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携崽重生,冷情太子被哄成翘嘴了》 第1章 「殿下在偏殿,收拾好了就跟我过去。」 “脱。” 是夜,满室通明。 清幽的香自角落处的鎏金雕莲紫铜炉中升起,熏得屋里一派恬静安適。 也显得这道女声愈发突兀。 槛儿的脸瞬时褪去血色,死灰一片。 “太、太子妃,奴婢……” “主子让你脱你就脱!哪来那么多废话!” 庞嬤嬤厉声斥道。 “若不是看你这张脸多少还有点儿用处,这去侍候殿下的好事如何也轮不上你!別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脱!” 庞嬤嬤近五十的年纪,容长脸、三白眼,鼻翼两侧两道耷拉至嘴角的皱纹。 她是这嘉荣堂的管事嬤嬤,更是太子妃的奶嬤嬤,在东宫可谓独一份的体面。 而槛儿不过是最末等的杂役宫女。 这一年,槛儿在后院吃尽了苦头。 眼下对上庞嬤嬤那张刻薄凶狠的老脸,她的身子几乎反射性地就是一抖。 她不敢再磨蹭。 更不敢问明明半个月前就检查过她的身子了,这会儿为什么又要检查。 隨著一件件衣物落下。 那身平日里被槛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美景,就这么彻彻底底露在了空气中。 入目一片莹润雪白。 薄背细肩,柳腰翘臀。 两条笔直的腿儿宛如涂了一层蜜脂也似,在晕黄的烛光下泛著粉腻清透的光。 当真是青葱玉嫩。 哪怕庞嬤嬤早看过槛儿衣裳底下的景儿,这会儿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咋舌。 他们大靖朝女子,从高祖时期起就以瘦为美。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妇人老婆子们就不提。 那些个年纪轻的宫女们。 一眼望去一水儿的细条身子,有的甚至不带低头就能瞧见自个儿的脚尖。 偏生这个槛儿。 臀是臀腰是腰的。 那么宽鬆的裙子都挡不住那浑圆翘起的弧度,一阵风吹来腰间的布料能陷下去一大截儿! 还有那面前。 鼓鼓囊囊的,哪怕平日里槛儿再怎么使劲拿布裹,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弧度。 走起路来一晃三摇。 简直骚得没眼看! “骚蹄子。” 庞嬤嬤打心底厌恶,嘴上也不掩饰。 槛儿紧咬著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太子妃斜靠在临窗的炕上,轻勾了下唇角。 “走几步我看看。” 她生就一副观音相,圆脸细目雍容端庄,说起话来声音春风般温和柔婉。 一副和善主母的做派。 偏生说出的话比刀子还利,让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不著寸缕在人前走来走去。 可槛儿能说“不”吗? 她闭了闭眼,艰难地迈开步子。 太子妃饶有兴味地看著。 可隨即想到这贱婢今晚要去侍候太子,还是她费尽口舌才求来的机会! 太子妃顿时笑不出来了。 若是一年前没被太子撞见那事,若是自己没被太子厌弃,她早生下他的嫡子了。 何至於现在让这贱婢去代她承宠! 替她生子! “停。” 太子妃掀翻引枕。 庞嬤嬤见她要起身,忙上前搀扶。 槛儿停下来,攥著手忐忑地看著朝走过来的人,浓密的睫羽止不住颤抖。 太子妃来到槛儿跟前,目光迅速从对方艷丽又稚嫩娇怯的眉眼上掠过。 她眼底的嫌恶更深。 扬手就扇了过去! 槛儿一惊,下意识要跪地求饶,却不知为何动作突然一顿,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 “日后再让我看到你走个路都能这么摇来晃去的,我不介意让人打断你的腿!” 槛儿顾不得脸上的痛,忙不叠跪下道:“奴婢知错,奴婢谨遵太子妃教诲。” 太子妃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她卑微的姿態,心底堵著的气这才畅快了不少。 “这样就对了。” 她轻声道。 “別忘了你去服侍殿下的初衷是什么,又是谁给了你能亲近殿下的机会。 若你以为服侍了殿下就可以不听我的话,或是到时生下孩子却反悔不想把孩子养在嘉荣堂,那你就错了。 你出身低贱,家里人死绝了,宫里也没个能为你出头的,你就是天生的奴才命。” “我拿捏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记住了?” “是,奴婢记住了。” 槛儿低垂著头恭声应道,纤长的眼睫遮住了她眸低一闪而过的沉静清明。 太子妃摆摆手,让庞嬤嬤把人带下去沐浴。 一年多前,槛儿被安排来嘉荣堂当差时,正值太子跟太子妃大婚的当天。 因著顶的是二等宫女的位置,负责端茶倒水和守在门口传话、打帘子的差事。 所以当时槛儿和另一个二等宫女,在后罩房里分到了一个不错的两人房。 但隨著之后槛儿被赶去后面做杂役,她住的屋子就从两人房变成了八人房。 直到一个月前太子妃使人將她叫到前院,说是要给她个侍候太子的机会。 当天晚上。 槛儿就被调到了前麵茶房里当差,住的地方也换成了茶房边上的小耳房。 到了住处,槛儿进屋点灯。 庞嬤嬤招来两个粗使宫女去打水。 待槛儿进了浴桶,庞嬤嬤板著脸进来放下一身新做的宫女衣裙。 “好好洗,洗仔细了,省得污了殿下的眼!” 说完,带上门走了。 屋里静了下来。 离浴桶不远的柏木条案上,如豆灯火在绘著青松黄蝉的灯罩中静静燃烧。 忽然。 一阵水声荡漾。 槛儿伸手,从条案下方处的小格子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铜镜,举至面前。 镜中赫然出现一张芙蓉面。 分明是一副艷丽娇媚的样貌,眉宇间却又显出几分云娇雨怯之態。 尤其右半边脸两抹似有若无的指印,更衬得这张芙蓉面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太子妃是左利,惯用左手。 按常理。 太子妃出身顺国公府,自小娇生惯养,手劲儿並不大,不会轻易在人脸上留印子。 正是清楚这一点,她才敢在这时候对槛儿动手。 殊不知槛儿的皮子最是娇气。 也亏得她是易伤著,却也容易自愈且不会留疤的体质,若不然到处都是疤了。 槛儿迈出浴桶拿了件衣裳挡在面前,悄声来到窗前,透过缝隙往外看。 门外没守人。 她栓上窗重新回了浴桶,而后照著镜子抬起左手,对著那两抹指印比划了几下。 隨即。 啪、啪、啪! 清脆但不大的巴掌声。 直至指印处有几缕血丝渗出,槛儿方才停手。 镜子里。 她的眼神沉静镇定,看不出半分惊慌恐惧。 就是眼底溢出了些泪,上翘的眼尾也泛著小片緋色,活脱脱一副小可怜样。 这也是槛儿刚刚在意识到自己重活了的时候,让她感到无奈的一件事。 因为她发现,自己现在这具身子经歷了种种磋磨,已经將对宫里这些贵人主子们的畏惧刻进了骨子里。 而她不能控制好这具身子的某些本能反应。 是的,重活。 槛儿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上辈子的今天她也被太子妃郑氏送去服侍太子,不同的是上辈子她没受这一巴掌。 不是她胆大躲了这一巴掌。 相反。 因为当时她对郑氏的恐惧到了极致,所以一看到对方抬手她就跪地求饶了。 这一跪,自然躲开了那一掌。 也让郑氏冷静了下来。 后来…… 槛儿吐出一口气,把镜子放回条案上,旋即闭上眼“扑通”一下扎进水里。 半个时辰后。 庞嬤嬤来敲门。 “殿下在偏殿,收拾好了就跟我过去。” 第2章 太子爷:「过来。」 门前的廊檐下点著灯笼,光线並不明亮。 槛儿开了门,微侧著身子应是。 见屋里的灯熄了,庞嬤嬤讥讽道:“能去侍候殿下,耐不住了吧?骚劲儿这就起来了。” 槛儿垂头不语。 几根细白的手指在身前绞啊绞的。 一副不安又畏惧的姿態。 心里却在想,上辈子她吩咐慎刑司的人给这老婆子洗嘴时,该让他们先把这嘴拿盐泡上一泡的,省得洗不乾净! 嘉荣堂的偏殿位於正房后面。 槛儿跟著庞嬤嬤经耳房廊檐,沿著西侧不长的穿堂绕过去,到了后方的庭院。 一路上檐下都掛著灯笼,路边每隔两丈的位置就站著一个值夜的宫女或太监。 眾人皆垂著目,恭肃严整。 整个庭院静得恍若无人之境。 槛儿的心也在这份寂静的影响下提了起来。 上辈子,从见不得人的生子工具到被刻入皇家玉牒的太子良娣,又从淑妃到被庆昭帝独宠了二十年的中宫皇后。 眼看庆昭帝下了禪位詔书,她的小儿子要当皇帝了,她也將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太后。 人人都道她的一生堪称传奇。 槛儿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在得知自己因著旧疾引发了不治之症时,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倒是庆昭帝。 对外连发了好几场怒不说,眼角的细纹也多了不少,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来岁。 槛儿看在眼里,可同时她也是茫然的。 因为说实话,她不太懂庆昭帝对她的感情。 不是槛儿迟钝。 而是对於这个男人,她就没看明白过,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敢去明白。 天家薄情,帝心难测。 谁人不道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宫里的女人最忌讳动真心。 庆昭帝还是太子时便是走一步看百步的脾性,他不说便没人敢揣测他的意思。 包括她。 所以哪怕在一起几十年。 槛儿也不清楚,自己对他是敬畏多一些、习惯多一些、还是依赖多一些。 亦或者她是心悦他的? 不过这个问题当时只在槛儿的脑海里短暂地浮现了一瞬,就被她拋到脑后了。 人之將死,想这些没意义。 夫妻二十载,能得他二十年的专宠,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抱著这样的想法,槛儿在庆昭帝怀里死得格外安详。 谁曾想再一睁眼—— 她不仅见到了年轻时候的死对头,还发现自己身上一片布都没有,光溜溜的! 就很荒谬。 但…… 槛儿放在身前的手往下,摸上尚且平坦的小腹,低头强忍著眼底的酸涩。 上辈子这时候,她胆小懦弱。 一心想著活命。 所以她认真做好一个奴才该做的事,听话地把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拱手相让。 哪怕知道她的孩子今后要认郑氏当娘,她也坚定地以为这样对她和孩子都好。 结果呢! 太子遭幽禁,东宫大乱。 她的曜哥儿沦为郑氏的出气筒,被养成一个傻子不说,最后竟还被淹死在了井里! 当时他才四岁。 才四岁啊! 那么漂亮的曜哥儿,那么听话的曜哥儿,就那么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在她怀里。 任她如何哭喊,如何悔恨。 小傢伙都没有再醒过来。 后来她斗倒郑氏。 亲眼看到对方当著她的面喝下鴆酒,死不瞑目,可她的曜哥儿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再回来! 现在好了。 槛儿呼出一口气,望向无边的夜空。 不管她重活的缘由是什么,这个节点她一开始就没得选,那就把来时路再走一遍! 总归无论如何。 这辈子她都不会把曜哥儿交到別人手上,让小傢伙落得个痴傻早死的下场! 她要让曜哥儿在她身边。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在这儿等著。” 到了偏殿外。 庞嬤嬤冷声说了这么一句,进去通稟。 槛儿站在廊柱旁没再多想,省得到了太子跟前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稍顷,庞嬤嬤出来。 “殿下在下棋,最是不喜人打扰,你进去了就先站一旁別吭声,等殿下下完棋叫你了,再请安行礼,懂了?” “懂。” 槛儿点头,右脸背著光。 庞嬤嬤还想说什么。 但不能耽搁太久,到底还是没再说些不好听的话,摆手让槛儿赶紧进去。 太子在次间,厅堂里守著几个小太监。 槛儿入了內也没乱看。 微垂著头经过堂间那块椰棕万字如意毡垫的一角,穿过落地罩进了次间。 甫一进去,一缕淡香钻进鼻间。 是太子惯用的香。 槛儿脚下一顿,莫名竟有些却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临终前,庆昭帝那张俊美威严却又显伤痛沧桑的脸。 不过此时不是想其他的时候,短暂的停顿后槛儿自觉寻了个角落站著。 东宫的总管太监海顺正站在太子身侧,余光瞥见她进来,抬目看了过去。 对於槛儿,海顺的记忆很深刻。 无他,这姑娘生得太好了! 说是绝色都不为过。 就是胆子太小。 身段儿丰腴是丰腴但身条儿瞧著还是有些细,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宠爱。 他们殿下这般高大健硕,才二十一,体格就已是几个成年皇子中最伟岸的了。 尤其这三天早上殿下换下的裤子,可都那啥了呢。 咳咳! 下棋讲究谋篇布局、利弊权衡。 从下棋便能看出一个人的胸襟、洞察力、智慧和谋略,而太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 眾皇子中无一人能胜。 每逢下棋,都是太子最专注凝神的时候。 於是槛儿这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 等到太子落下最后一子,復盘完棋局,海顺適时领著小太监上前为其净手。 待太子净好手,几个小太监无声退下,屋里再度剩了槛儿与太子主僕二人。 太子总算掀起眼帘朝槛儿看去。 “过来。” 第3章 太子爷:「怕孤?」 男人的声音清冽。 像冬夜里的一坛酒,醇香里夹杂著一股凉凉润润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酥了耳根子。 槛儿听惯了他的声音。 没太大感觉。 可耐不住她现在的身子青涩! 太子的声音刚一进耳朵,槛儿的耳根就止不住发痒,身体也跟著紧绷起来。 她只得强忍著这些本能反应,屈膝应声,再状若无事地快步朝太子行去。 然后到了跟前,盈盈拜下。 “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金安。” 槛儿的声音轻,带著独属於少女的柔软清甜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海顺听得一个激灵。 当即要撇开视线。 这时,他注意到小宫女低著的侧脸有些不对劲。 “殿下,您看这……” 太子,也就是骆峋。 骆峋顺著海顺的视线看去。 但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小宫女的发顶。 他不显地蹙了蹙俊眉。 “抬起头来。” 顿了顿,“看著孤。” 他的语调冷淡,哪怕只是简单几个字,无形之中也透著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是。”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槛儿没敢怠慢。 视线所及之处先是他玉色底绣龙腾四海纹的袍摆、劲瘦的腰腹、宽阔的胸膛,再经凸起的喉结定格於那张俊脸上。 是真的俊。 鬢若刀裁、眉如墨画。 白皙的面庞宛若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轮廓优越稜角分明,一双丹凤眸深邃狭长。 那漆黑的瞳似化不开的墨。 冷若清霜,深如幽潭。 四目相对,槛儿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的。 上辈子槛儿太过畏惧他身上的气势,几乎从不敢这么认真仔细地看他。 等到她敢真正看他的时候,太子已经成了庆昭帝,她也从太子良娣成了淑妃。 此时此刻。 看著男人年轻的脸,槛儿心里忽然有一种恍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艰涩。 骆峋自是不知眼前这小宫女在想什么,见她漂亮的眼睛里蒙著一层水光。 眼圈儿红红的,樱桃小口还颤啊颤的。 他先是一怔。 心想她胆儿真是小。 明明前面三晚在他梦里那般勾著他,害他连著这三天早上都…… 注意到槛儿右颊上的指印。 骆峋黑眸轻眯,朝海顺看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迅速出去了。 槛儿知道海顺去做什么。 她打自己的这几下,一则为了给郑氏添堵,二则也是为了暗中向太子表明立场。 好方便应对接下来的事。 只是槛儿现在没心思想太多了。 因为—— 屋里就剩了她和太子。 许是受这具身子的影响,也许是屋里太静,放大了太子身上本就逼人的威严。 竟让槛儿真有些紧张起来了。 於是骆峋就看到。 小宫女氤氳著一层水汽的眼里匯聚起泪珠,晶莹剔透的,衬得那双蜜色的瞳子如浸在泉水里的宝石也似。 偏眼尾狭长上扬,勾人的媚意浑然天成。 像极了一只刚化人形的精怪。 单纯懵懂,蛊人而不自知。 骆峋到嘴边的冷硬话戛然而止。 又想她在梦里最是大胆,什么样都敢往他身上使,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对他说。 这会儿倒是一副怕他吃了她的样子。 “起来。” 槛儿刚准备暗自冷静冷静,就听男人冰冷的嗓音,眼前也赫然出现一只大掌。 她错愕地抬头。 上辈子这时太子可没向她伸过手,叫她起来前也先问了別的,怎么这辈子…… 槛儿心里疑惑,面上没敢耽误。 抬起手轻轻搭在那只大掌上,“多谢殿下。” 男人的手很大,掌心温度也高。 肌肤相触的瞬间。 槛儿的指尖仿佛被灼了一下,同时一缕熟悉的酥麻感顺著指尖迅速躥开。 槛儿只觉心尖儿一颤。 方才站了太久的腿驀地一软。 下一刻,她整个人坐在了太子结实的腿上。 骆峋只觉一阵馨香扑鼻。 怀中便多了具馥软的身子,左腿上突的一阵绵软,肌肉不自觉地就是一绷。 “殿下!” 槛儿下意识轻呼,窘著脸想站起来。 哪知腿竟真麻了! 她才一动,又痛又麻。 槛儿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忍不住又是一歪,脑袋撞上了男人结实宽阔的肩。 而这一下也让她坐得更沉更实。 如今四月中旬,正值初夏时节。 衣衫本就穿得不多,料子也薄。 槛儿这么一坐,严丝合缝。 薄薄的布料根本挡不住二人的体温和肌理。 一个坚硬结实。 一个圆润绵软。 “殿下息怒,奴婢、奴婢……” 槛儿的脸爆红,也是真有些慌了。 她现在只是个小宫女,还没承宠,而太子最是重规矩,容不得人放肆。 上辈子他们在一起时他虽然贪那个,但一下了榻他就会恢復平日里的冷峻漠然。 太子爷的尊贵威仪不可侵犯。 若是让他误会她这番动作是为了勾引他而刻意做出来的,那可就不妙了! 这么一想,槛儿更恨不得马上站起来。 可问题是,腿麻是一时半会儿能好得了的? 相反,槛儿越想站起来,腿上那一阵阵的痛感越强,以至於她连著三次不仅没能起来,反而和太子贴得更紧了。 骆峋额角青筋微跳。 怀中贴得愈发紧实的娇躯和左腿上的紧压磨蹭,让他的身体僵了又僵,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躁动来势汹汹。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 一把攥住抵在他胸膛上的小手,紧扣著那把纤腰。 “坐好!” 海顺进来时刚巧听到这句。 见小宫女竟坐在太子怀里,海顺下意识就以为是这小宫女不庄重,惹恼了太子。 他心头一紧,这就要上前叱责。 谁知才迈开脚,太子爷冰冷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滚出去!” 好嘞! 海顺脚下都不带顿的。 槛儿脸红似滴血,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 骆峋的眸光在她緋红的脸上巡睃,经过那两抹渗著血丝的印子时顿了顿,最后对上她艷丽怯怯的眉眼。 “怕孤?”他冷冷问。 第4章 太子他不太会亲,太子第一次翘嘴了! 这不废话吗? 雍容华贵的太子爷,一个伺候不好就是掉脑袋的罪,她一个小宫女敢不怕? 然而这话是万不能说的。 “不是怕……” 对上他深幽的视线,槛儿有些受不住地垂眸偏了偏头,声音细细小小的。 “不是怕,那是什么?” 槛儿:“是、是敬畏。” 骆峋想说敬畏不还是怕? 可很快反应过来,敬畏除了怕还有敬。 他的眉梢不显地扬了扬。 “所以你就敬到孤身上了?” 槛儿:“……” 离得近了,他的声音格外有种蛊惑人的磁性,让人酥了耳的同时也软了身。 又听他一本正经问出这样的话。 槛儿浑身都止不住烫了起来。 也是上辈子被他调教得很了,以至於她对他的目光、声音、气息越来越敏感。 哪怕后来成了老夫老妻,孩子都生过三个了,她也做不来这么近距离同他说话。 抿抿唇,槛儿索性破罐子破摔。 大著胆往他的肩头软软一靠,柔声道:“殿下,奴婢想服侍您,可以吗?” 骆峋面不改色,对上小宫女清澈的蜜瞳,没忘记她是来替郑氏承宠的。 “嗯。” 他微微頷首。 “但你需先回答孤的问题。” 槛儿懵懂不安,心里却清楚他要问什么。 骆峋看著她,沉声道:“对於把孩子养在嘉荣堂一事,你如何想?” 和上辈子一字不差。 而她当时是怎么答的? 槛儿想了想。 她说,奴婢全凭太子妃做主。 对一个任主子摆布的奴才来说,这个回答是最能表忠心,也最安全合適的。 儘管当时的槛儿並不愿。 可谁让她出身低贱,是天生的奴才命呢,这样的话自打槛儿出落得一天比一天娇媚,身边就总有人对她说。 说她生得再好也没用,横竖都是要给人当奴才,还说她狐媚子长相上不了台面,只能背地里给太监们做对食。 说的人多了,时间一久她就信了。 尤其那时槛儿曾亲眼目睹过不听主子话的宫人被生生杖毙,烂肉连著森森白骨,鲜血满地肉沫横飞。 竟是被活活打成了两截! 槛儿不想死,更不想是那样的死法。 因此上辈子这时候在面对太子的提问时,槛儿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表忠心了。 她以为太子想听的,就是这个。 但事实是,她答错了。 当时太子的神情冷得骇人。 甚至不打算幸她,起身要走。 可这怎么行? 太子这一走,太子妃就会嫌她没用,可能隨便寻个由头就把她杖毙了。 槛儿不想被杖毙。 她太怕了。 她慌不择路地抱住太子,恬不知耻地告诉他,她虽是奴婢,可身子是乾净的。 不知是她哭得太惨,让太子於心不忍,还是因为別的,总归后来太子幸了她。 虽然过程並不美好。 但就是那一次,她怀上了。 “哭什么?” 男人的声音將槛儿的思绪拉了回来,槛儿抬手,果然摸到了一片湿意。 “殿下恕罪。” 她要起身,被骆峋按住了。 看著她红红的眼眶,想起方才她脸上近乎悲愴的神情,他道:“就这么说。” “奴婢不敢说。” 槛儿期期艾艾地看著他。 骆峋掏出一方帕子,拭去她粉颊上的泪。 “恕你无罪。” 他神情淡然,看不出情绪。 槛儿放在袖下的手微微收紧,隨即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殿下,奴婢不愿。” 她很认真地看著太子,眼神坚毅明亮。 如骄阳下的磐石。 坚不可摧,耀眼夺目。 骆峋看著,心里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 “不愿,为何?” 槛儿假装没注意到他眼里的审视,脱口而出:“因为是奴婢和殿下的孩子啊。” 若非形势所迫,若非身不由己,哪个做母亲的会愿意把亲生孩儿拱手相让呢? 槛儿眨去眼里的涩意。 儘量採用符合她这个年龄和身份的说辞。 “殿下天人之姿,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但能得以侍候殿下,奴婢很欢喜。 奴婢年纪轻,不懂女子怀胎是什么感受,也不清楚如何做好一位合格的母亲,但……” 她笑了下,有几分难为情。 “奴婢也曾为人子女,虽说奴婢的娘已经走了很久,可奴婢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记得幼年时她对奴婢的疼爱和呵护。 奴婢想,奴婢若有幸和殿下有了孩儿,必定会同奴婢的娘亲爱护奴婢一样,珍之爱之。” 上辈子的遗憾再如何悔恨都无济於事,她现下要做的是竭尽所能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殿下,奴婢不愿。” 说到最后槛儿状似气弱,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任何逃避,依旧清亮专注。 骆峋的唇角不经意扬起一抹很浅的弧度,平静的眼里也漾起一圈涟漪。 说不出的俊美逼人。 槛儿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映著星辰的眸子,抓著他手的动作不禁顿了顿。 骆峋微抿唇,恢復惯有的不苟言笑。 搂著槛儿柳腰的大掌迟疑了一下,还是將人往面前带了带,嗓音低沉。 “生產不易,不怕?” “那不有您吗?” 意识到自己这话接得快了,说到尾音处槛儿的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但骆峋听见了。 有他在,所以不怕? 骆峋看著小宫女红艷艷的小嘴儿,水润丰盈吐气幽兰,如进贡上来的新鲜樱桃。 呼吸间隱隱透著一缕甜香。 他不爱吃樱桃,觉得不太可口。 可现在,骆峋忽然有些想吃了。 他也真的吃了。 淡粉的薄唇印上饱满嫣红的菱唇,相贴的瞬间,两人的身子似乎都僵了一下。 男人的眼睛里似藏著一团浓雾,丝丝缕缕的,让槛儿感到一阵心悸。 可这样的他,也是她最熟悉的。 仿佛受了蛊惑。 槛儿微微启唇,照著男人的下唇含了一下。 骆峋本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这般情不自禁与哪个女子如此亲密。 岂料她竟这般放肆。 骆峋的心底陡然躥起一把火,他想她果然和梦里一样胆大,一来就勾他! 喉间一滚,骆峋再无顾忌。 一口衔住她瓣似的唇肉,啃咬吮食。 又甜又软,果然美味。 只是他倒吃畅快了,槛儿就遭老罪了。 因为太子他不太会亲! 槛儿有意引导,奈何她早习惯了太子的气息,这具身子又实在经不住逗弄。 槛儿只觉昏昏沉沉的。 双手习惯性就攀上他的脖颈,玲瓏馥软的身子愈发严丝合缝地迎合著他。 骆峋眸色更暗。 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往下。 突然,落地罩外一阵轻响。 海顺背对著屋內,满头冷汗。 “殿、殿下,陛下宣您去乾元殿。” 第5章 这就要给位份了? “可有说何事?” 骆峋坐直身,声音依旧清冷。 但细听便能听出其间夹杂的喑哑。 “说是康国公府的三公子打著您与皇后娘娘的名號在赌坊跟人闹起来了,把平民牵涉了进来,据说闹得挺大。” 康国公府乃当朝裴皇后的娘家。 也就是太子的母族,太子的忠实拥护者。 不过…… 槛儿轻喘著,有些恍惚地想。 上辈子没有这事的。 “知道了。” 骆峋应了声,低头看怀中的人。 见她双颊酡红,媚眼如丝。 卷翘的浓睫上一片细细密密的潮意,娇嫩的唇瓣经吮吸愈显饱满浓艷,微敞的衣襟下粉光若腻,极尽綺靡撩人之態。 他拨开槛儿脸颊上的一缕髮丝。 “孤有事,先走了。” 元隆帝有事召见太子,槛儿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缠著人不放的事。 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这种情况当著太子的面肯定不能表现得太镇定。 “奴婢还能见到殿下吗?”槛儿小声问。 骆峋惯是个不会哄人的。 他也没哄过谁。 眼下即便是对上小宫女春情尚未褪去的眉眼,他心里也没什么特別的感觉。 但大抵是两人刚刚都那般亲密了,且她方才的答话和反应又难得合他心意。 於是骆峋耐著性子頷了頷首。 “嗯。” 见她右颊上的红痕因她脸上的緋色愈发明显,他拿指尖在那处轻碰了下。 “一会儿让人送点药过来。” 话题转得太突然,槛儿懵了一下。 这一下看在骆峋眼里就成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留了印,倒是更具有说服力。 不过骆峋没多说。 他清心寡欲惯了。 除了前面三晚莫名其妙的梦。 他至今没对谁有过慾念,这会儿几句话的功夫,体內的躁动也平復下来了。 拍拍槛儿的手示意人起身。 海顺领著人进来伺候太子整理仪容,也来了两个小宫女给槛儿收拾。 一通收拾弄罢,槛儿將男人送至门口。 骆峋侧首看她一眼。 如今虽已步入夏季,但夜里多少还有些凉。 槛儿身上穿的是盛夏时节的衣裳,素淡的薄衫经夜风吹拂勾勒著她丰满柔美的曲线,也为其平添了几分羸弱之感。 骆峋眉头轻蹙,看眼海顺。 后者福至心灵,笑眯眯假作询问一番:“若不奴才叫人送槛儿姑娘回去?”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嗯。” “多谢殿下,劳烦海总管了。” 槛儿规矩甚好地行礼谢恩。 骆峋隨意瞥她一眼。 小宫女行完礼悄悄抬眸看他,他看过去,对方当即像似受惊一般垂下眼帘。 但不知为何那两片鸦睫一阵轻颤后又徐徐掀起,一双美目里没有假做出来的情意绵绵,只藏著几分娇羞敬畏。 骆峋未置一词,收回视线负手而去。 出了嘉荣堂。 骆峋从元隆帝派来请他过去的太监口中,得知了裴三公子闹事的具体始末。 知道这又是他那几个好皇兄中的谁在使绊子,给他那位三表兄下套了。 骆峋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显的冰冷弧度。 旋即他想起一件事:“如何?” “外头有人听到了声音。” 海顺躬腰低声稟道。 “说是听著像是扇了巴掌,但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屋里只庞嬤嬤在伺候。” 骆峋面不改色,眸光晦暗不明。 良久。 他道:“明日收拾个院子出来。” 这就要给位份了? 海顺面上四平八稳地应著,心里却是忍不住感嘆这小宫女的运气可真是好。 要知道她可是来替太子妃承宠的。 这种情况可算不得太子的妾。 名分也得等生了孩子之后才会给。 如今却是宠都还没承,就要给位份了。 嘖嘖。 正想著,前面突然再度响起太子疏冷的声音:“昭训吧,明日午膳前去传口諭。” “……昭、昭训?” 海顺一怔。 大靖东宫沿袭的是古唐储君妻妾制。 太子妃之下有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也就是说,太子拢共可有五十八位妾。 然而太子打小就是个冷人。 早年又因后宫纷爭经歷了一桩事。 落了个见不得人的癖病。 自此,太子的心性更淡薄了。 现如今东宫后院里仅有的三个妾室,还都是太后在世时逢选秀赏下来的。 让海顺来看。 那小宫女还没承宠,又是没品阶的杂役出身。 给个正九品的奉仪位份,大小是个主子,对那小宫女来说就算得上是顶好的了。 结果殿下开口就是正七品的昭训。 骆峋睨他:“有问题?” 海顺忙不迭摇头。 太子爷决定的事。 轮不到他觉得有问题没问题,他是没想到太子一来就要给小宫女昭训的位份。 可转念想,他们的这位太子妃惯是个好面子活儿的,对外总能做到面面俱到,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的端庄贤德。 但私底下却总是小动作不断。 就譬如这件事。 明明是她起的头,理由也挺冠冕堂皇,好不容易殿下同意,她表现得也很高兴。 那你就把人送过来不就行了? 偏临到太子要幸人的时候给了人一巴掌,谁知道这一巴掌是为什么打的呢? 又把殿下当什么了? 也怪不得殿下要抬小宫女的位份呢。 这么被人下脸子,能不恼么? . 槛儿回了住处。 她前脚进屋点上灯,后脚门就被敲响了。 开了门,是个面生的宫女。 “你是槛儿?” 那宫女迟疑问道,眼里闪过一抹惊艷。 槛儿:“是,你是……” “我是元淳宫的。” 宫女从袖中掏出一个圆肚小瓷罐来。 “这是海公公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元淳宫位於东宫的第三进院,是太子起居的地方,与嘉荣堂隔著一个穿堂和庭院。 “谢谢姐姐。” 槛儿接过小瓷罐,浅笑道。 那宫女被这个笑晃了眼,回过神来忍不住红脸,“不谢不谢,早些歇著吧。” 说完,转身走了。 槛儿关上门绕到墙角处的帘子后洗了把脸,坐到简陋的妆檯前拿起那小瓷罐。 瓷罐是青白釉的,顏色清澈透亮质感细腻光滑,罐身印著云纹,甚是雅致。 盖儿一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里面是浅粉色半透明状的膏子,质地澄澈莹润。 槛儿用指尖蘸了下,抹在耳后。 一股沁凉感瞬间四散开来。 等了会儿没感到什么不適,槛儿便照著镜子在脸上两抹痕跡的地方抹了抹。 抹好药,槛儿看著镜子里的自己。 嘴唇红艷艷的,上面仿佛还残留著男人的气息。 她拿指尖抚了抚,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上辈子的今晚这人从头到尾没亲过她,哪怕她都被弄哭了,也没见他怜惜。 没想到这辈子…… 槛儿心里五味杂陈,也有些羞。 吃得这么狠这么急,她嘴里这会儿都还是他的触感和夹杂著淡香的味道。 麻麻的。 没好意思再想下去,槛儿红著脸转身上榻,然后望著帐顶摸了摸腹部。 上辈子的今晚她侍了寢,没多久曜哥儿就来了,这辈子莫名出了意外,那之后她怀的还会是曜哥儿吗? 翌日一早,嘉荣堂臥房里。 太子妃郑明芷在宫人的服侍下净面漱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下。 “昨晚她是何反应?” 庞嬤嬤正为自家主子挑选要穿的几套衣裳,闻言明白这是在说那小骚蹄子。 她有些踌躇:“那蹄子……” 郑明芷的笑淡了下来,“说。” 庞嬤嬤只好道:“回主子,下面的人来报说、说昨晚殿下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郑明芷的眼底彻底蒙上一层冰寒,正伺候她梳妆的宫女们立时跪了一地。 “把她给我叫过来。” 庞嬤嬤想劝:“您先息怒……” 啪! 郑明芷拿起妆檯上的步摇往地上一摜。 “我说叫那贱婢过来!” 第6章 太子妃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自打槛儿一个月前被调到茶房当差,她每天的活计就是守在风炉跟前烧水。 风炉即用於煮茶的炉子。 外形像鼎,有三足两耳,內置炭火。 槛儿要做的就是往炉子里加炭,保证一天下来里面的火不断,茶房隨时有开水。 活儿很轻鬆。 不拘於站著,想坐就坐,想喝茶了还能拿主子们不要的边角料茶叶泡茶喝。 算得上顶顶轻省的。 太子给的药好,不过一夜的功夫,槛儿脸上的指印和红血丝就消了下去。 省了盖粉的时间,茶房今儿就数她来得最早。 先查看炉里的火,见火势有些大,槛儿夹了两块炭出来,又往壶里添了水。 刚做完这事,正房那边来人了。 槛儿放铜壶的动作微顿,第一时间就猜到郑氏这时候叫她过去是为了什么。 她暗觉好笑,放好壶跟著那人往正房去。 进了內室。 郑明芷正坐在铺了棕黄绣龟背球路纹褥子的炕上,由陪嫁丫鬟霜月伺候著换鞋。 另一个陪嫁丫鬟霜云拿了今年扬州春贡上来的鸭蛋香粉为其整理妆面,空气中飘散著一缕淡雅的茉莉香。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 槛儿迅速扫眼屋里的情形,在离炕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屈膝行礼。 “跪下。” 郑明芷端详著新做的蔻丹,漠然道。 身份差距摆著。 槛儿还不至於蠢得去以卵击石,她没矫情,当下规矩地行了跪拜大礼。 郑明芷的目光这才落到槛儿身上,“把你脖子上的那颗东西给我抬起来。” 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来羞辱她的,槛儿故作难堪状,怯怯地抬起头。 不过其实用不著她怎么做戏,因为她现在的这具身子本能地畏惧著对方。 槛儿压根儿不需要假装。 只用放任著不管,便能轻易以假乱真。 见这小蹄子还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看到她就怯生生的,郑明芷倒是有些快意。 长得好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给她当奴才。 郑明芷冷嗤,审视的视线在槛儿脸上环视。 別人可能不知道,郑明芷虽至今还没跟太子行过房,但她却不是不晓人事的。 这女人啊。 被男人滋润过的和没有被男人滋润过的,又滋润了多少,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在槛儿脸上看到承宠的痕跡,郑明芷的视线落到槛儿胸口,语气不容置喙: “脱了。” 槛儿睁大眼。 郑明芷可没忘记这小蹄子的衣裳底下,那副白得晃眼又骚气冲天的身子。 想到昨晚太子可能已经碰了这副身子,或是那贱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暴露本性,拿这不要脸的身子勾引太子。 郑明芷就怒火中烧! 这无关乎什么情情爱爱。 只因为她才是太子明媒正娶、十六抬大轿迎回来的髮妻,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她倒要看看,太子昨晚有没有碰这贱婢!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郑明芷俯视著地上跪著的人,那张雍容和善的脸上似带著悲天悯人的慈悲。 槛儿觉得可笑。 前世她与郑氏纠缠了近二十年,二人的仇怨於对方饮下那杯鳩酒时终於落了帷幕。 之后的很多年,岁月抹平了过往所有痕跡。 槛儿觉得老天既让她回到了命运最初的节点,便不是为了让她把上辈子已经报了的仇泄了的怨,再带到这辈子来。 让她再在仇恨里过一辈子。 可郑氏执意同她过不去,她也不介意再跟她斗一回! “回太子妃。” 槛儿迎上郑明芷的目光,像似费了好大的劲才鼓足勇气,“请恕奴婢难以从命。” “放肆!” 霜云一声厉喝。 “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子妃的命令也岂是你能违抗的?!还不磕头谢罪!” 郑明芷也没想到槛儿会这么胆大,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违抗她的命令! 她先是一怔,旋即就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的那种。 “看不出来你竟是个经不住抬举的,这还没承宠呢就敢不听话了,承了宠还了得?” “奴婢不敢。” 槛儿没刻意控制身体对郑氏的畏惧,但她蒙著一层水光的眼神很清明。 “奴才听主子的话天经地义,奴婢受太子妃抬举,也不敢行忘恩负义之事。 可奴婢如今已是殿下的人,太子妃让奴婢脱衣,奴婢可以脱,但奴婢担不起泄露殿下房中之事,褻瀆皇室尊严的罪名。 若是太子妃执意要窥视殿下房中私密,还请您派人请示殿下或是就此发落了奴婢,奴婢只求留个全尸。” 说罢,睫毛上的泪珠掉落下来。 槛儿毕恭毕敬磕了个头,颤抖的上半身趴伏在地,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这情形。 怕是任谁看了都要觉得是当主子的欺人太甚,做奴婢的冤天屈只能认命。 庞嬤嬤惊呆了。 霜云、霜月两个丫头也惊呆了。 先前当著她们家主子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奴才,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郑明芷也愣了愣。 愣过之后就是不可遏制的暴怒。 “好好好……” 她怒极反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才!我竟不知你还长了这么一张嘴,倒是威胁起我来了。 不过伺候了殿下一晚,就敢摆出这么一副做派,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 “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郑明芷一巴掌拍到炕上的小几上,隨手端起茶盏就要朝槛儿的脑袋砸过去。 槛儿虽低头跪著。 实则余光一直在通过侧后方的那面鎏金嵌珍珠的铜镜,注意郑氏的举动。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对方要把茶盏砸过来,槛儿准备躲时庞嬤嬤一个箭步衝过去拦住了人。 “使不得,主子使不得!” 郑明芷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著。 “使不得?如何使不得?这贱婢摆明了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岂能再容她!” 槛儿有些无言以对。 现在的郑氏嫁进东宫还不到两年,论心机和城府都是不能跟几年后相提並论的。 自己是扯了太子的虎皮来给对方添堵不假,但问题是她说的也是事实啊。 储君及帝王的房中之事一旦被泄露,便会被认定为对皇权的褻瀆,属大不敬之罪。 郑氏让她脱衣裳,想以此窥视太子昨晚做了什么,这一举动是犯了大忌。 偏郑氏无所觉。 不过不急。 郑氏没反应过来,有人帮她反应。 “主子息怒,您且先息怒。” 庞嬤嬤不停地安抚郑明芷,一旁霜月过来把茶盏从自家主子手里拿下来。 “主子,您还要去坤和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可不能为了这小蹄子耽误了时辰。” 庞嬤嬤不断给郑明芷使眼色。 说完看向槛儿,怒斥道: “太子妃仁慈,今日这事且不同你计较,往后再敢这般违抗主子的命令,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还杵著作甚,滚!” 说的比唱的好听。 槛儿暗嗤,面上麻溜地滚了。 郑明芷看著晃动的珠帘,到底是气不过,抓起炕几上的玫瑰糕就朝门口扔了去。 “看她那猖狂样儿!表面见著我跟耗子见著了猫似的,实则没把我放眼里! 这是在殿下那儿掛了名儿,打量著我不敢拿她怎么样呢!作死的下贱奴才她也敢!” 庞嬤嬤替她抚著胸口顺气。 “这些个下贱秧子惯是如此,一朝入了贵人眼就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主子犯不著为这样的人气上,没得伤了身子。” “不过那贱皮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的。” 郑明芷瞪她。 庞嬤嬤:“奴婢可不是要替那小蹄子说话,而是昨儿晚殿下既没撵人出来,那她如今便確实算得上是殿下的人。 要扒了她那身皮不难,关键那副骚浪的身子殿下碰过了,事关殿下的房中事,还真不是咱们说看就能看的。 要奴婢说,她没脱反倒是好事,若不然这事传到殿下跟前,怕是对您不好。” 郑明芷冷笑。 “这么说我倒要谢谢她了?” “奴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庞嬤嬤安抚地笑道。 “奴婢是想说甭管殿下昨儿个如何待她,您其实都不必放心上,左不过就是咱们送去伺候殿下的一个玩意儿。 殿下那样的身份跟性子,除了皇后娘娘,您何时见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 让人送那小蹄子回去,没准儿就只是殿下的隨口一句,您真犯不著为这事恼。” 郑明芷冷静了下来。 也后知后觉方才的事,自己做的是有些不妥。 但她打小心高气傲,哪会承认自己的错,更別说让她失態的对象还是个下作的奴婢。 “照你这么说,她刚刚顶撞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那不然你还想咋样? 庞嬤嬤腹誹,面上作思索状。 “您的意思是……” 郑明芷磨牙。 “我要让她知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第7章 「宋氏槛儿,即日起著封七品昭训!」 从正房出来,槛儿径直回了茶房。 这么会儿的功夫。 茶房今日当值的人已经到齐了,大伙儿忙著各自的事,时不时小声说几句话。 正说著呢,槛儿进来了。 屋里倏地一静。 眾人像是灌了哑药似的,神色各异。 太子妃嫁进东宫一年有余都没遇喜,这时候调了这么个小宫女到前院来。 打的什么主意,懂的都懂。 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做正妻的,能真正心甘情愿往丈夫的枕边送人呢? 所以这一个月来槛儿在茶房看似过得顺利,实则早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孤立了。 就譬如现在。 没有一个人主动跟她搭话。 槛儿乐得清閒,忽视这些人眼里的复杂自顾回到位置,拿火钳拨弄风炉里的炭。 半刻钟后,太子妃领著人去坤和宫了。 茶房的人暂时无事可做。 槛儿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些边角料泡了杯茶,隨便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 坐久了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除非必要,她很少开口说话。 这一点瞧著倒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但眾人还是看出来了,槛儿变了。 以前她坐在那基本都是肩扣著头垂著,一副隨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瞧著就小家子气,奴才相。 现在不是了。 她的腰背端正,透著一股自然的端庄优雅,低头做针线活也显得嫻静温婉。 还有眼神里偶尔显露出的淡然。 总归不像一个奴才的眼神。 倒是跟宫里的主子娘娘们有些像。 “还没咋样呢,就把自己当主子了。” 夏荷坐在临窗的炕上,一面吃茶一面跟对面的秋菊使眼色,压低声音道。 秋菊顺著她的视线看过去。 小姑娘正在后窗处活动筋骨。 隨著她手臂伸展的动作,身上的衣裳也跟著上拉下垂、收紧放鬆,腰臀胸之间的弧度曲线被勾勒得一览无遗。 看得人心惊。 秋菊脸热地收回视线,心道也不知这丫头怎么生的,才十五就这么一副身子。 “誒,你说……” 夏荷扯扯她的袖子,又拿两只手在胸前掂了掂,比划出一抖一抖的姿势。 “殿下会喜欢这样儿的吗?” 话音刚落,秋菊一脸煞白。 一把捂住她的嘴,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你疯了?!” 殿下的喜好是他们能编排的吗? 几个脑袋够赔的?! 夏荷也意识到说错话了。 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往窗外望了望。 確定外面没人。 她鬆了口气,也没敢再说了。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 太子妃怎么就看上槛儿了呢? 就他们殿下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就算是纳妾,也合该配清丽脱俗的女子才对。 而不是这种…… 夏荷朝槛儿看了眼,鄙夷地撇撇嘴。 半个时辰后,太子妃回来了。 二等宫女青绒过来催茶点,说是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来给太子妃请安了。 槛儿忙著烧火,青绒看向她。 “槛儿,你也过去上茶。” 没等槛儿出声,夏荷先拔高了音调:“什么,让她去上茶?她是烧水的啊!” 青绒皱眉。 “这是太子妃的吩咐,你在对太子妃不满?” 这话太重。 夏荷当即跪下来:“奴婢不敢!” 青绒没理她,看向茶房里其他人。 “我既是来传令的,那就是得了主子的吩咐,都不是头一天在宫里当差了。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最好都在心里记牢了,今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一屋子的小宫女齐声应是。 青绒对夏荷道:“今天这茶不用你上了。” 说罢,撂下一句“手脚麻利些”就走了。 槛儿从风炉后面出来去拿点心。 夏荷站起来,恶狠狠地瞪她。 “先是抢了白萝的活,这会儿又来抢我的活,宋槛儿,你可真能!” 白萝就是之前管风炉的人。 槛儿看她一眼,没功夫搭理。 太子性冷,东宫后院目前只有三个妾室,便是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 郑氏此举摆明了是故意让她去伺候曹良媛她们,好让她日后就算有了名分,在曹良媛她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上辈子也是如此。 哪怕彼时她承了宠,郑氏也会用各种方式来提醒她,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而她出於对郑氏的畏惧,也就真如对方想的那样,每每都因自己的出身感到难堪。 以至於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跟曹良媛等人相处时都没有什么底气。 然而隨著年龄的增长再回过头来想,当初的她真是被出身二字蒙蔽了双眼。 她是奴才出身不假。 这没得改。 可在生了孩子成了太子奉仪的那一刻,她和曹良媛等人的身份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们都是太子的妾。 郑氏屡屡用她的出身拿捏她,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太子,他的女人曾是个奴才呢? 再者她好歹是嘉荣堂的人。 郑氏却让她去伺候曹良媛她们,以此来羞辱她,可实际被羞辱的到底是谁? 也是那时她太小,又在后院被磋磨得狠了,才会没心思没精力往这方面想。 思绪间,茶点备好了。 槛儿几人端著东西到了正房。 厅堂里,曹良媛三人刚请完安。 郑明芷给她们赐了座,槛儿几人在门前两个二等宫女的示意下入內上茶。 “哟,要不怎么说这嘉荣堂人杰地灵呢,瞧瞧这隨隨便便一个上茶的人儿,都能生得这般国色天香呀。” 甫一进去,一道清亮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正是曹良媛。 她坐在左下首的第一个位置,瓜子脸下垂眼,模样俊雅秀美,气质落落大方。 瞧著是个直爽豁达之人。 槛儿將茶盏放至曹良媛身旁的案几上,佯作不知在说她似的本分地垂著头。 “说你呢。” 曹良媛在案几上敲了两下。 槛儿受宠若惊般抬起眸子,朝曹良媛福身。 “请良媛主子安。” 如果说曹良媛刚刚那话,是她注意到这宫婢的身段儿时故意说出来膈应郑明芷的。 那么此刻在看清了此女的长相后,曹良媛则是真的有一剎那的晃神。 哪怕她自身就是女子。 也不得不嘆一句,態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真真是个绝色。 几乎是一照面,曹良媛就明白过来太子妃在打什么主意了,她的手猛地就是一紧。 好个姓郑的。 竟想往殿下跟前塞人! 曹良媛咬紧银牙,很快又敛起心神,眼珠子一转,抚了抚耳朵看向郑明芷。 “哎呀,连声音都这般好听。” “太子妃这儿何时多了这么个妙人儿?昨儿我们来可还没见著呢。” 对面的金承徽:“转过身来我们也瞧瞧。” 金承徽生得俏丽,圆脸白皙,琼鼻朱唇,一双桃眼波光瀲灩,身形很是清瘦。 槛儿转过身,朝她和秦昭训行礼。 二女的反应同曹良媛如出一辙。 还是秦昭训先反应过来。 “果真是个妙人儿。” 秦昭训是翰林院侍讲秦哲之女。 受家学渊源的影响,她通身书卷气,端丽的眉宇间透著一股温润婉约之感。 是个清雅绝尘的美人。 “太子妃真是不厚道。” 金承徽回过神,撅著嘴道。 “这般的小美人就该早些让我们饱饱眼福才对,结果她竟是一个人私藏了。” “谁说不是呢?” 曹良媛接话。 “还是嘉荣堂的规矩好,底下的人嘴巴紧,这要换做我那院里有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儿,估计早嚷嚷开了。” 要不怎么说女人要想在后宅里吃得开,首先得学会说话,能听得懂人说话呢。 曹良媛看似几句亲昵奉承之言,显得自己跟太子妃的关係很亲近一般。 实则既暗讽了嘉荣堂藏著见不得人的事,又拔高了自己,突现她行事光明磊落。 不像太子妃,喜欢藏著掖著。 难怪庞嬤嬤总说这曹良媛喜欢阴阳怪调,这才几句话,就已经机锋不断了。 按规矩宫人上完茶要退下。 但此时话题在槛儿身上。 这种情况她肯定是不能走的。 槛儿就站那装羞,装听不懂她们说话。 郑明芷权当没听出金承徽和曹良媛的阴阳怪气。 笑看向秦昭训:“你瞧,不过是我这儿多了个上茶的宫人,她俩就胡搅蛮缠上了。” 秦昭训:“太子妃这儿的宫人玉立琼姿,二位姐姐急于欣赏美人也情有可原。” “你呢?也想欣赏美人?” 郑明芷意有所指道。 秦昭训掩掩唇角,神情浅淡。 “太子妃说笑,妾身想不想欣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想让谁欣赏。” 屋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一凝。 秦昭训的大宫女注意到太子妃眼里淡下去的笑意,差点腿一软跌坐在地。 槛儿时宜地低下头。 郑明芷放下茶盏,浅浅一笑。 “秦昭训此言有些意思,一个上茶的奴才罢了,什么我想让谁欣赏不想让谁欣赏的,不是你们先挑起话头的? 这会儿倒把话撂我头上,我倒想知道,秦昭训觉得我想让谁欣赏这婢子呢?” 曹良媛和金承徽乐得看好戏。 秦昭训一哽。 “妾身愚钝,口不择言,请太子妃恕罪。” 郑明芷知道她们猜到槛儿这小蹄子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了,可那又如何? 事关太子。 曹良媛几个再如何猜测,也不敢多言。 至於槛儿这小蹄子,孩子出来之前她不会公开此事,也不会给这贱婢位份。 这般想著。 郑明芷一个眼神也没给槛儿。 只瞧著秦昭训:“瞧你说的,我又何曾说你什么?这就请起罪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我这个太子妃小鼻子小眼儿呢。” “稟太子妃!” 嘉荣堂里负责跑腿的太监小东子跑进了院,人还没到门口就大声通稟道。 郑明芷皱眉。 却是不等她开口训斥,就听小东子道:“太子妃,海公公来传殿下的口諭!” 郑明芷哪还顾得上槛儿。 当即领著曹良媛三人迎出去。 太子有旨,宫人要同主子一道听旨,槛儿和屋里的宫人们也跟到了院里。 不一会儿,海顺来了。 他也不废话。 同郑明芷问了安后迅速在院里环视一圈。 看到跪在那,似乎连跪姿都透著一股风流韵致的小宫女,海顺清了清嗓子。 “传殿下口諭,嘉荣堂宋氏槛儿,蕙质兰心贤淑温雅,甚得孤心,即日起著封七品昭训,赐住永煦院东侧殿——” 第8章 太子爷:「今晚宋昭训掌灯。」 初夏的骄阳明晃晃的。 坛里的蜀葵、朝顏、绣球竞相开放,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 怡然閒適的景象,周围却死寂得可怕。 “宋昭训,还不上前谢恩?” 海顺假装没看到太子妃僵硬的神情和曹良媛三人的震惊,对不远处的槛儿道。 槛儿这会儿其实也有些懵。 虽说重来一回,她没有打算让自己这辈子的晋升之路再像前世那般艰难。 但宫里的位份也不是说晋就能晋的。 像是父亲乃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秦昭训,进了东宫也不过只得了个昭训的位份。 所以槛儿的设想里自己这辈子还是要从奉仪做起,她也有信心走好之后的路。 结果没想到。 位份来得这么快不说,竟还是昭训。 槛儿心下微妙,起身上前。 “妾身谢殿下恩典。” 郑明芷袖下的手攥得死紧。 海顺笑眯眯:“太子妃,宋昭训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帖,奴才这就领宋昭训过去。” 郑明芷维持著得体的笑。 “劳海公公跑一趟。” 说罢,扭头叮嘱槛儿: “即日起你便也属这东宫后宅中的女眷,望尔今后谨言慎行,切记莫要失了体统。” 槛儿忽视对方眼里的冷意,恭顺应是。 一刻钟后。 槛儿拎著个小包袱跟海顺出了嘉荣堂。 东宫的后宅主要由嘉荣堂,及其后面东侧的六座小院和西侧的六座小院构成。 除了曹良媛因是刑部左侍郎曹淮中之女,三年前参加选秀被太后封了良媛,住了东六院沁芳居的正房外。 就是金承徽和秦昭训分別住了东六院香叶轩的正房和东厢,其他院子都没人住。 特別是西六院,至今无人踏足。 而永煦院便是西六院的第一座小院。 一路上七拐八绕的。 不多时,槛儿和海顺进了西六院。 经门口的圃向东拐便到了永煦院,进院门绕过影壁,院內的情形一览无余。 入目是正房,面阔三间前后出廊。 檐下有五彩斗拱,两侧设耳房,东西厢房皆是小三间,带耳房並后罩房。 庭院不算太大,但也不小。 靠近院门处几座假山林立,有流水倾泻而下,潭中几株碗莲亭亭玉立。 正房门前两株枣树,两厢房门前种有芙蓉海棠,俱枝繁叶茂,美轮美奐。 海顺带槛儿进了她今后要住的东厢。 进去就是明间,即厅堂。 正对著门的墙上掛著一幅桃源仙境图,其下设成套的黄梨案几和宝座,两侧是架、香几及博古架。 西间为书房。 东间乃閒时休憩之地。 临窗一张大炕铺著棕红绣卷草纹的褥子,另有朱樱对鹿靠背、引枕,中间一张炕桌,旁边是剔红小四件柜。 往里的臥房以珠帘遮挡。 海顺就没进去了,槛儿自己进去瞧了瞧。 “宋昭训,可还喜欢?” 等槛儿从里面出来,海顺笑著问。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圆脸细目一脸福相,一身靛青色內侍袍,头戴乌纱三山帽。 槛儿上辈子没少和海顺打交道。 如今见著也觉亲切。 闻言点头道:“喜欢,劳海总管费心了,也烦请您再替我谢谢殿下……” 说起“殿下”,她消了声。 羞臊般垂首,只露出一片泛著薄粉的侧脸,模样简直要多可人有多可人。 海顺瞧了一眼便没好再看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昨天晚上,小姑娘坐在他们家殿下怀里的情形。 还有殿下那句“滚出去”。 哎哟喂! 他都没眼看! 要不说这宋昭训有福气呢。 海顺伺候他们家殿下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殿下跟哪个女人这般亲近过呢! “宋昭训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海顺克制著上扬的唇角。 “这屋里屋外啊,都是一早打扫乾净了的,大件儿的物件也已配备齐全。 小些的摆件跟您日常所需的用具,內务府的人待会儿再一併给您送过来。” “好。” 说话间,二人回了堂屋。 槛儿在北面的椅子上落座。 海顺朝外招呼一声,几个宫女太监並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人从外面走进来。 几人按品阶和职务划分一一站定后跪下行礼,看得出来都是规矩极好的。 槛儿的目光在经过那名管事姑姑和两个大宫女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海顺笑著介绍: “他们都是內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今后就在昭训院里伺候,昭训尽可吩咐。” 说著,看向几个宫人。 “还不抬起头来报上名儿,让宋昭训认认脸?” 几人齐声应是。 从管事姑姑开始报名。 管事姑姑唤舒瑛,人称瑛姑姑,三十出头的年纪,瞧著是个爽利人。 两名大宫女都是十八的年纪。 一个叫寒酥,看著是个沉稳的,另一个叫跳珠,眉宇间透著一股机灵劲儿。 两个二等宫女是望晴和喜雨,年纪相对小些,但也都比槛儿大,模样都很端正。 两个跑腿的小太监叫小福子、小喜子,杂役的两个则是小桂子和小满子。 都报了名,海顺象徵性训诫两句。 “规矩用不著我多说,安排你们过来,要的是你们老老实实当差,伺候好宋昭训。 什么念头能动什么念头不能动,都给我在心里掂量好了!如若不然,呵呵。” 这两声笑得人头皮发麻。 瑛姑姑等人忙垂首应是。 其实就算海顺不说这话,他们也不敢怠慢了这位新封的昭训主儿。 东宫后院时隔三年头一回进人。 据说还是太子抬起来的。 且不提为何嘉荣堂的人是太子开口封,而不是太子妃。 单凭这位主儿入住新宫室是海顺陪著,就足可见太子爷对这位主儿的重视。 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不敢怠慢太子看中的人啊。 “宋昭训,若是没有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復命了,”海顺转身对槛儿道。 槛儿站起身。 “海总管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海顺“誒”了声。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元淳宫。 听下面的人说太子刚同人议完事,准备去练武场,这会儿在换衣裳。 海顺就去了后寢殿。 进去见他的乾儿子袁宝,正领著几个小太监伺候太子更衣。 海顺上前,顺手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一条金玉蹀躞带替太子系在腰上。 “从哪回来?” 骆峋隨口问。 海顺笑道:“奴才刚把宋昭训送去永煦院呢。” 宋昭训? 骆峋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忙著正事,早把什么娇娇软软的小宫女拋脑后了。 闻言反应了一下。 “哦,小宫女。” 海顺被自家殿下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今天起可就不是小宫女了,是您的宋昭训。” 这话说的。 什么叫他的宋昭训? 好吧。 太子昭训,的確是他的昭训。 不知怎么,骆峋脑海里浮现出了昨晚那小宫女……不对,是小昭训。 浮现出昨晚小昭训当著他的面,说不愿將孩子养在嘉荣堂时的眼神。 骆峋想。 若是他当时出言否决了她的话,那双眼睛里的光是不是会就此黯淡下去? 想到这,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沉默片刻。 骆峋淡淡道:“今晚宋昭训掌灯。” 第9章 「今儿个宋昭训侍寢怕是不妥。」 这掌灯之言。 指的便是天黑之际,东宫后宅各个主子屋门前都会掛上两只纱绢灯。 轮到谁侍寢了,便有元淳宫的人提前来將该主子屋门前的灯取下来。 这是从太祖时期东宫传下来的规矩。 不过,太子素来於女色寡淡。 太子妃进门前,不曾涉足后院。 太子妃嫁进来一年有余,太子也是近半年才开始踏足曹良媛她们院里的。 侍寢时间由太子妃安排。 太子若有兴致去后院,当天该谁侍寢就谁侍寢,太子从来没自己挑过人。 今儿个倒是破了天荒。 按说海顺该高兴的。 但…… “殿下,今儿个宋昭训掌灯怕是不妥。” 他硬著头皮提醒道。 太子爷抬步往外行去,示意他继续。 海顺斟酌道:“若奴才记得没错,照太子妃的安排,今晚该曹良媛侍寢。” 宋昭训是从嘉荣堂出来的人,按理別说太子本就对其有兴致,便是没有,也合该要给太子妃面子。 可问题是。 曹良媛是太子和太子妃生了齟齬后,太子为制衡太子妃,平衡东宫后宅势力而特意立起来的一桿枪。 太子今晚若去了宋昭训那,就是公然打曹良媛的脸,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骆峋想起来了。 他步子顿了顿。 平静无波的视线不知在看哪。 片刻。 海顺似听到太子爷低笑了声。 隨即是他一贯淡漠的嗓音:“那就看太子妃今晚,想让谁侍寢吧。” “是。” . 海顺前脚离开永煦院,后脚太子封槛儿为昭训的消息就在后宅传开了。 上至各院各处的管事,下至大小杂役粗使,眾人心里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大伙儿不知內情。 那些有心眼儿但又不多的人,只当太子此举是为了全太子妃的脸面。 心眼儿稍微多些的。 则从这事里品到了那么点儿別的意思。 不过事关东宫两位最大的主子,哪怕眾人有想法,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嘉荣堂里。 郑明芷面无表情地坐在临窗的紫檀雕八仙纹罗汉床上,双手攥得死紧。 屋里静得嚇人。 霜月霜云立在一侧,谁都不敢开口。 还是庞嬤嬤心疼自家主子,上前道:“太子妃息怒,殿下此举是给您体面呢。” “体面?什么体面?” 郑明芷猛地抬头。 “这算哪门子体面?这么大的事他不同我说也就罢,抬的还是我院里的人! 我前脚让人出来伺候那几个小的,他后脚就派人来传口諭!这叫给我体面?” “这是把我的脸往地上踩!” “还蕙质兰心,贤淑温雅,那贱婢也配?!” “我看他是睡的女人太少!才会好赖不分,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院里放!” “太子妃!” 庞嬤嬤一声暴喝。 声音近乎尖叫。 惊得外间和院里站著的人浑身一震,隨即扑通扑通里外跪了满院子。 郑明芷也被这一声惊到了。 眉头一皱就要呵斥。 不想却见霜云霜月不知何时跪了下去,二人皆脸色煞白,抖若筛糠。 驀地,郑明芷一个激灵。 脸也白了:“奶娘,我、我……” 庞嬤嬤僵著腿跪过去,紧紧捏住她家主子的手,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您便是再气,也得时刻记著自己的身份啊!那位可不是我们能编排的!” 郑家祖上乃草莽出身,早年隨太祖打江山被封了奉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但世事无常。 隨著不久之后某个大臣居功自傲,妄图谋反的事暴露,本就对开国功臣心存忌惮的太祖越发怀疑起了这些人。 隨著来的便是一系列肃清。 郑家为自保主动交出兵权。 还找理由递了摺子,恳请太祖削爵。 最后郑家的兵权没了,但爵位还在,只是封號由奉国公变成了顺国公。 此后郑家人弃武从文,可同时也有了“郑家子孙永不入內阁”的祖训。 如今郑家开国功勋的位置,只剩了个名头。 陛下给太子和郑家姑娘赐婚,无非就是太子已经有了一个望族出身的外家,不需要再有一个有实权的岳家。 换而言之,郑家是靠不住的! 这种情况。 一个不慎別说太子妃的位置没得坐,就是整个国公府可能都要受牵连! 她们已经惹恼过太子一回。 当时若非正值太子太子妃刚大婚不久,太子不好真在那时候废了太子妃。 否则以顺国公府现今在朝中的位置,太子就是请旨赐死太子妃都不为过! 经歷了那样的事。 这一年里太子还能让太子妃坐在这位置上,给她体面,已经称得上慈悲了。 若她们还不知收敛。 那就真是自寻死路! 庞嬤嬤想到的,郑明芷也想到了。 只是她刚刚太气了。 以至於连最基本的忌讳都忘了。 此时一经提醒,她也被骇得不轻。 “我知道的奶娘。” 短暂的惊慌后,郑明芷吐出一口气稳住心神,回握庞嬤嬤的手把人拉起来。 “刚刚是我太气,才会一时忘了规矩,没事了,我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霜云霜月也被叫了起。 只不过再想起太子著封槛儿一事,郑明芷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恼意。 她与太子有齟齬不假。 可说到底她现在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她就是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这后宅就该由她管。 如今殿下连知会一声都无就抬了她院里的人,这让她这个太子妃顏面何存? “奶娘你说,殿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能真看上那贱婢了吧?” “不可能。” 庞嬤嬤斩钉截铁。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殿下从小生在宫廷,什么样的佳丽没见过?不可能被那等货色给迷了眼。” 何况殿下处在这个位置,做了十七年的太子,要真能这般轻易为美色所迷。 怕是这位置早换人坐了。 这话不能说出来。 但郑明芷听出了庞嬤嬤的话外音。 她想了想。 觉得也確实如此。 殿下自身就容貌出眾卓尔不群,又岂会是那等看人皮囊的轻浮之徒。 可这么一来,郑明芷就想不通了。 自己这一年来安分守己。 对裴皇后与元隆帝尽到了儿媳的本分,和殿下虽未相濡以沫却好歹相敬如宾。 这段时间也没做什么惹殿下不快的事。 殿下怎能知会都无。 就做主抬了她的人呢? 还给的昭训位份! 也是曹良媛三个贱人不知內情,否则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笑话她呢。 “难道是因为入朝的事?” 庞嬤嬤小声猜测。 按大靖朝制,皇子及大婚之龄都当入朝为君父分忧解难,为百姓谋福祉。 除去早夭的四皇子。 太子前面的四位兄长。 大皇子信王、二皇子荣王、三皇子睿王和五皇子慎王,他们都在娶了各自的王妃后不久,相继入朝当差。 就连七皇子宣王都在先太子三年成婚后,在五军营后军捞了个从七品的都事。 然而轮到太子。 离太子大婚都过去一年多了,元隆帝依旧不见让其临朝听政的打算。 理由也是现成的。 就是太子年轻气盛心性不定,当得修身养性磨礪心志,方可在將来担得重任。 这纯属瞎扯淡呢。 可元隆帝都这么说了,谁敢反驳? 所以太子这一年做的都是些代祀天地,?监修典籍?和经筵讲学?这类无实权的差事。 直到两个月前。 朝中有人站出来重提让太子入朝之事,看元隆帝这次的態度似有所考量。 太子突然抬了那小蹄子。 许是不想在这个当头被有心人设计,指摘他堂堂储君,竟让后院女子没名没分地跟著他,为他生儿育女。 “您以为呢?” 郑明芷抿唇,觉得有哪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 思忖片刻,她揉揉太阳穴。 “恐就是如此了,便宜那贱婢了!” 庞嬤嬤宽慰道: “不过就是个暖床的东西,当初挑了她不就是瞅著她臀翘胸大好生养么? 咱们当务之急是盼著那小蹄子儘快开怀,是时生了孩子记在您名下,咱们拿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郑明芷神情总算缓和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位份到底是殿下给的,我要拿捏也终究不好太过。” “怕什么?” 庞嬤嬤不以为然。 “殿下性子冷,日后又要忙著政事,哪有时间去管这么个小昭训啊?这后宅里的事,还不都由您说了算?” 至此,郑明芷最后一丝怒意也消失殆尽。 这时,一旁的霜云开口: “主子,今晚是曹良媛侍寢的日子……” 郑明芷拧眉,神色晦暗。 第10章 「你以为孤今夜该去永煦院还是沁芳居?」 相较於外头各个院里的波诡云譎,新晋宋昭训的东厢房里就平静多了。 海顺一走,槛儿就將寒酥跳珠等人叫进了屋,一一询问起他们的情况。 包括籍贯,何时进的宫,都学了些什么,擅长什么,先前在哪当差之类的。 上辈子隨著槛儿的晋位。 身边的人添过不少,也换过不少。 这事儿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除了瑛姑姑。 四个宫女和那四个小太监,都原以为这位只是运气好,才被抬举起来的。 然而眼下宋昭训端坐在北面主位上,漂亮的眉眼还带著少女的青涩和稚气。 可任谁也忽视不了从那双看似清澈无害的眼睛里,隱隱流露出的压迫感。 都是在宫里当差的,没几个蠢的。 几人当即便知晓他们要伺候的这位主儿,不是个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於是更加不敢怠慢。 槛儿问什么,他们皆如实作答。 全部问过了。 槛儿根据几人擅长的,分派了他们今后要做的事,最后叮嘱几句便让人散了,单独把瑛姑姑叫进了臥房。 “姑姑!” 进了屋,槛儿一头扑到瑛姑姑怀里。 瑛姑姑一身棕红织金方格如意纹缎衫,下配孔雀蓝缠枝四季马面裙,梳著三綹头,髻上两根合乎规制的银簪。 很是得体干练。 “好了好了。” 她抱著槛儿,也红了眼。 “您现在是主子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哭鼻子,传出去没得惹人笑话。” 槛儿吸吸鼻子,抬起头含泪笑道:“笑话就笑话吧,只姑姑不嫌就好。” 上辈子她受封时院里的管事姑姑也是瑛姑姑,但槛儿跟瑛姑姑认识,却是在她被调来东宫之前的事。 彼时槛儿八岁,刚入宫。 因生得好,性格温顺安静又心灵手巧,学完规矩后便被选去了广储司。 在衣作坊给娘娘们做衣裳。 瑛姑姑管小宫女们的日常起居,当时槛儿年龄最小,瑛姑姑对她颇为照顾。 可以说,没有瑛姑姑。 槛儿早死了。 直到一年多前。 后宫出了一桩事死了大批太监宫女,导致临到太子大婚,东宫的人手却不够。 內务府著急往东宫挑人。 槛儿当时不到十四,正好在適龄范畴。 想来选人的嬤嬤也是急了。 压根儿没考虑把槛儿这般顏色的小姑娘,放到太子妃的院里当差会不会不妥。 总之槛儿被调到了嘉荣堂。 和瑛姑姑便就此分开了。 上辈子槛儿成了奉仪,看到瑛姑姑是她院里的管事姑姑,还以为是巧合。 还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 槛儿才得知这根本不是巧合。 而是瑛姑姑听说新晋的奉仪是她,便四处使银子托关係把自己调过来的。 可惜瑛姑姑没跟著槛儿享多久的福,就因为一场突来的严重风寒去了。 如今见到人,槛儿不免悲喜交加。 “瞧您说的这话。” 瑛姑姑掏出帕子给槛儿擦泪。 “奴婢怎可能嫌您,只不管从前您我什么关係,今日起您都是主子了,哪有主子抱著奴婢哭鼻子的道理。” 槛儿拉著人到一旁坐下。 瑛姑姑:“广储司昨晚收到消息,说东宫要进一位新昭训,让人赶紧张罗衣裳鞋袜,我一听名儿就知是您。 本想著横竖我在广储司做的也是管人起居的活,您这儿想是也需得管事的,不如託了关係看能不能调过来。 谁曾想海公公先使了人找到我,说让我来昭训主子院里侍候,这还真是弯刀对著瓢切菜,正正儿好!” 槛儿愕然:“你是说,是海公公使了人找你,让你来我这儿的?” “对啊。” 槛儿有些意外。 但转念想太子肯定事先派人调查过她,而这辈子她和他的开端不一样了。 主动调瑛姑姑过来,许是海顺揣摩了太子的意思刻意给她卖了这个好。 上辈子她是郑氏抬的奉仪,海顺没插手,所以瑛姑姑自己费时费力来了她这。 “可是有什么不妥?”瑛姑姑小声问。 槛儿摇摇头。 “没有不妥,能再见到姑姑我很高兴。” 这辈子,她绝不会让瑛姑姑早早就去了! 瑛姑姑不知槛儿在想些什么,瞧著小姑娘白净漂亮的小脸,她心下微嘆。 “听人说您的位份是殿下给的,能同奴婢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槛儿頷首。 撇开在嘉荣堂后院受的磋磨,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境况大致同瑛姑姑说了。 听得瑛姑姑止不住地心疼。 替主子承宠生子,有几个是能得善终的。 单看小姑娘越发沉稳的性子就知道,她这一年多在东宫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今儿个是好日子。 重逢也是喜事,瑛姑姑就没说什么感伤的话。 槛儿如今是昭训的位份,每月的薪俸是八两,一年下来一共九十六两。 內务府的人来给槛儿送屋里的小摆件和她日常要用到的各种东西时,把这九十六两的俸银也一併送来了。 还有做衣裳鞋袜要用的绸缎布匹、绒皮草,打首饰要用的金银用料什么的,以及一些日用品、药品。 林林总总的东西一通算下来,比槛儿上辈子当奉仪的时候多出了不少。 等终於把每间屋子都规整好,东西全部收拾完毕,时间也不早了。 恰好东宫膳房的人也在,见状便顺势问:“宋昭训午膳可有什么想用的?” 槛儿想了想。 她现在每天有五斤猪肉和一斤羊肉的供应,每三日能吃一只鸡和鸭。 今天日子好。 槛儿就点了鸡鸭各半只、半斤羊肉和一斤猪肉,蔬菜就让膳房看著办了。 交代完这些,膳房的人走了。 槛儿叫小桂子、小满子两个小太监打了热水到浴间,由瑛姑姑帮忙,把自己从头到脚给清洗了一通。 换了身广储司送来的成衣。 晌午喜雨把膳提回来。 寒酥试了毒,同望晴把膳摆上。 这顿饭膳房显然下了功夫。 鸡做成了口菇煨鸡,鸭子是拿蒟蒻烧的,羊肉则用了刺眼核桃煨,猪肉分做成了南瓜粉蒸肉並春笋肉丝。 素菜有烧茄子、茭白炒木耳、凉拌胡瓜和青菜豆腐汤,量不大但胜在精致。 除了这些,寒酥最后从食盒里还端出了一道芽菜煎鯇鱼和一道白灼虾。 这两样超出了槛儿的份例。 想也知道是膳房自己做主添的。 谁叫这位新晋的宋昭训既是嘉荣堂的人,又是太子做主给的位份呢。 槛儿看了看,没有多说。 只让寒酥另拿了几个碗碟来,夹了够她吃的分量出来,就把剩下没碰过的让他们几个端去分了。 也算是一起庆贺今儿的喜事。 望晴垂著眼站在一旁。 看著那抹绣著精致纹的月华裙裙摆,心里像吃了颗没熟的李子那么酸。 都是做奴才的,偏她这么好命。 想当初…… 用罢膳。 槛儿同瑛姑姑把永煦院前前后后转了一遍,然后回屋將她要送去广储司做衣裳的料子选了两匹出来。 感觉不撑了,槛儿便到臥房歇晌。 到了傍晚。 包括瑛姑姑在內,寒酥几人的脸上都肉眼可见地带上了几分忐忑与期盼。 小福子和小喜子更是蠢蠢欲动,就等著昭训主儿让他们出去张望张望。 槛儿知道他们在盼什么。 可惜了,他们今晚註定要失望。 “来个人把灯灭了吧。” 槛儿在院里溜达完一圈,回屋前抬头看了眼檐下那两盏璀璨的灯。 眾人齐齐一怔。 瑛姑姑迟疑劝道:“许是元淳宫的人有事耽搁了,若不咱们再等会儿?” 槛儿朝门口望去。 声音很轻。 “不必了,殿下今晚不会过来。” “今晚,该曹良媛侍寢。” . 嘉荣堂。 太子话少。 嘉荣堂的宫人熟知这位爷的脾性,伺候时没人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郑明芷自认摸透了太子的性子,跟太子说起后宅里需向他匯报的一些事。 太子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 若有必要,他会放权给她。 除此外,二人便没別的可说了。 一盏茶结束。 郑明芷观察著太子的神色,笑道:“今儿个后院进了新人,属实是喜事一桩,想来宋昭训正盼著殿下呢。” 骆峋放下茶盏。 接过海顺递来的帕子,拭拭唇角。 郑明芷顿了顿,接著道: “按理说宋昭训今儿刚进门,她的位份还是殿下您给的,殿下若是有兴致,去看看宋昭训也无妨,但……” 海顺眼角一抽。 果然下一刻就听她说: “妾身下午翻了册子,才想起今儿轮到曹良媛侍寢了,殿下您看这……” 太子不常去后院,郑明芷也很识趣地没把一个月內的所有日子全给排上。 只按照曹良媛她们各自的月事规律,挑了她们容易受孕的那几天安排侍寢。 不过,安排归安排。 最终去不去,还得隨太子的意思。 就譬如前些日子轮到金承徽和秦昭训侍寢,太子就没往她们那边去。 骆峋睨了郑明芷一眼,语气淡淡:“你以为孤今夜该去永煦院还是沁芳居?” 郑明芷愣了愣。 旋即心中一喜,太子虽和她生了矛盾,但到底还是敬重她这个正妻的! 郑明芷笑得更真诚了。 “今日是宋昭训的好日子,但时候也確实不太巧,曹良媛是东宫的老人。 殿下又常去她那,若您在该她侍寢的日子去了宋昭训那,怕是会惹她伤怀。 所以妾身以为,殿下今晚若有兴致去后院,还是去沁芳居更为妥帖。” 宋槛儿是她的人不假。 可那贱婢瞧著就是个不安分的。 今早还敢顶撞她。 既如此,就別怪她不给她脸! 海顺简直没耳朵听了。 换做外头寻常高门大户里的男人,听了这话或许只会觉得妻子宽容大度。 即便新进门的妾室是自己院里的人,也不帮著爭宠,实在是有够无私的。 可问题是。 太子自小长在宫里,看多了后宫妃嬪爭锋相对的戏码,知道女人们斗起来比起男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太子从不对后宫事掉以轻心。 太子妃但凡是个聪明的。 这时候要么直接替宋昭训爭好处,宋昭训是她推出来替自己生孩子的。 替宋昭训说话,合情合理。 要么,太子妃就乾脆不要给什么具体回答,直接说此事由太子决定便好。 可她不。 她偏要替曹良媛说话! 关键太子还知道她打过宋昭训,太子妃此举不就等於摆明了告诉太子。 她对宋昭训心存芥蒂吗? 这合適吗? 那原本是要替她生娃的啊。 是时以曹良媛高傲多疑的性子,一定会觉得太子妃此举必然別有深意,从而今后只会更加提防太子妃。 宋昭训又会怎么想? 海顺暗暗揣度。 或许太子,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殿下以为如何?” 郑明芷还在那问。 骆峋起身,负手朝外走。 “依太子妃所言,去沁芳居。” 第11章 「殿下,当心!」 沁芳居,正房里。 曹良媛的两个大宫女和管事嬤嬤,也在猜测今晚太子会往谁的院里去。 见自家主子还有心情下棋。 抚琴就纳闷了:“主子,您都不著急吗?” 曹良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急什么。” “不管怎么说那宋昭训是太子妃的人,又是太子做主抬起来的,万一太子今晚往她那边儿去了怎么办!” 弄墨:“是啊,今晚该您侍寢,若殿下去了那边,那不是打您的脸吗?” 抚琴低声愤愤:“那位也真是的,怎么想起推那么一个人去服侍殿下?” 曹良媛似笑非笑:“什么人?” 抚琴想起那小宫女胀鼓鼓的身前,和行走间在裙子下时隱时现的腚! 一个“骚”字脱口而出。 “奴婢读书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她真的、正经姑娘谁那样啊。” 曹良媛轻笑一声。 玉指夹著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殿下今晚不会去她那。” “主子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 曹良媛暗笑。 那自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殿下为制衡后宅而立起来的一桿枪。 殿下与那姓郑的之间有什么矛盾,曹良媛不清楚,但她乐得当这桿枪。 殿下打谁的脸,都不会打他自己的脸。 让曹良媛来看。 那位今晚多半谁的院里都不会…… “主子,元淳宫的小公公来取灯了!殿下已经过来了!”不等曹良媛想完,院里响起了跑腿太监的通稟。 抚琴与弄墨狂喜。 直个劲儿地说討喜话。 曹良媛嗔她们,抚抚鬢髮再理理衣裳,领著两个丫头疾步迎了出去。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夜色瀰漫。 檐下的灯笼照得庭中一片通明。 男人从夜色中走来。 身姿挺拔,高大伟岸。 一身东方既白底儿绣暗龙纹的宽袖常服,头戴镶碧垂缨赤金累丝冠,俊美的脸上是惯有的清冷淡漠。 仅一个照面,眾人皆不敢直视,毕恭毕敬齐声拜下,极尽恭顺庄肃之態。 曹良媛款步来到男人跟前,声音娇娇道:“妾身给殿下请安,殿下金安。” 她今日穿了身桃夭牡丹凌霄的妆对襟夏衫,庭芜绿金丝滚边百迭裙,精致的墮马髻上一根银鎏金镶玉步摇。 白皙双颊上一抹浅浅霞色,衬著她秀丽俊雅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嫵媚。 骆峋的视线自那步摇上扫过。 “起。” 进了屋,太子照旧往书房行。 曹良媛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拉了拉,抚琴、弄墨默默端著茶点进来。 骆峋在临窗的罗汉床前站定。 曹良媛难为情般笑道: “閒来无事自娱自乐,有几个地方不甚明白,不知可否向殿下请教一番?” 骆峋看眼表面閒庭信步,实则暗藏杀机的棋局,没有拆穿她蹩脚的藉口。 转身落座。 他少时的棋风杀伐凌厉。 被太傅以“君王不因小利动干戈”给训了,此后骆峋便秉中庸改下仁棋。 所谓仁棋,即重势不嗜杀。 但一个人的本性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久而久之骆峋自成了一套棋风。 看似鬆散布局,实则环环相扣大规模攻守,到后面曹良媛都不明白怎么输的。 不过,她的心思也不在下棋上了。 屋中安静。 晕黄的烛火和空气中隱隱飘散的香,都为这份静謐平添了几分繾綣旖旎。 曹良媛的目光被那只执著黑子,骨节分明的大掌吸引住了,再徐徐往上。 明晰有力的腕骨。 宽肩长臂,挺拔健硕。 单看身形,太子的身形更偏向於军中的年轻將领,高大的身躯往那一站。 宛如一棵屹立不倒的苍松。 但太子从小生在皇家,满腹经纶,气质斐然,再加上那张俊美非凡的脸。 使得他纵使身形再高大。 气度也是雍容华贵的,不显半分魁梧粗糙。 此时他一只手散漫地撑著额。 另一手落下棋子。 乌黑浓密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蝶翼般的阴影,透著一股別样的温雅。 曹良媛不心悦太子。 从小看著后院妻妾爭宠长大,她深知自古后宅不寧的癥结所在是男人。 所以她立志不会对男人动情。 她也做到了。 但她还是自愿入了东宫,成了良媛,开始了像母亲一样和后院的女人爭宠。 俱因她崇敬裴皇后。 她想像裴皇后那样。 坐上那个万人敬仰的位置! 所以察觉到太子將她立起来和太子妃打擂台时,曹良媛很自然地就受下了。 太子至今只去过金承徽那儿一次。 秦昭训那边两次。 轮到她侍寢的日子,五次里有三次太子会过来。 在东宫拢共只三个妾的情况下,曹良媛儼然是盛宠,她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正四品的位份,华服美食养尊处优,都不用真侍寢每月就有薪俸赏赐可拿。 这样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但问题是她求的不止这些! “殿下……” 眼见太子落子后即將收回手,曹良媛抬起柔若无骨的纤长玉手覆了过去。 声音媚到了极致。 一旁的抚琴、弄墨瞬间红了脸,隨即很有眼力见儿地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海顺嚇了一跳。 这种时候他该出去的,可他们家殿下…… 骆峋掀起眼帘。 漂亮的凤眸在烛光和眼睫阴影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冷冽疏离,多了一丝深沉温和,乍一看似显得格外深情。 换做平时,曹良媛绝不会有这种错觉。 可许是太子亲自给人位份这件事,无形中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亦或是他在新人进门的当晚选择了来她这儿,给了她一种莫名的渴望。 以至於她在对上男人幽冷的眸光时,不仅没像白日里那样觉得敬畏,心底反而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衝动。 曹良媛没有將手挪开。 她迎著男人的目光,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腹若有似无地在其手背上蹭了蹭。 骆峋抽回手,眸光彻底冷了下来。 但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曹良媛並未发觉。 她起身。 扭著腰几步走到男人跟前。 两只纤纤玉手分开搭在男人的肩上,染著蔻丹的指尖缓缓往他胸膛上探。 “殿下,容妾身伺候您就寢可好?” 她不爱这个男人。 但她爱他能带给她的荣华和权势。 而要想得到那个位置,光靠与郑氏打擂台是绝对不行的,她必须要有一个立身之本。 他抬了那个宋槛儿做昭训。 就说明他是同意让那宫婢替郑氏生子了,既如此,他也合该给她一个孩子。 她不要空有其表的虚名。 她要他名副其实的宠! 曹良媛心底的渴望更为强烈,纤白的手寻著太子的衣襟便要往里探。 海顺赶忙背过身。 这时,忽地一声惊呼。 海顺回头,就见曹良媛倒在罗汉床上。 “你越矩了。” 太子负手而立,清冽的眉眼间神色依旧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丝毫喜怒。 可越是这种平静。 他那通身的气势威严就越是慑人,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忽然睁开了眼,一个鼻息便能让人瞬间化作齏粉。 “殿下……” 曹良媛容失色。 翕张著唇想要伸手抓太子的衣摆,却是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太子便走了。 “主子,出什么事了!” 抚琴两人衝进来。 曹良媛有些呆愣地坐回位置,半晌才回过神抬眼问:“什么时辰了?” 弄墨:“刚到亥时。” 曹良媛瞭然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也不算短,去姓金的和姓秦的那边差不多也是一个时辰就走了。” 抚琴与弄墨对个眼神,心情复杂。 与其他皇子不同。 为避免耽於享乐坏了根本,太子临幸完妾室通常不会在其屋中过夜。 这规矩並非明令禁止。 而是歷朝皇室对储君潜移默化的要求。 即非正统律令所定,自然就有自律遵守者和怠惰放纵者,太子显然是前者。 这半年来,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十的日子,太子会在嘉荣堂过夜外。 其他时候太子就没在哪个妾室屋里留宿过,只是每回来沁芳居,太子在这边待的时间都是最长的。 “你们说。” 曹良媛忽然开口。 “殿下为什么寧愿给一个奴才孕育皇嗣的机会,也不愿给我一个孩子呢?”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抚琴弄墨也不敢妄议,只能小声宽慰。 曹良媛盯著棋盘。 良久。 她道:“去打听打听,太子今晚为何会来沁芳居。” . “殿下当心!” 元淳宫,后寢殿。 前一刻还步履稳健矫捷的太子,刚一进臥房,高大的身形便猛地一晃。 海顺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 又给乾儿子袁宝使眼色。 袁宝转身寻了藉口把屋里的几个小太监给挥退了,和他乾爹一道將太子爷搀到一旁的软榻上坐著。 数盏琉璃宫灯將屋里照得亮如白昼,太子爷此刻的模样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端坐著,俊目紧闭。 宽阔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著,冷峻的脸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额角、脖颈和撑在膝上的两只手手背青筋暴起,明显在忍受什么难言的痛苦。 突然。 太子侧身。 对著海顺及时捧过来的唾壶吐得昏天暗地。 与此同时,他的手、脸、脖子以及耳后,肉眼可见地冒出几片渗人的红疹。 第12章 太子爷:「你在孤的后院想著谁?」 海顺不敢耽搁。 从袖中摸出一个乌金釉小瓷瓶,拔开瓶盖:“殿下,药,您赶紧把药服下。” 骆峋没睁眼。 好不容易止住呕意,他漱了口伸出左手,海顺忙朝其掌中倒了颗豌豆大小的药丸。 骆峋仰头服下。 可惜再好的药也不是立竿见影。 他此时只觉浑身像似有无数只虫蚁在顺著他的血管,一寸寸四处爬咬啃噬。 阵阵恶寒不断从脚底往上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骆峋的前胸后背就湿透了。 海顺让袁宝用温水打湿巾子。 替主子擦拭脸跟脖子上的汗,他自己则拿了香胰子给太子爷净手。 尤其是被曹良媛碰过的那只手,海顺洗得尤为仔细,一面洗一面低声自责: “早知如此,早先奴才就该提醒您提前服上一粒药的,您也就用不著遭这罪了。” 也是曹良媛往日向来清楚分寸,从没在殿下跟前做出类似今晚这般的邀宠之举。 所以他就没想到。 想来殿下也没往这方面想。 结果哪知曹良媛今晚竟如此大胆! 骆峋没理他,闭著眼扛过新一波的恶感。 一刻多钟后。 骆峋的呼吸平缓,身上的疹子消失了,一张俊脸亦恢復了平日的冷峻淡然。 浴间备好了水。 骆峋睁眼起身,径直朝浴间走去。 海顺跟进去。 伺候太子净髮时,他迟疑问: “殿下,那曹良媛……” 话音未落,男人抬目看向他。 海顺立时反应过来。 曹良媛今晚的行举不过是后宫里常见的邀宠,確切来说並未犯什么大忌。 若真就此惩治了她。 反倒是小题大做,显得太子想遮掩什么。 海顺没敢再问。 从浴间出来,伺候太子殿下上榻时海顺忽地想起一事,压低声音悄咪咪问: “殿下,今夜可要备换洗的裤子?” 骆峋躺下的动作一僵。 明明海顺的表情再恭敬正经不过,但他就是觉得这老货心里肯定在笑他! 谁让他已经连著四日都…… “滚!” 太子爷恼羞成怒。 抄起另一侧的枕头砸过去。 海顺从善如流地接住,嘿嘿笑著说了几句討好话便领著一行小太监退下。 太子就寢没有让人守在榻前的习惯,外间只留了袁宝跟另一个小太监值夜。 骆峋本不热衷於女色,今晚又在沁芳居经歷了那么一遭,他就更没有心思想那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了。 躺下后兀自想正事。 可不知是海顺出去前问的那话起了暗示作用,还是別的什么原因,迷迷糊糊睡著的骆峋又做起了梦。 不同於先前的四晚。 这回梦里的场景在书房。 夏风习习,青莲纱幔徐徐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在窗沿处投下斑驳的影子。 “殿下……” “殿下饶了妾吧,妾……” 书案上。 伴隨著声声娇啼,女子粉嫩的指尖在紫檀桌面上划过一道浅浅汗痕。 身上凤仙粉缠枝莲的通袖纱衫彻底自她的肩头落下,那因情动而泛起一层薄粉的白皙香肩一览无余。 她仰起纤颈。 粉面含春,娇喘微微。 忽然,她的眼前多了一串葡萄。 葡萄被丝线串著,颗颗晶莹剔透。 雍容的太子爷行这等事时神態亦是冷峻寡淡的,唯有额角的汗和泛红的眼尾显露出几分难言的隱忍。 “不是来给孤送葡萄的?” 槛儿呜咽。 如狐似杏的眼儿里波光瀲灩,鸦睫上悬著一颗颗细细碎碎的小泪珠子。 “妾知错,妾不该来扰您清净……” “孤没怪你,哭个什么?” 骆峋拿著那串葡萄,低头亲了亲她,沉冷的嗓音里带著別样的蛊惑。 “先吃,你吃了孤再吃。” …… 骆峋睁眼。 安静的帐中儘是他粗重的喘息,坐起身借著墙角小灯微弱的光掀开被子。 骆峋薄唇紧抿。 片刻,他朝外喊了一声。 袁宝匆匆进来。 打了盆热水,又拿了条乾净中裤来。 骆峋没让他伺候。 在帐中稍微收拾收拾,换了衣裳下榻。 然后披了件外衫撂下一句“不必跟,无需告知海顺”,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寢殿。 . 槛儿睡得也不安稳。 傍晚,隨著太子去沁芳居的消息传来,寒酥、跳珠他们就彻底歇了心思。 几人不但说话声儿压低了,进出更是轻手轻脚,生怕惹恼了这位新主子。 毕竟宫里多的是稍不如意就把气撒到奴才身上的主儿,他们当然要紧著皮子。 槛儿有些哭笑不得。 说实话,她並不在意太子去幸谁。 怕他来了又走,又怕他永远不会来,这样的日子她上辈子过了小半辈子。 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呢。 只是理智归理智,二十年朝夕相处的习惯潜意识里却不是那么好改的。 所以槛儿做梦了。 梦到了上辈子。 梦到她在东宫和太子的点点滴滴,梦到太子登基,她受封淑妃后他对她的盛宠。 梦到他立她为后。 他站在奉天殿门前亲自授予她金册宝印。 广场上礼乐肃穆,百官的朝贺声响彻云霄,他们的小儿子声音最响亮。 然而下一刻。 满场的披红掛彩和喜乐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素縞白幡,丧钟阵阵。 坤和宫外。 御医、朝臣跪了一地。 一声声“陛下节哀”、“请陛下保重龙体”如泣如诉,悲痛欲绝。 坤和宫的宫人们泣不成声。 这是她死后的场景? 槛儿漂浮在半空,见状愣了愣,隨即她有意识地飘进了生前的寢殿。 屋中死寂一片。 只偶尔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哽咽。 槛儿一路飘进臥房,入目便是坐在凤榻上,怀中抱著她尸身的庆昭帝。 年过甲的庆昭帝,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她临终前见过的玄色龙袍。 昔日挺拔的男人,此刻佝僂著身躯,眉梢眼角再不復平日的神采奕奕。 就连那头原本只鬢角处染了风霜的头髮,此时此刻竟也已是满头华发。 他怀中抱著的那人。 形销骨立,了无生息。 往日丰腴窈窕的身形,这会儿只剩了一副皮包骨,但她的面容是安详的。 他就这么抱著她。 紧紧地抱著。 也不知这么坐了多久。 “陛下……” 槛儿震惊於男人的一头白髮和脸上木然空洞的神情,缓缓飘到他面前。 “陛下,节哀吧!” 海顺抓著庆昭帝的袍摆,悲痛劝道。 “娘娘已经去了,该镇魂闭宫了,娘娘生前最是关心您的龙体康健,她若地下有知,定不愿见您如此啊!” 庆昭帝无所觉。 仍旧雕塑般抱著怀中人,一错不错地盯著某个地方,眼里却又好似空无一物。 海顺趴伏在地,失声痛哭。 悲愴的哭声让槛儿也忍不住红了眼。 “怎么会呢……” 她看看庆昭帝怀里的自己,再看向他,伸手去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但她这会儿的身体呈半透明状,指尖刚碰上男人的脸便从上面穿过去了。 槛儿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最终收回。 她嘆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喃:“陛下,您这样,显得我好薄情……” 话音刚落,庆昭帝的眼睛动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 抬手抚了抚怀中人舒展的眉眼,声音嘶哑:“罢了,这四十年,辛苦你了。” “今后不必伴君如伴虎,不必再小心伺候我,你该是欢喜的,你欢喜就好。” “你欢喜……” 话音未落,庆昭帝的嘴角溢出血丝。 人也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 “御医!御医何在?!” …… 槛儿紧闭著眼,额头上一层汗,心口像压著一块巨石,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时,床帐被人从外面撩开。 一道身影在榻前停下。 “陛下,陛下……” 男人探出的手陡然一僵。 下一刻,槛儿只觉下巴猛地一痛。 她当即皱眉,手本能地挥起来,想把那让她吃痛的东西从下巴上打落。 可惜刚有动作,手腕就被钳制住了。 槛儿倒吸一口凉气。 终於从梦魘里醒了过来,却不想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冷得彻骨的眸子。 “你梦到了谁?喊的谁?” “你在孤的后院,想著谁?” 第13章 太子爷:她果然在想著他父皇! 子夜时分。 臥房里墙角点著一盏起夜用的小灯,微弱的烛火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 男人的脸浸在一片朦朧中。 明暗交错间,他的眸光晦暗得不见底。 仿佛暴风雨前的黑海,顷刻间便要掀起惊涛骇浪,將槛儿砸得粉身碎骨。 可这大半夜的。 一睁眼就看到这么大个男人出现在床榻前,还用这样的眼神盯著自己! 换个身子不好或是胆小的,怕是嚇都嚇死了,哪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啊! 槛儿也顾不上。 她的身子反射性地就是一抖,尖叫几欲脱口而出,还好被她给及时憋回去了。 “殿、殿下,您怎么……” 今晚值夜的寒酥,小福子他们呢? 怎么都不见通报?? 槛儿心有余悸地朝帐外看了眼,开口声音都直哆嗦,可见被嚇得不轻。 骆峋从小习武,眼力惊人。 很轻易就看到了她额上的汗和粉颊上的泪,他不禁在心里连连冷笑。 想问他怎么来了? 呵。 他幸好来了! 他若不来,他都不知道他的这位新昭训在受封的第一天晚上,就连做梦都想著他父皇! 合则她真正想做的,是他的庶母?! 好好好。 骆峋打小喜怒不形於色。 可现在他却很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他俯身,一手钳著槛儿的下巴,一手將她的那只手腕按在枕头上,笑意不达眼底。 “告诉孤,你梦到了什么。” “你在梦里喊的是谁?” 槛儿一怔,梦里庆昭帝那张木然沧桑的脸忽地与眼前的这张脸重合了。 大晚上的,她竟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而她的反应看在骆峋眼里就成了: 她果然在想著他父皇!在透过他的脸看他父皇! 区区一个小宫女,小昭训,不值得骆峋动怒,他也没必要將其放在心上。 宫里的女人多的是心口不一,假意逢迎之辈,她们爭的不过只是权势地位。 骆峋不討厌有野心的人,也允许后院的女人们有她们的小心思。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的后院还想著他的父皇! 骆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鬆开槛儿,起身就走。 这么会儿的功夫。 槛儿也明白过来他误会什么了,只是没待她开口解释,那人便“刷”地走出了拔步床。 说时迟那时快,槛儿掀开被子,“嗖”一下就冲了出去。 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过去就从后面狠狠一把抱住了太子的腰。 骆峋没料到她这般胆大,猝不及防被扑得身子都晃了晃。 “放肆!” 骆峋低斥,要掰开箍在腰间的小手。 槛儿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否则岂不和上辈子一样了。 所以哪怕这具身子已经被太子的怒斥嚇得本能地瑟瑟发抖,槛儿也咬牙撑著,双手紧环著男人的腰不放。 “妾什么都没说殿下就要走,妾冤枉!” 冤枉? 骆峋被她的举动激怒,又被她的话气笑。 她还好意思喊冤。 他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槛儿虽不清楚太子爷心里具体在想什么,但她大抵清楚了癥结所在。 眼见手要被掰开了,槛儿抱著男人的腰迅速绕到他面前:“妾梦到了殿下,妾喊的也是殿下……” 骆峋扣住她的下頜。 “孤还不至於连两个字都分不清。” 他的语调和平日相差无几。 可眸底翻涌著的风暴,嗓音里的森森寒意和杀气,乃至手上的力道,都无一不在显露他此时的怒意。 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槛儿被迫仰头望著他,纤白的脖颈脆弱地绷起一个弧度,眼泪簌簌往下落。 呜咽声从喉间溢出,被她强行忍住。 槛儿何曾见过这样的太子。 她的记忆里,这人从来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仿佛没有事能动摇他。 也没有人能看透他。 可就是这样的他,因为她的病一夜间老了十岁,在她临终前夜夜守在她榻前。 甚至刚刚的梦里,他还为了她白了满头的发。 槛儿不知道那只是她隨意做的一个梦,还是上辈子她死后正在发生的事。 她还不至於会天真的因为一个梦,就误以为堂堂帝王对她情根深种。 然而委屈还是冒了出来。 只是槛儿也清楚,这会儿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对她百般圣宠的庆昭帝。 深吸一口气,她翕张了张因疼痛而褪去血色的唇瓣:“妾喊的是陛……” 话音未落,钳制她的力道倏地加重。 “但妾梦的是殿下。” 槛儿艰难开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细小得只两人才能听清。 这话乍一听或许不甚明白。 可精明如骆峋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要表述的意思,他的瞳孔当即就是一缩。 却是不待他有反应。 面前的人突然鬆开紧环著他腰的手,改为踮脚攀上他的脖子抱住他。 胸前的丰盈绵软瞬时紧贴著男人坚硬宽厚的胸膛,伴隨著缕缕幽香。 骆峋的身子陡然一僵。 旋即下意识就要將这胆大包天的人撕开,再治她个以下犯上的罪! 只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腰。 小姑娘便在他耳边。 用只他听得见的声音低低抽泣起来:“妾梦见妾做错事惹恼了您,您要將妾打入冷宫,妾害怕、殿下,妾害怕……”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 呼吸急促,语不成调。 骆峋清楚地感觉到怀中娇躯止不住的轻颤,有温凉的眼泪落在他颈间。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但凡了解大靖皇家规矩的就能知道。 太子的妻妾虽身在宫中,却不属於妃嬪范畴,太子对妻妾的惩戒也需遵循祖训、礼法和皇帝老子的意思。 且太子与妻妾的事,属东宫內务。 东宫没有专供幽禁犯错妻妾的地方,太子惩治妻妾也没有“打入冷宫”一说。 槛儿这话听著像是因为一个梦在说胡话,实则却是在变著法儿向太子解释。 骆峋也听明白了。 哪怕他早已確保东宫没有父皇的人,骆峋此时也忍不住眉心直跳。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听懂了小昭训的话外音时他周身有一瞬的血气翻涌。 “你大胆!” 太子殿下装模作样地低斥。 將人从身上撕下来,勾起槛儿的下巴,试图从她眼里找出撒谎的蛛丝马跡。 可惜洞若观火如他,硬是没从小昭训这双清凌凌的眼里看出一丝欺瞒。 那自然是看不出的。 毕竟槛儿说的就是实话。 不过这话確实是太大逆不道了,一个不慎就要掉脑袋,槛儿也不敢再说。 只面上泪汪汪的。 “妾,妾知错,可妾没有撒谎,妾真是梦到了殿下,妾也不知道为什么……” 见她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明明双手直哆嗦,却抓著他的衣袖抓得那么紧。 生怕他怪罪,生怕他走了。 骆峋抿唇,勾著她下巴的手渐松。 “殿下別不要妾身……” 槛儿哽咽,巴巴地望著他。 骆峋眸光微敛,难得有些失语。 他觉得自己真是被气傻了。 早先刚得知郑氏打算推出来替她承宠的人是谁时,海顺便派人把这个叫槛儿的小宫婢查了个底朝天。 知晓她八岁就入了宫,学完规矩后一直在广储司的衣作坊当差,是个聪明懂事又老实本分的。 他才点了头。 试想,她若真肖想著做父皇的女人。 以她这般的容貌,该是早在广储司时便有所动作了。 父皇后宫里的那些人,也绝不会允许一个对她们有威胁的小宫婢好好活著。 只能是她安分,没那方面的想法,才悄无声息地活到了现在。 何况她如今不过刚及笄。 父皇却已是年近甲…… 堂堂大靖朝太子,要他向一个小昭训低头认错,骆峋自认拉不下这个脸。 但……若非他一时兴起,夜探香闺。 何至於闹出这么一场。 且她是他做主抬起来的,今日本该是她的好日子。 骆峋垂眸。 目光自小昭训娇媚稚嫩的眉眼间掠过,落在她被他掐出红痕的下頜上。 须臾。 他抬手拂去她鸦睫上的泪珠。 “別哭了。” “是孤错怪你了。” 第14章 独处,太子爷:「你放肆……」 太子性冷,却不是听不进理,隨意降罪於人的人,这是前世胆小的槛儿了近十年时间才敢確认的事。 也因此,她敢抱著豁出去的想法把人拦住。 但太子就这么向她认了自己的不是,却是槛儿没料到的,心中难免感触。 只不过金尊玉贵的太子爷能对她一个小昭训赔不是,已经很紆尊降贵了。 她若表现得过於吃惊,反倒容易让太子面上过不去,平白惹人不快。 这般想著。 槛儿面上便只愣了愣。 隨即半是感触半是后怕地轻唤了声“殿下”,试探般想往他怀里偎。 骆峋瞧著她娇娇怯怯的小模样,顿了顿,颇有些生疏地將人揽到怀里。 槛儿彻底放了心,熟稔地靠著他胸膛。 两人先前虽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但像这样在夜里同妾室单独相处,於太子爷而言还是极其陌生的。 怀中的人刚及他胸口。 娇小得他轻易就將她笼罩得严严实实,她好像哪哪都是滑滑软软的。 这让骆峋不禁想起了那个梦。 想到她那身豆腐般软嫩细滑的雪肤,想到她任他予取予求,一声声鶯啼鸟囀从那红艷艷的小嘴儿里溢出。 到底是年轻,有些念头就不能动。 骆峋喉结微滚,暗咳一声打算走了。 他的视线刚挪了挪,眼底便映入了一抹白,却是小昭训赤著一双脚。 白皙的玉足踩在暗色毡垫上,隨著阔腿儿寢裤的轻轻晃动而时隱时现。 目测不及他巴掌长。 骆峋的眸光一暗。 下一刻,槛儿被他打横抱起。 “殿下?” 槛儿的心一跳,下意识攀紧他。 心想难不成他起了兴致? 不对。 他今晚不是去了曹良媛那边? 难道是他在曹良媛那边没要够,半夜又起了兴致,所以才来了她这儿。 想让她侍寢? 槛儿:“……” 屋中昏暗。 骆峋没注意到槛儿眼底的复杂,抱著人朝床榻走去:“赤脚下地,你不冷?” 槛儿一怔。 后知后觉地往脚上看了一眼。 隨即“轰”的一声。 一股热气直衝天灵盖儿,烧得她俏脸通红,扭头就埋到了男人的肩头。 骆峋心想她真面薄。 不过是被他看了脚,就羞得抬不起头。 將人放回榻上。 骆峋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手。 槛儿乖乖放手。 骆峋一低头便看到她霞飞双颊,睫羽轻颤,波光瀲灩的眸子里无限娇羞。 骆峋移开视线,手在她的下頜摸了摸。 “可还疼?” 疼肯定是疼的。 任何一个正常男子盛怒之下的力气,都不是寻常女子能清晰承受得住的。 更遑论太子常年习武。 身姿伟岸高大,刀剑、骑射,乃至枪法拳法都是一眾皇子中出类拔萃的。 也是方才顾不上別的。 这会儿经他一提。 槛儿才发现被他捏过的两边下頜疼得厉害,不出意外明日肯定要留印。 直到这时候。 被槛儿压著的委屈才又重新冒了出来,她不禁苦著脸,可怜兮兮的。 “疼……” 骆峋清楚自己的手劲。 倒也没觉得她是装出来的。 只是至今为止,还从没有哪个女子这么娇滴滴地当著他的面撒过娇。 也是没人有那个胆子。 先前曹良媛的行举,只能算作邀宠。 骆峋忽视耳根处的痒意,面无表情问:“先前叫人给你送的药可还在?” 槛儿点头。 以为他是要让她现在上药,便撑著床榻要起来,被男人一手按住了肩。 “在哪?”他问。 “妆檯上挨著镜子的那个小匣子里。” 骆峋“嗯”了声。 隨手掛起床帐,往墙角处走去。 槛儿不解其意。 直到看他把墙角处的那盏小灯拿了过来,又在经妆檯时取来了那个小瓷罐。 槛儿赶忙起身。 受宠若惊般要从他手上接过东西。 不料又被他按回榻上坐著。 他自己则到屏风后面净了手,折回来要给她上药,槛儿这回是真受宠若惊了。 虽说上辈子后面的那些年里,庆昭帝偶尔也会为她做些温柔小意的事。 譬如端茶,餵她吃东西之类的。 但那时候他们毕竟在一起好些年了,彼此间虽没有风雪月却有情分在。 他宠她,槛儿自然而然便受著。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槛儿可不觉得太子会这么轻易为美色所惑,对她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骆峋自然不是为小昭训的美色所迷。 他不过是觉得今晚之事因他而起,他作为夫主,伤了她,当得担责罢了。 小灯被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灯罩內跳跃的烛火发出一两声“噼啪”声响。 凉凉的药膏触到伤处,槛儿反射性吸了口气,骆峋指尖微顿:“很疼?” 他一身玄色金线绣瑞兽的袍子,腰带松松繫著,里面的中衣前襟微敞,隱约可窥见一片结实精壮的胸膛。 因著是半夜,他没有戴冠。 一头长髮隨意绑在脑后,俊美的脸庞在烛光下少了白日里的冷肃华贵,多了几分隨性不羈,加之低沉的嗓音。 说不出的蛊人。 槛儿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声音软软的:“有点凉。” 骆峋耳尖微动。 刻意不去看小姑娘一张一合的娇嫩红唇,儘量放轻力道在那两片被他伤到的地方涂了老厚一层药膏。 男人的神情专注。 槛儿想到了抱著她尸身的庆昭帝,想到他那满头的白髮和空洞木然的双眸。 她不理解,也不愿深思。 她怕会失了心。 其实这样就挺好的。 槛儿想,横竖上辈子的她死都死了。 想再多也无济於事。 她只要清楚,这辈子她不会重蹈覆辙就行了,她还是不会求他的情爱。 不会交付自己的心。 上辈子他们这么过了一辈子,这辈子她有经验,日子只会过得更好。 “好了,夜里注意……” 唇被覆上,骆峋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睫遮掩下的眸光经最初的怔愣、讶异和不赞同,渐渐变得幽深。 槛儿的指尖颤了颤。 鬆开男人的衣襟,緋红著脸低下头。 “有劳殿下了。” 烛光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光,衬得那张白里透红的美人面像似一颗蜜桃。 芳香诱人,甘甜可口。 院外隱隱传来几声更鼓响。 四更天了。 算算时间,药效已经过了。 但骆峋却没感到任何不適。 不仅如此,小昭训看似娇羞实则大胆的举动还让他无端觉得口渴得厉害。 尤其被她咬了一口后鬆开的唇,娇嫩得犹如刚被雨水浸润过的瓣。 骆峋扔了擦拭指尖的帕子。 低头。 鼻尖相对,呼吸相融。 他还是不会亲,但却没有像头一回那般狠急。 而是徐徐图之。 仿佛在细细品尝什么美食。 启唇相触的一瞬,槛儿彻底软了身。 骆峋握住她的腰。 大掌无师自通地顺著其寢衣边缘探入。 槛儿极力不让自己出声。 绵软的手习惯性鬆开男人的颈子,顺著他的胸膛往下,摸到腰带边缘。 骆峋鼻息一沉,停了动作。 “嗯?”槛儿晕晕乎乎,目露不解。 骆峋看著她布满潮意的小脸,喉咙发紧,但最终还是按住了那只小手。 “今晚不行。” 他来此並非存了做那事的心思,而是那个梦让他不明就里,他便想著能否在她这里找出什么缘由。 当然,骆峋这会儿確实起了兴致。 他也大可就这么幸了她。 但宫里的女人歷来以能侍寢为荣,他过来时没带人,小昭训院里和屋里的人又都被他点了穴。 无人知晓他来了永煦院。 若真就这么幸了她,名不正言不顺。 於她不好,也不合规矩。 槛儿不知太子殿下的考量。 但她清楚他行事一向有章程。 不过,感受著他…… 槛儿耳根发烫。 思索片刻,她撑著榻半坐起身。 骆峋当她要起来送他,正欲告诉她不必。 不料下一刻。 落入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中。 他额角青筋一跳,俊目泛红。 “你放肆……” 第15章 太子没事儿吧?「放屁!」 翌日,卯时初。 天光破晓。 沉寂了一晚的东宫显露出它肃穆的真实面貌,高耸的飞檐翘角上坠满了清露。 小福子双手揣在袖子里。 靠著廊柱睡得正香,时不时还咂咂嘴。 不远处的耳房亮著光,隱隱传来一道微弱的响声,小福子一个激灵睁开眼。 后知后觉自己竟睡著了。 他的后背“刷”地冒起一层冷汗。 宫里规矩森严。 为了保证主子们夜里的安全和需要,值夜的宫人要时刻保持清醒警惕。 注意屋里屋外的动静,听候差遣。 结果他居然睡著了! 还睡了大半宿,睡得这么死! 小福子冷汗直流。 