听见这些低语声,嘴角反而一勾,这次进城的“角色”就是脑子不正常,傻白的公子哥。 她隨手指向马上的一个暗卫。 此时的暗卫全部换上了家丁的衣服,儼然一副打手的样子。 语气带著公子哥特有的任性,“你留下看著马,等它能站起,带著来蒲州最好的客栈……” 那暗卫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了“看马倌”。 但夫人有令,让他抱著马进城,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他抱拳领命:“是,夫……” “停!”崔小七急忙打断,下巴微扬,带著点紈絝气,“本公子姓纪,镇塘关来的!” “是,公子!”暗卫连忙改口。 崔小七学著旁人瀟洒的样子去抓韁绳,试图翻身上马,结果笨拙地蹬了几次都没成功,动作生涩得引人发笑。 她是眼睛学会上马的动作,手和脚是没学会呀! 大力见状,连忙上前,双手掐著她的腰,这才“送”上马背。 “夫……公子,您一人骑马可行?”大力担忧道。 “没问题!”崔小七全身紧绷,双腿用力夹紧马腹,拽著韁绳,以一种极其“谨慎”的、慢悠悠的姿態往城里挪——不是她不想快,是实在不敢快! 大力和秋风一左一右护持,一行人这才“招摇”地进了蒲州城。 一路打听,来到蒲州最好的客栈——『天大客栈』投宿。 落叶订了一间最好的甲字上房给崔小七,又包下了五间相邻的乙字房安置其余人。 小二满脸堆笑,引著眾人上了五楼。 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三至五楼客房。 房间临街,推开窗,蒲州的繁华喧囂扑面而来! 长街人流如织,商铺鳞次櫛比,吆喝声此起彼伏。 镇塘关破败,了无生机。 蒲州却繁华得犹如京城。 仅仅相隔二百里,却是天壤之別! 崔小七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边关百姓与这里的百姓压根就是两种不同的人生。 心口堵著一口浊气,吐不出去。 她猛地关上窗户,“大力,走!带你去茶楼喝茶。” 大力不解:“公子,您要是想喝茶,我这就让伙计送一壶上来?这一路您都没合眼,不如先歇息……” 崔小七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醉翁之意不在酒。茶楼,可是散布小道消息的绝佳之地!” 她需要儘快了解蒲州的“水”有多深。 大力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明白了!” 两人出了客栈,崔小七脚步一转,径直进了隔壁的成衣铺子。 再出来时,已是一身墨色云锦长袍,领口袖口皆用金线绣著繁复的暗纹,手持一柄玉骨描金摺扇,轻轻摇动,端的是富贵风流,翩翩佳公子。 只是那眉宇间流转的一丝痞气,竟隱隱有几分江鱼儿附体的感觉。 巧得很,天大客栈正对面,赫然就是一家气派的茶楼——地大茶楼! 天大?地大?崔小七挑眉,这两家名字对著干,要么是同一个东家玩样,要么就是死对头! 两人步入茶楼,径直上了二楼。 选了一处雅座落座,俯视下瞰,大堂下面只看得一清二楚。 落座后崔小七却发现不对劲。 偌大的茶楼,此刻竟异常冷清,大堂里只稀稀拉拉坐了两桌客人,连跑堂的小二都显得有些懒洋洋。 “小二哥……”崔小七用摺扇轻敲桌面,“来一壶上好的龙井,三碟你们蒲州当地特色茶点。” “好嘞,客官您稍坐,小的这就马上来……” 很快,小二哥“噔噔噔”上了楼,端来了热茶和糕点,放在桌子上。 隨即倒了两杯热茶。 崔小七拿起茶盏,看著小二哥问,“今日茶楼怎么这般冷清?” 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就这点人啊。 可別一点小道消息都打听不到啊。 小二哥目光在崔小七和大力身上迅速溜了一圈,这才道,“哟,二位客官,听口音看气度,不是咱们蒲州本地人吧?” 听得崔小七一愣,咋滴?她脸上刻著“不是蒲州人”五个字? “这从何说起?”她向椅背靠去,翘起二郎腿,声音散漫。 “嘿嘿,”小二搓著手笑道,“一看您二位就不是本地的!今儿个我们蒲州人可都有一件天大的热闹赶著去瞧呢!谁还有閒情逸致坐这儿喝茶呀?” 崔小七一听瞬间来了兴趣,挺直了脊背,反手丟给小二哥一钱碎银,“巧了!本公子最爱瞧热闹!快说说,什么热闹?” 第129章 大婚?是他! 小二哥接住从天而降的赏银,笑得露出满嘴牙,瞬间来了精神, “是裴家!裴家那位顶顶金贵的尘公子今日大婚!那排场,嘖嘖,红妆铺了足有十里!听说待会儿还要沿街撒下万两『喜银』!要不是得伺候著,小的早就去抢个彩头了!” 他说著,忍不住瞥了一眼门口地上残留的几点红色碎屑,仿佛还能看到早上那锣鼓喧天的盛况。 崔小七心中巨震!尘公子?难道是裴宴尘大婚!? 连忙朝著小二哥招手示意坐下说,“你怎么称呼?” 小二瞧著这两位气度不凡,哪敢平坐,只哈著腰赔笑:“公子叫我长春就成。” “那尘公子可是什么人?”崔小七故作不知。 “哎哟,您连尘公子都不知道?”长春一副“您可真是外地人”的表情。 “裴宴尘,尘公子那可是咱们蒲州城拔尖的人物!將来可是最有可能接掌裴氏族长的人!您今儿个可算赶上了!” 崔小七笑了笑,岂止认识啊…… 简直是渊源颇深…… 裴宴尘二十好几了,可为何现在才成亲? 放在现世,这等钻石王老五,名门贵女怕是暗送秋波……趋之若鶩。 “说来也是奇怪……”长春无意嘟囔了一句,却被崔小七听了个正著。 她身体前倾,心口与桌沿紧挨著,收起摺扇,眼神灼灼地盯著小二追问,“奇怪什么?快说说!” 长春抿紧唇,攥了攥手里的碎银,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靠近桌子,压低声音,带著一丝神秘兮兮的八卦口吻: “之前裴老族长去了京城,传言说是找到了『死而復生』的大公子认亲。之后传信回来,说要联姻,七八个世家贵女连夜赶赴京城,结果……”他顿了顿,“回来后,那些贵女再也没露过面!” “蒲州传遍了,说是裴家大公子其实是个……太监!贵女们怎么可能嫁太监?又有人传,压根儿不是找大公子,是给到了年纪的尘公子相看的!那些贵女是衝著尘公子去的!” 崔小大概是明白了,裴庆为了堵住幽幽之口,便坐实了贵女找的是裴宴尘。 这才有了今日的大婚的盛况。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她再次拋出一锭银子。 长春眼疾手快接住,看著手中沉甸甸的银子,乐得眉毛飞起——就隨便说了几句大家掛在嘴边的话,没想到就拿到了几个月都拿不到的赏银。 这银钱也太好赚了! “传言,大禹十有六家是裴氏商铺,这话可真?”崔小七摺扇拨动著装著点心的盘子到大力的面前,“吃……” 大力憨笑,夫人问话,她就负责吃,这个好。 长春將银子揣入怀中,笑得討好,“別处不敢说,但在蒲州,十有七家姓裴!钱庄、当铺、盐行……这些赚大钱的,全是裴氏產业!” 他压低声音,“那三家不是的,都是裴氏瞧不上眼的仨瓜俩枣!” “那……你们这间茶楼,可是裴氏的?”崔小七追问。 长春摇头,“不是,对面的客栈是裴氏的,我们掌柜跟……” 长春的话还未说完,窗外长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喧譁! 锣鼓鐃鈸之声震耳欲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於耳。 “撒喜银了!”长春两眼放光,“客官您慢用!” 说完拔腿就往楼下冲。 “打包,结帐。”崔小七放下早已浓涩的茶盏,嘴角噙著一丝冷意,“该办正事了。” 大力塞的圆鼓鼓的腮帮子一边点头,一边从怀中拿出乾净的布袋子,將糕点全部倒进去。 接著仰头灌光壶中残茶,紧隨崔小七下楼。 付完帐,俩人出了茶楼,站在门口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一支极其奢华的迎亲队伍缓缓行来。 开道的是两列身著崭新红衣、手持“囍”字牌和红灯笼的队伍。 紧接著是八人抬的、装饰著金凤鸞鸟、缀满流苏与珍珠的奢华轿。 轿前后,是捧著各式珍贵嫁妆匣奩的侍女,绵延不绝,果然有“十里红妆”的气派! 大禹显贵成婚,拜堂后常绕城巡游,以示荣光。 更甚者还有绕个两三圈的,直到天色渐晚。 而队伍的最前方,正是那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裴宴尘。 他一身正红色金线滚边的云锦喜服,衬得身姿挺拔,面如冠玉。 脸上带著温润如玉的笑容,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拥挤的人群,带著世家公子特有的矜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按照蒲州的风俗,这“撒喜银”討彩头,必须由新郎官亲手拋洒,才能引来真正的福气,福泽眾人。 裴宴尘姿態优雅地探手入身旁一个沉甸甸、敞著口的红绸锦袋中,抓起一大把碎银锭子。 那银锭不大不小,约莫一两一个,这万两金还別说也会撒得手抽筋儿。 他手臂轻扬,將手中的碎银如同天女散般,洒向街道两旁激动欢呼的百姓! “抢喜银咯!沾喜气咯!” “裴公子大福!新娘子大福!” 人群瞬间沸腾!男女老少尖叫著、推搡著、跳跃著,无数双手伸向空中,爭抢著。 崔小七冷眼旁观著这场盛大的“施捨”。 人群疯狂涌向街心。 “大力,我们走……”崔小七,大力俩人紧挨著人群后面,直奔粮铺。 方才进城的时候,进城时她已留意到沿街四五家粮铺。 裴宴尘洒向人群的银锭子,其中一枚竟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精准无比地越过攒动的人头,“咚”的一声,不偏不倚,狠狠砸在崔小七的头顶上! “哎哟!”崔小七猝不及防,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被砸中的地方。 只觉得掌心一硌,低头一看——一枚崭新的、带著稜角的碎银锭子,正躺在她的手心! 別人在下面挤破头、伸长了手都未必能抢到一枚,她倒好,这“喜银”竟像是长了腿,自己飞上来找她了! 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横財”和头顶的钝痛,让崔小七哭笑不得。 她揉著脑袋,带著一丝恼怒和无奈,抬头朝楼下那“罪魁祸首”瞪去…… 裴宴尘似有所感,微微侧首。 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个捂著头、表情错愕的“墨袍公子”脸上。 四目,骤然相对! 裴宴尘脸上近乎完美收的笑容凝滯了一瞬。 那双深邃的眸子,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破裂般的波动! 崔小七心中警铃大作! 她本能地猛地撤回目光,迅速低头,加快脚步挤入人群! 糟了!他认出我了? 裴宴尘,眉头极其细微的、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挑动了一下。 他撒银的动作並未停止,脸上掛起温润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样从未发生。 只是他的目光追隨著墨色背影,直到没了影。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带著一种玩味的冰冷。 崔小七! 第130章 果然……有事儿 崔小七和大力,闪身进了一家瞧著门脸不大的粮铺。 铺子门口悬著的旧木招牌上,“小崔家粮铺”几个褪色大字清晰可辨。 崔小七瞥了眼招牌,嘴角微勾——很好,非裴氏產业。 今日“开张”头一桩“买卖”,就它了! 铺內米香浮动,却隱隱透著一丝陈腐气。 冷清异常,想来客人都去抢喜银了。 柜檯后,一个头髮白、穿著半旧绸衫的老掌柜正支著脑袋打盹,下巴几乎磕上算盘。 “嘿!掌柜的!醒醒!”大力招牌式的粗嗓门响起,浑厚得犹如男声。 此刻俩人男装示人,真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哎呦!”老掌柜惊得浑身一哆嗦,身形猛歪,险些滚下高脚凳,狼狈扒住柜檯才稳住。 他惊魂未定拍著胸口,苦笑自嘲:“客官…您这嗓门赛过打更铜锣!老汉这点瞌睡虫,今晚怕是不敢来嘍!” 颤巍巍绕出柜檯,堆起笑容:“买粮?您二位可找对地方了!咱『小崔家』几十年老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崔小七没接话,只閒庭信步般踱到那半人高、盛满白新米的斛斗前。 她伸手,隨意地抄起一把米粒。 米粒在他掌心摊开,颗颗饱满,指尖捻动,米粒簌簌滑落,又凑近鼻尖嗅了嗅,確实是今年的新米,成色相当不错。 “多少文一斤?”崔小七目光扫过四周,没见著明码標价的牌子,只得懒洋洋地开口问。 手腕一翻,“啪”地甩开描金摺扇轻摇,一副閒散贵公子派头。 掌柜的老眼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將两人从头到脚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崔小七衣著华贵,气度不凡。 旁边那位壮汉虽穿著普通,但气势迫人,显然是以这位公子马首是瞻。 他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作响,脸上笑容更盛,伸出手指,比画了一个“十”字。 崔小七眉梢微挑,心道这价格倒还算公道,与市面差不多,临近边关能这个价格確实是难得,这掌柜的是个良心商人,不赚战火银。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刚想点头包圆了,却见那老掌柜慢又伸出一只巴掌,五指张开,叠在刚才那“十”字手势上。 “十五文一斤?”崔小七声音陡然拔高,惊愕不已。 好吧,刚才白夸了! 她手中摺扇“唰”地合拢又“啪”地甩开,对著自己一阵猛扇,呼呼风响带起髮丝飞扬—— 十五文?十万斤的预算立时缩水成七万斤! 整整三万斤差额,那可是五万將士两日口粮! 不行,必须把价给它砍炸开! “掌柜的!”崔小七歪著脑袋盯住对方,“小爷是不差钱儿,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冤大头!开门做生意讲个诚信,你这般坐地起价狮子开口,传出去不怕砸了『小崔家』几十年的招牌?” 掌柜的堆著笑,挤了挤脸上的褶子,连连摆手:“哎哟,小公子!我要我的价,您还您的价嘛!十五文也不是定数。瞧您二位就是识货的贵人,您还个价……” “十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崔小七斩钉截铁,鼻子轻哼,“要不是我老爹急著纳妾,要摆十天流水席——小爷会是那亲自买米的人?” 爹又借您的名號一用,回去定给您多烧点纸钱。 这个藉口蹩不蹩脚就不说了,掌柜能信就成。 “哎呦,公子您这一刀,直接砍没了啊——”掌柜的嘴咧的要哭。 不带这样砍价的啊。 “掌柜的……”崔小七手插入米下三十公分,掏出一把米,这米就跟上面的米有差別了——掺著陈米,顏色就差了许多。 崔小七之前买米也被人这么坑过,方才也就是想看看路子是不是一样的,结果这一试还真是一样都不带变一下的。 这样做生意,不得黄了!还能开著门真是耐人寻味。 老掌柜见她识破,老脸微僵,心思急转。 看二人非本地口音,本想多宰几文——这光景生意难做,过几日十五文也未必买得到。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您瞅瞅这陈米,虽色泽暗些,可没发霉没黑点没长虫,实实在在是好米!旁家掺的可是霉米!这地界…很快就没粮食了!” 崔小七拧眉,这掌柜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虽是陈米但也如他所说,確实不影响吃……。 “十一文……”崔小七加价,“不过您得告诉我,为何很快就没粮食了——” 老掌柜眼皮一垂,旋即抬起:“小老儿有三万斤粮,保证没坏。您全要,十一文!若只要几千斤,十三文!” “好!全要了!”崔小七应得乾脆,话锋一转,“但问题,你还没答。” 老掌柜见是大主顾,快步走到门边张望一眼,確认无人,“吱呀”一声关紧铺门,插好门閂,这才折返。 崔小七与大力交换眼神——果然,有事! 老掌柜神秘兮兮地瞅了一眼窗外,空荡荡的长街,没一个人晃荡。 他搓著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声: “公子,实不相瞒,边关……怕是要打起来了!”他眼神闪烁,带著惊惶,“这消息虽未明发,但风声已紧。您想想,一打仗,粮食比金子还贵!比盐巴都金贵!” 崔小七摺扇抵在鼻尖上,此次皇帝老儿派阿寂討伐金夏国,消息闭塞,要不是消息还没有传到,要不就是朝廷故意封锁了消息。 怕的就是战前出现民眾內乱,人心惶惶。 等到战事起,一切就是定局。 老掌柜的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蒲州城里,裴氏粮行是头一號!他们要收尽蒲州所有的粮!” 第131章 不是东西 老掌柜的望著身后的斛中的米,“后日,后日就是最后期限!各家粮铺的存粮,都得按他们定的价——九文一斤,上交给他们!” “再由他们高价卖出,翻个倍怕都是轻的!” 他脸上露出既愤懣又无奈的苦笑:“小老儿这『小崔家』,不过是裴氏嘴边討口吃食的小虾米。若是按九文卖给他们,无利可图,一家老小今年的嚼用都紧巴巴。” “可若是能在不得罪裴氏的情况下,把粮多卖几文……” “您也怪小老儿跟您一开始抬高价,掺陈米、实在是没法子活了——” 说著看向崔小七,“卖给您了,不但今年生计不发愁,还能给孙子攒点娶媳妇的钱…… “裴氏……”崔小七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为富不仁”“仗势欺人”、她成语的词汇量太少猛能想到的成语真是有限,后悔上学那会没好好学语文。 不然高低的整几个“优雅”的词, 憋了半天,最后只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真特么的不是东西” 这不是明摆著要哄抬物价,赚昧良心的钱。 这裴氏可真不是什么好鸟! 崔小七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 开始盘算起来,三万斤粮食,十一文一斤,那就是三百三十两银子。 今日这粮食算是买到了! “成!”崔小七一拍柜檯,震得算盘珠哗啦一响,“掌柜的,粮食小爷我全要了!三百三十两,现银!”她说著,从衣襟里摸出三张百两银票。 大力从袖子里摸出三十两大银锭子。 老掌柜眼睛一亮,刚伸出手先是接过银子,接银票的时候,崔小七的手却往回一缩。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等等!”崔小七眯起眼睛,“掌柜的,这粮食……小爷我今晚就要拉走。你找人备好,堆在院里,方便装车。” 老掌柜一愣:“公子,这…这大白天的不方便吗?老汉这就叫伙计……” “不必!”崔小七拒绝,她信不过,更信不过他的伙计。 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爷我呢,还得去给我爹置办酒水,估摸一切安顿好,就只能夜里来拉,不能误了我爹纳妾的喜气!”她把“纳妾”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她往前倾身,摺扇轻轻点在掌柜胸口,力道不重,却带著不容置疑的警告:“掌柜的,银子收了,就得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这粮,关乎我爹下半辈子的『幸福』……”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陡然转厉,“若是出了半点岔子,误了我爹的好事……” 话音未落,旁边一直沉默如铁塔的大力,猛地撩起了外袍衣襟! “鏘!” 是剑出鞘的声音。 大力面无表情,冷冷地盯著老掌柜,那眼神比刀锋更冷。 老掌柜只觉得铺子寒气直冒,他双腿一软,差点又瘫下去,手忙脚乱地扶住柜檯。 他喉咙发紧,乾笑了两声,声音都在抖:“哎…哎呦!公子您…您放心!放心!老汉懂!懂规矩!银子收了,粮食就是您的!今夜,今夜一定备得妥妥噹噹,堆在院里,恭候您来拉!绝…绝不敢出半点岔子!” 惹不起…老汉惹不起啊! 心里哪敢还有什么小九九啊。 银子虽好,也得有命才行!这俩外地人,给人的感觉比裴氏的人还不好惹! 崔小七踏出“小崔家粮铺”,立刻压低声音:“大力!速去通知秋风,安排今夜运粮!三万斤出城,目標太大,务必想个稳妥法子,安全送至镇塘关!” “不能留下您一个人……”大力的职责就一个,守著崔小七,不能离开她的视线內。 崔小七摇头,“无事!粮才是头等大事!” 大力为难,她抬眼看向长街,眼睛一亮,朝街角打了个隱蔽的手势。 一直如影子般缀在后方、城门口那个“看马”的暗卫立刻现身。 大力飞快交代几句,暗卫领命,眨眼间便混入人流消失不见。 大力则退回崔小七身侧,寸步不离。 崔小七手中摺扇“啪”地合拢,扇骨轻点掌心。 今日首要任务,便是这三万斤粮的出路。至於那裴氏粮行……她眼中寒光一闪,正好去探探虚实! 半刻钟后,俩人来到一间裴氏粮铺,铺子是临街最大的。 跨入铺子,崔小七唇角忍不住狠狠一抽——这哪是粮铺? 雕樑画栋,金漆晃眼 妥妥的奢华风啊…… 大可不必啊! 她目光隨意一扫,心臟猛地一跳——糟了!那人是……乘风! 这个时候想躲,儼然是不可能了,乘风的目光扫视过来。 已经瞧见她了。 崔小七暗叫……完蛋了! 不想碰见的人,今日偏偏都碰见了…… 她下意识用摺扇半遮住脸,她们这身男装,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他主子今日大婚,他却出现在粮铺、有点古怪。 乘风多瞧了几眼站在门口,摺扇遮脸,鬼祟的两个大男人,眉头一蹙。 他似乎有急务在身,匆匆对柜檯后的掌柜低语了一句:“留意那两人。”便转身欲走。 经过崔小七和大力身边的时候,警觉地扫了一眼,发现好似在哪里见过,停下脚步。 崔小七反应极快,猛地转身,丟给他一个背影。 故意拔高了声调,用粗嘎的嗓音对大力嚷道:“……今夜爷就去那怡红园醉生梦死!听说新来的几个小倌儿,嘖嘖,那叫一个人间绝色!太……” 崔小七这刻意带著夸张的猥琐腔调,听得站定在她背后的乘风,嫌弃得要死。 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朝旁边让开半步。 眼神里明明白白写著:晦气!竟遇上个断袖龙阳! 他可不认识这號怪癖之人。 那点微弱的熟悉感瞬间被噁心取代。 乘风再不愿多看一眼,怕脏了眼睛,大步流星地衝出了粮铺。 崔小七余光瞅见乘风出了门,咽回去没说完的话。 凑近大力耳边,“你跟上他,会被发现吗?” 大力摇头,她身形是不好隱藏,但她的跟踪术,不赖的。 要不然也不会被大人看中,放在夫人的身边。 “有把握不被发现……”大力道。 “好!你盯紧乘风,我缀在你后面,走!” 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鬼! 两人转身疾步出了粮铺。 那掌柜的,手僵在半空,一副准备招呼客人的姿態。 留意什么?人早跑没影了! 第132章 夜刺「难道是去找她?」 祁山北麓,金夏大营。 冲天的篝火映照著森严的营帐,在凛冽寒风中跃动,投下巨大而摇曳的暗影。 “瑶將军!”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道矫健的身影裹挟著寒气冲入帅帐。 正是青鸞,她语速急促,激动道:“快看!斥候在营地五公里外的官道上发现了这个——” 背身而立盯著舆图的青瑶猛然转身,眼眸锁定青鸞手中紧攥著的一小块布料。 她伸出手——那只曾握紧刀枪令敌人胆寒的手背上,一道狰狞的旧疤横贯——稳稳地接过了那片布。 指尖触及布料的瞬间,青瑶浑身剧震! 她猛地攥紧布片,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抓住青鸞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青鸞微微吃痛。“青鸞,这是?” 她的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死死盯住姐姐瞬间氤氳起水汽的眸子。 青鸞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是大公主的衣料!错不了!您看这布上绣的蔷薇……是我们当年亲手绣上去的!那种……那种『独一无二』的针法,天下绝找不出第二份!” 確实“独一无二”。 两个惯於舞刀弄剑、拉弓射箭的手,当年捏起绣针时,那绣法实在称不上什么“绣法”,针脚粗糲、走向狂放,瓣枝叶扭曲得別具一格,透著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 可此刻,这杂乱的针线却成了最確凿的证据! 青瑶,金夏国史上最年轻的女將,年方十八便在两年前的祁山血战中一战封神,获封“瑶將军”。 而青鸞,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 “是大公主!!”青瑶眼中燃起灼人的火焰,“我要出营!立刻去发现这布料的地方!”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开始卸下身上沉重的盔甲,转眼便露出內里的劲装。 她抓起一旁备好的黑色夜行衣就要换上。 青鸞一步抢上前,挡在她身前,“將军!两军对峙,將不可出营!” 在军中,她恪守本分,只称“將军”。 青瑶篤定道,“我必须去!” “妹妹!不可任性!”青鸞握住她的手,摇头。 此刻妹妹的意气用事,让她不得不以血脉相连的姐姐身份厉声喝止。 “姐姐!你我六岁起便伴在大公主身边,整整十年!看著她从粉雕玉琢的小糰子长成……她虽贵为主上,可在我们心里,何尝不是如同亲妹一般!整整两年杳无音信……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我必须去!谁也拦不住!” 她决然地、甚至带著一丝蛮力,一把拽开青鸞紧抓的手。 “你我姐妹二人无人能分辨,你即我!替我镇守军中——” 不等姐姐再言,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衝出帅帐。 帐外,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隨即被呼啸的北风迅速吞噬、淹没。 帅帐內,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青鸞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帐中悬掛的將军盔甲上。 烛火不安地跳跃著,在她英气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暗影,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翻涌的究竟是忧是怒,还是更深沉的东西。 片刻后,青鸞深吸一口气,她走到盔甲前,指腹缓缓抚过冰冷的甲片。 隨后,她利落地將盔甲一件件穿戴整齐,稳稳坐上了主將之位。 篝火的光芒在她冰冷的铁甲上跃动,目光如炬,紧紧盯著帐中燃烧的火焰,一动不动。 她,现在是“瑶將军”。 —— 距金夏前锋营驻扎的山谷约莫三里外,一处被积雪覆盖的背风坡后。 裴寂一身玄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凝立坡顶,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寒风,锁定了三里外金夏前锋营山谷中星星点点的篝火。 那微光在无边的墨色雪夜里显得格外刺目。 他身后,是萧清河率领的三千精骑,人马皆衔枚裹蹄。 秋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前方雪地里滑行而至,单膝跪在裴寂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著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兴奋: “大人,探清了!前锋营粮草輜重囤於山谷最內侧,守备约五百人,分三班轮值,巡逻路线已摸清。” “今夜当值的是瑶將军麾下的『青蛮』,此人嗜酒,后半夜警惕性最低!此外……” 秋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属下回撤时,看见敌军营门放出两骑!看身形,皆是女子!以厚巾覆面,看不清样貌,但其行动迅捷,正朝著我方大营方向而去!” 金夏军营中,女將地位尊崇,尤其这前锋营的主副將青瑶、青鸞姐妹,更是以勇武闻名。 “哦?”裴寂的尾音在寒风中拖得悠长,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思索。 夜半时分,女將离营潜行?难道是去找“她”? “將军,会不会是那对將士姐妹的其中一位?”萧清河说出心中的猜测。 这姐妹,在大禹可是传成了“奇女子”。 男子嗤之以鼻——拋头露面成何体统。 女子艷羡非凡——做了她们几辈子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那且看看她们要做什么——萧清河!”裴寂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官道上。 “末將在!” “她势必会经过这条官道,你尾隨其后……” “末將领命!”萧清河调转马头,策马朝著官道而去。 而此时,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了雪夜的寂静,惊飞了道旁枯树上的夜梟。 萧清河恰好已达距离官道三丈开外的密林中,听到马蹄声,选择弃马,足尖在马鞍上一点,身形便轻盈地飞上树杈。 如同鬼魅般在林间树影中穿梭、跳跃,始终与官道保持著安全距离, …… 官道旁,一棵巨大的枯树下。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双脚在厚厚的积雪中踩出杂乱的印记。 黑影时不时停下,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用力搓著,凑到嘴边呵出几口白气取暖。 怎么还不来? 她都等了一个半时辰了。 再不来,可就要冻成冰雕在这鬼地方…… “噠噠……”马蹄飞溅的声音。 黑影心猛地一颤,这是来了? 瞬间缩回粗壮的树干之后,屏息凝神。 马在黑影前方数丈处猛地勒停!骏马嘶鸣…… 青瑶跃下马背,“你確定是在此处?” 紧隨其后的斥候也连忙下马,指著旁边一棵光禿禿的大树杈: “稟將军!属下绝无虚言!那布片就是掛在这棵树的低枝上!布料確实是皇室专供的云锦,只是……只是那上面绣的蔷薇,针法实在……实在怪异,绝非宫中绣娘手笔!属下觉得蹊蹺,这才……” 月光淬在积雪上,照得周围蒙亮一片。 青瑶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雪地、枯树、以及黑影藏身的大树周围。 她的视线在黑影藏身的大树根部附近,停顿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 “本將知道了,你先回营地!” “是!鸞將军!”斥候虽有些疑惑,但不敢多问,立刻上马,朝著营地方向疾驰而去。 待马蹄声远去,直至无声。 对著枯树道,“出来吧。” 第133章 掉马 青瑶紧盯著树干后。 树后的黑影闻声,没有犹豫,闪身而出,抬手掀开罩在头上的厚重斗篷兜帽——小八。 借著雪光,一张清丽的脸庞暴露在青瑶眼前。 青瑶的呼吸猛地一滯! 是她? 虽然两年未见,身形抽高了不少,曾经圆润的婴儿肥彻底褪去,显露出清晰的下頜线条,一张標准的瓜子脸带著少女初成的清冷,但那眉眼轮廓……那神情…… “安——安乐公主?”青瑶的声音带著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破音。 她猛地向前冲了两步,一把拉下自己覆面的巾帕,同时露出右手上的一道伤疤。 眼前之人,正是金夏国失踪两年的大公主——沐意欢! 其母,正是当今金夏女王沐平乐! 两年前两国短暂停战,年仅十二岁的安乐公主沐意欢被作为和亲对象送往大禹京城。 然而,人到了京城后,竟在重重护卫下离奇失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事让沐王震怒,大禹理亏,同庆帝虽张榜搜寻,最终却只能不了了之,成为两国之间一根深深扎入的毒刺。 “阿瑶——” 小八看著那道熟悉的伤疤,眼底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有激动,有酸楚,最后化作一声低唤,確认了彼此的身份。 “真的是您!”青瑶再也抑制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沐意欢的手臂,声音哽咽,“这两年!属下从未放弃过寻找!您到底去了哪里?可是吃了很多苦?” 小八却轻轻摇头,避开了她急切的追问,“我现在很好。阿瑶,这次冒险见你,只是想问……” 她顿了顿,似乎那个称呼有些艰难,“……沐王,还有弟弟妹妹们……可还安好?” 一声“沐王”,而非“母王”或“陛下”,像一盆冷水浇在青瑶心头。 公主……还在怨恨!怨恨当年被送去和亲! 青瑶抿紧了唇,眼中痛色一闪而过:“不好!陛下她……身体越来越差!自您失踪,忧思成疾,一直未见好转。这次大禹悍然撕毁停战契约,陛下更是怒火攻心,病势……每况愈下!” 她哀求道,“公主!跟属下回去吧!陛下需要您!金夏需要您!” “回去?”小八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著浓浓的嘲讽,“回去让她再把我送给那个老迈昏聵的同庆老头做妃子?还是送给某一个皇子做王妃?” “公主!陛下她……”青瑶又急又痛,正欲爭辩。 “嘎吱——!” 一声极其突兀、清脆的树枝断裂声,猛地从官道旁三丈开外的密林深处传来! 在这死寂的雪夜里,尤其刺耳! 紧接著,是几乎微不可闻、却异常清晰的“噗”的一声——那是身体沉重落地时,尽力控制却仍踩碎了积雪表层硬壳的声音! 有人!而且距离极近! 青瑶战场上磨礪出的警觉顿现、压低声音切道,“公主有人!绝非自己人,快隨著属下一起走!” 密林中,萧清河暗骂一声“该死!”! 他本想借著树影掩护,再靠近一些,看清那与敌营女將密谈之人的真面目——此人很可能就是潜伏在己方营地內的奸细! 他看准了一根粗壮的树枝,足尖轻点,身形如狸猫般悄然跃起。 然而,就在他即將落足之际,那看似坚实的树枝內部早已被风雪虫蚁侵蚀腐朽,竟“嘎吱”一声从中断裂! 萧清河猝不及防,身体骤然下坠! 他反应极快,在半空中强行拧身,卸去大半下坠之力,同时双臂张开,试图抱住旁边的主干树干缓衝。 “噗!”身体重重砸在积雪上,幸好积雪够厚,並未发出巨大闷响。 但更糟糕的是,他抱住树干滑落时,粗糙冰冷的树皮瞬间磨破了他掌心的皮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饶是他已將动静控制到最小,枝断裂声和隨之而来的落地踩雪声,依旧清晰得如同在寂静湖面投下了石子! 暴露了! 对方仅有两人!凭藉自己的身手,萧清河有十足把握將其拿下! 青瑶拽紧小八的手腕,正要衝向马匹,林间传来极快的脚踩积雪发出的嘎吱声,耳听越来越近。 她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握紧,拇指猛地顶开刀鍔。 “公主!来不及了!快躲到树后去!”青瑶將她往粗壮的树干方向一推! 小八拎得清现在的处境——危险! 她刚藏在树后,一道身影从密林窜出,落在官道上。 是萧世子——萧清河。 不知为何,她看到萧清河的那一刻,惊惧和紧张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可有再次担忧起来,她绝不想看到这两个人兵戎相见。 事与愿违。 “鏘!” 下一秒,刀剑发出碰撞声,两道身影,一刚猛一矫健,如同两道纠缠的旋风。 刀光剑影在雪地上激烈碰撞,火星四溅! 每一招都凶险万分,捲起的劲风將地面的积雪都扫飞开来! 怎么办?她紧咬下唇。 她不想看到俩人不死不休地打下去,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个人受伤。 一个念头闪过。 她迅速用从怀里拿出面巾,牙齿配合,將双手手腕紧紧缠缚在一起,绑了个死结! 为了增加“被捉”的可信度,她一狠心,侧过头,额头朝著树干猛地一撞! “咚!”一声闷响! 树冠上厚厚的积雪被震动,簌簌落下,瞬间將她半个身子都覆盖住,更添几分狼狈。 幸好,这闷响被鏗鏘的刀剑声淹没。 “呃啊……”小八发生一声痛呼。 不是装的。 是真的痛,她力道没有控制好,撞得眼冒金星。 身体软软地朝雪地倒去。 朝著激斗的方向嘶喊,声音带著刻意营造的虚弱与惊恐: “萧……萧世子!救……救我——!” 声音不大,却完全足以让酣战的俩人听见。 正剑刃相抵、僵持角力的萧清河和青瑶身体同时一震! 凌厉的攻势戛然而止! 两人不约而同时扭头。 萧清河:这不是与青瑶密谈的黑影? 此刻竟双手被缚? 这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青瑶:大公主……竟认识他!萧世子?萧国公之子,大禹前锋驍將——萧清河? 她心中惊疑不定。 “我是小八……” “小八?!” 萧清河脑中“嗡”的一声! 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的敌將! 他猛地撤剑回身,几个箭步便衝到了小八身边,单膝跪地,伸手便去扶她:“小八!你怎么……在这?” 在扶起她的瞬间,小八被束缚住的手,极其隱蔽地挥动,示意青瑶快走。 青瑶没想到萧清河认识大公主,且还是相熟之人,此刻他没有战意。 若是继续交战下去,自己不见不是他的对手,可他能出现在这里,难保不会有伏兵在附近。 大事为重! 她一个飞身上马,“驾!”一声清叱,韁绳猛抖! 骏马长嘶,四蹄翻腾,捲起漫天雪雾,朝著金夏大营的方向疾奔! 萧清河扶著小八的手臂骤然一僵! 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敌军主將青瑶离开! 主將出营,定是大事,可为何小八会出现在这里。 第134章 他为何要骗自己? 小八借著萧清河搀扶的力道站起身。 拧眉沉思,到底该编什么藉口,才能搪塞回去。 与萧清河接触的时日虽不久,但看得出他是个心思縝密之人。 必须拖延时间,想出稳妥的藉口。 “萧世子,”她將绑得结结实实的双手举到他面前,声音刻意发颤。 手腕正好对著他心口的位置,“麻烦您……帮我解开,疼……” 萧清河欲言又止,想问的话落在舌尖上。 寒风卷著雪粒刮过脸颊,刺骨的冷意提醒著他:现在给裴寂传消息为时已晚。 对於今夜她一个弱女子为何会出现在两军之间,还是回去再问,此地不宜多问。 “好。”他低应一声,声音乾涩。 目光落在那个死结上,手指去捻开布条时,微颤抖了那么一下。 还有极其细微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小八捕捉到异常,借著月色,目光落在那沾染了暗红印记的面巾上——是血! 他刚才受伤了? 那面巾绑得极紧,萧清河的手指因为之前的磨伤,又刚才握剑与青瑶缠斗,指腹更是几乎没了皮。 此刻用力去解那死结,每一次拉扯都带来钻心的刺痛,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终於,“嗤啦”一声轻响,死结被硬生生扯开。 布条鬆脱的剎那,萧清河立刻將那只受伤的手背到了身后,摊开掌心,试图用寒风吹走刺痛感。 俩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尷尬。 “不走吗?”小八率先打破沉寂。 她环顾四周,茫茫雪野,只有空旷。 难道……又要靠两条腿走回去?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之前撞树时磕疼的膝盖,心里哀嘆一声:腿疼! “走……走……”萧清河莫的来由有些结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近距离的,看见她的脸。 以往都是面纱遮面。 他有些疑惑,长得如此清丽可人,为何要遮面。 这张脸……萧清河的眉头紧蹙,一股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却又抓不住具体的影像。 小八对上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带著探究意味的目光。 心慌了一瞬。 糟了!她竟疏忽了,没有戴面纱,会被认出吗? 下意识的双手捧住脸颊。 清河被她这个动作惊觉自己的失礼,立刻尷尬地移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热。 如此直勾勾地盯著一个姑娘家看,实在冒昧! 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朝著营地方向走去。 小八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走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踩著他的影子。 他为什么不问她为何出现这里?难道是怀疑了? 这样一想,她不安起来。 突然,一个想法闪过。 “那个……萧世子……”小八怯生生地开口。 她快走两步,轻轻拽住了他臂甲一角,颤音道,“我……我害怕……” 萧清河停下脚步,转身,小姑娘低垂著脑袋,身体微微颤抖,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升起。 他抬手,將小八的兜帽拉起盖好,“有我在,不怕。” 小八的心好似被春风掠过,她迅速压下悸动,戏还得演下去。 “今日……我本是出府,想在街上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突然……后颈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这荒郊野外,冰天雪地里……又冷又怕……” 她瑟缩了一下,“萧世子,你说……掳我的人,是不是该死的人牙子?” 小八在崔小七身边待得久了,说演就演,还真是没有破绽。 “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强掳民女!”萧清河慍怒。 他顺著她的话问,目光却透过兜帽的阴影,试图捕捉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那……八姑娘可看清了刚才那女子的样貌?是否就是掳你之人?或是同伙?” 来了!小八心弦绷紧。 她抬眼,十四岁的年纪,个头只及他胸口下。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食指指甲深深掐进了大拇指的指腹,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镇定。 她扬起头,兜帽遮住了她的眼睛,摇了摇头,“不……不认识……萧世子,认识她?她是坏人吗?” “不认识……”萧清河转身继续走。 他对小八的话信了七八分,毕竟她是小九的姐姐。 且看来,敌军是想掳走小八作人质,这就说的通了。 说不认识青瑶,是怕小姑娘害怕。 在他心里,小九是个需要哄著的孩子,小八自然也是。 想到辈分,他心底掠过一丝奇异的彆扭——小九唤她姐姐,那自己岂不是……叔父辈了? 这辈分……真是没谁了! 小八咬唇,萧家世代为將。 两年前祁山血战,萧家父子就在战场上! 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驍勇善战、声名赫赫的阿瑶? 他为何要骗自己? 俩人沉默,並肩走在官道上,月色落在两人的身上將影子拉得老长。 —— 而相对於另一边,夜里的的大茶楼竟是格外的热闹,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崔小七毫无形象地窝在一张硬木椅子里,面前的桌子上,小山似的堆著一堆瓜子皮。 她飞快地捻起瓜子,“咔吧”一声脆响,瓜子仁进嘴,壳子被精准地吐进旁边一个快堆满的盘子里。 “夫人嘴巴不困么?”大力坐在一旁,一愣一愣的。 从跟踪乘风到再次进酒楼,夫人跟个松鼠似的,瓜子是磕了一堆又一堆。 崔小七吐出一颗瓜子皮后,朝著大力勾手指,压低声音问,“粮食可是出城了?” 大力点头,凑近崔小七耳边,低语道,“秋风请了三个鏢局押送,分三批出城,还请了几十个平头百姓,一人一马车,分开走……” 崔小七眉头一挑,秋风还挺有心眼,化整为零。 应该不会出大岔子。 这三万斤粮食到手了,接下来就要从裴氏口中抢粮,还得压价格,这就有难度了…… 话说,下午俩人跟踪乘风,还真是没被发现。 崔小七没想到,临时起意跟踪裴宴尘的近卫,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第135章 苟合 说来也怪,乘风出了粮铺后,既未骑马,也未乘车,竟选择步行。 他专挑那些偏僻曲折、地势复杂的深巷钻,鬼祟得活像一只在阴沟暗渠里窜来窜去的老鼠。 这倒正合崔小七心意!有利於她俩隱藏身形,便於追踪。 乘风绕著蒲州城,七拐八拐终於停在偏僻的一所普通宅子前,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番,確认无人尾隨,这才抬手,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叩宅门——两促,两慢。 巷子拐角处,崔小七背靠著冰冷潮湿的墙壁,屏息凝神。 这种暗號的敲门方式,那就太让人怀疑了。 她悄悄探出半个脑袋,朝那宅门望去。 恰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女子走出,警惕的侧头朝著巷口这边扫过来。 崔小七心头猛跳,闪电般缩回头,背脊紧贴墙壁,一只手死死按住狂跳的心口。 方才那惊鸿一瞥,那女子分明是沈晚棠最初那个贴身婢女,莲儿! 门扉合拢,隔绝了內外。 俩人这才像两道影子般从藏身处滑出,悄无声息地靠近宅门。 崔小七趴在门缝上,只看见空空的院子,什么人影也看不见。 她直起身,准备顺著院墙溜一圈,看看有没有能偷听的墙根儿。 还没迈出脚步,就听见刺耳的瓷器摔碎声,紧接著,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哭声! 崔小七眉头拧成一团——这声音……是沈晚棠! 今日裴晏尘大婚,她怎么不在裴宅,反而在这鸟不拉屎的僻壤之地。 紧接著便是小孩的哭闹声。 崔小七太好奇了,再次趴在门缝上,恨不得將脸贴在门板上,撅著屁股,眼睛死死贴著狭窄的门缝。 “你们找谁?”一个粗嘎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崔小七嚇得一激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著粗布衣裳、挎著菜篮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站在她们身后,戒备地盯著她们。 篮子里堆著新鲜的白菜萝卜和一块精瘦的肉,最扎眼的是插在上面的葫芦、人,还有……智慧树! 这玩意儿竟也卖到蒲州了? “呃……”崔小七收回屁股,瞬间站直,尷尬地拍了拍衣袍下摆。 手中摺扇一端朝门內一点,“这位姐姐,这可是王媒婆家?她约了本公子今日相看一姑娘,心急火燎地寻来,却不知哪家是她家,敢问姐姐可知?” 那叫一个风流倜儻。 妇人被这声“姐姐”叫得脸红,这般年纪了,头回被这般俊俏的小郎君唤作姐姐,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质问,怀疑要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哎呦喂~”妇人抚了抚耳边碎发,“小公子您可找错门儿啦!巷口第一家掛著红绸子那个就是王媒婆!这儿啊,可不是呢!” 婆子蛮好心地指了指巷口。 崔小七內心狂喜一瞬间,胡说八道也能歪打正著,这张嘴今天开光了。 “多谢姐姐指点!”拉著大力脚底抹油溜了。 就在此时,身后的宅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莲儿探出头来,狐疑地看著妇人:“你在跟谁说话?” “咳,一个俊俏小郎君,找王媒婆的!隔三岔五就有人找错门!”妇人撇撇嘴,嘀咕了一句。 自从有了婚育税,这媒婆呀可吃香了,动动嘴皮子就能把银子赚了。 这当啥粗使婆子,还不如改行当媒婆呢。 来钱快! “公子?公子?”大力见崔小七眼神发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夫人这是琢磨什么呢,如此出神? “啊?”崔小七回神,口乾舌燥喝了一口茶水,伸手去拎茶壶发现空了。 大力见状,立马朝著几步远忙活的小二哥招手,“小二,再来壶碧螺春——” 长春眼尖,一眼认出是早上那两位出手阔绰的財神爷,顿时眉开眼笑。 他一把抢过旁边伙计手里的托盘,屁顛屁顛地小跑过来。 伺候好了,指不定又有赏银呢! 崔小七瞧见是长春,嘴角一勾,这“话匣子”,不就来了。 “长春啊,”崔小七故作閒聊,拋砖引玉,“你家这茶楼,生意可真好,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这般热闹?” “嗨,公子有所不知,”长春麻利地换上热茶,压低声音,带著点小得意,“平日里也没这么多人。今儿不一样!大伙儿刚抢了裴家的万两喜银,兜里有钱,心气儿也高,这不都来喝茶解闷,顺便……聊聊新鲜出炉的『趣事儿』唄!” “哦?趣事儿?”崔小七一脸兴趣,听的就是这个。 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快坐下,细细说说!” 长春一看这公子爷如此隨和,一回生二回熟,也就不客气地挨著凳子边坐了。 他左右瞄了瞄,声音压得更低:“公子,蒲州城这两天,可是出了件顶大的事儿!不过……可不是什么趣事儿,是腌臢事儿!” “说说……”崔小七掏出那锭砸到她脑袋的“喜银”,推到长春面前。 这“喜银”,她可不要,接不起这喜气儿。 长春那叫一个乐呵,摸到银子立马揣进怀里。 下巴低得能磕在桌面上,神秘兮兮道,“裴族长以及尘公子,还有那守灵女一同回到蒲州后,蒲州就突然传开,尘公子和那守灵女有苟合……” “守灵女?”崔小七指尖摩挲著温热的茶盏边缘,心中瞭然,面上却故作疑惑,“谁啊?莫非是……沈家那位?” “可不就是沈家小姐沈晚棠嘛!”长春撇撇嘴。 “然后呢?裴家就认了这流言?”崔小七追问。 “哪能啊!”长春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凑得更近,“裴府抵死不认,我大表嫂在裴府做下人,亲眼看见她是连夜送走的……” 崔小七拧眉,既是送回沈家,为何在小巷子里? 还有院內孩子的哭声是怎么回事儿? “光凭几句流言就把人送回去?这不明摆著坐实了传言?沈家能咽下这口气?” 古代女子声誉大於一切,这送回去,就明摆著是承认了。 “哪是什么空穴来风!”长春一脸“您有所不知”的表情,“早一年多前就有事儿了!” “那守灵女突然疯癲,满口胡话!说什么大公子让她去地府陪他,后来请了个算命先生,说是邪灵附体,得送到庵里『净身』!” 送去一年,回来还真就好了!您说怪不怪?” 他顿了顿,“所以啊,大伙儿都在传……在裴宅里,他们可能不敢乱来,可换了地方……就保不齐了……” 长春篤定道,“一定是那守灵女耐不住寂寞勾引了尘公子,尘公子怎么可能看上她。” 崔小七听得一阵无语。 什么狗屁逻辑! 男女之间若真有事,就一定是女人勾引? 男人就不能是见色起意的禽兽? 这世道! 沈晚棠也確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有理由怀疑,从清水村听到的孩子的哭闹声,还有今日院內的孩子的哭闹声,以及初见沈晚棠那胀起的胸脯,丰腴的身材,很难不联想到刚生完孩子的身材。 崔小七起身,“大力,回睡觉!” 今夜怕是有人彻夜不眠嘍,这裴府啊,是越“热闹”越是利於她浑水摸鱼。 第136章 你不能……负我 也確实如崔小七所想,有人不仅彻夜难眠,更是想死的心都有。 就比如沈晚棠。 烛火昏黄如豆,將她孤寂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窗欞上。 她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碎裂的瓷片、倾倒的桌椅、散乱的衣物。 髮髻早已散乱不堪,几缕髮丝黏在脸上,眼睛红肿得跟烂桃一样。 她失焦的视线茫然地落在脚边一块锋利的碎瓷片上。 手缓缓伸出,將其捏起,慢慢地落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 只要……心一横……用力划下去……这无边的痛苦、屈辱、绝望……就都结束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幸的偏偏是她? 哑了嗓子,成了废人! 被裴氏无情地退婚、拋弃! 像一件骯脏的垃圾被连夜丟回沈家! 没有人在意她的委屈,只有恶毒的詆毁和幸灾乐祸的谩骂! 就连自己的生母也如此! 还有裴氏那点虚偽的补偿——百亩良田、十家铺面、两箱金银珠宝更是一分一毫都落不到她这个“耻辱”的手上! 不甘! 蚀骨的不甘如同毒蛇啃噬著她的心! 她逃出来了,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她的父亲,恐怕正巴不得她冻死在荒郊野外,饿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好彻底抹去她这个玷污沈家门楣的污点! “啪嗒!”瓷片从她鬆开的手指间坠落,砸在地面上,发出碎响。 死? 沈晚棠空洞的眼中,燃起疯狂的火焰! 我沈晚棠……为什么要死? 该下地狱的……是你们! 裴家!沈家!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每一分痛苦,每一滴屈辱……我都要你们……百倍!千倍的偿还! 还有你……尘哥哥……你不能……负我!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踉蹌著扑向铜镜,拿起梳子,动作僵硬却无比用力地梳理著散乱的头髮。 一下,又一下…… 指腹沾上胭脂色口脂,点在唇上慢慢晕开…… 这是尘哥哥最喜欢的口脂呢……嘴角掛著瘮人的笑意。 这一夜,註定无眠的,又岂止沈晚棠一人? 裴寂军帐內,烛火摇曳,灯芯偶尔爆开一两声细微的“噼啪”。 萧清河肃立帐中,將官道上遭遇青瑶、救下小八的经过,连同小八所述“被掳”的说辞,一五一十详尽复述。 他的声音平稳,但目光不时扫过一旁垂首的小八,带著不易察觉的复杂。 裴寂端坐主位,手中握著一盏茶把玩。 他静静听著,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直到萧清河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极其缓慢地抬了下眼皮,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小八身上。 “哦?”一个单音节的疑问,尾音被他拖得又沉又长,在寂静的帐內迴荡,带著一种无形的压力。 小八只觉得那目光要刺穿她单薄的偽装。 她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完了…… 骗得了萧清河,但在裴寂这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她那些漏洞百出的说辞简直不堪一击! 她心中一片冰凉。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二人归途却撞上裴寂提前折返。 才被带回营地。 接下来,她这个“细作”身份暴露,金夏大公主的身份成为把柄。 阿瑶……甚至整个金夏前线都可能因此受制於人…… 所有的挣扎和隱藏,终究还是逃不脱这该死的宿命! 绝望吗? 当然! “嗯。”裴寂嗓音淡淡,“带她回府……” 话是对萧清河说的,目光却是似有若无地笼罩著小八。 “待在府中,才安全。” 这句话是对小八说的。 小八猛地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裴寂。 他……没有揭穿? 只是警告她不要出府? 为什么?他打的什么主意? 巨大的惊疑瞬间压过了绝望。 她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答案,却只看到一片沉寂的、毫无情绪的寒潭。 萧清河看著裴寂那冷峻的侧脸和明显被嚇到脸色发白的小八,一股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矮凳,发出“哐当”一声响! “將军!”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態,声音有些发紧,连忙找补,“末將……末將是问,您为何突然率军折返?是前方有变?” 这问题问得勉强能掩饰…… 裴寂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萧清河,薄唇吐出几个冰冷的字:“敌军突然戒备森严。” 他的回答是对著萧清河的,然而那深邃的目光却依旧胶著在小八身上。 那姿態,仿佛无声地质问:你说,这是为何? 矛头直指小八与青瑶的会面! 小八被这无形的压力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慌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著,盯著自己绞紧的衣角,不敢再与那目光有丝毫接触。 “姐……姐夫,” 她拘谨地站起身,声音细若蚊吶,带著明显的慌乱和急於逃离,“太……太晚了,我……我就先隨萧世子回府了……” 这声“姐夫”叫得生涩又勉强,在这肃杀的军帐中显得格格不入。 裴寂眉尾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目光在她仓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最终,默然。 一日后,傍晚。 三万斤粮食前脚安全送到镇塘关。 后脚就有圣旨到…… 第137章 足谋多智 镇塘关军营。 营地里瀰漫著一股压抑的、混杂著稀粥寡淡气味和绝望的气息。 將士们捧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清汤粥碗。 还有一碗,漂浮著几片蔫黄的菜叶和几块寡淡无味的萝卜,嘴里淡得发苦。 一点咸味儿都没有,让人提不起一丝力气。 四肢绵软。 连续数日的清汤寡水,早已耗尽了他们最后一点精气神。 然而,一丝微弱的的希冀都在朝廷运送的粮草上,盼著粮草,快点!再快点! 浓墨的夜色浸透了营地。 “吁律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累得口吐白沫、浑身蒸腾著热气的驛马,出现在营门口。 马背上裹著厚厚皮袄的驛卒举起手的令牌,守卫士兵检查令牌没有问题,放人入营地! 守卫士兵搓著冻得发僵的手,难道是运粮官押运粮草来了? “粮来了!粮来了!”不知是谁低低喊了一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营门口瞬间骚动起来,嘴里没味儿发苦的士兵们伸长脖子,瞟向营门的方向。 脖子伸得发僵,眼睛瞪得发酸,只盼著运送粮草的车队出现在营地门口。 可除了呼啸的寒风捲起地上的残雪打著旋儿,空空荡荡。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预想中的车队影子,始终没有出现。 闸门前点起的火把,在寒风中“噗”的一声,被吹灭。 就犹如士兵们仅有的那点心头火被吹灭。 伸长的脖子无力地缩了回去,瞪大的眼睛里,只剩下麻木和死灰般的绝望。 希望有多大,此刻的失望就有多大。 “操!耍老子们呢?”有人低低地咒骂出声。 “朝廷……这是真要我们喝西北风,啃冰块打仗啊……” 另一个老兵的声音带著哭腔,手里的长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驛卒奔滚鞍下马,冻僵的双腿踉蹌了一下,將马鞭隨手狠狠摜在冰冷的雪地上,嘶哑著喉咙,高声喊道: “报!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侧躺在行军榻上的裴寂,闻声倏然睁眼,深邃的眸底寒光一闪。 他不动声色地將掌心握著的一张细小纸条攥紧,沉声道:“进来。” 帐帘猛地被掀开,刺骨的冷风灌入。 一名驛卒踉蹌闯入,浑身覆著冰霜,拼了命赶来的。 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冻得僵硬的手仍高举著一个密封严实的信筒:“镇北將军……圣旨!” 裴寂起身坐在床榻边缘,双腿微敞开,摊开掌心。 一旁肃立的落叶,从驛卒手中接过信筒,仔细验看火漆封印后,迅速旋开筒盖,取出里面那捲明黄的绢帛,郑重地放入裴寂摊开的掌中。 接著对驛卒说,“下去吧……” 驛卒领命离开。 士兵们再一次看到那匹马奔出营地! 不是粮草到,而是圣旨到。 圣旨……这节骨眼上的圣旨,能是什么好事? 帐內…… 裴寂的目光只停留了短短一瞬。 隨即,手腕一抬,將圣旨隨意地扔向一旁的帅案! 落叶眼皮狠狠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案上。 那圣旨因力道而摊开一角,硃砂御印和一行刺目的字跡赫然在目: “奉天承运皇帝詔曰:著镇北將军裴寂,即刻挥师,攻打金夏!若抗旨不遵,即以军法论处!” 落叶只觉心惊,更心凉! 粮草未至,將士飢疲,此刻强令开战,无异於驱赶饿殍去送死! 將军百战死,亦当马革裹尸,而非如此憋屈的饿著肚子当活靶子! 裴寂垂著眼瞼,睫毛在冷峻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厉色。 他鬆开紧握的手掌,目光落在皱巴的纸条上。 这般等不及了么? 圣旨煌煌,字字催命,却对那维繫三军性命的粮草,只字未提! 裴寂將手中的纸条朝著身边的落叶递去,“落叶……” 落叶即刻会意,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接过纸条。 目光扫过,他绷直的唇向上扬起,眼睛骤亮: “將军!竟有三万斤粮食已至镇塘关!夫人……夫人真是足谋多智!” “是足智多谋。”裴寂淡淡纠正,语气中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 七七她一直很聪慧…… 他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即刻持我手令,將粮草秘密押运入营!让將士们……吃饱!”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明日拂晓,开战!” “是!属下领命!” 落叶精神大振,抱拳应诺,转身大步流星地衝出营帐。 …… 京城,深宫 御书房的烛火在巨大的紫檀木龙案上跳跃。 同庆帝枯坐於宽大的龙椅中,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灰败。 他正艰难地批阅著奏章。 每批完一本,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喘,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呕出来。 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又勉强提起一丝精神,伸手去够下一本。 周而復始。 第五本奏章的时候,实在是力不从心,放下手中的笔,疲惫地靠在龙椅上, “大德子,送出圣旨几日了?” 侍立在几步远的大太监大德子,闻声立刻躬身上前,腰弯得极低, “回陛下,整整八日了,……今夜,圣旨应是……已到大营了。” 裴威死后,身为同庆帝身边唯一的近身伺候多年的,就剩下他一人了。 伴君如伴虎,时刻战战兢兢。 “八日……咳……咳咳……” 同庆帝喃喃著,眼中闪过阴鷙与猜疑, “將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道圣旨……怕是压不住……” 他喘息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 “看来……得派个皇子去……监军……咳……” 大德子没敢看同庆帝,也没敢接话。 心底五味杂陈,裴威啊、裴威、你护不住的。 “哪个皇子……咳……咳……”同庆帝这一次的咳嗽,比之前都要喘,一盖过一声。 “噗!”一口鲜血喷出。 “陛下!!”