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孽》 第1章 水磨坊的短工 天黑了。 南泥沟村的一座水磨坊,乌漆嘛黑。 暗淡的月色下,一对男女哧溜就钻进了水磨坊里的草垛堆。 “牧生哥,不要,我有点怕嘞。” 接著听到女人的声音飘了出来。 男人赶忙安抚:“莫怕,女人家都得经歷这头一回,慢慢地就会稀罕上了。” “要是肚子大起来搞么事?”女人的声音怯怯地问。 “那就把你当祖宗供起来。” 男人说完,开始上下其手。 女人身子一阵轻颤,却也不再避开,双手不自觉地揪住了男人的衣角 。 很快,两道人影便缠绵在了一起。 “你个伢蛋,又在偷懒睡觉!” 突然,一个大嗓门传来。 一下子把这旖旎的夜给打破了。 陆牧生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做梦。 天亮了。 面前站著个中年人,穿著布长衫,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凶巴巴相。 中年人是这座水磨子坊的管事,叫姚管头。 “在发啥梦,还不快起来,放水推磨。” 姚管头命令般的语气呵斥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听了姚管头的呵斥,陆牧生的眼皮子耷拉了下,从草垛堆子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脚就走出了水磨坊。 外头的天。 刚蒙蒙亮。 透著股子清冷的劲儿。 陆牧生走到旁边的河沟岸,蹲下身子,伸手搬开堵著水的石块。 將河沟的水引入水磨坊。 水哗哗地流了进来,朝著水磨子的方向涌去。 水流撞在水轮上,水磨子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可一开始转得实在太慢了,根本带不动磨盘。 陆牧生皱了皱眉头,便把身上的短衫袄脱了下来,搭在旁边的木桩。 然后走到水磨旁。 双手撑在磨盘的圆杆上,咬紧牙关,使出力气往前推。 在陆牧生的推动下,水磨转动得快了些,可还是不够顺畅。 姚管头站在一旁,看著陆牧生推磨的样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你个伢蛋,二十几岁的壮小子白长了恁大的个头,咋就没啥子力气嘞?吃起饭来倒像头饿狼,吃恁么多力气都长到哪去了?” 姚管头嘴里骂骂咧咧地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水磨坊外面传了进来。 “爹,你別骂牧生哥,水磨子之前需要两个短工才能推动,这几天都是牧生哥一个人伺候水磨子,昨晚还干活到了月下西沟的时辰哩,累很嘞!” 只见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迈著轻快步子走过来。 是姚管头的女儿,姚春妙。 她穿著一件碎布袄子,略有些鲜艷,衬得脸蛋愈发红扑扑的,下身是一条麻丝裤,脚下一双绣鞋。 虽说只有十八、九岁,但能看得出发育很好,胸脯圆鼓鼓的,身子高挑,而且屁股翘翘的隨著步伐一扭一扭。 尤其是那双桃眼,水汪汪的,多看一眼都能把男人淹死。 很难想像,姚管头这样一个粗鄙的中年人,居然能养出这么水灵娇艷的女儿。 姚春妙手上提著个茶壶,走到陆牧生身边,拿出只碗倒了一碗温水递到陆牧生面前,“牧生哥,你累了吧,先喝一口水,等下吃早饭咧。” 看著姚春妙那模样,陆牧生心里头一暖,接过碗。 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口。 刚才那个梦,確实让他口乾舌燥。 这一碗温水下肚,舒服多了。 姚管头在旁看著,又不干了,扯著嗓子骂道:“才干活咋就累了,他想吃早饭,等磨完两袋麦子再说!” 陆牧生把碗递还给姚春妙,衝著她笑了笑,“春妙妹子,谢谢你,我不碍事。” “不碍事就別在磨磨蹭蹭,麻溜地干活!瞅瞅恁么多麦子,照你这乌鱉爬地,磨到猴年马月去!”姚管头瞅著陆牧生,眼一瞪道,然后看了一眼姚春妙。 “闺女,你莫在这瞎晃悠了,去做早饭,窝窝头少放点白面,今年那玩意金贵得很,一块大洋才能买三十斤白面,都够一百斤高粱面了,咱可费不起!” “晓得嘞,爹!” 姚春妙应了一声,却扭头对陆牧生小声道:“牧生哥,你慢慢推,可莫累坏了自己。” 说完,姚春妙这才走出了水磨坊。 那背影,看得陆牧生有一瞬的愣神。 隨后陆牧生回到磨盘前。 继续使力推了起来。 很快。 水磨在他的努力下,转动得越来越顺畅。 “你个伢蛋,磨转得顺溜了就赶紧把小麦倒进去啊!莫以为水磨能转就不费力气咯!” 姚管头见陆牧生动作慢了些,又扯著嗓子喊起来。 陆牧生听后没吭声,到旁边扛起一袋麦子往磨盘走去。 姚管头抽著一桿旱菸,在旁指手画脚,嘴里还不停嘟囔,“动作快点,莫磨磨蹭蹭的,这一上午你得磨出四袋麦子,不然晌午饭都莫想吃!” 陆牧生听著这些话,真想把这袋麦子,摔在姚管头的身上。 可一想到还得靠这份活计餬口,他只能忍了。 其实他不是南泥沟村的人。 半个月前,醒来后就在了这里。 听说是他晕倒在山中,被姚管头当作逃荒人员捡回来,成了南泥沟村这座水磨坊的一名短工。 前几日在目睹村里饿死了三个人,还发生两起卖儿鬻女之后。 陆牧生觉得做水磨坊的短工,似乎也挺好的,如今兵荒马乱,饥民遍地,不仅法令败坏,而且土匪横行。 先填饱肚子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陆牧生正想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姚管头,出来一下,王保长来咧!” 陆牧生闻声抬眼,往水磨坊外面望去。 只见前方田埂阡陌中,吆五喝六地走来了几个人。 为首一人四十多岁,梳著油光发亮的中分髮型,腰间斜掛枪套,手里还摇著一把扇子。 姚管头见状赶忙迎了出去,脸上堆满笑容说著客套话,“哎哟喂,保长大人,啥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免了吧。” 王保长摇著扇摆了摆手,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这儿收留了个逃荒的人,有这桩事吧?” 姚管头心中一个咯噔,心想哪个王八羔子这么快把消息透出去了。 但还是点头应道:“是嘞,就那个在里面磨麦子的伢蛋。” 王保长隨意扫了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说,“有没有可能是土匪?” “这哪能啊,我这双眼招子,长了大半辈子还是分得清好歹的。” 姚管头很自信道。 王保长听了也不再细问,说道,“按照流民管理法和村民自治会条例的规定,你得帮他缴纳收容捐和人头捐,还有自治捐……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共五块大洋。” 姚管头一听,脸都绿了,“咋恁么多嘞?上个月隔壁村刘財主收留四个流民,才交了十块大洋啊!” 要知道捐税加了这么多,他就不捡陆牧生回来了,本还想著能得一名便宜短工呢。 王保长脸色一沉,不耐烦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面那边在打仗,国府压力大得很,你也体谅体谅嚒,连大米白面都涨价了,捐税能不跟著涨?” 姚管头一听,心里更不情愿了,“那不收留他了,我把他赶走。” 就在这时,姚春妙从旁边屋子出来,將五块大洋丟给王保长,脆生生地道,“五块大洋,拿走!” 王保长眼睛一亮,色眯眯地盯向姚春妙,似乎姚春妙成了一团香肉。 “咱这侄闺女,真是出落得越髮漂亮了,就这脸皮,这身段儿放在县城准能当一房姨太太,姚老哥你有福气啊!” 只见王保长咽了咽哈喇子,露出了一口大黄牙笑著说道,“要不咱牵个线做媒人,给侄闺女介绍一门好婆家?” 姚管头不动声色地挡在女儿面前,赔著笑:“多谢王保长的盛意,但我闺女已经许配给村里张地主家的二儿子张文成,文成他表哥赵鼎九如今在县城警察署做稽查巡官。” “哦?” 王保长一听,色眯眯的表情略有收敛,乾咳一声道:“赵鼎九啊,咱认识,前些天在县城还和赵巡官一块喝过酒,恭喜姚老哥给女儿挑了一门好婆家啊。” “咱还有事儿就不叨扰了。” 说完便拿了大洋,领著手下扬长而去。 “王保长,您慢走!”姚管头脸上堆笑,送出去几步。 王保长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离开。 直到王保长等人走远,姚管头才收起脸上的笑,转身走回屋。 姚春妙见老爹回来,撇了一下嘴,“爹,咱们是为白家做事的,用得著跟他一个小保长客气吗?他有啥了不起的哟!” 姚管头眉头一皱,看了女儿一眼,“闺女,你要记住,老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咱虽是给白家做事,但这南泥沟村还是他王保长说了算,可不能得罪!” 姚春妙吐了吐舌头,走到门口,眼睛往水磨坊那边瞟了瞟,提高嗓门喊道:“牧生哥,莫做了,进屋吃早饭嘞!” 第2章 还是小妮子容易上鉤 姚管头一听,立马黑了脸道:“让他把两袋麦子磨完再说,乾的那点活还不如一头驴嘞!磨不完就莫想吃早饭!” 姚春妙才不管老爹的话 ,就要往水磨坊走去,去叫陆牧生。 “爹,牧生哥不是苦力,他的肚子里有好多墨……” 只是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姚春妙就闭上了嘴巴。 “什么好多饃?他的肚子里要是有饃,当初也不至於饿晕了。” 可姚管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姚春妙的胳膊,“你个女娃子,准备要嫁给文成二少爷的人了,莫要跟陌生男人走得恁么近,传出去不好听!” 姚春妙一听,有些赌气地道:“爹,张文成有啥好的,从小就是个怂货,他爹张老財更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儂才不想嫁给他嘞!” 姚管头眼睛一瞪,“你个女娃子懂个啥,张家有两百多亩良田,是咱南泥沟村的大財主!你嫁过去,以后吃喝不愁哟!” 姚春妙哼了一声,“爹,你可真势利眼!光看人家有钱了!” 姚管头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爹给你准备了三十亩地当嫁妆,张家还不答应这门亲事,男人怂一点才好哟,以后你嫁过去,当家做主的就是你咯!” 姚春妙又吐了吐舌头,“儂才不想当家做主嘞,当家做主那是爷们的事!爹,能不能把这个婚退了哟,再考虑一下。” “你以为婚姻大事是儿戏?说退就退哟!再说了这十里八村,咱们能够得上,条件也不错的就张家,甭挑了。” 姚管头眼睛一瞪,饶有深意地看了女儿一眼,“你是不是瞧上水磨坊里那个伢蛋了?” 说著,姚管头往不远处的水磨坊瞥了一眼。 姚春妙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哪有哟,爹,你在胡说啥子哟!” “没有就好!”姚管头看了看女儿的反应,说道,“虽然爹把他捡回来留他做了短工,但他始终来路不明,等忙完这一阵,把小麦都磨完送去白家,爹就把他赶走!” 姚春妙一听立马不乐意了,“爹,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嘛!牧生哥也帮了不少忙嘞!” 姚管头板著脸道:“你別跟他走得太近了,赶紧进屋吃早饭!” 说著,伸手拉了一把姚春妙,把她往屋里拽。 此时。 水磨坊里的磨盘声,咕嚕咕嚕地响,水流声哗哗地流。 声音太大了! 陆牧生並未听到父女俩这一番对话。 姚春妙被父亲拉进屋里,还不时地往窗外瞟。 姚管头坐在桌旁,拿起个窝窝头就著一碟咸萝卜乾吃了起来。 可心里却已经盘算。 等麦子磨完,儘快把陆牧生打发走,以免生出什么事端。 往年磨麦子僱佣两名短工,一个多月下来需要五六块大洋,今年捡了个饿晕的逃荒人员回来当短工,只给吃不给钱,倒是省了些工钱。 儘管也有些逃荒人员来寻活儿做,说给口吃就行,不要工钱,但活蹦乱跳的,他可不敢轻易僱佣,指不定有土匪冒充的。 还是捡回来的免费劳力,用得更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 陆牧生终於把两袋麦子磨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走出了水磨坊。 姚春妙早已盛来一碗高粱粥,还拿了两个窝窝头送到面前,“牧生哥,快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陆牧生感激地看了姚春妙一眼。 然后,就在水磨坊门前的空地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姚管头坐在不远处抽著旱菸,看向陆牧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干活不快,吃饭倒猛咧,吃完了赶紧接著磨嘞,今天得把剩下的麦子都磨完,下午白家会再送麦子过来,顺道把磨好的麦子拉回白家!” 陆牧生听了,点了点头,“俺吃完就去。” 姚春妙看了陆牧生一眼,有些心疼地说道:“爹,牧生哥都累成这样了,让他多歇会儿嘛!” “你个女娃子懂啥哟,不干活哪来的饭吃哟!” 姚管头瞪了女儿一眼,敲了敲那根旱菸道,“费饭又费钱,难道五块大洋白给出去哟,五块大洋能买多少白面儿?” 姚春妙听后撇了撇嘴,也不敢再说话。 毕竟刚才她怕陆牧生被老爹赶走,擅自拿出五块大洋给了王保长。 陆牧生吃完后,站起身,又朝著水磨坊走去,继续开始劳作。 姚管头叼著旱菸袋,慢腾腾地走进了水磨坊,看著正在忙碌的陆牧生,“咱要去地里看一哈子,你可不要偷懒!这剩下的麦子,需要在白家的人来之前都磨完,不然你晚上没得吃!” “俺保证把活干完。”陆牧生点头回了一句道。 姚管头便转身离开了水磨坊。 进入屋子,瞧见女儿姚春妙坐在窗边发呆。 他叮嘱道:“闺女,你好好在屋头做你的绣,不要总是往水磨坊那边跑,看那个伢蛋有啥子看头!” 姚春妙白了一眼,嘟囔著:“晓得咯,爹,你莫要囉嗦了。” “你心里头有数就好,莫要给我惹出啥子麻烦来。” 说完,姚管头背著手出了门。 等姚管头刚一走。 姚春妙就坐不住了,立马起身出门,快步走进了水磨坊。 她看著忙碌的陆牧生说道:“牧生哥,你快坐下来,好好歇歇。” “春妙妹子,还有三袋麦子,一旦歇下来,我可干不完。” 陆牧生看了看旁边还有三袋麦子,苦笑道。 姚春妙却不管这些,走上前拉住陆牧生的胳膊,“哎呀,你先歇一哈子嘛,儂想听你讲那个梁祝的故事,你快讲讲,后面祝英台男扮女装被梁山伯晓得之后,到底咋个样了?” 陆牧生有点无奈。 但不得不承认,梁祝的情爱故事对姚春妙这个情竇初开的小妮子来说,確实充满著吸引力。 “我接著讲可以,但就讲一刻钟的时间,讲完了我还得接著磨麦子。”陆牧生拗不过这妮子,也正好想歇一歇。 姚春妙立马点了点头,双目放光催促道:“好嘞,牧生哥,你快讲快讲。” 陆牧生清了清嗓子,便讲了起来。 时而跌宕起伏,时而百转千回。 听得姚春妙那是满脸桃,目露崇拜地望著陆牧生。 当讲到祝英台抗婚马文才,奔赴楼台与梁山伯相会的时候 。 陆牧生停下来了。 “春妙妹子,时间到了,我要去磨麦子了。” 可姚春妙却不乐意了,一下子抱住陆牧生的胳膊,撒娇道:“牧生哥,你再讲一哈子嘛,儂还想听。” 那圆鼓鼓的胸脯,不经意间磨搓在陆牧生的胳膊上。 陆牧生感觉鼻头有点热,想把胳膊抽出来却抽不出。 “春妙妹子,我真的要磨麦子了,如果磨不完,你爹不让我吃晚饭。” “那……晚上你给儂讲,晚上等儂爹睡著了,儂就来水磨坊找你,你再讲给儂听,行不?”姚春妙带著一脸渴求之色。 晚上? 陆牧生看了一眼面前姚春妙,点点头,“行,晚上你来找我。” 心道,还是小妮子容易上鉤! “牧生哥,不许骗儂,晚上你一定要讲给儂听。”姚春妙这才放开了陆牧生。 “不骗你,晚上保准让你尽兴,还得饱饱的。” 陆牧生说著走回磨盘前,继续磨麦子。 姚春妙看向陆牧生,目光逐渐越发崇拜,“牧生哥,你的肚子里好多墨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她之前听人说过,称呼那种懂得多的人叫肚子里有墨水。 “我嘛……”陆牧生耸了下肩,自嘲了一句,“整日浑浑噩噩,游手好閒,百无一用是书生!” “怎么会无用呢?牧生哥,你会磨麦子,还会讲梁祝故事,还珠公主故事,都好好听。” 可姚春妙却不同意陆牧生的话,说著好像想起什么,“牧生哥,儂觉得你可以去县城当个说书先生,你比说书先生厉害多了。” 县城? 陆牧生倒是想去。 毕竟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並非长久之计。 奈何兜里没钱。 別说一块大洋,就连一角银钱都没有。 在这个世道,没钱出门无异於自寻死路。 “春妙妹子,我听说咱们村距离县城几十里地,走路也得走上一整天,兜里没钱哪敢轻易出门,这便是戏文里所讲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哎!” 陆牧生说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一副我本英雄汉,奈何无人扶我青云志! 看著嘆气的陆牧生 ,姚春妙纠结一下最后咬了咬牙,“牧生哥,晚上……儂拿三块大洋给你!” 儂拿三块大洋给你? 当听到这几个字,陆牧生心中顿时泪目暗喜……总算没白费这些天给姚春妙讲故事。 第3章 儂想做你的女人 “春妙妹子,你拿三块大洋给我,会不会被你爹知道?” 陆牧生难免还是有点心虚。 毕竟三块大洋,对大部分村里人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 姚春妙摆了摆手,“不会嘞,牧生哥,这是儂自己存起来的体己钱,儂爹不晓得,儂也不跟儂爹讲。” 体己钱? 陆牧生一听,没想到姚春妙一个小妮子都有这么多私房钱,自己一个大男人反倒兜里空空。 “牧生哥,正好儂爹不在家,不用等到晚上了,现在儂就去拿钱给你。” 说著,姚春妙转身走出水磨坊。 不一会儿。 便看到姚春妙匆匆地走回来,眼中带著一丝兴奋和紧张。 走到陆牧生的面前,姚春妙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 “牧生哥,你看。” 里面是三块亮闪闪的大洋,在昏暗的水磨坊里泛著诱人的光泽。 陆牧生看向三块大洋,都有些不敢相信。 姚春妙真的把钱拿来给他! “牧生哥,你拿著。” 然后,姚春妙把三块大洋塞到陆牧生的手上。 陆牧生顿了下说道,“春妙妹子,这三块大洋就当借你的,等我有了钱,一定还你。” 姚春妙笑了笑,摆摆手:“牧生哥,你给儂讲了那么多好听的故事,就是县城里的说书先生,听故事也得给打赏钱,你就当是儂给你的打赏吧,不过晚上你得多给儂讲一会儿故事哟。” 说著,姚春妙偷偷看了一眼陆牧生的胸肌,顿时脸蛋儿红了起来。 陆牧生收下三块大洋,心想等以后有钱再还给姚春妙。 他在这座水磨坊已经半个月,最远距离就是走到南泥沟村周边,现在完全不清楚外面的事情。 如今有了钱,就能去县城看看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喊声:“姚管头!” 陆牧生和姚春妙循声望去,只见外面来了一辆驴车,还有三个人。 为首一人和姚管头年纪差不多,五十来岁。 穿著一件半旧的藏青色布长衫 ,外面套著一件薄坎肩,已经有些磨损。 剩下两人年纪较小,看起来二十几岁,都是一副长工伙计的打扮。 其中一人穿著蓝色短衫,袄上打著几块补丁,下身一条粗布裤。 另一人裹著棕色夹袄,稍新一些,下身搭配著也是粗布裤,腰间系了根草绳,脚上蹬著一双木底布鞋,有些破旧,鞋面沾了不少泥土。 “是白家的人到了。” 姚春妙嘀咕了一句。 然后走出了水磨坊,对著为首中年人说道:“邢大叔,恁今天过来这么早?” 为首中年人也是白家一个管头,大家都叫邢管头。 邢管头笑了笑回道:“本来打算下午过来的,但主家那边催得紧吶,就先过来了,你爹呢,在不在家?” 一边说著,邢管头一边招呼两个伙计,赶车进入水磨坊。 驴车上还装著七八袋未磨过的麦子。 姚春妙回道:“儂爹去地里了。” 邢管头听后笑著说:“看来你爹很在乎你的嫁妆嘞,你个女娃子可有福了,听说你已经许配给张家二少爷,马上就要去当少奶奶享福嘍。” 姚春妙撇了一下嘴,明显有些不高兴,“邢大叔,恁就別拿儂说笑了,儂爹的嘴就没个把门儿的。” 说著,姚春妙回头看向水磨坊里的陆牧生,喊道:“牧生哥,別磨了,你歇一歇,让邢大叔他们先卸麦子。” 陆牧生听到喊声,停下了手中的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出水磨坊。 看向邢管头和两个伙计,陆牧生主动打了个招呼,“邢管头,等我喝碗水,帮你们一起卸麦子!” 这半个月来,陆牧生已经见过他们多次,知道他们是白家的人。 白家是姑桥镇最大的地主,不仅拥有几千亩良田,而且经营米麵布生意,以及一个醋园,还有五六座水磨坊。 家中那些管事,佣人,长工和护院……加起来就有上百人。 其中邢管头和姚管头,都是管事。 邢管头瞧著水磨坊里磨好的一堆麦子,露出几分讚许之色,“年轻人干的不错,一个人磨了这么多麦子。” 一边说一边对陆牧生点了点头,开口问道:“磨完麦子,你有没有想过干点別的?” 陆牧生已经猜到邢管头要说什么,毕竟也算是比较熟络了。 果然,只听见邢管头继续说道,“年轻人,想不想来白家做事?过些天白家要运粮去县城,正需一些手脚麻利的、力气大的伙计。” 可陆牧生听后,却一口回绝道:“邢管头,多谢您抬举,只是等磨完麦子,我打算去县城一趟,实在去不了白家做事。” 什么? 邢管头听了陆牧生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本以为陆牧生会满心欢喜地答应。 毕竟这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哪个不是巴望著能进白家干活。 就跟以前的女人们想要入宫当妃子一样。 可眼前陆牧生,竟然给拒绝了。 邢管头忍不住问道:“去县城?你去县城弄啥?县城可不比咱这乡下,到处都是人,干啥都难,在白家做事安稳又有饭吃,多好,你咋就想著去县城?” “邢管头,我知道白家好,可我想去县城看看,兴许还能找点別的营生。” 陆牧生笑了笑道。 他不想一直给地主家打工,在水磨坊做短工那是没办法,为了填饱肚子才留下的。 现在有了三块大洋作为本钱,犯不著累死累活当牛做马。 何况,他陆牧生还有更大的目標。 觉得凭藉自己一身本事,到了县城肯定混得比给小镇上的地主家干活要强。 邢管头听著陆牧生这番话,也不好再说,只是说道:“行吧,人各有志,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也不勉强你了。” 然后,邢管头便催促两个伙计加快一点,卸驴车上的麦子。 陆牧生喝了碗水后,也过去帮忙。 很快。 一车麦子卸完,又装上了磨好的麦子。 送走邢管头三人离开,陆牧生返回水磨坊继续磨麦子。 就在陆牧生埋头磨麦子的时候,姚春妙轻手轻脚地来到旁边。 她瞧了陆牧生一眼,“牧生哥,其实去白家做事,也挺好的,儂爹当年就是从短工做起,做到长工,最后当上了管事。” “你爹用了多少年当上管事?” 陆牧生一边把麦子倒进磨盘,一边看向姚春妙问道。 姚春妙想了想,“听儂爹说,他从十几岁就开始给白家做事,前后用了三十多年吧。” 陆牧生听后,深吸了一口气道:“一万年太久,只爭朝夕!” 人,这一生说来长,其实很短,三十多年做到管事太慢了。 姚春妙不太懂陆牧生这句话,但也能听出些意思,抬起眼看了看陆牧生说道:“牧生哥,儂知道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的肚子里有好多墨水,只是……只是你去了县城,还会回来吗?” 说著,她那水汪汪的眼中透出了一丝不舍。 陆牧生自然明白这小妮子的心思。 能把三块大洋给他,说明这小妮子是支持他去县城的。 陆牧生看著姚春妙,四目相对,刚想说些什么。 姚春妙却突然向前一步,扑入怀中一把抱住了他,“牧生哥,儂不想给张文成当媳妇,儂想做你的女人,你现在就要了儂吧!” 第4章 寧愿给他睡 陆牧生一听这话,却有些慌了。 姚春妙这是干什么? 让自己要了她? 自己给她讲故事,只是想忽悠一些钱,可不是为了忽悠小妮子的身子。 何况,姚春妙早已许配给村里张地主家的二儿子张文成。 自己若將姚春妙一个黄大闺女变成女人,怕是走不出南泥沟村。 然而,姚春妙哪里知道陆牧生的心思。 听了梁祝故事的她,早把自己比作祝英台,把陆牧生比作梁山伯。 而张文成,就是梁祝故事里那个仗势欺人,强娶祝英台的恶少马文才。 对於十八九岁,春心芳动的姚春妙来说,也想和陆牧生来一场私定终身! 別看姚春妙只有十八、九岁,但发育得圆鼓鼓的胸脯挤压在身前,难免让陆牧生一阵心猿意马。 可还未及回应姚春妙,陆牧生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春妙妹子,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陆牧生赶紧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道。 姚春妙那滚烫的脸颊贴著陆牧生的胸膛,也听到外面碎石路上传来的脚步声。 她的身子一僵,像受惊的兔子从陆牧生怀里出来,耳尖微微泛红,慌乱地整理有些挤皱的碎布袄。 “牧生哥,谁来了?” 姚春妙低声问了一句。 陆牧生顺著脚步声响,往水磨坊外望去。 只见一个身著缎子长衫,面容略显萎靡的年轻男子朝著这边走来。 正是村里张地主家的二儿子张文成。 姚春妙的未婚夫! 张文成还拿著一把摺扇,一边摇著一边慢悠悠地走来,长衫下摆沾著些草刺。 “妙妙,在家吗?” 张文成对著不远处的屋子喊了一声,拖著长音的调儿飘进了水磨坊这边。 姚春妙原本緋红的脸,瞬间冰冷下来,抓起磨盘旁的笤帚扫著麦麩,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头也不抬地回道,“有事吗?” 张文成听到姚春妙的声音在水磨坊,赶紧转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当见到水磨坊里的姚春妙,张文成脸上掛著自以为温润的笑容,对姚春妙笑道:“妙妙,听说镇上的铺子添了好些个新鲜玩意儿 ,我们一起镇上逛逛。” 姚春妙瞥了张文成一眼,语气冷淡地说道:“儂不想去,你自个儿去便是。” 张文成也不恼,笑嘻嘻地走进水磨坊,“镇上的金铺新来了一批金鐲子,可好看了,我带你去买一对儿,你戴上肯定好看得很。” “儂不要你买,你赶紧走,莫要影响儂跟牧生哥一起磨麦子。” 可姚春妙却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 张文成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陆牧生,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然后抬手指著陆牧生,对姚春妙说道:“妙妙,我可是你未婚夫,他不过就是个短工,你不跟我去镇上买金鐲子,反倒在这儿跟个短工磨麦子,你咋想嘞?” “儂乐意,你管得著吗?” 姚春妙直接双手叉腰,毫不示弱地回道:“就是不想跟你去,你莫要在这儿烦人。” 张文成气得脸都涨红了,看向陆牧生呵斥一声道:“喂,小子,赶紧滚出水磨坊,没看到本少爷跟妙妙在这儿聊天,这儿没你啥事儿了。” 陆牧生不慌不忙地看了张文成一眼,“这是我干活的地方,我在磨我的麦子,是你耽误到我干活了,你应该离开水磨坊。” 什么! 张文成被陆牧生的话顿时激怒了,骂道:“哪来的二青头,一个短工还敢跟本少爷顶嘴!” 说著,张文成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抽向陆牧生。 就在这时,姚春妙迅速挡在陆牧生面前,大声喝道:“张文成,你想干什么?这是儂家的水磨坊,不是你张家的,轮不到你张文成在这儿摆少爷脾气!” 张文成见姚春妙如此维护陆牧生,心中的怒火更盛。 任谁都能看得出,姚春妙的行为已经超出主人对自家短工的保护。 张文成指著陆牧生,恶狠狠地说道:“姚春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本少爷绝对会弄死你!” 陆牧生冷笑一声道:“她是你未婚妻却不搭理你,你就不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吗?平日里好好做个人,多做善事,不要总是仗势欺人。” “好一张会说话的嘴,难怪妙妙这些天都守在家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看来妙妙没少被你的言巧语给矇骗。” 张文成气得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地瞪著陆牧生,然后冰冷下来,“本少爷今儿个就仗势欺人了,你一个短工又能如何?” 张文成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十块大洋,塞到姚春妙手上,“妙妙,拿这钱给你爹,重新雇个短工,让你爹把他赶走。他要是不走,我会亲自带人把他赶出南泥沟村!” 姚春妙瞬间怒目,对著张文成道:“张文成,有几个钱了不起?儂家雇谁来做短工,跟你张文成没有关係,把你这几个臭钱拿回去!” 说著,姚春妙抓起手中大洋,用力地丟在张文成身上。 啪嗒啪嗒—— 大洋砸在张文成的身上,又纷纷落在了地上。 张文成没想到姚春妙会如此对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妙妙,我们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你现在要为了一个短工跟我翻脸吗?他哪里比得上我!” “牧生哥哪里都比你强十倍!”姚春妙道。 张文成的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吼道:“比我强十倍?你莫不是睁眼说瞎话!他一个逃荒都差点饿死的人,別说钱財家產,连个家都没有,你告诉我,他哪里比我强十倍?” 姚春妙咬了咬嘴唇,“你一定要儂说出来吗?” 张文成双手抱胸,冷笑一声,“我倒要听一听!” 姚春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儂寧愿给他睡一晚,也不愿意嫁给你!” 然而旁边的陆牧生听后,心中顿时暗叫不好。 心想春妙妹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这不是害我吗? 儘管拥有两百亩土地的张家,算不上什么大地主,但在南泥沟村绝对称得上一霸。 一旦惹急了张文成,张文成想要弄死自己一个短工,还是很容易的。 果然,张文成怒极而笑,“好好好!” 只见张文成似癲了般鼓掌起来,也不看姚春妙,却恶狠狠地看向陆牧生,“小子,看来妙妙真的被你言巧语矇骗了,连这种贱话都说出口,但我不怪她,她不过是个未諳世事的少女,可你一个短工敢挖本少爷的墙脚,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见张文成把怒火落在自己身上,陆牧生心中一阵叫苦。 別人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而他则是主子斗嘴,短工受罪! 他就跟姚春妙讲了两个故事,其中一个尚未讲完,怎么就成挖墙脚了。 毕竟他就一个短工,怎么敢跟地主家少爷抢女人呢? 可没有等陆牧生解释,姚春妙却护在面前,直视著张文成,“张文成,你莫要囂张!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吗?儂告诉你,我姚春妙就是不喜欢你,儂劝不动儂爹退婚,如果你不想自取其辱,就赶紧把婚退了!” 张文成已经气得满脸通红,指向陆牧生,“好,好,小子,你给我等著!