扭头见另一边的小喜子也靠著柱子睡著,他当即就要衝过去给人叫醒。 但脚才迈开。 小福子眼珠子一转,双手背后走过去,照著小喜子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小喜子嚇得差点没一蹦三尺高,张嘴就要喊,被小福子一把捂住了嘴。 “嫌命长了是不是!” 小福子低斥道。 “头一晚当值守夜你就搁这儿睡大觉,信不信我告诉瑛姑姑?” 小喜子闻言小眼睛瞪得溜圆。 四下看了看。 他握住小福子的手苦著脸討好道:“哥哥,好哥哥,您大慈大悲给弟弟一条活路吧,我这也是,也是……” 是什么,小喜子卡壳了。 他跟小福子虽然年轻,现年才不过十七。 但他们打小就被卖进宫了。 此前虽没伺候过什么贵人主子,但宫里的规矩他们可太熟悉了。 值夜的时间里睡觉这种错。 他们七八岁就不犯了。 更別说昨儿个还是他们当差的头一晚,小喜子都不知道自己咋睡著的! 其实小福子也对自己咋睡著的没印象,好像站著站著就没意识了。 也是奇了怪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忽悠小喜子。 “睡了就是睡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喜子就急了。 又是作揖又是拜。 小福子憋著笑,“想让我替你瞒著也成,这个月咱俩屋里的卫生……” 小喜子:“我来!” “我的脏衣裳……” “我洗!” “算你识相。” 俩小太监这边达成共识。 那厢耳房的灯灭了,瑛姑姑从里面出来。 “夜里主子可有起?” 小喜子心虚,小福子暗笑他没出息,面上机灵道:“寒酥姐姐昨晚没叫咱。” 天色暗。 瑛姑姑不疑有他,交代了两人几句便转身推门进屋服侍槛儿晨起。 没多会儿,寒酥从屋里出来。 小福子笑著试探道:“姐姐辛苦,方才瑛姑姑还问咱主子晚上可有起夜呢。” 寒酥暗窘。 隨口敷衍过去了。 等拐去了后罩房,寒酥才心有余悸地鬆了口气,当值第一晚就睡死过去了这种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屋里,瑛姑姑掌了灯。 刚上值的跳珠来到榻前掛起帐子。 便见床上的人一头乌髮散在锦枕上,呈半趴伏的姿態面朝著外面睡態酣甜。 薄薄的锦被堆在她腰间,搭在被子上的一条小腿和玉臂白得晃眼。 薄背细肩,蜂腰翘臀。 半敞的衣襟下粉白一片,沟壑深深。 加之那张嫩得似能掐出水的芙蓉面,看得跳珠面红耳赤,心怦怦直跳。 知道这位主儿美,却没想到能美成这样,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睡姿睡成这样的。 跳珠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把人叫醒。 槛儿是快五更天的时候才睡著的,被跳珠唤醒坐起来时人还有些恍惚。 直到瑛姑姑伺候她更衣,讶异地“咦”了一声:“主子,您小衣呢?奴婢记得您睡前穿了件小衣啊。” 槛儿一怔,清醒了。 她红著脸,不自在地扯了扯寢衣领口。 “小了,夜里绷得慌,就脱了。” 收拾床铺的喜雨:“不知主子脱哪儿了,奴婢眼拙,没在榻上见著。” 槛儿轻咳了声,“夜里去了趟净房,忘了隨手扔桶里还是篓子里了。” 这自然是瞎扯呢。 扔桶里是真,却不是隨手的。 而是太子夜里拿她的小衣擦了那什么,槛儿哪能再穿啊,也不能扔著不管。 所以太子一走。 槛儿就把臥房的小灯拿到了净房,做贼似的细细把小衣搓洗了一遍。 最后扔进有水的桶里,瞒天过海。 不过,瑛姑姑倒没起疑。 一来没人想到太子会学那偷香窃玉的小贼,只身夜探自己妾室的屋子。 二来槛儿的小衣確实小了。 后宫妃嬪的贴身衣物通常由自己身边的绣娘负责,东宫女眷的也不例外。 但只有高位主子有自己的专属绣娘,低位的贴身衣物则由侍候的宫人负责。 瑛姑姑正打算给槛儿另做几件呢。 她都没起疑,喜雨就更不会多想了。 槛儿来到妆檯前。 拿起镜子照了照,发现两边下頜虽还有些疼意,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痕跡。 槛儿鬆了口气。 但想到另一件事,她不禁又犯起愁来。 昨晚用那样的方式伺候太子,一则因为她习惯了和他在那事上的亲密。 这样的事上辈子都是做熟了的。 二则也是想他更惦著她。 槛儿不知道太子深更半夜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但他既来了那便是记著她。 既如此,槛儿就想让他继续惦著。 这样她才能儘快侍寢。 也免得到时候怀的不是曜哥儿。 她和太子如今还没有情分,暂时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他意犹未尽。 可槛儿没料到。 上辈子多则一晚叫四回水。 回回都是半个时辰,少则叫一回水,少说一个时辰打底的太子,昨晚竟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 想到太子夜里离开时的表情。 槛儿一个头两个大。 想不通。 难道是此前太子没被人那般服侍过? 还是说前半夜他在曹良媛那儿尽兴了,到了她这儿便不是那么想了。 话说上辈子有这回事吗? 年陈太久远,槛儿实在不记得了。 东宫的妾若无特殊情况,每日要在卯时六刻前去嘉荣堂给太子妃请安。 槛儿第一天去请安,瑛姑姑她们不敢耽搁,三两下伺候自家主子收拾好。 不多时,槛儿带上跳珠出了门。 东西六院位於嘉荣堂的后面,从西六院出来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嘉荣堂。 时辰早,天色还没有大亮。 路上只几个侍候草和洒扫的宫人,除了“沙沙”的扫地声没人说话。 槛儿也没跟跳珠交谈。 主僕二人不疾不徐地往嘉荣堂走。 途经一扇月亮门时,忽然听到两道明显压低的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就那位现在这势头,想来要不了多久那边就该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却是园子角落里除草的两个粗使婆子,打量著附近没人便凑一起说起了小话。 “谁说不是呢。” 方脸婆子接话道。 “从前拢共就这么三位,大半儿都被她占了去,如今倒是有四位了,结果……” 圆脸婆子咋咋舌: “昨儿个可不少人以为咱爷要去那谁屋里,结果还是去了那位院里,也不知那谁咋想,没准儿一宿没睡。” 方脸婆子嗤笑: “她咋想?她能咋想?一个下贱的奴才秧子再怎么受抬举也改不了她的出身。 也不瞧瞧自己啥身份,给沁芳居那位提鞋都不配,还想跟人爭宠呢。” 月亮门这边。 跳珠脸都黑了,抬脚就要过去呵斥。 被槛儿制止了。 圆脸婆子:“也对,要不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咱爷哪可能放她到后院,你看她那胸那大腚,嘖嘖。” “那就是个骚货!” 方脸婆子撇嘴。 “看她平时走路那样儿,顛来晃去的,哪个刚及笄的姑娘长她那样,我看外头的那些个窑姐儿都没她浪。” 说著,她环视一圈。 又挤眉弄眼。 “咱爷菩萨似的人物,看得中那种货色才怪!她那一看就是个守不住的。 赶明儿用不著她那肚皮了,爷不往她屋里去,指不定就跟谁搞上了,我听说她那院里的几个小太监都生得……” “放你娘的屁!” 跳珠气炸了。 也没有哪个贴身侍候的,听到別人这么编排自家主子,还能无动於衷的! 她“嗖”地躥出来,手往腰上一叉。 “好你们这两个烂嘴烂舌的老婆子!当咱们东宫的穿堂风聋的不成? 打量著主子们宽厚仁慈,就敢把那阴沟里的粪点子往宫里的云锦上喷! 我这就去稟明了太子妃!看看你们这两个老树皮裹著几两黑心肝儿!” 第16章 刁奴的败北,「昭训饶命!」 跳珠性情泼辣,前世槛儿刚当上奉仪那会儿,身边的大宫女就是她和寒酥。 一通骂下来,她气儿都不带换的。 那俩婆子被跳珠突然躥出来嚇了一跳,又听她上来就对著她们一顿喷。 两人先是一愣。 旋即也没注意到跳珠身上的大宫女装束,方脸婆子站起来就要骂回去。 只是她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见月亮门那边走出了一个人。 方脸婆子:“槛、槛儿……” “放肆!” 跳珠柳眉倒竖。 三两步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昭训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见了主子还不行礼!” 不得不说,跳珠不愧是內务府安排来做大宫女的,身上的那股利落狠辣劲儿一下子就把两个婆子给震住了。 “奴、奴婢见过宋昭训……” 圆脸婆子“扑通”跪地,磕磕巴巴的。 方脸婆子捂著脸也跪了。 但她看了眼槛儿,心里很是不服。 要知道这小蹄子从前可是嘉荣堂后院里的杂役丫头,做的活计又贱又苦,连她们这些粗使婆子都比不上。 也就是太子妃抬举。 要不然哪有她翻身的机会,怕是这会儿还在洗宫女太监们的衣裳呢。 一个贡献肚皮的下贱玩意儿,如今倒是在她们跟前摆起主子的谱了。 呸! 方脸婆子暗啐。 同时腰杆挺得笔直,偏头翻了个白眼,一脸没把人放眼里的拽样儿。 跳珠又要发作。 被自家昭训抬手打断了话。 槛儿自然看到了方脸婆子眼里的轻蔑和不屑,知道对方这会儿在想什么。 不过她倒没恼。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上辈子好歹做了几十年的主子。 心性早练出来了。 若是逢上这样的事就暴起跳脚,那她也斗不倒郑氏,坐不上那个位置。 再者不管是这两个婆子方才所谈论的话,还是方脸婆子此时的做派。 槛儿上辈子听得太多太多。 也见了太多太多。 说句难听的,她早习惯了。 只不过,心性好不代表就要对別人侮辱自己的行举视而不见,习惯了也不代表就要放任这些人继续轻视她。 若不然,他们当她好欺负呢。 “跳珠,非议东宫事,妄论太子、太子妃及太子侍妾的奴才通常如何处置?” 槛儿看著俩婆子,声音轻柔地问道。 跳珠:“回主子,依大靖律,凡宫女、內侍非议东宫事,语涉太子及其妻妾者,当以『藐视皇权』论。 轻者杖三十,徙浣衣局永役,重者枷示三日,杖五十,发南海子充苦役。” 两个婆子变了脸。 槛儿却当没看见,“低级宫婢对太子妾室出言不逊,又当如何论?” “回主子,低级宫婢、太监以卑犯尊罪加一等,掌嘴五十,罚提铃三月。 若有詈骂『贱婢』、『狐媚』等污言秽语,当割舌杖毙后弃之於乱葬岗!” “昭训饶命!” 圆脸婆子脸色煞白,一脑袋就磕到了地上,“是奴婢嘴贱,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自打嘴巴子!” 说著,她真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不怪圆脸婆子態度转变得这么快。 而是跳珠所言並非嚇唬她们的,宫里对內廷宫人的管束就是这么严苛。 圆脸婆子刚刚之所以敢和方脸婆子谈论这些,也是见四下无人,清楚平时这个时候没人从这儿过。 这种事在宫里其实也很常见。 毕竟规矩是一回事,主子们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派人盯著下面的奴才。 天高皇帝远的。 奴才们明面上不敢瞎编排主子们的事,可到底能私下里看个热闹不是? 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抱著这样的心態,两个婆子才敢像刚刚那样模稜两可地凑一起说嘴。 却没料到往常这个时候从没人经过这儿,今日倒是被撞了个正著! 方脸婆子怕归怕。 却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槛儿,也不觉得她有什么本事拿她们怎么样。 谁不知道这小蹄子胆小啊。 而且庞嬤嬤不喜欢她。 庞嬤嬤不喜,那就是太子妃不喜。 这么想著,方脸婆子梗著脖子道:“宋昭训便是要发落奴婢们,也得讲证据。 奴婢们不过是当差时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小话,宋昭训就要往人头上扣这么大顶帽子,未免欺人太甚!” 槛儿:“你要讲证据?” “那当然。” 方脸婆子鼻孔朝天。 槛儿就笑了。 宛如一朵在晨光中静静绽放的粉牡丹,娇艷动人不带半分攻击性。 然而方脸婆子看著,却不知怎么,身子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 嘉荣堂里。 郑明芷用完早膳回內室整理妆容,一个二等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稟太子妃,宋昭训领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说是想请您为她做主。” “做什么主?” “好像是那两个婆子以下犯上,妄议殿下及后宅女眷,不敬皇权。” 二等宫女越说越小声。 结合来请她做主的人是槛儿,郑明芷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出了怎么回事。 她面色一沉,起身朝外走去。 外面。 槛儿和跳珠站在堂中。 两个婆子跪在屋外的台阶下。 金承徽从院子里进来,目光扫过那俩婆子,又看向低著头的槛儿。 “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莫非这两个奴才给我们的宋昭训气受了?” 秦昭训后脚进来。 清冷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金姐姐,秦姐姐。” 槛儿侧身朝她,和虽跟自己同位份,却资歷比她老的秦昭训福了福身。 说起来,这还是槛儿重生回来第一次正式以东宫女眷的身份面对她们。 不同於刚开始被郑明芷安排来伺候金承徽她们时的茶房宫女打扮。 今天槛儿穿了身鹅黄绣折枝玉兰的对襟夏衫,配海天霞鹊衔梨马面裙。 梳著偏鬟髻。 两侧插镶珍珠金掩鬢,髻间是嵌白玉金累丝宝鈿和两小截儿鹅黄髮带。 端的是俏丽雅致。 配上那张艷丽的脸蛋和本分规矩的言行,给人一种乖中带媚的青涩感。 让人不免想到空山中蜿蜒潺潺的溪水,想到雨后晴空下的虹霓和新荷。 金承徽就笑不出来了。 眸底闪过一丝嫉妒和不满。 秦昭训抿唇不语。 这时,郑明芷出来了。 金秦二人收起心思,驾轻就熟地行到近前向她们的主母行请安礼。 槛儿跟在秦昭训身后。 同样恭敬地给郑明芷行了礼。 郑明芷没管她们。 神色冷冽地看了眼外头的两个奴才,问槛儿:“且说来与我听听。” 槛儿便把自己在来请安的途中遇上的事,三言两语地陈述了一遍。 当然,是挑著说的。 譬如方脸婆子说她一看就是个守不住的,她院里的小太监如何如何这样的话。 虽然也是那婆子论罪的点,却容易让在场的人生出其他没必要的猜测。 譬如说赶明儿用不著她的肚皮这类话。 槛儿就没说了。 跳珠也很配合地没多言。 郑明芷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了,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外头两个婆子。 “把人带进来!” 圆脸婆子嚇得直哆嗦。 但她没忘方脸婆子不久前说的,这位野鸡昭训没证据证明她们说了什么。 所以这回她没急著求饶。 方脸婆子则强忍著对郑明芷的畏惧。 上来便喊起了冤。 “太子妃明鑑!奴婢们冤枉啊!奴婢们是在当值的时候说了话,但奴婢们说的都是跟差事有关的事啊。 主子们金尊玉贵,奴婢们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各位主子们说嘴啊!” 圆脸婆子壮了胆,哆哆嗦嗦地附和:“请太子妃明察,替奴婢们做主啊!” 金承徽和秦昭训已经坐到了她们平时坐的位置,边喝茶边乐得看热闹。 郑明芷很不耐烦。 这份不耐烦不仅仅源於一大早就要处理这破事,更因为惹出事的人是槛儿! 因为事情发生在她管的后宅! 妄议储君及其妾室,以上犯下,蔑视皇权,哪一项罪名都不容忽视。 太子若知晓了此事。 怕是要当她这个太子妃治下不严! 该死的小蹄子,果真是个不安分的。 刚到后院就给她找事! 郑明芷没管那俩婆子。 温和地看著槛儿,实则眼底一片冷意。 “我虽为太子妃,却也不能无凭无据便处置了东宫里的这些个奴才。 你说她们妄议殿下及后院女眷,对你出言不逊,除了你这贴身丫头,可还有其他人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槛儿面露惊愕。 方脸婆子眼中闪过得意。 槛儿借拭泪的动作掩了掩唇角的弧度,再抬头脸都白了,又急又委屈。 “除了跳珠,妾身没有其他人证,可妾身说的都是实话,她们当真犯了不敬之罪,妾身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此人,她最是目中无人。” “那些擅自揣测殿下要往谁屋里去的话,说妾身给曹姐姐提鞋都不配,骂妾身的污言秽语皆出自她之口!” 说罢,槛儿指向俩婆子的其中一个。 葱白的手指对著的方向。 是圆脸婆子。 方脸婆子身子微僵。 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不等她想明白对方闹的哪一出,旁边的人就发出了一声悽厉的叫喊。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圆脸婆子抖如筛糠,声音近乎尖叫。 “是她是她啊宋昭训!那些话是她说的您忘了?!是她说你不配给曹良媛提鞋!说殿下看不中你,说你是个骚货守不住,都是她说的啊!” 说白了她就是个粗使奴才。 嬤嬤都算不上。 平时连主子的面都见不著,能当著太子妃的面挺到现在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郑明芷面若冰霜。 金承徽与秦昭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意味。 刚到门口的曹良媛拉著唇角看著两个婆子,眸底的狠厉转瞬即逝。 “赵淑霞!” 方脸婆子没察觉到现场的气氛变化,大叫著圆脸婆子的名字朝人扑了过去。 嚷著要撕烂赵婆子的嘴。 赵婆子被抓了脸,下意识还手,嘴里坚持声称那些话就是方脸婆子说的。 等嘉荣堂的人將她俩分开。 屋中一片死寂。 方脸婆子浑身僵硬地扭头。 就见那位她最看不上的宋昭训状似被嚇得不轻,玉面带泪,美目泛红。 脆弱得仿佛一株经不住任何风雨的娇也似,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但就在这个时候。 她垂首拭泪,不经意似的朝这边看来。 於是,方脸婆子看到了。 她淡漠沉静的眼,以及微微挑起的眉。 第17章 金承徽的羞辱,槛儿:「怪脏的。」 嘉荣堂的后罩房和前院之间隔著一个长条形的园子,往北是宫人住的屋子,往南出去绕过游廊便是前院。 此时,园子里聚满了人。 当值的没当值的宫人,都被叫来观刑。 正中间。 两个婆子被堵了嘴死死按在地上。 隨著廷杖重重落下。 一道道沉闷的声响不绝於耳,两个婆子的脸涨得发紫,眼球鼓胀,口中呜呜咽咽很快涌出大口血水。 观刑眾人皆神情惊惧,面若金纸。 等廷杖击打皮肉的声音终於不再响起,两个婆子的身子下面已是血肉模糊。 行刑的太监探了两人的鼻息,对双脚呈外八外展站著的庞嬤嬤点点头。 庞嬤嬤面无表情。 “拔了她们的舌,扔去后面浣衣坊。” 立时有手持刑具的太监过来,只听得两道濒死野兽般的悽厉呜咽声。 观刑眾人里年纪大些的宫女太监看似镇定,实则都不自觉打起了哆嗦。 年纪轻的则吐的吐,哭的哭,晕的晕。 等一切归於平静。 两个婆子奄奄一息地被抬了下去。 庞嬤嬤肃容环视一眾观刑的宫女太监。 “都瞧仔细了?这就是妄论主子,以下犯上的下场!平日里你们要论张家的短还是李家的长,我不管。 但事关主子,你们最好都给我紧著皮子,別阎王殿前打灯笼,自寻死路!” 眾人连连应诺。 庞嬤嬤顿了顿。 还是告诫道:“宋昭训是从咱们嘉荣堂出去的,是殿下亲抬的昭训。 我不管你们从前跟宋昭训有什么恩怨,但今后若有人再敢对宋昭训出言不逊,这两个婆子的下场便是你们的下场!都给我记住了!” 大伙儿觉得心惊。 却是没料到曾经低贱的杂役丫头不仅成了主子,还有了这么大的造化。 这两天没少私下骂槛儿“狐媚子”、“骚蹄子”的人,不由得汗流浹背。 但甭管他们心里如何想。 反正面上无人敢不应。 庞嬤嬤没再多说,带著人回了前院。 听完她的回稟,郑明芷微微頷首。 金承徽娇哼一声: “这些个奴才,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太子妃仁慈留她们一命。 换做我,必定把人杖毙了,再扔去乱葬岗餵狗!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尊卑贵贱!” 郑明芷对金承徽的奉承没什么表示,她留那两个奴才的命自有她的道理。 刁奴以下犯上,连太子都敢编排。 不论什么原因,在外人看来都是她这个太子妃没约束好后院的奴才。 如此,她若杖毙了那两个刁奴。 传出去旁人怎么想? 指不定会当她欲盖弥彰,残暴不仁。 这种有碍自己贤名的事,郑明芷才不会做。 只不过想到今儿个闹出这事的起因,郑明芷不禁迁怒到了槛儿头上。 她看向秦昭训旁边的槛儿。 以一种训诫的口吻道: “既做了主子,就把那没出息的毛病改了,別动不动便被几个奴才嚇得掉泪珠子,没得丟我和殿下的脸。” 殊不知槛儿是刻意这么做的,毕竟一个人的性子要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且太子慧眼如炬,又让人查过她。 她若转变过快,难免不会让太子起疑,被当成別人安插到东宫的探子。 郑明芷此言明显只是迁怒,意在当著曹良媛等人的面下槛儿的脸子。 不是真的要她改性子。 不过,倒是为她今后的改变提供了一个契机。 槛儿暗哂。 起身对郑明芷福了福身,细声细气道:“是,妾身谨遵太子妃教诲。” 金承徽看热闹不嫌事大。 “宋妹妹也不必过於著急,有句话不是叫『狗改不了吃屎』?当然,我不是说你是狗,只是打个比方。 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有些东西刻进了骨子里,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情有可原不是?用不著太为难自己。” 这话就难听了,都不是拐弯抹角了。 秦昭训仍旧面无表情。 曹良媛漫不经心地靠著椅背,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著茶盏里的浮沫。 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情此景,和上辈子槛儿刚得了位份那会儿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 彼时槛儿每回都被金承徽呛得羞窘欲死,只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槛儿也羞窘,却只是这具身子的本能反应,她的思绪可谓心如止水。 槛儿这会儿倒挺庆幸自己这副身子的某些本能反应,不受她控制了。 毕竟像是害臊脸红、受惊白脸这种直接体现在身上的情绪反应,通常很难装出来且不会被人轻易识破。 “有劳金姐姐提点。” 槛儿红著脸难为情道。 金承徽被她发窘的样子逗笑了,正要摆手装大方,就听槛儿软声道: “但……金姐姐以后还是別这么说吧,怪脏的,当然我不是说金姐姐你脏! 而是这话委实不雅,我听了没什么,就怕金姐姐说惯了,日后当著殿下的面不慎说漏了嘴那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堂中诡异地静了一瞬。 秦昭训目露惊诧。 曹良媛手上拨弄浮沫的动作顿住,看著槛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金承徽反应过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脏? 她居然说她脏?? 奴才出身的贱胚子,她怎么敢! “宋昭训,你大胆!” 金承徽“啪”的一掌拍在茶几上。 槛儿配合地缩了下脖子。 “金妹妹何必动怒。” 曹良媛搁下茶盏。 在金承徽又要开口前打断了她的话头。 “我倒觉得宋昭训说得在理,你好歹也是官家出身,经选秀入的东宫。 如今张口便是那等粗鄙污秽之言,实在有失身份体面,若是传到殿下耳中,妹妹可担得起这失仪之责?” 金承徽担不起。 槛儿晋位之前,后院的三个妾室就属太子往金承徽屋里去的次数最少。 她本就为此心急如焚。 绞尽脑汁都想把太子往她房里勾。 可惜每回都如不了愿。 如果让太子知晓她张口就是屎啊屎的,那她就更別指望太子去她那儿了! 金承徽气结,没好气道: “我好心提点她,她不领情也就罢还反过来说我脏,她不敬上位曹姐姐不说,倒说起我来了,这算哪门子道理?” 被顶撞了,曹良媛也不恼。 反正金承徽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人家宋昭训说了,不是觉得你脏,是觉得那话不雅,提醒你当心些。 你自己没听清却要倒打一耙,我看宋昭训才该问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吧?” 金承徽:“你!” “行了,別吵了!” 郑明芷的声音冷得掉渣。 曹良媛无声笑了下,並未多言。 金承徽噘著嘴,一脸委屈。 “太子妃,您看曹姐姐……” 剩下的话被郑明芷给瞪回去了。 都二十的人了,比她还长一岁,也好意思当著她的面做这种小女儿娇憨之態。 郑明芷都没眼看! “我只道你平时说话行事不著五六,如今却是把那些个下作村话都掛到了嘴上,你还觉得俏皮不成?”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姓宋的方才所言確实有几分在理。 后宅事务皆归她管,约束曹良媛等妾室的言行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若任由金承徽这么浑下去。 回头让太子或是外人知晓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管家能力就该被质疑了。 郑明芷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金承徽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回去抄《女诫》十遍,抄好了拿来我检查。” “太子妃!”金承徽难以置信。 “你有异议?” 当然有了! 金承徽瞪大眼。 心道自己不过是奚落了这个宋槛儿几句,也就是隨口一句市井俗语。 怎么就要被罚了?! 她不服! 可惜这些话金承徽只敢在心里想想。 这便是规矩。 太子妃是元隆帝下旨赐婚的正统皇家儿媳,名正言顺的大靖储君正妻。 对她不敬,那就是在藐视龙威。 挑衅皇家威严。 金承徽还不至於蠢到这个地步。 郑明芷懒得再理她。 顺势训诫了几句类似於“后宅女眷当得和睦共处,以服侍好殿下为己任”的话,便让槛儿她们散了。 槛儿四人依著位份高低相继出了嘉荣堂。 走了没多远的一段路。 金承徽突然转身看向槛儿。 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语气恶劣。 “瘟神!” “一身肥肉,丑死了,看著你就倒胃口!” 第18章 太子爷今儿是不是不顺畅啊? 金承徽模样娇俏可人,声音也软,即便是生气骂人听著也像是在撒娇。 不了解她的人或许只当她娇纵率真,不会將其娇滴滴的撒气话放在心上。 可槛儿却清楚。 这只是表象。 金承徽行事不过脑,但论恶语伤人和心狠手辣,却是和郑氏不遑多让。 上辈子槛儿没少被对方像这样中伤,可惜那会儿她位卑言轻又胆小怯懦,根本不敢和对方爭辩半个字。 还是后面偶然的一次机会。 金承徽在外羞辱她时被太子听去了,金承徽当场被降了位份,成了金奉仪。 槛儿则越级成了承徽。 再之后金奉仪被曹良媛利用,捲入了和郑氏的对仗中,成了东宫后院里第一个被赐死的妾室不提。 “金姐姐,还请慎言。” 槛儿黛眉轻蹙,余光不著痕跡地朝嘉荣堂方向瞥了眼,神色认真道。 金承徽笑了。 越过秦昭训走过来,一派的天真无邪。 “对你有什么可慎言的?你就是很胖很丑啊,伤了我的眼还不兴我说了?” 说著,她还对曹秦二女笑道: “你们瞧她这脸,油红四白的,像不像家里逢年节祭祀用的猪头? 还有这胸这屁股,嘖嘖,我只见过生了孩子有奶水的妇人是这般模样,却没见过哪个黄大闺女这样的。” “天啦,宋昭训你不会是有奶水了吧?” 说著话,她捂住了嘴故作震惊,然而那双桃眼却是笑得恶意满满。 主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跳珠气得心肝疼,可金承徽不是粗使婆子,这种时候她一个奴婢什么也做不了。 秦昭训皱了下眉。 显然不赞同金承徽后面这番说词。 太过了。 曹良媛原只打算看个热闹,可作为妾室里的领头人,这会儿也不得不表態。 省得回头被牵连。 只是不待她开口,槛儿便拭起了泪,看似鼓足了勇气一般看著金承徽。 “我是胖,比不得姐姐们弱不胜衣之姿,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好歹是得了殿下应允入的咱们后院。 姐姐如此羞辱我,是將殿下置於何地,就不怕殿下知晓了怪罪下来吗?” 金承徽当然怕太子,闻言神情僵了一瞬。 可对上眼前人那副梨带雨,楚楚可怜的娇弱样儿,她心头那个火啊。 “蹭”一下躥得老高! “你別想拿殿下来嚇唬我!谁知道你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哄骗了殿下……” “来人!” 一声怒喝从后方传来。 却是郑明芷,看样子是要去坤和宫请安。 金承徽娇躯一震,容失色。 “太、太子妃……” “给我掌她的嘴!” 郑明芷的表情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冷,也是难得在外当眾发了火。 霜云得令上前。 也没给金承徽辩解的机会,扬手就是“啪啪啪”地数十记耳光扇了下去。 眨眼的功夫。 金承徽白净的小脸肿了一片,最后还是她实在吃不住疼倒在了地上。 霜云才收手。 郑明芷走过来。 “妄议殿下,藐视皇权,欺压內宅女眷,金承徽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抄读宫规百遍,以儆效尤!” “不,太子妃,妾身……” 金承徽撑起来想求饶,然而开口便牵动了裂开的嘴角,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直痛得她眼泪鼻涕一大把。 哪还有方才的半分骄横。 郑明芷剜她一眼,头也没回地走了。 槛儿等人屈膝恭送。 直到看不见人影,她们才站直身。 金承徽被两个大宫女搀起来。 剧痛让她连对槛儿放狠话的心思都没了,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被搀走了。 曹良媛和秦昭训也没久留。 只不过曹良媛在临走前多看了槛儿一眼。 这一眼含著笑,颇有些意味不明。 槛儿只作不知。 领著跳珠回了西六院。 . 郑明芷出了东宫坐上肩舆。 庞嬤嬤跟在旁边:“主子,回头可是要把那蹄子的侍寢日子给排上了?” “不排!” 郑明芷一大早就被接二连三气得不轻,还没缓过来,倚著扶手没好气道。 庞嬤嬤没敢继续说。 郑明芷揉著睛明穴吐出一口气,缓了缓才又道:“不是不排,是不急。” 东宫后院里的女人,包括她在內。 都是在各自月事结束后。 挑几个宜子旺子的吉日安排侍寢。 她让那小蹄子去伺候太子的那天,便是个吉日,可惜那小蹄子点儿背。 逢上了太子临时有事。 太子昨晚去了曹良媛院里。 而今儿个四月十八,后日二十,是太子照例在嘉荣堂留宿的日子。 照太子的性子,今明两日和接下来的整个四月下旬大抵都不会来后院了。 如此,她把那小蹄子的侍寢日子排上也无济於事,只能等到下个月。 庞嬤嬤还是想让槛儿儘快侍寢。 若不然拖久了,保不齐真让曹良媛抢了先。 当然,皇家注重子嗣,自是没有“正妻诞子前妾室不得生子”的规矩。 可古往今来,有子的宠妾和正妻嫡子那就是天敌,皇家歷来可不少宠妃所出的皇子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 就譬如当朝魏贵妃和她所出的三皇子睿王,如今便是中宫一系的劲敌! “若不,后日您再同殿下商量一下吧,还是儘快让那蹄子侍寢较为保险。” 庞嬤嬤试著劝道。 郑明芷不耐烦:“再看吧。” 后院进新人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王府和高门大户里都不值得一提。 但放在东宫,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现今太子二十有一,后院的女人却少得可怜,子嗣也还不见影儿。 目前虽还未有什么流言传出,但宫里宫外这么多双眼睛盯著东宫,谁知道有些人暗中存著什么心思。 而东宫后院进人內务府要派人打理宫室,消息自然瞒不住,这种事也没必要瞒。 这不? 今早后宫妃嬪到坤和宫给裴皇后请安时,魏贵妃便打头提起了这事。 车軲轆话翻来覆去。 其实就是想拐弯抹角从裴皇后口中打探点儿其他东西,顺便暗讽裴皇后,至今连个亲孙子孙女都没抱上。 所幸裴皇后清楚魏贵妃的德行,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噎得无话可说。 宫人来报太子妃来了时,请安的妃嬪刚离开,裴皇后闻言將人宣了进来。 郑明芷入內向裴皇后请了安。 婆媳俩几句家常聊罢。 裴皇后问:“那个宋昭训,宋槛儿,之前不是说生了孩子再给位份,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听说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妃找人替自己生孩子,事关太子子嗣,郑明芷一个人做不了主。 因而除了太子和她。 裴皇后和元隆帝也知晓此事。 时下娶妻讲究门第身份,纳妾就不一定了,寻常高门大户如此,皇家亦然。 所以对於此事,元隆帝未置一词。 他也没功夫管太子后院的事。 这事便落到了裴皇后头上。 裴皇后知道了儿媳要送到太子跟前的人是谁后,便让心腹去查了槛儿。 样貌、身世、人品什么的。 確定此女无可疑之处。 她便把事情全权交由郑明芷了。 要小两口做决定的事,她一个当婆婆的插手太多,没得討儿媳的嫌。 “回母后,是殿下的意思。” 郑明芷温婉道。 “我也是昨儿听海顺来传口諭时才知晓的,至於殿下是何意,儿媳並不清楚。” 裴皇后沉吟:“一个名分罢了。” “儿媳也这么想。” 郑明芷笑著说。 “左右日后她生了孩子,也要抱到嘉荣堂去养,名分早给晚给都差不多。” 裴皇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旋即又舒展了眉宇,语调温和道: “是这么个理儿,但孩子这事也急不来,太子能在二十五岁前有儿有女便足矣。” 其实让裴皇后来看。 太子於女色上寡淡並不是什么坏事。 纵观古史。 不是所有皇家子弟都妻妾成群,制衡朝堂也並非只宠幸妃嬪这一种手段。 像是明祖皇帝,终其一生只髮妻皇后一个女人,大靖皇族照样延续至今。 这是其一。 其二是陛下近几年对东宫的態度。 太子是中宫嫡出,有康国公府这个歷经四朝,手持铁券丹书的外家为后盾。 又打小敏而好学,贤名远扬。 且几个成年皇子中,太子的样貌最像元隆帝。 过於完美了。 储君,不需要太过完美。 所以子嗣得要,但不急於一时。 这些道理裴皇后先前暗示过太子妃,但对方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裴皇后也就懒得再说了。 横竖孩子早晚都得有。 就是太子那病…… 虚偽! 郑明芷面上笑著,心里暗暗撇嘴。 储君怎可能不注重子嗣? 裴皇后有此一说,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的贤名,也免得被人指摘,说她做婆婆的逼儿媳给丈夫纳妾。 当真是虚偽! 裴皇后没错过郑明芷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讥誚,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隨便寻了个由头把人打发了。 等人走了,裴皇后靠著椅背嘆出一口气。 坤和宫的管事冯嬤嬤端了茶来。 “娘娘嘆什么气,殿下后院进人是喜事啊,还是殿下自个儿纳的,许是那位宋昭训真合了殿下的心意呢。” 裴皇后接过茶盏,有些失笑。 “太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我看他抬举那小昭训多半是跟太子妃较著劲。” 这话冯嬤嬤不好接。 只能岔开话头,说些“殿下打小行事有度,娘娘不必忧心”的宽慰话。 殊不知歷来行事有度的太子,今日一整天的言行都透著说不出的古怪。 最明显的。 便是太子爷每回去净房都要绷著张俊脸,低头看半晌,神態若有所思。 “乾爹,您说咱爷今儿是不是不顺畅啊?” 傍晚,元淳宫。 袁宝候在净房外,小声跟自家乾爹咬耳朵。 第19章 侍寢(1)太子爷:「孤有个朋友……」 “我看你脑子不顺畅!” 海顺一巴掌拍袁宝脑门儿上,低骂道。 “咱殿下身强力壮,龙马精神,最是康健不过,没见殿下这几回都是小吗?” 袁宝捂著脑门儿嘿嘿笑。 “那不是爷进去了快一盏茶时间还没出来嘛,听说小也有可能不顺畅。 儿子就怕咱爷面薄,没好意思跟咱说这方面的事儿,想著要不寻个由头问问。” “就你机灵!” 海顺笑骂。 心里倒有了几分动摇。 主要太子今儿除了每回去净房的时间长了些,其他时候言行也透著古怪。 这种古怪。 伺候了这位爷十七年的海顺感觉最明显。 其具体表现为。 太子平时脸也冷,但那种冷更偏向於一种淡漠,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 可今儿。 太子打从晨起脸上就带著霜。 周身气压也低得嚇人,练武时的那股狠劲儿海顺瞧著就觉得头皮发麻。 另外,太子现下主要做的是审录地方呈上来的祥瑞奏章,主持翰林院经筵讲学记录的整理这类差事。 这差从早忙到晚,却没有实权。 相较於其他几位在六部领了差事的王爷,太子这差委实当得憋屈。 就为这事儿。 信王、睿王和慎王没少在太子跟前含沙射影,明里暗里都在看太子的笑话。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可即便如此,太子也从没被他们激怒过。 反正海顺和跟太子共事的官员,是没见过他把个人情绪带到差事上来的。 当然今天太子的差也当得好,没给官员摆脸色,甚至都没让他们看出来。 可海顺还是发现了。 太子今日当差说的话比往常少了不少,中间休息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海顺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他们太子爷今天是怎么了,也不敢瞎问。 明明昨晚睡前都好好儿的。 海顺往净房瞥了眼,压低声问袁宝:“昨儿个半夜可是有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 碍於一直没寻著合適的机会才拖到现在。 呃…… 袁宝表情僵了僵。 没敢跟自家乾爹说他们殿下昨晚半夜出去了一趟,硬著头皮道:“只换了回裤子,没別的情况啊。” 这就奇了怪了。 海顺拧著眉。 难不成是这几晚连著脏了裤子,让太子爷觉得在他们这些奴才跟前失了顏面。 亦或者太子对此生了烦躁。 所以才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海顺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毕竟太子本身就极其厌恶那事,先前和太子妃大婚洞房,以及决定临幸宋昭训那晚,都是提前用了药…… 正想著,太子从净房出来了。 看样子心情还是不甚美妙。 海顺忙敛起心思,上前伺候太子净手。 从后寢殿出来,膳房刚好送来了晚膳,一行小太监在西间摆好了膳。 海顺隨太子移步过去。 太子並不是骄奢淫逸之人,与其他皇子公主比起来,太子称得上简朴。 只是,一国储君再如何简朴。 规制上该有的也不少。 像是今儿晚膳便有春笋盏蒸鹅,鸡汤煨虾圆,火腿银鱼,黄芽菜炒鸡,松仁八宝肉,另有五道素菜。 外加小菜、麵点各三样,开胃汤品两道。 不过太子在吃食上没什么喜好,通常每道菜只用上两三口便作罢了。 这其实也是身为储君的悲哀,为的是以防有人掌握到太子的喜好。 但太子今儿的胃口显然不好,每道菜都只动了一筷子,汤也只喝了一口。 海顺就急了:“殿下再用些吧,当了整日的差只用这些怎么撑得住。” 骆峋搁下银著,“赏下去吧。” 说完,起身往书房走了。 海顺抓耳挠腮,跟在后面大著胆子问: “殿下今儿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適?若不奴才请莫院判来替您把把脉?” 骆峋脚下微顿,看向他。 海顺没好提太子殿下在净房待的时间不正常这事儿,笑著斟酌道:“到底入了夏,天气愈发热起来了……” “嗯。” 没等他把话说完,骆峋頷了頷首。 海顺:“……” 一刻钟后,莫院判来了。 海顺被赶出了书房。 海顺再次:“……” 不是。 事关太子爷的康健问题,他这个贴身侍候的大总管怎么还不能听了呢?? 书房,次间里。 莫院判收回把脉的手。 起身道:“殿下脉长而端直,柔劲有力,虽稍有气旺火盛之兆,但问题並不大,日常喝些下火的茶水便好。” 气旺火盛。 骆峋垂了垂眸。 隨即重新看向莫院判,神情冷肃:“身体康健,缘何行房中途临阵倒戈?” 莫院判:“!!!” 莫院判只觉一记惊雷,炸得他头晕眼,以至於头一回在看诊时失了態。 是他想的那样吗?! “莫院判,”骆峋把莫院判的惊愕看在眼里,眉头轻蹙,声音冷了几分。 莫院判如梦惊醒。 回过神对上太子看似平静实则压力十足的眼神,额角不禁冒起一层冷汗。 好在到底做了三十年的御医,这些年太子的病也一直是他在治。 莫院判冷静下来。 “回殿下,此番状况除开先天原因外,多与过度劳累、房事不节,亦或者心火过旺,肝气鬱结有关,另初次行事通常也会伴隨此等情况。” 当然,最后一句,莫院判只是出於医者的身份纯粹地阐述这项病因。 他虽负责治疗太子的癖病。 但因著五年前便研製出了药,所以莫院判对太子的房中事並不清楚。 骆峋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莫院判没看出这位爷的异样。 也拿不准对方的心思。 於是试探著道:“微臣观殿下之脉象未见异常,不知殿下可否详述?” “不必。” 骆峋面无表情。 “替別人问的,只顺便请你来替孤诊一诊平安脉。” 莫院判:“……” 行吧。 这位爷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这些为臣子的自然要懂得审时度势。 莫院判走了,海顺从外面进来。 “莫院判说您是受天气影响导致的心火旺,开了几味清热下火的药,奴才命人熬上了,半个时辰后便能用。” 骆峋頷首,视线落到面前的书上。 不知是不是海顺的错觉。 他总觉得他们太子爷脸不绷了,身上气压不低了,瞧著似乎恢復如常了。 骆峋不知海总管的心思。 他看著手边的书,实则思绪已经飞远了。 骆峋在想昨晚。 想小昭训大胆妄为的行举,想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想自己的溃不成军,还有当时她眼中明显的错愕。 宫里的女子侍寢前都要接受专门的教导,这一点不分出身高低。 想也知道她来服侍他前,跟人学过这方面的规矩,知晓男子在这事上的情况。 所以当时她才会面露惊讶。 没想到他会那么…… 骆峋的手倏地攥成拳! 半个时辰后。 骆峋喝了药,沐浴完换了身家常袍子。 在海顺震惊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进了后院,径直朝永煦院方向行去。 . 永煦院,东厢房。 正值戌时六刻。 早过了元淳宫的人来取灯的时辰,今儿个太子不会来后院已经板上钉钉。 今晚值夜的小满子扶著梯子,小桂子上去將那两盏璀璨的宫灯给灭了。 臥房里。 槛儿收拾好上了榻。 靠坐在床头听跳珠读话本子,时不时和做针线的寒酥、瑛姑姑说几句话。 早上请安时发生的事,跳珠上午便在槛儿的应允下给瑛姑姑他们说了。 经跳珠的一番渲染。 望晴、小福子他们对槛儿现下在东宫后院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同时他们也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这位新主子不是个遇事会吃亏的主儿。 做奴才的,尤其是做宫里的奴才,生死荣辱基本完全依附於主子。 受宠的主子不一定聪慧,能支棱起来,但聪慧,能支棱起来的主子日后的日子绝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所以听跳珠说完早上的事后,包括瑛姑姑在內的几人都暗暗鬆了口气。 即便今晚太子没来后院,没让宋昭训掌灯,他们也没再像昨晚那样心神不寧。 望晴、喜雨收拾完浴间出来。 槛儿赏了她们两袋小零嘴儿:“没什么事了,你们自去歇著吧。” 喜雨笑眯眯地谢了恩。 望晴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正准备告退,外面忽然响起小桂子小满子略显慌乱的请安声。 “奴才参加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屋中几人一怔。 还是槛儿最先反应过来,掀了被子下榻。 寒酥手脚麻利地从妆檯上取了根髮带给槛儿绑了个极简髮型,瑛姑姑则从架子上拿了件外衫给她披上。 迅速確认槛儿著装整洁。 主僕几人匆匆迎了出去。 她们刚走出臥房。 迎面便见太子经落地罩进来了。 男人一身象牙白素缎平金绣麒麟的宽袖常服,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举手投足间仪態优雅,头上一顶嵌宝金镶玉琉珠冠,更衬得他雍容华贵。 槛儿微顿。 旋即疾步上前,“妾身给殿下请安。” 第20章 侍寢(2)太子的异样? 骆峋的目光在小昭训緋红的脸颊上顿了顿,旋即敛起视线淡声叫了起。 槛儿谢了恩起身。 隨即吩咐望晴、喜雨上茶点,让寒酥跳珠取些果子来,她则伺候太子入座。 骆峋听她东一嘴西一嘴地吩咐人做事,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声音都打著颤。 他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 槛儿当然不想因为太子的一个眼神就诚惶诚恐,但耐不住这具身子委实胆小。 不过这样更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和性情,所以槛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殿、殿下可用过膳了?” 她站在太子身侧,假作慌乱地问,而后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 “妾瞎问的,殿下恕罪。” 昨晚那般胆大包天,敢拦他,敢罔顾他的命令,敢同他撒娇,还敢触碰他的。 这会儿倒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非她浑身上下的反应不似作假,骆峋都要怀疑小昭训此刻是装出来的。 所以,昨晚她是哪来的胆子? 不过碍於海顺及其他宫人在场,歷来注重规矩礼节的太子爷並未多言。 只冷漠地“嗯”了一声。 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槛儿今天白天都在想太子会不会就此迁怒於她,她该想个什么办法补救。 结果没想到,晚上太子竟来了她这边。 思绪间,跳珠几人奉上了茶点果子。 海顺眼观鼻鼻观心,打了手势领著屋里的一眾宫人都退到了堂间。 於是很快,次间只剩了槛儿和太子两人。 屋里莫名一阵诡异的安静。 “殿下,妾身替您按按蹺可好?” 按蹺即通过手法按压疏通筋络,后宫的女人多多少少都通一些按蹺之法。 骆峋日常都是太医院的人替他疏通筋络,还没让哪个妾室这么伺候过他。 但见小昭训红唇紧抿,目光忐忑,一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紧张模样。 骆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槛儿暗暗呼出一口气。 蹲身准备伺候太子脱鞋到炕上坐著,被男人制止了,“你上去,到后面。” 槛儿明白过来。 低低地应了一声后,红著脸当著太子的面褪下软底绣鞋,再转身爬上炕。 行动间,那双雪白的天足一闪而过。 骆峋的目光移向別处。 槛儿跪坐到太子身后,活动了几下手,搓热了掌心先从男人的肩开始按起。 太子五岁起便开始习武,十六年来无一日懈怠,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和一副不输军中武將的健硕身躯。 平日里瞧著不显壮。 但一经上手就能知道,太子的衣裳底下这副身子究竟有多强健结实。 槛儿的手甫一按上去,便清楚地感觉到男人肩上硬邦邦的肌肉轮廓。 不过,到底做了一年多的杂役。 儘管双手经前面一个月的精心养护,大致恢復到了槛儿做绣娘时的白嫩细软,但那把子力气还是在的。 槛儿先按捏了太子的整个肩部,然后找准肩颈交界处的穴位沿著手臂方向,用掌根从上到下地细细推按。 如此重复七八个来回。 男人肩上的肌肉明显放鬆了不少。 骆峋自然不知道槛儿的这番按蹺手法,是她上辈子专门跟御医学过的。 他有些意外,也觉得鬆快。 直到一道温热轻软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骆峋的身子不自在地一僵。 槛儿察觉到了。 但她这会儿一门心思在按蹺上,也没多想,习惯性往前俯了俯身。 “殿下放鬆,这一处穴位妾身……” 话音未落。 撑在男人肩头的那只手陡然被他的大掌捏住,隨即不等槛儿反应过来。 骆峋攥住她的手腕。 槛儿只来得及轻呼一声,便被太子拽到了怀里,整个人坐到了他腿上。 槛儿下意识环住他的颈子。 海顺在外面听到动静探了个头进来,看清里头的情形又赶忙缩了回去。 “殿下……” 太子的神情如常,但眸光格外深幽。 看得槛儿心悸。 骆峋拨开她眼角边的一缕髮丝。 然后拿带著薄茧的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著小姑娘桃般娇艷的脸颊。 不知在想什么。 槛儿被他磨得头皮发麻,勾著男人后颈的手不自觉滑到了他的胸膛。 触及到那结实健壮的肌肉,槛儿的掌心像似被灼了一下,反射性地要缩回手。 就在这时,太子抱著她站起了身。 槛儿攥著他的衣襟將脸埋进了他肩窝,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红得像似要滴血。 骆峋唇角不显地勾了勾。 进了臥房。 按规矩侍妾要伺候太子宽衣,槛儿被放到榻上后便要起身为太子更衣。 被男人阻了。 “躺著。” 他言简意賅,纵使这种时候,清冷的声音里也带著储君该有的威严气势。 在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听他如此正色地说出这样的两个字。 又见他站在榻前兀自脱下外袍,露出那身经烛光映照,在中衣下若隱若现的健硕体魄。 槛儿闭著眼偏过头去。 没过多久,她忽地感觉眼前一黑。 睁眼一看。 竟是屋里的灯都灭了。 只次间晕黄的烛光自珠帘处渗进来,衬著整个臥房內一片昏暗朦朧。 槛儿不解地扭头。 却是没等她將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榻前那道高大的身影便覆了下来。 唇被攫住。 男人的胸膛与自己紧紧相贴。 嗅著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槛儿不由失了神,抬手攀上太子的颈子。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 还有这熟悉的契合。 很多槛儿曾经以为忘了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尽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一幕幕活色生香。 一幕幕全是她和他。 恍惚间。 槛儿记起,上辈子前面的那几年,太子似乎確实有行事时熄灯的习惯。 后来怎么没这习惯了。 槛儿不清楚。 也没心思深究。 黑夜给了人无限勇气。 也放大了所有感官,滋生了旖旎。 而就在槛儿昏昏沉沉。 自认做足了准备时,意外猝不及防。 却是太子两度失误。 槛儿忍无可忍,受不住地哭出了声。 “还是让人掌灯吧,殿下……” 骆峋身形微顿。 朦朧夜色里。 能看到他俊朗分明的面部轮廓,有晶莹的汗珠从他青筋凸起的额角滑落。 那双深邃清冷的眸子里冒著勾人摄魄的幽光,仿佛野兽进食前的凝视。 槛儿小声抽泣。 就在她以为太子要停下来,让人掌灯时。 男人倏地抓住她搂著他脖颈的手往腰腹之下放,呼吸喷洒在槛儿耳畔。 嗓音低冷喑哑: “有宋昭训指教,不必掌灯。” 第21章 太子就是在报復! 明月高悬。 夜风吹得树沙沙响。 潭中的几株碗莲在风中摇曳生姿,有金色鲤鱼从田田莲叶下穿梭而过。 “哗啦”一声水响。 巴掌大的鲤鱼自水中飞跃而起。 鱼尾轻扬,水四溅。 金色鳞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廊檐下。 寒酥、跳珠和小桂子等人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只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腰里。 除了他们,还有太子带过来的人。 这些人是太子的隨行,平日里太子上哪都跟著,是太子跟前的老人。 先前太子每回去太子妃和曹良媛几人的去处,他们都在外边守著。 每逢这时候,他们便是聋子,哑子。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太子与妻妾的房中之事如何。 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他们也一概不知。 然而此时听著这一声声隔著门窗传出来的响动,哪怕是他们这些老人。 也都没忍住红了脸。 心里忍不住便拿太子以往去嘉荣堂和曹良媛那边,和这会儿的对比了起来。 然后就有些闹不懂了。 这位宋昭训不是奴才出身吗?怎生反倒比太子妃她们还来得娇气? 宫里头的规矩大。 哪怕是侍寢,女子也要保持端庄得体,言行不得轻佻,不得有引诱之举。 即便过程中有所不適,也绝不能表现出来,且关键时刻还要谢赏赐。 若不然会被视为德行不端,不敬皇权,歷来后宫可不少人因此被降罪的。 瑛姑姑早先还在广储司时就常听人提及,道太子爷是个极其重规矩的。 这让她不免就有些担心。 担心槛儿这么闹下去会触怒太子,亦或者事儿结束了,太子秋后算帐。 早知如此,不管殿下来或不来,她白日里都该跟主子提提这些规矩的! 那厢海顺的心情也是大起大落。 一会儿担心这大胆的宋昭训惹太子不快,一会儿又担心太子中途犯病。 毕竟自家殿下今晚,可是没服药啊! 然而听著屋里的动静,海顺又没忍住咧开嘴,笑得俩眼睛只剩一条缝了。 自家殿下可是终於开荤了! 半个时辰后。 眾人肉眼可见地鬆了口气。 只等著屋里摇铃,他们再进去伺候。 哪曾想摇铃声没听到。 倒是又…… 如是反覆了四回。 余光瞥见边上一张张大红脸,海顺眼珠子一转,转身假作没好气地低斥: “回头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改明儿要是有谁向你们打探今儿晚上的事。 敢透露出去半个字,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眾人自然齐声应是。 丑时过半,夜很深了。 床帐被一只大掌撩开。 骆峋下了榻,捞起散乱一地的中衣裤套上,又坐回榻上闭著眼坐了会儿。 良久。 他看向床榻內侧,嗓子沉得厉害:“起来洗洗再睡。” 等了会儿,没听到动静。 骆峋暗咳一声,站起身来,逕自拿了先前放在架子上的外衫穿好。 “孤让你的人进来服侍你沐浴。” 槛儿想不理他。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在报復! 报復她昨晚让他失了顏面! 亏得她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过,若是今晚太子又像昨晚那样那什么怎么办,她要怎么样才能装得像一些。 把人哄住。 结果呢? 槛儿这会儿只感觉哪哪儿都不爽利。 她难受,也觉得委屈。 她都多少年没被他这般待过了。 可槛儿也清楚。 这时候的太子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的身份也註定了即便是行这事,他也无需在意谁的感受,无需体贴谁。 上辈子最初的那几年,每逢太子来她屋里,槛儿都感觉像是上了一回刑。 偏她怕他得紧,什么都不敢说。 还是后面她实在难受,病了一场。 不知御医跟太子怎么说的,太子又做了什么,总归之后太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是时隔太久,槛儿把这些事给忘了。 听太子穿好了衣裳要叫人进来,槛儿想也没想便强撑著掀开被子下榻。 可惜脚刚踩在地上要站起来,腿就控制不住一软,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骆峋眼疾手快地一把將人捞到怀里,“你做什么,身子不適还乱动?” 他皱著眉,声音也冷。 即便他本身没有要训斥怀里人的意思,听在槛儿耳里也像是他在凶她。 槛儿就不干了。 眸子一转,害怕般在他怀中瑟缩了两下,“殿下恕罪,妾身想送送您。” 她的声音嘶哑,语调状似小心畏惧。 骆峋听著,很是不自在。 放在槛儿腰间的手紧了紧,这一紧也让他才意识到怀中之人还光著。 那一身欺霜赛雪的皮子,饶是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也白得格外明显。 骆峋目力惊人。 加之两人贴得这么近,只肖一眼,有些东西便有了捲土重来的趋势。 但骆峋再是不知疼人,也知道不能继续了。 他將人打横抱起。 “用不著你送。” 他还不至於这么没人性,要一个刚被自己折腾得站都站不起来的人送。 槛儿知道太子要走。 这是他的规矩。 除了郑氏这个髮妻,他不会为哪个妾室破例,也没有哪个妾室能让他破例。 上辈子便是如此。 在她成为他的继后之前,哪怕他再怎么宠她,他也没有在她的屋里过过夜。 槛儿都记得。 所以她不强求他留下,她也还没有恃宠生娇的资格,但她要让他惦著她。 “好吧,妾身其实是想和殿下多待一会儿。” 槛儿靠在太子肩头,声音里没有故作眷恋,只带著一丝羞涩的笑意。 “殿下上回说妾身还能见著您,今晚妾身就真见著殿下了,真好。” 骆峋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说出想和他多待这样的话,他感到意外。 又听她提起他们第一晚相处,骆峋冷声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槛儿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殿下是君子。” 咳! 这话她好意思说,骆峋没好意思听。 若真是君子,方才就不会那般了,且刚开始他的確是存著几分报復心。 骆峋將人放回榻上。 隨即摇响床围外的金铃。 考虑到太子临幸妻妾后要沐浴更衣,槛儿屋里的浴间也是隔的两间。 瑛姑姑跳珠几人进来掌了灯,將槛儿连人带被地搀进了西浴间。 太子则去了东浴间。 槛儿出来时臥房已经开窗通过风了,榻上也收拾得整整洁洁,焕然一新。 骆峋先槛儿半刻钟收拾好。 见她出来,他也没说別的。 只目光在小姑娘愈发娇媚的脸蛋上顿了一下,便淡淡道了一句“你自安歇”后领著海顺大步走了。 夜色瀰漫,整个东宫都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海顺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侧。 见自家主儿都这会儿了也没有任何不適,眉宇间还带著前所未见的愜意。 海顺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要不说宋昭训有福气呢。 不但让他们太子爷做主给了位份。 今儿还让他们家爷,破天荒地在太子妃没安排人侍寢的日子里去了永煦院。 且看殿下这样,显然是觉著宋昭训侍候得好呢,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 海顺暗暗咋舌。 旋即突然想起一件事,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骆峋斜他一眼。 海顺咧嘴一笑。 他们已经出了后院,他也没藏著掖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儿个宋昭训去嘉荣堂请安时好像发生了点儿事,奴才也是晚上同您下了值后才听底下的人报上来的。” 说著,他把事情言简意賅地给太子说了。 末了道: “那起子个碎嘴烂舌的,真把宫里当外头菜市场了,也不想想若非殿下仁德,哪有他们见天儿的舒坦日子。 不过太子妃这回算是杀鸡儆猴,想来往后该是不会有人敢再犯了。” 骆峋负手而行,“她指控错了人?” “是,说是太子妃问宋昭训要证据,昭训被嚇著了,一时情急认错了人。” 一时情急。 骆峋將这四字在心底滚了一圈。 须臾,他开口道: “从孤的库房挑些好料子,配几套看得过眼的头面、首饰,明日著人送过去。” “要適合她的。” 第22章 「那个贱婢!」 正式侍了寢,与太子的关係也比想像中融洽,槛儿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 殊不知太子去了永煦院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后院就跟一壶滚沸了的水似的。 且不提宫人们如何震惊。 单说郑明芷及曹良媛这几个主子,一个个心里都像是被猫抓了似的。 没一个是安生的。 要知道太子此前来后院,除了陪太子妃用膳,或者在嘉荣堂留宿外。 其他时候都是轮到曹良媛三人侍寢了,太子才会隨心选择来或不来后院。 像今天这样。 不声不响地进了后院也就罢,去的还是没被安排侍寢日子的槛儿屋里。 简直匪夷所思! 太不符合太子的性子了! 刚开始郑明芷还想的是。 太子行事向来有章程。 他当初点头答应让那贱婢来替她生子,想来也是想儘快能有个嫡子。 如此,著急让那贱婢承宠倒也说得过去。 而曹良媛三人对槛儿要替太子妃固宠生孩子这件事,也皆心知肚明。 所以四人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 倒不至於睡不著觉。 直到夜半时分,眼瞅著都快寅时了,下面的人才来报说太子回元淳宫了。 戌时过半进的永煦院,快寅时了才出来。 整整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啊! 早先的几个妾室里,太子就数在曹良媛屋里待的时间最长,但那也只是两个时辰。 轮到槛儿了,竟足足三个时辰不止! “那个贱婢!” 郑明芷“蹭”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涂染著蔻丹的手死死抓著锦被。 “定是仗著她胸前多出的那几两肉,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了殿下!” 若不然以太子冷心冷肺的性子,如何会在一个妾室屋里逗留这么久! “不行,不能任由她这样下去!” 庞嬤嬤觉得自家主子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太子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没错,今晚的此番行径也確实出乎人意料。 可说到底。 后院的一眾妻妾,太子想临幸谁就临幸谁,想在谁屋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小蹄子既然成了太子的妾,太子不过是在自己的妾屋里多待了会儿。 合情合理。 太子自律,才没有在妾室屋里过夜的习惯,换成其他男人早宿在妾室屋里了。 偏自家主子,明明对太子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也想做个端庄贤淑的太子妃。 却总是没有容人的度量。 对太子的占有欲强得没边儿。 不过,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姑娘,庞嬤嬤自然站在自家主儿这边。 “主子息怒。” 她劝慰道。 “就算是那小蹄子用了腌臢手段勾引了殿下,当下您也不宜对她做什么。” 郑明芷瞪眼睛。 “难不成就任由她坏了殿下的身子?传出去我这个主母还有何顏面!” 连个妾都管不好。 那几个王府的王妃怕是要笑死她了! “自然不能让她坏了殿下的身子。” 庞嬤嬤好声好气道。 “可您想啊,那蹄子是咱们的人,在外人看来殿下去她那儿也是给您做脸啊。 若是殿下前脚去幸了她,后脚咱们就藉故罚了她,那旁人会如何想? 再者说殿下在她屋里待的时间越久,她怀上的机率也越大,只有她儘早怀上,嘉荣堂才能儘快有小主子。 而她一旦怀上,就不能侍寢,她不能侍寢,殿下哪还会再去她屋里啊。” 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 皇家的男人更是没什么情义可讲。 堂堂一国储君,怎可能对一个奴才出身的小昭训上心。 “等她怀上了,咱们便將她当猪喂,餵大了孩子生產出了意外那是她命不好。 退一步她侥倖平安產子,届时也早已蠢胖如猪,如此咱们又何需担心她会再將殿下勾了去,您觉得呢?” 郑明芷觉得妙极了! “不愧是奶娘,还是你有法子!” 那可不? 庞嬤嬤抬了抬下巴。 郑明芷冷笑:“且让她再过几天好日子!” 庞嬤嬤在劝郑明芷的时候,其他几个院里的大宫女也在劝各自的主子。 香叶轩,正房里。 大宫女白菘紧紧拉著人,压低了声音急道:“主子,话可不兴这么说啊!” 金承徽柳眉倒竖。 她堂堂裴皇后娘家的远房侄女,进了这东宫位份比不过那姓曹的也就罢了! 如今一个奴才都能爬到她前头去。 叫她如何不怒,如何不恼! 不过就是个奴才,她怎么就说不得了?! 白菘:“您口中的贱婢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您便是再恼也得顾忌这一层不是?” “是啊主子。” 另一个大宫女紫苏附和。 “若是让殿下知晓他才去了宋昭训院里,您就將宋昭训恼上了,定会降罪的。” 理是这么个理儿。 可金承徽咽不下这口气啊! 三年前,她好不容易退了爹娘给自己定的亲事,磨著他们同意送她参加选秀。 为的就是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最好是能像裴皇后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被太后选中送到东宫时,她是真的高兴。 甚至都想好了要生几个孩子。 毕竟母凭子贵。 只要她有了孩子,就不怕没位份跟宠爱,是时权势地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结果呢?! 太后不久之后患病、殯天、太子服丧等一连串的事,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著! 真是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要死在她刚进宫的时候。 晦气! 金承徽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骂。 本想著太子服完丧就该来她屋里了,到时她要卯足了劲儿让自己怀上。 结果—— 又到了太子大婚的时候! 太子性冷又重规矩,为了给太子妃体面,那半年里一次都没来过后院! 金承徽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 进宫的时机不对也就算了,还摊上这么个死板的男人,她就没见过哪个皇家子弟像太子这么不解风情的。 纵观古史。 太子不都该妻妾成群、美婢环绕、子嗣无数吗? 怎么到她这就变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去年腊月,终於让她等到了太子! 金承徽永远忘不了那日。 太子负手从夜色中朝她行来。 一袭杏黄团龙臥云织金窄袖,头戴二龙戏珠冠,足踏祥云锦帛靴。 不过一个照面,她就被太子的雍容威仪震慑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同时金承徽心里也是激盪的。 因为他们家和裴皇后的亲戚关係有点远,她爹也只是一个六品的小官儿。 她没资格参加宫宴,也从没见过太子,所以那日是她第一次得见太子真容。 金承徽没想到太子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冷归冷,却俊得堪比天上的男菩萨。 而这样的男菩萨,是她的丈夫! 金承徽兴奋不已。 她当即就决定,晚上一定要把自己在话本子里看过的那些手段使出来。 势必要让太子对她念念不忘! 宠爱、位份、太子。 她全都要! 抱著这样的想法,金承徽打了鸡血似的,看太子的眼神腻得都能拉出丝了。 谁知结果…… 之后的事金承徽打死都不愿再去回想。 “凭什么啊!” 她被紫苏拉著坐下,气得跺脚,“凭什么在她那儿待那么久啊?凭她胸大屁股大吗?!” 白菘:“宋昭训是从嘉荣堂出来的,殿下此举想是碍於太子妃的面子。” 金承徽磨牙。 “往殿下跟前送那么一个下贱秧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关键殿下竟同意了。 气死她了! “主子彆气了。” 紫苏道。 “到底是殿下做主定下的事,您再气也无济於事,只会伤了您自己的身子,何况就算气,也不该是您气。” 金承徽看向她。 紫苏:“您忘了,咱们院里还有一位昭训呢,那位可是出自书香门第。” 金承徽眼珠子转了转,笑了。 屋外,东厢书房里一片死寂。 丹碧丹霞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秦昭训自己。 端坐在书案前,秀丽的脸上平静无波,清冷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看得丹碧丹霞止不住心疼。 秦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名门勛贵,却好歹也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 家中太老爷跟老爷皆为进士出身。 大少爷在今年春闈被陛下点了同进士出身,她们主子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三年前若非二少爷被人坑害闹出了事,致使秦府岌岌可危,她们的主子也不会被老夫人送进宫参加选秀。 还只得了个昭训的位份。 如今一个低贱的奴才不仅和她们主子同位份,还比她们主子更得殿下宠。 这简直是对她家主子的羞辱! 两人越想越气,脸上不免带了些情绪,秦昭训看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说。 曹良媛就沉稳多了。 她不在意太子在槛儿那边待了几个时辰,也没有为此拈酸吃味儿。 曹良媛想的更多的,是这三个时辰里太子都跟那姓宋的在屋里做了什么。 太子至今都没临幸她。 每回来她这儿不是在书房下棋就是看书,要么就是练字或者批阅公文。 想当初她还做了好一番假,才没让郑氏和那两个看出端倪,闹出笑话。 如今又冒出来了个姓宋的。 那宫婢是要替郑氏固宠生子的,所以这三个时辰殿下是真幸了她吧? 若不然她拿什么生。 曹良媛的心里躥起一股无名火。 人人都能侍寢,就她不能! 她爹明明是站东宫这边的,太子为何不愿给她一个孩子拉拢他们曹家! 亏她前晚还以为太子来她这儿是他自己的意思,谁知却是郑氏的主意! “主子,寅时两刻了,您歇歇吧。” 弄墨小心劝道。 曹良媛睨她,阴阳怪调的。 “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该收拾去嘉荣堂请安了,你家主子还得去向人宋昭训道喜呢。” 第23章 秦昭训发难,口舌之辩 前夜侍寢的人次日请安的时辰可晚上一刻钟,这是太子妃刚嫁进东宫时,为彰显主母贤德定的一项规矩。 槛儿夜里睡得沉,被叫醒了才发现浑身酸痛得厉害,尤其两条腿的內侧。 比夜里那会儿严重多了。 跳珠忍不住小声道:“主子这般小的年纪,殿下也不知疼惜一些。” 昭训的腰和两个腿窝几乎全都紫了,甚至还能看到完整的男人手掌印。 若不是知道他们昭训是在侍寢,她都要当昭训主儿是被殿下打了呢。 “慎言。” 寒酥替槛儿梳好髮髻,闻言提醒道。 跳珠嘿嘿两声。 瑛姑姑也心疼槛儿遭了这么大的罪,可这种罪后宫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 他们若还不知足,那就太矫情了,传出去对昭训主儿也有害无利。 瑛姑姑便敲打了跳珠一番。 跳珠乖乖应下,隨后想起一事。 “主子,日后夜里也要熄灯吗?” 槛儿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想了想,她道:“到时隨殿下的意思吧。” 上辈子最初那几年太子確实有夜里熄灯的习惯,可能就是一个习惯吧。 习惯又不是不能变。 后面那些年不就没这规矩了。 所以槛儿对此没有多想。 收拾好,槛儿照旧带了跳珠出门。 嘉荣堂院外站著几个曹良媛隨行的宫人,远远看到她主僕二人过来。 这些人看似低眉垂目,实则眼神里皆或是忿忿、或是轻蔑、或是鄙夷。 槛儿只当没看见。 上辈子她当上奉仪时,就有这么一出。 当时她以为他们是纯粹看不起她的出身,觉得她不配和他们的主子爭宠。 后来槛儿才明白。 他们里面或许有真心替曹良媛不平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嫉妒和不甘。 毕竟都是做奴才的,她却成了主子。 这大抵就是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上辈子十几岁的槛儿会生出“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慨。 如今,她脊背挺直地进了院子。 身后一眾人面如菜色。 槛儿到正房厅堂时,曹良媛和秦昭训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喝了一盏茶了。 郑明芷也在。 坐在北面主位上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实则三人都心不在焉。 槛儿一进来。 她们像是瞬间来了精神,堪称凌厉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到了槛儿身上。 便见人穿著一身藕荷色绣芙蓉芍药的褙子,薄荷绿仙鹤四合云百迭裙。 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她眉眼间自然淌出的那股子风流媚意叫人看得心惊。 就仿佛一朵本就艷丽的骨朵儿一夜间突然盛开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在阳光中舒展著瓣展示自己的美。 庞嬤嬤在后宅混跡了三十年,自己又是生养过的,几乎是一照面,她就看出这小蹄子是承了雨露来的。 还承得不少! 郑明芷最是看不惯这种狐媚子长相,直个劲儿在心里暗骂槛儿骚狐狸。 心道当初若不是见这骚蹄子瞧著是个好生养的,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让这么一个货色来污了自己的眼! 曹良媛面色如常,实则心口那叫一个堵啊,恨不得当场抓槛儿的脸! 秦昭训抿紧了唇,袖下粉拳紧攥。 槛儿假作没察觉到现场的微妙气氛,上前向郑明芷行了请安礼。 郑明芷心里厌恶。 但转眼注意到曹良媛和秦昭训的神色变化,她突然又觉得舒服了。 “宋昭训昨夜辛苦了,起吧。” 曹良媛看著郑明芷脸上的笑,跟吃了苍蝇似的,旋即她也爽朗一笑。 起身走过去挽槛儿的胳膊。 “恭喜妹妹了,瞧瞧这小脸儿跟朵儿似的,同妹妹比起来我们都人老珠黄了。 看咱们殿下把人折腾的,眼儿都青了,妹妹稍后回去了定要好生补一觉才成,睡眠不足可是女子的天敌。” 来啊。 反正她不舒坦,那就都別想舒坦! 槛儿真心佩服曹良媛的搅事功夫。 看似是做姐姐对妹妹的夸讚调侃,实则拿了时下女子最忌讳的年龄说事。 又刻意提起殿下,搬出她睡眠不足。 既给她招了恨。 又往郑氏和秦昭训心里捅了刀。 一箭双鵰。 关键曹良媛说话行事处处透著直爽,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能挑大樑。 也怨不得上辈子在东宫,曹良媛能坐稳后院妾室中第一人的位置。 后面太子登基,她受封端妃。 时不时还协助郑氏管理六宫。 槛儿也记得。 曜哥儿死后,是曹良媛诞下了东宫的二公子和大郡主,祥瑞的龙凤胎。 “多谢曹姐姐提点。” 槛儿收起心思,规矩地福了福身。 “真乖。” 曹良媛笑,无视秦昭训一言难尽的眼神和郑明芷渐渐敛起的笑,亲昵地捏了捏槛儿的脸方才坐回位置。 有人来给槛儿奉茶。 好巧不巧,上茶之人是夏荷。 许是没料到前些日子还连自己都不如,只是个在茶房守风炉的低等奴才,如今却成了自己要奉茶的对象。 夏荷的脸色很僵。 槛儿视若无睹,浅笑著从夏荷手中接过茶盏,又同对方微微頷了頷首。 “宋妹妹看著,与前日里很不一样,”秦昭训看著槛儿,意味深长道。 “秦姐姐,如何不一样了?” 槛儿装傻。 秦昭训仍旧不苟言笑,声音清冷。 “前日,更卑怯瑟缩。” 秦昭训的行事风格和她的外貌一样,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屑与人同流合污。 加上一身的书卷气。 上辈子槛儿常被人拿她和秦昭训比,说秦昭训是天上的月,她是地上的泥。 说秦昭训同太子站在一起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她则是乱入的狐狸精。 而东宫遭逢巨变后,继曹良媛诞下龙凤胎,秦昭训为太子生了二郡主。 后来太子登基,秦昭训受封良妃。 槛儿和秦昭训曾因二郡主发生过一些不愉快,此外倒没什么別的大矛盾。 “不过,身份不一样,仪態规矩確实要有所改变,”秦昭训拿帕子掩了掩唇。 曹良媛暗嗤。 什么清高不爭,这就装不下去了呢。 “秦姐姐说的是。” 槛儿低头,笑得赧然。 “我也是想跟著姐姐们学的,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姐姐们见笑了。” 宫婢出身却跟自己同位份,秦昭训再是不爭,心里也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想藉机刺槛儿两句。 谁曾想对方竟就这般不卑不亢地承认了,如此倒衬得她俗不可耐了。 秦昭训的眼神冷了冷。 刻意道:“成语用得不错,你可知这『画虎不成反类犬』出自何处?” 大靖皇宫有规定。 除贴身伺候者及管事者可识得基本字词外,其余宫女太监一律不得识文断字。 进宫前念过书的,进宫后则可免去浣衣坊、洒扫处等粗使杂役所。 槛儿进宫前没念过书,她能去广储司做绣娘,得益於模样好且心灵手巧。 秦昭训此言摆明了有羞辱之意。 槛儿暗笑,面上愣了愣。 然后羞窘道:“我先前是做奴婢的,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知道这句话出自哪……” 说著,她起身朝在场三人欠了欠身。 “让太子妃和二位姐姐见笑了,妾愚钝,日后还劳烦太子妃和姐姐们多多指教。” 这回別说秦昭训了,就是郑明芷和曹良媛也愣了,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换做旁人不识字被人这么点出来。 怕是早羞得说不出话了。 她倒好。 羞归羞,言行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和提出此问的秦昭训一比,高下立见。 “不见笑,不见笑。” 曹良媛掩嘴娇笑。 “宫里不识字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秦姐姐出身书香门第。 只要你有心学习上进,就算不得什么事儿,你说是吧,秦妹妹?” 秦昭训因槛儿的反应涨红了脸,听闻曹良媛嘲讽意味十足的话更是羞恼。 她“腾”地站起来。 匆匆对郑明芷行一礼,冷声道:“妾身身子不適,请容妾身先行告退。” 郑明芷看不惯槛儿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但她乐得看后院这几个斗。 这种乐就跟看小猫小狗打假似的。 她看得高兴,也乐得配合。 “去吧,天气愈发热了,注意別伤了暑。” 说完,扭头对槛儿和曹良媛也道:“今儿就到这儿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出了嘉荣堂,秦昭训绷著脸衣袖一甩就走人了,半个眼神都没给槛儿。 曹良媛:“妹妹別介,你秦姐姐就是这个性子,她自己过会儿就好了。” 槛儿轻轻“誒”了一声。 没有多说。 曹良媛打量她两眼,笑意不达眼底。 一会儿提防这个算计,一会儿提防那个挖坑,饶是槛儿习惯了这种生活,在身子不爽利的情况下也委实够呛。 以至於一回到自己院子,槛儿便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倒进了跳珠怀里。 第24章 赏赏赏!殿下又要吃素了? “主子往后若不吃些东西再去请安吧。”寒酥往槛儿腰后塞了个靠枕。 槛儿挪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著,经寒酥按过的腰总算好受了不少。 “那就要起得更早。” 跳珠將炕几搬过来,接话道。 寒酥端了红枣茶来:“那就吃些糕点垫垫,垫垫也总比什么都不吃得好。” 槛儿喝了口茶,“再看吧,来得及就吃。” 望晴和喜雨进来摆早膳。 这几日槛儿的伙食都还不错,但侍了寢和没侍寢,到底还是有区別的。 今儿的早膳比起前两天明显丰盛了不少。 汤是一盅红枣血燕乌鸡汤,另有两熟煎小鱼,菱角鸭脯,面点为荷饼,玫瑰棋子糕,配有拌鸡樅,青酱松蕈,虾油腐乾三样开胃小菜。 主食是薏仁莲子粥。 分量都不大,但胜在色香味俱全。 喜雨说她们去提膳,才出西六院就有人上前来搭话,拐弯抹角地打听昨晚的事。 她们当然什么也没说。 之后到了膳房,两个小太监拎著食盒在外侯著,喜雨她们上去还没开口,那俩小太监便把食盒递给了她。 当时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提膳宫人也在。 东宫不允许闹出奴才以下犯上,剋扣主子份例的事,下头的人也没敢不將这两位太子的侍妾放在眼里。 但没侍寢,底下人的態度就是要差很多,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只限於份例內。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就譬如这膳食。 喜雨她们拿到的是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食盒,是膳房的人送到手上的。 这里头除了槛儿份例里该有的,自然还有膳房做主卖给槛儿的好。 相比之下,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提膳宫人得自己进去装盒,拿的东西也只有刚好够他们主子份例的量。 这些量自然够金承徽和秦昭训吃的。 很多时候还会剩不少。 因为两人要保持体態,忌多食饱腹。 可吃不吃和別人有没有心送,是两码事,尤其这事还跟得不得宠掛勾。 所以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提膳宫人当时的脸色很不好,还刺了喜雨她们两句。 但喜雨望晴早得了槛儿和瑛姑姑的提点交代,根本没接对方的话茬。 喜雨上辈子就在槛儿院里伺候。 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槛儿点头道:“做得好,巴结討好你们的,该受著就受著,不需要刻意摆言不由衷的谱。 只要记得水无常形,人无常態的道理,別一有好事就乐得找不著北便行。 我希望你们遇事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不骄不躁,如此大家才能走得长远。” 喜雨连连点头,望晴垂著眼应是。 用完膳消了两刻钟的食。 之后槛儿回屋洗漱一番便开始补觉。 但不知是今天和曹良媛她们相处时想起了很多往事,还是因为別的。 槛儿这一觉睡得並不踏实。 意识刚迷糊,脑海里就自发冒出好些她曾经以为早忘了的画面。 里面有曹良媛,秦昭训,还有几年后新入东宫的秀女们,以及曜哥儿死后,东宫陆陆续续出生的孩子们。 槛儿睁开眼时,耳边还迴荡著小儿子晞哥儿和女儿澜姐儿天真无邪的疑问。 他们问:“二姐,三哥说我们抢了他们的父皇,可父皇不也是我们的父皇吗? “母妃,为什么父皇不能只是我们的父皇,如果我们想父皇天天晚上都只来陪我们,我们是不是就成坏孩子了?” 她当时怎么回答孩子们的? 槛儿不记得了。 只记得东宫的那场巨变,太子遭幽禁,好不容易解禁却又逢上曜哥儿身亡。 本就因幽禁和裴皇后的崩世性情大变的太子,在又经歷了曜哥儿的死后彻底成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这辈子,槛儿自认做不到不让太子有其他孩子,但曜哥儿她要保住,东宫的那场浩劫她也要帮太子避开。 只有这样,她和孩子们才能倖免於难。 才不至於让她的孩子连想要当爹的来陪,都要那么小心翼翼,愧疚难当! 正想著,瑛姑姑从外面进来。 说太子妃来赏了。 槛儿下榻稍作整理,和瑛姑姑走了出去。 来人是霜云。 霜云是郑家的家生子。 从小跟在郑氏身边服侍,被下面的奴才捧著,自然而然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槛儿从屋里出来,便见对方鼻孔朝天地站在院里,大剌剌地打量著四周。 看到槛儿,霜云也没客气。 趾高气昂地转述了太子妃的话。 大致是宋昭训昨夜侍寢有功,勉励了一番,然后希望宋昭训今后尽心伺候殿下,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 都是后宅里常见的套话。 说完也没等槛儿回应,便示意人把东西交到小福子,小喜子手上。 然后哼了哼,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带著人走了。 因著霜云这態度。 好好的一桩喜事硬是给变了味道,明明得了赏是好事,小福子他们却笑不出来。 也是还不了解槛儿,怕宋昭训为这事恼著,所以都不敢上去触这个霉头。 殊不知此槛儿非彼槛儿,这辈子的槛儿根本没把霜云的態度放在眼里。 主子得了赏,通常要打赏下人。 槛儿虽然手头紧,却也没在这上头吝嗇。 很多时候身边的人忠心与否,都不是看情分,而在於上面的人给多少。 口头上说得再好听都是不切实际的,只有能拿到手的实惠才叫好处。 所以槛儿没管小福子他们怎么想,转身让瑛姑姑拿了银钱出来打赏。 见此,大伙儿终於放下心来。 郑明芷的赏主要是做衣裳的料子、首饰,以及两样適合女子补身子的药材。 都是符合位份规制的。 收好东西,离晌午还早。 院子里忽然一阵动静,小福子兴冲冲跑进来:“主子!海公公来送赏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好多呢!” 跳珠原是要斥小福子著急忙慌的没个规矩,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当真?!” 小福子哭笑不得,“我的姐姐,这还能有假,人海公公已经往院里来了!” 跳珠两眼放光地看向槛儿。 不怪她这么大的反应。 而是他们来东宫的这几天,已经將后院的情况打探得差不多了。 早先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她们第一次承宠后,可都只是太子妃给的赏! 当然,这不是说太子抠。 连个东西都捨不得给自己的妾赏。 只是规矩是如此。 后院归太子妃管。 赏赐的事自然也由太子妃决定,太子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大赏后院。 曹良媛倒是被太子赏过好多次,但那时曹良媛已经很得宠了,而且送赏的人也不是海顺这个大总管! 別说跳珠了,就连瑛姑姑都克制不住笑。 碍於海总管已经到院里了,槛儿便没多耽搁,当即领著人迎了出去。 嚯! 还真应了小福子的话,好多呢。 海顺身后站著八九个手捧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上都盖著红布,看不清內里。 “给宋昭训道喜了。” 海顺笑眯眯道,同槛儿简单寒暄两句便侧身看了眼小太监捧著的东西。 “太子有令,宋昭训温恭淑良,柔嘉维则,特赐鬱金月华锦两匹、牡丹织锦缎两匹、重莲綾一匹、织金罗一匹、金绞丝嵌红宝金雀头面……” 听著海总管的唱诵。 跪著的跳珠,小福子几人要拼了命地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 海顺念完赏单。 笑著对槛儿说:“这些东西可是殿下特地交代奴才从他的库房里,紧著適合昭训主儿的来挑的呢。” 又是特地交代,又是太子的库房,关键还紧著適合昭训主儿的挑。 不知道的还当槛儿多受宠呢,然而实际昨晚才是她头一回侍寢。 跳珠几人偷偷对视,激动得眼珠子都红了。 倒是槛儿。 东西出自太子的库房她信,毕竟好几样都是贡品,但特地交代紧著適合她的挑? 算了吧。 那人没这么体贴。 她也不至於这么没自知之明,觉得侍了回寢就把太子爷给笼络住了。 不过,当著海顺的面槛儿当然深信不疑,娇羞地朝元淳宫方向谢了恩。 海顺一想到宋昭训能让他们家殿下正常行那事,就越瞧小姑娘越满意。 他觉得自己要儘早做好迎接小主子的准备了,就自家殿下昨晚那折腾劲儿。 没准儿这会儿小主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呢。 等等! 海顺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 那不是…… 他们家殿下刚开荤不久,就又要吃回素了?? 第25章 太子:荒唐。 太子赏的料子全是些鲜艷亮眼的。 像是蜀地特產的月华锦,艷丽光润,像是夕阳之下的一场朦朧烟雨。 织锦缎是粉绿底儿的,一簇簇娇艷芍药以金银丝勾边,日光下闪闪发光。 还有织金罗。 配著一起的三套头面,用跳珠的话说,简直就是为昭训主儿量身打造的。 太子赏人的东西没有逾制与否这一说,自然槛儿用这些东西也不算逾制。 而槛儿这边气氛正好时,太子给宋昭训赐了赏的消息也传到了其他地方。 金承徽听闻后被刺激得两眼一黑,眼看要抄好的一页宫规又得重抄。 秦昭训还是那副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曹良媛则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 郑明芷请安回来听说了这事,最终还是决定等太子来嘉荣堂时同他聊聊。 一个生子工具罢了。 就算碍於东宫现今的局势,不好让那小蹄子没名没分地替太子生孩子。 如今名分已经给了。 委实没必要真將其当做寻常侍妾对待。 . 海顺从后院出来,就经元淳宫去了仁安殿。 仁安殿是东宫的第二进院。 乃太子会见属官、来客的要地。 东宫的属官,像是太子三少和太子宾客,詹事府的值房便设在仁安殿的两侧。 海顺到时,仁安殿的书房门紧闭。 袁宝对他耳语几句。 海顺瞭然,安静地站到一旁等著。 书房里。 “只能是陛下此次对於殿下入朝之事的態度有所转变,让睿王急了。” 说话之人名章怀逐。 他四十出头的样子,清瘦儒雅,下巴处的山羊鬍隨著他说话一颤一颤的。 章怀逐官拜礼部侍郎兼內阁大学士,是元隆帝钦点的太子少傅,听命於元隆帝。 但实则他是坚定的太子党。 只不过他老谋深算,为人十分谨慎。 教导太子十余年,都从未在人前表现出他是太子一系的人,城府之深沉。 除了他,在座的其他几人也是如此。 东宫虽说乃太子所居之处,可到底处在宫中,有上边那位时时刻刻盯著。 行事自是比不得信王、睿王等几位王爷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来得方便。 所以太子往日除了上课,其他时候並不会轻易见他们,若有事,几人则是私下通过独有的暗法联繫。 而几人这回聚首,为的不是別的,正是前些天康国公三公子赌坊闹事一事。 康国公府满门忠烈。 老国公是大靖开国以来首位平民出身的武状元,曾奉高祖之命戍守西北边疆,三征瓦剌,为大靖开疆扩土。 其子孙亦各个驍勇善战、英勇无畏。 而这裴三公子的性情也隨了裴家人的仁义忠厚,不是那仗势欺人之辈。 就是莽,容易衝动上头。 这回便是中了睿王的计。 所谓打著太子和皇后娘娘的名號闹事,其实是有人刻意引导,以讹传讹。 这並不是什么大事。 关键就在於它的性质和目的。 “只会耍阴招的龟孙子!” 对面第一个位置的蒋腾“砰”地把茶盏篤在案几上,粗声粗气道。 “从小就喜欢往別人头上扣屎盆子!出了事只会拿人顶罪,就不是个男人!” 蒋腾是东宫禁卫军首领兼太子太保,负责教导太子武艺和保卫太子安全。 他生得膀大腰圆,一旦离了元隆帝,私底下开口闭口就是屎啊尿啊的。 粗鄙到了极致。 不过蒋腾有本事。 力可拔山扛鼎,有万夫不当之勇。 若不然,太子不会如此纵容他。 章怀逐旁边的卫鸣清皱了皱眉。 “莽夫之言,谁都像你意气用事,命再多都不够赔的。” 卫鸣清乃詹事府少詹事。 看样貌三十左右,实则已过天命之年。 他除了协助詹事管理东宫內务,还兼有辅佐三师三少教导太子之责。 这话蒋腾就不乐意听了。 “嘿?你……” “行了,谈正事要紧。” 蒋腾边上,一身从五品官袍,身形瘦小,但双目矍鑠的陈允之开口道。 陈允之任司经局太子洗马,掌东宫经史子集、制典、图书刊辑之事。 论官职,此人是在座几人中品阶最低的,可实际任谁也不敢就此忽视他。 皆因他不仅是三朝老臣,更是元隆帝还在潜邸时,原东宫的詹事府詹事。 后元隆帝登基。 原东宫一系遭清算,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陈允之便在其中。 他能得赦免,除了他自身深諳成王败寇之理、识时务外,也因他確乃有才之士。 元隆帝惜才。 也是不想让人觉得他太过狠辣,於是破例將此人留了下来,任职於翰林院。 后太子入住东宫,元隆帝见陈允之確无二心,便下旨点了他为东宫属官。 现下陈允之如此效忠於太子。 除了太子本身文韜武略,具为储之大能外,还因太子曾救他於危难之中。 说起正事,蒋卫二人不敢懈怠。 “裴三公子的事种种跡象表明乃睿王所为,但证据却一致指向信王。 陛下不会不知,却还是罚了信王,我们若继续揪著不放,只会惹陛下不悦。” 卫鸣清看著太子,道。 “但要不了了之,非但咽不下这口气,反会助长其气焰,让对方觉得东宫可欺。” 章怀逐:“睿王后手留得这般足,想必也是知晓此举成功的可能不大,就同他以往做的那些事一样,是在下注。” 陈允之点头: “信王当下是否知晓此事是睿王所为?若不知,信王这头想来会把他此次被罚之帐算到东宫头上。” 蒋腾冷哼:“信王即便知道事是睿王做的,他照样会把帐算到东宫头上。” 毕竟比起有机会把中宫皇后所出的太子拉下马,一个睿王又算得了什么? 也是元隆帝近几年对东宫的態度越发矛盾,才使得这些个皇子们见缝插针。 之所以说是矛盾。 主要因为元隆帝並非不喜太子。 相反,太子是元隆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 且太子出生那日天降异象,钦天监称此乃预示我大靖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加之裴皇后小產过两回,之后便一直未怀上。 谁知竟逢元隆帝登基不久就诞下了他的嫡子,元隆帝更是將此奉为吉兆。 於是待这个儿子很是用心。 甚至不惜早早立了储。 太子也爭气,自小天资聪颖、至诚至孝、心怀大义,小小年纪便贤名远播。 隨著太子一年大过一年,朝中大臣都对其讚扬有加,对东宫亦有依附之態。 可这对太子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为君者的通病,元隆帝也不例外。 所以近几年睿王、慎王等几个皇子相继被立了起来,倒是太子渐渐淡於人前。 骆峋的神情淡漠。 待陈允之同蒋腾说完话,他动了动唇:“即如此,就想办法让他同睿王对上。” 几人看向他。 骆峋眸光微冷。 “睿王此次未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但频频对东宫出手只会自曝其短。 以他的性子,转移目標是常事,他也不会错过这回落井下石的机会。 信王此次只被罚了禁足,得益於皇长孙说情,信王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动手。 他二人比孤更了解彼此,此番我等作壁上观即可。” “至於父皇那边……” 骆峋稍作沉吟,“梁鉦勇,胡擒岳已率大军攻下安南都城,大虞灭国在即。” 言下之意,接下来元隆帝不会有心思管这几个儿子,在场之人闻言瞭然。 但还有一个问题,陈允之:“睿王一个多月前动过手脚,为何时隔如此之短便又有动作?未免太过频繁。” 这个问题骆峋很早就想过。 也叫人调查过。 可惜没有查到什么他想要的,这件事就像是睿王临时突发奇想搞出来的。 骆峋:“继续留意吧。” 等人都走了,海顺从外面进来復命。 骆峋的思绪还未从方才的事情上抽回来,闻言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海顺见状便没敢再拿后院的事来扰太子,躬著身子打算猫到角落去。 骆峋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下意识道:“有事就说。” 海顺愣了愣。 惊讶於太子的敏锐,隨即有些尷尬地笑道:“没,不是什么事儿,您忙……” 话音未落,太子爷的眼神微冷。 海顺不禁苦了脸。 “真不是什么事,就是宋昭训收到了您的赏赐很是高兴,还给了奴才赏钱,但奴才真没想拿这事儿来扰您。” 骆峋谅他没有这个胆子。 不过,听他说小昭训收到赏赐很是高兴。 骆峋的脑海里便无意识浮现出小姑娘那张,因为欢喜而更显明媚的脸。 他有些意动。 微抿的唇角不显地扬了扬。 同时也想起了一件事,那便是前几晚总做的那种梦,昨晚却是没有再做。 为何? 她侍了寢,他便没做那样的梦。 骆峋眉头微蹙。 等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时,骆峋的眉皱得更紧。 他又不是重欲好色之辈。 怎可在办公之时想后宅女眷。 荒唐。 第26章 太子爷:想她。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平时当差本就够勤勉的太子爷,接下来的一整天更是醉心公事废寢忘食。 可怜翰林院的几个编修。 明明早过了下值的点儿了,奈何太子爷瞧著丝毫没有要下值的意思。 他们也只能继续埋头苦干。 最后还是海顺看天色实在晚了,几位编修大人也颇为筋疲力竭,於是大著胆子劝太子殿下该下值了。 太子才终於从公事中抽离。 然后看了看时辰,起身撂下一句“诸位今日辛苦”后离开了仁安殿。 几位编修如释重负,隨即对个眼神。 还愣著干嘛? 回家啊! 晚膳过后。 想著太子昨晚就是临时起意去了后院,宋昭训昨晚又把这位爷伺候得那么好。 海顺便忍不住猜测。 太子今晚是不是也要往宋昭训屋里去。 毕竟年纪在那儿摆著,血气方刚的。 刚开始食髓知味也正常。 抱著这样的想法,海顺不由得比平时更加仔细地留意起了太子的动向。 然而一等,太子去书房练字了。 二等,太子开始看书了。 三等,太子沐浴完上榻了。 好吧。 太子今晚不去后院。 海顺彻底打消了猜测,也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別人可能不清楚他们家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就他们家殿下在男女之事上的心思,怕是寺里的和尚都没他正经寡淡。 他怎么会觉得这位爷会对那事儿食髓知味呢,这简直就是对殿下的褻瀆! 侮辱! 伺候好太子爷歇下,到外间守夜的海总管迅速自省了一番,同时心里对他们家殿下的敬意又增了三分。 殊不知他心里比和尚还正经寡淡的太子殿下,正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骆峋自詡不是重欲好色之辈,今日一整天也没起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就连刚刚,他心里想的都是正事。 可不知怎么。 置身於昏暗夜色中,感受著周遭恍若无人之境的寂静,骆峋的脑海中无端便不受控制地闪过了一片白。 绵软纤细,玲瓏有致。 藤蔓般死死勾缠著他,包容著他。 耳边仿佛縈绕著她似哭非哭的娇啼。 安静的帐中,驀然加重的呼吸格外明显。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骆峋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硬是无视身子的急剧变化翻个身强行酝酿睡意。 可惜他越是压制,帐中的空气越变得黏腻。 明明最厌恶的。 此时此刻他却那么想。 想小昭训。 想她明明都哭了,却还紧搂著他不放。 那副全身心依赖般把自己交给他的姿態,就像是她和他有过无数次似的。 想她分明难受成那样了,却还不忘规矩,坚持挺著不適的身子要送他。 他知道,她那番行径可能是出於对他身份的敬畏,可能是装出来的。 骆峋睁眼。 夜风顺著窗户缝隙挤进来。 墙角的烛光一阵跳动,將熄未熄。 最终风平,灯烛静静燃烧。 . 太子本就鲜少涉足后院,所以即便今晚没来,眾人也没觉得奇怪,反倒有种“这才对”的理所当然感。 一夜好梦。 早睡早起的槛儿次日容光焕发,去嘉荣堂时还被曹良媛明夸暗讽了一通。 大致意思便是太子没来后院,她倒过得舒坦,暗指槛儿不想伺候太子。 槛儿心想,太子来不来后院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如果她每天都將所有心思放在太子身上,他不去她屋里她便黯然伤神。 那她怕是要命不久矣了。 当然。 这些心思槛儿当著瑛姑姑的面都没有表现出来,自然更不会在人前显露。 她隨便寻了个理由,把话给岔过去了。 但曹良媛並没有就此罢休。 谁叫槛儿第一次侍寢就得了太子的赏,赏赐不但是海顺送过去的。 曹良媛没在人前表现出她对这件事的看法,但心里终归还是忍不住酸。 就像是吃了颗青橘子。 所以今儿整个请安过程中曹良媛都笑里藏刀,话里话外没少给槛儿挖坑。 对此,槛儿要么装没听懂。 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反正就是不接话茬。 倒叫曹良媛感觉一拳打在了上,越发觉得此女有扮猪吃老虎之嫌。 郑明芷仍旧摆著看戏的姿態,同时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要和太子聊聊。 省得日后槛儿脱离她的掌控。 秦昭训昨天被下了脸子,今天就彻底没搭理槛儿了,三人从嘉荣堂出来要分开时槛儿同她道別她也没应。 槛儿並没有將此放在心上。 人各有性情,很多事情强求不来。 宫里很多所谓的姐妹其实都只是利益驱使下的结盟,算不上真正的姐妹。 槛儿上辈子没有和谁抱过团,这辈子也不打算给別人任何背刺自己的机会。 东宫的侍妾平日里除了请安外,能活动的地方只有自己住的院子,和东西六院后面各带的一处小园。 用过早膳。 槛儿见天气不错。 想著近日园里的该是开了不少,便带上寒酥跳珠她们去了西六院后园。 正值四月下旬。 园中草木繁茂,团锦簇,一条溪流经亭台小榭蜿蜒而下,几条锦鲤穿梭其中,两岸奇山拱石相映成趣。 主僕几人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寒酥、跳珠和喜雨摘了些还带著露珠的白玉兰、梔子,打算回头做香囊用。 “你不去摘?” 槛儿在凉亭里歇脚,轻笑著看了眼望晴。 望晴和喜雨的年岁相仿,都將將十六,相较活泼的喜雨,望晴稍显內向。 闻言她低了低头,“奴婢想在这陪您。” 槛儿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片刻,笑了笑重新看向穿梭在丛里的姑娘们。 望晴偷偷抬目。 瞥见那截儿白皙莹润的腕子上戴的两只金累丝嵌翡翠鐲子,她绞了绞手指。 跳珠捧著一束过来。 “主子,再过半月就是端午了,您要不给殿下送个香囊或者荷包做节礼?” 按惯例,端午太子会大赏后院,相应的后院妻妾也会给太子准备节礼。 多是香囊荷包,字画之类的。 当然,香囊荷包是不用主子们亲自缝製的,基本都是由身边的人做好,主子们最后添两针聊表心意即可。 这算是后宫妃嬪的惯用手段。 就好比吩咐膳房做吃食,临了自己到灶台前站一站,便是辛苦亲手做的了。 这种事其实陛下或太子都清楚,反正他们不会真用、真吃这些东西。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槛儿不想给太子做香囊,没意义。 不过跳珠提醒了她。 有件东西倒是可以送给太子。 等回去了,槛儿叫来小福子。 给了他一些银子,叫他跑一趟绣房取做绣品需用的一应物什。 东宫有专门的绣房。 主要负责日常中主子们的衣物修改和贴身衣物,以及一些配饰的製作。 槛儿位份不高,身边的人不能进出东宫,日常有別的需要就由绣房管著。 “主子要给殿下做香囊?还是荷包?”寒酥问。 槛儿眸光微闪:“到时就知道了。” 除了槛儿要的东西,小福子还带回了一匹靛蓝色缎子,说是绣房孝敬的。 想来是太子给槛儿赐赏的消息传了过去,绣房特意拿了这匹缎子来示好。 槛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要送给太子的东西比香囊荷包这类物什大很多,製作流程也比较复杂。 接下来的一整天,槛儿都在专注於打样。 到了傍晚。 小福子来报说太子去了嘉荣堂。 每个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十的日子,都是太子留宿嘉荣堂的日子。 今天刚好二十。 后院眾所周知的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小福子自觉熄了门前的两盏宫灯。 等用了晚膳,槛儿就没再描样了,消了食和瑛姑姑她们玩起了牌九。 这副牌九是前日下午槛儿閒来无事,叫小福子跑了库房一趟打点来的。 除了牌九,还有时下女子常玩的樗蒲、叶子牌,以及毽球、投壶、蹴鞠什么的。 都是些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如此,无事的时候才不至於太枯燥。 与此同时。 相较於永煦院东厢房的其乐融融,嘉荣堂这边的气氛就显得沉闷多了。 隨著郑明芷的话出口,留在屋里的庞嬤嬤和霜云、霜月更是噤若寒蝉。 整个堂间陷入死寂。 骆峋侧首,看向案几对面的人。 “什么?孤未听清。” 郑明芷没察觉到屋里的气氛变化,温婉笑道:“妾身是说,宋昭训原是妾身让她去服侍殿下的。 能得殿下抬举是她天大的造化,殿下大可不必將她做寻常侍妾厚待,若不然传出去没得辱没了您的名声。” 第27章 太子犯病,「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庞嬤嬤怎么也没想到,主子竟是一点风声都没跟她透就跟太子说起了这事。 若早知道她要同太子说这事,庞嬤嬤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人拦住! 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早知道。 屋里静得嚇人,落针可闻。 稍顷,男人低冷的声音响起。 “辱没名声,辱没孤何名声?” 郑明芷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见他目光平静,神態瞧著和平时一般无二,她便仍旧笑得大方得体。 “自然是辱没您的贤名。” “妾知道殿下行事自有章法,可常言道人嘴两张皮,翻来覆去都是理。 知道的,自然知晓您行事公允,宅心仁厚,待一个低贱的奴才也这般宽厚。 但不知道的,还当您真对她这般上心呢,那不是搁您身上扔泥点子吗? 殿下英明神武,何苦为著一个奴才平白惹人揣测,让外头那起子人嚼舌根。”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 然而庞嬤嬤听完冷汗直流,旁边的霜云霜月更是白著脸几乎站不住脚。 主子糊涂啊! 殿下为储多年,难道不比她们这些门外汉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主子就算再不喜那贱蹄子,也不该一上来就指手画脚,教堂堂的储君做事啊!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骆峋沉吟:“嗯,言之有理。” 郑明芷以为他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满意,脸上的喜意更甚。 “那……” “所以,后宫不该有宫婢出身的妃嬪,宠幸,赐赏於她们便是不贤,你是这个意思?” 郑明芷一怔。 旋即终於笑不出来了, 连连摇头解释:“不,不是的,妾身没有指摘父皇的意思,妾身是……” “你没有指摘父皇,你是在指摘孤!”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骆峋站起来。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侧大半的光。 对面跳跃的烛光落在那张冷峻的脸上,衬著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仿佛隆冬时节的夜,透著森森寒意。 郑明芷被男人的影子遮挡。 想开口说什么,声音却像似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扑通!扑通! 庞嬤嬤等人重重跪地。 院子里的人眨眼间也跪倒了一片。 骆峋看著郑明芷。 看著这个他明媒正娶,曾经打定主意要同她相敬如宾过一生的女人,向来古井不波的眼底闪过一抹嫌恶。 “孤给了人位份,让她侍寢,给她赐了赏,如今你张口低贱闭口奴才。 孤问你,你究竟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孤?还是你当真以为孤不知道你背著孤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雍容如太子。 即便是动怒也保持他端方的仪態。 可他周身的气势却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似一座巍峨巨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郑明芷根本没料到太子会突然动怒。 她被嚇到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过来男人话里的意思具体究竟指的什么。 庞嬤嬤却是瞬间明白过来了。 她想到了送槛儿去伺候太子那晚,自家主子对那小蹄子的羞辱和那一巴掌。 想到了海顺来传口諭,小蹄子成了昭训后太子妃口不择言恼太子的话。 顿时,庞嬤嬤汗如雨下。 顾不上去想太子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也顾不得怀疑是不是槛儿向太子告状了。 她咬牙膝行到太子脚边。 把头磕得砰砰响。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太子妃只是一时糊涂,万没有不敬殿下的意……” 话音未落。 骆峋抬腿一记窝心脚! 庞嬤嬤痛呼,竟是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狠狠跌到门口。 “奶娘!” 郑明芷终於回过了神,目眥欲裂地衝过去。 “奶娘,奶娘!” 骆峋这一脚是带了恼的。 也是庞嬤嬤的出声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想起了这老货当时的所作所为。 如果不是要顾全大局。 他只恨不得当场杀了这老货! 见自己的奶娘明明已经痛得脸色灰白,嘴角淌出大股血水,却还不忘抓著她的手让她给太子认错。 郑明芷只觉心口像是有什么爆了开。 她浑身颤抖,强忍著泪愤恨地瞪向太子。 眼底猩红一片。 “殿下今日好大的威风!我好歹是蒙圣上赐婚,是你奉皇恩祖命从大靖门抬进来的东宫太子妃! 如今我不过是不想你因为一个贱婢坏了名声,你便將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还迁怒於我的奶娘! 敢问殿下是要將我这个髮妻的置於何地,又是要將圣命置於何地?!” 骆峋眯眸:“你要拿父皇来压孤?” “是!” 骆峋便笑了。 是那种不带半分冷意,很畅快的笑。 风流俊朗到了极致。 郑明芷被太子的这个笑晃了一下眼。 但转念想到他为了那么一个下贱的奴才秧子跟她动怒,甚至打她的人,郑明芷就恨不得挠那张脸! 骆峋看著她眼里愤愤,敛起笑缓步行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她。 “你有什么资格跟孤谈皇恩祖命?” 郑明芷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刻。 男人的话如一把铡刀朝她落了下来。 “要孤提醒你曾经做过什么?是什么让你以为时隔一年孤会既往不咎?” “孤的髮妻有资格向孤諫言,有立场干涉孤宠谁不宠谁,你,有吗?” 郑明芷浑身一僵。 脸上肉眼可见地褪去全部血色,一片死白,哪还有方才半分的理直气壮。 霜云,霜月趴伏在地。 如瀑的汗水从两人的额角迅速滚落,很快就在地上晕开一片水渍。 庞嬤嬤原本还捂著心口喘粗气,这时候却屏住了呼吸,脸涨得发紫。 骆峋的目光从她四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郑明芷惨白恐慌的脸上。 束髮那年,骆峋便想过。 他无法理解父皇和其他兄弟见到个女人就要临幸的行径,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和不同的女人生一堆儿女。 他想,未来的太子妃若能与自己相敬如宾,他一生只她一人亦未尝不可。 皇祖母曾不止一次提起为他安排侍妾,都被骆峋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拒了。 