大德子失声尖叫,“来人啊!快传御医……快——!” 尖细的呼喊撕裂了深宫的寂静,殿外顿时响起一片杂沓惊慌的脚步声。 第138章 自爆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秋风驾著马车疾驰在通往蒲州城外十公里处净水庵的官道上。 昨夜茶楼里的小二话,如同鉤子般一直勾著崔小七。 这不一大早就就往沈晚棠待过一年的那座庵赶去。 她在净水庵“驱邪”一年多,这“驱邪”的背后,是否真如长春暗示的,藏著见不得人的秘密? 一个孩子…… 如果真如她所料,沈晚棠在庵中生下了裴晏尘的孩子…… 那这就不再是简单的流言蜚语,而是一把足以刺穿裴氏体面、甚至能撬动裴晏尘牙齿的利刃! 崔小七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与虎谋皮又何妨? 要的就是虎口抢粮! 得先找到能骑上虎背、勒紧韁绳的抓手! 这净水庵,便是揪住虎鬃的第一站! 秋风快马加鞭,没有半刻钟,那座掩映在荒山枯树间的净水庵便出现在视野中。 然而,离得越近,崔小七的心就越往下沉。 眼前的景象,与她预想中清幽寂静、香火繚绕的尼姑庵截然不同! 荒凉!破败! 庵门半敞著,漆皮剥落,门环锈跡斑斑,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门前的石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无人清扫,只留下几串杂乱的脚印通向里面。 围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同样被积雪覆盖的荒草和断壁残垣。 空气中没有檀香,只有一股混合著柴烟、污浊和淡淡腐朽的气味。 “这……”崔小七翻身下马,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绕著庵堂外围走了一段。 透过坍塌的院墙缺口向內望去,只见主殿的屋顶都塌陷了一角。 院子里,三三两两穿著破烂、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勉强能挡风的角落里,用捡来的枯枝生著微弱的火堆取暖。 几个孩子裹著不合身的破袄,在雪地里麻木地玩耍。 哪里还有半分佛门净地的样子?分明已成了无家可归者的临时避难所,或者说,难民营! “得!”崔小七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写满了失望和一丝荒谬,“白跑一趟!” 她连进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地方,別说打听了,连半个尼姑的影子都没了! 这条线索彻底断了,而且是被人为的、乾净利落地斩断了! 崔小七果断转身,带著一身寒气钻进马车:“走,回去!” 回程的路上,崔小七沉默地靠著车壁,尼姑呢?那些本该在庵中清修的尼姑都去了哪里? 就算香火不济,庵堂败落,总该有个过程,总该有庵產处置,总该有尼姑安置! 怎么可能在沈晚棠离开后不久,就人去庵空,迅速被流民占据,败落成这般模样? 这速度,快得反常! 除非……有人刻意为之! 有人不想让任何人再接触到净水庵,不想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探寻沈晚棠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跡! 这手段,倒是乾净利落。 看来,沈晚棠在净水庵这一年多,果然……有猫腻! 崔小七正在发愁,下一步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马车突然,停在半道上。 “怎么回事?”崔小七瞬间坐直,心下一紧,“秋风!大力!” “夫人!”马车外传来大力凝重的声音,“暗卫急报!” 崔小七拧眉,这个时候突然来消息,难道是阿寂那里出事了? 这一想,呼吸都急促起来。 立马撩起车帘,就看到秋风在几丈外的地方,听著一个暗卫在说著什么。 秋风的目光扫向马车这边,神色凝重。 待暗卫离开,崔小七等不及他靠近,已经跳下马车,跑向秋风。 “秋风,发生了何事?” 秋风思考了几个呼吸后,声音肃重,“夫人,……今日巳时,我军要与金夏……开战!” “什么?”崔小七惊诧,也就是九点到十一点,现在的时辰大概就是九点左右。 她忙追问,“怎么突然要开战了”? 秋风將圣旨的內容大致说了一遍。 崔小七听完默了默,两军既要交战,那维係数万將士性命的“粮食”,便是天大的事! 粮食,必须到位! 这是她为阿寂和將士们能做的。 阿寂,你一定要平安……等我…… “走,去裴氏粮铺——” 半刻钟后,装饰奢华的裴氏粮铺门前。 崔小七带著秋风、大力,气势凛然地踏入。 掌柜一眼认出崔小七和大力——正是那日门口鬼祟张望、扬言要找“小倌”的怪癖公子! 他一把拦住欲上前招呼的伙计,脸上堆起职业假笑,亲自迎上:“哟,贵客临门!可是要买粮食?” 崔小七眼皮都懒得抬,摺扇“唰”地展开,语气刻薄:“本公子踏进你这粮铺的门,不买粮,难不成是来听你唱曲儿的?” 一句话,噎的掌柜脸上假笑瞬间僵住,面色由红转青。 他在这蒲州城,顶著裴氏的身份,谁人不敬三分? 何曾受过如此当面折辱! 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阴鷙,索性敛去笑意,冷冷道:“公子要买粮,自便!不过……今日粮价,大米——十五文一斤!” 说罢,拂袖转身便要回柜檯。 崔小七皱眉,狗东西!这就哄抬粮价了! 她摺扇直指墙上价牌,“掌柜的眼瞎了不成?那牌子上明明白白写著十一文!怎么到本公子这就涨成十五了?” 掌柜的鼻孔朝天,带著裴氏特有的倨傲: “我说十五文,就是十五文!今日全蒲州的粮铺,都是这个价!爱买不买!” “呵!”崔小七非但不恼,反而轻笑出声。 成了!要的就是他这副嘴脸! 这狗东西,果然如“小崔家”老掌柜所言,粮价瞬间暴涨至十五文! 而且,看来裴氏已完成了全城垄断! “十五文……成啊!”崔小七收起摺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目光直刺掌柜。 “不过,这生意我不跟你谈!叫裴宴尘出来!本公子要亲自跟他谈!” 与其被动周旋,不如主动图穷匕见! 掌柜不屑、不是什么东西就能见公子的。 掌柜先是一愣,隨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咧开毫不掩饰的鄙夷:“公子好大的口气!我家公子爷何等身份?岂是阿猫阿狗想见就能见的?” 那眼神,分明写著:你算什么东西? 第139章 谈判 崔小七大喇喇地在柜檯前的长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手中描金摺扇“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柜檯上,震得算盘珠都跳了一下。 她睨著掌柜,唇角勾起,“你告诉你家公子,我叫崔小七!他自会来见我这个『阿猫阿狗』……要是耽误了,后果你担著?” 掌柜被她这气势唬得心头一跳。 这人面生,却气焰囂张,不仅直呼公子名讳,语气还透著股熟稔劲儿…… 难道真与公子有旧? 可公子昨日才大婚,今日就去请,合適吗?他正踌躇间—— “嘖,磨磨唧唧!”崔小七不耐烦地站起身,作势要走,“算了!指望不上你,本公子直接上门找他裴宴尘去!” 掌柜一听“上门”二字,头皮都麻了! 这位爷看著就不是善茬,若真闹到府上,惊扰了新婚的公子和少夫人,他这掌柜也做到头了! 以后的日子还能有好? 他连忙挤出笑容,急声道:“公子息怒!息怒!这就差人去通传!这就去!” 说罢,立刻招手唤来一个伙计,附耳低声急促交代了几句。 伙计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裴府內。 裴宴尘听完伙计战战兢兢地稟报,指尖在紫檀木桌面上轻扣,“崔小七?呵……竟主动送上门来。” 他眼底掠过一丝厉色,旋即被深沉的算计取代。 “备车,去粮铺。” “夫君哥哥,这是要出去呀?”清脆如铃的声音在长廊下响起。 一个身著红色袄裙、梳著妇人髮髻的女子蹦跳著朝他走来。 面容娇俏,虽比不得沈晚棠那种清冷绝色,但胜在灵动。 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往那儿一站,便给人一种甜糯可爱的感觉。 此女便是沈家嫡出的二小姐——沈雪芙。 裴氏送回一个,接走一个。 对於沈、裴两族能继续联姻,其他的细枝末节,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而被蒙在鼓里的沈晚棠,只知裴宴尘大婚,却不知新娘正是自己这位嫡亲的妹妹。 乘风以及伺候她的下人,对此守口如瓶。 裴宴尘点头,语气温和,“芙儿,为夫快去快回。” 新婚头一日,按习俗夫妻一体,共守一日,寓意日后长长久久。 “夫君哥哥~”沈雪芙挽住他的胳膊,仰著小脸,鼓著腮帮子撒娇, “芙儿跟著你去好不好?我保证乖乖的,就坐在马车里等你,绝对不打扰你!好不好嘛?” 晃动著他的胳膊~ 她喜欢极了夫君哥哥,这个名满蒲州的“第一公子”。 不想新婚第一日就坏了象徵长久的规矩。 裴宴尘低头,看著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恍惚间竟似看到了另一个人也曾有过的灵动狡黠…… 他心中微动,终是应允:“好。” …… 粮铺后院,厅堂內。 裴宴尘推门而入,一身暗红锦袍,衬得他愈发清俊矜贵。 只是那眼底的寒意,却让室內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目光落在悠然坐在主位、正把玩著茶盏的崔小七身上,“崔姑娘,好雅兴。竟不远千里,跑到我这蒲州小城来……买粮?” 他將“买粮”二字咬得意味深长。 崔小七嘿嘿一笑,毫无被点破身份的窘迫,反而像个主人似的,拎起桌上的青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裴宴尘面前的空杯斟了七分满,將茶盏轻轻推到裴宴尘面前。 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姿態閒適地仰头喝下。 “先恭喜裴公子大婚,喜得娇妻。”她放下杯子,抹了下嘴角,笑容灿烂, “雅兴谈不上,就是觉得蒲州人杰地灵,水土养人,想必这地里长出来的粮食也格外『滋补』,吸足了天地灵气!这不,想著买点回去,给家里人『补补』身子?” 这话说得也没毛病,这“补”不就是“吃”! 眼神像只算计的小狐狸。 裴宴尘目光未离她分毫,对她这番“吸灵气”“滋补”的鬼扯,心下只觉哭笑不得。 这瞎话编的……未免太敷衍了些! 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想? 他的视线,移在她推过来的那杯茶上,停留超过一息的时间。 並未去碰那杯茶。 崔小七將他细微的迟疑尽收眼底,心中暗骂,你谨慎个鬼啊? 这样我怎么得手! 面上故作调侃:“哟?裴公子这是……怕我下毒?” 她拿起自己刚喝空的杯子,在裴宴尘眼前晃了晃, 揶揄道,“瞧瞧,这茶壶,这杯子,可都是你们粮铺的!连茶叶也是你们备的!我都不怕,你堂堂裴氏少主,怕什么?” 裴宴尘眸光微闪,眼底的审视並未散去。 朝廷並未明令裴氏为前线筹备粮草,她此时出现在粮铺,目標如此明確……除了为裴寂军中购粮,还能是什么? 竟这么大摇大摆地送上门?就不怕羊入虎口? “崔姑娘说笑了。”话音落,他终於伸出手,端起茶,送至唇边,姿態优雅地浅浅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一小会儿,並无异样,这才放下戒心。 “粮,裴氏有。”裴宴尘打开天窗说亮话,“但价,崔姑娘未必出得起。” 他等著看崔小七如何接招。 崔小七心中狂喜:喝下去了!成了! 这特製的“新春大礼包”终於是用在了正主身上! 无色无味,发作虽缓,却足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鉤。 这份“新婚贺礼”,想必会让他“终身难忘”。 崔小七笑得脸都僵了,身体前倾,凑近裴宴尘,两者之间一拃长的距离,“价钱……好商好量嘛……市场价十文!二十万斤粮食……一手交银,一手交粮……”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银子崔小七可是想赖帐的…… 裴宴尘鼻下传来淡淡的香味,不是那种俗气的脂粉香。 喉咙一紧。 呵!好大的胃口!二十万斤!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直接亮出底牌要军粮! 裴宴尘也向前倾身,两人目光瞬间拉近至半拃之距,鼻息几乎可闻! 崔小七没躲,依旧笑意盈盈,无畏地迎视著他探究的目光。 长著一张阿寂四五分相似的脸,却让人忍不住地討厌! 站在崔小七身后的秋风和大力,四只手攥紧又鬆开。 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將夫人拉开——这距离太亲昵了! 崔小七忽然向后一靠,重新倚在椅背上,手中的描金摺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著掌心。 她唇角翘起,拋出今日的杀手鐧,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如针: “哦,对了!听闻沈晚棠姑娘……嗓子不太爽利?本姑娘不才,医术倒也得了师傅几分真传,或许……能让她重新开口说话?” 第140章 唱的哪一出? 崔小七没想到她当初对沈晚棠的“惩罚”,今日却成了买粮的关键“一杀”。 她在赌,赌他会接受。 这不是赔本的买卖,十文可是市场价,於他並无损失,还能治好他的“情人” 隔壁房间“啪嗒”一声脆响。 秋风和大力齐齐警觉地侧头盯著隔壁房间。 掌柜也面露惊疑,侧耳细听——那间房明明空著! 裴宴尘的目光骤然一沉! 她怎么知道晚棠哑了? 崔小七的背景他查得一清二楚,她那师傅以毒术闻名天下,医术……实在不值一提! 难道……难道晚棠的嗓子不是病! 而是……毒! 他看著崔小七的目光一变再变。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就在这时,乘风进来,俯身在裴宴尘耳边低语了几句。 裴宴尘脸色难看,並未避讳崔小七,直接对著乘风冷声道:“送她回去!晚点我自会过去!” 乘风领命,迈步时恶狠狠地剜了崔小七一眼,才快步离开。 那眼神里的敌意毫不掩饰。 崔小七无语地撇撇嘴,好歹是裴宴尘的心腹近卫,怎么跟个二百五似的? 喜怒形於色,一点城府都没有。 跟他主子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死样子差远了! “好,我答应你,三日內会准备好……”裴宴尘的目光像是被钉在崔小七脸上。 崔小七被他盯得心底莫名发怵。 这感觉,像是猛虎被强行套上了笼头,想发威却发不出,那股憋著的、择人而噬的劲儿,反而更显得瘮人! “爽快!”崔小七站起身,“我在天大客栈候著,裴公子备好粮,隨时可请沈姑娘过来看诊。” 任务达成,她一秒都不想多待。 临走前,还不忘捻起桌上一块糕点,边走边塞进嘴里,小声嘀咕,“饿死了,起个大早,饭都没顾上吃……” 裴宴尘几乎是与崔小七一併走出粮铺。 长街上,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静静停著。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小手掀起,露出一张还带著婴儿肥的娇俏小脸,沈雪芙甜甜地唤道:“夫君哥哥!” 崔小七脚步微顿,瞥了一眼,呲了呲牙:嘖,这“娇妻”果然够“娇”。 裴宴尘看到沈雪芙,眉宇间那份因崔小七和沈晚棠而生的阴鬱消散了些。 两族联姻,他对沈雪芙並不排斥。 尤其她心思纯净如同稚子,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在这后宅倾轧、尔虞我诈中,这份难得的“简单”,对他而言反而是种无形的放鬆。 裴宴尘神色难得的轻鬆,他钻进马车后,马车慢悠悠离开。 无人注意的街角阴影里,一个戴著帷帽的女子静静佇立。 那双涂著鲜红蔻丹的手,正死死地掐著另一只手的手背,指甲深深陷入皮肉! 好啊!好一个沈家!好一个裴氏! 竟將沈雪芙这个蠢货嫁给了尘哥哥! 凭什么她费尽心机、受尽屈辱也得不到的,沈雪芙却能如此轻易地拥有? 凭什么! 帷帽下,那张苍白的脸上,怨毒扭曲。 …… 祁山北,朔风卷雪。 五万大禹將士,列阵於敌军营门百步外,刀枪如林,寒光映雪。 肃杀之气瀰漫在冰冷的空气中,只待镇北將军一声令下,便可发起攻击。 他们现在浑身是劲儿…… 只因,今日天还没未亮,平日里清汤寡水的粥,不仅变成了稠粥,粥里更是加了盐巴。 嘴里终於不那么发苦了。 每人还吃上了一张烙饼。 这就是死在战场上,好歹也是饱死鬼!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敌军营门之上,竟高悬起一面巨大的、刺眼的木牌! 牌上两个墨跡淋漓的大字——免战! “免战牌?” “敌军掛免战牌了?” 大禹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疑声。 士兵们面面相覷。 难以置信! 以勇猛著称的金夏铁骑,面对兵力远逊於己的大禹军,竟不战而怯,掛起了象徵避战的牌子? 上一次掛这个牌子还是五年前! 萧清河侧首看向身旁的裴寂,“將军,这……” 这把他也给干懵了! 金夏人唱的哪一出? 空城计?——不是! 缓兵之计?——应该是…… 可缓的哪门子兵?这是什么兵法?他一时也摸不清这反常举动背后的深意。 十万大军龟缩营中避战,这绝非金夏人的风格。 裴寂的目光如寒冰,盯著“免战”牌,面沉如水。 片刻的死寂后,裴寂猛地一勒韁绳。 通体雪白的『踏雪』昂首长嘶,马蹄焦躁地踏碾积雪,咯吱作响…… 裴寂调转马头,“传令!回营地!落叶,金夏有风吹草动立刻报!” “是,將军!” 大军开始撤离。 萧清河策马跟上裴寂,打心眼底,他是不喜裴寂的。 並不是他总是冷著一张脸,而是他从执掌东厂后的铁血手腕。 同朝为官,他对其都是敬而远之。 可如今,有了小九与崔姑娘这层牵连,心底竟对裴寂生出一丝莫名的担忧。 他忍不住开口:“將军,今日未依圣旨开战,恐……” “今日,不算抗旨……” 裴寂说完,目光看向京城方向,眼底翻涌著无人能懂的暗流。 他……时日不多了。 裴寂在等,等一个破战局的契机。 等来自京城……的消息。 …… 夜如墨,裴宅。 喜房內,红烛继续摇曳,烛火跃动在床榻的纱幔上,模糊勾勒出两道纠缠的人影。 “夫君哥哥……我怕……”沈雪芙娇喘吁吁,双手抵住裴宴尘滚烫的胸膛,指尖微微颤抖。 她是真的怕,昨夜洞房除了疼,还是疼~ 裴宴尘喉结滚动,那小脸,那脖颈无不透著透著粉色…… 无一不撩拨著他的神经。 他俯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 就在他即將最后一步…… 难以言喻的虚乏感,毫无徵兆地席捲而下。 不对劲儿! 很不对劲儿! 那股支撑他所有狂狷与力量的灼热洪流,在瞬间……熄灭了。 这……从未有过! 裴宴尘猛地坐起身,因情慾而染上薄红的脸上,迅速变白。 “力不从心”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骄傲的骨髓里。 自己竟不能人道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 是茶?是……她! 第141章 证实! 臥室內,炭火正旺,暖意涌动。 裴宴尘呼吸粗重,她——当真是熊心豹子胆! 竟敢在他眼皮底下……下毒? 好! 很好! 女人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让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啊! 这“毒”,下得何其“精妙”,何其“悄无声息”! 沈雪芙看出他的怒意。 是因为……她方才那一下轻微的推拒吗? 出嫁前夜,嬤嬤殷殷叮嘱:男女之事,夫君索求,娘子便该毫无保留地给予。 可她是真的怕疼呀~ 沈雪芙怯怯地看向背对著她的裴宴尘。 此刻,他僵在那里。 “夫君哥哥……芙儿不怕了,芙儿……喜欢的……”她细声软语。 说的这句话,多少是违心的。 裴宴尘侧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紧抿的唇线鬆动开来。 沈雪芙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不敢动,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能屏住呼吸,感受著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红烛依旧噼啪作响,暖帐之內,方才的旖旎春情荡然无存。 裴宴尘俯身,拉起一旁的锦被,盖在她的身上。 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仿佛在极力克制著什么,又仿佛下一刻就要將这床榻都掀翻。 “突然想起……书房有急务待办,你先睡……” 裴宴尘声线紧绷。 话音未落,他已撩开纱幔,下了榻。 沈雪芙拉起被子盖住脸,缩在被中,委屈地撇嘴。 被褥轻轻颤动,压抑的低泣声断断续续传出——她果然惹恼了夫君哥哥…… 裴宴尘踏出臥房,並未去书房。 暗影中,乘风无声跟上。 主僕二人步履匆匆,悄然自后门而出。 一辆马车,早已停在那里。 …… 沈晚棠一张“怨妇脸”,对镜描眉。 尘哥哥说来,就一定会来。 她会等……等……等到他来…… 可另一个声音,如同附骨之蛆,阴冷地钻入脑海:“你的尘哥哥,有了那年轻,活泼的小娇妻……此刻怕是温香软玉在怀,哪还记得你这残破不堪、样样不如新妇的旧人?” 沈晚棠厉色一闪,猛地將手中眉笔砸向铜镜! “哐当”一声脆响!她不要听! 那乳臭未乾的死丫头,怎及她半分绝色? 是个男人,都会选她!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淬毒般低语:“以色侍人……终有色衰爱弛之日!” 沈晚棠抚上自己美艷的脸颊,眼底掠过一丝狠绝:在色衰之前,她定要拿到她想要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吱呀……”,房门推开。 沈晚棠透过铜镜看到身后朝思暮想的人。 一身刺目的暗红衣袍,刺撞入她的眼底,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尖最痛处! 这暗红的衣袍,在提醒她,身后的男人已成了她的妹夫! 从前,她是他的寡嫂。 如今,他成了她的妹夫。 可笑么?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么? 沈晚棠死死咬住下唇,她强撑著站起身,將五臟六腑翻搅的剧痛狠狠压下,挤出一个可怜、能让他心软的表情。 突然,一股蛮力將她狠狠摜在冰冷的墙壁上! 背脊撞得生疼,痛得眉头打拧。 还不等她询问,粗暴的吻落了下来。 这不就是她心心念念、日夜期盼的亲昵么? 哪怕是被撕碎,被践踏,只要是他给的…… 沈晚棠颤抖著,伸出双臂,环住裴宴尘的脖颈,去迎合他狂风骤雨。 试图在其中汲取一丝虚假的温暖。 “嘶啦——” 衣服被大力撕扯,落在青砖地面上。 寒意瞬间侵袭裸露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慄。 紧接著,她被一股蛮力猛地翻转,心口被迫紧贴著冰冷的墙壁,屈辱的姿势让她浑身僵硬。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那既渴望又恐惧的…… 欺压,粗暴,骤然消失! 裴宴尘鬆开了禁錮她双腕的手。 整理著自己的衣袍。 方才还翻涌著复杂情慾的俊脸,此刻只剩下一片骇人的厉色,眉宇间凝聚著化不开的阴鷙和一种……挫败的戾气。 本想著……换个人试试…… 换了这个曾让他有过不同感觉的沈晚棠…… 结果,竟果真应验! 不是沈雪芙的问题,不是沈晚棠的问题……是他自己! 他真的……不能了! 沈晚棠猛地转身,扑进裴宴尘怀里,双臂死死缠住他的腰身。 都这样了!衣衫尽褪,情动如斯,他竟还能停下来? 她想质问,想嘶吼,想问他她究竟算什么? 可破碎的喉咙只能发出难听的声音。 屈辱、不甘、怨恨如同毒蛇啃噬著她的心,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就如此不堪?如此让他……倒尽胃口?连发泄慾望都不配? 沈晚棠扬起脸,泪如雨下,她用力摇头,嘴唇无声地开合,一遍遍重复著那绝望的挽留:“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感情这东西,谁先害怕失去,谁就彻底输了。 而她,早已输得一败涂地。 “三日后,带你去找她看嗓子。”裴宴尘的声音冷,“这三日,好好待著,不要乱跑。” 言下之意:今日跑去粮铺找他,是最后一次!绝不允许有下次! 沈晚棠身体晃了晃,僵硬地点头。 崔小七……果真是你!是你这贱人毁我嗓子! 裴宴尘抬手,將屏风上掛著的大氅取下,带著冰冷的“体贴”,隨意地披在她几乎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身上。 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丝温存,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他转身离开。 沈晚棠僵硬地站在原地,大氅包裹下的身体冰冷刺骨。 她缓缓低下头,盯著自己空落落的手。 她忽然笑了起来,指尖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 怕什么? 我有阳儿…… 我沈晚棠,绝不会输! 那张绝美的脸上,泪水未乾,笑容却已扭曲,透著毛骨悚然的疯魔之气。 第三日,日上三竿。 崔小七倚在窗边,双手抱臂,盯著热闹非凡的街头。 商贩的叫卖声,小孩咯咯笑声,声声入耳。 一辆马车停下,裴宴尘下了马车。 崔小七勾唇,倒是比预想的来得早。 很快,另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走下一个带著帷帽的女子。 不用猜便知道是谁了。 片刻后,房门叩响…… 第142章 交易 屋內,气氛微妙。 崔小七只一个眼神扫过,大力心领神会,立刻將手中拎著的几大捆药包——足有三十来包。 堆放在依旧戴著帷帽的沈晚棠面前。 连望闻问切都省了,直接甩药。 崔小七心知肚明,裴宴尘必然猜到了是她下毒,他那“萎靡”的解药,捏在她手里。 完全不需要装! “沈姑娘,”崔小七面上端得一本正经,“这些药拿回去,每日三次,每次一包,三碗水熬成一碗服下。” 內心欢呼雀跃,解药直接给是不可能的。 不得吃点苦头? 这几大包药,可是她跑遍三四家药铺搜罗来的“极品”——专挑最苦的! 解药就混在里面。 够她沈晚棠喝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崔小七自认为,自己是个爱记仇的人。 沈晚棠身后的莲儿,跛著腿上前去拿药包,那双眼睛歹毒地剜了崔小七一眼。 崔小七眼尖,一眼就看出莲儿走路姿势怪异。 哟,腿瘸了? 该! 不知道是哪位好汉为民除害! 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秋风眯眼盯著莲儿,那是什么眼神?敢瞪夫人?上次就不该打断腿,应该直接噶了她。 莲儿感到一股刺骨寒意,侧头对上秋风那杀意森然的目光,嚇得魂飞魄散,踉蹌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墙上! 这眼神……这骇人的眼神! 像极了那条黑巷子里打断她腿的歹人! 断骨之痛记忆犹新。 腿上的旧伤似是又在隱隱作痛。 她慌忙垂下头,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乘风、带晚棠先回去……”裴宴尘冷声吩咐。 现在不叫嫂嫂了,只能唤名字。 沈晚棠有些失望,这十几年,他从未亲昵地唤过她一声,“棠儿……” 算是在赶她走吧…… 她猜不透,为何他们之间会变得如此陌生? 因为枝玉?还是因为沈雪芙! 罢了!当务之急服药——能说话。 对於崔小七的恨意,只能暂且压下。 经过这么多,她没有了之前的衝动,已经学会了隱忍。 既然尘哥哥让她先走,那就顺从,不能让他对自己心生厌恶。 沈晚棠离开后,屋內气氛更加微妙。 裴宴尘盯著手中茶盏,半晌无言。 崔小七可不拘束,茶是喝了一杯又一杯,面前那碟梅酥被她一扫而空。 她等了半天,不见他开口,有些不耐烦了…… 故意拖长了调子,关切(实则幸灾乐祸)地问: “哎呀呀,裴公子这是怎么了?脸色瞧著……不太妙啊?莫不是蒲州这地界『灵气』太旺,补的……有点『上火』?” 裴宴尘抬眼,那眼神冷得如裴寂一般。 崔小七晃神一瞬间。 “上次的毒,下在茶里”,他的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我说不是……”崔小七话说一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得走几步路消化一下。 隨著又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对著大力说,“晌午饭,我就不吃了,饱了,你俩一会去吃。” 这才慢悠悠转向裴宴尘,“……你信吗?” 看著她这副吊儿郎当、浑不在意的模样,裴宴尘气得脸色一沉。 崔小七浑不在意,气吐血才好呢。 “解药!”裴宴尘咬牙切齿地丟出两个字。 要不是秋风落叶在场,崔小气那细脖子可不够拧的。 “有啊……”崔小七尾音拖得老长,狡黠一笑。 “你要什么?”煞费苦心下毒,怎会无所图。 裴宴尘盯著崔小七,手中的茶盏眼看就要被他捏碎。 崔小七嬉皮笑脸地敲了敲桌子:“今日这茶,可是上好的茶,別浪费。重点是——没毒!” 她话锋一转,“那二十万斤粮食,就当你们裴氏无偿捐给浴血奋战的將士了。不过呢,你们家大业大,二十万斤……是不是显得『善心』有点单薄?这样吧,再来二十万斤!” 崔小七这是要“白嫖!” 裴宴尘瞳仁骤然收缩,布满骇人的红血丝! 四十万斤粮食!当真是异想天开! 前两日他暗访了蒲州的名医,治不好这“隱疾”。 可偌大的大禹和金夏,他就不信找不到能解此毒的神医! 崔小七眼看裴宴尘豁然起身就要拂袖而去,这是谈崩了? 立马张嘴喊道,“没有人能治好,我师傅毒老怪,他老人家的名声你该是知道的,无人可解他的毒。” 她盯著裴宴尘僵在门边的背影,慢悠悠补上致命一刀: “若是这『不能人道』的消息,不小心『漏』给那些也想当未来族长的族亲……裴公子,你说,你还有几分胜算?” 最后的这句话犹如重石,压住了裴宴尘的脚上,將他钉住! …… 秋风驾著马车,一路向北。 崔小七望著车厢內的为裴寂准备的换洗衣物,吃食,就忍不住的嘴角翘起。 看得一旁的大力一脸纳闷,夫人到底在笑啥呢? 这次马车的速度慢了许多。 只因后面跟著成群的牛、羊、还有十名暗卫架著板车上拉著的猪。 “咩咩……” “哼哼……” “哞哞……” 这些声音压过了车辙声,以及呼啸的风声。 这些都是崔小七这几日上的战果,了大几千的银子。 这些足以改善將士们的伙食。 只可惜她不能像小说里那般通古今,穿古今,不然也不会这么难!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崔小七恨不得插翅飞到裴寂身边。 “大力,阿寂那边……还是没有新消息传来吗?”崔小七忍不住又问。 大力摇头:“回夫人,今日信鸽……尚未到。” 崔小七后脑勺轻轻抵著车壁,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著,力道很轻。 连日来每日都有信,为何今日偏偏断了? 难道金夏连续掛了三天免战牌,今日终於迎战了? 她心头一紧,猛地掀起车帘:“秋风,我们速速赶路,这些牛猪羊,让大傢伙赶著吧。” 崔小七口中的大傢伙说的是那些暗卫。 秋风同样心系战场,闻言立刻勒停马车,对著后方暗卫大声交。 旋即扬起马鞭,狠狠抽下!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嗖”的一下冲了出。 崔小七在惯力下,身体眼看要磕在车壁上,幸好大力当了人肉垫子。 只是这人肉垫子也就比车壁好了那么一点。 別看大力“魁梧”,但胸前就奇了怪,基本无几两肉。 崔小七捂著后脑勺,躺在软榻上,嘆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阿寂怎么样了,担心的没办法合眼。 