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旋即捡起大洋,转身往外走去。 等张文成的身影走远后,姚春妙转过身看向陆牧生,轻声安慰:“牧生哥,莫怕他,有儂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陆牧生听后,不懂该说姚春妙是泼辣果敢,还是不知道地主家的手段。 在一个村子里,得罪了本村的地主,那是连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当然陆牧生也並非怂,只是他就一个短工,所图不过填饱肚子活下去。 可眼下,连填饱肚子都不太可能了。 毕竟刚才张文成离开时的眼神,恨不得將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似的。 当下陆牧生思忖片刻,对姚春妙说道,“春妙妹子,我没有怕他,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张文成看起来很恨我,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得想个办法应付才行。” “牧生哥,你的肚子里那么多墨水,一定能想出办法。” 姚春妙说著,搂住了陆牧生的胳膊。 其实就算陆牧生想不出办法,姚春妙觉得也没事,有她在,她不会让张文成伤害陆牧生。 “春妙妹子,我要开始磨麦子,一边磨一边想办法,这里灰尘大,你先回屋吧。” 陆牧生回了一句,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胳膊。 “嗯,牧生哥,那儂不打扰你了。” 姚春妙应了一声。 只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凑上前亲了陆牧生一下。 啵地一声! 陆牧生毫无防备,直接被姚春妙亲到了。 一抹娇唇,触之即离! 不等陆牧生反应,姚春妙扭捏著腰肢已经跑出了水磨坊。 陆牧生愣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嘴边,似还残留些许余韵。 不过,眼下陆牧生没有任何齷齪念头。 在看到姚春妙跑出水磨坊,进入屋子关上门后。 陆牧生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木桩前穿回短衫袄,顺带摸了一下兜里的三块大洋。 然后低头看了看旁边几袋麦子,陆牧生扛起一袋麦子走到水磨坊门口,却又转身放了回去。 站在原地的陆牧生迟疑少顷,便毫不犹豫走出门口,偷偷离开了水磨坊。 第5章 高粱地里的女人 没错,陆牧生想出的办法,就是速速离开南泥沟村。 他只是一个短工,拿什么去跟地主家少爷来斗。 在这个法令败坏的世道,一个村的地主就是一个村的王法。 陆牧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寄託於张文成这位地主家少爷的大度放过,那是不现实的。 偷偷离开水磨坊后,陆牧生没有中途停留,快步走出南泥沟村。 直到村口外面。 陆牧生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水磨坊的方向。 春妙妹子对不住了……我不是怕张文成,我只是暂避其锋,好汉不吃眼前亏。 陆牧生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陆牧生混出个名堂,一定会回来的。 本来陆牧生打算扛走一袋麦子,不过后来还是放了回去。 虽说如今法令败坏,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人还是要念恩的。 姚管头这人苛刻刁钻,起码救过了他一命,何况这些天,姚春妙对他是真的很好。 春妙妹子,等我混出个名堂回来,到时候就纳你做一房姨太太。 同时,陆牧生在心里默默发了个誓。 隨后收起目光,转身大步朝著远处官道走去。 这些天和南泥沟村几个村民交流,陆牧生也打听到了去往县城的道路。 前几日在村口老槐树下,听挑货卖的李货郎说过,往县城得先过金水桥,再沿著官道走三十里,见著將军石岔路口就拐北继续走十五里,然后…… 大几十里的路程,最快也需要走上一整天。 当然走小路会近一点,可陆牧生不认识小路,也怕遇到土匪打劫。 陆牧生一边走在官道上,一边看有没有马车驴车之类经过,给点钱搭一趟顺路车。 奈何走了好几里路,过往的驴车倒也不少,只是去县城的驴车一辆都没碰著。 看了看日头,已过晌午许久,难免口乾舌燥,只怕太阳落山也走不到县城。 陆牧生抹了把额角的汗,裤脚早被打湿,又沾了泥土被晒得硬邦邦,磨得小腿生疼。 路过一个叫店子峪的村庄,陆牧生厚著脸皮跟一户人家討了两碗水喝。 门口一位老大娘操著一口方言,“乖乖,瞧你这娃汗淌的,快进屋歇会儿!” 陆牧生赶忙摆手:“谢了大娘,不用了,我还得赶时间!” 接著继续赶路。 太阳西斜的时候,陆牧生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大概二十几里路吧,到了一个叫大平坳村的地儿。 由於不认识这地儿的人,陆牧生便没有进村。毕竟身处这里人生地不熟,防人之心不可无,兜里还有三块大洋。 万一遇著不地道的人,自己怕是连裤衩都得被扒光了。 陆牧生在村外转悠了一圈,瞅准一片高粱地,在里头寻了一处背风的位置。 当下扒拉了些乾草垫著,陆牧生铺了个窝打算將就一宿。 夜幕渐渐笼了下来。 陆牧生躺在乾草堆上,望著夜空如墨,心里盘算著到了县城如何谋生。 不知不觉,陆牧生进入梦乡。 正睡得挺香的时候,突然一阵狗吠从远处大平坳村传来,將陆牧生给惊醒。 接著便是一阵马蹄声响起,伴隨喊杀声震得人心里发慌。 陆牧生大吃一惊,心想什么情况。 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手脚並用爬上土坡,眯著眼往村子瞅去。 只见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无数哭喊声,求饶声,混著一声声“砰砰”的枪响,跟炸了锅似的。 陆牧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靠近村子,只能远远望著。 这里距离村子差不多两里地,能够看清楚一些情况。 “难道是……土匪进村了?” 望著火光中影影绰绰,一个个骑在马背上的人打枪挥刀,陆牧生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么一个猜测。 毕竟之前就听村民说过,如今土匪横行,时不时会有土匪劫掠村子的事发生。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陆牧生心里一阵直发怵。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土匪,这么光明正大地劫掠村庄。 听著村子那边不断传来的求救声和惨叫声,陆牧生几次衝动欲要衝过去救人。 毕竟从火光映照中,能判断得出土匪人数不多,大概也就才十几个人。 但那些土匪个个有枪有刀。 如今他手无寸铁,就这么衝过去,无异於多添了一具尸体,白白送死罢了。 陆牧生只能咬著牙根,远远地猫在原地,眼睁睁地看著那些土匪肆意地屠戮村庄。 同时心里也犯起嘀咕,这个叫大平坳的村子也不大,看起来不过几十户人家,高粱也没到收割季节,怎么会招来土匪劫掠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 村子那边喊杀声、呼救声还有枪声,慢慢地就停歇了下来。 紧接著,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陆牧生定眼一瞧。 只见夜色下,十几个人骑著马从村子奔出来。 但很快。 马蹄声在高粱地边缘,戛然而止。 一个满脸胡茬的土匪,把驳壳枪往腰里一別,啐了一口唾沫,“都他妈杵这儿干啥?散綹子!插千子(土匪黑话:搜查)方圆三里翻个遍,老子就不信人能跑到哪里去!” 隨著这个领头的土匪一声令下。 那些土匪当即全部散开,冲入高粱地开始搜了起来。 陆牧生不知道这些土匪,到底在找什么人。 他也不敢冒头,赶紧猫著腰躲进了高粱地里头。 村子外面都是成片成片的高粱,只要不冒头,藏在里面,倒也还算安全。 更何况,眼下还是在夜里。 陆牧生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一边躲著,一边竖著耳朵听著那马蹄声。 好几次有马蹄声,就在身旁擦边而过,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好在那些土匪,都没发现他。 过了一会儿,那些土匪又匯聚在了一起。 就听见一个土匪对著领头的土匪,说道:“舵爷(老大),这青纱帐(高粱地)密得跟筛子似的!咱杆子(队伍)摸进去,连耗子洞都翻不明白!” “舵爷,那只肥羊八成是钻了猫耳洞(藏身地)!” 另外一个独眼的土匪摘下眼罩抹汗 ,也接话道。 领头的土匪踹了一脚马鞍,骂骂咧咧道,“你们都是群废孬子!找不到人?老子为了这一趟活跑这么远不是白忙活了?就宰了一坳子泥鱉,老子要的那只肥羊呢?” 听到领头的土匪这句怒骂,周围土匪都不敢吭声。 只有领头的土匪身旁一个瘦高土匪攥著匣子枪,沉吟了片刻说道,“舵把子,此地离县城不过一腿路(十几里),要是撞上团丁大帮(地方保安团),咱这杆子(队伍)可就折这儿了!时辰不早了,还是撂哨子(撤了)吧!” 领头的土匪沉默了一会儿,啐了一口嚷道,“日它奶奶!真白忙活了,回山再盘道(商量)!撤!” 一声唿哨响起。 那些土匪拨转马头,便一窝蜂地离开了。 陆牧生一直等到那些土匪走远,在確定安全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陆牧生还是决定往村子那边靠近,想看看村里的情况。 可刚往前走了没几步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声响。 “谁?” 陆牧生嚇了一大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就瞧见夜色下一个人影,嗖地一下就扑了上来。 伴隨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突突地向他刺来。 陆牧生往旁一个躲闪,避开了刺来的匕首。 砰的一声! 同时陆牧生抬起腿,一脚踹向那个人影的小腹。 那个人影倒退了出去,一个踉蹌就摔倒下来。 匕首也掉落在了旁边。 陆牧生没有丝毫迟疑,衝上前捡起匕首,就往对方刺过去。 “不要杀我!” 突然,一道惊慌的女人声音响起。 陆牧生顿了片刻,凑近一瞧。 竟然是个女人。 再仔细一打量。 这女人长得还挺漂亮。 虽说穿著的旗袍沾了泥土草屑,但能看出料子上乘,绣著精致的缠枝莲纹,外头披著一件青褐色披风。 她眉眼如黛,凤眸朱唇,即便此刻摔在地上脸色有些煞白,也难掩那股子成熟韵味! 尤其是体態极好,高挑的身段在旗袍下显得前凸后翘。 丰满的胸脯撑得旗袍领口高高而起,伴隨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看著约莫不到三十岁,一个很有少妇韵味的女人。 像是从哪座大院里出来的少奶奶。 不用说也能猜到,这女人想必就是刚才那些土匪要找的肥羊? “你是什么人?那些土匪为什么要找你?”陆牧生握著匕首,微微皱眉问道。 第6章 我姓裴 女人没有回答,从地上站了起身,拍了拍旗袍上的泥土草屑。 即便形容狼狈,也难掩一身端庄气韵。 只听到女人说了一句,“我姓裴。” 声音温婉,却透著疏离感。 说完,女人抬眼看向陆牧生,凤眸中带著一丝警惕问道:“你不是土匪?” “我若是土匪,你现在还有命在?”陆牧生反问一句。 女人上下打量了陆牧生一番,又问道:“你是大平坳村的人?” 陆牧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既然对方心存警惕,那他也对这女人保持警惕。 谁知道这女人是什么身份,藏有什么目的。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眼。 然后陆牧生转身,就要往村子那边走去。 他想去看看村里的情况,不知道里面村民怎么样。 可刚迈出一步,胳膊便被女人拉住,“你这是出去找死?” 陆牧生闻言不解,回头看向女人,“土匪都走了,我去村里看看,还有没有人活著,兴许可以帮上点忙。” “你最好不要好奇,就躲在这儿待到天亮。” 女人皱著黛眉,神情严肃。 陆牧生有些疑惑,“什么意思?土匪都走了,还能有什么危险?” 然而女人却不再理会陆牧生,转身又躲进了高粱地深处。 只留下陆牧生一个人站在原地。 就在陆牧生犹豫之际。 噠噠噠—— 突然远处夜色下,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陆牧生心中一紧,借著月色看去。 只见七八个骑著马的人,正往村子那边奔来。 同时,还听到有人大声喊道:“俺们是凤台保安团,还有人活著没?” 陆牧生一听是保安团的人,心中不由一振。 官府的人来了,应该是来救村民的,就要往外跑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陆牧生回头一看。 正是刚才那个姓裴的女人。 “你不要命了,出去就是找死!” 女人一脸严肃,压低声音警告道。 陆牧生完全不懂女人什么意思,“那是官府的人,保安团的,出去看看还能被杀了不成?” 女子放开陆牧生的胳膊,退了半步,仪態依旧端庄,话语却字字如锤:“我已经提醒你了,你若想活命,就別出去,你若还想寻死,那我也不拦你!” 陆牧生迟疑了,站在原地,心中有些犹豫。 当看著女子又躲回了高粱地深处。 陆牧生决定还是待在原地,继续注视著村子那边的情况。 不一会儿。 就看见有人影三三两两,从周围高粱地走了出来。 大概有五六个人。 “俺们还活著,天杀的土匪刚才劫掠了俺们的村子,杀了好多人,各位老总们,你们可得替俺们做主啊!” 只见他们一起走向那七八个骑马的人,哭丧著脸,满是悲愤地说道。 显然,他们都是大平坳村倖存下来的村民。 为首骑马的人问道:“你们可看见还有其他人,活著没?” “没见了,就俺们这些人侥倖活下来了。” 那几个村民回道。 砰砰砰—— 可下一秒,一阵枪响突然传来。 陆牧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只见那些个倖存的村民,竟被那七八个骑马的人开枪给杀了。 陆牧生一阵震惊,不解,以及愤怒。 “这……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保安团的人吗?为什么开枪击杀村民?” 陆牧生赶紧往高粱地深处躲去,来到女人面前问道。 女人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声音清冷带著几分自嘲,“如今这世道,哪里还能分得清土匪和官兵!兴许是那些土匪冒充官兵,杀了个回马枪!” 陆牧生听后,心想那些土匪真狠,赶尽杀绝。 然后转头看向女人感谢道:“多亏裴小姐方才提醒,不然我这条命怕也得折在这里!” 女人上下打量著陆牧生,唇角微勾,“你这人倒有好心肠,就是憨得很,脑瓜子不灵光!这世道人心隔肚皮,哪能听风就是雨?” 陆牧生被说得脸红了一下,正要反驳。 突然,村子方向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別杀俺!俺知道还有活口!就在西南边那片高粱地!那人八成就是恁们要找的肥羊!” 话落,又是一声枪响。 “老子最恨这种出卖行为!” 紧接著,领头的人暴喝传来。 下一秒马蹄声骤然急促。 那七八个骑马的人,朝著这边高粱地奔来。 月色下,女人的脸色瞬间煞白,攥著披风的手指微微发颤。 陆牧生没想到刚才还端庄,有点高高在上的女人也会害怕。 “跟我走!” 陆牧生拉住她的手,猫著腰就往村子那边溜去。 “回村子?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女人惊得甩开手,凤眸圆睁。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料不到咱们敢往回跑!” 陆牧生解释了一句,也不等女人再反驳,再度拉著她往村子方向而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 领头那人勒住马,大手一挥:“都给老子散开!这片高粱地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与此同时。 陆牧生拉著女人的手,猫著腰已经来到村子与高粱地的边缘。 这里高粱长得比较茂盛,比人还要高一些,倒成了最佳的遮掩。 两人挨著一起刚蹲下,西南边那片高粱地里就传来了几声砰砰枪响。 女人的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陆牧生怀里缩。 陆牧生往旁边挪了半寸。 可女人又贴过来半寸。 陆牧生只得僵著身体,任由她往自己怀里缩。 隔著衣裳,能感觉到女人的身子在发颤。 然后陆牧生张开双臂,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女人,双手搂在女人的小腹上。 “啊……” 女人发出了一声低吟,身子再度猛地一颤,咬著唇却没说话,任由陆牧生抱住也没挣扎。 只有玉手指尖扣紧了陆牧生的手背。 明显不给陆牧生再来其他动作。 一连几番生死折腾,纵是女人强撑著端庄,这会儿也泄了气,身子瘫在陆牧生的怀里,脑袋轻轻靠在陆牧生的肩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抱著,挨在一起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枪声,断断续续响了半个时辰。 最后传来了一句骂咧咧的嗓音,“日他娘的!净耽误老子功夫!撤!” 马蹄声由近及远。 渐渐没了动静。 那七八个骑马的人,消失在了远处的夜幕中。 “还不放手?” 这时,女人的声音冰冷响起。 “我刚才以为你害怕,所以给你个拥抱……”陆牧生有些尷尬地鬆开手,占了半个多时辰的便宜也够了。 “他们走了,可以出去了吧?” 说著陆牧生准备起身,女人一把拽住他,“先別出去!这里不能继续待了,那些土匪有可能在天亮前还会回来一趟,现在需要赶紧离开!” “去哪?” 陆牧生问道。 “顺著高粱地走,別出去就行,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不能待在这里。” 女人说著,已经转身往旁边高粱地而去。 陆牧生见状,也跟上了女人。 毕竟对方在这方面比他有经验,跟著这女人准没错。 两人借著月色,就这样一路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早已看不见大平坳村的火光。 直到女人累得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来。 “此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就在这里待到天亮再说。” 女人回头对陆牧生说道,然后扒拉些乾草坐了下来。 “也好!听你的。” 陆牧生也坐下,挨著女人身侧。 却见女人喘著气,脸颊泛红像抹了层胭脂。 似乎察觉到陆牧生的目光,女人的身子往外挪开半尺。 “先歇一下吧。” 然后女人轻声说了一句,便背对著陆牧生躺了下去。 陆牧生看了女人一眼,从旁边扒来了些乾草铺在身侧也躺下来。 夜露渐重! 陆牧生望著夜空,月淡星稀,应该已经四更天了,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 旁边女人蜷著身子,呼吸渐渐平稳,好像已经睡著了。 突然女人翻了个身,面朝陆牧生。 果然是睡著了! 月色下,旗袍勾勒出了丰满迷人的高挑身段,纤细的腰围和浑圆的臀线形成鲜明对比。 陆牧生盯著夜空。 可眼角余光里,全是女人的身影。 借著月色瞧向女人,沾了草屑的髮丝半掩侧脸。 朱唇微张,娇润欲滴。 旗袍领口有两枚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露出了一抹白皙透红,仿若月照雪山的美景。 陆牧生只觉有些口乾。 下一秒,女人的身子无意识地往他这边挪了挪,旗袍领口被撑得滑落更多。 陆牧生盯著半开的旗袍领口,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吻向女人的朱唇,很软也很润! 突然女人睁开了眼,死死地盯著陆牧生。 这女人是在装睡! 陆牧生嚇了一跳,就要往后退。 女人的双手却搂住了他的脖颈,“你胆子这么大,在这种逃命时刻还敢有那种想法?” “你一路跑出这么远,却选了一个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陆牧生直视女人,反问一句。 女人勾著唇角露出了一抹嫵媚的笑意,指尖划过陆牧生的后颈,“那你倒说说……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女人吐气如兰,旗袍领口散开的扣子,隨著呼吸一上一下起伏。 这句话的暗示已然不言而喻。 陆牧生没有说话,而是俯身下去…… 第7章 大少奶奶 足足一个时辰后。 东边大地浮出了一抹鱼肚白。 一片高粱地里头。 有个女人翻身坐了起来,將旗袍的扣子一枚枚给扣回来。 微亮的浮光落在了女人身上,映衬出一道凹凸有致,婀娜动人的倩影,宛若一尊圣洁高贵的玉女神像。 躺在乾草堆上的陆牧生,伸手从后面拍了一把女人浑圆的臀线。 “啊……” 女人发出了一声低吟,扭头看向身后的陆牧生。 陆牧生顺势將女人搂入怀中。 “你属狗的,折腾这么久了还没餵饱?” 女人娇嗔了一句道。 “你怎么知道我属狗的?”陆牧生露出几分惊讶。 “我看你属牛的,狗可没你那么大劲儿。”女人直接白了陆牧生一眼。 心道要是自己身子骨弱一点,只怕昨夜儿都被『一头牛』撞散架了。 说完推开陆牧生,女人从地上站起身,望了一眼东边大地。 “天开始亮了,我要走了。” “嗯,那你走吧。”陆牧生道。 女人回头看向陆牧生,“你就不挽留我?” “挽留?你想陪我再过一把癮?”陆牧生轻笑一声。 女人没有回答,撩了一下颊边髮丝说道,“你送我回大平坳村。” “回大平坳村做什么,你又不是大平坳村的人。”陆牧生微微皱眉。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大平坳村的人?”女人听后,略有些许惊诧。 “猜出来的!” 其实从昨晚女人的行为来看,陆牧生已经瞧出女人应该不是大平坳村的人。 土匪劫掠村子,杀死了那么多人,这女人连一点悲伤都没有,显然不太正常。 只有一个可能。 她不是大平坳村的人。 何况,这女人这么漂亮端庄有气韵,身段还这么好。 可不是村里一般地主家能养出来的。 然后,陆牧生和女人对视了一眼问道,“如果猜的没错,你是住在镇上的人,或者是住在县城的人?” 如果这女人能告诉住址,兴许以后还有机会碰面。 “那你再猜猜,是哪个镇子!” 然而女人却嫵媚一笑,並未告诉住址。 “……”陆牧生闻言无语。 一个县那么多镇子,就算诸葛亮在世也猜不出。 显然,这女人不想透露过多信息。 但对此也能理解。 和野男人在外媾和这种事,实在不光彩。 这女人虽肌肤紧致但非完璧身,想必已是有夫之妇。 这种事一旦被家里的丈夫知道 ,只怕轻则被浸猪笼,重则活活打死。 “走吧,送我回大平坳村!” 女人恢復几分端庄气韵,催促了一声道,要往大平坳村方向走去。 “你自己回吧,我就不送了。” 可陆牧生直接拒绝,说著躺回乾草堆上,经过一宿折腾,有些睏乏还无力。 女人蹙了一下黛眉,“你怕回大平坳村遇到土匪?” “我不是怕土匪。” 陆牧生迎著女人的目光,说道,“我是怕你。” “怕我?” 女人一听笑了,“之前怎么不见你怕我,还一次次往里钻。” “此一时彼一时。”陆牧生依旧躺著不动。 “你送我回大平坳村,等到来接应我的人,我会好好报答你。” 女人只好拋出一个甜头。 陆牧生听到这话,却是轻笑一声,“说什么报答之恩,你不杀我就行了。” 这女人连什么名字什么来歷都没有说,可见心机不简单。 昨夜发生的事,终究见不得人的! 对方没有透露过多信息,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如果送对方回大平坳村,等到来接应的人,这女人会不会有可能將他灭口。 毕竟面前这女人不仅漂亮,而且心机重。 陆牧生不得不以最坏的结果进行揣测。 这是很有可能的。 听到陆牧生的话,女人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声音变得有些清冷,“警惕性还挺高!” “你既不愿意送我回大平坳村,那昨夜的事就烂在肚子里,若你到处乱说吹嘘,有十条小命也保不住!” 女人冷哼一声,带著警告的意味。 陆牧生心中一凛。 看来自己果然没有想错。 这女人真的有可能会將他灭口。 哪有什么艷福,只不过是在昨夜那种逃命时刻下,一对孤男寡女出於某种情绪的宣泄罢了。 “你放心,我这人不傻,有好吃的东西当然藏起来自己吃,是不会到处乱说。”陆牧生道。 “最好如此!” 女人听后哼了一声,便一个人朝著大平坳村的方向走去。 她身姿婀娜,只是走路姿势比起昨夜有些彆扭,双腿不自觉地向外拐。 望著女人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陆牧生在乾草堆上躺了一会儿,心中的好奇终究还是战胜了一切。 於是爬起了身,猫著腰悄悄地跟上去。 儘量不让女人发现。 当陆牧生悄悄跟著女人,回到大平坳村的时候。 天已经彻底亮了。 陆牧生躲在村外的高粱地,顺著女人方向往大平坳村看去。 入眼处村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烧毁的房屋和躺著的尸体。 哭喊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二伢他爹嘞,你咋就这么走了哟,撇下俺娘俩可咋过哟!” “那些天杀的土匪,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把好好的村子给祸害成这样!” “他娘!你在哪嘞,应俺一声呀!” …… 村子里还有一些骑马挎枪的人,穿著相差无几的製衣,人数大概二三十个。 陆牧生看了看他们行为举止,猜测他们应该才是真正的保安团。 只见村口位置停著一辆马车,车头的枣红马不时刨著蹄子,车辕上缠著牛皮绳,在旭日初升里泛著油光。 马车旁站著十几个护院打扮的人,他们身著青布短打,有的握著大刀长缨,有的背著土枪,也有不少汉阳造,眼神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显然,这些人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护院。 为首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留著络腮鬍。 正跟几个保安团的人低声交谈,时不时往四处张望。 陆牧生躲在高粱地里,远远地看著女人走向村子。 她的步伐依旧从容,丝毫没有受到周围混乱影响。 只见她先朝著守在村口几个保安团的人走去,和一个领头模样的人交谈了一下。 然后她便往马车的方向走去,那个络腮鬍汉子已经看到女人,赶紧快步迎上来。 陆牧生侧著耳朵,想要听清他们对话,但距离太远,只能隱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大少奶奶,可算寻著您了,您还好吧!” 络腮鬍汉子带著一口浓重的方言,“今儿凌晨四更左右,俺们得到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找遍了大平坳村也没见著您!” 女人抬手理了理鬢角,凤眸扫了十几个护院一眼,声音温婉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昨夜我在高粱地躲了一宿,没伤著。” 说话间,女人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高粱地的方向。 陆牧生赶紧將身子蹲得更低。 络腮鬍汉子张了张嘴还想问,女人已经踩著木梯上了马车,旗袍下摆扫过车辕,“莫要多问,去村里把我们人的尸首带上,回府再说。” “是。”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碾过土路,扬起阵阵尘土。 望著远去的马车,陆牧生心里泛起几个疑问。 大少奶奶? 这女人果然已是有夫之妇! 只是,她到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少奶奶? 昨夜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平坳村,还被土匪盯上? 陆牧生本想追著马车跟上去,看一看女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少奶奶。 可折腾一宿加上飢肠轆轆,根本追不上只得放弃。 歇了一会儿后,陆牧生心想追不上马车,他可以进村向保安团打听一下,女人是谁家大少奶奶。 想必保安团的人肯定知晓。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 陆牧生就断绝了。 一旦保安团的人把他当成土匪抓起来,那他可就惨了。 要知道如今保安团和土匪几乎一个德性,混入许多地痞流氓,都是一群不讲理的牲口。 何况,此时已经看见保安团的人,开始在村子里逮人询问了。 一阵哭嚎哀求此起彼伏,伴隨著喝骂鞭打传来。 躲在高粱地的陆牧生,听得愤怒难当。 这帮保安团的牲口不去杀土匪,反而在村子里耀武扬威,喝骂鞭打村民。 “明日午时之前,村子里不管是谁,只要还活著的,必须到保公所接受进一步审问,否则视同土匪论处!” 最后丟下了一句话,领头那人便带著手下保安团,离开了大平坳村。 第8章 张麻子 直到保安团的人远去后,陆牧生才走出高粱地。 望了一眼大平坳村方向,他驻足良久,可最后並未进村。 也许是不敢进村,又或者是不忍去看村里那种遍地哀嚎的画面。 反正陆牧生沿著官道离开了。 走得很急,那背影看起来像个哭泣的孩童。 走了半晌。 日头爬至头顶的时候,陆牧生总算瞅见一个岔路口。 岔路口一侧矗立著一块人形怪状的巨石,上面写著“將军石”三字。 乍看很像个威武霸气的將军。 在这个岔路口拐北,再行十里地便是县城。 饿著肚子又走了一段路,陆牧生遇到一处哨卡。 十几个穿著灰布褂的保安团士兵,有的背著土枪,有的端著汉阳造,正在对过往行人搜身盘问。 “站住!搞么子的?” 一个塌鼻孔的士兵端著枪,拦在陆牧生面前。 枪管在陆牧生的胸口戳得生疼,枪口还沾著块没抠乾净的黑油泥。 陆牧生本能地往后缩了半步,赔著笑道:“老总,俺是去县城寻生计的庄户人,您看俺这一身穷酸样就知道了。” “少废话!” 旁边另一个瘦脸的士兵踢了陆牧生一脚,“蹲下!把裤兜翻出来!” 陆牧生面对枪口,只得蹲了下来。 可他刚一蹲下,就被对方反手按住,然后开始搜身起来。 “瘦猴,你看这裤腰里有私货儿!”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姚春妙用碎帕子包著塞给他的三块大洋,此刻正藏在裤腰位置。 不待陆牧生挣扎,瘦脸的士兵抽出刺刀嗤啦一声,便挑开他的腰间布带。 啪嗒! 三块大洋掉落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那个塌鼻孔士兵脚边。 塌鼻孔的士兵捡起大洋,掂了掂咧嘴笑:“龟孙儿,还藏私货!说!这钱哪来的?是不是你跟劫掠大平坳村的土匪勾连抢来的?” “老总冤枉啊!” 陆牧生急得直喊,“这是我做工攒的血汗钱,我连土匪长啥样都没见过!” 