最后一回,也就是三年前。 皇祖母在病中还为忧心於他而频频落泪,骆峋於心不忍,第一次妥协了。 可他从小身在宫廷。 见多了红顏薄命,佳人鬱鬱而终。 骆峋不想因为一己之私白白耽误他人的年华,所以他请母后说服皇祖母。 往东宫安排的,都是怀有明確目的来参选的秀女,如此他今后才好交易。 彼时,同未来太子妃相伴一生的想法依旧在骆峋心里扎根,没有任何动摇。 直到成亲当晚。 他准备和他的妻子行周公之礼。 却发现躺在榻上的。 不是他的太子妃。 骆峋从来没想过,这种只可能出现在戏文里的桥段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妻子,竟意图李代桃僵。 让她的婢女在新婚之夜代其与他圆房! 被他发现,她哭著向他解释。 很合情合理的缘由,但骆峋没信。 他按下调查来的东西不发,等著郑氏同他说实话,只可惜实话没等到。 等来了她给他的第二次“惊喜”。 幽暗狼藉的臥房,地上的她不著寸缕宛如狗趴,两名婢女手持器具,伴隨著声声污言秽语…… 驀地。 蚁噬似的恶寒从脚底迅速升起,席捲全身,骆峋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 睨著那张看似温婉和善的脸。 “你记住,不是孤不能废你,是孤不想废你,今后不要在孤跟前摆正妻的谱。” “你没有资格。”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明芷跪坐在地,神情恍惚。 霜云霜月膝行到她跟前。 郑明芷眼珠子动了动。 突然,她抬手给了两人几耳光。 “这么怕做什么?怕我像害死霜雪霜星那样也害死你们?还是……” 庞嬤嬤抓住她的手,艰难地摇头。 郑明芷看著她眼里的心疼和后怕,闭了闭眼,最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请医吧。” . 嘉荣堂被远远甩在了身后,直至再也看不见,走在前面的太子忽然停了下来。 海顺把隨行的宫人挥退到四丈以外,低声问:“殿下,可要现在服药?” 此处是嘉荣堂前面的一个园子,过了园子再穿过一个穿堂就是元淳宫。 园子里几座亭灯,光线並不明亮,男人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骆峋下顎紧绷。 额角几滴豆大的汗珠,朦朧的光线下能看到有数粒红疹从他的侧颈冒出。 突然,一股酸水自喉间涌出。 骆峋再也压抑不住,身形一闪。 第28章 奇怪话本,太子:「用的什么香露?」 海顺知道,自家殿下定是想到一年前太子妃的那场事了,当时他也在场。 就那样的场景,別说身患癖病的太子了,便是他看了都险些当场吐出来。 甚至连著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把人给噁心透了。 “殿下,漱漱口。” 海顺从腰间囊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嵌宝银壶,开了盖儿递给太子。 骆峋漱过口服了药。 被海顺搀到一旁的凉亭。 刚坐下,身后的小径上突然来了个人。 海顺眯了眯眼。 扬声问:“什么人,打哪儿来的?” 小福子刚从库房过来,手上正掂著两颗核桃耍呢,哪知抬头就看到了海顺。 旁边还坐著太子。 他差点没一个趔趄摔个狗啃屎。 没敢往近前凑。 小福子就在原地跪下给请了安,然后报出自己的来路和在此的原因。 “殿下,是永煦院的,到库房替宋昭训跑腿取东西来著,走这条路是对的。” 海顺侧身对骆峋道。 骆峋没管小福子是出来做什么的,此时的他也无心想后院哪个妾室。 但听二人提起宋昭训。 骆峋的脑海里自发地便浮现出小昭训奶白水嫩的脸,红润娇艷的唇,以及她呼吸间那股清甜诱人的香。 出乎意料的。 每次犯病都让他浑身发麻,仿若有无数只虫蛇在他身上乱窜乱啃的恶寒和呕感,有了消退的跡象。 . “现在的话本,都是这种名儿?” 槛儿穿著寢衣盘腿坐在床榻上,面前摆著几本封皮精美的话本子。 名字分別是: 《娇美厨娘的冷王赘婿》、《在糙汉將军怀里撒个野》、《和离后,我彻底躺平了》、《咸鱼通房一路苟》。 “也不是。” 跳珠忍著笑,解释道。 “有三四五个字的,就是这两年好像挺时兴这种,小福子说库房那边的人说了,这是內务府新採买的。 据说这几本这半年卖得最好,不光妇人们爱看,很多未出阁的姑娘也没少私底下让人帮忙偷摸著买。” 说著,跳珠还挤了挤眼。 一脸神秘兮兮。 槛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大靖对书籍的管控其实很严格,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都有明確的规定。 尤其女子。 成了婚的妇人还好,私下里稍微能看些写男女情爱的书或是话本子。 闺阁中的女儿家却是连写文雅人士和闺秀千金,正常谈情说爱的书都不能看。 否则便会被视为不端,有损家族名誉。 是要按罪论处的。 槛儿上辈子原就是循规蹈矩之人,加上太子和后来的庆昭帝威严慑人。 她怕他得紧。 所以哪怕后面她都坐到皇后的位置了,也不曾触碰过这样的话本子。 如今会有这么些话本子,还是因为刚晋位的那天下午,她閒著没事想看书。 但进了西间书房才想起。 宫里严禁非贴身伺候者及管事宫人识字,她在广储司当差那会儿都是口传心授,有专门的记忆法子。 根本用不著识字。 也就是说这辈子这时候的她,是不识字的! 所以没办法。 槛儿这几天都是让跳珠、寒酥给她读话本,听话本的同时跟著她们“认字”。 这会儿看著这些明显过於直白的名字,对话本研究不多的槛儿真心发问:“起这样的名儿没问题?没人管?” “这种名儿一听就有伤风化,换做別人肯定管!这个仙芋居士就不一定了。” “怎么说?” 跳珠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 槛儿懂了。 上边儿有人。 跳珠压低声:“据说背景还不小呢。” 槛儿配合地面露惊讶。 刚要问她是打哪儿知道这么多的,就听小喜子火急火燎地在外间通稟。 说殿下来了。 这回槛儿是真惊了,还有些懵。 今儿二十。 太子这时候不该在嘉荣堂吗? 怎么到她这儿来了? 然而没有时间让她想这个问题了,眼见小喜子说太子已经到院里了。 槛儿赶忙下榻,迎了出去。 “殿下,”出了臥房迎面见太子步入次间,槛儿欣喜地软声唤了一声。 隨即人也到了男人跟前。 但不待她行礼,跟了这人一辈子的槛儿就敏锐地察觉到太子似有些不对劲。 神情紧绷冷冽,鬢角处透著汗湿,尤其那双丹凤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眼神深得像一汪漩涡。 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要被他吸进去。 槛儿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心怦怦直跳。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手跟嘴已经习惯性先有了动作。 “殿下怎生这时候过来了,路上走这么快作甚,看给您热的,都是汗。” 说著话,槛儿踮脚拿手帕给男人擦汗。 说完还不忘让望晴下去交代小桂子小满子他们备水,好让太子沐浴。 殊不知包括瑛姑姑在內的几人,早在她问出那句“殿下怎生这时候过来了”时,就被嚇得魂飞魄散了。 又见她这般自来熟地动手给太子爷擦汗,说话语气也这么熟稔隨意。 瑛姑姑几人心肝儿都直颤。 海顺暗中观察太子的反应。 生怕病症还没完全消退的太子爷,下一刻就把人小姑娘给扔出去了。 望晴没敢动。 忐忑地朝太子覷了一眼,再看向槛儿。 屋中一片诡异的安静。 槛儿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不禁暗暗扶额。 面上红著脸,假作惶恐地解释道:“殿下恕罪,妾没有別的意……”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冷眼扫向望晴几人,“没听到你们主子说的?” 望晴、喜雨的脸一白,忙恭敬地应了声匆匆出去让小桂子他们备水。 寒酥、跳珠也没敢杵著,忙著备茶。 海顺鬆了口气,小心请太子到炕上落座,同时不忘多看了槛儿一眼。 槛儿摸不准太子今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见他大刀金马地坐下后就闔上了眼,显然一副不愿说话的模样。 槛儿便也很识相地没上前多话,规矩地站在太子身侧半丈外的地方。 不料才站了两息的功夫。 太子忽然看了过来,沉声道:“过来。” 槛儿左右看了看。 確定在跟她说话,她不由悄声走过去。 原以为这人叫她是有事要说,谁知他把她叫过来后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槛儿:“……” 啥情况? 槛儿扭头去看海顺。 海顺只咧著嘴笑。 “……” 所幸茶房里隨时都烧著水,小桂子小满子没多会儿就把水抬上来了。 骆峋起身,不发一语地往浴间行去。 太子沐浴不喜人全程伺候。 海顺服侍太子净了发后便退了出来。 槛儿有意向他打听情况。 但海顺是个人精,甭管槛儿怎么拐弯抹角地探听,他硬是半个字都没透露。 槛儿不想招他起疑。 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所以然后便放弃了,兀自坐在榻前等太子出来。 有点儿像洞房前的新嫁娘。 念头刚起,槛儿就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新嫁娘啊。 她跟这个身份能扯上什么关係呢。 她就没有给人做新娘的命。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太子出来了,坐到她的妆檯前由海顺伺候擦发。 只不过海总管拿著巾子刚站到太子身后,便听太子开口道:“你来。” 太子有沐浴后喝一杯温水的习惯,槛儿正从寒酥手里接过那杯水。 闻言下意识扭头看去,见男人从镜子里看她,意思显然是要她给他擦发。 服侍太子拭发是侍妾的分內之事,槛儿也没耽搁,走过去把茶盏呈给太子后从海顺手中接过巾子。 太子的头髮浓密顺滑,宛如最上等的缎子,比起很多姑娘家都有过不及。 槛儿拿梳子仔细將他的头髮通了几遍,然后用布巾子细致地擦拭。 布巾子熏了香的。 是太子惯用的蓬莱香。 此香產自琼州府西,因香体连绵,如海上仙山而得名,取蓬莱仙境之意。 太子惯用此香除了这香的香气与他本人的气质相符外,还因他出生时天际有霞光万丈,云雾瀰漫繚绕。 宛若仙境。 钦天监称此为吉兆,元隆帝大喜。 特赐此香於六皇子,即后来的太子。 从那以后,蓬莱便成了太子的专用香。 上辈子及至太子登基,他也没换用象徵帝王身份的龙涎香,而是继续用蓬莱。 常年用此香的缘故,太子的呼吸和汗液都一直夹杂著这股淡雅的香气。 別问槛儿是怎么知道的。 骆峋饮著水,目光落在镜子上。 见小昭训不知为何粉面含春,长睫轻颤,他薄唇抿了抿,放下茶盏。 瓷器与木质桌案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槛儿自觉隱秘地抬眸看向镜子,不料与那双幽暗的眼睛撞了个正著。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手摸著男人的头髮擦得差不多了,她低眼看了看,顺手想把巾子递出去。 哪知伸了手才发现。 屋里竟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了她和太子。 槛儿微窘,收回手道:“殿下,差不多快干了,妾身再拿熏笼给您烘一烘?” 骆峋不语。 只就势从凳子上转过身,中衣前襟微敞,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 槛儿收回视线。 不料下一刻被男人一掌握住了腰。 槛儿跌到他怀里。 左手撑在那片坚硬光洁的胸膛上。 骆峋按住那只小手,埋首於槛儿的颈间,温热的呼吸一寸一寸地往上游移。 仿佛野兽的逡巡轻嗅。 槛儿身子止不住颤,嗓子眼儿发紧。 “殿下……” “嗯?” 骆峋的鼻尖在她耳后拱了拱,游移到侧颈,低声问:“用的什么香露?” 第29章 胜负心很强的太子爷 槛儿的脑子都快被他嗅成一团浆糊了,闻言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用香露。” 骆峋不信,“没用?” 说著话,那股残留在身上的恶寒感,因为她的触碰和身上的味道彻底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躁动。 槛儿的指尖被他胸膛上的温度灼得发颤,想收回来,偏手腕使不上劲。 只能任由他抓著。 “最近热起来了,沐浴时虽不至於大汗淋漓,但在浴间待上两刻钟也闷。 香露、香露抹在身上黏黏的,不好吸收,妾不喜那种黏腻的感觉,就没用。” 槛儿侧首避开太子的呼吸。 见她羞得脖子都染上了一层樱粉,仿佛整个人都散发著一股清甜的香。 明明该排斥。 该对这样的事拒之千里。 骆峋此时却想触碰,想要更多。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是病症的缘故。 骆峋近乎贪婪地嗅著槛儿身上的香,在她的侧颈留下一片微潮的呼吸。 槛儿只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紧接著她就被抱了起来。 被放到榻上,重新睁眼时。 屋中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著了寢衣的男人隨手放下帐子直接覆上来。 黑夜放大了人的感官。 一片朦朧中。 槛儿好似看见了男人胳膊上隆起的肌肉轮廓,宽阔结实的肩背线条。 还有那健硕精壮的胸膛和劲瘦强劲的腰腹,乃至钢筋铁骨般紧绷的腿。 属於男人雄厚的阳刚之气在这狭窄的帐中汹涌流窜,槛儿只觉晕晕乎乎。 手顺著他的肩颈往后,摸到他的背肌。 外衫早不知丟到什么地方了,驀地一阵撕拉声,新做的寢衣无辜丧了命。 突然。 槛儿一个激灵,意识陡然清醒。 前晚遭的罪她可没忘! 顾不得羞了,槛儿娇唤了声“殿下”,然后照著上辈子他教的…… 其实骆峋也不是不懂。 他少年时虽没有经人事教导,但前些年为了治病,海顺没少寻藉口从內务府搜罗册子来让他看。 但尝试了几次。 病情非但没好转,反倒更严重了。 自那之后他便再没看过。 最后一回,还是莫院判终於制好了药,他为试药才强迫自己看了一回。 但也只是看了,没往心里去。 结果却是没曾想,前晚竟险些再度丟丑。 如今她又…… 倒显得他多无能似的。 骆峋不满小昭训的放肆,也是存了心思想让她知道,他先前不是不懂不会! 是不想! 他一旦认真起来…… 屋外。 海顺这回就没管小福子他们这些小猴崽子了。 想到自家殿下当著宋昭训的面不仅不会犯病,瞧著病症好似还有所缓解。 海顺心里就激动得恨不得当场一蹦三尺高,再绕著东宫跑上十来圈。 所以说,这人的际遇吶。 当真说不准。 要知道他们家殿下的这病都好多年了,刚开始不论男女谁都触碰不得,一碰就高热惊厥,昏迷好几天。 好在莫院判医术高明。 让太子的病有了好转,可也仅此而已。 想要根除却是不能。 结果没想到,如今竟是遇上了这么一个不会让他们家殿下不会犯病的人。 海顺想,这宋昭训但凡是个聪明的…… 屋中。 连著两场罢。 等两人都恢復了,骆峋从角落里扯了捲成一团的锦被盖到槛儿身上。 槛儿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团吧团吧。 身后传来男人一声短促的低笑,槛儿借著夜色的掩饰扭头瞪了他一眼。 太子先进了东浴间。 槛儿胡乱套上寢衣下榻。 见望晴、喜雨手脚利落地收拾著床铺,槛儿觉得回头有必要让绣房做几条小褥子,也省得每回都要全换。 一刻多钟后,槛儿从浴间出来。 太子已经穿戴整齐。 一袭天青色绣竹纹的宽袖袍子,长发鬆松綰成髻,用一根镶金白玉簪固定,颇有种魏晋名士的风雅。 就是那张俊脸太冷,眼神也过於淡漠。 让这份风雅大减。 如果不是亲身经歷,任谁也想不到这么清冷正经的人竟会那么……咳咳。 槛儿把人送到堂屋门口。 骆峋顿了顿,转过身。 不明意味地抬手在小姑娘热乎乎的脸蛋上摸了两下,旋即才转身离去。 槛儿不解其意。 但这並不妨碍她高兴。 身心舒畅,槛儿今晚睡得格外快,几乎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睡过去了。 殊不知外面已经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太子和太子妃闹矛盾了,还在该太子妃侍寢的日子,去了宋昭训屋里! 这个消息在太子去了槛儿屋里没多久,便相继在后院各个地方传开了。 当然。 在宫里当差,不能窥探帝踪和储君的踪跡,但在不违反宫规的情况下关注主子的动向便乃宫人的职责所在。 这也是为了避免逢上主子们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不长眼的人撞上去。 所以当时有在外当值的宫人,目睹了太子从嘉荣堂出来后去了永煦院,便在下值后將消息带给了其他人。 眾人自是不敢拿东宫两位最大的主儿出来议论,可心里难免不猜测。 偶尔对个眼神。 也都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震惊跟诧异。 要知道太子和太子妃自成婚以来,虽不至於如胶似漆,却好歹相敬如宾。 而这一年多里。 太子也一直很给太子妃体面。 哪怕是受宠如曹良媛,平日里也都只敢暗戳戳地刺太子妃几句,明面上却是怎么也不敢真忤逆对方的。 这就是正妻和妾室的差。 规矩如此,太子也最是重规矩。 然而就是这么重规矩的太子,今儿不但同太子妃闹了矛盾,还在该留宿嘉荣堂的日子去了宋昭训屋里。 这简直惊掉了一眾人的下巴。 同时大伙儿也想不明白。 宋昭训是从嘉荣堂出来的,是太子妃的人,太子既然同太子妃闹了矛盾。 为什么要去宋昭训那儿呢? 总不能太子和太子妃是为了宋昭训闹的矛盾吧,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且不提宋昭训刚晋位不久。 是个奴才出身,就说这其中的原因。 要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向来寡淡守礼的太子为了一个刚晋位的,区区宫婢出身的小昭训和髮妻闹矛盾呢? 金承徽想不明白。 秦昭训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曹良媛都没能想通其中的关节。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拿那贱婢来羞辱我,好让我知道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在他心里连个奴才都不如!” 臥房里。 郑明芷靠坐在床头,笑得一脸讥讽。 第30章 太子妃:「为什么要让我像个畜生一样!」 “主子……” 庞嬤嬤服了药,但因为不放心郑明芷,便让人在拔步床內地平上铺了褥子。 “我知道。” 郑明芷看她一眼,容顏略显憔悴。 “我知道要慎言,我知道东宫是他做主,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管他的事。” “我都知道……” 郑明芷放在锦被上的手渐渐收紧,“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 如果早知道洞房那晚会被发现,如果早知道元隆帝要给她和太子赐婚。 她说什么也不会让那个死书童给自己破了身!不会放纵那片刻的欢愉! “奶娘,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要让我像个畜生一样!既然要把我生成畜生,为什么不索性大家都是畜生?为什么就我……” “別说了,主子別说了!” 庞嬤嬤哽咽道,隨即起身坐到榻前將自己从小看著长大的姑娘搂进怀里。 “您不是畜生,您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世人千千万本就各有不同,你何苦来为难自己,钻这牛角尖……” 说著,庞嬤嬤说不下去了。 她家主子是家里最小的姑娘,打小也算是被家里千娇百宠著长大的。 也因为家里宠得厉害。 渐渐就养成了大面上无可挑剔,私下里却多少有些骄纵蛮横的性子。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姑娘家就是得有些性子才不至於在人前吃亏。 可坏就坏在。 上一代国公爷。 也就是她家姑娘的祖父,郑家老太爷。 郑家老太爷患有一种离了女人便活不了的病,这病委实上不了台面,这件事这么多年也一直是郑家的秘辛。 不过,当下男子时兴三妻四妾,老太爷的这病真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左不过日常吃些调养的药。 后院再多几个女人的事。 可关键在於,这病它传人! 传给子孙后代! 尤其它不凑巧,现任国公爷跟其他几位老爷,以及家里的哥儿姐儿都没传。 偏传给了她家姑娘! 天菩萨。 一个姑娘家,有了这么一个病。 偏偏家里老爷和夫人还都想让郑家成为皇亲,甚至不惜冒著欺君的风险都要让她家姑娘过了验身那关。 嫁进东宫! 结果呢? 吃苦受罪的都是她家主子! 庞嬤嬤越想越心疼,愈发老泪纵横起来。 郑明芷也哭。 但她哭的,却不是庞嬤嬤所想。 而是不甘心。 不甘周遭的女人为何只她这样,不甘为何只她生来便有那等癖好! 若全天下的女人都同她一样有那样的癖好,那她便无需遮掩,无需感到羞耻,更不用被自己的男人厌恶! 还能尽情享受那事带来的爽快! 多好。 可惜,这世道对女子苛刻。 既要她们成婚时务必是完璧之身,又要她们成婚后三从四德。 也可惜,只有她有这等癖好。 怎么就只有她呢? 郑明芷咬牙,眼底闪过一抹阴翳。 旋即,她想起一件事来。 擦了眼泪坐直身道:“照他今晚对那贱蹄子的维护,你说届时他会不会反悔,让那贱蹄子自己养孩子?” 这是个问题。 庞嬤嬤想了想:“应该不会。” “为何?” 庞嬤嬤站起来警惕地朝外面四处看了看,確定没什么人在附近转悠。 她才回来低声道: “您別忘了,让那蹄子替您生孩子这事可是上边儿那两位点了头的。 殿下真要反悔,总得有个合適的理由。 男人都好面子,那场事殿下既然当初没宣扬出来,今后便也不可能同谁说。 如此,在外人看来您便没有可指摘的地方,您没错,殿下怎能出尔反尔呢? 搞不好可就要落得个宠妾灭妻的罪名!殿下能为了那小蹄子担这么个罪名?” 当然不能。 郑明芷稍作思索,放心了。 庞嬤嬤拍拍她的手,隨即凑近耳语:“甭管殿下如今是真稀罕那小蹄子还是假稀罕,往后又能稀罕多久。 总归他还愿意认您做这个东宫主母,咱们就还有机会,眼下那位爷既不想让您管他事,那咱们便不管。 您越是顺著他的意思,越是端庄大度,那位爷对外便越没有理由將您如何。” 郑明芷沉吟,最终发出一声冷笑。 “行,顺了他的意,” 至於宋槛儿那贱婢。 今后她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翌日。 小福子是个机灵的。 知道昨晚后院肯定不平静,所以老早就出去转了一圈,打探了不少消息。 槛儿梳妆时,他便立在一侧。 將这些消息都给稟了。 像是昨晚太子来永煦院前和太子妃貌似发生过爭执,后院一眾人心里多多少少对这件事的看法什么的。 都是处在槛儿这个位置应该掌握的一些消息。 槛儿听完面露惊讶,实则心里早在昨晚睡前就大致对这些情况有了猜测。 若非闹了矛盾。 太子不可能那么下郑氏的脸子,在该对方侍寢的日子来了她这儿。 只不过。 槛儿虽知道太子这时候和郑氏有隔阂,不然重活回来那一晚也不会用苦肉计,暗中在太子面前给郑氏添堵。 但这其中的缘由,槛儿却不清楚。 上辈子前面的那十年她和太子不亲,太子在外对谁又都是那张冷脸。 加之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十的日子,太子都会宿在嘉荣堂,槛儿也就从没想过他和郑氏实则貌合神离。 而上辈子槛儿能知道这时候的太子和郑氏不和,还是她得知害死曜哥儿的是郑氏,下定决心和对方斗时。 经多方旁敲侧击打听来的。 可惜关於二人闹矛盾的根源,不管槛儿用什么法子都没能打探出来。 想来是太子当初下了禁口令。 槛儿也就无从查起。 所以,太子和郑氏的矛盾究竟是什么? 槛儿暗自琢磨,抬头从镜子里见寒酥欲言又止,她不禁问:“怎么了?” 寒酥顿了顿,道: “奴婢在想,昨晚该太子妃侍寢,但殿下来看您了,太子妃会不会因此迁怒您,奴婢没別的意思,奴婢就是……” “不用解释,我知道。” 槛儿打断她的话道。 寒酥稳重,平时话不多。 但她侍候主子尽心,待下温和,上辈子除了瑛姑姑,就数她待槛儿最细致。 “不为我,单为你们自己,你们怕吗?怕太子妃迁怒,亦或者旁人指摘。” 槛儿不答反问。 给槛儿梳发的寒酥、跳珠,以及端著东西立在一旁的望晴喜雨互相看了看。 然后齐齐摇头。 跳珠正色道:“奴婢们听主子的,主子不怕,奴婢们就不怕,主子要奴婢们做什么奴婢们就做什么。” 槛儿点点头。 “有些事不方便跟你们说,但一点可以肯定,我不怕,你们也不要怕。” 上辈子她怕够了,也听够了郑氏的话。 这辈子如果还因为要顾忌两人的身份地位之差,而把到手的宠爱往外推,那她真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何况如果连这样的宠爱都承受不起,那她还爭哪门子宠,不如回棺材里去! 得了昭训主儿的准话。 东厢上下如同吃了颗定心丸。 性情外向的跳珠、喜雨和小福子小喜子更是一副打了鸡血,恨不得马上跟自家主子干一番事业的模样。 然后就被瑛姑姑敲打了。 主子正是关键的时候,可容不得他们乱来。 “哟,今儿赶巧,碰上宋妹妹了。” 从西六院出来,槛儿和跳珠刚拐弯,便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爽朗女声。 正是曹良媛,旁边跟著秦昭训。 第31章 太子妃臥病,曹良媛吃瘪 “曹姐姐,秦姐姐。” 曹良媛走近。 扫了眼槛儿白皙粉嫩的脸蛋和娇艷更盛的眉眼,她唇角不显地拉了拉。 三人一道往嘉荣堂走。 曹良媛行在前面,槛儿和秦昭训落后她一步的距离跟在左右两侧。 “还没恭喜妹妹呢。” 曹良媛笑著道。 “这么快就又侍寢了,早先殿下可还从没这般频繁地让人侍过寢呢,妹妹这一来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確切的说。 是把金承徽和秦昭训比下去了。 毕竟单论侍寢次数,目前东宫的几个侍妾里曹良媛可是拔得头筹。 在外人看来,她可用不著酸。 曹良媛这么说,其实就是给槛儿招仇,最好是能让槛儿同秦昭训对上。 槛儿听出了她的挑拨之意,余光也注意到了秦昭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不禁暗哂。 偏过头,假装羞涩一笑。 “曹姐姐別打趣我了。” 曹良媛想看槛儿羞窘,不知所措。 亦或者说些类似於“比起姐姐,我自愧不如”的话,如此她便能藉机暗讽。 让对方清楚她不配同她比。 结果对方不上套。 又见她模样娇羞,楚楚动人,说起话来声音娇柔婉转,似空谷幽泉悦耳动听。 曹良媛顿时有种嗓子眼儿里卡了只苍蝇的感觉,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这可不是打趣,是实话。” 她抚了抚心口,笑道。 “妹妹不若同姐姐们说说,你是怎么討殿下欢喜的?姐姐们也好学学。 改日殿下往我们屋里去,我们也能討个殿下的笑脸,你说是不是?秦昭训。” 秦昭训拿眼角瞥槛儿:“嗯。” 槛儿的关注点有些偏了。 心道太子的笑脸,她有见著太子的笑脸吗? 嗯,见过一回。 重活回来那晚,她答完他的那个问题之后他笑过,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昨晚倒是也笑了。 可惜当时屋里黢黑,她还背对著他,根本没看到他那时笑起来是什么样。 也不懂他当时在笑什么。 笑她裹成一团? 槛儿甩开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的,对曹良媛道:“这怕是不好吧?” 曹良媛掩唇戏謔:“这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妹妹怕姐姐们学了去,是时分了你的宠,同你抢殿下? 你放心,便是姐姐拿妹妹的法子討了殿下的欢喜,也绝不会忘了妹妹的好!” 秦昭训难得冷声附和:“都是姐妹。” 说得好听。 话里话外算计的姐妹吗? 槛儿垂了垂眼,斟酌道:“不是不给姐姐们说,而是我也不知殿下的喜好……” 顿了顿。 她神態小心地抬起头:“事关殿下的喜好,我们这么谈论是不是不妥?” 闻言,曹良媛和秦昭训的脸色一变。 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著,容不得半点岔子。 於旁人而言,一个小小的喜好算不得什么。 可对太子来说,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为人津津乐道或是落人口柄。 身为东宫內眷。 自然要以太子为重,言行也要谨慎周全。 就她们方才的那番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极有可能惹来麻烦不说。 传到太子耳中也有可能会被误以为,她们是在埋怨他没有雨露均沾。 秦昭训的眼里难得掠过一丝慌乱。 曹良媛的神色僵了一瞬后重新扬起唇角,看著槛儿的眼神別有意味。 “妹妹果真是个伶俐人儿。” 这是暗指槛儿看似老实本分,实则心眼儿多,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 槛儿略显感慨似的道: “姐姐谬讚,我哪是什么伶俐人,不过是奴才做久了练出来的本能反应。” 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把自己的出身藏著掖著。 曹良媛被噎了一下。 一时竟有些不確定这人究竟是真没有羞耻心,还是故意装出来的。 不多时,三人到了嘉荣堂。 却是刚进院子便见柳太医从正房出来,院中隱约瀰漫著一股药味儿。 没等槛儿她们问。 正房门前的宫女就同她们说太子妃身子不適,让她们喝了茶走便是了。 曹良媛挑了挑眉。 今日的茶是常州府进贡的阳羡雪芽,此茶香气清雅,色泽翠绿,也只有皇室中人才喝得上这样的茶。 曹良媛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目光不著痕跡地往槛儿的位置瞥了瞥。 秦昭训则低头轻啜了一口。 而后拿手帕拭唇,借动作掩饰將那口几乎没有的茶吐在了手帕上。 吐完。 她的余光也不显地往旁边斜了斜。 槛儿没察觉到她们的目光,不过屋里这种微妙的气氛她多少感觉出了。 原因槛儿自然清楚。 因为后宅里多的有正妻趁妾室来请安的时候,让人在吃食上动手脚的。 为的便是给妾室避孕,或是日积月累地伤了人的身子,让人永远不能生。 儘管现在郑氏还指望槛儿生孩子,不至於这时候就让人往她喝的东西里动手脚,但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 郑氏这人,忽晴忽阴的。 既想要她替她承宠生子,又打心底瞧不起她的出身,见不得太子宠幸她。 为此上辈子没少有小动作。 不管昨晚的事郑氏这会儿心里如何作想,槛儿防患於未然总归没错。 见她不但喝了茶,还连喝了两口。 秦昭训眼神略带嘲讽。 曹良媛轻笑了声。 “太子妃抱恙,宋妹妹不去探望探望?” 这是在藉机试探槛儿和太子妃的关係亲疏,也是想趁机会窥探出几分昨晚太子太子妃闹矛盾的原因。 槛儿懒得同她虚与委蛇,看向立在一旁的宫女:“我可能去探望太子妃?” “宋昭训稍等,奴婢前去通稟。” 稍顷,那宫女回来了。 “宋昭训的心意我们太子妃心领了,但柳太医有交代,太子妃要静养。” 槛儿点头表示明白了。 隨即看向曹良媛,神情一派的纯真无邪,“曹姐姐,太子妃要静养。” 曹良媛:“……” 曹良媛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聋子。 用得著专门重复给她听吗! 然而对方眼神清澈,態度坦荡,曹良媛一时还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但她还是憋闷得慌。 因为这份憋闷,回去的那半截子路曹良媛都没跟槛儿一道了,兀自寻了个理由就先走了,还走得飞快。 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秦昭训紧跟其后。 槛儿乐见其成。 和跳珠不疾不徐地回了住处后,將今早带的那条细布帕子交给了喜雨。 早膳过后。 槛儿寻思著自己要送给太子的东西需得抓紧时间做,便打算让望晴她们带上打样的工具,去小园。 这时,小福子忽然进来。 说元淳宫的袁宝公公来了。 还带了个人来。 槛儿下意识问:“什么人?” 第32章 元隆帝:「你把那个侍寢宫女收进后院了?」 “奴才请宋昭训安。” 院子里,袁宝上前客客气气拱了拱手。 槛儿:“袁公公客气了。” 袁宝咧嘴笑笑。 隨即让身后隨行来的宫女上前。 “海总管寻思著昭训这儿的人都刚从內务府调过来,对东宫不熟,办起事儿来难免束手束脚,没个章程。 便叫奴才来给昭训屋里添个人,这丫头是元淳宫的一个二等宫女,叫银竹,打今儿起就到您跟前伺候了。” 他这头说完话。 那宫女便规规矩矩地向槛儿行了跪拜大礼,“奴婢银竹,见过昭训主子。” 她十八左右的年纪。 生得方圆脸,细长眼。 瞧著其貌不扬,但胜在气质沉静稳重。 以槛儿现在的位份,身边两个大宫女两个二等宫女,小福子四个小太监。 正正好。 如今再添一个,明显不符合规制。 但人是海顺让送过来的。 海顺手上的权力当然没那么大,能直接越过太子妃插手后院的事。 所以只能是太子的意思。 槛儿对银竹叫了起,考虑到自己现今的年龄性情,她假作犹豫了一下。 “袁公公,你看我身边的人已经够了,银竹若留下,怕是不合规矩。” “不碍事不碍事。” 袁宝笑眯眯道。 “咱们东宫进了新主子,按规矩调来伺候的人该是一部分从东宫內部协调,另一部分才是內务府安排。 这好巧不巧,您来的那天咱们的人没协调好,便只好都让內务府安排了。 现下您这儿的人对咱们这地儿不甚熟悉,加派个人手过来帮帮忙也是合乎规矩的,您请不必忧心。” 槛儿瞭然,放心了。 不管太子此举为何,总归人是经他准许安排来的,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不过,槛儿这边是放了心。 寒酥跳珠她们就没那么放心了,担心她们中间的谁会被银竹换掉。 那怎么行啊。 他们这些伺候人的,最大的盼头就是能跟个好主子,日后也好水涨船高。 宋昭训眼见著入了太子的眼,得宠指日可待,往后指不定多大的造化呢。 真把她们换了。 她们就亏大了! 当著袁宝的面,跳珠她们没敢开口。 等人一走,跳珠便避开银竹,跟槛儿说了自己的担心,眼神可怜兮兮的。 槛儿忍俊不禁。 “应该不会,没听袁公公说是来帮你们忙的吗?” 跳珠:“万一呢?万一她服侍得好……” 跳珠发誓! 可不是她容不下人,而是关係到自己的前程,她当然不能由人挡了自己的路! 槛儿想说不会。 毕竟上辈子她和寒酥就跟著她了,她当下的处境自然是熟悉的人更放心。 但话到嘴边。 槛儿从敞开的槅窗瞥到了院里的情形。 喜雨正在跟银竹说他们平日里做的差事,让银竹清楚每个人的分工。 这是槛儿交代的。 小福子小喜子也跟著一道,问银竹在元淳宫当差具体都做些什么。 气氛很和谐。 唯独望晴。 人虽是跟著喜雨他们一道的,但很少开口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主子?”跳珠唤了一声。 槛儿收回目光,秀眉扬了一下,调侃道:“那就看你们谁侍候得好了。” 跳珠先是一怔,隨即打了鸡血似的:“您放心,奴婢肯定侍候得好!” 槛儿拿了几支描用的笔,临出门不忘补充了一句:“不可以欺负人。” “不欺负!” 跳珠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整天不但没欺负银竹,还充分展现了她身为大宫女的器量,对人处处关照。 喜雨有样学样,一旦银竹想替槛儿做个什么,她都会来一句“放著我来”。 搞得看起来稳重老练的银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瑛姑姑实在看不下去,重新分派了一下各自的差事。 这事才算作罢。 因著每个院里的宫人都有定数,也因为人是元淳宫那边送到槛儿院里的。 所以一天下来,后院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少人原以为太子妃会有什么动作,但出乎意料的是嘉荣堂没有任何动静。 有人路过嘉荣堂门口,都只闻见里面传来的药苦味,院里安静得出奇。 倒確实像是在安静养病。 傍晚时分,望晴和喜雨要去膳房提膳,槛儿隨口让银竹也跟她们去了。 回来时三人的手都没空。 除了槛儿的晚膳,膳房还送了两道新出的冰饮,樱桃酥酪和冰雪冷元子。 前者就是將牛乳自然发酵加入杏仁汁,冰镇后佐以去核樱桃和蜂蜜。 后者是把绿豆沙搓成小丸,浸入碎冰中,再加些茉莉与蜂蜜一起冰镇。 这个时节,这种冰饮最是解暑不过,而这些並不在槛儿的份例里。 其实按理说太子昨晚跟太子妃闹了矛盾,还在那之后来了槛儿这边。 在旁人看来槛儿显然被捲入了两个主子的矛盾中,且她的位份还不高。 这种情况。 正常思维谁会乐意冒著得罪太子妃的风险,而选择去討好一个小昭训啊? 可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说白了东宫真正的主子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宫人们若因为不想得罪太子妃而疏远宋昭训,摆明了就是把太子妃看得比东宫那位最大的主子还要重。 且还容易加深太子和太子妃的矛盾。 这种事没人敢做。 所以出於这种种考量。 膳房今儿还是该怎样就怎样,权当不知道上头两位主子闹矛盾的事。 冰饮解暑爽口,但性寒凉。 槛儿注重个人保养自觉的没有多食,只拿银勺子分別吃了两口,便让小福子几个小太监端下去吃了。 喜雨差点没为这事跟小福子打起来,说她不怕凉,要从小福子手里夺食。 瓜果也一样。 冰盆里的冰没多会儿就化了,切好的瓜果没有冰镇著放一晚铁定坏,所以最后也进了小福子他们的肚子。 晚上临睡前,槛儿努力回想了一番上辈子这个时候东宫发生的一些事。 如果她记得没错。 太子应该就在这几天要入朝了,他接下来至少十来日不会来后院。 好在她能自己寻乐子,日子並不无趣。 只希望太子入朝的事顺顺利利,千万不要像她重活回来那晚一样出现变故。 . 太子的確要入朝了。 就在槛儿侍寢的次日一早,元隆帝下了早朝后將太子叫到了乾元殿。 按大靖制,太子作为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及冠之龄便可入內阁听政。 即旁听,不干政。 这是皇帝制衡內阁的一种策略,也是锻链储君治国理政之能的必要手段。 太子一旦入了內阁听政。 不仅自身在朝中的影响力增强,东宫的势力与往日相较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骆峋早几年便开始暗中布置,將心腹暗子安插在朝中,为的就是这一日。 而除了进內阁听政。 大靖储君是可直接入朝担任官职的,这也是锻链太子能力的一种手段。 区別就在於。 內阁是权力中心,能间接参与各项朝政决策过程,接触各个领域的要务。 太子若只单纯地担任官职。 便是远离了权力中心,如此在朝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便將大大削弱。 只不过,很显然。 元隆帝这回虽有意让骆峋入朝,却摆明了不打算让他入內阁听政。 而是让他从明日起,到六部去观摩。 各部先待两日,隨同尚书巡查府部各职房,与侍郎一道协助尚书办差。 对此,骆峋並无不满。 皆因他清楚自己现今空有贤名,没有功绩。 纵使读过再多经史子集。 学过再多治国理政。 看过再多元隆帝批阅过的奏章,实则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囫圇而言。 这对一国储君来说很不利。 儘管入內阁听政能更为迅速地帮他熟知政务,全面了解本朝国情。 於巩固自身势力也有利。 但容易被人构陷攻訐也是真的,且更容易诱发父皇对东宫进一步的猜忌。 既如此,倒不如进六部。 因此,不论旁人如何想。 骆峋对於自家皇帝老子让他去六部的这个决定,心里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当然,表面该演的还是演了。 接下来的十来日。 骆峋便按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频繁往来於东宫和六部衙门之间。 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做梦都是办差。 別说往槛儿屋里去了。 就是后院这个地方,骆峋都没想起过。 等到六部衙署观摩结束,骆峋向元隆帝復命时又被派往了京城三大营。 如此又忙了两日。 这日下午。 骆峋从神机营回来去了一趟乾元殿。 元隆帝见歷来爱洁的儿子这些日子来回奔波,身上不仅沾染了尘土、汗水,白皙的面庞也似晒黑了一个度。 嗯。 气势也更甚从前了。 元隆帝满意地頷頷首。 照例先问了些问题,骆峋对答如流。 “不错。” 元隆帝起身,绕过御案来到儿子跟前,顺手捏了捏儿子愈髮结实的肩。 “所谓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你此前久居深宫,圣贤书读得不少,但真正办起事来光靠圣人的书是不行的。 知行合一,止於至善,不要总想著高居庙堂之上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你既为储,便当得脚踏实地,切记大事皆起於小事,小事不论,大事將不可救。” 元隆帝今年五十有七。 生得伟岸健硕,英武不凡。 除了两鬢略有白髮,眼角几道细纹外,单从身形来看说是三十出头也不为过。 一身玄色龙袍让他穿得威风凛凛,气吞山河,往那一站通身的不怒自威。 经他一衬。 比其他几位成年皇子都要来得高大的太子殿下,就如同一棵还未长成的青松。 “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嗯。” 元隆帝双手负后。 “明日端午,放你两日假,假后来上朝,届时朕再告於朝臣你要去的地方。” 骆峋应是。 元隆帝终於不再说正事。 “前些日子听你母后说,你把你媳妇儿给你的那个侍寢宫女收进后院了?” 第33章 求偶?太子爷害臊了! 元隆帝日理万机,心里装的都是江山社稷,平时没空关心儿子们的私生活。 今日倒是难得有閒。 骆峋微微垂目,“是。” 元隆帝点点头。 “难得有个合你心意的,收了就收了,你的后院到底还是空虚了,你哥哥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当好几回爹了。” 骆峋面不改色。 “子女亦讲缘,可能儿子的缘分还未到。” 元隆帝知道他在瞎说。 也没拆穿。 “行,明年选秀,若你的子女缘选秀前还未到,朕就做主给你充盈后院了。” 骆峋:“……” 元隆帝难得问起儿子的私事,不论出於何因,此时都不是拒绝的好时机。 何况还有近一年的时间。 他有足够的时间让其收回成命。 骆峋拱了拱手,“劳父皇费心。” 从乾元殿出来。 骆峋去探望了裴皇后,隨后才折身回东宫。 明日端午,按惯例太子今儿要大赏后院。 海顺见自家爷回来清洗完满身的污尘,正准备吃茶,神色瞧著较为平和,他便趁机请示起赐赏的事。 听他提起后院。 骆峋终於想起被自己遗忘了半月的小昭训。 顿了顿。 他声音淡漠:“你安排即可。” “好嘞,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说著,海顺就要出去。 只是还没迈开脚,就听太子爷问:“她可好?” 这个她,不言而喻。 海顺险些没笑出来。 好在让他给忍住了。 “回殿下,宋昭训好著呢。” 说完,他突然一拍脑门儿。 “瞧奴才这记性,光顾著赏赐的事儿!” 骆峋以眼神询问。 海顺:“宋昭训给殿下送了件儿节礼呢,晌午同太子妃、曹良媛她们的一道送来的,殿下现在可是要看?” 骆峋放下茶盏:“呈上来。” 没多会儿,槛儿她们这些女眷送给太子的端午节礼被摆上了桌。 太子妃送的是一幅她亲手画的太子別苑端午射柳图,看得出来画功了得。 太子身上佩戴的五毒香囊的五毒,都让她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更別提河堤之上搭箭拉弓的太子。 脸虽然是冷的。 但那气势,虎虎生风所向披靡。 还挺写实。 海顺看了一眼,暗道。 去年陛下率眾人前往別苑过端午,太子参加射柳时可不就是这般威风凛凛。 海顺偷偷覷了眼太子。 自打半月前那场爭执之后,太子妃便一直“病”著,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就是季节变换,一冷一热导致的阴阳不调,肺气不宣,吃了几服药有所好转。 但精气神还没完全恢復。 坤和宫前些日子还来人看了,传了娘娘的口諭,让太子妃好生养病。 最近后宅的琐事都是由太子妃嫁进来前,负责打理后宅內务的孙嬤嬤管著。 曹良媛她们每日倒是照常去嘉荣堂请安,但太子妃一直没露过面。 都是让她们喝一盏茶,或者站上两刻钟就把人打发了,倒没生什么事端。 就是太子上月底三十和这月初一没去嘉荣堂,甚至连顿膳都没到那边用。 这还是前所未有的。 哪怕后院的一眾人知道太子在忙著正事,心里也难免绷著一根弦。 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所以这半个月,整个后宅的气氛都不见好。 海顺在考虑要不要劝两句。 毕竟太子正值关键时候,若一直这么僵下去,难保不会有什么风声传出去。 但转念想,太子就是当事人,他能不清楚这时候什么能什么不能做? “做好你的分內事即可。” 突然,太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海顺一个激灵。 见太子的视线分明落在那幅画上,却能看透他的心思,海顺不由心有余悸。 忙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討好地应了声“是”。 骆峋对自己的威风形象无感,看了两眼那幅画后便放到了一旁。 海顺让人把画收起来,继续照著位份顺序给太子介绍其他人的节礼。 曹良媛的是一枚五毒香囊。 海顺一眼认出了那香囊上的五毒,是曹良媛身边的嬤嬤的手艺,独中间蟾蜍的眼睛跟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金承徽的是荷包。 绣的也是五毒,能看出绣房荷姑姑的手艺,唯有壁虎的尾巴走线略有异。 秦昭训的是一个綾缎杏黄底五色蜀葵撒扇面,旁边还题了首吟端午的词。 倒是挺符合她的气质。 轮到宋昭训的了。 很好。 看不出来是不是她自己做的,但能保证不是东宫绣房里任何人的手艺。 就是这玩意儿不同於荷包香囊、丹青扇面等雅物,它是一张垫子! 一张两尺见长,一尺见宽的坐垫! 好傢伙。 谁家节礼送坐垫啊?? 別说海顺当时看到这样礼时愣住了,就是太子殿下此时也怔了怔。 没等海顺介绍。 骆峋逕自拿起那张垫子。 “这是她的。” 海顺咳了咳。 “东西是太子妃命人一道送来的,奴才不知宋昭训具体是何意,不过既是坐垫,想来是想殿下您拿来坐的。” 这不废话么。 坐垫不用来坐,难不成用来做枕头? 太子爷睨了海总管一眼。 “孤看起来很傻?” 海顺:“……” 骆峋拿著坐垫端详。 不解小昭训为何想到送此物给他。 难道她知道他前些日子在六部衙署办差,有时一坐便是一整日,坐得他…… 故而做了这垫子与他? 不对。 她深居后院。 即便有从旁人口中听说他近期忙於前朝之事,也无从得知他具体做何,这一点便是郑氏都知道的不多。 她自然更不清楚。 所以,不是因为知晓他的窘况。 那为何送坐垫? 骆峋不明所以。 见海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他索性不再问,仔细看起了这张坐垫。 靛青色的暗缎面,绣著雀戏榴图。 绣技精湛,巧夺天工。 茂密翠绿的叶片上脉络纹路清晰可见,叶面上隱约泛著浮光,恍若清风吹拂下日光穿过树叶罅隙投照下来。 榴朵朵绽开,橙红色的瓣之中金色的蕊上还坠著几颗细小露珠。 树荫之下怪石嶙峋,流水潺潺。 无一不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若非这幅图绣到了坐垫上,缝上了十六宫格线,当真不失为一幅好画。 骆峋欣赏了会儿,准备把垫子交给海顺。 让他铺到书房的座椅上。 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处异样。 只见那棵石榴树的枝丫上,那两只被他略过的长尾山雀竟是一雌一雄。 个人稍小,微微有些丰腴的明显为雌,另一只毛色艷丽稍大些的为雄。 这也就罢。 关键雌山雀面朝雄山雀,喙中衔著一枝榴,偏著的毛茸茸雀脸上泛著两团小小红晕,看样子是在求偶?! 骆峋:“……” 耳垂微热,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可真不害臊。 骆峋眉头不显地蹙了蹙,暗想。 香囊荷包这等物件便够亲密了,她却是舍了这些,大剌剌地送了这等…… 这等难登大雅之物! 简直大胆,放肆! 骆峋默默移开目光。 再默默看过去。 嗯。 衔的肥雀倒挺可爱。 第34章 太子设宴,东宫女眷到齐 “主子,您今儿怎么了?” 书房里。 寒酥见自家主子迟迟没落笔,且这种情况今天下午已经出现了好几回。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槛儿捏了捏笔桿,“没什么,只是在想殿下有没有看到那份礼,会不会不喜。” 其实她是在想明天的端午宫宴。 每年端午。 元隆帝和裴皇后都会率群臣及其家眷到西苑过节,皇子公主们自要参加。 已成婚的皇子公主要带上各自的家眷,若皇子有侧妃,也要带著隨行。 大靖东宫良娣便算侧妃。 太子没有良娣。 郑氏嫁进东宫前,过去三年凡有宴都是由曹良媛作为东宫女眷代表出席。 郑氏进门后便是她和曹良媛一同参宴。 槛儿这个位份自然是没资格出席明天宫宴的,她也没想过要去凑热闹。 但问题是。 槛儿记得上辈子今年的端午宫宴上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看似只是场意外。 然而太子惨遭幽禁时,这件事却成了別人指控太子有罪的一项把柄! 可惜时间隔得太久。 加上前世这时候槛儿被郑氏拘在嘉荣堂,寸步难行,消息来源很有限。 以至於她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大致是太子在宴会上参加射柳时,不小心射死了葫芦里的鸽子。 端午的射柳活动意在祈福。 射破葫芦放生鸽子,象徵著吉祥。 鸽子死了便被视为不吉,这种象徵民间的人重视,皇家更是不遑多让。 偏射死鸽子的人,还是太子。 外面的情况如何,槛儿当时不清楚。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能確定的是。 因为这件事,东宫那段时间看似平静,实则人人都觉得头上悬著一把刀。 这几天槛儿就一直在琢磨,这辈子该怎么样才能帮太子避开这桩麻烦事。 太子箭术好,又几乎年年参加射柳,射柳的技巧可以说早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根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这明显就是有人陷害。 太子的谋略跟手段槛儿亲眼见过,自然是相信的,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且双拳难敌四手。 在几乎所有人都盯著东宫的情况下,太子纵使手眼通天,也保不齐有疏漏。 寒酥哪知道自家主子心里藏著这么大的事呢,听她发愁太子会不喜那份礼。 寒酥不由宽慰道:“主子手艺好,送的礼实用性又高,殿下不会不喜的。” “但愿吧。” 槛儿若无其事地笑笑。 这时,瑛姑姑走了进来。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更衣吧。” 槛儿点点头,搁下笔去了臥房。 她和金承徽、秦昭训虽没有资格出席明天的宫宴,可她们也要过节。 除了有眾多兄弟姊妹叔婶伯娘的这个大家,东宫还是太子自己的小家。 每逢春节、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太子都会提前一日在东宫举办一场家宴。 宴就摆在元淳宫。 太子许久没来后院。 早先因为槛儿连著两回侍寢,而在后院引起的波澜也早已经平静下来了。 槛儿自己倒是看得开。 虽然忧心於太子即將面临的麻烦事,但她已经想到了两个法子应对了。 所以每天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再表现出几分对太子的想念。 瑛姑姑他们自然担心太子久不来后院,会忘了自家昭训,可为了不让主子糟心,他们也没敢表现出来。 今儿主子终於能见到太子了,跳珠、喜雨和小福子他们乐得跟捡了银子似的。 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果不是太子妃的病还没痊癒,寒酥她们铁定要把槛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差不多快到酉时。 槛儿领著跳珠出了门。 后院到元淳宫没有捷径,只有经嘉荣堂院前的庭院,再过穿堂这一条道。 所以在去元淳宫前,槛儿等妾室要先到嘉荣堂给太子妃请安,再由太子妃领著她们一同前往元淳宫。 也是巧。 槛儿主僕俩刚走到嘉荣堂门口,迎面就碰上了因今日日子特殊,而被临时解禁的金承徽和她带的宫人。 看到槛儿,金承徽先是一怔。 旋即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拿她那双大大的桃眼直个劲儿地瞪著槛儿。 槛儿不慌不忙地见礼。 金承徽还是瞪! 她可没忘自己当初又被扇耳光又被罚抄宫规,被禁足是拜谁所赐! 这个小贱婢! “看来你这段日子过得不错啊,都把自己吃胖了,平时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金承徽抱臂。 视线恶意满满地落在槛儿的身前。 金承徽往日最是以自己清瘦纤细的身段儿自豪,弱柳扶风,苗条轻盈。 多美啊。 所以她最看不惯生得膀大腰圆牛高马大,或者面前挺得鼓鼓囊囊的女人。 简直就像那產乳的牛! 金承徽的大宫女紫苏扯扯自家主子的袖子,暗示她別在这个时候惹事。 金承徽兀自不搭理。 仍旧嘴斜眼歪地盯著槛儿。 “劳金姐姐还记得我之前什么样子。” 槛儿害羞般笑了笑,软声道。 “都是托殿下的福,东宫安寧祥和。 我等后宅女眷方能饱衣暖食,自在无忧,没什么可操心的,身子不自觉便胖了起来,让金姐姐见笑了。” 金承徽差点吐血! 自己嘲她一句胖,这人居然也能趁机拍殿下的马屁,还拍得这么高明! 她若继续嘲,岂不等於说殿下的不好?! 不愧是狐狸精,狡猾至极! 金承徽磨牙。 好不容易才从脑子里搜刮出几句。 “我们过得好自然是托殿下的福,但你好歹是后宅女眷,是要伺候殿下的。 若是连口腹之慾都控制不住,任由自己变得肥头大耳,腰如水桶,是时污了殿下的眼你又该当何罪?” 槛儿微微福身。 “谢金姐姐提点,妹妹定铭记在身。” 金承徽:“???” 谁提点她了? 谁要提点她了! 金承徽气憋。 想吼一句这女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但话到嘴边。 曹良媛和秦昭训带著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了,金承徽不想让这俩知道她跟姓宋的对阵落了下风。 重重冷哼一声。 趁那两人还没走近,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嘉荣堂,步子踩得又沉又急。 像是恨不得把地当槛儿在踩。 槛儿只当没看见。 郑明芷还在內室梳妆。 槛儿四人进到厅堂后便跟早上请安时一样,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喝茶或閒聊。 瞧著倒挺和睦。 一刻钟后,郑明芷从內室出来。 十多天不见,她比先前清瘦了不少,眉宇间还残存著一丝脆弱的病態。 打扮得倒是一如既往的雍容端庄。 一身青莲色八宝妆的立领对襟长衫,配浅葱底绣鸞鹊马面裙,牡丹髻上整套的赤金累丝嵌玛瑙头面。 端庄华贵的同时仪態万千。 甭管曹良媛她们对郑明芷的这场病如何猜测,面上都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郑明芷的目光依次从向她行礼的四个女人身上扫过,也没多说別的。 只提醒她们要谨言慎行。 別在元淳宫做出不合规矩的事,她不希望看到谁在端午的当头生事。 说完,就率先走了出去。 紧接著是曹良媛、金承徽、秦昭训。 槛儿照例行在最后。 到了元淳宫,海顺领著人在门口迎接。 太子刚从书房出来,这会儿正在后寢殿更衣,海顺在同郑明芷几人见礼后直接將人迎进了正房的厅堂。 厅內膳桌早摆好了。 北面两张紫檀嵌金丝楠条案。 一张位於正中位置。 另一张在其左侧微微靠斜下方的位置,堂中左右两侧则分別摆著一张与三张较小些的黄梨案桌。 郑明芷在北面靠左的那个位置落座,槛儿四人则跟请安时一样按位份入座。 曹良媛一个人在左侧。 金承徽、秦昭训和槛儿坐右侧。 有小太监进来奉上茶点。 大抵因为元淳宫的建造陈设比起后宅更庄重肃穆,就跟太子本人似的。 所以槛儿四人落座后都没有发出声音,只管规规矩矩地静候著太子。 郑明芷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 半刻钟后,太子来了。 槛儿几人齐齐起身绕过桌案见礼。 骆峋单手负后,另一手抬了抬。 “起。” 金承徽上一次见太子还是两个月前,如今见到人,她眼里的委屈几乎化为实质。 一行完礼。 她便嘟起嘴,娇滴滴地喊:“殿下……” 第35章 太子爷又翘嘴了!! 骆峋的目光在进门时落到了槛儿身上,脑海里还想著那只衔的肥山雀。 此时听金承徽一唤。 他不禁敛起视线,径直朝主位行去。 金承徽媚眼拋了个空,更委屈了,回了位置都还在眼巴巴地盯著太子。 这种直白强烈的视线想忽视都难,骆峋不悦地蹙了蹙眉,微微侧目。 但也只睨了一眼。 他没忘记头一回涉足香叶轩与此女照面时,她那看他宛如看一块大肥肉的眼神。 骆峋不排斥有野心之人。 把野心摆在明面上亦並无不妥,前提是有足够的能力匹配自己的野心。 很显然。 金承徽的能力与她的野心不对等。 “摆膳吧。” 不再管那道视线,骆峋淡声道。 海顺领命宣膳。 金承徽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却因为太子刚刚的那一眼不得不老实。 曹良媛忍笑,秦昭训沉默。 槛儿隨她们一起看著太子的方向,刚巧男人的目光状似不经意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 都不需要槛儿做戏,这具身子便自发紧张害羞了起来,槛儿顺势低了低头。 她脸颊丰润,这么低头时从骆峋的角度瞧她的脸颊便像是呈轻微嘟起状。 配上浅浅红晕,在骆峋看来儼然就和那只衔肥雀的小胖脸如出一辙。 骆峋暗咳。 拿拳微微抵唇,掩去唇角的弧度。 不多时,家宴正式开始。 太子平时在东宫用膳讲究食不言,但逢上这种宴席他也並非丁点儿人情都不通,一定要人守著这规矩。 当然,他还是沉默寡言的。 只偶尔在郑明芷、曹良媛、金承徽询问他意见时才会做出简单回应。 好在郑明芷与曹良媛都是习惯这种场合的人,金承徽又本就是个多话的。 三人或轮流向一家之主敬酒。 或围绕端午说些逸闻典故。 或相互打趣,看似玩笑实则是在嘲笑对方。 如此倒也没有冷场的时候。 此外,曹良媛和金承徽还不忘时刻做出自己最美的姿態向太子暗送秋波。 郑明芷则表现得像没有和太子发生过不快一般,偶尔用公筷给太子夹菜。 太子也很给她顏面。 没有当眾拒绝。 至於吃不吃,那就另当別论了。 至於秦昭训和槛儿。 前者性格冷傲,除了涉及到自己的话题,其他时候她基本不会开口说话。 某些地方倒真和太子很像。 槛儿则纯粹在恪尽职守地扮演好宋昭训这个角色,不多话也不少言。 该跟著郑明芷她们笑时,她矜持掩唇浅笑,该她说话时她轻声细语地接话。 其他时候她则都在正儿八经地用膳。 每逢东宫办家宴,席上的膳食都是出自太子的专属灶,色香味自不必说。 上辈子槛儿参加家宴,从来都不敢吃太多,怕被曹良媛她们觉得她上不得台面,用个膳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於是她悄悄跟她们学仪態。 一口菜分几口吃,吃一口过上半刻钟再吃第二口,喝汤一次只喝小半勺。 猪肥肉不吃,会胖。 猪瘦肉不吃,可能塞牙。 羊肉不吃,易上火。 鸡肉不吃,皮肤会糙。 海鲜不吃,嘴里易留腥味。 等等之类的。 等到一顿家宴结束,她们有没有吃饱槛儿不清楚,反正她没什么感觉。 另外因为她们吃得少、慢,到了中途桌上除汤以外的菜基本都凉透了。 夏天还好,冬天凉菜吃到嘴里。 那滋味,別提了。 而通常情况逢上这种宴席,膳房安排的膳食都是按人数定量定额的。 不存在再换一份热的上来。 说实话,槛儿真心佩服这些贵女们,尤其是要保持体態纤瘦的贵女。 有她们这份毅力恆心。 便是不当贵女,做別的一样能成功。 当然,佩服归佩服。 这辈子槛儿是决计不会再东施效顰了。 儘管她的吃相足够优雅,但郑明芷隨意瞥了一眼,还是在心里冷嗤了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宴罢,眾人漱完口净好手。 太子不喜歌舞说书等娱乐活动,东宫亦没有负责这些的歌姬伶人,所以这顿家宴到这儿便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时,本该领著槛儿她们行礼告退的郑明芷却坐在位置上没动。 “你们自行回去吧,我同太子有事要说。” 夫妻俩有话说,天经地义。 没有妾室置喙的道理,太子也不允许有谁当著他的面拈太子妃的酸。 於是槛儿四人毕恭毕敬地告了退。 等进了后院,金承徽才撅起嘴酸道:“能有什么事说啊,不都闹矛盾了吗?” 紫苏闻言差点没厥过去。 祖宗誒! 话是能这么说的吗! 別说今晚太子没表现出对太子妃的不满,便是人家两口子闹得撕破了脸。 也轮不到你一个妾在这儿嘚吧嘚吧啊! 秦昭训原本和金承徽一块儿走著,闻言默默跟这人拉开了距离。 “不会说话就闭嘴!” 曹良媛没好气道。 金承徽也意识到自己的那话不妥。 可她就是不爽! 她本来还想借家宴的机会在太子跟前露脸,然后让太子看在她这么娇美可爱的份上解了她的禁足。 结果到头来根本没和太子说上几句话,今晚过后她还要继续禁足抄宫规! 一想到这,金承徽就一肚子的火! 她无视紫苏的拉扯。 猛地转身推了槛儿一把:“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罚,你这个扫把星!” 槛儿想著事儿呢。 被她这一推,脚下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幸好跳珠动作够快。 才避免了槛儿当场摔个屁股墩儿。 “金承徽,你適可而止!” 曹良媛厉声呵斥。 她倒是乐得看別人打起来,可她们刚从元淳宫出来,不远处都是值夜的宫人。 若是她就这么任由金承徽闹下去,事情传到元淳宫,太子会怎么想她? “本来就是……” 金承徽撇嘴,声音里带著哭腔。 “如果不是她,我哪会被禁足三个月啊,这些天抄宫规抄得我手都起茧子了。” 曹良媛:“你……” “要我提醒金姐姐被罚的原因吗?”槛儿站稳,眼底一丝冷意转瞬即逝。 没等金承徽开口。 她接著道:“姐姐如果忘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请殿下和太子妃评理,看究竟是我的错还是谁的错!” 槛儿没有贸然一下子就变得多强势。 可她的眼神很沉静,被路旁朦朧的亭灯一照,像蒙著一层清霜般的凉意。 曹良媛和秦昭训站的位置不一样,没看清槛儿的眼神,只当她是忍无可忍才壮著胆子说出这番话的。 但金承徽正对著槛儿。 她一眼就看清了对方眼里的凉意,那种风轻云淡又带著几分压迫感的凉。 这种眼神,她只在太子身上见过。 金承徽的背脊一冷。 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竟对一个奴才出身的贱婢生了俱意。 金承徽恼羞成怒。 当即扬起手要朝槛儿狠狠扇去,却是被跳珠轻轻鬆鬆扼住了手腕。 “承徽主子,请自重!” 金承徽瞪大眼,要衝跳珠发作。 “够了!” 曹良媛实在不想被这个蠢货连累。 “金承徽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现在就回元淳宫稟明了殿下,请殿下做主!” “请孤做什么主?” 驀地,低冷的男声自拐角的假山旁响起。 包括槛儿在內的四人齐齐一怔,隨即不约而同地转身循声望过去。 便见身著一袭玉白底绣祥云臥龙纹长袍的男人,从不远处负手而来。 他神情寡淡,眉眼清冷俊美,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中更显气势慑人。 “殿、殿下,太子妃……” 金承徽看著太子和跟在他身后的郑明芷,容失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36章 太子正在看她 一刻钟前,元淳宫。 確定曹良媛她们已经走远。 海顺把屋里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他和太子妃身边的霜月留在屋里伺候。 片刻后,郑明芷打破沉默。 “殿下,上回的事是妾身糊涂,妾身已经知错了,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著话,她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紧。 指甲几乎陷进掌心里。 她好歹也是家里千娇百宠著长大的。 打小没受过谁的气,没曾想一朝嫁进东宫,竟要这般对人低三下四。 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对这人服软,说出的这番话! 而除了自尊折辱带给郑明芷的难受,还有眼前的男人本身也让她难受。 自打知晓自己有那样的癖好,她的身子便总会轻易克制不住地升起那等不可名状,且难以启齿的感觉。 尤其对外形好看的男人。 正如此时,琉璃宫灯將屋內照得亮如白昼,面前的男人坐姿隨性不失优雅。 肩背挺直,猿臂蜂腰。 英挺的眉骨下双目深邃精致,雕刻般的鼻樑下薄唇粉润形状优美,一口茶水抿上去,唇上沾了水光。 隨著他吞咽,那线条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从家宴开始不久到现在,郑明芷一直在克制。 她对自己的癖好一直不以为意,不认为男人能三妻四妾,女子就必须守身如玉。 可郑明芷很不喜太子。 不喜他那么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好似当她是阴沟里的污秽物的態度,而她的身子却对他起了慾念! 郑明芷不服,不甘! 骆峋没看郑明芷,他的视线落在门口。 “错哪了?” 郑明芷低头拭泪。 手帕上沾的辣椒水早干了,但並不妨碍她稍微熏一熏,眼泪就哗啦啦流。 “错在不该明知殿下英明神武,行事周全,还当著您的面班门弄斧,指手画脚。 错在不该明知宋昭训服侍了您,还小肚鸡肠瞧不上她的出身,对她言语羞辱。 更不该明知自己有错,还出言顶撞,妄图拿父皇来压您,都是妾身的错,妾身……” 说著,她像是说不下去了。 直接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高门贵女出身,即便是哭也哭得高雅。 抽泣声娇细克制,脊背挺得笔直,唯有微微低垂的头颅显示著她此刻的示弱。 骆峋听著她的哭声,想笑。 但忍住了。 父皇为他和郑氏赐婚,是为压制东宫势力。 他需要这桩婚事来削减父皇的猜忌,而郑氏与郑家人有自己的野心。 所以他们各取所需。 所以在亲眼目睹了那场荒唐时,他没有感到愤怒,亦没有觉得郑氏那般便是对不起他,是对他的背叛。 没有情,便无所谓谁有愧於谁。 骆峋只觉得作呕。 但他没有废郑氏的打算。 没了郑氏,还会有李氏、王氏、孙氏。 父皇不想让他有一个有实权的岳家,那么不管赐婚的对象是谁结果都一样。 与其再来一个可能在东宫后院搅风弄雨的人,还不如让郑氏在这个位置继续待著。 同意郑氏寻人来替她承宠。 乃顺应局势的权宜之计。 东宫现下需要一个孩子,儿女不论,养在太子妃的名下最为妥当。 可郑氏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借打小昭训的脸,来打他的脸。 不该自以为他放任她在这个位置坐著,便到他跟前肆无忌惮地摆正妻的谱。 郑氏真知错了吗? 没有。 “知错便好。” 骆峋站起身,依旧没朝旁边看,“孤给你应有的体面,你亦不要得寸进尺。” “妾身明白。” 郑明芷跟著站起来,破涕为笑道。 “妾身除了想同您认错,还有一事望殿下应允。” “嗯?” 郑明芷擦乾眼角:“明日端午宫宴,按惯例该妾身与曹良媛隨您赴宴。 但咱们东宫的女眷原就不多,立春时节的宴上魏贵妃便藉此对母后不敬。 妾身便想著明日把宋昭训带上,横竖不少人知晓您纳了新人,不如便带她出去露露脸,涨涨见识也好。” “您以为呢?” 他不是要她做好太子妃的分內事吗,那她就能做得比他想的还要好! 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还有机会翻盘!她绝不会再给他废她的机会! 海顺立在一旁,暗暗摇头。 “可。” 骆峋略微頷首。 说完,人朝外走了。 郑明芷仿佛如释重负,迈开步子跟上去。 此时。 “这是怎么回事?” 郑明芷站到太子身旁。 看了眼惊慌失措的金承徽后,凌厉的视线在其他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曹良媛,你来说。” 曹良媛暗恼。 早知道就该早些制止了,如今被撞了个正著,也不知太子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纵容金承徽欺辱那姓宋的! 曹良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把事说清了。 当然是照实说的。 这自然不是为了帮槛儿,而是不远处有值夜宫人,金承徽也不值得她偏袒。 “金承徽,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郑明芷没好气斥道,看金承徽的眼神颇有主母对妾室的恨铁不成钢。 骆峋侧了侧目。 见槛儿眼里虽似含著泪光,却站得端正,没有因他的出现便面露委屈之態。 “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 金承徽人都傻了。 没想到曹良媛竟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隨即“扑通”跪了下去。 “妾身没有不服罚的意思,妾身、妾身知错了,妾身只是一时衝动才……” “上回禁足了多久?” 骆峋睨著金承徽。 淡漠的语气乍一听不知是在跟谁说话,不过郑明芷还是立马反应过来。 “三个月,抄宫规百遍。” 骆峋:“再加三个月。” 郑明芷自然应下,扭头声音冷得掉渣。 “金承徽欺压內宅女眷,藐视宫规,屡教不改,禁足半年,再请个人好好教教她规矩,来人,带她回香叶轩!” 两个嘉荣堂的隨行宫女走了出来。 “金主子,请。” 金承徽简直要疯了! 本来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抄宫规百遍就够她受的了,现在居然成了禁足半年,还要让人来教她规矩! 选秀的时候她就学过一回规矩,那些个半截身子都快进土的老女人教起规矩来根本不管你什么出身! 当时她的小腿都被打肿了! 再来一回,还要禁足半年。 那等她解禁的时候她还有个人样吗?! 金承徽“哇”一声就哭了。 甩开宫女要拉她起来的手,蹭蹭蹭膝行到太子跟前,想要抱太子的腿。 结果还没来得及伸手便被海顺挡了回去,“金主子,还是自重些吧。” 说罢,又对那两个宫女道:“愣著做什么?还不把金主子请回去?” 俩宫女不敢磨蹭,赶忙上前拉金承徽。 金承徽同她们拉拉扯扯。 嘴里哭天喊地的:“殿下饶了妾身这一回吧,妾身再也不敢了还不行吗?! 姓宋的你说句话啊!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恶毒啊?都怪你都怪你,扫把星!” 槛儿抿抿唇,垂著眼帘。 骆峋眉头一皱。 海顺一个手势,立马上来人堵了她的嘴。 没多会儿,金承徽被带走了。 园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曹良媛想说几句话,来向太子表示自己刚刚不是故意纵容金承徽欺负槛儿的。 只她刚准备开口。 便见太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嗓音很冷淡:“宋昭训留下,其余人自去。” 郑明芷眼底闪过讥誚。 秦昭训垂下眼,曹良媛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旋即很快恢復如常。 “那妾身们就先告退了,殿下今晚喝了酒,宋妹妹一会儿替殿下按按头鬆快鬆快。” 说完,很是爽快地拉著秦昭训走了。 郑明芷模样温和地叮嘱了槛儿一番后也领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槛儿抬起眼。 发现太子正看著她。 第37章 太子爷哄人:「你不胖,很好。」 凉风习习,一轮蛾眉月高悬於空,有浅浅虫鸣从路旁的丛中传来。 槛儿对太子独留下她,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这样她就能想办法让太子去她院里,然后用她早想好的藉口提醒太子,让他当心明天的射柳活动。 或者他今晚不去她那边。 那她一会儿就藉故提醒他,如此也不用等到明早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做戏了。 这么想著。 槛儿轻轻咳了咳,款步行到太子跟前。 “殿下。” 骆峋此前不是没和槛儿站著说过话,但前面几回他的关注点都在別的事上。 此时看著小姑娘仰起的白净小脸,他才发现两人的身高竟差这么多。 他身高八尺有四,而她才將將及他胸口。 明明不是纤瘦堪怜的人儿,此时站在他面前却显得如此娇小玲瓏,仿佛他两根手指就能將人拎起来。 嗯,思绪有些歪了。 骆峋抬手。 在槛儿簪著绢髮髻上摸了摸。 “可有吃饱?” 呃? 槛儿难得有些懵。 没想到太子开口竟会是这么贴近生活的话。 “饱,饱了。” 槛儿眨眨眼,不明就里地如实答道。 骆峋看著她懵懂迷茫的小表情,低笑了声,不过槛儿没看到他勾唇。 只听他鼻息重了一瞬,有气息落到她额角。 隨即没等槛儿弄懂他在笑什么,就听男人用他那惯常清冷的声音说: “也该饱了,比孤能食。” 槛儿:“???” 槛儿都惊呆了。 这还是上辈子这时候那个古板冷漠,从来不会跟人玩笑,高冷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爷吗?!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调侃的话会从太子口中说出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等等。 他什么意思? 嫌她吃得多? 还是他跟金承徽一样。 也觉得她吃得多长得胖?! 槛儿有点没好气。 当即瞋了太子一眼,瞋完意识到自己这行为越矩了,她不由又瘪了瘪嘴。 “还不是殿下设的宴太好吃了,妾身没吃过,嘴巴自己就馋得慌了。” 心里则道,明明就是你们吃得太少! 再说她这身肉也不是吃出来的。 她天生就吃不胖瘦不了,在嘉荣堂做杂役那么苦的时候也没见她瘦! 骆峋沿著小径缓缓往不远处的湖边行,隨口问:“膳房做的膳味道不好?” 槛儿落后於他侧后方一步的位置跟著,诚实道:“好,但比不得殿下的膳。” 她们的吃食出自膳房的公灶。 所谓公灶。 便是专门负责东宫后院所有妾室的吃食,吃什么都是照著各自的份例来安排。 没什么特別之处。 有宠在身就不说。 其他时候要想吃份例之外的或是想换个口味,通常都需要额外打点。 太子和郑氏则有各自的独灶,且负责料理他们膳食的掌勺品阶也更高。 所以跟太子的膳食比起来,槛儿吃的那些东西,味道自然就差了很多。 她上辈子喜欢吃太子以及后来庆昭帝的膳,重来一回她的口味也没变。 骆峋不知道小昭训心里的上辈子,吃惯了的东西他也没觉得味道有多好。 不过,想到她今日在席间吃得满足的小模样,骆峋觉得日后倒可以寻个时间去她院里同她用几顿膳。 “那你平时,岂不是未曾吃饱过?”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问。 槛儿:“……” 能不能不要把她想得多能吃似的! 她明明是正常食量! 槛儿真不想理他了。 可不理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能。 “自然是吃饱了的,膳房没有剋扣妾身的份例,也没有把菜往难吃了做,只是跟殿下您的膳比不得罢了。” 还有一句槛儿没说,膳房做的膳可比她做杂役时吃的东西好了不知多少。 因为郑氏不喜她,庞嬤嬤不喜她。 所以其他人见风使舵,本来宫人们不算差的待遇,到了她这儿都变得差了。 但这话是万不能说的。 否则便有告状之嫌。 在宫里,轻易告状的人不值得信任。 不过槛儿没说,骆峋已然想到了。 同时见她微低著头,像是在羞恼什么,但又碍於他的身份不敢放肆。 歷来无趣的太子爷忽然反应过来,貌似女子都不喜谈论这样的话题。 譬如说她们食得多,或者身形丰腴? 骆峋步子顿了顿,仍旧是那副冷脸:“能吃是福,以身子康健为重。” 又顿了顿。 “你不胖,很好。” 后面的海顺差点没一口笑喷出来。 他们家的殿下哟,什么时候这么跟姑娘家相处过哟,这会儿连哄人都不会。 幸亏慎王不在这儿。 否则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槛儿愣了愣。 也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別看上辈子她被这人宠了那么多年,但因著她从一开始就打心底里畏惧他,加之总在意自己出身不好。 所以哪怕跟他做了夫妻,她对他也是敬畏居多,说话行事从来都小心翼翼。 而他呢。 隨时隨地都冷著张脸,哪怕他们做著最亲密的事,他也从没有哄过她。 说过半句软话。 幸好,她从不求他的情爱。 他们就那么看似鶼鰈情深地过了一辈子,如今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他居然,在哄她? “怎么?” 男人的声音拉回槛儿的思绪,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对上他幽冷的眸光,槛儿满心复杂。 不想让他发现。 槛儿上前半步羞涩般偎到太子怀里,声音娇娇的:“殿下您真好。” 骆峋:“……” 骆峋环视四周。 见海顺他们都很识趣地低著头。 又抬头望了望天。 隨即才迟疑地伸手虚虚揽住小昭训柔软的腰肢,嘴上却道:“下不为例。” 槛儿知道他重规矩。 不管榻上如何莽撞,像这种在外面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事,太子上辈子是决计做不出来的,也不准她做。 不过,感受著腰间那只大掌的温度。 槛儿恭顺地应著。 抓著男人衣襟的手却攥得更紧。 骆峋感觉到了。 也感受到了身前像是紧贴著一团饱满蓬鬆的,软软绵绵,散发著幽香。 很不合时宜。 但刚开荤不久的太子確实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可若就这么往她院里去,难免显得急色,太子爷自认不是急色之人。 於是,他任由槛儿偎了会儿后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鬆手,然后领著槛儿沿著园中溪流漫步了近一刻钟。 就在槛儿以为太子今晚不会去她那儿,准备寻个话头跟他提射柳的事时。 太子忽然转身,朝后院行去。 槛儿:“……” 第38章 太子:看她如此可怜,就纵她一回吧。 太子来了,瑛姑姑他们別提多高兴了,奉茶的奉茶,摆果子的摆果子。 弄完这些后眾人自觉退到了屋外,隨时准备抬水进屋供两位主子沐浴。 骆峋看在眼里。 抿抿唇,转身进了西边的书房。 槛儿哪知道矜贵的太子爷心里在坚持什么呢,见他今晚似乎別有兴致。 她也跟著进了书房。 骆峋环视一圈,没在书架上看到书。 倒是案上摆著笔墨纸砚。 想到小姑娘的出身,骆峋隨手拿起那几张写了东西的纸看了看。 字跡秀气,但力不足形不成。 一看就是出自初学者之手。 但这位初学者很勤奋,进步也很大。 最底下的纸上还只是最为基础的笔画,渐渐能写成字,字跡从最初的一团墨逐渐演变成能看清写的什么。 “殿下,您別看了……” 槛儿也是见太子拿起她的“墨宝”才想起,自己为了能儘快光明正大地看书,所以秉著做戏做全套的想法。 这些天一直在让寒酥跳珠教她识字,让进宫前念过书的瑛姑姑教写字。 上辈子她偷偷学习,也是她们给启的蒙。 后来她靠自学。 练了一手漂亮的簪小楷。 虽说是做戏,但此时当著太子的面槛儿还是有些臊,想把东西拿回来。 谁知被太子避开了。 “写几个字孤看看。” 骆峋绕过书案道。 槛儿不想写,怕被看出来是装的。 但太子都这么说了,槛儿也不好驳了他的意,只好假装哆哆嗦嗦写了两个字。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不过幸好她的这副身子这会儿本来就不会写字,装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 骆峋眼帘半掀。 朝槛儿脸上睇了一眼,见她黛眉微蹙神色认真,似在纠结要如何写。 他负手看了会儿。 从后面环住槛儿,握住那只拿笔的小手,指尖拨了拨槛儿的拇指和食指。 “五指齐力,令掌虚如握卵,不必太过刻意於笔桿发力,腕直不僵,此乃枕、此为提、此为悬,可明白?” 骆峋提手示范。 又抓著槛儿的皓腕点拨,低头问。 离得近了。 他身上淡雅的香牢牢將槛儿包裹著,低沉的嗓音说不出的迷醉蛊人。 “明白。” 槛儿將他的话听了进去,跟著调整手的姿势,仿佛真是一个初学者也似。 骆峋见她这般专注,眼神软了一瞬。 旋即握著槛儿的手。 在纸上写了个“东”字。 “运笔力要注於毫端,切忌涂扫,记住有提有按,乃字成形的关键。” 说话间,“东”字写好了。 为了照顾槛儿这个初学者,太子没写他擅长的篆行草,而是写了柳体。 柳体骨力鲜明,线条锐利爽劲。 经太子的手更显崩云惊电,矫若游龙,平添了一股雄伟霸气的磅礴感。 槛儿不是头一回见太子写字,却还是忍不住被他这一手的风骨震撼。 “殿下写得真好。” 她仰起头,真心夸道。 骆峋打小被不少人夸过,但那些称讚的话都是经人精心遣词造句过的。 像槛儿这般直白的夸法。 骆峋还是头一回听。 他不禁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见她莹白柔媚的小脸在暖黄灯光的笼罩下,仿若蒙上了一层朦朧薄纱。 清澈的眼里倒映著他的身影,满是对他的崇敬和认真,且不似作假,而她整个人是那么的温婉嫻静。 宛如一池幽静的湖,让他的心不自觉跟著平静的同时莫名盪起一丝涟漪。 只是这圈涟漪太浅。 转瞬即逝。 骆峋移开眼,也鬆开了槛儿的手。 “学书次第,你无基础,便从大楷起始,孤幼时临摹过《敬斋箴》和《九成宫》,改日让人给你送几本来。 不过,写字当以认字为先,打好基础为首要,你这里的姑姑不是上过女学? 回头孤让人送些启蒙用的书来,都是孤幼年用过的,上面有批註。 你暂同你那姑姑启蒙,再慢慢习字,研习《增广贤文》、《朱子家训》此类读物。” 槛儿错愕,红唇翕了翕。 “您要將您用过的书给妾身,供妾身学习?” 骆峋:“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 只是出乎槛儿的意料。 因为上辈子瑛姑姑她们也只会最基础的东西,写的字也是奇形怪状,所以槛儿那时候的学习很艰难。 可她不敢跟太子说。 因为她卑微的出身,因为她是他所有妾室里,唯一一个没有学问的人。 她觉得羞耻、觉得难堪。 太子那时又冷,她和他在一起除了做那事,他们之间能聊的东西少之又少。 等到她终於也敢和他坐在一起看书写字时,她的字已经写得很好了。 所以这会儿听他教她写字,听他说要把他幼年用过的东西送来供她学习。 槛儿就怔忪了。 “您,您不介意妾身没有学问吗?” “为何要介意?” 骆峋下意识问。 槛儿喉头髮哽,是这具身子的本能。 它本能地在自卑,在害怕。 “因为妾出身低微,妾不会认字,不会吟诗作对,不会画画,同您下不了棋。” “您,不嫌弃吗?” 这些话,上辈子在槛儿心里藏了好多年。 奈何她没那胆子。 也是不想自取其辱。 后来年纪大了,她会看书写字了,这些念头渐渐就被她拋到九霄云外了。 但是很显然。 重活回来,身子的本能提醒了她。 也算是一种执念吧。 槛儿就是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骆峋不明白小昭训眼里的悲伤,但他看出了她的忐忑、自卑和羞耻。 沉默片刻。 他道:“不嫌弃。” “高者未必贤,下者未必愚,世人出身固然有高低之分,但人的才能与品性从来都不是以出身来定论。 好比糟糠不饱者不务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绣,清贫人家衣食问题都难以解决,又如何追求华服美食?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乃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而非人生存必备之能。 你会刺绣洗衣,会烹调佐膳,足矣,孤不嫌你的出身,不嫌你不会识文断字,你亦大可不必为此而耿耿於怀。” “明白?” 他的脸还是那么淡漠威严,宽慰的话从他口中出来也带著浓浓的压迫感。 像是在命令她必须听他的。 可他替她拭泪的动作很轻,掌心很暖。 槛儿便笑了,抱著他的手。 “明白了,谢谢殿下。” 骆峋不是很懂她眼中的感动,但想到她被金承徽欺辱,想她比他小六岁。 他似乎又有些能明白。 稍顷,骆峋略显僵硬地將人拥入怀中。 “別哭了。” 书房这样的地方本不该儿女情长。 罢。 看她如此可怜,便纵一回吧。 下不为例。 两刻钟后,臥房。 大抵是顾虑槛儿不久前那般伤怀,今晚的太子没有像前两回那般蛮横霸道。 不过不知是屋中太黑,不便於他视物。 还是因为別的。 他难得温柔的行举中似乎夹带了几分生疏,杂乱。 反倒是槛儿被吊足了胃口。 左右屋里一片黢黑。 加上难得听了他那么多宽慰话,在这种谁也看不清的环境中槛儿的胆子也变大了。 帐中充斥著太子愈发急促低沉的喘声,偶尔伴隨一句不成调的“放肆”。 但每回都很快被转移注意力,然后太子便充分发挥了他敏而好学的能力。 等到终於停歇,谁都不想动。 槛儿趴在太子肩头,他抚著她的长髮。 偶尔一个抬首,一个低头。 嘴唇碰到一起。 最后还是槛儿受不住给打住了。 她可没忘了正事。 得趁他还没走,赶紧说。 “殿下,您明日要参加射柳吗?” 第39章 贴贴,「殿下怎么知道!」 经她一说,骆峋忽然想起。 郑氏说明日带小昭训出席宫宴,不久前离开时却没听她向她提及此事。 是觉得他会告知。 还是…… “嗯,参加。” 昏暗里,骆峋的眼神藏著凉意。 槛儿抱紧他,故作天真:“那殿下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每回都拔得头筹啊?” “没有每回,孤有时不会参加。” “那就是参加的时候每回都拔得头筹咯,殿下比话本里的男主人翁都厉害。” 骆峋微不可闻地哼笑了声。 只当她刻意討好。 槛儿刚起了个头呢。 感受到他的鼻息也浑不在意,继续道: “那话本里的男主人翁武艺高强,力可拔山举鼎,射柳时把葫芦射得粉碎。 里面的鸽子都被射成了重伤,殿下,你们射柳也会射伤鸽子吗?” “不会。” 骆峋听著她的稚语。 难得心情好,也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射柳意在祈福,多考验骑射技巧,装鸽子的葫芦经特殊工艺处理,箭矢也有经钝化,不会轻易伤到鸽子。” 槛儿恍然:“那是不是就算射柳的人力气很大,射破了葫芦后箭碰到了鸽子身上,箭头也不会重伤鸽子。” “可能会伤到,但不会重伤。” 槛儿琢磨似的点点头。 “鸽子受伤的程度大概类似於妾身夜间睡迷糊了起来,脚趾撞到了床脚。” 骆峋:“……也许。” 他没被撞过,体会不到是哪种痛。 这时,怀里的人呢喃了一声。 “难怪呢……” 骆峋:“嗯?” 槛儿:“妾身忘了是在哪听的这个故事了,大致就是男主人翁是某个高门大户里的庶长子,他射柳时重伤鸽子,鸽子最终救治无效。 事后坊间有流言传出,说那少爷命中不详且心怀不轨,鸽子一事便是上天预警。 若他们家执意留他在家,整个家族今后都会遭受牵连,最终家破人亡。” 骆峋並没有因为槛儿说的是话本故事便爱答不理,听到此,他很配合地问了句。 “然后?” 槛儿就继续了。 “那家人表面看似没理会这些流言,但实际他们的当家人,也就是那少爷的爷爷,却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她没敢说爹。 怕指代得太明显,太子会起疑。 “过了一段时间,大少爷做了一件有利於家族的大事,很受族中人拥护。” 骆峋:“隨后有人暗中构陷於他,家主心中更生猜忌,鸽子事件再次被提及。” 槛儿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装出吃惊来:“殿下您怎么知道!” 骆峋一低眼对上一双在黑夜里也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由暗觉好笑。 高门大户。 最不缺的便是此等爭权夺利之事。 皇家是其中的翘楚。 而他身在局中,对这些门道再熟悉不过。 “继续,还有吗?” 骆峋愿意听她说,便问道。 槛儿点头:“然后大少爷就开始各种调查,这段剧情比较长,妾记不太清了。 反正鸽子事件被调查出来了,原来葫芦里装的那只鸽子本身就奄奄一息。 是有人买通了负责安排射柳活动的人,往葫芦里装的伤鸽!” 骆峋猜到了。 槛儿语调气愤:“可没有证据您知道吗?最关键的人找不著!家主就觉得所谓的真相是大少爷自导自演。 鸽子事件最终成了给他定罪的一项把柄,家主偏听旁人,认为大少爷命中不详,有弒亲夺权之嫌,便打断大少爷的腿,將人逐出了家门!” 说完,她似是格外义愤填膺。 说到激动处还“腾”地坐起来,像是忘了自己此时身上什么遮挡物也无。 骆峋伸手將人拉回来,让她趴到他胸口。 “著书之人刻意將故事写得如此跌宕起伏,方才有人买帐,无需较真。” 槛儿顺著他的话平復了会儿情绪,隨即抓著他的手,终於步入了正题。 “殿下,宫里的射柳活动没事吧?” 骆峋感受到她微微瑟缩,像似在怕什么。 他不禁心思微转。 “怕孤遇上类似的事?” 槛儿搂紧他的脖子,依赖般蹭了蹭。 “宫中护卫森严,妾知道,可妾不知道以前听谁说的,说坊间的很多话本是根据发生过的事编撰的。” 槛儿想了两个法子来提醒太子此事,其中首选的便是由话本引出这一段。 太子向来行事谨小慎微,上辈子会中招,当真就是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从来就不是自负的人。 不会轻易对旁人的言行掉以轻心。 所以槛儿能肯定。 只要让太子对射柳一事有了印象,他之后就一定会暗中叫人调查,防范。 心思转得飞快。 槛儿没有直接告诉太子该怎么做,而是很小声道:“妾愚钝,对很多事都不懂,妾只不想殿下有事。” 骆峋自然没有觉得小昭训是对他有多用情至深,才会如此忧心於他。 但她的想法,他能理解。 只有他好好的,她才有倚仗,才能好好的。 “知道了,明日孤会確保万无一失。” 她的小心思他明白。 但她的好意,他也会承。 何况她確实提醒了他。 最近四处奔波忙得晕头转向,加上要谋划的事,明日的射柳的確被他忽视了。 槛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事情稳一半了。 至於另一半,等確定明日的宫宴全程没有发生任何变数的时候再稳吧。 这时。 男人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再度响起:“明日,你隨太子妃一同赴宴。” 槛儿:啊?? . 半个时辰后。 目送太子离开,槛儿同瑛姑姑他们说了明儿要隨太子妃参加宫宴的事。 几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一个个笑开了儿,简直比收到了赏银还高兴! 宫宴啊。 后宫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宫宴的,按他们昭训主儿的位份就没有,但他们主子明天却能去赴宴! 能在皇后娘娘跟前露脸! 连瑛姑姑都没控制住高兴劲儿,忙著替槛儿挑选明日穿戴的衣裳首饰。 “得亏明儿个没大礼,用不著穿礼服,没啥典礼规矩守,省了不少事儿,若不然这个时候肯定来不及!” 端午为民间节俗。 宫廷活动以节庆娱乐、祈福驱邪为主,所以来参宴的人用不著像除夕宴那样,向帝后行三跪九叩朝拜大礼。 如此就简便许多。 槛儿听著瑛姑姑的咕噥,笑而不语。 直到准备歇下。 槛儿才单独留了瑛姑姑,告诉她,她能去参宴是郑氏主动向太子提起的。 不过,槛儿也就是跟瑛姑姑说一声。 她不会因为机会是郑氏为她爭取的,就矫情地不想去,亦或者感到膈应。 郑氏很显然是在借她,来向太子和外人展现她这个东宫主母的贤淑。 既如此。 她们便算是各取所需。 所以没必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瑛姑姑见槛儿这么想得开,不禁也放宽了心,“在这后院待了这么久,您明天终於能出去透透气儿了。” 是啊。 宫宴对槛儿来说並不稀奇。 但举办端午宴的西苑风景如画,能到那边去放放风確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心情好,槛儿夜里便睡得格外香。 次日一早起来红光满面。 有昨晚的家宴在前,今儿跳珠她们也没想著把槛儿打扮得多枝招展。 但到底要到皇后娘娘和其他人前露脸,真什么都不讲究也不行。 没得被人说寒磣。 所以瑛姑姑与寒酥、跳珠给槛儿穿戴时,在小细节上了很多心思。 譬如槛儿底子好,五官娇媚。 瑛姑姑就还是没给她上妆,只在右眼侧粘了几粒细小珍珠,中和了媚態。 上上下下一番打扮下来。 跳珠、喜雨就差没把槛儿夸上天,望晴也笑著,眼底有著说不出的复杂。 槛儿的视线落在镜子上。 第40章 太子爷:她可真不知羞! 参加宫中的宴席低位妃嬪可以有两个隨行宫女,槛儿不能被称作妃嬪,但规制是按照这个標准来的。 跳珠机灵,嘴皮子利索,適合在外走动,槛儿便还是带了她,此外还带了银竹。 银竹此前曾作为太子的隨行宫人经常在东宫外来往,对宫宴也熟悉。 槛儿不在,永煦院要留能主事的。 自然当属寒酥和瑛姑姑。 收拾好交代了几句,主僕仨便出了门。 嘉荣堂的人先前出於对太子妃的敬畏,和对槛儿做了主子这事的复杂情绪,待槛儿的態度一直不咸不淡。 今儿个倒是出了奇。 见著槛儿个个儿脸上都堆著笑,就像是槛儿同他们主子有多亲近似的。 槛儿心知肚明,心安理得地受下了。 还不到辰时。 今儿不用请安,秦昭训自然没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曹良媛到了。 看到槛儿。 曹良媛一愣,旋即注意到槛儿的装扮,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良媛有所不知,宋昭训一会儿要与您和太子妃一道出去过端午呢。” 从內室出来的霜云一脸喜笑顏开,不知道的还当她同槛儿关係多好呢。 槛儿侧首看她一眼。 霜云掩掩唇。 “瞧奴婢这嘴,真是没个把门的,抢了宋昭训的话,宋昭训不会怪罪奴婢吧?”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可看不出丁点儿对槛儿的尊重和认错的態度。 她抢这话,无非是想激起曹良媛对槛儿的不满,挑拨两人打起来罢了。 槛儿笑得温婉:“霜云姑娘好心替我答话,我如何能怪罪於你,有劳姑娘了。” 霜云討了个没趣。 敷衍地扯扯嘴角,出去使唤人做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曹良媛落座,重新扬起笑。 “宋妹妹要去赴宴,什么时候定下的?我都不知道呢,可是殿下的意思?” 太子昨晚好不容易来趟后院,为了这姓宋的罚了金承徽也就罢,还当著她们几个的面单独將人留下。 之后更是又去了这人屋里! 如今这姓宋的一个区区七品小昭训,就要跟她们一道去参加宫宴?! 曹良媛不信这里面没有太子的意思。 就算没有。 太子也是应允了的!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都是做妾的,凭什么她能这般得宠! 想到这些,饶是自詡沉得住气的曹良媛,此时眼里也难免闪过一丝嫉妒。 槛儿看见了。 微微垂眸,装出羞涩来。 “太子妃宅心仁厚,特许我参加今日宫宴,没能及时知会曹姐姐,请姐姐见谅。” 郑氏准的? 曹良媛不显地皱了皱眉。 郑氏此前对宋槛儿的態度一直不咸不淡。 搞得她都看不懂郑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如今却准许宋槛儿到人前露脸? 曹良媛想到了半月前郑氏和太子闹的那场矛盾,她脑海里猛地一激灵。 但很快,她又把念头给按住了。 不不不。 以太子的性情,不可能单纯为了这么个小昭训落了郑氏这个髮妻的脸子。 所以两人矛盾的根源不是宋槛儿。 那会是什么呢? 郑氏抬举宋槛儿的目的是什么? 难不成是要將人立起来。 让对方跟她打擂台?可她是太子立起来,太子会允许宋槛儿同她作对? 曹良媛越想越乱。 也没了做戏的心思。 说了句“那恭喜妹妹了”,便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兀自喝起来,站在她身后的抚琴则暗暗瞪了槛儿一眼。 狐媚子! 槛儿轻飘飘看她一眼。 气得抚琴暗暗跺脚。 內室。 郑明芷讥誚地嗤了一声。 “他倒对那小蹄子挺上心,轻易就点了头,也不嫌那贱婢在外给他丟丑!” 她把事情拖到昨晚才说。 一来太子忙著正事,她確实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后院的事去扰他。 省得让人觉得她分不清轻重缓急。 二则,也是她心里不舒坦。 终究还是不想那小蹄子轻易得逞,想看她临到赴宴了才著急忙慌地收拾。 是时她隨便寻个藉口把自己摘出去,也算坐实了那贱婢上不得台面。 反正有金承徽的事在前。 她被金承徽气得忘了这事儿也正常。 她打算半夜了。 或是到了今儿一早再派人去传消息。 谁知太子居然把事给那小蹄子说了,插手该主母管的事,他也不嫌跌份儿! 庞嬤嬤替郑明芷顺著气儿。 “您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蹄子再是不好,出去了就代表著东宫的顏面,她自己丟丑无妨,您……” 郑明芷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她虽想那小蹄子当眾丟丑,最好是能让她今后都没脸出去见人的那种丑。 但如今她和东宫共荣辱。 她不仅不能动手给那小蹄子下套,若那蹄子真被人羞辱或是做了落东宫体面的事,她还得帮著遮掩。 只有东宫好了,她才能好。 一刻钟后。 郑明芷从內室走了出来。 她今日打扮得比昨晚家宴还要雍容端庄,满头珠翠,通身的东宫主母气势。 槛儿和曹良媛向她请安时,她的眼神就审视地在两人身上打了转。 然后象徵性说了两句要恪守规矩,小心行事之类的话便领著人打头出去了。 曹良媛和槛儿有序地跟上。 一路无言,到了东宫大门口刚及辰时。 门前停著储君的仪仗队。 十六抬的朱漆轿輦,輦身上八条四爪腾云龙在晨光中威风凛凛,另设有华盖,以金银线绣著云鹤、麒麟。 轿輦前侍卫举幡开道。 东宫属官各个身著官袍,分两列站於后,偌大的东宫门前一片静默庄肃。 槛儿她们为內宅女眷,自然不能就这么出去同这些属官们直接碰面。 她们便在距离门口四丈远的停下。 原地等了会儿,不多时太子的身影出现在了仁安殿前的朝华门门口。 今日的他一身赤底织金云龙纹的朝服,袍子上绣著山、龙、宗彝九章纹,腰束金镶玉緙丝带,坠著风调雨顺佩綬带。 头顶太子冠,脚踩四龙缎面靴。 隨著他一步步走来,晨阳往其身上镀著金光,更衬得他雍容威仪不似凡人。 饶是郑明芷再不喜太子。 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当真有一副好皮囊,那通身的气势激得她心砰砰直跳。 曹良媛强行镇定,隨郑明芷一道向来人见礼。 槛儿倒是见惯了太子的气派,但这具身子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他。 以至於一见到人,她的脸就烧了起来,心也跳得厉害,像藏了只兔子 不过,人都是好美的。 撇开情情爱爱,槛儿对太子的外形还是极其喜爱的,不论脸还是身子。 趁人没走远,槛儿暗自欣赏了会儿。 殊不知太子爷目力惊人。 远远就看到了她娇羞甜蜜又略带满意的眼神,显然是看著他想到了別的事。 什么事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骆峋当即想到了昨晚。 想到她那时,在他耳边说他好厉害的话。 骆峋抿紧唇。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她可真不知羞! 第41章 太子绷著脸走,「宋槛儿!你怎么在这?!」 太子走了,绷著脸走的。 不过他素来不喜形於色,倒也没叫旁人看出来。 今天进宫赴宴的皇亲国戚、公侯伯爵和朝中大臣会先去乾元殿拜见元隆帝。 女眷则要先去给裴皇后请安,然后再由帝后率群臣及女眷到西华门匯合。 太子要伴驾。 不和槛儿她们同行。 等属官们从门前经过,郑明芷率槛儿等人从门內出来目送太子的仪仗队。 稍顷。 太子妃的轿輦仪仗上前,跟著是曹良媛的四人抬肩舆,槛儿的两人抬肩舆。 三人先后坐上各自的代步工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坤和宫行进。 大概因为心境不同了。 所以哪怕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自己所熟悉的,槛儿也没觉得枯燥无趣。 反倒因为这一辈子得来不易。 槛儿珍惜,欢喜,连带看这些熟悉的景心里也充满了无限感慨和畅快。 一刻钟后,到了坤和宫。 裴皇后还在內室梳妆。 槛儿三人由宫人领著到了正殿后,便在门前台阶下阴凉的地方候著。 槛儿对坤和宫自然不陌生。 但她还是在不卑不亢的基础上,很形象地表现出了第一次来此该有的紧张。 郑明芷侧目。 见槛儿端正地站著,双眼低垂,看起来从容本分,但那双交叠在身前的手却微微攥紧,暴露了她的不安。 上不得台面的。 郑明芷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这时,殿內传来轻微的珠帘碰撞声。 裴皇后出来了。 坤和宫的大宫女碧荧出来请她们进去。 郑明芷立时隱去眼底的不屑,扬起温婉的笑领著槛儿和曹良媛进屋请安。 裴皇后对三女叫了起。 隨后目光投到槛儿身上,状似隨口提了一句:“这位便是宋昭训?” 槛儿半垂著眼,踩著小碎步上前。 郑明芷笑道:“儿媳寻思著东宫难得进回人,便让她出来露露脸,长长见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母后莫怪。” “不怪。” 裴皇后浑不在意。 隨即对槛儿道:“抬眼我瞧瞧?” 槛儿便抬起眼,轻唤了声“娘娘”。 趁裴皇后打量她的时候,槛儿也迅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裴皇后一番。 裴皇后和元隆帝是少年夫妻。 她只比元隆帝小三岁,当下五十有四,不过瞧著倒只有四十出头的模样。 方圆脸,柳叶目,眉宇间带著一股將门女子的英气和久居高位的威仪。 一身明黄直领对襟大衫,搭深青色霞帔,其上皆用金线绣著龙凤翟鸟,缀有珍珠宝石,一派的华贵不凡。 上辈子槛儿没见过裴皇后。 因为太子遭幽禁的那年。 宫中传言帝后爆发了史无前例的爭执,而裴皇后也死在了那场爭执之后,据说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暴毙。 当时槛儿只是奉仪。 她得知的消息都是小福子从別处打听来的,所以这其中的真假槛儿並不清楚。 她唯一一次见裴皇后,是隨郑氏她们到坤和宫哭灵,见的裴皇后的灵位。 “嗯,是个標誌人儿。” 裴皇后点点头,隨手褪了一支鐲子交给大宫女碧烟,由碧烟赏给槛儿。 “谢娘娘赏赐。” 槛儿再度跪下,叩首谢恩。 裴皇后:“太子,太子妃既抬举了你,你便当得安分守己,尽心伺候太子,太子妃,爭取早日为太子开枝散叶。”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到底只是个小侍妾,裴皇后也没再多言。 这时,有小太监来稟。 说是信王妃、荣王妃、睿王妃、慎王妃和宣王妃领著小世子、小公子及小郡主们,率各府侧妃们都到了。 另几位已成婚的公主们也到了。 裴皇后:“叫他们进来。” 逢上这种宫宴。 后宫妃嬪和尚未出宫开府单住的皇子公主们,当日无需来向裴皇后请安。 来朝见裴皇后的主要分两波。 一波为各亲王府中的王妃侧妃跟她们的儿女,另一波为宗亲妇、命妇。 郑明芷逢这时候要就近陪在裴皇后身边,槛儿和曹良媛无资格受这些女眷们的礼,则只能站在一旁。 很快,隨著一阵珠釵环佩响。 五位王妃、四位公主、十八位王府侧妃並一群小郎小姐儿相继进入殿內。 宫人將数个软垫分两排摆放好,眾人按长幼尊卑分批向裴皇后行跪拜礼。 礼毕,裴皇后给几位王妃、公主和几个年纪稍大些的郡主都赐了座。 侧妃们则站在各自的主母身后,小郎君与小姐儿们则或乖巧站在嫡母身旁、或由隨行乳母抱在怀中。 皇家中人讲的就是规矩。 从进殿到行完礼。 除了还不会走路,由乳母抱著的慎王府五公子、宣王府大公子和二郡主外。 其他人包括只有两三岁的孩子们在內,没有任何一个人左顾右盼,全都神態恭敬地面朝著裴皇后的方向。 直到大家坐下和裴皇后寒暄,才终於有人发现东宫女眷似乎多出了一个。 东宫后院添了人,这事在宫里不是秘密。 这些贵妇们近段日子进宫来给裴皇后和各自的母妃请安,自然也听说了。 私底下她们还谈论过此事。 都不蠢。 都大致猜出了太子妃的意图,但也只是在心里猜测,没人敢当眾说出来。 毕竟人家正主都还没表態。 不过,她们猜归猜。 却並不清楚太子新添的人是何模样。 作为尊贵的王妃公主和皇家侧妃,她们也不会在意东宫后院一个小妾的美丑。 所以谈论过一阵后,眾人就把这事拋到了脑后,直到这会儿发现多出的女子。 槛儿毕竟是东宫的人。 这样的场合她若一味低眉敛目,难免显得小家子气,落了东宫的体面。 所以这会儿她同曹良媛一样看著屋里的这一眾人,隨著他们与裴皇后的寒暄或得体微笑,或专注聆听。 因此注意到她的人不仅注意到了她的身段儿,还一眼看清了她的样貌。 好在,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贵妇。 又各有傲气。 哪怕心里再如何怔愣、惊艷。 她们也没当著裴皇后的面表现出来,更没有像寻常妇人那般过问一个小妾。 只管问候裴皇后,殿中气氛倒是和谐。 槛儿安静地看著,同时把脑海里的记忆跟眼前的这些熟面孔一一对上。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宋槛儿!你怎么在这儿?你这时候不是应该……” 却是宣王府的姜侧妃。 槛儿循声看去。 便见那姜侧妃美目圆睁,惊愕地看著她,似是对她出现在这儿很难以置信。 第42章 夭折了!太子:「作何在此?」 屋里一静。 包括听得懂话的孩子们在內,眾人都顺著姜侧妃的目光朝槛儿看过来。 呃…… 槛儿有点儿懵。 什么情况? 这时候她不认识姜侧妃呢。 “姜侧妃,不得无礼!” 宣王妃不悦低斥道。 王府侧妃的品级比东宫昭训的高,若单照品级来分,王府侧妃不需要对一个小小的昭训以礼相待。 但再怎么说此女顶著的也是太子昭训的头衔,又是当著裴皇后的面。 该有的礼待自然还是要有。 “啊,我、我……”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姜侧妃的脸“唰”地一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 宣王妃刚要替姜侧妃向郑明芷赔罪。 裴皇后在这时说了话。 道时辰不早了,命妇们该过来了,让宫人领著各位主子到偏殿歇歇脚。 眾人心思各异,但面上无一不应。 从正殿出来。 宣王妃一行人由碧荧领著往偏殿走。 等到了偏殿,碧荧笑盈盈安顿好各位主子就离开了,眾人总算鬆了口气。 “姜侧妃,你刚刚怎么回事?看你那样,可是认得东宫那位新昭训?” 等奉茶点的宫女太监都退下,慎王府的林侧妃第一个没忍住,扯了扯挨著她坐的姜侧妃,轻声问道。 屋里安静。 其他人闻言不禁也纷纷看过来。 姜侧妃很不耐烦。 没见人家裴皇后都没问什么吗?她倒是巴巴凑过来了,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难怪慎王府四个侧妃,就她不得宠! “没,不认识。” 姜侧妃訕笑。 “我认错人了,当是以前熟识的人,细看才发现不是,平白惹了笑话。” 胡扯呢。 大伙儿的眼睛又不瞎。 那小昭训生得那么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打眼一瞧说是惊为天人都不为过。 这样有辨识性的美人儿。 姜侧妃真要认识肖似此女的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毕竟姜侧妃此人也称得上是京中“名人”呢。 “是吗?我还以为你认识呢。” 林侧妃半是玩笑半是讥讽。 “看来姜妹妹此前病的那一场真是不轻呢,不但改了性子,如今脑子也不好使了,年纪轻轻记性就差了。” 慎王为五皇子,宣王为七皇子。 林姜二女虽都是王府侧妃,但按长幼论序,姜侧妃还是得敬著林侧妃。 “让林姐姐见笑了。” 姜侧妃难为情似的道。 “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还是只我如此,上一刻还记著的事有时转个头就忘了,闹出过不少笑话。 还是林姐姐记性好,过去快两年的事都还记得这么清楚,我若想有林姐姐这记性,怕是还得多吃几年盐。” 林侧妃今年二十二。 比姜侧妃大四岁。 姜侧妃此言听著是夸林侧妃记性好,实则是在拐著弯儿嘲对方年纪大。 哪个女子又爱听人说自己年纪大呢? 尤其林侧妃生就一副细眼阔鼻的长相,加上极度追求纤瘦,整个人瞧著乾瘪得几乎只剩了身骨头架子。 比实际年龄还要显老。 她素日里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当著她的面提年纪,特別是提她的年纪! 当然,她自己提无所谓。 “姜侧妃,你放肆!” 林侧妃习惯性要往扶手上拍,却忘了这会儿她们这些侧妃坐的都是凳子。 林侧妃拍了个空。 右半边身子因为用力过猛忽地一歪,好在被坐在后面同为慎王侧妃的陈侧妃搀了一把才免了当眾丟丑。 姜侧妃“噗”一声笑出来。 宣王妃眉头一蹙,看向她。 姜侧妃轻咳,拿帕子掩了掩唇,假模假样地娇声道:“林姐姐当心些。” 当著这么多王妃公主的面闹了笑话,林侧妃当即就要跟姜侧妃理论一二。 可惜没来得及开口,前面椅子上坐著的慎王妃就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林侧妃顿时跟被掐了脖子的鸡似的。 睿王妃坐在对面笑看了会儿她们这边的闹剧,旋即美目一转开口道: “不得不说,那位宋昭训当真是个顏色好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她那般標誌的人物呢,大嫂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 立马没人管林侧妃姜侧妃了,纷纷把视线集中到了信王妃跟睿王妃身上。 信王乃德妃所出,排行老大。 是元隆帝的第一个儿子,今年三十七。 在场的人都知道。 大靖皇室遵循的是立嫡立长的祖宗法制,因此太子出生前,信王便是最有望於储君之位的人选。 而睿王刚及而立,排行老三。 生母是最得宠的魏贵妃。 一个长子,一个宠妃之子。 早年太子还没长成,就数他俩斗得厉害。 所以信王妃跟睿王妃表面和和气气,实则背地里也没少互相扔软刀子。 信王妃最是端庄不过。 歷来以《女诫》、《贤媛集》、《列女传》为自身行为准则,平时的穿著打扮和行事做派也都较为內敛保守。 睿王妃这话明显是借东宫那位昭训妖媚的样貌,嘲讽信王妃的古板迂腐。 “哼,什么好顏色。” 十五岁的韶寧郡主冷哼道。 “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也不知六皇叔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人的。” 韶寧郡主是信王和信王妃的次女,她口中的六皇叔自然指的是太子。 “住口!” 信王妃拧眉,没好气斥道。 “越大越不知规矩,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再敢多嘴看我不罚你!” 韶寧郡主撇嘴。 比她大半时辰的双胞胎姐姐韶安郡主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別跟母亲顶嘴。 主要这里是坤和宫。 別看这会儿宫女太监们都在外面候著,实际这些个奴才的耳朵可灵著呢。 若是妹妹说的这话传到了皇祖母的耳朵里去,皇祖母该对她们不满了。 教训了女儿,信王妃看向睿王妃。 “太子的人必然是標誌的,我劝三弟妹今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勿要犯了口舌。” 睿王妃大方一笑。 一双顾盼生辉的狐狸眼眸光流转。 “谢大嫂提点,我会记著的,不过我倒觉得我刚刚那话算不上犯口舌。 倒是韶寧这丫头,那昭训好歹是太子的屋里人,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也就是现在这儿都是咱们自家人,听过便过了,可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让人觉得咱们皇家姑娘少教呢。” 信王妃老神在在。 “三弟妹说的是,姑娘家是该管,回去我便罚她禁足半月,抄《女诫》十遍。” 韶寧郡主:“母妃!” 信王妃没搭理她,兀自喝起茶来。 睿王妃欣赏够了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模样,也笑盈盈地品起了茶。 姜侧妃看完热闹,收回视线。 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书里这个时候的宋槛儿,应该正被太子妃拘在嘉荣堂的偏殿才对啊。 可现在对方不仅成了昭训,今天居然还能出来跟她们一起过端午?? 姜侧妃很確定! 书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剧情! 难道…… 一个念头飞快从姜侧妃的脑海里闪过,激得她身上一阵鸡皮疙瘩。 