第143章 抵达 一日后,夜色泼墨。 崔小七一行人,终於抵达营地边缘。 远远望去,营地內篝火熊熊,映得半边天色发红。 士兵们举著火把,如同移动的星点,绕著外围壁垒严密巡逻。 看这阵势,金夏……似乎依旧高悬免战牌。 崔小七鬆了口气,但很快又愁上眉梢:她答应了裴寂留在镇塘关,不入营地。 那就不守信用唄。 能咋地? 指望秋风瞒著阿寂带她进去,想都不要想。 他家大人的话,於他跟圣旨差不多。 崔小七目光扫视了一圈营地外围,已经在琢磨从哪偷偷混进去了。 可该怎么混进去!成了难题! 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地面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 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连带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震得马车木辕原地“嘎吱”作响。 营地內瞬间炸开了锅!尖厉的示警號角声撕裂死寂的夜空,刺得人耳膜生疼! 秋风目光陡然锐利,亮出令牌。 营地柵门轰然打开,他驾车冲入,停在营地后方隱蔽处。 “大力!死守夫人!寸步不离!”秋风丟下话,人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骚动的人影中。 崔小七的心“突突”狂跳,眉头拧成一团,难不成是金夏夜袭? 听著营地內,集结號角吹响,她如坐针毡。 不能只坐在这里,乾瞪眼! 她猛地撩起车帘,只见士兵们从帐篷中鱼贯而出,披甲执锐,朝著集结的方向疾步奔去,铁甲鏗鏘。 崔小七不顾大力的低声劝阻,闪身跳下马车,狸猫般钻进了最近一个空无一人的军帐。 帐中间,一炭盆內只剩一点火星子。 炭盆上方,搭了一件洗乾净的军衣,像是在烘烤。 她上前拿起衣服,快速套好。 又弯腰拿起一块一点余温的黑炭,胡乱地在脸上划拉几下。 又將眉毛画成蜡笔小新眉。 手在脸上乱搓一通,脸就黑得像包拯,就差一弯月。 活脱脱一个刚从煤窑里钻出来的挖煤工。 完了,又把大力也涂成了个“黑铁塔”。 这才扔掉黑炭,急声道,“走!” 大力硬著头皮跟上,夫人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豁出性命地保护就是。 只求大人秋后算帐时……下手轻些。 两人猫著腰,迅速混入一队正跑向营门集结的士兵末尾。 崔小七本就娇小,裹在宽大军衣里更显瘦弱,在周围人高马大的士兵中显得很小孩似的。 旁边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狐疑地打量了身边这两个“黑蛋”好几眼,瓮声瓮气地问:“嘿,俩黑蛋!瞅著眼生,別是站错地儿了吧?” 崔小七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粗著嗓子模仿北地口音: “俺是前几日刚徵召来的新兵!头回上阵,慌得找不著北了!叔呀,敌人要打过来了,就甭计较了哈!” 老兵点头,前几日確实营地大概来了千八百的新徵收的新兵娃子。 他瞧著崔小七那瘦小的身板,於心不忍道:“瞅著还是个没长开的娃儿……待会儿跟紧点,別傻愣愣往前冲!有咱们这些老骨头在前头顶著!” 崔小七鼻头髮酸,没想到这汉子如此善心,热情。 其实还是好人多吶! “哈哈哈!巧了不是!泥蛋儿,他是你兄弟,黑蛋子!你『蛋』字辈儿又添新丁啦!” 前头一个精瘦的士兵回头,大笑著拍了一把身旁一个敦实憨厚的同伴。 那叫“泥蛋儿”的士兵挠挠头,憨憨一笑,竟真觉得有几分道理:“是咧是咧,都是蛋……” 崔小七无语,她怎么就成了黑蛋? 这气氛紧张成啥了,他们还有心思开玩笑。 “黑蛋儿,甭嫌他们嘴贫,”老兵忽然收了笑,声音低沉下来。 麻木道,“这一仗下来,指不定过个把时辰,这张嘴就僵了……再想贫,也没那命咯……” 他说完,便紧紧抿住了嘴,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崔小七心头一震,瞬间明了——他们並非不惧,只是將这深入骨髓的恐惧,化作了战前最后一点苦中作乐的调剂。 谁不怕死呢? 名字……此刻真的不重要了。 黑蛋就黑蛋吧! 气氛剑拔弩张,凝重起来。 崔小七隨著人潮涌向营门方向,极力踮起脚尖,透过前方重重叠叠的盔甲缝隙望去。 只见阵前方,通体如雪的骏马之上,端坐著一身玄黑重甲、气势如渊的裴寂! 他控著韁绳,胯下的“踏雪”不疾不徐地踱著马蹄。 裴寂冷厉的目光,缓缓扫过已经整装待发的大军。 这个距离,以及她那被挡住的身高,她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 踮起的脚尖还是下意识地落地。 她不能被他瞧见,否则定会被揪出来,快马加鞭押送回镇塘关! 裴寂的目光確实並未在她这“黑蛋”上停留。 “报……!” 一骑斥候快马加鞭,从营门外疾冲而至,在裴寂马前数步猛地勒韁! 斥候翻身滚落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急促: “稟將军!敌军已在二里外扎稳阵脚!隨时可能发起强攻!” “萧清河!” “末將在!”萧清河策马上前一步,抱拳应诺,甲冑鏗鏘。 裴寂目光直刺金夏大军方向,“准备……迎战!” 第144章 迎战 百米开外,两军列阵,森然对峙。 崔小七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凉。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粗糙的长矛杆,目光越过裴寂,投向敌军阵前——为首的女將军青瑶身上。 士兵手中的火把,照在她猩红的披风上,披风被寒风吹起。 她跨坐於一匹红色骏马之上。 红色的汗血宝马? 崔小七又觉得她自己想多了。 这女將军身姿挺拔,气度颯然,还是有巾幗不让鬚眉的那个味道。 颯极了! 只不过这金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前几日龟缩不出,今日却选在深夜发动突袭? 这……是孙子兵法里的哪一计? 疲兵之计?还是……声东击西? 她脑中飞快掠过兵书上的字句,却没有一个符合金夏这让人难以捉摸的兵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到达顶点时,崔小七听见那女將军开口了: “萧將军——好久不见!” 青瑶的目光,竟是直接越过了裴寂这位主帅,精准地落在了副將萧清河身上! 两军对垒,主將尚未发话,对方女將竟先向己方副將打招呼? 这透著说不出的怪异! 崔小七眉头紧锁,心底警铃大作。 一男一女……这怪,能怪在哪儿? 旧识?仇敌?还是……更复杂的关係? 她敏锐地捕捉到,周围士兵中也传来压抑的骚动和不解的低语。 被点名的萧清河,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无人看见的掌心之下,紧贴肌肤的,是一方柔软的帕子。 帕子一角,绣著一针脚粗略的“青”字。 他勒紧韁绳,强迫自己迎上青瑶那灼灼的目光,声音如万年寒冰: “萧某倒是希望——与瑶將军,永不相见!”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著决绝的寒意。 青瑶在听到“永不相见”四字时,扯动唇角向上翘去——永不相见,方是最好! 崔小七瞧见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那女將军笑得诡秘,又在转瞬之间被敛去。 只有你死了……或是,她死。 那便真的,永不相见。 青瑶抽刀出鞘,刀剑直指夜空,一片六角雪落在刀刃上。 “呜~嗡~” 金夏军阵后方,低沉雄浑的牛角號声猛地冲天而起! “杀——!” “杀啊——!” 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喊杀声从金夏阵中爆发出来! 无数火把被高高举起,匯成一片火海! 金夏大军,动了!朝著大禹军阵猛扑而来! 杀声震天,落雪簌簌。 崔小七被身后汹涌的人潮裹挟著,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蹌衝去! 大力哪能让夫人衝锋陷阵,她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大人砍的。 她死死拽住崔小七的后衣襟,“撕拉”一声,衣服就这么破了!!! 那泥蛋和老兵是个好人,双双拉住崔小七的胳膊,用力搡向高大的“黑蛋”——大力。 “小子,好好活著!”嘶哑的吼声被淹没在兵刃的撞击与垂死的哀嚎中。 两人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冲向敌军。 杀一个不赔本! 杀两个赚一个! 死了也值了! 喊杀声、哀嚎声、兵器相接冰冷刺耳的碰撞声。 崔小七这一瞬间真切地感受到战场上的屠杀。 耳边是劈砍骨骼的刺耳摩擦! 前一秒还活生生、说著“活著回去”的人,下一秒便可能成为脚下冰冷的残躯…… 而此刻的战场,让她感受到了惊惧,甚至想当一个“逃兵”! “夫人得罪了!”大力拉著发愣的崔小七將她往相对安全的战阵边缘拖拽。 战场已彻底陷入一片绞杀中…… 破风声在崔小七的头顶响起,她下意识地抬头……瞳孔骤缩! 一柄染血的、明晃晃的鬼头大刀,正朝著她的天灵盖狠狠劈落! 刀锋映著跳跃的火光,寒光乍现!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真的是现实版的死神来了! “噗嗤!” 滚烫粘稠的液体,猛地泼溅了崔小七一脸! 视线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遮蔽! 大力手中的利刃快如闪电,金夏士兵被一剑封喉。 崔小七的求生欲让她本能的,夺过金夏士兵手中的大刀。 狠狠一脚踹在对方尚未倒地的胸膛上! “嘭!”尸体向后倒飞,竟撞翻了后面几个试图扑上来的金夏兵! “夫人!躲在我身后!!” 大力抡起手中的大刀,已经砍下几个金夏士兵的头颅。 那两颗头颅带著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咕嚕嚕”滚落在崔小七脚边。 都不知道怎么就头掉地上了。 崔小七哪见过这种骇人场面,电视剧里镜头可都是一镜带过的。 真正的战场是血腥的,残酷的! 周围的几个金夏士兵被大力的凶悍几刀震慑住了。 没想到遇到一个“硬茬”! 他们看著地上同伴的头颅,惊惧的不敢上前,转身与其他士兵廝杀。 崔小七用衣袖擦拭著眼中的血跡,直至视线逐渐清晰。 开始搜寻裴寂的身影! 正前方五丈外,发现了! 他正被金夏悍將围攻,玄甲浴血。 在裴寂侧后方的阴影里,一个金夏弓箭手正悄然张弓搭箭! 那闪著幽光的锋利箭簇,瞄准的——正是裴寂毫无防备的后心! “阿寂!!”崔小七失声尖叫! 可她的声音被廝杀声淹没! 裴寂耳朵微动,好像听见了七七的声音…… 又觉得不可能…… 崔小七下意识摸向手腕的袖箭——不行!距离太远!袖箭的力道根本够不著! 就在这生死一瞬! 她的视线猛地扫过旁边——一个倒毙在地的大禹弓箭手! 拿弓箭是…… 那是——她离开京城让青禾带给鲁有尺的图纸。 图纸上是现世弓弩! 绝处逢生! 那弓箭的威力,绝对够用! 崔小七猛地向后急退两步,弯腰从地上弓箭手僵硬的手上,抄起弓弩! 右手几乎同一时间,从其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 搭箭!射出! “鐺!”一声脆响! 金夏弓箭手射出的箭头被崔小七射出的箭头撞得猛然一歪。 “噗嗤!” 被撞歪的箭矢,扎进旁边一名正欲偷袭的金夏士兵的胸膛! 那士兵愕然低头,轰然倒地! “找死!!”那金夏弓箭手眼露凶光,竟从箭囊中一次抽出三支长箭! 弓如满月,三箭齐发! 箭头带著必杀的戾气,射向崔小七的额头、咽喉、心口! 大力一个闪身,魁梧的身躯如盾牌一般挡在崔小七的面前。 双手握著的大刀抡起,“咣当”两声,两支箭矢被拦腰砍断,掉落在地。 然而—— “噗嗤!” 第三支箭矢,精准扎进大力的左肩胛! 箭头没入血肉,带出一蓬血雾! 大力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脚下却如同生了根,硬是半步未退! 剧痛让她额角青筋暴起,她牙关紧咬,“夫……夫人!你……没事吧?” 身后,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她忍著钻心的剧痛,猛地扭转身躯。 身后空空如也! 崔小七的身影,竟消失了! 夫人不见了!! 大力左手猛地抓住肩头碍事的箭杆,牙关一咬,那支箭矢被她硬生生拔了出来! 箭头上还带著血肉! 混乱加上夜晚视线受阻,根本找不到崔小七。 您可以一刀要了我的命,但別嚇我啊,这比死还让人害怕。 第145章 寻找 与此同时,战场中心。 裴寂手中长剑刺穿了青瑶的右肩! “呃啊!”青瑶痛呼一声,银甲瞬间被鲜血染红! 將受伤,军心涣散。 而原本处於败势的大禹士兵看到敌將受伤,士气大涨。 “將军威武!!” 攻势陡然猛烈起来! 金夏士兵被杀得节节败退,阵型开始鬆动溃散! 隨著金夏撤退的號角声响起,大禹將士们欢呼起来,一战告捷,打得敌军屁滚尿流,真是解气。 而大力却无心喜悦,心如油煎! 像无头苍蝇般在士兵中穿梭,寻找崔小七。 “大力?”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在她身前响起! 大力浑身一震,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裴寂的“踏雪”在她面前,喷著灼热的白气,硕大的马鼻几乎要碰到她的脸。 马背上,裴寂一身玄甲浴血,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杀神。 他手中的长剑斜指地面,粘稠的、暗红的血珠正顺著那冰冷锋利的剑刃,一滴、一滴…… 砸落在泥雪中。 “你为何在此?夫人呢?” 裴寂的声音如同寒潭深处冻结的冰锥,每一个字都裹挟著刺骨的寒意刺向她。 他那双在浴血战场中都未曾皱过一下的眉头,此刻却紧紧锁起,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心中那个最坏的猜想浮现——她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 大力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粘稠的血泥之中。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头深深垂下,肩膀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涌出鲜血,她却浑然不觉。 声音嘶哑乾涩,带著恐惧与自责: “属下……罪该万死!请大人责罚……夫人……夫人在战场……失踪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整个人萎顿在地。 “什么!!” 裴寂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他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的答案! 手中握著的沾满血呢长剑被他猛地摜出,狠狠插入脚下浸满血水的冻土之中,直没至柄! 他翻身下马时,身影甚至踉蹌了一下,跨到大力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何时?!” 此刻,滔天的怒火和焚心的焦灼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但寻找崔小七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就……就在金狗弓箭手三箭射来之后……属下挡箭……再回头……夫人就不见了……” 大力不敢抬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裴寂的目光扫视四周——夜色漆黑,脚下尸骸枕藉,横七竖八,层层叠叠。 崔小七那娇小的身影,如同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哪里还有半分踪跡! 就在这时,秋风举著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衝到近前。 跳跃的火光映照出裴寂那猩红眸子,以及眼中翻涌的风暴! “將军!”秋风心头一紧,明白了事態的严重性。 “找!”裴寂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战场上尚未平息的嘈杂! 听得士兵都心头一凛! “立刻!给本將军找!挖地三尺!翻遍每一具尸体!搜尽每一个角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颤音。 他的七七一定活著! 依著她的机灵狡黠,还有袖箭、弓弩傍身…… 她一定安然无恙! 士兵们面面相覷,不明所以。镇北將军这是要找谁?如此震怒? 裴寂眯起眼,目光如鹰隼般刺向无边的黑暗,冷厉下令: “萧清河!就得清点人数!速报!” “落叶!战死將士,即刻登记在册,不得遗漏!” “秋风!率百名暗卫,立刻在战场展开地毯式搜索!一寸土地也不许放过!” 萧清河追击残敌刚折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怪异得紧。 裴寂这是找什么? 一战告捷,將军和秋风落叶为何一脸凝重,怎么比开战前的脸色都要难看数倍。 不应该是欢呼雀跃? 还有,地上跪著的士兵,又是怎么了。 怎么就地清点人数? 很多个问號围著脑子转。 “是!末將领命!”萧清河压下心头疑虑,策马疾驰向列阵前方。 上百名身著黑色夜行衣的暗卫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 寒风呜咽,夹杂著悽厉夜梟的啼鸣。 战场上,踩雪声、翻动沉重尸体的沉闷声响、刀鞘拨开障碍物的刮擦声交织在一起,闻著心头髮怵。 暗卫们,人手一只火把,上百只火把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地移动、寻找。 泪眼模糊中,大力瞧见那样出尘不染、矜贵的大人,此刻却在尸堆中,徒手翻找。 她挣扎著爬起来,肩膀的鲜血染红了衣襟,不管不顾地將面部朝下的尸体用力翻转过来。 上阵杀敌,双手一滴血未沾染,而此刻双手鲜血淋漓,已分不清是尸体的,还是他的。 七七……你究竟在哪里? …… 而此时,另一边金夏营地中。 一张抹得黑乎乎、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正猫著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著主帐前的落雪。 动作迟缓,磨磨蹭蹭,標准的“磨洋工”。 偶尔有巡逻士兵举著火把经过,疑惑的目光扫过这个懈怠的“勤杂兵”,大军刚刚败战而归,没有心思去深究。 待主帐的帘子掀起,背著药箱的军医匆匆离去后…… 那张黑乎乎的脸悄然抬起,一双在黑暗中闪烁著狡黠与决然光芒的眸子,暴露了她的身份——正是穿著金夏军衣的崔小七! 她轻拍掉身上沾染的雪,下意识裹紧了略显臃肿的衣。 嘖! 金夏倒是不亏待士兵,这军衣夹够厚实,还挺暖和。 紧接著,她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瓷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瓶身传来一丝寒意。 她隱在距离主帐约两丈远的阴影暗处,目光锐利地扫视金夏营地。 溃败撤回的士兵垂头丧气,伤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军医和辅兵在帐篷间穿梭奔忙,局面一片混乱。 崔小七悄悄挪动脚步在背风处蛰伏——准备伺机而动。 只要敌將青瑶无法再率兵……那么…… 那就擒贼先擒王! 第146章 冒充 战场打扫接近尾声时,天光已然大亮。 焚烧敌军尸体的巨大土坑冒出滚滚浓烟,带著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瀰漫开来。 裴寂依旧佇立在尸骸渐清的战场上,浑身血污,髮丝凌乱地黏在汗湿冰冷的额角,寒星般的眸子此刻布满猩红的血丝。 疲惫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交织其中。 “大人……”落叶他抱拳躬身,“战场已彻底清理完毕……並未……並未发现夫人的踪跡。” 这个消息,在死寂的晨光中,竟像是一道微弱的光。 没有找到——意味著还活著!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裴寂紧绷的下頜线终於鬆动了一丝,那几乎要將心臟捏碎的力道稍稍一缓。 活著……就好。 这一夜,他的心如同在油锅里反覆煎熬——既怕在尸堆里翻找到她冰冷的身躯,又怕一无所获意味著她可能落入更可怕的境地。 这种自我矛盾的撕扯,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 秋风和大力垂首肃立在落叶的身后,低垂著脑袋如同惹了祸事、犯错的孩子。 秋风面色灰败。 大力更是脸色惨白,肩膀的伤口一直没有妥善的包扎,血渍依旧在军衣上洇开大片暗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夫人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的,这份罪责,足以让他们万死难辞。 萧清河望著土坑中升腾的黑烟,战爭何时才能结束?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著焦糊味的冰冷空气,转身走向裴寂几人。 在一丈外,他清晰地听到了落叶的稟报。 这才清晰知道他们折腾的这一晚是在找什么。 崔小七……失踪了! 昨夜那般惨烈的战场,她一个女子……萧清河心头翻起惊天骇浪!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了下来。 回去怎么向小九交代?那丫头不得哭死,怕是要恨死他这个“无用”的舅舅了! “那……”萧清河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声音带著一丝试探性的急切, “有没有可能……崔姑娘已经自行脱险,回镇塘关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点醒了被绝望笼罩的眾人! 是啊!以夫人的机敏,未必不能脱身! 裴寂原本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锐利的光! 哪怕心中清楚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知道这很可能是徒劳,他也愿意去坚信这个渺茫的希望! 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几步衝到“踏雪”身旁,翻身上马。 “驾!”一声低喝,不用扬起马鞭,踏雪衝出十米开外。 萧清河见状,也立刻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紧隨其后。 秋风迅速环顾,旁边只剩落叶的坐骑。 他也要上马,却被大力一把死死拽住衣袖。 大力抬起头,脸上血污和泪痕交织,恳求道:“大人!带我一起!求您!” 她必须去!她要亲眼看到夫人平安,否则她死也不能瞑目! 此刻只有一匹马,她只能央求同骑。 秋风目光扫过她肩上因用力而血流加速的伤口,再对上那哀求的眼睛,最终应允。 落叶正心疼地看著自己那匹神骏的坐骑,刚想上前阻拦——这一夜奔波,他的马也疲惫不堪,哪里经得起秋风和大力的重量? “秋风!我的马……它……不行……”落叶的话刚出口。 秋风猛地回头,眼神如刀般剜向他:“人可以说不行,马怎么能不行!再说了一匹马重要,还是夫人的命重要!你留下坐镇营地!” 话音未落,他已一个箭步跃上马背,同时弯腰,伸出手,一把將大力拽上了马背! “驾!”秋风猛夹马腹,带著大力,如同一道离弦之箭,紧追裴寂和萧清河而去,马蹄踏起血雪。 落叶伸著手,眼睁睁看著自己心爱的坐骑载著两人绝尘而去,心疼的脸都皱了起来:“我……我的……马啊!” 马蹄疾驰,风声呼啸。 就在裴寂等人朝著镇塘关方向狂奔之时,萧清河策马紧隨在裴寂侧后方。 晨光熹微,照亮了裴寂沾满血污和尘土的侧脸。 萧清河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一个极其细微的异常点,却像针一样猛地刺入了他的视线! 裴寂紧抿的唇角下方,靠近下頜线的地方,沾著一小片……东西。 那东西不是血污,也不是泥土。 顏色偏深,质地似乎有些……特殊? 昨夜混乱至极,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萧清河心中疑竇顿生,他不动声色地催马靠近了些,凝神细看。 那似乎……是一片边缘不规则的……人皮疤痕。 那长度和形状……他脑中炸起一双手,那双手他可太熟悉了。 绝对是! 这个发现让萧清河浑身一僵! 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裴寂脸上沾著的,很可能是青瑶手上那道疤痕,被剑锋或盔甲剐蹭下来的人皮疤痕碎片! 难道……青瑶…… 那不是青瑶! 那张脸……那张脸……是青鸞! 他猛地勒紧韁绳,战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 “裴寂!等等!”萧清河的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惊骇和急迫。 裴寂闻声猛地勒住“踏雪”,回头的眼神凌厉如刀:“何事?” 萧清河指著裴寂的下頜,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你的脸……沾著东西!像是……像是人皮疤痕的碎片!昨夜……不是瑶將军……而是青鸞冒充青瑶!” “孪生姐妹除了那道疤可辨认,除了……” 后面一个“我”字,他没有说出口。 裴寂抬手摸向自己的下頜,指尖触碰到那片微小的异物。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捻下,放在掌心。 晨光下,边缘带著血丝的残片,为何青鸞要冒充主將? 冒充主將可是砍头的死罪! 金夏连掛免战牌,又夜袭,再加上主將被冒充。 “属下猜想,一定有问题,昨夜崔小七的失踪……是否与此有关?” 裴寂猛地抬头,猩红的眸子死死盯向金夏大营的方向,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瀰漫开来,“先去镇塘关!” 第147章 原来早就知道 镇塘关將军府外。 裴寂等不及马匹完全停稳,便已翻身跃下,直衝进宅子里! 萧清河、以及紧隨其后赶到的秋风大力,也面色凝重地疾步跟入。 院內一片狼藉混乱! 满院乱窜的猪、羊、牛,都是没有来得及赶去营地的。 沈知砚和沈舒玉正狼狈地打扫著前所未有的“战场”。 牛粪、羊粪、猪粪。 养尊处优的富贵之人可没干过这等粗活,嫌弃的表情掛在脸上。 沈知砚一手死死捂著鼻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另一只手笨拙地挥舞著扫帚。 沈舒与则是苦兮兮地用铁锹铲著…… 小八提著裙摆站在台阶上,正在发愁从哪下脚。 她虽是在清水村待了近两年时间,可也没见过这般大的“场景”,这般多“陷阱”。 这院內没有一个下人。 昨夜镇塘关的百姓看到冲天的火光,生怕打起仗来,几个下人逃散回家。 一旦战败,敌军屠城,死也得跟家人死在一起。 三人被裴寂闯入的动静惊动,抬眼望去…… 沈知砚看到裴寂这副浴血修罗般的骇人模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脑海中预想过他在战场上的样子,可亲眼所见更为触动! 更担忧! 战场上生死一线。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沈舒玉更是捂住了嘴,泪珠子叭叭掉。 小八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寂儿!你……可有受伤……”沈知砚声音发颤,心疼得无以復加。 裴寂视线扫过那些猪狗羊,没有找到那抹掛念的身影,“七七没回来?” 虽是问句,答案已不言而喻。 沈知砚和沈舒玉看到这样的裴寂,连忙上前几步,怕身上的“粪”味太重,衝到他,在距离三步远的时候驻足。 “七七没有回来啊,怎么了?”沈舒玉目光落在大力身上时,愣了一下。 虽然脸涂抹得足够黑,可这体型、这脸型不就是七七身边贴身保护她的大力吗? 她竟然受伤了! “七七出什么事了?”沈舒玉看向大力。 “夫人……昨夜在战场上失踪了。”大力没有气力回答。 小八一听,顾不得鞋裙会不会被弄脏,几步衝到大力面前,拽著她的胳膊,声音尖厉,“你说清楚,七姐怎么就失踪了?” “夫人和我昨日赶到营地……正赶上敌军夜袭……混乱中……就不见了……” 小八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七姐会不会被当作俘虏带回了金夏大营?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凉! 不行!她必须去找! 沈知砚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一旁的萧清河一把扶住才没倒下。 好半天才缓过那阵窒息般的眩晕感。 他的乖孙好不容易遇到称心的姑娘,老天啊! 廊檐下,站著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指尖正逗弄著一只毛茸茸、色彩斑斕的大蜘蛛。 听到院內几人谈话,她逗弄的动作……毫无变化。 与己无关,高高掛起的態度。 裴寂得知崔小七確实未归,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冰冷。 目光倏地转向小八,带著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洞悉。 小八被他看得心头一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我和你一起去找七姐!” 这一次,她用的是“你”,而非“姐夫”。 “嗯。”裴寂冷冷嗯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去。 “寂儿!等等!”沈知砚急忙喊道,指著廊下的蛊女,“既然来了,你身上的蛊毒……让阿离姑娘先为你看看!” 阿离闻言,抬眼望向裴寂。 她手中的蜘蛛不安地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爬动。 裴寂扫过蛊女和她指尖那只毒物,拒绝道,“不用了!” 现在,没有任何事比找到七七更重要! 他身上的伤?只要没死,就无关紧要! 话音未落,继续转身朝院外走去。 “寂儿!你……”沈知砚伸著手,还想再劝,最终只能颓然地放下。 他明白,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还有就是……想办法让这位好不容易寻来的蛊女,再多留几日。 待找到七七再为寂儿解蛊。 沈知砚压下翻涌的忧虑,强打起精神,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转向廊下安静站立的蛊女: “阿离姑娘,一路辛苦,昨夜刚到未曾好好安置,我这儿……刚寻到一本失传的《蛊记》孤本,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一观?”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筹码了。 阿离指尖的蜘蛛顺著手臂爬到了肩膀上,安静地伏在那里,如同一个诡异的肩饰。 “沈老爷,您把那《蛊记》拱手送我,我开心自然会多留几日……但五日后他若不配合……我便离开。 “我可惜命得紧,这仗都打起来了,还傻傻地待在这儿等死,那也太蠢了。” 沈知砚:“……” 被噎得哑口无言。 能拖五日便五日吧…… …… 裴寂绝无可能与人同乘一骑,小八只得与萧清河共骑一匹。 