塌鼻孔的士兵直接抄起枪托,砸在陆牧生的背上,“叫个屁!昨夜儿大平坳村遭劫,十有八九就是你和土匪一起乾的!” 也不等陆牧生分辩,旁边的瘦脸士兵拿了一条麻绳,將陆牧生捆了个结实,丟到路边土沟里。 土沟里还蜷著三个人,都被麻绳捆住了。 其中一个老汉愁眉苦脸地嘆道:“又一个背时娃……哎,俺不过去县城看望闺女,咋就被当成土匪了哟,俺都一把年纪了。” 另一个年轻后生啐了口唾沫:“妈的,这帮臭丘八,比土匪还狠!那管你年纪大不大,俺爹去年被他们硬说是烟贩子,生生打断三根肋骨……” 陆牧生被麻绳勒得手腕生疼,挤在土沟里挪了挪,挨著那个身穿布衫袄的老汉坐下。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保安团士兵,陆牧生喉结动了两下,看向老汉问道:“老伯,这帮保安团的人把咱抓起来干嘛哈?” “还能干嘛?” 不等老汉开口,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满脸怒意道,“年初俺表弟在镇上卖柴,让保安团逮了说是『通匪』,关了仨月才放出来,最后还是家里典了二亩地交的『赎人费』。” 年轻后生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得像喉咙塞了团破絮般,“俺没钱……只能认栽等死了。” 老汉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下陆牧生,“家里还有大银元吗……可以跟老总们说说,让家人送来买条活路?” 陆牧生苦笑著摇头:“老伯,您刚没瞅见?我就三块大洋,都被那两人搜走了。” “那就没著了,这帮牲口盯著谁有钱,就逮著谁说是土匪。”老汉似乎很清楚保安团的操作。 “这帮狗日的!” 中年汉子猛地捶了下土坡,震得草屑簌簌落下,“真正天杀的土匪,他们不敢去剿!昨夜儿听说大平坳村遭劫,俺亲眼看见保安团的人缩在镇口不敢动弹,这会儿倒拿咱贫民百姓撒气!” “都別嚷嚷,吵烦了爷们,一人给你们一哈子。” 这时,塌鼻孔的士兵扫了一眼过来喝骂道。 几人不敢触这个霉头,都愤愤闭上嘴。 塌鼻孔的士兵掂著三块大洋 ,走向路旁一个简易棚子。 棚內有张木桌,周围聚著几个保安团士兵正在打牌。 塌鼻孔的士兵拋了拋手中大洋,对保安团哨长说道,“哨长,又搜到了三块大洋。” “抓了几个了?”保安团哨长看了一眼手中的牌,很隨意地问道。 “已经四个了!” “再抓两个,凑够六六大顺,收工回城。” 保安团哨长说著,掏出一根菸捲叼著,挑了一下眉,“记住,要挑那些个有钱的泥鱉。” “明白!有钱的才是『土匪』!” 塌鼻孔的士兵点头表示明白,拿过火柴给对方点了烟。 “就这理儿,抓到有钱的『土匪』,不但上头开心 ,咱们这些兄弟也都有银元了。” 保安团哨长满意地说道。 周围几个保安团士兵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著,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噼啪”枪响! “哪里打枪?” 保安团哨长吃了一惊,立马丟掉了牌,起身张望。 什么情况? 土沟里的陆牧生也是一愣,抬头寻声望去。 只见前方道路上出现了八匹快马,卷著一阵烟尘衝来。 马上的人都戴著一张唱戏面具,手里还握著枪。 “土匪唱戏……是……是德武张麻子!!!” 那个塌鼻孔的士兵反应最快,脸色煞白地叫了一嗓子,拔腿就往路旁高粱地钻去。 哨卡前面那个瘦脸的士兵反应慢些,就被一颗子弹掀飞了帽子,后脑勺“噗”地一声,炸开了朵血倒在地上。 “土匪!土匪来了!” 其余保安团士兵见状,慌忙之下举枪还击。 却见领头匪首在马背上一个侧身,左手握著一把驳壳枪,连扣扳机。 砰砰砰!!! 连开三枪。 离得最近的三名保安团士兵,眉心顿时爆出血,连哼都没哼就栽倒在地。 “散开!放枪反击!” 保安团哨长喊了一声吼得嗓子劈叉,自己却率先冲向高粱地。 保安团士兵慌作一团,有的被地面枯枝绊倒,有的撞翻了桌上装茶水的木桶。 骑马的土匪一个照面,分成两队包抄而来,子弹如雨扫过哨卡。 一个保安团士兵刚欲躲进土坡,后心就被打穿,血沫子喷了出来,溅了陆牧生一脸。 有的保安团士兵缩在石头后面,瑟瑟发抖,被一名土匪抬手一枪,直接掀掉了他半个脑壳。 不过半袋烟工夫。 十三个保安团士兵已倒下了十个。 有三个反应够快,连滚带爬地钻进高粱地逃了。 八名土匪,毫髮无损! 领头匪首到了土沟前,勒住胯下的马,那张唱戏面具的缝隙里透出冷芒。 “別……別杀我!” 陆牧生被领头匪首盯了一眼,不由身体一颤叫了出来。 下一秒,领头匪首抬手一枪,打断陆牧生身上的麻绳,粗哑著嗓子道:“娃伢子,赶紧跑!我张麻子不杀老百姓!” 说完,领头匪首喊了一声“驾”,便拍马扬尘而去! 其他几个土匪见状,也都纷纷拍马跟上。 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牧生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沫,望著远去的土匪,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本以为土匪杀人不眨眼,没想到居然会放了自己。 “娘的杀得好!太痛快了!” 旁边年轻后生突然欢呼一声,高喊了起来,“张麻子的枪子儿,专咬当官的肉!” “小哥儿別愣著了,张麻子是好人,不会滥杀无辜,快帮我们解开麻绳。” 中年汉子看了陆牧生一眼开口道。 陆牧生稳了稳心神,走过去给三人解开了麻绳。 “趁著现在没人,咱们得赶紧离开。” 老汉一边说著,一边哆嗦著去摸地上死去士兵的裤兜。 年轻后生和中年汉子见状,也有样学样起来。 陆牧生慢了一拍,只摸到两个死去士兵的裤兜,却什么都没有。 老汉来到面前塞给陆牧生一块带血的银元,“娃子,拿著路上买吃的,这年头……活下来比啥都强。” “谢谢老伯!” 陆牧生接过银元,望了一眼消失在路尽头的土匪,对面前老汉问道,“刚才那些土匪,怎么感觉跟我以前遇到的土匪不一样?” 老汉听后打量著陆牧生,反问了一句,“小哥儿,难道没听说过张麻子?” 第9章 入县城 陆牧生摇了摇头,“没听过,俺是从南边逃荒过来的,到这地界还没多久,什么都不晓得。” 老汉蹲在土沟边,用袖口擦了擦摸来的银元说道:“你没听过也正常,张麻子这杆大旗竖起来,也就两三年光景。虽说顶著个土匪的名號,可跟那些丧尽天良,杀人如麻的土匪完全不一样。自古以来,绝大多数土匪都跟畜生没啥两样,惨绝人性,烧杀抢掠,啥恶事都能干得出来。” 老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接著说道:“可张麻子这伙人不一样,他们对咱穷人老百姓那是秋毫无犯,乾的都是劫富济贫的营生,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下手。” 话到这儿,老汉的眼里泛起光来,低声哼起了一段歌谣,“德武张麻子哟,大德大武,穷人见了欢呼鼓舞哟……” 陆牧生听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难怪刚才那些土匪不杀咱们,反而把咱们放了!原来他们是一群专门帮穷人的绿林好汉!” “可不是嘛!要说张麻子真是咱穷人心头的菩萨!前儿个还听人说,他们在王家镇那边劫了个土財主,那土財主平日里净干缺德事,贩粮贩盐,却总抬高盐价,压低粮价坑咱穷人,张麻子不仅抢了他家,还把他囤的上千斤盐全分给了周边村子!咱们这次可真是多亏遇到张麻子一伙人了,要不然今儿个可就难整咯!” 说完,老汉看了看陆牧生,“小哥儿,要不要结伴一起去县城?路上也有个照应。” 陆牧生点头同意。 於是,两人结伴朝著县城的方向走去。 至於中年汉子和年轻后生,由於摸到了好几块大洋,就没去县城,而是各自折返回家。 一路上,陆牧生和老汉閒聊著。 老汉讲了不少关於张麻子的事,什么劫富济贫、打抱不平,一件件事儿听得陆牧生直咋舌。 下午时分。 终於走到了凤台县城。 远远望去,县城的城门楼子矗立在眼前,虽说比不上大城市的气派,但也透著股子庄重劲儿。 只见城墙高大厚实,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跡。城门上方掛著一块斑驳的匾额,上面“凤台”两个大字虽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气势。 城门洞口人来人往,有挑著担子的农民,有穿著长袍马褂的商人。 还有十来个背著枪的保安团士兵,站岗巡逻,时不时拦住一两个人盘问搜查。 城门两侧一些小摊贩们,有的在卖小吃,有的在卖杂货,吆喝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的城墙下方还有一群流民乞丐,瘦骨嶙峋,衣不蔽体,正被两个保安团士兵喝斥驱赶离开。 陆牧生站在城门外,仰头看著城门楼子,墙面上贴满了一张张告示,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进城的道路坑坑洼洼,铺满了碎石子,一辆马车驶过,扬起一阵尘土。 老汉用拐棍指了指城门洞口,对陆牧生说道:“小哥儿,这就是凤台县城了,別看这地儿不大,里头可是啥都有。一会儿进了城,咱就分开了,你自个提心些,这城里头啊……比乡下要复杂多!” “多谢老伯提醒。” 陆牧生点点头,跟老汉走进了城门。 通过城门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街道两旁是一些低矮的店铺,有米铺、布店、当铺等等。 街道上十分热闹,驴车、独轮车、人力车穿梭其中,各种交谈声、叫卖声、驴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繁华的市井画面。 看著眼前一切,陆牧生心中充满期待,也有些迷茫。 县城里的机会虽多,但自己人生地不熟。 不过,陆牧生相信凭藉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在这个县城里找到一条生存之路。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官道上,八匹快马扬起滚滚烟尘,从大平坳村方向疾驰而出。 领头之人戴著唱戏面具,腰间驳壳枪的皮套隨著马身顛簸晃出冷光。 身后跟著七个人,也是个个戴著唱戏面具,短打劲装,斜背汉阳造,枪管泛著乌沉沉的光。 如果陆牧生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正是之前在哨卡遇到的土匪。 “大哥,瞅大平坳村那惨样,铁定是一窝蜂那帮畜牲乾的!敢来咱德武寨的地盘劫掠村子,这是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啊!” 左侧一个骑枣红马的土匪扯著嗓子喊,他摘了面具露出左脸一块胎记。 “二哥说得对!” 右边另一个瘦高的土匪应和道,“一窝蜂那帮畜牲连三岁娃儿都没放过!大哥,咱乾脆点,干了他们!” “对,干了这帮畜牲!” 又一个土匪咬牙切齿,“留著他们指不定还要祸害多少人!” 领头匪首勒住韁绳,胯下白马仰立而起,前蹄刨得黄土飞溅。 只见他摘下唱戏面具,露出一张稜角分明的脸庞,一对剑眉此刻正拧成深沟,“老三、老四、老五、老八,你们几个咋想法?” 被点到名的老三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率先开口道:“大哥,不是兄弟怕事,只是一窝蜂去年吞了刘黑七的杆子,听说眼下足有六七十號人,还有一门土山炮,咱德武寨就三十几桿枪,硬拼怕是要折不少弟兄……” “放屁!” 最先开口的胎记脸土匪(老二)瞪圆了眼,“难不成就眼睁睁看那帮畜牲祸害人,咱德武寨的旗號,怎能让这帮畜牲玷污?” 老三梗著脖子回嘴:“二哥,咱是土匪,又不是官府的兵!剿匪那是保安团的事儿,咱犯得著拿命去拼?” 老二攥紧了一下拳头,然后看向领头匪首,“大哥,你说句话,我听你的。” “都別吵!”领头匪首突然开口,声如洪钟。 他转头看向老二,眼神软了几分,“老二,你脾气还是这么爆,灭一窝蜂是肯定要灭,但得想个周全法子。” 接著又看向老三,语气平和了些,“老三,你说得也没错,咱人单枪少,硬拼要吃大亏……所以,咱得找个盟友。” “盟友?” 几个土匪一听,都是面面相覷,“大哥,咱土匪还能跟谁结盟?” 领头匪首的嘴角扯出了抹笑意:“姑桥白家。” “啥?” 老三闻言,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大哥,白家是姑桥镇最大的地主,光是护院就有五十號人,人家为啥要跟咱土匪合作?” “因为咱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领头匪首道,“白家的粮车上个月在十八里坡被一窝蜂劫了,损失了五百担麦子,昨晚那位白大少奶奶又被一窝蜂带人偷袭,差点被抓走,这会儿白家怕是比咱们还想灭了那帮龟孙。” “大哥,白家的粮车被劫我知道,但白大少奶奶昨晚被偷袭,你是从哪里打听到这种消息?” 老三有些不解问道。 领头匪首指了指自己心口说,“老三 ,多用些心深入到村民百姓中,去聆听他们的肺腑之言。” 然后,领头匪首看向旁边老二,“老二,你去一趟姑桥白家,找到那位白大少奶奶说,只要肯借二十桿汉阳造,掏了一窝蜂的老巢,钱財粮食归白家。” “得嘞!”老二咧嘴一笑,“我现在就动身,保证把事儿办妥!” 领头匪首重新戴上唱戏面具,胯下白马刨著蹄子:“老二,记住,別说是德武寨的人,就说白家的老朋友路过,看不过眼想除害。” 说完话,突然抬手朝天放了一枪,枪声惊起了高粱地里的一群鸟雀。 “好咧,大哥,我明白!” 很快。 八匹马再度扬起一阵烟尘,消失在了官道尽头。 第10章 无用武之地 日头西斜到城南屋脊时,把陆牧生的影子拉得老长。 蹲在有些破败的城隍庙门前,他望著沿街幌子发呆。 布庄的掌柜嗑著瓜子朝他瞟,粮店的伙计用鸡毛掸子拍著柜檯,扬起一阵粉尘,正呛得直咳嗽。 整个下午,陆牧生跑了十几家铺子,什么布庄,米铺,票行……都被统统拒绝。 无论使出多少浑身解数,就没一个地方愿意招他。 直到此时,陆牧生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聪明才智在这里根本没啥用,想找份前景的活儿,要么讲究关係,要么讲究师承。 空有无数念头,却无用武之地。 陆牧生捂著咕咕叫的肚子,起身继续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晃到了一处十字街口。 街角有个麵摊支著盏煤油灯,在暮色里晃出一圈昏黄的光晕。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繫著的蓝布围裙油跡斑斑,正用竹筷搅和大铁锅里的麵汤,白色的蒸汽裹著葱味扑面而来。 “小哥儿,来碗热汤麵?” 中年妇女操著一口淮南腔,舀面的勺子在锅沿磕得噹噹响,“五个铜元一碗,加个鸡蛋多三个铜元。” 陆牧生摸了摸裤兜,摸出老汉给的那块银元。 然后走到旁边的杂货铺,“掌柜,我想换点铜元,能兑不?” 戴瓜皮帽的掌柜斜睨他一眼,从算盘上抬起头:“兑倒是能兑,眼下行情,一块大洋兑二百四十个铜元,抽头之后,给你二百个。” “咋少四十个铜元这么多?”陆牧生皱眉,心想真他娘的黑。 掌柜嗑著瓜子,“如今这兵荒马乱的,现大洋攥在手里比铜元不踏实,去了行里也是抽头,爱换不换。” 听著掌柜的胡诌,陆牧生咬了咬牙,把银元拍在柜檯上。 掌柜收起银元,才慢悠悠地数出一些铜元和十几张铜元券递给陆牧生。 回到街边麵摊。 陆牧生拿出八个铜元:“婶子,来碗面,加个鸡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中年妇女接过钱,铜元在她粗糲的掌心摩擦得叮噹作响。 “得,俺给你多搁点汤。” 说著转身掀开竹篾盖,还捡出块硬邦邦的锅巴,“小哥儿,送你块锅巴垫垫,咱凤台人不兴让客挨饿。” 陆牧生接过粗瓷碗,碗沿缺了口,烫得他直换手。 麵条煮得稀烂,浮在油星子的汤里,锅巴泡软了些,咬起来仍硌牙。 但饿极了的陆牧生如食人间美味,蹲在墙根一顿呼嚕喝著。 忽然听见旁边两个食客低声嘀咕: “听说了不?昨夜儿有个村子遭劫了,好像叫什么大平坳村,听说土匪和保安团穿一条裤子……” “嘘!” 另一人慌张摆手,“隔墙有耳!这年头,保安团比土匪还狠,前儿个我看见他们在官道设哨抓人,说啥『通匪』,实则就是抢钱。” “哎,如今这世道还是在城里踏实些。” “我看未必,听说东面那边的仗打得很凶,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吧,一旦国府顶不住,那些东洋鬼子就会长驱直入,这县城里怕也不安生……” …… 陆牧生侧耳听著。 旁边中年妇女往铁锅里添了瓢水,看了陆牧生一眼:“小哥儿,看你面生,打哪儿来?” “南边……逃荒来的。” 陆牧生回了一声,低头扒拉麵条。 “这年头逃荒的多嘞,年復一年不知啥时是个头。” 中年妇女嘆了口气,用围裙擦著手。 陆牧生问,“婶子,你可知道哪儿住店贱些?” 中年妇女刚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了铜锣声。 却见中年妇女往地上啐了口:“那帮龟孙子,又出来折腾人!” 然后转头对陆牧生说,“小哥儿快吃,吃完赶紧找地儿住,可以往城西看看,那边价格贱些,夜里別乱跑。” 陆牧生扒完最后一口面,把碗递迴去:“婶子,谢了。” 中年妇女摆摆手,慌忙收了铁锅:“对不住啊小哥儿,保安团的人要来查夜,俺得赶紧收摊!” 望著挑起担子就走的中年妇女,陆牧生抹了把嘴往城西走去。 夜幕降临,月色渗进砖缝的时候,陆牧生晃到了城西。 这里的房屋越见低矮,墙根蹲著几个討饭的乞丐蜷缩一起,面前放著破碗,碗底凝著乾涸的泥垢。 一个小乞丐突然抱住陆牧生的腿:“大哥哥,给口吃的吧!” 小乞丐衣衫破烂瘦得皮包骨,看不出年纪,可能八九岁,眼睛大得嚇人,旁边还挨著个看起来更小的小乞丐。 陆牧生嘆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掏出十个铜元,把钱塞进小乞丐手里。 就在这时,墙根蹲著的几个乞丐都爬了起来。 一个瘸了腿的乞丐挪过来,浑浊的眼睛望向陆牧生:“好心人哎,发发善心……” 旁边蜷在草堆里的老妇也爬起来,怀里抱著的孩童饿得直咂嘴,她扯了扯陆牧生的裤脚,“少爷,可怜可怜俺们娘俩……” 陆牧生咬咬牙,摸出一把铜元,分別放在几个乞丐手里。 看著瘸腿乞丐那溃烂的膝盖,陆牧生又塞了五个铜元。 当最后三个铜元塞进一个小乞丐的破碗时,陆牧生兜里只剩十几张皱巴巴的铜元券。 瘸腿乞丐接过钱,浑浊的眼窝里滚出了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活菩萨哎!” 旁边老妇几人也跟著跪下,“好人吶,谢谢,菩萨会保佑你……” 陆牧生喉咙发紧,想说“要是有菩萨就不会有人受苦受难了”。 却最终没有出口,一个扭头便往远处走去。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谢谢”,混著孩童的啼哭声,像根细针扎进夜幕中…… 街角立著块褪色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著:“住店十个铜元,大通铺管暖。” “就这儿吧。” 陆牧生咬咬牙,跨进门槛。 一股酸汗混著霉味扑面而来,堂屋中央生著个铁炉子,火苗舔著壶底,腾起的热气里飘著劣质菸叶的辛辣。 一张连成一体的竹床沿著墙根摆放,床板缝里嵌著发黑的絮。 竹床上已经躺著好些人,有人吧嗒著旱菸袋,火星明灭间映出墙上斑驳的“胡家客栈”字样。 “住店?” 柜檯后钻出了一位瘦脸男人,尖嘴猴腮,袖口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先交钱,十个铜元一宿,不赊帐。” 陆牧生摸出钱递过去,顺口问:“有单间没?” “单间?” 瘦脸男人嗤笑一声,“你当这是大客栈?这儿是鸡毛店,只有大通铺。” 瞧了瞧铜元卷,他突然抬头打量陆牧生,“看你穿得齐整,不像住鸡毛店的主儿,是不是犯啥事了?” “能犯啥事?” 陆牧生往竹床上一坐,床板吱呀作响,“来县城寻活路,寻不著。” “嘿,这年头寻活路的都住这儿。” 瘦脸男人往炉子里添了把柴,“前儿个还来了个教书先生,戴副眼镜,文縐縐的,最后还不是在这儿挤一块。” 正说著,门帘一挑,进来个挑夫模样的汉子,肩头搭著汗巾,嗓门像破了洞的风箱:“胡老板,给俺留个位子!今个儿在埠头扛了上百担麦子,腰都差些折了,得来躺一宿。” “老周,你也忒拼那劲了。” 瘦脸男人应了一声,衝著大通铺吆喝道,“都靠里头挪挪,腾个地儿。” 陆牧生往边上让了让。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炉子里的火映得四壁通红。 陆牧生枕著胳膊躺下,竹床缝隙里钻出的跳蚤咬得小腿发痒。 隔壁的人翻了个身,咳出的痰在地上发出“噗”的声响。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尾音拖得老长。 陆牧生摸了摸兜里仅剩的铜元券,心想明日再去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只能返回南泥沟村了。 黑暗中,不知谁的呼嚕声突然响起,像台破风箱在耳边拉锯。 陆牧生翻了个身,透过墙壁上的猫耳窗望向外面月色。 窗外,一弯残月掛在城楼角,像把生锈的刀,却割不开这漆黑的夜。 黑,真他娘的黑! 砰砰—— 陆牧生刚要合眼,忽听外头传来几声闷响,像大锤砸在冻土上。 “哪来的枪声?” “出了啥事,谁在放枪?!” 大通铺顿时炸了锅,有人立马缩向角落,有人裹著衣袄往床底钻。 那个挑夫老周贴著墙根坐起,嗓门有些粗獷:“听这响儿像是匣子枪!莫不是土匪进城了?” 第11章 大户人家 瘦脸男人胡老板踅到窗边,扒著猫耳窗往外瞅,嘴里直吸溜凉气。 “我的个娘!前街豆腐坊冒火光嘞,保安团的人举著枪在追人,跑前头那个穿大褂的……哎唷喂,中弹咯!” “胡老板,你看真切咯?別是保安团又在『通匪』捞油水吧?上回他们在西街抓个挑货的,硬说人家偷藏军火……” 旁边一人的话没说完,外头又传来了砰砰两声枪响。 胡老板赶紧缩回了头。 陆牧生的膝盖磕在床板上 ,也学著挑夫老周贴墙坐起。 挑夫老周看向胡老板,褂子搭在肩头,“可瞅见是哪路神仙?莫不是东边打仗的溃兵跑这儿来了?” “溃兵?” 胡老板摆了摆手,油亮的袖口蹭过鼻尖,“溃兵哪敢在县城里开枪?八成是保安团的龟孙又在『清街』!前儿个王屠户家被翻出一条小金鱼旮瘩,给说成『匪资』……” 正说著,门板“咣当”一声被踹开,窜入的风捲起炉火星子。 陆牧生借著炉火的光,瞅见三个保安团的人端著枪闯进来。 中间那个兵头的枪口,还冒著烟。 “都给老子挺尸呢?” 那个兵头用枪托敲柜檯,话里带著酒气,“他娘的,有土匪探子躲进城西了,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 胡老板堆著笑往前凑,“老总哎,咱这鸡毛店统共就十来个穷鬼……您瞅这通铺,连只老鼠都藏不住,哪来土匪探子呦!” “穷鬼?” 那兵头抬起枪口扫过大通铺,指著陆牧生的脑门,“老子好像瞅见个穿灰大褂的往这儿钻!你说,是不是藏床底下了?” 陆牧生攥紧兜里的铜元券,掌心全是汗。 外头又传来砸门声,混著人的哭叫。 旁边挑夫老周闷声闷气地插了一句:“要搜就搜,別咋呼得跟阎王老子来了似的……” 可话没说完,那个兵头反手一耳光甩过去,挑夫老周一口血沫子落在“胡家客栈”的墙皮上。 “他娘的敢顶嘴?老子现在就毙了你,当土匪探子交差!” 说著抬脚踹翻炉子,火星溅在地面上,枪口转向挑夫老周的胸口。 胡老板见状,顿时哆嗦著不敢说话,周围其他人也都蜷缩在了一块。 这时,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突然变了调:“小心匪患——闭门锁窗——” 陆牧生终於忍不住开口,“老总这枪子儿金贵,留著打东洋鬼子不好?跟咱穷鬼较啥劲?” “妈了个巴子!老子打不打东洋鬼子,用你来说?” 那个兵头举起枪托,便要砸陆牧生。 忽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嗓子,“班头!东城仓库冒烟啦,团长叫咱赶紧去救火!” “算你们走运!” 那兵头吐了口浓痰,收回枪口,“再让老子瞅见,直接崩了餵野狗!” 脚步声渐远,胡老板瘫在地上直喘粗气。 挑夫老周站起身来,骂咧咧道,“这世道,保安团比土匪还凶,还让不让咱穷人活了?” “老周,你就少说一句话吧,祸从口出哎。” 胡老板喘著粗气,提醒一句道。 没人接话。 墙角不知谁的咳嗽声起了头,跟著是此起彼伏的嘆气。 在煤油灯昏黄的光里,把夜拉得老长老长。 窗外的残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只剩城楼角的黑影。 挑夫老周蹭著墙根,挪到陆牧生身边,“小哥儿,刚才那龟孙拿枪头子戳俺心窝子的时候,你咋还敢出声了?不怕他一梭子崩了你?” 陆牧生看了挑夫老周一眼,“好人就不该让枪指著。” “好人?” 老周一听,突然咧嘴笑了,“小哥儿,你说俺是好人……” 陆牧生点了点头,“你出声先帮了我,你是好人就该活著。” 挑夫老周听后,盯著陆牧生瞧了半晌,“小哥儿,你说话很有意思,你这朋友俺交定了!俺周山海,不知道小哥儿咋称呼?” 陆牧生嘴角往上扯了扯,“我姓陆,復名牧生。” “中,牧生兄弟,往后在县城被欺负了,儘管来找俺老周。” 挑夫老周伸手拍一下陆牧生的肩膀,之后便挪回到自己床位。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陆牧生就著冷水擦了把脸,穿起短衫袄往门外走。 才跨出门槛,后肩就被人拍得生疼。 “牧生兄弟,走,跟俺填一填肚子!西街口王大姐的辣糊汤,喝了管保你浑身冒热气!” 只见挑夫老周扛著枣木扁担追上来,汗褂子搭在肩头,露出黑红黑红的脊梁骨。 一刻钟后。 两人蹲在青石板路边,捧著粗瓷碗“吸溜吸溜”喝热汤。 老周往碗里掰了块焦饃,筷子头戳著碗沿儿问:“兄弟,你来县城做啥营生?瞅你不像卖力气的。” 陆牧生搅著碗里的糊糊,勺子碰得碗沿叮噹响:“想寻个有前景的活儿……” “有前景的活儿?” 老周听后放下碗,將头凑近了陆牧生,“这年头有前景的活儿,不是那么容易寻咯,上月儿县府招文书,愣是要收三十块大洋的荐礼,那可是贫苦人两三年的收入!还有前些儿县府招个扫茅房的都要收两斗麦子!” 说到这里,老周端起碗吸溜一口,“依俺看,你不如跟俺去埠头做挑夫!虽说挑担累得腰杆疼,可一天再差也挣三四十个铜元儿!” 说著他又压低声音,用扁担头戳了戳陆牧生的鞋尖,“再说了,这埠头上来往的商船多,保不齐能遇著一些好活儿。” 陆牧生没有马上搭话,抬头望了一眼城东方向。 晨光里的街巷,还罩著层薄雾,商铺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摇晃。 “今儿我再去城东那边转转,听说那边商铺多……寻不著就跟你去埠头扛扁担。” 陆牧生说完咬了口焦饃,咸辣的汤汁顺著喉咙往下滚。 老周抹了把嘴,扛起扁担站起身,“中!咱晚上在胡家鸡毛店碰头!要是你找著好去处,记得跟俺言语声!” 看著老周摇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陆牧生低头將碗底的辣糊汤喝得乾净,也起身往城东那边走去。 顺著青石板路往城东晃悠,陆牧生一路上问了粮店、布庄,酒楼等地方,也进入一家钱庄银行,甚至还有一座油磨坊,不是说不缺人就是要熟手。 日头爬到槐树杈时,陆牧生的额角已沁出层细汗,却一无所获。 找一份有前景的活儿,就这么难吗。 陆牧生有些想放弃了。 拐过街角,见间米铺敞著门,几个伙计正往麻袋里灌米。 陆牧生再次堆起笑,凑到掌柜跟前:“掌柜,俺懂算盘会数帐,还擅长一项独门记帐方法,您看……” 可掌柜瞥了一眼根本没给他说下去,“去去,不招人!前些儿才收了个学徒,没地儿搁人咯!小哥儿另谋高就吧。” 说完將他往门外推。 日头有些烈晒得人要发昏,陆牧生沿街边墙根走著。 当来到一座青砖灰瓦的大宅院对面,忽见门廊下贴有张红纸。 陆牧生好奇走近一瞅。 上书“招佣工、杂役数名,身强体健者优先”。 陆牧生见状,立马来了精神。 退一步来讲,在大户人家里做事也算份有前景的活儿。 当下快步往大门里走去。 门房老头拦住他,叼著旱菸袋斜睨:“干啥的?” “俺来应招的!”陆牧生挺直腰板。 老头往旁磕了磕菸袋锅,“去后头那边排队!” 绕过大门来到宅院后面,见几十號人蹲在墙根,有庄稼汉,有苦力打扮的,也有吊儿郎当的。 陆牧生找了块阴凉地儿蹲下,听旁边人嘮嗑。 “你说这苏府咋突然招人?” “兴许是近来土匪闹得狠,府里要多添人手吧,你没看到昨夜儿,保安团满大街抓人咧。” 陆牧生耳朵一动,想起昨晚的事。 正琢磨著,里头三个护院打扮的人,簇拥著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出来,八字鬍梳得油亮。 “嘘!別说话了,严管家来了。” 只见严管家手里捏著名册,扫了一眼排队人群:“一个个上来,报上名儿、岁数、会啥手艺!” 等了约莫两盏茶工夫,总算轮到陆牧生。 他跨进间门房,见严管家斜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端著一碗茶。 “叫啥?多大?有啥手艺?” “陆牧生,二十有三,啥活儿都能干!” 严管家上下扫他一眼,“会打枪不?” 陆牧生摇摇头:“没打过,但俺识些字,懂算盘会数帐。” “哦,还是个肚子里有点儿墨水的人,你通过了。” 严管家的嘴角扯了扯,正眼打量著陆牧生道。 “多谢管家老爷。”陆牧生也不吝嗇说些好话。 然后严管家侧了一下头,冲身旁一个护院打扮的小廝使个眼色。 “是。” 小廝心领神会,带著陆牧生转到后院角门。 瞅瞅四周没人,小廝压低声音说:“荐礼带来了吗?” “啥?”陆牧生一愣。 “你不懂?想进苏府做事,得先递荐礼,三块大洋不能少!”小廝提醒道。 “我没钱……”陆牧生皱了下眉。 小廝听后冷笑一声:“没钱?你到这消遣人呢,那就趁早走!苏府的门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陆牧生闻言血气上涌。 啥意思了,做个佣工杂役也要送荐礼? 真当这是人上人的活儿? 然后,陆牧生咬了咬牙,掏出兜里十几张铜元券,“我只有这些……一百多铜元,你看行不?等我进去做事发了工钱再补上。” 小廝斜睨了一眼皱巴巴的铜元券,嘴角扯出抹讥讽的笑,“你当俺们是要饭的?这点钱连给管事的塞牙缝都不够!” 说著探身凑近,推搡著陆牧生喝道,“赶紧滚!没荐礼也配来苏府应招!” 陆牧生喉结滚动,反手挡住小廝,不由得怒火了,“別推我,我自己会走,什么破苏府做个佣工都要荐礼!”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严管家带著俩护院过来。 “哪儿来这么个不上道的混小子,敢在这儿撒野?还不速速给我轰出去!” 严管家眯著眼,沉下来了脸。 俩个护院得令一起上前推搡著陆牧生,连拖带拽到了外面大街。 “赶紧滚!” 其中一个护院踹了陆牧生一脚,便跟同伴转身回去。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在护院走了后,陆牧生拍了拍身上尘土,一边往前走,一边骂咧咧:“什么破苏府,老子也不稀罕给你们当牛做马!” 来到前面大宅院门口,陆牧生忿忿地往旁啐了一口。 没得到活儿还被踹了一脚,这搁谁身上也不好受。 正骂著,忽闻一阵马蹄声。 抬头只见一辆雕马车过来,在大宅院门口停下,车后跟著几名护院。 陆牧生正犹豫要不要走开。 车帘一掀,下来了个穿著月白旗袍的女人,身段婀娜高挑,丰满的胸脯在旗袍窄领下依然挺挺翘翘的。 “是她?” 陆牧生一怔。 正是之前高粱地里遇到的那个女人。 第12章 大少奶奶有请 今日的女人换了身行头,鬢边別著一朵珍珠点缀,更显嫵媚动人,却盖不住眉梢那抹冷意。 陆牧生不由得嗓子眼一紧。 难不成……女人是面前这座苏府的大少奶奶? 当下陆牧生赶忙想要走开,不能让女人看见他。 