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自己也要上演一场穿书女vs重生女的戏码?还是说对方其实跟她一样。 也是穿过来的?! . 宣王妃一行人一走,裴皇后便示意曹良媛和槛儿过来坐会儿歇歇。 “你认识姜侧妃?” 郑明芷问。 槛儿摇摇头:“妾身此前不认识姜侧妃。” “你不认识她,可她怎么像是认识你?” 郑明芷本就不愿槛儿在人前露脸。 更不想她出风头。 现下宴会还没开始槛儿就引起了那么多王妃侧妃以及公主的注意,虽然这事是宣王府的姜侧妃弄出来的。 但郑明芷就是不高兴。 槛儿稍显訕訕道:“回太子妃,妾身不知,妾身先前没接触过宫外的人。”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郑明芷还想说什么,被裴皇后打断了。 “姜侧妃兴许认错了人,宋昭训不必紧张,太子妃也无需將此事放在心上。” 槛儿恭声应是。 心里也没闹懂那姜侧妃的意思,好端端的她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上辈子她跟对方第一次见是在好几年后的中秋宴上,当时可没有这回事。 总不能姜侧妃也重活了吧? 念头刚起,槛儿就被自己逗笑了。 若谁都有重生这样的机遇,那岂不是这世上处处都是活了几辈子的人? 那也太荒谬了。 槛儿暗暗摇头,將这个猜测拋到脑后。 不过她在心里还是稍微记了一下这件事,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谁也不能保证这辈子的事情,就一定会纹丝不变地照上辈子的轨跡发展。 又过了会儿。 宗亲妇和命妇们到了。 等所有金光四射的贵妇们向裴皇后见完礼,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离去西苑还有两刻钟。 命妇们被领去了另一处偏殿休整。 裴皇后也要稍作歇息,槛儿和曹良媛便由坤和宫的宫人领著到后面歇脚。 曹良媛早就想去净房了。 出来便催促宫人带她去歇脚的地方。 槛儿懒得追,叫了旁边一个宫女引路。 然而没走两步。 两侧的宫人突然都跪了下来。 槛儿不禁回过头。 便见太子从景和门方向过来,猿臂蜂腰,龙行虎步,清冷的脸配淡漠的眼。 看样子是要去正殿见裴皇后,看到她,他顿了顿,旋即大步朝她走过来。 “作何在此?” 槛儿就大致说了命妇们刚朝拜完,皇后娘娘让她们也下来稍作休整的事。 骆峋扫一眼旁边的小宫女。 本来槛儿是要和曹良媛在一起的。 但小宫女见太子跟槛儿说了话,就很是机灵地引著两位主儿去了別的地方。 带女儿出来透气的姜侧妃无意间撞见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夭折了! 剧情真的不一样了! 第43章 太子爷:「不知羞。」槛儿:「???」 到了歇息的屋子,等宫人们都退下,槛儿问:“殿下来看娘娘吗?” “嗯。” 乾元殿那边没什么事。 父皇让他来看母后这边进程如何了,岂料刚过来就看到她一个人站那。 骆峋便想起,自己昨夜只同她说了让她隨郑氏和曹良媛赴宴的事。 没同她讲宴的流程,以及该注意的地方。 也不知她怕不怕母后。 见到那么多贵妇,命妇会不会紧张。 只是不会琴棋书画就怕他嫌弃,见她形单影只的,骆峋不免便想多了些。 反应过来,人已经同她走了。 槛儿不知太子的心思,听他说是来看裴皇后的,她也不缠他閒话了。 “那您去吧,娘娘这会儿正得空呢。” “不急。” 骆峋环视一圈这间屋子,低头看她。 “第一次参加宫宴,可会怕?” 槛儿自然不怕。 但她不能这么表现。 “有点……”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抿抿唇,稍显难为情地说。 伸手揪住男人的衣袖,很小声道:“但一想到殿下同在宴上,妾身就不怕了。” 又討好他。 骆峋看眼窗外的日光,无情地將袖子从那两根葱白的手指上抽出来。 “你规矩仪態甚好,不必过多忧虑,你是东宫的人,只要占理,无需对谁忍气吞声。” 谨言慎行不等於畏首畏尾。 他还不至於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顿了顿,骆峋补充: “娘娘通情达理,不拘小节,你礼数周全行事有分寸即可,无需太过拘谨。” 昨晚宽慰她也好,此时的提点也罢,槛儿觉得这人真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虽然他的脸还是冷。 但能亲耳听到他说这些,对槛儿而言是好事,对两人的关係而言也是好事。 “妾听殿下的。” 槛儿娇羞一笑,真诚道。 “妾身刚开始是有一点怕娘娘,娘娘好威严,但娘娘夸妾身了,还给了妾身赏赐,妾身就没那么紧张了。” 骆峋看她小嘴儿叭叭叭的。 像只欢快的雀儿。 让他的心情也莫名跟著好了起来。 但不知怎么。 看著小昭训一张一合的樱唇,他想起了今早东宫门前她看他的那个眼神。 想起夜里从这张红润小嘴儿里吐出来的,那句夸他“好厉害”的话。 “不知羞。” 太子爷清冷正经。 好看的薄唇里突然冒出这么三个字。 槛儿就懵了,嘴角的弧度僵住。 不是在说皇后娘娘吗? 怎么扯到不知羞了? 再说她怎么就不知羞了? 太子殿下自是不会同小昭训明说,夜里那等秘事也决计不可宣之於口。 不过,看她前一刻还欢快地跟他分享喜悦,此时却笑顏凝滯懵懂忐忑。 骆峋也知败了她的兴。 瞥眼光亮的窗外,他袖下的指尖蜷了蜷,最终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不紧张便好,去了西苑只管跟著娘娘,有问题太子妃若不能解决便请娘娘做主,再不行则让人来寻孤。” 他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唯有在谈及正事,或与人讲经说理时话才多些。 如今说到这个程度,实属罕见。 槛儿也就把他莫名说她不知羞的话拋到了脑后,做出乖巧恭顺样儿。 “好,妾记住了。” 说著,想起一事。 她极力踮起脚,凑到男人耳畔。 “射柳,您別忘了。” 说完,也没缠人。 自觉拉开了距离。 骆峋的耳尖动了动,“知道了,孤走了。” 从宫室出来,骆峋看眼海顺。 海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骆峋便不再言,迈步去了正殿。 听宫人来报说太子来了,和宋昭训去了后面,裴皇后说不意外是假的。 不过当著太子妃的面,她没表现出来。 这会儿见儿子从外面进来,裴皇后也权当不知道他去陪了那小昭训。 熟稔地吩咐人打湿巾子来替太子擦汗净面,又叫一旁的小太监给太子打扇,问起他乾元殿那边的情况。 骆峋挑拣著如实相告。 这边的情况他方才听槛儿说了个大概,便没再多问,只关心了裴皇后一番。 郑明芷代为答了几句。 她和太子的矛盾裴皇后並不知情,人前他们便是一对相敬如宾的皇家夫妻。 骆峋与她说了两句大面上过得去的话后起身告退,郑明芷体贴地送人出去。 见夫妻俩走远了。 裴皇后哼笑了声。 “娘娘笑什么?”冯嬤嬤替她捏著肩,闻声问。 裴皇后靠著椅背,姿態懒散道:“还在我跟前做戏呢,真当我老眼昏,看不出他们之间的那点儿猫腻。” “殿下也是不想您劳神费心,再者大多夫妻情分都是长期处出来的,年轻小两口哪有不闹矛盾的时候,再多给些时间处处就好了。” 裴皇后觉得不尽然。 她又不傻。 旁人看不出来,她这个当娘的却是最熟悉儿子的某些细微表情跟小动作。 早在小两口成婚不久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儿子跟儿媳不亲近,这种不亲近还带著一丝排斥和厌恶。 只不过再是当娘的。 也不好揪著儿子儿媳的房中事问。 儿子既然不愿说,她也就不多嘴。 横竖那么大的人了,哪能事事都要当娘的操心,有时操心的多了反倒惹人厌。 只要他自己清楚该做什么就行。 何况太子妃那人。 裴皇后也看清了,左右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她在她那儿媳心里都是恶婆婆。 既如此,她就懒得討人嫌了。 由他们折腾去吧。 只要不折腾出什么大事就成。 “那个宋昭训。” 裴皇后转移了话题道。 “瞧著倒是跟先前叫人查来的消息一般无二,是个规矩本分知进退的,看起来好歹也是个能稳得住的。 人也標誌,面色红润身子康健,跟我园子里养的那些牡丹儿似的,倒是比有些闺阁千金还要来得娇贵。” 冯嬤嬤顺著话头笑道:“太子妃眼光好,配给咱们殿下的自然要是最好的。 就宋昭训那样的样貌,身段儿,也只有咱们殿下这样的人物才护得住。” 这倒是实话。 歷朝歷代的女子就没有容易的。 男人们遇上了事喜欢把错归咎到女子身上,自己管不住下半截身子,到头来也成了女人勾引的他们。 不难想像小昭训若是在宫外会遭遇什么,可在宫里做奴才就能好吗? 混帐人不分男女,哪儿都有。 裴皇后嘆了声。 没说太子妃哪是要给太子配最好的,主要是看上人小姑娘好生养了。 想到生养,裴皇后忽然头疼了起来。 就太子当下对那小姑娘的上心程度,若一直这样下去,怕是今后关於孩子生了养在哪的问题还得闹一遭。 . 送走太子,槛儿回屋歇息。 约莫两刻钟后。 正殿那边来人说要出发了。 槛儿刚从屋子里出来,就和曹良媛碰上了。 “你到哪歇息去了?” 曹良媛的神色复杂,上来便问。 虽说这里是坤和宫。 她们和自己带来的人都不能隨意走动,但混跡宫里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曹良媛有这样的神色,想来是听说了太子来过,且和她在一起待过。 槛儿没有刻意隱瞒。 曹良媛听得那叫一个牙酸啊。 她就稍微走快了几步。 几步! 结果就让这人撞见了太子。 两人还单独相处了! 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都离不得吗?! 第44章 「太子小时候就很乖。」裴皇后vs魏贵妃 西苑在前朝时期就是皇家避暑赏游的胜地,大靖开国后几代帝王又在原址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建、扩展。 到如今园內一池三山,面域辽阔,亭台楼榭,殿宇林立,奇异草遍地。 槛儿等人一进去。 入目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 正是太液池。 太液池乃西苑中心水域,呈南北走向,一眼望去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往北是万岁山,山上林木蓊鬱。 多座华殿和楼榭掩映其中,鎏金宝顶直入云霄,远远看去犹如海上仙山。 今天的第一项活动是观戏。 戏楼设在玉熙宫,这地方在太液池的西南岸,离西苑门近两刻钟的路程。 一路走下来男客们那边不清楚,反正女眷这边没有代步工具的都热得够呛。 所以一到地方。 多数女眷都没忙著坐下歇息,而是由玉熙宫这边的宫人服侍著打理妆容。 槛儿虽然没上妆,但也被晒得面红耳赤,额头、鬢角跟后颈都是汗。 所幸她是东宫的人。 到了地方便立马有宫人领她到了一处净室,一番收拾后回了放著冰鉴的观戏厅,槛儿才终於感觉舒坦了。 她们所在的二楼是面阔五间带平台,进深三间的设计,可容纳百余来人。 裴皇后的位置在最北面的正中。 东宫女眷的位置设在裴皇后左下首的最前面,曹良媛和槛儿就按位份分坐在郑明芷身后的左右两边。 信王妃等一眾皇亲国戚都坐在左边这一列。 槛儿旁边就是信王的一个侧妃,她们的后面是孩子们,都由乳母看著。 后宫妃嬪则以魏贵妃打头坐在对面,至於命妇们,则按品阶高低在整个厅堂的南面区域分列左右。 眾人面前都摆著一张小案。 案上有宫人奉上的茶水点心,以及新鲜瓜果,瓜果都是切好冰镇过的。 碟子旁边搁著银叉子。 不过,在座之人不是德高望重的老王妃、太君,就是各个府上的当家大妇,或是世家高门出身的贵女千金。 大家平时走得斯文坐得端庄笑得矜持,言行举止处处透著优雅规矩。 所以即便有人跟槛儿一样,急需一些冰凉带汁水的瓜果解暑,这会儿坐那儿表面也都跟没事人似的。 丝毫不急著解渴。 几个年事已高的宗亲妇和誥命老太君和裴皇后说起话来,其他人则安静听著,时不时笑著附和两句。 而她们不动。 槛儿这个小昭训当然不可能动。 好在这样的事她上辈子没少经歷,倒也没觉著这么等著有什么难熬的。 就是东宫这边的位置太显眼。 加上女眷少,没有孩子。 其他人只要往裴皇后方向看,就能注意到她们这边的不同寻常跟一举一动。 別看在场的这些贵妇们都自恃身份,不会紆尊降贵去谈论一个小妾。 可实际但凡与男女相关的事。 就鲜少有人不感兴趣的。 尤其当事人还是寡慾出了名的太子。 单凭这一点,在场的人就不可能不对东宫多出的这么一个美人儿好奇。 所以槛儿时不时就能感觉到投注到她身上的各种目光,至於这些人心里各自如何作想,就不得而知了。 好在小半刻钟后。 对面楼的戏台子上开唱了。 眾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戏台上。 槛儿一直压制著身子的本能也挺耗费精力的,见状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气。 这场戏唱的是《钟馗嫁妹》。 其中钟馗的扮相狰狞又不失正气凛然,要驱除的各路妖魔鬼怪中有蛇、蝎子、蜈蚣、蟾蜍、壁虎五毒。 钟馗除五毒,正应了端午辟邪驱瘟的习俗。 这折戏武戏多。 唱戏的人使劲浑身解数表演特技。 一折戏唱罢。 从一楼传来男人们的喝彩声,女眷这边也讚不绝口,孩子们更是喜欢极了。 直嚷著別停,继续唱。 魏贵妃坐在妃嬪处的第一个位子上,看著自家孙儿活泼开朗的模样。 她眼珠子一转,扫了眼主位上的裴皇后和东宫的女眷,无奈般摇头笑道: “要说逢年过节数谁最高兴,真就莫过於这些孩子了,一个个儿跟泼猴儿似的。 也亏得不是天天在跟前儿待著,要不然我这脑袋都能给他们吵炸了不可。” 这会儿正是中场休息的时候,没了戏台子上的声音,殿內就安静得很。 魏贵妃是当朝一等一的瘦美人。 她四十有五的年纪。 一身石榴红鸞衔金枝的夏日宫装,身形纤瘦盈盈似水,单看面相不过三十出头,格外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態。 跟將族出身且喜欢舞刀弄枪的裴皇后相比,魏贵妃简直就是蒲柳一般的存在。 向来以魏贵妃为马首是瞻的丽嬪,闻言捧场道:“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吃喝玩乐就是天大的事儿。 暉公子不到七岁,昱公子还不到五岁,要妾身来看两位公子和小郡主很乖了。” 睿王膝下有五子三女。 丽嬪口中的暉昱两位公子和小郡主皆为睿王妃嫡出,也最得魏贵妃喜欢。 “那是你没自个儿养过孩子,”魏贵妃吃下一小块寒瓜拭著唇角嘆道。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把睿王全权交由乳母和宫女太监们看著,基本上就没自己带过孩子。 如今稀罕上孙子孙女了才知道,养孩子实在不是什么易事,前些日子来我宫里小住,简直吵得我头疼。” 说著,她揉揉额角看向裴皇后。 “还是姐姐那儿好,没娃娃闹腾,清净。” 此言一出。 眾人神色一阵微妙,就连角落里偷偷剥瓜子的人都停下来不敢剥了。 太子现下二十有一,算不得多大。 但按律,大靖男子十七即可成家。 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男子,不说儿女成群吧,至少一个孩子是有的。 更不要说皇家的男人。 像是信王、荣王、睿王和慎王,都是在迎娶各自的王妃前就有儿有女了。 宣王倒是娶了宣王妃后才有的孩子。 但他也是已经有三个了,其中一双儿女还是姜侧妃所出的龙凤胎。 这可是祥瑞啊。 姜侧妃为此得了不少赏呢。 反观太子,子嗣的影儿都没见著。 这两年每逢宫宴,魏贵妃都没少拿东宫没孩子的事儿跟裴皇后斗嘴。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闹腾。” 裴皇后老神在在,不以为意道。 “像是太子小时候就乖,想做什么顶多哼唧两声,挥挥手脚,基本没闹过。” 底下的人附和。 “殿下挚孝纯善,打小就知道心疼人。” 槛儿想像了一下几个月大的小太子,张著粉嫩嫩的小嘴儿哼哼唧唧,挥舞著小胖手小胖脚的画面。 她低了低头,拿帕子轻掩唇角。 “太子自来便孝顺。” 魏贵妃轻笑,眼神朝槛儿瞥了瞥。 “想来东宫今后的小主子也会隨了太子,我瞅著东宫的这位新昭训倒是个好生养的,想必好消息也快了吧?” 隨著她的话音落下,这回所有人的目光都光明正大地落到了槛儿身上。 第45章 太子爷:孤並不宠小昭训。 这人可真会替她招仇。 槛儿暗道。 正牌太子妃在这儿,还有曹良媛。 哪就轮得到她一个新晋的昭训,当眾担负起给东宫繁衍子嗣的大任了? 再者女子能否有孕有时跟个人情绪有很大关联,上辈子她就因此吃过一次亏。 魏贵妃的这话。 换做任何一个心性敏锐之人怕是都会倍感压力,越是想怀越是怀不上。 魏贵妃摆明了不是刻意针对她一个人,而是要让裴皇后和东宫的人都不痛快。 但这种场合轮不到槛儿说话,她也只能適时装出几分尷尬和窘迫来。 郑明芷和曹良媛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她们也都不適合在这时候开口。 倒是裴皇后,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笑眯眯的。 “想不到有朝一日贵妃也会这么关心年轻人的子嗣问题,到底是年纪大了,操心的事都与从前不同。” 呃。 这可真是,遮都不带遮掩的。 下面的人顿时或喝茶,或叉起一片瓜果送入口中,或拿起帕子拭唇。 按说魏贵妃跟裴皇后不对付了这么多年,心性该早养成了,不至於被对方一两句话就激得沉不住气。 可谁叫她最在意年纪呢。 为了保持年轻,她可是出尽了百宝! 此时就这么被裴皇后点了出来,魏贵妃差点没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来! 该死的姓裴的。 嘲她年纪大,到底谁年纪大啊! 五十多了连个孙子都没抱上,她也好意思! 魏贵妃想骂回去,想说裴皇后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也好意思说她年纪大。 可她不敢。 元隆帝喜欢女人是真,宠她也是真。 可他更敬重姓裴的这个正妻。 他能容许她们这些妃嬪偶尔耍耍小性儿,能把她的儿子立起来同太子爭,却绝不允许有谁真对姓裴的不敬! 魏贵妃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想寻个別的话头嘲回去,偏裴皇后同她说完话就跟几个老王妃聊了起来。 摆明了就是懒得搭理她! 魏贵妃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迁怒地瞪了槛儿好几眼,心里冷笑连连。 是个好生养的又如何? 真以为她不知道吗? 下不了种,田再肥也没用! 揭过这一茬。 第二场的《东方朔偷桃》是一折滑稽詼谐的短戏,差不多三刻钟就唱完了。 听罢戏,便是龙舟竞渡的环节,帝后率眾人移驾到太液池东的椒园观赛。 依旧是设了男女大防。 元隆帝领著眾皇子大臣去了瑞蔼堂的观赛台,裴皇后带著槛儿等女眷和孩子们在观澜亭及其西侧水榭。 三处地方之间有桥廊相连。 彼此可遥遥相望,只两处亭榭之中垂有竹帘纱幔,倒是让人看不清全貌。 今年的龙舟赛跟往年一样。 参赛的主要为京城几个军营和亲军二十六卫中的年轻將士和武官们,还有以康国公世子、勇国公世子为首的一眾好武的公侯子弟。 隨著鼓声和礼炮响起。 一条条龙舟从万岁山北边的金鰲码头出发。 宛如离弦之箭也似一路往南,最先抵达玉河桥南面的龙门旗下获胜。 元隆帝尚武,不拘小节。 每回逢上这样的环节他这个皇帝比谁都起劲,不但允许眾臣不必顾虑御前仪態,能在岸边吶喊助威。 还可押注赌哪个队获胜的。 於是很快,男人们那边就热闹了起来。 女眷们这头没有他们豪放。 哪怕隔著一层纱幔。 有些麵皮薄的姑娘们。 光是听著龙舟上那群年轻男人们喊號子的声音,也还是羞得面红耳赤。 看得旁边的少夫人直打趣。 不过,裴皇后惯是个豪爽的。 横竖龙舟队的儿郎和男客们都隔得远,她便也没太过拘著女眷们。 水榭的帘子没撤。 想出去看的出去看,愿意守礼的就留在亭子里和水榭里面观赛。 然后她带头出去了,身后哗啦啦跟了一串性情外向的夫人和闺秀们。 魏贵妃不屑为伍。 和一眾自愿恪守礼法,亦或者性情內敛的夫人小姐留在水榭里观赛。 槛儿也隨裴皇后到了水榭外的围栏前。 上辈子她面薄又守礼,凡事都以规矩为先,以至於从没好好看过一场龙舟赛。 重来一回必要的规矩要守,但能变通的,槛儿决计不会再为难自己了。 正值骄阳当头,太液池上波光粼粼,一支支龙舟队伍风驰电掣从北面衝来。 “父王!父王!” 慎王府五岁的小世子看到了最前面那条龙舟上的慎王,扯著嗓子喊了起来。 槛儿顺著望过去,果然看到了慎王。 慎王是婉妃的儿子,比太子大三岁。 现年二十有四,生得虎背熊腰壮得像座小山,相较於太子的健硕慎王更显壮。 即便隔著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他袒露的双臂上鼓动僨张的大块肌肉。 五个成年皇子,只有慎王参加了划龙舟。 没多会儿。 龙舟队伍从她们所在的水榭前经过,有几个姑娘红著脸躲到了纱幔后面,郑明芷和曹良媛也侧身避了避。 槛儿没避。 反正也有人没避。 龙舟队伍的击鼓声和儿郎们的口號声震耳欲聋,听得槛儿热血沸腾。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切身体会到这种激情与震撼,她感觉好爽快! “六哥,那就是你新纳的妾啊?” 瑞靄堂观礼台。 八皇子简王拿手肘拐了一下正和官员说话的骆峋,眼睛盯著水榭方向。 骆峋看向他。 寡淡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凉意。 “非礼勿视。” 简王现年十八,生得肥头大耳。 由於过早沉湎男女情事,他面黄髮虚,两只细小的眼睛也略显浑浊。 简王素来怕他六哥,但这人有时候就爱犯点儿贱,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闻言,他不以为意道: “你的妾,你有什么非礼勿视的?总不能你晚上都不看她吧,六嫂是从哪……” “来人。” 骆峋的神情淡漠,看似与平常无异:“简王晒昏了头,將其请下去醒醒神。” 立马上来两个太监。 “简王殿下,请。” 简王终於把视线从水榭那边收了回来,扭头对上他六哥一成不变的冷眼。 他习惯性眼神躲闪。 隨即有些色厉內荏道:“六哥何至於此,不过就是看了你那新妾两眼……” “光天化日言语轻佻,轻慢女眷,你若不服,孤即刻与你面见父皇如何?” 简王瞬间不说话了,撇撇嘴不敢怒也不敢言地转身跟那两个太监走了。 待人不见了踪跡。 一旁的七皇子宣王方才敢出来安抚道:“六哥勿恼,老八混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宣王比骆峋小一岁。 身形清瘦挺拔,容貌俊朗。 因为打小爱笑,比起其他几位成年皇子,宣王更显少年意气与平易近人。 骆峋睨他一眼,未置一词。 宣王倒不怕六哥的冷脸。 也不是要替老八说话,而是他担心六哥在人前表现出了对那位新妾的维护,会让其他人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骆峋看出来了,所以没说话。 但他心里是不予赞同的。 且不提他並不宠小昭训。 即便今后真宠了,他也不会因为顾及旁人的阴谋诡计而刻意冷落她。 若连宠爱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都要身不由己,那他如何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將来又如何治理好大靖江山。 “殿下。” 海顺不知何时猫了过来。 当著宣王的面说了句只他和太子听得懂的暗语,骆峋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 掩在袖下的手指捻了捻。 龙舟竞渡结束。 慎王率领的龙舟队拔了头筹,彩头元隆帝暂时没赏,道是射柳结束后一起赏。 槛儿方才被龙舟竞渡的热闹激得心潮澎湃,但她没有忘记接下来的射柳。 射柳在南台举行。 槛儿一行人移步过去时。 那条横亘南北的河道一侧岸边的绿柳上,已经绑了数十只装有鸽子的葫芦。 葫芦经过特殊处理。 里面的鸽子不至於被闷死。 但因著是活物,会动弹挣扎,加上柳条细,所以葫芦们一开始就晃动个不停。 可见有多考验箭术了。 信王半个多月前被睿王坑了一把,遭禁足两个月,时限还没满,今儿日子特殊他被临时解禁了一天。 不过他不擅弓马。 便由他的儿子,即皇长孙骆曄代劳。 骆曄现年十七,生得丰神俊朗。 作为元隆帝的第一个孙子。 即便不是嫡孙,骆曄也颇受元隆帝喜爱。 名副其实的龙孙,又受宠。 这让他即便熟知皇家的爭权夺利且胸有城府,也仍旧养出了一身的英姿意气。 以至於他一下场,女眷观景楼那边就有情竇初开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我们曄哥儿真是长大了,稍后还得请曄哥儿手下留情,让让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睿王走过来,笑盈盈的。 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王爷蟒袍,气质温润如玉,酷似魏贵妃的桃眼笑起来为他平添了一股风流。 骆曄明朗一笑。 “三皇叔就不要打趣侄儿了,莫说诸位皇叔正当壮年,龙马精神。 便是日后真上了年纪,也轮不到侄儿手下留情,再者论箭术,还当是六皇叔。” 说著。 他仪態端方地朝走在睿王前面的太子躬身作了个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待会儿还请六皇叔手下留情,给侄儿留些面子,侄儿感激不尽。” 第46章 太子夺魁! 不得不说,骆曄不愧从小生在皇家,说起话来胸有沟壑,进退有度。 看似谁都没得罪,既展现了他对皇叔们的敬重,最后又把话引到了太子头上。 给太子挖了个小小的坑。 意思就好比。 他身为晚辈,礼数都如此周全了。 若稍后太子还丝毫情面也不讲,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他做长辈的器量狭窄了。 睿王暗骂了声狐狸崽子。 面上却是很配合道:“这你还真是求对人了,你六皇叔武艺精湛,每回有他射柳,头彩必定是他的。” 其实睿王有时候都怀疑,父皇是不是故意借这些活动来给老六送钱了。 不然为什么会明知老六的功夫好,还每回都让他参加这样的活动? 可再想这几年父皇对东宫的態度,睿王又觉得自己的怀疑有些想当然耳了。 心思百转。 睿王拍拍太子的肩。 一副兄长待弟弟的亲和模样:“若不这回的头彩便叫曄哥儿拿了去吧。 最近他父王在考虑为他议亲,让他当著闺秀们的面大展一番身手,没准不日咱们就能喝上侄儿媳茶了。” 皇家子弟议亲。 从来都是以利为先,什么时候需要靠这等孔雀开屏的手段掳获芳心了。 叔侄俩一唱一和,分明就是熟知太子的性情,故意当眾把太子架了起来。 信王在楼上围栏旁观望。 刚下场的慎王摸著下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只有宣王真心替自家六哥觉得这两人忒烦人。 明明信王和睿王这半个月因为皇长孙斗得厉害,睿王手下的得力臂膀都被对方设计给砍了,折损不小。 这会儿这俩倒一副叔侄好的做派了。 宣王暗啐了一口。 刚要开口打圆场。 就听他六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漠然:“恃人不如自恃,与其靠旁人施捨顏面,不若精进学识凭真本事取胜,如此也不至於叫人道你胜之不武。” 说完,看向睿王。 “蒙以养正,三哥往后还是不要教其如此投机取巧之法为好,千金何辜。” 他轻描淡写。 神態语气听著毫无批评教育之意,甚至说完就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了弓箭,为接下来的射柳做准备。 然而看似镇定的骆曄双颊却微微泛起红来,睿王嘴角的笑也变得有些勉强。 好个老六! “六皇叔说的是,侄儿受教了。” 骆曄拱手道。 睿王哈哈两声:“太子虽还未为人父,教孩子倒是有一套,为兄也受教了。” 骆峋调整弓箭。 不屑理会此等口舌之辩。 他也不会刻意在这种场合藏拙,眾所周知的事,藏拙只会弄巧成拙, 女眷这边听不清场中的皇子们说了什么,但想也知道是在打嘴仗,且看样子睿王和皇长孙都没討到好。 魏贵妃暗瞪了裴皇后好几眼。 信王的生母德妃倒像是没看到场中的情形,笑容满面地同官夫人说著话。 槛儿默默观察了几息。 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场中。 二皇子荣王腿脚不便,八皇子简王不会武艺,他俩也不参加此次射柳。 场中的皇子便有睿王,慎王,太子,宣王,皇长孙以及十四岁的九皇子。 睿王擅文,武艺平平。 慎王文不成,但在武学方面是个有勇有谋的武夫。 宣王是几个成年皇子里,唯一能和太子打得旗鼓相当的。 皇长孙和九皇子两个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郎,武艺只比睿王好一点点。 其余参加今日射柳的还是御前亲军二十六卫和三大营的年轻將领,以及有心在元隆帝跟前表现的勛贵子弟。 隨著一声钟响。 眾人各就各位。 元隆帝从观赛楼下来。 站到河堤的中间高处,长臂一扬。 立马有侍卫上前为帝王呈上一把约六尺见长,通体漆黑,印有五爪金龙的弓,以及长近三尺的朱漆箭矢。 元隆帝身姿笔挺,威严慑人。 犀利的凤目往对岸那个晃动的巨型葫芦一扫,下一刻,搭箭拉弓。 此乃帝王开箭。 由皇帝在射柳前射出第一箭,意在为国为民祈福,驱邪避灾,同时也表现了帝王对本朝军事的重视。 帝王开箭,即便再畏惧龙威也要肃然观望,女眷这边都事先来到了围栏前。 只听得“嗖”的一声。 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巨型葫芦应声而裂,几只鸽子扑棱著翅膀刷刷飞向高空。 鸣鼓乐声响起,眾人高呼。 “陛下万岁万万岁!陛下万岁万万岁!” 元隆帝朗笑,自高台一跃而下。 等元隆帝回了观赛楼,槛儿听到周围隱隱响起了一阵克制的吁气声。 很显然,眾人都被元隆帝的龙威给震慑了。 河堤很长,射柳的数十位青年才俊间隔著一尺多宽的距离齐齐站成一排。 槛儿抚了抚心口,把视线定格在站在队伍左侧第一个位置的太子身上。 元隆帝一声令下。 三道震天鼓响,所有人搭箭拉弓。 下一刻! 末端插杏黄鵰翎的箭矢疾如雷电,竟是眨眼间比所有箭都要快地冲了出去。 眾人没来得及惊嘆。 十多丈外那个不停晃动的葫芦就裂开了。 鲜活的白鸽突破束缚直衝云霄,一片雪白的羽毛在空中打了个转。 隨即接二连三有鸽子扑棱著翅膀飞出来,但独独最初的那只飞得最高,最远。 骄阳似火,晴空万里。 有风迎面吹来,鸽子的咕咕声此起彼伏。 没有意外发生,什么也没发生。 槛儿望著翱翔在蓝天之下的鸽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比刚刚看龙舟竞渡还要来得汹涌澎湃的激盪。 忍不住笑,但眼眶润润的。 裴皇后不经意扭头。 就见东宫的这位小昭训脸蛋红扑扑的,美目含著泪光却亮得惊人。 笑得明媚灿烂,像是庆幸又像是崇拜,像是在由衷地为太子夺魁而高兴。 裴皇后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看到这样的笑脸了,不由得怔了怔神。 反应过来后,她看向场中的儿子。 也笑了。 “三叔,怎么了?” 场上。 骆曄把弓箭交给身旁的太监,回过身见睿王低头看著手,骆曄不禁问道。 睿王收起手。 藏起眼底的阴鬱,无奈地嘆气。 “你先前还说你皇叔正当壮年,龙马精神,结果呢?三叔的葫芦都没破,我都在想我这双手是不是太没用了。” 確实太没用了。 骆曄暗笑。 他的这位三叔確实不擅武。 但好歹也跟著武师傅学了多年。 往年好歹能把鸽子放生了,结果到了今年反倒连葫芦都没破,刚满十四岁的九皇叔都表现得比他好。 也不知皇祖父看到这样的三叔会怎么想。 心里贬了睿王一通。 骆曄笑著宽慰道:“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三叔只是不擅弓马,学识却是一等一的好,您何至於自贬。” 睿王心里有事,懒得跟这小子虚与委蛇,敷衍了两句隨其他人往楼上走。 侧目看到由人服侍著净手的太子。 睿王不显地皱了皱眉。 注意到睿王的身影上了楼,骆峋朝对岸望了一眼,眸底掠过一丝冷笑。 龙舟竞渡的魁首赏赐是一对儿纯金打造,刻著“御赐”俩字的碗,和一套云锦织蟒袍,外加刻著“端午嘉赏”几个字的五百两银子。 不过龙舟赛是团体作战。 所以慎王得了一只金碗,蟒袍和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则按人头出力高低分。 榜眼舟和探舟也都得了赏。 射柳的魁首彩头是五十两黄金,江南製造局进贡的宫缎十匹和一罈子菖蒲酒。 元隆帝直接命人送去了东宫。 槛儿她们这边看不到元隆帝赐赏的情形。 但这並不影响眾人向太子妃、慎王妃,以及其他丈夫拿了名次的夫人们贺喜。 郑明芷大大方方接受大伙儿的巴结奉承,同时脸上恰如其分地带著一个妻子对丈夫该有的倾慕之意。 曹良媛此前代表东宫参加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宴,自然也受了一番贺喜。 和她们比起来,无人问津,只能立在一旁的宋昭训就显得很落寞可怜了。 姜侧妃捏捏龙凤胎儿子的小手,还是打消了找这位宋昭训说话的念头。 直觉告诉她,这人是重生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她是不会因为知道对方未来能坐上凤位,就舔狗似的跑去巴结討好她。 说白了。 这些古代女人到最后再有权有势,终究还不都是靠男人?好像没了男人她们就干不出一番事业似的。 哪像她。 只要略施小计,宣王就被她训成了狗。 她还能写小说。 哦不对,这里应该叫话本子。 她会做美食,会写话本子,会经营铺子。 她可不像这些古代宅门里的小妾,只能依附男人,靠卖身卖色才能活。 所以,巴结是不可能巴结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姜侧妃收回目光,嘴角的笑略带鄙夷。 真亏这位宋昭训重生了也只想著给人做下贱的妾,出宫干一番事业不好吗? 所以说吶。 这些古代女人就是贱! 第47章 让太子废了她?!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来得热,从前会举办的蹴鞠赛和打马球今年就没有安排。 射柳结束,在外举行的活动即到此结束。 元隆帝和裴皇后就在观赛楼这边,分別给群臣和女眷赐了端午宴。 这样的宫宴自然不讲究食不言。 用宴期间偶尔会有人同裴皇后说话,临近的人时不时也会小声交谈。 正中间则有皇家的歌姬伶人和著乐声献舞,如此一顿宴倒也不枯燥。 槛儿的左边是曹良媛。 右边是信王的一个侧妃。 两者都没有同她交谈的意思,她就兀自专注地吃著宴,赏著歌舞,再偶尔听听裴皇后和別人说话。 但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 开宴没多久,槛儿总能感觉到一道区別於別人打量她的视线往身上黏。 她装作不经意看过去时,视线便消失了。 如此反覆了几回。 槛儿索性没管,谁知竟让她歪打正著,和南面命妇席的一个人对上了眼神。 却是顺国公夫人。 即郑氏的娘,太子的岳母。 对方四十出头的年纪,圆脸细目阔鼻,容貌端正,气质富態沉稳,一身正一品的命妇装扮更显大妇风范。 上辈子槛儿和顺国公夫人打过的交道屈指可数,且大多都是在东宫,她没有位份或者位份还不高的时候。 比起郑氏,顺国公夫人更擅偽装且知分寸。 槛儿没忘记。 当初她还在嘉荣堂偏殿住时,每回顺国公夫人进宫来探望郑氏,郑氏都会叫她到跟前端茶倒水什么的。 顺国公夫人瞧不起她,但不会对她摆老夫人的谱,不会使唤她或者折腾她。 她比郑氏更清楚,不看僧面看佛面。 所以顺国公夫人不曾使手段折辱过她,对方只会用那双慈悲的眼打量货物般看她的脸,盯她的身前身后。 后来郑氏被赐死,庆昭帝不知为何对顺国公府的惩治比她想像中还要重。 不仅削了爵,抄了家。 判郑家全族流放两千里,还寻由头砍了顺国公和顺国公夫人的脑袋。 多年前就被抄家砍了头的人此时看著自己,槛儿不觉得怕只觉得无言。 没去猜测顺国公夫人此刻的想法,槛儿权当没发现对方,默默收回了视线。 宴罢。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两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西苑,群臣和他们的家眷再分別到乾元殿和坤和宫与帝后拜別,最后相继出宫。 不过,今年的端午到这儿还没有过完,晚上还有一场皇家自己人的家宴。 时间有限。 各府的王妃侧妃,公主以及孩子都被领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休整。 槛儿她们也不回东宫。 就在坤和宫的一处偏殿歇脚。 曹良媛这回不走了,从始至终和槛儿一起,连歇息的屋子都要在同一间。 槛儿没觉得什么,倒是跳珠气得够呛。 趁人去净房的功夫嘟囔: “真当殿下动不动就往后宫跑啊,没见坤和宫这会儿到处都歇著女眷吗? 本就累得够呛了,好不容易逮著时间歇会儿还要顾著旁人,当真是……” 槛儿示意她不要说了。 曹良媛的位份比她足足高三阶,她根本没有立场和资本拒绝对方。 人家既然都不嫌和她在一间屋子里歇息,那她也不必顾忌太多。 於是,等曹良媛在净室收拾一番后出来,槛儿已经在一侧的榻上睡著了。 跳珠小声道:“昭训主儿实在撑不住,便先歇下了,还请良媛主子见谅。” 曹良媛瞅眼槛儿,嘴角抽了抽。 倒是比她还金贵娇气了。 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约莫酉时初。 换了常服的裴皇后领著歇息过后,重新容光焕发的一眾女眷到交泰殿赴宴。 虽说是家宴,但除了裴皇后能和元隆帝坐在一起,和宗室男子有所交谈外。 后宫妃嬪和槛儿她们这些女眷,是不能跟外男接触的,仍旧是男女分席。 东西两侧以帘幕,遮挡彼此的视线。 等槛儿她们安顿好,男客们才相继进殿,一身龙袍的元隆帝最后登场。 眾人齐齐起身向君父行礼。 开宴后,女眷们这边自然是一派斯文端庄,说笑声也是非常的克制。 男客那边就热闹多了。 推杯换盏中一会儿聊些可以摆到明面上来谈的军事政务,一会儿探討起了经史典籍,完了扯到最后,基本都要讚美两句元隆帝和裴皇后。 中间自然少不了几个皇子打嘴仗,这时候女眷这边的气氛也会变得很微妙。 槛儿一番观察下来,发现她们东宫跟人对上的次数竟然是最少的。 原因很简单,太子的话少。 且他每回开口就能叫人无言以对,次数多了,几个皇子就不愿跟他扯皮了。 如此倒给槛儿她们省事了。 “娘娘,侧妃娘娘……” 槛儿正借欣赏歌舞,竖著耳朵听男客那边的动静呢,忽然感觉衣裳被扯了扯。 她循声低头。 便见宣王家刚满三岁的嫡出小郡主,不知什么时候从娃娃席跑过来了。 胖乎乎的小手攥著她的衣裳,仰著小脑袋,拿湿漉漉的大眼睛瞅著她。 乳母额上浮著一层汗,想抱女娃娃走,然而小女娃揪著槛儿不鬆手。 其他人都看了过来,神色各异。 宣王妃过来要把女儿抱走。 “不要不要,这个新侧妃娘娘……” 小丫头脑袋摇成拨浪鼓。 要往槛儿怀里钻,大有自家母妃再扒拉她,她就哭给她看的架势。 有人笑出了声。 看东宫三位女眷愈发別有深意。 曹良媛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小郡主哪看得懂大人们的脸色,她只知道在场的都是王妃、侧妃和公主姑姑。 她认识太子妃婶婶。 剩下的两个就是六皇伯的侧妃咯。 她不喜欢侧妃,因为侧妃会抢走爹爹,会让娘不高兴,可她喜欢好看的人。 六皇伯的新侧妃真好看! 小孩子的童言在场的人可不管,她们中间很多人等著看东宫的笑话。 槛儿察觉到了。 这种时候她越表现出尷尬无措,越落了东宫的顏面,再说她也没觉得尷尬。 “小郡主,我不是侧妃娘娘。”槛儿站起来,落落大方对小女孩解释道。 小郡主眨眨眼,伸手要往槛儿抱。 “瑜姐儿不可无礼。” 宣王妃板著脸,抓住女儿的手往外拉,“忘了母妃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了?” 瑜姐儿还是怕母妃的。 小嘴儿瘪了瘪。 宣王妃趁机把小丫头抱起来。 这时,小丫头忽然指向某个方向,脆脆道:“这个娘娘好看,比她好看!” 眾人顺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却是姜侧妃。 姜侧妃猛地被刚喝进嘴里的寒瓜汁呛著,捂嘴咳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她就说古代女人贱吧! 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学雌竞! “哈哈哈……” 慎王府的林侧妃早上被姜侧妃下过脸子,这会儿笑得腰都直不起了。 “小孩子看事情就是简单,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姜侧妃你別放在心上啊。” 话是如此,笑却没停。 其他人也没想到小丫头会突然语出惊人,反应过来后不少人跟著忍笑。 宣王妃看著咳红脸的姜侧妃,有片刻的愣神,隨即摸摸女儿的脸,眼底闪过一丝不显的无奈和苦涩。 “对不住了宋昭训,” “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不知规矩多有冒犯,我向你赔不是,还请多包涵。” 槛儿上辈子没见过宣王妃。 彼时她有资格出东宫参加宫宴时,眼前的这位宣王妃已经不在世了。 据说是为妻妾爭宠,疯魔了。 使了腌臢手段意图陷害姜侧妃,结果自食其果,被宣王废了王妃之位。 最终带著女儿自焚了。 “王妃言重了。” 槛儿只当没看出宣王妃和姜侧妃之间的微妙气氛,不卑不亢地笑道。 “能得小郡主称讚,是妾身的荣幸。” 姜侧妃顿时瞪过来。 这个宋槛儿什么意思? 她居然把那丫头片子的话给认下了? 觉得她比她好看?? 有没有搞错! 她一个正儿八经上了皇家玉牒的二品亲王侧妃,宋槛儿区区一个七品昭训,有什么资格跟她相提並论! 信不信她把这事告诉宣王。 叫宣王开口让太子废了她?! 第48章 太子:「走吧。」那便是六皇叔的新妾? 槛儿看明白了姜侧妃的眼神。 暗觉好笑。 且不提宣王会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插手东宫后院。 就算会。 太子也不可能为了外面王府里,一个跟他不相干的侧妃而废了自己的侍妾。 若不然事情传出去,旁人如何想他这个储君,又该如何想他此举暗藏的深意? 何况太子也不是这样的人。 也不知姜侧妃哪来的底气,觉得凭她一个侧妃能干涉得了东宫后院的事。 不过…… 槛儿目送宣王妃抱著瑜姐儿回了座位,余光往姜侧妃的位置瞥了瞥。 她认识这位姜侧妃的时候。 对方已经是宣王妃了。 且每回宫宴,姜侧妃都看似礼数周全,实则不管是看其他王妃公主,还是看和她曾经一样是妾室的侧妃。 这位姜侧妃的眼里都总会带著一丝高高在上,像是不屑与她们为伍。 平等地看不起所有女眷。 槛儿不明白对方的这种优越感来自何处,如果单是因为宣王对她的宠,倒也不至於高傲到那等地步。 临近亥时,这场家宴终於结束。 时辰不早了。 眾人不必再到乾元殿和坤和宫拜別帝后,元隆帝也没再让儿子们伴驾。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直接领著眾宗亲先走了。 隨后裴皇后带著宗亲妇与后宫妃嬪离了席,剩下的皇子公主则按长幼尊卑,携家眷相继离开交泰殿。 来的时候都有仪仗,回时就简单多了。 槛儿三人从殿內出来时,送她们回东宫的轿輦、肩舆已经停在了外面。 太子正立在他的八人抬轿輦前,和交泰殿两个掌事的太监说著什么。 郑明芷领著槛儿她们过去。 两个太监见了礼,恭敬退下。 太子回过身。 他早换下了朝服,这会儿穿著件杏黄底的窄袖常服,大抵是喝了酒,他清冷的眼底浮著些许罕见的朦朧。 不过槛儿没盯著看。 只在他转身时瞥了眼,便垂下了眼帘。 骆峋的视线扫过东宫的三位女眷,经过槛儿时顿了顿,旋即很快收回。 “走吧。” 他语气淡淡。 低沉的嗓音夹杂著两分酒后的清哑。 等他们动身,信王一家子才从殿內出来。 骆曄百无聊赖地左右环视,眼瞅著送他六皇叔一家的队伍渐行渐远。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队伍拐了弯。 宫道旁的琉璃灯將那片地方照得通明,骆曄一眼看到了肩舆上的人。 半张侧脸粉光若腻,翘挺的琼鼻下一点朱唇,玉颈纤纤,云髻峨峨,隔著老远都似能感受到她的温婉柔媚。 “哥,看什么呢?” 韶安郡主见自家大哥竟难得在外出了神,不禁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 然而什么也没看到。 骆曄镇定自若地敛起目光,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残存著適才的那一幕。 那便是六皇叔的新妾? 等出了宫门,眾位皇子公主自又是一番按序坐上马车回府不提。 宣王目送慎王府的马车走远,转身看向宣王妃和乳母怀里的女儿。 “咱们也走吧。” 宣王妃没搭话,也没看他。 先一步上了马车。 宣王皱皱眉,看向姜侧妃。 姜侧妃倒是对他笑了笑。 但那笑里明显带著嘲讽和几分小性儿,且笑完也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 全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宣王俊脸微沉。 问姜侧妃的婢女:“宴上发生了什么?” 春桃是姜侧妃从娘家带来的。 早先因为自家主子作天作地,不討宣王的喜,春桃在宣王府也直不起腰杆。 怕宣王怕得要死。 最近这一年半主子改了性子,还笼络住了宣王,春桃在王府跟著水涨船高,对宣王自然也没那么怕了。 此时听宣王问起宫宴的事。 春桃的嘴撇了撇,也不怕被降罪地轻哼了声:“这事儿奴婢可不敢说,王爷还是去问王妃和大郡主吧。” 说罢,一溜烟跑了。 换做以前,姜侧妃的奴才敢这么说话,宣王必定回府了便叫人將其杖毙了。 但现在,他只是冷了冷脸。 等上了马车。 宣王看著神態略显疲惫的宣王妃,顿了顿,伸手欲从她怀里抱过女儿。 被宣王妃躲开了。 宣王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 宣王妃仍旧没看他,扭过头盯著车窗处帘子上的刺绣,巴掌大的小脸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出几分病態的白。 宣王挨著她坐下。 沉默片刻,他低声问:“你们在席上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对你不敬了?” 宣王妃就笑了。 笑得讥讽。 “她哪里会对我不敬,哪里敢对我不敬,她那么不爭不抢识大体的一个人,你倒不如直接问可是我为难了她。” 话音刚落,她咳了起来。 单薄纤瘦的身子颤动,宛如蒲柳也似。 宣王从一旁的小几上倒了杯热茶,习惯性揽住宣王妃,要餵她喝水。 结果又被躲开了。 宣王闭了闭眼,隨即放下杯盏。 “你我自小一同长大,多年一桌吃一床睡,如今你何苦定要为了她与我生分,平白坏了自己的身子。” 宣王妃好不容易咳完。 又笑了。 “平白坏了身子,这话你好意思说,我却不好意思听,你不就是见她不高兴,上我这儿来兴师问罪了吗? 真真是好痴情的丈夫,我说要成全你们,你却是不准,偏又怕我磋磨死了她,你且告诉我,我当要如何?” “娘不气,娘不要气。” 瑜姐儿原本偎在宣王妃怀里,这会儿也坐不住了,直起小身子抱住宣王妃。 又含著两包泪看向宣王。 “父王別恼娘亲,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事让侧妃娘娘生气了,父王罚瑜姐儿吧,別和娘吵……” 从前女儿唤她娘亲,唤他爹爹。 但自打龙凤胎出生,女儿便改叫他父王了,宣王的喉间像扎了一根刺。 同时他也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 “娘没事。” 宣王妃一把將女儿搂进怀中:“瑜姐儿没有错,父王也没有恼娘,我们没有吵。” 娘骗人。 三岁的女娃娃靠在母亲怀里,越过母亲的臂弯泪眼朦朧地看著宣王。 其实她以前很喜欢爹爹的。 她记事早,很早很早的时候便在小床上见过爹爹抱娘亲,吃娘亲的嘴嘴。 她不懂。 但她知道,每回爹爹吃了娘亲的嘴嘴,娘亲的脸都红红的,爹爹的脸也红红的。 他们笑起来真好看。 瑜姐儿喜欢看爹爹娘亲笑。 等她长大了些,爹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她飞飞,带她“骑大马”。 然后放下她,抱起娘转圈圈。 瑜姐儿听不懂大人们的很多话。 譬如乳母和丫鬟说,旁人就算使了手段进了宣王府,爹爹也不曾进对方的院子。 譬如丫鬟们说侧妃娘娘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可惜都是白费了心。 瑜姐儿不懂这些。 但她明白乳母说的爹爹和娘亲的感情好,说爹爹从小就喜欢娘亲。 瑜姐儿喜欢娘亲,更喜欢爹爹爱娘亲,她希望他们一家三口永远都这样。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从侧妃娘娘生病过后。 丫鬟们说,侧妃娘娘改了性子。 说侧妃娘娘不爭不抢了。 就算在园里见到王爷也没像从前那样贴上去了,还说侧妃娘娘不往脸上涂脂抹粉,原来那张脸这么美。 还有,侧妃娘娘会做特別好吃的东西。 瑜姐儿听说了好多。 然后,爹爹就不再每晚来娘亲这儿了,她的爹爹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爹爹了。 娘的身子不是很好。 爹爹不来,娘亲比从前还要经常生病。 爹爹来了,但和娘亲常常为了侧妃娘娘吵架,用凶凶的眼神瞪娘亲。 瑜姐儿不喜欢这样的爹爹。 瑜姐儿不喜欢爹爹了。 更不喜欢侧妃娘娘。 六皇伯家的新小婶婶比侧妃娘娘好看,瑜姐儿终於不用听別人夸侧妃娘娘了。 所以她借六皇伯的新小婶婶欺负了侧妃娘娘,侧妃娘娘真的被她欺负到了。 但是……她好坏。 瑜姐儿不再看宣王,捂著小脸哭出了声。 对不起。 六皇伯家的新小婶婶…… 第49章 「殿下,抱抱我……」 宣王等人坐上马车时,槛儿一行人已经到了东宫,得了太子的令,轿輦和肩舆直接被抬进东宫大门。 今日端午,太子要留宿嘉荣堂。 去年如此,今儿自然不例外。 太子的轿輦停在嘉荣堂的院门口,槛儿和曹良媛也相继在这儿下了肩舆。 “出去了一天,都累了,回去了让人给你们松乏松乏,晚上早些歇吧。” 郑明芷站在太子身侧。 体贴地对槛儿她们道。 槛儿垂眸看著那片杏黄绣龙腾海岳的袍摆,和曹良媛齐齐屈膝欠了欠身。 “是。” 骆峋双手负后,眸光在小昭训乌黑的发顶停顿半息,转身步入嘉荣堂。 待那片袍摆和郑明芷淡出视野,听不见脚步声了,槛儿方和曹良媛往后院走。 等和曹良媛分开,进了西六院。 槛儿看向跳珠和银竹,柔声道:“你们今天也累了,一会儿用不著你们伺候,收拾完今晚都早些睡吧。” 跳珠银竹齐齐点头。 她们確实累了,这种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累,更是一种精神上的。 规矩大且人多。 她们要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但要看顾好主子,还要避免自己衝撞贵人,主子休息她们也不能休息。 主子体谅她们,她们便也不矫情。 瑛姑姑与寒酥几人早候著了,见槛儿她们回来忙把人迎了进去。 休息了会儿,泡个舒服的热水澡。 躺到榻上时槛儿浑身都懒懒的,瑛姑姑还在给她按腿,她便昏昏欲睡了。 . 嘉荣堂的偏殿在正房后面。 除了能从外面过去,正房的西稍间里还有一个小门能直达后面的偏殿。 这门是嘉荣堂建立之初规划的。 郑明芷嫁进来前嘉荣堂无人居住,这小门自然没有用武之地,也是这一年多里这门才发挥了它的作用。 太子进了嘉荣堂,逕自步入西稍间。 郑明芷看著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小门被其身后隨行的小太监给关上。 她暗哼一声,转身进了东面臥房。 两刻钟后。 太子沐浴完,从偏殿过来。 郑明芷先一步到厅堂叫人备了茶,两人看似和谐地隔著一个案几坐著。 隨即,郑明芷將今日女眷席那边的大致情况,三言两语同太子报了一遍。 这自然不是太子想知道別家女眷的事,而是女眷这边很多看似无关紧要的话题,往往可能涉及到前朝正事。 太子有安插人手在后宫。 但消息来源多,自然要方方面面顾到。 郑明芷可能区別不了一些门道机锋,太子却是能轻易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提取到不少有效的信息。 所以每逢这样的宴席。 郑明芷都会向太子匯报一番,不光东宫如此行事,其他各府皆是如此。 关係到自己的位置,郑明芷也乐得做这事。 听完她的匯报,骆峋頷頷首。 站起身。 “辛苦,早些歇息。” 郑明芷以为他要回偏殿,假笑著说了句“此乃妾身的分內之事”准备跟进屋,谁知却见男人负手往外行。 郑明芷愣了愣。 嘴比脑子快:“殿下,您上哪?” 骆峋停下来侧身看她,眼神很淡。 也没说话,就这么看著。 郑明芷被他看得一颗心倏地发紧,同时也意识过来这人可能要去哪了。 她顿时一阵恼意。 想说今晚过节,他就这么大剌剌地往妾室屋里去,让她的脸往哪搁! 可很快她就又想了起来。 所谓的逢年过节,以及其他日子该留宿嘉荣堂的规矩,实则都是太子自己定的。 没有哪条祖制规定,储君逢年节或其他特殊日子必须在太子妃屋里过夜。 先前他愿意遵循他自己定的规矩,是他愿意给她体面,给她这个妻子该有的尊重。 如今他仍愿意在东宫以外的地方给她体面,却再不愿在这事上做戏了。 自然是想去谁屋里,就去谁屋里!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郑明芷气得袖子里的手都抖了,但她还是强扯出一抹笑:“您白日里也累得不轻,今晚也早些休息吧。” 骆峋漠然地收起视线。 直到守门的小太监来报太子去了后院,郑明芷终於忍不住砸了手边的膏脂。 这就是男人! 往日里装得像模像样,一副清心寡欲不沾尘埃的和尚样儿,如今尝著了那贱婢的滋味,便欲罢不能了! 当她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吗? 姓曹的,姓秦的都是贵女出身,做不来那风骚下流样儿,他当著她们的面得端著! 轮到那贱婢就不用了! 贱骨头! . 小福子在次间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时,槛儿已经迷迷糊糊睡著了。 但她没忘太子今晚该在嘉荣堂,且她和曹良媛走的时候太子就进嘉荣堂了。 所以太子没来。 是她太累听错了。 槛儿咕噥著翻个身,面朝里侧继续睡了。 瑛姑姑哭笑不得。 刚想叫醒人,门口的珠帘响了。 太子进来了。 帐子还没放下,挨著床头的地方亮著一盏灯,空气中縈绕著一股清新的香。 骆峋绕过屏风。 就见榻上的人穿著身薄薄的寢衣,背对著外侧躺著,搭在锦被上的那条腿,宽鬆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上方。 露出的大半截腿儿修长笔直,浑圆的臀是翘著的,胯骨圆润小巧,腰间塌陷的那段儿曲线弧度妖嬈。 海顺见瑛姑姑神色不对,猜到了屏风內的情形,於是当即打了个手势。 很快,屋里没了宫人。 骆峋脱下外袍,只著中衣来到榻前。 瞥眼床头的那盏灯。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灭了烛火。 槛儿迷糊间感觉后背落入了一片坚硬结实中,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到她的后颈上,腰眼处似乎…… 身子比意识更快地认出了来人,槛儿无意识哼了哼,熟稔地挨近了他。 “殿下……” 娇娇怯怯的一声,尾音还打著转儿。 在这寂静的夜里,骆峋只觉心头像是被挠了一下,激得他头皮发麻。 “別动。” 他今夜喝了酒,不多。 沐浴洗漱一番后,口中早没有了酒味。 但腹腔还有些烧,体温也比平时高,而她的身子绵软,温度比他的低。 抱起来很舒服。 但骆峋顾念她今日劳累,此番前来便並非为了行事,只想问她射柳一事。 谁曾想他才拥住她。 她便如此…… 槛儿哪知太子殿下心中的纠结呢,她今晚吃了两小杯果酒,脑子原就因为微醺的醉意和瞌睡变得一团浆糊。 当下又被他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包裹,她的脑袋就越发昏沉了起来。 忍不住抬起胳膊,反手摸到他的脸。 光洁的小腿不自觉贴著男人精壮修长的腿摩挲起来,脚勾起他的裤腿,磨著那微微带著点粗糙感的皮肤。 语调散乱:“殿下,抱抱我……” 骆峋的喉结克制地滚动了好几下。 直到她的手越来越不安分。 骆峋一口咬在她后颈。 夜风沙沙作响。 捲走微不可闻的呜咽。 第50章 太子爷:孤做不来去宠一个妾(?) 和风细雨地来了一场。 事罢。 槛儿倦怠得厉害,头脑却变得异常清明。 尤其记起太子都分明让她別动了,她却还是率先对他动起了手脚。 槛儿觉得臊,抱著身前的锦被一角闭著眼睛装睡,就等著他赶紧撤离。 哪知左等右等。 身后的男人都没见有动作。 倒是放在她腰间的手,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的腰腹处打著转。 耳珠也被他的薄唇轻碰著。 槛儿呼吸微紧。 定了定神,按住腰上的那只大掌。 正要说叫人进来服侍的话,男人清哑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射柳,你如何知道葫芦里装的是伤鸽?” 顿了一瞬,他补充: “奄奄一息,濒死的伤鸽。” 槛儿一怔,隨即猛地一下翻个身。 “真的是……”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却是她“蹭”的一下大动作,太子冷不丁吃痛。 槛儿立时僵住,不敢再动。 骆峋缓了缓。 又往后挪了挪,掰著她的肩將人转过来。 槛儿抓著他的胳膊,压低声音:“伤鸽?真是受了伤的鸽子?奄奄一息的?!” “死”这个字太忌讳了。 太子能说,其他人却不能。 骆峋盯著她因震惊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夜色掩饰了他眸底的审视。 “难道不是你有所猜测,才借话本故事提醒孤?现下为何如此吃惊?” 当然吃惊了! 因为那个话本故事是她编的啊,葫芦里装重伤的鸽子也是她瞎编的! 上辈子这时候她被拘在嘉荣堂,能活动的范围只有正房和偏殿前的空地。 打交道的人也只有伺候她的小丫头,和守在偏殿前的几个宫女太监。 关於太子在射柳活动中出了紕漏的消息,她就是从他们口中听来的。 但这种事裴皇后和太子肯定要封锁消息啊,除了当时在场观赛的人,外人即便知道也不可能事无巨细。 所以她当时只听他们说太子射柳时出了意外,放生的鸽子被射死了。 然而具体究竟怎么回事。 中间如何操作的,现场的情况如何,眾人是何反应,宫外又是何情况。 等等。 偏殿的那几个宫女太监不清楚。 槛儿当然也就不知道。 买通安排活动的人往葫芦里装伤鸽,不过是她为了故事的合理性给编的!是她要用这个故事引出话头罢了! 槛儿没太子那么好的眼力。 这么暗的环境里还能观察对方的眼神,但她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之意。 可她一点儿都不心虚。 她本来就不知道啊,心虚什么! “我不知道啊……” 过于震惊,槛儿都搞错自称了。 语气懵懵的。 “那个故事是我老早从別人那儿听来的,前两日听寒酥他们提起宫里的端午活动,便突然想到了。” 顿了顿。 她茫然的语气里似乎夹杂著后怕:“竟然真发生了,鸽子居然真……” 像是突然说不下去,槛儿一把抱住太子。 抱得很紧很紧。 骆峋看著她肩头的那抹白,感受著怀中娇躯的瑟缩和她呼吸中的惧意。 他清亮的眸子在暗色中深得不见底。 须臾。 骆峋按著她的腰將人往怀里按了按,摸摸小昭训的头,下巴抵著她的发顶。 “孤好好的,不必害怕。” 槛儿知道他不信她。 哪怕裴皇后和他早把她查了个底儿朝天,他还是不会轻易相信她。 因为这宫里处处充满了算计,他身为储君,防备人於他来说早成了习惯。 槛儿暗嘆。 倒也没追问是谁在暗中动手脚,只心有余悸道:“幸好您没事,您没事就好……” 要么信王,要么睿王或者慎王,横竖都是那几个皇子王爷的手笔。 她能替他避开这次的麻烦已是力所能及,剩下的她也插不上什么手。 就让太子自己去周旋吧。 不过,受前些天听的那些话本子的影响。 槛儿还以为太子发现是谁动的手脚后,会当场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呢。 骆峋也在想这事。 得知此事是睿王的手笔时,他並非没想过当场叫对方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细细一想。 宫里的射柳从葫芦製作,选鸽,到將鸽子装进葫芦再送至比赛现场。 这些流程一路都要经重重审查,並非买通此项活动的负责人就能轻易办成。 睿王能將濒死的鸽子装进葫芦里一路送到西苑,可不是对方临时起意。 他倒是能让人將鸽子换进睿王的葫芦里。 然时间有限,他来不及布置更多,准备不充分的结果很大可能会让他在父皇追查起此事时露出马脚。 加上睿王要想方设法攀咬。 行事又惯喜留有后手。 如此,事情到最后可能反不利於他。 骆峋不行无把握之事。 左右他要在其他地方算计回来。 敛起心思,骆峋难得放轻了声音:“这回你立了功,想要什么赏?” 槛儿只想帮他避开这回的麻烦,没想过要討赏,闻言不禁惊讶了一下。 “殿下要赏妾身?” 骆峋:“当赏。” 他不惧流言,也不信吉凶之说。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诚如她口中的话本故事,当下人总是注重吉凶之兆,若这回让睿王得逞,势必会在父皇心中扎上一根刺。 往后若再有事发生…… “说罢,想要何赏。” 骆峋低头,在槛儿的唇上亲了亲。 槛儿抬起腿搭在他腰间,故作天真地问:“妾身要什么殿下都会赏给妾身吗?” 骆峋按住她不著一物的腿。 “需孤有,且不可僭越太过。”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做不来像七弟宣王那般,不遗余力地去宠一个妾。 槛儿压根儿没想过僭越。 沉吟片刻。 她抿抿唇,双手攀住男人的脖颈:“妾身说了,殿下別恼妾身好不好?” “很僭越?” “不是,是妾身不想您生气。” 骆峋翻身平躺,將她捞到身上趴著。 “不气,说。” 槛儿便与他叠在一起。 声音轻轻的:“殿下可还记得当初问妾的问题?就孩子的养在哪的那个……” 骆峋自然记得。 他的病一直是他身上最大的把柄,一旦外人知晓,必定一番腥风血雨。 这两年他最大的短板便是没有子嗣。 儘管现今尚且没有明確的流言传出,但骆峋清楚有些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他是不急。 但当著父皇的面戏演得太过容易弄巧成拙,故而他决定暂且要一个孩子。 养在郑氏名下。 宫里多的是品阶不够的女子將孩子养在高位妃嬪名下,骆峋习以为常。 也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只不过,临到她侍寢那晚。 她巴巴地跪在他面前,抖若筛糠。 骆峋便无端想到了她的出身,想到眼线来报说她曾在后院受到过的折辱。 於是,他破天荒生出了一丝惻隱之心。 骆峋想,胆小没关係。 她若聪明,若能为了自身爭取。 他不介意给她位份,立她起来,护著她,准许她將孩子养在自己身边。 她无母族,也能少很多麻烦。 而郑氏,迟早都要废。 太子爷难得一次对一个小宫婢生惻隱之心,所幸她的回答也深得他心。 若不然。 “殿下?” 见男人迟迟不开口,槛儿以为他另有打算,心里顿时忍不住“咯噔”一声。 骆峋听她嗓子眼儿又在颤了,別了別她耳畔的头髮:“记得,继续说。” 槛儿拿不准他这会儿的心思,討好般蹭蹭他:“您当时没说妾身答得对不对,妾便想,得您一个准话。” 两人这会儿都不著寸缕的,骆峋的呼吸沉了沉,抓起被子將她裹住。 “你想要的赏,就是一句准话?” 槛儿:“可以吗?” 骆峋知道这件事於她而言有多重要,所以也没打算拿这事逗弄於她。 很乾脆地便给了答案。 “可以,但不是你自己养。” 槛儿:“??” 啥意思? 槛儿听到开头的两个字,心情正要激盪,结果猛地听他补充了后半句。 她就懵了。 感觉头顶被浇了盆凉水。 只是没等这盆凉水往身上滚。 男人再度开了口。 他说:“不是你自己养,是孤和你一道养。” “是孤与你的孩子。” 这话,是她当初亲口说的。 很好听,他喜欢。 也愿意。 第51章 太子爷:「你庄重些。」东宫要出宠妾了 夜空如墨。 清泠泠的蛾眉月在院中洒下一片清辉。 “姑姑?” 听著从屋里忽然传出来,明显区別於之前那阵动静的隱隱抽泣声,寒酥扯了扯瑛姑姑的袖子,目露担忧。 瑛姑姑也没底儿,担心自家主子迷迷糊糊惹恼了殿下,在哭著求饶呢。 她不由看向对面的海顺。 见海总管镇定自若地抄著手,坐在小福子不久前搬来的椅子上,瞧著像是丝毫没受屋里的动静影响。 瑛姑姑不由鬆了口气。 拍拍寒酥的手:“再看看。” 殊不知海顺这会儿也懵著呢,生怕下一刻他们家爷就怒不可遏地叫人。 也是怪了。 听著动静都结束一场了。 又不开始第二场,又不叫人进去伺候,两位主儿在里头说嘛呢?有啥可说的? 屋里。 骆峋坐起来,搂著怀中人的腰和她面对面坐著,就著锦被的角给她拭泪。 “哭个什么?” 槛儿不想哭,但忍不住。 明明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 明明知道他只是隨口一说,不是因为心里有她而说这样的话来哄她开心。 也知道,上辈子刚开始的悽苦很大程度是自己造成的,可槛儿就是控制不住。 上辈子诊出有孕的时候她多怕啊,她还不到十六岁,没有做过新娘子。 没有和丈夫日常相处过。 可她的肚子里就有小娃娃了。 还是要替別人生的。 她怕娃娃在自己的肚里长不好,怕太子妃去母留子,怕生產时横死。 可她连怕都不敢表露出来。 因为太医说了,要保持心情愉悦孩子才能长好,所以太子妃给她下了命令。 於是,她每天都要强迫自己开心。 而他呢? 他来看过她,赐了赏。 却也仅此而已,半个字都不曾同她多说。 可她不敢怨他,因为她只是奴婢。 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她不敢怨也不敢言。 她只求能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 后来孩子渐渐在她肚里长大,每逢夜深人静,她感觉到它在里面动,感觉到那种与自己骨血相连的亲密。 她恍然如梦地想,这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於是她生了贪念。 她开始想自己养孩子了。 可她不敢表现出来,他也没有再来。 直到孩子出生,她连面都不曾见到就被人抱走了,他才坐到她的榻前。 生硬地握著她的手,说:“辛苦了。” 她当即就撑不住了。 嘴上说著“奴婢不辛苦”,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也是那回,他第一次主动拥住她。 如今他不但准许她日后將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还亲口许诺她,说他会和她一起养孩子,养他们的孩子。 沉积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不甘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全隨著眼泪冒了出来。 想打他,咬他。 想把上辈子的委屈全发泄出来! 可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妾身、妾身是高兴的,高兴的……” 槛儿抽泣。 有意表现出喜不自胜,可在骆峋听来,她声音里的哽意却不全然是高兴的。 但他不是很能理解。 只当她是因这件事生出了诸多旁的感慨,毕竟,她有她的自尊和不安。 “好了,不哭了。” 骆峋环住槛儿,让她偎在他肩头。 “此事乃孤当初应下你的,不能算作赏,想想还有何想要的,孤另给你。” 槛儿暂时想不到。 料子首饰什么的这人半月前才赏过,如今明確应允了她这件事,短时间內槛儿还真没什么別的欲求。 但他既然说了这回她有功,当赏,若她只说些套话倒显得沽名钓誉。 槛儿忽然有种莫名的心累。 她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要分心考虑这些。 忒烦。 槛儿暗戳戳往他肩头蹭了一把眼泪鼻涕。 呃,好埋汰。 她又拿被角擦了擦,反正被子一会儿要换。 “殿下前不久才赏过妾身一回,妾身暂且想不到要什么的別的赏,若不,殿下再应妾身一件事可好?” 说完没忘补充:“殿下放心,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一定不会叫您为难。” 骆峋早知她看似胆小,实则遇事头脑清明,考虑周全,除了与他行那事时总会做出些令他意外的行举。 其他时候她都很知分寸。 不过,到底日子尚短,而人都是会变的,今后她可能变成何样还尚未可知。 “说罢。” 骆峋语气淡淡。 “孤若能做到,便应允了你。” 槛儿如释重负般破涕为笑。 “殿下定能做到,妾身想要的赏便是,日后不论遇上何事,妾都望殿下能听妾一言,给妾一个说话的机会。” 骆峋:“只是这?” 槛儿点头。 “妾听的话本里,好多男女主人翁都是因为不听对方的解释而生了误会。 妾不是主人翁,但妾不想同殿下生误会,这宫里宫外的妾身也只有殿下……” “所以今后若有事,殿下且先听妾身一言可好?当然殿下也尽可对妾直言,妾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然,槛儿自是没指望他真能跟她说什么,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叫一个生性冷漠多疑的人忽然变得坦率温柔,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但槛儿真是过够了一个不敢说一个什么都不说,两两相顾无言的日子了! 如今两人形势大好,她自然要能趁机改变从前的相处模式就儘量改变。 何况她要爭他的宠爱,往后就不可避免会遇上麻烦,他若能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能替她省很多事儿。 再者她还要替他避开前世的祸事,他能给机会让她说话,不也更便利吗? 骆峋哪知怀中的人短短两息考虑了这么多。 听她说自己宫里宫外只有他,骆峋便当她是怕被他厌弃,担心他往后话都不愿听她讲,想让他给她机会。 一个机会罢了。 骆峋不觉得有何不能应。 再者,她若不触碰他的底线,他便不会厌弃她。 毕竟他只对她有那等感觉。 也只有她的身子,他不觉厌恶。 “可。” 骆峋頷首。 “孤听你说。” 至於对她直言,他没应。 槛儿也不觉得失望,反正意料之中的事。 “谢谢殿下!” 她直起身子,在男人的唇上亲了一口。 俩人还赤著呢。 她一扑上来,哪儿哪儿都严丝合缝。 骆峋下顎绷紧。 终究还是克制住將人就势按下去的衝动,照著她身后圆润弹软的地方轻拍了一下。 “你庄重些。” 咳咳! 槛儿刚被他突然的一巴掌拍懵,就听到后面那句,她差点没喷出来。 庄重? 他们现在这样,他好意思叫她庄重?? 槛儿无言以对。 “妾叫人进来伺候?殿下不是还要走……” 按例,骆峋是要回元淳宫。 但思及她今日为他避开的麻烦,思及方才应下她的事,骆峋伸手撩起帐子。 摇响床头的金铃后,他在海顺他们进来前將槛儿放回榻上塞入被中。 隨即套上中裤,翻身下榻。 语调极其寡淡:“孤今夜,在此安置。” 伺候好两位主儿歇下。 海顺轻手轻脚从屋里出来,关上门。 今晚他不值夜。 小喜子伺候他到旁边的耳房歇息,临进门前,海顺回头望了眼缀满星子的天。 笑了。 他们东宫,要出一位真正的宠妾了。 第52章 太子这是要给她撑腰? 寅时过半。 金承徽打从听说太子今晚没在嘉荣堂,而是去了永煦院的消息后,她便像跟槛儿隔空叫上了劲儿似的。 不顾紫苏和白菘的劝,抄宫规抄到现在,就为了等太子从西六院出来。 哪曾想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底下的人却来报太子还没离开西六院! 金承徽“啪”地把笔往书案上一拍,飞快绕过书案瞪著那报信的小宫女。 “消息可是真的?!” 小宫女缩缩脖子:“回主子,是真的,您吩咐奴婢盯著西六院大门,奴婢就一直盯著,没见殿下出来。” 金承徽胸口剧烈起伏,下一刻猛地转身將书案上的东西掀了个底朝天! “狐狸精!狐狸精!” 如果说先前她只是不甘槛儿占了太子的宠,打心底里厌恶槛儿的出身。 那么经过了家宴那晚被加了三个月的禁足期后,她现在对槛儿就只有恨! 夜深人静的。 金承徽这一顿噼里啪啦的听著格外刺耳。 紫苏匆匆打发了小宫女。 与白菘一左一右,又是哄又是劝。 但金承徽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被劝得不耐烦了她反手就是一耳光,娇俏灵动的娃娃脸上一片阴鬱。 “息怒?我怎么息怒?!” 她进宫是要当太子宠妾的,是要当娘娘,要奔著裴皇后的位置去的! 不是来被禁足学规矩的! 太子为了一个奴才出身的贱婢惩治她也就罢,居然还把人带去了宫宴,她比姓宋的位份高都没参加过宫宴! 如今,更是为那狐狸精破了从不在妾室屋里留宿的例,究竟是凭什么! 她一个好人家出身的。 哪里比不上一个奴才! “起初你们说她是嘉荣堂出来的,殿下是为了给那位体面才去她屋里。 现在呢?殿下连该在嘉荣堂的日子都去了那边,这也是给那位体面?! 要我在这里忍气吞声什么也不做,人家那边不知都使了多少手段了!” 紫苏与白菘见她越发说得不像话,嚇得双双跪地,白著脸使劲磕头。 金承徽嫌她们没用。 但她也不敢再往狠了骂,怕再被罚。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咽不下这口气,偏她又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办。 於是她更气了! 整个香叶轩都是摔摔打打的声音。 秦昭训住在香叶轩的东厢,金承徽这边的动静,东厢那边自然惊动了。 “主子,要不奴婢过去说一声?” 臥房里,在榻前值夜的丹碧听到帐中有翻身的响动,坐起来试探著问。 等了会儿。 床上的人没应声。 丹碧犹豫片刻,重新躺下。 帐子里,秦昭训朝里侧,借微弱的烛光看著床帐上的青竹叶绣纹。 良久,她扯出一抹不显的笑。 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仅凭美貌就抓住男人的心,那东西男人也没有。 所谓的宠爱,不过是过眼云烟。 財富、地位、权势。 才是人的毕生追求。 一个胸无点墨的宫婢罢了。 摇摇头,秦昭训闔上了眼。 曹良媛知道太子今晚在嘉荣堂过夜,所以她没让人留意外边的动静,回去泡了个澡就叫人伺候睡下了。 还是次日一早起来。 察觉到弄墨和抚琴的脸色不对。 她问过后才知道,从来没在她们这些妾室屋里过过夜的太子,昨晚竟从嘉荣堂出来,去了永煦院过夜! 曹良媛看著宫人端来的漱口水。 半晌,什么也没说。 . 除了五岁前同母后在一张榻上睡过觉,骆峋长这么大还从没和別的女子同榻而眠,甚至相拥抵足过。 原以为会失眠,哪知竟是一夜好眠。 被海顺隔著屏风叫醒时。 素来勤勉自律,睁眼便能利落起身的太子殿下竟头一回生出了几分倦懒。 习惯性动了动,胳膊被人压著,怀中一片娇软,鼻间縈绕著清幽的香。 骆峋缓缓睁眼,眸光微垂。 便见怀里人背靠著他胸膛,臀抵著他的腰腹,玉颈枕著他的左臂,两只绵绵的手还依赖般抓著他的手掌。 床头的烛光照进来,晕黄朦朧间,依稀可见她脸上醉酒般的酡红和慵懒。 像一朵娇艷盛放的牡丹。 又像他幼年时养过的一只长毛金丝虎,吃饱喝足了就喜懒在他怀里。 这般亲密的姿態,骆峋不甚习惯。 朝外面低应了声。 他低头在槛儿的颈间蹭了蹭,搭在她腰上的手滑至她的胯骨轻拍两下。 “起了。” 声音近在咫尺又沉又哑,槛儿后知后觉醒来,轻哼两声翻身环住他的腰。 若说上辈子两人在一起什么时候最没有隔阂,那必然只有在榻上的时候。 榻上的太子和庆昭帝身体是炙热的,榻上的槛儿是迷糊热烈的,像这样的姿態上辈子他们经歷了无数回。 槛儿无意识就做了,一条腿搭到男人腰上,使劲往他半露的胸膛上埋。 鼻间还一直哼唧。 太子爷本就松垮的中衣被她蹭得又敞了大半,精壮的胸肌一览无余。 骆峋:“……” 骆峋默念两句经。 把那条腿从腰间撕开,无情起身。 槛儿总算醒了,撑起身子也下了榻。 骆峋自打患了病,身边便只有太监伺候,宫女都在院子里和后面当值。 乍一被槛儿服侍更衣。 骆峋的第一反应仍旧是不习惯,但忆起两人夜里都那般亲密了,且经过昨夜,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说不出的感觉。 因为这种感觉,太子殿下很快適应了清晨由宋昭训在近前侍候梳洗。 不过,海顺他们在场,太子爷並没有將过多的视线投注到宋昭训身上。 一如既往的清冷威严。 只临走前他想起一事,看向槛儿。 “今日若有人刁难於你,让其儘管来问孤,对方想知道什么孤来告知。” 她有能力周旋於后院。 但他既决定护她,打算由她孕育他们的子嗣,便当给她在后院立足的底气。 这些想法骆峋不准备告诉她,说罢也没等槛儿应声,领著人走了。 槛儿看著他的背影,反应过来。 昨晚那样的日子他来了她这儿,郑氏与曹良媛她们必定少不了一番计较。 所以,他这是要给她撑腰? . 太子留宿永煦院在后院掀起的波澜,远比他连番临幸槛儿还要来得大。 让槛儿感受最明显的就是去嘉荣堂请安的一路上,宫人们的態度变了。 之前她每次经过这条路,这些人对她看似礼数周到,实则眼神里还是会时不时流露出几分鄙夷和不屑。 像是篤定了她的作用就是贡献肚皮,太子去她屋里也纯粹是为了子嗣。 一个工具,不配得到他们真心的敬重。 然而今日。 槛儿不但没在明面上看到这些人对她的轻蔑不齿,反倒从他们眼里和行举中看出了几分忐忑和畏惧。 怕什么呢? 怕她这个奴才出身的,一朝得宠便要狗仗人势把曾经对她不敬的都清算了? 槛儿笑著摇摇头,进了嘉荣堂。 秦昭训向来来得早,今日也不例外,槛儿到时对方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倒是曹良媛。 平日里请安总是拖拉到最后一个来,今日这时候却已经换了一盏茶了。 但到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 槛儿又不是头回侍寢,曹良媛自然没再像早先那样,又是道喜又是套话的。 直到郑明芷出来,她们向其请过安。 曹良媛忽然开口: “太子妃大度,好好的侍寢日子说让就让,宋妹妹还不谢谢太子妃?” 第53章 不能让宋槛儿继续得宠! 此言一出,屋中静得诡异。 郑明芷和槛儿还没有所反应,霜云、霜月、庞嬤嬤以及一旁站著的几个宫人便先暗瞪了曹良媛好几眼。 看槛儿的眼神更是怨懟。 曹良媛只当没看见,仍旧笑眯眯的。 槛儿看看她,垂眸不语。 曹良媛便又笑了。 “妹妹这就不对了,太子妃將侍寢的日子让给你,你怎生连句谢都没有?” 她这就是要让槛儿下不来台。 槛儿若谢了。 那便是往郑明芷心口捅刀子,若不谢,那就是没把郑明芷放在眼里。 总归谢与不谢,槛儿都討不了好。 郑明芷憋了一晚上的火。 偏偏碍於之前和太子的那场爭执,她一时半会儿根本不能拿槛儿怎么样。 可不能归不能。 这口气她终归还是咽不下去。 也因此,哪怕曹良媛把她也算计进去了,郑明芷也没有对曹良媛发作。 她倒要看这贱婢要如何应对,她如果自己撞上来,那也就怨不得她了! 槛儿没往郑明芷那边看。 但听对方没有在曹良媛之后马上出声,她就知道郑氏在打什么主意了。 暗嗤了声,槛儿窘迫般道:“我、我不知道,殿下昨晚来的时候我睡著了……” 谢是不能谢的。 但不谢又不能直言,那就说实话! 横竖太子去谁屋里又不是谁让谁不让就能决定的,而是太子自己的意愿。 曹良媛想刁难槛儿,挑拨她和郑明芷,没曾想竟听了一耳朵这样的回答。 她脸上的笑顿时没绷住。 什么叫殿下到的时候她睡著了?? 难不成姓宋的都睡了,太子还叫她起来侍了寢,然后在永煦院待了一晚?! 曹良媛嘴角抽抽:“妹妹当真得殿下喜欢得紧呢,睡了还能被叫起来侍寢。” 槛儿尷尬般扯扯唇角,没接话。 郑明芷好戏没看到,反倒又窝了一肚的火,座椅扶手好险没被她给掰断。 也不耐烦再听下去。 她厉声对曹良媛道:“行了,越发没规矩了,殿下的喜好岂是能编排的?再有下次你也不用来请安了!” 意思是跟金承徽一样,禁足学规矩。 曹良媛差点被口水呛到。 郑明芷却是没管她,看向槛儿。 “殿下愿意去你屋里,你便当得好生伺候,不可怠慢,往后万不可再出现殿下驾临你却已安置的情况。 殿下千金之躯,白日里累於正事,夜间免不得需得你们伺候松乏筋骨。 你们自当安分伺候,切不可使那起子不入流的手段勾得殿下坏了身子。 若是让我知晓你们中间有谁,將那等腌臢的手段用到了殿下身上……” 砰! 她把茶盏篤到案几上,扫视槛儿三人的目光凌厉慑人,意思不言而喻。 听著是说给曹良媛她们三个人的,然而实则最近侍寢的人只有槛儿。 摆明了是在暗指太子之所以次次对槛儿破例,其实是槛儿勾引的结果。 这罪名可太重了。 上辈子槛儿也被郑明芷这么当眾告诫过,当时她嚇得面色惨白,魂不守舍。 生怕被定上“失德”、“祸乱宫闈”的罪名,为此不惜把送上门的宠往外推。 所幸太子没有降罪於她,隔日还是来了,郑氏之后也没再说过这样的话。 此时再听郑氏这番话,槛儿权当没明白她的话外音,面不改色地应了。 郑明芷看著她这样就来气。 索性眼不见为净,摆摆手让她们散了。 . “主子,难道咱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吗?” 进了沁芳居院门。 抚琴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地跺脚道。 曹良媛瞥她一眼。 慢条斯理问:“你又听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抚琴就是气! 就因为那姓宋的屡屡侍寢,又三番两次让太子破例,底下那群奴才明面上不敢谈论,私下里暗话却不少。 说什么的都有。 总归意思是她们家主子比不得那姓宋的,再这样下去怕是得退居一隅了! 简直岂有此理! “一群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东西!当初收咱们好处的时候可没少巴结奉承。 如今我们主子还没咋呢,就做起这落井下石的勾当来了,也不怕烂了舌头!” 弄墨:“哪儿的人都这样,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他们拉屎放屁?” “我为我们主子不平!这才哪到哪就踩起我们主子来了,也不怕崴了脚!” 进了屋。 卸下满头珠翠,换了身轻薄舒適的裙衫,曹良媛问抚琴:“半个多月前让你安排人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回稟的人说她在嘉荣堂当差没有同她交好的人,好像是庞嬤嬤不喜她,所以后院的人全都孤立她了。” “倒是个可怜的。” 抚琴:“可怜什么啊!真可怜就到不了殿下跟前,瞧她那副狐媚子做派!” 曹良媛哂笑。 刀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痛。 生得那般容貌,还是个无依无靠的,想也知道进宫前后的日子好过不到哪去。 再是坚韧又如何。 左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做了低等奴才,早没了为人的尊严,年纪轻轻还要替別人生孩子。 换做她。 日子过成这样,她寧愿一头撞死。 “主子。” 抚琴半蹲在榻前,声音压得极低。 “照殿下往她那儿去的次数,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该有好消息了,咱们……” 曹良媛目光一冷。 “你要想你主子过了今日还有明日,最好就把你的那些念头给我打消了!” 郑氏既然能让姓宋的替她生孩子,就说明这事不仅是太子同意了的,还在元隆帝和裴皇后那儿过了明路。 东宫的第一个子嗣,太子怎么可能不重视,裴皇后又怎么可能不重视? 她得是有多大的本事。 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暗害了姓宋的肚皮,且事后一定不被查出来?? 抚琴被训了也没觉得委屈。 一心替自家主子谋划:“那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著她得宠吧?” 她是真心替自家主子不平。 他们家老爷可是刑部侍郎,三品大员。 日后是要进內阁的。 这可比太子妃那个有名无实的娘家顺国公府,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太子想坐稳储君的位置。 就该把她们家主子往死里宠!再生四五个孩子把曹家笼络得死死的! 结果?? 过去半年太子明面上是挺宠她家主子,该主子侍寢的日子基本都会来沁芳居。 可问题是,她们家主子没侍寢啊! 母凭子贵。 什么宠爱,男人。 都是虚的! 这宫里要想往上爬,子嗣才是最实在的! 然而太子不幸她们家主子。 孩子难不成要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嘉荣堂后院里,有十六七岁的小太监吧?”曹良媛靠在榻上,轻声问。 抚琴愣了愣。 “有,不过都是些粗使打杂的。” 曹良媛涂著蔻丹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过了会儿,她轻声低喃。 “再是没了根,骨子里也是男人。” “不著急,等她怀了……” 孩子得要宋槛儿生。 但宠,不能让她继续得。 若不然照这样的势头,哪还有她的份。 第54章 又赏赏赏!太子爷的彆扭(?) 槛儿上辈子能在庆昭帝的后宫里活到最后,关键就在於她沉得住气。 深知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重活到这个节骨眼儿。 要人脉没人脉,要根基没根基。 槛儿更打算要把自己的这一后宫生存原则贯彻到底,所以请安回来用完早膳,她就把小福子叫到了书房。 “听喜雨说,你这些天已经把后院的情况摸清了,连房孙公公出的虚恭是什么味儿都让你知道了?” 小福子:“……” 小福子憋红了脸,暗骂喜雨死丫头,为討主子欢心竟就这么把他卖了。 “主子恕罪。” 小福子忙不迭解释。 “奴才没瞎打听,奴才就是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啥也不清楚,怕日后坏了主子的事儿,所以想多知道些。” “主子明鑑,奴才真没別的意思!” 说著,要磕头以示清白。 被槛儿制止了,“不必,我知道。” 小福子满打满算才十七,又生得清秀,乍一眼很难让人相信他的办事能力。 但实际他圆滑著呢。 上至成精的老太监,下到刚进宫的稚龄小宫人,就没有他说不到一起的。 上辈子,小福子可帮了她不少忙。 “有件事要你办。”槛儿道。 小福子见昭训真没怪他的意思,暗暗鬆了口气:“主子儘管吩咐。” 槛儿:“我要你留意沁芳居和香叶轩的动静,同这两个地方有干联的人不少,你挑出几个人著重打听打听。 但要记住一点,消息能不能打探出来不是首要,要紧的是別暴露自己。” “也不用急於一时,一步步慢慢来。” 以槛儿对曹良媛的了解。 这人最擅长提前谋事。 如今她承宠的时间不长,曹良媛没有足够的理由动手,也怕动作太快。 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以曹良媛的性情,差不多也该谋划了。 曹良媛看得清局势,不会打皇嗣的主意,多半会等她怀了把胎坐稳再动手。 而和她结怨的金承徽很大可能会被当枪使,这是曹良媛惯常用的手段。 当然,若此番只是她多心了固然好。 若不是…… 槛儿顿了顿,对小福子补充道:“另外,嘉荣堂的后院有一个人你替我……” 小福子听得心怦怦直跳,完了疯狂点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万事当心!” 槛儿拍拍他的肩。 他们这头刚说完事,那头小喜子在外间兴冲冲稟报,说袁宝公公来送赏了。 槛儿绕过书案迎出去。 心里暗道昨晚不是都谈好有关赏的事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赏了? 出乎她的意料。 太子这回的赏不是布料首饰什么的。 而是適合各个阶段临摹的碑帖,还有用於小儿启蒙的三百千千和《增广贤文》这类书籍,外加整套文房四宝。 笔是湖笔,大小十二只。 墨乃春贡的瑞墨、珍珠油烟墨以及松烟墨,纸也是適合不同阶段学习的。 譬如毛边纸、元书纸、半生不熟的宣纸。 都是各五刀。 砚则是歙砚,巴掌大小的那种。 左侧的墨池占了一成大小,右侧是苍山云海雕刻图,靠近山崖的劲松旁还有一位骑马的小將军和一首诗。 想来是造办处当年给小太子预备的,那精心雕刻的每一笔都栩栩如生。 袁宝让人直接把这些东西给放进了屋里,完了不忘转述太子爷的话。 “殿下有言,读书之法在循序而渐进,昭训学习之初不必急於求成,这些个碑帖您每日临摹十页即可。” 槛儿是真的意外。 前晚他说会让人给她送碑帖和启蒙的书来,她其实没太把这话放在心上。 毕竟太子成日里要忙著打消元隆帝的疑虑,忙著和其他几个王爷斗法,还要忙著近期入朝,以及和朝政有著千丝万缕关係的很多事。 宫里宫外一堆事等著他。 他能来后院已经是忙里偷閒了,怎么可能真记得一个侍妾读书写字的事。 谁知他不仅记得,还考虑得这么周全。 “昭训先別急著谢,还有呢。” 袁宝见宋昭训要朝元淳宫的方向拜谢,笑眯眯打断道,接著掀起身后小太监端著的托盘上的红绸。 唰。 金灿灿的十个小元宝,整整齐齐摆在黑漆雕的托盘里,別提多喜人了! 袁宝贴心解释道: “这便是殿下射柳贏来的彩头五十两黄金,上边儿都没打御赐的印,殿下可赏,昭训收了也不算违制。” 一两黄金即十两银子。 五十两黄金就是五百两银子,还是太子贏来的彩头,意义就更不凡了! 跳珠和小福子几人眼睛都直冒光。 槛儿上辈子位极中宫。 稀世珍宝见过不少,自然不至於为十个小金元宝就大惊小怪,可谁会嫌弃钱呢? 別说她现下本就捉襟见肘,就是她有钱,也不可能嫌弃五十两黄金啊。 槛儿心情好。 朝元淳宫方向尤为真诚地谢了恩,瑛姑姑则给袁宝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等袁宝走了。 槛儿也给瑛姑姑他们都给了赏。 等把东西都归置好,槛儿来到书案后坐下,摸了摸砚台,又侧身隨手从书架上取来一本《三字经》。 书是太子用过的。 上面还有多处字跡稚嫩的音律批註和释意,从页边泛起的毛边不难看出,当初太子在学习时有多用心。 槛儿翻看著。 脑海里勾勒出小太子身板端正地坐在书案前,全神贯注地学习的画面。 瑛姑姑立在一旁。 瞅著终於不再空空如也的书架和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既唏嘘又担心。 说句不好听的。 奴婢出身的妾是什么? 那就是男人用来暖床的玩意儿,是可以隨意遣散或是转赠的一件物什。 有多少男人真正在意后院女人的学识?又有多少男人会把小妾学习这种事放在心上,甚至还为她规划的? 学的多了就懂的多。 懂的多了就容易滋生各种各样的念头。 这有的男人啊。 他们就恨不得自己后院里的女人一辈子吃住都在榻上,管她们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管她们有没有学识。 只要在榻上伺候好爷们就行了。 偏他们的这位太子爷。 太子待自家主子好,瑛姑姑当然乐见其成。 但说到底男人的宠爱就如同那天边的云,看得见摸不著,风一吹就散了。 瑛姑姑怕自家主子陷进去。 怕她和歷朝歷代,许许多多的后宫女子一样,在男人的宠爱中失了心。 然后等他不再宠爱她了,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翘首以盼,望穿秋水。 瑛姑姑不想槛儿变成那样。 想问她现在是不是有几分喜欢太子。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瑛姑姑担心槛儿没开窍,经她一问反倒开了这一窍,那就当真不妙了。 “主子可要现在学?”瑛姑姑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拋到脑后,笑著问。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装稚童启蒙。 槛儿忍著捂脸的衝动。 不过,说来惭愧。 上辈子她刚开始的学习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槓子的,还真没正儿八经启过蒙。 像是现在要她背《三百千千》,她都不定能一字不差地完全背下来。 反正没什么事,槛儿当即拍板。 “学,这会儿就学!” . 太子还有一日的假。 槛儿跟瑛姑姑启蒙时,太子刚见完属官从仁安殿回了元淳宫,打算看他从六部衙署带回来的卷宗案牘。 但就在他绕过书案来到座椅前,习惯性目不斜视地打算坐下的时候。 余光忽然注意到一抹蓝。 垂目一看。 却是不知何时,下面的人將小昭训送的那张垫子给拿来铺到了椅子上。 垫子尺寸不合適,不够铺满椅面。 但够他坐。 垫面上的榴山石图巧夺天工,两只山雀活灵活现,那只衔著的格外生动。 骆峋的唇角扬了一下。 又很快抿起。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红脸胖雀被他坐在下面,碾压憋闷的画面。 骆峋:“……” 半晌。 见自家殿下直挺挺地立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人精海顺:“……” 海顺假装没看出太子殿下的踌躇,嘿嘿咧著嘴指了指椅子上的坐垫。 “宋昭训的手艺也太好了,换做奴才哪捨得拿这么好看的绣面来坐啊。” 骆峋面色一绷。 海顺浑当不觉。 “但宋昭训对殿下的一片心意,如果不用,怕是糟蹋昭训主儿的这份心了。 要不这样吧殿下,奴才让绣娘缝个套子套外边儿,这样往后换洗也方便。 也省得底下的人做起事来粗手粗脚,没个轻重,平白糟践了这好东西。” 太子爷神情淡然地审视了海总管片刻。 “嗯。” 立马上来一个小太监双手拿起坐垫,恭敬地退下后马不停蹄往绣房去了。 太子爷终於落座,翻看起卷宗。 海顺:“……” 绣房的动作快,过了晌午便把套了一层外皮的坐垫给送过来了,太子垫著垫子专注地看了一下午卷宗。 傍晚时分。 “殿下,宣王爷来了。”袁宝在门口稟道。 骆峋拭手的动作微顿。 想起郑氏昨晚不曾提及,但他的人却向他报过的,瑜姐儿当眾称小昭训比宣王府的那位侧妃好看的事。 骆峋將巾子扔进盆中。 “请进来。” 第55章 太子对槛儿的怀疑,「厌胜魘镇之术?」 宣王乃已故程嬪所出。 程嬪出身小户平民之家,是元隆帝还在潜邸时南下办差时带回来的。 程嬪的美貌自不必提。 但她生性迂腐,动輒怨天尤人,加上没什么见识,和元隆帝话不投机。 於是,过了最初的一段时日。 元隆帝除了偶尔为了还是七皇子的宣王去她宫里坐坐外,便没再宠幸过她。 为此,程嬪时而自怨自艾,时而怨天怨地,顾影自怜起来常常对当时年仅一岁多的七皇子不管不顾。 且偶尔会將怨撒到七皇子身上。 元隆帝得知此事后震怒。 当即降了程嬪的位份。 七皇子则被养到了另一个嬪名下,而在那不久程嬪便因久郁而病逝了。 抱养七皇子的蓉嬪生性柔顺,同裴皇后的关係亲近,七皇子便常常和当时还是六皇子的太子玩到一处。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 七皇子又是个爱缠人的,打小爱追在太子后面,六哥哥长六哥哥短的。 太子拿他无方,只能默许他跟。 宣王没有母族支撑。 本身除了武艺外其他才干皆只能算平庸,元隆帝倒也没管他和太子走得近。 “六哥。” 宣王被袁宝引进来。 见自家六哥在次间临窗的罗汉床上下棋,他也坐了过去,执起白子挡路。 骆峋轻易破局。 “下值不回自己的王府,来此作甚?” 宣王成婚后的第二个月,元隆帝让他到五军营后军任了个从七品的都事。 这个职位是都督府內的文职佐官,没有统兵权,不参与实际的作战指挥。 平时主要负责一些军事公文,譬如奏疏,军令和名册的誊录保管,以及军籍档案,军功记录等文书的管理。 “咱俩也有些时日不曾单独聚一聚了,”宣王重新落子,聊家常般道。 骆峋看看那枚棋子落的地方,又瞥了眼看似悠然自得的宣王,瞭然於胸。 接下来的时间里。 两人真就像是许久没聚的寻常人家兄弟那样,边下棋边聊起了家常。 说是聊,其实大多时间都是宣王在说。 太子偶尔回应。 两人自小到大的相处模式都如此,宣王知道六哥在听,也没觉得败兴。 反倒越说越起劲。 说他们值房最近的新鲜事。 说他前些日子誊写卷册时发现的奇闻軼事,说他核查军籍军功时,了解到某个將领或者士兵的家里如何如何。 又说他去给兵部和其他军营卫所送文书的路上,围观了谁谁斗嘴,谁谁切磋。 东拉西扯的。 乍一听好比一个在外当差的人下值回家后,將当差遇上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同家里人隨口絮叨一番。 等他说完,一盘棋也下完了。 宣王一如既往的惨败。 骆峋看著棋局,指尖在小几上无意识轻扣。 宣王端起手边的茶一顿牛饮,饮完,见六哥的视线从棋盘上收了起来。 他端著茶盏的手顿了顿。 欲言又止。 骆峋眼皮子都没撩他一下。 声音淡淡的:“若你要说的,是昨晚家宴瑜姐儿借宋昭训打压你的那位侧妃,孤倒想听听你打算说些什么。” 宣王一噎。 笑得尷尬至极,“六哥你都知道了啊……” 骆峋冷哼,起身走到书案前。 宣王摸摸鼻子站起来,跟过去。 “好吧,我此番前来除了有意同六哥敘敘,也是有意来替瑜姐儿向你和你的那位新昭训道声对不住。 小丫头被我和疏嫣惯坏了,又素来鬼机灵,冒犯了宋昭训委实不该,我教训过她了,还请六哥勿要怪罪。” 疏嫣即宣王妃的闺名,柳疏嫣。 其实昨晚那种情况。 如果小丫头只是纯粹觉得槛儿比姜侧妃好看,倒也犯不著宣王如此较真。 问题就在於。 每回参加皇家家宴的基本都是那些人,各个王府里妻妾爭宠的那点儿事免不得被其他府上的女眷知晓。 昨晚那般的场合。 小丫头看似一句童言,实则明眼人一看便知瑜姐儿此举是在借东宫的昭训贬低姜侧妃,替宣王妃出气。 关係到东宫。 宣王自是没脸装不知情。 “你打她了?”骆峋皱眉。 宣王咳了咳:“没有,就训了几句。” 虽然小丫头不喜欢他这个爹爹了,但是他和疏嫣的闺女,他哪捨得打。 “你倒是个慈父。” 骆峋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宣王就是莫名从中听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更不自在了。 隨即想起什么,宣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 討好般道:“这是瑜姐儿给宋昭训的赔礼,疏嫣病了,不好劳她交於六嫂,还劳烦六哥代为转交。” 骆峋眼神扫了一下。 宣王自觉把小匣子放到书案上。 骆峋便不再打算多言,只道:“东西孤会转交,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府吧。” 宣王垂著眼没应声。 骆峋抬目看他。 这时,宣王忽然抬起眼。 “六哥,我好像不对劲。” “嗯?” “我心悦疏嫣,这一点我很確定。” 宣王双手撑著书案,严肃认真的神情中夹杂著一丝迫切的焦躁恐慌。 “但从一年半前起,也就是从姜氏病癒那时起,我好像便开始不对劲了。” 这种不对劲宣王老早就有所察觉,皆因他万分確定自己並不喜姜氏。 姜氏为翰林院学士姜远庭之女,自来骄纵成性,张扬跋扈且轻薄无行。 从前不止一次在进宫赴宴时寻机拦住他的去路,想方设法对他百般纠缠。 无论他如何明確拒绝。 对方都仿佛听不懂人言似的。 这也就罢。 关键姜氏身为女子,却不知羞耻,罔顾名声,罔顾整个姜府姑娘的声誉。 不但对外宣扬对他的倾慕之意,还曾当眾扬言势必要成为她的皇子妃。 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別说宣王当时已经与青梅竹马的宣王妃互通情意,便是他无心悦之人。 也断然不会对姜氏有意! 然而宣王日防夜防,还是因不忍眼睁睁看姜氏殞命而被对方算计了一场。 让那姜氏先於宣王妃进门。 成了他的侧妃! 此前每每忆起这些。 宣王就恨不得即刻打杀了姜氏! 如此一个令他厌恶的人。 他怎可能仅仅因为对方改了性子,不上赶著来討好他,便暗觉失落呢? 怎可能因为对方卸了妆,露出原本面貌,就觉得她国色天香,惊为天人? 又怎可能因为她的种种改变,便对其心动,甚至屡屡涉足她的院子? 宣王自詡不是这样的人。 若不然,他也不会生出这种种念头。 但令宣王匪夷所思的是。 这些念头每回都在他心头转瞬即逝。 不管他生出这些念头时头脑有多清醒,下一刻,他都会想不起来这些。 反倒是每回见到姜氏。 他都会为对方楚楚娇媚的容貌所惑,为她洒脱娇俏的性情而心生欢喜。 而他越是喜姜氏。 便越觉得疏嫣的敏感病弱是无病呻吟,越觉她的伶牙俐齿是尖酸刻薄。 然后突然某个时刻。 他又宛如大梦初醒也似,记起对疏嫣种种的爱怜,对姜氏的种种的厌恶。 过去的这一年多里。 宣王一直都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態间拉扯。 听宣王说完。 骆峋目光冷冽:“你的意思是,或有人暗中对你行厌胜、魘镇之术?” 宣王抹一把脸:“我不知道,之前每次清醒的时间都极短,我来不及著人调查。” 骆峋微眯起眼。 “既如此,为何此番能说与我?” 宣王摇头:“昨晚训诫瑜姐儿时好似清醒过一回,但不过一息间便忘了。 刚刚六哥你同我说完话,我忽然感觉脑中似灵光一闪,直到现在都十分清醒,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由。” 说著,他更加急切不安起来。 “六哥,真有能操控人言行的术法吗?我会不会……” 巫蛊、厌胜、魘镇、盟诅等术法,宣王自是知晓的,却也仅仅是知晓。 因为本朝皇室至今没发生过此类事件,宣王知道的都是源自於史书记载。 所以他知晓,却无实感。 当下好不容易清醒这么长时间,宣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这类术法。 心里忍不住焦急惊惶。 “稍安勿躁。” 骆峋绕过书案。 想当初连著好几晚梦到和小昭训那般时,他也曾对还是小宫女她起过疑。 毕竟在做那些梦之前,他只在郑氏將她推举到他面前的那天见过她。 当时他都没怎么细看她。 且他长这么大。 除了十二岁刚懂事那会儿有迷迷糊糊梦到过一些画面,这些年就再没有过这种经歷,加上他有病在身。 这种情况下突然连著几晚做同一个这样的梦,骆峋当然会觉得奇怪。 怀疑是睿王从中捣鬼,或是郑氏为了让他多临幸小宫女几回使的手段。 为此,他让人叫了莫院判和钦天监的人来,將元淳宫里里外外都排查了一遍。 確定没有可疑跡象,且平时的入口之物和隨身之物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骆峋才决定临幸她的。 儘管至今还是不明当初为何会做那样的梦,但大抵因著这半月以来没再梦到过,他也没觉得有何不適。 骆峋便暂时將此事搁下了。 此时听宣王遇上了和自己类似的事。 骆峋倒能理解一二。 不过,他並没有因为宣王这会儿说的事就再度將怀疑转移到槛儿身上。 毕竟,当初他是確定了槛儿没问题的。 来到宣王跟前。 骆峋道:“不论此类术法是真是假,这事除了我,你勿要再与旁人提及。” “这个我知道,除了六哥我不可能再让別人知道,而且如果真是那等术法,那这事多半与姜氏脱不了干係。 姜氏乃我侧妃,又与我有一双儿女,我便再是不喜她,也不能让她连累宣王府。” 骆峋頷首,旋身在案上铺开一张纸:“接下来的事我会安排,你无需忧虑。” 说罢,刚准备提笔。 他迅速察觉到身后异样的安静。 一个念头升起。 骆峋回过头。 果然见宣王的俊脸上一片茫然之色:“六哥,你要安排什么?我有什么要忧虑的?可是需得我做什么?” “……” 第56章 太子身患痔疾?! 盼著能早日自己看书。 槛儿今儿一整天可谓做足了聪颖勤奋的派头,招了跳珠他们好一通夸。 当然,她也有分寸。 为避免太子起疑,倒也没有装过头。 晚膳在外间摆好,望晴进来请槛儿用膳。 槛儿假模假样地拿起刚描好的碑帖细细端详了一阵,方才移步到堂间。 她这边刚擦乾手坐到膳桌前,外头小福子就奔到门口说殿下来了。 大抵是截止目前为止太子爷已经对她破了好几回例,以至於槛儿都没去想太子怎么这时候有空过来。 说起来也是好笑。 重活回来到现在寢都侍好几回了,槛儿今日才算是正经迎了太子一回。 先前的几回他来她这儿。 她要么是从臥房出来,要么人已经在榻上了。 “殿下。” 正值傍晚,天际余暉遍布。 太子身形挺拔器宇轩昂,一身月白金银线绣团龙的锦袍外罩一件轻薄纱衣,端的是雍容俊逸,风度斐然。 槛儿上前行礼。 骆峋头一回在日间见她迎他。 见她瓣般娇艷粉白的脸,一双波光瀲灩的眸子,似倒映著皓月的泉。 他脚下微顿,叫了起。 槛儿习惯性走到他身侧亲近地挨著他往里行,“殿下可是用过膳了?” 走个路都要挨他如此近。 骆峋的目光落在二人交叠的衣摆上,莫名觉得她此时不像是演的。 黏他黏得太自然。 “宋昭训,殿下还没用呢。” 察觉到自家殿下的心思不在这处上,海顺很有眼力见儿地笑著答道。 说著话,人也进了屋。 接著数个小太监提著食盒训练有素地跟进来,走到桌前摆起了膳。 膳桌上的菜槛儿都还没动。 小太监们很有眼色,没把她的菜撤下去,而是连同太子的膳摆在了一起。 夏季饭菜不容易凉。 给太子提膳的食盒又是造办处特製的,不仅可持续六个时辰保温,还可保其色香味浓得仿若新鲜出炉。 於是眨眼的功夫。 厅堂里瀰漫开一股浓郁的鲜香之气,惹得跳珠他们暗暗咽了好几口唾沫。 槛儿习以为常,请太子移步至桌前。 “妾身为殿下侍膳。” 骆峋还记得东宫家宴,她在席间兀自吃得欢快,之后又道他的膳味道好。 “不必。” 他扫眼左侧位置,示意她坐。 海顺示意元淳宫的人上前给太子爷侍膳,槛儿这边则由瑛姑姑服侍。 上辈子槛儿和太子用膳,规矩也大。 因此这会儿槛儿適应良好。 太子隨意朝那道白果煨玉兰瞥一眼,侍膳宫人立马动作熟稔轻巧地往其面前的小碟里夹了一筷子。 太子的吃相自然是优雅至极的。 薄唇微抿,頜骨轻动,脆香鲜嫩之物经他咀嚼却是听不到丁点儿声响。 也不知他是怎么嚼的。 起初槛儿顾及二人此时亲近不足,不好放开了吃,多多少少还是装了装。 但没多会儿。 见太子没管她,槛儿渐渐就放鬆下来。 骆峋注意到她放开了,一小口一小口用得格外认真细致,脸都红扑扑的。 他也有了点儿兴致。 见她在用蜜酒蒸鰣鱼,鱼肉经蜜酒香料醃製蒸熏,外表呈微酱色,薄薄的鱼皮裂开,露出蜜色多汁的嫩肉。 用完一口,让她那姑姑又夹了一筷子。 骆峋朝那道菜看过去。 机灵的侍膳宫人心领神会,赶忙替太子爷夹了一筷子裹著蜜色汁液,夹起来还颤颤巍巍的鲜嫩鱼肉。 骆峋执起银著尝了尝。 嗯。 一顿膳用得鸦雀无声。 向来每道菜只用两口的太子,今日竟每道菜比平时多用了好几口,还多食了一碗粳米饭並一个蝴蝶卷子。 膳房总管姚大发收到小太监提回来的食盒和稟报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的乾儿子沈旺往食盒里一望,“嚯”了一声:“咱爷今儿个胃口大开啊。” “呵,你懂什么?” 姚大发叉了会儿腰,捨不得把食盒让小太监拿下去洗,自己这就洗上了。 沈旺在边上打下手。 “瞧您说的,小瞧了儿子不是?如今那位正当宠呢,殿下在那边用膳多食几口也算是给那位体面不是?这点儿道理儿子还是懂的。” 姚大发眼角一吊:“你懂个屁,出去了別说跟我有干係,我丟不起那人。” 这叫给体面吗? 前半年沁芳居那位够得宠吧? 殿下往沁芳居的次数相对来说够多吧,也一道用过两顿晚膳,结果怎么著? 还不是该什么样什么样? 所以还得是人的关係。 他姚大发虽没了根,但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点儿事他还是门儿清的。 这位宋主子明显是合了他们爷的心意。 今晚这顿要么是这位主儿哄著爷多用了,要么是他们爷觉得人秀色可餐。 要么就是看对方用得可口,太子爷便跟著多食了几口,就这么几种可能。 嘿。 错不了! 管这位主儿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呢,左右人现在当宠,他们把人供著就对了。 . 时辰还早。 也不能刚用了膳就侍寢,多撑得慌,槛儿就提议去后面的小园消食。 骆峋默许。 夜幕完全笼罩。 小园里亭灯遍布,绘有各色鸟山石的灯笼在亭台水榭中隨风晃动,路边草丛中偶尔一两声虫鸣起伏。 又有弯月当空,星星点点。 这样静謐安然的时刻於骆峋来说,儼然是难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閒。 他望著满天星斗,忍不住想明日的朝会,父皇已经决定不让他进內阁听政。 那便只有六部。 吏部管官员选拔、考核及任免,监督地方行政,掌握著朝中大多人的仕途。 父皇不可能让他去。 且近两年荣王在吏部。 户部管全国的赋税、財政收支,父皇把睿王放进户部,起初只给了他一个虚职。 两年前睿王被调至清吏司,与山东清吏司郎中一同管山东界內相关事务。 信王这两年在礼部,慎王在兵部。 剩下的刑部掌司法刑狱,受大理寺和督察院的制约,相较於其他几部权力较为分散,处於被动位置。 工部…… 骆峋兀自想得出神,直到拐了个弯,被一阵渐近的溪流声拉回了思绪。 他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 稍作反应发现,却是身旁的人似乎从进了园子便没出声,安静得出奇。 骆峋不由侧目。 槛儿今日穿了身珊瑚朱如意云山茶的撒褙子,蝶鬢髻上戴了支银鎏金步摇。 月光揉碎在她纯净的眸底,犹如空山新雨后的一缕清风,恬淡幽静。 看著这样的她。 骆峋浮躁的心绪莫名平静了下来。 “殿下,可是要回去了?”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槛儿停下来问。 骆峋也驻足,答非所问:“为何不语?” 槛儿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般侧了侧头。 “妾身平日里和瑛姑姑她们聊的都是女子间的话题,不好拿这些琐事来扰殿下的清净,就没敢贸然开口。” 其实是知道他在想正事,不想打扰罢了。 骆峋却信了,意外於她的实诚。 默了默,他负手重新迈步。 “回吧。” 回去后趁下面人备水的功夫,骆峋绕进书房。 书架上整齐罗列著他命人送来的启蒙书和碑帖,书案上放著几张大字。 太子爷隨手拿起看了看。 然后像从前待幼小的弟弟妹妹那般,对宋昭训的字有夸有指正。 那严肃正经的模样,比真正的教书先生还威严慑人,槛儿觉得如果太子是先生,恐怕没有小孩敢不听他的。 聊字的功夫,水备好了。 骆峋搁下笔,准备移步去浴间。 这时,他注意到方才没坐的椅子上铺著的垫子,骆峋不禁想起一件事。 “端午,为何送坐垫给孤?” 太子爷真诚发问。 槛儿:“……” 都过了两天的事了,现在才问?? 槛儿腹誹。 面上煞有其事的。 “先前殿下给了妾身那么多赏,妾身想著不能单受您恩赐,便也想聊表一二。 妾早先在广储司时听掌事嬤嬤说艾绒有疏通筋络、温补中气的功效,外头不少读书人都喜將它做成垫子。 如此就算久坐,也不至於太损耗身子。 妾身便想给您做一个这样的垫子,这样您看书写字的时候也能舒坦些。” 这也不算假话。 上辈子太子登基时年近三十五,身子比现在魁梧健硕得多,每每伺候他一晚,她感觉都要去了半条命。 但任谁也不会想到。 英武伟岸的庆昭帝其实身患痔疾! 说是常年久坐,局部气血不畅而致。 登基前两年就有了。 但太子殿下碍於顏面,不肯让太医为其诊治,以至於后面越拖越严重。 不过。 也怨不得后来皇帝陛下把消息瞒得死死的,毕竟堂堂一国之君病在那处。 连槛儿都是在这人五十的时候才知道这事的,还是海顺实在没办法了。 不得不求到她跟前。 后来在槛儿的各种劝说下,庆昭帝终於点了他高贵的龙头同意让御医诊治。 当时养病期间。 御医让庆昭帝用的就是艾绒坐垫。 艾有活血化瘀、温阳散寒之效,用艾绒垫对预防及治疗那病也有一定效果。 这辈子槛儿当然不能让太子患那样的病,她可没忘庆昭帝养病期间因朝中的事怒气攻心,两度都险些血崩! 只是她现下能做的不多。 又不能直接提醒太子要当心生痔。 槛儿十成十肯定。 她要敢开这个口,这人绝对当场扭头就走,从此再不踏入永煦院半步! 所以没办法。 槛儿想到了艾绒坐垫。 现在距离太子得那病还有十年,她就先送垫子给太子,等过两年两人亲近了,再考虑直接开口提醒吧。 骆峋可不知自己將来会患上痔疾,他本就是好奇,想起了隨口一问。 见槛儿神色坦诚,骆峋不疑有他。 “你有心了。” 明日有早朝,昨晚行过事的太子爷今晚就不打算做了,洗漱完就上了榻,靠在床头看海顺带来的书。 等槛儿收拾完来到榻前。 他拿起放在旁边柜子上的那个小匣子递给她,“瑜姐儿给你的赔礼。” 第57章 太子:孤可不贪色。 槛儿接过匣子,表现出几分吃惊。 骆峋无意谈及宣王府的事。 “小丫头在席间不是让你为难了?知道错了,托宣王让孤转交於你。” 槛儿上辈子不认识宣王妃,自然也不认识瑜姐儿,这会儿听太子提起,她下意识想起那个白嫩胖乎的小丫头。 打开匣子。 是一条五色线彩绳。 大靖有端午戴这种彩绳的习俗。 意在驱邪避灾,祈福纳吉。 早先的时候大人小孩都戴,后来大抵是觉得不美观,渐渐便只有孩童戴了。 瑜姐儿的这条五彩绳丝线用的都是极好的,长度也够戴在槛儿手腕上。 就是手艺委实粗糙,中间有好几处都有一小截儿线松松垮垮地冒出来。 看著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槛儿惊讶问:“这是大郡主自己编的?” 如果她记得没错,宣王家的大郡主才刚满三岁不久,能编这种彩绳了? 骆峋瞥眼槛儿的手腕。 她虽比寻常女子丰腴,但骨头小,身形匀称,该丰的地方丰,该瘦的地方瘦。 若非夜里亲近,骆峋也不会想到她的手腕看似纤细,实则却很是丰润。 也因著她身子骨好,每回行事两人都格外尽兴。 此时她的腕上只戴了那根五彩绳,那等粗糙的做工经她莹润纤白的腕子一衬,竟多出了几分金贵感。 骆峋移开视线:“瑜姐儿早慧,想是觉得亲手製作的东西更显诚意。” 槛儿举起手腕端详了片刻,隨即把绳子摘下来放回小匣子里,转身上榻。 骆峋搁了书躺下。 海顺过来放下床帐熄了灯,领著瑛姑姑等人告退,墙角小灯散发著微弱的光。 槛儿习惯性抱住旁边人的腰。 “殿下,妾身可以给大郡主回件东西吗?” 她这么说自然不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和宣王妃,或者宣王府套关係。 “妾身没別的意思,妾身就想的是家宴席上的事妾身並没有放在心上。 但大郡主不知道,大郡主给妾身送她自己亲手做的赔礼,想来是以为妾身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什么的。 您说大郡主早慧,以早慧孩童的心性,若妾一点表示也无,怕是大郡主多半近几天都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多不值当,所以妾想好歹回件东西让大郡主知道妾其实不曾同她置气,如此也好让大郡主早些心安。” 上辈子跟小丫头没交集。 所以哪怕知晓前世宣王妃和小傢伙的死,昨天见面,槛儿心里也没生出什么特別的情绪,顶多觉得惋惜。 小丫头借她打压姜侧妃,她倒也没恼。 这会儿她也没有那种小傢伙送了她手链,她就要满腔豪情壮志,不顾自己现今的身份地位也一定要帮宣王妃和瑜姐儿避开惨死的想法。 那太戏剧化了。 但相遇即是缘,她先同大郡主往来一回,今后若有机会帮她和宣王妃避开惨死,槛儿倒也愿意出手。 “可以吗?”关係到东宫和宣王府的接触,槛儿不敢坚持,试探道。 骆峋躺著板板正正。 忽视压在左臂上般的触感,闭著眼道:“可以,你打算回什么?” 东宫和其他府上的往来確有限制。 但他和宣王是兄弟,明面上的接触只要不涉及朝政立场便没有问题。 “手帕吧,適合大郡主这个年纪用的小手帕,妾身自己绣,您看如何?” 槛儿以商量的口吻道。 给孩子送礼,通常是吃食、玩具,或是常见的长命锁长命手鐲之类的。 但大郡主的身份不同。 入口的东西最容易被动手脚,玩具她这边短时间找不到合適的。 宣王府也不缺。 长命锁、手鐲都要金银制,以她的身份给亲王郡主送金银制的东西属僭越。 反正也就是聊表一下心意,一块自己精心缝製的手帕便恰如其分。 “可以。” 骆峋不著痕跡地往外侧挪了挪,搭在腰腹上的薄被有异,他微微支起腿。 “宣王妃在病中,不便与外往来,你绣好帕子,叫袁宝之前送过来的宫女送来元淳宫,孤让人替你转交。” 槛儿刚刚还在想,她和宣王大郡主的往来算后宅里的交集,按理东西做好了应该交给郑氏请她帮忙转交。 没想到太子这就安排好了。 如此郑氏那边便不用她找託词了。 “有劳殿下了。” 槛儿抱得更紧,抬了抬头枕在男人肩头,礼节性问:“宣王妃病了,严重吗?” 骆峋拍拍她的肩。 “不严重,睡吧。” 再抱下去,他不能保证什么也不做。 不对。 他今晚势必不做。 若连著两晚都做,他岂不成贪色之辈了? 他可不贪色。 槛儿没察觉到太子爷的坚持,知道他明日要上朝,海顺把朝服都拿过来了。 於是槛儿没再缠人。 也板板正正躺到一边闭上眼酝酿睡意。 不多时。 骆峋听到身旁人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他放鬆身体。 在这道呼吸声中渐渐昏昏欲睡,但没等他睡沉,身旁人忽然一个翻身。 不但再度抱住了他的腰,一条腿也又像今晨那般熟练地搭到了他身上。 膝盖撞到他腰腹往下的位置。 骆峋闷哼。 默缓片刻。 他握住那条腿,有意將其挪开。 谁知他才刚有动作,紧挨著他的人就娇娇哼唧了声,愈发抱他抱得紧。 还蹬著他的腿往上挪了挪,隨后很是自然地抓起他的左臂枕到她颈下。 和昨晚如出一辙。 骆峋:“……” 骆峋默默望著帐顶。 须臾。 他翻身,搂著她的腰把人往怀里一按。 槛儿重新寻个舒服的姿势。 一夜无梦。 . 逢夏季元隆帝每日都是卯时初上朝,多数时候卯正左右就能结束。 若无私奏,元隆帝也没单独召见,各部官员基本都在卯时八刻到衙门上值。 东宫到奉天殿近两刻钟的路程,骆峋先前半个月每日不到寅正便起了。 槛儿察觉到身边的动静。 坐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还是漆黑。 海顺领著人进来掌灯。 骆峋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见她衣衫微乱长发披散,烛光照亮她的脸,依稀可见浓浓的惺忪之態。 她蹭著要下榻。 骆峋收回目光,“睡你的,不用你伺候。” 立在一旁端著铜盆唾壶等洗漱用具的一眾小太监,低著头心中连连咋舌。 知道宋昭训如今当宠,也难得他们冷性子的太子爷这么稀罕一个人。 但宫里伺候陛下或是太子的人,按规矩就是该晨起服侍这两位更衣梳洗。 哪怕魏贵妃,逢陛下到她的万春宫过夜,第二天早上起来都要好一番伺候。 这会儿太子爷竟是不让宋昭训起来服侍,还让她继续睡,嘖嘖嘖。 “妾身伺候您。” 槛儿摇摇头。 下了榻从海顺手里接过太子的朝服。 上辈子到后面她確实很少伺候他晨起,因为夜里实在被折腾得没精力。 但眼下宠才开始呢。 自然还要表现一番贤淑。 她坚持,骆峋没再多言。 等太子爷走了,槛儿睡了近半个时辰的回笼觉才起来收拾去嘉荣堂。 槛儿原想著等请安结束,就回去把要给宣王大郡主的手帕给做了。 三岁小丫头用的小手帕做起来也简单,小加小动物,以娇俏活泼为主。 槛儿在这边打算得很好,谁知请安要散了时郑明芷却时隔多日叫住了她。 “巳时左右顺国公夫人要来,是时你也过来露露脸,顺道在这边用午膳。” 第58章 顺国公夫人,太子来了! “那位也真是,国公夫人来就来,干咱们主子何事,还要人专门跑一趟!” 回了永煦院,跳珠日行把在嘉荣堂发生的事告诉了寒酥和瑛姑姑。 望晴、喜雨和银竹更多的时候没在屋里伺候,这会儿便没在场,有些事情也不適合让她们全部知道。 跳珠说完了事,压低声音埋怨道。 寒酥斟酌:“主子原先是嘉荣堂的,在那位跟前伺候,那位这么做……” 明显是要顺国公夫人相看她们主子。 槛儿虽没跟寒酥、跳珠说太多,只让她们知道她在嘉荣堂当差都做过什么。 但寒酥和跳珠在宫里待了近十个年头。 早几年哪宫贵人主子们身边的奴婢侍了寢,哪宫的奴婢怀了龙种这种事。 她俩可听过不少。 所以就像其他人一样,她们也大抵琢磨出了槛儿和太子妃之间的一些事,只是没拿到明面上来罢了。 外人不说,她们不说。 槛儿自然不可能拿出来专门解释,反正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嗯,不出意外是寒酥这个意思。” 槛儿没因为这事儿耽误自己该做的事,她面前的纸上刚写了两个临摹的字。 跳珠他们知道自家主子平日里瞧著不显山露水,实则心里都有成算。 但昭训主儿这回要面对的是顺国公夫人,正儿八经的大家老主母。 两人就还是有些担心。 跳珠试探道:“若不把消息传去元淳宫?殿下不在,但袁宝公公他们在,是时来一两个人解围该是没问题。” 反正殿下先前说了类似於要给他们主子撑腰的话,这不正是时候? “不用。” 槛儿边临摹碑帖边道。 “顺国公夫人是殿下的岳母,她来东宫探望那位名正言顺,也瞒不了人。 我过去,回头也会眾所周知,这种情况她们就算要落我顏面,顶多也只会让我坐冷板凳或是端两盏茶。 再者这里是东宫,顺国公夫人若是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吃亏的只会是她。” 太子替她撑腰当然好,但她若逢上事就向他求助,未免显得太顶不住事。 这么顶不住事,往后即便留了孩子在身边,太子也未必觉得她护得住。 这是其一。 其二,太子今天去上朝,明显是要有正事,她不想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拿还没有定数的事去烦扰他。 半个时辰后。 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的小福子来报说,顺国公夫人已经进嘉荣堂了。 槛儿没急著上赶著过去。 等嘉荣堂那边来了个小太监跑腿,她才收拾完带上跳珠银竹过去。 到地方时顺国公夫人和太子妃在內室,门前的二等宫女把槛儿领了进去。 跳珠和银竹只能在外侯著。 进了屋,槛儿不动声色地將屋中情形收入眼底,对坐在炕上的郑明芷行礼。 郑明芷却像是没注意到人,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只管同顺国公夫人閒话。 霜云端著一碟子今年江浙地区刚进贡的新鲜杨梅从槛儿身边经过,放到炕几上,亲热地招呼顺国公夫人吃。 “您快尝尝,这可是昨儿刚送进宫今儿一早內务府才奉娘娘的命分下来的呢。” 杨梅用一个胭脂粉釉莲瓣状的碟子盛著,底下一层薄薄的冰,上面堆放的果子顏色浓艷,颗颗饱满,每一颗表面都缀著细碎剔透的水珠。 单看著便觉生津解渴。 顺国公夫人由霜月伺候净手。 感慨而不失尊敬道:“陛下仁德,娘娘贤良,殿下德厚流光,托这三位的福,才有我们如今的太平日子。” 庞嬤嬤、霜云霜月三人连声附和,顺国公夫人这才拿起银签子叉了颗杨梅。 能送进宫的杨梅不像民间野生的那么酸,以甜为主,略夹杂著酸意,配冰食用可谓爽口解暑至极。 郑明芷也拿银签子叉著吃。 母女俩就这么吃著杨梅说著话,对保持著行礼姿態的槛儿视若无睹。 这是大妇刁难小妇的常见手段。 叫槛儿猜中了。 如是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郑明芷才像是终於想起槛儿这个人,扬声道:“怎么还不把人请进来啊?” 霜云笑著瞥槛儿一眼。 “瞧奴婢这记性,早请人进来了,竟是扭头就给忘了,太子妃恕罪。” 说著,还走到槛儿旁边。 “宋昭训莫怪啊。” 槛儿没抬眼。 只笑了笑柔声道:“霜云姑娘贵事繁忙,偶尔漏一两件事再是正常不过,早知我不该在此挡路,没得碍了姑娘的事,该我请姑娘莫怪才是。” 什么贵事繁忙。 再高等的奴婢做的不都是伺候人的活儿。 能贵到哪儿去。 还什么挡路,这不就是在说她眼瞎吗?! 霜云原藉机奚落这位所谓的宋昭训一番,却没想到这人看似对她客客气气,实则竟是反过来嘲了她! 霜云:“你!” “行了。” 郑明芷皱眉。 “多大点儿事,也值得你话里话外斤斤计较。” 这话她看著霜云说的,但摆明了是说给槛儿听的,暗指她心眼儿小。 槛儿假装没听明白。 霜云听懂了主子的话,可惜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假作委屈地受了教。 “起吧。” 郑明芷对槛儿道,语调温和听不出喜怒,“国公夫人难得进一趟宫,你还没见过,便来认识认识吧。” 其实按理说女儿找人生孩子这种大事,身为娘就算没有话语权,也至少早该同槛儿见过,认了人才对。 顺国公夫人却是至今才跟槛儿见面,这其实也是缘於一年前的那件事。 因为那事当时顺国公夫人参与了,她怕被太子察觉然后再查到她头上。 郑明芷则因为心虚,没底气。 所以过去的一年多顺国公夫人拢共只进了两趟宫,郑明芷找上槛儿的时候也没想起让她娘帮忙掌眼。 “国公夫人。” 槛儿的品阶没有顺国公夫人的高,但她是太子的妾,不用同外臣女眷见礼。 槛儿只看著对方,浅笑著打了声招呼。 顺国公夫人今日没穿命妇服,只一件棕红绣宝相立领短衫,群青色马面裙,梳著牡丹髻,既贵气又温和。 “宋昭训果然好容貌。” 她看似很有分寸地打量著槛儿,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笑,夸讚道。 “老身这么些年可还没见过宋昭训这般的妙人儿,也怪道殿下喜欢呢。” 槛儿难为情般侧了侧首。 顺国公夫人的视线从槛儿身前身后扫过,眼里迅速闪过一抹不满。 面上倒十分宽和: “能得太子妃抬举是天大的福气,不过也劳得宋昭训尽心伺候殿下。 日后若能一举得男,替殿下和太子妃生下嫡子,宋昭训自是功德无量,老身也要替太子妃感谢宋昭训。” 不得不说,顺国公夫人的话术当真高明,比郑明芷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开口便点明了槛儿是受她女儿抬举才有的今天,提醒槛儿莫要忘本。 看似在对槛儿表示感谢。 实则每一句都无不是在提醒槛儿,她的肚皮不是她自己的,是她女儿的,日后生的孩子也是替她女儿生的。 不要意图有什么痴心妄想。 此外,一个“嫡子”也是在告诉槛儿,若她安分,日后生的孩子便为嫡。 皇子龙孙固然个个儿尊贵,可当下讲究立嫡立长,占了个嫡就是占了便宜。 就好比太子。 比大皇子信王足足小了十七岁,占了个嫡,储君的位置就是他的。 顺国公夫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实实在在戳中了人心和人性。 女子但凡做了娘,就鲜少有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將来过上好日子的。 上辈子的槛儿不也带著这样的私心吗,可惜结果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老夫人言重了,”槛儿微微捏了捏袖下的手,没有说表立场忠心的话。 顺国公夫人的脸沉了沉。 却是没再说別的。 郑明芷给槛儿赐了座。 之后的时间母女俩都没再和槛儿交谈,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其他事。 槛儿便安静地充当石头墩子,听她俩说顺国公府另外几房狗屁倒灶的事。 没多会儿。 小宫女来请几位主子到外间用午膳。 槛儿不用向顺国公夫人见礼,但作为侍妾,逢用膳却有服侍主母之责。 所以別看郑明芷早上那会儿说,让槛儿顺便在嘉荣堂用午膳,实则这顿膳槛儿却是不能和她们同桌而食。 只有等她们用完,槛儿才能到偏殿吃几口,而正式用膳时她则得替郑明芷侍膳。 小宫女伺候槛儿净了手。 槛儿挽挽袖子,站到郑明芷身侧,从善如流地执起桌上侍膳用的银著。 顺国公夫人暗暗打量槛儿的仪態举止,愈发觉得此女是个不简单的。 郑明芷今儿没打算公然刁难槛儿,但她见不得槛儿如此从容的姿態。 她的眼神故意没落到桌上的具体那道菜上,就这么干等著槛儿布菜。 也没等多久,就眨个眼的功夫。 她便不悦地看向槛儿:“还愣著做什么?侍膳都不会,你还能干……” 剩下的“什么”两个字被院子里突如其来的一阵请安动静给打断了。 却是太子来了。 顺国公夫人和郑明芷脸色齐齐一变,对个眼神迅速放下筷子起身。 下一刻,一身杏黄绣龙纹锦袍的太子步了进来。 两人屈膝行礼。 槛儿规矩地跟著福身,眼帘都没掀一下。 骆峋的目光在槛儿身上微顿,遂往旁边一瞥,膳桌上的情形一目了然。 结合槛儿站的位置和那双被动过的银著,想到她差点伺候了郑氏。 他的喉间驀地升起一股呕意。 第59章 太子不让宋昭训吃剩饭剩菜呢 “国公夫人无需多礼。” 骆峋压下这股不適,来到膳桌前在北面的位置大刀金马地落座。 “殿下要来怎生也不使人来说一声,妾身也好让膳房多备几样,您看现在这……” 当著槛儿的面,郑明芷恭敬又不失亲近地娇嗔。 顺国公夫人:“太子妃至孝,这顿膳全照臣妇的喜好安排的,不知殿下驾临,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也是好笑。 她母女二人和太子都对一年前的那件事一清二楚,此时三人却都心照不宣。 唯有槛儿。 只知道太子和郑氏有齟齬,顺国公夫人后来被砍了头,却並不知其中详情。 “国公夫人过府,孤当问安。”骆峋没接郑明芷的话,只对顺国公夫人道。 “不必拘谨,请坐。” 寻常人家的女婿招待自己丈母娘,除了尊重或多或少都还会有几分笑脸。 轮到太子,字里行间礼数確实周到。 但不论是他先一步落座主位的行举,还是他说这话时的淡漠神情和言简意賅,都透著一股皇家上位者风范。 这样的女婿,谁敢对他摆丈母娘的谱啊。 反正顺国公夫人不敢。 尤其一年前发生了那件事,顺国公夫人对太子除了恭敬便只有怕了。 这会儿听太子惜字如金,她也没敢再多言,谢了恩后重新坐回位置。 郑明芷吩咐人让膳房加几个菜后也坐下了,自有宫人伺候太子净面净手。 槛儿觉得现在的气氛诡异极了。 上辈子顺国公夫人来东宫她虽也经常到郑氏跟前伺候,但那时候太子是从没来同顺国公夫人用过膳的。 他是太子,註定了他和寻常人家的女婿不一样,他不想讲究这些虚礼就不会讲,也没人敢挑他的不是。 今儿也不知怎么过来了。 太子从不允许妾室对郑氏不敬,更別说这会儿当著外人的面,因此槛儿还是若无其事站回了郑明芷身侧。 “劳请昭训替殿下侍膳。” 但就在槛儿准备拿起刚刚放下的银著时,立在太子旁边的海顺突然退开两步,笑眯眯地朝她看过来。 屋中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凝滯了一瞬。 顺国公夫人还好。 毕竟在国公府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虽然对海顺的擅作主张很是不满。 但她也知道海顺敢这么说,就说明他是揣摩了太子的意思才有此一言。 太子要让这小妇伺候,她即便心里不满,此时也万万不该她表露出来。 郑明芷的表情就明显僵了僵。 不过槛儿没看她们。 海顺代表了太子,太子都默认了,她若还谨小慎微地顾忌郑氏,意思岂不是她把郑氏看得比太子还重? 如此低级的错槛儿不会犯。 於是海顺的话一说完,槛儿只稍显意外地顿了一下就朝郑明芷无声福了福身,扭头来到太子身侧。 太子没察觉到桌上刚刚那一瞬的微妙气氛似的,不咸不淡道:“开膳吧。” 槛儿左手轻压著右边的袖子,右手执起银著,默默为太子布起了膳。 诚然,这辈子的她从前没做过给人侍膳的事,正常情况该动作生疏才对。 但谁叫槛儿当初被选去广储司,又被调来嘉荣堂的缘由是两边的掌事都觉得她心灵手巧,办事稳妥呢。 看多了別人侍膳,学会了也不足为奇吧。 反正槛儿没有刻意装得笨手笨脚,没得落了自己和太子的顏面。 给太子侍膳其实不用怎么担心会夹错菜,因为一般情况下,太子几乎不会表现出想吃哪道菜的意愿。 反正每道菜只两口。 若逢上太子没有下席的意思,那就把桌上的菜均匀地再轮一遍。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譬如昨晚和槛儿一起用膳。 这种时候就考验侍膳人的眼力了,且一筷子不能夹太多,也不能夹太少。 譬如眼前那道蜜酿红丝粉。 水晶粉在烹製时被裁成了每段刚好一寸半的长度,粉质剔透顺滑,拌有人参笋丝、鸡樅菇丝等配菜。 夹这道菜时便不能一筷子下去夹得满满的,或是只可怜兮兮地夹几根。 而是要刚好够寻常男子一口的量,还不能只夹粉,必须得和配菜一起,保持粉和配菜各半的比例。 且动作一定要稳,夹菜过程中不能溅起油汁,不能中途让菜从筷子里漏了。 所以说侍膳考验的不仅有人的眼力、领悟力,还有对各种餐具的掌握能力。 因著这种种的讲究。 隨著太子一句“开膳”,屋中之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放到了槛儿身上。 有替自家太子妃盼著槛儿丟丑的,有纯粹好奇槛儿会怎么做的,也有替槛儿默默捏一把汗的元淳宫的人。 然而左等右等。 他们期待或担心的事都没发生。 相反宋昭训的布膳。 不论速度还是量的准度以及仪態的规范,都把握得可以说是尽善尽美。 太子刚咽下口中的食物,再一抬眼,下一道菜便精准无误地被放到了太子面前的娇黄釉青龙小碟里。 屋中鸦雀无声。 包括海顺在內,都被槛儿近乎炉火纯青的侍膳手法暗暗惊掉了下巴。 倒是太子爷,神情淡然自若与寻常无异。 用罢了膳。 太子漱完口率先移步至堂间,郑明芷和顺国公夫人紧隨著起身。 临走前,郑明芷不忘细心交代:“剩下的挪到偏殿去,请宋昭训过去用膳。” 除了太子,方才顺国公夫人和郑明芷都没用多少,桌上的菜还剩了不少。 槛儿吃这些剩的就算是和他们一起用膳,也应了太子妃留宋昭训用膳的话。 宫里这些贵人主子们用过的饭菜,即便是剩的,摆盘也还是相当精致的。 且都是好东西,根本算不得磕磣。 几个小宫女这就要把东西往偏殿搬。 不过她们还没来得及动作。 那厢堂间忽然又传来了海总管的声音:“劳请宋昭训伺候殿下用茶。” 郑明芷:“……” 郑明芷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又是叫人侍膳,又是叫人伺候用茶,嘉荣堂和元淳宫的人是死绝了吗?! 用得著事事都找这贱婢! 剩的菜再好都是剩菜,尤其还是郑氏和她娘的剩菜,槛儿本来就没想吃。 於是闻言她没耽搁,应声去了堂间。 “太子妃,那这膳……” 一个小宫女忐忑请示道。 郑明芷回头,见几个负责挪膳的宫女都没动,她的笑意不达眼底:“先收下去吧,等宋昭训有空了再用。” 她今天还就非得让那贱婢吃这顿剩的不可了。 她还不信了。 太子能一直在这边待著! 说是叫槛儿伺候用茶。 实则也就是把小宫女端上来的茶呈到太子面前,然后站在旁边就没事了。 当著太子的面,顺国公夫人和郑明芷不能再聊郑家狗屁倒灶的事儿。 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干坐著。 她们便就近聊前两天的端午,聊和元隆帝裴皇后有关的事,字里行间都是对帝后和太子的讚美之意。 就这么干巴巴地喝了一盏茶,太子起身:“孤还有事,国公夫人请自便。” 顺国公夫人赶忙站起来。 “殿下正事要紧。” 走走走,赶紧走。 不然她们在这儿话都说不好。 郑明芷笑:“妾身会招待好母亲的,殿下不必忧心。” 骆峋没忧心。 单手负后朝外走了。 顺国公夫人暗暗鬆一口气。 谁知松到一半,迈出门槛的太子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停下回头看过来。 “宋昭训跟上,孤有事与你说。” 说罢,也没管屋里人的反应。 逕自步下台阶。 郑明芷一口银牙差点没咬碎,顺国公夫人的眼神闪了一闪又一闪一闪。 “太子妃,容妾身先行告退。” 槛儿没去想太子是真有事跟她说,还是真有意藉此来替她解围的,闻言毕恭毕敬地对郑明芷行礼道。 “去吧,別怠慢了殿下。” 郑明芷笑容温和。 正值晌午,烈日当空。 路上的草都被晒得蔫头耷脑的,乾热乾热的,吹风都没让人觉得凉快。 槛儿领著跳珠银竹追出来时,前面那道挺拔身影离她们都十多丈远了。 槛儿小跑著追了一段。 但眼瞧著那道身影越走越远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槛儿就有点小恼了。 刻意放慢了步子。 骆峋走了一路没听到她跟上来。 不由驻足往后看。 就见她远远行在太阳底下,微微喘著气,一张俏脸被太阳晒得发红,额角鼻尖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早上还滋润盛放的牡丹此时儼然被晒得蔫头耷脑,瓣边边都要捲起来了。 骆峋薄唇微抿,举步又走了回去。 “殿下,您步子太大了。”槛儿擦著汗跟他碰头,半是诚实半是撒娇道。 骆峋看著她鬢角处一层薄薄的汗湿,下意识有种想替她擦掉的衝动。 然青天白日。 周遭还有这么多宫人,太子爷可做不出来如此有失体统之举。 他没接槛儿的话,而是侧目吩咐:“让姚大发准备些爽口的饭菜。” 姚大发是膳房总管兼太子膳食的掌勺太监。 从前在御膳房可是专门负责元隆帝的膳食,太子入住东宫时,正值元隆帝最宠他这个六儿子的时候。 於是他大手一挥把姚大发安排到了东宫,命其务必照顾好太子的饮食。 太子已经用过膳了,那这爽口的饭菜不用想也知道是要给谁准备的。 海顺偷笑。 怪道不让人吃剩菜剩饭呢。 原是在这儿等著。 第60章 让太子和她生米煮成熟饭! “孤还有要紧事,你自回。”吩咐完,骆峋重新看向槛儿,语气波澜不惊。 若非听人来报说她被郑氏叫来伺候,还被留下用膳,他不会跑这一趟。 郑氏打心底瞧不起她。 即便碍於他而不敢在大面上刁难於她,也必定会借侍膳的机会挑她的错处。 有些体面他要给郑氏,但他不愿她被郑氏挑错,也不想她的手去伺候郑氏。 噁心。 他跑这一趟,郑氏会迁怒於她,却不会再通过这些小动作来糟践她。 毕竟,郑氏蠢,顺国公夫人的脑子却是稍微比她的好使一些,稍微。 槛儿不知道太子爷在想什么,听他让人给她准备爽口的饭菜,她顿时就不恼他刚刚走那么快了。 “好,妾身不耽误殿下了,您要看书写字记得叫人垫上那个坐垫,舒坦些。” 骆峋看著小姑娘在烈日下明澈如水的眼,“嗯”了声,稍顿:“有垫。” 槛儿站在树荫下看著太子爷走远,然后带著跳珠、银竹往西六院走。 嘉荣堂门口。 一抹內侍袍在假山后转瞬即逝。 听完小太监的回稟,郑明芷克制不住冷笑。 “捨不得叫人伺候我,捨不得叫人吃剩菜剩饭,临了还要找藉口把人带走。 这是打量著我是那山里吃人的母大虫,生怕我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 顺国公夫人:“我看那小妇著实是个不简单的,你当初怎么寻了这么个人?” 按她想,再没有比霜云霜月更好用的人了。 郑家的家生子,从小伺候著女儿长大的,忠不忠心无所谓,要紧的是好拿捏。 郑明芷看出她的想法,觉得好笑。 “真当东宫的主母跟你的国公夫人一样好当啊,我若能做得了主,何至於你这会儿来事后诸葛?” “那你现在如何打算?”顺国公夫人没计较女儿不客气的语气,肃容问。 “能如何?嘉荣堂必须得有个孩子,她是我找来的,我还能不叫她生不成? 我確实见不得她得宠,但殿下向来重规矩,他抬举人左不过顺应当下的局势。 我能在小事上挑她的错,却不能真在这时候让后院闹出妻妾不睦的戏码。” 郑明芷撑著额,语气阴沉。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快了,再过些时日便能请医诊脉了,我且先让她怀,日后等她生產……” 后面几句顺国公夫人赞同。 女儿是太子妃,管好东宫后宅是她的职责。 若不然闹得家宅不寧,东宫遭弹劾给人留下把柄,她自身也会被外界指摘。 但中间那几句。 顺国公夫人却是不这么想。 太子是重规矩,性子也冷。 可再冷也终归是男人。 是男人就不可能不被美色所惑。 就算现在太子抬举那小妇是顺应形势所为,但等日子久了,保不齐不会对那小妇生出什么怜爱之心。 全天下的男人一个样。 不喜女人比他们聪明,不喜女人管束他们,更不许有女人比他们更来事。 他们偏喜娇娇弱弱,无依无靠,最好是把他们当祖宗一样哄著捧著的女人。 如此便当自己是那戏文里的锄强扶弱,怜香惜玉的济世侠客,纵使做著再出格的事,他们也都能拿一句“看她可怜”来替自己正名。 女儿还是太年轻。 沉吟片刻,顺国公夫人没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这个节骨眼確实不能动她,且皇后娘娘和陛下都知晓她要替你生孩子,另外今儿殿下也算表明態度了,暂时最好还是不要在小事上挑她。” 略微思索,她继续道:“但真要就这么等到她生產什么都不做,也不妥。” 郑明芷斜眼看她。 顺国公夫人:“殿下如今立她起来或另有原因,但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小妇又瞧著不是个安分的,难保她不会趁殿下往她屋里去使什么腌臢手段,这样下去没准儿真让她成了事。 日后她再得宠,又生一窝,万一还有儿子,到时候你就是养著一个也不妙。” 郑明芷当然想过这个问题。 除了看不起那贱婢的出身,这也是她容不了那贱婢得宠的另一个原因。 可就她和太子现在这样的关係,她又管不了他去谁屋里不去谁屋里。 她能怎么办! “那照你来说我该做些什么?”郑明芷盯著她娘,目不转睛地问。 顺国公夫人与她对视。 过了会儿,她压低声音: “別人有不如自己有,將来那小妇的你要养,但自己的孩子你也得生。” 郑明芷还当她有什么好主意,结果憋了半天就这,她立时沉了脸。 “我要能自己生还用得著你来说?还用得著寻那么个不安分的东西来?” “你別急,先听我说。” 顺国公夫人耐心安抚道。 “別人生的再好终归是別人的,若是个有心的倒还好,就怕碰上个没良心,旁人稍微一挑唆就对你生了二心。 如此,就算將来你扶了他起来,第一个对付的怕就是你这个养母。 这样的孩子养了也是白养,有个自己的,两头下注岂不更好?至於怎么生……” 顺国公夫人对郑明芷耳语。 郑明芷听得直皱眉,眼神排斥又厌恶。 等顺国公夫人坐回位置。 她的声音直冒寒气:“一年前那事怎么发生的要我提醒你?你觉得我还会听你的让自己重蹈覆辙吗!” 当初要不是她娘给了她药,让她日日用,说连续用上半月便能恢復完璧。 她怎可能被一个上药的物件勾起兴致,又怎可能被太子撞见那般的场景! 郑明芷不觉得当时没控制住慾念是自己的错,错都在於她娘,她娘如果不让她用药不就没那档子事了! 是他们把她生成这样的。 她的身子,她的人生。 从一开始就是被她爹娘毁了的! 顺国公夫人知道女儿怨她。 但她不恼,也不怪女儿。 因为確实是他们当爹娘的错,他们不该给女儿这么副身子,是他们的错。 所以打从知晓女儿有了这病,她便事事顺著她,哪怕女儿跟大儿子的书童有了首尾,她也没恼她。 只秘密处理了那书童,想方设法从她娘家一位瞎眼婶母手里拿到了秘药。 可惜,被太子撞见了女儿用药。 书童的事她处理得很乾净。 女儿的病除了她和庞嬤嬤,以及死了的霜雪霜星,其他人一概不知。 包括顺国公。 因此,顺国公夫人不担心太子会查到女儿婚前失身的事。 她怕的是太子发现女儿当时在用药,怕查到那药是她带进宫给女儿的。 但时隔一年多。 太子除了没跟女儿圆房外其他什么也没做,想来该是没查出什么东西。 估计也是碍於元隆帝不好动他们郑家。 既如此,顺国公夫人便渐渐放下了心。 如今只想为女儿谋划。 “不会重蹈覆辙。” 顺国公夫人小声道。 “那玩意儿是混在香里的,见效尤为快,进了鼻腔不消两息功夫便能叫人头脑发昏,眼前生出幻象来。 是时你只需稍微打扮得像那小妇,言行举止也往那小妇身上靠,便不会被察觉,轻轻鬆鬆就能成事。” 郑明芷一听要效仿槛儿,眉头皱得更深。 但听她娘把那药说得如此有奇效,郑明芷的心中又克制不住地动了动。 好在她存了几分理智。 “不行,绝对不行!当时成了事有什么用,等药效一过可就是要背上重罪的。 你要觉得活腻了,大可回了府寻根绳子结果了自己,何必拉著我来垫背!” “不会。” 顺国公夫人没把女儿忤逆不孝的话当回事,握著她的手小声解释。 “那东西我看著人试过,遇火便没了,查不出来什么来,你借用膳的机会劝几杯酒,就权当是他酒后所为。 效用过了,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他还能不担责不成?横竖一年前那事只是被撞见了,又没被查到別的。 是时就算那位要以此为由发难,只要你咬死不认,皇后娘娘还能不为你做主?” 郑明芷咬唇,动摇了。 顺国公夫人补充:“当然,咱们现在不能动,得等那小妇开怀,肚子大了才行,如此便不至於太过明显。 到时候你跟身边伺候的人先服了解药,之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我这回进宫原也是想跟你说这事的。” 说著,顺国公夫人从怀中摸了半晌。 摸出一个她想方设法躲过入宫检查带进来的小香囊,推到郑明芷手边。 “好与不好,你今晚试试便可见分晓。” 郑明芷垂眼。 视线落在那枚香囊上。 是夜。 嘉荣堂后院揪出了两个对食的宫女太监,二人按律杖责五十,发配至浣衣局。 第61章 太子又想宋昭训了,海顺:「??!」 “这种事,还是別告诉主子了吧……” 听完小福子说的事,喜雨迟疑道。 小福子也在犹豫。 消息是从嘉荣堂传出来的。 大抵是太子妃想杀鸡儆猴,所以不单让嘉荣堂的宫女太监都去观了刑,还让消息在后宅的宫人之间流传。 对食什么的。 其实歷朝歷代的宫里屡见不鲜。 皆因他们这些宫女太监,除了少数是经战爭俘虏来的,或是想进宫谋个前程的,剩下的都是迫於生计。 要么被家人哄骗著卖进宫,要么自卖其身进了宫,总之都是为了一口饭吃。 大家日子过得孤苦。 时间一长,免不得就想找个伴。 无关乎什么身体上的需求,不过是寻个精神慰藉罢了,算不得什么坏事。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大靖开国之初,宫里也没禁止宫女太监结乾亲,甚至允许两人结为“义夫妻”。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菜户”。 结了义夫妻的宫女太监平时私下相处皆如寻常夫妻,日子也算有了盼头。 只要守好该守的规矩。 主子们基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坏就坏在。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循规蹈矩,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就会有人得寸进尺。 这也就导致高祖时期,后宫发生了一起大型宫女太监聚眾秽乱之事! 事关皇家顏面,史书记载得不多。 小福子了解的也不清楚。 只能確定的是高祖为此震怒不已,自此宫里就严令禁止宫女太监结菜户。 对食更是不行。 违者宫女乱棍打死,太监一律活剥! 及至现在,宫里仍旧严禁宫女太监对食,只不过惩处相对来说宽鬆了一些。 好歹能留一命。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再敢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真有心思的也都是偷摸著。 所以可想而知,今晚的东宫后宅里有多少宫女太监是睡不著觉的。 小福子和喜雨一来怕这样的事会污了主子的耳朵,二来也是考虑到他们主子从前跟他们一样的出身。 怕她听了会觉得不自在。 望晴看了看两人,拿手搓著袖边。 “……消息都传出来了,主子迟早会听到风声,现在瞒著不说,到时候主子会不会觉得咱们不中用,或是让主子觉得咱们知情不报存了二心?” 小福子和喜雨一怔。 是了! 他们只顾著顾及主子听了这事可能会不自在,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便是做奴才的。 最忌讳知情不报,欺上瞒下! 尤其在外收集消息这活儿一直是小福子在做,他今晚若瞒著消息不报,谁知道回头会不会引起昭训猜忌? 如此,以后还有他得重用的机会吗?? 小福子一个激灵。 没敢再多想。 他当即对望晴撂下一句“谢了”,进屋把嘉荣堂的消息报给了槛儿。 望晴和喜雨跟著他进屋。 小福子说话的时候望晴就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槛儿的反应。 银竹瞥她一眼。 槛儿刚把要送给瑜姐儿的手帕做好,对小福子报来的消息並没有什么想法。 不是她忘本,翻身做了主子就不把和自己同样出身的人放在眼里。 而是这世上的不幸太多,日子难过的人太多,皇宫就好比一个缩小的人世间,多的是在底层挣扎的宫人。 哪里都有规矩管束。 哪里都有破坏规矩,累及无辜的人。 槛儿不是菩萨,如今她光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已是费尽心思,哪还有余力为素不相识的人伤春悲秋。 更何况,槛儿在广储司的时候曾险些被一个老太监强迫做了他的对食。 那一回她差点死了。 也因此后来每每听到这样的事,槛儿都会下意识感到排斥,对因为此事被惩治的人也生不出多少感触。 只不过,这会儿在屋里的人包括她在內,都是经歷过底层宫人生活的。 槛儿自然不能什么反应也无。 没得寒了自己人的心。 且这具身子对险被老太监强迫那事记得还很清楚,槛儿也確实很不舒服。 於是,沉默良久。 她嘆出一口气,看著小福子几人。 “这件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別回头在外跟人谈论个没完,容易犯忌讳。 太子妃的用意是警醒,不是要让你们把这事在东宫传得沸沸扬扬。” 小福子等人连声应是。 “主子……是不是不高兴了?”重新退回院里,望晴状似不安地小声道。 “多多少少会吧……” 喜雨和小福子、银竹互视两眼,揣测道。 至於为什么会。 仨人都很心照不宣地没有明说。 望晴垂下头。 屋里,跳珠不想槛儿为了这件事坏了好心情,於是特意拿起那两条做好的帕子在灯罩前翻来覆去地看。 “主子的手艺真好,绣什么都跟真的似的,哪像奴婢绣啥都乾巴巴的。” 槛儿配合地笑了。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主子真能教奴婢?” 跳珠是想逗槛儿开心才挑了这个话题,但她的绣技不精也是真的。 內务府培养她们这些大宫女时,会要求她们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 但五个指头尚且有长有短。 是人自然就有擅长,不擅长的。 “当然是真的。” 槛儿的绣技最初是在广储司磨练出来的,十大绣种都有接触,不过最精通的还是当属京绣、苏绣和杭绣。 后来到了嘉荣堂。 头两个月偶尔还能绣些东西,后来被调到后院就再没有时间碰针线了。 还是后面要伺候太子,郑氏专门让她把手养回来,她才重新拿起了针线。 真要说起来。 槛儿现在可是几十年的老手艺人。 跳珠真心觉得昭训的手艺好,闻言不禁笑开了儿:“多谢主子,主子您真好!奴婢一定好好学!” 说著话,两条小手帕被她折好了。 “奴婢去叫银竹进来。” “不急。” 槛儿从她手里拿过帕子。 “总得寻个好看的盒子装著,再说大晚上的往元淳宫送这个也不合適,殿下这会儿指不定忙著呢。” 另外这事还是得给郑氏打声招呼。 省得日后太子不在,对方拿此事做文章,说她不將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她不会再对郑氏畏手畏脚,但规矩以內的事槛儿也不会让对方抓住把柄。 差两刻钟亥时。 槛儿起身:“不早了,安置吧。” . 太子確实还忙著。 元隆帝说话算话,今儿一早在早朝上正式宣布了准许太子入朝一事。 也和骆峋料想的如出一辙。 父皇安排他去了工部。 且不是叫他协助尚书或侍郎办差,而是在司务厅为他另增设了一个司务职位。 所谓司务厅,便是各部都有的一个,专掌监印,文书清单收发保管,以及物资调配等基础事务的部门。 而司务,满打满算只有从九品。 当然,这里的官衔对太子来说只是一个虚衔,因为太子进六部的目的在於歷练,而非真就要做这么个官。 但即便如此,眾人还是吃惊不已。 即便当时骆峋没有回头看,也能想像到睿王及在场眾臣的面色有多精彩。 常言士农工商,若论六部中哪个部门为最末之流,必定当属工部无疑。 说得好听是掌工程营造,屯田水利。 说难听些,其实就是个管修房子修路修渠修器具,各种修修补补的部门。 乾的活儿脏累也就罢。 关键做的差事都和银钱相关,隨时隨地要看户部的脸色是其一。 弄不好哪处的宫殿房子垮了,柱子坏了,哪里的河沟堵了,大坝决堤了。 最先被骂的都是工部。 当然,从中真捞了油水的就不说。 骂了就骂了,死都不足惜。 总而言之。 事多、权轻、责任重,朝中的人就没几个是主动愿意到工部任职的! 那就不是个好去处。 从九品的司务,还没有芝麻绿豆大小的一个位置更不是储君该坐的! 然而君无戏言。 圣旨都下了。 且司务官职虽小,却也是食君俸禄替百姓谋福祉,太子就是实打实地入了朝。 能入朝为官便是好事。 这一点,谁能有异议? 没人敢有异议,也没人敢置喙,即便有替太子不平的也都只能暗暗扼腕。 倒是骆峋。 並未因此而气馁,反而乐见其成。 因为司务管的文书包括詔令,工程图纸清单,以及地方的工程奏报之类。 协调物料需精通算数帐目,同户部、都察院对接,宫廷工程要与內务府对接。 工匠协调,涉及到用人。 地方工程要与各地官员往来文书,哪处有灾情第一时间掌握的亦是司务。 等等,这些都是讲究实干的。 与其到其他地方领一个清贵閒职,骆峋自然更偏向於能干实事的地方。 六部衙署位於宫门外的千步廊广场,他今后也要每日到衙署点卯上值。 但六部的司务厅按规定原先都只有两名司务,因为管理的文书较多,这两名司务都有各自单独的值房。 如今工部增设了一个司务。 显然就差了一个值房。 所以元隆帝今日一早给太子安排好差事的同时,也命工部五日內收拾出一个值房以供太子使用。 至於这几天。 元隆帝让太子自行安排。 骆峋便在下了朝后,叫人到工部搬来了近两年工程营造的案卷帐目。 整整一日他都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直到夜半时分,海顺提醒了第三次。 骆峋方才离开书房。 也是躺上了榻准备就寢的时候,他隱隱约约觉得少了什么,少了什么? 骆峋翻身。 手无意识往旁边搂,却是只搂到了一团锦被,锦被上的香也是他惯用的。 骆峋这才恍惚想起。 哦,少了她。 海顺在外间听到太子翻身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爷,要喝安神茶吗?” 骆峋扭头。 对上海总管那张平平无奇的大饼脸。 片刻,太子重新转过头去。 海顺:“???” 不是。 这啥意思?? 第62章 太子爷的嘴角翘到一半没翘起来 次日一早。 请安刚开始没多久,槛儿和曹良媛、秦昭训就被郑明芷耳提面命了一番。 大致便是太子如今已入朝,近日没时间来后院,希望她们能安分守己。 勿要惹什么事端,叫太子分心。 好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槛儿自然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想请太子帮忙转交两条小手帕。 於是等回了永煦院。 槛儿用完早膳后不急不慢地叫小福子去库房寻了几个漂亮的锦盒回来。 然后选了一个適合稚龄孩童的,把两条手帕放进去后就將锦盒暂搁在了书房。 如是过了五日。 后院里负责採办的几个管事太监和嬤嬤拿著牌子,跑了几趟內务府。 回来后凑一起剥瓜子嘮嗑,说是殿下后儿个就要正式去工部当差了。 陛下还点了四个武艺高强的禁军跟著,命他们全权负责殿下在工部衙署的安危,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消息是小福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也不知他是怎么和这些老人精搭上线的。 总归消息保真。 上辈子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槛儿在嘉荣堂听庞嬤嬤和郑氏提起过这事。 考虑到太子当差后只会更忙。 槛儿便还是在第二天请安结束,等曹良媛和秦昭训她们走了,向郑明芷提起了给宣王大郡主回礼的事。 郑明芷自打顺国公夫人那日离开东宫后,整个儿心態就变得异常平和。 当然,对槛儿还是极其不顺眼的。 只不过以往她但凡想起槛儿,就压制不住心底的火气,哪怕脸上表现得再温和,心里也总会觉得窝火。 这几日不一样了。 她看槛儿不顺眼归不顺眼,却不会再感到窝火,就像是彻底把槛儿当成后院里无关紧要的小猫小狗。 下贱,卑劣。 不值得她费心。 所以当槛儿向她提及回礼的事时,郑明芷都没追究小丫头片子送赔礼之事槛儿为何没在当时告知於她。 甚至也不介意此次太子插手女眷往来,替槛儿转交回礼的这事儿,只问了一句要送的东西是什么便作罢。 槛儿察觉到郑氏的转变,猜出对方的这番变化定然跟顺国公夫人有关。 不过,上辈子没有这么一段。 所以槛儿一时也猜不太透顺国公夫人和郑氏,私下里究竟盘算了什么。 总归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槛儿並没有因此便时刻紧绷著神经。 临近午膳时分。 银竹將锦盒送到元淳宫。 太子爷刚从书案前起身,准备移步至膳厅,听闻永煦院来了人送东西。 太子爷的第一反应是: 想他了? 自己近日看那堆案卷、帐簿看得晕头转向,夜里做梦都是工程核算。 自然就忘了她。 太子爷便想,莫非小昭训想他了,所以才以送东西的方式来邀宠? 念头刚起,银竹毕恭毕敬地进来,再毕恭毕敬地捧起锦盒道明了来由。 太子爷:“……” 太子爷还没来得及扬起的唇角重新抿紧,也终於想起还有这样一件事。 他对小昭训要送给瑜姐儿的回礼不感兴趣,也很君子的没有打开锦盒,只让海顺將东西拿下去叫人检查。 这自然不是不相信槛儿。 觉得她会从中做手脚。 而是太子行事向来稳妥谨慎。 送別人的东西前会检查,东西送到对方手中亦会叫对方检查,如此以防东西在运送途中被人暗中动手脚。 待海顺確定东西没有异样,太子爷当场著人送去宣王府,银竹恭敬告退。 太子想起一事。 屏退左右,他的指尖隨意在书案边沿轻敲两下。 西间的帘幔微动。 下一刻。 一个其貌不扬,一身內侍装扮的人从里面走出来,而后不待太子开口询问。 那人主动稟道: “属下等人翻遍几处王府及方圆数十里可疑人家,未曾发现有人对宣王殿下行巫蛊、厌胜及魘镇等术法。” 骆峋:“姜氏?” “姜府近来一直安分守己,姜氏这两月忙於创作新话本,经营她的吃食铺子,此外並无其他异动,宣王府近日也不曾有人出现可疑之举。” 骆峋頷首。 “继续盯,切忌掉以轻心。” “是。” 书房恢復安静。 西间临窗的墙角处,帘幔微微晃动。 骆峋双手负后立在书案前。 稍顷,他迈开步子走出书房。 膳厅里,午膳被摆上桌。 骆峋净了手落座。 视线不经意瞥过桌上的一道汤,他想起前些日子同槛儿一道用晚膳。 看她吃东西,他的胃口似乎也好了不少。 这个时辰,她应该也在用午膳。 他抬眸看向窗外。 晌午的日光明晃晃的。 烈日炙烤著路面,院中的几株罗汉松在骄阳下苍翠欲滴,枝叶纹丝不动。 抿抿唇,太子爷执起银著。 心无旁騖地用起膳来。 . 锦盒送到宣王府时,瑜姐儿正守在宣王妃的榻前,乳母端著午膳候在屋外。 宣王妃撇过头掩唇咳嗽两声,另一只手推了推瑜姐儿的小肩膀:“听话,回屋让乳母陪著你用膳。” 瑜姐儿抓住娘亲的手。 “娘你慢慢说,不著急,不著急。” “娘没事,你乖乖……” 宣王妃咳得缓不过气。 屋中下人一通忙活,宣王妃终於止住了咳,戴著面纱垫著靠枕坐在床头。 “娘,你好些了吗?”瑜姐儿挣开乳母跑进来,泪汪汪地望著宣王妃。 宣王妃扯出一抹笑。 替小傢伙擦乾脸上的泪。 “娘好多了,瑜姐儿不担心了。” 她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算不得多严重,就是比常人更易受凉或是风热,每每总会缠绵个十天半个月。 其实被养在蓉嬪身边的那十多年里,她的身子骨已经硬朗了不少,性子也比在柳家活泼开朗了许多。 成婚的第一年。 宣王待她比从前更温柔体贴,那一年她只病了一回,不到三日便痊癒了。 身边人都说她这是要好全了,太医也说继续这样保持下去,根治並不是不可。 哪曾想…… 喉头髮哽,宣王妃强忍著咳意。 “再不去用膳饭菜该凉了,吃了凉凉的东西肚子会痛,你想肚肚痛吗?” 瑜姐儿不想肚肚痛,但她更关心娘亲:“我想就在娘这里吃,娘也吃。” 宣王妃摸摸女儿的脑袋瓜。 “娘之前不是跟瑜姐儿说过吗,娘在生病,瑜姐儿和娘待久了也会生病。 瑜姐儿如果生病,娘便也会担心,娘一担心可能会病得更严重,瑜姐儿不想生病也不想让娘担心对不对?” 瑜姐儿抽泣了一下。 刚想点头,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 “王妃,太子殿下著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宋昭训给大郡主的回礼,已经检查过了,奴婢现在送进来吗?” 宣王妃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几日前女儿编了一根五彩绳给宋昭训作赔礼。 对方居然回礼了。 宣王妃叫丫鬟把东西送进来。 瑜姐儿记起爹爹训她的时候提过,六叔家的新小婶婶好像就叫宋昭训! 第63章 拉太子下马!让宋槛儿做不成皇后! 丫鬟將锦盒呈到小主子面前。 “来人说宋昭训叫她代为转告郡主,郡主的礼宋昭训已收到,宋昭训很喜欢,也很谢谢郡主的礼。 请郡主不必將家宴中的事放在心上,盒里的东西出自宋昭训之手,望郡主笑纳。” 瑜姐儿看向娘亲。 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宣王妃轻拢面纱,柔声笑道:“送给瑜姐儿的,你自己打开看看。” 瑜姐儿立马笑开了,小手捧过锦盒放到床头的绣墩上,然后轻轻打开。 两条小手帕的料子都用的是丁娘子布,此布產自松江府,质地柔软细腻,轻薄透气,极其適合用来给小孩子做手帕、围兜什么的。 其实还有更高级的三纱布,但太过高级了並不適合槛儿现在的位份。 两条手帕一般大小,折得整整齐齐,瑜姐儿选了左边的那条拿起来抖开。 便见手帕的一角绣著一个小小荷池,几株粉嫩的荷大小不一,亭亭玉立,有的绽开有的还是苞。 池面上几片青翠欲滴的荷叶,上面还有剔透的水珠,隨著手帕晃动,水珠们就像是在荷叶上滚动似的。 既好看,又好玩。 瑜姐儿:“娘你看,好漂亮!” 宣王妃没有伸手接,大丫鬟挽香从小主子手里接过帕子代为翻看了一番。 旋即惊讶:“主子,如果这帕子当真出自宋昭训之手,那这位宋昭训的手艺也太好了,奴婢摸著一点儿不刺挠,给咱们郡主用正正好!” 瑜姐儿把另一条帕子也展开。 这条上面绣的是两只偎在一起的小兔子,一只体型稍大,一只体型较小。 小的那只闭著眼蜷成一团貌似睡得香甜,耳朵软绵绵地贴在脑袋上。 大的那只则半眯著眼,半边身子罩著旁边的小兔子,一只耳朵微微耷拉,另一只耳朵则呈竖起警觉状。 仿佛在保护身旁的小小兔。 槛儿绣技好,两只兔子的毛髮皆纤毫毕现。 单这么看著便让人觉得软乎乎毛茸茸,甚至隨著手帕晃动,两只小兔的毛毛还宛如被风吹动一般。 “我知道这个!” 瑜姐儿把帕子摊在掌心,胖乎乎的手指指著大的那只兔子,脆脆道。 “这是娘。” 又指著小小兔:“这是我!” 最后总结:“这是一对母女兔兔,大兔子保护小兔子,就像娘保护我!” 小丫头扬起肉嘟嘟的脸蛋,黑葡萄似的眼睛望著娘亲满是亲昵和依赖。 宣王妃的心软成一滩水。 “我闺女真聪明,一下子就看出这是母女兔,娘听你说才看出来的呢。” 瑜姐儿嘿嘿笑。 挽香在一旁连声感慨: “这得练多少年才能绣成这样啊,这两方帕子,这样的用料加刺绣手艺放外面都能卖到二两一条了。” 宣王妃知道宋昭训是宫婢出身,却是不知对方从前具体做的什么差。 如今来看,估计便是和绣技相关的。 看著瑜姐儿对两条小手帕爱不释手,宣王妃想起了那位宋昭训的模样。 的確是个標誌人物。 娇而不作,媚而不俗。 眉眼间自带一股温婉灵秀的气质。 且单从送瑜姐儿的这两条帕子便能看出,此女亦有颗七窍玲瓏心。 换做是其他府上的哪个妾室用心如此巧妙,宣王妃必定会当对方有所图。 但东宫的侍妾,宣王妃便不这么想了。 宣王没有母族,养母蓉嬪的娘家远在庆阳,父亲只是庆阳府寧州知州。 蓉嬪打从进宫便依附於皇后娘娘,宣王也是打小跟在太子后面长大的。 太子无需拉拢宣王什么,太子的侍妾自然也不必以这样的方式来討好她。 想来对方的回礼也只是出於礼节性。 宣王妃没有多想,她不喜姜侧妃是真,但不代表她就厌恶所有妾室。 日后若有机会。 倒是可以与这位宋昭训聊上一二。 看著瑜姐儿还在端详那对儿母女兔子,小嘴里嘀咕著“娘要多多吃饭,长得和这只兔兔一样胖”。 宣王妃的心酸得发苦。 她如何不知道要保重身子,如何不知道只有她好,她的瑜姐儿才会好。 为了瑜姐儿,她也该打起精神来。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却好难。 十六年的情分啊。 宣王妃想不通。 他们十六年的情分,如何就抵不过他与姜侧妃短短不到两年的相处…… . “东宫的宋昭训给大郡主送了东西?” 揽霞居。 姜侧妃刚午睡起来便听陪嫁丫鬟春桃来报了此事,忍不住挑了挑眉问。 春桃:“据说还是宋昭训自己做的两方帕子呢,大郡主都別到衣裳上了。” 姜侧妃嗤笑。 原书里的宋槛儿就算替太子妃生了儿子,得了宠,也没有这个胆子。 也是好笑。 重生了不想著出宫干事业就算了,如今还以侍妾的身份来巴结宣王妃。 宣王妃也是。 好歹宣王是书里的男主,她是女主。 堂堂超一品的亲王王妃,居然让郡主女儿收了一个区区七品侍妾的礼。 她都不觉得没脸吗? 姜侧妃是真心看不起宣王妃。 小家子气。 关键又病又弱,走一步喘三步。 对外人好得不得了。 对男主宣王就是各种阴阳怪气。 看小说的时候姜侧妃就不喜欢宣王妃这个女主,穿过来了还是不喜欢。 就宣王妃这种又病又作的性子,放別的小说里恐怕一章不到就下线了。 幸好她穿来了。 姜侧妃想。 既然穿了书,那她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便是穿书世界,她就是穿书女主。 至於宣王妃这个原女主。 哪边儿凉快,哪边儿待著去吧。 姜侧妃起身,来到妆檯前。 春桃和另一个丫鬟秋桂伺候她梳妆。 姜侧妃对著镜子欣赏起自己美丽的容貌,欣赏著欣赏著,她想起一件事。 秀眉渐渐皱起。 傍晚。 和宣王一起用过晚膳,两人在外消食后回来沐浴,宣王冲洗好跨进浴桶,姜侧妃拿脚点了点他的胸膛。 “之前我跟你说的事,你有对太子说吗?” 宣王皱了皱眉。 下意识对姜侧妃的此等僭越行举极其不满,当即就要冷脸发作。 然而这种感觉在他对上姜侧妃娇艷的脸时,又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心里只剩下对眼前人的宠溺和纵容。 “什么事?” 宣王在水里握住姜侧妃的脚踝,旋即一个用力將人拉到自己怀里。 姜侧妃娇呼,熟练地攀住男人的脖颈,身前特意往他精壮的胸膛上蹭。 宣王闷哼。 但就在这时,姜侧妃忽然推开他。 “看来王爷是没把我的事放心上了,那今晚还请王爷另寻別处就寢吧。” 说著,人就要出去。 被宣王一把拽了回来。 “你是指让六哥废了宋昭训的事?” 姜侧妃斜他一眼,冷哼。 男人就是贱,还要训! 宣王捏捏她的脸。 “不是我不把你的事放在心上,而是宋昭训是六哥的侍妾,我一个大男人,怎好插手兄长后院的事?” 还大男子主义! 姜侧妃更不高兴了。 “照你这么说,她当著那么多人的面默认她比我漂亮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不好插手你兄长后院的事,那你的女人被他的女人当眾羞辱,你就没想过替你的女人出气??” 还有一句姜侧妃没说。 你不是小说男主吗? 男主不都应该隨时隨地,不分时间场合地护妻,替自己的女人找回场子吗? 不然算哪门子的男主! “人家当时估计也没……” 宣王不想姜侧妃揪著这件事不放,谁知话说到一半,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来了。 他像是突然惊醒。 猛地推开姜侧妃,心底的厌恶感如滔滔江水。 “好啊,你推我!你居然推我!” 姜侧妃愣神之后掩面假哭了起来,同时不忘维持美丽的哭相和哭声。 宣王使劲摇摇头。 那种感觉再度消失。 將人重新搂进怀里,又是亲又是哄,闹了小半个时辰才终於把人哄好。 “那你是答应了?让你六哥废了那个侍妾,”姜侧妃假装抽泣著问。 宣王隨口敷衍:“废不废的,我哪能这么跟六哥说,顶多委婉提一嘴。” 弟弟插手兄长后院之事本就不妥,遑论还是为了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缘由。 別说六哥不会听他的。 便是听他的,宣王也没脸开这个口。 六哥至今未有子嗣,后院的女人又本就不多,好不容易纳了这么一个。 他还要怂恿六哥把人废了。 胡扯呢。 哪有这么当弟弟的。 姜侧妃觉得宣王真没出息。 白瞎了他男主的身份。 她不满地撇嘴,倒也没有继续揪著不放。 谁叫古代的男人就这个狗样呢,该守的规矩不守,不该守的守一大堆,废个侍妾也值得他们推三阻四的。 这不好插手,那不好开口。 没劲透了。 不过没关係。 宋槛儿重生了又怎么样呢,小说里重生女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还少吗? 姜侧妃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宋槛儿是什么时候死了重生回来的,但书里的宋槛儿从奴才一跃成为东宫宠妾。 再到淑妃、庆昭帝的继后。 足足被独宠了近三十年。 够享福的了。 重生个屁啊! 总不能书里书外前世今生都让同一个人享福吧,那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姜侧妃真心期待宋槛儿这辈子被別人踩在脚底下,估计会很精彩! 等等! 要不,她来帮宣王夺嫡吧? 只要把太子拉下马,宋槛儿的这辈子不就做不成皇后,享不了福了? 而且她还能捞个皇后噹噹! 这么想著,姜侧妃眼珠子一转,转而搂住宣王的脖子仰头亲他的唇。 宣王不自觉避了一下。 姜侧妃没有察觉,亲到了他下巴。 一瞬间,宣王莫名心慌得厉害。 “哗啦”一声。 他站起身,眉头紧皱:“突然想起还有公务没办,你沐浴完自行安置。” 说罢,抬腿出了浴桶。 “狗男人!” 姜侧妃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屑地拍了一下水面没好气骂道。 殊不知屋外树影幢幢,一抹黑影借夜色掩护,於繁茂的枝叶间一闪而过。 不到一刻钟。 此番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太子耳中。 第64章 太子爷(不)娇惯妾室,殿下真会玩 听银竹说太子已命人將东西送去了宣王府,槛儿便將此事拋到了脑后。 至於宣王府发生什么事。 她一个自由出入东宫的资格都没有的人无从知晓,她也没有理由去深究。 为避免患短视之症,槛儿晚上就不装勤奋好学了,吃过饭后让跳珠把之前小福子拿回来的投壶找出来。 和他们玩起了投壶。 壶是陶製的,壶颈细细的,约莫七寸长,壶的口径只有刚好两寸的长度。 箭是木头做的,没有鏃。 瑛姑姑不玩,槛儿他们正好十个人,分成两列站在离壶一丈远的位置。 箭入壶口计一点,入壶耳计两点。 如果箭入了壶却反弹出来被投的人接住,又重新投中,则计双倍点数。 前世槛儿循规蹈矩了几十年,连这等怡情逗趣的小游戏都几乎没参与过。 技术可想而知。 每回轮到槛儿投的时候,她打眼往壶口一瞧,总有种自己能投中的感觉。 然而真到投的时候箭扔得不是远了就是近了,要么就是歪到犄角旮旯去了。 总之就没投中过。 好在这个活动本就考验眼力腕力。 四轮下来跳珠他们也不是次次中,喜雨和小喜子、小满子也一次都没中。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跳珠他们已经算是熟知他们昭训主儿的脾性。 当差办事要严谨,该玩的时候只要不惹出乱子,昭训主子便会纵著他们。 於是一时间,院里充斥著各种打气逗趣声。 別提多欢乐了。 太子爷靠近院门口,听到的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其中就有小昭训的。 海顺倒吸一口凉气。 宋昭训平日挺稳重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就忘形了呢,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殿下,奴才这就叫人进去通报,”海顺小心赔笑,说完扭头使人进去。 却是不待他开口,太子抬了抬手。 “不必。” 院子里,正轮到槛儿开始新的一局呢,瑛姑姑、跳珠他们都在给她打气。 槛儿强烈预感自己这回一定能中! 就在这时,旁边的瑛姑姑和已经投过的跳珠、小喜子几人脸色猛地一变。 旋即齐齐朝门口方向跪地。 槛儿反应不及,箭已经投出去了。 隨后一回头。 一身暗色常服的太子经不远处的潭中假山绕过来,龙行虎步的,廊檐下晕黄的烛光映衬著他冷肃的俊脸。 更显得他不怒自威。 “殿下!” 槛儿一怔,很快笑了开。 经过了这么一个月,她现在已经能完全控制住这具身子对太子和郑氏他们的恐惧了,应该是適应了。 但大抵是这辈子想得开。 近段日子又过得舒心。 加上这副身子终究只是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槛儿的性子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变开朗了许多。 这不。 她一高兴,还朝太子小跑了过去,上辈子槛儿可从来不敢这么做的。 娇艷明媚的小姑娘,声音也是娇滴滴的,这么朝他奔来时太子爷仿佛看到了一只翩翩蝴蝶朝自己飞来。 这么多宫人在场。 严肃的太子很想斥她一句庄重些。 但看著小姑娘欣喜地停在他面前,看著她红扑扑的小脸和灿若星辰的眸子。 喉咙里的那句“不知规矩”开口后莫名变成了:“跑什么?仔细摔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骆峋:“……” 男人薄唇微抿,面色冷冷的,体贴人的话从他口中出来都像是在训人。 好在槛儿还是了解太子的,这人若真恼了,压根儿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倒不如说太子突然说出这种类似於体贴人的话,让槛儿很是吃了一惊。 不过她没表现出来。 只自然熟稔地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妾身在玩投壶,还请殿下指点。” 骆峋不想指点。 投壶什么的,他六岁就不玩了。 然见她胆子比刚开始大了些许,语气轻快眼波明媚,骆峋便不忍败她的兴。 不过,太子爷还是把手臂抽了出来。 又不是小孩子,挽什么胳膊。 叫人看著成何体统。 槛儿正在交代小福子把箭矢拿过来,倒没注意到太子殿下的动作。 等太子站到由几颗小石子铺成的线后面,小福子双手恭敬地呈上箭矢。 骆峋隨手拿起。 没等槛儿他们反应,只听“咚”的一声。 正中壶口! 能百步穿杨的人,玩起投壶自然是信手拈来,可真当看到他这么轻轻鬆鬆就投中时,槛儿还是有些小不甘。 她好几轮都没投中呢! “殿下试试这里,投这儿可以吗?” 槛儿不服,拎著裙子跑过去指指壶耳。 壶耳比壶口窄得不止一星半点。 刚好只够插一支箭。 外头很多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玩投壶,就是以能否投中壶耳来判定高低。 槛儿不確定太子能不能投中,但以防他万一没投中,有损太子的顏面。 槛儿问完后还故意羞窘般揭了自己的短,把她投了好几轮都没投中的事添油加醋地倾诉了一番。 总结下来就是投壶太难了。 就算太子殿下没投中壶耳,那也一定不是太子爷技术不好,是壶耳不好! 骆峋:“……” 骆峋拿起箭矢,面无表情地一掷。 好傢伙。 又中了! 简单轻鬆得就像隨手扔了颗小石子,搞得槛儿觉得自己好像又可以了。 海顺瞅著宋昭训目瞪口呆的小模样,笑眯眯道:“昭训有所不知,咱们殿下头一回玩投壶就能蒙著眼睛投了,还能蒙著眼睛背投呢。” 背投,即背对著反手投壶。 寒酥小福子他们没见过太子射柳的英姿,听了这话下巴差点没惊掉。 好傢伙。 他们殿下原来这么会玩吗?? 槛儿:“殿下第一次玩投壶多大?” 海顺伸出五根手指。 “五岁!”槛儿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著看太子,又忍不住跃跃欲试。 骆峋看出了她眼里的崇拜,以及明显想让他蒙著眼睛来一次的蠢蠢欲动。 他淡扫一眼海顺:“多嘴。” 海总管:“嘿嘿。” 骆峋转身往屋里行。 这种娇惯妾室,对妾室有求必应的做派歷来为人不齿,他不会做,也做不来。 槛儿熟悉太子的行事风格,上辈子他即便宠她,也都是极其注重规矩的。 所以槛儿也没觉得失望。 和海总管对了个眼神,便恭顺地跟上去。 骆峋的余光往身侧瞥一眼。 见她双目澄澈,神態温婉安然,像是早知他不会答应似的,本分极了。 骆峋眸光微顿。 须臾,他停下步子。 头也没回地伸出左手。 槛儿还没明白这位爷什么意思,海顺这个人精就朝小福子奔了过去。 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支箭。 太子爷冷著一张脸从海总管手里接过箭矢,反手往壶的方向一掷。 咚! 箭矢稳稳落入壶中。 跳珠等人眼珠子差点没滚出来。 槛儿惊讶掩唇。 却是不待她说话,太子爷已经重新迈步往屋里去,嗓音冷冽带著训诫。 “下不为例。” 槛儿就笑了。 偷笑的那种。 “是,殿下好厉害!” 第65章 槛儿:蒙眼??太子真的很闷骚! 骆峋过来前沐浴过了,槛儿去浴间收拾时他还是习惯性地进了书房。 自打太子叫人送来了启蒙书册和碑帖,槛儿这几日可谓是日日不輟。 原本只是做做样子,谁知温故而知新,不知不觉还真沉浸到了书本里。 每天的十张大字槛儿也没懈怠,每个字一笔一划都临摹得格外认真。 骆峋翻看了几页,提笔蘸墨。 片刻后,生涩的描红下方多出了一行小字。 槛儿收拾还要些时间,骆峋搁了笔打算从她的书架上隨便找本书看。 起身之际,他注意到最下面一层的架子上隨意摆放的几本封皮精美的话本。 《一胎六宝,残疾世子爷把我宠上天》、《农门妻一夜六崽被夫家爆宠》、《一孕九宝打破侯府百年单传,婆婆笑疯了》 骆峋:“?” 海顺也看到了,嘴角抽了抽,弯腰將那几本话本拿出来放在书案上。 心里则寻思著难不成是宋昭训想生孩子想疯了,所以特意寻了这么些一胎六七八九宝的话本子来看? 话说这种话本里的女主人翁得是仙体吧?若不然凡人能一胎这么多? 怕不是肚皮都得撑破。 骆峋也在想是不是小昭训急於有孕才看此类话本,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注意到书名下方的著者署名。 ——仙芋居士 骆峋眸光一冷。 想到不久前线人回稟,道那姜氏为端午家宴中被瑜姐儿借宋昭训下了脸子,便妄图挑唆老七游说他废妾。 骆峋眼底的冷意更盛。 “明日叫人到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传话,往后,凡此人所著书册话本,一律不得再出现於坊市之中。” 海顺也注意到了著书人的名字,心说怪道是这些怪里怪气的书名呢。 这不就姜侧妃嘛。 “殿下,可是要同宣王打声招呼?” 海顺问。 “也不是別的,主要姜侧妃能写这些话本是经宣王爷准许的,贸然禁了她的书,宣王爷知晓了万一……” 骆峋冷哼。 “姜氏为瑜姐儿一句稚语让他来挑唆孤废妾,孤只禁姜氏的书已是给他顏面。 他若真要为此与孤生罅隙,只能说明他同孤这二十年的兄弟情分也不过如此,往后他亦难当大任。” 海顺明白了,恭声应下。 一旁的小太监將话本重新放了回去。 两刻多钟后。 槛儿从浴间出来。 夏天她不爱往身上抹香膏,嫌腻,但润肤美白的面脂早晚两次还是要抹。 瑛姑姑给槛儿抹面脂时寒酥、跳珠就给槛儿擦发,望晴喜雨在一旁打扇。 太子靠在床头看书。 有太子在,跳珠她们也不敢说笑。 等槛儿的头髮擦拭得差不多了,跳珠接过银竹捧著的熏笼,和寒酥一起將那一头浓密的长髮仔细烘乾。 最后寒酥再简单替槛儿编了一个漂亮的独辫,柔顺地越过肩头搭在一侧。 因著早先槛儿说过,夜里熄不熄灯看太子的意思,所以瑛姑姑她们伺候槛儿收拾好后便自觉恭敬告退。 留海总管断后。 槛儿来到榻前,太子终於从书中抬眼。 见她穿了身青碧色綾纱寢衣,腰身微收,宽鬆的阔腿儿寢裤隨著她的走动微微摇曳,裤边如水波般荡漾。 鲜艷的碧色衬著她白里透红的美人面,愈发显得她宛如一朵娇艷牡丹。 骆峋放下书。 看著她褪下软底绣鞋上了榻,看著她越过她爬到里侧,再朝他偎过来。 “殿下看的什么书?” 槛儿枕著男人的肩,伸手去翻封皮。 骆峋虚虚揽著她的腰,合上书让她看,“《增广贤文》,你日后要学的。” 槛儿翻了两页,假装还看不太懂的样子。 然后仰头笑道:“妾身会背《三字经》了,殿下要检查一下妾身的功课吗?” 骆峋没打算检查她的功课。 他早年检查老七、老八的功课,两人支支吾吾卡半天,事后说他太过严厉,他们瞧著就害怕得忘词。 其他年幼的弟妹也如此。 骆峋不觉得自己严厉。 但他不想嚇到小昭训。 好不容易胆子大了些,何必再让她战战兢兢。 听她竟主动提起让他检查功课,骆峋道:“孤很严格,你若不怕,便背。” 槛儿当然不怕。 虽然这具身子还是会羞会怕,但四肢和声音她已经能完全控制好,不像之前那样动輒就抖啊抖的。 “那妾身开始背了啊。” 槛儿清清嗓子,开始认真背了起来。 骆峋以为她会像弟弟妹妹那样背著背著卡壳,不料她一口气全顺了下来。 等槛儿背完,他下意识挑出两三句让她解释其中的意思或典故,严谨得倒真有几分学堂先生的做派。 槛儿应答如流。 骆夫子目露讚许。 海顺立在角落,眼角抽了又抽。 別的男人跟妾室上了榻,只管奔著那事儿去,他们家爷和宋昭训倒好。 在榻上检查功课?? 这像话吗? 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好在这个话题没继续太久,太子爷挑著讲了两个典故后功课便算聊完了。 接收到主子的眼神。 海总管很是心领神会地灭了灯悄声告退。 槛儿早不在意熄灯与否了,只当是太子这时候的习惯,后来改了而已。 只不过。 灯灭的那一刻,对上男人那双在昏暗夜色里似透著幽火的眼,槛儿的心跳还是本能地漏了一拍。 骆峋將她放到榻上,迎上她隱隱泛著水光的眸子,轻轻摸她热乎乎的脸颊。 他也不说话。 就这么拿指腹摩挲,又描绘她的眉眼。 槛儿的气息与他夹杂著淡香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有些晕晕乎乎:“殿下……” “嗯。” 骆峋低低应了一声。 想起什么,他手上的动作微顿,然后坐起来撩开帐子朝外探出身。 槛儿心想莫不是忘了什么。 正想著呢。 男人折身回来了。 屋中昏暗,槛儿没那么好的目力,只模糊感觉到太子手上好像拿了什么。 她刚要问。 男人覆过来,“闭眼。” 夜里静。 显得他近在咫尺的清冷嗓音愈发低沉,像似冰冷的钟磬上沾著几粒细砂。 沉冽而又富有磁性。 槛儿只觉耳根子一酥,已经熟悉了他的这具身子便不中用地软了三分。 她觉得臊,也忍不住腹誹。 这么暗,闭不闭眼好像也没差吧? 不过,槛儿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她生得白,如此昏暗的夜色中骆峋也能隱隱看到她柔媚的五官轮廓。 確认她闭了眼。 骆峋將东西覆到她的双目上,於是那张莹白的小脸上瞬间多了一抹黑。 槛儿的眼前也彻底变得黑乎乎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 人的视觉在完全被剥夺的一剎那间,心理上会本能地感到慌乱不安。 槛儿此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她一阵心悸,下意识抓住太子的手,不解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骆峋將带子在她脑后打了一个松松的结,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又亲亲脸蛋。 “不是想蒙著眼?”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 听起来似格外有种蛊惑的味道。 槛儿想说自己什么时候想蒙著眼了,然而话到嘴边,她想起先前的投壶。 “轰”的一声。 一股热气直衝天灵盖儿,烧得槛儿浑身像似著了火,哪处都烫得厉害。 “妾不是,妾那是……那是投壶!妾是想看您蒙著眼投壶,不是蒙著眼……” 干这个! 两辈子,他们可还没有这样过。 再说屋里本来就黑乎乎的,蒙著她的眼睛他也看不清什么啊,不对,她做什么要管他看不看得清! 然而很快,槛儿就没有心思纠结了。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艘船。 太子便是船夫,暴风雨中的江面一浪高过一浪,她隨他在浪涛中沉沉浮浮。 不知过去多久。 终於风平浪静。 槛儿把脸埋在枕头上,仿佛一条脱水的鱼。 骆峋替她顺著气儿,將人翻转过来,扯掉那条被她的眼泪浸湿的腰带。 把人拥进怀里。 槛儿软绵绵地在他胸膛上捶一拳。 再捶一拳。 刚饱餐一顿的太子爷心情很好,並不介意小昭训的此番僭越行为。 反倒她耍小性儿的动作,让他想起了方才她蒙著眼,似哭非哭的恳求。 骆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想要点上灯看看她此刻究竟何种娇態的衝动。 但这个念头方一冒出来。 就被他按下去了。 他不反感和小昭训做此事,甚至很欢喜,但感觉和亲眼所见还是有差。 明日要上值,他不想出任何岔子。 夜色掩饰了太子爷眼里掠过的笑意,他握住槛儿的手,將人捞到身上趴著。 “明日起,孤要外出当差。” 所以今晚就一次性吃个尽兴? 槛儿又想捶他了。 但忍住了。 正想应声,就听男人继续说: “孤不在,你顾好自己,遇上无法解决之事,叫人去元淳宫寻海顺。” 第66章 太子动心 槛儿一怔。 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然后她就被他最后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海公公不跟您一块儿去上值吗?那您白日在外的膳食如何解决?当差的地方有安排伺候您的人吗?” 上辈子她只知道太子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正式入朝做事的,但太子当差具体怎么安排的就一概不知了。 骆峋只当她以为他会不適应没人伺候,便道:“当差不需要人伺候。” 他是储君,按规矩外出当差確实能带一个贴身服侍的,但没必要。 一来他的那几个皇兄当差都没带专人服侍,他亦不想搞这个特例,省得平白授人以柄,横生枝节。 二来他不需要当差时还必须有人跟前跟后,他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父皇已经点了四个禁军守在工部衙署外,没必要再多带这么一个人。 槛儿装出完全不了解的態度,问:“那您明日什么时候起呢?是用了早膳再外出,还是到了衙署再用早膳?午膳在当差的地方用吗?” 听她一口气问的都是自己平日里不会在意的琐事,骆峋很是不適应。 大概是女子天生比男子细心吧。 骆峋心想,淡声道:“寅时六刻左右。” 夏季官员卯时初开始点卯。 他不必参加朝会。 司务上值路上无资格使用代步工具,从东宫到工部这段路需步行。 以他的脚程,一刻多钟即可抵达,只要赶在卯时六刻左右到衙署便可。 “早膳在你这边用,午膳衙署有膳堂。” 槛儿起初只是装出关心的样子,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倒真有了几分兴趣。 她趴在他身上,好奇问:“公膳都有些什么啊,他们会另给殿下做,还是殿下您跟官员们吃一样的?” 刚刚將人折腾了一番,骆峋並不介意耐著性子同她聊几句日常相关。 “品级不同,膳食待遇不同,主食为粳米、糙米、杂粮饭,面亦有精糙之分。 高阶官员日有蔬菜荤腥供应,低阶官员较为次之,每旬会见一次荤腥。” 他说得比较笼统。 也是知晓槛儿聪慧,顾及说得太细致会让她推测出一些与前朝相关的事。 但他被父皇任命工部司务一职並不是什么秘密,骆峋便没有刻意迴避。 “孤与低阶官员同吃,主食为糙米,偶有碎肉杂烩,配醃菜与盐水煮豆。” 槛儿就震惊了。 她知道品级不同膳食的待遇不同,好比宫人分三六九等,相应的待遇也不同,这样的规定放哪儿都一样。 但她没想到太子要跟低阶官员同吃。 槛儿严重怀疑打小锦衣玉食的太子吃不吃得惯醃菜和盐水煮豆,以及每十日才有一次的碎肉杂烩。 槛儿很想说一句“辛苦殿下”,可话到嘴边她想起太子虽自小生在金窝窝里,却並非贪图享乐的人。 上辈子庆昭帝几次御驾亲征,和將士们一起风餐露宿都不曾抱怨过一句。 如今不过是吃糙米醃菜,她若这么说,在他听来恐有她觉得他娇气之嫌。 “若是不想吃公膳,或者胃口比较大的,官员们能自带饭食或是小点心吗?” 槛儿问。 骆峋:“可。” 据他了解,目前六部衙署並未有公厨剋扣官员伙食的情况发生,但管低阶官员伙食的厨子手艺差强人意。 有些官员觉得公厨的饭食粗糲难咽,会自行从家中带饭,衙署里该他的伙食份例则折银补贴给对方。 槛儿捏著男人的手指玩。 “那妾身明早让膳房给您准备几样糕点和小菜吧,当差费神费力的,消耗得快,殿下可得吃饱才行。” 骆峋想说不必。 幼年第一次被父皇带去六部观摩,以及前些日子去六部,他都是和衙署官员一同用膳,不存在吃不饱。 然看著她清亮的眼睛,骆峋顿了顿。 “嗯。” 隱约传来两声更鼓响,三更天了。 太子明儿要早起,两人也没再多聊。 分开收拾的时候,槛儿口述了几样糕点和小菜让跳珠跑了一趟膳房传话。 省得明日一早来不及。 不多时,两人重新上榻安置。 仲夏时节,夜里多少已经有些热了。 好在墙角处摆著一个铜鎏金的冰鉴,幽幽的凉气顺著鏤雕孔散发出来。 沁得屋中满室清凉。 如此,便是夜里相拥而眠也不会感到热,反倒还要搭上一层薄被才合適。 槛儿平时很少会想太子。 因为知道他在忙,且又不是她想他,他就会来,所以她索性就不惦记。 每晚一个人兀自睡得舒坦。 但太子只要在身边,她还是会习惯性跟他挨在一起,睡著了腿就往他身上搭,太子往外挪,她便往外追。 头一晚骆峋不习惯。 第二次留宿仍旧不习惯,却也任她抱。 今晚大抵好几天没见了,骆峋无端有几分想她嵌在自己怀中的触感。 於是上了榻便不自觉將人捞到了怀里,寻了个两人都舒服的姿势抱著。 昏昏欲睡之际,骆峋恍惚想起。 他很久没再做那个香艷的梦了,尚未临幸她时分明连著几晚都有梦到。 . 翌日一早。 没等海顺进来叫起,太子爷先一步醒来。 他一动,槛儿也醒了。 服侍太子爷洗漱完,再一起用罢早膳。 太子漱了口回臥房更衣。 他虽担了个司务的官衔,但父皇当著朝臣的面言明他是去歷练的,不是真就让他去做个正儿八经的司务。 且储君身份特殊,当差时不必像寻常官员那样著官袍,没得违背了礼法。 但穿朝服又太过彰显威严,因此太子今日只著了件空青色的窄袖常服。 胸前后背皆用金线绣著团龙纹,袖口及衣摆以金银线描绘著壮丽的江海山崖,配以金累丝二龙戏珠冠。 他身量頎长挺拔,浅淡的空青色衬著那张俊美的脸,倒是让他身上多出了几分属於文人墨客的斯文雅意。 就是这人肩膀太宽。 气势太强。 一看就是个武艺高强的文人。 “殿下这么穿真好看,真俊,”槛儿替太子正好发冠,真心实意地夸讚道。 上辈子含蓄內敛了一辈子,这辈子她不想含蓄了,两个人相处光靠心领神会怎么行,还是得说出来。 太子爷就觉得小昭训太不矜持了。 这么多宫人在场呢。 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瞥她一眼,太子爷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海顺悄咪咪抬头瞅了一眼,就见他们家爷两侧耳垂竟泛著几分红。 海顺差点没忍住笑。 他们家殿下还很纯情呢。 出了院门。 察觉到身后轻盈的脚步声仍旧跟著,骆峋停下步子转身道:“回去。” 槛儿走到他跟前。 “殿下第一天当差妾身想多送您一段路,到西六院门口妾身就回,可以吗?” 骆峋不懂她的坚持。 但他默许了。 经过西六院门口,那道脚步声果然戛然而止了,莫名的,骆峋回首。 天刚麻麻亮,园中鸟雀啁啾。 院门口四座汉白玉亭灯,浅黄色的光透过绘著鸟山石的琉璃灯罩散发开来,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光。 她立在朦朧天光中,青丝半綰。 晨风吹拂著她额前几缕碎发,倒映在那双明澈的眼睛里,似盪起阵阵涟漪,漫过他乾涸而平静的心田。 一瞬间。 似有什么破土而出的声音。 第67章 太子的提盒里装的啥?? “主子,殿下走远了。” 跳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槛儿收回视线侧身,对上跳珠忍笑的眼神。 “笑什么?” 槛儿往回走,隨口问。 跳珠提著灯笼,藏不住笑意地很小声道:“主子对殿下真是有心。” 以往送殿下要么送到厢房门口,要么院门口,今儿殿下当差第一天,主子就把人送到了西六院门口。 讲究的呢。 跳珠没细说,但槛儿听明白了。 她不禁失笑。 要抓牢太子的宠爱单靠侍寢怎么够。 该有的心当然要有。 而她享受了他带给她的荣华,自然要做好分內之事,时不时回馈一二言行上的体贴关怀就包括其中。 若是既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不愿付出,那不是纯粹把人当冤大头? 寻常男人或许还会单纯为美色所惑,为此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 太子就算了吧。 他不是那样的人,容不得她掉以轻心。 再者上辈子太子登基她便送了他很长一段路,他也像刚刚那样叫她回去。 大概是一种执拗? 槛儿莫名就是想纪念这种“第一次”。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不能给跳珠说的,甚至连瑛姑姑都不能告诉。 她要让太子感受到她的用心,首先就得能瞒过自己人,甚至瞒过自己。 今天请安可以晚去一刻钟。 槛儿回去后不疾不徐地梳妆。 收拾好,听喜雨说昨晚太子在书房待了一刻钟,貌似看了她临摹的字。 见还有时间,槛儿就在出门前进了书房一趟,然后她便在第一张字下面看到了太子铁画银鉤的字跡。 ——勤习如斯,笔力渐增,可喜。 附:笔墨事贵有恆。 “咱们主子可真是不得了,有殿下这么一位厉害的夫子,怕是再过不久瑛姑姑这位先生都要教不了了。” 跳珠大著胆子打趣道。 瑛姑姑摇头笑:“我就只是个半桶水,哪当得起什么先生,殿下这样满腹经纶又诲人不倦的才叫先生呢!” 这是实话,但也是在拍马屁。 槛儿的脑海中便浮现出昨晚太子坐在书案前,给她批阅描红的画面。 一时没忍住,笑了。 . 元隆帝点的四个禁军在东宫门口候著,这四人都是御前精锐,日常和其他禁军一起负责元隆帝的护卫。 见太子出来,四人恭敬地行了礼。 骆峋对海顺简单交代两句,带著人走了。 海顺瞅著自家殿下越走越远的身影,瞅著瞅著,突然抹起了眼泪。 一旁的袁宝:“……” 袁宝不是很能理解:“您哭啥啊?殿下是去当差,又不是不回来……啊!” 后脑勺狠挨了一巴掌。 袁宝发出一声惨嚎。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 海顺红著眼眶,没好气地斥道,就是声音里带著一丝明显的哭腔,听著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儿。 袁宝轻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子,还是不明白:“所以乾爹您哭啥啊?殿下不是到点儿就下值回来了吗?” 夏季六部官员通常酉时初下值,遇上紧急事件另说,冬天如果衙署没啥要紧事,一般申时过半就能散值。 都能赶回来用晚膳呢。 “你知道个屁!” 海顺拭拭眼角,太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他还巴巴儿望著那个方向。 殿下刚被封为储君的时候他就到跟前儿伺候了,那时候他都才十四岁。 一晃眼都十七年了。 他啥时候离开过他们家殿下整整一天啊,之前去六部观摩他都跟著。 正式当差殿下却不让他跟了! 唉。 孩子长大了。 海总管吸吸鼻子,又往太子离开的方向望了两眼才终於折身回东宫。 殿下把看家的任务交给他。 他可得把这差给当好了。 骆峋领著四名禁军穿过条条宫道,抵达了六部衙署所在的千步廊广场。 千步廊广场乃中央官署所在之地,属皇城內范畴,位於承天门和大靖门之间。 正中间一条帝王御道,除了刑部是和都察院、大理寺坐落在御道的西侧。 其他五部都位於御道东侧,和鸿臚寺、钦天监以及太医院等官署挨在一起。 正值点卯的时候。 广场的御道不能走,来上值的大小官员要么沿御道两侧往各自的衙署走,要么从別处的小道穿来穿去。 总之都行色匆匆。 有相互交谈的也都把声音压得极低。 今日没什么大事,五品及以上的官员下朝亦下得早,骆峋刚从承天门出来便有官员追上来向他问安。 骆峋免了几人的礼。 “即日起孤与诸位大人同在衙署当差,当值期间诸位视孤作寻常同僚即可,无需过多礼节,以免耽误正事。” 礼部尚书韩循,刑部尚书周敏礼,以及工部尚书许仲谦,都是看著太子长大的。 熟知太子的秉性。 知晓他此番话並非做样子,而是真心不想他们因为他的到来耽误正事。 於是三人齐声道是。 他们身后的几位侍郎,郎中也跟著附和。 骆峋让他们自行到各自的衙署点卯,他则与工部尚书许仲谦,和工部左右两位侍郎一道往工部衙署行去。 路上不少人此前並没有机会见到太子,但大伙儿都认得太子身上规制下帝一等的著装和龙纹配饰。 眾人不禁纷纷垂首见礼。 到了工部,四名禁军自觉站到门口两侧。 其中一名不忘將手中的八角乌木描金雕漆的小提盒,呈递到太子面前。 这是槛儿叫膳房替太子准备的糕点小菜,盒子是特製的,底层搁的有冰。 禁军负责太子爷的安全,要警惕周遭,往这儿一站就是一天,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拎著盒子站门口吧。 许仲谦早年给太子上过课。 知道这样的事歷来都是海顺或其他小太监做,太子殿下本人拎东西。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今亲眼目睹。 许仲谦很是惊讶。 没想到太子瞧著这般尊贵不凡的人,来当差居然还记得带这么个小食盒。 大概是海总管帮忙准备的吧,想不到太子还挺听得进海公公的话。 就是不知道里头装的啥。 许仲谦摸摸山羊鬍,看似若无其事,实则眼神往小提盒上瞄一眼,再瞄一眼。 骆峋:“……” 骆峋假装没看见,面无表情地提著在他手中堪比玩具的小食盒迈上台阶。 第68章 太子当差首日,食盒之爭! 这时,一个做书吏打扮的清瘦男子,忽然从旁边夹道里躥了出来。 他没有注意到人,一手拿著文书袋一手提溜著袍摆低头直往衙署里冲。 一旁的禁军以防他衝撞了太子,伸手拦了一下:“书办慢行,殿……” 话音未落。 书吏撞上禁军的手臂,只听一声轻呼,那书吏连滚带翻摔了个倒栽葱! 拦人的禁军:“……” 他也没使劲吧。 许仲谦和太子听到动静回头。 便见那身形消瘦,面容斯文清秀的书吏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眉皱著眼眯著,瞧著眼神不大好使。 许仲谦扶额:“林鸿渐!你看什么看?衝撞了太子殿下你该当何罪!” 说完,对太子解释道: “殿下恕罪,此人乃司务厅书办,患有短视之症,平日里都是佩戴靉靆办公。” 林鸿渐一听“太子殿下”,面色当即白了,哆哆嗦嗦在隨身携带的袋子里摸靉靆,边摸边走过来要跪。 “小的林鸿渐,拜见殿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不必多礼。” 骆峋没觉得有被衝撞,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正事要紧,画卯上值吧。” 说完,转身进了衙署。 许仲谦瞪林鸿渐。 但发现对方在低头恭送太子,靉靆还拿在手上呢,他瞪了也是白瞪。 许仲谦就懒得瞪了,跟著进了衙署。 司务厅有两个科房。 所谓科房,便是房中设数张案桌,每名官吏各据一张案桌处理公务。 两名司务,刚好一人管一间科房。 司务有单独的值房,但平时办公大部分时间都在每间科房的上首处正中,相当於学堂里夫子坐的地方。 太子身份特殊,他如果跟司务一样坐在屋中间,底下的人別说办公。 怕是头都不敢抬了,反倒耽搁正事。 所以太子往后办公都在元隆帝特地命工部给他单独辟的那间公房里。 到了公房,见过相关所有低官小吏。 骆峋没有多言,只道不要因为顾忌他的身份而耽误办差,便叫眾人散了。 也没再让许仲谦陪。 司务厅的相关事务他已经熟知,但他不是专职司务,並不著急领差事。 之前看的工程案卷以及帐目还没看完,骆峋坐下没多会儿,便有小吏將剩下的各种文书册子搬过来。 小吏们不敢逗留,放下东西后躬身告退,还很有眼力见儿地关上了门。 等走远了,几个小吏凑到角落里。 “殿下是要看咱们有没有通过虚报物料或是造假文书,来中饱私囊吗?” “咱们许尚书出了名的清廉务实,这么多年陛下都没那啥,殿下一来就查这查那,岂不是打许尚书的脸?许尚书以前还教过殿下呢。” “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殿下最是英明不过,岂是那等徇私枉法之辈。” “行了行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有这猜来猜去的閒功夫还不如赶紧当差。” 林鸿渐正了正靉靆,整理好案牘后翻开刚收到的文书开始誊写,对临近的几个小吏所谈论之事並未多听。 一墙之隔的公房里。 骆峋对工部的规制典章瞭若指掌,看卷宗这种事於他而言也是信手拈来。 如是看半个时辰,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到隔间的净房里稍作解决。 再或是临窗远眺,或是从角落案几上备好的茶壶里倒上一盏凉茶饮下,闭目养神片刻后接著看。 到了晌午。 沉寂了一上午的公房门被打开,俊美威严的太子爷从里面走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忙碌了半天的大伙儿才重新想起,太子在他们这里! 好傢伙。 一瞬间,打哈欠的打一半憋回去了。 伸懒腰的伸一半身子僵住了,说话的人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唯有第一排的林鸿渐低头收拾案牘,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在默念些什么。 不过没人注意到他。 整个屋子里静得宛如无人之境。 骆峋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 目光在林鸿渐身上顿了顿,旋即並未理会屋中眾人的態度逕自出了科房。 早听说太子仁心仁德,曾以童言揭示民生之苦,促发元隆帝实施新政,实际生活中却是个面冷寡言的。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太子不理他们,眾人反倒鬆了一口气。 到了膳堂。 骆峋按规矩排到低阶官吏领饭的队伍。 凡事都有个熟悉的过程。 这些小官吏平时连自家尚书都见不到几面,如今乍一下这般和太子接触,几个胆小的差点当场厥过去。 赶忙就把位置让了出来。 骆峋也没推辞。 道了句“多谢”直接行到领膳处。 他的饭食和其他人的一样,但碗碟是海顺提前叫人备好的,也有人当眾试毒。 確定饭食没问题。 骆峋拎著食篮回了公房。 今日的午膳和昨晚骆峋同槛儿提过的別无二致,主食是糙米饭,配菜为粗盐拌蒸茄泥和一碟盐水青豆。 骆峋吃了几口,才想起带来的提盒。 拿都拿来了。 他把小提盒拎过来打开。 上面一层放著两个带盖的青瓷小碟,一个里面是水晶膾,一个里面是拌有芝麻酱和椒油的麻香鸡丝。 盖子打开,一阵鲜香扑鼻。 下面一层放著两个一揸多长的檀木条盒,装著薄荷松瓤酥和冰酪玫瑰团。 底层的冰因为提盒的保温设计还没化,骆峋把两道糕点暂且放回盒子。 饭吃完,自有小吏来收食篮。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到外面续了一次茶水,其他时候骆峋一直待在公房。 半下午时候趁歇眼之际,他將两道糕点拿出来,配著凉茶食了几块。 临到散衙的点儿。 骆峋先一步走了。 司务厅眾人见状再一次鬆了口气。 “哟,这是什么?太子怎么拎了这么个玩意儿?莫不是海顺那老货偷懒,竟劳驾咱们太子亲自拎东西?” 工部衙署门前。 骆峋刚出来,迎面看到荣王、睿王、慎王、宣王和简王往他这个方向来。 慎王上来就敞开了他的大嗓门。 慎王人不如封號,生得皮肤黝黑,筋肉发达,行事历来狂放不羈。 太子上值没带海顺,这消息今儿一早就传到他们几个耳朵里了,慎王知道。 偏这会儿跑来明知故问。 骆峋懒得理他。 將手中的提盒递给身旁的禁军。 不料禁军刚把提盒接过去。 慎王就仗著身手好,来了个攻其不备。 “让我瞧瞧这盒子里装的什么,”慎王抢了东西,咧著嘴打开盖子。 他是皇子,禁军不好直接从他手里抢东西,只好扭头请示太子的意思。 刚扭头。 一道身影迅速从眼前闪过。 慎王只来得及闻见一股食物的香味。 一只手驀地探了过来。 隨即眨个眼的功夫。 盒子便从他手中到了太子手里,被慎王摊在掌心的盖子也盖回了盒子上。 慎王一愣。 反应过来提盒已经被那名禁军拿著了,且这回禁军明显在防著他。 尊卑有序,慎王自是该敬著太子。 但他有时和简王一样。 不招点事吃一顿教训好像就不得劲儿,所以慎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太子。 “不至於吧太子,不过就是一个装吃食的盒子,有何不能给咱们看的?” 第69章 太子打了宋昭训(?!) 这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自然不全因为盒子被抢回去的缘故。 而是在太子长起来之前,慎王的个头和功夫都是几兄弟中最拔尖的。 谁曾想太子一过十二岁。 个头就跟竹节似的,蹭蹭蹭地往上躥。 这也就罢。 关键他是太子。 这几年父皇虽对东宫有所冷落,但他一出生就被父皇奉为吉兆是事实。 打小父皇给老六挑的先生和师傅都是最好的,以至於他们都还在苦练基本功时太子已经步入下一阶段了。 这也就导致功夫好的慎王每回比试切磋,都要吃小自己四岁的弟弟的亏! 这能忍?! 可不忍又能怎么样? 人家是太子! 慎王的怨气简直堪比地府里的男鬼。 这不。 刚刚一番交手看似是在抢一个食盒,实则却是往慎王心上捅了一刀子! 骆峋:“五哥想用膳,今晚的宴五哥自便即可,无需用孤剩下的。” 父皇在朝会上安排他来工部那日,睿王领著其他几个向他贺喜,要他请客。 一顿饭的事,骆峋应了。 只不过前几日忙著各种准备事务,宴席便安排到了今晚,今天他第一天当差,时间上来说也正合適。 “谁要吃你剩下的!” 慎王没好气,说话没过脑子。 结果刚说完就对上了太子那双古井不波的眼。 慎王一下子哑了。 “太子莫恼,老五只是性子急了些,並无恶意,还请太子勿要责怪。” 睿王出来打圆场,一派好兄长模样。 他惯是如此。 每当兄弟们发生爭执他都会出来做好人,然后很小的一件事经他调和反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拿这件事来说,慎王无礼在先,太子就算当场斥责或惩治了慎王都可。 可经睿王这么一说,好似就显得太子不顾念手足之情,多小器似的。 但凡换个器量小又衝动的,怕是真就被睿王的这番话激起性子来了。 骆峋话少,但不代表他会任由別人曲解他或是容人往自己头上扣帽子。 “三哥言重,孤是不忍五哥食孤的残羹剩菜,何来恼怒责怪一说?” 都说了不是要吃你的残羹剩菜! 慎王咬牙。 眼角肌肉跳了好几下! 睿王笑如春风:“是,太子心胸开阔,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骆峋负手前行,“三哥不必自贬,满朝文武谁不知三哥乃谦谦君子。” 睿王:“……” 这个老六。 该话少的时候,他话可一点儿也不少! 简王摇著扇子。 瞅瞅禁军手里的提盒。 嘴贱道:“六哥这么宝贝这盒子,难不成这是你那新妾替你准备的?” 睿王、慎王的眉头齐齐一挑。 骆峋不想搭理简王这个滚刀肉,但他没错过睿王和慎王眼里的异样。 他笑了。 “是与不是,与简王何干?孤的东西,即便是残羹剩饭,孤不愿给就不会给,还是说你也要学慎王明抢?” 睿王,慎王以及宣王的脸色皆一变,简王打了个哆嗦,扇子都没拿稳。 睿王强顏欢笑:“太子真会说笑,咱们大靖上有父皇龙威镇守,下有律法管束,谁敢明抢你的东西啊。” 又扭头斥责简王。 “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过脑子,东宫女眷岂是你能隨意掛在嘴边的?还不快向太子赔罪!” 简王被他六哥的那个笑嚇得魂飞魄散,磕磕巴巴道:“六、六哥,臣弟……” 骆峋懒得看他那一脸横肉。 伤眼。 荣王默默跟在六弟身后。 睿王神色晦暗地看著太子的背影,隨即追上去,慎王撇撇嘴紧跟其后。 宣王捡起扇子往简王怀里一塞,恨铁不成钢:“记吃不记打,我都懒得说你!” 简王委屈。 不就提了一句他的新妾。 至於吗? 一个妾罢了,宫里又不缺女人。 不过这话打死简王都不敢说出来了,他屁顛屁顛地拖著肥胖的身子追过去。 太子要设宴款待几位王爷,东宫膳房早收到了消息,几位主子回来时席面已经在仁安殿摆好了。 別看睿王他们经常入宫。 和太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但因著都有各自的差事和家,加上立场不同,平日里几兄弟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其实屈指可数。 信王还在禁足,不提。 撇开刚刚的小不愉,兄弟几个按尊卑长幼围著一张紫檀木包角八仙桌坐著,倒真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样子。 席间睿王又是向太子敬酒,庆贺他入朝,又是询问慎王、宣王差当得如何。 最后话题绕回到太子身上。 “下月万寿节,工部早三个月便在四处修修补补,接下来估计更有的忙。 许仲谦怕是会借太子的势向户部討银子,是时太子可定不要应了他。 省得他尝到甜头,日后寻机把向户部討银子的活儿都交给你来做。” 元隆帝的生辰在六月底。 过了这个生辰他便五十有八,不是整寿,放在民间大多老人都不会办。 但元隆帝是皇帝。 皇帝的生辰宴不单单是个人的事,更是象徵著皇权天威的一种仪式。 尤其大靖从先帝起开始中兴,元隆帝承先帝之志,开创了大靖的中兴之局。 他的万寿节更是重新弘扬大靖国威,震慑周边邻国的一种必要手段。 所以即便元隆帝並非穷奢极侈的帝王,万寿节该有的流程也还是要有。 为此,工部三个月前便忙开了。 四处的宫殿要修缮维护,仪式用的礼器用具补的补重做的重做,还有城里城外的路面桥樑该修的也要修。 等等。 忙是真忙,费钱也是真的。 许仲谦为此没少和户部尚书干架。 睿王在户部当差,今儿一天户部尚书就在他跟前念叨工部如何如何。 就怕回头许仲谦打著太子的名號给他施压,户部尚书这边就想让睿王出面。 反正都是皇子,要吵就皇子和皇子吵。 睿王喝高了,跟太子吐一通苦水,叫他千万別插手,否则难做的是他。 一顿宴吃罢。 等睿王几人出了东宫,已经快到亥时。 坤和宫。 裴皇后早对男女之事没了兴致,全仕財来报消息时元隆帝正和她偎在一起閒聊。 “陛下,娘娘,几位王爷都出宫了。” 元隆帝侧目:“喝了多少?” “睿王爷,慎王爷有些醉了,荣王爷,宣王爷和简王爷说是瞧著没什么。” 元隆帝:“简王惹太子了?” 全仕財訕笑,把傍晚工部衙署门前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大致就是简王惹了太子,没敢在席间喝酒。 元隆帝的关注点不同。 等全仕財一走,他便哼笑了一声:“那食盒一定不是海顺叫他带的。” 裴皇后笑:“陛下何以见得?” 元隆帝哼了哼。 “他还小的时候,朕带他去六部和三大营,朕要叫全仕財给他带小零嘴儿他都不愿,还反过来说教朕。 那时他就自有一套理论,连朕的话都不听,如今他都二十一了,你觉得他会听海顺的,拎著个食盒去当差?” 裴皇后想了想,確实不会。 儿子从小就规矩大,严於律己。 元隆帝:“你不是见过他媳妇儿给他寻的那个侍寢宫女,瞧著如何?” 裴皇后打了个哈欠:“瞧著是个乖巧本分的,但具体如何,还得要看今后。” 东宫。 海顺在浴桶边替太子净髮,顺嘴问:“明日奴才也为您备些糕点小菜?” 一听糕点小菜。 骆峋想到了槛儿。 想到昨夜她提起给他准备东西的话,想到今晨她立在黎明中目送他离开的身影,以及那双温柔的眼。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骆峋忽然想见她,想听听她的声音。 想抱她。 傍晚在衙署门口,简王问提盒是不是她替他准备的时,睿王和慎王的反应。 慎王不提。 浑归浑,却从不会通过后宅妇孺使什么下流腌臢手段来对付別人。 顶多嘴上阴阳几句。 睿王则不同。 那惯是个道貌岸然,见缝插针的。 哗啦! 骆峋倏地从浴桶中起身。 “殿下?”海顺冷不丁被溅了一身的水,呛咳著站起来不解地喊道。 太子殿下回头看他一眼。 须臾,他重新坐下来。 “洗。” 海顺:“……” 闹哪样呢?? . 槛儿睡下了。 听小福子说太子请了几位王爷在仁安殿吃酒,槛儿便没有多关注,戌时过半就收拾好上榻睡下了。 正睡得沉,忽感脸上似被什么挠了一下。 再一下。 以为是蚊虫,槛儿抬手一拍。 啪! 没感到疼,好像也没拍到她脸上。 槛儿后知后觉不对劲。 然后就在她即將睁眼时,低沉的男声突兀地响起:“是孤,无需惊慌。” 槛儿不惊慌。 她都没睁眼。 但……太子?! 槛儿一个激灵,“刷”一下美目圆睁。 便见纱帐低垂,男人侧坐在床榻之上。 黑髮半束,身上青袍微敞,露出一片玉石般的健硕胸膛,小灯晕黄的烛光瀰漫过来,浸著他半边身子。 光影朦朧间他清冷的眸子不似平日里寡淡,仿佛氤氳著一层迷濛雾气。 透著一股別样的温柔。 “殿下?” 槛儿撑著榻坐起身,疑惑他怎么这时候来了,难道又是偷摸著来的? 她透过纱帐往外看。 次间亮著灯,不是偷摸著来的,应是没让小福子他们进来向她通报。 骆峋不语。 只静静看著她。 她披散著一头顺滑长发,小脸白皙丰盈,红唇微张,娇媚的眉眼因吃惊显出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娇憨。 一身桃粉色的綾纱小衫,內里没穿小衣,轻透薄薄的衫子根本遮不住那一身皓雪凝脂和婀娜丰腴的曲线。 怒耸巍峨,纤腰裊裊一把。 以往骆峋不是没有和她在灯亮著的情况下相处过,但那时她里面都穿著一件小衣裳,包裹得恰到好处。 如今薄毯被她掀开。 猝不及防窥见如此一幕,骆峋眸光一颤。 紧接著腹中几乎本能地升起一股翻腾之意,熟悉的恶寒自脊椎陡然攀升。 “殿下,怎么了?” 槛儿没发现自己的无状,见太子直勾勾地盯著她,半天都没说话。 她很不解。 倾身靠近,习惯性挽他的胳膊。 然而刚有动作。 男人猛地一掌挥开她的手站起身。 啪! 比刚刚更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槛儿懵了,手背火辣辣的。 骆峋也懵了。 第70章 堂堂太子居然扯谎!荒谬! 空气凝滯,屋中静得厉害。 骆峋袖下的手指蜷了蜷。 稍顷。 他坐回榻上,抓起那只被他拍开的小手。 “疼?” 这不废话吗! 常年习武之人的手劲儿,谁能受得住? 反正槛儿受不住。 她现在就觉得左手火辣辣的,都快木了。 但太子的反应委实奇怪。 槛儿一时拿不准他什么心思,也就没敢贸然开口,只轻轻嚅囁:“有点儿……” 骆峋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安,抬目看过去,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果然写满了忐忑与踌躇。 他握著槛儿手的动作顿住。 突然。 骆峋瞳孔微缩。 看槛儿的眼神仿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也確实是不可思议。 因为他方才分明已有犯病的跡象,此刻那种感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作呕,没有恶寒。 亦没有出疹子的跡象。 甚至他脑海里分明还残留著以往那一幕幕秽乱狼藉,不堪入目的画面。 然而看著她。 嗅著帐中独属於她的那股香,他竟连一丝本能的排斥和厌恶都无! 骆峋下顎紧绷。 胸膛剧烈起伏了好几下。 手上下意识要用力,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槛儿被太子暗得可怕的眸光和突然粗重的呼吸嚇到了,以为他要打她。 可隨即理智又拉住了她。 这人冷归冷,却不是会以暴力手段將怒火发泄到后院妇孺身上的无能之辈。 与其说太子刚刚是在恼怒,倒不如说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 会是什么事。 能叫向来沉稳如山的太子那般一惊一乍呢? 且还跟她有关? 不对。 关她什么事呢,她刚刚只是…… 不等槛儿想明白,感觉到男人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隨后低低的声音像似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一样。 “孤,席间多吃了几杯。” “適才见你披散著发,便,看岔了。” 槛儿:“???” 看、看岔了?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太子是把披头散髮的她看成哪个女鬼了?? 她?女鬼? 是这个意思?? 槛儿:“……” 骆峋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国储君,有朝一日竟会当著妾室的面扯出如此谎言。 简直荒唐。 荒谬! 然实情不可言。 又的確是他扰了她好眠,还出手伤了人。 骆峋自恃身份,却也做不来明知错在於自己,还仗势欺人地不打算担责,欺负一个被他误伤的小姑娘。 只他以往从未哄过哪个妾室,一时窘然便只想到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由头。 面对槛儿惊愕的眼神,太子爷耳根发烫。 暗咳一声。 他放下槛儿的手起身。 也没叫人进来掌灯,就把墙角的小灯拿了过来,查看槛儿被他挥打的那只手。 此情此景像极了早先他夜探香闺,误以为槛儿念著他皇帝老子那晚的情形。 不同的是,那时在太子看来两人全然不熟。 如今情景再现。 槛儿看著男人俊美清冷的侧脸,抿抿唇,两颗剔透的泪珠子夺眶而出。 装的。 骆峋听得“啪嗒”一声响。 侧首看她眉眼低垂,粉颊掛著泪痕,浓睫上盈结著几颗细碎晶莹的泪珠,娇艷的唇瓣亦被她咬得发白。 她也不出声。 就这么安静地,隱忍地垂著泪。 烛光离得近。 她隱於小衫下那身凝脂雪肤与美景也异常明显,但骆峋此刻却全然心无旁騖。 许是此时的她確实楚楚堪怜,也许是今晨她送別他时那份静默的温柔还残留在骆峋的脑海里,心里。 以至於此时此刻。 看她连落泪都如此乖顺,他竟觉莫名的艰涩。 骆峋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也不喜这样。 比起初见时的娇怯畏惧,比起此时的乖顺恭敬,他更喜欢她如蝴蝶般朝他奔来,更喜她让他投壶时的娇俏。 可骆峋不懂。 正事上有不明白的,他废寢忘食也要將其弄懂,眼前的心境他却好像无从下手。 不知从何入手,他便索性不去深究。 倾身吻去她面颊上那滴欲滚落的泪,吻去她眼睫上的泪,然后亲在她额头上。 再绷著脸,把人拥进怀里。 “孤的不是,准你控诉,恕你无罪。” 槛儿本也是为了招他怜惜才哭的,难得太子失態,这种机会岂能错过。 但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同时感受著他似乎不同於以往的温柔动作,槛儿有一剎那的晃神。 知道这辈子的他变了,知道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真正感受到他冰冷麵容下的温柔她还是有种不实感。 原来,他们之间可以这样…… “嗯?” 没听到怀里人的动静,骆峋低头看她。 槛儿就真控诉了,一手揪著他的衣襟,使小性儿似的轻轻啜泣抽搭。 “我、妾身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以为您要打我!妾身以为、大晚上的……” 自称乱七八糟的。 “您嚇坏我了,殿下您嚇坏妾身了……” 最后仰头巴巴儿地望著他总结:“您下回来看妾,要不还是叫人先通传吧?” 也省得他不是误会她惦著元隆帝,就是把披头散髮的她看成女鬼! 当然,槛儿知道太子在誆她。 但既然他说看岔了就看岔了吧。 骆峋:“……” 太子爷自知理亏,应了。 拿薄毯盖住她的身子,叫人进来掌了灯,他自己则细细检查起她的手来。 好在没有伤筋动骨。 手背靠近小指的地方红得厉害,拿凉水敷了敷,再抹上药膏便感觉好受了许多。 瑛姑姑与海顺还云里雾里呢,压根儿不清楚两位主子在屋里发生了什么。 先是听到类似巴掌的声音,紧接著屋子里的光线有变,瞧著是灯挪了地方。 再然后是两人隱隱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当时外面的人也被嚇得不轻。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看,怎么好端端的就伤了呢?瞅著也不像是行那事伤到的啊。 想不明白,又不敢问。 瑛姑姑只能暗暗心疼槛儿一番,待两位主儿躺下,她和海顺又领著人告退。 帐中。 骆峋將槛儿的手捞过来,放到他的腰间搭著,省得动来动去把药蹭掉。 闹这么一茬,槛儿暂时也没瞌睡了。 但方才的事她也不想提。 便偎著男人轻声问起他今日当差可还习惯,可有用她叫人备的小菜糕点。 如此家常的閒聊话题,在昨晚之前骆峋只有在坤和宫听自家母后提起过。 他轻抚她的发,沉声道:“习惯,有食,往后的些东西便由你来交代备下,可愿?” 槛儿当然愿意。 横竖只是吩咐一嘴的事。 能替太子办事,不但能叫他惦著她,在这后院也是独一份的体面,何乐而不为。 槛儿当即喊了外间的寒酥一声。 报了几个小菜和点心名儿,叫她让小福子跑一趟膳房,明儿一早提前备好。 等她躺回来,骆峋勾起她的下巴。 借著帐外晕黄朦朧的光线仔仔细细地看她,看她明艷的眉眼,看她挺翘的琼鼻以及红艷艷的唇。 脖颈以下便没有再看。 他好像不会厌恶看到她的身子,但人刚被他嚇了一通,他哪能只顾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求看她的身子。 又不是禽兽。 在槛儿的唇角抚了抚,骆峋低头覆上去。 极其温柔的一吻。 唇瓣相贴轻蹭,再微微含住,鼻尖似有若无地挨著,呼吸间徐徐交织勾缠。 槛儿觉得今晚的太子有点怪。 但感受著他呼吸中那丝不显的清冽酒气,结合他刚刚的一惊一乍。 她便又觉得合情合理。 且很快,槛儿被亲得再没有心思想其他。 一吻结束。 骆峋搂著她,眸光清明地看著纱帐。 . 睿王府。 睿王回府后先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了一番,之后来了睿王妃这边。 “你见过太子的新妾,觉得人如何?” 睿王妃坐在妆檯前由两个大丫鬟伺候著通发,见他一来就问起太子的新妾。 她轻笑一声,“你是指样貌还是人品?” “你说呢?” 第71章 太子莫非不行?! 睿王往软榻上一靠,衣襟半敞,露出大片不算结实却也並不文弱的胸膛。 那张俊秀的脸因为他此时的动作和漫不经心的表情,多了几分邪魅之感。 睿王妃的两个大丫鬟不经意从镜子看里到自家王爷,羞得俏脸通红。 睿王妃看在眼里。 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脸。 “若说样貌,那是比我还胜三分,若说人品,老实吧,勉强上得了台面。” 睿王对太子的妾没那方面的兴趣,但听睿王妃说比她的样貌还胜三分。 他挑了挑眉。 “还能比你美?” 睿王妃是承德侯家的嫡次女,打小就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豆蔻之龄便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 睿王自认见识不浅,却也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能在美貌上胜过睿王妃呢。 “你见我什么时候这么夸过別人?”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睿王妃从镜子里睨他,一双標准的狐狸眼往上一挑,极尽妖嬈魅惑。 “关键身段儿好,个头不低前凸后翘的,多数生了孩子的妇人都比不得,嗯……比昱哥儿的奶娘还丰腴。” 昱哥儿的奶娘是个年过二十的妇人,模样不咋好,身段儿倒是一等一的丰腴。 昱哥儿打小就被奶得好,如今都快五岁了,时不时还要吃几口奶。 比昱哥儿的奶娘还丰腴。 难怪连老六那么冷淡的人也开始宠起女人了,原来是喜欢这样的。 睿王喉咙发乾,体內躥起一股火。 压不住,他也不想压。 大步朝睿王妃走去。 睿王妃:“王爷可別来祸害我啊。” 睿王脚下一顿。 隨即咬牙,整张脸都阴鬱了下来。 该死的信王! 一个月前借他的心腹幕僚之手送了个带病的女人给他,让他损失了一名得力心腹不说,还害他染了病! 此仇不报,他不姓骆! 睿王心里有恨。 没有再说话,他一把將立在一旁的小丫鬟拽过来,发泄般將人抵在墙上。 两个大丫鬟对视一眼,红著脸领著另两个小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睿王妃转身,背靠著妆檯。 元隆帝喜欢美人,后宫女人多,几个成年皇子除了太子其他都是上行下效。 其中睿王府的女人最多。 但睿王比元隆帝差远了。 譬如元隆帝从不强迫人,不会叫下面左右脑子,更不会隨便染指宫女。 睿王呢。 对外端的是君子如玉,风流倜儻,待府中的妻妾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实则却是下流卑劣,荤素不忌。 偏睿王妃就爱他这样。 他越荒唐,她越爱。 睿王发泄著心中的怒火,见睿王妃的脸也红了起来,呼吸不稳,他笑出声。 “照你这么说,太子真是好福气。 只本王见识少,不知比本王的王妃还要美上三分的女子该是何等绝色,” 睿王妃的脑海中便浮现出睿王按著东宫那小昭训,狠狠挞伐的画面。 她顿觉口渴得厉害,紧接著唇角一勾:“王爷想知道,那还不简单?” 夫妻俩对个眼神。 心照不宣地笑了。 . 槛儿的月事迟了。 迟了半个月。 起初的几天因著她没感到任何不適,加上时日不长,就没贸然叫人请医。 可眼看半个月过了,月事还没来。 瑛姑姑就有些坐不住了。 寒酥、跳珠也发现了槛儿的异样,只不过两人素来都是行事稳妥之人。 也就没嚷嚷出来。 只私下里问了瑛姑姑一嘴。 大抵是槛儿这段时间跟没事人似的,三人便以为她没注意到月事的问题。 为了不让槛儿提前担惊受怕,亦或者白操心一场,她们决定暂时瞒著,等过个几天再找机会说出来。 也省得日子太短,诊不出来。 槛儿將她仨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觉得这几天她们怕是等不著了。 果不其然。 两天后。 太子妃以暑热渐盛,为避免后院女眷伤暑为由,请了东宫的几个女医来替曹良媛和槛儿她们请安脉。 低阶妃嬪和东宫低等侍妾没有定期请平安脉的资格,郑明芷此举既彰显了她的周到也封住了別人的嘴。 即便有人猜出她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也没人敢在明面上置喙什么。 因此这日。 槛儿请安回来没多会儿,两位女医来了。 此二人是东宫的医官。 知道这位宋昭训如今算得上是东宫实打实的宠妾,她们也不敢怠慢。 来了之后客客气气跟槛儿问了安,然后轮流对其进行一番望闻问切。 看诊完。 其中的赵女医道:“宋昭训脉象平稳,气血充盈,未有伤暑之状,继续保持现有饮食起居规律即可。” 瑛姑姑、寒酥、跳珠一怔。 刚刚她们把自家昭训主儿月事延迟了半个月这一点,也给提出来了。 赵女医:“可是有何问题?” 望晴,喜雨和银竹等人在屋外,瑛姑姑也用不著顾虑什么:“主子月事迟了半个月,要不二位再诊诊?” 两位女医明白了。 也没多言,直接替槛儿又诊了一次。 这一回她二人诊得更为仔细,又事无巨细地另问了好些別的问题。 得到了回答,二人对个眼神,最后低声交谈了一番才终於有了结果。 “月信周期確实为判断女子妊娠与否的一种方式,但此方式也不全然对。 女子的月事受多方因素影响,譬如气血、臟腑、外感、七情、饮食或体质差异。 昭训此前月事有规律可循,这一个月却无,极有可能和饮食,起居环境有关。” 赵女医温和地解释道。 寒酥囁囁:“所以,主子不是因为……” 赵女医:“目前来看宋昭训並无滑脉之兆,若不放心,可再多观察些时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瑛姑姑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客气地將人送出去。 “主子不必忧心。” 確定女医由跳珠领著走远了,瑛姑姑蹲在槛儿面前,笑著安抚道。 “是奴婢们懂得太少,这才闹了笑话,但您年轻,身子骨又好,就算这回不是,日后也有的是机会。” 寒酥替槛儿捏肩:“您侍寢刚两个月呢,日子还长,好消息是迟早的事。” 槛儿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我知道,我没多想,只是从前月事一直很规律。 这回突然延迟了这么久,经你们一提,我心里便也难免生了几分心思。 但既然女医说不是,那咱们就再多观察些日子,这事儿急不得,我也不急。” 她是真的不急。 横竖这辈子她是一定要生下曜哥儿的。 早生晚生都可。 槛儿是不急,郑明芷却不这么想。 早在距离槛儿第一次侍寢刚满一个半月的时候,郑明芷就打算等再过半个月就请人来替她诊脉。 为此,她这半个月都惦著这事。 就盼著能听到好消息。 结果女医竟说宋昭训没有怀胎跡象! “没用的东西!” 郑明芷將茶盏拂到地上。 庞嬤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左右殿下往她屋里去了那么多回,估计也快了。” 也只能如此了。 但这並不妨碍郑明芷觉得槛儿没用,觉得槛儿白长了那么一副骚身子。 连个孩子都兜不住! 这么想著,郑明芷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惊得她一哆嗦。 说起来。 太子至今去了金承徽那儿一次,秦昭训屋里两次,曹良媛那儿也有个十次了。 宋槛儿那边更是端午过后次次留宿,算起来太子如今来后院的次数还算可观。 按理…… 怎么著都能让一两个女人大肚子了,东宫后院至今却没有一个女人受孕。 这正常吗? 郑明芷心惊。 太子,莫非是不行?! 第72章 有孕(1),太子的宠 太子自然是行的,槛儿上辈子经歷了无数次,这辈子目前也没少受。 所以甭管郑明芷怎么在心里骂她,槛儿丝毫不慌,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动静。 瑛姑姑和寒酥、跳珠不禁暗暗抱著一丝希望,想著可能真是日子太短了把不出来,三人便继续暗中观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就在她们心里越发肯定,並为此偷乐的时候,槛儿迟了二十天的月事。 来了。 好吧。 看来真是受起居环境和饮食改变的影响。 好在都想得开。 见槛儿都没把这场误会当回事,她们也就很快把这事儿给拋到脑后了。 儘管太子现在完全没按郑明芷安排的侍寢日子来后院了,槛儿来了月事的消息却还是照例报到了她那儿。 郑明芷听了,更觉得槛儿没用。 