三匹马又继续朝著营地方向狂奔。 萧清河垂眸,瞧著怀里的小姑娘,他想不通,裴寂为何轻易就答应一小姑娘跟著去大营。 敌军隨时会发起第二次攻击,小八去了不会重蹈崔小七的覆辙? 这一路直到营地,他都没有想明白。 营地,主帐內,小八正在替大力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纱布刚缠了一半,裴寂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大力,出去。” 大力身体一僵,默默接过小八手中的纱布卷,捂住伤口,低头快步退出了营帐。 秋风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把拽住尚在状况外的萧清河胳膊:“走!” 萧清河:“哎?秋风你拉我作甚?將军又没……” 话未说完,已被秋风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 此刻主帐內,只剩下裴寂与小八两人。 小八侷促。 她最害怕的、与裴寂独处的时刻,还是来了。 最怕什么,偏偏就会发生。 “长公主,”裴寂的声音低沉,如同冰雹砸落瓦片上,每一个字都带著千钧之力,“这里,只剩你我了。” 他目光锐利,穿透了“小八”的表象,直指她另一个、更为显赫也更为危险的身份——金夏长公主,沐意欢! 小八瞪著大眼睛,仰头看著几步远的裴寂,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这一直隱忍不揭穿是为何?因为七姐! 既然……如此…… 小八挺直了脊背,周身气度好似换了一个人。 那份属於天家贵胄的雍容、果决与隱隱的威仪,如同沉睡的猛兽骤然甦醒,取代了之前的局促不安。 “裴將军,你此时戳破我的身份,是想借让我深入金夏大营,寻回七姐。” 第148章 混入敌军 崔小七也是悲催。 本想著守著帐篷总能寻找到合適机会,谁曾想就在她认为到了出手的时机。 “哗啦!” 帐帘猛地被掀开,两名身材魁梧、神情肃杀的金夏亲兵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铁塔般戳在了门口! 得!直接化身门神,堵得严严实实! 別说下手,连只雪虫子飞进去都费劲! 崔小七这一等便等到了天边麻亮。 天一亮,她这鬼鬼祟祟窝在犄角旮旯的样子,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刻著“我是细作”四个大字! 没辙!只能重新寻找庇护的地方。 恰在此时,她瞧见营地边缘那露天伙房,升起一缕炊烟。 趁著天还未大亮,迈著冻僵的腿,扎进伙房里。 缩著脖子蹲在几块石头胡乱垒起的灶台旁,假装忙碌,努力降低存在感。 “黑牛!磨蹭什么呢!快生火!” 一个粗嘎的嗓门响起,负责管事的伙夫头也没抬,只瞥见一个瘦小单薄的背影对著他,便理所当然地当成了那个叫黑牛的帮厨小子, “將军昨儿个受伤了,赶紧熬点肉汤给將军补补!动作麻利点!” 崔小七心头一紧,哪敢应声? 只得闷著头,使劲点了点,手上立刻“忙碌”起来——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柴火就往灶膛里塞。 这可就坏事了! 昨夜一场雪,柴火吸饱了水分,哪里是那么好点的? 浓烟滚滚,呛得人眼泪直流,就是不见半点火星子! 那烟柱又粗又黑,直衝灰濛濛的天空,远远望去,活像营地哪处著了火! “咳咳咳……” 崔小七被浓烟呛得捂住口鼻,眼泪汪汪。 心下正忐忑会不会露馅,却听那伙夫头不耐烦地“嘖”了一声,竟没骂她,反而对旁边一个刚到的伙头兵嚷道: “看看黑牛这熊样!乾柴点不著,湿柴也点不著,回回弄得跟个灶王爷似的!” “得了得了,別在这儿添乱了!去!把那桶烧好的热水,赶紧给將军帐送去!手脚利索点!” 显然是把浓烟归咎於“黑牛”的笨拙了。 崔小七闻言,那叫一个偷乐。 忙不迭地猛点头,一把拎起旁边滚烫的热水桶,转身就朝主將大帐方向快步走去。 低垂的脸上,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明又一村!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没白蹲这儿吃一肚子菸灰! “嘿?今儿个奇了怪了,这黑牛一大早咋还装起哑巴了……” 身后传来伙夫头纳闷的嘀咕声。 崔小七拎著沉重的木桶刚走出没多远,真正的黑牛才鬼鬼祟祟地从营地一处偏僻的角落钻出来。 他一大早就躲懒,溜到粮车后头美美抽了一锅子旱菸,此刻正心满意足、慢悠悠地晃荡回来。 伙夫头抬眼看到他,更纳闷了:“黑牛?你小子属虎的?让你去给將军送热水,咋这么快就回来了?该不会又把水给撒了吧?”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 黑牛被问得一脸懵:“没……没撒啊……” 他下意识地摆手否认,心里却直犯嘀咕:送水?啥时候让我送水了? 难道……刚才有人替我去了? 他眼珠一转,立刻將错就错——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躲懒抽菸去了,那可是要挨军棍的! 於是含糊道:“嗯……送,送过去了……” 崔小七拎著那桶兀自冒著白气的滚烫热水,靠近主將营帐。 门口那两尊“铁塔”般的亲卫,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在她身上嫌恶地刮过。 毕竟是侍奉女將军的亲兵,瞧著眼前这个浑身锅灰、黑不溜秋、散发著烟火气的“伙夫”,那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这等腌臢模样,放进去岂不是衝撞了將军? “放下,走人。”其中一个亲卫声音冷硬命令。 崔小七心头一紧! 成败,在此一举!这千辛万苦才等到的机会,绝不能就此错过! 她堆起諂媚的笑,腰身也弯了下去,粗著嗓子,努力模仿著金夏的口音,带著几分討好: “哎哟,军爷!这粗笨活儿哪敢劳烦您二位金贵的手!小的来,小的来!保证稳稳噹噹送进去!”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就要往帐帘里钻。 大禹和金夏的口音稍有不同,崔小七已经压著嗓子。 她心中打鼓,生怕被发现口音问题。 其实在与小八在一起近两年的时间,潜移默化中口音已变得有些模糊中立。 但万一被这些本地亲兵听出端倪…… 那两个亲卫似乎对她的口音並未起疑,只是纯粹嫌恶她的骯脏和纠缠。 先前开口的亲卫不耐烦地挥手,语气更加严厉:“让你放下就放下!哪来那么多废话!滚!” 崔小七一看態度强硬,只能再等合適时机。 她放下水桶的下一秒。 “报!!”一声急促到变调的嘶吼声传入耳中! 一个士兵连滚带爬地衝到帐前,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天塌了一般: “急……急报!大……大事!” 门口两名亲卫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门口这个碍眼的“伙夫”,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其中一人立刻掀开帐帘,三人(两亲卫加报信兵)如同旋风般冲了进去! 崔小七没有离开,她在等,等时机会不会发生变化。 竖起耳朵,极力捕捉帐內模糊的对话。 隱约只听到几个破碎的词:“长公主……”“来了……”“就在营外……” 片刻后,帐帘再次掀开。 那报信的士兵如同被火烧了屁股,脚底打滑地冲了出来,眨眼间就跑没了影。 紧接著,那两名亲卫也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地跨出帐篷,看都没看崔小七一眼,只丟下一句硬邦邦的命令: “快!把水送进去!將军急用!” 话音未落,两人朝著营门方向疾奔而去! 天助我也! 崔小七长吁一口气,机会终於来了。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拎起水桶,掀开帐帘闪身而入! 帐內光线比外面稍暗。 崔小七低眉垂眼,目光打量著帐篷內,与阿寂的主帐格局相似,正对著帐门的,赫然是一面巨大的、標註详尽的边境舆图! “快!水倒进盆里!”带著痛楚和明显急躁的女声传来。 崔小七抬眼看去,只见行军床上,昨夜与裴寂交手的金夏女將青瑶。 她竟还穿著那身沉重的鎧甲半倚著,脸色苍白,右肩处包扎的绷带隱隱透出血跡。 白日里穿著鎧甲臥床?看来伤势不轻,而且穿著盔甲躺在床上,不硌得慌吗? “是!”崔小七哑著嗓子应了一声,迅速转身背对著青瑶,將滚烫的热水“哗啦”一声倒入旁边的铜盆里。 氤氳的热气瞬间升腾瀰漫,就在这水汽的掩护下,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撮细腻的白色粉末无声无息地融入了翻滚的热水中,瞬间消失无踪。 这药你就“享受”吧…… 她低著头,恭敬地退到一旁角落里,垂手而立,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住青瑶的动作——必须亲眼確认她用了这水! 青瑶也確实下了床,似乎著急要去做什么。 她快步走到铜盆边,用未受伤的左手掬起热水,胡乱地往脸上泼洗了几下,又用湿漉漉的手胡乱整理了一下额前散乱的髮丝。 崔小七一喜,事妥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脱身! 阿寂他们该担心坏了。 她儘量自然地、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朝著帐帘方向退去。 一步,两步……眼看帐帘就在咫尺之遥。 “等等!” 崔小七浑身僵住!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这声音如同索命的寒鉤,自己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那就实惨了! 第149章 被识破,不装了! 就在崔小七胆战心惊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命令:“去生火!” 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原处。 妈呀!嚇死个人! 还好只是生火。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她忙不迭地应著,快步走到炭盆前,依旧背对著青瑶,开始生火。 万幸炭盆边堆著些小树枝,省了她去伙房取炭的麻烦——若真去了,方才的好运怕就没了,定会被发现。 崔小七手下麻利地引著火,耳朵却竖得老高,听著身后的动静。 火苗刚躥起,她正將煤块放上,帐篷帘子猛地被掀起,一股凛冽寒气灌入。 “噗嗤”一声,刚燃起的火苗灭了。 崔小七心头火起,真想骂娘! 在这帐篷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恨不能立刻逃离这龙潭虎穴。 “长公主!” 紧接著是“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地声,伴隨著敌將激动哽咽的呼喊:“青瑶拜见长公主,长公主你终於回来了!” 崔小七眼前一黑,能晕死! 竟来了个皇室公主! 她死死埋著头,极力缩小存在感,颤抖著手再次拨弄炭火。 “我此行,是为寻一个人。” “人?什么人?”青瑶的声音透著不解,有什么人是需要公主不惜现身来到营地。 “你们抓回来的一个女子,叫崔小七!” 崔小七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一颗火星子崩到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这声音……是小八! 小八为何被称作长公主? 这…… 幻听,幻觉了? 她陷入巨大的茫然、讶异、甚至懵逼中。 “我们並未活捉金夏的士兵。”青瑶很是篤定道。 若是有俘虏被带回阵营,她身为主將岂能不知? 小八的心骤然沉落谷底——不在两军大营,不在镇塘关……七姐究竟去了哪里? “阿瑶,我最后问你一遍,当真没有?”小八忍不住质问。 这个曾不惜用生命救她的青瑶,她是不想怀疑她是否说谎,可如今为了七姐……不得不…… “长公主明鑑,確实没……” “你受伤了,起来吧。”小八打断她,转身欲走。 既然没有,此地她也不想多待,需要立刻出营地,通知裴寂。 “长公主!”青瑶失声惊呼,难以置信,“您……您这就要走?” 长公主冒险前来,只为寻一个大禹女子?那人竟如此重要? 小八身形微顿,声音低沉:“只当……我未曾来过。莫让我的母……皇……知晓……” 一旦被母皇知道,等著她的依旧是和亲那条路。 无论是嫁给帝王老头儿,还是年轻的皇子,那大禹皇室的金丝笼,都非她所愿。 金夏女子尚武,可立於朝堂,可不必结婚生子,可主宰自己的命运。 可独独身为公主的她不可能与其他金夏女子一般。 若嫁入大禹皇室,会被套上女子三从四德生儿育女的枷锁。 她不愿意,甚至牴触。 这才有了后面的逃婚,差点被流民玷污,是崔小七救了她,將她带回清水村。 生活虽艰,却是难得的心安。 安於一隅,有衣蔽体,有食果腹,便已足矣。 “长公主,您不能走!”青瑶膝行,扑上前,紧紧抱住小八的腿,声音带著哭腔, “金夏需要您啊!女王陛下已病入膏肓,昏迷四日四夜了!小公主、小王子年幼,朝堂动盪……前线將士,更需要您坐镇指挥,屠它大禹啊!” 小八的身体骤然僵直,猛地转过身,“母皇竟病得如此重!” 崔小七心头豁然开朗——原来高掛免战牌,根源竟在此处! 金夏女王命不久矣! 她佯装添炭,慢慢侧过身,目光飞快一扫——果真是小八! 剎那间,心绪翻涌。 小九的身份已够惊人,未曾想小八的身世更是石破天惊! 盆中炭火噼啪作响,越烧越旺,灼烤著崔小七焦灼的心。 “若大禹知晓,必会竭力破我金夏,不如我们先发制人,以一倍的兵力屠城!破……” “住嘴!你不是阿瑶!”小八厉声断喝。 这突如其来的指认,不仅震住了跪地的“青瑶”,更是震得崔小七跟见鬼似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青鸞!阿瑶何在?”小八用力踢开“青瑶”紧抱的手。 崔小七懵了,就跟看连续剧似的,转折令人措手不及。 “青鸞”被踢倒在地,却低低笑了起来,带著不甘与怨愤:“长公主,我就是阿瑶啊……” “你、不、是!”小八一字一顿,目光如冰刀,“阿瑶从不会说出这等主战屠城狂言!向来主战的,是你——青鸞!” 青鸞被识破,也不装了。 她站起身,爱惜地拍打著盔甲上的尘土,声音陡然尖厉:“为何?为何你们眼里都只有姐姐!我青鸞,究竟差在哪里!” 小八无视她的质问,厉声逼问:“阿瑶究竟在何处?” 一股不祥的寒意顺著脊椎爬上,直觉告诉她,青鸞胆敢冒充阿瑶,只怕阿瑶她…… 小八握住青鸞的胳膊,“青瑶!你可知冒充主將可是死罪!” 到底是只有十四岁的姑娘,哪有身为武將的力气大。 “这个秘密不会有人知道!青鸞战死,我就是真正的青瑶!” 下一刻就被青鸞甩开了手,一个趔趄,连退几步撞向炭盆。 崔小七怕小八受伤,慌忙起身托住她的后背,急切道,“没事吧?” 小八稳住身形,回头一瞧,巨大的惊喜满上心头,“七姐!!” 第150章 气你瞒我 小八的目光穿透崔小七脸上涂抹的黑灰,一眼认出了她。 七姐……胆子也太大了! 竟敢藏在敌军主將的营帐里! “你……”崔小七喉咙发紧,带著恼意,“不该来的……” 她看得分明,小八隱姓埋名在清水村,就是铁了心要逃离金夏的桎梏。 如今为了寻她,竟不惜暴露身份,甚至亲涉险境! 这无异於自投罗网,一旦被送回金夏,她梦寐以求的自由,顷刻间便没了。 “呵呵呵……”青鸞突然阴笑,“原来公主殿下千辛万苦要找的『奸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当真是好手段!既然听到了不该听的……”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著孤注一掷的狠绝:“公主殿下,得罪了!你们……一个也別想走!” 小八心头巨震,难以置信。 青鸞竟敢如此悖逆! 连她这个长公主都敢囚禁? “放肆!”小八挺直脊背,属於王族的威仪瞬间爆发,厉声呵斥,“青鸞!你身为金夏子民,竟敢以下犯上,本公主既能孤身踏入这大营,岂会毫无准备?你真当本公主……没有后手?” 小八此刻只能用身份试图镇住她。 这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她唯一的倚仗,是潜伏在营地附近的裴寂和萧清河。 “公主殿下,两年了!”青鸞眼露疯狂,“这两年,您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哪里来的后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青鸞朝著两人走去。 崔小七算著时间差不多了,轻吐一字:“倒!” “呃……”青鸞闷哼一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惊恐地瞪圆了双眼。 她想挣扎,想呼喊,却连动一动手指、张一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 帐外,亲卫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扑通”倒地声,却充耳不闻。 只当是那个黑炭般的杂役听到了不该听的机密,被將军就地处置了。 毫不在意。 崔小七警惕地侧耳倾听帐外动静,確认无异动,这才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对小八说: “药效能维持七日,她这七日会全身绵软,口不能言。快!把她抬到床上盖好,只露个脑袋!万一被她的心腹亲卫察觉异样,我们就完了!” 能冒充主將,青鸞手下绝非善类。 两人费劲儿地將青鸞抬到床榻上躺好,盖住厚厚的被子,只露个脑壳在外面。 小八站在床边,紧张,忐忑使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七姐知道了……知道了她是敌国的公主! 七姐会不会恨她? 恨她隱瞒身份,恨她將祸患带至身边? 崔小七上前,一把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 小八猛地一颤,抬眼望去,撞进崔小七复杂却並无憎恨的目光里。 “说实话……”崔小七的声音很轻,无奈道,“我是生气,气你瞒著我,其实……我早就猜到你身份不简单,只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惊天动地。” “小八……”她唤道。 小八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用力点头,哽咽道:“嗯……小八在……” 七姐没有推开她,没有恨她! “你母皇病重,你要回去的话,七姐支持你,毕竟两国交战,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大禹容不下你。” 崔小七说得言辞恳切,一切都站在小八的角度考虑。 小八沉默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几乎將她撕裂。 她抗拒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渴望清水村的自由。 可如今……母皇病危,青鸞祸乱军营,国危在旦夕,千千万万金夏子民的性命悬於一线! 她……已经没得选择了!再怎么抵抗命运,可命运释然,由不得她了。 “七姐……”小八的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和诀別的沉重,“我送你出营地和姐夫匯合……” 这是她最后一次以小八的立场称呼裴寂为姐夫,日后再见便是敌对。 崔小七愕然:“他……竟来了!疯了不成!这可是敌军大营!” “七姐,他真心待你的,只是伴君如伴虎,显然那皇帝老儿已经在对他动手了,你们千万要小心!” “我走了,就剩你一人了。”崔小七急道,“你口中的瑶將军还下落不明……不对!” 她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射向床上的青鸞,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瑶將军……很可能就在这营帐之內!” 只见青鸞连眨了两下眼睛,人只有在紧张的时候身体才会不可控制。 崔小七心中瞭然,唇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的狡黠笑容:“看来,我猜对了?” “小八!快,仔细找!”说完她立刻行动起来。 营帐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沙盘,一张案桌,一把椅子,一张床铺。 几乎一览无余。 两人迅速分头,在有限的空间里急切地摸索、敲打,寻找著任何可能的机关痕跡。 “將军,早膳备好了,属下给您送进来?”帐外,亲卫的声音突兀响起。 小八反应极快,一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片刻后,亲自提著一个食盒返回。 帐外的亲卫诚惶诚恐,却不敢违逆长公主。 浓郁的肉香透过食盒瀰漫在空气中。 崔小七的肚子不爭气地“咕嚕”叫了一声。 从蒲州返回边关到现在,她是又冷又饿,饿到前胸贴后背。 小八听见,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忙將食盒放在案桌上,端出里面热气腾腾的肉汤和厚实的大饼。 “七姐,饿坏了吧,先吃饭!亲卫被我支开了,放心。” 崔小七確实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才有力气脱身。 何况现在有小八这尊“公主”身份镇著,谁能奈何呢,安全著呢。 她走到木桶前,撩起已经凉了的水洗掉脸上的碳灰,这才坐到桌前,稀里哗啦地干掉一碗肉汤,拿起饼子一边大口啃著,一边继续绕著营帐內壁仔细搜寻。 突然,她脚下被什么东西轻微地绊了一下。 低头看去,目光锁定在靠近床边的一块地毡上。 整个营帐地面光禿禿的,唯有此处铺著一块不大的地毡,显得格外突兀。 崔小七弯腰蹲在地上,猛地解开。 下面赫然一块木板! 床上的青鸞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崔小七深吸一口气,抓住木板边缘,用力一掀,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洞口,暴露在眼前,森冷的寒气从中幽幽渗出。 她摸出怀里的火摺子,对著小八说,“我下去看看。” “我也跟著去……”小八连忙上前。 没想到这里竟暗藏玄机! “不行!”崔小七断然拒绝,看著黑漆漆的洞口道,“你得留在这里!万一有人进来,发现我们都不见了,这洞口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那才叫真正的『瓮中捉鱉』!” 小八明白其中利害,虽万分不放心,也只能咬牙点头: “万事……小心!一有不对,立刻上来!” 第151章 解救 崔小七看著手中小小的火摺子,又望了望那黑漆漆的洞口,打了个寒噤。 她迅速环顾帐篷,目光落在角落支撑帐壁的两根备用火把上。 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抄起,將其中一根握在手中,另一根则插在背后腰带里,以备不时之需。 崔小七深吸一口气,点燃火把。 跳动的火焰驱散了洞口边缘的黑暗,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矮身钻入洞口,沿著陡峭狭窄的土阶向下走去。 “噼啪……”火把燃烧的声音在逼仄的洞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迴响著,映照出潮湿粗糙的土壁。 越往下走,寒气越重,她的牙齿轻轻打颤。 地下的温度更低,寒气渗骨。 大约走了十米左右,洞道陡然开阔,一个不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土壁上,四盏油灯燃烧著,虽然光线昏黄摇曳,却足以照亮整个洞穴。 洞中央,一张简易的木床上,厚厚的被子下,一个人影背对著入口方向,蜷缩著。 脚步声惊动了床上的人。 虚弱的女声传来,带著疲惫和抗拒:“不必再费口舌了,青鸞!我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崔小七一喜,这难道就是小八口中的阿瑶? 金夏大军的瑶將军。 “你是……瑶將军?”崔小七的声音因为寒冷有些发颤,她向前走了两步。 床上的人背脊僵了一下,隨即费力地转过身。 昏黄的灯火下,一张与青鸞一模一样的脸映入崔小七眼帘! 只是这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发青,嘴唇乾裂。 却难掩那份骨子里的英气与倔强。 “你是何人?”青瑶的眼神锐利如刀,即使在如此虚弱的状態下,也带著將军特有的审视和警惕。 “是小八……”崔小七连忙解释,又改口道,“是你们长公主让我来寻你的!她就在上面!公主她……” “你不是青鸞的人?”青瑶的警惕並未完全放下。 “才不是呢!”崔小七立马反驳,带著几分嫌恶,“谁跟那蛇蝎心肠是一伙的!快,我带你上去,这下面冻死人了!” 崔小七话落,想要扶起青瑶,手扯向被子,却碰到了冰冷坚硬的东西! 她猛地掀开被子一角,瞳孔骤然收缩——青瑶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竟被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 铁链的另一端深深钉入床后的石壁之中! “天啊!”崔小七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起小八和青鸞的对话,眼前这位將军,竟是被自己的亲姐姐囚禁於此! 利用至亲毫无防备的信任,下此毒手! 这是何等的凉薄! 在权力和野心面前,血脉亲情竟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这……这铁链怎么打开?”崔小七又急又怒,她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 青瑶眼中掠过一丝苦涩,声音低哑:“钥匙……钥匙在青鸞身上。精钢所铸,非钥匙不能开。” 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深深的失望。 被囚禁的这几日,她无数次回想,从懵懂孩童时的相依为命。 到一同入宫侍奉长公主…… 再到並肩作战驰骋沙场…… 那个总是护著她、对她嘘寒问暖的姐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面目狰狞的人? 这巨大的落差和背叛,几乎將她击垮。 “你等著!我这就去拿钥匙!”崔小七转身就向洞口跑去。 火把的光隨著她急促的脚步在洞壁上疯狂跳跃。 在崔小七折返寻找钥匙的短暂时间里,地下洞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青瑶躺在冰冷的床上,失神地望著摇曳的灯影,那些关於姐妹情深的温暖回忆,此刻像冰锥一样刺著她的心。 帐內。 崔小七目標明確,直奔青鸞。 钥匙这般重要的东西,青鸞必定贴身收藏。 她仔细翻找青鸞的衣襟、袖袋、腰间…… 却一无所获。 目光扫过青鸞散乱的髮髻,忽然定在一支样式极其普通、毫不起眼的木簪上。 好歹也是身份尊贵的副將,会用木簪? 崔小七心中一动,伸手拔下,在手中掂了掂。 果不其然,徒有木簪外形,其实是黄铜,形状如钥匙! “狡猾的东西!”崔小七暗骂一声,攥紧钥匙,再次钻入洞口。 “咔嗒……咔嗒……”脚銬、手銬相继打开。 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青瑶试图坐起,但几日水米未进,又在这冰窖般的地下受尽寒气侵蚀,身体虚弱得很。 刚一动弹就眼前发黑,浑身发软。 “小心!”崔小七连忙扶住她,用自己的肩膀支撑起青瑶几乎全部的重量,“来,我扶你上去。” 两人步履蹣跚地走向洞口。崔 小七几乎是半拖半抱,才將虚弱的青瑶一点点推上土阶,自己也紧隨其后爬了出来。 小八站在洞口,眼神冷睨著青鸞。 这一刻,小八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青鸞的背叛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她对逃避的最后一丝幻想。 连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都能如此,朝堂之上,宫廷之內,还有多少豺狼虎豹在暗中窥伺? 母皇病危,稚弟幼妹无力自保,国家危如累卵…… 她,金夏的长公主,已无路可退! 必须回去了! “长公主!”强烈的自责和內疚淹没了她,她挣扎著就要跪下行礼,“是属下失职!未能察觉青鸞狼子野心,险些酿成大祸……” “阿瑶!”小八快步上前,一把托住青瑶下拜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快起来!这不是你的错!是青鸞……是她负了你,也负了我!” 小八扶著青瑶,让她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然后,她亲自提起桌上温著的茶壶,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递到青瑶面前。 “阿瑶,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青瑶颤抖著手接过茶杯,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冰冷的指尖,让她麻木的心有了一丝知觉。 她抬起泪眼朦朧的双眼,看向小八,那眼神中有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安心。 小八將另一杯氤氳著热气的茶轻轻推到沉默的崔小七面前,“七姐!” 青瑶讶异地看向崔小七,公主竟然称呼她为姐姐? 小八察觉了青瑶的震惊,郑重道,“阿瑶,七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她,两年前我便已曝尸荒野。这两年,更是她护我周全,予我家之温暖。虽非血脉至亲,却早已胜似亲姐妹。” 话音刚落地,就见青瑶起身,朝著崔小七跪了下去,“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便是阿瑶的再造恩人!请受阿瑶一拜!” 言辞恳切。 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崔小七像被火燎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跳开好几步,差点带翻了身后的凳子。 手中的热茶也泼洒出来些许,烫得她齜牙咧嘴。“哎!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她连连摆手。 堂堂大將军对她行跪拜之礼,可太折煞她了。 “你……你快起来!现在可不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 崔小七稳了稳心神,上前,双手硬是將她搀扶起来, “青鸞能冒充你这么久,还把你囚禁起来,这军营上下,恐怕早已被她渗透得如同铁桶!我们三个现在就是她砧板上的肉,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万全之策,纠正局面!” 青瑶和小八对视一眼,一脸沉重。 帐內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火盆里炭块燃烧发出的微弱“噼啪”声,以及帐外隱约传来的巡逻脚步声。 第152章 阿寂……等我…… 崔小七的目光流转於青鸞和青瑶之间。 突然,她眼珠子提溜一转,脑海里灵光一闪。 “有了!”她压低声音,带著几分狡黠,“她能冒充你,那咱们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瑶將军,你也可以是她!