门房老头已经迎了出来,“小姐,你回来了?” 小姐? 陆牧生一听,却迷糊了。 不应该叫大少奶奶吗,怎么门房老头喊小姐? “你这人怎么在这挡路,不是跟你说应招到后头去排队吗?” 门房老头推开了一下陆牧生,匆匆走向下了马车的女人。 而这时女人闻声抬眼,正撞上陆牧生的目光。 女人脸色顿时一变。 明显十分意外,会在这里遇上陆牧生。 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与陆牧生短暂对视后,女人似乎装作不认识陆牧生,扶著身旁丫鬟的手往苏府门口走进去。 跟在车后的几个护院,其中一个络腮鬍汉子扫了一眼陆牧生这边。 见女人装作不认识自己,陆牧生也不想生事端,赶忙转身离开。 儘管不明白这个姓裴的女人,为什么会被苏府的人喊小姐,但陆牧生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心机重。 兴许,她当时自称姓裴,根本就是用的假姓。 此地不能久留! 陆牧生的步子走得很快。 没有別的原因,他怕女人將他灭口。 直到穿过两条街,拐了三条巷子,走进城南瓮口,陆牧生才停下歇一口气。 其实陆牧生有过那么一瞬间,想拿那晚的事威胁控制女人,弄些好处之类。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可转念一想算了吧,先不说女人会不会受到威胁控制,就说女人出身大户人家,若要杀他易如反掌。 何况,陆牧生也做不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在瓮口边坐了一会儿。 陆牧生心想这县城也不好混,到处都是关係网。 天杀的保安团还抢了他三块大洋,如今更是寸步难行。 但就这样回南泥沟村,陆牧生实在有些不甘心。 抹了把额头的汗,陆牧生瞅瞅日头,心一横决定去埠头寻挑夫老周。 先做苦力, 攒点本钱。 顺著青石板路往埠头走,日头很烈像是要吃人,陆牧生的鞋底踩在发烫的石板上直硌脚。 远远就望见埠头的木牌坊,上头“凤台水陆埠”几个字被晒得褪了色。 牌坊底下堆满了麻包袋,像一座小山。 此刻挑夫老周和一群挑夫正蹲在牌坊下啃大饼,汗褂子搭在肩头,脊梁骨晒得黑红。 见到陆牧生,挑夫老周並不意外,招了招手让他在旁坐下,“牧生兄弟,来啦!吃了没?” “老周哥,这埠头看著怪热闹。” 陆牧生走过去蹲下,抓起老周递来的大饼咬了口,糙面硌得牙齦生疼。 “热闹?反正累不死人!” 老周灌了口凉水,抹著嘴说,“看见那些船上的麻包袋没?都是从乡下收来的麦子,等著装船运去省城。咱挑夫就干这力气活,一担百来斤,从埠头挑到粮栈,来回好几十趟!” 两人嘮了几句,挑夫老周扛起扁担,冲陆牧生 道,“走,带你见孙管头去!他是埠头的把头,说了算。” 儘管陆牧生没有挑明目的,但老周见陆牧生来到这里便晓得了。 孙管头窝在个棚子阴凉处,蹺著腿嗑瓜子,见老周领著陆牧生过来,上下打量几眼,“哪儿来的?” “南泥沟村来的,叫陆牧生,能扛能挑!” 老周替陆牧生答了,又冲陆牧生使眼色,“快跟孙管头问好!” 陆牧生挺直腰板:“孙管头好,俺有力气,啥活都能干!” 孙管头瞅著他还算壮实的身板,点点头:“那就先试试手吧,老周,你带他去担麦子,挑到粮栈,一担一个铜元,干得好明天接著来。” 老周抄了一根扁担给陆牧生,带他往麦堆走。 麻布袋子往肩上一担,压得脖子生疼。 才走一会儿,陆牧生额角的汗就滚进眼窝。 老周在前头喊:“腰杆挺直嘍!別跟个虾米似的!” 这一下午,陆牧生也不知挑了多少担,来回一趟三里地,只觉肩膀火烧火燎。 日头西斜时,来到孙管头那里拿工钱。 “挑了二十三担,计二十三个铜元,拿好了!” 陆牧生数著铜元,略有满足地揣进了兜里。 “走,牧生兄弟,去喝碗绿豆汤,降降暑气。” 老周拿到了五十八个铜元。 只是两人还没出埠头,七八个人拦住去路,为首一人叼著菸捲,斜睨著陆牧生:“新来的?” 陆牧生一愣正要开口,旁边老周忙赔笑:“六爷,这是俺兄弟,头回到埠头干活……” “头回?” 叫六爷的人跨前一步,伸手抬起,“新人规矩,交三十个铜元,以后每天抽三成!” 陆牧生一听皱眉:“凭什么?这是我辛苦挣的钱……” “凭什么?” 那个六爷冷笑一声,瞅了瞅陆牧生,“这是小刀帮的规矩,在这埠头混,就得交份子钱!识相的赶紧掏,別让兄弟们费力气!” 老周拽了拽陆牧生衣角,低声说:“惹不起……这帮人天天在这里抽头,保安团和警察署都不管!” 然后,老周已经摸出自己铜元券递过去:“给!三十个铜元,还有我的那份,十五个铜元。” “这就对了嘛!以后长点眼色!” 那个六爷吐了口烟圈,指向旁边一个麻袋,让老周自己放进去。 说完继续带著一眾小弟,拦住其他挑夫。 “什么世道!” 走出埠头,陆牧生忍不住骂了一句,“挣的钱还不够交,还有天理吗!” 老周拍了拍陆牧生的胳膊:“兄弟,忍忍吧!这县城里,地头蛇比蚂蚁还多,咱穷人惹不起……走吧,去喝碗绿豆汤,能下火。” 陆牧生听后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个主动交钱的挑夫,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穷人就只能忍受吗? “老周,你先过去喝,我要撒泡尿,憋的很。” 隨后,陆牧生对老周说了一声。 便拐进旁边巷子。 来到一处没什么行人的巷尾墙根,解开裤带,对著墙根开始撒尿。 只是尿刚撒到一半,就忽觉后颈一凉。 陆牧生转头一看,三个黑影站在身后。 为首一个四十来岁的络腮鬍汉子,抱臂拦路看著陆牧生,“小哥儿,俺们大少奶奶有请!” 陆牧生瞳孔骤缩。 面前络腮鬍汉子,正是高粱地里遇到那个女人的护院! 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派人来找自己? 难道真想將自己灭口吗? 喉结滚了滚,陆牧生故作镇定,装傻充愣:“大少奶奶?俺不认得什么大少奶奶,你莫不是认错了人?” “装糊涂是吧?” 络腮鬍汉子眼神一冷,抬手一挥,旁边两个护院立刻上前,分彆扭住陆牧生的两条胳膊。 陆牧生挣扎著要喊救命,络腮鬍汉子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匣子枪,枪口重重地顶在陆牧生腰间。 “再嚎嘮,老子这枪子儿可不长眼,当心走火!” 冰凉的枪口隔著衣服抵住皮肉,陆牧生浑身一僵,顿时不敢再动弹。 只能任由两名护院抓住他的双臂,跟著络腮鬍汉子离开。 第13章 凤台一绝 一顿七绕八绕,走了大概半个时辰。 络腮鬍汉子三人带著陆牧生,从一扇不起眼的后门进入一座宅院。 陆牧生知道这里就是之前那座苏府。 穿过几条迴廊。 陆牧生被推进一间偏僻的屋子。 屋內点著几盏灯,光线昏黄,分成里外两间,有一张帘子隔断著。 透过薄薄的帘子,能够隱约看见里间一张紫檀榻上坐著一个女人,身著月白旗袍,鬢边那朵珍珠在灯下微微发亮。 正是高粱地里遇到的那个女人! 络腮鬍汉子示意两名护院出去,將陆牧生的双手反绑之后,也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陆牧生盯著竹帘后的身影,强压下心头的慌乱,主动开口道:“你想干什么?杀我灭口?” 女人轻嗤一声,声音温婉却带著几分冷意:“我要杀你灭口早就杀了,何必费这劲把你带来这里?” “那你几个意思?”陆牧生皱著眉头。 帘子轻晃,女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帘前,凤眸微挑:“我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条,把嘴巴闭紧,跟在我身边做事;第二条……” 说著女人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帘子走了出来,“就如你所想,將你灭口。” 陆牧生浑身一震,盯著女人眸中射出的寒芒。 想起大平坳村的火光,想起土匪的残忍狡诈,想起了自己在保安团枪口下的狼狈…… 陆牧生咬了咬牙,问道:“跟在你身边做事……做啥?我可不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女人嘴角一翘,笑出个七分不屑三分嫵媚,“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不是已经做过了一桩?” 陆牧生喉结猛地一滚,后颈根在发烫。 他自然知道女人所指的哪桩勾当。 不就是那晚在高粱地里和女人一起天为被地为床的事嘛。 陆牧生看了女人一眼,高挑丰满的身段在灯影下越发嫵媚。 心想如果只是做那桩勾当,天天跟在女人身边做也不亏。 “为什么偏偏挑中我?” 但陆牧生心中还是有些不解。 莫非那晚自己表现太好,被女人看中了? “我做事从不需要,给人解释理由。” 女人眼皮一掀,凤眸微冷。 然后转身回到榻上入坐,指尖敲了敲桌沿,珍珠在灯影里晃出细碎银光,“你现在只须从两条路中选一条,是想当『活口』,还是被『灭口』。” “我还有第三条路选择吗?自然是想当活口。” 陆牧生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条路。 毕竟能活著,谁愿意死呢。 接著陆牧生问道,“那我以后该喊你裴小姐?苏小姐?还是什么大少奶奶?你到底叫啥名儿?” 女人瞥他一眼,旗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我不姓裴,那晚我是用假姓糊弄你,我姓苏,这里是我娘家,往后你只准喊我『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陆牧生一听,果然这个女人当时用的假姓。 “你既已经嫁人了,那你夫家是谁?留我这么个爷们在身边,就不怕你丈夫知晓?” 陆牧生问道。 女人脸色骤寒,眉黛压低下来,“你不需要问那么多,以后你便在罗教头手下做事 ,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 就……就这样? 陆牧生一愣,心想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罗教头!” 女人衝著门口唤了一声。 络腮鬍汉子推门进来,腰里的匣子枪皮套泛著油光。 显然,女人口中的罗教头就是络腮鬍汉子。 女人抬手指向陆牧生,“他以后归你管,待到返回姑桥白家,安排在內院巡夜,倘若有人问起他的来歷,就说是苏府的长工。” “得嘞!” 罗教头伸手拉住陆牧生的胳膊,跟拎小鸡仔似地往外带。 姑桥白家? 陆牧生听到这四个字,不由得踉蹌了一步。 然后回头瞅向屋內。 只见女人正对著铜镜摘下那朵珍珠,月白旗袍领口露出半截细颈,白得跟霜雪似的—— 我去! 女人竟然是白家大少奶奶? 那个在姑桥镇十里八村闻名遐邇的寡妇! 有一句歌谣是这样唱的:凤台有一绝,神女下姑桥,白家俏寡妇,月宫斗仙娥。 “看啥?” 罗教头推了下陆牧生的肩膀,“大少奶奶的规矩严著哩,再瞎瞅,当心剜了你眼珠子!” 陆牧生摸了摸后颈,“剜就剜唄……反正她这朵,瞅著比高粱地里的刺玫还扎手。” 罗教头面部一抽,压了下声音:“小子咧,劝你一句,以后跟在大少奶奶身边,少开口、少犯浑,也少打听!大少奶奶的手段……嘖嘖,你最好盼著永远別见识。” 陆牧生听后不以为然,反而在心里笑了。 什么手段? 高粱地里还不是被当马儿一样骑。 出了屋子后。 罗教头將陆牧生的双手给解开。 然后把陆牧生带到一处偏院。 这里是护院和佣工平时居住的地方 ,能看到一些苏府的护院和佣人,长工进进出出。 罗教头来到一间屋子门前,直接推开了门。 “进来吧。” 看了陆牧生一眼,罗教头抬脚走进屋子。 陆牧生也跟著进屋。 只见里面有几个人,“啪嗒”一声,有人手中纸牌落地。 陆牧生抬眼瞅去,屋內摆著几张硬板床,墙根堆了几双沾满泥的布鞋。 中央放有一张矮桌,横七竖八瘫著一堆纸牌,墙角位置还落著一桿汉阳造和三四把大刀。 “龟孙儿们!” 罗教头一嗓子吼出来,震得窗纸直颤,“大少奶奶眼皮子底下还敢摸牌?当老子的话是耳旁风?” 正在桌边打牌的三个护院慌忙站起,其中一个护院忙把纸牌往怀里塞,赔笑道:“罗教头,俺们就耍两局解解闷……” “解闷?” 罗教头抬脚踢翻板凳,“再让俺瞅见你们摸牌,一人十鞭子!” 三个护院缩著脖子不敢吭声。 罗教头转头冲陆牧生道,“你就在这屋歇著,別乱跑。” 说完,吩咐其中一个护院,“顺子!你去一趟外面,给新来的端碗饭!” 不多时,那个叫顺子的护院端来碗糙米饭,配著两块咸萝卜。 陆牧生饿了一下午,捧著碗坐在床板上扒拉,咸萝卜咬得“咯吱”响。 罗教头在旁边瞅了陆牧生一眼,“我叫罗天柱,以后可以喊我罗教头,你既得到大少奶奶看中,那必也是心腹之人!你记好了,这屋住的都是大少奶奶的心腹,瘦脸的叫王顺子,枪法很好;浓眉的叫张铁蛋,力气大;矮个的叫李三娃,刀法很行。” 毕竟在罗教头看来,大少奶奶亲自交代他返回姑桥白家,要安排陆牧生在內院巡夜,这般待遇不是心腹之人又是什么? 陆牧生抹了把嘴,衝著几人点头:“我叫陆牧生。” 同时,心想他们几人都是那个女人的心腹,难不成也都骑过马儿? 第14章 有人挺你 但看了看几人的长相模样。 陆牧生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王顺子瞅著陆牧生的短衫袄,撇了下嘴道:“瞧你身板儿,没扛过枪吧?” 罗教头敲了敲床板,“少些废话!” 然后看向陆牧生,“你给老子记牢了,苏府的东跨院、西园不许进,后宅更不许靠近,想出府门,先跟老子报备,知道了不!” “知道了。”陆牧生连声应下。 罗教头又瞪了眼还在偷偷藏纸牌的王顺子,甩著袍角走了。 等罗教头脚步声走远后。 王顺子立马又摸出纸牌,冲陆牧生招手,“新来的,一块儿耍两把『六虎』?” 陆牧生扫了眼纸牌,见牌面印著“天牌”“地牌”“人牌”等图案。 这是一种时下盛行的骨牌样式。 但陆牧生却摇头,“一群大老爷们,整天打牌能有什么出息,光阴似箭,男人得干正事儿!” 旁边李三娃直接嗤笑一声:“装啥啊?不会打就直说!这『六虎』玩法简单,每人发六张牌,凑出对子、顺子才算好牌,不会是没见过世面吧?” 陆牧生挑眉:“谁说我不会玩,那就玩点大的?一局一百个铜元,敢不敢?” 一百个铜元! 三个护院都吸了一口气,他们也经常耍,但打纸牌还没玩过这么大的。 “怎么不敢吗?” 陆牧生似笑非笑道。 这话激起了三个护院的好胜心。 王顺子“啪”地往桌上拍了一把铜元券:“中!看俺不把你这外乡佬的底裤贏下来!” 发牌时,陆牧生指尖轻捻纸牌,心中便有了计较。 王顺子率先甩出一对“人牌”,得意道:“咋样,接得住不?” 陆牧生不慌不忙,摸出一张“地牌”和“天牌”组成天地配,笑道:“我这牌面可压得住?” “俺的牌也未尝压不得!” 李三娃却也来凑热闹,甩出三张连牌“和牌 - 么四 - 二三”,在“六虎”里这叫“顺子”。 “顺子吃顺子?” 陆牧生嘴角微扬,扫了眼手中的牌,“那我就来两张虎头。” 突然亮出了两张“虎头”牌。 这在牌局里是最大的对子,能通吃全场。 “乖乖!哪来的运气!” 李三娃见状直拍大腿,粗布裤子被拍出“噗噗”的闷响。 第二局开始。 李三娃学了乖,先出单张“长三”试探。 陆牧生隨手丟出“板凳”应对,看似隨意的出牌,实则暗布陷阱。 待张铁蛋甩出“梅五”,陆牧生立刻接上“红九”和“黑七”,组成色顺子,牌面整齐铺开,如同精心编排的阵法。 王顺子额头开始沁出汗珠,把牌在手中反覆摩挲,最后咬牙打出“人牌”对子。 陆牧生却不紧不慢,从牌堆底部抽出两张“么鸡”,亮出“至尊宝”组合。 牌局逐渐进入白热化。 三个护院的呼吸越来越重,李三娃甚至把袖子挽到了肩膀,露出青筋暴起的胳膊。 陆牧生却始终气定神閒,左手托著牌,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 如同在弹奏一曲无声的小调。 隨著十几局打下来,牌桌上风云变幻。 陆牧生时而用“长三”“板凳”,凑成小顺子迷惑对手,时而藏著“至尊宝”(两张么鸡)等待绝杀时机。 三个护院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法,一阵面面相覷,只能眼睁睁看著一把把铜元券,都被拿到陆牧生面前。 最后一局当王顺子犹豫再三,打出一组“天地配”时,陆牧生嘴角微微一扬,將手中牌一翻。 “天九王”组合横空出世! 这是“六虎”中极其罕见的一种牌型。 却都被陆牧生拿到了。 三个护院瞪大眼睛,手中的残牌无力地垂落。 陆牧生面前的铜元和铜元券,已经堆成小小的山丘,还有十来块大洋。 李三娃翻了翻兜里空空如也,无力地摊开双手道:“输禿了,邪门了,真是邪门了……” 张铁蛋的喉结上下滚动,兜里也是空空如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顺子一拍桌子,垂头丧气,“不玩了,你这牌路邪乎得很,局局开大,莫不是出老千?” 陆牧生没有说话,把面前那堆铜元和铜元券,大洋向三人推了过去。 “这些钱,你们三个都各自拿回去。” 什么! 陆牧生这话落下,屋內突然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声。 王顺子的手僵在半空,喉结滚了滚,“陆兄弟,这……这是唱的哪出?” “打牌,本就是图个乐子。” 陆牧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为几个铜元伤了和气,不值当!再说哥几个拿命挣些钱,不容易。” 李三娃“腾”地从长凳上站起来,鞋底在地上蹭出沙沙声响。 “陆哥!俺李三娃服了,活了二十几年,头回见贏了钱还往外推的好汉!这气魄,俺佩服!” 说著就要抱拳行礼,被陆牧生拦住。 儘管他们猜测陆牧生出老千,但能够做到滴水不漏不被发现,便是一种实力,不得不服。 况且,陆牧生最后还把贏来的钱都还给他们。 这么大一堆钱加起来少说有十来块大洋。 张铁蛋憨厚地挠著后脑勺,憋了半晌才蹦出句,“陆哥大气!往后有啥吩咐的活儿,吱一声!” 啪嗒—— 王顺子突然重重一拍桌子,震得牌面都跳了几跳。 “陆兄弟这格局,俺也服了!从今天起,你就是俺的大哥!往后谁要敢欺负你,先过俺王顺子这关!”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兄弟,不分什么高低!” 陆牧生摆了摆手,看向三人说道,“打牌这玩意儿,消遣就行,沉迷误事!我问你们,当护院是为了什么?” 王顺子挠了挠头:“为了置地买房,攒钱娶媳妇,可俺们护院一个月才四块大洋,也没啥出息……” 陆牧生笑了笑道,“跟著大少奶奶做事,做大少奶奶的心腹还怕没出息?但咱们得把精气神提起来,以后少摸牌,多练练拳脚,指不定哪天能混个名堂出来!” 三个护院似懂非懂地点头,眼里却多了一丝光亮,以及对陆牧生的三分敬佩。 “陆哥,俺信你!往后听你的!” 张铁蛋是三人中年纪最小,二十出头,但块头却是最大的。 李三娃兴奋地把铜元券和五块大洋揣回兜里,转头就把纸牌往墙角一扔。 “陆兄弟你说太对了,这破玩意从明天起,见一次烧一次!以后咱们得干正经事儿!” 陆牧生笑而不语,望向外面开始降临的夜幕。 他已经明白在这吃人的世道,想活下去,就得先立住脚跟。 而想立住脚跟,挣钱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有人挺你。 否则,挣再多钱也会被抢走。 人是什么? 要么是顶头贵人,要么是身边兄弟亲友。 还有,志同道合的人。 第15章 东窗事发 夜幕降临。 偏院內飘出了糙米饭的香气,一些护院和佣工都在吃饭。 其中一间屋子也有几个人在吃饭,陆牧生端著碗蹲在墙根扒拉饭。 糙米饭的滋味,比高粱粥要好吃多了。 刚才吃下一碗没多久,现在又吃了一顿。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 饭管饱,饿不著。 难怪排队都要进来当护院佣工,之前那个该死的管家敢要三块大洋做荐礼。 这饭真香! 咯吱—— 突然屋门被推开,一道人影出现。 却是罗教头走了进来,腰间匣子枪皮套晃著冷光。 “拿著,白家护院专属腰牌。” 只见他手臂一抬,向陆牧生丟了块腰牌。 正面刻著“白家护院”四个大字,边角还雕著朵半开的莲,背后是陆牧生的名字。 陆牧生摸著腰牌上的纹路,糙米饭在嘴里嚼得叭叭香:“罗教头,俺等下想出去一趟,跟个老大哥知会一声,俺进白家当护院的事。” “去吧,早点回。” 罗教头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就得装车回姑桥,別误了时辰。” 说话间,瞥见王顺子和李三娃凑上来,罗教头眼一瞪,“你们俩龟孙儿,凑啥热闹?” 王顺子缩著脖子往前蹭:“罗教头,俺们也想出去逛逛,来县城一趟不易……” “逛个屁!” 罗教头开口就骂,“牧生去给家人报信儿,你俩跟著瞎掺和啥?” 王顺子给罗教头递了条捲菸,嘿嘿笑道:“罗教头,您看陆哥都能出去了,俺们就在苏府附近遛遛弯,绝不走远!” 罗教头瞅了瞅王顺子和李三娃俩人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陆牧生,接过那条捲菸:“滚蛋!丑话说前头,子时前不回,明早老子拿皮鞭子抽你们!” “铁蛋, 你也去,看好他们俩。” 罗教头不忘旁边的张铁蛋。 “白家有罗教头,就是俺们的福!” 王顺子把碗往桌上一搁,冲罗教头捧了一句,和李三娃转身跑出屋子。 陆牧生和张铁蛋走在后面。 到了苏府后门。 王顺子捅了捅陆牧生的胳膊:“陆哥,您真有个大哥在西城?” “那还有假?” 陆牧生摸了摸腰间的牌子,“我去西城胡家客栈,你们三个上哪儿?” 不等王顺子开口,旁边李三娃已经指了指东街飘著的酒幌子:“俺们去街角喝点,再去瞅两眼窑子的妞。” “陆哥,要不要一块?那窑子里的妞贼漂亮咧,胸脯大大的,屁股翘翘的……”王顺子露出了一副猥琐的神情,朝著陆牧生眨了眨眼。 “不了,我去西城,咱们各逛各的,子时前回府。” 陆牧生听后挥了挥手,便向西城那边而去。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陆牧生路过昨晚的街边,看到那几个乞丐还蜷在老地方。 不过相比於昨晚,他们好像都睡著了,兴许有钱吃上了东西,不用饿肚子能够舒服睡个觉。 陆牧生摸了下兜里仅剩些铜元券,只能快步走过去。 穿过前方街口。 便远远地瞧见胡家客栈的煤油灯,在夜幕里晃悠。 可陆牧生刚走到门口,却见挑夫老周被两名保安团士兵架著往外拖。 “老周!” 陆牧生一个箭步衝上去,挡在两名保安团面前,“你们为什么抓他?” “通匪!” 一道声音响起,一人叼著菸捲从客栈走出来,枪口戳著老周后背,“有人说他和城外土匪有勾结!” 这人正是昨晚那个兵头。 “放你娘的狗屁!” 陆牧生往前一站,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周天天在埠头扛麦子,要是土匪能让你们逮住了?” 这帮保安团的德性,陆牧生早已见识过,以通匪名义就是想捞钱。 老周冲陆牧生直摆手,“牧生兄弟,別管俺……” 显然,老周怕连累到陆牧生。 “哟呵,还敢顶嘴?” 那个兵头斜睨著陆牧生,“昨晚就看你不对头,你帮通匪说话,怕也不乾净!一併带走!” 一个士兵立马鬆开老周,伸手来抓陆牧生。 陆牧生往后一退,从兜里扯出一块腰牌,“啪”地晃在那个兵头面前:“想抓我?睁大你的狗眼瞅一瞅!” 那个兵头借著灯光一看,腰牌上“白家护院”四个大字刺得他眼迷糊,“你……你是白家的人?” “咋?还想抓我吗?” 陆牧生哼了一声,把腰牌揣回兜里。 “不敢不敢!” 那个兵头慌忙赔笑,只是下一秒又板起脸,“不过,人不能放,这是赵巡官吩咐抓的人,我们也不敢违抗上头的命令!” 赵巡官? 陆牧生闻言皱起眉头。 这名號似乎在哪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噠噠—— 正僵持间,巷口那边传来了皮鞋敲击石板的声响。 几个黑影在煤油灯下逐渐清晰。 为首的男人身著笔挺灰呢长衫,走到面前抬手摘下礼帽,两道斜飞入鬢的浓眉下,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周围。 “赵巡官!” 那个兵头当即立正敬礼,姿態满是恭敬,身后两个保安团士兵也跟著立正敬礼。 “白家的面子,赵某还是要给的。” 只见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低沉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一刻,目如鹰视扫向陆牧生,“可你一个护院,还不配赵某给面子。” 陆牧生警惕地看著男人,“你就是赵巡官?” “鄙人赵鼎九,县府警察署的巡官,负责稽查方面事务,你是白家护院,应该清楚通匪的严重性。” 男人略带不屑回了一句。 既然对方抬出白家,那么打狗还要看主人的。 陆牧生一听眉头深蹙,终於想起来了,南泥沟村张文成的表哥不就是赵鼎九嘛。 巡官这个职务虽不大,但放在县城却不好惹。(备註:巡官,相当於现今的大队长级別) 赵鼎九掸了掸灰呢长衫上的灰,也不再搭理陆牧生,衝著手下一挥手,“把人带回去!” 两个保安团士兵听后,架起老周就往巷口拽。 陆牧生猛地跨出半步,胸膛一挺又挡在面前,“赵巡官!我能保证老周不是土匪,莫要冤枉好人!” 然而话音刚落。 赵鼎九拔出了腰间的白朗寧,直接顶在陆牧生的眉心。 冰凉的枪管蹭得陆牧生的头皮,窜起了一层疙瘩。 “小子 ,你一个小小护院,几斤几两就敢保证,在凤台,老子说谁是匪,谁就是匪!” 赵鼎九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看在白家面子上,只要你现在让开,可以不追究你阻拦办案!” 说罢手腕一转,枪托顺势砸在陆牧生肩窝,疼得陆牧生闷哼一声。 老周挣得满脸通红,麻绳在手腕勒出渗血的红痕,“牧生兄弟!別管俺!你让开,他们不会拿俺怎么样……” 但陆牧生没有让开,咬著牙梗著脖子,“老周,你把我当朋友,我自不会拋下朋友不管,他们想要带走你,除非打死我!” “好一出同生共死的戏!看来你这个白家护院,是跟通匪穿一条裤子了?” 赵鼎九嗤笑一声,旋即抬手一个示意,“那就把他一起带走!” 身后两个手下如狼似虎扑上来,將陆牧生反手捆住。 然后连同老周一起押走。 “牧生兄弟,是俺连累你。”老周看了看身边的陆牧生。 陆牧生却笑了,“既是朋友,那就別说这种话,朋友有难,岂能旁观。” 当走过两条巷子,忽听得街角传来一个惊声。 “陆哥!恁咋在这儿?” 陆牧生闻声看去。 只见王顺子攥著半瓶没喝完的洋酒,和李三娃、张铁蛋从街角窜出来。 三人看见陆牧生被反绑著,还让保安团士兵押著,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陆哥,这是发生啥事?” 说著,王顺子三人衝上去拦住在了面前。 赵鼎九掏出白朗寧手枪,指著王顺子三人,“你们几个要劫人?想尝尝响炮儿是啥滋味?” 话毕,抬手便是一枪。 砰—— 子弹擦著王顺子的耳边飞过去,在墙上崩出个焦黑的窟窿。 王顺子脸色煞白,往后踉蹌两步。 张铁蛋臂上肌肉突起,握著拳头压低声音说,“他们人多!有响炮!在子弹落在俺身上之前,俺只有把握干掉三个。” “铁蛋,不要轻举妄动!” 李三娃在旁提醒道。 “顺子!三娃!” 此时,陆牧生衝著三人大喊了一声,额角青筋都有些暴起,“你们回去向大少奶奶报信!就……就说东窗事发,我被警察署和保安团当成通匪罪名扣了!” 赵鼎九听后,扯著嘴角冷笑,“想搬救兵?那就去,看看白家大少奶奶能拿多少大洋救你一个护院!” “我们走!” 说罢,赵鼎九和手下押著陆牧生和老周,继续往警察署走去。 王顺子三人望著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攥紧拳头却不敢追。 “刚才陆哥说什么东窗事发,那是什么意思?” 李三娃有些不解地问。 “別管什么意思,我们得快回去稟告大少奶奶,让大少奶奶来决断。” 王顺子说完,转身朝著苏府方向跑了回去。 张铁蛋和李三娃也都快步跟上。 第16章 二当家 很快。 赵鼎九等人押著陆牧生和老周,来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建筑门前。 在月色下宛若一只吞人的凶兽。 门口两盏马灯,在夜风里晃悠。 赵鼎九踩著鋥亮的皮鞋,白朗寧手枪插在腰间,对著陆牧生和老周嗤笑一声:“今儿个让你们尝尝牢房的滋味!” 说罢往门口走进去,灰呢长衫隨著步伐甩得笔直。 门口两名站岗的製衣人员,瞅见赵鼎九立马哈著腰开门。 穿过天井,里面是一排排青砖砌的牢房,组成一座临时监狱,墙根长著霉斑,时不时传来铁链子拖拽的声响。 赵鼎九没有进去牢房,而是让那个兵头带人把陆牧生和老周押入牢房。 铁柵栏门“哐当”一声合拢! 陆牧生和老周被押进了位於中间的牢房。 四周牢房內的犯人见状,纷纷扒著栏杆喊冤。 “老总哎!俺真没通匪啊!把俺放了吧!” “冤枉啊!俺是个瞎子,连土匪长啥样都没见过!非说俺是土匪眼线!” …… 那个兵头吐了口痰,骂骂咧咧道:“没有通匪,喊有个屁用!大洋叮噹响才有用!” 然后对陆牧生和老周扬了扬手里的棍子,“给老子老实待著!赵巡官明儿要审,有你们受的!” 隔壁牢房传来呜咽声,“俺进城卖几只鸡,就说俺通匪,可俺一个瘸子,跑都跑不快怎么做土匪探子,冤枉啊……” 那个兵头一棍子,在铁柵栏上敲得咚咚响:“少废话!想出去?捎话给家里人拿大洋来!不然都给老子烂在这儿!” 说罢踢了踢牢门,哼著小调走了。 等那个兵头脚步声走远,老周贴著墙根蹲下,压低声音骂道:“保安团这帮畜牲,逮著个由头就捞钱,这几天抓了这么多人!” 说著扭头看向陆牧生,眼里满是愧疚,“牧生兄弟,你不该趟这浑水!保安团见钱眼开,我刚瞧了一下,这里犯人还有几个富户……” 陆牧生找了块乾燥的地面坐下,拍了拍兜里的白家护院腰牌,笑道:“老周不用担心,我现在是白家护院,他们能把我咋样?” 老周听后露出几分疑惑:“牧生兄弟,你咋当上白家护院了?你说去小解,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你,发生啥子情况?” “赶巧在小解的时候,被白家一个管事的瞅中,说我身强体健,就招我进了白家。” 陆牧生扯了个藉口,虽然跟老周已经成为朋友,但那晚的事自然不能实话实说。 然后顿了顿,陆牧生眉头皱起,“哪晓得那个赵鼎九,连白家的面子都不给……” “白家这个名头在凤台还是好使的,但赵鼎九能做到巡官,凭一个护院身份是压不住他的……”老周嘆了口气。 陆牧生听了这话,心里也明白。 却丝毫不担心,“没事!我压不住他,那就等人来压他。”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完往地上一躺,扯过一把乾草垫在头下,“老周,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老周看了看无事人般的陆牧生 ,不免暗暗皱了一下。 他不知道陆牧生一个小小护院哪来的底气。 但老周没有睡,眼中射出两道不易察觉的厉芒,盯向最里面一间漆黑的牢房。 同时,目光故作隨意地打量起了整座临时监狱。 与此同时。 夜幕下。 苏府一处偏僻的屋子。 罗教头带著王顺子三人匆匆赶到。 “大少奶奶,出事儿了!陆牧生被赵鼎九和保安团那帮人抓走了!” 罗教头抬手敲门,压低声音衝著屋內说道。 “进来。” 屋內传来女人清冷的声音。 罗教头示意王顺子三人在门口等著,自己推门进去。 透过帘子,里间紫檀榻上一个旗袍女人半臥著,手里捏著块帕子,正慢条斯理地擦著翡翠鐲子。 “大少奶奶!” 罗教头拱了拱手,“方才王顺子他们回来说,陆牧生被保安团扣了,还喊啥『东窗事发』,让您去救他……” “东窗事发?” 女人猛地坐起,鐲子在手腕上撞出了清脆的声响,“这话当真是他说的?” “是的,王顺子亲耳听见。” 女人沉默片刻,指尖轻轻叩著榻边,“可知赵鼎九和保安团的人为啥抓他?” “说是通匪,还带了个男的一起被抓,应该是陆牧生的老大哥。” 罗教头把晚饭时陆牧生说要见老大哥的事简单讲了讲。 女人听后点点头,眸里闪过一丝寒光,“罗教头,你去拿二十块大洋,把陆牧生赎出来。” “是!” 罗教头转身就走。 半个时辰后。 牢房內。 罗教头带著张铁蛋一起过来。 那个兵头见了二十块大洋,笑得满脸褶子,忙不叠地走去打开牢门。 “罗教头,这不是我们想抓白家的人,是他硬凑上来,才闹出这等误会。” 