曹良媛的眼线给沁芳居递了消息,抚琴和弄墨笑得比年节得了赏钱还高兴。 曹良媛只觉得她们天真。 宋槛儿没有身子,她也没有。 有什么值得乐的? 何况如今宋槛儿比她得宠,这两个月该她侍寢的日子太子都没来沁芳居,之后却连著陪了宋槛儿两夜。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宋槛儿一定会先她有孕! 所幸,她已经有了成算。 曹良媛缓缓吐出一口气。 . 临近六月下旬。 不知是伤了暑,还是夜里没盖好肚脐受了凉,槛儿刚结束月事便害起了病。 每日手脚发软。 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趣。 也没有胃口,听到用膳就犯噁心,好不容易吃进肚里的东西扭头便吐了乾净。 且头晕头痛,身子体温高。 这些症状和女子有孕初期极为相似,正常情况可能都会觉得槛儿有孕了。 但因著月事刚走,加上槛儿上辈子拢共生了三个孩子都没有类似的情况。 所以她本人和瑛姑姑她们就都没往这上头想,只当这回是真伤了暑。 消息报到嘉荣堂。 郑明芷叫人请了医。 东宫的低阶侍妾没有资格请太医,有病了也是先由东宫的医官诊治。 因而这回来的还是那两位女医,一番诊断,得出的结论就是伤了暑。 开了药。 望晴和喜雨在后罩房架起炉子熬药,原想著主子用了药能转好,谁知槛儿一闻见药味儿就吐得昏天黑地。 喝不进药,又吃不下东西。 人倒是瘦得不明显,就是苍白虚弱得厉害。 而眼看万寿节將近,太子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回东宫都大半夜了。 海顺没敢在这时候拿后院的事去扰他,便自个儿替主子跑了一趟永煦院。 哪知宋昭训病得如此厉害。 海顺嚇了一跳,假模假样招呼了太子妃一声就叫人拿著腰牌去请太医。 但太医得出的结论和两位女医一致,都道槛儿伤了暑,需要服药静养。 偏槛儿喝不进药。 这就成了难题。 如今海顺最是知晓宋昭训在太子跟前的特殊性,见状也不敢再瞒了。 刚好太子今日回得还算早,且明日休沐,海顺便等他沐浴完將此事上报了。 於是,等骆峋来了。 看到的便是往日娇艷如牡丹也似的小姑娘,此刻容顏苍白地臥病在床。 他脚下一顿。 “殿下……” 槛儿撑起身。 骆峋大步来到榻前。 將要起身向他行礼的人按回榻上躺著,然后很自然地握住槛儿的手。 “喝不下药?” 槛儿点头。 不舒服,她也没心思对他做戏了,只有气无力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难受……” 话音还没落,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其实槛儿不想哭,她现在没精力做戏,可不知怎么她心里就是不舒坦。 尤其看著这张俊美冷肃的脸,她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上辈子和他的种种。 想到他总冷著张脸,让人捉摸不透。 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槛儿心里便百感交集,可明明这些事她上辈子就不在乎。 这辈子更不在乎。 偏这会儿也不知怎么,就觉得委屈和不甘,不能冲他发泄,便忍不住哭。 瑛姑姑和跳珠她们在一旁看得又心疼又害怕,担心太子会嫌她们主子烦。 幸好。 太子只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坐到床头將人捞到怀里抱著,替她拭泪。 “別哭,仔细伤了眼。” 槛儿哭得更厉害了。 骆峋:“……” 侧目看眼瑛姑姑端著的药碗。 骆峋伸手。 瑛姑姑忙把药碗端过来。 骆峋让槛儿靠在自己怀里,一手端碗,一手拿著小匙舀了一小匙汤药。 儘量放缓音调。 “再试试,喝完有蜜饯。” 海顺瞳孔狂震。 说起来,他们家爷对宋昭训的宠,放在寻常高门大院里其实真算不得什么。 毕竟像是连番叫人侍寢,在侍妾屋里留宿什么的都是很稀疏平常的事。 可谁叫太子爷不同寻常呢。 一个平时不会做这件事的人突然做了这样一件事,当然就容易引起轰动。 就好比现在。 哪怕知道宋昭训在太子跟前得宠,乍一看到太子亲自餵其喝药,在场之人也还是免不得觉得心惊肉跳。 海顺只看了一眼被太子牢牢圈在怀中的宋昭训,便垂下眼不敢再看了。 太子亲手餵药,槛儿当然要给面子,且他的这一举动也让她心里有几分熨帖。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子刚將药送到槛儿嘴边,她的喉间就一阵翻涌,隨即推开他的手。 趴到他腿上,对著床外一阵乾呕。 药洒到锦被上。 关键当著太子的面吐成这样。 屋里的宫人都嚇了一跳,不知要不要跪。 瑛姑姑她们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过去顺气的顺气,端唾壶的端唾壶。 好不容易消停,槛儿漱过口。 骆峋觉得她的脸又白瘦了几分,衬著眼尾的那抹红显得格外可怜。 瑛姑姑请太子移步更衣。 但槛儿偎著男人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膛,嗅著他身上独有的香,竟难得觉得舒服一动也不想动。 骆峋有所察觉,索性將人抱到腿上坐著。 瑛姑姑悄然退到一旁。 “如此好受些?”骆峋问。 槛儿懨懨地“嗯”了一声。 骆峋握住她的手,就这么安静抱著人。 嘉荣堂。 郑明芷听说太子下了值不久就去了永煦院,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一个是小姐的身子丫鬟命,一个捡块儿瓦片当宝玉,一个下贱的奴才也值得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早知他喜欢这种下流货色,她就该拿那些个低贱奴才把后院填满! 当然,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包括刚刚的嘲讽,郑明芷也说得很小声。 她起身往外走。 “叫人去沁芳居跟香叶轩跑一趟,就说我要去探望宋昭训,她俩要来就来。” 她得看看那贱婢究竟病得有多严重,別病死了,还要累得她另寻肚皮! 郑明芷一行人到时。 槛儿正靠著太子昏昏欲睡,冷不丁听到院外的动静,她清醒过来打算起身。 “別动。” 骆峋按著她的肩。 槛儿仰头看他,“太子妃……” 骆峋的確不允许后院有谁落郑氏的面子。 郑氏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她代表的就是他的顏面,是皇家的顏面。 然他也不是一味的迂腐。 她病成这样,还让她守这些规矩。 他成什么了? “无妨。” 骆峋捏捏她的手,冷声道。 行吧。 槛儿没什么力气,看他不在意规矩,她也就懒得动了,继续在他身上靠著。 於是,等郑明芷三人进来。 看到的就是她们那个从来都拒人於千里之外,仿佛谁都近了他的身,入不了他的眼的太子怀抱著宋昭训。 模样依旧冷。 却又与她们熟知的太子判若两人。 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冰山脚下忽然多了一朵娇,旁人以为这朵会被冰山冻死,谁知却陡然发现。 原来这座冰山,在为娇遮风挡雨。 这一刻。 仿佛有什么在坍塌。 郑明芷,曹良媛以及秦昭训,只觉得心惊。 第73章 有孕(2),宋昭训有妊娠之状! “怎么病得这么重了?” 调整好心绪。 郑明芷领著曹良媛和秦昭训进来向太子见了礼,状似关切地看著槛儿。 “我只听人说你身子不適,女医来诊过说是伤了暑,吃上几服药便能养好,哪知结果竟是病成了这样。” 说著话,她的眼里流露出几分自责。 像是在为自己没看顾好女眷而感到愧疚,实则是在藉此间接告诉太子。 並非她没尽到责任,是下面的人传话不仔细,也有暗损槛儿不中用之嫌。 一个伤暑也能搞成这样。 槛儿稍稍直起身子。 恭顺道:“太医也说是伤了暑,没什么大碍,劳太子妃和二位姐姐费心了。” 曹良媛的目光从太子和槛儿交握的手上扫过,心里的酸意压都压不住。 倒也不是吃味儿。 就是不甘。 不甘她至今连触碰一下太子都要被斥责越矩,这个宋槛儿却能如此被太子呵护在怀,手还握得这么紧! 有必要? 一个奴婢,究竟有何可喜欢的? 曹良媛想不明白。 面上倒还是平时的爽朗模样。 “瞧瞧这小脸儿,瘦得都只二指宽了,叫人都不忍心看了,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听说还喝不进药?” 槛儿是有些清减,却也没有这么夸张。 二指宽的脸,那能叫脸? “那药苦得厉害,是有些犯噁心。” 槛儿无力地笑笑。 娇媚的眉眼自然流露出几分病弱,更显得她明明比郑明芷和曹良媛她们都丰腴,却分外柔弱堪怜。 曹良媛觉得此女当真是心机深沉,隨时隨地都不忘在太子跟前扮可怜。 她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 “不喝药怎么行呢?” 郑明芷挨著太子旁边的凳子坐下了,曹良媛就坐到了榻前和太子相对著,握住了槛儿的另一只手。 “良药苦口利於病,这伤暑啊可大可小,妹妹还是得想法子吃些药才行。” 秦昭训赶鸭子上架被叫过来探病,也是存了几分在太子跟前露脸的想法。 但进门看到太子抱著槛儿的样子,她就想扭头回去了,可惜不能。 这会儿郑明芷和曹良媛都说话了,她也只能板著脸,硬邦邦地附和:“畏苦三分,留病七分,药还是得吃。” 理是这么个理儿。 但槛儿真吃不下。 非但如此,光是听到药这个字她的腹中就一阵翻滚,有了想呕的跡象。 骆峋看到了,抬手將人按到怀里。 “散了吧,省得过了病气。”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然而拥著怀里人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 曹良媛还握著槛儿的手呢。 下一刻手里就空了。 后知后觉是太子把槛儿的手抽了回去,曹良媛的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还省得將病气过给她们。 合则他堂堂太子就不用跟患病的妾室保持距离了?就不怕被过了病气? 三人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槛儿是真的难受,以至於一时疏忽,都没想到可能会把病气过给太子。 他每天那么多事要做,可不能病了。 於是郑明芷她们走后,她劝太子也走。 骆峋只叫她安心歇息。 槛儿没精力同他拗,便真睡了。 骆峋动作轻缓地將人放到榻上,陪著她躺了两三刻钟,直到確定槛儿暂时不会醒来,他才起身出了臥房。 “请莫问期来一趟。” 莫问期就是莫院判。 歷来只替裴皇后和太子看诊,请平安脉,偶尔元隆帝那边需要也会叫他。 但太子既开了口,海顺自然不敢耽搁,当即让袁宝跑一趟太医院。 等莫院判来的这段时间,海顺又当著太子的面问了瑛姑姑不少问题。 其实就是替太子问的。 瑛姑姑答得很细致。 不仅连这个月槛儿的月事迟了二十天提了一嘴,还把她们误以为昭训主子有了身孕的事也说了。 这事海顺知道。 不过因为东宫的医官和太医都没提起这事儿,他也就只当白高兴一场。 倒是骆峋听闻此事,蹙了蹙眉。 两刻钟后。 莫院判气喘吁吁地来了。 骆峋没让人叫醒槛儿,亲自来到榻前將槛儿的手腕放到了脉枕上。 莫院判见状和海顺对个眼神。 心里约莫有了数。 遂专心替宋昭训诊起脉来。 然后这一诊,竟诊了足足一刻钟! 这期间莫院判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严肃得仿佛在看什么不治之症。 瑛姑姑和寒酥,跳珠腿都软了,心说不应该啊,伤暑的脉要诊这么久? 终於,莫院判收回手。 到了外面厅堂。 莫院判问了瑛姑姑几个问题后。 斟酌道:“宋昭训的脉沉细无力,確有几分伤暑之症,但以微臣来看,宋昭训现下情形却不全然为伤暑所致。” 骆峋:“此话怎讲?” “宋昭训,似有妊娠之状。” “妊娠?!” 跳珠轻呼。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態,她后背迅速冒起一层冷汗,赶忙跪下请罪。 骆峋示意莫院判继续。 莫院判就说:“宋昭训外在表现出的症状多数与妊娠初期常见反应一致,但问题在於其脉象沉细不显。” 海顺:“摸不出滑脉?” “极为不显。” 莫院判頷首解释。 “大多大夫,包括咱们宫里的太医一般都是通过滑脉来判定女子妊娠与否,但单靠这一点是极为片面的。 缘因女子妊娠后气血会凝聚於胞宫用以养胎,进而形成血盛气壅之状。 若孕妇自身气血充盈,素日脉道无滯,那么妊娠初期脉象便可能呈平稳之態。 若是早期妊娠的时间过短,单从脉象上看就更难判定是否妊娠了。” 海顺问:“既摸不准脉,你又如何判定宋昭训的症状是妊娠呢?” 莫院判摸摸鬍子。 “寻常大夫摸不出,我嘛……” 海顺想说这人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谦虚,转念想他还真不是寻常大夫。 出身医药世家,祖上曾隨太祖南征北战,为大靖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莫院判本人,在太医院任职之前曾十五年时间游遍大江南北,编撰了被眾多医者奉为至宝的医书典册。 瑛姑姑又喜又懵,几次欲言又止。 骆峋示意她说。 瑛姑姑恭敬道:“回殿下,主子五日前来过月事,若是妊娠那这月事……” 骆峋看向莫院判。 莫院判:“此乃激经,就是指妇人妊娠之初会来月事,为胎元不固所致。” “你有几成把握?”骆峋问。 换做寻常太医,这种机率问题,即便心中有数通常也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皆因医学与疾病本身便极其复杂,在宫里当差又要时刻谨记为自己留退路。 故而太医们都不会把话说太满。 但莫院判歷来行事与眾不同,也不是盲目自信,就是他已经確定的事,是什么样他便会照什么样说。 所以面对太子的问题,莫院判认真道:“九成,再过上十来日就是十成。” 第74章 「你与孤,有孩子了。」 “滑脉多在三个月后更为明显,宋昭训不足两月,又有伤暑之症,便易混淆。 待伤暑病癒再有十日,旁的太医亦能摸出一二。” 骆峋:“药食难咽,如何治?” 莫院判:“伤暑的口服药暂不要用了,微臣开个方子,取方中之药捣碎贴敷於微臣所说的穴位即可清热止呕。 至於吃的东西,微臣一会儿也列个单子,照单子所述小心调护即可。” 骆峋頷首。 “此事暂不要对外声张,宋昭训那边孤会告知。” 这话是对莫院判说的,也是对在场的海顺,瑛姑姑以及跳珠、寒酥说的。 海顺本来都激动得恨不得原地起飞了,眼看就要一个滑跪扑到太子跟前大喊几声“贺喜殿下”的话。 结果自家爷这么一交代。 海总管的脸憋得通红,好险一口气没上来。 瑛姑姑和寒酥、跳珠自然也激动,可太子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只好使劲把嘴角往下压,再往下压! 事情吩咐下去,都各忙各的。 骆峋悄声来到臥房。 槛儿这几日体温偏高,又不能用太多冰,这些天都是身边的人轮流打扇。 望晴见太子来了。 忙停下打扇,往床尾的位置挪了挪。 恍惚间感觉到风没了,槛儿蹙了蹙眉,把搭在腰间的薄毯往旁边掀。 却是刚动作就被按住了手。 同时风重新吹了起来。 伴隨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能让她安神的淡香,槛儿迷迷瞪瞪地睁眼。 男人俊美清冷的脸庞映入眼帘,风源自於他手中的那把金漆雕摺扇。 骆峋一手缓缓打著扇,一手拨开槛儿脸颊上的一缕髮丝,静默地看著她。 確实清减了,原先面颊丰盈,白里透红,像一颗一戳即破皮流汁的蜜桃。 此时少了血色,比起蜜桃,便更像是一株被风雨摧残后的白玉兰。 两者的共同点是,都很美。 骆峋不在意很多事。 却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答应由她来替郑氏承宠,有对她的样貌满意的因素在。 皇家人纳妾,自要將容貌条件包括在列,如此才能诞下外形可观的子嗣。 而给她昭训位份。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则的確有和郑氏较劲的成分在。 她胆小却聪慧,亦拎得清。 不叫人生厌。 所以即便知道她有时的言行是做戏,骆峋也权当不知,愿意配合。 如今看著她日渐褪去青涩的眉眼,想到她的腹中孕育了他们的孩子。 骆峋心里再次升起了一股难言之感,说不清,能確定的是他不討厌。 只不过他对孩子无感。 做不到像別人那般,听说家中妻妾有了身孕便喜不自胜,以即將当爹为荣。 但他能保证。 他会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做一个,爱护孩子母亲的丈夫。 “殿下这么看著妾身做什么?”见男人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槛儿忍不住问。 骆峋屈指碰碰她的脸。 又摸摸她的眉梢,声音低低冷冷的。 “你与孤,有孩子了。” 望晴在太子上了榻时就被瑛姑姑支了出去,现下屋中只有槛儿和太子。 拔步床两侧的落地灯发出两声微不可闻的“噼啪”声,灯罩內烛光微微晃动。 转瞬间又趋於平静。 床围两侧掛起的纱帐倒因为太子手中摺扇的扇动,一直轻轻摇晃著。 槛儿抿抿唇,想克制住唇角的弧度。 可惜她越想矜持,嘴角就翘得越高。 没错。 端午那晚,太子正式许诺同意她自己养孩子时槛儿便把该哭的都哭过了。 此时听到这个好消息。 她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骆峋看著她乌黑明亮带笑的眼和不受控制翘起的唇角,嘴角也跟著翘了翘。 他生得俊,平时冷著脸显得气势逼人,一旦笑起来便若旭日初升,轩然霞举。 好在,槛儿对太子的俊已经极为熟悉,不至於在这时候被他一个笑迷了眼。 两人就这么对视著,笑著。 笑著笑著,槛儿猛地想起。 “之前不是诊过两回都说是伤暑吗?怎么……不对,妾身才来过月事啊。” 上辈子她怀曜哥儿和两个小的时,都是以月事是否延迟为判断依据。 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前期稍微吐了几天。 后面就能吃能睡了。 郑氏刚开始在她怀曜哥儿时还为此讥了她几句,大致意思就是她不愧是当奴才的,身子糙贱,经折腾。 骆峋只当她为月事疑惑,於是便將莫院判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她听。 槛儿明白了。 总归就是这辈子情况有变,女子妊娠初期也可能因为胎元不稳来月事。 槛儿摸到自己平平软软的小腹,不確定道:“胎元不稳,那孩子现在……” 骆峋隔著她的手在她小腹上摸了摸,道:“莫院判没有提出来,说明胎儿无碍,现下要做的便是治好你的伤暑。” 槛儿轻吁一口气。 隨即又听太子说:“暂无需到嘉荣堂报喜,你好生养身子,接下来两个月的请安便免了,太子妃那边孤会告知。” 事情他都安排好了。 槛儿就没多此一举地问这样做会不会不合规矩,横竖不用她去跟郑氏说。 这辈子的头一胎,槛儿在高兴之余还是装不懂地问了太子好些问题。 譬如她在有孕期间饮食上有哪些禁忌,平时起居劳逸上应注意什么。 又譬如她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可以给小宝宝做衣裳鞋袜什么的。 有关孕期注意事项,莫院判不久前列了单子,骆峋扫了一遍便都记下了。 见她难得有了精神,他也就耐著性子一一作答,至於给小孩做衣裳鞋袜。 骆峋道:“无需你动手,东宫绣房与广储司会张罗,你若实在想做,等身子好了可偶尔缝上几针,以不伤眼为首要。”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每一条都答得很细致。 槛儿听得出来,他对这个孩子是看中的。 不过也是。 前世这时候的太子对任何人都冷淡,唯独对待曜哥儿,他总会格外耐心。 大抵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吧。 自打有了曜哥儿,他每日都会去嘉荣堂,晚上大多时候也都会在那边留宿,甚至偶尔白日晌午都会过去用膳。 为此,后宅形成了郑氏一家独大的局面。 不过在那之前,她在嘉荣堂偏殿养胎的那大半年和她坐月子的那两个月里,太子一次也没在嘉荣堂留宿。 直到她搬离。 槛儿想。 那时他大概是真不喜她吧。 有她在,他便不在嘉荣堂过夜,估计是为了防她半夜爬床或是勾引他。 幸好。 自己那时没奢求过他的宠爱。 也幸好他待孩子是好的。 若不然上辈子她真是寧死也懒得伺候,更別说这辈子还跟他亲亲热热地做那事。 见槛儿听著听著便盯著他走起了神,骆峋捏捏她的手指,问:“想什么?” 槛儿收起思绪,隨口扯了个谎:“妾在想,妾身接下来晚上不能伺候殿下了……” 话音未落。 槛儿意识到这话有那么一点儿越矩,在有心人听来或许会觉得她在幽怨什么。 怀著皇嗣呢。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她还敢幽怨? 不想太子误会,槛儿说完那句话后握住他的手指,撒娇般放软了声音。 “妾身不能侍寢,殿下还会来看妾身吗?” 第75章 「殿下是要宠妾灭妻吗?!」 骆峋並没有误会。 后宫的女子有了身孕不能侍寢,这是规矩,她们会为此担心失宠也乃常情。 骆峋还不至於因为小昭训一句合情合理的话,便误会她有旁的意思。 谨慎成这样。 难道他在她眼里,是如此易暴易怒之人? “安心养好身子,孤有时间自会来看你,”回握了她一下,骆峋语气淡然道。 槛儿装作很开心的模样。 抱住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殿下真好。” 至於她有孕期间,太子会不会去曹良媛和秦昭训她们那边,槛儿並不在意。 亦或者说,在意也没用。 所以乾脆不去想。 不想,就能少很多烦恼。 只有件事,槛儿现在想来挺疑惑的。 那便是上辈子怀曜哥儿时,她在郑氏身边偶尔会听到跑腿的小太监来报说太子去了沁芳居,或是香叶轩。 后来她成了奉仪,太子偶尔也会去其他地方。 但奇怪的是,在曜哥儿遭遇不测之前,东宫一直没有別的好消息传出来。 后来,其他孩子才相继出生。 “殿下,宋昭训贴敷的药好了。” 海顺在屏风外压低声音道。 骆峋坐起身,顺势把槛儿捞起来。 槛儿不再琢磨。 左右这辈子她只要护好自己的孩子便好,別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无所谓。 莫院判医术確实高明。 药在几个穴位上贴敷了半个来时辰,槛儿就感觉脑袋没之前那么昏沉了。 还吃下了小半碗竹茹米粥。 夜里也终於完整地睡了一宿的觉,次日醒来槛儿只觉神清气爽。 太子每逢休沐会到坤和宫陪裴皇后用早膳,比当差可以晚起两刻钟。 槛儿睁眼时太子也刚刚坐起身,她揉揉眼,习惯性要下榻伺候他更衣。 骆峋见她的气色比昨晚改善了不少,放了心,却还是阻了她的动作。 槛儿这回就不装贤淑了。 懒在床上看他收拾。 等他收拾好,她才下榻送他到厅堂门口。 两人前脚跨出门槛。 后脚假山池那边就绕出了两道人影。 “我还寻思这么早过来会不会扰了宋昭训的清净,没想到你倒是起得早。” 是郑明芷带著霜云来了。 人没走近,温和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槛儿正替太子整理腰间的配饰,闻声当即鬆手后退,对郑明芷行礼。 骆峋看著她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著她面对郑氏低眉顺眼的模样。 薄唇抿了抿。 郑明芷仪態端庄地过来虚扶槛儿一把,和善的观音面上带著一丝怜爱。 “你这回病得重,殿下放心不下,我夜里也惦记,还好今儿看著精神了。” 槛儿感激地笑。 “让殿下,太子妃费心实属不该,也是妾身不中用,一个伤暑弄得这么大费周章,累得殿下与太子妃操心。” 郑明芷:“人食五穀,伤病少不了,又不是你想生的这病,莫院判开的药起作用就行,待你好了……” 话没说完,一旁的太子忽然出声。 “好生歇著,孤稍后回。” 话是看著槛儿说的,说完便往院外行去,从始至终没多看郑明芷一眼。 郑明芷难以置信。 回? 太子这是把小蹄子屋里当什么了? 搞清楚嘉荣堂才是他的家! 他该“回”的家! 就算不打算跟她做真夫妻,也犯不著当著一个贱妾的面这么下她脸子吧! 吃了一嘴的苍蝇。 郑明芷懒得再跟槛儿虚与委蛇,撂下一句“好生休养”跟著走了。 槛儿没错过郑氏微妙的神情变化,也知道她刚刚的关注点在哪处,可能又在心里骂她下贱之类的话。 她暗笑。 骂就骂吧,又少不了二两肉。 反正她要把孩子养在自己身边,她和郑氏之间的纠葛就避免不了。 她也不会避。 出了西六院,郑明芷追上太子。 “殿下,您稍后要过来?” 骆峋不语。 郑明芷维持著得体的笑。 “莫院判医术高明,想来宋昭训不日便能痊癒,后院有妾身照看,殿下难得休沐,还是好好歇一天吧。” 太子要宠幸谁,要陪谁。 她不拈酸吃味儿。 宋槛儿那蹄子得宠与否,郑明芷也有数了,左右贱婢日后生的孩子是她的。 但太子以往没在白日来过后院,更没在白天陪过哪个妾,这事若传出去。 旁人如何看待那贱婢和太子,郑明芷不管。 但她是东宫主母。 她绝不允许旁人说她管家不严,纵容侍妾勾得太子白日在后院流连忘返! 骆峋双手负后。 走出一段距离,他倏地停下。 眼神很淡地看著郑明芷。 “你在教孤做事?” 霜云的额角冷汗直冒。 自家主子真的不长记性,明明上回就因为瞎教太子行事,两人大吵了一架。 庞嬤嬤都被打了。 结果才刚两个月。 再说太子如今虽宠宋槛儿那小蹄子,却是还没做过什么昏庸荒唐之事。 休沐期间陪陪妾室什么的,也不过小事一桩,陛下偶尔都会在空閒的时候去后宫和妃嬪待上一天半天呢。 自家主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是她们有错在先,不能乱摆谱啊! “有些话,孤不想说第二遍。” 骆峋声音冷淡。 “近日她身子不好,接下来两个月的请安免了,这不是同你商议,是告知。” 郑明芷不敢相信。 区区伤暑。 他居然就要免了两个月的请安! 一个贱婢,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殿下是要宠妾灭妻吗!” 郑明芷气得几欲发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端庄,脱口而出地质问道。 晨光微熹,青石板甬道两侧亭亭如盖的槐树丛中有鸟雀发出几声清鸣。 宫人跪了一地。 海顺低眉敛目地立在太子身后,心里直摇头。 骆峋驻足回首。 “孤灭你了?” 没有。 自他们成婚以来,外人看到的太子与太子妃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小两口。 即便这两个月太子不在嘉荣堂留宿,每十日一次的休沐日,太子都会抽空过来陪太子妃用午膳或晚膳。 去给裴皇后请安,二人亦是同来同往。 且后宅的管家权一直在太子妃手中,曹良媛等妾室没有谁敢对太子妃不敬,东宫的宫人更是从来敬重太子妃。 相较而言。 宋昭训除了太子的宠,什么也没有。 可妾室,不就是拿来宠的吗? 妾室用宠的,正妻用敬的。 宠爱跟实际到手的权势地位比起来,孰轻孰重,可能只有傻子才会不清楚。 郑明芷的神情僵住,还是霜云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隨即她看著太子的背影。 看著看著,忽然笑了。 是。 她不该自取其辱。 在被他发现她在成婚那晚企图欺上瞒下,被他发现丫鬟们伺候她做那事时。 她在他面前就完全丧失了作为正妻的资格。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还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说什么不是不能废了她,而是不想废了她,归根结底还不是不能废了她? 他若能隨心所欲地废了她这个太子妃,就压根儿不存在想与不想的问题! 说白了。 他就是想让她占著东宫主母这个位置。 因为她犯了错,好拿捏! 所以他就算再怎么厌恶她,不屑她,也要寧愿让她继续占著这个位置。 占著就对了。 郑明芷冷笑,心里打定了主意。 她要用她娘给的那东西。 就用在太子身上。 她倒要看看。 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到了榻上,是能继续维持著他一国储君的威严。 还是也像条狗一样,对她摇尾乞怜。 跪著求她给他! 第76章 太子不在乎宋昭训为奴为婢(?) 坤和宫。 知道儿子儿媳要来陪自己用早膳,裴皇后早早打发了来请安的妃嬪们。 骆峋与郑明芷来了请过安。 便隨裴皇后一道进了膳厅。 儿子话少,和他聊天都是一板一眼的,裴皇后也没在席间和他多说什么。 只问衙署里最近忙不忙,说他瘦了,提醒他注意身子这样的老三篇。 郑明芷笑著在旁边附和两句,之后同裴皇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起家常。 中规中矩地用完膳,三人移步厅堂。 郑明芷看眼太子。 道:“再有十天就是父皇的寿辰了,是时万邦来朝,举国欢庆,想想就热闹。” 裴皇后点头,顺著她聊了两句。 “母后,儿媳有个提议。” 郑明芷聊著聊著,忽然道。 “万寿节那日您这边要招待的女眷多,儿媳就想要不把宋昭训叫上。” 说著,她难为情地垂了垂眼。 “去年儿媳与曹良媛,以及几位王妃招待那些年轻姑娘和夫人们委实忙得够呛,儿媳想多一个人总归能分担些,便厚著脸皮请母后成全。” 万寿节有资格出席宴会的本朝女眷和端午宫宴的规矩差不多,各府王妃、侧妃,宗亲和五品及以上的命妇。 区別在於万寿节乃正统国宴,象徵大靖皇权,规矩礼节更为严格。 女眷这边会有许多番邦妇。 东宫能出席宴会的女眷和几个亲王府的正侧妃,当日要做的便是隨裴皇后一起看顾著这些女眷们。 去年的万寿节是郑明芷和曹良媛来搭把手,金承徽和秦昭训是没来的。 槛儿能破例参加端午宴,那是因为端午本身是民俗性质的节日。 破例也就破例了。 万寿节这种规制的国宴,槛儿一个七品的昭训说什么也没有资格出席。 倒是有一种情况。 便是充作东宫的奴婢或是裴皇后身边的奴婢,那样倒也能帮著招待宾客。 只不过性质就不一样了。 郑明芷看似是在给槛儿製造露脸的机会,实则却是在变著法子糟践人。 可谁能说她不对吗? 不管性质如何,总归是个露脸的机会不是?这种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外人知道了,只会赞太子妃宽容大度。 裴皇后:“我听说宋昭训这些日子伤了暑,万寿节之前她能好得了?” 东宫后院里哪个侍妾哪天侍了寢这类事无巨细的消息,从来没人敢往外传。 但內务府的人偶尔会往东宫跑,所以东宫后院哪个主子较为得宠这种事。 外头的人也略有所闻。 槛儿的伤暑症有个三四日了,一些零碎的消息多多少少就还是传了出来。 裴皇后也有叫人打探过。 郑明芷笑得温柔。 “昨夜太子请了莫院判替宋昭训诊治了,莫院判的医术您是知道的。” 裴皇后挑了挑眉: “好了估计也得再养上几日,不过东宫的事向来是你们自己做主,太子若是准许,带上她也无妨。” “殿下,您看呢?” 郑明芷就看向太子,一派的恭顺贤淑。 骆峋不为所动。 也没有被郑明芷的小心思激怒,因为他本就考虑让小昭训出席万寿节。 按理她有了身子,这个时候该小心谨慎才对,能不凑热闹就不凑热闹。 免得出紕漏。 但骆峋有其他打算。 “嗯。” 他微微頷首。 “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郑明芷愣住了。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太子难道不知道以那小蹄子的位份,万寿节当日只配做她的奴婢吗? 他捨得? 但很快郑明芷就明白了。 男人惯是如此。 妾室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紓解的玩意儿,心情好时逗小猫小狗似的哄哄,实则根本不在乎对方为奴为婢。 郑明芷心中冷嗤,面上笑得真诚:“好,回去了我便叫人去传话。” 裴皇后没有插话。 只在夫妻俩要告退时对郑明芷道:“你先回吧,我有事跟太子说。” “是。” 待人走了,管事冯嬤嬤领著宫人们退到外面,屋中只剩了母子二人。 “真是替宋昭训请的莫院判,还是你自己请的莫院判?你那病最近……” 裴皇后不废话,上来直奔正题。 骆峋:“母后放心,儿子的身子很好,昨日莫院判確是为小……宋昭训诊治。” 裴皇后:“……” 儿子私下里也叫宋昭训为小昭训? 嘴角抽了抽。 见他不似扯谎,裴皇后放了心。 儿子的病是在他八岁时落了根儿,也是她当年大意,给了姓魏的可乘之机。 让儿子小小年纪就目睹了那起子腌臢事,以至於身子长成了却碰不得男女之事,唯有靠药物才能行事。 可惜当年没有证据,没能彻底揪出那姓魏的,叫她侥倖活到了现在! “母后,儿子有事相告。” 裴皇后沉浸在旧事中,冷不丁听儿子这么说,以为他要说和政务相关的事。 她立时敛起心思。 “你说。” 骆峋:“她有孕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 裴皇后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本就有神的两眼迸发出惊人的光! 骆峋被自家母后的反应逗笑,隨后將昨晚的事言简意賅地说了一遍。 裴皇后原地转圈。 儿子还年轻,她確实不著急抱孙。 可东宫一直没有子嗣也委实说不过去,关键是不著急归不著急,不代表她不想抱啊! 她都五十多了。 此时不抱孙,更待何时! “我当初一看她就知是个身子骨好的,算算时间该是四月底怀上的?” “不对,等等。” 裴皇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既有了身子,还不到三个月,你怎么就答应万寿节让她隨太子妃参宴呢?这不是胡闹吗这不是!” 骆峋:“不隨郑氏,此事也暂不声张。” 他惜字如金,得亏裴皇后脑子灵光,第一时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让我把人带在身边替你看著?” 骆峋起身朝裴皇后行了一礼,“劳烦母后,在母后身边,儿子放心。” 他不会娇惯她。 但能让她高兴的事,在不触碰他底线的前提下,骆峋愿意纵她几分。 “另外,儿子打算……” 第77章 太子爷:「油嘴滑舌。」 送走了太子。 冯嬤嬤进屋见主子笑得比儿还灿烂,不禁调侃:“娘娘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若不奴婢也听听?” 冯嬤嬤是裴皇后的陪嫁丫鬟。 几岁就在裴皇后跟前伺候了,主僕二人四十多年的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 太子那病目前除了他本人,也只有裴皇后,莫院判以及冯嬤嬤清楚了。 屋里只有她二人,裴皇后也没瞒著,笑眯眯同冯嬤嬤耳语了一阵。 冯嬤嬤听完捂著嘴,比裴皇后还激动。 不过,宋昭训的胎还没坐稳,至少也得等其他太医也能號出脉来,才好往外说。 主僕俩就一起偷乐了会儿。 等心情终於平復下来,裴皇后笑嘆道:“到底是年纪到了,知道疼屋里人了。” “娘娘说这话奴婢可得替殿下叫屈。” 冯嬤嬤笑弯了眼。 “旁人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咱们殿下啊打小就知道疼人,只是这么多年没遇上他想疼的人罢了。” 裴皇后想了想,觉得也是。 她和元隆帝都挺隨性的。 偏生了这么个小酸儒,和她这个当娘的也要动不动讲规矩,行大礼。 但儿子只是话少脸冷,对他们一直都孝顺,待手足亦是兄友弟恭,姊妹和睦。 想当初儿子虽与郑家女没有情分,但到底圣上已经赐了婚,儿子也是真有和郑氏好好过日子的打算。 大婚当日的流程,婚房的布置,嘉荣堂大小事务,儿子都有亲自过问。 甚至新娘子臥房里瓶之类的小摆件,都是经他亲自过目后定下的。 儿子同她说过。 说他有病在身,今后若形势允许,他便只守著郑氏一人过一辈子。 至於曹良媛几个。 他日后想给她们补偿,放她们归家。 当时裴皇后就觉得儿子终归还是太年轻,把后宅的事想得太过简单。 结果怎么著? 让她给猜中了。 小两口新婚期间就闹了矛盾。 到现在都还没好。 也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今儿个又打起架了。 裴皇后摇摇头懒得去想儿子儿媳的糟心事,兀自琢磨起槛儿腹中的孩子来。 “也不知是儿是女,那小昭训样貌出眾,就是隨便长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哪有您这么当祖母的,孩子能隨便长吗?” “哈哈哈哈……” . 槛儿还不知道自己要在万寿节露脸呢。 接连呕了几日,今天她终於不是听人提到“药”和“膳”两个字就想吐了,反倒有了想吃东西的感觉。 早膳照莫院判的单子来的。 主食是御香盐渍梅子醒脾粥,就是拿盐渍过的青梅捣成泥,加上粳米煮粥,再放上少量茯苓粉和陈皮末调味。 摆上膳桌时,粥温凉温凉的。 喝起来刚刚好。 另有一道八珍鸽卵汤,配了白朮、黄芩这类健脾安胎、清热解暑的药材。 鸽卵用以补亏损,有固胎元而不助热之效。 见她就著小菜吃了小碗粥,汤也喝得七七八八,瑛姑姑等人都跟著鬆了口气。 霜云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上来便直言是太子妃的意思,叫宋昭训十日后万寿节隨太子妃赴宴。 其间不忘强调这事是太子妃向娘娘提的,重在彰显他们主子的仁厚贤良。 宋昭训但凡有良心。 就该对他们太子妃感恩戴德! 当然,这话自是没有明说。 只是霜云话里话外,无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了事,她也没管槛儿的反应,心不甘情不愿地给见了一礼后走了。 万寿节,那可是国宴誒。 自家主子有机会参加国宴! 喜雨和小福子兴奋地抱作一团。 瑛姑姑、寒酥和跳珠刚开始也是一喜,可很快她们就想到槛儿现在的情况。 顿时又愁起来。 不明白太子是怎么想的,明知他们主子如今不方便,怎么也不拦著太子妃呢? 打发瞭望晴几个出去。 瑛姑姑把自己的顾虑对槛儿说了。 “离万寿节只有十天了,天儿眼见著越来越热,奴婢担心到时候您吃不消。” 她没敢提太子,但槛儿和她想到了一处,“不著急,回头我问问殿下。”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小福子他们问安的声音。 是太子回来了。 槛儿惊讶他真又过来了,她还以为先前他说那话,只是为了跟郑氏掐架呢。 “感觉如何?” 把人迎进来,两人隔著炕几坐著,骆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面人几眼。 槛儿很实诚地连早膳用了什么用了多少,都事无巨细同他说了一遍。 等太子落座,槛儿把霜云来传话的事也说了。 恰当地表露几分对郑明芷的感激,再象徵性问一句:“妾身去合適吗?” “嗯。” 骆峋喝了一口凉茶,情绪淡淡。 “届时你跟著娘娘。” “跟著娘娘?” “娘娘已知你有了身孕,是时她会有所安排,不至於叫你劳累。” 瑛姑姑刚刚还觉得太子不知疼人呢,没想到转个身的功夫这位爷就冷著张脸说出这么体贴人的话! 万寿节宴上跟著皇后娘娘。 这得是多大的恩典! 槛儿也高兴。 能在万寿节这等级別的宴上露面,既能稳固她在东宫后院的地位。 又能为今后的晋位铺路。 而裴皇后管著后宫,又要为元隆帝分忧解难,会愿意將一个小昭训带到身边。 只能是太子向娘娘提的,是太子请娘娘在万寿节当天把她带在身边。 想到这,槛儿忽然笑了。 骆峋交代海顺去元淳宫取东西,扭头便看到小昭训眉眼弯弯,神態专注温柔。 “笑什么?”他问。 槛儿起身坐到他身边。 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靠到他肩头。 “殿下这么为妾身著想,妾身受宠若惊,但妾身也真的高兴,谢谢殿下。” 他的改变这么大,出乎槛儿的意料,她也不介意把这些话说出来。 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他不愿意动,她动。 太子爷就又觉得小昭训太不矜持了。 大白天的,还有宫人看著。 她挽什么胳膊。 靠什么肩? 也不怕被下面的人说她行为不端。 骆峋扫视一圈。 见海顺和瑛姑姑等人不知何时低下了头,他这才抬手在槛儿脸上惩治般捏了一下。 “油嘴滑舌。” 第78章 太子:「孤不会让你有事。」偶遇皇长孙 太子今儿一整天都在永煦院,且昨晚宋昭训都病了太子还在永煦院留宿,今儿看这架势怕是又要留宿。 哪怕知道现今这位宋昭训得宠,下面的一眾人也还是忍不住暗暗唏嘘。 有些人的关注点就很邪乎。 他们想,男人整天在妾室屋里,总不会是和妾室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吧? 可宋昭训都病了,太子还能叫人侍寢? 这些人就觉得宋昭训其实也挺不容易,病了还要伺候男人,看来后院的主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当然,这些念头都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过除了这些不著调的想法,东宫后宅里的所有下人都更加確定一件事。 宋昭训是真的一飞冲天了。 香叶轩里,金承徽刚得知槛儿病得严重的消息时,就跟突然打了鸡血似的。 著实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谁知昨晚就有人报来消息。 说太子不但去探望宋昭训了,还请了太医院的院判来给宋昭训诊治! 这也就罢。 关键今天太子还待在那边! 金承徽就又气了。 在屋子里摔摔打打的,骂完奴才骂鸟,骂完了鸟骂院里的草草,路过的蚂蚁都要被她给骂两句再踩死。 东厢的秦昭训早习惯了金承徽的做派。 任对方在正房那边骂骂咧咧,她这头在屋里淡然地用完了晚膳。 至於曹良媛。 等抚琴和弄墨骂槛儿骂得差不多了,她慢条斯理道:“今儿日子不错,叫个人到香叶轩跑一趟吧。” . 结束短暂的休沐,太子便又恢復了每日到工部衙署点卯上值的日子。 万寿节在即,各地藩王和外邦使团早在半个月前便陆陆续续抵达京城。 礼部忙著筹备典礼的各个流程,审核各地官员和外邦进献的寿礼贺表。 工部忙著四处修整宫殿和宴会当日要用到的各种礼器,还要在京城各个地方装灯饰,张贴红字什么的。 光禄寺要操办宴席,鸿臚寺要接待外宾等等,总之没有哪个官署閒的。 太子看完近两年的工程卷宗和帐簿后,便开始和另两名司务一道办差。 起初两名司务和科房里的吏员们还碍於他太子的身份,不敢和他交谈,回个话都磕磕巴巴捋不直舌头。 但没过两天。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眾人发现太子似乎只是面冷,並不会自恃身份,不把下面的低阶官吏们放在眼里,或是隨意耍性子。 太子也没使唤过他们替他做与公务无关的事,明明冷得跟个冰雕似的,却会在说起公务时不吝言辞。 渐渐的。 眾人发现太子的威严比他们想像的还要慑人,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可太子的的確確在干实事。 在誊录文书的过程中被他们忽视的某个微末细节,太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且能根据这些完全不起眼的细节,解决掉某个工程中可能存在的隱患。 因为太子严谨专注的当差態度,因为差办得好能得到太子的夸讚,司务厅的官吏们为此大受鼓舞。 日日卯足了劲儿做好差事。 就盼著能在太子跟前表现一番。 槛儿不清楚太子在衙署里的情况,经过最初的调养,她的体温恢復正常。 也不再头晕头痛,四肢无力。 主要食慾恢復了。 偶尔还是会犯噁心,但症状很轻。 稍微忍一忍就能压下去。 万寿节前一天晚上,太医院来了另一位陈太医来给槛儿诊了一次脉。 一番望闻问切,陈太医惊喜万分地起身朝太子与槛儿行了一礼。 “贺喜殿下,昭训脉象滑润如珠,虽未至充盈,但胎气已结,確为喜脉!” 当著太医的面,槛儿含羞看眼太子。 脸红红地笑著垂下头。 太子爷一派的沉稳內敛,叫太医暂不要声张此事,只当来替宋昭训复诊。 太医恭敬应下。 夜里。 槛儿背靠著男人的胸膛偎在他怀里,骆峋的大掌轻贴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明日一早,坤和宫会来人单独接你过去,太子妃那边自有人前去报信。” 槛儿点头,“好,妾记住了。” 骆峋默了一瞬。 声音突然微沉:“明晚,不论遇上什么,勿慌。” 槛儿捏他手指的动作一停。 上辈子今年的万寿节没出什么乱子,难道这辈子的明天太子有什么计划? 骆峋只抚著她的腹部,嗓音清冷:“你只需记住,有孤在,孤不会让你有事。” 槛儿翻身抱住他。 翌日,万寿节当天。 太子不到寅时便收拾完去了乾元殿。 今日凡有资格参宴的人都要按品阶著装,槛儿的四季礼服早在她受封昭训后的半个月广储司就送来了。 一切收拾妥当,瑛姑姑叫了银竹进来。 对槛儿道:“早上海总管临走时提了一嘴,叫主子今儿也把银竹带上。” 银竹自打来了永煦院,便一直和望晴、喜雨她们干的差不多的活儿。 她性情內向,办事稳妥。 平日里不显山漏水的。 端午槛儿带了银竹,这回也打算带著她,就是没想到海顺会特意提一嘴。 不过,有昨晚太子提点在前。 槛儿心里约莫有了数。 一刻钟后,槛儿领著跳珠、银竹出门。 刚出西六院。 迎面见早前给她送过药膏的元淳宫的宫女,领著一个面生的二等宫女笑盈盈地走过来,恭敬地行了礼。 “皇后娘娘请宋昭训到坤和宫说话,外面肩舆已备好,请昭训隨奴婢前往,太子妃那边已有人前去通稟。” 槛儿笑著点点头。 到了东宫大门。 果然就见已经停著一架肩舆,只这回的肩舆和槛儿上回坐的有区別。 上次坐的抬槓上只一个简单梨木座椅,这回则是一个油绢顶的小轿。 轿身以细竹篾编制,四周围著薄纱。 確定槛儿坐稳,坤和宫的宫女才叫人抬轿。 郑明芷原本打的就是要让槛儿再做一回奴才的主意,却不料她刚准备使人把槛儿叫来,坤和宫就来了人。 说是裴皇后那边缺人手。 他们先把人接走了。 当著坤和宫宫人的面,郑明芷和和气气地应了,之后扭头砸了手边的胭脂。 缺个狗屁的人手! 老虔婆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平时装得一副慈善宽厚好婆母的模样,实则背地里不知编排了她多少。 老妖婆! 郑明芷在这边气上了,那厢槛儿一行人经內左门进了前往坤和宫的东廡廊道。 郑明芷和槛儿她们这样的东宫侍妾,平时拜见裴皇后是不走坤和门的,而是走坤和宫东暖殿附近的永祥门。 一刻钟后。 槛儿下了肩舆,刚转身准备进门。 就见一俊若修竹,著青色圆领蟒袍的少年正从永祥门內朝这边走来。 却是皇长孙,即信王世子骆曄。 第79章 太子老牛吃嫩草! 槛儿的步子反射性停下,旋即微微退到一侧,垂首恭敬地行了一记福礼。 所谓尊卑有別。 別看槛儿顶的是太子昭训的头衔,实则出了东宫在这些皇子龙孙面前,她的身份和位份都是不够格的。 也因此,即便是名义上比她小一辈的皇长孙,槛儿见了也得行大礼。 “恭请世子金安。” 骆曄一早进宫来伴驾,两刻钟前奉皇祖父的命来向皇祖母传两句要紧话。 这会儿时辰还早。 但毕竟是后宫,他便想著儘快回乾元殿。 哪知还是碰上了女眷。 骆曄下意识目不斜视,打算不作理会。 然刚从那女眷面前经过。 他突然想起什么,脚下一顿。 余光瞥著那抹縹绿鹊衔的裙摆,独属於少年人的声音清朗明净。 “哪个宫的?” 槛儿意外他停下来问。 不过,身份差距在前。 槛儿不想徒惹事端,便依规矩报了来路:“回世子,东宫太子昭训宋氏,奉太子之命前来伺候皇后娘娘。” 实情自然不能说,在外人看来她確实是奉太子的命来伺候皇后娘娘的。 骆曄没管槛儿来干什么。 听她道是太子昭训,骆曄便確定此女是他六皇叔两个多月前纳的那位新妾。 又听她声音柔媚灵秀,似幽静山谷中鶯啼鸟囀,软玉娇香,勾得他耳根发麻。 骆曄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一幕原本早被他忘得一乾二净的画面。 宫道中被亭灯照亮的转角处,肩舆上的女子杏面桃腮,云髻峨峨…… 骆曄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扭头看过去,目光落在眼前人精致的髮髻上,威仪却又不失礼数地道:“既是东宫的人,便无需多礼,起吧。” “多谢世子。” 槛儿微垂著眼,中规中矩地谢恩站直身,只等著这位信王世子赶紧走。 这里是后宫,她又是东宫女眷,就算她本身不会跟对方扯上任何关係。 若让人看了去,免不得也会被有心人夸大其词。 且上辈子她虽深居后院,却也大致知道信王没少在前朝给太子使绊子。 后来太子登基。 以结党营私惑乱民心为由褫夺信王封號,贬王为公,全家流放至辽东铁岭卫。 信王世子自然在列。 骆曄的视线不由自主移到眼前人娇艷的小脸上,移到她如画的眉眼上。 只觉得她可真好看。 柳娇媚间夹杂著几分少女的青涩。 有十六吗? 骆曄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面上煞有其事道:“本世子奉陛下之命来给娘娘传话,无意冒犯,请宋昭训海涵。” 槛儿半垂著眼帘:“世子客气了。” 骆曄頷頷首,有意多说两句。 但从前没主动和哪个闺秀如此说过话的皇长孙,翕了翕唇竟一时不知说什么。 且这里是坤和宫。 他若和她待的时间久了,旁人会如何想。 短短两息,骆曄不再多言。 风轻云淡般“嗯”了一声后逕自离去。 槛儿也没往他离开的方向看,转身就进了永祥门,回头的骆曄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縹绿的裙摆一闪而过。 行了一段路。 骆曄问身旁的小太监:“你觉得二十出头老吗?” 小太监:“……” 二十出头就老了,那七老八十的算啥? “算了,你也是二十的人。” 骆曄瞥眼二十的小太监,摇头嘆道。 小太监:“……” 二十咋啦? 二十惹你了?? 说得好像你不会长似的,再过两年多你也二十啦! 骆曄当然知道自己再过两年半就及冠了,但想到刚刚的小昭训应该刚及笄不久。 他六皇叔都及冠一年,二十一啦! 差六岁。 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真亏六皇叔下得去手。 骆曄撇嘴腹誹。 回到乾元殿,太子刚代元隆帝祭祖回来,骆曄暗戳戳瞅了自家六皇叔好几眼。 骆峋:“……” “何事?” 骆峋站著由海顺打理衣冠,问侄儿。 骆曄蹭过来。 发现六皇叔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肩也比他的宽。 骆曄:“皇叔您现在多高?” 骆峋不再看他。 “世子爷,咱们殿下八尺有四呢。”海顺笑眯眯答道。 骆曄瞪大眼。 “皇叔您又背著我偷偷长个儿!” 骆峋直接走了。 骆曄羡慕地看著六皇叔高大伟岸的背影,旋即又使劲摇了摇头。 他才十七就有七尺九了呢。 等他及冠,定会比皇叔长得更高,更结实! 而且他才不会老牛吃嫩草! . 裴皇后还在梳妆,引路的宫女直接將槛儿领到了坤和宫的后寢殿。 槛儿进门,碧荧碧烟领著宫人鱼贯而出,屋中只剩了她和裴皇后、冯嬤嬤。 槛儿的身子如今对裴皇后这等高位贵人,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本能地畏惧了。 她也把神態举止拿捏得恰到好处,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唤了声“娘娘”。 裴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穿了件珊瑚朱绣四季卉的对襟罗衫,縹绿鹊衔枝纹马面裙,云环髻上几根金累丝嵌宝釵簪。 人瞧著比一个多月前清减了些,好在精神头不错,一张小脸水灵娇媚。 裴皇后温和地点点头。 “你有身孕的事,太子已同本宫说了,今日人多,少不得会有衝撞,你便跟著本宫,本宫不会叫你累著。” 槛儿福身:“多谢娘娘抬爱。” 裴皇后:“也不必过於拘谨,凡事以身子为重,本宫不是老虎,不会吃人。” 冯嬤嬤就笑了。 “您自然不是老虎,您是天上的凤凰,谁见了您不得为您的气势折服啊!” 槛儿掩嘴跟著笑。 裴皇后假瞋了她们一眼。 隨后也没多说別的,更没让槛儿伺候。 只叫她到对面西稍间歇著,又交代冯嬤嬤叫人好生看顾伺候著。 东宫的第一个子嗣。 太子有安排,她们这边自然也不能疏忽。 槛儿便在西稍间铺了象牙簟的炕上坐著,炕几上摆著红枣茶並几样解暑小食。 隔著一道碧纱橱和珠帘。 槛儿能看到对面宫人进进出出,臥房里不时传来裴皇后同人说话的声音,说的大致都是今日宴席相关的事。 单听著就能知道裴皇后今日有多忙,槛儿也就没自作聪明地过去添乱。 吃了几口红枣茶並糕点。 银竹进来说太子妃和曹良媛来了。 槛儿礼节性出去迎了迎。 郑明芷早知坤和宫缺人手是假,裴皇后故意跟她作对是真,此时见槛儿妆容衣衫都井井有条,就更加確定了。 老虔婆! 郑明芷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不过表面倒一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 当著裴皇后的面也只是象徵性叮嘱了槛儿几句,叫她好生伺候什么的。 裴皇后权当不知道太子妃在心里骂她。 反正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做,她的这个儿媳也是把她当恶婆婆想的。 既如此,裴皇后都懒得做样子叫槛儿伺候一二,只说宫人不小心把她今儿要赏人的金银錁子给洒了弄混了。 让槛儿去把这些錁子给分拣出来。 於是槛儿就又回了西稍间待著,自有宫人端来一盆刚弄混的金银錁子。 今日女眷这边的朝拜流程比端午节隆重繁杂多了,因为宗亲妇和外命妇不能直接向元隆帝朝贺献礼。 裴皇后要代元隆帝受礼。 在此之前,她还要单独受一番眾人的礼。 不过这些流程都跟槛儿没关係,毕竟她现在不能像端午那回一样久站。 裴皇后去正殿受眾女眷的朝拜时,槛儿就留在后寢殿这边继续拣錁子。 等裴皇后代元隆帝接受朝贺时,槛儿才出来跟在郑明芷和曹良媛身后,作为东宫女眷代表恭祝圣寿。 寿礼什么的。 槛儿没资格献,这一环节跟她也没关係。 元隆帝在前朝接受完文武百官、藩王、以及番邦使臣的朝贺献礼,又移步到乾元殿接受妃嬪,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以及孙辈们的家礼。 槛儿和曹良媛只是侍妾,这一环节跟她俩都没关係,两人便一道留在坤和宫。 曹良媛站了两个时辰,腿都僵了。 见槛儿一上午都坐在铺著象牙簟的炕上拣錁子,旁边小几上还摆著零嘴儿茶水。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憋住,笑著刺道:“妹妹真是好福气,旁人忙得不可开交,你在这儿倒是清閒。” 第80章 帐要算到宋槛儿头上! 裴皇后这边的金银錁子都是半两的大小,有元宝、梅、海棠等多种形状,雕著龙凤纹並宫廷造的字样。 挑拣起来不费眼,还格外喜人。 可不就清閒吗? 但槛儿哪能认呢。 “姐姐慎言。”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严肃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今日四海宾服,万邦来朝,能隨娘娘左右是天大的恩典体面,姐姐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再传出去。 是时恐惹娘娘不悦也就罢,还极有可能叫番邦女眷以为咱们不待见她们。 事关外交,若被有心人利用,一个破坏国是扰乱朝纲的罪名扣下来,东宫会被置於何地姐姐可有想过!” 槛儿有心嚇曹良媛,但说的也是事实。 上辈子她隨庆昭帝过了几十个万寿节,深知这种场合该注意些什么。 单是个人也就罢,关键会牵连全族。 她们是东宫女眷。 一个不慎,整个东宫都要遭殃。 曹良媛平时在东宫后院怎么阴阳怪气都行,但今天槛儿绝不能让她因为后宅的那点儿小心思坏了大事。 曹良媛当然知道今天要谨言慎行,她打小参加宫宴还能不清楚规矩吗? 她就是不满自己在外面站了整整一上午,姓宋的却在这儿过得这么舒坦。 一时想刺两句罢了。 反正她们在坤和宫。 曹良媛没觉得有什么。 可看著对面人严肃中透著害怕的表情,听著她那句“破坏国是,扰乱朝纲”。 曹良媛心头一紧,后背一阵发寒。 可她堂堂三品大员之女,又是良媛的位份,怎能表现出被一个方方面面都不如自己的人说教了呢? 於是,曹良媛状若无事地摇著团扇,笑道:“看不出来,妹妹懂的倒是挺多。” 槛儿翕了翕唇。 曹良媛:“怎么?妹妹想说什么?” 槛儿发誓。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她真没有要炫耀自己得宠的意思。 但她刚刚的那番话確实不太符合她现今的身份,且往后她也不会一直装孤陋寡闻。 所以想了想,槛儿状似不自在地低了低头,:“也没有很懂,是殿下不想我今日闹出笑话,夜里提点了几句。” 曹良媛被气走了! 槛儿咳了咳。 之后银竹出去了一趟。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打探来的消息。 不仅知道王妃,公主们的寿礼有哪些,连以太子为首的几个皇子们在前朝献了什么礼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譬如太子的寿礼是一副他歷时三月,亲手画的元隆帝带他们几位成年皇子到北苑指挥万人大演武的图。 此画一丈见长,四尺见宽。 画中將士含步兵、骑兵、火銃兵与炮兵,眾人皆身穿甲冑各自为阵,动作整齐划一,有山呼海啸之势。 高台上的元隆帝神采飞扬,站在他身后的几个皇子亦各个龙章凤姿。 连简王的那身肥肉,看上去都颇具风采。 据说当时画一展开,在场的番邦使臣无一不震撼叫绝,齐齐跪下向大靖朝的威武帝君元隆帝高呼万岁。 元隆帝大喜。 赞太子大才,赐外邦新贡良驹十匹。 其他几位皇子皇孙当数睿王和皇长孙进献的寿礼最为瞩目,通过献礼这一环节也能看出几个皇子之间的局势。 上午就在朝拜和献礼中过去了。 临到午宴。 女眷们暂被安排到別处休整,郑明芷为首的眾皇子妃侧妃们终於得以喘口气,聚在坤和宫的偏殿歇脚。 睿王妃拿了一片蜜渍人参含在口中。 瀲灩的眸光不经意般在郑明芷和曹良媛身上打了个转,状似隨口笑著道: “每年这个时节我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就怕这儿看顾不好那儿招待不周。 也难为太子妃和曹良媛了,东宫女眷不多,逢年节只你们人前人后地张罗。 说起来,端午宴东宫不是还来了位昭训吗?太子妃怎生不叫她充作奴婢跟出来,好歹也能多个人跑腿。” 此言一出,眾人的视线朝郑明芷投来。 今儿六月三十,离端午过去已经快两个月,在座的其实不少人已经记不太清东宫的那位新昭训长什么模样了。 但她们逢初一十五来向裴皇后请安,或多或少听了些关於东宫的传言。 知道现今那位宋昭训似乎已经成了太子的宠妾,心中自是各有心思不提。 这会儿听睿王妃提起那位昭训,有的人面上不显,实则心里都在等著看笑话。 郑明芷倒是神態自然。 “睿王妃有所不知,宋昭训今儿来了,只是母后那边缺人手,便把人叫了去,这会儿还在寢殿那边做活儿呢。” 睿王妃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原来如此,能伺候母后是她的造化。” 侧妃这边慎王府的林侧妃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都记不太清宋昭训的模样了,姜侧妃转过来让我瞧瞧,瞧著你我就想起来了。” 宣王妃皱眉。 姜侧妃以手滑做藉口拍开林侧妃的手,两人你来我往地阴阳怪气了一番。 等把这茬揭过,姜侧妃心里火冒三丈。 宣王那个死男人。 这都过去快两个月了,宋槛儿没被废就算了,她写的话本子反倒被禁了! 当初她能起那样的书名发行话本子,还是慎王帮她打通的关係。 现在被禁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太子搞的鬼,也只有太子,慎王不会算计回来! 没出息的男人。 其他几个王爷都在爭那个位置。 他倒好。 自己的女人被当眾羞辱,他不帮著出气就算了,还心甘情愿给人做牛马! 姜侧妃真是越想越慪。 宋槛儿现在还不是皇后呢,就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以后成了皇后还了得? 不行! 她一定要把丟了的面子找回来,財路被断,这帐也要算到宋槛儿头上! 午宴摆在仁寿宫与坤和宫。 槛儿只象徵性在裴皇后身边服侍了两刻多钟,就到东宫女眷席上用膳了。 当然,她的膳食是试过毒的。 膳罢,女眷们按品阶高低分区观赏不同的余兴节目,裴皇后全程与眾人同乐。 郑明芷和曹良媛作陪。 槛儿时不时被“使唤”下去做事,实则是裴皇后变著法儿让她歇息。 晚宴设在御园的几处亭台水榭,方便眾人品宴赏景,膳后一起谈笑。 今夜无月,墨色的空中繁星成河,似是有人將银子碾碎撒在了上面。 御园中木繁茂,奇峰秀石,翠岸环湖,盏盏灯顺著碧波蜿蜒而下,四周琉璃彩灯照得园中亮如白昼。 水榭中釵光鬢影,时而传来女子簪斗草的浅笑,琼筵坐恍若天外来客。 晚膳后,槛儿便没再像下午那般离席。 而是同曹良媛一道坐在东宫的女眷席上,时而静听裴皇后与场下女眷谈笑,时而看就近女眷们逗趣,或是一个人默默欣赏场中伶人们吹笙抚琴。 总归累不著她。 宴过一半,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叫她。 槛儿回头一看。 第81章 太子长子,溺亡。 却是坐在几个王妃之间最末位的宣王妃,瑜姐儿正坐在她怀里朝这边挥著手。 宣王妃她们这些王妃之间的往来,奉行的自然也是长幼尊卑,就譬如现在。 王妃们以郑明芷和信王妃为中心在一块儿说笑,简王还没有成婚,宣王妃就是几个王妃里年纪最小的。 她和瑜姐儿便坐在后面。 槛儿在曹良媛后面,和宣王妃刚好呈斜对面的方位隔著半个案几的距离。 槛儿笑著同母女俩点点头表示见礼。 瑜姐儿不知在宣王妃耳边说了什么,槛儿见宣王妃点了点头,然后母女二人便往她这边挪了一小段距离。 “六小婶婶!” 瑜姐儿从她娘怀里滑下来,脆脆道。 因著槛儿送的那两方手帕,瑜姐儿一直记得六皇叔家的小婶婶呢。 小傢伙原本今儿上午看到槛儿时就想过来找她说话,但被宣王妃拘著了。 这会儿说上话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荷包里掏出被她叠成小块的手帕要给槛儿看。 可惜小丫头的手刚摸到荷包,就被宣王妃给按住了,瑜姐儿不解地抬头看娘。 当著这么多人的面,宣王妃不好跟女儿解释,只兀自同槛儿说起话来。 “我见你比上回清减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宣王妃只比宣王小一岁,现年十九,生得高挑纤瘦,瓜子脸,柳叶眼,模样俏丽,说起话来声音清柔伶俐。 是个心思细腻的爽快人。 槛儿道:“有劳王妃关心,前些日子伤了暑,才养好没几天,太医说没什么大碍。” 宣王妃笑了一下:“没有大碍便好,伤暑之症不可忽视,是该注意些,这两日天气凉爽不少,倒是刚好利於你恢復。” “是,都是托陛下,娘娘的福。” 她二人在这儿聊上了。 旁边信王妃几人瞥了几眼,看郑明芷和曹良媛的眼神便有几分意味不明。 睿王妃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妖嬈的狐狸眼不动声色地將槛儿打量了一遍。 越看越满意。 昱哥儿的奶娘到底年纪有些大了,又是做奶娘的,胸前的物什都垂了。 少了几分美感,难免败兴。 这位宋昭训显然不一样。 十五六岁,正是儿一样的年纪。 端午节见的时候还稍显青涩,如今眉眼间的那股子风流藏都藏不住。 想来素日在榻上该是浪翻了,若不然如何能勾得太子那等人物不吝雨露。 承的多了,媚劲儿自然就大了。 睿王妃舔舔唇。 槛儿若有所觉,眉头不显地拢了拢。 这时。 两个时辰没去恭房的她忽觉下腹不適,槛儿忍了忍,最终还是同郑明芷请示了一番,又叫跳珠去向裴皇后请示。 裴皇后在上首处頷了頷首,槛儿方才离席,领著跳珠和银竹悄声走出水榭。 不远处席位上,姜侧妃眸光一转。 半刻钟后,那处席位没了她的踪跡。 睿王妃撩眼槛儿所在的位置,指尖摩挲著茶盏边沿,旋即目光落在捧著小杯子一口一口抿果汁的瑜姐儿身上。 御园没有特定的恭房,此乃风水禁忌。 在御园当值的宫女太监若有需求,通常都是到距离远,最偏僻的专为宫女太监设置的简陋恭房解决。 来参加宫宴的王妃、公主以及命妇们,自然不可能用宫人出恭的地方。 可后宫女眷这么多,就算什么也不吃,一整天下来也不可能一次都不解决。 所以每逢这时候,內务府都会在宴会的前一天晚上,在御园的西北角小院临时搭建几处净房以供使用。 净房拿屏风隔成了两间,里间出恭,外间打理妆面的物什一应俱全。 槛儿净了手从净房出来。 就见姜侧妃径直朝她走来,嘴上很是不客气:“叫你的人离远点,我有事跟你说。” 槛儿几乎一看到她,就猜到对方是出於什么原因冲她摆这架势了。 她和银竹对个眼神。 银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槛儿懂了,叫她和跳珠退到几丈之外。 姜侧妃也屏退了隨行的宫女。 等院子中间只剩了她二人,姜侧妃微微走近,目不转睛地盯著槛儿。 声音很轻。 “你是重生的,对吗?” 正值戌时过半,夜幕降临。 周遭安静得出奇。 小院的四周掛满了红纱灯笼,光晕散发出来,照得院內仿佛蒙著一层红纱。 也照得姜侧妃的桃眼好似染著一层阴翳。 “什么?”槛儿茫然道。 姜侧妃不屑一嗤。 “別装了,我都知道的,说吧,你什么时候死的?元隆年间,还是,庆、昭年间?” “庆昭”两个字,她故意加重了语调。 说得又慢又有力。 边说还边目不转睛地盯著槛儿,像是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蛛丝马跡。 可惜。 槛儿上辈子好歹在宫里待了四十多年,期间在皇后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年。 如果真能这么轻易就叫人诈出来。 那她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姜侧妃,您、您在说什么?恕妾身听不太懂,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妾身帮您叫宣王妃来?” 槛儿后退两步,眼里三分不解,三分无措,三分关切和一分惶恐。 人在听到一件自己完全不懂的事时该有的反应,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当然,槛儿心里很震惊。 端午节那天她还猜测过姜侧妃是不是跟她有一样的际遇,也重活了。 但当时她很快又把这个猜测给按下去了。 因为觉得如果谁都有重生这样的际遇,那这世上估计处处都是活了几辈子的人,如此未免太过荒谬。 可眼下距离太子上辈子的登基时间还有十多年,姜侧妃能准確说出太子登基后的年號,就足以说明问题。 所以,姜侧妃真的也是…… 还是说,这世上有別的类似重活的事? 姜侧妃没能在槛儿脸上看出破绽,忽然就有些不確定了,难道她猜错了? 宋槛儿其实不是重生的? 念头刚起,姜侧妃狠狠甩了甩头。 错不了。 她穿的书,她还能不清楚吗? 原书的男女主虽然是宣王和宣王妃,但因为宣王跟太子的关係好,所以书里写太子的內容也不少。 太子和宋槛儿就是里面的副cp。 书里的这个时间,宣王曾和太子针对东宫的局势交谈过,中途提到过东宫的子嗣和太子幸了宋槛儿的情节。 从太子当时隱晦的反应来看,宋槛儿应该是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等宣王离开后,太子本来想问海顺关於宋槛儿的情况,但最终只说了一个“她”字,就没再继续了。 所以不可能错的。 从她穿过来开始,除了宣王和宣王妃这对原男女主被她破坏了,其他一切都是按照书里的剧情发展的。 既然书里的剧情不会错。 那么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宋槛儿,就是重生的! “你要跟我装糊涂是吗?” 姜侧妃跨出一大步。 槛儿要避。 但还没动作,姜侧妃在离她不到半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声音宛如鬼魅。 “帝之嫡孙,太子之嫡长子骆曜,生於元隆二十一年正月十六,元隆二十五年二月初三薨,年四岁。” “溺亡。” 第82章 太子的宠妾是个死了又重活回来的怪物! 一阵狂风大作,院中树影婆娑。 姜侧妃勾著唇,眼中恶意满满。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心痛?有没有觉得难过得想死?你不承认也没有关係,我会去告诉太子。 告诉他,他新宠爱的妾室是个死了又重活回来的怪物,告诉他,你,宋槛儿,其实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 “你根本,没有爱过他。” 风大。 跳珠和银竹听不清槛儿她们在说什么。 但银竹眼力好,姜侧妃脸上的不善她看得一清二楚,袖下的手微微探出。 一抹寒光一闪而过。 死一般的沉默。 槛儿忽然笑了。 “恕妾身还是不太能理解姜侧妃的意思,但能让您拿这么大逆不道的假设来威胁妾身,想必姜侧妃相当恼妾。 所以现在妾身想知道,您这么威胁妾身的目的是什么?您想让妾身怎么做?” 居然还能装得下去? 看来这姓宋的死的时候年纪很大了啊,都修炼成老妖精了,定力这么强。 书里这人是病死的。 那病还是太子被幽禁期间,郑明芷罚宋槛儿罚得太重给落下来的病根,最后长年累月变成了古代的绝症。 难道…… 这人就是那时候死了后,回来的? 姜侧妃微微挑眉,后退一步。 “很简单。” 她双手环在胸前,下巴扬起。 一副倨傲高高在上的姿態。 “跪下,向我磕三个响头,为你在端午宴上当眾下我的脸面道歉,说你错了。 你不该在瑜姐儿说你比我好看的时候不仅不反驳,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对,就是这样,跟我说对不起,说你比我丑,我就替你保守你的秘密。” 她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新时代女性,她只要对方一个正確的態度。 態度对了,她就不会为难人。 新时代女性不雌竞,可谁叫这里是封建社会皇权至上呢,她是二品的亲王侧妃,宋槛儿只是七品的太子昭训。 只叫她跪地磕头道歉。 真的很宽容了。 至於这女人让太子断了她財路的这笔帐,她再找別的机会算回来就行了。 “看来姜侧妃是真病了。” 槛儿呼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道。 “我都忘了端午宴的事了,您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甚至不惜编造那等大逆不道的谎言,都快嚇死我了。” “哈?你还装?你……” “端午宴我和大郡主初相识,与姜侧妃您更谈不上认识,我没有缘由下您的脸,也不认为自己有下过您的脸,自然不存在道歉一说。 姜侧妃如果执意要拿这件事跟我过不去,要去告诉太子我是怪物,那您就去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完,没等姜侧妃再开口。 槛儿绕过她就走。 “你给我站住!” 姜侧妃转身朝槛儿抓去。 可惜刚伸手,就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银竹给钳制住了,“侧妃娘娘,自重。” 姜侧妃的脸“刷”地一白。 只觉得手腕都要被掐断了。 幸好银竹很快鬆开了。 但姜侧妃被推了老远。 一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 女眷进宫不能带自己的丫鬟,刚刚跟姜侧妃来的是宫里安排的一个小宫女。 见状,小宫女忙上前搀人。 小院里值夜的几个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一个宫外的侧妃,一个东宫的宠妾。 傻子都知道帮哪一个。 走出小院,槛儿的脸彻底沉下来。 “银竹,姜侧妃吃多了酒,不慎栽进恭桶,扭伤了腿,误食污秽之物。” 银竹眸光沉了沉。 “是。” 下一刻,人消失在原地。 跳珠瞪大眼。 银竹竟是个高手! 迅速回神,跳珠环顾四周。 確定周围无人,这才凑到槛儿耳边问:“殿下那边主子打算如何解释?” 自家主子和姜侧妃刚刚具体说了什么,那不是她该问的,但银竹是太子的人,姜侧妃又是宣王的侧妃。 跳珠担心自家昭训此举会惹太子不快。 槛儿走到一处敞亮的地方等银竹:“我会向殿下说明,不会有事。” 不管姜侧妃跟她一样是重活的,还是有什么別的际遇,但敢拿曜哥儿说事…… 就在这时,离小院不远的西南方向忽地隱约传来一声“噗通”声响。 像是有谁落水了。 紧接著是一道宫女惊慌的喊声:“瑜郡主!瑜郡主落水了!快来人啊!” 跳珠一惊。 “主子,是宣王大郡主!” 槛儿也听到了,她的脑海里自发闪过小丫头的小胖脸,但她脚下没动。 “等银竹回来了再说。” 瑜姐儿很乖,很懂事。 小傢伙出了事,她也会记掛她的安危,但前提是刚刚落水的確是瑜姐儿。 且就算是瑜姐儿,此时是晚上。 自己肚子里还怀著一个,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这时候放著自己不顾而跑去凑热闹,担心別人家的孩子。 这种想法很冷血,可在后宫待了一辈子的槛儿,血早就不是热的了。 跳珠知道自家主子谨慎,也觉得她们就该这样,於是主僕俩谁都没动。 恭房这边的小院离御园並没有多远。 但因著御园草木繁茂,假山亭台成群,来这边路上要绕来绕去,所以从小院这个位置听不到那边的热闹声。 刚刚落水的方向持续传来骚动,应该是在那边值夜的人在紧急救人。 如是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银竹回来了。 见槛儿即便听到异样,也没跑去瞧。 银竹暗感欣慰。 她是太子的暗卫。 但由於东宫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这些暗卫便不能像宫外几个王爷的暗卫那样,动輒飞檐走壁。 所以通常他们都是作宫人打扮,降低存在感,有差事要办也是悄无声息。 宋昭训行事有分寸,对她来说是好事。 槛儿不打算去凑热闹,决定先回水榭一趟,看看是不是瑜姐儿落水了。 只不过主僕三人走了没多会儿,迎面跑来一个坤和宫的小宫女。 称瑜郡主落水,皇后娘娘即將移驾钦安殿,叫槛儿结束后也到钦安殿去。 钦安殿乃內廷药库,常用作紧急情况处理,到钦安殿进行救治確实合情合理。 且那小宫女槛儿曾在坤和宫见过,对方传完话后也立马折返回去復命了。 没有要特意引路的意思。 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但…… “银竹,拿下她!” 眼见小宫女即將拐弯,槛儿沉声喝道。 银竹身形一闪。 不过眨眼之间,那小宫女便如同一只小鸡崽也似被银竹拎到了槛儿面前。 “谁指使你来的?” 槛儿目光沉静地小宫女,尚显娇柔的声音里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跳珠的心狂跳不止,为此刻事情的突变,也为自家主子难得一见的厉色。 银竹面不改色。 “宋、宋昭训这是做什么?奴婢只是奉娘娘的命来传话的啊,什么指使?” 小宫女一脸懵懂,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槛儿却是不信。 今日这样的场合宫人们都是提前受了训的,即便是天塌下来,消息第一时间也只能报给能担事的主子。 亲王郡主落水这般的大事,哪怕是宣王妃这个当娘的,也不会第一时间得知,而该由裴皇后寻机叫人转述。 换言之,就算瑜姐儿真落水了。 此时水榭那边的宴也还在照常进行,只有裴皇后和宣王妃会找藉口离席。 而眼下是晚上,裴皇后又知晓槛儿有身子。 放著气氛祥和的水榭不让回,而叫一个身怀有孕的人,跟著她急匆匆去探望一个只打过两次交道的小郡主。 別说裴皇后不会下这样的令。 就是下了。 槛儿也不可能在今晚这种时候仅凭一个小宫女的传话,就对此深信不疑! 见小宫女没有要说实话的意思,亦或者她也是被人利用,槛儿便不打算在这儿浪费口舌,让银竹押著小宫女。 主僕几人往水榭那边走。 然而越过一座亭台,行了一小段路。 槛儿停了下来。 不对劲。 太安静了。 第83章 宋昭训打戏?!太子:「违者杀无赦!」 来时这一段路上都有不少宫人值夜,这会儿这边竟一个宫人都没了。 周遭树荫沙沙作响。 路边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烛光忽明忽暗之间,奇列在园中的嶙峋山石与老树虬枝显出几分妖魔之態。 “嘖。” 一座假山后响起一道短促的咂嘴声。 听声音是个女子。 槛儿眸光凌厉地扭头。 跳珠警惕地护著她,银竹迅速对槛儿耳语一阵:“主子勿慌,当心脚下。” 槛儿原就不慌,加上太子昨晚有提醒,又有银竹保护,她这会儿冷静得可怕。 “我知道,你切勿分心。” 突然! 两道黑影飞跃而出! 银竹甩开小宫女抬臂格挡,另一手將槛儿牢牢护在身侧,只听得“鏘”的一声。 竟是和银竹过招的黑衣人手持利剑,与银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把短刀相撞! 兵刃相接。 刺耳冰冷的声响激得人头皮发麻。 跳珠腿都软了。 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拔出银簪,在另一黑衣人朝槛儿袭来时拼尽全力衝上前去! 传消息的那宫女不知是被银竹扔的那一下撞到脑袋摔晕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嚇晕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她。 槛儿的这具身子不愧做了一年多的杂役,一把子力气外加手脚灵活。 眼看跳珠一簪子扎歪一个趔趄栽出去,那黑衣人一记手刀就要劈到她后颈。 槛儿旋身朝跳珠的屁股一踢! 同时对准黑衣人的脸扬手一洒,方才被她第一时间从地上抓的那把土正中黑衣人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 黑衣人连退数步。 槛儿趁机一把將跳珠拽回。 跳珠紧紧抓住主子的手,疯狂大喊:“走水啦!走水啦!附近有没有人快来救火!” 和银竹打得有来有往的黑衣人虚晃一招甩开银竹,朝槛儿二人袭来。 被槛儿用沙迷了眼的黑衣人此时缓过来,也冲槛儿她们扑咬了过来。 银竹手腕一翻,脚下一踢。 手中短刀和一块小石头直击二人面门! 电光火石间,二人齐齐闪避。 槛儿趁机拉著跳珠躲藏。 银竹闪身过来,同时和两人交起了手。 御园属后宫范畴,歷来不允许侍卫进出,都是由官宦在各个地方把守。 平时隨时都能叫出来人,这会儿却是连跳珠刚刚的那番喊叫都无人应。 想也知道是被人做了局。 是谁? 槛儿和跳珠一面躲藏一面迅速转动脑子。 对方早有埋伏。 说明即便她不来出恭,对方也会想办法將她引出来,再拿瑜姐儿落水之事拖住她。 但自己一个刚得宠的侍妾。 对方不可能只是想要了她的命,她的命於东宫和太子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那种通过拿一个小侍妾做人质或是杀了小侍妾的方式,来击溃一国储君的心智。 让其为小侍妾出事而方寸大乱的桥段。 只有话本子里才有。 那就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亦或者,她的清誉?! 槛儿的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就在这时。 其中一名黑衣人不知怎么甩开了银竹,几个闪身就到了槛儿二人跟前。 跳珠嚇得直叫唤,衝上去跟他拼了! 槛儿並不紧张。 但这具身子本能地心如擂鼓。 千钧一髮之际,一只手倏地从她身后的假山后面探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槛儿攥紧金簪,抬手转身猛扎! 不料下一刻。 一双熟悉的冰冷凤眸撞进她眼底。 砰!砰! 连续两道重物相撞之声。 却是就在刚刚又窜出一黑衣人,三个黑衣人齐上,银竹和跳珠双双坠地。 槛儿被其中一人从假山后拽出来,她满脸慌乱之色,脸上残留著未乾的泪痕。 “我们的太子爷还真是宠爱宋昭训吶,本王想一睹宋昭训的容月貌当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睿王从幢幢树影之中步出。 一身藏青色亲王蟒袍,长身玉立,一把象牙洒金摺扇微晃,一派的风流倜儻。 睿王妃挽著他的胳膊,精致的面容在朦朧烛光的映照下绝美不似凡人。 “太子爷眼光必然不会差,咱们也算是有福了,有机会享用这等绝色。” 说著话,她来到槛儿跟前。 染著蔻丹的指尖轻轻抬起槛儿的下巴。 “宋昭训,让我和睿王儘儘兴如何?” . 男客这边的宴摆在奉天殿。 元隆帝年年过生辰,倒没什么感觉,但有这么多番邦使节在,他自是不会放过这种能彰显大靖国威的场合。 因此便也不拘著眾人。 叫他们该吃吃,该喝喝。 他自己也喝了不少,加上大抵是冷菜食多了,席间元隆帝忽感腹痛。 对太子撂下一句“你看著点儿”就表面昂首阔步,实则暗暗憋著劲儿地回乾元殿解决“大事”去了。 他一走,殿內的谈笑声明显更大了。 太子今晚也难得喝了不少,脸都红了,只可惜他家皇帝老子能走,他不能。 所幸在场使节们或讲究礼数,或忌惮本朝声威,敬酒还是以点到为止为主。 即便有个別人劝酒,意在看大靖储君的笑话,也自有本朝文臣武將教其做人。 不需要太子费心。 至於其他几位王爷。 除宣王、荣王外,剩下的几个倒是想把太子灌醉,可惜有外邦的人在场。 他们又不蠢,这种会叫外人看笑话的事,他们真做了损的只会是自己的顏面。 所以一整天下来,都还算安分。 眼看宴席接近尾声。 简王左顾右盼。 隨后迷迷瞪瞪地大著舌头问:“我三哥呢?咋、咋感觉一晚上没见著人?” 慎王环视一圈,打了个酒嗝:“出恭去了吧,两刻多钟前好像还在这儿。” 简王嫌弃地扇扇鼻子。 抬目见太子从后侧殿门进来,他痴肥的身子一顿一顿地挪到太子跟前。 “啥恭要出两刻钟啊?看我六哥不就、不就半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到吗?六哥,半盏茶的功夫,真快,六哥真快……” “誒不对,六哥怎么才半盏茶?男人这么快不行啊,六哥你可不能不行啊……”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哎哟喂,来个人给简王殿下端碗醒酒汤来!”海顺搀住简王把人按回席位上。 自有人哄简王喝醒酒汤。 太子坐回席位。 绣著团龙祥云纹的前襟处隱隱两道褶皱,痕跡很浅,並没有人注意到此处。 骆曄替父亲信王挡了一杯酒,转身问:“六皇叔此去没碰上三皇叔吗?” 骆峋摇头。 骆曄看了圈周围,“那就怪了,三皇叔这恭出到哪去了?若不叫人去寻寻?” “寻个屁。” 慎王摆手,浑不当回事。 “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出事不成?不必管他!来,咱们喝,咱们继续喝!” 慎王继续张罗著喝酒,灌了醒酒汤的简王跟他勾肩搭背,信王还在和人吟诗作对,骆曄被他拽了过去。 一时间,还真没人管睿王。 “六哥……” 宣王在太子身侧低喊了声。 骆峋不语。 这时。 乾元殿的一个小太监狗撵似的从大殿后侧门奔进来,直扑到太子跟前。 “殿下,殿下!” 海顺一把將人捞起来,低斥道:“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话好好说!” 远处的人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信王几人离得近,听到声音纷纷看过来。 小太监浑身直抖。 “陛下……陛下遇刺了!” 话音刚落。 几道酒盏碎裂之声接连响起。 却是信王、荣王、简王、骆曄受惊摔了酒盏,慎王直接徒手捏碎了酒杯。 小太监的声音不大。 估计是全仕財有交代叫他不要声张。 朝臣跟使节的位置远,没发现这边的异样,宗亲这边有几个老王爷察觉到了动静,但具体为何却没听清。 骆峋的面色前所未有的沉:“即刻封锁消息,谁也不得擅自离席,违者杀无赦!” “慎王、宣王隨孤救驾,信王、荣王在此主持大局稍后来乾元殿復命,简王、信王世子带人將睿王找回来!” 第84章 出恭遭行刺,元隆帝化身狂暴巨龙! 眨眼间,大殿没了太子的身影。 別看平时几位皇子爭锋相对,对太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可逢上这样的大事,包括信王在內的几人都必须要听从太子的指挥。 很快,几位王爷各司其职。 有人注意到太子和慎王,宣王突然离席,就连简王也拖动他那快胖成球的身子脸色难看地和皇长孙跑了出去。 眾人纷纷侧目。 却被信王与荣王寻由搪塞了过去。 . 元隆帝坐在恭桶上,眉头紧锁。 今日从早到晚用的大多都是干膳,又饮了不少酒,他此刻只觉疼痛难忍。 看来还是得割,若不然著实遭罪。 这病也真是。 自己明明是武將出身…… 元隆帝出恭不喜人近身服侍,全仕財等人这种时候通常都在净房外候著。 闭著眼倒吸一口凉气,元隆帝习惯性伸手去够旁边小几上的手纸。 谁知摸了半天,只摸到了一张。 元隆帝睁眼,不悦地皱眉。 这全仕財手底下的人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连他如厕的手纸都能忘了添。 啪! 元隆帝没好气地把那张手纸拍回小几上,“全仕財!全仕財给朕进来!” 净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进来的却不是元隆帝身边的大太监全仕財,而是一个面嫩的小太监。 “稟陛下,全公公方才头晕眼站不住,这会儿在耳房还没醒过来。” 元隆帝眉头皱得更紧。 可想到全仕財近期也忙得团团转。 他好歹每日能睡上两个时辰,全仕財却非但要忙著安排宴会相关事宜,还要隨时隨地在他身边跟前跟后。 罢。 “手纸没了,添些来。” “是。” 这小太监平日里和另几个小太监负责净房打扫,元隆帝见过几面,倒是认得。 不多时。 小太监捧著一个装著手纸的托盘过来。 元隆帝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托盘底下寒光一闪! 下一刻。 托盘被扔了老远,手纸纷纷扬扬。 不久前面嫩声细的小太监神情倏地狰狞扭曲,声嘶力竭:“狗皇帝!纳命来!” 元隆帝目光一凝,浑身肃杀之气骤起,继而接下小太监奋力一击的杀招。 小太监武艺不凡,手腕一翻一个腾空飞身,声东击西跃到元隆帝身后。 换做平时,元隆帝一只手就能拿下此等小贼,但问题是他现在在恭桶上! 手纸还洒了一地! 元隆帝恼羞成怒,“外面的人是都死绝了吗!有刺客!还不进来救驾!” 元隆帝平日里的安全主要由御前禁军和锦衣卫负责,今日这种场合乾元殿自是安排了不少护卫。 但,谁在自己寢殿出恭还要人在身边看著呢,不管別人如何反正元隆帝不喜。 骆峋赶到时。 元隆帝已经穿戴整齐从净房出来了,正骂骂咧咧要从寢殿的窗户跃出去追刺客,嚷著要亲手杀了贼人! 全仕財抱著主子的腰把人给拖住,看见太子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骆峋还从未见过父皇如此恼怒,只当父皇是在为今日戒备鬆散而愤怒。 他没有多言。 確定父皇无碍,便率禁军追出寢殿。 刺客武艺高强却双拳难敌四手,不肖片刻,锦衣卫就將刺客拿下了。 那人口中藏著毒。 见逃脱无望,当即便要咬破毒药。 骆峋扯下腰间玉佩一掷,只听“咔嚓”一声,刺客的整个下頜被卸了。 元隆帝宛如一头狂暴的巨龙。 “叫秦维翰过来!就当著朕的面审!朕倒要看看他的背后是谁人主使!” 秦维翰乃北镇抚司指挥使。 主掌詔狱刑讯,直接听命於元隆帝。 两刻钟后,乾元殿正殿。 太子和慎王、宣王,以及后来的信王、荣王按尊卑长幼站在殿中。 元隆帝坐在北面主位。 被剥了外衫的刺客瘫在地上。 身上中衣已被鲜血染红。 脑箍之刑在他脑门上留下的痕跡触目惊心,看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但这只是表象。 北镇抚司的掌刑力士最是擅长用刑,可精准到昼夜用刑而囚犯不死。 此时,两名掌刑力士就站在刺客两侧。 两套刑用罢,秦维翰继续审讯,但任凭他如何审问,刺客全程一语不发。 “倒是有几分骨气。” 元隆帝起身,冷笑著来到此人跟前。 “可惜,朕欣赏铁骨錚錚之人,也最擅长对付你这等自詡有骨气之辈。” “来人……” 门口“扑通”一声。 包括元隆帝在內,屋中的人齐齐看过去。 就见简王面色发白地趴伏在地,宛如一座小山,脸上的肥肉不停地抖动。 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嚇。 元隆帝嘴角抽了抽,怒道:“瞧你那点儿出息!哪像一个皇子!宫外隨便一个小贩拎出来都比你强!” 简王本就被殿內的情形给嚇得不轻,这会儿再被皇帝老子一骂,被人搀起来的时候他浑身都在打摆子。 还是与他同行的骆曄先反应过来:“回皇祖父,六皇叔叫我们去寻三皇叔,孙儿和八皇叔把人找回来了……” 他侧了侧身。 俊秀的脸上表情很是古怪。 睿王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起的还有睿王妃,夫妻俩的脸都死白死白的。 元隆帝皱眉。 刚要问老三家的不在皇后跟前伺候。 跑这边来做什么。 被简王遮挡的半侧门后突然响起女子的哭喊,接著猛地跌出来一个人。 “陛下!睿王夫妻强掳臣妾行不轨之事!臣妾被他二人逼奸无顏苟活!可臣妾死前恳请陛下替臣妾做主!” 此女衣衫不整,釵横鬢乱,声声血泣。 元隆帝定睛一看,竟是静妃! 孕育了十四皇子的静妃! 元隆帝脚下一个踉蹌。 “父皇!” 骆峋闪身扶住父皇。 睿王和睿王妃双双跪地。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儿媳是、是……” 是什么? 夫妻俩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他们自己到现在都是懵的。 他们在御园拦的明明是东宫的那个宠妾,却是不知为何成了静妃! 还被简王与皇长孙带人当场撞破! 太子…… 睿王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扶著元隆帝一步步朝他们夫妻走来的太子。 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那双好似不论发生何事都能波澜不惊的眼。 是、你! 睿王的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皇子和后妃有染。 古往今来虽史书少有记载,但皇室中人都知此类事件歷朝歷代屡见不鲜。 元隆帝歷来將后宫前朝分得很开,得宠如魏贵妃都从不敢妄议前朝之事。 儿子们虽各有心思。 在他这个当爹的面前却向来老实,元隆帝也自詡龙威赫赫,认定了没有哪个儿子敢做出和后宫妃嬪有染的事。 谁曾想万寿节当日。 竟有后妃跑来控告自己的儿子儿媳逼奸! 逼奸! 元隆帝此刻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但到底做了多年皇帝。 情绪方面元隆帝还是把控得很好。 短暂的气血翻涌后,他很快调整好心绪,视线落到哭出血泪的静妃身上。 “你来说!” 静妃声嘶力竭,也是什么体面都不顾了。 “臣妾原在御园席间赏景,中途不適便请示娘娘前往堆秀山小院恭房。 哪知回程途中却遭睿王妃拦截!睿王妃上来便叫臣妾服侍她与睿王! 臣妾自是抵死不从!有意回水榭找娘娘做主,却不料路上躥出几个蒙面黑衣人,硬是將臣妾强掳至无人之地! 臣妾已被他夫妻二人羞辱无顏存活於世!臣妾只求陛下替臣妾做主! 陛下您不知道……臣妾亲耳听睿王妃说的,睿王、睿王他患有柳之症! 当时简王殿下与信王世子正巧赶来,他们都听见了!他们可以为臣妾作证!” 静妃的话说完,殿中一片死寂。 饶是跟了隨元隆帝多年的全仕財也瞬间白了脸,只恨不得自己是聋子瞎子。 骆峋垂目站在元隆帝身后。 信王面如金纸,荣王噤若寒蝉,慎王想落井下石但不敢,宣王难以置信。 简王傻愣愣地点了点头,点完立马冷汗直流,皇长孙骆曄手脚发软。 睿王的柳病是被信王坑害的,如今睿王却在有病的情况下逼奸了老子的后妃。 这还是事情被捅出来了。 如果没有被捅出来呢? 如果静妃怕死,就此把事情瞒下来,日后元隆帝再去她宫中临幸人呢?! “混帐东西!” 元隆帝大步上前,照著睿王就是一记窝心脚! 睿王的身形本就偏清瘦,在房事上或许称得上强势,一夜几女不在话下。 但面对元隆帝这个曾仅凭三千兵马大败敌军五万人马,一举强势收復失地,且三度亲征漠北的尚武帝王。 睿王就如同一只小鸡崽。 元隆帝一脚下去,他整个人都跌了出去,重重撞到门槛上,当场吐血。 睿王妃也没被放过。 元隆帝顺势一脚踹过去。 睿王妃便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箏。 夫妻俩一左一右地躺在地上吐血,再无在御园拦截槛儿时的风华绝代。 “平日里你要在你府上养多少女人老子不稀得管!你要效仿老子,让民间百姓以为你在女人方面最像老子,老子也歷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子给你亲王之尊,给你俸禄,让你到六部当差!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灌了几碗黄汤就他娘的原形毕露了!装不下去了!作践人作践到朕的后宫来了! 还柳病!想你老子死!想你娘死!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真是你娘的好儿子!” 元隆帝怒不可遏。 骂完睿王,骂睿王妃。 “还有你!” “身为王妃不履正妻之责,规諫睿王迷途知返,反倒做起这等下三滥的勾当! 別人迫於生计沦落风尘,虽垢犹贞,你自甘下贱!承德侯的老脸都被你丟尽了!” 第85章 两王对喷,刺客:「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睿王妃平日里当著裴皇后和元隆帝的面,最是长袖善舞,面面俱到。 很多时候她在裴皇后与元隆帝身上的心思,比信王妃这个长嫂更像长嫂。 帝后也不止一次夸过她。 如今被元隆帝这么指著鼻子骂。 睿王妃畏惧天子之怒的同时,也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与睿王要弄那小昭训,自然不儘是图快活,亦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跡。 让眾人知晓他们做了什么。 若不然,他们自己不就要受罚? 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只是要利用那病。 结果没想到,他们明明都把那小昭训…… 睿王妃捂著被踢的地方,紧紧咬牙。 整个大殿都是元隆帝的雷霆咆哮,甚至一连串骂下来气儿都不带喘的。 其他几个儿子自然不能干看著。 骆峋率先劝道: “父皇息怒,睿王是否患有柳之症有待查证,不若先请御医前来替睿王诊脉。 静妃娘娘道有黑衣人出没,事关前朝后廷安危,儿臣以为当即刻著人搜查捉拿。” 信王等人纷纷附和。 睿王被他老子一脚踹断了两根肋骨,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缓过来听到太子这番话,险些没给他气晕过去。 不过他也顾不上其他,忙跪地求饶。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子的病也是遭人坑害,儿子也不知道为何是静妃娘娘,儿子是遭人构害,还请父皇明鑑!” 元隆帝气笑了。 “你不知道为何是静妃?那你原先打算逼奸谁?你想把你那身腌臢病染给谁?!” 睿王一抖,当即也知道说错话了。 可他不可能说实话。 即便清楚今晚之事乃太子给他设的局,他也绝不能让父皇知道自己为了让东宫蒙羞,让太子染病。 想方设法对太子的宠妾下手。 眼珠子一转,睿王看向信王。 “大哥,是你对不对?!是你设计暗害於我!” 信王本就因藏著事而心虚,听睿王把事情扣到自己头上,他不禁脸色大变。 “你休要胡说!我今日一整天都隨太子在一处,闔宫上下皆可作证!我如何害你?!” “谁说害人定要亲自动手!” 睿王痛心疾首道。 “我的病从何而来,父皇不知旁人不知我不信你不知!若非你借我心腹之手送人於我,我如何会被染病!” 说著,他流出两行清泪来。 似是被伤透了心般对元隆帝哭诉。 “父皇明鑑,儿子贪色不假,可儿子从不曾行那等欺男霸女,寡廉鲜耻之事! 两个多月前大哥施计送人给我,害我折损一员心腹,害得我染了此等不齿之症! 我还当他为何那般行事,原是在今日挖了坑等著我跳!父皇明察秋毫,儿子斗胆请父皇做主,还儿子一个清白!” “父皇您別信他!他是在血口喷人!” 信王此人,因著是元隆帝的长子。 自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但也大抵因为打小身上的担子过重,导致他反而文不成武不就,各方面都偏於平庸。 只不过,他结合了元隆帝和德妃的优势,生得俊雅出尘,又素来沉稳內敛。 孝悌忠信,颇具仁义之风。 加之其生母德妃乃金陵世家女。 所以早些年元隆帝刚登基,裴皇后还没怀太子时,不少人都觉得元隆帝很大可能会立他这个长子为储君。 后来中宫有喜,举朝欢庆。 再后来六皇子长成被立为太子,朝臣看似皆为社稷有继鬆了一口气。 实则暗地里支持信王、荣王、睿王等皇子的人却並非没有,毕竟自古以来皇权交迭都是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贏家。 而不是入住了东宫,就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 也因此。 这些年来信王一直还存著夺嫡之心,期间自然免不得和睿王斗上几个回合。 如今生死攸关。 听睿王硬將罪名扣到自己头上。 本就心虚的信王竟是连往日的风度都顾不得了,直接和睿王对骂了起来。 “你自己道貌岸然,荒淫无耻染了脏病却要赖到我头上,我倒想问证据呢?!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坑害的你! 再者静妃娘娘说了是你与睿王妃一同逼迫於她,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同时控制你夫妻二人的言行?!” “还道你不行欺男霸女之事,简直笑话!” 睿王:“你!” “都给朕闭嘴!” 元隆帝转身抄起案桌上的茶盏摜在地上。 顿时,除了太子。 信王等人纷纷跪伏在地。 元隆帝恨铁不成钢地指著面前的一眾儿子,喘著粗气:“好,好得很!你们……” 这时,殿中忽地响起一声轻笑。 竟是先前不管怎么审讯都不曾开口的刺客,不知因何突然笑出了声。 元隆帝瞪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老糊涂,笑你自以为是。” 北镇抚司掌刑的人立时要让其闭嘴,被元隆帝抬手制止了:“让他说!” 刺客竟就真说了。 “自以为是,以为坐在龙椅上就能天下之事皆为你掌控,以为下面人高呼几声万岁英明你就真的英明了。 可惜,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齐家不善谈何治国,若往后之国君都是你这样的。” “大靖,必亡!” “放肆!”秦维翰怒喝。 掌刑的人扬鞭狠甩在那人身上。 那人再次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是没有半句求饶,只忽然看向不远处的静妃。 “你……真让那畜生糟践了?” 静妃跪在元隆帝脚边,不知何时止住了泪,神情漠然丝毫不见刚刚的悽厉。 听那刺客问起,她闭上了眼。 她起初確实有意让睿王得逞,左右都是要死,身子的清白又算得了什么。 但太子不允。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让睿王夫妻误以为…… “嗯。” 静妃淡声应道。 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一问一答之间竟透著几分熟稔,殿中的气氛诡异地一凝。 包括元隆帝和太子在內。 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其中又以信王、荣王、睿王的脸色最难看。 那刺客则面露苦笑。 “也罢,你我进宫之初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横竖一死,什么死法不重要。” 说完,不等元隆帝质问他和静妃的关係。 那人便看著元隆帝,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受何人指使的么?我现在告诉你。” “我与静妃乃姐弟,我二人进宫,为的是报仇,而將我二人安排进宫,安排到你身边的,正是你的好儿子。” “信王、荣王、睿王,他们都有份。” “想不到吧?” 何止是想不到! 简直匪夷所思! 信王、睿王面色煞白。 一副没想到刺客竟就这么把自己供出来的惊诧模样,同时还面面相覷。 像是都没料到这事居然还跟其他两个有关似的,脸上难掩惊疑之態。 唯独荣王。 经过最初的慌乱后,认命般垂下了头。 “竖子休得信口雌黄!” 睿王反应过来,对那刺客怒道。 “你道是本王將你二人安插入宫,按理你二人便该是本王的人才对,那如何又有静妃控告本王逼迫她一事?!” 说著,他转向元隆帝。 “父皇,这贼人所言自相矛盾,分明就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儿臣!请父皇明鑑!” 睿王妃这会儿终於缓过气来了。 也膝行过来请父皇明鑑。 確实。 如果静妃和这刺客是睿王的人。 那么睿王和睿王妃怎可能对静妃做出逼迫之事呢?又怎可能在逼迫静妃的同时还让刺客行刺元隆帝呢? 说不通。 这事怎么都像是有人针对睿王做的一场局,且这人最有可能是信王。 毕竟两人一直都在掐,两个多月前信王还被睿王坑了,禁足期才满没多久。 但问题是,还牵扯到了荣王。 荣王从前的確和信王、睿王爭锋相对。 但自打五年前荣王被前荣王妃毒害,坏了腿脚后,便算是彻底泯然於眾。 荣王近两年在吏部任的也只是虚职,以彰显圣上隆恩,以文墨荣养亲王的恩典。 荣王没有理由闹这一出。 偏偏刺客指认了他。 同时將他三人拉下来,谁会是最大受益者? 元隆帝看向了太子。 这个他曾经最宠,最疼爱的儿子。 第86章 太子什么都知道! 骆峋面不改色地迎上元隆帝审视的目光,並未多言,只轻唤了声“父皇”。 隨即没等元隆帝开口。 那刺客咳出一滩血。 “说你老糊涂,你还真就糊涂上了,別人隨口一句辩解就能把你耍得团团转。” 元隆帝:“你!” 静妃在这时睁眼。 猛地看向睿王夫妻,眼里恨意滔天。 “你说你怎么会逼迫我!我又怎么会指控你?!因为你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二人的仇人是你!是你们夫妻!” “我大姐被你们欺辱致死,你们这对狗男女哪来的脸说自己不行欺男霸女之事!” 睿王、睿王妃双双怔住。 见他二人明显已经忘了此事的模样,静妃猛地拔出头上的特製金簪扑过去! 若不是不想便宜了这对狗男女,方才在御园她能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啊——” 睿王一时躲闪不及,竟真被静妃刺中了肩头,立时发出一声悽厉惨嚎。 所幸锦衣卫及时按住静妃。 才没叫睿王再挨一簪。 静妃被锦衣卫死死按在地上,红著眼眶望向元隆帝,问道:“十五年前,蜀地雅州茶税一案,陛下可还记得?” 元隆帝一顿,旋即面色微变。 静妃看著他,笑出泪来。 蜀地雅州。 自大靖开国承担著全国大部分茶税。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及至英祖时期,国內经歷了长达三年的旱灾,各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载道。 粮食都成活不了,更別说茶叶。 於是英祖下令,免了蜀地包括雅州在內的所有茶税,直至荒年过去的第十年。 蜀地才重新开始缴纳茶税。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雅州这个地方承担的茶税是以往的將近十倍。 最初当地官府给雅州茶农的解释是,前些年他们没缴税,算作是欠了国家的税,从现在起他们得慢慢还。 雅州茶农对此深信不疑。 自此开始还起帐来。 然后这一还,就是一百多年。 及至这个时候,早已无人提及雅州亏欠国家茶税一事了,雅州茶农也把这个税额当成了他们本来该缴的部分。 直到二十年前。 雅州一个叫作陈柏生的茶户偶然一次发现,雅州茶农还帐这件事,竟是从英祖时期起就是有人在从中搞鬼! 陈柏生自己就是茶户,又生性正直,於是便想要朝廷还雅州茶农一个公道。 可时隔一百多年。 期间涉及到的利益不仅关係到各个阶层的官员,还有周边府县的乡绅百姓。 这不就是要断了某些人的財路? 断人財路,犹如杀人父母。 於是事情闹到十五年前,越闹越大。 彼时正值元隆帝打了一年多的仗回来,正是身心俱疲,修养伤病之时。 为避免这桩事演变为內乱,当时代为监国的信王和內阁,以及负责此案的刑部、都察院都催著让元隆帝决断。 元隆帝便按他们议的结果。 下了旨。 陈柏生最终成了这些利益党派博弈的牺牲品,陈家三族被流放苦寒之地。 直到两年后。 新任刑部尚书周敏礼无意间发现这起案子中的问题,两度提议重审此案。 元隆帝深思熟虑后同意。 並亲自重审此案。 这其中自然又牵涉到对各方的制衡。 总归最终,陈家得以平冤。 曾负责这起案件的信王和相关官员,及牵涉其中的得利者都受了该有的惩罚。 “陈家那时只剩了我姐弟三人,”提起父亲跟族人的死,静妃再度落泪。 “我们自是恨你,恨不得杀了你!可长姐说,杀了家父和族人的实非你一人。 说你是个好皇帝,说如果不是你承先帝志,惩奸佞,除贪官,镇外敌,我朝百姓早已深陷战乱之苦,民不聊生! 长姐教我姐弟放下仇恨,带我们来京城谋生,见识你是一个多么好的皇帝,结果?” 就是这个好皇帝的儿子儿媳。 设计强辱逼死了长姐! 静妃盯著元隆帝,哽咽道:“养不教父之过,新仇旧恨,別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元隆帝还真不知道。 大抵高门大户多的是睿王这种表面君子如玉,私下里荤素不忌的紈絝子弟。 当爹的一般都不怎么管。 元隆帝作为这天底下最大的高门大户里的爹,自然也有著这样的通病。 加上睿王著实有手段,元隆帝的眼线未必能將其的所有言行监察到。 所以睿王夫妻暗地里强辱陈家长女这件事,在当时並未引起任何波澜,消息亦未曾传到元隆帝的耳朵里。 但那时的陈家姐弟如何能知晓这些,他们便当是元隆帝刻意放纵睿王。 他二人也是心性坚韧。 他们没有选择潜伏到睿王府直接找睿王两口子报仇,而是选择从元隆帝入手。 他二人想的是。 如果,他们能侥倖杀了元隆帝。 那便算是替家父和族人报了仇,是时他们牵扯出睿王,睿王也逃不掉! 退一万步,他们杀不了元隆帝。 他们照样可以把弒君的罪名扣到睿王头上,如此,便算是为长姐报了仇。 他们也不亏。 可两个完全没有背景的人想要混到皇帝身边,还真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所以这事儿就牵扯到了信王、荣王和睿王,俱因早年他们仨一直在掐。 荣王给陈家姐弟搞了假身份想给信王下套,因信王负责了茶税一案。 信王则想借陈家姐弟给睿王使绊子,缘因他放在睿王府的眼线向他透露了睿王夫妻欺辱陈家长女之事。 睿王呢。 他起初並不知晓陈家长女的真实身份。 后面因信王和荣王的插手,他更没有查清被他欺辱的女子和陈家姐弟的关係。 只知道静妃和小太监是陈家的人,於是睿王把他俩当成了设计太子的一环。 谁叫刑部尚书周敏礼是康国公举荐的人,利用他就可將太子牵扯进来。 而往皇帝近前安插人的皇子,歷朝歷代还真不少见,皇帝就算有一千只眼,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这也就导致静妃姐弟在宫中潜伏多年,元隆帝竟真让他们蒙在了鼓里。 而静妃起初是打算趁侍寢时下手的,奈何后宫普通妃嬪侍寢时规矩严格。 她根本无从下手。 於是一拖再拖。 儘管静妃不想承认,但隨著她在宫中待得越久,她对元隆帝的了解也越深刻。 当初长姐说他是个好皇帝的话便总在不经意间,一遍遍迴荡在她耳边。 此时,静妃声音嘶哑: “你是好皇帝与否,后人自有论断,我做不到为一己之私断送我大靖百年基业,但是睿王,睿王妃这对畜生!” “逼奸后妃是事实,明知我姐弟与你有仇,却將我二人安插入宫也是事实!我那儿有证据,你大可叫人去搜!” “陛下……” “您不会忍的……对吗?” 最后一句,静妃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眼神里似有恨有不甘,又像似充满决绝。 元隆帝何止不会忍,他现在只觉胸腔里躥著一把火,烧得他整个人都要炸了! 不仅仅因为睿王夫妻。 还因为信王、荣王! 他二人也是早就知晓静妃和这刺客的关係,却仍把两人放到了他身边。 这是都不顾老子的死活。 都想弒君啊! 还有太子。 今晚之事看似与太子无关。 可事实真就如此吗? 他这个皇帝老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子便能顺理成章地坐上那个位置。 按理,太子是最有嫌的。 信王、荣王、睿王即便得逞,他们前面也始终有太子挡著,他们捞不到什么。 然问题在於。 太子心思縝密,歷来行事周到严谨。 他若有意对他老子下手,就不会栽赃陷害到一半出现刺杀未遂这等意外。 很难不让人怀疑。 今晚的刺杀与睿王夫妻之事实则是信王、荣王、睿王为了把太子拉下马而或联手、或自导自演做的局! 元隆帝负在身后的手成拳,审视的目光一一从他的这几个儿子身上扫过。 这些平日里视他为天的儿子们,这些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儿子们! 这时,荣王伏地叩首。 “儿臣有罪,请父皇降罪。” 信王瞪大眼。 隨即对上元隆帝锐利威严的眼睛,他认清事实般塌了腰,伏地磕头。 睿王捂著肩,满手血。 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別的什么,他身子摇摇晃晃,最后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周身的剧痛让睿王妃抖若筛糠,她僵硬地支著脖子,哆嗦著去观察元隆帝。 谁知刚一抬眼。 对上了另一双眼底好似空无一物,却又像是充满厌恶及杀意的冷眸。 睿王妃的呼吸一滯,几欲窒息。 一个可怖的念头升起。 太子知道。 太子什么都知道! 第87章 太子没有食言,「死不了!」 奉天殿的晚宴上先是元隆帝离席,紧接著太子、慎王、宣王一同离席。 简王与信王世子亦不知为何面色难看地一去不返,再之后信王、荣王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 且几人皆迟迟未归也就罢。 北镇抚司的秦维翰还被人叫走了,如此异举,再粗心的人也意识到是出事了。 但至於出的什么事。 在场之人一时无人敢猜,等到禁军將奉天殿团团围住,眾人更是讳莫如深。 时间一点点流逝。 整个奉天殿一派沉寂,唯有场中还未撤下的珍饈美饌及佳酿,显示著不久前此处正在举行一场盛宴。 男客这边气氛沉凝。 御园女眷席这边也不遑多让。 槛儿与姜侧妃的相继离席,起初並未引起除裴皇后以外的其他人的注意。 眾人谈笑的谈笑,赏乐的赏乐。 直到睿王妃也跟著离席了有一刻钟左右,郑明芷和曹良媛才先后想起槛儿。 不过,大抵二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存了些小心思,所以谁也没有提起槛儿。 便当什么都不知道。 宣王妃发现姜侧妃离开过久,但因瑜姐儿和慎王家的二郡主、荣王家的小公子撒娇著要去外面玩。 被打了岔。 宣王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女儿身上,隨后就跟荣王妃、慎王妃请示了裴皇后,带著孩子们出水榭玩去了。 如是又过了近两刻钟,乾元殿来人叫走了裴皇后,跟著御园就被禁军围住了。 眾人容失色。 好在大伙儿平时都是修养极好的人,又见识远超常人,加上有太子妃和信王妃在,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只大伙儿都知道宫里这是出大事了。 心中难免惶惶不安,再没有说话的心思,御园这边一时便也静得厉害。 “太子妃,宋昭训……” 曹良媛环视一圈,在郑明芷身侧小声道。 郑明芷这会儿也很不安。 眾人被严禁进出。 结合裴皇后被乾元殿的人叫走,郑明芷立马猜测是前朝出事了,且还是大事。 这时候她哪有心情管一个小妾啊。 所以听曹良媛提起槛儿。 郑明芷心里的不安顿时转变为对槛儿的怒意,没好气低声道:“死不了!” 哪怕知道她平时在外的以端庄宽和都是装出来的,这会儿突然听她这么恶声恶气,曹良媛也还是愣了愣。 郑明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態。 不想被其他人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她隨口补了一句:“娘娘方才叫人出去找她了,应是没什么事。” 心里则想,那小蹄子最好是没给东宫招祸,若不然她要她吃不了兜著走! 曹良媛扯扯嘴角。 . “还好吗?” 同一时间,琼苑左轩的暖阁內,见跳珠和银竹从內室出来,槛儿轻声问。 跳珠:“主子放心,奴婢好著呢!” 说著,哐哐拍了两下胸脯。 可惜她胸口刚挨了黑衣人一铁脚,才揉了药,这一拍差点没给自己拍吐血。 槛儿哭笑不得,起身给她顺气儿。 又看向银竹。 银竹笑道:“奴婢无碍,主子不必担心。” 槛儿点点头,让她和跳珠都坐下。 瑜姐儿落水的確是个幌子。 但事关几位皇子和太子之间的爭斗,当著跳珠的面槛儿不好问得太细致。 也不好说她们在关键时刻被人接走前,她和太子短暂地见过一面。 没错,接走。 当时正值紧要关头,槛儿被人捂住嘴的第一反应就是拼了命攥紧金簪反击。 她一直记著太子昨晚说的那句“孤不会让你有事”,但真到了时候槛儿还是抱著自救的决心,甚至必死的决心。 幸好,太子没有食言。 虽然他们只是短暂碰了一个面,甚至连句话都没说,但太子抱住她的那一瞬,槛儿不得不承认自己狠鬆了一口气。 但当时时间紧迫。 她只来得及看清一道有些眼熟的女子身影,从假山石洞里走出来。 之后槛儿便被太子身后两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带到了离水榭不远的琼苑。 此处已有太医候著。 太医为她诊完脉,確认腹中胎儿无事时,银竹和跳珠被两名太监扛了回来。 至於那三个黑衣人太子如何处置的,那个地方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以及具体是哪个皇子要对东宫下手。 槛儿就一无所知了。 等银竹她们坐下,槛儿先问跳珠:“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我们遇上了什么事吗?” 跳珠一怔,心说主子问她这个做什么,今晚她们不是一直都在一块儿吗? 正疑惑著。 跳珠对上了自家昭训主儿温柔又不失庄肃犀利的眼神,心头驀地一紧。 她忙跪下道:“奴婢陪昭训主儿去了堆秀山小院,回水榭时在路上多赏了一刻钟的景,並不曾遇见什么事。” 槛儿轻轻露出笑来,弯腰將人扶起来:“之后若是有人问你,记得就这么答。” 跳珠郑重应下。 槛儿又问银竹:“我这边的消息確定没有走漏?” 银竹知道她指的什么。 