正好利用她的身份,把那些她的爪牙,一个一个全揪出来,连根拔起!” 小八眼睛一亮,这確实是目前最可行、也最能迅速掌控局面的办法! 她立刻点头:“此计甚好!但……” 她看向床上的青鸞,眉头微蹙,“这人留在主帐內,时间一长,难保不被她的心腹察觉异样。” 崔小七嘴角一勾,目光投向依旧敞开的黑洞入口,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哼,她能做初一,把人关在这冰窖里,就別怪別人做十五了。地方都是现成的!”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把青鸞也关进那地窖里去。 毕竟善良有时候就是刺向自己的利刃! 小八立刻看向青瑶,这个提议很实际,但……阿瑶跟青鸞不一样,她重感情,怕是会於心不忍—— 只见青瑶身体微微一颤,嘴唇抿得发白,眼神复杂地看向床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纵然青鸞如此狠毒地背叛、囚禁她,可要亲手將姐姐也推入那阴寒刺骨的…… 作为妹妹,她骨子里的那份血脉亲情让她本能地抗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 铁血的將军,此刻內心也在被亲情与愤怒撕扯。 “那要不……”崔小七看出青瑶的犹豫,正想再说什么。 “报!”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而响亮的稟报声! 这声音打破了帐內凝重的气氛,也让三人瞬间神经紧绷! 小八和青瑶反应快如闪电! 几乎在同一剎那,两人猛地起身,几步衝到床榻边。 青瑶一把將厚重的被子拉高,严严实实地盖住青鸞的脑袋,只留下一点呼吸的缝隙。 两人迅速並排站在床前,用身体挡住床铺。 崔小七也几乎是扑到那块掀开的地毡旁,手忙脚乱地將木板盖回洞口,再將地毡快速铺平、抹去痕跡。 做完这一切,她心里忍不住疯狂吐槽:天爷!明明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真將军,怎么被逼得跟做贼一样!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进来!”青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帐帘被掀开,一名全身裹著风霜的士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呈上一封密信:“將军!密报!” 青瑶上前一步,伸手接过密信,迅速拆开展开信笺,目光扫过信上的內容,瞳孔猛地一缩,握著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 一旁的小八,因为角度关係,也清晰地看到了信上的內容。 只一眼,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下,全靠意志力才勉强站稳。 她死死咬著下唇…… 崔小七只知道定是大事发生,不若小八不会那样。 青瑶对著跪地的士兵挥了挥手,“下去吧。” 待士兵退下,小八跌坐在身后的床上,她张著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豆大的泪珠子滚落。 她不信,她还没有见母皇最后一面,怎么就没了。 不! 一个无声的吶喊在她心中疯狂嘶吼。 她还没有回去! 她还没有见到母皇最后一面! 她甚至没能……没能让母皇知道她还活著,活得很好……怎么能……就这样没了! 不!她不信! 这一定是假的! 是青鸞余党的阴谋!她必须立刻、马上回宫! 她要亲眼看见!否则,她死也不信! “公主……”青瑶声音带悲痛,“信中言明,陛下……陛下临终前,她……她强撑著最后一丝清明,严令压下她病危的消息,就是怕……怕消息一旦走漏,大禹会趁机大举进犯,国门危殆啊……” “陛下还让一直寻找您的暗卫,一直找您,找到为止……” 这是王女的深谋远虑,也是对女儿最深沉的掛念…… “阿瑶……”小八终於发出了声音,那声音破碎、沙哑,语不成调。 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不顾一切的执念,“我……现在……必须……立刻……回宫……” 每一个字都带著泪水的咸涩和锥心的痛楚。 崔小七皱眉,一脸担忧。 她虽无法完全体会帝王家的情感,但“母亲离世,未能见最后一面”的遗憾,是共通的。 她的心也跟著揪紧了。 “七……姐……”小八挣扎著,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 她强撑著,看向崔小七,那眼神里交织著巨大的悲痛和一丝残存的理智,“我……送你……出营地…” “公主,末將这就派亲卫护送你回宫……”青鸞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刚落,帐帘微动,两道如同鬼魅般迅捷的身影闪身而入。 …… 片刻之后,金夏大营沉重的柵门在寒风中“吱呀”一声被推开。 二十余匹矫健的战马疾驰而出! 马蹄踏碎积雪,扬起一片迷濛的雪雾。 为首两骑,正是被两名精锐亲卫牢牢护在中间、身披厚厚斗篷的小八和崔小七。 朝著王都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奔去。 青瑶独自一人,佇立在辕门之內,目送著队伍在风雪中迅速分远去。 寒风捲起她战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崔小七伏在马背上,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她不得不眯起眼睛,视线变得模糊。 冰冷的空气被急促地吸入鼻腔,带来一阵阵刺骨的酸疼,直衝脑门。 这疼痛,似乎也连带著心臟。 阿寂……等我…… …… 官道旁,枯林萧索。 寒风卷著残雪,抽打著光禿禿的枝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裴寂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佇立在林间的阴影里。 他身上玄色的大氅积了一层薄雪,眉睫也染了白霜,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定著金夏大营的方向。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青瑶的亲卫勒马停在不远处,警惕地扫视四周。 萧清河识得,那是青瑶身边的亲卫——寒霜。 他从林中缓步而出。 寒霜看见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摺叠整齐的信笺,双手奉上,“这是崔姑娘给裴將军的信……” 说完隨即退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153章 步步惊心 裴寂的目光落在信笺上。 他缓缓抬起手,早已冻得发红甚至有些僵硬的手指,带著微不可察的轻颤,徐徐地展开信纸。 熟悉的、略显潦草却带著生机的字跡撞入眼帘——的確是七七! 只有短短一行: “小八需要我,阿寂陌上开,我既归来……” 末尾,甚至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还有两颗紧挨的小心心。 崔小七是想写最多一个月便会回来,但又怕未按照约定时间回去,让他空欢喜。 便想到了这一句模糊的时间点。 三月开,四五月也会开。 而现在已是二月底。 只盼著战事搁浅,寒冬过去,人间三月尽芳菲。 一股滚烫的热流衝上裴寂的心头,驱散了体內的寒意。 喜! 巨大的、失而復得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 胸腔里那颗悬了一夜、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臟,此刻猛烈跳动七七! 她还活著!她安然无恙! 她甚至……还有心思给他画个笑脸报平安!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忧! 紧隨其后的,是更沉重的忧虑,心臟再次被狠狠攥住! 她跟著沐意欢(小八)走了! 去了金夏的皇宫! 裴寂猛地抬头,遥望金夏方向。 他眼中方才因喜悦而亮起的光芒,迅速被浓得化不开的忧惧所取代。 此去……更是凶险万分! 就在寒霜来之前,他接到藏於金夏国细作传递的消息……金夏王女已歿! 金夏女王新丧,宫廷正是最血腥、最诡譎的漩涡中心! 各方势力倾轧,阴谋诡计丛生。 沐意欢作为长公主,自身归去已是步步惊心,能否顺利掌权尚在未定之天。 而七七捲入这样的风暴,无异於羊入虎口! 沐意欢自身难保之时,又能护她几分周全? 裴寂攥紧了手中的信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红中泛出青白。 “將军?”一直沉默守在旁边的萧清河,敏锐地察觉到了裴寂身上瞬间变换的气息,低声询问。 他看到裴寂展开信纸时眼中迸发的光芒,也看到了那光芒迅速被阴霾吞噬。 其实他自己也在震惊中,还没有彻底消化小八是金夏长公主沐意欢这个惊天消息。 在林中等的这两个时辰里,他將两人见过为数不多的场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难怪她一直以纱遮面—— 难怪那日她和阿瑶在一起—— 裴寂没有回答,將那封带著崔小七的亲笔信笺,仔细摺叠好,贴身放入胸甲之內最靠近心臟的位置。 好似这样,就能离她近一些。 他最后望了一眼金夏王都的方向,目光沉沉。 那眼神里有担忧,有焦灼,有对爱人安危的牵肠掛肚,更有面对复杂局势时的筹谋。 寒风捲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是他们营地的方向。 两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官道上。 “將军!”落叶看到二人紧绷的脸色顿松。 幸好在距离敌军两里外的官道找到他们,不然在跑下去,还找啥人,这不直接给敌营送“头”上门。 落叶在距离俩人还有二十米时,踩著马鐙,借力飞身而起,径直落在裴寂静的面前。 双手奉上来自京城江鱼儿送来的密信,“將军!江公子的加急信!” 裴寂接过密信,能让江鱼儿千里加急送信、怕是那位…… 他迅速打开密信,一目十行,果然——密信揉成纸团,扔给落叶。 落叶一把接住砸进胸膛的纸团。 “回营。”裴寂话落,口哨声吹响,踏雪从林中“踏雪”而出。 近在一丈外时,裴寂飞身上马,朝著营地疾驰。 萧清河和落叶心中一凛,紧跟其后。 …… 经过一日半几乎不眠不休的疾驰,崔小七和小八终於在漫天风雪中抵达了金夏王城。 王城距离边关不过三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之下,竟比预想的更快。 小八凭著长公主的印鑑,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戒备森严的城门,直入宫禁。 一行人行踩著宫人刚清扫出落著一层薄雪的石板上。 崔小七紧隨小八身侧,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著这座异国王宫。 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印象中的皇宫,应该是雕樑画栋、金碧辉煌的。 然而,金夏的王宫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素朴、低调。 只在飞檐斗拱处雕刻著一些充满力量的兽形图腾。 从正门进入,一路沉默疾行。 引路的內侍垂首疾步,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步行了约莫半刻钟,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座巍峨却显得格外沉寂的寢宫前。 殿门两旁守著著带刀侍卫 小八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掀开遮挡风雪的斗篷兜帽。 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显露出来。 一双眼睛红肿不堪,神色疲惫、哀慟。 在这巨大的悲痛之下,信念在强行支撑著她,让她的腰背挺得笔直——那是属於金夏长公主沐衣欢的威仪,正在强行压下“小八”的脆弱。 恰在此时,殿门打开,一位身著深青色宫装、气质沉凝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 她正是女王生前最信任的內舍人——上官婧。 当她的目光触及小八那张熟悉又带著巨大悲愴的脸庞时,瞳孔骤然一缩! 饶是她歷经风浪,沉稳如山,此刻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长公主……竟然真的回来了! 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上官婧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如鹰隼般迅速而隱蔽地环顾四周,確认没有多余的“眼睛”盯著这里。 她上前一步,“公主,此地不宜多言,且先入內再言”。 小八点头,隨即侧过头,看向一直紧跟在身边的崔小七。 伸出手,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崔小七的手。 崔小七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反手用力回握。 无需言语,她明白小八此刻需要她。 “公主……”上官婧看到小八的动作,想要出声阻止这个陌生女子入內。 这念头刚刚升起,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八已经拉著崔小七,一步踏入了那殿门之內! 上官婧指尖发颤,此女是谁? 长公主何以如此信任? 她压下心头疑虑,立马隨之进入。 殿门重重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风雪的最后一丝光亮。 第154章 死马当活马医 殿內,烛火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 浓重未散的药味、裊裊盘旋的香烛气味儿充斥在鼻腔里,崔小七只觉得难受得紧。 殿宇深处,几盏长明灯幽微的光芒映照著一具巨大的、通体晶莹的冰棺。 那冰棺,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了小八的瞳孔里! 剧烈的刺痛蔓延至她所有的感官。 她的脚步,像是被那冰棺散发出的极寒冻僵了,沉重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每靠近一步,心臟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一分,痛得她呼吸困难。 视线迅速被汹涌而上的泪水模糊、扭曲。 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幻想——也许是母皇为了逼她现身设下的局? 也许母皇只是病重昏迷? 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具冰冷刺骨的棺槨彻底碾碎、破灭! 脚尖终於触到了冰棺冰冷的基座,再也无法前行。 小八停了下来,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指尖颤抖,轻轻抚上冰面。 指腹之下,隔著那层厚厚的冰下,是金夏女王沐清之惨白的的脸。 “母皇……”小八的声音破碎,“女儿……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啊……就一眼……求您了……就一眼……” 泪水滚落,砸在冰棺表面,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她不敢放声痛哭,只能死死咬著下唇,一声声压抑到极致的低低啜泣。 此刻,连放声宣泄悲伤……竟都成了一种奢侈! “您起来!”突然,小八双手用力拍打冰面,孩子气命令的执拗。 可她实际上也就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啊…… “我不允许您这样一直睡下去!您该听听!听听这两年女儿是怎么过的!难道……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想听吗?” 没有回应…… 静得可怕…… 崔小七一直安静地站在一处烛光阴影里,鼻尖酸涩难忍,眼眶发热。 她不忍再看,別过脸去,用力眨了眨眼,將涌上来的湿意逼退。 此刻,任何劝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明白,小八需要的是宣泄,是將积压的悲痛哭出来。 哭出来,或许……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上官婧静立在稍远处,垂著眼瞼,神色不明。 时间在压抑的啜泣和死寂中,一刻一刻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小八那压抑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抬起手,手狠狠地、几乎是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垂眸,目光重新落在冰棺里那张永远不会有生气的脸。 “弟弟妹妹……我会照顾好。” 说完,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转过身,带著威压的目光落在上官婧身上。 崔小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一根殿柱上,低垂著脑袋,封心封耳 朝堂之事,她不懂,也不想懂,也不愿多听。 上官婧立刻上前几步,垂首肃立。 小八的声音压得极低,与上官婧快速而隱秘地交谈著。 语速很快,內容模糊不清,只偶尔能捕捉到几个冰冷的词:“封锁消息”“发丧”“召集……”“肃清……” 殿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夜色无边。 宫殿最高处,一声声夜梟啼鸣,如同孩子悽厉的哭声。 终於,密谋的低语声停了。 小八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转向崔小七,“七姐,上官会为你安排住处,……好好休息……” 崔小七点头应道,“好……”。 她知道小八此刻恐怕需要的是独处。 上官婧將她安置在离主殿稍远的一处僻静偏殿內。 殿內陈设简单,像是刚打扫一般很是乾净。 崔小七看著殿內床榻前的暖炉,烧得正旺,房间很是暖和。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殿门,从踏入宫门,前前后后也就不到一个时辰,且那上官婧並未中途离开。 这间偏殿的温度绝对不是刚刚烧起的暖炉,能有的温度。 这个上官婧难道一早就收到他们赶回消息? 崔小七坐在床榻边,只觉得脑子不够用,蹬掉鞋子,倒在床榻上,目光落在屋顶上。 看来需要提醒小八——要防备上官婧。 长途奔波的疲惫和高度紧绷的神经,她几乎是一沾榻,眼皮就沉沉闭上,连斗篷都未及脱下。 当崔小七再次睁开眼,茫然地望著头顶陌生的帐幔时,窗外透入的光线已由晨曦变成了暮色,又由暮色变成了下一个黎明。 她竟睡了將近两日! 崔小七直觉不对劲儿! 她是贪睡,可不会如此贪睡,全身骨头就跟散了架似的,想起身却发现撑不起身子。 手软软的摸到隱秘的心口一处,掏出药瓶,倒出一颗师傅准备的解毒丸咽下。 死马当活马医。 万一这解毒丸起效果了呢? 过了半刻钟后,崔小七的身体这才逐渐有了力气,双手撑床坐起,眉头一拧,是谁? 为何对她要用这种昏睡的迷药,却不要性命,这就有些烧脑了。 崔小七最怕这种弯弯绕绕费脑子的,早知道宫斗剧就多看几部,那泡沫剧不追也罢。 她双腿搭在床榻边,去穿鞋子。 当务之急就是去找小八…… 此时偏殿的门,被“嘎吱”一声推开,晨光洒在地上。 崔小七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著殿门处,一道人影走进。 是小八!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张脸,可没了鲜活的色彩,只余下透明的苍白。 眼下的乌青一片,定是这几日熬夜了。 那双曾经灵动的眸子,布满红血丝,一脸的沉重。 身形似乎更瘦削了,裹在一身深色的、样式更为繁复庄重的宫装里,周身散发著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凛冽寒气,那是属於金夏最高掌权者的威压与孤绝。 “七姐,醒了。”小八没有寒暄,坐在床榻边,低低道,“母皇……已於昨日秘密发丧,送入王陵安葬。” 话语简洁,却字字千钧。 崔小七心中一沉,看著小八那憔悴却强撑的模样,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八没有给自己太多感伤的时间,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继续道:“我今日,便安排人送你回大禹。” “什么?”崔小七愕然。 她才刚来,小八此刻正是最需要支撑的时候,为何如此急切地送她走? 第155章 离开 小八嘴角艰难地扯动,那弧度里盛满了比黄连更甚的苦涩。 “战局……变了,我们金夏大军……节节败退,对方……攻势凌厉”。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今,大禹前锋……已距王都仅二百里,北面的祁连城,已破!” 崔小七的心猛地一跳!怔怔地望著小八,脑中一片轰鸣。 节节败退……兵临城下…… 母丧之痛未愈,又要面临亡国之危…… 且短短几日,阿寂……竟已破了一城! 祁连城破……那可是金夏的边关城池…… 一城破,那接下来便是一座座城池被…… “不过……”小八像是洞悉了她的担忧,冰凉的手覆盖在崔小七用力攥紧衣襟、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裴寂攻下祁连城后,约束军纪,並未屠戮劫掠城中百姓。只是……將守城將领及负隅顽抗的兵士尽数俘获,集中关押,严加看管。” 这消息,好像是在告诉她,告诉金夏大军一个事实——那位大禹的“宦官战神”,並非嗜血屠夫,甚至……堪称一个“仁將”。 崔小七抿唇,她多想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无声的陪伴。 可小八却要执意送她走?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崔小七的心底,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她隱隱猜到了! 小八並非不需要她,而是……不敢留她!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金夏王都已是危城! 一旦城破,她崔小七作为大禹子民,生命不会有危险,甚至可能因裴寂的关係被保护。 但若她留在小八身边……留在金夏长公主的身边…… 那她崔小七,就不再仅仅是大禹的平民,而会成为金夏长公主的“亲信”! 被冠上大禹“通敌叛国”的名头。 若被有心人深挖细究,必会牵连阿寂,危及远在清水村的娘亲、小叔的性命! 这个身份,在城破国亡的混乱时刻,是催命符! 金夏乱臣、大禹贼子、乃至那些急於用“敌国奸细”或“公主党羽”头颅换取前程的投机者…… 都会將她视为最肥美的猎物! 更可怕的是,若有人知晓她对小八的重要…… 那么,她崔小七这个人质,將成为悬在小八头顶最锋利的剑! 敌人会利用她来要挟、折磨、逼迫小八! 让她在国讎家恨与姐妹情谊间承受炼狱般的煎熬! 小八急著送她走,哪里是厌弃? 分明是在这滔天巨浪袭来之前,拼尽全力,想將她这只小船推出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保护她这个“七姐”! 这份用心,何其良苦,又何其……悲凉。 崔小七只觉得一股酸涩猛地衝上鼻腔,眼底盈满泪水。 她也只是一个孩子啊,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脊背上突然就压了一座大山,压得不得不佝僂前行。 她艰难地咽下喉头的哽咽,“小八……你一定要好好的,七姐等著和你团聚的那一天。” 崔小七心里明白,这样的她,留下来不仅帮不上忙,还会让她束手束脚。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几个小巧瓷瓶,塞进小八冰冷的手心。 “这是青鸞的解药!”她语速极快,继续说“这瓶无色无味,沾之即倒,全身麻痹!” “这瓶是剧毒,见血封喉,万不得已……方可动用!” “这瓶能解百毒,务必隨身!” 接著,她褪下自己手腕上那支精巧的袖箭,动作利落地套在小八纤细的手腕上,调整好机括, “还有这个!姐教你的用法,还记得吗?” “嗯!”小八重重点头,望著掌心中,一瓶瓶的药瓶,以及手腕上的袖箭,这些可都是她的护命符啊! “七姐,这我不能……” “听话!”崔小七陡然提高声音,打断小八的话,她知道她这是要拒绝。 可这些防身的东西小八不收下,她就无法安心地离开。 她凑近小八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记住……小心上官婧!” 小八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隨即化为凝重,用力点头:“好!七姐……保重!小八……亦是同样!” 话落,她紧紧抱住崔小七,那力道就好似诀別一般。 王女沐清之在油尽灯枯之际,將唯有王女血脉方能驱动的、金夏最后的底牌——“龙影卫”的密令,藏於仅她们母女知晓的绝密之处。 此刻,护送崔小七,寻常护卫她不放心。 唯有动用这最后的王牌! 晨光熹微,染白了王宫最高的飞檐。 小八立於宫殿最高处,极目远眺。 看著两人两马在晨光中,好似一道光点消失。 冬日的晨风依旧刺骨,刺得她眼角发酸,泪水滚落。 那句压在心底、无法当面诉说的话,此刻只能对著那空茫的远方,低低呢喃,消散在风里: “你是在我生命枯竭的那一日,像一道光出现,让我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现在不得不说再见了……七姐,小八愿你余生……平安喜乐”。 崔小七策马衝出皇城的那一刻,回头遥望。 高耸的宫墙之上,一抹孤寂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若隱若现。 再定睛看时,却已空茫一片。 好似看错的幻觉。 一日后,龙影卫护著崔小七,终於抵达了大禹地界边缘。 崔小七瞳孔映出一道頎长挺拔的身影,佇立在萧瑟的寒风中。 玄甲未卸,风尘僕僕,遥遥望来。 是阿寂! 他……这是在等我? 原以为重逢需待开,未料……快得出乎意料。 他……会怪自己吗? 怪她奔赴敌国? 第156章 何必这么折腾我 崔小七猛地勒紧韁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在雪地上踏出纷乱的印跡,稳稳停住。 她侧过头,对身旁那位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衣之中、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睛的龙影卫低声道: “送到这里就好,已经……有人来接我回家了。” 她目光落在那道刻在眸底深处的身影上。 那龙影卫其实比她更早察觉了前方的人影,也早已认出了那是——大禹镇北將军,裴寂! 而长公主交代的就是务必將人交到他手中,本以为需要安全护送到镇塘关,没想到刚到两国接壤处就碰到了。 她目光扫视二人,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猛地调转马头,原路返回,消失在茫茫雪原。 崔小七翻身下马。 长时间的奔袭,加上紧绷的心弦骤然放鬆,双脚落地时竟是虚软得一晃。 她稳了稳身形,深吸了一口凛冽却属於大禹的空气。 两人之间,隔著百米的距离,风雪在中间打著旋儿。 裴寂动了。 朝著崔小七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来! 盔甲上的玄色披风在他身后猎猎翻卷,捲起地上的雪沫。 崔小七看著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嘴角不由得浅浅勾起。 她的將军踩著白雪接她来了。 就在裴寂距离她仅剩几步之遥时,崔小七动了! 她朝著他飞奔而去! 下一瞬,她整个人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进了那个她无比熟悉、无比思念的、坚实而冰冷的胸膛里! 巨大的衝击力让裴寂伟岸的身躯都微微晃了一下。 下一刻,双臂瞬间收拢,將她紧紧地、牢牢地箍在了怀中!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又像是確认她的存在,確认她真的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崔小七的脸深深埋进他冰冷鎧甲里。 坚硬冰冷的金属硌著她的脸颊,却奇异地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她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那独特的冷香,竟一点没有血腥味和汗臭味。 她不知道的是,在裴寂接到小八的雪鹰传信时,特地快速洗了冷水澡,换上新的盔甲,马不停蹄地赶来,只为儘早见到她。 祁连城距离大禹边关只有五十余里,他天未亮就已经站在此处,足足等了三个时辰。 髮丝上结满了一层薄薄的霜, “阿寂……”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我回来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砸在裴寂的心口,让他箍著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他下頜紧绷,线条冷硬,深邃的眼眸低垂,凝视著怀中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里面翻涌著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失而復得的狂喜…… 深入骨髓的后怕…… 压抑已久的担忧…… 还有那无法言说的、看到她奔向自己时,心口被狠狠填满的悸动…… …… 镇塘关將军府灵堂。 正中供桌上,摆放著裴威的牌位,前有水果盘,糕点、香炉中三炷清香正静静燃烧,青烟笔直上升。 裴寂换上玄色常服,神色沉凝。 目光专注地望著牌位,他双手捧起一炷新香,凑近烛火点燃,火星明灭间映亮他深邃的眼眸。 他郑重地三拜,然后才將香稳稳插入炉中。 “义父,七七回来了。”声音低沉。 崔小七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一身素净。 裴寂上完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崔小七,“七七,谢谢你。”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谢谢你……替为夫送义父最后一程,让他老人家,得以入土为安。” 这份感激,不仅仅是为操办丧事,更是为在他无法送义父最后一程时,崔小七替他尽了那份心。 崔小七连忙上前一步,轻摇了一下头,“阿寂,你的义父便是我的义父,这是我应该做的。” 已是夫妻,提什么谢字,那就可太见外了。 准备调侃的话咽回喉咙中,这是肃穆的灵堂,还是得谨言慎语。 裴寂看著她,心头被甜甜的暖意填满,何其有幸能够遇到她。 