罗教头没搭理他,走到陆牧生的牢房前。 “牧生,还不走吗?” 陆牧生纹丝不动,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老周,“他咋办?赎俺不赎他,俺就不走,待这儿陪他。” 罗教头闻言皱了皱眉,张铁蛋已经急得直搓手:“陆哥,他不是白家的人,您犯不著……” “放屁!” 陆牧生瞪了他一眼,“老周是我朋友,朋友有难,我岂能一个人离开,今天换作你铁蛋在这牢內,我也一样陪你!” 听到陆牧生的话,张铁蛋被感动了。 这样的话连爹娘都没跟他说过。 罗教头气归气,却也心生佩服。 自个都身陷囹圄了,还顾著朋友,如此情义实属难得。 当下罗教头只能带著张铁蛋离开,將情况稟告了回去。 砰—— 女人听完后,猛地摔了只青瓷杯子,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这个混帐东西!真当我不敢杀他灭口?” 罗教头低著头,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后,罗教头才继续开口,“大少奶奶,俺回来前找过赵鼎九,想赎那个老周出来,需要五十块大洋。” “去!” 女人咬著牙,从首饰盒里摸出五张纸幣,“拿上这五十圆法幣,把那个老周也赎出来!” “大少奶奶,这老周就是个挑夫,在埠头干活的苦力,赵鼎九分明是狮子大开口……”罗教头接过纸幣,犹豫了一下道。 “让你去就去!” 女人挥了挥手。 “是!” 罗教头揣好纸幣,转身要走,又被女人叫住,“把人赎回来后,带那个混帐东西来见我!” 混帐东西? 罗教头一愣,心想这是指陆牧生吗? 不过也没多问。 除了陆牧生之外,还能有谁。 只是罗教头有些不太明白。 大少奶奶这般討厌陆牧生,为什么还要让陆牧生做心腹之人? 与此同时。 夜幕下。 牢房內的霉味混杂著一股血腥气。 老周忽然往陆牧生身边蹭了蹭,压低嗓音道,“牧生兄弟,等下不管出啥事,你要跟紧俺。” “老周,什么意思?” 陆牧生正打著瞌睡,不由打了个哈欠问道。 砰砰—— 可老周还未答话,外头突然炸开了枪响。 伴隨几道叫喊声。 “不好了!劫狱了!土匪杀进来嘍!” “快跑!去保安团营地报信!” “杀啊!” 紧接著枪炮声、喊杀声乱成一团。 “什么情况,土匪来劫狱了?” 牢房內很多犯人被惊醒,也乱成一团。 毕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牧生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老周,眼底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砰砰砰—— 噠噠噠—— 枪声很快就到了监狱这边。 便见七八个拎著枪的汉子,火急火燎地闯进来。 老周往铁柵栏前一站,沉声喊了一嗓子道:“咱在这儿!” 为首汉子见著老周,立马衝上前单膝点地,“二当家!可算寻著您了!” 二当家? 陆牧生瞳孔猛地一缩。 土匪? 老周竟是土匪? 老周真的是土匪啊? 儘管刚才已有所预料,但亲眼证实,陆牧生还是很惊讶的。 隨著牢门打开,老周接过一把匣子枪,就冲向最里面那间漆黑的牢房。 “跟我去救人!” 七八个汉子听后也纷纷跟过去。 不多时。 老周等人便扶出一位西装破烂、满脸血污的中年人。 “把所有牢门,都撬开!” 同时老周甩下命令,那些汉子立刻抄起撬棍砸锁。 铁柵栏门一一洞开,里面犯人们跌跌撞撞往外涌。 有人哭咧咧地道谢:“多谢好汉们!多谢活菩萨!” 这时有两个汉子押著一人到了面前。 “二当家,我们逮了一个活口!” 正是之前那个兵头。 “好汉饶命,別杀俺,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 砰—— 老周二话不说,抬手一枪崩头。 那个兵头瞪大眼珠,带著没说完的话倒在血泊中。 老周抹了把下巴胡茬,转头寻找陆牧生的身影。 当看到站在墙角的陆牧生,老周咧嘴一笑,“兄弟,你这人仗义,跟咱走吧!日后一起杀贪官、劫地主,日子痛快得很!” “我不走。” 陆牧生摇了摇头,后背抵著墙面,天生的本能对土匪这类群体怀著畏惧和警惕。 “咋?嫌弃咱是土匪?” 老周挑了挑眉,匣子枪在月色下泛冷光。 “不是。”陆牧生咽了口唾沫,“做好事的土匪,就是绿林好汉,可我……我还不想当土匪。” 老周盯著陆牧生看了会儿,忽然哈哈大笑,“中!不勉强你!日后要是遇了麻烦,可以到瓦堡岭找『铁臂周』!” 说著上前两步,拍了下陆牧生的肩膀。 然后一挥手让人背起那个中年人,便往天井衝去。 枪声渐远。 陆牧生盯著老周等人离开的方向,也不敢多待走出牢房,赶紧往另一个方向溜走。 这算什么事。 自己居然和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做了朋友? 第17章 这世道太乱了 陆牧生转过街角时,只见街上灯笼乱晃,影影绰绰,有慌不择路的人嘴里还喊著“土匪进城咯!快跑啊!” 也有保安团的士兵举著马灯横衝直撞,汉阳造的枪托子砸在门框上咚咚响,“都给老子滚回屋!再瞎跑当土匪毙咯!” “快跑啊!保安团又要抓通匪!” 喝骂声和哭喊声混在一起。 陆牧生猫著腰往巷子里钻,往苏府方向跑去。 刚转过坊街口,冷不丁和俩黑影撞了个满怀。 “哪个龟孙儿不长眼!” 对面传来熟悉的粗嗓门。 陆牧生定眼瞧去,正是罗教头和张铁蛋。 “陆牧生!你咋跑这儿来了?” 罗教头瞪著铜铃眼问了一句,腰间的匣子枪晃得人眼晕。 “罗教头……刚才土匪劫狱……”陆牧生弯腰喘粗气,用袖口抹了把汗,“牢门都撬开咯!我瞅著乱鬨鬨的,就顺著墙根溜出来!” “陆哥!你没被伤著吧?俺刚才也听著枪声了!”张铁蛋凑近瞅向陆牧生。 “我没啥事!” 陆牧生拍拍胸膛,“就是跑得有些气喘。” 罗教头往巷口探了探脑袋,远处监狱那边火光,映得他的脸色铁青。 张铁蛋压低声音,“我滴乖乖,土匪都杀进县城嘮?这世道真要反天咯,竟敢劫县城的大牢!” “如今国府在东面那边打仗,听说打得十分惨烈,这个月来咱淮南府这边的兵,都已经连续被抽调走了两拨,这些土匪才敢趁机作妖!”罗教头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说道。 然后扭头看向陆牧生,“你刚说土匪劫狱?他们救的啥人?”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那些土匪喊老周作二当家的场面,陆牧生没有说实话,只是含糊道:“我也不晓得,就瞅见一伙人衝进去,之后从一间牢房抬出个浑身血糊糊的中年人……” “你那老周大哥呢?没跟你一道跑出来?”罗教头的目光锐利盯著陆牧生。 “他……他也跑出来了,说要回家看看婆娘娃子,我就跟他分道扬鑣了。” 陆牧生故作镇定道。 罗教头听后也没起疑,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回来就好!这世道能活著,比啥都强!走,回府!大少奶奶还等著问你话。” “啥?” 陆牧生闻言脚底一滑,“都这会儿,大少奶奶还没歇?” 陆牧生心里直发虚,今晚自己闹出这大事端,待会儿见著那个女人指不定得掉层皮。 “你当主子跟咱们似的,能沾枕头就睡?” 罗教头瞪了陆牧生一眼,往巷口走回去,“让你去,你就去,哪来恁多废话!” 三人顺著小巷子七拐八绕,总算摸到苏府后门。 几个苏府护院端著汉阳造和土枪,在巡逻守夜,听见门口动静都看过来。 待看清是罗教头,一个领头护院问道:“老罗,是恁们啊,刚才听见枪儿响,有土匪要杀过来了吗!” “没啥事儿,就一小股土匪,来劫狱的。” 罗教头回了一句,没搭理他,直接领著陆牧生往后院走。 路过西园时,陆牧生瞅见月洞门里影影绰绰站著个丫鬟,手里提著盏灯。 见著罗教头赶紧让开,“大少奶奶在屋里等著呢。” “知道了。” 罗教头摆摆手,和陆牧生继续往里走。 很快。 来到一间偏僻的屋子。 咚咚咚! 罗教头站在门前轻敲三下。 “进来。” 屋內传来清冷的声音。 陆牧生跟著进屋。 只见屋內烛火昏黄,里面八仙桌上点著盏煤油灯,女人穿著件缎子寢衣,正倚在藤椅上翻帐本,珍珠摘了,一头乌髮松松挽著,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和。 “大少奶奶,人带来了。” 罗教头拱了拱手,便退到门边。 女人合上手中帐本,“罗教头,你下去歇了吧。” “是。” 罗教头出去,关上门。 待门关上后。 女人抬眸瞥了陆牧生一眼,指尖敲了敲帐本。 “说一说你为什么被赵鼎九和保安团抓了?” 陆牧生挠挠头,用袖口蹭了蹭鼻尖,“让大少奶奶操心了……我就是为朋友说几句话,被当成通匪给误抓了。” “误抓?” 女人嘴角一挑,凤眸骤冷,“那你对王顺子他们喊什么东窗事发?” 陆牧生心里发虚,赶紧堆笑:“我这不是怕你不派人来救我吗!多亏大少奶奶心善,让罗教头来赎我……” “行了。” 女人打断他,“以后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也不要再这么蠢,为了个朋友把自身都陷入牢房。” “大少奶奶,你的话我不敢苟同,我这不是蠢,这是一种朋友情义,你们……娘们不懂。” 陆牧生开口辩解道,“如果我不以身入局,你会一起赎老周吗?” 女人听后蹙起黛眉。 的確如陆牧生所言,她是不会赎一个外人的。 甚至连陆牧生,她都不想赎,但不知怎么了,还是让罗教头带钱去赎了陆牧生。 女人坐直身子,盯著陆牧生的眼睛,“你就不怕我不赎你,让赵鼎九一枪崩了你?” “怕啥!” 陆牧生胸膛一挺,“在这世道,死无非分两种,或轻於鸿毛,或重於泰山!而我就算死,也得死得仗义!” 女人盯著他看了半晌,显然是没想到这世道,还有人把朋友情义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要。 “一个混帐东西还说得文邹邹的,你可以滚出去了。”女人眉黛压低了下来道。 “你不责罚我?” 陆牧生有些意外,女人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怎么了,让你滚还不乐意?”女人凤眸再度一冷。 “乐意乐意!”陆牧生连忙点头,“我现在就滚!” 女人挥了挥手:“滚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回白家,別误了时辰。” “没问题!”陆牧生心中一松,转身就走。 “等等。” 女人又叫住他。 陆牧生略有忐忑,回过头看向女人。 “高粱地里那件事……以后我不想听到东窗事发四个字,否则……你知道的。” 女人面无表情,重新倚在了藤椅上。 昏黄烛光下,映衬出一道凹凸有致,婀娜动人的身段。 可陆牧生却无心欣赏,心头一颤应声道,“晓得了!大少奶奶放心!” 出了屋子,月光洒在青砖上。 陆牧生摸了摸后颈,全是冷汗。 那个女人的气场还真是强! 自己堂堂大老爷们都被震慑到了,要让人瞧见也太丟人了。 幸亏月色寂静, 四周无人。 回到偏院內的屋子。 罗教头还未入睡,斜倚在竹榻上,裹著件灰布褂子,正在擦拭那把匣子枪。 旁边传来了王顺子三人的呼嚕声。 见到陆牧生进来,罗教头打量了一眼,“闹出恁大的事儿换旁人早挨板子,你却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大少奶奶很看重你嘞!” 陆牧生挠著头往床上一躺,垫著的乾草发出窸窣声响,“这偏院怎么这么安静?” “外边不是闹土匪吗,苏府的护院佣工们都去守夜了,明儿咱们要护送大少奶奶回白家,今晚不用帮苏府守夜,早点睡吧。” 说完,罗教头把匣子枪放在枕边,往竹榻躺了下去。 但陆牧生躺在铺榻上,听著旁边的呼嚕声,翻来覆去睡不著。 窗外树影婆娑。 “铁臂周……瓦堡岭……” 陆牧生心中默念,盯著房梁发呆。 想起老周临走时的话,心里像是揣了团乱麻。 好个老周,自己真心把他当朋友,他最后却想让自己当土匪。 如今仔细一思量。 陆牧生也大概猜到了,老周可能故意让保安团的士兵当通匪抓住,进入牢房先行查看情况,再配合劫狱的土匪在牢房救人。 谁想到在埠头卖苦力的挑夫老周,竟然会是一伙土匪的二当家。 陆牧生嘆了一口气,这世道太乱了。 也不清楚老周那些人能不能跑得出县城? 但土匪敢进入县城劫狱,肯定做了万全准备。 当然,最让陆牧生好奇的是那个西装中年人的身份。 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连老周这种土匪二当家都不惜乔装打扮,在县城卖苦力多日,只为劫狱救他。 陆牧生想了良久都想不出,也便懒得去想。 反正他不想和土匪再有什么瓜葛。 渐渐地入了梦乡。 第二日,卯时三刻。 梆子声惊破晨雾。 两辆马车从苏府缓缓驶出来。 跟在车旁除了陆牧生和罗教头几人之外,还多带了苏府四名护院。 王顺子斜挎著一桿汉阳造,李三娃和张铁蛋两人都背著大刀,刀把上的红缨穗子沾著露水,沉甸甸地晃悠。 陆牧生同样也背著一把大刀,目光在两辆马车扫过,他知道其中一辆马车內坐著女人和一名丫鬟。 但另一辆马车没有坐人,却不知道装著什么明显很沉,不过他也没多问。 毕竟护院要有护院的觉悟,千万別瞎打听。 甚至离开苏府时,陆牧生都没看到女人和苏府亲人的告別。 就这样护著两辆马车离开苏府,来到城门口。 城门口几个保安团的士兵在打哈欠,见是苏府的马车,连车軲轆都没查就放行。 出了城,沿著官道往姑桥镇而去…… 第18章 白家大院 陆牧生背著大刀走在马车后头,鞋底蹭著官道上的碎石。 望向官道两旁起伏的高粱地,他难免有几分感慨。 不曾想来县城溜了一圈,如今又回到姑桥镇,还成了白家护院。 早知道当初就该应下邢管头的招揽,这会儿说不定都在白家大院混个脸熟了,也不至於遭那些保安团的人抢走三块大洋。 日头爬到头顶时。 队伍在官道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歇脚。 陆牧生解开褡褳摸出个硬面饃饃,掰了半块吃起来。 这是早晨出发前罗教头给每个护院的乾粮。 瞅见王顺子叼著根草茎晃悠,陆牧生便凑过去用刀柄戳了戳对方后腰,“顺子,姑桥镇还有多远?我瞅著打將军石岔路口过来,也有个把时辰了吧?” 王顺子看向陆牧生,草茎在嘴角晃了晃,“陆哥,您是头回走官道去姑桥镇?” “嗯。” “再走十里地就到了!”王顺子说著,突然拔高嗓门,抬手往远处一指,“瞅见没?前面那片齐整整的高粱地都是白家的!俺跟你说从前面开始一直到姑桥镇,道旁连片的庄子、田地,十有八九都是白家的產业!” 陆牧生抬头向王顺子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青纱帐铺天盖地,在风里掀起层层绿浪,尽头处隱约露出些灰瓦白墙。 他忍不住在心里咋舌,这白家不愧是姑桥镇最大的地主。 王顺子挺了挺胸膛,一副自豪地道,“陆哥,俺跟你说,白家不仅是咱姑桥镇最大的地主,放在凤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在这地界上跺跺脚都得颤三颤!能来白家做事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咧……” 陆牧生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想笑。 不就是个护院,看你这样还以为是白家的主人。 两人正嘮著,罗教头已经在催促继续赶路。 队伍再次上路。 走了差不多十里地,前头传来“吁——”的勒马声。 抬眼望去,姑桥镇已近在眼前。 镇子三条主街呈“工”字形铺开,沿街幌子隨风飘摆,布庄、米铺、当铺俱全,热闹程度一点也不差於县城。 陆牧生跟著马车转过青石板路的最后一道弯,一座巨大恢宏的大院便撞入眼帘。 连成一片的房屋楼宅占据了整整一条街。 光是门楼足有两层楼高,左右悬掛两盏大红灯笼,黛瓦飞檐,铜楣金匾,上刻“德懋流光“四字在日头下泛著刺眼的光芒。 两扇朱漆大门以八字敞开,铜製门钉排列得比子弹匣还齐整。 门墩的两尊石狮更是威武雄壮,连眼珠子都雕得栩栩如生。 马车在门楼前停稳,早有几个护院小跑著迎出来牵马。 女人踩著木梯下车,月白旗袍下摆扫过车辕,转头对罗教头交代:“罗教头,把第二辆马车牵去库房,物件轻拿轻放,不得有闪失!” “晓得嘞!” 罗教头抬手拍了下胸膛,转身冲几个护院吆喝,“都长点心眼!將马车赶去库房那边,碰坏了东西,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陆牧生一直留意第二辆马车,车帘始终紧闭,车身压得极低,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金贵物件。 刚想凑近瞧瞧,陆牧生的胳膊就被罗教头拉住了:“看啥看!你不用跟马车去库房,去和王顺子跟紧大少奶奶进府!” 女人领著丫鬟往门里走。 陆牧生只得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瞧这座白家大院。 “陆牧生!” 一道唤声惊得陆牧生一激灵,抬头见女人停在垂门前,凤眸微挑盯著他。 “你不用跟进来,让顺子带你往前院领一套护院衣服。” 女人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鬢边珍珠,“以后晚上,你来这內院守夜。” “是。” 陆牧生忙不叠点头,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迴廊尽头。 王顺子不知何时凑过来,“陆哥,大少奶奶待你可真不一样,旁人进府头日都是先去帐房领號牌,你倒好,直接跟到內院门口。” “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长得俊的好处!”陆牧生瞅了他一眼,问道,“前院在哪里领护院衣服!” “跟俺来。” 王顺子领著陆牧生往前院走。 路过一处廊下时,忽听前头传来爭执声。 “邢管事,这批新收的麦子潮得能拧出水,该扣一成!你待会儿去告诉那些泥鱉!” “哎!二少爷这可使不得!今年水患本就严重,並非潮啊,再扣一成,只怕佃户们的粮不够挨到明年开春……” 陆牧生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陪著个二十岁左右的紈絝少爷站在廊下。 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邢管头。 那少爷手里摇著摺扇,脚边堆著一袋麦子,金黄的麦粒混著草屑漏出来。 “邢管事,你自小看著我长大,怎的你跟那些泥鱉还亲?” 那少爷挑眉一笑,扇尖拍了拍邢管头的肩头,“扣一成已是念著旧情,你也不瞧瞧洪山镇曹家可是扣了两成……” “別別別!” 邢管头忙不叠作揖,“二少爷说得是,扣一成便扣一成!” 陆牧生瞅著远处阵仗,悄声问王顺子:“这二少爷是谁?” “咱白家二房的少爷,叫白承煊。” 王顺子说著往地上啐了口,“不仅成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而且还经常剋扣分配到二房名下那些佃农的粮。” “二房?” 陆牧生皱了皱眉。 王顺子以为陆牧生不理解,继续道,“二房,就是二太太,咱大少奶奶是大房太太的儿媳,大少爷不在了,如今大房一脉全靠大少奶奶支撑。” “原来这样。” 陆牧生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王顺子道,“陆哥,咱绕开走,这位二少爷不好相与。” “好。” 然而这时,白承煊忽然扭头看向这边,摺扇啪地展开:“兀那俩仆子,见著本少爷也不问候就避开了?” 王顺子暗道一声,“不妙。” 只能硬著头皮转过身,露出討好之色,“二少爷好!” “本少爷好个屁。” 白承煊骂了一句,扇子指向旁边陆牧生,“这脸生得很,新来的?” 同时邢管头也注意到了陆牧生,看得出他对陆牧生出现在这里感到很意外。 陆牧生刚要开口,王顺子已经赔笑,“回二少爷的话,他是大少奶奶从县城带回来的苏府长工,叫陆牧生,现在是白家护院。” “哦?” 白承煊上下打量陆牧生,扇面上的山水在日光下晃眼,“我那嫂子眼光不错,身子骨挺壮,赶明儿跟我去北坡斗鸡场,开开眼界。” 然而听到斗鸡场三个字,王顺子面色大变,“二少爷,他是大少奶奶的人,这不太好吧。” 白承煊脸一沉,正欲发作,忽听旁边迴廊传来丫鬟的通报声:“二太太到——” 只见一个姨太太打扮的美艷妇人,在一名丫鬟作陪下走来,粉红旗袍裹著细腰,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一扭一扭的。 从年龄上看起来不到四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尤其是凹凸有致的身段,透著一股儿的媚劲。 而鬢边插著朵牡丹,又多添了三分美艷之色。 “她就是二太太,白承煊的亲娘曹氏,出身洪山镇的大地主。”王顺子压低声音跟陆牧生介绍。 见到曹氏出现,白承煊立马收敛紈絝气,恭恭敬敬作揖:“娘亲!” “你在这里作甚?” 曹氏问道,虽声音带有严厉,但举止间却掩不住一股儿的美艷媚劲。 “娘亲,我……我在教邢管事认秤呢。”白承煊似乎很畏惧曹氏。 “认秤?” 曹氏瞥了眼地上的麦子,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你又在剋扣佃农的粮?” 白承煊脖子一缩,支支吾吾起来:“娘亲……那些泥鱉精得很,太狡诈了,交上来的麦子晒不利索!若不扣点,下回就会蹬鼻子上脸!我舅舅上次来还讲,对付这些泥鱉得立规矩……” “住口!” 曹氏当即柳眉倒竖,连圆润挺翘的臀部都颤了颤,“曹家是曹家,白家是白家!你若这般瞎搞,我就把粮帐收回来不让你再管。” 白承煊脸涨得通红,“別介!娘亲,我错了还不成?下回不敢了!” 曹氏瞥了眼地上的麦袋,语气缓了几分:“承煊,老辈人讲『执家严,待人宽,容大度』才是兴旺长久之本,佃农们就像地里的庄稼,你得好生护著,把人逼急了,地荒了,那大灾就会来。” 说著她挥了挥手,“下去吧,带著邢管事,把帐理清,不许瞎搞!” “晓得了,娘亲放心。” 白承煊如蒙大赦,一番躬身作揖,便让邢管头扛上那袋麦子一起离开。 待两人走远后,曹氏转身打量陆牧生,一双带著媚劲儿的眼微微上挑,“你是婠婠(同音字:婉)从苏府带回来的长工?” 婠婠? 陆牧生一愣,开口应声道:“回二太太的话,正是小的。” 同时,心想难道那个姓苏女人的名字叫婠婠? “婠婠那妮子,不愧是掌家的料,倒很会挑人。” 盯了陆牧生一会,曹氏拿著绢帕掩唇像在自言自语一句,然后便扭著腰肢走了。 只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经过身前时旗袍下摆扫过了陆牧生沾著尘土的裤脚。 原地残留著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 第19章 一门寡妇 “陆哥,闻到了吗,二太太的身上真香。” 王顺子在旁深吸了一口气,略带猥琐地小声嘀咕道。 陆牧生望了一眼曹氏那凹凸有致的身段。 心中暗道这位二太太,何止一个香字能形容的,用骚应该更准確些。 “顺子,白家一共有几房姨太太?” 陆牧生收回目光,向旁边王顺子问道。 王顺子砸了砸嘴角,“陆哥,白日里这边人少,咱边走边扯呼,你第一次进白家大院,也该理明白这里面的事儿。” “嗯。” “陆哥,这样儿与你讲吧,包括大太太,咱老爷共娶了五房太太!大太太是原配,早些年跟老爷一起经营白家,生有二子一女, 大少爷和三少爷,还有大小姐,如今大太太的年岁过了六十,因为闹了腿疾,已经不怎么操持白家事务;二太太就是刚见著的曹氏,別看她长得美艷,可很强势,之前一度与大少奶奶爭夺白家的掌家权;三太太徐氏是个比较神秘的人,除了逢年过节几乎很少见到,常年一个人在斋堂吃斋念佛;四太太马氏,最惹不得,泼辣滴很,据说是马帮出身;五太太陈氏最可怜,和大少奶奶的年岁差不多,老爷走的那年她才二十出头,连个娃都没有,如今守寡都快五年了!” 陆牧生听后皱起眉,“加上大少奶奶,白家如今岂不是有六个寡妇?” “嘘……” 王顺子慌忙伸手拦住,眼神往四周瞟了瞟,“大少奶奶是大房儿媳,不算在太太里头!不过你话也没错,如今这偌大的白家只有一门寡妇撑门面,连一个顶事儿的爷们都没有,白家直系男丁里就数二少爷最大,可却个紈絝,整日里斗鸡走狗不著调,不成器……” 话到一半,王顺子压低声音,“但这话只能在这里讲,別让二太太和二少爷听了去。” 陆牧生听后点了点头道,“六个寡妇守著这么大家业不容易。” “可不是吗,自从老爷和大少爷相继走了,这白家大院要不是大少奶奶撑著,早叫那帮饿狼啃禿嚕皮咯!” “那帮饿狼?” 陆牧生挑眉。 王顺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还能有谁?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是老爷的亲兄弟,仗著血缘关係在这大院里白吃白喝,隔三差五就去库房顺东西!” “二老爷和三老爷住哪?” 陆牧生跟著王顺子拐过一道月洞门,远处传来厨房劈柴的哚哚声。 “西院和北院!” 王顺子努努嘴,“西院住的是二老爷一家,北院是三老爷的地盘。咱护院的规矩,没事別往那俩院子凑,省得沾一身腥,二老爷西院的护院头子,跟县里保安团一位中队长是拜把子兄弟,平日里囂得很……” 话音未落,前头忽然传来两声狗吠。 陆牧生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丫鬟正蹲在迴廊收拾碎片,眼眶通红。 廊下石桌上摆著半只破碗,里面燕窝粥的甜腻气息混著风飘过来。 “作孽!” 王顺子咂摸嘴,“那是五太太陈氏的贴身丫鬟银杏,应该是被二少爷的白番子撞碎了碗。” “白番子?”陆牧生皱眉。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二少爷托人从国外买的西洋犬!那畜生比人金贵,每日里吃的是肉包子,拉屎都用细布擦屁股!上月儿还咬伤了后厨张婶,就一只西洋来的犬,啥也不是,却在这座大院里跟主人似的……负责看门那条土狗阿黄,任劳任怨,忠心守家,每日只能吃残羹冷饭……真不懂二少爷这位主子的想法,自家的忠犬不是宝贝,外来的畜牲反而成了宝贝。” 说著王顺子顿了一下,带陆牧生拐过一处迴廊,“前面就是帐房了,和库房分开,帐房有三位先生,负责人头登记和用工开支的是李福。” 来到帐房面前。 王顺子掀开帐房竹帘,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混著墨香扑面而来。 帐房先生李福正趴在桌上拨拉算盘,是个五旬多岁的老头。 “李叔忙著哩,大少奶奶从苏府带回来了一个长工。” 一进门,王顺子就冲老头直接打了个招呼。 李福听见动静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在陆牧生身上转了两圈:“大少奶奶带回来的?” “是嘞,李叔!”王顺子堆笑,“以后他在白家做护院,还请您多照应。” 李福从木架上扯下套藏青粗布衣裳,丟在桌上带起一层灰,“白家护院规矩三条,卯时起、酉时巡、三更后內院只准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屋里留灯,记住了?” “记住了,李叔。” 陆牧生点头应道,接过衣裳抖了抖,粗布褂子上还沾著半截草屑。 李福推了推滑到鼻头的镜片,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泛黄的簿子,蘸了蘸墨汁道:“姓甚名谁?” “陆牧生,放牧的牧,生计的生。” “多大岁数?” “二十有三!” “哪块地头来的?家中有几口子人嘞?” 陆牧生听到这里挠了挠头,嘴角扯出个苦笑:“李叔,实不相瞒……我自个儿也不晓得。” “啥?” 李福的笔尖悬在纸上,墨水滴在簿子上洇开个黑点儿,“哪有人连自个儿哪疙瘩人,家中有几口子人都不晓得的?” 陆牧生喉头动了动,眼神飘向窗外,“半月前我在逃荒路上昏倒了一次,醒过来就啥都不记得了……只晓得自个儿叫陆牧生。” 其实年龄是陆牧生自个儿猜的,在南泥沟村的时候他对河边照过自身模样,看起来二十几岁。 也是因为没了以前的记忆,加上身无分文,陆牧生无处可去才留在水磨坊做短工。 只是这半个月来,他经常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模糊很朦朧,无法看清。 这让陆牧生百思不得其解。 旁边的王顺子看了看陆牧生,便在旁打圆场,“李叔,陆哥许是逃荒路上遭了难,脑子受了伤……” 说著,王顺子看向陆牧生问,“陆哥,你当时醒来后,是不是感到脑袋很疼?” “顺子,就是你说的情况。”陆牧生赶紧接话。 王顺子一拍大腿,“那就没错咯,两年前护院赵铁头护送粮队时被土匪偷袭,脑壳受了伤,也记不得以前的事咯,俺当时还听郎中说了这妖事儿叫失魂症。” 李福上下打量陆牧生几眼,把头点了点:“失魂症,老儿也听说过,你还记得名字算轻的了,听你这口音,跟咱淮南府一带的差不离!既是大少奶奶从苏府带回来的,就写凤台吧……也算有个由头,你看怎么样?” “中!就依李叔的!” 陆牧生探著脑袋瞅见凤台两字落在簿子上,心里莫名发空。 仿佛这两字就跟一双如来佛手,从此就能把自个儿钉死在这儿。 “既是大少奶奶带回来的人,那就省去其余繁琐步骤,听大少奶奶的话来做就行。” 录籍办妥后,李福丟给他个铜號牌,边角磨得发亮,“37”两个数字被手汗浸得发乌。 陆牧生捏著號牌晃了晃。 “陆哥,你是37號护院,夜里巡逻报號就行。” 王顺子给陆牧生解释了下,便听见嘴里嘀咕,“这號牌还是大少爷在世时打的,如今都又回到三十多號咯,唉……” 出了帐房,日头斜斜地掛在檐角。 陆牧生望著满院青砖灰瓦,伸手扯了扯领口。 王顺子瞅见他这模样,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他后背:“陆哥,走!俺先带你去护院的大通铺认个窝,顺带绕绕白家的地界——咱护院虽说只管守门护院,可哪块地头种著刺儿,哪条迴廊通著鬼,总得摸清楚不是?” “要得。”陆牧生把號牌塞进兜里,跟王顺子往东边跨院走。 绕来绕去了一个多时辰,整座白家大院基本摸透了。 之后王顺子带著陆牧生来到一处偏院,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一股混杂著汗味、草蓆味和菸袋锅子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大通铺靠墙摆著,墙根堆著几捆乾草,火塘里还剩些暗红的余烬。 “诺,这就是咱的窝!” 王顺子踢开脚边一只破鞋,“陆哥,你睡最里头那张铺,別挨著李三娃和张铁蛋,那两货儿睡觉打呼嚕跟打雷似的。” 陆牧生瞅著铺著乾草的硬板床,和苏府护院住的地儿差不多。 鐺—— 突然外头传来了梆子声,“酉时三刻了,点卯换班!” 王顺子闻声一拍大腿:“坏咯!光顾著嘮嗑,差点误了点卯!陆哥快走,去西库房旁边的练武场!顺带也能让你见识一下,咱白家护院们的威武气势!” 威武气势? 听到这个词,陆牧生却不太苟同。 如果白家护院这么厉害,大前天夜里那个姓苏女人,用得著在高粱地里逃命吗? 第20章 我来守夜了 陆牧生跟著王顺子往练武场走,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顺子,之前听二太太称呼大少奶奶为『婠婠』,这是大少奶奶的名儿?” “咋可能咧,婠婠只是太太们对大少奶奶的称呼。” 王顺子撇撇嘴,说著从裤兜掏出张皱巴巴的草纸,“喏,你瞧,这才是大少奶奶的正经名儿。” 陆牧生凑了一眼过去,只见草纸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著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名字“苏韞婠”。 “你这是打哪来的?”陆牧生问。 “俺让李叔写的!几个主子的名字还是要记住的,瞧见这第一个名字了没,大少奶奶叫苏韞婠,你认字不?这『韞』字听说……说念『运』,李叔讲是石头里藏著的美玉,『婠』么……” 说著,王顺子挠挠头,“反正是说人长得齐整、端正儿。” 陆牧生捏著草纸念了两遍,“苏韞婠?苏韞婠,韞者石中美玉也,婠则是代表婠婠动人,体態美好之意,名儿取得怪贴切的。” 心想从那个女人的相貌言行来看,倒也很符合这个名字。 “陆哥,你还识字?