如实答:“爷没向奴婢提及此事,只交代奴婢保护好您,不过,奴婢和他们交手时有观察,对方的目標不是。” 她没说明,但槛儿懂。 银竹继续道:“消息应该並未走漏,且如有走漏,爷会提点奴婢加强防范。” 说到这,银竹突然顿了一下。 似有些欲言又止。 槛儿柔声道:“有什么话就说。” 银竹挠挠额头。 压低了声音斟酌道:“昨日之前爷並不知对方的目標是您,且今晚除了奴婢还有人在暗中负责您的安全。” 槛儿明白了。 银竹是怕她觉得,是太子故意拿她引蛇出洞,没把她和腹中的孩子当回事。 担心她对太子寒心,或是闹脾气。 槛儿忍不住失笑。 如果此时的她真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或许可能还会因为太子的算计而生出些小女儿家的各种心路歷程。 但问题是,她不是。 自己现在虽与太子的关係近了不少,但以那人严谨的行事风格来说,他们远还没有到他將涉及前朝的计划,事无巨细地告知她的地步。 行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你死我亡的生死局,谈何儿女情长。 他若真动輒將涉及前朝的事告诉一个亲近不到三个月的侍妾,槛儿才该担心太子是否能守住现在的位置。 他能在昨晚提点她,能把银竹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能在那般紧要的时刻冒著被发现的风险现身安抚她。 能保她与孩子安全无虞。 其他的,槛儿无所谓。 太子不愿让她知晓的事,她也不会多问。 毕竟,在他与外人眼里。 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 “我知道了,此事你们谁都不要声张,”槛儿假装思考了片刻,小声道。 银竹见她似乎真没多想,放了心。 转眼看跳珠在揉胸口。 银竹咳了咳,“我知道一种对减轻疼痛很有效的手法,我帮你揉吧。” 她是假装被对方击中的。 跳珠却是真正挨了一脚,虽说她已经在关键时刻替跳珠承受了大半力道。 可毕竟是寻常女子。 跳珠自是不知道银竹的愧疚,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地侧了侧身让银竹帮她揉。 主僕仨都心照不宣地將不久前发生的事揭过,转而说起了別的话题。 正说著,院中响起一阵脚步声。 还伴隨甲冑摩擦之声。 银竹率先出去,槛儿带著跳珠隨后。 走到门口一看。 荣王妃、慎王妃和宣王妃带著各自的孩子由几名禁军护送著朝正房这边走来。 另有数名禁军迅速在院中各个位置站定,大门口亦有多名禁军把守。 银竹很快折身回来,对槛儿小声道:“主子,即刻起琼苑严禁人员进出。” 第88章 太子回来了,「姜侧妃栽进恭桶糊了一身!」 上辈子今年的万寿节没出什么乱子,这辈子事情发展轨跡有异,槛儿早有心理准备。 但闹得这么大,终归还是始料未及的。 上辈子太子前期一直很稳健,直到经歷了幽禁,这辈子居然这么早就…… 定定神,槛儿稳住心绪。 下台阶对来的三位王妃行了礼。 宣王妃等人是在水榭外逛园子时,被突然来的禁军拦下给护送过来的。 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想来也是担心前朝发生了什么,担心自家王爷。 荣王妃领著自家么子先一步进屋。 慎王妃紧隨其后。 宣王妃从乳母手中接过瑜姐儿,一面进屋一面撑起笑:“许是出了什么事,园子暂不能逛了,我们来此歇歇脚。” 槛儿將人迎了进去。 三位超一品的亲王妃並两位亲王郡主,以及一位皇孙聚在一起,在没有裴皇后或太子妃在场的情况下。 槛儿不能同她们坐一起。 但她怀著身子,又有太子提前交代,琼苑的宫人便寻了由头请槛儿移步耳房。 就在这时,院门口又一阵骚动,却是四个太监抬著一架舁床直奔西侧殿。 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正房。 对宣王妃跪稟道:“姜侧妃娘娘出恭时不慎栽进了恭桶,把脚扭伤了!” 宣王妃:“……” 荣王妃、慎王妃:“……” 小宫女:“侧妃娘娘身上也不大好。” “怎么个不大好法?”宣王妃问。 小宫女支支吾吾。 “就、就是……奴婢怕腌臢了主子们。” 宣王妃几人一愣,隨即懂了。 “……” 虽然这么做很不厚道。 但原本神情沉凝的荣王妃和慎王妃都选择默默偏过头,掩了掩嘴角。 槛儿轻垂著眼,只作什么也没听见。 宣王妃扶了扶额,吩咐屋里的宫人去请在这边值守的太医给姜侧妃诊治。 又问那小宫女:“既是出恭时摔的,怎的现在才將人送来?” 如姜侧妃老早就离席出了水榭,这都过去快小半个时辰了,出恭能这么久? 小宫女就说姜侧妃摔晕了,但因著恭房里一直没声儿,外头值夜的人就以为姜侧妃今儿不顺畅,等了好一会儿。 等大伙儿意识到不对劲后进去找人,就见姜侧妃身上很不好,处理了好久。 宣王妃:“……” 宣王妃实在不敢想姜侧妃身上有多不好,摆摆手隨口將小宫女打发了。 槛儿没再久留,去了耳房。 这地方到底不便,槛儿只简单洗了洗手和脸便到临窗的榻上靠著了。 跳珠银竹身上有伤,槛儿也没让她们站著,就和她一道靠在软榻上歇著。 睡是睡不著的。 主僕仨时而说说话,时而望著院里出神。 直到寅时过半,院中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其间再度夹杂著甲冑摩擦声。 槛儿坐起身。 就见院子里的禁军撤了。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里。 槛儿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下了榻还没走到门口,太子跨进了门槛。 槛儿本能地往后一退。 “当心些。” 男人长臂一伸,扶住她的肩。 槛儿抓著太子的手臂。 借一旁的落地纱灯细细打量著他。 骆峋安抚地摸摸她的髮髻,沉声道:“没事了,隨孤回东宫,有话回去再说。” 槛儿点头。 二人准备去正殿同宣王妃,和刚刚隨太子过来的宣王打声招呼便走。 然而从耳房出来。 不知今晚心绪不寧累到了,还是別的,槛儿刚朝台阶迈出一步,眼前突然一黑。 . 黎明时分,天际將亮未亮。 厚重肃穆的宫墙之下。 一个个禁军仿若一座座石雕也似一动不动。 朦朧的晨光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光影交错间那一张张冷肃的面容乍一眼透著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乾元殿,后寢殿。 全仕財悄无声息地入內。 对坐在罗汉床上的元隆帝低声稟道:“陛下,静妃娘娘……庶人陈明芜择了鴆酒,寅时六刻,上路了。” 元隆帝身上还穿著昨晚宴席上的龙袍,双腿盘坐,透过琉璃窗望著外面。 全仕財犹豫了一下,硬著头皮道:“庶人陈明芜,有话想对陛下说。” 元隆帝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说。” 全仕財:“十四皇子乃陛下亲生,望陛下念在骨肉至亲的份上,留其一命。” “罪妇,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屋中再度恢復沉寂。 良久。 元隆帝倏地一笑。 “感激不尽?朕杀了她爹,流放了她族人近百口,朕的好儿子辱了她长姐。 她那弟弟不久前就死在朕面前,朕如此待她,她还能对朕感激不尽?” 全仕財低著头,不知怎么接话。 十五年前的那桩案子算起来確实不是元隆帝一人之责,可最终下圣旨的是他,要说完全与他无关又不尽然。 且睿王的德行元隆帝清楚。 但他几乎不曾过问过儿子们的后宅之事。 一来他这个皇帝的確忙,收復失地,固边强戍,惩贪治腐,充盈国库,通商惠工等等。 哪一样都要他。 他能抽空检查儿子们的学业武艺已是极限,男女相关之事他是真没时间。 二来也是他自觉威重令行。 觉得即便哪个儿子私德有亏,也断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欺男霸女之事。 谁曾想…… 那陈家小子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元隆帝冷嗤一声。 又沉默了片刻,他看向全仕財,“你觉得,今晚的事当真与太子无关?” 全仕財哪知道呢,也不敢直接答。 不过他与元隆帝是打小的情分,有些话倒也能说:“太子从小懂事,三岁就知道在您跟前侍疾,为您暖脚。 您那年出征,太子日夜对天祈祷,盼天佑我大靖,如此您便能不用那么辛苦了。 老奴是个阉人,不懂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只每每见太子与您在一起,老奴总会忍不住想抹泪,老奴……” 元隆帝:“也就是你觉得太子和此事没关係!” 全仕財:“……” 全仕財吸吸鼻子:“奴才可没这么说,奴才只是觉得殿下是您带大的,殿下品性如何谁又能有您清楚呢。” 元隆帝:“……” 是啊。 太子是他带大的。 那么多孩子,唯独太子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因为是他和髮妻的儿子,因为小傢伙出生之际天降异象,被他奉为吉兆。 也因为,他最像他! 元隆帝捫心自问。 太子是他最满意的儿子。 可大抵是年纪大了,近几年他时不时便会想起先帝,想起自己的父皇。 想到父皇在他这个年纪时,他们底下的这些个兄弟也都是在勾心斗角。 元隆帝不知父皇当时看著他们这些儿子们,为他屁股底下的那把龙椅爭得头破血流时,是何等感受。 反正他看著太子一日日长成,一年比一年有出息,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在追著他索命,盼著他早死。 天家无父子。 古往今来,弒父杀君,皇帝老子被亲儿子逼宫,被太子弒杀的先例还少? 皇帝再驍勇英明他也是人。 是人就会怕。 所以他借皇长孙把信王立起来,借魏贵妃把睿王立起来,其他几个不顶用,但也多多少少给了立身之本。 到头来。 大的那三个老早就不顾他这个爹的死活了! 而昨晚之事,太子真没插手? 不见得。 毕竟,最像他。 他不了解儿子,还能不了解自己? “呵。” 元隆帝轻笑了声,起身掸掸衣袍。 “替朕更衣吧。” 第89章 青天白日的吻,姜侧妃:我不乾净了呜呜呜 槛儿醒来时已临近晌午,她意识恍恍惚惚,看到的不是自己屋里熟悉的帐顶。 也不是琼苑的耳房。 喉咙干得厉害,槛儿没忍住咳了咳。 一只大掌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槛儿一扭头,对上男人清冷幽深的眸子。 “殿下……” “別乱动。” 骆峋扶著她的肩按住她,顺势在其腰后垫了个靠枕让她就这么靠到床头。 再端起床头案几上备好的温水,侧身坐到床沿,动作彆扭地要餵槛儿喝水。 槛儿:“……” 她其实也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 太子大可不必…… 等等! 难道是肚里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 槛儿惊了一下。 顾不得张嘴喝水,难得有些慌神地摸到肚子上,“殿、殿下,难道是孩子……” 骆峋:“……” 他只是看她夜里受了惊,想著仔细些待她。 正要解释。 门外一阵隱隱环佩珠釵响由远及近,是裴皇后领著郑明芷和曹良媛来了。 骆峋起身放下茶碗。 再坐回榻前的凳子上,再在裴皇后等人进来时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一副他刚刚一直坐在那儿的模样。 槛儿:“……” 事情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样。 孩子没事。 见人都进来了,槛儿打算下榻见礼,但刚有动作便被郑明芷上来给按住了。 “快別动,都有身子了,就是不讲究这些个虚礼娘娘与我也不会怪罪的。” 说著话,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脸上的笑也是从未有过的明媚灿烂。 饶是熟知对方的秉性,槛儿的胳膊上也还是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呃。 太子前晚还跟她说暂时不用到嘉荣堂报喜,这才隔了一天就能公开消息了? 脑子正飞速转著,侧目见站在裴皇后身侧的太子面无表情眨了一下眼。 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加上他冷冰冰的神色,换做一般人还真不一定会注意到。 但槛儿懂了。 两人的眉眼官司仅在一瞬间,槛儿熟练地稳住心绪,迟疑地朝裴皇后看去。 这一番表现在郑明芷和曹良媛看来就是,她本人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一时听到这个好消息人都懵了。 且不提郑明芷心中如何想。 总归曹良媛是酸得牙都要掉了。 昨晚她们一眾女眷在水榭被一群禁军团团围住,她们提心弔胆了大半宿。 好不容易禁军撤了,女眷们相继散了。 她和郑氏回了坤和宫。 岂料,姓宋的竟是被太子抱回来的! 还诊出了喜脉! 哪怕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她也老早就有心理准备,可偏偏是昨晚那种情况。 曹良媛到现在都还觉得头顶天雷滚滚,偏有裴皇后在,她还不能表现出来。 “瞧瞧,宋妹妹都高兴坏了,真要恭喜妹妹了,太医说你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槛儿借袖子遮掩往手背上掐了一把,眼眶立马一红,“娘娘,妾身……” 裴皇后余光瞥眼儿子,眼角抽了抽,隨即坐到榻前笑著握住槛儿的手。 “夜里你晕倒才诊出来的,太医说你受了惊,暂不宜远距离挪动,如何?这会儿可还觉得有哪不舒服?” 槛儿摇摇头:“多谢娘娘关心,妾身暂时没有觉得哪不舒服了,就是,妾身……” 说著,她略显踌躇地抚上小腹。 “莫哭莫哭。” 郑明芷很是体贴地替槛儿擦擦眼角的泪。 “太医说了有了身孕切忌大喜大悲,知道你高兴,但也要放宽心知道吗?” 两辈子,槛儿还是头一回听郑氏拿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还替她擦眼泪。 即便知道对方在做戏。 槛儿也禁不住暗暗打了个寒颤,嘴上从善如流地应道:“好,妾身明白了。” 又言语关切了一番。 知道儿子怕是还没跟小昭训说上话,裴皇后便寻了个由头,带著郑明芷和曹良媛如来时那般匆匆走了。 屋里重新静下来。 两人同时看向彼此,默默对视一眼。 骆峋重新来到榻前,再重新端起那杯温水,犹豫要不要像刚刚那样餵她。 喂,会显得太刻意。 不餵…… 槛儿好歹跟这人生活了一辈子,多少还是能从他那张冷脸上读出几分意思。 她只觉得太子这辈子的改变可真大啊,跟上辈子一比完全就像是两个人。 槛儿装出几分虚弱来。 抬起还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睛,软声道:“殿下,妾身的手好没劲儿,动不了了……” 骆峋:“……” 骆峋只当没看见她眼里的刻意,一脸正色地坐过去,揽著她的肩餵她喝水。 槛儿没劲是假,口渴是真,大半杯水被她咕咚咕咚一口气给喝见底了。 最后一口太子餵得有点急。 槛儿没怎么来得及吞咽,水从唇角溢了出来,顺著下巴一路流到颈子上。 喝完她也没顾仪態,靠在男人肩头喘气。 “有劳殿下了。” 骆峋放了杯子,拿帕子擦去她唇和脖子上的水渍,淡声问:“这么渴?” 槛儿仰头看他,“昨晚忘记喝水了。” 喝水都能忘了。 就算她不说,骆峋也知晓其中原因。 拿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水渍,骆峋的指腹在上面抚了抚,“没事了,不必担心。” 槛儿抱住他。 她確实活过一辈子,不论在东宫內还是东宫外,接人待物都能应对自如。 可这种关係到几个皇子爭权,可能会危及东宫的大事,还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 且她帮不了什么。 槛儿便自认欠些火候。 骆峋感受著她环住他的力道,轻拍了拍她的肩,“孤说了,不会让你有事。” 之前,他的確没想过走这一步棋。 自小母后和身边的谋臣便告诉他,他是中宫嫡子,是名正言顺的大位继承人。 只要他不犯错,那个位置迟早都是他的。 这样的话,父皇也曾说过。 他相信父皇母后,也相信自己,所以这些年他虽暗地里有布置,却是只求稳妥。 但端午射柳之事却提醒了他,他即便手眼通天,也终究会有不察疏忽之时。 而隨著父皇的年岁越来越大,他老人家对他的疑心病也只会越来越严重。 如此。 睿王等人便有的是机会往他身上叠加罪名,直至最后让他被父皇厌弃。 至此,骆峋的想法有了改变。 只他到底低估了睿王夫妻的无耻程度,直至昨日前收到线人来报。 得知睿王夫妻这回的具体计划,得知他二人妄图对她行那等齷齪下流之事时。 骆峋第一次感到愤怒! 若非限制槛儿的行动会打草惊蛇,昨晚他都不会给那些人接近她的机会。 所幸,陈家姐弟这步棋他早有安排。 父皇只知陈家姐弟和信王、荣王、睿王三方都有干係,却不知在此之前母后的人便暗中找过他二人了。 与其说是信王、荣王、睿王想借陈家姐弟给彼此,给他使绊子,倒不如说是母后让他们和陈家姐弟有了联繫。 诚然,母后不会让父皇出事。 他幼年时父皇真心疼爱他,骆峋也不会容许陈家姐弟真对父皇做什么。 且弒君,又哪会如此容易。 这一点,陈家姐弟很清楚。 所以换言之,他二人的目標其实从始至终就只一个,那便是报长姐之仇。 是睿王。 至於信王和荣王,他们並不在意。 骆峋知道父皇会疑心他。 朝中也会有人猜忌他。 但没关係,他不会让父皇坐实对他的怀疑,也不会叫朝中的某些人抓住把柄。 当然,这些事骆峋不打算告诉槛儿。 昨夜睿王夫妻妄图对她不轨的事,骆峋亦不愿脏了她的耳朵,让她犯噁心。 槛儿见太子说完那句“不会让她有事”就没声了,猜到他是在想昨晚的事。 她也没追著问。 等他想得差不多了。 槛儿才很小声地问:“昨晚您和娘娘都忙,怎么还把妾身抱到娘娘这儿来了?” 如果他暂不想把她有身孕的消息公开,即便她晕倒,也可就在琼苑诊治。 骆峋险被她做贼似的模样逗笑,好在他稳得住,神色平淡地同样压低声音。 “顺势而为,无需再瞒。” 他不至於拿尚未成形的幼子做筹码。 槛儿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太子这时候公开她有孕的消息是另有打算呢。 没想到只是顺势而为,倒是她多心了。 槛儿暗窘。 骆峋看著她明澈如水的眸子,想到了昨晚她手攥金簪朝他扎来时眼里的决绝。 莫名的感觉,心里似有什么要钻出来。 骆峋抿抿唇。 旋即低头,唇瓣很轻地印在她的眉心。 刚亲完,不经意瞟到窗户。 日光灼灼。 太子爷的身子陡然一僵。 青天白日就罢,居然在母后宫中便…… 太子爷的脸绷了又绷。 最终呼出一口气。 罢。 她夜里受了惊,他是该安抚。 . “呕……呕,呕!” 宣王府,揽霞居。 姜侧妃从醒来就开始吐。 过了半个时辰她感觉五臟六腑都要呕出来了,喉间那股噁心却还是止不住。 春桃不住地替她顺著气。 “太医说了您的腿至少要静养三个月,您这样泡在浴桶里实在不利於养伤,没准儿还会加重伤势,起来吧主子。” 姜侧妃伤的是左腿。 伤处已经进行了復位和固定。 这会儿她整个人泡在浴桶里,那条伤腿便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搭在浴桶边。 夹板固定的地方早沾了水。 姜侧妃吐得眼泪哗啦直流。 “我要泡!我要泡!我身上都是屎,全是屎味儿,我不乾净了呜呜呜……呕!” 第90章 穿书vs重生,穿书女必胜! 春桃、秋桂昨晚在宫门外候著,並不知道自家主子在宫里发生了什么。 姜侧妃不省人事地被抬回来时,宣王和宣王妃也都没说她是怎么受的伤。 俩丫鬟一头雾水呢,又不得不继续劝。 “没有不乾净,您身上香著呢,不信您闻?这还是您亲自调製的香露呢。” “是啊主子,您身上香得都入味儿了,再香下去,只怕外头那些蜜蜂蝴蝶还当是仙子来了呢,您就起来吧,” “滚开!別碰我!” 姜侧妃杀人的心都有了。 昨晚她本来打算让宋槛儿向她道歉。 只要对方態度好,她就大人大量不追究她端午宴上不给她面子的事。 谁知那姓宋的,一直跟她装傻就不说,最后竟还敢让身边的奴才对她动手! 姜侧妃就纳闷了。 这里不是古代封建社会吗? 不是最注重皇权等级吗? 宋槛儿一个区区七品昭训,哪来的胆子敢对她一个二品的亲王侧妃不敬? 姜侧妃真心厌恶雌竞,厌恶搞雌竞的人,所以她也真心看不起古代这些为了爭男人而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 她让宋槛儿跪下磕头,只是为了迎合这个时代罢了,对方道完歉她就愿意和她相亲相爱,这样不好吗? 偏偏那姓宋的要自甘下贱自甘墮落,硬要和同为女性的她为敌,简直可笑。 不过也行。 姜侧妃心想,她早该清楚的。 这世上不论男女,都不可避免的会有烂人,她本来也就不该把人想得那么好。 既然如此,对於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 她也不需要再客气! 所以昨晚在被小宫女扶起来的时候姜侧妃就打算,看什么时候寻个机会把宋槛儿重生的事告诉太子。 反正,她逮著她的把柄了。 不怕太子不信。 心里有了主意,姜侧妃也没那么气了,准备顺便去恭房解决一下再回水榭。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解决完刚准备穿裤子时她所在的隔间里灯灭了! 不等她反应,她右腿的某个地方突然一麻,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往恭桶栽。 当时她使劲想扭转身子。 想呼救。 谁知这时另一条腿也麻了,还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脚就一崴,整个上半身都栽进了恭桶。 恭桶! 里面她刚刚解决的啊! 还是热的! 都以为她是摔晕的,实际她是被噁心晕的! 她的嘴里还…… “呕!呕!” 姜侧妃一个劲儿乾呕。 如是又过了半个时辰。 终於有了消停的跡象,姜侧妃虚脱地靠著浴桶,有气无力地问:“王爷呢?” 她都这样了,那男人居然没来看她! 好大的狗胆! 春桃:“宫里出了大事,王爷早上回来没多会儿就又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姜侧妃晕了一晚加一上午,醒来后又一直在吐,压根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大事?” 春桃、秋桂对视一眼,把屋里伺候的小丫鬟都支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 春桃:“您不知道,陛下今儿一早下了好几道圣旨,信王爷、荣王爷还有睿王爷、睿王妃都被降罪了!罪罚还不轻!” 姜侧妃一惊,来了兴趣。 示意春桃赶紧说。 春桃就道:“说是信王爷和荣王爷席间吃醉了酒,御前失仪,以下犯上。 今日早朝这两位王爷被陛下当眾申飭,各廷杖六十,之后被罚了三年俸禄,革了六部的职闭门思过一年,两个王府內还都安排了人看守呢。 睿王爷和睿王妃更严重,祸乱宫闈,败坏伦常!睿王爷被贬为庶人,今天起幽禁於城东南的十王府,终身不得出。 据说睿王妃本是该赐死的,但她诞育皇孙有功,最终也被贬为了庶人,发配到大觉寺剃度做苦役去了!” 秋桂补充:“前睿王妃的爹承德侯爷被削爵罢了职,郭家一家子都要被流放到三千里外的滇东南开化府。” “还有魏贵妃!” 春桃想起来道。 “魏贵妃成魏嬪了,她爹不是安临伯吗?现在也是庶人,全家都被逐出了京。” 这可真是大事! 姜侧妃都顾不得想自己栽进恭桶的事了,打了鸡血似的盯著两个大丫鬟。 “到底咋回事?好好的怎么说罚就罚了?太子呢?其他几位王爷呢?” 春桃、秋桂先是齐齐摇头。 她们哪能知道得这么细啊。 她们刚刚说的这些都是陛下公开下了圣旨的呢,圣旨上又不会说这么细致。 春桃:“您是问太子有没有被罚吗?没有,咱们家王爷和慎王爷,简王爷都没事。” 姜侧妃大失所望。 太子怎么就没被罚呢。 要是就此把太子废了该多好。 太子出了事,东宫的女眷自然而然討不到好,到时候宋槛儿还能跑得了? 不对! 信王、荣王、睿王都出了事。 没错了,一定是太子动的手脚! 信王有德妃的娘家和皇长孙两个筹码,睿王有魏贵妃在后面撑著,近几年这两个人是太子最大的威胁! 他俩出事,不可能和太子脱得了干係。 关键就在於证据。 没有证据证明是太子,一切都白瞎。 不过,又是廷杖又是革职。 睿王夫妻甚至成了庶人,母家还连坐了,说明这几个皇子犯的事比想像中大啊。 据姜侧妃所知,皇子是皇家宗室的关键。 一次性处死几个皇子或者把人都废了这种事,一般只有昏君和暴君做得出来。 且很容易引起朝局动盪,动摇国本。 能让元隆帝下这样的旨……说明睿王他们犯的罪极有可能涉及到谋逆?! 姜侧妃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问题是荣王…… 她不明白。 荣王的生母只是元隆帝潜邸时期的一个普通侍妾,生荣王时难產死了。 荣王刚开始被裴皇后养著。 后来裴皇后小產,荣王就被抱养给了当时的赵侧妃,也就是现在的赵淑妃。 荣王打小聪明,有仁恕慈爱的美名,早些年和信王睿王也是爭锋相对。 不过荣王运气不好。 前头那个王妃极其善妒,某次和后院妾室斗的时候一时气性上了头。 把毒投给荣王了! 荣王捡回了一条命,但腿脚从此落了病。 好像是成了长短腿。 平时那只脚穿著特製的鞋倒看不出来,一旦走得稍微快些就非常明显。 荣王因此丧失了夺嫡资格。 不过可能因为曾被裴皇后养过两年,荣王倒是一直没有针对过太子。 这两年不知为何,人也开怀了许多。 和宣王一样,是太子党。 既然这样,荣王怎么会遭呢?总不能太子连他自己的人都不放过吧? 姜侧妃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但凡牵扯到权力利益之爭,便少不了丟车保帅。 此时她更想不通书里没有万寿节这段剧情,太子为什么突然就有动作了? 这事宣王一定知道。 她得问问宣王。 还有宋槛儿。 姜侧妃紧紧扣著浴桶边沿。 宋槛儿身边那个宫婢的手劲儿可不简单,自己前脚和宋槛儿起了爭执,后脚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要说不是宋槛儿叫人做的。 她把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姜侧妃冷笑。 她给过机会了,是对方自己不珍惜。 等著吧。 穿书女vs重生女,只能是穿书女胜! 第91章 太子爷的彆扭,其实就是想太多…… 姜侧妃被大丫鬟告知今早发生的事时,槛儿也回了永煦院,从银竹口中得知了元隆帝连下的这几道圣旨。 至於昨晚前朝具体发生了什么,银竹不是很清楚,自然也说不了什么。 不过,根据元隆帝的圣旨內容。 槛儿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昨晚设局对她下手的是睿王和睿王妃无疑。 槛儿对睿王夫妻私下里的做派並不了解,但她知道在大事上,睿王是典型的不仁不义手狠心辣之辈。 上辈子太子被幽禁,便是睿王搞的鬼。 后来太子登基。 第一个被清算的就是睿王一系,睿王也是眾皇子中唯一一个被凌迟处死的。 且其中一项罪名还是—— 逼奸民女,玷辱天潢。 所以可想而知,昨晚她如果真落入了睿王手中將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昨晚假山后的女声就是睿王妃。 睿王妃要么是助紂为虐。 要么就是她跟睿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若不然好好的正妻,怎会伙同自己的丈夫做此等卑鄙无耻之事! “主子,您没事吧?” 银竹见昭训主儿听她说完圣旨的事便突然沉了脸色,忍不住小心问道。 槛儿摇摇头。 交代银竹道:“寒酥跳珠那边我会交代,你稍后叮嘱小福子他们不可妄议此事,更不准到外面和別人谈论。” 单是想对她下手,睿王夫妻不会被罚得这么重,肯定牵扯到了別的事。 圣旨说元隆帝顾念骨肉亲情,实则是涉及到伦理纲常、祖制和朝中局势。 即便是皇帝,但凡涉及到掣肘权衡,一个皇子也不是说赐死就能赐死的。 这样的事,她不会当著太子的面过多询问,也不能叫下面的人隨意谈论。 万寿节刚过,各地藩王和使节今儿还在京,太子刚刚回了一趟元淳宫又走了。 槛儿昨晚熬了大半宿的身子还乏得紧,简单用了午膳就回臥房补觉。 而就在她睡著时,宋昭训有喜了的消息也跟风似的传遍了整个东宫。 好傢伙。 眼看著几位成年皇子,除了还没大婚的简王,就数他们家太子爷没子嗣。 这下子好了。 他们东宫也是要有小主子了! 大伙儿委实激动了一把。 不仅仅因为皇家的子嗣也是稳固位置的一项筹码,更因为东宫的好些人都是从太子入住东宫起就跟来的。 是看著太子长大的。 这种情分自是旁人不能比。 万寿节出了紕漏,大伙儿不敢情绪外漏得太明显,可私下碰到一起对个眼神。 都能从彼此眼里看到喜意。 香叶轩正房的跑腿小太监从外面回来,脸都是白的,磕磕巴巴稟了消息。 都做好被骂的准备了,哪知这回承徽主子只看了他一眼就让他退下了。 小太监心有余悸。 擦擦额角的汗回到院门口。 和他一道守门的另一个方脸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低声问:“没闹?” “没,要闹了我能这么快过来?” 方脸小太监挠头:“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会是还在酝酿吧?” “谁知道呢……” 臥房里。 白菘踌躇道:“主子,真要这么做吗?” “不然呢?” 金承徽瞪她。 “她害我三番两次吃苦头,难不成还要我就这么算了?我没有那么大度!” 姓宋的算个屁。 她做什么要为一个奴才忍气吞声? 紫苏:“可她现在怀的是东宫的第一个子嗣,殿下和皇后娘娘肯定重视……” 金承徽翻白眼:“怕什么,又不是要对她的肚子做什么,孩子她想生就生唄。” 东厢房里。 秦昭训手持一本卷册坐在书房临窗的榻上,丹碧与丹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丹霞没忍住。 歪嘴小声道:“怀上了又咋,还不是替別人生的,她一个暖床玩意儿又养不了。” 丹碧:“有了身孕不能侍寢,等她生下来,殿下没准儿连她长啥样都不记得了呢。” 两人拐著弯宽慰秦昭训。 秦昭训淡淡看了她们一眼,倒是仍旧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隨她们说去了。 . “奶娘,你说我现在要不要做些什么呢?” 嘉荣堂里。 郑明芷半靠在软榻上,心情很好地问。 她今儿是真高兴。 昨晚前朝那么大的动静都没牵涉到东宫,宋槛儿小蹄子又有了好消息。 嘖,双喜临门啊。 “主子不必著急。” 庞嬤嬤替她捏著肩,耳语道。 “妇人怀胎前三个月最是要紧,您顶多明儿个叫人象徵性送些赏过去。 叮嘱她几句注意身子之类的话就行,也免得她自己不当心出了什么意外,回头却要往咱们头上扣盆子。” 郑明芷觉得在理。 “那明日奶娘你跑一趟吧,也显得我对她这一胎的重视,我可盼著她给我生个儿子呢。” . 槛儿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想来老天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前两天的天气凉爽得不像是六七月的天,今日温度一下子就升起来了。 槛儿起来摸了一颈的汗。 去浴间收拾一番出来,晚膳已经摆好了,厅堂角落里放著一台小型冰鉴。 莫院判说了,有孕的妇人也可以用冰,只要注意著时间少次適量即可。 槛儿在冰鉴旁边站了一小会儿,稍微褪了褪身上的热气才来到膳桌前落座。 她最近的膳出自太子的灶。 只不过前些日子她有孕的消息没公开,莫院判开的食疗单里的几样食材和药材又兼具有固胎解暑效用。 以至於膳房並没有发现什么。 今儿得知喜讯。 膳房总管兼太子膳食掌勺姚大发当即抡起大勺,要给宋昭训做好吃的。 那架势,只恨不得把国宴给搬上桌。 还是他乾儿子沈旺提醒。 说宋昭训现在吃不得多硬的菜,得调养啥的,姚大发才放弃了把大勺抡冒烟。 但即便如此,今晚的这顿膳也是姚师傅费了好一番功夫精心烹调的。 一盅燕盏鸽吞燕,鸽子用的是上等乳鸽,整只形状完美,处理得不见一丝腥气。 发好沥乾的燕窝塞进鸽子腹腔,紫砂盅底部铺上火腿片、薑片、葱等调料。 再將乳鸽腹部朝上放入其中,最后加上温热的清鸡汤,盖上盖儿后將紫砂盅放到大锅中燉上一个半时辰。 出锅时放入少许的盐,整道汤清亮见底,鸽肉酥烂脱骨,既好吃又滋补。 此外还有一碟儿水晶蹄冻、荷叶粉蒸鸡,外加几样精美素菜和面点,以及樱桃、蜜桃和葡萄几样鲜果。 估计是还没开始真正害喜,槛儿自打伤暑彻底好了就没有再吐了。 左右菜量都不大,她用了七七八八。 天热,又是晚上,膳后槛儿没再去后面小园消食,就在院子里逛了几圈。 眼见天黑了,槛儿回屋时不经意看到廊檐下那两盏精致漂亮的宫灯。 说起来,自打太子开始连番涉足她这边,这两盏灯似乎就鲜少被提起了。 槛儿失笑,叫小福子他们把灯灭了。 小福子正要应。 院门口方向响起熟悉的动静,槛儿回头,果然见太子从庭中假山绕了过来。 “殿下。” 槛儿做出欣喜状,小跑著迎上去。 骆峋心头一紧。 眼见人到了跟前,他下意识伸展手臂。 槛儿其实没想扑他。 可太子手都伸出来了,她如果不过去。 多尷尬。 於是槛儿没有停,过去抱住了太子。 骆峋搂著她,冷道:“怀著身子,跑什么?” 槛儿偷偷撇嘴,仰头看他。 “妾以为殿下今日忙,晚上不会来了呢,没想到殿下来了,妾身见到您高兴。” 咳咳。 骆峋扫眼前后的宫人,脸是冷的。 “那也不能跑。” 槛儿假装没看到太子爷的彆扭,恭顺应好,挽著他的胳膊把人往屋里领。 骆峋想把胳膊抽出来。 但想想天已黑。 且莫院判说有孕之人忌多思多虑,若他此时抽出胳膊被小昭训察觉,岂不容易让她误会他不喜与她亲近? 罢。 等她生產后,再同她讲规矩吧。 第92章 太子剥葡萄「反正孤不会在书房和她……」 骆峋沐浴后才过来的。 身上换了件茶白绣云雁竹纹的宽袖常服,能闻见一股沐浴不久的淡淡香露味。 但离就寢时辰还早,且槛儿不能侍寢,於是两人进屋后便习惯性进了书房。 书房窗前有一棵水桶粗的槐树,浓荫如盖,刚好能將书房前的日晒遮得严严实实。 傍晚时再把房间里外擦一遍,墙角摆上一盆冰,书房便明显比別的地方凉爽。 太子来的次数多了,槛儿这边的书架上也渐渐多了些他看的山河游记、名人碑文以及修身养性等类的书籍。 经过书架骆峋隨手拿了一本修身养性的,来到临窗的罗汉床前落座。 槛儿也假模假样地在书架上挑选了一番,一面挑一面询问太子的意见。 最后挑了一本游记。 她前段日子“启蒙”过了,这会儿在人前也能適当地自己看些书,时不时假装遇上几个不懂的问题进行询问。 倒也不至於露馅。 等她在对面坐下,骆峋默了一瞬,隨即面无表情地状似隨口问:“下午在做什么?” 槛儿有些意外。 太子竟过问起她的日常。 估计是昨晚她遇险,今天外面又动盪不定,他以为她会被嚇到进而影响胎儿吧。 毕竟太子挺重视孩子。 槛儿仅用一瞬想通了其中缘由,也没觉得他看中孩子有什么不好,笑著將自己睡了一下午,晚膳用了什么。 都细致地同太子说了一遍。 骆峋听完頷頷首。 莫院判说了,有孕之人情绪或不稳定。 就譬如十日前尚不知她有孕时,她一见著他就落泪,哭得完全止不住。 平日里她可不会那样。 当然,夜里榻上除外。 那时她哭,也不是因为难受。 总之,有孕的妇人要保持心情愉悦。 昨晚她刚受惊,今日外面局势动盪,信王等人被罚的消息应该有人告诉她了。 这种情况,骆峋便不想她过於紧绷。 他是夫主,关心一二算是表达对她以及她腹中孩儿的重视,她应该会高兴吧。 他自然重视孩子,但他先有的她。 骆峋瞥眼槛儿含笑的眉眼。 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再多说,他翻开手中的书看起来。 槛儿上辈子就习惯了和太子这般相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適应。 两人就这么一个养性,一个看游记。 偶尔看到一处地方槛儿假作不懂地询问,太子亦耐著性子为她讲解。 寒酥和跳珠一左一右给两位主子扇著风,偶尔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藏著心照不宣的笑,屋中气氛很是和谐。 过了会儿,望晴端进来一碟葡萄,放到罗汉床上核桃木黑漆雕灯笼纹的小几上。 这是太原府今年进贡的水晶葡萄,颗颗有鸽子蛋大小,顏色剔透果皮很薄。 葡萄被冰镇过,但放在外面有一会儿了。 槛儿吃也没问题。 瞥眼专注的太子,槛儿由寒酥伺候净了手,然后捻起一颗葡萄剥了起来。 骆峋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 以为她是要自己吃,没管。 有关女子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他已背下了,忌什么不忌什么他心里有数。 就是…… 不经意瞥见浅青色的葡萄皮经她如玉的指尖剥开,露出鲜嫩剔透的果肉。 葡萄、书房、他和她? 骆峋觉得此情此景很是眼熟。 细细一想。 脑海里驀地冒出几幕不合时宜的画面,明显就是他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骆峋:“……” 简直荒唐。 书房乃读圣贤书,处理公务的庄严之地,如何能用以儿女情长,甚至行那等事? 反正他不会在书房和她…… “殿下,张嘴。” 轻柔的声音拉回太子爷的思绪,他下意识启唇,一颗汁水甘甜的葡萄被送入口中。 唇瓣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 骆峋身子一绷。 槛儿的脸一红,收回手继续捻起一颗。 剥了两下,她抬头看向太子那边,清亮的眸子里似浸著一汪春水,纯净又勾人。 骆峋与她对视。 眼神很淡,咀嚼葡萄的动作也很轻。 槛儿看著这样的太子,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上辈子和他在书房荒唐的情形。 当时她確实存了引诱之心。 打著送葡萄的名义。 谁料白日里向来克己復礼的太子不知什么时候跟谁学了那样的手段,非叫她把自己端来的葡萄吃了。 还是那样的吃法。 当天怎么走出书房的槛儿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握著她的腿,弯下腰…… 槛儿暗暗摇头。 使劲把脑子里那些不入流的画面甩开。 骆峋发现小昭训的面颊突然染上一层胭脂薄粉,鸦睫盈盈轻颤,娇红的小嘴抿得紧紧的,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前朝刚发生了事,骆峋自然没有要和她做什么的心思,且她也不方便。 但,有孕之人情绪或不稳定。 骆峋拿手帕拭去唇上的果汁。 海顺很有眼色地示意一旁的小太监,把刚刚端进来的水端过来供太子净手。 槛儿就以为太子是不喜被她喂,要自己拿著葡萄吃,於是等太子擦乾手。 她把刚剥好的一颗递过去。 哪知太子却没接。 而是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到他那边。 槛儿起身走过去。 太子爷稍微挪了挪位置,遂示意她坐到小几前,然后他自己侧过身,伸手从小几上的瓷碟中捻起一颗葡萄。 双手呈环著槛儿的姿势,亲自剥了起来! 槛儿:“……” 行吧。 他不嫌热,那就这么抱著剥吧。 槛儿把刚刚剥的那颗餵他。 太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之后把他剥的餵到等槛儿嘴边,声音冷冷淡淡:“吃。” 不知道的当他在逼人吃什么难以入口的东西。 “谢谢殿下,”槛儿含住葡萄,极力稳住情绪,看著近在咫尺的冰冷俊脸轻笑道。 骆峋看她一眼,剥葡萄的动作没停。 两位主子蜜里调油,海顺观察了几息,转身领著屋里的宫人默默出去了。 槛儿看到了,拿起团扇慢悠悠给两人扇风。 也不知太子怎么想的,槛儿刚把口中的葡萄咽下去,他又剥好一颗送到她嘴边。 如是循环反覆。 连著吃了六七颗,槛儿吃不下了。 骆峋也不强迫她,自己吃了。 吃完拿起小几上托盘里的湿巾子擦擦手。 槛儿站起来,刚要说个什么,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嘴角的弧度不禁收了起来。 骆峋有所察,看向她。 槛儿静默片刻,神色认真严肃道:“殿下,有件事妾身忘记同您说了。” 骆峋:“说。” 槛儿没有迟疑。 “妾身昨晚,叫银竹教训了姜侧妃一顿。” 第93章 是谁?!是谁咒他们东宫的小主子! 骆峋將巾子放回托盘里,对槛儿的话似乎並不意外,面不改色道:“嗯,为何?” 槛儿知道银竹把昨晚在小院发生的事报给他了。 银竹是太子的人,保护她是职责所在,有什么事要上报合情合理。 槛儿不觉得有何不可。 只不过银竹应该不清楚,当时她和姜侧妃之间的具体对话是什么。 若不然以姜侧妃那等大逆不道之言,从昨晚到今天银竹不可能那么平静,太子此时也不会是这种反应。 这么想著,槛儿便没藏著掖著。 “姜侧妃觉得妾身端午那天是故意当眾不给她脸,恼上妾身了,要妾身道歉。 也是妾身当时心思不够縝密,顺势接了瑜郡主的话,没察觉到姜侧妃的处境。 不过昨晚听姜侧妃重提此事,妾身倒觉得妾当时没有刻意向姜侧妃解释,於姜侧妃而言反倒是好事。” 骆峋示意她继续说。 槛儿:“当时在场的人多,在外人看来瑜郡主所言兴许只是一句孩童稚语,妾身若把瑜郡主的话放在心上。 还为此特意向姜侧妃解释说明,不仅会显得妾身小家子气,也会让姜侧妃被旁人以为心眼儿小。 这么一来岂不反倒对姜侧妃不好?所以妾身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做错。” 骆峋的確听银竹报了此事。 他不用想就知姜侧妃因何寻她麻烦,却是不知对方究竟说了什么惹恼了她。 此时听槛儿主动说起这事。 骆峋看著她尤为凝重的表情,顺势问:“她如何为难你了,详细与孤说。” “她敢说,妾身却不敢重述,”槛儿深吸一口气,眼眶突然泛起红来。 骆峋:“恕你无罪。” 除了姜侧妃说她为重生之人的部分,其余內容槛儿打算告诉太子实情。 一则孩子是她与太子两个人的,有事合计著来很正常,当爹的保护孩子也是常理。 二则。 姜侧妃昨晚说的那些话在任何一位做过母亲的女子听来,怕是都不大可能受得住。 更別说是犯了皇家大忌,更是犯了她的大忌,槛儿不可能只让对方伤腿吃屎便算了! 且看姜侧妃那架势,日后必定会再找她麻烦。 若就此放任不管,等以后孩子出生了,难保姜侧妃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 既如此,那就先下手为强! 深吸一口气,槛儿的声音像似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她诅咒这个孩子。” “她说,孩子在元隆二十五年二月初三,溺亡於井,时年四岁。” 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不会了。 不管是曜哥儿还是两个小的,这辈子她绝对会护好他们。 绝对! 海顺与瑛姑姑在外面厅堂里候著,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閒聊著,书房內忽地传来一阵碗碟碎裂之声。 动静算不得大,二人只当是装葡萄的瓷碟儿被主子们不小心碰摔了。 海顺就先探了个头进来。 哪知这一看可不得了。 放葡萄的粉彩釉小碟倒確实摔碎了,剩下的葡萄咕嚕嚕滚得四处都是。 但问题是宋昭训眼眶通红。 太子面沉如水。 两人互相看著,似是在爭锋相对。 海顺心里一“咯噔”。 瑛姑姑探头看了,还当是自家主子和太子起了什么爭执,脸顿时白了。 刚过来的寒酥跳珠见状也立马被激起了一身冷汗,犹豫著要不要跪。 海顺给她们使个眼色,小心翼翼地进屋,绕过碎裂的瓷碟来到太子身侧。 “殿下……?” 骆峋没搭理他。 只继续看著槛儿,幽冷的眸子深得不见底,似顷刻间就要掀起惊涛骇浪。 槛儿没有被他的眼神嚇退,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妾身被刁难没有关係,但她不该牵扯上妾身与您的孩子。” “妾恳请殿下做主!” 说罢,她后退一步要行跪拜大礼。 一只大手將她捞了起来。 海顺的心直突突,惊骇的同时怒从中来。 谁?! 是谁咒他们东宫的小主子?! 不等他开始怀疑人选。 就听太子的声音冷得仿似万年寒冰:“即刻叫人到宣王府传话,让宣王带著他那姓姜的侧室滚来见孤!” “殿下且慢。” 槛儿慎重道。 她想让姜侧妃付出代价不假,但姜侧妃和宣王府绑在一起,若就这么公开叫宣王带人进来,元隆帝必知。 诅咒储君子嗣,涉及谋危社稷的重罪。 真叫元隆帝知道了,宣王和宣王妃以及宣王府的属官都难辞其咎。 信王、荣王、睿王刚被贬斥、幽禁,这个节骨眼上宣王府绝不能再有事。 否则就算信王三人的事元隆帝没有证据证明是太子所为,但等宣王的事一发。 太子在元隆帝和外人眼里都会落得个不念手足之情,刻薄寡恩的罪名。 当然,这些话槛儿不能直说。 她只提了一句:“陛下那边……” 骆峋和槛儿几乎前后脚想到这其中种种关节,他眼里的冷厉翻涌。 稍顷。 骆峋捏捏槛儿的手以作安抚,对海顺道:“不必了,过些时日孤先见宣王。” 海顺鬆了口气。 这回信王和睿王同时出事。 猜测太子的人自然不少,但有荣王这个意外在,外界舆论就还算可控。 可若连宣王也要牵扯出来。 那就弄巧成拙了。 闹了这么一场,书房自然不待了,两人移步到臥房简单洗漱上了榻。 当然没做別的。 两人共搭著一条薄毯,骆峋的手放在槛儿腹部摸了摸:“可有受惊?” “没。” 槛儿靠著他的肩头,轻声道。 “殿下不是在恼妾,妾身不怕。” 骆峋“嗯”了声。 沉默片刻,他道:“今后若逢上事,也要像今日这般同孤说,不得有隱瞒。” 槛儿:“好,妾身跟您说。” 上辈子她胆小不顶事,以为他冷得丝毫不近人情,便什么都不敢跟他讲。 这辈子他们都变了。 为了她自己,为了孩子,也为了他们一家,她会儘量不再让他们之间生齟齬。 姜侧妃说要向太子告发她是重生的。 那她儘管告发好了。 只要她誓死守著这个秘密,只要她没有做有害东宫,有害太子的事,只要她不触碰太子的底线和律法。 她便用不著怕什么。 姜侧妃的口不择言。 到最后,只会给她自己招来祸事! . 坤和宫。 裴皇后將手中的木棍扔给一旁的小太监,回內室脱下一身汗湿的劲装。 裴皇后早年嫁给元隆帝前曾隨老国公上战场立过军功,还是王妃时亦隨当时还是王爷的元隆帝出过征。 后来虽成了皇后,不得再轻易出宫,但裴皇后並未因深居高墙之中便鬱郁不得志。 用她的话说便是。 將军保家卫国,皇后母仪天下,前为护国,后为安邦,皆是为天下黎民社稷。 不过是战场不同罢了。 因著这样的心態,裴皇后身上那股將门之女的錚錚英气和蓬勃之力一直都在。 现在她都五十多了,每晚也要练上半个时辰的功,一年四季雷打不动。 “娘娘。” 碧荧掀开珠帘进来,稟道。 “已经叫人把魏嬪娘娘送回景祥宫了。” 裴皇后大刀金马地坐在椅子上,由冯嬤嬤替她扇著风,闻言问:“还在闹?” 魏嬪先前是贵妃,还是极为受宠的贵妃,因此整个万春宫都是她在住。 如今降了位份,宫室自然也要挪。 嬪这个位份正殿能住,偏殿也能住。 眼下各宫的主位都有人,只有景祥宫的西配殿空著,裴皇后就下了令,让魏嬪挪去景祥宫西配殿。 今日就搬走。 这对魏嬪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得宠了近三十年。 一朝从正一品的贵妃降成正六品的嬪也就罢,现在连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都要让出来,魏嬪简直要疯了。 更別说她的儿子还从亲王成了庶人,被幽禁在一个逼仄狭小的院子里。 魏嬪今儿从早哭到晚。 她生得纤瘦,楚楚可怜,哭起来梨带雨。 从前只要她哭,她说哪里不舒服,便总能把元隆帝从別的妃嬪处截胡过来。 今儿魏嬪就想故技重施。 想让元隆帝对她生起怜惜之情,准许她不挪宫,顺道再为儿子爭取爭取。 可惜。 她连靠近乾元殿的机会都没有。 魏嬪没办法,又来求裴皇后。 但她也不想想,当年就是她设计害了太子,若非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裴皇后如何会容她到现在。 因此对於魏嬪的哭诉,裴皇后一个眼风都没给就叫人把她往景祥宫送了。 “是在闹,不过她闹了一天声音都哑了,也没用膳进水,走到半路就晕了,奴婢已经叫人请了太医。” 碧荧如实答道。 裴皇后瞭然地点点头。 歇了近一刻钟,她起身往浴间走。 这时,外间响起熟悉的动静。 是元隆帝来了。 第94章 太子只能吃素,「朕摘了他脑袋!」 “要沐浴?” 元隆帝步进来。 和刚走到门口的裴皇后撞个正著,见妻子只著了身中衣,元隆帝隨口问道。 裴皇后应了一声,见他身上还穿著朝服,她道:“水备好了,陛下要不一起?” 元隆帝嗅了嗅胳膊,嫌弃地皱皱眉。 “一起,一起一起。” 裴皇后三下五除二地替他摘下发冠,褪了外袍,最后元隆帝把鞋袜一蹬。 赤著脚和裴皇后进了浴间。 夫妻俩一起沐浴自然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两人隔著一扇屏风各自冲洗。 拿香胰子抹身时,元隆帝忽然道:“明日她若再来闹,就让她今后不必出来了。” 裴皇后坐在小杌子上抹香露,闻言头也不抬:“我怕先心疼的是陛下。” 元隆帝不明意味地笑了声。 裴皇后懒得管他在笑什么,拿著香露绕过屏风让他帮忙给她后背也抹上。 “既是陛下开了口,那明日我便遵旨了。” “嗯。” 元隆帝替她抹好香露,又顺手给裴皇后搓了搓背,也把香胰子递给她。 夫妻俩就这么相互搓了会儿背。 搓完拿温凉水哗啦啦一衝。 收拾完上了床,屋里只留一盏灯,冯嬤嬤和全仕財领著一屋子宫人悄声退下。 安静了会儿。 裴皇后望著帐顶道:“您今晚还有心思来后宫。” 元隆帝:“你这儿不是后宫。” 裴皇后没接这话,忽然坐起来唤碧烟。 “做什么?”元隆帝问。 裴皇后:“晚上叫御膳房擀了面,昨晚您不是没吃吗?时辰还早,叫他们下面去。” 说话间,碧烟进来了。 裴皇后叫她让人跑一趟御膳房,让他们把面煮了,还是按往年的老样子来。 所谓老样子,就是元隆帝每年生辰当晚,都会来裴皇后这里吃一碗长寿麵。 香菇火腿丝的浇头。 外加一个九分熟煎蛋,几根青菜。 这习惯自他们订婚便有了。 彼时元隆帝刚封王开府,十六岁,裴皇后还是康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芳龄十三。 晃眼四十余年过去。 年年元隆帝的生辰都是如此,即便当天有事耽搁,第二天裴皇后也会给他补上。 反之,裴皇后的生辰亦是如此。 明明就是一碗普通的面。 元隆帝坐起来,定定看著妻子。 裴皇后:“您不想吃?不吃我吃。” 元隆帝愣了愣。 旋即道:“谁说我不吃?今儿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不但要吃,我还要吃两碗!” “哪有长寿麵吃两碗的,晚上吃太多也不消化,陛下要想吃麵等白天了再叫人做就是。” 裴皇后笑道,浅黄的烛光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让她瞧著比白日里更显年轻。 元隆帝看著,忽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陪我吃。” “嗯。” 裴皇后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知道,昨晚的事他心知肚明。 陈家姐弟不过是一介普通茶户之后,单凭他二人怎么可能能与信王、荣王、睿王都搭上关係,还不被发现。 可那又如何呢? 他知道又如何? 是他先有的那么多女人,生的那么多孩子,是他先食言,猜忌他们的儿子。 她已经为他失去过两个孩子,甚至太子也曾险些没了,她不可能再隱忍不发。 如果有朝一日,他真要对太子不利。 裴皇后想,她大概会…… “別想太多。” 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裴皇后看过去。 元隆帝揽住她的肩將人抱住。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裴皇后担心的事是什么,他没说明,又为什么不会发生,他也没说清。 裴皇后听了一耳朵,並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適才横亘在夫妻二人之间那股莫名的气氛,倒是因为元隆帝的话没了。 裴皇后转而说起別的事。 说著说著,她想起另一事。 “陛下,您还不知道?” 元隆帝:“什么?” 裴皇后坐直身。 “喜讯,东宫的喜讯,执牧要当爹了。” 执牧是太子的字。 元隆帝“刷”地挺直腰杆。 眼神先是怔,再是惊,最后变成欣喜,“什么时候的事?是老六媳妇,还是哪个妾?” 他从昨晚起便被各种事缠身,及至现在连半个时辰的觉都没睡。 全仕財也忙前忙后的,估计把这事忘稟了。 裴皇后被丈夫的反应逗笑, “太子妃替他挑的那个小昭训,半夜要回去时给诊出来的,说是才刚两个月。” 昨晚槛儿出现在琼苑的理由对外和宣王妃、荣王妃她们一样,都是逛园子逛到一半被送到那边去的。 昨晚的局是她和太子联手设的,但让裴皇后始料未及的是,太子竟在前朝宴席和御园之间往返了一趟。 还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內。 太冒险了。 不过小昭训怀著身子遇到那样的事,还是因为东宫和外界的爭斗被捲入其中。 裴皇后倒也能理解儿子。 元隆帝连儿子的那个昭训都没见过,自然不在意槛儿的喜脉在哪诊出来的。 他摸著鬍子,朗笑几声。 “老大不小了,是该有子嗣了,之前他还同我说他的子女缘没到,这不就到了?” 太子捲入后宫之爭那年恰逢元隆帝南巡,因著当时没证据把魏嬪揪出来,之后裴皇后便没將此事告诉元隆帝。 其实也是留后手。 自古以来做皇帝的,不论年轻时如何雄才大略,晚年也难免不会有昏聵的时候。 元隆帝不昏聵。 但近几年他对东宫的冷待是事实,如此也证明裴皇后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就是不清楚。 元隆帝是真不知太子的病还是假不知了,他没提起过,裴皇后便当他真不知。 “他性子冷您又不是不知道。” 裴皇后摇著团扇道。 元隆帝哼笑。 “再是性子冷年纪也摆在那,他后院里的人还是母后在世时为他挑的。 这么几年都没消息,那小昭训才多久就有了喜讯,我看还是他没看中母后给他挑的人,这个他自己看上了。” 话是这么说。 元隆帝这会儿心情倒是真的好。 別看他近几年对东宫確有疏离,但再怎么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 还是个奶糰子的时候就被他抱来抱去,后来又亲自教他读书习字、练武。 父子俩同吃同住,如此怎会不心疼。 如今元隆帝想明白了一些事,最疼的儿子有了子嗣,他不由发自肺腑感到高兴。 “好事,当赏!你赏了?” 裴皇后:“没呢,还没来得及。” “那就明日,明日你赐些赏过去,顺便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太子的头一个子嗣,谁敢动旁的心思,朕摘了他脑袋!” . 连著两天一夜没睡。 骆峋这一觉难得睡得很沉,若非要去工部上值,他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上大半天。 可惜,还没到休沐的时候。 屋中掌起了灯,怀里人睡得正酣。 骆峋动作轻缓地半撑起身子,徐徐將自己的胳膊从槛儿的颈间抽出。 感觉到槛儿后颈的汗意,他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又將搭在她腰上的薄毯扯了扯。 天热,她现在夜里都不穿小衣了。 薄如蝉翼的淡青色綾纱寢衣贴著玲瓏有致的身子,其下白皙莹润的肌肤若隱若现,犹可见身前丰腴似雪兔衔桃。 骆峋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在掌灯的情况下窥见到如此美景。 前些日子忙,来她这里也並未行事,自然未曾真正目睹此番美景之真容。 如今她有孕,骆峋更不可能有別的想法。 在槛儿红润的面颊上轻碰了碰,他忽视腰腹之下熟悉的异样翻身下榻。 槛儿醒来时天已大亮。 不用去请安,她乐得清閒。 用了早膳趁清晨凉爽,她去后面小园逛了逛,回来时在院门口碰上了庞嬤嬤。 所以说,这人的际遇有时还真说不准。 谁能想到曾经畏畏缩缩在后院做杂役,谁都能上去踩一脚骂一嘴的低等奴才,如今却是如此得太子的青睞呢。 连有孕在身,都能让太子留宿。 反正庞嬤嬤当初是没想到。 不过,她也没因此就上赶著奉承槛儿。 妾终归是妾。 奴才出身的妾就只是个暖床玩意儿,再是有宠也越不过她家主子去! 抱著这样的想法。 庞嬤嬤进院给槛儿送赏时看似態度恭敬,实则字里行间带著一丝倨傲。 只到底是管事嬤嬤,做起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 槛儿便笑著配合对方演。 等嘉荣堂的人把赏的东西放进屋,庞嬤嬤转述完郑明芷的话领著人要走。 这时,坤和宫来人了。 来的是裴皇后身边的掌事大太监,马尚富。 此人一来先跟槛儿问了好。 那態度,可比庞嬤嬤这个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嬤嬤亲和友善多了,看得庞嬤嬤在一旁老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不过这会儿没人管她。 马尚富宣读了裴皇后的旨意。 大致便是太子昭训宋氏有妊,实乃皇家之喜,社稷之福,皇后娘娘心甚慰。 特赐恩赏,祈皇嗣安康云云。 然后一长串赏赐。 有赤金嵌宝玉如意两柄,贡缎四匹,官窑百子千孙图瓶一对,苏绣莲童子帐幔一副,上等雪燕一匣等等。 此外等槛儿接了旨起来。 马太监侧身,让一个生得圆脸细目,面庞白净,身形敦敦实实的嬤嬤上前。 “这是周嬤嬤,精通妇人妊娠之事,娘娘说了,宋昭训有孕期间便由她在跟前伺候,昭训有事尽可吩咐便是。” 不得不说,裴皇后考虑得很是周全。 瑛姑姑虽说是在广储司做过小管事,很多事情都清楚,当差也是乾净利索。 但瑛姑姑没生养过,也没有照看有孕妇人的经验,这方面自然便欠了火候。 裴皇后送来这么一个人,刚好补了这个缺,可谓解了槛儿的燃眉之急。 槛儿又对著坤和宫方向拜谢一番。 事情办妥,马太监没有久留,同槛儿招呼一声后带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庞嬤嬤也跟著走了。 等马尚富一行人拐弯,她的老脸一拉! 第95章 调戏太子?「殿下生得俊,妾身看呆了。」 “我就说她是借那小蹄子作椽子跟我过意不去,如今竟是连装都不装了。” 听完庞嬤嬤的回稟,郑明芷低声嘲讽道。 “越过正牌主母儿媳直接给儿子的侍妾赐赏,这种没品的事也亏她做得出来。” 老虔婆! 庞嬤嬤凑到她家主子耳边,很小声说:“按说咱们確实该送个人过去照看,只昨儿事太多,谁也没想起这一茬。 娘娘送人过来倒是替您解决了一桩事,奴婢担心的是那位有別的想法,若不然这么关心一个低等侍妾做什么?” 郑明芷看向她。 “你是觉得,她在抬举那贱婢?” 庞嬤嬤点头。 郑明芷磨牙,很快却又笑了。 “她抬举那贱婢做什么?当初要找人给嘉荣堂生孩子,可是太子和那边应允了的,他们想反悔也得有那个脸。” 重要的是。 她不觉得那小蹄子有被抬举的价值,便是將来孩子大了,估计也会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奴才出身的生母而羞耻。 庞嬤嬤琢磨片刻,继续耳语:“这么一来,要把胎儿餵大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不急。” 郑明芷端起茶盏抿一口。 “还有的是时间,有人会先跳出来。” . 傍晚骆峋下值回来。 听说母后给槛儿赐了赏,太子爷后知后觉自己还尚未有所表示,便立时叫海顺跑一趟他的库房把事儿办了。 於是,这晚太子人没来后院。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送给宋昭训的赏却是堆满了院子,阵仗大得传到各处自又是一番震惊不提。 海总管办好差回去復命。 太子面无表情地頷首。 他近期有的忙,顾不上去后院,这些赏赐应够她保持一段时日的好心情。 槛儿的心情確实很好。 自然不仅仅因为得了这么多赏,主要还是她心態好,每日都能自己给自己寻乐子。 加上肚里的孩子没闹腾。 一个月下来槛儿非但没憔悴什么,反而胖了些许,脸蛋圆润润红扑扑的。 愈发娇艷得跟朵儿似的。 被派来照看她孕期日常的周嬤嬤都吃了一惊,暗道每日的膳食分明不少也不多。 这位宋昭训竟也能胖! 关键气色那叫一个好,她伺候过好些有孕妇人,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见。 不过,如此倒省了不少事。 康健总比去半条命来得叫人安心。 而在这一个月里,东宫有喜的消息也相继在后宫与前朝之间传开了。 只不过,槛儿只是低阶侍妾。 即便怀的是东宫的第一个子嗣,眾人也只会为东宫终於有了好消息而庆贺。 除了裴皇后及各府王妃等知情者,外界其他人对槛儿本人都並未关注。 几个王府陆续礼节性给东宫送了贺礼,郑明芷做主都送到了槛儿院里来。 以防万一,槛儿没有查看这些东西,交给瑛姑姑和周嬤嬤打理了。 这一个月里,万寿节当晚宫中的动盪以及次日元隆帝连下数道圣旨的事,在当时的確引起了朝野震动。 尤其信王与原睿王党的人,这些人明面上自是不会表明自己的立场。 但趁机断尾自保、祸水东引、浑水摸鱼、散布谣言者不知凡几,某些自詡清流的文官甚至不惜当廷对骂互喷起来。 皇帝一日罚三子,御史自然不能不言。 便有人对元隆帝的旨意持反对態度,觉得元隆帝此举动摇了宗室之根。 更有甚者长跪奉天门哭諫。 或直言质问此事是否与东宫有关,太子是否有残害手足之嫌,或拿先帝来压元隆帝。 对此,中宫一系表现得皆为忿忿,几个御史最后被元隆帝打了板子不提。 总而言之,由此事引发的动盪在朝中持续了近半个月,之后不久眾人便自觉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了。 而太子这一个月里除了配合朝臣们演戏,他在工部的差事也是相当忙碌。 譬如节前为避免触霉头,地方官府及工部会有意將一些棘手的问题压下,节后这些文书就一併报了上来。 涉及到某些工程险情、延误、由工程引发的劳役闹事问题等等,都要儘快处理。 这些文书奏报就需要两名司务和太子一同审阅,再一层一层呈报上去。 另外节前修缮宫苑,建彩楼、灯会,以及京城內外各个地方修路补渠的银子。 前期都是找户部预支的,现在要具体核算,每日都有大量的单子等著批,而此阶段最是容易出贪腐虚报之事。 早先太子没来工部时,负责审批两名司务每逢这种时候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就怕一不小心出紕漏,回头各种麻烦。 如今有太子在。 別说他们,就是整个工部的人都觉得压力小了不少,都想著横竖有太子在,工部的天塌下来也有太子顶著。 当然,这种想法没人敢表现出来。 可衙署里每天当值的官吏那么多,大伙儿之间的气氛或多或少能看出来啊。 为此,许仲谦发了好一通火。 寻了个太子没在的机会把工部的人都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元隆帝知道了这事倒是没说什么,只把太子叫到跟前,问了些他在工部的事。 骆峋知道父皇在考他。 他对答如流,亦没有旁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不光是他。 信王、睿王、慎王之前刚开始当差时,他们所在的衙署里也存在这种情况。 他们是皇子,本身便拥有特权。 相应的也该担起很多事,寻常人觉得能將他们当作倚仗这样的想法乃人之常情。 身为太子,骆峋不会轻易动怒,但若有人仗他的势胡作非为,他亦绝不姑息。 因著这种种事务。 骆峋从七月初一直忙到七月底,除中间两次休沐他有去看槛儿外,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处理公务到半夜。 於是。 等月底休沐这晚他来看槛儿时就发现,她原先平坦紧实的小腹能摸到一点不是很明显的,微微隆起的弧度。 其实三个月的身孕大多妇人还看不出来,可能只会自己觉得小腹有收紧感。 但有一种情况除外。 那便是女子本身腰身纤细,腹部平坦,如此某些细微变化便也能有所察觉。 槛儿便是这种。 她的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该丰的地方丰,该纤的地方纤,身姿窈窕婀娜。 这么一来,小腹处的变化就很容易感觉到。 “殿下可有觉出有何不一样?” 夜里上了榻。 槛儿把太子的手放到小腹处,柔声问。 骆峋感受一番,“嗯。” 槛儿抬手向他比划。 “周嬤嬤说这时候的胎儿好比那种大李子和黎檬子大小,您觉得是李子还是黎檬子?” 李子、黎檬子骆峋皆不喜。 酸。 不过他还是认真估摸了一下。 “二者之间。” 自然是不准的,毕竟隔著一层呢。 槛儿看著他清冷严肃的俊脸,没忍住笑。 说起来上辈子起初她对著这张冷脸只觉得威严无比,一眼都不敢多看。 甚至两人都亲近好多次了,她却只知太子生得俊,不记得具体怎么个俊法。 如今,瞧著太子用这般冷肃的神色估计腹中孩子的大小,槛儿只觉得好笑。 於是骆峋甫一低头。 就见她红著脸,眼儿里含著一汪春水,看似无比娇羞,眸子却直勾勾地盯著他。 还笑。 “笑孤什么?”骆峋绷著脸问。 槛儿油嘴滑舌道:“妾身没有笑您,妾身是感受到您对孩子的用心,觉得您以后一定是位好父亲,替孩子高兴呢。” 骆峋信她才怪。 环住她肩头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轻轻捏她的下巴,冷声道:“胡言乱语。” 这种气氛下,槛儿並不怕他的冷。 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接著转了身面对面地坐到他身上。 骆峋此时腰后垫著个靠枕半靠在床头,一条长腿支起,另一条隨意放在榻上。 槛儿这一坐,便坐到了他腰腹间。 这样的姿势於太子而言可谓相当放肆,他们夜里那般时她都未曾在上面过。 顛龙倒凤。 成何体统! 骆峋的腹部本能地一绷,下意识握住她的腰要把人抓下去,顺便再申斥两句。 但他的手刚放到槛儿腰间。 她便熟稔地偎了过去,那双像似杏眼,但眼尾处上翘的弧度又比杏眼多了几分媚意的美目里含著娇羞笑意。 亮晶晶,水灵灵的。 像一只刚到人世的小狐精。 骆峋一对上,到嘴边的斥责不禁顿住。 想著適才气氛那般好…… 也想起莫院判的话,有孕之人如何如何,可他又真心不赞同此举如何是好? 薄唇抿紧,骆峋又照著槛儿的后面拍一下。 “下回不得无礼。” 槛儿:“……” 槛儿是看准了气氛才有此动作的,但没想到太子会有此动作,还不得无礼。 槛儿暗暗撇嘴。 心道上辈子后面的那些年里也不知是谁总强行抱她在上面,说是那样…… 槛儿没好意思想下去,顺势应了声“好”,趴在太子身上继续刚刚的话题。 “妾身可没有胡言乱语,殿下这么忙还抽时间来看它,怎么不是好爹爹呢。 妾今后要多与它讲些殿下的事,最好是生下来就认得爹爹娘亲,认得妾身和殿下。” 还说没有胡言乱语。 哪有生下来便认爹娘的。 骆峋哼笑了声,没有理会此等瞎说。 槛儿没看见太子笑,但听到了一声明显的短促鼻息,她不由抬头看向他。 太子净了发,这会儿一头缎子似的乌髮用一根杏黄色的带子绑著,越过肩头垂在他的右侧胸膛上。 不同於白日里束髮戴冠的威严冷峻,此时的太子身上多了几分不羈恣意。 这人生得俊。 从槛儿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頜,修长有力的脖颈,宽阔的肩以及那颗鸽子蛋大小凸起的喉结。 嗯,滑动了两下。 “做什么?” 骆峋抓住那只意欲触碰他喉结的小手,说话间胸膛微微震动,清冷低沉的嗓音里夹杂著一丝微不可闻的喑哑。 槛儿怔了怔。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她尽力稳住心神道:“殿下生得俊,妾身看呆了。” 太子爷:“…………” 第96章 太子爷:「禁房事,你再忍一个月。」 屋中静謐。 微弱的烛光瀰漫过来,照得帐中一片朦朧。 槛儿躺得板板正正,没过多会儿,她扭头看向背对著她朝外侧躺的男人。 呃。 槛儿没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得有何不妥,夸他俊呢,怎么就突然恼上了? 莫不是嫌她轻佻? 没道理啊,先前又不是没赞过他俊。 当时瑛姑姑他们还在呢。 也没见太子恼。 只是…… 槛儿翻身,一点点往太子那边挪了挪。 隨即手轻轻搭在他宽厚的肩头,身子自然而然地贴著他结实精壮的背。 “殿下……” 太子爷不为所动。 槛儿顺起他被髮带松松束著的头髮,拿鼻尖蹭蹭他的后颈,从后面抱住他。 安静了几息。 她假作低落,软声道:“是妾身忘形失言了,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为妾身一时的错气坏了身子,若不您罚妾吧,妾不敢……” 话音未落。 背对著她的男人忽然有了动作。 看这架势,槛儿以为他要下榻,哪知下一刻他便折身过来按住了她的肩。 经过这一躺一起,太子寢衣上本就鬆散的系带彻底鬆了,前襟完全敞开。 槛儿被他笼罩在身下。 看不清他的肌理,但能清楚感觉到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胸膛散发出来。 一种独属於男人的雄厚阳刚之气忽然在帐中散开,那双幽冷深邃的凤眸似燃著一簇幽火,静静地注视著她。 槛儿的心跳骤然加快。 “殿下,您……唔。” 骆峋衔住身下之人嫩生生的小嘴儿,带著一丝惩罚意味地咬她一口,再一口。 有孕,忌房事。 他还不至於在她这样的时候贪那个。 偏她不老实。 胆大地往他身上坐,抱他,贴著他,喉结这等关乎性命的重要部位她也敢碰! 愈发的不成体统! 他不想被她勾,也不想让她恃宠生娇,有意晾她一晾,故而提出就寢安置。 岂料她又贴上来! 太子爷有气,有意给槛儿一个教训。 槛儿没感受到太子的怒火,倒是感受到了另一种火气,且这股火气迅速通过太子的唇舌与呼吸过到了她身上。 说起来上一次他们行事还是在她伤暑之前,六月里太子第一次旬休那晚。 今日七月三十,也就是说他们快两个月没有过了,期间太子也没让別人侍寢。 槛儿不清楚太子其他时候是怎么克制这方面需求的,反正她还记得之前每回太子和她在一起时有多贪。 上辈子也是如此。 不做那事的太子清冷如山,一旦做起来就仿佛无休无止,有时她都睡醒了…… 感受著太子的紧绷和自己被撩动的火气。 槛儿迟疑片刻。 一只手搂住太子的脖颈,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將那碍事的寢衣撩得更开。 然后探上他的肩。 以掌心描绘那健硕匀称的肌肉线条。 肩背、胳膊、小臂,以及散发著滚滚热意精壮鼓胀的胸膛、窄劲有力的腰腹。 骆峋浑身紧绷,手亦无意识在槛儿身上逡巡,已然忘了要教训怀中之人的事。 突然。 寢裤系带被扯开,骆峋一僵。 旋即一把抓住槛儿的手。 整个人侧压著她,脸埋入槛儿的颈间。 槛儿头昏脑涨地望著帐顶。 两人的心跳好快,如此紧密地贴著,好似都能感觉到彼此胸腔里的震颤。 半晌,终於平復。 骆峋撑起身,拨开槛儿脸上汗湿的发。 看她一会儿,翻身下榻。 也没叫人伺候,自己绕过屏风进了浴间。 隨后很快回来,手上拿著一条拧乾的巾子,掀开纱帐递给刚坐起来的槛儿。 “谢谢殿下。” 槛儿伸手接过,柔声道。 目光触及到他完全敞开的衣裳下那一整片垒块分明的胸腹肌,槛儿克制著侧身,对著床头擦拭起脸和颈子。 骆峋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了看。 遂转身回浴间。 槛儿擦拭完来浴间放巾子,就见昏暗的屋中太子正立在洗漱架前擦身。 上半身赤著,隱可见其行动间双臂及胸膛上起伏的肌肉线条,以及能听见布巾子与皮肤摩擦的轻微响声。 槛儿行到近前。 “妾身来吧。” 声音很轻,头也垂著。 骆峋不至於擦个身都要她伺候,但…… 他將巾子递过去。 顾及到他若站著,槛儿擦拭起来会很费劲,於是他转过身去坐到了小杌子上露出伟岸宽阔的肩背让她擦。 槛儿上前。 一手按在太子的左肩上,一手抓著巾子细致地擦拭起这具她自重活回来,至今还不曾完全看清的健硕身躯。 屋中安静。 布巾子与皮肤之间微不可闻的摩擦声,淘洗巾子时的水声,彼此的呼吸声。 擦拭完,槛儿从一旁的几架上拿起另一件折得整齐的乾净寢衣替太子换上。 都收拾好,槛儿往旁边站了站等他先走。 这时,男人握住她交叠在身前的手。 槛儿被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 骆峋目不斜视,“地上方才溅的有水。” 槛儿就笑了,抱住他的脖子。 重新回到榻上,太子爷这次平躺著,槛儿的手搭在他腰上挨著他的肩头偎著。 正要酝酿睡意。 太子突然出声:“四个月后。” 槛儿:“嗯?” 太子的嗓音恢復了平时的清冷威严:“前三月禁房事,胎相稳定后可偶尔行之,为保险,四月之后,你再忍一月。” 槛儿起初以为太子只是单纯提醒她孕期注意事项,忍不住就有些小窘。 哪知听完,大窘! 什么叫她再忍一个月?? 说得好像她多想与他做那事似的! 好吧。 刚刚確实是她先扒的他的衣裳,也是她先开始在他身上碰来碰去的。 可、可那不是太子起的头? 就是他起的头! 却说得像是她在勾引他似的。 槛儿真想就这么转过身去离他远远的,不理他,好在理智把她给拉住了。 但又咽不下这口气,於是嘟囔著控诉道:“妾身才不急呢,刚刚明明是殿下先……” 骆峋捂住她的嘴。 再说下去,又要擦一次身。 等四个月之后。 届时便可看她,他的也给她看。 . 小昭训身子康健,孩子也长势良好,骆峋放心的同时想起了另一件事。 八月初五这日。 骆峋一早到工部上值,下午临到散衙的时辰,他照旧提前半刻钟先走。 出了工部衙署大门,宣王已经在那等著了,见到太子立马笑著迎上来。 “六哥!” 这一个多月各个官署都在忙著处理万寿节后的相关事务,兄弟俩也没时间碰头,宣王这一声喊得很是殷切。 兄弟俩碰头。 骆峋沉稳如山。 “父皇日前赐的几匹良驹,孤已徵得父皇首肯,赠你一匹,你自去典牧所取。” 宣王大喜。 “真的?!多谢六哥!谢父皇恩典!” 骆峋看他一眼,暂未多言。 到了东宫,宣王迫不及待地先去典牧所选马,回元淳宫时还是一脸的兴奋。 可见很是喜欢新得的宝驹。 骆峋等他亢奋地说完试骑的感受,又亲自给他倒了一碗茶,耐心等他喝完。 这才屏退左右,开了口。 “最近,与你那位姓姜的侧室处得如何?” 第97章 「孤要见姜氏。」兄与弟,储君与臣子 没想到自家六哥会突然过问起他与府中侧室的事,宣王被吞到一半的茶水呛得猝不及防,俊脸涨得通红。 好不容易缓过来。 他窘然地问:“六哥怎生想起问这个了?” 六哥並非那种会过问別人府中私事的人,与女眷相关的私事更是不会。 突然有此一问,宣王委实惊到了。 骆峋不答反问:“你此时可清醒?” 宣王先是一顿。 隨即表情猛地变得迫切,像突然想起什么令其亢奋的事,一拳捶在茶几上! 捶完,意识到自己的失態,他又马上轻轻抚了抚桌面上被自己捶的地方。 骆峋:“……” 宣王没察觉到六哥的无言。 克制地压著声音激动道:“我早想跟六哥说这事了!但最近一直忙给忙忘了!” 六哥风轻云淡。 “你说。” 宣王就说了:“我现下多数时候都很清醒!面对姜氏鲜少再会被她的容顏所惑。 也很少再会对其心生爱怜,像是挣脱某种束缚,回到了从前本就不喜她的时候!” 骆峋瞭然,沉吟须臾:“確定不是因其食过秽物,故而心生嫌恶,觉得难以下嘴?” 宣王:“……” 以前怎么没发现六哥这么风趣呢? 不过话说回来。 宣王是真没想到! 没想到姜氏万寿节当晚栽进恭桶染了一身秽物就罢,她居然还吃进了嘴里! 疏嫣当时只告诉他姜氏不慎摔伤了腿,他还当是其逛园子时不小心摔的。 哪知她是栽进了恭桶! 刚从宫人口中得知这事时,宣王不是清醒的,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姜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得去安抚! 为此,他不惜丟下疏嫣和女儿。 谁知行到半路,他忽然清醒。 最近的这一个多月。 府中下人来报说姜氏对自己身染秽物一事十分介怀,从早到晚,吐得昏天黑地。 自然也派人来请过他。 宣王每回刚听到“姜侧妃”三个字时都会心疼著急一阵,但很快就又醒过来。 不过,他去看过姜氏。 姜氏估计也觉得他是听说了她栽进恭桶的事,嫌弃她,所以为了试探他跟他闹。 过去一年多里姜氏闹脾气,宣王只觉得对方娇蛮可人,率性俏皮,对此颇多包容。 可这一个月里。 他看著姜氏,只觉厌烦,当然並非因为她栽进恭桶这件事,而是对於她这个人。 而他从前,便是厌恶姜氏的。 “六哥你上回不是说帮我查吗?可有查出什么?可是姜氏或姜府的人对我做了什么?” 宣王將自身近期的异样一一告知六哥,末了问道。 骆峋摇头。 简单將之前暗卫调查的结果告诉他。 宣王眉头紧锁。 “不是姜氏和姜府的人,甚至可能没有人对我行厌胜这样的术法,那我为何会有这种被控制思维行动的感觉?” 骆峋的指尖在案上无声敲击。 沉吟片刻,他问:“你对姜氏的態度转变发生於对方前年病癒之后,你可记得,具体是从何时开始有了清醒跡象?” 宣王捏捏眉心。 不是很確定地道:“具体……具体好像是今年四月?四月中旬?四月十五?十六?对没错,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对了,好像是晚上?” 四月中旬。 十五、十六左右,晚上? 骆峋凤眸微眯,觉得这个时间有些熟悉。 稍作思考。 他眸光一闪。 四月十六,不就是自己打算临幸小宫女,裴三被睿王坑害,在赌坊闹事的那晚? “意思是,这回自万寿节之后你清醒的时间便变长了?”骆峋不动声色地问。 宣王点头。 “对,从那晚开始清醒时间变长了。” 骆峋眼帘微垂。 宣王:“六哥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骆峋敛起心思,摇摇头。 旋即面色转寒,冷道:“今日叫你来,另有一事,便是与你那姓姜的侧室有关。” 宣王被自家六哥眼里的冷意惊了一下,印象里六哥打小养气功夫就好,即便动怒也能让人事先毫无所觉。 “您说,”他不敢怠慢。 骆峋:“你那侧室的腿,是孤叫人做的。” 宣王怔住。 骆峋站起身,看著他。 “你不知她当晚做了什么,孤告诉你,她拦截孤的侍妾,恶意诅咒皇嗣,左道乱政,动摇国本!” 宣王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在骆峋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立时撩袍而跪。 “太子息怒!” 骆峋睨他。 “你可知她为何如此行事?” 宣王迅速思考。 很快想到一件事,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看来你是知情了,”骆峋冷笑。 宣王“砰砰”磕了两个头。 “太子明鑑,臣弟知晓姜氏对端午家宴上之事耿耿於怀,也曾几度要求臣弟劝您废妾,臣弟有罪,不该包庇姜氏。 只臣弟確实不知她会拦截宋昭训,还犯下如此谋毁宗庙,大逆不道之罪。” 骆峋冷声打断他的话。 “你既清楚她对端午家宴之事耿耿於怀,且曾让你劝孤废妾,你为何不在当时对其进行管教约束,反任其在外上躥下跳,犯下如此谋逆之罪?!” “你以为你一句不知,就能脱罪?” 平日里一起读书下棋,把酒言欢,偶尔坑坑別人时大家不拘身份是手足兄弟。 但一旦涉及朝堂社稷,那便是储君与臣子。 宣王听著太子的斥责。 半个字也不敢辩驳。 骆峋观他片刻,负手面朝紧闭的门口。 “你该清楚,此事若让父皇知晓……” 宣王的后背一阵森寒,额角的细汗迅速匯聚,顺著他俊朗的脸庞滚落下来。 倒不是宣王真就这么不顶事,太子几句话就能嚇得他如此冷汗淋漓。 而是事关皇嗣歷来便不是小事,诅咒皇嗣是对皇权的褻瀆藐视,是大不敬! 若父皇知晓,再查证为实。 是时別说姜氏与姜府难逃一死,他与疏嫣也难辞其咎,甚至整个宣王府都要遭殃! 宣王直起腰膝行至太子跟前。 “臣弟自知有罪,甘愿受罚,但姜氏所为与疏嫣和瑜姐儿无关,与宣王府其他人等无关,还请太子保他们周全!” “恳请六哥,弟感激不尽……” 宣王额头触地,实打实地行了大礼。 骆峋垂眸。 稍顷,他语调寡淡道:“你以为孤缘何时隔一月才將你叫过来,单独说此事?” 宣王猛地抬头。 “孤要见姜氏,是时你匿身旁听。” 第98章 姜侧妃:「我看谁敢动!谁敢动!」 “主子,王爷过来啦!” 宣王府,揽霞居。 小丫鬟兴冲冲地跑到正房门口,脆声稟道。 东次间,角落里放著冰鉴。 姜侧妃正在铺著荆楚云丝细簟的美人榻上半躺著,两个小丫鬟在旁边轮流打扇。 春桃、秋桂一个餵饭,一个夹菜。 姜侧妃有一下没一下地嚼著嘴里的饭菜,对门外小丫鬟的通稟置若罔闻。 她今儿穿著件榴红绣芍药蝴蝶的罗纱褙子,內搭玉白小兜,配菡萏粉百迭裙。 因著起初没注重对腿伤的养护,又是高难度搭在浴桶边,又是各种沾水。 加上这个月里她时不时就会想起自己栽进恭桶糊了一身的事,然后再毫无预兆地来点大动作呕上一番。 导致她受伤的左腿到现在还绑著夹板,这么半躺著时裙子便是撩起来的。 对这个夹板,姜侧妃很不满意。 太落后了。 就是几片柳木做的,里面放著特製药垫。 又闷又黏。 远没有二十一世纪的石膏固定效果好,打上石膏,她想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 还不用担心水渗进去。 可是没办法,谁叫古代人愚昧无知呢,她一个新社会的灵魂自然要包容他们。 宣王大步流星从外面进来。 见小丫鬟分明通报他来了,姜侧妃却还不动如山地躺在软榻上饭来张口。 她的那两个陪嫁丫鬟就坐在绣墩上,娇哼似的噘著嘴换了他一声“王爷”。 宣王给气笑了。 皇明祖训,凡亲王宫眷,必谨守礼法,敢有僭分越礼者,轻则降罚,重则废黜。 奴婢敢有违越礼分者,斩! 最近这一个月他虽清醒的时间多了,但念及姜氏为他生了一双儿女,显哥儿和琼姐儿也需要她这个亲娘。 且她也受了伤。 因此,对於姜氏近期的种种无礼言行,宣王亦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是没想到,她的伤是这么来的! 她竟为了那么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便置儿女於不顾,置整个宣王府於不顾! 眼下还这般轻狂放肆! “来人!” 宣王冷喝。 屋中之人俱嚇了一跳。 姜侧妃没好气地瞪过来。 春桃、秋桂倒是没有瞪,但她们还坐在墩子上,一脸同仇敌愾地看著宣王。 这时。 隨著宣王的话音落下,几个太监走了进来。 这些太监是宣王开府时从宫里带出来的,宣王来后院时隨行的便是他们,负责后宅里婢女的刑罚也是他们。 姜侧妃脸色再一变。 然而不待她出声,就听宣王沉声道:“將这两个不知尊卑,以下犯上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五十,即日起驱逐出府!” 啪!啪! 春桃和秋桂摔碎了手里的碗碟,两人也终於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惊慌地看著走过来的那几个太监。 杖责五十也就罢,至少还有机会活下来。 但驱逐出府。 奴婢被驱逐出府可不是恢復自由身! 而是会由王府长史司出具驱逐文书,就这么以奴籍的身份被放逐到坊市,一旦被人发现奴籍便会被视为逃奴! 王府的逃奴不会有人敢用。 逃奴,人人可捕! 秋桂的胆子还是要小些。 被两个太监钳著胳膊时面色已经煞白,浑身止不住颤抖,嘴里含著“侧妃救命”。 春桃就胆大多了。 梗著脖子冲宣王嚷嚷:“王爷这是做什么!我们可是侧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 姜侧妃已经坐直了身,美目圆睁地瞪视著宣王:“你敢动我的人试试?!” 姜侧妃敢这么跟宣王说话也是一步步试探来的。 在现代的时候,她閒著没事时看过很多时下流行的魂穿恶毒女配的穿书文。 这种文的套路一般是: 原主胸大无脑,作天作地,对男主死缠烂打,没人喜欢她、相信她,不管她做什么身边的人对她都是各种羞辱谩骂。 女主穿过来后不在意这些人,不在意男主,然后对他们进行各种打脸虐渣。 眾人就惊艷了,爱上了! 曾对原主嗤之以鼻的男主也沦陷了! 开启追妻火葬场。 姜侧妃刚发现自己穿书后就想到了她看过的穿书小说,她根本没有犹豫。 当即决定按这些穿书文套路来,然后事情发展果然和那些穿书文的剧情一样! 她只是换了打扮风格和妆面,身边的丫鬟就被她的容貌惊艷得一愣一愣的。 她故意对宣王表现得不在意,立咸鱼人设,宣王这个狗男人就真对她上心了! 愧疚了! 追妻火葬场了! 之后她再立娇气小作精人设,指挥宣王给她捏腿、洗脚、餵饭、洗澡之类的。 把这男人拿捏得团团转! 至於规矩是什么?尊卑是什么? 不存在。 她看的那些古言甜宠和古代穿书文,女主一个粗使丫鬟都能对各个阶层的达官贵人、王公贵族懟天懟地懟空气。 她一个亲王侧妃,还怕那玩意儿? 因著这种种想法。 姜侧妃压根儿不惧宣王。 且她本就因宣王这一个月里对她的態度转变火冒三丈,现在看宣王竟敢狗胆包天地动她身边的丫鬟。 姜侧妃怒了! 冷眼威胁宣王的同时,抓起软榻上的那柄玉如意就狠狠朝宣王砸过去! 宣王避开,怒极反笑,黑眸锁著姜侧妃,薄唇一张一合:“不得手下留情。” “是!” 几个太监皆身强力壮,闻言丝毫不怜香惜玉,扭著春桃、秋桂將人往外拖。 “主子救命!主子救救奴婢!” 秋桂死命坠著,扯著嗓子哭喊。 春桃则疯也似地挣扎,唾沫子横飞:“王爷你不能打我们!我们是侧妃娘娘的人!我们是侧妃娘娘的人!你不能,唔!” 春桃的嘴被太监蒲扇似的大手给捂住,肚子上挨了一拳,很快被拖到院子里。 立时有人摆好刑凳,拿来刑杖,春桃、秋桂被堵著嘴死死按在刑凳上。 “我看谁敢动?!谁敢动!” 姜侧妃嘶喊。 气势汹汹地从软榻上下来,跛著腿衝到外面,“揽霞居的人是都死了吗?!还不把这几个刁奴给本妃拿下!” 揽霞居的丫鬟婆子们哪敢啊。 她们又不是春桃、秋桂,成日里贴身伺候主子,跟著主子水涨船高连王爷都敢呛。 她们就是普通的下人啊,要她们拿下王爷的人,跟宫里的这些公公们动手。 扯呢吧。 丫鬟婆子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厢春桃秋桂已经在开始被打了,五尺见长,两寸见宽的板子隔著几层薄薄的布料打在二人的臀上。 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 二人跟著姜侧妃养尊处优惯了,和一些寻常大户人家中的大小姐都是比得的。 何时吃过这种苦啊。 两人的额头和脖子上的筋当即便鼓了起来,被堵著的嘴里发出粗噶的呜咽声,眼睛直了劲儿盯著姜侧妃。 听语调就知是在求救。 姜侧妃对二女倒没有多深的感情。 毕竟她不是原主。 但此二人名义上到底是她的人,她的人受辱便是她受辱,姜侧妃如何能忍! “骆屿!” 姜侧妃咬牙切齿大喊宣王名讳,转身就朝从屋中出来的宣王狠狠扑过去! 换做以前她这么动手动脚地闹,宣王非但不会罚她,反而会宠溺地將搂住她,任其挥拳在自己身上捶打。 可此刻。 宣王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微微一侧身,轻易避开姜侧妃的攻势。 姜侧妃反应不及扑空。 砰! 她整个人栽跌在地。 下巴狠狠磕到门槛上,牙齿咬到舌头。 一股铁锈味瞬时在她嘴里漫开,而她的那条伤腿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著。 “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第99章 姜侧妃:「太、太子……」 姜侧妃痛得浑身打摆子。 快八个月的龙凤胎平时和乳母住在东厢房,春桃秋桂被拖出来的时候两个乳母便也抱著两个孩子出来了。 此时正跪在东厢门前。 都还是不知事的时候,刚刚春桃和秋桂被按著打时,两个小傢伙还在乳母怀里睁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 这会儿姜侧妃忽然发出一声悽厉尖锐的叫喊,俩孩子先是朝母妃那边看了看。 隨即小嘴儿一瘪,“哇”的两声齐齐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法又不一样,整个揽霞居都被这此起彼伏的孩童哭声给淹没了。 乳母们手足无措地哄著。 宣王看向这对儿龙凤胎兄妹。 姜侧妃在现代的时候就时不时会被亲戚家的孩子气,也討厌小孩子哭。 穿过来会生孩子。 主要也是那时她认为自己这个“穿书女主”和男主宣王感情到位了,按她看的穿书文剧情进展就该生孩子了。 倒不是她蠢,非要自愿被剧情束缚。 而是在怀孩子之前,她走的每一步都是按照这种穿书文套路来的,她的这种计划让她顺顺利利活成了爽文女主。 所以为保险起见,保住自己的这份光环。 姜侧妃才坚决继续走套路。 加上亲王侧妃生了孩子不需要自己带,自己哄,甚至奶都不用餵一口。 姜侧妃便很快接受了。 打从孩子出生到现在,她也只在孩子乖的时候逗两下,孩子们一旦哭起来,自有乳母將他们抱到別处哄。 也因此。 姜侧妃这会儿本就是火大的时候,又摔了伤腿疼痛难忍,再一听两个孩子刺耳的哭声,她整个人都炸了! 想也没想冲东厢吼道:“嚎什么丧!滚——” 宣王看向她,脸色沉得几欲滴出水来。 下一刻。 他厉声道:“將大公子与二郡主抱到棲梦阁,即日起两位小主子由顾侧妃抚养!” 顾侧妃乃两年前元隆帝为制衡朝局给赐下的,当时除东宫和没开府的简王,侧妃位有空的便是慎王府和宣王府。 顾侧妃性情温和不爭,早年便知宣王和宣王妃乃青梅竹马,伉儷情深。 所以进府之初就和宣王、宣王妃开诚布公地谈过,表明了自身立场。 如今顾侧妃顶著侧妃的头衔,实则是瑜姐儿的先生,和宣王妃的关係亦很融洽。 乳母一听宣王令下。 当即抱起两个孩子直奔棲梦阁。 也是巧。 乳母们刚出揽霞居不久,就和听到下人稟报,来此查看情况的宣王妃碰上了。 “怎么回事?”宣王妃的视线在两个孩子哭得涨红的脸上环视了一圈,蹙眉问。 乳母们將知晓的如实道来。 宣王妃顿了顿,带著人进了院子。 刚进去,就听到姜侧妃歇斯底里的喊叫:“骆屿!你敢把我的孩子交给別的女人养!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宣王妃早知宣王对姜侧妃的纵容,也没少听下人说姜侧妃在王爷面前如何如何放肆无礼,王爷皆不曾计较。 男人都不计较,宣王妃才懒得管。 此刻听姜侧妃直呼宣王名讳,宣王妃眉头都没动一下,只管看向院中情况。 宣王看著姜侧妃,冷道: “你若真心疼他们,岂会为一己之私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们跟著你,日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侧妃不懂他在放什么屁。 她只知道事情的发展不对,她堂堂穿书女主这狗男人竟然敢这么对她! 她一定要让他好看! 她要弄死他! 这么想著,姜侧妃不顾腿伤剧痛。 一口咬在一名抓著她的嬤嬤的手上,趁其吃痛挣脱,五指成爪直朝宣王脖子抓去! 被宣王一袖拂至两丈之外。 “姜侧妃目无尊卑,纵奴犯主,狂悖犯讳,罪无可恕,念其诞皇嗣有功留与性命。 掌摑二十,观刁奴施杖结束幽禁於静思苑,本王將奏稟宗人府废其侧妃之位。” 说罢,步下台阶朝宣王妃行去。 姜侧妃被两名粗壮的嬤嬤从地上押起来,挣扎之际看到了庭院中的宣王妃。 顿时,她受了什么刺激也似。 面目狰狞地对宣王妃嘶喊道:“是你!是你对骆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不对?!” 魂穿恶毒女配的小说里都会有一个白莲绿茶的原女主,宣王妃作为她穿的这本书里的原女主怎么可能是好的! 所以一定是她。 一定是柳疏嫣使了什么卑鄙手段!不然宣王的態度不可能变得这么大这么快! 不对,不对! 她一个穿书的,怎么可能被原女主害到! 原女主才是该被废的那个! “柳疏嫣你做了什么!臭婊子你做了……” 啪啪!啪啪! 不待宣王动怒,抓著姜侧妃的一个婆子照著她的脸就是一连串大耳刮子。 “侧妃娘娘慎言,您以下犯上,王爷已看在大公子和二郡主的份上饶您一命,您可千万別想不开自寻死路!” 宣王冷眼看著,旋即收回刚刚迈出的一只脚,牵住宣王妃的手拂袖而去! 院子里刑杖击打皮肉的声音还在继续,清脆的巴掌声在二十下之后停了。 姜侧妃跌倒在地。 一张脸红肿不堪,有血水顺著她裂开的嘴角渗出来,春桃秋桂的身影变得模糊。 . 哗啦——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咳,咳咳……” 好痛。 左腿动弹不了,受伤的地方钻心得痛,脸上木木的,嘴巴一张嘴角就撕扯得厉害。 不是她屋中的青砖地面,也没有熟悉的薰香。 这是哪…… 姜侧妃吃力地撑起身子。 正要抬头打量周围。 右前方传来一道“吱呀”开门声,紧接著一片玉白色的袍摆闯入眼角余光中。 由远及近。 姜侧妃动作顿住。 屏住呼吸抬起眼,朝那片袍摆看去,视线刚定格在那抹衣袍上,她的身子一僵。 按大靖制。 皇帝与太子、亲王皆可用龙纹,但在形態、爪子的数量以及龙的数量等方面有严格的区別。 皇帝自然是五爪金龙,毋庸置疑。 太子的规制下帝一等。 常用的绣纹形態无限接近真龙,唯有爪子为四爪,且多为团龙、臥龙、侧龙。 严禁使用正龙首。 数量上也必须避开象徵九五之尊的九和五,多为双龙、四龙以及八龙。 而亲王。 名义上说是龙纹,实则形態为四爪蟒。 且一定是侧面行进的蟒,蟒身的鬃毛和鳞片都比皇帝、太子的规格低。 姜侧妃曾研究过宣王衣服上的蟒纹,了解过相关规定,所以记得尤其清楚。 而此时此刻。 那片隨著主人走近、落座而顺滑垂下的袍摆上,赫然绣著两条遨游於山河祥云之间威风凛凛的四爪行龙! 姜侧妃心头莫名发紧。 目光缓缓往上,果然看见了来人腰间的象牙金符、金玉絛带以及龙纹玉佩。 胸前一条侧首盘龙,袖口及衣襟处俱以金银线绣著精致繁复的纹…… “姜宛宛。” 男人的声音冰冷低沉。 像浸在数九寒天里的玄铁相撞,无形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充斥在整个房间。 姜侧妃撑著地面的手不自觉一抖。 很快被她稳住。 跟著她抿紧唇大胆抬头,目光猝不及防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冷冽黑眸里。 “太、太子……” 第100章 太子vs姜侧妃,宋槛儿重生的证据(合章) 骆峋看著不远处形容狼狈的女人,並未在意对方抬首直视他的行举。 他坐在上首处紫檀嵌金雕云蝠的三屏宝座上,审视了姜侧妃片刻,冷声问:“你可知自己因何会出现在此?” 姜侧妃不知道。 別看她穿来这么久了,参加了很多次宫宴。 但因著每次宴席都设了男女大防,以至於她对太子的印象並不深,只停留在之前偶然一次机会远远瞧见过。 知道太子冷情寡言,俊美威严。 当然了,姜侧妃对太子可没有男女方面的想法,她看小说就不喜欢人设冷的男角色。 现实中也接受不了谁成天绷著一张脸,跟別人欠了他百八十万没还似的。 和这样的人生活,想想都累。 另外她对宣王虽是按穿书文套路来的。 但她还不至於会蠢到以为全书男配都会被她的美貌所折服,都会被她所迷的地步。 神经病似的。 “我、我不知道……” 太吃惊了,也是习惯了对宣王没大没小。 加上不久前才被宣王罚过,她哽著一口气,不想再对这些古代封建权贵低头。 因此姜侧妃故意没改自称。 一旁做內侍打扮其貌不扬的男子上前要掌她的嘴,被太子一个眼神制止了。 姜侧妃看到了,心中鬆了口气。 也有些小得意。 看吧。 这种古言里的权贵,就跟霸总文里的霸总一样,平时见惯了对他们卑躬屈膝的人,偶尔碰上一个与眾不同的。 可不就觉得她有趣,对她刮目相看了? 当初她对宣王就是这么试探过来的,但那狗男人这段时间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妈的! 姜侧妃发誓,回头那死男人要对她追妻火葬场,她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绝对不会! 骆峋没错过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得,不懂她有何自满的,也没必要追究。 他面色与寻常无异。 “不知道,孤提醒你,万寿节当晚你拦截宋昭训时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姜侧妃愣了愣,旋即脸色大变。 骆峋:“记得就行,孤现在要你將当时所言,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与孤听。” 姜侧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什么情况?难不成那晚她跟宋槛儿说话的时候附近有太子的人?? 还是说宋槛儿向太子告状了? 姜侧妃更倾向於后者! 別看她看过不少古言和古偶,经常看到男女主隨时一个眼神就能召唤出暗卫。 那些暗卫平时神出鬼没。 说是千里眼顺风耳也不为过,经常“刷”一下闪现,又“刷”一下原地消失。 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们。 但姜侧妃清楚,这种完全不可能! 当时她跟宋槛儿说话故意选了院子正中间,院里的奴才都离了老远,她们周围至少十米內没有其他人。 而且她就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才故意凑近宋槛儿,把声音压到极致的。 就算当时附近有太子的人。 但他们又不是真的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离那么远还能听清她说的话? 所以,只能是宋槛儿告的状! 那个碧池。 姜侧妃给气笑了。 当著她的面装白莲,扭头让她身边的奴才搞偷袭也就算了,还恶人先告状! 笑死。 这不就是典型的娇妻吗? 遇事不决就知道找男人告状,有本事出来跟她单挑啊,找男人算什么狗屎? 她就说这些古代女人贱! 只知道依附男人,活该被男人当成泄慾工具! 也好。 她本来也是要找机会向这男人揭穿宋槛儿的真面目,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宋槛儿跟你怎么说的?你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意思就是你信她了,对吗?” 姜侧妃坐在地上,自詡理智冷静地笑了一下,然后以平等对谈的口吻问道。 骆峋暂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教此人规矩上,他也想知道当晚两人具体发生了什么。 为君者,忌偏听偏信。 “你想说什么尽可直言。” 姜侧妃就笑出了声。 “太子果然英明,那我可就要实话实说了,不过我们先说好,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能迁怒,不能降罪於我。” 骆峋頷首,“可。” 姜侧妃很满意他的態度。 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坐著,开口道:“在说我对宋槛儿做了什么之前,我想问问你知道什么是重生吗?” 骆峋:“起死回生,招魂附体。” 姜侧妃:“???” 不是。 虽然有微妙的区別,可他怎么知道啊?重生小说不是现代才有的吗? 这个老古董咋知道的? 骆峋看出了姜侧妃的费解,但他並不打算与对方废话,只道:“继续。” 姜侧妃尷尬地咳了咳。 “知道就好,我不用费时间解释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你的宋昭训,宋槛儿。” “她就是重生的。” “不过,她的重生和你以为起死回生、招魂附体是有区別的,她不是死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魂魄再回到身体里。 而是她死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她的魂魄是从將来回来占据了她现在的身体。” “这么说能明白吗?” 其实她更想以平行世界为例。 但这老古董肯定理解不了平行世界的概念,她实在懒得浪费口舌解释。 乾脆就不说了。 骆峋面若冰霜,淡淡道:“好比你稍后身亡,你的魂魄会回到你未亡之时。” 姜侧妃点头:“对,就是我死了……” 话到一半,她脸一青。 一句“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险些脱口而出,好悬让她给及时忍住了。 “对,就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 她憋著气道。 “宋槛儿的魂魄就是从將来回来的,这可不是空口白话,我能列举出证据。” 说著,她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放轻声音:“端午射柳,她提醒过你小心,对吗?” 这里是一间密室,四面无窗。 只右侧靠墙角处有一扇小门,室中安静,姜侧妃轻缓的声音倒真有几分鬼魅之感。 骆峋神色未变。 只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指尖不显地动了动。 姜侧妃没注意到。 但她知道这男人一向不喜形於色,所以並没有因为他没反应就觉得自己猜错了。 她笑著继续道:“她应该是用別的方式拐弯抹角地提醒你,射柳活动里你那个葫芦里的鸽子有问题,你信了。 让人调查,葫芦里果然装著一只受伤的鸽子,而暗中动手脚的人,是睿王,我说得对吗?” 这便是她拆穿宋槛儿真面目的证据之一。 书里虽然没有详细写睿王具体怎么动的手脚,但书里的这件事是宣王这个男主在端午之后帮太子查出来的。 她在看到太子射柳没出意外的时候就知道,问题出在宋槛儿这个变故身上! 刚刚拿水泼姜侧妃的朔蜂看了眼主子,却是没能从那张清冷的脸上看出情绪。 “对。” 骆峋道,似是信了她的话。 “还有什么证据一併列出来。” 姜侧妃一喜。 便列出第二条证据。 “宋槛儿的前腰右侧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硃砂痣,这个证据不是为了证明她是重生的,而是为了证明我了解她。 第三,宋槛儿这几个月以来性格变化是不是很大?但动作神態能装出来,身体的一些本能反应却装不出来。 不信你可以回忆,她害羞的时候有脸红吗?害怕受惊的时候脸色有白过吗?” “没有吧?” 骆峋看了她片刻,笑了。 虽转瞬即逝,但唇角的那抹弧度很明显。 他起身。 行至离姜侧妃半丈远的位置。 “你如何知晓这些的?” 姜侧妃只当他完全信了。 闻言眼珠子一转。 有的穿书小说,女主就会把知道的剧情告诉书里的人,被那些人奉为神女什么的。 要么就是藉此机会和大人物搭上关係,进而获得人脉、声望、权势和地位。 有的文里甚至女主当著皇帝皇后的面,说出“这个皇帝快死了”、“这个朝代要亡了”这种话都没有被怎么样。 反而被这些人狂宠!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吗?! 她只要表明自己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再把书里的重要剧情告诉他。 她不就会被这男人奉为上宾?她不也就能过一把团宠女主的癮了?! 到时候还不是要啥有啥! 短短一瞬间。 姜侧妃已经想像到自己被一眾达官贵人,王公贵族眾星拱月般拥簇的画面了。 这么想著,她丝毫没有再犹豫。 抬头。 满脸骄傲自信地看著太子。 “因为我是从未来世界穿越来的,我知道你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 接著,不需要太子追问。 她把书里的剧情一股脑都吐了出来。 譬如宣王、宣王妃是书里原本的男女主,她这具身体的原主的下场是什么。 譬如今年中秋元隆帝会率皇子群臣去秋猎,秋猎途中太子和宣王会遇险。 其实是信王乾的。 再譬如太子两年后会遭幽禁,是睿王和信王联手乾的,裴皇后为此气急攻心暴毙。 元隆帝从此以后不再踏入后宫半步。 当然还有太子和槛儿这对副cp,姜侧妃还很贴心地解释了什么叫做副cp。 之后就顺便把太子遭幽禁的这一年里,他的长子骆曜发烧烧坏了脑子的事。 以及太子解禁后不久,替元隆帝南巡期间骆曜掉进井里被淹死的事。 当然,姜侧妃並不知骆曜具体怎么掉井里的,身边为什么没人暗中保护。 不过这並不影响她输出。 还有槛儿为此鬱鬱寡欢,好几年都没再怀上。 等等。 姜侧妃全部说了! 她自觉说爽了。 完全没意识原书是以宣王、宣王妃为主角的甜宠文,对於太子和槛儿这对副cp,以及朝堂大事其实没多少细节。 也存在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且都尚未发生,经不起推敲和考究,而且昨日,元隆帝刚取消今年的秋猎。 最关键的是。 她这回不仅说曜哥儿死了,还说裴皇后死了,这可都是大忌中的大忌。 普通人尚且忌讳这种事。 遑论皇家。 於是,等她说完所有自己知道的剧情。 正洋洋自得地要扬起笑期待太子对她惊为天人,要將她当宝贝一样供著时。 那扇小门突然开了。 宣王从里面出来。 没等姜侧妃反应,会功夫的男人已经闪身过来,照著她的胸口就是一脚! “我只当你平日里在府上目无尊卑、言行轻狂,没想到你竟歹毒至此!是谁给你的胆子诅咒皇嗣,谋危中宫的?!” 这话若传到父皇耳中。 显哥儿、琼姐儿活不成,她姜府的全家老少跑不了,整个宣王府也別想善终! 她不在乎宣王府就罢,她连显哥儿琼姐儿都不在乎,不在乎她姜府那一大家子! 姜侧妃整个人撞到墙上,再从墙上跌落在地,霎时间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骆、骆屿……” 她捂著心口,几乎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眼前清明了,才看清是宣王。 扑通! 宣王转身跪地,额头触地。 “臣弟知罪,不该纵容姜氏至今,但诚如臣弟早先所言,姜氏所为与宣王府其他人等无关,请太子手下留情护其周全!” 骆峋看看他,再看向姜侧妃。 片刻。 他转身缓步往那扇小门行。 “此妇咒害皇嗣谋危中宫,倾覆社稷之本,其心可诛,按律当斩,诛灭九族。 然东宫有喜皇嗣初萌,当积阴騭应天德,以保皇嗣康寧,便按大逆条例一,拔其舌断其手足筋,绝其妄言悖逆之根。” “拿什么罪名去请父皇开恩,你自清楚。” 宣王明白。 侧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即便废了,接下来的惩处也需经得父皇准许。 若想宣王府不受连累,便绝不能让父皇知晓姜氏诅咒东宫子嗣与母后的事。 具体怎么做。 六哥已为他指明了路。 “谢太子开恩,臣谨遵太子令旨。” “站住,你站住!” 姜侧妃顾不得身上的伤,满嘴是血地喊道。 “你说了不迁怒我的!说了不降罪我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骆峋头也不回。 “孤应你一回,不曾应你第二回。” “你不信、你不信我说的话对不对?!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的话……不信的话你会后悔的,骆峋你绝对会后悔的!” 骆峋这次倒是站住了,但回头对上她狼狈又狰狞的目光,他道:“孤信。” “但孤为何会后悔,你不是都好心告诉孤了?还是说,你还有未曾说的?” 姜侧妃下意识答:“没,都说了。” “那不就对了?” 稍作停顿。 骆峋道:“你说与不说,其实於孤而言都没有价值,孤只需你回答你是否有在万寿节当晚诅咒孤的子嗣。”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波澜,看著她的那双丹凤眸底也不见一丝光亮和温度。 像在看没有生命的物件。 姜侧妃的心骤然一跳,脊背止不住地发寒。 直到这一刻,她再次意识到了不对。 不对,不对…… 小说套路不是这样的! 她之前也是按那些穿书文套路来的啊,明明就很有效的啊,她就是爽文女主啊。 为什么现在失效了? 为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姜侧妃扯著嗓子大喊,想起什么,她趴在地上拖著双腿不顾伤痛往前迅速爬了两步。 翻起眼珠子直勾勾盯著骆峋。 “宋槛儿是重生的,宋槛儿她就是个怪物!她根本不爱你,她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你!” “她熟悉你的一切,你就不怕她害你吗?!” 宣王咬牙,要把人敲晕。 骆峋抬了抬手,“让她说。” 姜侧妃以为这男人是怕了,笑了。 她是真不想针对宋槛儿。 可谁叫那女人和宣王妃这个原女主是一伙的,谁叫她先当著眾人的面让她难堪的,又谁叫她先向太子告状的? 所以。 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再让宋槛儿坐上凤位! “她怀孕的时候你任由郑氏把她拘在偏殿,任由郑氏言语羞辱她,她生了孩子你任由郑氏把孩子抱走!” “如果不是你,骆曜根本就不会死!” “是你害死了她儿子!” “我猜她重生后变著样让你同意让她自己养孩子吧?哈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她其实恨死你了吗?!” “你不知道她死前,其实根本没有捨不得你吧?她只觉得解脱!只觉得解脱!” “她重生回来就是要向你报仇的,等將来她扶她儿子登基,你的死期就到了!” “知道屠龙吧,你今后就是她要屠的那条龙!” 最后一句,姜侧妃拼尽了全力。 隨著她的话音落下,屋中一阵死寂,唯有姜侧妃粗重的喘息一声高过一声。 良久。 宛如雕塑一般的男人终於开口。 “若如你所言,骆曜確为孤所害,一位母亲对害了自己孩子的人有恨,合情合理。” “人终將一死,孤堂堂储君又有何惧。” “孤只愿大靖,能千秋万代。” “至於你说的,宋昭训不爱孤,算计於孤……”骆峋漠然地俯视著她。 “那是她活命的路数,孤不认为有何不对,孤並不在意她爱与不爱,亦不强求。” “子罕不贪为宝,孤为一国储君,又如何能向一介弱质女流索取其仅有之宝?” 第101章 太子:他与她原就谈不上信任与情爱(合章) 正值八月初。 虽已立了秋,暑热却不褪反升。 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小满子、小桂子在院里洒了水,把路面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各个草丛和角落也都拿莫院判特製的药包熏过。 但有身孕的关係。 槛儿近段时日比瑛姑姑她们怕热得多,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不但没觉得凉快,反而感觉自己像是身在蒸笼里。 委实受不住,槛儿折身回了屋。 宫廷內训有言,妊子之时必慎所感,认为胎儿会感应到母亲的情绪言行及外界影响,加上莫院判也有相关叮嘱。 因此从满三个月开始。 每晚寒酥、跳珠和瑛姑姑会轮流给槛儿读四书五经的基础本,以及《心经》、《道德经》这类利於修身养性的书。 她们在一旁读时,槛儿就坐在书案前练大字。 正练著呢。 几个小太监在外面问太子安。 现在瑛姑姑他们对於太子来永煦院这件事高兴归高兴,但基本已经见怪不怪,能轻易做到宠辱不惊了。 闻声从善如流地便放下手上正在做的事,隨槛儿一道迎了出去。 骆峋从假山池前绕过来,一眼便看到立在门前廊檐下的那道身影。 光晕朦朧,她穿了件白底绣竹叶玉兰的褙子,如云的髮髻上插了支银镶玉步摇,耳垂上戴著一对玉葫芦坠子。 清雅的装扮衬著那张昳丽姣好的脸庞,愈发显得她柔媚温婉又不失贵气。 骆峋看著这样的她,无端想起了初见她时的情形。 彼时郑氏第一次向他提想寻人替她生子的事,让人把她叫过来给他相看。 当时她一身浅绿色宫婢衣裙,双丫髻上绑著两根浅绿髮带,额前一层薄薄的刘海,一如他打算临幸她那晚的装扮。 区別在於。 初见时的她委实胆小。 即便她很努力在假装从容镇定了,但那颤颤巍巍的娇躯和一开口就止不住打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不过,大抵是见多了这样的宫人。 骆峋当时並没有什么想法,只觉得她胆小,还很莫名地想她会不会被他嚇晕。 那时曹良媛的爹曹淮中在曹良媛入了东宫后,曾两度私下里和睿王的人有接触。 在查清曹淮中和睿王的关係之前,若非形势所迫,骆峋並不打算让曹良媛有孕。 金承徽刁蛮愚笨,不適合孕育皇嗣。 秦昭训。 看著她,骆峋像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但他又確实需要一个子嗣,故而思来想去,即便明知小宫女怕他得紧,他也还是在郑氏第三次提起此事时答应了。 再见的那晚。 骆峋其实第一眼就发现她变了。 怕他,又不怕她。 眼儿里匯聚著泪,看他的眼神却不躲不闪,身子瑟瑟发抖却敢主动碰他的唇。 敢抱他抱得那般紧。 “殿下是真不怕热呀。” 进了屋。 见太子今日难得不是沐了浴过来的,身上还穿著在外行走的緙丝窄袖锦袍。 除了脖子和头、手露在外面,其他地方包得那叫一个严实,槛儿有些意外,替太子解开领口的扣子时笑著打趣道。 骆峋握住她的手,又鬆开。 “让海顺来。” 对上槛儿疑惑的眼神,他薄唇微抿了抿。 旋即道:“有汗,別沾了手。” 海顺晚上没跟太子进暗室见姜侧妃,但他当时奉命守在门外,也听到了一些话。 此刻察觉到自家爷脸上微妙的神色,海顺笑盈盈地过来对槛儿道:“殿下这是心疼昭训呢,昭训赶紧歇著吧。” 槛儿假装没看出这主僕二人的异样,挪了挪步子抱住太子的胳膊,脸微微泛红。 似是被羞的。 骆峋的目光便落在她晕著薄粉的脸颊上,落在她因羞怯而轻颤的眼睫上,以及抓著他衣袖的葱白小手上。 沐过浴净了发,一切收拾妥当。 骆峋来到书房。 寒酥收起《心经》要退到一旁,见海总管背在背后的那只手在冲她们打手势。 寒酥与跳珠、瑛姑姑、周嬤嬤立马悄声退下,海顺带著她们直接退到了屋外。 骆峋先前和槛儿说过由他来处理姜侧妃的事,但没说具体在哪一天见人。 毕竟他的时间有限,还得提前各种得安排,加上平时两人相处的时候也常常没让海顺他们在屋里伺候。 所以槛儿猜出了太子今晚心情不佳,却不知具体为什么,她也没有贸然询问。 此时见太子进来,槛儿搁了笔。 拿案上的湿巾子擦了擦手。 然后绕过书案,端起喜雨不久前才送进来的经去核切成薄片的雪梨,拿银叉子叉了一片送到太子嘴边。 骆峋撞入她秋波盈盈的眸子,身形不自觉微顿,迟疑片刻终究低头张嘴衔住。 “殿下尝尝甜吗?” 槛儿自己也叉了一片吃,不忘问。 骆峋此时嘴里无味儿。 但他嚼了嚼,“嗯。” 槛儿就笑了。 很好,还能回应她的这些小问题。 说明心情並没有差到极致。 槛儿把银叉放到盘子上,说著这盘雪梨怎么来的,一面牵著太子往罗汉床那边走。 骆峋垂眸看著那只被他的手衬得格外显小的手,到底还是任由她牵著。 罗汉床的核桃木小几上摆著双陆盘,是下午槛儿和瑛姑姑没玩结束的残局。 槛儿和太子隔著小几坐下后便扔起了骰子,隨即拿起她这边的白棋走了起来。 骆峋真不想玩这个。 太简单。 但见槛儿看著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红唇弯弯,手上还不忘拿银叉餵他雪梨片。 骆峋便还是抓起了骰子。 扔了个最大点数,一下子就结束了游戏。 槛儿:“……” 她的无言写在脸上,骆峋嘴角险些没绷住,好在让他及时將那抹弧度压下去。 不过,当槛儿把所有棋子全部摆回原位,说著要重来时骆峋顺势应了。 两人就这么玩起了双陆。 也不知太子怎么扔的骰子,总能扔出適当的点数,槛儿一不留神就被他吃。 就在槛儿琢磨著要怎么才能吃掉太子的棋子时,对面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孤见过姜氏了。” 槛儿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姜氏”是谁,她的心思顿时不在双陆上了。 