眼中暖意更深,正欲再说什么。 突然,他脸色猛地一变! 原本沉稳的气息骤然紊乱,他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捂住心口的位置,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紧咬著牙关,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阿寂!”崔小七大惊失色,慌忙蹲下身想要扶他。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带著点不耐烦的少女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 “嘖,这就忘了我千叮万嘱的话?你这人是一点医嘱也听不进去是吧?” 崔小七寻声抬头,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异域装扮,斜斜地倚靠在灵堂的门框上。 阿离正低头逗弄著掌心一只黑蜘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漫不经心。 她语气隨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想死的话,直接说,何必这么折腾我费尽心思地为你解蛊?” 崔小七惊得一愣,目光立刻从痛苦的裴寂身上移开,投向门口这个面生的小姑娘。 这姑娘面容稚嫩,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灵动,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悉和……戏謔? 让人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 似乎是感受到了崔小七审视的目光,那少女终於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著点野性难驯的小脸。 她挑了挑眉,目光在崔小七和痛苦跪地的裴寂之间扫了个来回,嘴角勾起一抹瞭然又略带嘲讽的弧度,抢先开口道: “喂,別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叫阿离,是给他解蛊的,不是什么外室、相好或者乱七八糟的关係。” 她语气坦荡,甚至有点不耐烦,“麻烦得很,每次给人解蛊,又长得不赖的男人,总要被误会一番。嘖,烦死了!我怎么就不是个男儿身呢?真是省去多少麻烦!” 崔小七被她这直白又跳脱的话弄得一时语塞,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呃……姑娘误会了,我並未往那方面想。” 心里哭笑不得。 眼前这小姑娘,身形单薄得像根没抽条的柳枝儿,胸前一片坦途,跟个没长开的小排骨似的。 崔小七自认自己还不至於跟这么个“小豆芽菜”爭风吃醋。 她刚才的警惕纯粹是对陌生人和裴寂突发状况的反应。 若真来个前凸后翘、眼波流转的嫵媚佳人说是裴寂的“救命恩人”,那她倒真的好好“担心”一下了。 嗯、阿寂不是那样的人。 崔小七甩开脑子乱七八糟的联想。 她从未见过裴寂这样痛苦,即使带著差点被射成刺蝟的他回清水村包扎伤口,顶多也就眉头蹙在一起。 可此刻的他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又看看门口那个还在玩蜘蛛、一脸“他自找的”表情的阿离,焦急道:“阿离姑娘,可有缓解痛苦的办法。” 第157章 回家的感觉真好 阿离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蹲在裴寂身边,伸出两根手指隨意地搭在他捂心口的手腕上,片刻后撇撇嘴: “心跳这么快,动情牵动蛊虫了唄!死不了,疼一阵就好了!” “或者……”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瞥了一眼焦急的崔小七。 崔小七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阿离姑娘还在这不急不慢地卖关子,可真是急死她了。 “我看阿离姑娘也是爽利人,有话不妨直说……” 她这话既点明了需求,又不动声色捧了对方一下,分寸拿捏得正好。 阿离瞅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吐出四个字:“眼不见心静!” 崔小七一愣——这意思是让她离开! 只要她不在眼前,阿寂的情绪就能平稳许多! 没有犹豫,立刻起身准备出去。 在她起身的瞬间,颤抖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別走……” 裴寂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著压抑的痛苦。 “我没事儿……”他强撑著说完,隨即凌厉的目光狠狠剜向阿离,警告意味十足。 阿离抬眉头,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表情: “隨你便咯。你自个儿都不怕蛊虫钻心蚀骨,我一个局外人操哪门子心?真是『情』字一关,英雄也成绕指柔啊!” 她嘖嘖摇头,起身从腰间小皮囊里摸出一颗乌漆嘛黑、散发著奇异气味的药丸,隨手递给崔小七,“喏,把这个给他餵下去,压一压。” 崔小七没有丝毫迟疑,接过药丸,接著餵进裴寂紧咬的牙关里。 裴寂咽下药丸,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復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冷汗淋漓。 他看向崔小七,嘴唇翕动想说什么。 却被阿离凶巴巴地瞪了回去:“省点力气养你的心脉!你体內的蛊虫已被唤醒,再敢这般动心动情,下次发作直接啃穿你的心脉,到时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她语气凶巴巴的,但眼神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这蛊,比她预想的还要麻烦。 崔小七扶起裴寂站起身,一脸凝重地看著阿离。 这姑娘说的是真的?阿寂体內的蛊虫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阶段了? 裴寂的虚弱和痛苦做不得假。 “七七、不要害怕,她危言耸听罢了……”裴寂握住崔小七的手,安抚道。 紧接著,丟给阿离一个“闭嘴!”的眼神。 阿离悻悻然地翻了个白眼,耸耸肩,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崔小七脸上打了个转,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蹦躂出了门。 崔小七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最后那一眼——那分明是欲言又止,藏著什么。 夜深时,崔小七悄然摸出房间,敲响阿离的房间。 有些事,不问清楚睡不著! …… 金夏大军节节败退,连失两座城池,迫不得已派出使臣奔赴大禹国都求和。 战事暂停,前线將士得以休整。 萧清河以及秋风、落叶奉命镇守军中。 而裴寂则带著崔小七以及裴知砚父女俩人,还有阿离一同前往京城。 春分那日,料峭寒意中已悄然透出暖意。 裴寂一行人风尘僕僕,终於抵达了京城。 崔小七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熟悉的城门,眼中难掩讶异。 短短不到一月,京城竟生机勃勃。 街巷屋宇的厚重积雪,已经消融。 路旁枝椏上,已冒出点点怯生生的新绿,嫩得能掐出水来。 春天,真的到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微微一暖,却又夹杂著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大力停车。” 崔小七对著马车外驾车的大力喊道。 大力听到夫人吩咐,勒停马车。 马车还未停稳当,崔小七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准备步行入城。 裴寂隨之跟著下车,吩咐大力带著其他人先回府。 七七有他陪著就好。 城內行人如织,大多已褪去了臃肿的冬衣,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步伐轻快。 裴寂轻轻揽住她的腰间护著,生怕被行人撞到。 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崔小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依旧厚实的衣,才惊觉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这冬与春的界限,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竟已如此分明。 崔小七任由裴寂护著她,一路上左看看摊位上有没有新奇的物件儿,右瞅瞅有没有让人流哈喇子的食物。 还是京城热闹啊…… 冬伯早已收到裴寂的家书,十天前就欢天喜地地指挥著下人们,將宅院洒扫得焕然一新。 裴寂和崔小七俩人,半刻钟后才慢悠悠地回府。 令崔小七惊喜的是,她的“猫猫”——那头早已被养得没了脾气的豹子——竟臃肿地趴在笼子里晒太阳。 皮毛油光水滑,圆滚滚的肚皮,哪里还有半分山林猛兽的野性? 冬伯將它餵得极好,好得它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甩了甩尾巴尖儿,算是打了个慵懒的招呼。 裴寂回府,简单梳洗过后,换上朝服入宫覲见新帝。 而崔小七躺在床榻上,感嘆道,“回家的感觉真好哇!” 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她心中记掛著许巧巧和小九,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国公府。 第158章 和亲 国公府里的春意像是攒足了劲儿,把满园都染成了紫雾。 庭院中紫藤正泼泼洒洒地开著。 细碎瓣乘著风打著旋儿落,连空气里都飘著甜丝丝的香——那是小九最爱的味道。 她最爱的紫藤。 崔小七在庭院中顿住脚步,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搅了搅。 同样是姐妹,小九往后能在这香里隨心笑、自在闹,可小八…… 她正出神,家丁见贵客停步,也识趣地立在原地。 “七姐!七姐!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啦……” 脆生生的喊声撞进耳朵,崔小七抬眼就见廊下窜出个粉团儿。 一身粉衣,像只蝴蝶翩然落在眼前,猛地抱住她。 扬起一颗脑袋,瞪著湿漉漉的大眼睛,“七姐!” 多日不见,乍一看,差点不认识。 脸颊比以前更圆嘟嘟了,个子也悄悄拔了半寸,皮肤也是粉扑扑的。 哪还有半分从前在农家时的糙气? 崔小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果然,女孩子是要像儿似的娇养著才好。 许巧巧跟在后面,裙摆还带著跑动的轻晃。 听到门卫稟报,她和小九几乎是拽著对方的手就火急火燎地衝过来的。 一见到崔小七,她眼圈唰地就红了,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怎么也看不够。 指尖都带著微颤:“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一开始都瞒著许巧巧,可时间久了,出门在外总能听到百姓议论,也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她又一直不能直接问萧国公,一直闷在心里。 崔小七不在的这段日子,偏巧小八也离开,她这心从早到晚悬著,被火烤。 如今见女儿好好站在眼前,那心才落回肚子里,她低头悄悄抹了把泪。 “娘,我回来了。”崔小七伸手抱住她,声音软得像化了的蜜。 母女三人在廊下抱作一团,廊檐那头的萧国公摸著大鬍子,嘴角翘了翘,背著手转身走开——可不能扰了这暖融融的光景。 到八角亭坐下时,紫藤影落在石桌上,碎成一片淡紫的光斑。 许巧巧抚著崔小七的头髮,目光往门口飘了飘,“七七,小八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崔小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垂眸盯著下人刚放下的热茶,茶杯里的茶叶浮动。 小八的身份、她未来的路……这些话怎么能说给娘和小九听?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再抬眼时,笑意又重新漾在脸上,只是声音里藏了点不易察觉的乾涩:“娘,小八在边关帮我照看酒楼呢,那边离得远,我不放心旁人。” 她儘量说得轻快,仿佛小八只是被帐本绊住了脚。 许巧巧果然没作多想,全然当真,笑著嗔怪了一句:“你这孩子,心也忒大了些,酒楼开得那般远,这外面哪有家里好……” 话头很快被小九扯走了——小姑娘指著亭外的紫藤,说要编个环给七姐戴。 崔小七暗暗鬆了口气,心中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看著母亲和小九无忧无虑的笑容,想到小八即將面临的命运,那份刻意压下的沉重感又悄然瀰漫开来。 她只能將这份忧虑和真相,更深地藏在心底,努力融入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春日暖阳之中。 关於小八的一切,如同一根隱秘的小刺,藏在心底,隨著每一次呼吸,带来细微却持续的隱痛。 …… 大禹皇宫。 殿內龙涎香裊裊升起,却压不住新帝李斐眼底的冷光。 他高坐龙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鎏金扶手,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裴寂: “裴卿,金夏长公主前来和谈,朕登基伊始,当以仁德昭示天下。” 话音顿了顿,他指尖停在扶手上,指节微微泛白: “擬旨,金夏长公主沐意欢遵先前约定入宫为妃,此乃两国邦交之谊,另令金夏称臣纳贡,以表臣服诚意。” 殿內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的轻响。 嘉和帝忽然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淬著冰:“若再像上次那般拖延……”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那等待金夏的,便是城破国亡。” 裴寂心中一凛。 他太清楚这位新帝的心思——那些“仁德”“邦交”不过是幌子,陛下眼底的野心,分明是要踏平金夏,將那片土地彻底纳入大禹版图。 可眼下新帝根基未稳,两位皇兄在暗处虎视眈眈,民间又因战事怨声载道,也只能先借著“和亲”稳住局面。 嘉和帝的目光飘向殿外,如今连夺两城,剩下的不妨徐徐图之。 民心才是眼下最要紧的,等根基扎稳…… 裴寂握紧了袖中的拳,若七七得知…… 他几乎能想像出她蹙著眉、红著眼圈的模样,心尖跟著抽痛了一下。 …… 大禹王宫偏殿。 小八穿著一身月白的宫装,端坐在主位上,指尖捏著袖口的暗纹,指腹冰凉。 上官婧的声音带著颤抖,一字一句念完大禹的圣旨,最后那个字落定,殿內陷入死寂静。 老臣们面色灰败,垂首不语。 长公主若这个节骨眼与大禹和亲,小公主才十岁,哪里能撑得起局面? 那金夏岂不是隨便拿捏於掌心之间。 那嘉和帝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是要把金夏的咽喉死死掐住啊! “呜……”细碎的啜泣声从旁边传来,小公主攥著小八的衣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锦缎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虽小,可也是听懂了大禹皇帝的旨意。 小八静静地坐著,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淹没了她。 她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挣扎、痛苦、不甘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决绝。 “易地而居,换位思考……”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原来母皇从前那些身不由己,是这样的滋味。 最后一丝隱秘的怨恨,在此刻烟消云散。 帝王家的血脉,生来就背负著无法挣脱的枷锁。享万民供养,便要在关键时刻,成为祭坛上的牺牲。 她站起身,动作沉稳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素色的衣袍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传旨。”她的声音清晰、响彻大殿,“金夏长公主沐意欢,愿遵和亲之礼,入大禹后宫,以结两国之好,止干戈,安黎庶。” “长公主殿下!”上官婧惊呼一声,扑通跪倒在地,手背抹著眼泪,低垂的眼帘下,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几位老臣也只能摇头嘆息,对著小八深深一揖。 事已至此,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小八没有看他们,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著妹妹的头,將她揽入怀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別怕,姐姐在。” 她鬆开妹妹,转身看向老臣们,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些都是母皇留下的老臣,忠心耿耿。 除了…… 她压下心头的思绪,“王妹以后,就託付给诸位大人了。还请诸位勤勉为政,善待百姓。” 说完,她挺直脊背,“即刻准备和亲仪仗。” 第159章 裴寂!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 崔小七在国公府一待便是一日,待踏上回府的路时,天色早已擦黑。 她在屋內左等右等,从暮色初沉到夜影漫窗,也不见裴寂回府。 心绪难寧,她索性趴在窗沿,指尖无意识地拨弄著窗外探入的一支红梅枝丫。 红梅早已败落,只剩光禿禿的枝丫轻晃…… 阿寂入宫面圣,怎么去了这么久? 新登基的嘉和帝,究竟是怎样的君主? 自古帝王心深似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城府谋略非寻常人能揣度。 与这样的君王周旋,阿寂他……可会吃亏? 她和他能相处的日子不多了,只希望最后的日子能多陪陪他。 正思绪纷乱间,廊下终於传来熟悉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崔小七心中一喜,腾地起身便向门口奔去。 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带著凛冽夜露寒气的、坚实温暖的怀抱里。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裴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怕身上的寒气冻著她,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將她带进暖意融融的屋內,反手关紧了门扉,將料峭春寒隔绝在外。 低头看见她又赤著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裴寂眉头微蹙,不由分说地將她打横抱起,稳稳放在床榻边沿坐下。 他没有一同坐下,而是俯下身,单膝半跪在她面前,目光与她平视。 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著沉甸甸的情绪。 这一路回府,他思虑再三,与其让她从旁人口中得知那锥心的消息,不如由他亲口告知,至少……他能第一时间承接她的痛苦。 “七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郑重,带著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 “金夏……已接受和谈条件,小八……以长公主之名,和亲入宫为妃。” “三日后……便是她与嘉和帝大婚之期。” 崔小七看他一脸郑重,还以为要说关於金夏朝堂消息,没想到是小八和亲的消息! “当真?”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起身“砰”一声额头撞在裴寂的额头上,痛得咧嘴,可並未顾及。 呆立著……发懵著…… 裴寂看向她发红的额头,心疼得紧,被蛊虫撕咬的剧痛再次隱隱发作。 他强忍著,抬手用温热的掌心,无比轻柔地覆上她撞红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揉著。 指腹传递著安抚,试图化开那份疼痛。 过了许久,崔小七扒下裴寂的手。 喃喃道:“不可能……不会的……她不愿意的……” 声音颤抖,泪水顺著眼角滚落。 那个在清水村像小太阳般温暖坚韧的“小八”…… 那个在母亲灵前崩溃又强撑的少女…… 最终还是被冰冷的权力碾碎了所有的希望和自由。 她为了保护更弱小的妹妹,为了保护那个摇摇欲坠的国家,亲手將自己锁进笼中。 “到底……还是没能逃过……”崔小七將脸埋进裴寂的胸口处,肩膀颤抖著,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命运真的无法抗衡吗? 小八如此,而她自己……也將如此! 裴寂揽她入怀。 感受著怀中人儿撕心裂肺的颤抖,心口蛊虫的撕咬瞬间加剧。 他双臂收拢,將她紧紧、紧紧地圈在怀里,仿佛要將她揉进骨血,替她承受这世间的所有苦楚。 “七七……”他低沉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无力。 崔小七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不如就今日吧…… 她猛地用力,一把推开了裴寂! 她没有看他,望向窗外半月,暗暗下定决心。 “你其实……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了,对吗?” “就像在清水村,你第一次见到小八,明明看穿了她的身份,却选择了沉默……你等的,是不是就是今天?”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终於落在裴寂脸上。 冰冷,质问! “是你的新皇帝……逼她的!是你效忠的皇权……把她推向了火坑!” 伤人话的崔小七说不出口,可当下必须如此。 她这抹异世的灵魂,不知何时又会穿走。 与其让他承受失去的痛苦,不如让他活著,健康地活著! 那就… 那就决绝一点…… 裴寂伸出的手,还保持著想要拥抱她的姿势,就这样僵在空中。 他无法辩驳嘉和帝的旨意,也无法否认自己在其中的无力感。 这份沉重的沉默,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鲜血淋漓。 “你从一开始目的就不单纯吧?隱瞒你督主的身份,跟我一个猎户女成亲……” “裴大人,这游戏好玩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趣?”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裴寂!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 “裴寂”二字,连名带姓,裹挟著浓烈的恨意和决绝。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他想反驳,想解释最初確是利用之心,可后来情根深种…… 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让七七心有芥蒂。 “七七……”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 “不用解释!”崔小七厉声打断,“解释……只会让我觉得更噁心!”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小刀,一把剑、一支箭! 凌迟著彼此。 那冰冷、憎恶、如同看陌生人般的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裴寂的心上! 痛! 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心臟仿佛被无数毒虫疯狂啃噬! 喉头猛地一甜!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狂喷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崔小七素色的裙摆上,绽开刺目的猩红! 如红梅盛开…… 裴寂眼前一黑,再也无法维持站立,软软的、倒在崔小七的肩膀上。 没了意识…… 崔小七死死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哭出声。 双手紧紧揽住裴寂的腰身,阿寂……对不起! 她努力调整呼吸,朝著门外的大力吩咐,“速去找阿离姑娘……前……来……” 第160章 大婚 三日后,京城。 震天的锣鼓声、喜庆的鞭炮如同连绵不绝的春雷,在每一条街巷炸响。 红绸將整座城池染成一片红色海。 皇家仪仗威严煊赫。 金夏长公主沐意欢的和亲队伍,在万眾瞩目下,缓缓驶向皇宫。 百姓们脸上洋溢著狂喜,家家户户点燃鞭炮,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硝烟味。 这比过年还让他们欣喜、雀跃—— 对他们而言,这声声鞭炮並非只为庆祝帝王大婚,而是庆祝战爭结束! 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终於可以从边关活著回来了! 崔小七站在喧囂人潮的边缘,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她穿著最不起眼的素色衣衫,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红色,落在那顶装饰著繁复金饰、象徵著“和亲”的华丽凤舆上。 轿帘低垂,隔绝了內外,也隔绝了她与小八最后的目光。 她知道,那里面坐著的,是曾经像太阳一样向阳而生的“小八”,如今却成了政治祭坛上最昂贵的牺牲品。 小八,七姐希望你能幸……福…… 虽然……但是……希望……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淹没在红海里的轿顶,决然地转身,挤开欢呼的人群,消失在一条僻静的巷弄里。 她径直去了醉仙楼。 帐目早已理清,她將属於自己的那份丰厚股契,连同早已写好的信函,留给了母亲许巧巧和小九。 信中只言片语,只说想出去走走看看,勿念。 她不敢留下更多,怕自己会心软,怕亲人会因她的离去而肝肠寸断。 最后,她找到阿离。 “阿离姑娘,我们走吧。” “想好了?”阿离抬起眼皮,黑亮的眸子锐利地看进她眼底,“去哪?” “不知道。”崔小七的声音平静无波,带著一种万念俱灰后的空茫,“隨便去哪。你不是说要云游四方吗?我跟你走。” 阿离盯著她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带著点邪气和瞭然:“行啊!路上还能盯著你体內的『小宝贝』,省得它闹腾。” 她指的,是即將被引渡的蛊虫。 就在裴寂因崔小七决绝的话语而心神俱裂、蛊虫疯狂反噬、即將咬断他心脉的绝命时刻,阿离用苗疆秘术,行了一招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秘法凶险至极,以情引蛊——唯有將中蛊者之人置於心衰的境地,诱使其蛊虫至受蛊之人的爱人身上,以自身为容器,承接那嗜血夺命的蛊虫! 此法一旦成功,原宿主裴寂便能摆脱蛊虫侵蚀,重获生机。 而承接蛊虫的崔小七……则会被这剧毒之物日夜啃噬心脉,生机断绝,只有一年阳寿! 阿离当时说出这个方法时,本是带著试探。 这种蛊也叫“绝蛊!!!” 从来未有受此蛊的人能解开此蛊是,只因没有一个人的心爱之人能付出自己的生命,选择拒绝並离开。 人性使然,没有对错。 她从未想过,竟有人愿意! 那夜崔小七找到她,听闻裴寂命悬一线、且只有此法可救时,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愿意。” 那三个字,砸得阿离都怔住了。 她见过太多生死,却从未见过如此决绝、如此清醒地走向自我毁灭的爱。 崔小七的眼神告诉她,她並非不知后果,而是明知是深渊,为了裴寂能活,她也甘愿纵身一跃。 所以,崔小七必须走。 她不能让裴寂知道真相,不能让他余生背负著害死她的枷锁。 她不能让母亲和小九看著她一日日枯萎。 她选择独自背负这沉重的死亡倒计时,在阿离的陪伴下,悄无声息地离开。 等待她的不是死,或许是另一个新生。 她只希望在生命最后的、短暂的一年时光里,替真正的“崔小七”,也替自己,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看遍这人间四季的轮迴变换。 又一年冬日—— 寒风卷著细碎的雪粒,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镇塘关的冬比往年更寒。 裴寂风尘僕僕,墨色的大氅掠过路面的积雪。 他牵著踏雪,独自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搜寻。 自他昏迷再醒来时,崔小七已经离开来了十日,他发了疯找她! 国公府、清水村、边关军营……甚至派人打探过金夏王都。 杳无音信。 再无她的痕跡,好似消失了。 阿离临走曾留下一封信,留下焉不详的话。 那话像蛊虫般日夜啃噬著他的心:“她救了你,用你永远想不到的方式……別找了,裴寂,她不想让你找到,更不想……让你看著她死。” 死?她怎么会死?她去了哪里?那该死的蛊虫……无数个疑问和巨大的恐惧几乎將他逼疯。 小镇酒馆的幌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裴寂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目光却猛地定住! 临街的二楼窗边,一个纤细的背影正凭栏远眺。 乌黑的髮髻,素色的衣衫,那侧影的轮廓……像极了刻在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七七?!”裴寂的心臟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血液瞬间衝上头顶!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鬆开韁绳,像疯了一样撞开酒馆的门,不顾店小二的惊呼,三步並作两步衝上狭窄的木楼梯! “砰!” 他几乎是撞开了那扇雅间的门。 寒风裹挟著雪沫灌入房间。窗边的人影闻声,缓缓转过头来。 一张完全陌生的、带著惊愕与薄怒的少女脸庞。 不是她。 空欢喜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裴寂。 