懂的真多,识的字很多吧?” 王顺子听著陆牧生的念叨,不由眼睛一亮跟看神仙似的。 陆牧生把纸还给他,笑了笑:“识得几个罢了,不算啥。” “俺连自个儿名儿都写不利索!这年头识字的金贵著呢,那都是文化人!难怪之前第一眼瞧见陆哥 ,就跟一般人不一样。” 两人说著话,转过几道迴廊就到了练武场。 老远就听到叮噹作响,只见里面二三十个护院扎著腰带耍把式。 李三娃光著膀子舞大刀,刀穗子扫得尘土飞扬。 张铁蛋闷头举石锁,脸涨得跟紫茄子似的。 罗教头叼著旱菸,正冲几个端土枪的护院吆喝:“胳膊抬平!再抖搂,信不信老子拿鞋底子抽你?” 场边靠墙摆著十几杆汉阳造,枪管擦得鋥亮,旁边堆著几匣子土枪子弹。 王顺子压低声音说:“瞧见没?土枪用来练手,汉阳造金贵得很,子弹比肉还金贵,平时捨不得用。” “牧生!” 这时罗教头一眼瞧见他俩,便冲陆牧生招招手,丟来条老套筒土枪,“会打枪不?” 陆牧生接住枪,枪托抵肩的瞬间,只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来。 他学著其他护院的样子,拉开枪栓,然后压子弹,抬手瞄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五十米外一棵树杈上掛著块巴掌大的木块,麻绳在风里晃悠。 接著他眯起眼睛,食指轻轻一扣扳机。 砰—— 木块应声落地,惊得屋檐处的麻雀扑稜稜乱飞。 场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护院都看向了陆牧生这边。 李三娃的大刀停在半空。 张铁蛋手里的石锁“咚”地砸在脚边,差点儿就被砸中。 “乖乖!陆哥,你是神枪手啊!” 王顺子扯著嗓子喊,眼珠子瞪得有些大。 別人都只是打中木块,陆牧生却直接把麻绳给打断了。 罗教头也带著惊诧,把菸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眼珠子瞟向陆牧生,“龟孙儿!你以前打过枪,还是当过兵?” “都不记得了……就是摸到枪,感觉跟见著老熟人似的。” 陆牧生摇摇头,心里也犯嘀咕。 罗教头眼珠子亮得跟灯笼似的,拍著他肩膀说,“如果你没打过枪,也没当过兵,那么这种老熟人的感觉就是天赋!这是老天爷赏饭吃!再打一枪!” 说著,指向了最远处一棵树上掛著的木块。 “那是一百五十步,这次你给我直接打那片木块。” “是。” 陆牧生稳住身子,拉栓压弹又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 只见子弹“嗖”地飞出去,远处木块“啪”地被打得碎裂。 周围的护院们全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个个眼神里满是佩服。 如果说第一次存在侥倖的成分,那么这第二次便是实打实的枪法。 就连自认在一眾护院里枪法一流的王顺子,也对陆牧生心服口服。 毕竟拿著土枪的话,王顺子没有百分百把握能够命中。 神枪手! 罗教头笑得合不拢嘴,直接將一桿汉阳造往他怀里一塞,“这杆汉阳造,以后就是你的专属兵器了!” 王顺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陆哥,你这手要是去保安团,少说能混个班头噹噹!” 罗教头踢了王顺子屁股一脚,“滚一边去扯臊!去保安团有啥出息喝西北风?留在白家跟大少奶奶那才是出息!” 王顺子捂著屁股缩到张铁蛋后头,直嘟囔:“俺就说说嘛……白家护院的伙食確实比保安团油水足。” “都给老子站好了!” 罗教头扯开破锣嗓子,匣子枪往腰间上一別,“开始点卯换班!” 最后结束时,罗教头看向陆牧生,“你归入张铁蛋一组,下半夜负责巡视內院外围。” “罗教头,大少奶奶让俺晚上去內院守夜。” 陆牧生听后,走向罗教头压低声音道。 罗教头闻言浓眉一挑,盯著陆牧生看了两秒,忽然咧嘴笑出满脸褶子,“得,你要记住在这白家大院,一切都以大少奶奶为主,那你自个儿把稳著,听大少奶奶安排就行。” 说完转头冲眾人挥挥手,“散了!” 护院们鬨笑一声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往伙房走。 晚饭是高粱饼子就咸菜,还有一碗碎麵汤。 陆牧生和一眾护院们蹲在墙根扒拉饭,吃得那个叫香。 夜里掌灯时分。 罗教头敲开苏韞婠的房门。 屋內几盏油灯挑得很亮,苏韞婠正对著帐册拨算盘,指尖像沾著金粉似的,在纸页上沙沙滑动。 “大少奶奶!” 罗教头拱了拱手,“那个陆牧生……真值得信赖吗?” “嗯?” 苏韞婠没抬头,玉簪子在烛火下泛著柔光,“你想问他能不能信?” “后天晚上那趟活儿……”罗教头喉结滚动,压低声音,“ 我想能不能让他跟著一起?” 苏韞婠微微蹙眉,“他行吗?那趟活儿可容不得闪失。” “大少奶奶,我觉得他可以,因为他的枪法很准。” “哦?他的枪法比王顺子如何?” 苏韞婠终於抬眼,凤眸在烛影里微微一凝。 “比王顺子强!”罗教头道,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跟俺不相上下,后天晚上若有他在,那趟活儿更稳妥。” 苏韞婠指尖顿在算盘上,帐册边缘的“白记醋园”四字被风掀起角。 外头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天乾物燥,小心火烛——” 望著窗纸上的树影,苏韞婠忽然轻笑一声,“枪法再好,也得看人,他才来一日,有些事还是需要等等看。” 罗教头点了点头,“只是俺瞧著他不像奸猾人,再说……” 突然压低声音,“昨夜县城劫狱那事儿,他没把那位老周供出来,说明仗义。” 苏韞婠的睫毛颤了颤,低头继续拨算盘,珠子碰撞声格外清亮,“仗义?这年头仗义能换几担粮?”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帐册,“那趟活儿若出了岔子,白家上下两百多口都得人头落地……” 说著抬眼看向罗教头,“你担得起?”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罗教头后背沁出冷汗,连忙道,“大少奶奶教训的是,俺考虑不周!” “罗教头,你是不是对后天晚上那趟活儿没底气?” 苏韞婠瞥了一眼罗教头。 罗教头摆了摆手,“不是,我罗天柱这条命是大少奶奶给的,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还不至於没底气。” “既不是,那便去歇著吧。” 苏韞婠將帐册在案头合上,发出轻响。 待罗教头退出外面月洞门后。 苏韞婠起身来到梳妆镜前,从头上拔下了乌髮中的一根玉簪子,乌髮非常柔顺地垂下来。 “大少奶奶你越来越好看了。” 丫鬟喜桃走进屋站在身旁,由衷而发地讚美道。 “我已虚岁三十哪还好看,倒是你这小嘴越来越甜了。”苏韞婠莞尔一笑打趣了丫鬟喜桃一句。 “大少奶奶,我说的是真的,外边都在传著白家俏寡妇,月宫斗仙娥,把大少奶奶您比作月宫仙……” 然而丫鬟喜桃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便乍然而止。 “是啊,一个寡妇,再好看也没人看……”只听到苏韞婠幽幽地嘆了口气,用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捋著乌髮。 丫鬟喜桃自知失言,赶紧低头闭上嘴巴。 “大少奶奶,你睡了吗,我来守夜了!” 就在这时,外面月洞门传来一道鬼鬼祟祟般的嗓音。 第21章 无极刀法 “大少奶奶,外头有人在叫唤。” 喜桃凑到窗边,扒著窗纸缝瞅了瞅,“好像是护院来守夜。” 苏韞婠捋著乌髮的手顿住,听出那道嗓音是陆牧生。 心想让他这人来守夜,怎么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然后苏韞婠对喜桃说了一句,“你出去跟他说,让他不用进来,就在月洞门外头守著。” “是,大少奶奶。” 喜桃掀开门帘出去,见陆牧生抱著汉阳造站在廊柱旁,跟个门神似的,“你是来守夜的?” “嗯,我是护院陆牧生。”陆牧生挺直腰板。 喜桃往月洞门指了指,“大少奶奶讲咯,你就在外头守著,莫要进去搅扰。” “好。” 陆牧生闷声应下,抱著枪蹲到月洞门石墩旁,枪管往膝盖上一靠,活像尊铁塔。 內院夜里,静得针落有声。 偶尔有提灯的丫鬟经过,见他守在月洞门,都悄摸嘀咕“大少奶奶从苏府带的人就是贴心“。 天麻麻亮时。 陆牧生半闔著眼打盹,忽听远处传来咯咯的娇笑,混著香粉味飘过来。 “婠婠现在越发胆小咯,都兴派人守夜嘞!” 陆牧生抬头,见二太太曹氏扭著腰肢晃过来,鬢边牡丹在晨光里颤巍巍的,身后跟著个捧手炉的丫鬟。 他当即起身,枪管在石墩上磕出声响,“二太太早!” 曹氏体態婀娜地走到这边,上下打量他,手中绢帕掩著嘴,“苏府来的就是不一样,都能到內院守夜,这很尽职尽责嘛。” 陆牧生应声说,“大少奶奶的吩咐,自当听从。” “你叫啥名儿?瞧这模样挺俊挺白的,可不是像个普通护院!” 曹氏凑近两步,身上的香味直往陆牧生鼻子里钻。 他往后退半步,回道:“我叫陆牧生,二太太莫打趣我了,我就是打枪还挺准,才被看上的。”陆牧生隨口扯了一个缘由。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哟!打枪还挺准?”曹氏一听眼神带笑,直勾勾盯著他,“有多准,要不你现在打一枪给我瞧瞧?” “二太太,这……这里不太適合放枪。”陆牧生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毕竟曹氏也是这座大院的主子之一。 “有啥不適合的,你就对著那边树梢,打一枪给我瞧瞧。” 曹氏眼波流转,抬起白葱般的手指向不远处一棵银杏。 “二姨娘,天还没大亮,打枪容易惊著院里人。” 这时,苏韞婠的声音突然从月洞门里飘了出来。 她穿著月白夹袄,袖口绣著墨竹,喜桃捧著铜手炉跟在身后。 “二姨娘莫要拿个下人说趣了!” 苏韞婠带著喜桃缓步走出月洞门,月白旗袍沾著晨露来到曹氏面前。 曹氏转脸笑道,“婠婠,有这么忠心的护院,就不怕土匪再来咯!你是不晓得咯,那晚听说你在大平坳村遭到土匪袭,把大太太和我们都嚇得不轻哟!” 苏韞婠盯著曹氏的眼睛,语气淡淡,“劳烦姨娘们掛心了,日后断然不会再有这种事。” 曹氏被她看得有些发虚,忙摇著绢帕道:“吃一堑长一智,婠婠你往后出门,还是要多带几个护院,那些个佣工顶不了大用!” 苏韞婠唇角扬起淡笑,“那是自然,有些亏,吃一回就够了。” 曹氏眼神一滯,绢帕绞得发皱,乾笑两声,“是嘞是嘞,姨娘要赶去斋堂见你三姨娘,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扭头带著丫鬟走了,旗袍下摆扫过陆牧生脚边,混著些许儿香粉味。 陆牧生瞅向曹氏那一扭一扭的美艷身影,又瞧了瞧苏韞婠眼底的冷意。 感觉这两个女人之间不简单,有著一股非常强烈的剑拔弩张之势。 苏韞婠望著曹氏走远的背影,眼尾微挑转脸看向陆牧生,语气陡然冷下来。 “往后她若再让你做什么,直接回绝!你是我的人,只消听我一人吩咐,明白吗?” 陆牧生一愣,隨即点头:“晓得了。” “昨夜守了整宿你也累了,去吃早饭歇著吧。” 苏韞婠顿了顿,语气温婉了些,“白日里隨你安排,晚上戌时三刻准时来守夜。” “好,都听大少奶奶的。” 陆牧生抱了抱拳,目送苏韞婠带著喜桃往西侧院子去。 月白旗袍在晨雾里飘得轻盈,倒比那曹氏的粉红旗袍多了几分清气。 伙房的高粱饼子和糙米粥还热乎,陆牧生蹲在墙根扒拉完,便回到护院居住的偏院。 躺在大通铺的草蓆上,他闭眼躺了会儿,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然后便翻来覆去睡不著了,脑子里儘是曹氏的美艷媚態,以及苏韞婠说“你是我的人”在迴响。 日头爬上屋檐时。 陆牧生乾脆起身,往院子外走。 来到中庭,廊下摆著几盆菊正开得娇艷。 再继续往前走,刚转过影壁就撞见一个中年人抱著帐册匆匆走来。 正是邢管头。 “陆小哥!” 邢管头瞅见他,主动打了招呼笑问道,“你咋来了白家大院做事?” “说来话长,就是在县城被看上,便让我来做护院了。” 陆牧生摸了摸背著的汉阳造枪托,並未实话实说,然后看向邢管头,“邢管事,这是去哪儿?” “去帐房核麦子的帐。” 邢管头往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二少爷昨儿扣了佃农一成粮,二太太让俺重新理帐……唉,这差事难办哟!” 陆牧生想起昨日廊下的事,皱了皱眉,“扣粮这事,大少奶奶晓得不?” “哪能不晓得?” 邢管头苦著脸,“可那是二房自己的地,加上二房势大,大少奶奶也管不著……” 说著突然住了嘴,咳嗽两声,“罢了,不说这些,陆小哥,你新来的不晓得,这白家大院里啊……” “咋?”陆牧生追问。 邢管头摇摇头,把帐册往怀里紧了紧,“没啥,陆小哥,你且记著,你是大少奶奶从苏府带来的,跟紧大少奶奶便是。” 说著邢管头冲陆牧生摆摆手:“俺先去帐房了,你自个儿逛逛,有空到前院来找俺嘮。” “得咧。” 陆牧生应了一声,隨后往练武场走去。 “陆哥!” 李三娃拎著大刀正在练武场挥舞,“咋不睡会?” 陆牧生抬头看了看日头,把汉阳造放在旁边兵器架上,“睡不著,躁得慌。” “要不跟俺练一练刀?” 李三娃收刀往肩头上一扛,眯著眼笑说道。 陆牧生斜睨他一眼,“你刀法行吗?別到时候砍到自个儿脚指头!”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窜出个黑影。 “陆哥!你可別小瞧三娃哥的刀法!”只见张铁蛋抱著个练武用的木人桩,气喘吁吁地凑过来,“他这刀法,那可是大有来头!四年前,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杀得东洋鬼子屁滚尿流,靠的就是这刀法!” “哦?啥刀法这么厉害?”陆牧生顿时来了兴致。 张铁蛋眼珠子一转,故意卖关子,“陆哥,你猜猜?” “陆哥,俺跟你说,这叫无极刀法!” 可不等陆牧生反应,李三娃抬手已经举起大刀,“无极刀法,专砍东洋鬼子的脑袋瓜子!当年俺大哥在二十九军,就这么一刀下去,东洋鬼子的钢盔连著脑壳都能劈开!” 说著,他猛地將大刀往前一劈,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锐响。 陆牧生盯著他的动作,眼睛越瞪越大。 只见李三娃脚下生风,手中大刀上下翻飞,时而如游龙出海,时而似猛虎扑食,刀光霍霍间,竟带起阵阵残影。 招式看似粗獷,却暗藏玄机,每一刀都带著破空的气势。 “好!” 陆牧生看到这一拍大腿,“我跟你练!就凭这刀法能杀东洋鬼子,说啥也得学!” “不过丑话说前头,学无极刀法可不光靠力气,还得下苦功夫!陆哥,你到这儿来,先扎马步半个时辰!” 李三娃收刀而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张铁蛋在一旁挤眉弄眼:“陆哥,到时候可別累得哭爹喊娘哟!” “滚犊子!” 陆牧生笑骂一声,伸手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你这无极刀法很神,我学定了!” 不知不觉中,到了晌午时分。 练武场上扬起的尘土,在日头下泛著光辉。 跟李三娃练了近一个时辰的刀法,陆牧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和李三娃坐在树荫下休憩。 至於张铁蛋在半个时辰前,已经被从前院来的一名佣人喊走了。 “陆哥,三娃哥,罗教头说大少奶奶让你们都去前院!快!” 这时,突然一道呼喊从旁边传来。 只见张铁蛋神色焦急地跑进了练武场,衝著在练武场的护院们叫起来,“还有你们这些背汉阳造的,也都去前院,快!一起跟我来!” (备註:无极刀法,源自民国时期有名的实战武术家李尧臣,他曾被请到二十九军担任大刀队总教练,为克制鬼子的刺刀,创出“无极刀法”。1933年在喜峰口战役中,二十九军大刀队凭藉“无极刀法”大破日军,杀得鬼子闻风丧胆。) 第22章 县长登门 陆牧生一听,抄起放在兵器架上的汉阳造往肩头一扛,冲李三娃一努嘴,“走!去看看啥事那么急!” 李三娃也把大刀往背后一挎,和陆牧生一起,跟张铁蛋就往前院跑。 一伙护院呼啦啦往前院赶,脚底板带风,扬起一路尘土。 没多会儿就到了前院。 老远就瞅见罗教头双手叉腰,像尊铁塔立在那里。 “都快点儿!” 罗教头扯著嗓子吆喝,“把队伍排齐咯!今个儿要迎县长,都把精气神提起来,別给白家丟人!” 眾人跟著罗教头快步涌到大门口。 然后赶忙分列大门口两侧,三十几个护院各自站成一排。 陆牧生往人群里刚站定,就见大少奶奶苏韞婠已经立在门楼底下,月白旗袍外头罩著件墨绿色披肩,手里攥著块绢帕。 王顺子站在陆牧生身边,偷偷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腰侧,压低声音说:“陆哥你瞅,站大少奶奶左边那个把玩翡翠珠子的,就是二老爷白鸣昌,右边那个缩脖子的,是三老爷白鸣盛!” 陆牧生抬眼一瞧,俩中年人都是四五十岁,穿著团马褂,活像俩偷油的耗子,眼神儿发虚,看著哪有半分老爷的派头。 正瞅著,大门口里面突然有人喊,“大太太出来咯!” 就见一位穿著藏青织锦袄套裙的中年妇人扶著个丫鬟走出来,一身贵气不怒自威,虽看著五六十岁,但满头乌髮梳得溜光,头上的珠釵直晃人眼。 后头还跟两个丫鬟,一个比一个机灵,又是打扇子又是拎裙摆。 王顺子压低声音对陆牧生说:“这就是大太太,当年跟著老爷一起共掌白家 ,如今大少奶奶能够执掌白家,也是大太太力挺的!” 陆牧生小声问:“咋没瞅见二太太她们?” 王顺子撇撇嘴:“迎客是大礼数,姨太太们的身份哪能出来露脸?” 这边话音刚落,二老爷和三老爷就赶忙迎上去,腰弯得跟虾米似的,“大嫂嫂!最近忙没能去问候,您身子骨可硬朗?” 大太太眼皮子都没抬,扫了他俩一眼,冷冷地说:“老二老三,你俩要是能消停些,別成天净整么蛾子,我这身子骨比啥都强!” 俩老爷脸涨得通红,赶紧点头哈腰:“是是是,大嫂嫂说得对!” 大少奶奶见状,上前搀住大太太的胳膊,轻声唤道:“娘,您慢些。” 大太太问:“潘县长什么时候到?” 大少奶奶说:“刚收到信,未时一刻左右。” 大太太皱著眉嘟囔:“我们白家与这位潘县长瓜葛不深,如今不请自来,怕是来者不善,指不定憋著什么坏心眼儿!” 大少奶奶紧了一下黛眉:“娘,您放一百个心,我心里有数!” 大太太这才露出些笑模样,轻轻拍了拍大少奶奶的手背,能看得出婆媳关係不错。 正说著,远处传来噠噠噠的马蹄声。 只见四匹快马开道,跑得飞快,扬起了老高的尘土。 后头跟著一辆雕马车,车帘子绣著金线,晃得人睁不开眼。 再往后,是一队扛枪的保安团士兵,足足三十多號人,枪桿子明晃晃的,看著威风八面。 罗教头三步並作两步跑到大少奶奶跟前,声音洪亮,“大少奶奶!县长到了!” 大少奶奶整了整衣裳,挺直了腰板,眼眸儿里透著股子当家气魄。 陆牧生握紧了手里的汉阳造,望向那辆雕马车。 雕马车軲轆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声响,在白家门楼前缓缓停下。 大太太在丫鬟搀扶下往前两步,苏韞婠紧隨其后,鬢边珍珠隨著步子轻轻晃动。 车帘掀开,一位头戴礼帽,身著灰褐色中山装的中年人探出身来,金丝边眼镜下两道浓眉微微上扬,正是凤台一县之尊! 县长潘震明! “潘县长屈尊大驾,白家蓬蓽生辉!” 大太太率先开腔,嘴角掛著三分笑意,眼神却透著七分警惕。 潘震明撩著裤脚,跨下马车,皮靴踏地发出咔嗒脆响。 “白家嫂子言重咯!”潘震明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冒昧前来叨扰,还望白家嫂子莫要见怪!” 二老爷白鸣昌和三老爷白鸣盛赶紧凑上前,“潘县长一路辛苦!快进屋喝口茶歇歇脚!” “鸣昌兄!鸣盛兄!”潘震明只是微微拱手,显然不怎么把两人当一回事。 然后目光扫过白家眾人,最后落回到了苏韞婠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如今白家掌事的大少奶奶?早有听闻,久仰久仰!” “韞婠时常听人提起潘县长的贤德之名,早想前往县府拜访潘县长,又恐潘县长贵人多忙,一直未能拜访,还请潘县长海涵!”苏韞婠微微含笑,福了下身说道。 “哈哈!果真女中丈夫,白家嫂子你有个好儿媳啊!” “潘县长谬讚了,老身福薄,只是苦了韞婠这女娃子。” 眾人寒暄著往堂屋走去。 陆牧生和王顺子几人被罗教头安排,持枪守在堂屋门口,与保安团士兵面对面站定。 阳光透过屋檐在青砖地上,投下了明暗交错的影子,空气中瀰漫著紧张的气息。 刚在太师椅上落座,潘震明就从身旁秘书递来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在八仙桌上。 “不瞒诸位,本县此番前来,既是拜会故人,也是为了家国大事!眼下东面战事吃紧,前线將士缺粮少餉,本县奉省府之命,在凤台筹粮募餉!” 说著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白家眾人,“奈何时间紧迫,加上百姓已无多少存粮,一层层往下摊派来不及,因此上报省府决定,凡凤台大户,每家先出钱五千大洋,出粮一千担!一应钱粮数额皆由县府开具借据,待到日后局势安定予以偿还!” 听到这番话,白家眾人都神色古怪,原来是来借钱借粮的。 可潘震明的话还没说完,继续往下说道,“今年姑桥镇麦子的收成不错,理应多担些责任,你们白家就出钱一万大洋,粮三千担!” 什么! 此言一出,堂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二老爷白鸣昌急得直搓手:“潘县长!三千担?这......这不是要白家的命嘛!” 三老爷白鸣盛也跟著叫苦:“是啊是啊!今年姑桥镇也遭了水患,地里收成减半,实在拿不出这么多!” 大太太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却没有开口。 自从潘震明到凤台执政以来,此类手段屡试不爽,之前总是以剿匪为名让大户出钱。 由於每次都是一两千大洋的小钱,也没有太在意。 如今一开口就要五千大洋和一千担粮,更给白家翻了个倍,一万大洋和三千担粮,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別,是欺白家无人吗? 毕竟说是借,其实都知道这是大虫借猪崽,有借无还。 况且这些钱粮最后到了前线,还能有几成? 对於国府上下某些官员的尿性,掌家多年的大太太,再清楚不过了。 坐在大太太身旁的苏韞婠整了整袖口,不卑不亢地道:“潘县长!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白家是大户,肩上责任更大,出钱出粮,理所应当!但你有所不知,白家粮仓里统共只有一千多担存粮,您张口要三千担,就是把白家的囤底儿翻个遍,也凑不出来!” 潘震明闻言脸色一沉,手指敲打著桌面:“白大少奶奶,这可不是討价还价的时候!如今守土抗战,不分老幼人人有责,东面的东洋鬼子都快打到淮河边上了!这军粮兵餉,你们白家要是不肯出力......” 说到这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堂屋一圈,“怕传出去不好听吧?上个月洪山镇曹家都主动捐了一千担粮,你们白家难道还不如曹家?” 周围气氛瞬间凝固,只听得见墙角座钟滴答作响。 大太太突然冷哼一声,“潘县长,据老身所知,曹家上个月捐粮是为了给他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买个保安团中队长噹噹吧?” 潘震明推了推眼镜,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白家嫂子,鸣荣兄和承宗大侄子在世时,最懂『识时务』三个字,你总不能让外人说,白家到了女人当家,就远不如从前了吧。” 啪—— 二老爷白鸣昌突然拍案而起,手中那串翡翠珠子哗啦作响:“姓潘的!恁別太过分!我们白家也不是隨便任人……” “老二!” 大太太猛地起身,茶盏重重搁在八仙桌上,“都给我闭嘴!” 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大太太盯著潘震明,浑浊的眼睛里闪著精光,“潘县长,我白家虽远不如以前,但也是一方大户,我小儿承志现今在省府读书,和彭秉彦旅长的千金缘定终生,白彭两家即將订亲。” 彭秉彦旅长? 一听这个名號,潘震明的脸色略显惊讶。 白家竟然有这么一条人脉? (备註:一担等於一百斤) 第23章 大义为先 只见潘震明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挤出半分笑容,“白家嫂子,潘某听说彭秉彦旅长前些日子已经带著部队开拔去了东面战场,这阵儿不在家,白彭两家怎么个订亲法?” 显然,潘震明对大太太的话將信將疑。 大太太端起茶盏,茶沫子在里头打著旋儿,“实不相瞒!要不是这仗打得凶, 彭旅长去了东面战场,白家早把红帖子撒遍凤台,不过彭旅长临走前特意跟他夫人交代过,让彭夫人抓紧择个黄道吉日,眼瞅著日子都定下来了,若无杂事,將在下月中旬订亲!” 她这话音落地,堂屋里头的二老爷和三老爷都伸长脖子,眼珠子瞪得老大。 听著这话落得实实在在,潘震明指尖敲著桌面的劲儿都鬆了松。 他晓得彭秉彦在皖系里也算號人物,虽说眼下奔赴前线,但这层关係要是真成了,白家背后可就有了军方靠山。 再瞧大太太那副篤定模样,不像是胡诌的,心里头的小九九顿时转了个儿。 “咳……既然白家要办这等大喜事,钱的地儿肯定少不了!” 潘震明咳了一声堆起笑,语气变得软和下来,“潘某作为一方父母官,总得体恤百姓不是?这样吧,原先说的一万大洋和三千担粮,就改成三千大洋和五百担粮!白家嫂子,您看可中?” “中!太中了!” 二老爷白鸣昌抢在大太太前头开口,翡翠珠子在手里搓得哗啦响,“潘县长,您这心跟明镜似的,晓得我们白家难处!” “潘县长!您这才是实实在在为咱老百姓著想的青天大老爷!” 三老爷白鸣盛也在旁点头附和,捧著潘震明。 俩兄弟跟捡了大便宜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潘震明嘴上应著“客气客气”,眼睛却直勾勾盯著大太太,等待真正话事人的回应。 只见大太太往椅背上一靠,冲苏韞婠抬了抬下巴,“如今我们白家是韞婠说了算,让韞婠来拿主意!” 苏韞婠捏著绢帕转了半圈,抬眼时凤眸里透著清亮,“潘县长肯体谅白家难处,这份情我们白家记下,可您方才也说了,筹粮募餉是国之大事,白家虽再难,但国难当头,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往后缩,何况我们白家即將与彭旅长家结为姻亲,更要做好带头表率,这样吧——”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堂屋眾人,“按您最先说的五千大洋和一千担粮,再加两千大洋和三百担粮!白家就出钱七千大洋和一千三百担粮!而且不是借,是白家上下主动捐给国府,这是白家能掏出的钱粮极限了,还望您多担待!” 这话一出,屋里除了大太太,其余人都惊得瞪大眼。 二老爷白鸣昌急得直搓手,“韞婠你这……” 却被大太太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潘震明倒是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身冲苏韞婠拱了拱手:“哎呀,大少奶奶这格局,不愧是白家掌事的!得,按您说的办!潘某回了县城就往省府递文书,好好给白家记上一笔,也难怪彭旅长慧眼识珠,与白家结为姻亲,白家拳拳报国之心可憾日月!” 苏韞婠福了福身,语气不卑不亢,“潘县长言重了,白家只是为国尽一份力罢了!三日后,白家將会备好钱粮,还请潘县长派保安团的弟兄前来一起护送,如今世道不太平,路上总得有个照应。” “成!这事包在潘某身上!” 潘震明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拱了拱手,然后又跟大太太几人寒暄了两句,便带著秘书和保安团士兵告辞了。 外头的日头晒得人发晕。 白家眾人將潘震明送出门楼外,雕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一行人马往远处官道而去。 待那辆雕马车消失在拐角后,眾人往门楼內走了回去。 二老爷凑到大太太跟前,手指头搓得簌簌响,“大嫂嫂,您说承志要跟彭旅长家千金订亲,可是真格的?我咋一点风声都没听著?” 大太太斜睨他一眼,“你个现世宝!整日的心思除了钻窑子、就是想著往自己腰包里东扒西拉,脑瓜子里还装什么正经事,白家大事能指望你?” 二老爷嘿嘿笑,翡翠珠子在掌心转得飞快,“大嫂嫂教训的是!我滴乖乖!要是承志真的攀上彭旅长这门亲,往后咱们白家在凤台还不是横著走!” 说著忽然扭头看向苏韞婠,“韞婠,你怎么恁那么实心眼?都有彭旅长撑腰了,还白白送出去恁多钱粮!眼下时局不稳,这年头哪个大户不是能抠就抠,你倒好反而多送钱粮,那么多粮食都够白家上下两百来口人吃一年都富余咧!” 三老爷也跟著咂嘴,满脸肉疼,“就是哎!韞婠,咱们白家粮库统共才千来担粮,你要捐……一千三百担,接下来咱们白家人喝西北风?没了钱粮就没底气,以后谁还把白家当回事儿?” 只是苏韞婠还未开口,旁边大太太却开口呵斥了,“你俩懂个什么!白家怎么能跟那些土財主相提並论?彭旅长为什么会瞧上白家,看中我们承志?还不是我们白家向来积善乡邻,在凤台攒下的名声!如今国难当头,岂能为了自家那点钱粮就忘了大义?韞婠在这个事上做得对!” 苏韞婠听到大太太的话,眼尾微挑看向二老爷和三老爷,“二叔三叔,你们两家这些年也存下了不少粮吧,如今白家存粮不够,接下来怕是得劳烦二位叔叔出点力……” 然而话刚出口,二老爷立马搓著腰往后退,“哎,大嫂嫂,侄媳妇,我忽然想起灶上还煨著茶,得赶紧回去盯著!” 三老爷见状也忙不叠地赔笑,“大嫂嫂,侄媳妇,我得去柳坡村收租子,晚了佃户该跑咯!” 说完,俩人脚底抹油似的往院门溜回去,袍角带起了一阵风。 大太太望著俩人背影啐了口,“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只想吃白家的,却不想为白家出力。” 说著她转头看向苏韞婠,眼里满是心疼,“韞婠,这钱粮的事儿,还得辛苦你多操持。” “娘,您放心,儿媳心里有数。” 苏韞婠福了福身,凤眸里透著一股子利落干练。 堂屋外头,蝉鸣正躁。 陆牧生抱著汉阳造站在廊下,把方才那些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经过陆牧生身边的时候,苏韞婠的目光在陆牧生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瞅著苏韞婠扶著大太太往內院那边走,月白旗袍在风里飘得挺直,那高挑的身段被衬得丰满傲人。 陆牧生心想,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还真是非同一般女人。 既能靠著彭家关係镇住潘震明,又敢在钱粮上多加份额,这招可谓恩威並施,方才一句话更是嚇跑挑事的两位老爷,难怪能撑得起这么大一个院子。 “陆哥,你说大少奶奶咋还多给了钱粮呢?”王顺子凑过来,压低声音嘀咕,“多出来的两千大洋和三百担粮,放在村子里都能当个地主嘞……” 陆牧生摸了摸枪托,望著远处马车扬起的尘土,“刚才大少奶奶不是说了吗,如今国难当头,白家作为一方大户自然要有所担当的……” 王顺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去吃晌午饭。” 远处传来伙房开饭的梆子声,俩人跟著一眾护院往偏院走。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 陆牧生把最后一口高粱糊糊灌进肚子,就见罗教头风风火火地走来。 罗教头腰里別著匣子枪,大嗓门一咋呼,满院子护院都听得见,“牧生!顺子!你俩枪法好,跟我走!还有你们几个!” 王顺子嘴里还塞著半块饼,含糊不清地问,“罗教头,啥事恁急?” “邢管头要去刘家村运粮回白家,需要十名护院一路护送。” 