捏著棋子看著太子,柔声问道:“怎么说,殿下有问她那件事吗?她有承认吗?还是她否认了之前的话?” 槛儿清楚,太子之前刚听她说这件事的时候虽动怒了,但他骨子里就不是个会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的。 庆昭帝也从不会偏听偏信。 所以,槛儿知道他肯定要从姜侧妃口中证实。 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槛儿不觉得有什么,她也没刻意装傻充愣。 “嗯。” 骆峋落下棋子,抬目看向她。 “认了,且说了不少孤不曾听闻过的事。” 槛儿的心微微收紧,脸上倒没泄露分毫,只做出一个正常人在听到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时该有的不解模样。 “妾身能知道吗?” 她谨慎恭敬地问。 骆峋看了她两息。 手放在膝上,頷了頷首。 姜氏的某些言论即便传出去寻常人也不会信,至於那些更大逆不道之言。 他不会告诉她,没必要嚇她。 也…… 敛起心思,骆峋开门见山道:“她说,她是从一个很发达的將来世界穿越而来的。” 哈?! 槛儿手里的棋子都掉了。 穿越?將来世界?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古唐时期天竺僧人在《楞严经》中有云:世为迁流,界为方位,即时空也。 而发达,即草木萌发,舒展、兴盛,或功成名就。 换言之,发展势头强劲。 二者相结合,便是经济发展势头强劲的时空。 再结合“將来”一词,意思就是姜侧妃是来自將来的一个经济发达的时空。 就好比她死后重新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姜侧妃是死后回到了距离她那个世界很久很久的以前,即他们这里吗? 那他们这里原来的姜侧妃,和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姜侧妃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这样,倒是能解释得通此前姜侧妃一病之后为何性情大变,判若两人了。 但,姜侧妃为何会知道曜哥儿的事? 莫不是史书记载? 骆峋见槛儿一脸茫然懵懂疑惑不似作假,只当她是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毕竟,她才启蒙不久。 如何能知道《楞严经》中所言。 於是,他先对槛儿解释起此话的意思。 槛儿充分代入,时而恍然大悟状,时而蹙眉沉思状,听得相当认真。 等听完,她假装反应了片刻才问出了自己的猜测:“既是穿越,那咱们这里原来的姜侧妃和她是同一个人吗?” 骆峋就觉得小昭训很聪明,能迅速理解穿越时空,能即刻察觉找准问题所在。 “不是。” 他放缓语调道。 “据她所言,孤与你所处之世界乃一本书,孤、你、你身边的宫人都为此书中人。” 槛儿脱口而出:“史书?” 骆峋:“为何会觉是史书?” 槛儿眨眨眼。 刚要按自己猜测的答,她忽然抿紧了唇。 骆峋:“嗯?” 槛儿捏紧手边的棋子,声音发沉:“如果不是史书,她如何能將时间都说得那般精准,元隆二十一年,二十五年……” 说著,她说不下去了。 紧抿著唇,垂下眼,“殿下恕罪,妾身……” 手被握住。 槛儿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掰开她的手,將她手中攥著的棋子取出来。 “过来。” 骆峋在她被棋子硌出印子的掌心抚了抚,遂將小几拽开,示意槛儿坐到他身边。 槛儿就坐过去了。 骆峋握著她的手,另一只手环住她道:“不是史书,是小说,便是你日里看的话本。” 槛儿一怔:“话本?” 突然。 她想到了前阵子那些名字相当长的话本,其中就有和她一样的重生类型和主人翁穿进话本故事的类型! 她就说姜侧妃这事儿听著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她刚刚竟一时没想起这个! 等等。 仙芋居士…… “仙芋居士,编写那些话本的人,是姜侧妃?!”槛儿瞪大眼,难以置信地道。 骆峋:“嗯,是她。” 槛儿一言难尽。 隨即就被逗笑了,无言以对的笑。 上辈子她鲜少接触话本。 许是其中有宣王插手,也就导致她一直不知道姜侧妃在写这样式的话本。 这辈子她倒是看话本了。 岂料看得竟是姜侧妃写的!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所以,跳珠之前所说的“上面有人”。 这个人就是宣王。 槛儿栽到太子肩头,“妾身就说之前看的一些话本名儿怎么那样,原是她写的……” 说到一半。 槛儿抬头问:“殿下信她说的这些吗?” 这等荒诞不经之言论,寻常人听来或许多数都只当是此人在胡言乱语。 但骆峋自小广泛涉猎各类书籍,又常年习为君之道,听过各地报上来的奇闻軼事。 且姜氏所言还多与皇室有关。 所以此时听槛儿问及,骆峋揽著她的肩头,神色冷冽道:“寧可信其有。” 槛儿赞同。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她自身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么说来…… 槛儿好像也有些明白上辈子的姜侧妃看她们女眷时,眼里为何总带著那么一丝倨傲不屑和高高在上了。 想来对方自詡从另一个经济发达的地方来,便觉他们这里贫穷落后,面对她们这些女眷也觉更高人一等。 不对,为何是女眷? 莫非姜侧妃那个世界的女子与他们这里的有何不同之处,或是比她们更厉害? 也不对。 一个地方不论人还是经济,能发展强劲都是一代代人努力而来的结果。 但这么一来。 姜侧妃便不应该是瞧不起她们才对…… 想不透,槛儿懒得浪费时间,转而问起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於她?” 既然姜侧妃清楚上辈子曜哥儿的早夭时间,说明对方穿的这个话本,很大可能写的便她上辈子发生的事。 如此,她还是別多问为好。 言多必失。 就当她没想到这一茬吧。 骆峋本就不打算將姜氏所言事无巨细地告知她,见她没追问,他便当没想起这一茬。 至於姜氏说她是重生之人…… 骆峋对上槛儿的视线,道:“你怀著身子,孤留她一命,姑且断了她的妄言之根。” 槛儿懂了。 看了他一小会儿,抱住他道:“有劳您了。” 骆峋的手摸到她小腹。 “你说过,此为孤与你的孩子。” 所以他不会只让她这个娘操心。 而她是否为重生之人。 归来是否为寻他报仇。 骆峋不知,也並不想当面逼问。 横竖他们之间的缘分至今左不过三月有余,原就谈不上多少信任与情爱。 现在这样,挺好。 至於往后如何,循理而举事即可。 . “所以说这男人啊,都是寡情薄意的。 宠你的时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你摘下来,一旦宠爱到了头,嘖嘖嘖……” 宣王府。 后宅,位於西南角落的静思苑。 烈日当头,包著铁皮的院门厚重紧闭锈跡斑斑,门前台阶石缝中杂草丛生。 院中的青石地板因年久失修而裂开,三面低矮的屋子廊柱红漆斑驳,瓦片灰濛濛的,墙角处大片晒乾的青苔。 两个粗使婆子和一个粗使丫头坐在西厢房门口的长条凳上,摇著扇子嘮著嗑。 第102章 姜侧妃真实身份,本世界规则变更 “你小点儿声!” 孙婆子捶了吴婆子一拳,压低声提醒道。 “没事瞎咧咧啥?不知道她犯的啥事啊?直呼王爷名讳就罢,还拿东西砸王爷。 她那两个丫鬟都敢跟王爷呛声,换成咱早不知死多少回了,问题是她还骂王妃那啥! 就问哪家小妇敢这么骂主母?更別说还是圣上钦点的王妃,这不自己找死吗? 王爷若是这回不处置,回头风声漏到上边儿那位耳朵里,遭殃的就是整个王府了,到时候你我都跑不掉!” 吴婆子轻轻拍了拍嘴巴。 “也是哈,她就算自己不怕,也总得想想自个儿生的那两个和他们姜家那一大家子吧,再说跟咱也没干系。” 孙婆子:“谁说不是,她自己倒图一时痛快,就没想过跟她有关的人要受牵连。 现在好了,侧妃的位子没了,孩子人家养了,自己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娘家爹的官没了,家里的秀才、举人老爷功名没了,姐姐妹妹的婚事都黄了。 这还是咱王爷求陛下开了恩,要不然就跟荣王前头那一个一样,全家没一个……” 两个婆子对个眼神,没敢再说下去。 “婶儿,你们有没有觉得有啥不对劲?”粗使丫头红云听了半天,小声问道。 俩婆子:“啥不对?” 红云说:“去年正月她不是落水病了一场吗?醒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王爷对她的態度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前头的那些人本来不是挺不喜欢她的?最近这一年多竟都成她那边的人了,连王妃都要使唤不动他们了! 可我今儿一早去前头跑腿,居然听他们在骂这位,说她对大伙儿使了啥邪术。 问题是他们真举了好多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孙婆子笑出声:“当时我就说她中了邪,要么就是沾了脏东西,你们还不信呢。” 吴婆子打个哆嗦。 “別说了別说了,咱晚上还得守呢。” 屋里。 姜宛宛是被痛醒的。 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痛,就像是小说里写的被大卡车碾过的那种痛。 而最痛的当属嘴里。 “啊、啊……” 姜宛宛眼还没睁,反射性地张嘴。 谁知刚张嘴,舌根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直激得她当即犹如中风也似地抽搐起来,两眼控制不住地翻白。 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 姜宛宛艰难地转动眼珠,脸上肌肉痉挛,本能地想攥身下的褥子,想蹬腿。 然而才有动作。 她的手腕脚腕处又一阵钻心剧烈的痛,像是有人拿刀子在砍她的手腕脚腕,把里面的一条条筋全部砍断! “嘎啊、啊……” 姜宛宛艰难地偏过头。 就见两只手腕都缠著绷带,因她刚刚的动作,绷带肉眼可见地被迅速染红。 她试著抬了抬手臂。 啊! 啊—— 她的手、她的手掌直不起来! 她的手掌软绵绵地耷拉著,直不起来! 还有脚。 她的脚掌也动不了了…… 动不了了! 姜宛宛支撑不住重重倒回床上,骇然地望著满是灰尘污垢的帐子,疯狂转动的眼珠子上布满蛛网似的血丝。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手脚,她的舌头…… 这是哪?是哪?! 突然。 姜宛宛身子一抖,眼珠子定格。 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骆峋让宣王拔了她的舌头,挑断她的脚筋! 所以,所以她的舌头是被拔掉了吗?她的手筋脚筋……是被、被挑断了吗? 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再也不能拿东西了,不能走路了?! 她成残废了?! 不、不! 对了…… 宋槛儿,宋槛儿宋槛儿宋槛儿宋槛儿! 砰! “哎哟,啥声儿?” 孙婆子嚇一跳,扭头往屋里看。 吴婆子:“估计是醒了,咱去看看。” 两个婆子和红云进了屋。 刚走到破破烂烂的落地罩前,就看到本该在床上躺著的人滚到了地上。 白色的中衣上沾满了灰,一脑袋头髮鸡窝似的蒙在脸上,四肢缠著纱布的地方正在往外“噗嗤噗嗤”冒著血水。 嘴里也是一股股血往外涌。 可就算是这样,她人还不老实。 两条胳膊撑著地,跟只虫子似的往外爬,喉咙里歇斯底里地发出粗噶的啊啊声。 孙婆子三人又给嚇了一跳。 反应过来,吴婆子跑过去把人拽住,“哎哟喂,姜夫人这是做啥啊?咋跑地上来了,赶紧起来,地上这么脏咋能爬呢?” “红云你去叫谭郎中过来。” 孙婆子使唤道。 红云“誒”了一声,转身跑出去。 孙婆子过去跟吴婆子一起把人往床上抬,姜宛宛却是不住地挣扎扭动。 放她下来! 放她下来! 她要去找宋槛儿那贱人算帐!她要去杀了那个不要脸的烂婊子!臭婊子! 自己屁本事没有…… 一个只配给太监做对食的死奴才贱婢!只配被畜生凌辱糟蹋的臭娘们儿!靠一身皮肉爬男人床的死小三! 她呸! 如果不是那女人恶人先告状,不是那贱人仗著有臭男人撑腰害她! 她的舌头,她的手脚怎么可能被废! 她怎么可能变成残废! 对了,宣王…… 宣王最近这个月对她的態度变化那么大,一定也是宋槛儿从中搞了什么鬼! 她要杀了她。 她要找人把宋槛儿先奸后杀了! “你够了啊。” 孙婆子干惯了粗活儿,任凭姜宛宛如何挣扎,她轻而易举便將其扔回了床上,再和吴婆子一起按住她的四肢。 孙婆子:“你自个儿把自个儿作成这样的,怨得了谁?现在做出这副模样又是想给谁看?咱可不想被你害了。” 吴婆子:“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著,陛下开了天恩饶你一命,你就好好珍惜吧,咱如今好歹还叫你一声夫人呢。” 姜宛宛痛得几乎麻木,眼前阵阵发黑。 可她不甘心,她恨! 她像似豁出去了,拼了命地扭动身体,喉咙里一声又一声粗噶的低咆宛如破旧的老风箱,又仿佛濒死的野兽。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 孙婆子:“我给她按著,你去取参片,王爷说了人不能死,咱得把命给她吊著。” 没多会儿。 姜宛宛感觉嘴里被塞了东西,她习惯性想用舌头把东西抵出来。 东西没抵出来,倒是嘴里又一波汹涌的生疼和四肢脱力让她头晕耳鸣眼。 恍惚间。 帐顶开始扭曲。 两个婆子的声音变得悠远,渐渐她的耳边只剩了她濒死一般的粗重喘息。 就在这时。 她的脑海里似乎响起两道“滋滋”声,类似她在现代听过的电流声。 电流…… 姜宛宛吭哧吭哧呼著气。 是系统吗? 是小说里的系统来绑定她,来救她了吗? 姜宛宛猛地兴奋起来。 她在脑海里默喊:“系统,系统!我被一对渣男贱女夺走了女主光环,你快来绑定我!帮我打脸那对渣男贱女!” 没听到回应,她又默喊了两遍。 没想到,还真叫她给喊出来了一个系统,但这系统却不是来绑定她帮她的。 “姜宛宛” 冰冷金属质感的女声响起。 “经系统调查判定,你所在的世界原主角为柳疏嫣、骆屿,经你这抹异世界灵魂的介入,本世界变更主角为姜宛宛、骆屿,原女主柳疏嫣黑化死亡。 现因配角宋槛儿重生,变更后的世界规则崩塌,男主骆屿即將恢復原有人格。” “你身上的光环將彻底消失。” “请做好准备。” “倒计时:3” 姜宛宛怔住了。 隨即在脑海里歇斯底里地大叫:“不准消失!不准消失!我才是女主,我是女主!” “2” “是宋槛儿破坏了规则!是那个贱人小三害的我!你应该去抹杀她才对!” “1” “叫你去抹杀那贱人——” “0” “光环撤销完毕,姓名:姜宛宛,性別:女,实际年龄:25,职业:网际网路营销师 曾於网际网路发布不当言论,参与网络暴力事件,致使当事人自杀身亡。” “现作为惩罚,系统將延长姜宛宛寿命二十年,予其病痛缠身,伤残不断。” “本世界从书中世界变更为真实世界,人生天地间,请坚强努力地生活。” 吴婆子看著床上的人,纳罕道:“人都晕半天了,喉咙里还咕嚕些啥呢。” “管她呢,反正用刑的时候用了药就是为了不让她疼死,现在命吊回来了,咱回头当心別再让她胡来就行。” “嗯,我可想多活几年呢。” 第103章 宣王哭了?!与好姐妹共侍一夫,多噁心啊 鹤枫堂。 大丫鬟挽香將下人来报的消息稟给宣王妃,宣王妃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挽香出去。 顾侧妃放下茶盏,轻压了声音道:“王爷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莫非真是因那位食了秽物才遭了厌弃?” 正值歇晌之后,瑜姐儿要读书。 顾侧妃给小傢伙布置了课业,之后閒来无事便来宣王妃这边嘮嘮嗑。 “不至於。” 宣王妃沉吟片刻,道。 那人若是因那事厌弃姜氏,当时就不会在得知姜氏摔坏腿的实情后,连瑜姐儿都不顾便要去探望。 顾侧妃那晚在水榭,並不知琼苑发生过什么,便问宣王妃为何如此肯定。 宣王妃没说万寿节那晚的事,只道:“前头这一个月王爷还去看过她几次,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厌弃了她,那不还有显哥儿和琼姐儿?” 这对儿可是难得一见的龙凤胎。 当时父皇都给姜氏赐赏了。 顾侧妃一听龙凤胎,神色一言难尽。 她扭头看眼堂屋方向。 转过来后很是幽怨地小声对宣王妃道:“王爷作甚叫人把那两个送去我那边,我一点儿也不想养孩子。” 怕被误会,她不忘补充:“我不是嫌麻烦,而是我原就不喜她的做派。 过去一年多她是变了性子,可每回瞧著我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在傲个什么劲儿。 她如今遭了罪不假,可我又不是菩萨,做什么要因不喜欢的人遭了罪就同情对方,还要替对方养孩子……” 说著,顾侧妃突然不自在起来。 宣王妃示意她有话就说。 顾侧妃真就说了。 “不瞒您说,我之前看过几本她写的话本,讲的皆是诸如大少爷爱上一个本不受他所喜之人的故事。 我就怕回头王爷要去我那儿看孩子,次数多了他也会觉得我有趣,转变对我的態度,那可如何是好?” 顾侧妃真心不愿和宣王有男女方面的关係。 她与宣王妃合得来,时常泛月咏絮,瑜姐儿亦活泼可爱,敬重她这位先生。 不必为后宅琐事烦忧。 有施展才学的地方,又有好姐妹相伴,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她人都胖了。 要紧的是,顾侧妃委实做不出与好姐妹共侍一夫的事,多噁心得慌啊。 她是圣上钦点的王府侧妃,又不肖想正妃之位,宣王於她而言真不重要。 宣王妃知晓顾侧妃率性,却没料到她的顾虑在此,她顿觉忍俊不禁。 “您別只顾著笑啊。” 顾侧妃跺脚。 “话本故事创作通常源於日常取材,我昨儿就在愁这事儿了,您帮我想想辙,要不把那俩孩子安排去別处。 要不看寻个什么由头叫王爷去探望他俩时免了我的礼,我躲著不见他…… 不行,那位当初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被看中的,我若躲了,王爷若再反过来觉得我性情有趣,相中我怎么办?” 宣王妃笑得直不起腰。 顾侧妃继续想像各种可能。 这时,落地罩外响起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闭嘴,本王对你没兴趣!” 顾侧妃嚇一跳。 宣王妃原本高高翘起的嘴角在一瞬间收了起来,人也立即站起身。 上前两步对来人行礼。 宣王看在眼里,心头微梗。 从前他们在一起何需在意这些虚礼。 不过当著顾侧妃的面宣王倒没说別的,径直到炕前的紫檀三屏椅上落座。 对顾侧妃道:“没你事了。” 言外之意你可以走了。 顾侧妃自然要走,但在走之前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咬牙,小心问:“能请王爷收回刚刚说的那句话吗?” 怕宣王扭头就忘,她贴心提醒了一下:“就您说对妾身没有兴趣的那句。” 宣王的脸沉得能滴出水。 “没兴趣便没兴趣,作何要收回?难不成你想本王对你有兴趣?” 顾侧妃疯狂摇头。 “王爷息怒,妾身没旁的意思。 只妾身此前翻阅过几册话本,其中多数才子起初对佳人说的话便如王爷方才所言,最终却都言而无信。 妾身也是担心王爷是时会如同这些话本中的人物那般,自食其言,便想请王爷收回方才所言,妾身只当不知。” 宣王妃背过身,拿手帕掩了掩唇角。 宣王:“……” 宣王险把扶手给掰碎! 提起话本,他便想起姜氏,想起姜氏当著六哥的面说的那一番番话。 他和疏嫣有关的所有事,都让她说中了,且其中很多都只他与疏嫣才知晓。 所以,他信姜氏所言。 他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毒妇! 若不是她,他怎会言行受束。 他和疏嫣又怎会…… “滚!” 听顾侧妃哪壶不开提哪壶,宣王再压抑不住心中震怒,厉声冷喝道。 顾侧妃从没见过宣王这般恼怒,立时也不敢胡言乱语,恭敬福身告退。 宣王妃看看宣王,坐到旁边位置,“王爷做什么对她生气,又不是她招惹了您。” 言下之意,谁惹了你找谁撒气去。 宣王一噎。 换做一个多月前,若逢她如此呛他,他会觉得烦躁,觉得她愈发尖酸刻薄。 可现在听来。 这不还是从前的她吗? 伶牙俐齿,是非分明。 然而从去年正月到上个月,这期间他却…… 宣王妃久没听到这人的声音,不由抬头將目光从自己手上移到对方身上。 旋即就让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人居然在哭! 刚刚还在发火的人,这会儿居然哭了?! 宣王哭自然不是眼泪哗啦啦的那种哭法,他只是看著宣王妃,眼眶通红。 眼泪在他眼里打转,下頜紧绷,看得出来在极力忍著不让眼泪掉下来。 宣王妃与他一起十几年,除了新婚那晚他高兴和她成婚,抱著她哭了会儿,此外宣王妃还没见这人哭过。 且新婚那晚是喜极而泣。 是能明显感觉出他的高兴的。 此时哭算什么? 宣王妃看不懂宣王眼里的复杂,愣了愣,隨即就恼了,“腾”地站起身。 “你若捨不得她,大可不必在人前做出那么一副铁面无私的姿態,犯不著事前罚了人,事后又到我这里来哭。” “没得叫人噁心!” 说著,她抬步就要走。 被宣王拉住了腕子。 宣王妃要挣开他,但没来得及动作,忽听宣王很是郑重道:“我有话与你说,关於我罚姜氏的真正原因。” 夫妻一体,以防今后她不小心犯了忌讳,这件事必须要让她也知晓真相。 以防有人偷听,宣王將鹤枫堂的下人赶到了院外,命心腹隨从守在院门口。 拉著宣王妃进了內室。 半个时辰后。 宣王妃目怔口呆,受惊嚇的同时亦难以置信,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姜氏竟犯了如此大逆不道之罪,且她不是他们这儿的人,是占了真姜氏的身! 而宣王近一年多对她和瑜姐儿的冷待,竟也是受假姜氏的控制,若非如此她和他原该一直美满幸福下去! 这…… 这简直堪比志怪故事。 但宣王妃又並不认为这是宣王编造出的假话,以此来为他的见异思迁开脱。 毕竟牵涉到东宫,知情者不止宣王一个。 若为谎言,太容易拆穿。 可也正因为如此,宣王妃才觉得荒谬。 过去的一年多里,她时常在想他因何要如此待她和女儿,因何与从前判若两人。 她当他负心薄倖,为此痛过怒过恨过! 甚至拖垮自己的身子。 然如今。 他却告诉她一切都是假姜氏在从中作梗,他的所有言行都不受自身控制? 他是身不由己的? “呵……” 宣王妃笑出了声。 如此,她流过的那些泪,忍过的那些痛。 又算什么? 宣王看著妻子难掩苦涩与嘲讽的笑,只觉如鯁在喉,心似不住地往下坠。 这般怪力乱神之事,她不信也正常。 不过,宣王没有迫切地要妻子相信他。 “你我之间的事我会用接下来的时间来证实,但今后在外若是有人谈及与相关她的事,你我需切记慎言。” 宣王妃明白。 她不喜姜氏,却也不会做那起背地里说三道四之事,如今姜氏犯了大罪。 她更不可能与谁说道她。 妻子明理,宣王心痛的同时更是恼怒。 如此知书达理的妻子他分明一直清楚她为人如何,偏过去一年多他竟会觉得她无理取闹,尖酸苛刻! 正想著,瑜姐儿从王府前面的学堂回来了,在院外扯著嗓子喊娘。 此前一个月宣王虽多数时间清醒,但因著担心中途时不时又会变得不像自己,徒惹妻子和女儿难受。 所以上个月宣王住在前院。 如今惩治了姜氏,自己感觉整个人仿佛拨开了一直縈绕在眼前的雾。 此时听到女儿的声音,宣王立即一阵风似的跑出去,迫切地想抱抱女儿。 然而女儿一看到他小嘴儿就抿了起来,和不久前她娘的变脸简直如出一辙。 宣王心中又一阵酸楚。 所幸他深知此事急不得,不论如何,他之前伤害了母女二人都是事实。 想她们重新接纳他,他自然要有所付出才行。 宣王妃將女儿接进屋。 看小丫头喝水时她想起宣王告诉她的,姜氏诅咒宋昭训腹中孩子一事。 宣王妃不禁想。 不管如何姜氏之前是宣王府的侧妃,对人做出那等失礼且恶毒之事,她这个主母都有约束不力之过。 合该有所表示才对。 不知下回何时能再见,她得撇开那些犯忌讳的事,同宋昭训致歉才行。 第104章 槛儿:「想太子……的身子。」太子:…… 正常情况,姜宛宛被废並不会在京城引起轰动,毕竟她娘家没什么势力。 且真相未经泄露,宣王又是私下里向元隆帝请的旨,在外人眼里这就只是人家宣王府的一桩家事而已。 这样的皇家家事除了御史会主动了解一二,其他人没几个会放在心上。 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成天盯著別人啊。 可关键就在於。 当初姜宛宛不顾自家姐妹的名声,对宣王死缠烂打的事京城不少人知道。 且之前她生的那对儿祥瑞龙凤胎庆百日,宣王府办得那叫一个热闹,城里好多人都去宣王府门前瞧了呢。 姜家人为此好不得意。 谁知才过了多久,人就被废了! 消息是从姜家传出来的,被废的原因就是姜宛宛殴打宣王、辱骂宣王妃。 一传十,十传百的。 等到下午,半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甚至有茶楼酒肆在编故事说书了! 当然,百姓们不敢提及宣王和宣王妃,所以这些故事里的人物都改成了普通地主或商人之家的老爷夫人小妾。 说书先生皆擅口技,一人分饰几角。 將那小妾的泼辣、老爷的暴怒,以及正室夫人的窝囊憋屈演绎得淋漓尽致。 总归,京城的茶楼酒肆至少要热闹半个月。 宫外的事槛儿无从得知。 只歇晌起来打算给肚里的小傢伙缝肚兜时,槛儿也想到了宣王一家三口。 上辈子她初见姜氏时,对方已经是宣王妃,这辈子她和对方產生了不快。 导致姜氏的下场变了。 这么一来,宣王妃母女二人这辈子的人生轨跡应该也变了,起码不会再自焚? 如果真是这样,槛儿觉得挺好的,自己也算是间接帮她们避开了前世惨剧。 至於宣王与宣王妃的事,槛儿没打算掺和,男女间的事也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思及此,槛儿把心思从宣王夫妻身上收回来,继续致力於给小傢伙缝肚兜。 別看她上辈子生过三个,自己又有手艺,可实际这种给孩子缝製贴身衣物的活儿,槛儿上辈子並没有干过。 倒不是她对孩子没心。 而是生曜哥儿时,因为一早这个孩子便是定好要抱养给郑氏的,郑氏除了让她好好养胎,便不许她再做別的。 当然,时不时给她端端茶倒倒水不算,郑氏说有了身孕要適当地动一动。 后来生两个小的。 槛儿动过自己给小傢伙做衣裳的念头,奈何彼时她委实畏惧太子,太子一句“无需你动手”她就真不敢做了。 前世今生不一样了。 槛儿自然要把对小傢伙的亏欠补回来,首先就从这小肚兜开始做起。 四月底怀上的,生的时候该是正月。 襁褓、夹袄、斗篷这类包在外面比较厚实的,做起来较为讲究繁复,自有广储司和东宫绣房的绣娘们负责。 槛儿就不揽活儿了,只缝製贴身的。 她手快,刚出生的小娃娃肚兜不大,不需要多少绣,她半个时辰就能做一身。 要不是不好久坐,也不能伤了眼,槛儿两天就能把小傢伙一岁之前的肚兜全做好。 八月初十这日。 太子休沐,来槛儿这边用晚膳。 消完食槛儿把做好的小肚兜拿给太子看,还笑著问:“您看,可不可爱?” 周嬤嬤没想到宋昭训会把孩子的肚兜拿给太子看,立在旁边几度欲言又止。 时下男女讲究內外之分。 寻常高门大户中的男子尚且不会和女眷谈论此类后宅俗务,遑论皇家子弟。 周嬤嬤知道宋昭训如今得宠,但直接將孩童贴身衣物拿给太子看什么的。 未免太过大胆了。 周嬤嬤捏了把汗,暗中观察太子的反应。 骆峋自小熟读经史子集,熟知“男主外女主內”的礼法,此前除了偶尔听郑氏匯报后宅內务,適当放权给她。 他也的確没和哪个妻妾聊过此等细小的內帷琐事,但大抵幼时见多了父皇和母后不拘小节的日常相处。 加上他之前和小昭训聊过官署里的饭食。 使得骆峋这会儿见槛儿將幼儿的贴身衣物展示给他看,他竟没觉她有多失礼。 看她一眼。 再接过被她展开的小肚兜。 不到一尺长的小衣裳,採用质地柔软细腻,带有浅浅黄色的松江布製成,上窄下宽,领口及腰间分別两条细带。 骆峋看了看下方衣角处那只憨態可掬的小老虎,问:“为何是虎?” 槛儿歪头:“不能是老虎吗?” 自然可以是老虎。 只老虎这样的图纹於幼儿而言,多数用於男童,姑娘家除了母后与姨母,骆峋倒是並未见过其他女子著虎纹衫。 太子爷忽然不语。 槛儿眨眨眼,似乎有些懂了。 隨即笑出声,转而拿起另几件。 “殿下看,还有犀牛、麒麟,梅兰竹菊,蝴蝶、喜鹊,男孩女孩的妾身都做啦。” 因为不能保证这一胎就是曜哥儿,所以男娃娃女娃娃穿的她都准备了! 骆峋:“……” 骆峋面无表情,旋即俊眉皱了皱。 槛儿看出太子要说什么,在他开口前起身坐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 “这些都是妾身东一针西一针做的,没有成日里绣,不信您问周嬤嬤她们。” 太子爷自是不会特意询问。 周嬤嬤和瑛姑姑立马站出来。 保证她们都看著,没有叫宋昭训累到什么的,瑛姑姑还顺势说了槛儿自己平日里是如何注意身子之类的。 骆峋未置一词,只微微頷首。 重视孩子自然好,但不能为了给孩子做衣裳伤到身子,如此岂不本末倒置。 “殿下觉得可爱吗?”太子爷没回答刚刚的问题,槛儿故意笑著追问道。 “可爱”这样的字眼太子爷还不曾说过,他也看出了槛儿眼底的戏謔。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骆峋心想,绷著脸將小衣裳放到炕几上,清冷地惜字如金道:“尚可。” 槛儿顺著台阶往上爬,拿起孩子的小肚兜看了又看:“殿下眼光一向好,您说尚可,那就说明妾身的手艺好呢。” 做这样的小衣裳要不了多少手艺,但见过她给他做的坐垫,骆峋不能言不由衷。 “嗯。” 槛儿听见了,撒娇般抱著他的胳膊晃了晃。 “谢殿下夸奖。” 手臂陷入一片绵软之中。 太子爷俊脸绷得更紧,隨即不著痕跡地抽出胳膊,起身道:“安置罢。” 槛儿看眼一旁的漏刻。 差一刻钟亥时,確实可以安置了。 都沐浴过了,进臥房后褪去外袍径直上榻,纱帐放下,太子睡姿笔直端正。 近段时日太热,槛儿夜里没和太子抱著睡了,若不然半夜两个人都要热醒。 於是,槛儿躺下后同样睡姿笔挺。 寢不语,太子要睡觉的意思明显,槛儿不能再说什么,也开始酝酿睡意。 然而酝酿著,酝酿著。 嗅著帐中源自太子身上那股清冽淡雅的香,感受著身旁那道属於男人的呼吸声。 槛儿忽觉得喉咙发乾,心跳莫名加快。 伴隨而来的还有体內那股难以名状的躁动,似是有蚂蚁在腹部以下位置爬。 槛儿知道这是为何。 上辈子怀曜哥儿时她懂得少,和太子又只有过那么一次,没有过这种感受。 但后面怀两个小的,过了三个月偶尔逢上夜深人静之时,她便格外想太子。 ……的身子。 想他能轻轻鬆鬆將她抱起来的有力双臂,想他散发著滚滚热意的宽阔胸膛,想他似乎永不知疲倦的精壮腰身。 槛儿知道这是正常现象。 上辈子太医有同她讲。 只月初时都还没这种感觉,今儿却…… 槛儿缓缓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然后轻手轻脚地翻个身朝著里侧。 宽鬆的綾纱寢裤很薄,往日只觉得穿著舒服透气,今晚却能轻易感觉到料子上的纹路与皮肤的微微摩擦感。 槛儿拢了拢腿强行忽视。 这时。 旁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睡不著?” 槛儿:“……” 太子以为她是单纯的失眠,殊不知…… “吵到您了吗?” 槛儿故作镇定道。 太子默了一瞬,“没。” 槛儿:“妾不动了,您睡吧。” 太子没出声。 槛儿闭上眼准备默念经。 但没默到两句。 后背覆上来一具温热结实的男体,紧接著夹杂著清香的呼吸人洒在她的后颈。 偏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冽。 “想了?” 第105章 太子的安抚,预防太子痔疾槛儿是认真的! 该臊的。 偏脑海里的第一反应不是躲开,而是浮现出了太子冷著脸说出这两个字的画面。 槛儿:“……” 槛儿假装没听清,“嗯?您说什么?” 骆峋看著她莹白的侧脸轮廓,嗓音沉沉地不答反问:“不是难受?” 夜里安静,他低沉带著一丝喑哑的声音近在咫尺,似是尤为富有磁性。 槛儿的耳根不受控地发酥,那股不可名状的感觉也在体內见风长似的攀升。 骆峋伸手。 握住她攥著毯子的手。 她並不知道,习武之人通常耳力也惊人。 他不仅听见了她极力压抑的那一口深呼吸,还听到了她自以为隱蔽的腿部摩擦声,以及她小心吞咽口水的声音。 起初他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但…… 他想起了莫院判之前有言,妊三月,母体气血充盛,阴中生阳,故而相火易动。 指的便是女子妊娠中期,身子偶尔会本能地生出想要与人行事的感觉。 骆峋不清楚她此时具体感觉为何,但他知晓自己每回与她在一起时的感受。 就譬如此刻,他亦想。 可他上回说了四个月。 也担心她气血翻涌,动了胎气。 “放鬆。” 骆峋忽视掉自身的变化和耳根处的热感,安抚般捏捏槛儿的手,温声道。 “此乃女子孕期正常反应,无需羞耻。” 槛儿没觉得耻,只是本能的羞罢了,尤其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著这事。 她的双颊著了火也似。 不过,心里倒是没觉得多臊了。 背习惯性往他怀里靠了靠,感觉到硌著她的某种异样,槛儿的动作僵住。 也更躁了。 骆峋有所察觉,呼吸微沉,遂轻轻掰著槛儿的肩,低声道:“转过来。” 槛儿顺著他的力道翻身,抬头对上男人在昏暗夜色中更显深邃的眸子。 骆峋也看著她。 片刻,他轻轻勾起槛儿的下巴。 薄唇轻柔地印上她的。 槛儿因他的触碰呼吸情不自禁地急促起来,太子在她的头髮上轻抚著。 亲得也特別温柔。 明明他也想,他的动作却不带丝毫慾念。 也不知是被太子稳定的情绪感染,还是他的安抚真起了作用,槛儿竟真在这一记春风化雨般的亲吻中平復了下来。 一吻结束。 两人静静相拥,谁也没说话。 如是不知过去多久,太子仍旧精神奕奕。 槛儿顿了顿,默默探出手。 骆峋闷哼,抓住她的腕子。 “不必,睡吧。” 早先那一次由她这般伺候,那是他还未幸她,她也没有身孕,不易劳累。 如今她双身子,又本就不好受。 他如何能只顾自己快活。 槛儿哪知道太子爷在想什么呢,只当他不想她的情绪再度被激起来,动了胎气。 於是槛儿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也没有因为被拒绝感到尷尬什么的。 反正她想帮他,是出於对他刚刚的安抚投桃报李,他拒绝,是为孩子著想。 接下来槛儿真就心无旁騖了,没多会儿便枕著太子的手臂睡了过去。 骆峋盯著帐上的葡萄缠枝,直到院外传来三更更鼓的声响,他方才闔眼。 . 按制,春分祭日秋分祭月。 中秋这日皇帝作为天子,当率群臣宗亲进行祭月大典,以此来延伸天道权威。 之后由皇帝赐宴,象徵著赐福。 但自打元隆帝登基。 端午、万寿节和中秋节隔得太近,为避免过於铺张浪费,虚耗国帑。 元隆帝在登基之始就有令在先,他在位期间每年中秋节祭月大典照常举行,之后的宴席却是不再办。 改赐节礼代宴。 即將月饼、鹿肉、椒酒、雪藕等食物按品阶划分多少赐於大臣府邸。 如此確实省事不少。 只不过中秋节又称团圆日。 宫宴可少,家宴必不可缺。 每逢中秋这天,元隆帝都会率儿女去北苑狩猎,等到晚上再一家子聚上一聚。 但今年,元隆帝却是连狩猎都取消了。 只留了晚上那一场家宴。 眾人猜测,许是因为万寿节出的那场外人並不清楚始末的事,导致元隆帝没了带儿女们出去狩猎的心思。 毕竟,一下子少了三个儿子。 不管外界如何,中秋的家宴与槛儿她们这些妾室都无关,各王府的侧妃也没有资格出席皇家的中秋家宴。 倒是东宫的家宴照常举行,和端午家宴一样提前一天,即八月十四晚上就办。 到了这日。 槛儿一早让跳珠把要给太子的节礼送去嘉荣堂,等曹良媛她们的礼齐了,郑明芷会叫人一併送去元淳宫。 跳珠到嘉荣堂时。 曹良媛与秦昭训刚请完安,各自的大宫女也正將节礼呈给郑明芷过目。 见跳珠进来。 曹良媛打眼一瞧,“扑哧”一声笑了:“这便是你家主子要给殿下的节礼?” 槛儿这回的节礼还是艾绒垫,区別在於这次垫子上的样不是她亲手绣的。 另外这回送了四个! 槛儿想的是,预防痔疾非一日之功。 內务府做的坐垫没有艾绒,上回送的一个又不好换洗,这回索性多送几个,太子还能拿到衙署里去用呢。 总之,太子今后的艾绒垫她包了! 诚然,这不是说今后逢年过节她给太子的礼便只有艾绒垫,这回主要是为方便换洗才一次多给几个的。 槛儿想得实在,看在郑明芷、曹良媛和秦昭训眼里却只觉得她忒小家子气。 就没见过哪个女子给男子的礼,是这等俗物。 上回她们便这么想,只不过没说什么。 结果没想到这回那姓宋的送的还是如此不雅之物,还一次送这么多。 曹良媛乍一听爽朗的打趣,实则並没有掩饰其中的轻视和嘲笑。 跳珠只当没听出来。 恭敬地向屋中三位主子依次见了礼,隨后不好意思般回道:“让良媛见笑了。” “拿一个过来我瞧瞧。” 曹良媛招手道。 跳珠走过来,取了一个呈给她。 曹良媛没有伸手接。 这种垫腚的东西,怎可能沾她的手,她平时坐的椅子都是下人提前铺好垫的。 “瞧著也没什么特別之处,怎么你家主子就想到给殿下这样的节礼呢?” 曹良媛的目光看似隨意实则仔细地在垫面上转了一圈,好笑似的问道。 跳珠不打算说这是对身体有益的艾绒垫,反正这边不会將垫子撕开检查。 等送去了元淳宫,海总管自会安排人查。 “回良媛主子的话。” 跳珠答道。 “宋昭训原也不知送什么,便想著上回送殿下的垫子没有备换洗的,於是著人多做了几个以供殿下换著使用。” 曹良媛差点被口水给呛到。 “让殿下换著用?” “是。” 曹良媛不觉得宋槛儿真这么没有城府,把几个俗不可耐的坐垫当节礼。 可结合对方的出身,似乎又合情合理。 这么想著,曹良媛笑得好大声,不是平时装出来的那种笑,是真笑得前仰后合。 秦昭训低头拿帕子掩了掩唇角。 郑明芷面上似笑非笑。 曹良媛缓过气来。 “哎哟喂,宋妹妹果然是个妙人儿,换洗的坐垫都给殿下备好了,当真是好贤惠的人儿,怪道討殿下欢心呢!” 跳珠哪能听不出她是在嘲笑她家昭训小家子气呢,心里忍不住白眼乱飞。 等跳珠走了。 曹良媛拭拭眼角的泪,看向郑明芷。 “说起来,自打宋妹妹伤了暑便没再来嘉荣堂给太子妃请安了,眼下离她诊出喜脉还差半月就满两个月了。 算算时间,怀了也快四个月了,您打算什么时候恢復宋妹妹的请安呢?” 第106章 曹良媛:「殿下,妾身有事相告。」 郑明芷瞥她一眼。 “关乎皇嗣绵延,自当小心谨慎,看她什么时候身子强健些就什么时候来请安。” 曹良媛暗笑。 也不知是谁在万寿节那晚恶狠狠地说出“死不了”这样的话,这会儿倒是又装起宽和来了。 心里这么想。 曹良媛笑道:“还是太子妃大度,想来宋昭训对您也是感恩戴德,只盼著日后一举得男博太子妃一笑。” 这话说的。 就没见过几个做正妻的,能在妾室有了身孕时真正笑得出来的,尤其还是在正妻自己没有子嗣的情况下。 又何来博主母一笑的说法。 曹良媛此言,摆明了就是在暗指槛儿是郑明芷找来替她生孩子的。 且既暗讽了郑明芷的假仁假义,又嘲笑了郑明芷不能生,可谓一语三关。 只话说得隱晦,明面上倒叫人挑不出错。 郑明芷听出她的话外音了。 却是没有被激怒。 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笑道:“曹良媛此言差矣,是儿是女又非人力所能为也。 你我皆为女子,如何能有轻视女子之念,东宫能有一位小公子我高兴,有一位小郡主我同样欢喜。 殿下也作此想,你当著我的面这么说没事,到了殿下跟前可千万记得慎言。 另外,你与宋昭训同为东宫侍妾,她怀上了,想必你的好消息也快了,我可是等著曹良媛早日替殿下开枝散叶呢。” 曹良媛一梗。 要不是她没侍寢的事身边只有抚琴弄墨知情,抚琴弄墨又是曹家的家生子。 不会背叛她。 她都要以为姓郑的知道实情,故意拿这话来刺她至今没真正承宠呢! 曹良媛心里直磨牙。 “您说的是,甭管公子还是郡主,总归都是东宫的喜事,我也盼著能早日替殿下生个一儿半女,想来秦妹妹也是这么想的,秦妹妹是不是?” 秦昭训只觉得曹良媛贱得慌,她心里不舒坦,就要让別人跟著一起不舒坦。 秦昭训才不惯著她。 清清冷冷地开口道:“光想有什么用,那也得要我有本事让殿下到我那儿去。” 这话看似是在说她自己。 实则却是拆穿了曹良媛的言不由衷,就差没说“太子没往你屋里去,你怀个屁”。 曹良媛则想的更多。 她的出身是后院几个妾里最好的,位份也是几人中间最高的,且太子此前往她沁芳居去的次数还是最多的。 从去年冬月到今年四月中旬之前,东宫后院谁不说一句“曹良媛是东宫宠妾”。 偏如今她输给了一个宫婢出身的不说,“东宫宠妾”这个名头也易了主! 曹良媛就觉得秦昭训是在嘲她吃了败仗,她看秦昭训的眼神不禁冷了冷。 “谁说不是呢,若我记得没错,殿下只去了妹妹那儿两回吧,確实是有些少了,不知妹妹做了什么惹恼了殿下?” 来啊,不就是互相揭短? 秦昭训知道曹良媛是故意的,並没被怎么气到,只提起这事她也觉得憋闷。 她能做什么惹恼太子? 她就跟太子下了两晚的棋! 因此棋艺大增! 总不能太子发现她在偷师,於是怒上心头,从此不再踏入她屋中半步吧? 別说太子为一国储君,不会这般小肚鸡肠,就是寻常男子也不可能因为妾室偷他的师就为此斤斤计较吧。 那器量得是有多窄? 秦昭训做出神情严肃的样子:“曹姐姐慎言,殿下心胸开阔,宽仁大度,怎可能为小事与人斤斤计较? 去谁院里不去谁院里殿下自有考量,我劝曹姐姐还是不要隨意揣测得好。” 曹良媛噎了噎。 没想到素来寡言少语的秦昭训今日竟捨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言辞还这般犀利。 可曹良媛哪是会让自己在嘴巴上吃亏的,当即要反唇相讥,可惜不待她开口郑明芷就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嘴仗。 “行了,別动不动就你一言我一语地逞口舌之能,没什么事就散了吧,晚上別迟了。” 两个蠢货。 该斗的不去斗,跑来这儿狗咬狗! 郑明芷都懒得搭理,说完这话后吩咐霜云把她们的节礼送去元淳宫。 之后头也没回地进了內室。 曹良媛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不显地撇撇嘴站起来,也没和秦昭训打声招呼,带著自己的人就走了。 . 送节礼发生的事跳珠回来后一五一十地跟槛儿说了,包括曹良媛的所有话和反应。 这自然不是跳珠要给槛儿添堵,明知她怀有身孕,还拿这样的事回来气她。 而是事关几个主子之间別苗头,即便是一件小事,说清楚了也便於槛儿下次见到她们时和对方周旋。 否则到时候对方接著这个话题给人挖坑了,本人却还不知道之前的事。 那不是给人机会使绊子? 因而跳珠没有隱瞒。 槛儿听了,直夸跳珠记性好。 对於曹良媛的嘲讽,却是並未当回事,一个节礼罢了,她不必在意旁人怎么看。 到了下午,酉时三刻左右。 槛儿收拾妥当,去嘉荣堂和曹良媛她们匯合。 大抵是入宫前听多了母亲和身边嬤嬤说的,女子有孕后会变得疲惫憔悴。 有的容貌甚至都会发生变化。 譬如鼻子变大,颧骨、额头等处长出斑点,再譬如面部生痤疮、酒刺等等。 曹良媛来的路上就在想,她有一个多月没见宋槛儿了,对方怀了快四个月,估计就跟她娘说的那样。 这一个多月里宋槛儿要么开始油光满面,鼻大生疮,面相有了变化。 要么形容憔悴,再不復往日跟朵儿似的,没准儿身材也在开始走形。 可太子前几天还在永煦院留宿呢,如果宋槛儿真变成了那样,太子能受得了? 就这么一路不確定地猜测著,直到进了嘉荣堂厅堂看到起身向她见礼的人。 曹良媛自然不知,每个女子的体质不同,有孕期间的状態也不尽相同。 且纵使模样有变,產子之后也会逐渐恢復。 此时曹良媛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娘骗人。 瞧瞧姓宋的。 穿著件玉白底绣木芙蓉的小衫儿,一条浅碧游鱼百迭裙,精巧的蝶鬢髻上戴著根金镶白玉蝶恋的步摇。 端的是一步三摇,婀娜多姿。 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儿不仅不显疲惫憔悴,反倒圆润润粉扑扑的,竟是比一个多月前还要来得丰盈娇艷! 曹良媛:“……” 曹良媛的嘴角抽了抽,都懒得假装夸什么了,只视线在槛儿的腹部打了转。 “我早先听交好的少夫人说,她有孕期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人沧桑了不少,妹妹瞧著倒跟往日没两样。” 槛儿柔柔一笑。 “太医说妊娠反应多与体质有关,有初期难受的,也有中晚期难受的。 我之前伤暑时有过些许反应,也不確定之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別的反应。” 经她一说,曹良媛想起来了。 六月里姓宋的病了,诊了几次脉都当是伤暑,结果人家其实那时候就有了,亏她们还巴巴儿地跑去探病! 浪费她时间。 曹良媛:“说起来,东宫那两个女医与开始给你诊脉的太医真是运气好。 逢上了你这么个好脾气的主儿,换做別人,怕是早叫他们脑袋搬家了。” 槛儿没有解释前期没诊出喜脉的原因,只笑著说了一句“是殿下英明仁厚”。 曹良媛见她滚刀肉似的,叫人什么都打探不出来,眼神不由沉了沉。 这时,郑明芷出来了。 曹良媛不再跟槛儿虚与委蛇,兀自起身见礼。 金承徽的禁足马上四个月了,但由於后头三个月是太子下令加的,所以这回金承徽没有被临时解禁。 秦昭训到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等到了元淳宫,她们就发现宴上的席位较之端午家宴有了明显的变化。 上回曹良媛的席位在郑明芷的左下首处,金承徽、秦昭训和槛儿都在对面右侧。 这回不一样。 曹良媛的旁边多出了一张条案。 对面则只一张条案,不用想也知道,曹良媛旁边多出的条案是给谁准备的。 所以说。 权贵人家的宴席不单是吃一顿饭的事,席位安排即象徵著身份地位。 不过,都是习惯了这种场合的。 就算席间各怀心思,也没有谁真正表现出来,一顿宴照常用得其乐融融。 而就在用完了膳。 郑明芷领著槛儿几人准备行礼告退时,曹良媛的声音忽然响起。 “殿下,妾身有事相告,请殿下容稟。” 槛儿微垂的眼睫动了动。 余光中能看到曹良媛绣著鸞鸟穿的裙摆,和那抹杏黄行龙游江的袍摆。 骆峋端著茶盏的手微顿,视线莫名第一时间朝那道水粉色身影瞥了一下。 第107章 太子vs曹良媛,槛儿涂油太子呆滯 厅堂里。 数个手脚利落的小太监悄声撤走几张条案並椅凳,宫人们鱼贯而出。 曹良媛向海顺伸手。 要接过他手中打算给太子换的茶。 海顺瞥眼主位上的主子,扯了扯嘴角,把茶盏递给曹良媛,然后就低垂著头站到太子身后当柱子去了。 “殿下请用茶。” 曹良媛轻扭著腰,仪態优雅地將茶呈给太子,声音温润似春风拂面。 与早先那回的媚判若两人。 那微微翘起的纤长玉指,在白地青瓷茶盏的衬托下如笋尖般嫩白。 珊瑚朱底绘梅缀金粉的蔻丹精致艷丽,衬著这双手美得仿佛一幅画。 骆峋的目光仅在盏盖上扫了一眼,便朝案几上看了看,示意她將茶盏搁下。 “有话就说。” 曹良媛习惯了似的,並不介意太子的冷,从善如流地把茶盏放到案几上。 隨后攥攥帕子,態度诚恳认真。 “之前的那事是妾身错了,妾身不该冒犯殿下,妾身恳请殿下原谅妾身这一回。” 海顺心想之前那事是哪事? 反应了一下想起了。 应该是指四月里太子去沁芳居,曹良媛邀宠,结果惹了太子犯病的那回。 海顺的眼角抽了抽,都不知该说曹良媛这罪请的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了。 说她有心吧。 都过去四个月了,才想著来请太子原谅。 说她无心吧。 过去四个月的事她居然还记得? 骆峋睨她一眼,起身道:“知道了。” “殿下且慢!” 曹良媛上前,情急之下抓住了太子的袖口。 骆峋瞥眼袖子,回头看她。 曹良媛稍显訕訕地鬆开手。 隨即似是终於下定了决心,语气恳切道:“您四个月没去沁芳居了,今晚能不能……能不能去妾身那儿?” 海顺俩眼一瞪! 好傢伙。 胆儿这么大的吗?单独找殿下说话只是为了邀宠就罢,还这么直接?! 屋里沉寂了两息。 “孤这回给你的东西少了?”骆峋问。 曹良媛愣了愣。 旋即明白过来太子是在说这次中秋他大赏后院的事,下意识道:“不少。” 太子逢年过节的赏是按位份品级来的,遇上除夕、中秋、冬至这样的大节。 则是双份赏。 且她的位份在后院妾室中最高,基本每次还会有一份额外的赏赐。 这些赏赐中一般包含有月银、料子、头面、珍宝器玩、补品吃食以及书籍。 大抵是东宫的女眷少。 所以太子在这方面从未亏待过她们。 也因著位份和这些赏赐的关係,哪怕现今宋槛儿得宠,东宫后宅里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也仍旧是她曹良媛。 “既然不少,”骆峋看著曹良媛,淡淡道,“那为何一定要孤去你的沁芳居?” 曹良媛再次怔住,跟著就在心里笑了。 他们的这位太子爷还真是既天真又无情,是什么让他觉得后院里的女人求的就只有这些身外之物? 太子从小长在宫廷。 曹良媛不认为他会不清楚后宫里的这些女人,日里勾心斗角究竟所求为何。 不是不清楚,那便是他明知故问。 既如此,她也就不必再拐弯抹角。 这么想著,曹良媛娇羞般垂了垂眼,很快又抬起来看著太子,声音轻柔地道: “宋妹妹有了好消息,实乃东宫之喜,妾身也真心为殿下、为宋妹妹高兴。 但妹妹有孕在身,夜里恐是不便伺候,殿下不若就到妾的沁芳居坐坐。”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 上前半步重新捏住太子的袖子,眸光盈盈,“妾身也想要个孩子……” 话说完,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海顺打了个寒颤。 良久。 骆峋將袖子抽出来,问曹良媛:“入宫之前,你可知后宫女子境况如何?” 曹良媛怔住。 骆峋:“风光无限者,爭宠夺嗣者,功亏一簣者、籍籍无名者、望穿秋水者、红顏薄命者。” “你可知?” 曹良媛捏紧手,红唇动了动:“知道。” 她当然知道。 从禁书里,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里,以及以前每回进宫参加宴会的亲眼所见。 她当然知道后宫里的女人要想出头有多难,当然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但你还是来了。” 骆峋注视著她。 “皆因你认为此地有你想要的东西,故而不惜拒绝曹侍郎为你订下的亲事。 但,你为何会觉得想要,就一定能得到?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必杂於利害。” “不是么?” 他当然知道曹良媛所求为何,包括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所求,他都一清二楚。 也因为知道,当初他才会答应让她们入东宫,才会优待她们优待她们的母族。 凡事皆有利弊。 她们有所求,他亦有所谋。 既做了决定,就该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所以…… “你为何会觉得,你要,孤就必须给?” 这话说得可谓再直白不过,海顺在旁边听著都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曹良媛的脸青了白,白了青。 好在她並不是经不住事的。 短暂的尷尬后她便稳住了心绪,向太子福了福身,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妾身明白了,谢殿下教诲,妾身一定谨记。” 骆峋不置可否。 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良媛主子,请。”海顺客气地微笑著道。 回了沁芳居。 抚琴终於忍不住问道:“主子,您跟殿下说了什么呀?殿下一会儿来咱这儿吗?” “不来。” 曹良媛由弄墨伺候著换了身衣裳,走到妆檯前坐下,没什么情绪地淡淡道。 抚琴的脸就皱了起来。 “怎么不来啊,您都和殿下单独相处了,殿下今晚不会又要去妖女那儿吧!” 妖女是抚琴给槛儿取的別称,原因是她觉得槛儿一直霸著太子的宠,连孕期都勾得太子在她屋里留宿。 不是妖女是什么! 这段时间抚琴私下里一直这么叫的,曹良媛不参与也不制止,今儿却是从镜子里冷冷地看了抚琴一眼。 抚琴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反应过来主子不是在计较她对宋槛儿的称呼,而是前半截话…… 抚琴立马跪下。 乾脆利落地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认错道:“奴婢失言,请主子恕罪。” 曹良媛斜她一眼,没叫人起来。 为四个月前的事请罪也罢,邀太子来沁芳居也罢,都不过是她为接下来的事洗清自身嫌疑做的准备罢了。 好歹也在东宫待了三年多,他们的这位太子爷在对待女人这件事上是个什么態度和脾性曹良媛早就清楚。 她一个,金承徽一个,秦昭训一个。 要么是为了上边儿那个位置,要么是为了家里,总归都是自愿入的宫。 有所求,才容易实现利益的交换。 曹良媛有时候都不知该说他们的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天真还是真碍於元隆帝的猜忌而另有谋划了。 男人女人的那点儿事罢了。 时下男人讲究的不就是三妻四妾吗? 后宫的女人確实大多都身不由己,这个地方也的確埋葬了不少薄命红顏。 可那又如何? 这里是全天下女子最大的名利场,不论什么原因进的宫,参加选秀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应做好心理准备。 要么死,要么爭! 若成日里只知道伤春悲秋,自怨自艾,那就要接受消香玉陨的结果。 太子为一国储君,完全没必要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拧巴,非得跟人达成交易。 呵。 曹良媛轻嗤。 “主子,殿下若一直不来怎么办?”弄墨观察著曹良媛的反应,小心问道。 “急什么?” 曹良媛看著镜子里的自己,挑眉道。 “殿下从前於女色上寡淡,如今有人开了这个口,不正是好事一件吗?” 只要等这个人落败了。 何愁她们没有机会? 后宫之中不就是一凋零,一再开。 . 槛儿在往肚子上抹油。 是一种拿少量白芷、白茯苓、白附子以及山茶籽油等具有美白润泽,生肌效用的药材精心调製的养荣油。 名为油,实则就是一种养肤膏。 一般孕满三个月,太医確认胎相稳定后便会调製这种油,以此来预防女子妊娠中晚期腹部生出孕身纹。 上辈子怀曜哥儿时太医也有调製这种油,但大抵是觉得槛儿是奴才出身。 不是正经主子,上面又有太子妃压著。 且这种纹並不影响腹中胎儿,当时那名太医便没有叮嘱槛儿涂这个油。 负责照看槛儿孕期起居的嬤嬤也没说要给她涂油,或是教她涂什么的。 槛儿那时第一次有孕,懂的又不多,见太医都没说,她也就没把这事放心上。 还是七个多月的某天晨起,槛儿后知后觉肚子上多了几条暗红色裂纹。 给她嚇得。 一度以为孩子要爆肚而出!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只不过那之后,无论她如何养护,孕身纹留下的白印子都不能完全消掉。 如今重来,槛儿自要小心养护。 哪怕这种纹並不影响什么。 总归是自己的身体,长纹了她不会嫌,但没有纹一直美美的岂不更好? 於是太子爷一来。 看到的便是沐浴完的槛儿,仅穿著一件榴红绣蝴蝶纹的肚兜坐在榻上。 肚兜下摆被撩了起来,寢裤前边缘拉至胯骨以下,露出尚未开怀的腹部以及那一把不盈一握的小腰肢。 入目一片皓雪凝脂。 第一次在没熄灯的情况下,如此直观地看清宋昭训兜衣下是何情形的太子爷。 愣住了。 第108章 「宋槛儿的硃砂痣」,太子梦回前世 “殿下?!” 屋里只有瑛姑姑、周嬤嬤和寒酥跳珠伺候,周嬤嬤又在讲涂养荣油的注意事项,几人的心思便都在槛儿身上。 加上没人通报。 於是就都没察觉到太子进来了,还是槛儿无意间抬头看到了屏风旁的太子! 槛儿下意识惊呼一声。 周嬤嬤四人闻言都没回头確认,直接放下手中的东西退至两侧行礼。 槛儿站起来,手上还撩著肚兜呢。 想放下吧,肚子上的膏脂还没抹化。 不放吧。 就这么大剌剌撩著肚兜,挺著肚子给太子看? 两辈子,槛儿就算再有心勾太子也从来都是上了榻,亦或者是在衣衫齐整的情况下暗戳戳撩拨一两下。 可还从来没这样过。 饶是槛儿端庄稳重,这会儿也忍不住红了脸,幸好她面上还算稳得住。 “殿下恕罪,妾身现下不便,实属有碍观瞻,可否请殿下移步到外间暂歇?” 太子爷不想移步。 当然,他並不是为美色所惑。 不至於她怀著身子不易,他一个大男人还只顾想著那些不合时宜的事。 骆峋是记起了莫院判列的那张有孕之人注意事项的单子里,便有提及妇人孕期腹部许会生出裂纹这一条。 “不必多礼。” 骆峋在槛儿出声时眸底的错愕便隱去了,此时他仍一脸清冷,神色淡淡道。 说著话,人绕过屏风走过来。 经过妆檯旁的乌木落地衣架时,他顺手取下一件外衫披到槛儿肩头。 遂示意槛儿坐回榻上,他自己则在挨著床头的束腰方凳上落座。 期间自是目不斜视。 “这东西要用到何时?” 骆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被放在绣墩上的粉彩釉小瓷罐,问周嬤嬤。 大抵是早先听多了太子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言论,以至於哪怕周嬤嬤已经在槛儿身边伺候一个多月了。 也还是不敢相信太子会这般待一个侍妾,此时再见太子给宋昭训披衣裳,甚至询问起妇人相关的东西。 周嬤嬤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连连咋舌。 “回殿下,这膏昨儿开始用的,要用到產后半年,確认不会有新纹长出或是原有纹路不会加重才能停用。” 骆峋示意她们继续给槛儿涂抹,他继续问:“涂抹此物后仍可能长纹?” 见太子真不介意在这儿看她们给宋昭训护理肚皮,周嬤嬤就不再束手束脚。 “是,养肤膏虽能起到预防作用,但长不长纹多数与体质和孕期反应有关。 譬如母亲若是长纹长得厉害,闺女將来就有可能隨了当娘的,再者胎儿要是养得过大这纹也就防不住。” 槛儿的娘在她四岁那年便不在世了,她是不是隨了娘,槛儿倒不清楚。 不过怀曜哥儿刚生下来確实挺重的,她累晕之前隱约有听到稳婆说八斤一两。 骆峋想的则是槛儿的娘早已仙逝,不知此刻听人提起母亲,她可会难过。 思及此,骆峋又问:“產后为何要涂抹?” 周嬤嬤恭声道:“妇人產后肚皮鬆弛,恢復过程中皮肤皱缩塌陷,可能会牵扯到周围其他地方,產生新的撕裂。” 骆峋少时曾读过医书。 却是不知女子孕育子嗣会有此等经歷,亦不知母后怀他时是否也长过孕身纹。 这么想著,他不禁看向槛儿。 见她微垂著头看著腹部。 脸颊上还残留著一层海棠薄粉,眉宇间却是已经有著几分为人母的柔静和煦。 没想到太子竟真关心起女子孕期长纹的事,槛儿心里那股刚刚因自己当著太子的面如此袒露腰腹,而生出的不自在也渐渐转化为了熨帖。 她朝太子看去,哪知太子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 他的脸还是那么冷,槛儿却扬起了唇角。 骆峋放在膝上的指尖动了动。 旋即便要移开视线。 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到一点红。 循著看过去,竟是她雪白右腰侧靠近胯骨的位置,一粒米粒大小的硃砂痣。 ——“宋槛儿的前腰右侧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硃砂痣,这个证据不是为了证明她是重生的,而是为了证明我了解她。” 为什么会了解? 因为姜氏乃异世界人,而他们是对方在她那个世界看的一本书中的人物。 而在那本书中,及笄不久的她被他冷待,怀著身子被拘在嘉荣堂的偏殿。 不多时,槛儿的腹部养护告一段落。 瑛姑姑等人悄声退下。 槛儿拢了拢外衫来到太子跟前,握住他的手娇笑道:“殿下,您忘记一件事了。” 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膏脂香,骆峋顺势將她往跟前带了带,让槛儿坐到他腿上。 “什么?” 槛儿偎到他肩头,假嗔道:“您这回没叫人通传,妾身都当著您的面那般失仪了。” 骆峋想起来了。 先前嚇到她的那回,他有答应过她今后来她这边会提前叫人通传,省得再嚇到人。 骆峋自然记得这事,前面这三个月过来时他都没禁她院里的人通传。 只不过,不久前曹良媛提出要与他单独说话时,他看到她始终低著头。 不曾看他。 他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怪异感。 明明她那般本分是对的,他却不舒坦,可具体怎么个不舒坦法又难以形容。 以至於来了她这儿,他鬼使神差没叫人通传。 此刻听槛儿提起,骆峋风轻云淡地顾左右而言他:“孤不认为你有失仪便是。” 说完还摸了摸槛儿的肚子,冷声说:“相较於比半月前摸著略大了些,是用膳用撑了,还是腹中胎儿又长了?” 槛儿:“……” 槛儿眨眨眼:“也可能是孩子吃撑了?” 骆峋看出了她眼里的狡黠,知道她是在揶揄他,不由摸到她的嘴角扯了扯。 “胡说八道。” 槛儿立马抿紧唇,还抬手在嘴巴边做了个缝合的姿势,一双美目眨啊眨。 骆峋就笑了,笑意在眸底转瞬即逝。 但不知是看槛儿涂抹膏脂时想起过姜氏的话,还是因为別的,半夜骆峋便做起了梦。 只不同於早先的缠绵旖旎。 这回的梦直叫人生气! “对於把孩子养在嘉荣堂一事,你如何想?” 梦里,骆峋听到自己的声音。 眼前一片雾蒙蒙的。 他皱了皱眉,再一闭眼睁眼。 面前跪著一个小宫女。 槛儿? 骆峋微怔。 心里第一时间叫出了熟悉的名字,但说起来他似乎还从不曾叫过她的名字。 平日里心中念及她时,一直是小昭训。 正不解自己为何会梦到还未临幸她的时候,准备伸手拉她时,骆峋发现自己竟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他想抬手,放在膝上的手纹丝不动。 而这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娇躯似雨打海棠般摇摇欲坠的小宫女开了口。 “回殿下,奴婢全凭太子妃做主。” 第109章 前世的临幸,「奴婢谢殿下赏赐。」 她真的很胆小,身子在抖,额前刘海在抖,低垂的睫毛在抖,就连声音都在抖。 像极了骆峋曾在狩猎场猎到的梅小鹿。 骆峋想皱眉,但面部表情不受控。 他知道这场梦里他大抵会一直这样下去,於是骆峋乾脆不再白费功夫。 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自己心里那一丝对小宫女的惻隱之心,因为她的这一句回答逐渐转变成了恼怒。 他恼她如此忠於郑氏,恼她如此愚蠢。 更恼从小长於宫廷,见多了各式各样趋炎附势之辈,却还会因其姿態卑微怯懦,对一个小宫女生惻隱之心的他! 骆峋的心绪受到了一股怒火的感染,他被迫“腾”地起身,拂袖而去。 然没走两步,衣摆被拽住。 方才光是见到他就战战兢兢,回句话都抖个不停的小宫女竟抱住了他的腿。 “殿下別走!奴婢知错,殿下您別走!” 槛儿是跪著扑过来的,断线珠子似的眼泪从她白嫩微丰的面颊上簌簌滚落。 衬著那艷丽娇怯的眉眼,使得她整个人如一朵似正在经受风雨的白牡丹。 骆峋俯视著她。 好一会儿,他问:“错哪了?” 她怔住了。 红唇囁嚅著:“奴婢、奴婢……” 骆峋转身就走! 他应下要幸她,但他此刻更需要冷静。 “殿下別走,您別走!別丟下奴婢!奴婢虽是做奴婢的,可奴婢的身子是乾净的……” “你放肆!” 骆峋清楚地感觉到梦里的他有多愤怒,一向不怎么对外表露情绪的他有朝一日竟也会这么厉声呵斥一个人。 连骆峋自己都感到意外。 “殿下……”海顺在落地罩外探了个头进来。 骆峋下意识要把人喝退,梦里的他已经扭头冲海顺道:“滚出去!” 海顺麻利地滚了。 “信不信孤治你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罪?”看著抱住他不松的人,骆峋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掉渣。 小宫女被嚇到了,小脸儿不见血色,紧抱著他小腿的手也猛地鬆了力道。 但在骆峋转身之际,她又抱了上来。 这次抱的是他的脚踝。 她紧抱著他的脚踝,像在抱著一根救命浮木。 那么紧。 那么颤抖。 她把头磕得砰砰响,语无伦次地道:“殿下不要走,奴婢求求您,奴婢知错了…… 太子妃叫奴婢来伺候您,奴婢的身子真是乾净的,奴婢每天都有擦洗身子……” 说著,没等骆峋再斥她。 她忽然拽著他的衣袍站了起来,怕得嗓子眼儿都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哭泣的声音比猫崽叫大不了多少。 但她敢抓住他的手,敢当著他的面哆哆嗦嗦解起了衣裳上的盘扣。 “殿下不信、殿下不信可以检查的,奴婢很乾净,奴婢、奴婢求殿下垂怜……” 骆峋气笑了。 是太子妃叫她来伺候他的,所以她说全凭太子妃做主,敢拦他的路,敢当著他的面做出如此不端之事。 合则她怕太子妃,不怕他,合则他这个太子在她心里比不得太子妃的地位! 是真的蠢,还是她真就如此想? 骆峋懒得深究。 他只知道,他给过她机会。 “殿下、殿下……” 昏暗帐中,骆峋能看到身下之人白皙姣好的轮廓,听到她极力忍耐的抽泣声。 但他並没有因此而怜惜。 他幼年捲入后宫之爭患上隱疾,长大后的人事教导是母后想法替他避开的。 他所知晓的有关男女房中之事的所有理论,皆来源於医书及避火图。 事先服了药,初次將理论转化为实践,在没有掌灯的情况下有失误在所难免。 不是说是太子妃叫她来伺候他的?不是把太子妃看得比他这个太子还重? 不是要他垂怜? 又哭什么? “闭嘴。” 骆峋將槛儿的双手扣在其脑顶,一手捞起她纤细却不失圆润的腿儿。 没有任何预兆地。 身下之人始终强忍著没哭出声,唯有时不时的吸气声和她身上止不住的颤抖显示著她在经歷怎样的痛苦。 骆峋想停下。 奈何只能眼睁睁看著这一切继续进行。 他觉得荒唐,不舒坦。 也有一丝彆扭。 想著真正的槛儿就睡在他身旁,他这会儿却在梦中与另一个槛儿行此等事。 但又想,此时並非他真正的身子。 是另一个骆峋的身子。 也不对…… 总之就彆扭。 如是不知过去多久。 “你自己选的。” 他扯开毯子盖住榻上的人,指腹抹开她眼角刚滚下来的眼泪,嗓音冷得仿佛他刚刚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公务。 不带丝毫情绪慾念。 槛儿终於哑声道:“奴婢,谢殿下……” 骆峋起身下榻。 槛儿要起来伺候,他道:“用不著你。” “……是。” 骆峋套上中裤,回头朝帐中看了一眼。 她裹著毯子跪在榻上。 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到她隱隱晃动的身子,似是顷刻间就要昏厥。 骆峋感觉到,梦中的他此刻似欲说什么做什么,然而终究收回视线。 转身进了浴间。 再出来时,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嘉荣堂的正房厅堂,时间也变成了白天。 骆峋坐在北面的左上首位,郑氏隔著一个案几坐在对面,槛儿仍旧一身宫女装束,低眉顺眼地站在郑氏身旁。 郑氏笑著对槛儿说:“殿下知晓你有了身孕,命人赐了赏,还不快谢谢殿下?” 骆峋便看著槛儿款步行到离他半丈远的位置,毕恭毕敬地对他跪拜下去。 “奴婢谢殿下赏赐。” 骆峋感受到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说有了身子不必跪拜,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从始至终选的都是郑氏,哪怕郑氏私下如何苛待她,她的选择都不曾变。 既如此,他又何需管。 一个小宫婢罢了。 不必在意。 於是,骆峋起身往外行去,经过槛儿时,微微晃动的袍摆从她的肩头擦过。 余光里她跪伏在地,腰背伏到了极致,依稀可见脊背绷起的弧度,脑袋触地。 似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 骆峋醒了。 床帐中,他只听到自己加重的呼吸声。 心跳很快,心臟有一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握於其中的闷痛艰涩感。 扭头往旁边看去。 她又睡到靠墙的位置去了。 她睡觉一向喜和他挨在一处,爱將手脚往他身上搭,动作熟稔得似做过无数次。 但最近她比以往更怕热,常常睡著前抱著他,睡著睡著便滚到里侧去了。 中间空得还能睡两个人。 骆峋静静看著背对著自己熟睡的人,脑海里还清晰地浮现著梦中的一幕幕。 试想,若四月那晚她真如梦里那般答了他的那个问题,他会如梦里那般恼吗? 骆峋想,会。 不仅仅为他和郑氏之间的矛盾而迁怒。 更为对她的恨铁不成钢,为她对他的轻视,为自己的一番心意被她辜负的恼羞成怒。 他生性便是如此,纵使立志要做明君,骨子里也存著自小被养出来的傲气与冷漠。 所以他会恼她。 可身处局外,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梦里的槛儿。 真是她蠢、她笨,是她有意把郑氏看得比他这个太子还重,是她立不起来吗? 不是。 她只是被磋磨得狠了,她对郑氏的极度畏惧让她丧失了思考能力。 让她只想到了违抗郑氏的下场,却没有去想惹恼了他,只会死得更惨。 这能说她错了吗? 不能。 她只是想活下去,她只是胆小。 胆小不是错,它是人各式各样性情中的一种。 骆峋朝里侧挪了挪。 微撑起身將被槛儿掀到靠墙位置堆成一团的毯子理出一个角,搭到她腰间。 又替她理了理被她拿带子竖著,堆在颈间的长髮,再躺下轻轻拥著她。 槛儿感觉到了,迷糊间抓住太子放在她腰上的手,咕噥了一声:“殿下……” 骆峋低低道:“没事,睡吧。” . 今晚屋里跳珠值夜,院子里有小满子、小喜子和太子带来的宫人守著。 喜雨在外面待到三更天便回了后罩房,她和望晴、银竹是二等宫女,住四人房。 屋子是一个大通间。 以落地罩隔成了里外两间,外间作日常活动之用,里间自然是睡觉的地方。 挨著门窗这一侧一张一丈有余的青砖大炕,分成了四个位置,眼下没冷起来炕自然没烧,炕上铺著青竹簟。 望晴和银竹早睡了,喜雨轻手轻脚地在外间洗漱好,再做贼似的爬上炕。 刚理好毯子躺下。 旁边位置忽然传来望晴压低的声音:“主子和殿下今晚有叫水吗?” 第110章 童养媳,槛儿成了少爷的姨娘 喜雨嚇一跳,扭头看过去。 屋里熄了灯,好在睡觉的地方临窗,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倒看得见人的五官轮廓。 “我吵醒你了?”喜雨拿气音问。 望晴:“你一进来我就知道。” 其实是没怎么睡著。 “哦哦。” “问你呢,主子们可有叫水?” 早先逢上槛儿侍寢喜雨她们会守在外面听候差遣,等结束了再相继散去。 后来太子来的次数多了,喜雨、望晴和银竹每晚只需一个人轮流著来守。 “叫啥水啊,”喜雨嗔她。 “叫水我能这么早回来?再说咱主子现在又不能侍寢,周嬤嬤都盯著呢。” 后宫女子有了身孕不能侍寢,这是规矩。 一则自然是为防止伤到皇嗣,二则內训有言,孕期行房不利於对胎儿的教导。 哪怕太医认为胎相稳定后可行,也不能。 所以周嬤嬤既是来照看槛儿孕期生活的,又担著夜里提醒主子们忌房事的责。 “对了,你问这个干嘛?”喜雨问。 望晴:“没,我也是关心咱的小主子,毕竟主子跟殿下都年轻,早先那动静……” 喜雨捶她。 没好气道:“要命了你!这话岂是能说的?前面可就有元淳宫的人!” 望晴闭紧嘴。 喜雨拐她一肘子,“以后不准再说,听到没?” 望晴“唔”了声:“知道了。” 喜雨翻了个身。 “睡吧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望晴看了她的后脑勺一会儿,转过头盯著黑漆漆的屋顶,却是没什么睡意。 良久,望晴才嘆出一口气闭上眼。 挨著炕柜的位置,银竹缓缓睁开眼。 次日中秋,太子丑时六刻就走了,因为要赶在寅时隨元隆帝去夕月坛祭月。 辰时他要代帝到社稷坛祭祖,巳时则要到坤和宫向裴皇后行中秋礼。 总归没个閒的时候。 坤和宫要举行內廷祭月礼,所以郑明芷一大早也出了门,反倒是槛儿这些不用出席中秋宴的妾室最为清閒。 槛儿一觉睡到辰时自然醒。 洗漱完先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这是她自打伤暑治好后养成的习惯。 上辈子她的不治之症源自太子被幽禁那年的冬天,郑氏拿她撒气,叫人打了她的腿又让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 自此落了病根,后来就被诊出了骨岩病。 即双膝骨上生了硬块且小腿僵硬如石,发作起来疼痛至极不良於行。 太医说此病与寒邪留滯骨骼有关,年轻时或无所觉,病程经数年或数十年。 在病处生出硬块之前一般都当是寻常风湿病症,让人难以察觉,一旦病发便是殃及周身,药石罔效。 从病发到诊出不治之症,再到她临终,前后拢共四个月时间都不到。 真要说起来,槛儿觉得自己走得还挺快。 这辈子槛儿自是不会给郑氏拿她撒气的机会,不仅如此她还得锻链好身子。 爭取这辈子能多活几年! 今儿东宫各个地方的宫人们要过节,槛儿她们也要和自己院子里的人过节。 所以用过早膳,槛儿就带著周嬤嬤和几个丫头到后面园子里摘桂。 桂有“贵子”的寓意,本朝有逢中秋有孕之人会在头上簪桂的习俗。 周嬤嬤给折了一小支,確定里没藏虫子之类的东西才戴到槛儿髮髻上。 另摘的桂跳珠几个也都仔细检查过才带回去,修剪后插在瓶里。 库房的人送来了几盏晚上要点的灯,宫里的灯做得精巧无比。 其中有一个和槛儿差不多高的嫦娥奔月灯,嫦娥的仙姿玉貌与那股清冷绝尘气质绘製得惟妙惟肖自不必说。 其头上髮簪的精细纹路、衣裙披帛的料子质感以及脚踏祥云那股乘风而去的飘然感也是跃然於纸。 此外还有玉兔捣药灯、莲灯、仙鹤灯,或用绢纱竹篾製作而成,或用各色纸折成。 总归都別出心裁,精致好看。 来送灯的人也会来事。 借灯喻人地拍了槛儿好一通马屁也就罢,临了还拿出两盏只有巴掌大胖乎乎的金鱼灯,说是送给小主子的。 哎哟喂! 就这拍马屁的功夫,小福子、小喜子顿时有种找到了同道中人的棋逢对手感。 於是二人借著灯和那小太监比著似的,拍起了槛儿和肚里孩子的马屁。 越拍越起劲,隱隱有了对喷的趋势。 槛儿:“……赏,都赏!” 半下午的时候,沁芳居来了人。 说是曹良媛组了赏月宴,秦昭训已经应邀了,也请宋昭训晚上过去品月饼赏月。 当然,如果宋昭训不方便就作罢。 曹良媛也就是走个过场。 都是混跡后宅的,哪能不知道叫一个有孕的人去自己的地盘是禁忌。 遑论吃东西。 槛儿当然不会去,客客气气拒绝了。 待夜幕降临。 喜雨、望晴把灯点上,小福子四个小太监抬了案桌和椅凳到院子里。 把膳房送来的月饼、葡萄、石榴、拌脆藕以及切成莲状的寒瓜等吃食摆上。 这些东西是按位份给的。 只不过槛儿得宠,肚里还怀著一个,膳房送来的东西自然就多出不少。 月饼就好几样,譬如豆沙馅、雪蓉陷、五仁馅、羊奶酥馅、薑汁红馅什么的。 大过节的,槛儿也没拘著跳珠他们,都让坐下一起围著案桌吃茶赏月。 槛儿不能喝茶,拿现榨的果汁代替。 中秋节团圆节,在座之人如小福子四个小太监都是几岁就被家里卖进了宫。 他们基本一辈子就耗在宫里了。 宫女倒是满了二十五便能放出宫,但本朝对於採选宫女有两套制度。 一套是活契,即年满二十五放出宫。 一套是死契。 即像太监一样,一辈子都在宫里,卖身银是活契的三倍,实行自愿原则。 像是家里日子实在艰难,急需得大笔钱的,亦或者遇上丧良心的爹娘叔婶等等。 就签的死契。 另外,还有一种自愿不出宫的。 这种通常是宫外了无牵掛,或者做到了高阶宫女、亦或者是掌握了宫內的某种特殊手艺、机密这样的。 前两者自愿留宫,后者有自愿与强制两种。 像是瑛姑姑家境贫困,进宫之初便签的死契,周嬤嬤则为高阶宫女自愿留宫。 槛儿当年入宫。 签的也是死契。 总之,不论在场之人何种原因入的宫。 在这种本该闔家团聚的喜庆节日里,望著天上高悬的圆月,眾人心里都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淡淡的乡愁。 但当著槛儿的面大伙儿都没表露什么,槛儿也只当没看出他们的掩饰。 至於她自己。 她对宫外的家人印象早就模糊了,只记得四岁之前家里只有她和她娘。 但那时她太小了,记忆不深刻。 想不起娘长什么样了,只知道她娘是一个面庞白皙,声音温柔的普通农妇。 娘走之后,她被外祖母外祖父接了回去,与他们一道和舅舅舅母一家生活。 六岁那年,家乡遭灾。 他们一家子逃难,中途路过一个村子,舅舅舅母背著外祖母、外祖父把她卖了。 卖给人做童养媳。 其实那户人家也只是当地的一户普通农家,家里並不富裕,买她是因为他们家有个脑子不好的小儿子。 十岁了,如厕还不知吭声。 槛儿每天要做的就是照看这个小傻子,餵他吃饭,给他洗澡、洗脏裤子脏衣裳。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某天村子里突然来了帮土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那家人趁乱逃命,把槛儿给撇下了。 槛儿躲躲藏藏。 自己逃了出来。 背著她仅有的几件衣裳,把舅舅卖她时塞给那户人的户籍册子藏在贴身衣物里。 一路靠討饭回祖籍安庆府宿松县大山坳子乡,找外祖母、外祖父。 途中几度险象环生不提。 然而好不容易回去,却得知二老已离世。 於是天地之大,槛儿没有家。 听人说大户人家会买她这个年纪的丫头当丫鬟,没准儿长大后还能给少爷当个通房,討个姨娘什么的做做。 槛儿不想当通房,也不想做姨娘。 但她没地方去,没有钱。 她想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听说京城的大户人家最多,她便又一路討到了京城,期间差点落入人牙子手里不提,总归是到了京城。 恰逢那年宫里在採选宫女,经过层层审查,槛儿最终把自己卖给了大户人家。 全天下最大的大户人家。 皇宫。 她也成了这家少爷的姨娘。 第111章 太子留宿嘉荣堂(?)不拈酸,挺好 “主子,您笑什么?” 跳珠嚼著五仁月饼和瑛姑姑说完话,扭头见槛儿在笑著摇头,不禁问道。 槛儿敛起心思,顺嘴道:“见你喜欢五仁月饼,我却是自来吃不惯这一种。 不过我现下也吃不了里面的杏仁松仁,这五仁月饼就是拿给你们的,这会儿吃不完,一会儿拿回屋里做零嘴儿。” 经她一说,话题就岔开了。 转到了月饼上,大伙儿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著喜欢哪个口味不喜哪个口味。 . 御园。 元隆帝与裴皇后也领著一眾儿子儿媳、公主駙马、孙儿外孙们在赏月。 今年的中秋家宴不比往年。 信王、荣王在府上禁足。 说是禁足,其实就是一种变相软禁。 一家之主都这样了,身为妻子的信王妃、荣王妃哪里好进宫参宴吃席。 所以今晚信王家便是皇长孙,即信王世子骆曄带著一眾弟弟妹妹进的宫。 荣王家也是如此。 至於前睿王,现庶人骆岷一家。 骆岷被贬为庶人时,其子女亦被族谱除名丧失了皇亲宗室的身份,现今皆於別处被限制了行动范围。 一下子少了近二十人,这就导致今年这顿中秋宴较之从前冷清了不少。 当然,该走的流程还是不少。 待赏完月,吃过月饼。 帝后再分別给皇子公主、孙子孙女们赐下礼,这顿团圆宴便到此结束。 太子一行人回东宫时,已经亥时过半。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下了轿輦,郑明芷行在太子身侧,温婉地问:“殿下今夜可要在嘉荣堂安置?” 这话问的,摆明了瞎子打灯笼。 多此一举。 没有哪条祖制硬性规定太子逢年过节或是特殊日子,必须留宿太子妃处。 但中秋为本朝大节。 每年中秋结束了帝后举办的家宴,太子、太子妃回东宫后还需在太子妃处,一起在庭院中行望月礼。 太子若不在太子妃处留宿,则有义务陪太子妃到子时,且次日一早太子要携礼向太子妃补一个晨月礼。 这无关乎喜与不喜。 也无关乎太子权轻权重。 而是祖制中有“夫妇有共承宗祧”的条例,即太子、太子妃有受祖命延续皇嗣之责。 陪太子妃到子时,便是默认由太子妃侍寢。 另外也是要给正妻体面。 此条规矩,放在除夕同样適用。 太子平日宿在哪,由东宫內起居注官记录,怎么记通常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但逢除夕、中秋这两个大节,则是由內务府的內官来记录,之后这份起居注会由內务府备份再送往都察院。 除非公务繁忙且查证为实,否则太子如未按规矩行事便会被御史弹劾。 郑明芷是前年冬月和太子成的婚,当年的除夕和去岁的中秋太子都是留宿嘉荣堂,不存在次日补礼。 郑明芷这会儿之所以有此一问,其实是在拐弯抹角地看太子的笑话。 就好比是在说: 你不想在我这儿过夜又如何?还不是要陪我到子时,明日还要给我补礼。 不想向我补礼低头,那就只有留宿嘍。 郑明芷兀自暗中得意。 海顺却只觉得这人真是缺心眼儿。 不过就是个形式流程,太子做事一向周到,从来就没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过。 留不留宿的。 大靖开国之初,內廷对太子夫妇行房之事存在一套极为严苛的监管制度。 晚上帐外有女官记录,有计时器。 丝毫做不得假。 但在经歷了有太子因此制度终生不举,有太子妃为此跳井自尽的事后。 制度就变了。 改为臥房內不再设人看守。 而是由內官等太子夫妻进了內室確定不会再出来,便移步至耳房里候著。 换言之,做没做內官哪清楚呢。 让海顺来看,横竖太子在这儿留宿也是在偏殿,而偏殿的小门在內室西稍间。 內官不进內室。 也没人敢到其跟前胡咧咧。 太子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些小事,太子妃多此一举地问出这个问题。 除了让太子对她更不满,还真是什么也討不到,也不知她有啥可得意的。 郑明芷没想到这一层,只等著太子反应。 骆峋看她一眼,径直进了院。 郑明芷没领悟到太子看她跟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还当他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心里顿时更得意。 骆峋照例去了偏殿,沐浴完出来时行望月礼的香案已经在庭院中摆好。 按规矩走完流程。 內务府的起居注官立在外间,恭敬目送太子夫妇进內室,如是又候了三刻钟。 直到屋中叫水,起居注官移步到耳房。 在起居註册子上记下:元隆二十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太子宿太子妃处。 附:三刻钟。 臥房里。 郑明芷从浴间出来,对立在妆檯前的方脸宫女道:“好了,你退下吧。” 宫女福身,悄声去了西稍间。 郑明芷嘴角一拉。 抄起妆檯上装面脂的小瓷罐摜在地毯上! 也是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 自己不久前问太子留不留宿嘉荣堂的话,根本对那人没起到丝毫嘲讽作用。 因为对方不在意留宿与否,因为他们没睡在一处!可她能去向內官揭发吗? 不能! 等屋里只剩了她和庞嬤嬤时,郑明芷道:“奶娘,我想用娘给的那东西了。” 庞嬤嬤睡在地平上。 闻言“刷”地坐起来。 “怎么突然想了?先前不是您说不急,等別人先跳出来吗?” 郑明芷:“我……算了,再等等吧。” 她是见不得那男人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叫他像狗一样对她摇尾乞怜。 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为好吧。 庞嬤嬤握住自家主子的手,耳语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 偏殿里。 骆峋也躺下了。 半夜不到寅时便起,此时又已过子时,连著忙十一个时辰他也瞌睡了。 只是许久不曾在这边留宿,且习惯了与槛儿同眠,骆峋便难免多想了些。 想小昭训虽时常在他跟前做戏,但到底年岁摆在那,如今又怀著身子。 也不知听说了他在嘉荣堂过夜,她会不会多心,会不会以为他幸了郑氏。 又想她虽有些小心思,但在对待郑氏这个主母的规矩礼节上却是素来本分。 如此本分,许是连拈酸都不会。 这样挺好。 不拈酸,便不至於气堵。 骆峋面朝里侧,想起昨晚梦里的他便是在这张床上幸的她,他皱了一下眉。 其实他可以现在去看她。 但太晚了,万一又嚇到她…… 骆峋抿抿唇。 旋即手放在旁边位置,闔上了眼。 . 寒酥在外间轻声说小福子带回了消息,道是太子今晚歇在嘉荣堂。 槛儿扬声表示知道了,重新躺回床上。 床头小几上並排摆放在一起的两盏胖金鱼灯,散发著淡淡橘黄色的光晕。 槛儿看了小会儿。 翻个身从外侧的枕头挪到里侧的枕头,面朝墙睡了。 第112章 曜哥儿重生! 时隔四个月。 太子终於又留宿嘉荣堂了! 嘉荣堂里对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矛盾不知实情的人,別提多扬眉吐气了。 虽说太子这几个月逢休沐多数时间会来嘉荣堂陪太子妃用膳,后宅的管家权也一直在太子妃手中。 可在嘉荣堂的一眾人看来。 有权在身固然好,太子也的確够给太子妃体面,但女人要想在后宅这样的地方站稳脚跟,还得是什么? 孩子啊! 诚然,他们中间不少人都揣著明白装糊涂,知道永煦院那位如今肚里怀的这个,日后是替太子妃生的。 可到底不是亲生的不是? 抱养的哪能比得了亲生的呢? 不是有句老话叫“养儿防老”? 这句话放在民间適用,放在寻常高门大户乃至宫里它同样適用。 试想想有了孩子,就算日后失了宠,男人不还得去看孩子?不得过问孩子? 这可就是重新上位的机会啊。 太子妃如今手中有权,太子又给体面,再有个亲生的孩子那还不是锦上添? 这么一来,他们这些在太子妃手底下做事的人,不就更能跟著水涨船高一番? 因著这样的想法,打从太子不宿在嘉荣堂,而是频繁踏足永煦院之后。 嘉荣堂的人在外看似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实则心里没少替郑明芷干著急。 也没少在心里骂槛儿骚狐狸精,骂她有了身子也不安分,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霸著太子,一口汤都不给別人喝! 现在好了。 中秋太子又歇在嘉荣堂了。 次日出门,这些人腰杆子挺得別提多笔直了,要不是太子妃不准他们在外张扬。 他们恨不得把鼻孔翻上天! 心说这就叫什么? 正妻的排场跟体面! 圣上钦定太子妃的排场! 別说殿下不好重女色。 就是殿下真沉湎美色,有陛下的赐婚在,谁也甭想越过他们太子妃去! 狐狸精也別想! 要知道宫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嘉荣堂的这些人自认装得好,可气色和精神头骗不了人啊。 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他们今儿红光满面的,怕是自个儿得了赏钱都没这么高兴,走起路来都带著风。 偶尔有在外面碰著小福子和喜雨他们的,好傢伙,对方的眼神儿別提了。 小福子和喜雨回来私下里凑一起说这事儿,都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自是不会当著槛儿的面说什么,毕竟这后院里的箇中事本就不是西风压了东风,就是东风压了西风。 宋昭训怀著孕,何必给其添堵呢。 殊不知槛儿心里门儿清。 也是真的没当回事。 虽然她知道太子和郑氏有矛盾,但上辈子自始至终都没查出来的事,槛儿这辈子也不打算让好奇心害死猫。 再者人家正头夫妻之间的事儿,什么时候都轮不到后院里的妾室管。 槛儿不想惹自己一身腥。 也从来没想过利用他夫妻二人之间的矛盾来上位,上辈子她没这样干过。 这辈子同样不会。 抱著这样的想法,槛儿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白日里太子当差不在家,后宅这边由海顺盯著,海顺也听人来稟了消息。 不过他的想法和小福子的相似,东西风压来压去的事在哪儿都常见。 横竖嘉荣堂的奴才自娱自乐罢了,他们这些知情的人心里清楚就行了。 宋昭训向来最是知事明理不过,也不是会为了这种事跟太子闹小性儿的。 这么想著,海顺便没把事往上报。 骆峋则是当起差来心无旁騖,也是他本就没將留宿嘉荣堂一事放在心上。 自然不存在想起。 所以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 中秋过了没几天,天气开始转凉。 到八月底的时候。 白日里只穿一件纱主腰配夏衫都觉得凉了,夜里一条薄毯也换成了薄被。 九月中旬时院子里的两棵枣树上的枣熟得透透的,一场秋雨过后,风吹得鸽子蛋大小的果子哗啦啦往下掉。 小桂子、小满子在外洒扫的时候脑袋顶时不时就被砸个正著。 但这两棵枣树在正房门前,他们不能乱动。 平时养护这些草树木的人也不能擅动,瑛姑姑就叫小喜子跑了趟膳房。 膳房的人架起梯子来收枣,收了满满五篓子,每篓子足有五十斤左右。 膳房总管姚大发的乾儿子沈旺做主,给槛儿这边直接留了半篓子的鲜枣。 半篓子也有二十五斤呢。 槛儿哪吃得了这么多,给瑛姑姑、寒酥、小福子他们每人分了一斤多出去。 这样的事自打槛儿有孕的消息传开时不时就有,当然前提是都不过分违制。 像是膳房这块儿。 槛儿现在的膳食每日每顿都是定量,他们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额外添菜。 於是他们就致力於將槛儿的饭菜做得无比精美,所有菜品取的名儿那叫一个喜庆洋洋兼別出心裁。 而沈旺送的半篓子枣打的名头也是枣树在永煦院长著,平日里劳烦宋昭训看顾,美其名曰是答谢槛儿的。 另外库房、绣房、文房所这些地方也没閒著,变著法子往永煦院送东西。 不儘是为了巴结槛儿,这些个骑墙望风的真正看中的是槛儿的肚子! 当初槛儿从嘉荣堂出来,確实不少人知她是要替太子妃固宠生孩子的。 所以槛儿刚得宠那会儿,除了膳房偶尔会示示好,其他人都没敢怎么动。 毕竟宋昭训再得宠,终究都是太子妃的人,他们单独向宋昭训示好,岂不相当於把她跟太子妃分开了? 这种得罪主母的事,可不能轻易做。 然而现在,哪怕有些老傢伙早先瞧准了眉目,这会儿暗地里也转了向。 毕竟,宋昭训孕期太子都在那边过夜呢。 是吧? 为著这种种考量,各个地方都动了起来。 槛儿当然不会照盘全收。 不能叫郑氏抓住把柄是一,不能叫人以为她恃宠而骄,败坏太子声誉是重中之重。 现在后院的人都知道宋昭训低调本分。 哪怕怀著太子的第一个子嗣也没拿鼻孔看人,对太子妃一如既往的敬畏,对曹良媛和秦昭训亦恭恭敬敬。 就连永煦院的奴才都没谁在外吹牛皮,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宋昭训治下有方。 有人难免便又多想了一些。 小福子每天向槛儿报备外面的消息。 外人只道宋昭训除了恢復了每日请安,其他时候都足不出户一门心思养胎。 殊不知槛儿仅从小福子的只言片语中,就掌握了他们的小心思。 当然了,槛儿也的確在专心养胎。 直至九月中旬,孩子已经四个半月了。 刚显怀不久。 摸肚皮暂时没感觉,但槛儿偶尔会感到肚子里面像是有小泡泡在咕嚕咕嚕。 太子仍旧保持著每旬休沐日过来的规律,九月初十那晚他半夜感觉到槛儿肚子里在咕嚕咕嚕,还当她饿了。 起来吩咐人去膳房给槛儿下了小碗面,槛儿迷迷瞪瞪被叫醒起来吃麵。 事后才明白怎么回事。 但她哪能嘲笑太子啊,只能忍著笑说明情况,得知实情的太子爷无言以对。 而因著槛儿显了怀,原本打算等四个月后两人夜里偷偷来一场的想法,也被太子爷正直地给摒弃了。 担心自己收不住力,也怕压到槛儿的肚子。 当然也有他忙的因素在。 从九月初起,太子在衙署便不再只做审批文书、核查帐目这类文差。 而是开始参与工部堂会,在工部各司郎中、主事的陪同下外出巡视工程。 譬如宫殿修缮、河工堤防、桥路修建、陵寢修建等等,巡视各大物料库,对这些地方进行相应的整改。 期间要与大量匠役、百姓打交道。 元隆帝派了八个禁军並四名锦衣卫保护儿子,这些人每天就穿著便装,保持著一定距离跟著太子来来回回。 保护太子的人黑没黑槛儿不知道,反正到了十月的时候,太子原来玉白的俊脸被晒成了一层浅麦色。 不过人俊就是占便宜。 肤色玉白的太子清冷华贵,即使体格高大,身上也带著文雅矜贵的气度。 浅麦色的太子雍容华贵不变,但更显沉稳內敛。 像一把镶嵌著美玉的绝世名剑摇身一变,成了立在巍峨山巔通体泛著寒光的宝戟。 总之怎么样都好看。 十月初十这日。 晚膳后太子在书案前练字,槛儿靠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默默看经书。 已经五个多月大的肚子就仿佛一个浅口小汤盆儿,端端扣在她的腰腹上。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 槛儿合上经书,撑著下巴欣赏起了太子的美色,心想上辈子小儿子像她。 曜哥儿小时候挺像太子,就不知长大后…… “啊!” 骆峋察觉到小昭训的目光好一会儿了,眼见那道视线愈发露骨不庄重。 他正想问她做什么。 就听槛儿惊呼了一声。 骆峋立时搁了笔,朝槛儿看去的同时也站起来走了过去:“怎么?” 瑛姑姑、周嬤嬤听到声音进来。 槛儿一手撑著罗汉床,一手放在肚子上,很想说只是胎动,不碍事。 可腹中突如其来的剧烈动静明显有別於寻常胎动,槛儿只觉肚皮又绷又紧,比前几回胎动都来得痛! 海顺见势不对。 当即叫袁宝去请莫院判。 骆峋抱起槛儿往臥房去,步子又大又稳,刚刚被槛儿欣赏的俊脸绷得厉害。 “不,不躺……” 槛儿搂著太子的脖子,一手托著肚子,在他要把她放到床榻上时吸气道。 “殿下您坐下,让我坐著靠会儿……” 骆峋以她的想法为主,真就坐下让槛儿坐到他腿上寻个舒服的姿势靠著。 “怎么动得如此厉害?” 骆峋看著槛儿不停鼓动的肚皮,心里一阵发紧,抬起手却是不敢触碰。 嗯? 好像是父王的声音? 第113章 曜哥儿的难过,前世曜哥儿之死 睁不开眼。 身体好像被暖暖软软水一样的东西包裹,他好像漂浮在某个温暖的地方。 是什么地方呢? 曜哥儿踢踢腿,摸一摸。 再转个身。 有“砰砰”、“砰砰”的声音,和自己以前摸心口时感觉到的跳动感好像。 还有溪流一样的声音。 曜哥儿迷迷糊糊,意识里这些声音他似是很早便有所感知,但他被困住了。 醒不来,动不了。 如是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的脑袋终於清醒了,也能动了,恍惚间听到一道不甚真切却熟悉的人声。 曜哥儿的动作一顿。 父王? 是父王吗?! 曜哥儿下意识一喜。 但隨即他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他两岁的时候,父王突然从某天开始就不来看他了,乳母偷偷哭著和他说父王被皇祖父关到別的地方了。 东宫也被皇祖父命人看守起来了。 乳母说他和母亲,还有其他三位庶母今后不准踏出东宫后宅半步。 不然就要掉脑袋。 曜哥儿就知道,他见不到父王了。 脸冷冷的父王。 会给他读书的父王,会將他举高高的父王,夜里会给他讲故事的父王。 曜哥儿见不到了。 不久后,皇祖母生病去世。 他与母亲和三位庶母去坤和宫给皇祖母磕头,他们在那儿哭了好几天。 可他还是没见到父王。 礼部的官员说由他代父王辞別皇祖母。 见不到父王很难过,对他很好的皇祖母,笑眯眯的皇祖母去世了他也很难过。 太难过了。 回东宫后,曜哥儿偷偷哭了好久。 於是他生病了。 身子像有火在烧,脑袋沉沉的,可母亲不准乳母和他身边的人给他请太医。 他的脑子就被烧坏了。 太医、母亲身边的庞嬤嬤、霜云和霜月,以及母亲,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说他脑子坏了。 成了痴儿傻子。 但曜哥儿自己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他能听懂他们的话,能理解他们的动作,看得明白他们表情里的意思。 只是他的身子不受控。 他想拿手帕擦鼻涕,手动不了。 他明明可以自己拿筷子勺子用膳,然而他的手指硬硬的不听他的话。 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曜哥儿不理解,难道这就是傻吗? 他想出恭,嘴巴出不了声音,腿也动不了,他不能告诉乳母,也不能自己去净房。 拉了一身的臭。 曜哥儿自己闻著都嫌弃,更別说母亲。 曜哥儿知道母亲不喜他。 自打有记忆起便知道。 母亲当他年纪小,不懂事,便偶尔会趁父王不在时背著人对他面露嫌弃。 刚开始曜哥儿不明白。 不懂母亲为何不喜他。 但他记得父王教他的,君子和而不同。 意思就是君子要与人和睦相处,但也要有自己的见解,也要尊重他人的想法和喜好,不可以强加於人。 曜哥儿便想,母亲不喜他或许也有不喜他的理由,君子並不介意这个。 曜哥儿觉得这个问题也不能问其他人,乳母不能问,父王更不能。 所以他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父王回来了,但又被皇祖父派到外面去做事情了。 某一天半夜。 曜哥儿被一个太监趁乳母睡著偷到了后院,那人要把他扔到井里。 他醒了,害怕地抱著那人不鬆手。 那人就掰断他的手指,很凶地告诉他,他是一个奴才生的贱种,不配当东宫大公子。 还说他娘是宋奉仪。 宋奉仪。 那个每回见到他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会恭恭敬敬地叫他“大公子”,声音很温柔很温柔的宋奉仪。 可惜没等曜哥儿深思,他就被对方扔进了井里,冰冷刺骨的井水淹没了他。 很快他就死啦。 但让曜哥儿没想到的是—— 死了的他成了透明人! 他就站在宋奉仪身边,看著她第一次紧紧抱著他难看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看著她一遍遍向他道歉。 一遍遍悔恨。 不管他怎么伸手够她,都够不著。 也擦不掉她的眼泪。 没办法告诉她,他不怪她。 曜哥儿猜,他大概会一直这样。 后来也果然如此。 父王回来了,替他办了丧事。 曜哥儿也是那时候明白了什么是魂魄,透明的会飘来飘去的他就是魂魄。 但他的魂魄不能到处飘,只有在父王和他还没有叫过一声娘的宋奉仪身边。 曜哥儿看看父王调查他的死因,才知道父王从前原来有让人暗中保护他。 但就在父王被皇祖父关起来的那一年,东宫的宫人被清洗了一遍,其中就包括父王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而他会被偷走。 是因为父王那时刚回来没多久就被派出去做事了,而父王重新安排到他身边保护他的人晚一天过来。 与他死的时间刚好错开。 最后父王找出了偷他的太监,发现那太监是睿皇伯趁东宫乱安插进来的。 可曜哥儿知道那太监也是受了母亲的命,只不过当时没有线索指向母亲。 也是从这个时候起,父王彻底变了。 变得无情,冷漠。 像一块永远都不会化的冰。 为皇祖母服满三年孝,父王重新涉足后院,但宋奉仪没有再怀上小宝宝。 嗯…… 以前没叫过宋奉仪娘,一时不太能叫出口。 当然了,曜哥儿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怀上小宝宝,因为每次到这种时候他都会被挡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反正他知道宋奉仪没有新的小宝宝,曹良媛和秦昭训倒是先后有了小宝宝。 这期间,曜哥儿发现了父王的一个秘密。 那就是。 父王只有去宋奉仪那边不会吃黑乎乎的药丸,也只有去宋奉仪那边之后,父王回元淳宫才不会生病。 其他时候,父王就算提前服了药,半夜回元淳宫也会生病,很可怕的病。 一直吐,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看得曜哥儿浑身发麻忍不住搓胳膊。 最严重的时候父王还会抽搐,昏迷大半夜,海顺就守在床边抹眼泪。 再后来一向不重女色的父王,明明要生病的父王后院里破天荒进了一批新人,有几个也有了小宝宝。 对此,曜哥儿没有拈酸吃味儿。 他只希望新的小宝宝能让父王变回来,希望宋奉仪也能怀上新小宝宝。 这样她就不用再想著他这个不孝子了。 就可以开开心心啦。 可惜。 东宫一日比一日热闹,每个人似乎都很开心,唯有父王和宋奉仪似乎始终…… 曜哥儿又难过了。 他闭著眼翻了个身。 心里则想,自己消失的时候已经变成老父皇且鬍子拉碴的父王交代完后事,就在娘生前住的坤和宫驾崩了。 他怎么可能听到父王的声音呢。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所以他这会儿在哪? 眼睛为什么睁不开? 手脚倒是能动,但感觉变小了没啥劲儿…… “嘶,嘶……” “痛、殿下,痛!” 槛儿直个劲儿倒吸凉气,攥著太子的衣襟脸都白了,额角渗著一层细汗。 骆峋的心第一次如此发紧,抱著槛儿都不敢用力,闻言沉著脸看向海顺。 “莫问期还没到?” 海顺也捏著汗,却不得不如实道:“袁宝才刚去没多久,许是还得要上一刻钟。” 骆峋冷道:“再叫个脚程快的去太医院,另將东宫的医官先叫来,即刻!” “是!” 第114章 死人了!此人是宋昭训从前的相好! 周嬤嬤探查著槛儿的肚子,然而她料想的问题没查出来,动静却是没有停。 在宫里伺候过不少有孕的贵人主子,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见,饶是经验丰富周嬤嬤一时也不敢再动了。 “殿下恕罪,宋昭训的情况奴婢也摸不到准。” 她都不清楚什么情况,没经验的瑛姑姑几人更加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骆峋拢了拢槛儿的中衣,搂著她的腰,放轻声音问:“可还能受得住?” 槛儿紧锁著眉:“它一直在往外推……” 上辈子她生过三个,后面两个小的是在曜哥儿走后的第五个年头先后怀上的。 槛儿很確定,上辈子没有这种情况,难不成这辈子胎动也要跟寻常不一样? 这会儿屋中只有槛儿的吸气声,其肚皮隔著衣裳都能看到明显的起伏。 骆峋也是无方,一时担心,病急乱投医地想也没想沉声道:“不准动!” 槛儿还在忍痛,闻言一下没绷住,啼笑皆非道:“殿下,它哪能听得……” “懂”字没说出来,槛儿的身子一顿。 “怎么?”骆峋问。 槛儿感受了一下,“好像……没动了?” 曜哥儿的意识这会儿並不是很清醒。 他所在的地方有类似他心跳的声音,有溪流声,但並不会让人觉得嘈杂。 是一种让他莫名觉得安心的声音。 但估计因著他当初是被淹死的,所以这会儿感受著自己被像水一样的东西包裹著,曜哥儿就下意识心慌。 心慌加上意识不清醒和耳边的声音,便导致他听不太真切外面的声音。 恍惚间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曜哥儿怔了怔,不確定地缓缓探出小手。 是……父王吗? “又推了。” 槛儿摸著肚皮道。 这个声音,是宋奉仪?是生他的娘? 曜哥儿消失时早就是皇后的宋奉仪走了好多年了,所以他记不太清娘的声音。 曜哥儿探出另一只小手。 迈出小脚…… 槛儿仔细注意著肚子里的动静,边感受边说:“在动,但动作放慢了……” 骆峋顿了顿,復又道:“不准动。” 是父王的声音…… 真是父王的声音! 父王,父王您在哪啊! 曜哥儿太激动了,小手沿著那道他不能睁眼看的软软的墙壁摸啊摸。 想走路。 但他刚迈脚就感觉晃了晃,像躺在水做的摇篮里,身子也被挡住啦。 曜哥儿有点害怕。 父王,娘,你们在哪?! 眼看著这孩子动静又大了,槛儿也是苦中作乐,抓著太子道:“殿下快下旨!” 骆峋:“……” 骆峋轻轻摸到那处动的地方,“再闹你娘,罚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周嬤嬤等人:“……” 曜哥儿:“……” 曜哥儿没敢再动。 倒不是怕面壁思过什么的,而是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动,他娘就会难受。 可是为什么他一动,娘就会难受呢? 曜哥儿不懂。 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魂魄明明消失了,父王和娘也都去世了,他这会儿却又能听到父王和娘的声音。 他们是在地府里团聚了? 曜哥儿做了好多年魂魄,也是见识远超常人……常小孩的,他知道人死了要么是去那个什么极乐世界。 要么下阴曹地府。 父王下旨砍过人脑袋,肯定去不了极乐世界,那就只能是下了阴曹地府。 看样子他们在地府团聚了。 不过,这具身子太小啦。 曜哥儿不能睁眼,但他刚刚摸过自己的脸、手、鼻子、嘴巴和耳朵了,明显就没有他死的时候大嘛。 可能太小了,体力不济,曜哥儿就觉得动了一阵的自己这会儿好瞌睡。 但他能睡吗,会不会他睡著后醒来,就听不到父王和娘的声音了? 曜哥儿想父王。 也想虽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但会温柔看著他,为了他差点悬樑自尽,难过好几年都没有新宝宝的娘。 如果可以。 曜哥儿这回想和生他的娘在一起。 不行了,好睏…… 睡著了。 屋中一阵安静。 好一会儿,槛儿鬆开太子的衣襟,纳罕地看了看他道:“真没动了。” 周嬤嬤和瑛姑姑、寒酥、跳珠,以及立在臥房门口隨时听候差遣的银竹三人大气都不敢出,都看著槛儿。 骆峋神色冷肃,手在槛儿腹部徐徐移动,用他习武之人的敏锐细细感受。 同时问槛儿:“胸肋、下腹处可有觉痛?小腹可有下坠之感?” 上月底莫院判来替她诊平安脉,骆峋听其谈及过有关胎动的注意事项。 称若胎动剧烈,恐引起胎气上逆造成母亲呼吸困滯,严重者可能闷绝而死。 其症状便是胎动如撞,痛引胸肋。 若下腹坠痛,则有滑胎之危。 胎动猝不及防且如刀绞,胎儿狂躁过后突然安静,则可能致使血崩胎死。 需即刻下胎保母。 另医书中有言,怪胎动甚者多异形,指的便是畸形胎儿可致胎动异常。 另剧烈胎动后突然安静下来,若是此时母亲腹冷如冰硬如石,口有秽气,则极大可能已是胎死腹中。 所以骆峋这会儿將手直接探进了槛儿的兜衣里,顺著她整个腹部的边沿一点点往上摸,探得尤为细致。 別看槛儿刚刚能苦中作乐,实则她也挺怕的,这会儿她也在仔细感受。 没感觉到什么,槛儿摇摇头。 骆峋让周嬤嬤过来再看看,也觉得有必要在永煦院就近安排一位女医。 若不然再出现今日类似情况,单是请医就耗时颇多,如何来得及。 其实就近安排女医並非特例,只不过通常是將近八个月的时候才会有此安排,为的是防止早產什么的。 但骆峋决定一会儿便交代下去。 东宫的医官先一步来了。 被小福子一路拽来的,哪怕他们极力在忍耐,也还是不住地喘气如牛。 不过他们路上就听说宋昭训胎动异常,这可不是小事,他们都没敢耽误。 迅速调整好心绪替槛儿检查起来,他们刚查完,莫院判被袁宝背来了。 隨后双方一致得出结论。 宋昭训与胎儿皆无碍,至於为何会突然有此剧烈胎动,这个还真说不准。 只能暂行观察著。 槛儿倒还想得开,也是不得不想开些,要不然一直绷著弦反倒影响不好。 等莫院判他们一走。 槛儿就笑著道:“不愧是殿下,肚里的孩子都能让您两句话就给震慑住了。” 骆峋知道要让她放宽心,但此等玩笑委实是在瞎说,他不知如何接话。 沉默片刻。 他道:“等它出来,再罚不迟。” 永煦院请医的消息传到了其他地方,有人亲眼看到莫院判被袁宝背来。 宫人们如何作想不提,总归郑明芷和曹良媛、秦昭训都象徵性来探望了。 见槛儿分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太子却让人那么大张旗鼓地把东宫的医官和莫院判都给请来了。 郑明芷心里连连冷笑。 曹良媛无言以对,秦昭训只觉荒谬。 一番假模假样的关切,三人同路离开,曹良媛回了自己的地盘没忍住嗤了两声。 旋即,她看向抚琴。 抚琴点点头,笑容中透著一丝诡异。 是夜。 嘉荣堂后院。 西北角宫墙夹道一处偏僻棚屋里,两盏纸糊的灯笼在棚檐下隨风晃动。 昏暗的角落不断有刷子涮木桶的声音传出,潮湿的地面污水哗啦啦流入涵洞,空气中一股刺鼻的尿骚味。 不多时,板车上摞满一堆沥水的恭桶。 小太监捶捶腰,站在板车前看了看,確定没问题他转身准备打水洗手。 突然! 咚! 后脑被砸中,小太监捂头踉蹌著转身。 看清来人,“你……” 却是没来得及说话,人朝后倒去。 哐哐哐! 近百个恭桶滚落,將小太监埋得严严实实。 . 槛儿半夜被小傢伙惊醒。 骆峋向来警醒,而自打槛儿的肚子大起来,每逢留宿他夜里更是警觉。 察觉到身旁的动静,他半支起身。 “不舒服?” 槛儿迷迷糊糊睁眼,扭头看著他道:“有点儿,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傢伙第一次动是在上个月底,之后每晚临睡前都会活动一小会儿。 半夜偶尔也会,但都很轻微规律。 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要不您试试?”槛儿把太子的手放到肚子上,“再试试让它不要动。” 刚说完,外间响起开门声。 没多会儿海顺的声音在臥房门口响起。 “殿下,嘉荣堂出事了。” “何事?” 海顺的声音发虚:“说是后院没了个小太监,这人和宋昭训是旧识。” 槛儿与太子对视一眼,坐起身。 “嘉荣堂后院里我认识的人不少,但都没什么交情,单是我的旧识没了何至於深更半夜来扰殿下清净。 海总管你且直说,来人实话怎么说的?” 海顺不敢言。 骆峋撩起纱帐。 “再有下次,自己领罚。” 海顺立时不敢再瞒。 “来人是太子妃身边的霜云,说是那没了的小太监是宋昭训从前的……” “从前的相好。” 第115章 惊现宋昭训的肚兜!「太子在此,请慎行。」 死的小太监叫小忠子,大名吴忠安。 元隆十五年进的宫,现年十八,江西吉安府下永寧县人士,生得斯文俊秀。 早年在惜薪司做著涮洗恭桶的活计,前年太子太子妃大婚的两个月前,小忠子被內务府调到嘉荣堂后院。 乾的同样是倒夜香,洗恭桶的活。 此人性子內向,加之倒夜香这样的活计在宫里属於最低贱的杂役。 除了他们一起做活儿的,別的宫人基本都不愿意和他们怎么打交道,小忠子平日里也算是比较独来独往。 今儿本该是他和另一个小太监一起值夜洗桶的,但那小太监吃坏了肚子。 小忠子便主动帮他把活做了。 到这时候就快四更天了。 像小忠子这样的杂役奴才,又叫做“净军”,平日住在后罩房西北角靠宫墙单独的一座简陋小院子里。 十几个人睡一个大通铺。 刚巧,今晚该和小忠子值夜的小太监小元子,床位也和小忠子的挨在一起。 这不? 小元子醒来发现四更的梆子都敲过好一会儿了,小忠子居然还没回来。 正好他肚子也不疼了。 小元子便起来去找人。 谁知找了半天,竟在一堆恭桶下面找到了人,而小忠子已经断气了! 小元子被嚇得魂不附体。 当即扯著嗓子喊人,自然而然惊动了平时管他们的杂役刘老太监。 刘老太监当是小忠子不小心办错了差,自己把自己给作得被恭桶压死了。 对小忠子破口大骂,还踢了几脚,小元子便护著小忠子的尸身不让他打。 拉拉扯扯间,一旁有眼尖的忽然发现小忠子怀里露出了一截子东西。 扯出来一看。 好傢伙! 竟是一件女子的肚兜! 且那样式明显就是身形丰腴的小姑娘穿的,而这宫里除了年纪小的宫女还有其他身份的小姑娘吗? 明显没有嘛。 小忠子一个太监身上揣著宫女的肚兜,这不明摆著跟人家有猫腻吗? 要知道四个多月前嘉荣堂才出了宫女太监对食的事,庞嬤嬤对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好一番耳提面命。 直言再有类似的事不仅当事人要吃板子发配到浣衣局,管事的也要连坐。 刘太监只差没把小忠子的祖宗问候个遍,倒是有意把这事给瞒下来。 可惜他们这边闹得太大。 比刘太监更高一层的管事高嬤嬤听到动静来了,將那肚兜从刘太监手里夺了过来,叫人上报庞嬤嬤。 一来二去。 整个后院的人都被闹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眼尖的后院浣衣宫女认出了高嬤嬤手里的肚兜。 刚开始她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高嬤嬤一通逼问两人才招了。 说是早先宋昭训还在嘉荣堂的时候,她们和宋昭训住在一个屋里,曾在夜里见宋昭训穿过这件肚兜。 这可真是油锅里落了水。 炸锅了! 宋昭训穿过的肚兜,为何会在一个倒夜香洗恭桶的小太监怀里揣著? 宋昭训和这小太监存在著什么关係?这小太监为何又会被恭桶压死? 这小太监真是不小心被恭桶砸死的? 还是另有隱情? 事情到这一步就不是能不能瞒住,想不想瞒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关乎到今晚知道这事的所有人的性命! 自古以来后宫妃嬪和太子妻妾,不管她们是跟太医有染还是太监有染。 就没一个好下场的! 单她一个人获罪,一家子被诛九族也就罢了,那是她自作自受自己找死! 关键如果查证为实,凡知晓此事的宫人,不管无辜有辜都要被处以极刑! 更別说宋昭训现在怀著太子的第一个子嗣,这可是混淆皇室血脉的谋逆大罪! 事情太大了。 就算心里再害怕,也没人敢瞒。 於是,那两个宫女前脚指认肚兜是宋昭训的,后脚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消息就传到了太子妃耳中。 而此时此刻。 槛儿和太子出了西六院。 正值深秋,夜里的风浸染了霜寒,迎面吹来好似要穿透皮肤直往骨子里钻。 天上明月將圆未圆,周遭几颗星星眨眼,有落叶从路边的树上簌簌落下。 槛儿穿著一件薄夹袄,外罩著一件適合这个时节的斗篷,领口处一圈浅浅的兔毛,倒是不至於让她受凉。 元淳宫的隨行宫人分左右在前面掌著灯,跳珠和银竹小心搀扶著槛儿。 太子自打听了海顺的稟报便不发一语,此时和槛儿保持著前后半丈长的距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槛儿看著他的背影,暂也没著急解释什么。 到了嘉荣堂。 里面灯火大作,亮如白昼。 然院中死一般沉寂。 路旁两侧及廊檐下不论跪站,一眾太监宫女皆仿似一座座石雕纹丝不动。 掛在各处的灯笼光打在他们脸上,光影分割了他们的五官轮廓,和著瑟瑟秋风竟显出几分诡异恐怖感。 行至正房,门前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靠近青石板路右侧的地方摆著一个架子,拿白布盖著,一只僵硬的手从中漏了出来,犹可见其上冻疮斑斑。 槛儿知道现场有死人,並不觉得怕。 可猝不及防看到这样一幕,她几乎下意识第一时间护住肚子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槛儿抬头。 骆峋握住她护著肚子的那只手,看她一眼,遂揽著她的肩头將人带进了厅堂。 郑明芷这会儿都要炸了! 她是不想宋槛儿今后继续得宠,也知道有人会先跳出来,她一直等著呢。 但让郑明芷没想到的是。 那人用的竟会是这种方式! 嘉荣堂后院几个月前才出了宫女太监对食,她不仅公开把人处治了,还叫了其他院里的管事奴才来观了刑。 明面上是杀鸡儆猴。 实际是她为了彰显主母的公允公正、赏罚分明,是想让外人知道,即便是她院里的人犯了这等违禁之罪。 她也绝不姑息徇私! 她是要散播自己的贤名! 这才过了多久就又发生了类似的事,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是宋槛儿! 那贱婢是她挑出来伺候太子的。 是她选的生子工具,还是裴皇后首肯了,连元隆帝都知道的这么一个人啊! 现在出了这贱婢和她后院里最低贱骯脏的阉奴有染这种事,岂不等於她在自打嘴巴子,挑了这么个人! 关键宋槛儿现在怀著身子! 郑明芷就又想多了。 前头那半年金承徽、秦昭训、曹良媛屋里太子都去了,曹良媛那边次数还不少,然而那三个都没好消息。 偏轮到宋槛儿就有了。 郑明芷就拿不准了,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太子究竟是真行还是假行?宋槛儿肚子里的那块肉真是太子的种吗? 还是说…… 因著这种种崩溃和猜测,郑明芷此刻满肚子火,所以一看到槛儿进屋。 她眼里再无旁人。 甚至太子都被她给忽视了,想也没想抄起案几上的茶盏就朝槛儿狠狠砸去! “宋昭训,你该当何罪?!” 海顺脸一沉,都没人看清他什么时候上的前,便见他手里的拂尘一挥。 啪! 茶盏被挡到一丈之外,应声而碎。 海顺收起拂尘护在太子身前,脸上掛著恭敬的笑,却是笑意不达眼底。 “太子妃,太子在此,还请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