那支撑著他一路狂奔的力气瞬间被抽空,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倚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脸色灰败的如同死人。 “客官,您……”少女被他的样子嚇到,声音带著怯意。 裴寂没有回答,只是失神地望著那扇空荡荡的窗口…… 寒风呼啸著灌入,吹动他凌乱的鬢髮。 七七,你到底在哪里? 你还好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而上,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天地苍茫,人海如潮,他却再也找不到那抹照亮他生命的微光。 只有阿离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在呼啸的寒风中,一遍遍迴响: “她不想让你看著她死……” 不!我一定会找到七七…… 又一年冬日,寒风卷著细雪,呼啸著掠过蒲州长街。 行人裹紧衣,步履匆匆。 裴寂一身清冷的月色长袍,独坐於酒馆临窗的雅间。 杯中酒液微漾,映著他沉寂的眉眼。 七七……她不喜他穿玄色墨衣,如今他换上了这身月色,可她……在哪? 这一年,他踏遍金夏国,寻遍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却始终杳无音信。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蒲州——裴氏的地盘。 七七定然不喜此地,可他还是来了。 只为了心底那一点渺茫如萤火的侥倖——唯独这里未曾踏足。 万一……她就在这呢? 长街之上,寒风呜咽,行人瑟缩。 “天啊!裴家出了一件惊天丑闻唉!!”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行人纷纷驻足,好奇的脚步立刻收拢,哗啦啦地围成一圈,將说话的男子围了起来。 就连裴寂的目光都落在已经被行人围住的说话的男子身上。 兜帽將那人遮得严严实实,只依稀看见单薄的身影。 第161章 那是阿寂的面具! “什么丑闻?快说说!”一位大婶急切地挤到前面,连声催促。 老天爷啊,这可是高高在上裴氏的大瓜啊,苦瓜、甜瓜、管它什么瓜! 这个瓜必吃呦! 那男子似乎被围没有紧张,似乎还有些窃喜,声音刻意拔高,带著煽动的意味:“是那沈晚棠!竟偷偷生了个孩子!更骇人的是,那孩子的爹……是裴家二公子!已经被押去裴氏祠堂等著发落了——!” “轰——!” 这消息不亚於鞭炮,在人群中猛烈“啪啪”炸响! “我的天爷呦!” “裴家二公子?” “伤风败俗!简直伤风败俗啊!” “前寡嫂和小叔子廝混!” “……” 惊呼声、唾骂声、兴奋的议论声霎时交织成一片。 眾人脸上闪烁著猎奇的光芒,七嘴八舌,指指点点,沉浸在巨大的八卦旋涡中。 就在喧闹中央,那个散布消息的男子,嘴角极其隱晦地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迅速压低了帽檐,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惊天丑闻牢牢吸引、无人留意他之际,灵活地缩著肩膀,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从人缝中挤出。 脚步轻快地拐入旁边的小巷,纷扬的细雪中回头、露出一双狡黠带著笑意的眼睛。 寒风卷著楼下鼎沸的议论声,清晰地灌入裴寂耳中。 沈晚棠?孩子?裴家二公子? 这些污糟的流言蜚语,他毫不在意,甚至掀不起心湖一丝波澜。 手无意识摩挲著银色面具上的一个缺口的同时,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那双刻在他骨血里、魂牵梦绕的眼睛!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突兀地在他掌心响起。 他手中那只白玉酒杯,杯壁骤然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紧接著,在他收紧的五指下,彻底碎裂开来! 尖锐的碎片刺入掌心,温热的酒液混著殷红的血珠,顺著指缝蜿蜒滴落,瞬间染污了那身清冷的月色长袍,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那“男子”,是七七? 他不会看错! 裴寂起身,跃出窗外,轻盈而迅捷地落在旁边店铺的屋檐之上! 瓦片微响,他足尖连点,在高低错落的屋脊间飞掠腾挪,目光死死锁住下方巷口那个即將消失的身影。 紧追不捨! 那个身影滑溜得像个泥鰍,窜进暗巷中,消失不见。 裴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 一个身影从另一条巷口闪出,已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一身利落的红色女装裹著纤细的身子,兜帽严实地罩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頜和紧抿的唇线。 这一抹熟悉又陌生的女装身影,清晰地展现在高处裴寂的眼底! 是她! 无疑! 他眼底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嘴唇抑制不住颤抖,失而復得的巨大衝击让他眼眶发热。 崔小七极为谨慎。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確认无人尾隨后,並未走大路,而是再次灵巧地翻过一道矮墙,绕进另一条更僻静的小巷。 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里,她七拐八绕,身影时隱时现,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摆脱追踪。 终於,她从一条不起眼的巷尾钻出,快步走向路边一个看守马匹的孩童。 她隨手丟给那孩子一锭碎银,动作乾净利落,隨即翻身上马,韁绳一抖,“驾!” 马儿朝著北方位撒开蹄子狂奔。 裴寂的反应竟破天荒地慢了半拍! 等他从那失而復得的巨大衝击中猛地回神,捕捉到那清晰的马蹄声时,那枣红色的马儿,已奔出了数百米开外! 裴寂的心一紧,手颤抖地地探手入怀,摸出一枚骨哨,置於唇边,用尽全力一吹— “咻!” 一声尖锐高亢、穿透风雪与距离的哨音,骤然在空旷的巷子里响起! 哨音未落! “唏律律……” 踏雪四蹄翻飞,出现在崔小七方才离开的巷口! 它昂首嘶鸣,喷出团团白气,刨动著前蹄,等待著主人。 裴寂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落在马背上! “追!”他低喝一声,韁绳猛勒,踏雪长嘶一声,朝著七七消失的方向,狂飆而去! 然而,追出半程,裴寂沸腾的心绪骤然冷却了一丝——他怕了! 怕自己这般不顾一切地狂追,会惊扰了她。 他猛地勒紧韁绳,踏雪的速度骤降。 他远远地缀在后面,盯著前方那个在雪野中移动的红点。 只要不跟丟,便好。 半刻钟后。 前方那匹枣红色的马儿,停在了蒲州城外一处人跡罕至的山脚。 马背上的红色身影轻盈跃下,抬手轻轻一拍马臀。 马儿通人性,立刻抬蹄,小跑著钻入了覆满皑皑白雪的山林深处。 那抹红色的身影,顺著被积雪覆盖的山路拾级而上。 裴寂悄然下马,將踏雪拴在隱蔽处,跟了上去。 每一步都落在她留下的浅浅足印旁。 行至一处隱蔽的山坳,那红色的身影倏地一闪,竟钻入了一道被枯枝和积雪半掩的狭窄山缝,瞬间不见了踪跡! 裴寂的心猛地一慌!他再顾不得隱藏,疾步衝上前,侧身挤入那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缝隙。 缝隙內幽暗潮湿,头顶只有一线天光艰难地透入,勉强照亮脚下嶙峋的石壁。 压抑地行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梅林,竟別有洞天,隱秘得很难让人发现。 梅开得似骄阳,似烈火! “咻!” 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带著冰冷的杀意! 裴寂瞳孔骤缩,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一支羽箭贴著他的鼻尖呼啸而过,“哆”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一株梅树的树干! 震地梅上的积雪夹杂著片片梅落在脚下。 崔小七猛地掀开兜帽,厉声道,“竟追踪我到此,你是沈宴尘派来的?” 她握著弓箭的手突然发颤! 对面男子面具上有豁口。 同样的豁口大小,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面具——那是阿寂的面具! 他是阿寂? 不可能! 第162章 你不是真正的崔小七 崔小七一点也不相信眼前的男子会是裴寂! 只因眼前的男子身形异常消瘦,有几缕散乱的垂落在鬢边,隨著刺骨的寒风飘动。 那身本该清冷如月的长袍,此刻污跡斑斑,沾染著暗红的血渍、岩石的灰土和雪泥的污痕…… 与她记忆中那个矜贵冷傲、有著近乎偏执洁癖的阿寂,根本不搭边。 她將一颗要跳到嗓子眼的心按压了回去,警惕与防备心再次袭上心头。 他是裴宴尘又或者沈晚棠派来的人? 两个阴魂不散的人已是自身难保,还想著要她的命! 做梦去吧! “七七……” 一声沙哑的、饱含著无尽思念、痛苦与狂喜的呼唤,清晰地穿透风雪,落入崔小七耳中。 这声音……! 崔小七猛地掀起眼皮,眼睛瞬间瞪圆,紧握的弓箭脱手而出,“啪嗒”一声,掉落在厚厚的雪地上。 裴寂缓缓抬手,在崔小七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轻轻摘下了那张覆面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而削瘦的脸庞,稜角比记忆中更加分明。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著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以及几乎要將人融化的、刻骨的温柔笑意。 崔小七吸了两下鼻子,强忍了许久的委屈与心酸,更多的是思念,这一刻全部漫上心头。 什么谨慎,什么偽装,什么这两年独自挣扎熬过的苦楚……都见鬼去吧! 她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朝著那个站在风雪红梅中的、她朝思暮想的身影,狂奔而去! 这一刻,天地之间,唯有他。 就在崔小七衝进他怀中的那一刻,他才確切地真正地感觉的他的七七是真的回来了、而不是以往每次的幻觉。 他紧紧將人圈禁在怀中,生怕怀里日思夜想的人儿会再次消失。 “唔…阿寂…我、我喘不过来气了……”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崔小七被勒得脸颊涨红,呼吸不畅,忍不住轻拍他紧绷的背脊。 裴寂这才后知后觉慌忙卸去手臂那失控的力道,却仍捨不得完全鬆开。 只是將怀抱调整成一个既能感受她存在、又不至於伤到她的姿势 “噗嗤……” 崔小七看著他紧张无措的样子,突然破涕为笑。 她仰起头,明亮的眼眸映著雪光,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底,指尖轻轻描摹著他瘦削的下頜线,“我就在这呢,以后哪儿也不去了,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视线了……” 是的,她不会再离开了。 她也曾以为自己一年后会被蛊虫“弄”死,却未曾想竟迎来了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 或许是因为灵魂异世的缘故,那蛊虫实实在在地折磨了她整整一年,让她饱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然而一年之期过后,预想中的死亡並未降临,体內的蛊虫竟彻底沉寂,再无一丝动静。 阿离守在她身边一年,反覆確认那可怕的蛊虫已脱离宿主消亡,这才放心离去,云游四方。 崔小七之所以迟迟不去寻裴寂,並非不愿,而是——她的右脸颊上,留下了两块梅大小的、蛛网般的黑色印记。 丑不拉几的。 无异於毁容。 崔小七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也无法不去在意自己的容貌。 毕竟裴寂那样“绝色”,她这样的“无顏”女,又怎么配得上。 怎么可能不自卑呢? 以至於这一年,她都在自己研製类似於现代的“遮瑕”霜。 没想到,一次出门採买,饶是她再小心谨慎,还是碰见了沈晚棠,以及裴宴尘。 沈晚唐雇凶杀她。 这才有了刚才长街上喧闹的那一幕,为的就是將沈晚棠吃下自己种的果。 裴寂双手捧起崔小七的脸,异常的温柔,小心翼翼。 崔小七下意识地偏头,想將右脸藏进阴影里,声音低若蚊吶:“……丑。” 裴寂目光微动,他看见了那黑色的印记,喉结滑动,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揉碎! 自责的要死。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將她的脸重新扳正,让她避无可避地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不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我的七七,一直都最好看。”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才不信!”崔小七嘴上说著不信,心底却因他眼中的真挚而隱隱欢喜。 只是那份自卑,让她下意识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然而,脚下刚有动作,脸颊上却传来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 是? 她瞪大了眼睛,忘记的反应。 裴寂在她脸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那吻就落在黑色的印记上。 他深情款款道,“皮囊不过虚妄。七七,其实……你不是真的崔小七,对吗?” 一片晶莹的六角雪,恰好落在崔小七纤长微颤的睫毛上。 她用力眨了两下,抖落雪的瞬间,也抖落了几分心防,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 “知道”二字尚未出口,便被另一个更深入、更热烈的吻彻底封缄。 崔小七闭上了眼睛,热切地去回应这个来迟的吻。 寒风捲起片片红梅瓣,与漫天飞雪共舞,洋洋洒洒地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 仿佛天地也在为他们无声庆贺。 直到崔小七觉得大脑缺氧,唇瓣都微微发麻,裴寂才恋恋不捨、意犹未尽地鬆开了她。 俩人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交融,大拇指带著无尽的眷恋,一遍遍摩挲著她微肿的唇瓣,声音沙哑而郑重: “无需解释。无论你是谁,是何模样,为夫都不在意,在意的,只是你!” 那个“你”字,被他咬得极重, 崔小七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盈满热泪,她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呜咽声溢出。 “知你在意容貌……”裴寂的话语顿住,目光转向身后那株钉著箭矢的梅树,心思一转! 他骤然鬆开崔小七,几步跨到梅树前,伸手便要去拔那支箭! 崔小七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心猛地停了一拍子。 她像受惊的兔子般衝过去,死死握住裴寂已经抓住箭杆的手腕,声音因惊恐而尖厉:“你疯啦!” 裴寂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唇角竟勾起一抹近乎偏执的弧度: “为夫若是脸了,娘子可还会喜欢?” “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崔小七气急败坏,又惊又怕,用力想將箭矢从他手中拽出! 却因用力过猛,锋利的箭头“嗤啦”一声划破了他本就受伤未愈的掌心!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啊!”崔小七惊呼,又气又自责,慌忙从怀中掏出乾净的帕子,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 声音带著哭腔和强装的凶悍,“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你的脸要是了,我就…我就不要你了!听见没!不许做傻事!” 看著她慌乱又心疼的模样,裴寂眼底的偏执终於散去,化作一片柔软。 崔小七一边包扎一边低喃,“好了,你都能接受,我又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要不遮住便是,我……” 话未说完,崔小七的唇再次被堵住——裴寂用行动表达了他的决心与爱意。 “唔……”崔小七又羞又恼,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微微用力想推开他。 咋滴!今天这唇是必须要一直发麻下去吗? 怪疼的。 都不怕嘴冻在一起。 “回,回屋子吧……”崔小七含糊道。 她口中的“屋子”,並非真正的房屋,而是梅林深处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 山洞不大,一间臥室大小,洞內石壁上三盏油灯照得洞內亮堂堂的。 两人依偎在小小的炭炉旁,崔小七的脑袋轻轻靠在裴寂的肩膀上。 半晌,她轻声问:“娘…还有小八小九…他们还好吗?” 裴寂点头,“好。” “嗯……”崔小七低低应了一声,悬著的心稍稍放下。 好就好。 “你怎么不问为夫…好不好?”裴寂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第163章 大结局 崔小七听著这醋味的话一愣,隨即哭笑不得。 这傢伙!连这种醋也要吃? 好吧,那就配合…… 她坐直身子,故意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问:“那…您老人家这一年,过得可好啊?” 答案其实不言而喻。 而裴寂的回答也果然如她所料,带著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沉鬱:“不好。” 裴寂站起身,將有豁口的面具郑重地放在崔小七掌心中,“有你在我身旁,我才会好,七七嫁给我。” 崔小七盯著掌心的面具,有些发懵!询问道,“这面具是……” “这是聘礼!但凡我有的都是你的……” 崔小七感动到哑然,垂眸盯著面具,他们早已有婚书在身,怎么突然又是求婚又是聘礼的? 她忽然想起,当初囊中羞涩时,確实没少打这面具的主意,总想著它值不少银子…… 这个面具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见证了他们的开始。 “我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裴寂明媒正娶的夫人,此生唯一”。 裴寂的声音带著弥补的渴望。 石壁上跳动的烛火映在崔小七清澈的眸子里,如星光璀璨。 遗憾吗?会有一点。 当初的婚事,只是为了免去那未婚税赋,仓促得没有一丝仪式感。 崔小七目光落在身上红似梅的衣裙,嘴角轻轻勾起一个释然的弧度。 择日不如撞日,况且今日,正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已经是成人了…… 裴寂还想说什么,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崔小七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拉起他的手,走到洞口。 夜幕降临,一轮圆月掛在天边。 此情此景真是合適呢。 崔小七看向圆月,又目光迎上他的目光,“不必盛大,有天地为媒,明月为证,就好!” 裴寂深深地望著她,月光在她眼中流淌,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 最终点头。 “一拜天地……” “二拜明月……” “三夫妻对拜……” 简单的三拜,对於崔小七和裴寂俩人来说却是不同的,铭刻在心。 裴寂俯身,將他的新娘打横抱起,大步走入“洞房”。 简陋的石床上,裴寂轻轻將崔小七放下。 他俯身凝视著身下的人儿,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勾勒出令他心醉的轮廓。 他喉结滚动,声音因压抑的情愫而沙哑得厉害:“七七…当初在清水村,你允诺的如今,还作数吗?” 咦? 崔小七明知故问,眼底漾起狡黠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嗯?什么作数呀?” 那上扬的尾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在裴寂的心尖上。 他幽深的眼底激起了波澜,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给她,让她瞧瞧当初的—— 那目光,滚烫得几乎要將她融化。 他俯身,不再言语,用行动代替了所有回答。 一个带著灼热气息的吻,重重地落了下来。 这个吻,不再是方才雪地里的试探与怜惜,而是积蓄了两年漫长分离的思念、担忧、绝望与此刻失而復得的狂喜所凝聚成的风暴! 它带著不容置疑的强势,攻城掠地,瞬间席捲了崔小七所有的感官。 “唔……”崔小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便被彻底捲入旋涡中。 霸道地侵占著她的呼吸。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方才的狡黠与调侃早已被这排山倒海的情感衝散,只剩下本能的回应。 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指尖插入他散落鬢边的微凉髮丝,將他拉得更近,更深。 裴寂的手,带著滚烫的温度和轻微的颤抖,抚上她纤细的腰肢,隔著不算厚实的衣料,感受著那令他魂牵梦縈的柔软曲线。 两年刻骨的思念与寻觅,在此刻化作燎原的烈火,烧尽了所有的理智与克制。 山洞內,空气仿佛被点燃。 炭炉发出噼啪的轻响,石壁上的油灯光影摇曳,將两人交叠的身影放大、投射在嶙峋的石壁上。 衣带不知何时被灵巧的手指解开,带著凉意的空气侵袭肌肤,却瞬间被更滚烫的体温覆盖。 崔小七微微瑟缩了一下。 “七七……”他低沉沙哑的呼唤如同梦囈,滚烫的唇落在那块黑色印记上。 “阿寂……”崔小七的声音带著破碎地喘息。 她不再去想那脸上的印记,不再去想配与不配。 此刻,她只想紧紧拥抱这个失而復得的爱人,感受他真实的存在,回应他同样深切的渴望。 她笨拙却热烈地回吻他,指尖划过他削瘦却线条分明的脊背—— 她的主动,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裴寂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所有的克制彻底崩断! 他猛地收紧手臂,將她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要將她揉碎。 “別怕……”他喘息著,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著安抚,却又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占有,“看著我,七七……” 他强迫她睁开迷濛的双眼,对上他燃烧著火焰、深不见底的眼眸。 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潮红的脸颊,迷乱的眼神,以及……他眼中那个被全然接纳、被深深渴望的自己。 没有嫌弃,没有厌恶,只有最纯粹的爱意。 洞外寒风依旧呼啸,卷著雪拍打著山壁,洞內却已是春意盎然,炉火的光晕为纠缠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昧的金边。 崔小七累惨了,似梦又似醒…… 当她彻底清醒过来,已是翌日清晨。 山洞內瀰漫著清洌的梅香…… 崔小七只觉得全身像被马车碾过一样,散了架,连撑起身子的气力都没有。 喉咙乾渴得厉害,连喝水都需裴寂小心翼翼扶起她,半倚在他怀中,一小口一小口地餵。 她一边紧张地揪紧胸前的薄被掩住春光,一边小口啜饮著温水,脸颊緋红。 她多想自己动手,奈何身体酸软得不听使唤,只能难为情地任由他细致地为她擦洗,笨拙却无比轻柔地替她穿衣。 若非昨夜他……那般不知饜足的折腾,她又怎么会…… 思及此,崔小七忍不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裴寂亦是满心怜惜与自责,可那蚀骨的思念与失而復得的狂喜交织,叫他如何能克制? 接下来的几日,裴寂忍著没有再“动”崔小七,好汤好水地养著。 只有养好身子,日后方能……嗯,细水长流。 这般山中岁月静好,两人相依相伴,竟悄然滑过了半年光景。 炎炎夏日,蝉鸣声阵阵…… 崔小七苦著一张脸,坐在一株浓荫匝地的大树下,手握著一根树杈,在地上胡乱涂画著。 心事重重。 “七七,京城来信了。”裴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手中捏著一封刚由信鸽送达的书信。 崔小七並未回头。 每隔三月,京城总会准时送来一封报平安的信,告知她许巧巧、小八小九一切安好,已成定例。 裴寂走上前展开信纸,第一眼便递给她看。 崔小七接过,目光匆匆扫过熟悉的字跡,“一切安好。”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语气却一半有气无力,一半心不在焉。 裴寂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低落,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崔小七闻言,幽怨地抬眼瞪他——不舒服? 大大的不舒服! “你说呢?”没好气地丟出三个字。 裴寂心下瞭然,这是娘子闹小性子了。 娘子生气,在他这里便是天大的事。 “为夫错了,为夫改!”他立刻积极服软,认错態度无比端正。 崔小七拍了拍身旁光洁的树墩,示意他坐下。 裴寂依言坐下。 她拉过他的胳膊,气鼓鼓地张口便咬,力道於裴寂而言却如同小猫挠痒。 象徵性地咬了一口,崔小七像是解了半分气,隨即又化作一声认命的苦笑。 她还不到十九岁,自己尚觉是个半大孩子,竟就要孕育另一个更小的生命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责任与未知,让她心中喜忧参半,五味杂陈。 裴寂默默伸出另一条胳膊,声音里满是纵容:“还不解气,再咬这个,当心牙。” 崔小七看著一脸真挚的裴寂,挨打都要开心凑上来的俊脸,心头那点鬱气瞬间烟消云散。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心情豁然开朗。 “阿寂,”她靠在他肩头,声音软了下来,“我们回清水村吧。带孩子……我是真的一点也不会啊。” 她也是实话实说,至於裴寂?怕是比她更手足无措。 总不能孩子呱呱坠地后,两个新手爹娘对著襁褓乾瞪眼吧? 裴寂愣住了,心中反反覆覆地咀嚼崔小七方才的那句话,越想眉眼的喜悦就更盛一分,到达七八分的时候,迅速被忧心替代。 十月怀胎,他的七七会不会身体吃不消,会不会难受…… 崔小七看出他眉宇间的忧虑,知他是担心自己,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没事啦!你看我,生龙活虎,身子骨倍儿棒,吃嘛嘛香!” “现在就走,什么都不用带!” 裴寂点头,“好。” 崔小七说什么他都依著…… 官道上,踏雪的马背上驮著裴寂和崔小七。 对、是驮著。 慢慢地走著,生怕顛著崔小七。 崔小七无奈,这样的龟速,还没回到清水村,孩子就该生到半路上了。 於是,她提议去买辆马车。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马行里她瞧见沦为普通马夫的裴宴尘。 不。 確切说是不是姓裴了。 他与沈晚棠那桩沸沸扬扬的丑闻,即便时隔半年,仍是蒲州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前的裴宴尘,早已褪尽了昔日的贵气。 一身粗布麻衣,发间沾染著劳作后的尘土,竟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那眉眼间的气质,也再不復相似於裴寂的清冷矜贵。 他显然也看到了崔小七与裴寂,慌忙躲到一匹高大的马匹身后。 试图掩藏自己的窘迫与那仅存的一丝摇摇欲坠的自尊。 崔小七只当是没有瞧见,她也懒得去搭理。 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不必放在眼里。 裴寂驾著马车,车速依旧很慢。 崔小七坐在裴寂的身旁,望著满山的翠绿,心情舒畅。 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洒在车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凉爽的山风拂面而来。 她闭眼,將头轻轻靠在裴寂坚肩膀上。 出城时,她已从路人口中拼凑出裴宴尘与沈晚棠的结局。 裴宴尘被逐出宗族,削去姓氏,发配至马行做苦力。 沈晚棠机关算尽,既未得到所求之爱,亦未保住荣华富贵,反遭裴宴尘彻底厌弃。 倒是那沈雪芙,竟对落魄的裴宴尘不离不弃,甚至愿意接纳抚养他与沈晚棠所生的幼子裴阳…… 真真是情之一字,难解难分。 妥妥的恋爱脑。 …… 回京的路程,原本半月可达。 因著崔小七的身孕,裴寂將马车赶得如同閒庭信步,这一走便是悠悠两三个月。 待马车终於轆轆驶入清水村时,已是深秋。 崔小七腹中胎儿已有六月,小腹高高隆起,行动间已显笨拙。 院內的古槐树黄叶落了满院。 许巧巧一眼望见阔別多年的女儿归来,瞬间喜极而泣。 崔小七忙上前,抬手温柔拭去母亲脸上的泪珠:“娘,女儿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好,好,好!不离开了,再也不离开了!”许巧巧连连点头,目光落在女儿隆起的腹部,惊喜交加,转身便风风火火地钻进厨房张罗饭食。 裴寂小心翼翼地扶著崔小七,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秋风徐徐,捲起几片金黄的落叶,在空中打著旋儿飞舞。 崔小七望著这熟悉又安寧的院落,心头驀然涌起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裴寂的手。 裴寂立刻感受到她掌心的力度与微凉,忙半蹲下身,將一件厚实的大氅仔细披在她身上,掖好领口: “可是冷了?为夫扶你进屋歇著。” 崔小七摇头,“不用,这样就很好。” 她低头,拾起一片飘落在腿上的黄叶,指腹轻轻摩挲著叶脉,嘴角漾开一抹恬淡的笑意。 崔小七我会替你过好这一生,无论你在哪也希望你能幸福……安寧…… 她转过头,轻声唤道:“阿寂。” 裴寂依旧半蹲在她身侧,正专注地为她整理大氅的衣摆,闻言抬眸望来。 “我爱你……” 裴寂微愣一秒,笑得如春风掠过, “我亦,更爱你。” ————————全文完———————— 写到最后很是焦虑,哪怕是敲下“全文完”也还是。 阿寂和七七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了,可在他们的世界里,並未结束。 他们会像我们一样、过著普通又不普通的有烟火气的小日子。 谢谢一直始终陪著我走到这里的宝子们。 那我就不废话了,有缘再见。 ———————十七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