罗教头一巴掌拍在王顺子后脑勺上,“路上都听邢管头的安排!白家这回要运的粮多,可別出岔子!” 陆牧生二话不说放下碗,便抄起倚在墙边的汉阳造,和王顺子几个护院一起跟罗教头往后院马棚走去。 后院马棚內,邢管头叉著腰候著。 旁边五辆驴车,三辆牛车,还有十几个长工推著一辆辆独轮车,车斗里还摞著大刀和棍棒。 邢管头见人到齐,便吩咐道,“都听好了!从姑桥镇到刘家村拢共十几里地,日落时就能赶回,最近路上不太安稳,遇上啥动静都別慌!陆牧生,王顺子,你俩坐头辆驴车,专盯前头,其余护院前后散开,护住车队!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眾人应声道。 “那就出发!” 第24章 一枪毙匪首 车队离开白家大院,出了姑桥镇直奔刘家村。 陆牧生坐在头辆驴车的车辕上,望著远处灰濛濛的天际线,野蒿子被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像藏著千军万马。 旁边王顺子攥著一桿汉阳造,时不时扭头往后瞅,“邢管头,最近土匪闹得挺凶,听说咱凤台都已经出现了好几股土匪。” “可不是嘛,时局不稳,土匪作乱想浑水摸鱼,凤台许多大户人家都增添了护院,就怕张麻子过来吃大户。”坐在第二辆驴车的邢管头回了一句。 “张麻子?德武张麻子吗,不少人都在传这股土匪行事很另类,不抢穷人,专挑大户下手,这么说咱白家也是张麻子的打劫目標。” “没错!就是德武张麻子!”邢管头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咱们白家也是大户,在张麻子眼里自然也是块肥肉!” 旁边的陆牧生听著两人交谈,眉头微蹙插了一句道:“我也听闻过张麻子,都说他专打土豪劣绅,白家在凤台的名声不坏,平日里积善乡邻,还经常给佃户减租子,不算是土豪劣绅,张麻子应该多半不会打白家的主意。” 邢管头却嘆了口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但愿如此,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张麻子不来,还有別的土匪惦记著!尤其是那叫『一窝蜂』的土匪,简直无恶不作,杀人如麻,不管穷人富户,只要被他们撞上了,那是一个活口都不留!大伙儿都得把精气神提起来!” 周围护院和长工们一听“一窝蜂”的名號,皆是神色一凛,几个护院握著枪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毕竟他们都知道白家的粮车,上个月在十八里坡被一窝蜂劫了,损失了整整五百担麦子。 王顺子也跟著神色端正起来,“咱可得小心著点!” 车队加快了脚步,车轮碾过官道上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於来到刘家村。 远远望去,刘家村东头稀稀拉拉是些低矮土坯房,墙皮剥落,屋顶上长著枯黄的茅草。 而西头却矗立著一座三进院落,青砖高墙,飞檐斗拱,两扇漆黑的大门上钉著鋥亮的铜钉,门前蹲著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正是刘財主家。 村口老槐树下有路过村民见了,远远地就吆喝起来:“邢管事来啦!” 邢管头笑著应了一声,带著车队直奔村子西头的刘財主家。 还未到门前,就听见门內传来犬吠声,紧接著门“吱呀”一声打开,五十来岁的刘財主刘福全腆著圆滚滚的肚子,摇著一把摺扇,油光满面地迎了出来。 他身著一件深红绸缎长衫,腰间掛著一块和田玉佩,脚蹬一双崭新的黑布鞋,那派头在这村子里格外扎眼。 见车队来了,刘福全带著两个下人迎上来,眼角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块儿,“哎哟,可把你们盼来咯!粮都备好了,就等著往车上装哩!邢管头,快进屋喝口水歇歇脚!” 邢管头笑著摆摆手,“刘老爷客气啥!还是先把粮食装车,路上还得赶时辰!” 刘福全也不勉强,吩咐下人端茶倒水,便领著眾人往粮仓走去。 一行人来到后院的粮仓,两扇厚重的木门敞开著,里面整齐的粮袋堆得足有一人多高。 隨后长工们开始忙活起来,麻袋一个接一个地往车上搬。 陆牧生和王顺子几个护院坐在廊下休息,並未参与搬粮,因为接下来护送粮车返回白家,需要保持好体力。 趁著长工们装车的空当,邢管头把陆牧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解释道:“陆小哥,这位刘福全老爷是大太太的表弟,在刘家村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如今种著白家五百亩地,自家还有二百亩地,日子过得滋润著!” “多谢邢管事告知。” 陆牧生听后点了点头,难怪一个小村子的財主家都能盖得如此豪阔,原来和白家有这么一层亲戚关係。 邢管头笑了笑,“陆小哥,咱俩谁跟谁,在白家做事,还是要晓得这里外门子的各类关係。” 陆牧生目光扫过正忙前忙后的刘福全,只见他脑满肠肥,一身绸缎衣裳被汗水浸得透湿,嘴里却还不停地吆喝著:“都麻利点!別磨蹭!”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 一个长工扯著嗓子喊道,“邢管事!粮食都装好了!” 邢管头拍了拍陆牧生的肩膀,“走!起车回白家!路上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后冲刘福全抱拳说道:“刘老爷,多谢您的照应,时间紧迫就不叨扰了 !” 刘福全摇著摺扇直摆手,脸上笑出个油光鋥亮的褶子,“邢管事说这话可就外道!咱刘家和白家那是打断骨头连著筋的亲戚!” 说著他扭头朝屋里喊:“秀儿!把备好的腊肉香肠拿出来,给邢管事路上垫垫肚子!” “使不得使不得!”邢管头忙拦住,“刘老爷,我一个给主家做事的,哪能拿您的东西!” “嗐!几串腊肉算个啥?”刘福全硬把油纸包塞进邢管头手里,压低声音道,“最近土匪闹的挺凶,你们路上要小心。” 邢管头神色一凛,点点头道:“刘老爷放心,我心里有数!”转头冲护院们吆喝:“都麻溜些!把枪把子握紧咯!” 粮车缓缓驶出刘家大门,刘福全站在台阶上直挥手,肚腩隨著动作一颤一颤,“邢管事慢走!代我向大太太问好!” “一定一定!” 很快,装得满满当当的粮车离开了刘家村,往姑桥镇方向回去。 日头斜斜地掛在西边,把云彩都染成了血红色。 车队行至一片齐人高的高粱地旁,秆子被风一吹,窸窸窣窣响得瘮人。 陆牧生心头猛地一跳,他瞅见高粱秆子晃动的方向不对头,明明风是从南边来的,可北边的叶子却先行乱颤! “邢管头!这地儿不太对……” 陆牧生还没说完,突然高粱地里炸开一片枪响。 最前头的两名长工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脑门就绽开一朵血,其中一个人栽倒在车辕上,温热的鲜血溅落在陆牧生手背,让他浑身一激灵。 “是土匪!都趴下!” 邢管头见状大喊一声。 王顺子举著汉阳造刚想露头,一颗子弹擦著他的头皮飞过,赶紧弯腰躲向粮车后方。 周围护院们举枪还击,长工们也在慌乱中纷纷拔出刀棍准备战斗。 可土匪们藏在高粱地里,占尽地利,护院们的子弹打过去,只惊起一片乱飞的秸秆。 旁边传来了几声惨叫,却见两名护院和三个长工,被高粱地里打来的子弹击中倒在地上。 有护院急得直冒汗,“这咋整?根本瞅不著人!” 话音刚落,那名护院也隨之中弹倒地。 “狗日的!” 王顺子骂了一声就地翻滚,举枪顺著高粱地里一处晃动的秸秆,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 一名土匪捂著胸口跌出高粱地,在地上翻滚两下没了气息。 “顺子,好样的!” 邢管头看到王顺子毙了一个土匪,不由振奋,同时大声喊道:“都別慌!躲在粮车后方反击,长工们把粮车围成圈,护住粮食!护院分成三组,交替掩护反击!” 听到邢管头的话,剩下护院们立马避身在了粮车后方,高粱地里砰砰砰的枪响不断,子弹打在粮车上溅起木屑,麻袋被打得千疮百孔。 时不时有护院和长工被击中倒地,麦子混著鲜血淌了一地,被高粱地里的土匪压製得死死的,就连王顺子都无法露头。 一些长工们已经开始露出恐慌之色,一旦撑不住四散逃跑,就是待宰的鱼肉。 “邢管事,再这样下去不是法子,瞧不见土匪人影,咱们只有挨打的份!” 王顺子目光寻著邢管头那边,略带焦急地叫了一声,他自认枪法一流,可见不著土匪也是白搭。 此时,陆牧生正趴在一辆粮车后方,仔细观察著高粱地里的动静。 他发现子弹主要从三个方向打来,估摸著土匪应该就藏在那三个位置。 “邢管事!” 然后陆牧生压低声音喊道,“让大伙儿集中火力,打东北边那片高粱地!” 邢管头將信將疑,但眼下也没別的办法,只好下令:“听陆牧生的!集中打东北边!” 霎时间枪声大作,东北边高粱地里一下子传来几声惨叫。 而陆牧生趁著火力扫向东北边高粱地的时候,一个翻滚躲到路旁一棵歪脖子树下,然后举起枪向高粱地里瞄准。 砰—— 伴隨一声枪响,一名土匪头目模样的人应声倒地。 刚才陆牧生早注意到三名护院中枪,子弹都是从那个方向打来的,枪法很准还专打护院,可见藏著个狠角色。 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 之所以他一直没开枪,除了隱藏锋芒避开注目之外,为了便是等待这个时机。 一枪毙匪首! “不好!五当家死了!扯呼!” 果然,高粱地里响起了一道惊喊。 第25章 龙文曜 这一枪如同给护院和长工们喝了一大碗鹿血,顿时士气大振,纷纷逐渐反击。 陆牧生一枪得手並未停歇,迅速一滚躲到另一辆粮车,抬手瞄准便要放了第二枪。 砰—— 可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率先从高粱地里射来。 陆牧生猛然一惊,下意识地偏过脑袋。 子弹擦著他的耳垂飞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但陆牧生顾不上疼痛,迅速臥倒翻滚。 刚躲到另一辆粮车后方,就听见头顶“啪嗒”的一声,粮车木板被子弹击穿,麦子簌簌落下。 他眯起眼睛,透过木板的破洞,隱约看到一个戴著狼皮帽的身影在高粱地里快速穿梭。 “谁敢扯呼,老子毙了他!跟老子衝出去,给五当家报仇!” 还有一个土匪头目! 陆牧生屏住呼吸,瞄准对方移动的轨跡。 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时,一颗土製手雷从高粱地里丟了出来。 “不好!” 陆牧生当即扑倒在地,土製手雷在粮车旁炸开,飞溅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背。 在漫天浓烟中,那个土匪头目带著六七名土匪趁机衝出高粱地,手中一把匣子枪连发。 砰砰砰—— 陆牧生险之又险地避开子弹,躲在一辆粮车后方,想开枪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枪膛卡住了。 同时六七名土匪对著躲在粮车后方的护院和长工们,不断开枪进行压制。 砰—— 眼看陆牧生要命丧土匪头目的枪下,旁边传来了一声枪响。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却是不远处的王顺子发现陆牧生有危险,开枪阻止那个土匪头目。 “陆哥!用刀!” 王顺子向陆牧生提醒了一声,却让一个土匪瞅到空隙打中了一枪。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陆牧生已经趁机捡起旁边地上的大刀,咬牙扑向那个土匪头目。 土匪头目正要回击王顺子的暗枪,见陆牧生扑来下意识地举枪抵挡,被陆牧生直接一刀劈掉。 这一招是在李三娃那里学到的无极刀法! 可土匪头目相当凶悍,窜上前抓住刀柄要跟陆牧生爭夺大刀,两人在高粱地边上缠斗起来。 “龟孙儿挺勇咧!” 只见土匪头目露出一丝狞笑,仗著身高体壮腾出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向陆牧生的面门。 陆牧生侧头避过,刀锋划往对方面颊,却被对方用手肘击中腹部,疼得陆牧生眼前一黑后退两步。 那个土匪头目弯腰去捡起匣子枪,陆牧生顾不上疼痛扑过去,抓住对方腰间的土製手雷,用力一扯。 “去死吧!” 陆牧生怒吼一声,土製手雷的引信被一下子扯开。 同时身子往边上一条地沟,扑倒了下去。 那个土匪头目脸色大变,连忙摘掉土製手雷。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硝烟散尽,陆牧生浑身尘土从地沟爬出,而那个土匪头目也在对面不远处站了起来。 “没被炸死?” 陆牧生一惊。 砰砰砰—— 突然,后面路上传来了一片子枪响。 只见出现一伙人骑马而至,大概五六个端著枪,不断打向高粱地里的土匪。 站起来的土匪头目再度脸色大变。 “龟孙儿,今个儿且放过你,来日必杀你,报我五弟之仇。”说完也不理会陆牧生,直接转身窜入高粱地里。 与此同时,高粱地里倒下了一个土匪,第二个土匪,接著第三个土匪,第四个土匪…… 接连一个个土匪被打死,高粱地里的其余土匪终於抵挡不住,仓皇逃窜。 有了那五六个生力军加入,周围护院和长工们越战越勇,就要向高粱地里追去。 “都別追了,把粮运回白家,才是要紧事!” 这时邢管头的喊声响起,从一辆粮车底部爬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走到那伙人面前拱手道,“多谢好汉们出手相助打退土匪,俺们是姑桥白家的,不知好汉们来自何处?”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策马上前一步说道:“俺们是九原镇龙家的护院!这位就是俺们三少爷!” 说著,看向身旁一位约莫二十八、九岁的青年。 那青年骑著枣红大马,身穿灰白长布衫,腰间却別著一把鋥亮的白朗寧手枪,眉目间透著股英气。 邢管头一听,慌忙拍掉身上的草屑,双手抱拳朝著青年弯下腰,“原来是龙家的三少爷!早听人讲龙三少爷仗义仁勇,今日多谢出手相救,俺姓邢,是白家的管事。” 青年抬手还礼,语气爽朗道:“邢管事客气了!我们路过瞧见土匪作恶,哪能袖手旁观?不过是顺手的事!” 邢管头搓著手,脸上笑出褶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龙三少爷带人及时赶到,俺们今个儿非得栽这儿不可!等回去俺一定跟主家细说这份恩情!” 青年没再接话,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陆牧生身上,“你很不错!可有想过当兵吃粮?” 陆牧生一愣,心里直犯嘀咕,你又不是將军,问我这个干什么? 但嘴上还是客气回了一句,“谢龙三少爷抬举,我眼下暂时没这打算。” 青年听后也不意外,伸手拍了拍腰间的白朗寧枪,“適逢国难当头,大丈夫若有所为,当投军报国,杀敌建功,你有这般胆量和身手,如果你想当兵,可以来九原镇找我,我叫龙文曜!” 说完冲邢管头点点头,青年便带著手下人策马扬尘而去。 陆牧生望著远去的人影,“邢管事,那人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招兵的?” 邢管头摆了摆手,声音带有几分敬意:“他可比招兵的威风多嘍!他舅舅在二十三军当过师长,而他给他舅舅当过警卫营营长,当年在二十三军危难之时,他曾单枪匹马从叛军手中救出他舅舅,那一年……他才十九岁!” “那他帮他舅舅拉壮丁?”陆牧生道。 邢管头摇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九原镇位於淮南府怀县北部,龙家人什么跑到凤台县南面这边来了,但这位龙三少爷既然开口了,指不定真是瞧上你这苗子......” 说著,邢管头看向陆牧生,“陆小哥,刚才多亏你眼尖手准,不然今个儿这粮车怕是保不住了!” 王顺子也捂著胳膊凑过来,竖起大拇指,“陆哥,你的枪法和身手,简直神了!!!能跟那个土匪头目打个平手,你以前是不是练过武?” 陆牧生冲王顺子摆摆手:“不过是侥倖罢了!生死关头,自当以命相搏!” 瞅著王顺子胳膊上的血渗开,陆牧生扯下自己汗巾递过去,“顺子,你的伤没事吧,要不是刚才你那声提醒,我早叫那土匪头子的匣子枪崩了!” 王顺子咧嘴一笑,接过汗巾往胳膊上缠了缠,“陆哥,你跟那个土匪头目拉著手雷同归於尽那会儿,俺瞧著都心惊!俺这枪子儿擦破点皮算啥?” 邢管头伸出手掌,往陆牧生肩上一拍,“顺子没说错,陆小哥今个儿这仗,你实打实是头功!等回了白家,就把你这功劳报给罗教头和大少奶奶,少不得要赏你!” 说著他转头冲眾人吆喝:“大伙儿都別愣著!把死去兄弟的尸首都抬上牛车和驴车,麻袋装粮漏了的赶紧换!咱们得赶在天黑前回白家,別让主家惦记!” 护院和长工们立刻动起来,有人去解韁绳,有人从粮车底翻出备用麻袋。 陆牧生和王顺子弯腰帮著抬一具尸首,王顺子看清楚面容,喉头髮紧,“邢管事,老陈他......” 正是之前跟他搭过班巡夜的护院老陈,前些天还说要请他去喝家里婆娘新酿的苞谷酒。 邢管头嘆口气,往地上啐了口:“这世道等於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能活一天是一天,等回了白家,喊他婆娘来领笔抚恤金,家人好歹能有口饱饭。” 说完从旁边袋子摸出两块腊肉,分別塞给王顺子和陆牧生,“先垫垫肚子,回姑桥镇还有七八里地,路上保不准还有啥么蛾子。” 夕阳把高粱地染成暗红,车队缓缓启程。 这一场与土匪的激战中死了五个护院和七个长工。 陆牧生坐在车尾,望著车轮碾过的车辙印,手背还留下著被碎石划破的伤痕。 听著远处传来归鸟的啼叫,他摸了摸汉阳造,不由得想起龙文曜那句“投军报国”。 可眼前白家的粮车、护院长工的尸首、王顺子缠著还在渗血的胳膊......这些实实在在的场景,他都感觉比什么都沉。 战场比起跟土匪廝杀,肯定更加血腥,残酷。 对於自己多少斤两,陆牧生还是清楚的。 何况,如今这世道不仅有外寇入侵,还有土匪横行,民不聊生,岂是一句投军报国能够解决的? 既然已经傍上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的腿 ,那么留在白家大院便是最好的选择。 陆牧生抬头望向远方夕阳,风中卷著尘土掠过鼻尖,眼下没有什么比將粮车安全运回白家更要紧的事。 第26章 大少奶奶的暗示 暮气漫过天际,白家大院的青瓦渐渐隱入浓稠的夜色中。 一支车队缓缓驶入姑桥镇,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照见车辕上凝固的血渍,轆轆车声碾过镇上的石板路,惊起墙头几只夜梟。 白家大院的门楼前,罗教头叼著菸袋锅子正跟几个护院嘮嗑,忽听得前方道上传来凌乱的车軲轆声,夹杂著断断续续的呻吟。 “都起来瞅瞅!” 罗教头把菸袋往鞋底一磕,领著人举著火把迎上去。 “吁——”邢管头扯著嘶哑的嗓子喊停,鞭梢还沾著半截带血的草屑。 火把照亮处,好几辆粮车上横七竖八躺著尸体和伤员,麻袋上血渍斑斑,车轮碾过的泥地里拖出长长的血痕。 “这是遭劫了?” 罗教头瞪大了铜铃眼,伸手拉过旁边一个护院,“快进去,稟报大少奶奶!” 待瞅见邢管头灰头土脸地从车上跳下来,罗教头上前一把揪住邢管头的衣领,“老邢咋回事!你给老子说清楚,咋死了这么多护院和长工,你们怎么都成了这副模样?” 邢管头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罗教头,咱们在半路上遇著土匪了!那些畜牲藏在高粱地里,跟咱们打黑枪……要不是龙家三少爷带人赶来......” 话还没有说完,罗教头猛地提声,“龙家三少爷?龙文曜?九原镇龙家的三少爷?” “嗯,正是龙文曜!” 邢管头点了点头,赶忙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抬手拍著旁边陆牧生的肩膀:“还有多亏陆小哥眼尖手准,不仅一枪崩了其中一个土匪头目,更是跟另一个土匪头目大战一场,不然咱大伙今个儿都得撂在那儿!” 邢管头喘著粗气,把陆牧生一枪毙匪首和龙文曜半路相助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罗教头听得直咂舌,转头望向陆牧生。 “好小子!”罗教头抬手,照著陆牧生后背重重拍了一巴掌,“大少奶奶没瞧错人,不但枪法儿准,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正说著,门里传来环佩声响。 只见大少奶奶苏韞婠带著丫鬟喜桃快步走来,月白色的旗袍下摆沾著泥点,髮髻上的金簪步摇微微颤动。 “怎么出这么大事?” 她目光扫过几辆粮车上的尸体,眼圈顿时红了,拿手帕捂著嘴问道,“邢管事,伤亡了多少人?” “回大少奶奶,死了五个护院和七个长工,还有几个人受伤……但粮车全部都在!” 邢管头说著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响,“是俺没把人带好,您就责罚俺吧!” 苏韞婠眼眶泛红,伸手止住邢管头,“起来罢,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怎能全怪你 ,能在土匪枪下保住粮车已是不易。” 她转向罗教头,语气虽柔却透著决断:“明日一早去帐房支七百大洋,给死去的护院长工家眷发丧葬钱和抚恤金!受伤的人现在连夜送去镇上医馆,抓药请大夫的钱莫要省!这些粮车推回粮仓!还有,派人前去收敛土匪尸体送往保安团拿赏银,並打听是哪股土匪打劫白家粮车!” 苏韞婠一口气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帖帖,毕竟这不是白家粮车第一次遇到土匪打劫。 罗教头应了声,“得嘞”,便开始摊派活计起来。 邢管头和陆牧生等人將粮车交接给从门楼里出来的护院长工。 那些护院长工瞧著粮车上残留的血跡,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都是面色凝重,纷纷露出伤感不安之色。 苏韞婠站在门楼旁边,身姿笔直,轻轻扬了扬手,声音温和又带著几分威严,“今儿个大伙儿都辛苦了!伙房还给留著热乎饭,赶紧去填填肚子,吃完好生歇著!” 邢管头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瓮声瓮气地应道:“谢大少奶奶体恤!俺们这就去!” 说罢衝著陆牧生等人一招呼,一行人拖著沉重的步子往伙房那边走去。 而王顺子几个受伤的人,被罗教头安排的人扶上板车,送往镇上医馆。 伙房里,油灯昏黄地摇曳著,空气中瀰漫著糙米饭和咸菜的味道。 陆牧生端著粗瓷碗,和几个长工蹲在墙根下,往嘴里扒拉著饭菜。 可经歷了刚才的生死之战,他实在没什么食慾,脑海里儘是跟土匪激战的画面。但相比於陆牧生,周围护院和长工都在闷头扒饭,没人说话,也没人提及刚才的生死之战。 吃过饭后,陆牧生便往偏院走回去。 刚到门口要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陆牧生!” 他扭头一看,只见喜桃迈著碎步匆匆赶来,额头上还沁著细密的汗珠。 喜桃跑到他跟前,喘著气道:“大少奶奶唤你过去!” 陆牧生闻言不由咯噔一下,心想苏韞婠找自己干什么,为了今天粮车遭劫的事? 他定了定神,衝著喜桃点点头,“好,我这就跟你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內院方向走去。 夜色中的白家大院,静謐得有些瘮人,只有远处传来更夫零星的梆子声。 穿过几道迴廊,绕过月洞门,终於来到大少奶奶的院子。 院子里,几盏灯笼散发著柔和的光,照得苏韞婠的身影愈发清冷。 她正站在廊下,背对著月洞门,望著天上那轮残月,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月白旗袍在风中轻轻飘动,脸上虽带著倦意,却依旧难掩那份端庄气韵。 喜桃福了福身,轻声道:“大少奶奶,陆牧生带到了。” 苏韞婠微微頷首,喜桃便识趣地退下了。 陆牧生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大少奶奶,您找我?” 苏韞婠盯著衣服还粘有血渍的他看了一会儿,目光像要把他看穿似的,看得陆牧生心里直发毛。 好半晌,苏韞婠才轻轻开口,声音里似带一丝疲惫,“罗教头都跟我说了,今儿个护送粮车,多亏有你,不然损失可就大了。” 陆牧生赶忙说道:“大少奶奶言重了,这都是我份內的事!我们做护院的,本就该保主家周全!” 苏韞婠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份內事?那些土匪藏在暗处,占尽地利,换做旁人,只怕早就慌了神,可你不但沉著冷静,还能想出法子,一枪毙了匪首,这可不是一般护院能做到的。” “大少奶奶言重了,都是大伙儿拼命,我不过瞅准时机放了两枪,侥倖罢了。”陆牧生道。 苏韞婠却正色道:“不用妄自菲薄,你有这本事,白家正是需要的时候!如今这世道,凤台县还算好的,也是土匪横行,更別说外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白家就像一块肥肉被很多人都盯著,今儿个你能护下粮车,往后,白家或许还有更多难关要过,还得仰仗你这样的人。” 说著苏韞婠竟有些含情脉脉的眸光,望向旁边陆牧生。 就跟那一晚在高粱地里,天为被地为床时一模一样。 陆牧生心头不由一热,没想到苏韞婠如此看重自己。 “大少奶奶放心!只要我陆牧生在白家做护院一天,定当尽心竭力,护白家上下周全!”陆牧生道。 苏韞婠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含笑,“你上前来,我有样东西给你。” 有样东西给我? 陆牧生听到这话一愣,抬头看向面前身段高挑丰满的苏韞婠。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心跳加速,然后一把从身后抱住了苏韞婠,手臂紧紧搂住那柔软的腰肢。 “你干什么!”苏韞婠突然惊呼一声,身子猛地僵住,下意识地扣住陆牧生的手臂,欲要挣脱却使不上劲,“快鬆开!” 陆牧生坏笑著將脸凑近,热气喷在苏韞婠的耳畔,“大少奶奶,你不是一直在暗示我?有样东西给我,还有你刚才眼神,跟那一晚在高粱地里一模一样……” “胡讲!你误会了!” 苏韞婠又急又羞,脸颊有些通红,“我是要给你点心!快放开,让人瞧见,你这条命都保不住!” 听了这话,陆牧生才注意到,苏韞婠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个油纸包。 他顿时尷尬了,像被烫著似的鬆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大少奶奶,我……我还以为你……是我脑子犯浑!” 苏韞婠抚著胸脯,瞪了他一眼嗔怒道:“你个憨蛋,胆大包天!若不是看在你护粮有功,我……我定要好好罚你!” 说著將油纸包重重塞进陆牧生手里,“拿著!这是厨房新做的桂糕,味道不错,奖赏你的!” 陆牧生低头盯著油纸包,撇了撇嘴,“这不如奖励我几块大洋来的实在……” “不要?那就放下,出去,今晚不用守夜。” 苏韞婠理了理被弄乱的鬢髮,强装镇定。 “要!大少奶奶奖赏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 陆牧生抱著油纸包,躬身后退,转身时还差点撞上廊柱。 苏韞婠站在原地,侧了一下头望著陆牧生远去的背影,玉手划过摩挲著旗袍束腰的部位。 夜色中,她唇角微扬,旋即又敛起笑意,轻声嘆了句:“真是个憨蛋……” 第27章 这个护院很妙 走出月洞门,直到拐过几道迴廊,陆牧生才敢大口喘气。 心想苏韞婠这娘们真是的,话都说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不误会呢。 退一步万步来讲,就算自己误会了,抱一抱又怎么了,连睡都睡过了,何况刚才院子也没有旁人,搞不懂苏韞婠在装什么。 一个深闺寡妇总不能把自己留在身边,真的只是做个护院吧? 陆牧生深吸一口气,看著手中的油纸包,“桂糕有什么吃头,不奖赏几块大洋,给几个煮鸡蛋都比桂糕能长气力。” 陆牧生嘀咕了一句,沿著迴廊向偏院而去。 月光透过廊檐的雕,漏下斑驳光影。 他刚转过第三道迴廊,忽听得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带著一股若有若无的香风扑面而来。 “哟,这不是咱们白家的大功臣嘛!” 娇滴滴的嗓音里裹著媚笑,陆牧生浑身一激灵。 抬头看去,月光下只见一个美艷妇人走来,粉红旗袍裹著细腰,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一扭一扭的。 身后跟著个捧手炉的丫鬟,还有个长工抱著个描金箱子,箱角铜饰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正是二太太曹氏。 陆牧生作了个礼,“二太太安好!” 曹氏迈著莲步凑近,身上的香味直往陆牧生鼻子里钻,“这黑灯瞎火的,你抱著个油纸包,莫不是藏了什么宝贝?” 陆牧生后退半步,解释道,“二太太说笑了,这是大少奶奶赏的桂糕。” “嘖嘖,看来婠婠除了晓得使唤人,如今也晓得疼人,从苏府来的护院待遇就是不一样。”曹氏上下打量陆牧生一眼,“刚才听说今儿个护粮死了恁些人,你倒是力挽狂澜,枪法准得很吶。” 说著她抬手用绢帕,点了点陆牧生的胸口,“来,你帮我把这箱子抱去院子,里头是从洪山镇捎来的绸缎,珍贵得很,这长工也累了別被他摔了。” 身后那个长工如蒙大赦,赶忙把箱子往陆牧生怀里一塞。 陆牧生下意识地接住箱子,只觉入手略沉,箱底的鎏金纹硌得胳膊发疼。 “二太太,我是大少奶奶的人,去您院子不太好吧。”陆牧生拒绝道。 毕竟上次苏韞婠提醒过他,他是苏韞婠的人,只消听苏韞婠一人吩咐,往后曹氏让做什么直接回绝就行。 “婠婠是白家儿媳,你是婠婠的人,那你就是白家的人,我作为白家二太太,能不能吩咐你做事?”曹氏的唇角扬起了一抹媚笑。 “……”陆牧生没想到曹氏不仅长得美艷,居然还这么会绕。 便也不再多言,跟在身后穿过几道迴廊,来到了曹氏的院子。 雕木窗透出暖黄的光,屋里飘出了一股淡淡的薰香。 曹氏扭著腰肢慢悠悠地晃到门口,丫鬟上前伸手挑开珠帘,回头冲陆牧生说道,“放屋里榻上就行。” 陆牧生迈进屋子,借著油灯的光扫了一眼四周。 屋子布置得格外奢靡,榻上铺著猩红的软缎,枕边还放著个绣著並蒂莲的锦帕,屏风绘著一幅《贵妃醉酒图》,案头摆著西洋座钟,滴滴答答地响,里间是一张紫檀木床,架上掛著红鸞纱帐。 他刚把箱子放下,就听得身后传来“咔嗒”一声,回头却看到曹氏已经关上房门,丫鬟不见了人影。 此时,屋里就剩下陆牧生和曹氏两人。 “累坏了吧?” 曹氏倚在门上,粉红旗袍將身段裹得凹凸有致,圆润挺翘的臀部微微扭动,“来,坐下,喝口茶歇歇。” 只见曹氏莲步轻移,走到八仙桌旁,素手提起茶壶,两盏青瓷杯里立刻腾起了裊裊热气。 “谢二太太,我……我不喝茶,我先回去了。” 面对曹氏的异样热情,陆牧生侧身避了一下就要离开。 “急什么?” 可这时曹氏突然上前,身子往前一倾,那高挺的上围几乎贴到他的胸膛。 陆牧生后退半步,却不料一个踉蹌就跌坐在榻上。 “今儿个护送粮车,听说你可威风神勇了,一枪就崩了土匪头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曹氏身子继续往前倾,伸出双手,指尖按向陆牧生的胸膛。 陆牧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二太太自重!” “自重?” 曹氏娇嗔一声,指尖点在他的胸膛慢慢往下滑,“在这白家大院,就数你最有意思,那些个护院长工,要么蠢笨如牛,要么胆小无能,哪有像你这般妙男子……” 说话间脚下一崴,整个身子便往陆牧生怀里倒去。 陆牧生慌忙伸手去扶,却触到一片柔软。 曹氏顺势搂住陆牧生的脖颈,吐气如兰,“哎哟,可摔疼人家了……” 她眼波流转,红唇微张,抓起陆牧生的手就要往旗袍领口放去,“你快帮人家摸一摸……” “二太太,请自重!” 陆牧生猛地缩回手,推了一把曹氏碰到旁边桌沿,青瓷茶杯啪地一声掉落摔碎在地。 曹氏却不恼,倚在榻边咯咯笑了出声:“你这个护院果然很妙,现在你跟大少奶奶,她能给你什么?不如跟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守著你的大少奶奶强……” 说著解开旗袍最上面的盘扣,露出了一抹雪白,看得陆牧生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面对曹氏这位美艷的姨太太,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自然也是心痒痒的,恨不得立马就抱起曹氏,来一场红鸞帐里翻红浪! 但这里什么地方,內院啊,如果曹氏喊一声抓淫贼,那他十条命也不够交代的。 “二太太,我就一个护院哪里值得您这样看重,您早些歇著,我先回去了。” 陆牧生说罢移开目光,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站住!” 曹氏喊了一声。 可陆牧生没有搭理,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过了一会儿,曹氏走出来倚在门框,望向陆牧生有点落荒而逃的背影,咬著红唇勾出一抹冷笑,“跑得倒很快,但男人就跟猫一样,天底下哪有猫儿不吃腥……” 说完她摸了摸鬢边的牡丹,然后衝著月洞门叫了一声,“香彩!” 很快,那个丫鬟香彩出现,赶忙去收拾碎了的茶杯。 曹氏回到榻上,把箱子打开。 月光透过窗欞洒进来,照得箱子里白一片,全是大洋和银锭,最上面还压著几张地契,哪有什么绸缎。 此时。 出了院子走到迴廊旁的陆牧生,才反应过来,桂糕落在了曹氏的榻上。 但他並未折返去拿。 因为他不清楚曹氏刚才那种行径,是单纯发骚想要男人,还是別有用心? 正如刚才说的,他就一个护院值得一位姨太太,亲自以身勾引吗? 所以在没有弄明白曹氏有什么目的之前,陆牧生觉得赶紧离开最为稳妥。 与此同时。 夜色下,罗教头来到苏韞婠的院子。 苏韞婠还站在院子里,几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將她月白旗袍染上一层暖黄。 “大少奶奶,你真的决定了吗?”罗教头来到苏韞婠的身后。 苏韞婠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脸,“决定了,明晚让他跟著一起去,连龙文曜都一眼瞧上了他,既然他有这般本事,我怎么能因为一些原因而不用他?” “大少奶奶慧眼识珠,有他跟著,明晚那趟活儿就稳妥多了,如今王顺子受伤,正缺个枪法好的护院。” 罗教头暗自鬆了一口气道,“我都详细问过了邢管头,陆牧生今儿个在粮车遇袭时,枪法和胆识,还有身手,真是没得说!” “嗯。”苏韞婠轻轻点头,隨后又蹙起了黛眉,“龙文曜……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凤台?九原镇离这儿可不近。” “大少奶奶,要不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也好,你让吴管事带上厚礼去一趟九原镇,就说白家多谢龙三少爷出手相救,顺便探听一番……” 苏韞婠顿了顿,“还有……你多留意一下陆牧生,別让他离开姑桥镇。” 多留意一下陆牧生? 罗教头一愣,隨即瞪大了眼睛,“大少奶奶,你的意思是……陆牧生会跑去九原镇当兵?” (备註:一座大地主的大院,包括前院,中庭,后院,內院…等等,其中內院里,有地主家人们居住的一些小院子,每个小院子都有一个月洞门) 第28章 瓦堡岭的土匪 苏韞婠抬头望了一眼天边残月,灯笼光影映在凤眸里,“他自己未必会去,但龙文曜是个咬住骨头不撒口的主儿,年轻人血气方刚,经不住別人的几句攛掇。” 罗教头挠了挠头:“大少奶奶,您是担心龙文曜暗地里派人来唆使陆牧生?” “嗯。”苏韞婠点了点头,“龙家在九原镇根基深,龙文曜又是当过警卫营长的人,手段多著,陆牧生本事是有,就性子太直, 也有点憨,容易被人当枪使。”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冷下来,“明晚那趟活,干係重大,绝不能出岔子!凡是去的人都得先签投名状,按手印,嘴缝严实了!不签投名状的人,一律不准带去,谁敢漏半点风声,休怪我不客气!” “晓得嘞!” 罗教头拱手应下,灯笼光照得他满脸褶子都透著狠劲,“大少奶奶放心!投名状早就备好,血手印按下去,谁也別想把事儿漏出去!” 待罗教头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迴廊尽头,苏韞婠才转身回屋。 夜色深沉,陆牧生往偏院走。 老远就瞧见李三娃和张铁蛋扛著大刀和土枪往外走,看样子准备去巡夜。 张铁蛋一下子就瞧见陆牧生,扯著嗓子喊,“陆哥!可把你盼回来咯!听说你今儿个一枪崩了土匪头子,还跟另一个土匪头目肉搏?嘖嘖,比说书的还精彩!” 陆牧生挑眉:“这事儿传得恁快?” 李三娃把大刀往肩上一扛,咧著嘴笑:“护院跟长工回来就满院吆喝,说你跟那土匪头子滚在高粱地里,刀光剑影跟唱戏似的!” “三娃,你的无极刀法也助我发挥,不然我早被土匪开瓢了。” 陆牧生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明儿继续跟你学,还得麻烦你多指点指点。” “陆哥说这话见外了!只要你肯学,俺倾囊相授,保证下次一刀就能劈开土匪的脑瓜!” 李三娃说著,招呼一声张铁蛋,“铁蛋,咱赶紧去巡夜,別误了时辰!” “陆哥,那俺们先去巡夜了。” 两人便匆匆往院外走去。 第二天一早,陆牧生在伙房扒拉完早饭,就往练武场去。 刚走到中庭,就听见身后有人咋呼:“兀那仆子!给本少爷站住!” 陆牧生回头一瞧,是二少爷白承煊,旁边还站著个穿团马褂的中年人,正是二老爷白鸣昌。 他上前行礼:“二少爷,二老爷。” 白承煊摺扇一收,指著陆牧生,“二叔,这小子,是嫂子从苏府带回来的。听说昨儿护送粮车跟土匪激战时可神了,一个人把土匪头子给收拾了。今早把土匪尸体送去保安团的人回来说了,昨儿那伙土匪好像是瓦堡岭的土匪。”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瓦堡岭? 那不是挑夫老周的山寨地盘吗? 准確来说是二当家铁臂周! 正想著,就听二老爷白鸣昌说,“昨儿我就见过他了,看来侄媳妇的眼光倒是不错,带回来个有本事的。” 白承煊凑到陆牧生跟前,晃著扇子说:“走!陪本少爷去北坡斗鸡场玩玩!” 陆牧生皱皱眉,婉拒道:“二少爷,大少奶奶吩咐我有事儿要做,实在走不开。” 他懒得跟白承煊这种紈絝子弟搅和在一起,藉口说有大少奶奶吩咐的事。 “就一个时辰,能耽误啥!”白承煊不耐烦地摆摆手。 “二少爷,实在走不开。”陆牧生继续拒绝,可白承煊当场就火了,扬起扇子就要打人:“杀了几个土匪就了不起了?敢驳本少爷的面子!” “住手!” 突然一声娇斥响起,却见二太太曹氏扭著腰肢走来,旗袍下包裹著圆润的臀部一翘一翘的。 走到面前瞪了一眼白承煊,“你这混崽子,一天天正经事不干一件,又在欺负下人!” 曹氏的声音虽严厉,但举止间掩不住那股美艷媚劲。 白承煊被曹氏瞪得一缩脖子,摺扇在手里转了两圈,嘟囔道:“娘亲!我哪有欺负他?就想让他陪我去斗鸡场耍耍,听说昨儿他打土匪那么厉害,去斗鸡场保准能给我长脸!” 曹氏冷著脸,绢帕往他脑门上一甩:“长脸?你除了遛狗斗鸡,还会弄什么?上回收的粮帐算清楚没?” “娘亲,算得差不多咧!就剩些零头让朱帐房核核!”白承煊挠著头,往二老爷身后蹭,“这不是我才邀二叔一起出去逛逛,活动下筋骨!” 曹氏说,“差不多?是差多少?什么事都交给下人,以后你能撑起什么场面?” 接著扭头剜了一眼二老爷白鸣昌,“他二叔!你是长辈,也不晓得劝劝承煊!成天跟著他斗鸡走狗,像啥样子!” 二老爷搓著手里的翡翠珠子,皮笑肉不笑,“二房嫂嫂,我瞅著承煊说得在理!算帐本就是帐房的活儿,咱做主子的可不就是享清福,吃喝玩乐嘛!” 他嘴上喊著“嫂嫂”,眼神却黏在曹氏腰肢上,那眼珠子跟鉤子似的,把曹氏凹凸有致的身段扫了个遍。 別看曹氏年近四十,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尤其是带著一股儿的美艷媚劲。 听到二老爷白鸣昌的话,曹氏气得胸脯直颤,偏偏这二老爷比她大了十几岁,当著晚辈的面她也不好发作。 当下曹氏便转头盯著白承煊:“你给我滚回去,把帐算明白!算不出来,下个月的零半个子儿都別想拿。” 白承煊一听没了零钱,顿时苦著脸,扇子在手里转了两圈,嘟囔著:“我不出去了,二叔下次再约……” 然后磨磨蹭蹭地往回走,还回头瞪了陆牧生两眼。 二老爷瞅著白承煊走远,凑上前两步,对曹氏压低声音说道,“二房嫂嫂,你就是把承煊逼得样样都会,文武全才,白家的基业也落不到你们二房手里!” 曹氏冷笑一声,绢帕掩著嘴,“传不传得到二房俺不晓得,但肯定传不到你这旁支手里!” 二老爷被戳中痛处,脸色铁青,“哼”了一声,甩著袖子往自己住的西院走,翡翠珠子撞得哗啦响。 曹氏收了脸上的冷意,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眼波一转看向旁边的陆牧生,“你陪我去白家果园瞅瞅,红梨和黄桃都熟了,摘些回来尝尝鲜。” “二太太,这事儿喊几个长工去办就行,哪用得著您亲自跑一趟!”陆牧生道。 “我就好那口,现摘现吃的新鲜劲!”曹氏眼波流转,故意凑近两步,“那红彤彤的大梨子咬一口,甜汁儿能顺著嘴往下淌,想想都咽口水。” 陆牧生故技重施说道,“二太太,不瞒您说,大少奶奶吩咐我有事要做,实在走不开。” “哟!这么听大少奶奶的话?”曹氏突然笑起来,眼尾上挑,“那我这就去找婠婠,跟她借你一用,她总不好驳我的面子吧?” 说著作势就往內院走。 陆牧生看著她真要往內院走,心想这女人真难缠,只能应下,“行吧,我陪您去。” “这就对咯,果园就在西跨院的后山那边!” 曹氏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扭著腰肢便往果园方向走去。 丫鬟香彩紧隨在后。 陆牧生无奈地跟过去,总觉得这位二太太没安什么好心 ,可还不至於怕曹氏,正好看看曹氏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第29章 果园 穿过西跨院时,陆牧生在一条迴廊尽头,瞅见二老爷白鸣昌正站在墙根和一个丫鬟腻腻歪歪。 倒是曹氏目不斜视,旗袍下摆扫过墙角青苔,过了西跨院便是后山。 后山山道窄得很,两旁还有高粱地,齐人高的秆子,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有人躲在里处似的。 转过两道弯,果园到了。 这地儿位於一条山坳里,拢共四五亩大,有梨树和桃树,杏树,还有枣树。 不过这个时节,杏树和枣树还没结果。 两个长工戴著破斗笠坐在树下打盹,听见动静慌忙起身。 “二太太,你怎么来果园啦!” 他们俩是负责这片果园的白家长工。 曹氏挥挥手,绢帕擦著额角细汗,“香彩,你带他俩去山坳口守著,莫让人过来扰了清净。” 俩长工巴不得开溜,扛著锄头顛儿顛儿走了。 陆牧生从香彩手里接过竹篮,篮底垫著块蓝布。 “你跟我往深处走,向阳处的果子才甜。” 曹氏对陆牧生说道,扭著腰往果园里钻去。 陆牧生跟在后头,果香混著曹氏身上的香味扑鼻而来。 “去摘树顶那几个红透的!” 曹氏仰著脖子指了指,陆牧生刚爬上树,又听她喊:“那边黄桃也熟了,多摘点!” 陆牧生踩上树杈摘梨,衣角被树枝勾住,曹氏伸手替他扯下来,指尖擦过他的腰侧:“毛手毛脚的,小心摔著。” 竹篮里很快堆满了红梨和黄桃。 “二太太,篮子装不下咧!”陆牧生擦了把汗。 曹氏指著不远处的平坡:“就坐那儿歇一歇!我得尝尝这红梨有多甜。” 陆牧生走过去將杂草压平,曹氏一屁股坐下,也不嫌地上的泥土。她挑了个最大的红梨,又向陆牧生递过来一个:“尝尝,这可是白家果林的头茬红梨!” 陆牧生也没客气,接过来咔嚓一口咬下去,甜津津的汁水顺著嘴角往下淌。 曹氏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笑出声,“你就晓得闷头吃梨?” 陆牧生生一愣,腮帮子还鼓著,指著旁边篮子里的黄桃,“那我再吃个桃?” 曹氏白了他一眼,起身凑近上前,胭脂香裹著梨香向陆牧生扑面而来,“除了桃,你就没惦记別的?” 说著伸出玉手,指尖在陆牧生的手背划了一下。 陆牧生握著梨核的手一紧,汁水滴落在石头上。 只见曹氏越凑越近,鬢边的牡丹显得越发美艷,“昨儿夜里在我屋里,你怎么跑那么快?一个男人胆子恁小,也敢跟土匪拼命?” 她的呼吸几乎喷在陆牧生脸上,“我这儿有比红梨更甜的东西,你想不想尝尝?” “二太太,我……我现在只想再吃个黄桃。”陆牧生往后缩了缩,后脑勺差点撞上树干。 曹氏瞅著陆牧生往树后缩,笑得更媚了,绢帕往他肩头一甩,“这山坳里没有旁人,你不用像昨儿夜里跑那么快,你定眼看著我,我就不信你眼里只有黄桃?” 说话间,曹氏解开了旗袍领口最上面的盘扣,顿时敞出一抹雪白,在阳光下晃得陆牧生眼睛发直。 陆牧生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不等陆牧生反应,曹氏拽过他的手往旗袍领口按去触到一片温软。 “二太太……” 陆牧生喉咙发紧,只觉心口位置在砰砰猛跳。 曹氏把脸凑得更近,吐气如兰喷在他的脸上,“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想吃黄桃吗?” 可话刚说完,陆牧生一把將手里的梨核丟掉,双臂一揽就抱住曹氏搂进了怀里。 粗布短袄蹭著旗袍上的丝线,发出“沙沙”的声响。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陆牧生哪受得了对方接二连三的撩拨。 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美艷妇人。 而曹氏比起陆牧生,更主动更猴急,踮起脚就往他嘴上凑。 陆牧生被曹氏亲得一个趔趄,后背撞上梨树,一个大大的红梨掉落“咚”地砸在地上,汁水溅在曹氏的旗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山风吹过果园。 桃树梨树的枝叶哗啦啦响,把两人的动静都掩了去。 旗袍上的盘扣被扯得七零八落。 陆牧生只觉得曹氏身上的香味,就像迷魂汤,嗅上一口浑身都要软了,让他想把曹氏搂得更紧。 正弄得热乎,眼看就要进一步,突然山坳口那边传来了香彩故意压低的喊声,“二太太,大少奶奶往这边来了!” 曹氏闻言娇躯一震,慌忙推开陆牧生,手忙脚乱地系盘扣,鬢边的牡丹都歪了。 看著曹氏手忙脚乱的模样,陆牧生心头那股热劲还没下去 ,却很镇定並未慌,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差一点就能吃到嘴里。 苏韞婠怎么在这时候也来了果园? 曹氏一边系盘扣,一边不忘提起旁边篮子往他手里一塞,“拿好!” 话音刚落,苏韞婠的声音就从山坳口那边响起:“香彩?二姨娘也在这儿?” 很快。 便见苏韞婠身著月白旗袍,手持团扇款步而来,身后跟著丫鬟喜桃,还有曹氏的丫鬟香彩。 苏韞婠美眸抬了一下,扫过陆牧生乱糟糟的衣领,又看了看曹氏歪掉的髮簪。 曹氏伸手摸了摸鬢边的牡丹,故作几分惊喜道,“婠婠,你怎么有空来果园,这儿太容易被树枝刮蹭了,你看弄得我头髮衣服都乱了。” 说著,还故作几分不耐烦的语气。 苏韞婠轻笑一声,“听说红梨熟了正巧路过进来看看,倒是碰见二姨娘好兴致,带个护院来摘果子?” 说著,苏韞婠的目光落在了陆牧生身上。 陆牧生有些心虚不敢对视,低头扒拉著篮子里的红梨和黄桃,他感觉苏韞婠的目光像在审视叛徒一般。 曹氏依旧笑盈盈地拢了拢髮丝:“听说他手脚麻利,就带他过来了,这不摘的都是顶好的果子。” 说著冲陆牧生使个眼色,“篮子满了,还不赶紧把果子送出去。” 陆牧生如蒙大赦,提起竹篮就往山坳口那边外走。 可身后传来苏韞婠淡淡的话语:“二姨娘,陆牧生是我的人,我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却找不到他,还请你以后別带他出来……” “陆牧生,还不把篮子给香彩,你越俎代个什么庖。” 苏韞婠一声令下,叫住陆牧生。 陆牧生只得停下脚步,把篮子递迴给了香彩。 “婠婠,我已经摘够了,就先走了。”曹氏的神情明显尷尬了片刻,带著香彩匆匆离开。 直到曹氏走远,苏韞婠的美眸冷了下来瞥向陆牧生,“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什么话?”陆牧生问道。 第30章 骑马的女人 苏韞婠盯著陆牧生,凤眸里带了一丝恼怒,“她能让你那么迷糊?连我说过的话都忘得一乾二净?” 陆牧生听后,心想曹氏这个妇人不仅生的美艷,而且懂得撩拨男人,怎么能不迷糊。 尤其是那腰肢一扭,那眼波一转,哪个男人见了不迷糊呢。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只挠挠头道:“大少奶奶,您也晓得二太太她……” “晓得什么?”苏韞婠打断他,“我早跟你说过,往后她再让你做什么,直接回绝!你是我的人,只消听我一人吩咐,这话你当耳旁风?” “没忘没忘!”陆牧生连忙应声,“我哪敢忘大少奶奶的话!” “没忘?你怎么跟她跑到果园来了?”苏韞婠的凤眸里满是质问。 陆牧生的手在裤腿上拍了拍,解释道,“她就是喊我来摘些果子,一个时辰耽误不了多大功夫,就顺手的事儿,再说她是二太太,我一个小小护院,没有好的理由,总不能硬邦邦回绝吧?” “你是拒绝不了,还是压根不想拒绝?” 苏韞婠瞪了他一眼,眸里带著几分恼意,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我真的拒绝了!”陆牧生梗著脖子,“可她非说要去找你借人,我这才答应……” “行了!”苏韞婠甩了甩帕子, “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下回她再让你做什么,你直接说我找你有事,你没空,这个理由可以吗?” “可以!大少奶奶放心!” 陆牧生忙不叠点头。 然后苏韞婠指了指旁边树上的红梨和黄桃:“你不是很会摘果子吗?去,再摘两篮红梨和黄桃,挑熟透的摘!” 说著苏韞婠冲丫鬟喜桃使个眼色,喜桃立刻向陆牧生递上来两个空篮子。 “晓得!保证摘最熟的!” 陆牧生暗暗鬆了一口气,看来苏韞婠应该没有发现他和曹氏之间发生的事。 接过篮子,陆牧生麻溜地爬上树。 树枝被他踩得沙沙响,一个个红彤彤的梨子,以及黄澄澄的桃子,接二连三地落进篮子里。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两个篮子装得满满当当。 每个篮子都有三十多个果子,全是熟透了的,果香扑鼻。 苏韞婠瞅了瞅,满意地点点头:“走,回去。” 陆牧生一手提一个篮子,跟在苏韞婠后头,穿过几道迴廊,回到內院。 进了院子,苏韞婠从篮子里挑出四份果子,然后把其中两份递给陆牧生。 “你把这两份果子,送去四太太和五太太屋里。” “四太太和五太太?” 陆牧生听后愣了愣。 “不认得路?”苏韞婠黛眉微挑。 “认得认得!”陆牧生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两份红梨和黄桃。 “路上慢些,別把果子碰坏了。” “好嘞!”陆牧生拎著篮子就往外走。 走到月洞门时,回头瞅了一眼,苏韞婠正站在廊下,月白旗袍被风一吹,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像棵亭亭玉立的水莲。 可站在月洞门外,陆牧生心里却犯嘀咕了。 他还真不知道四太太和五太太住哪里,之前只听王顺子说过姨太太们的一些事儿,偏偏没说住处。 走到迴廊,陆牧生站在那里左瞧右等,看看能不能找个人问一问。 正发愁呢,眼角余光瞥见个绿袄子的丫鬟端著个铜盆晃悠过来。 看著眼熟——嘿,这不是之前在角门那边和王顺子遇到那个丫鬟嘛! 记得当时王顺子说过,这是五太太屋里的贴身丫鬟银杏。 陆牧生赶紧迎上去,推起了笑嗓门压低问道,“哎,妹子留步,请问四太太和五太太的屋子往哪块走?” 银杏被嚇了一跳,有些怯怯地往后缩了缩,眼皮子往上翻著瞅他,“你……你是谁?” 陆牧生赶紧把腰里的號牌往前提了提,亮给她看:“我是新来的护院陆牧生,大少奶奶跟前儿的人,大少奶奶让我送来果子给四太太和五太太,可我这刚来没几日,找不著地儿。” 银杏盯著他腰上的號牌瞅了一眼,又抬眼打量陆牧生,“你……你就是昨儿在护送粮车时候,一枪敲死土匪头子的那个护院?” 她声音细细的,带著点怯意,可眼神里又透著些好奇。 陆牧生点了点头:“正是我。” 一听这话,银杏的眼神顿时没那么紧张了,怯生生地说:“四太太的院子离五太太的不远,你跟我走来吧。” 说完,银杏的耳根子好像微微泛红,低头绞著帕子往前挪步,“我叫银杏,是五太太屋里的。” “嗯,我知道,多谢银杏妹子!”陆牧生拎著篮子跟上去。 银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儿瞪得圆圆的仿佛看到什么似的,“你……你在跟我说谢谢?” 以往旁人跟她说话,要么颐指气使,要么爱搭不理,哪有这样客客气气的。 陆牧生笑了笑道,“我麻烦你带路,自然得谢你。” “我还没遇见过有人跟我说『谢谢』。” 银杏小声嘟囔,说完便低头领著陆牧生往北边走。 两人顺著迴廊拐了两个弯,眼前出现个不起眼的小院,院墙根下长著几丛蔫巴巴的月季,门楣上掛著的灯笼都有些褪色了。 银杏指了指:“这儿就是五太太的院子,往前头那座月洞门掛著紫藤架的,就是四太太的院子。” 陆牧生顺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前头那座院子明显要亮堂些,院墙上爬满了紫藤,开得正盛,看著就比这边气派。 “你不用进去了,果子给我,我替你送进去。”银杏说著,伸手要接篮子。 陆牧生把其中一份递过去,“那就劳烦银杏妹子了。” 银杏接过篮子,脚步轻快地进了院门,临进门还回头瞅了他一眼,脸颊似有若无地红了红。 陆牧生拎著剩下的一份果子,朝著四太太的院子走去。 门楣是朱漆的,月洞门前还蹲著两尊小石狮子,比五太太的院子气派多了。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喊一声再进去,旁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內院怎么会有人骑马? 陆牧生闻声不由一惊。 转头看去,只见一匹大红马扬起蹄子噠噠奔来。 马上却是个女人,身形健美,一袭短打劲装外头罩著墨绿披风,也不失丰姿绰约,手中握著一根软鞭,鬢角髮丝被风吹得飞扬,透著一股颯美之色,年龄瞧著约莫三十,跟苏韞婠差不多大,却在眉眼五官间多了几分英气。 女人在陆牧生跟前猛地一勒韁绳,大红马人立而起,嘶鸣声响得震耳。 “吁——” 然后女人利落地翻身下马,靴子重重踩在地上,软鞭握在手中,一双美眸像刀子似的向陆牧生剜过来:“你是什么人?在这儿鬼鬼祟祟!” 第31章 母大虫和女將军 陆牧生正瞅著女人颯美的模样出了神,冷不丁被她一喝,慌忙拱手道:“我是新来的护院陆牧生,大少奶奶让我送果子过来给四太太……” 说著晃了晃手中的篮子,黄桃和红梨在篮里晃荡。 女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嘴角勾起抹笑,“我听说过你!昨儿在高粱地一枪崩了土匪头子的护院陆牧生,你有两下子!” 陆牧生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就是打死个土匪头子吗,怎么感觉跟武松打虎似的,闹得是个人都知晓了? 隨后摆了摆手道:“不值一提的事,都是大伙儿一起齐心拼命才保住了粮车。” “还挺谦虚!”女人笑起来,眉梢透著一丝讚许,“也难怪婠婠把你从苏府带回白家,是个实在人!” 正说著,月洞门里跑出个丫鬟,见了女人忙福身,“太太,您可算回来了,马奶子都温好了。” 陆牧生瞅著女人,这才反应过来,试探著问,“您……您是四太太?” “怎么,我不像吗?”女人把软鞭往腰间一缠,挑眉瞅向陆牧生。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之前听王顺子说四太太马氏,性子泼辣滴很,最不好惹。 可眼前这位骑大红马,手握马鞭的女人,虽说眼神利了点,但透著一股颯美劲儿,看起来半点也不像个泼辣的主儿。 他脑子一转,笑道:“四太太刚才骑马的模样,就跟戏文里的穆桂英似的,哪像一个姨太太,我看分明是个女將军!” 女將军? 马氏一听这话,眼睛猛地一亮,“旁人都在背地里说我泼辣,不好处,是个母大虫,你却说像穆桂英一样的女將军,这话听得倒是很新奇!” 说著,她上下打量陆牧生一眼,就跟遇见了知己似的。 “你会骑马吗?”马氏问。 “没骑过……”陆牧生老实回答,“不过我瞅著马就觉得亲切,像上辈子骑过似的。” 马氏说,“你现在去后院马棚,找何管事挑一匹温顺的马,就说我让你挑的,挑完牵到后门等我。” “做什么?”陆牧生懵了。 “到时你就知道了!” 陆牧生递出了手里那篮果子,“这果子……” “红袖!” 然后马氏冲旁边丫鬟,吩咐一声,“把果子拎进去!” 丫鬟红袖听后,走上来接过篮子。 马氏便对陆牧生说,“你快去马棚挑马吧。” 陆牧生看著马氏风风火火的模样,便点头应下,转身往马棚走。 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马棚。 只见里头拴著七八匹马,个个毛色发亮。 陆牧生瞅见个穿青布褂子的老汉,正给马添草料,便上前拱手道,“您可是何管事?四太太让我来挑匹马。” 老汉抬眼瞅了瞅他,“要挑匹啥样的马?” 陆牧生说,“温顺一些的就行。” “今儿个日头打西边出了,往常四太太都挑烈性子的。”老汉说著,往棚里最靠內侧的一匹马努了努嘴,“最里头那匹雪青马,通人性,很温顺,你进去牵吧!” 陆牧生听后走进棚子,见那马通身灰毛带白纹,正甩著尾巴嚼草料。 他伸手摸了摸马脖子,那马竟温顺地蹭了蹭他手心。 “就它吧!”陆牧生道。 隨后跟何管事道了谢,解开韁绳牵上马便往后门走。 等牵到后门,日头正晒得慌。 陆牧生刚把马拴在旁边一棵柳树上,就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马氏还是刚才那身短打劲装,外头罩著墨绿披风,但头髮换成一根红绸束著,骑著那匹大红马过来,好一个英姿颯美。 到了门前翻身下来,马氏把手中鞭子往马鞍上一掛,笑道:“陆护院,你挑的这匹雪青马名叫『踏云』,性子最稳当,你试著骑骑看。” 说著马氏走到踏云身边,左手攥住韁绳,右手拍拍马腹,“看好咯,上马要这样——” 只见她左脚踩马鐙,身子一纵就翻上了马背,动作利落得很。 “瞧见了嘛,就这么简单,这马温顺,保准摔不著你。”马氏做完示范,翻身下来。 陆牧生依样画葫芦,左脚踩马鐙,可哪想刚踩上,踏云就往前迈了半步。 他心里不由一慌,手下意识地揪住马鞍,蹭地一声就翻了上去。 下一秒,竟也顺顺噹噹地骑在了马背上。 马氏在旁边直咋舌,“你当真是头回骑马?我瞧你比老黄狗上炕还利索!” “……”陆牧生摸了摸后脑勺:“我真是头一回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看到这马就觉得跟我有缘!” “你是天生的骑手!”马氏回到自己马旁,一个翻身上去,“走,陪我出去跑几圈!” “去哪?”陆牧生一愣,心里有些发怵,“四太太,我头回骑马,怕跟不上您的速度,要么您找其他人陪著。” “整座大院就你一个是我的知己,我不找你找谁?”马氏把韁绳一扯,“踏云认路,你跟著我就行!”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胯下大红马嘶鸣一声就往前跑。 知己? 陆牧生一愣,怎么就成知己了,他和马氏今日才第一次见面,他什么都没干。 但见马氏远去,只好赶紧拍马跟上去,两匹马一前一后离开白家大院。 刚转过街角,就听见旁边有人嘀咕,纷纷议论起来。 “唉,你们看,四太太又骑马出来了,招摇过市,妇道人家这样成何体统……简直伤风败俗!” “谁说不是咧,听说她是马帮出身,所以才会这么野……” “什么野,儂瞧著就跟个女匪似的,不好好在大院里当姨太太,却骑著大马拋头露面,真是造孽啊……” “自从白家大老爷走后,就没人管她了,白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丟尽嘞!” …… 陆牧生听著旁边的议论声,倒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对四太太马氏的一个骑马行为如此抨击。 隨后稍稍攥紧了韁绳,瞅向前面的马氏。 却见马氏跟没听见似的,韁绳一扬,马蹄踩得石板路噠噠响,头髮被风吹得往后飘,眉眼间那股英气比之前更足。 马蹄声淹没了旁边街道的閒言碎语。 陆牧生见状也把心一横,反正跟著四太太马氏,管旁人说什么呢,便夹紧马腹,和马氏一起往镇子东边的田野策马奔去。 第32章 投名状 两匹马踏著飞扬的尘土出了镇子,官道两旁的高粱秆子沙沙作响。 马氏的大红马跑得欢实,踏云也不甘示弱,驮著陆牧生紧追在后。 约莫四五里地左右。 马氏突然勒住韁绳,大红马人立而起,咴咴叫著在一个小山坡前停下,前蹄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陆牧生也赶紧拉住踏云。 “到了!” 马氏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高粱地,红绸束著的头髮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却不在意,伸手指著漫山遍野的高粱地,“陆护院你瞧!这漫山红浪头,风光多好,好想出去看看,就顺著这条道一直跑到外面去看看!” 陆牧生听后,望著翻滚的高粱浪回了一句,“外面有什么好?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土匪,哪有在白家大院里安生。” “陆护院,你最远去过哪?”马氏扭头问道。 陆牧生眼神发怔,“我……我也说不准,兴许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吧。” 马氏噗嗤地笑出声,“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连自个儿到过哪都不晓得?” “四太太,不瞒你说,我脑子之前受过伤,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就剩个名字还刻在心里头。” 陆牧生摸了摸后脑勺,声音低下去。 “你这是失魂症!”马氏略有惊讶地瞪大了眼,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那……你还记得自个儿有家人吗?” “想不起来了。”陆牧生摇了摇头,望著远处摇晃的高粱。 马氏突然不吭声了,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开口,“我倒是有家人……但十三年前在我十七岁那年,我爹为了三百大洋把我卖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要被风吹散。 面对马氏这话,陆牧生攥著韁绳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 过了一会儿,马氏望著天边的云,声音幽幽地道,“我困在这个地方已经十几年,你知道十几年的光阴,对一个女人意味著什么吗?” 陆牧生不懂,没有接话。 心想在大院里当个姨太太吃穿不愁,多少人羡慕的活儿,怎么叫困在这个地方呢。 见陆牧生闷头不说话,马氏忽地自嘲地笑起来,“我跟你个护院,说这些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嘶声。 只见一支车队正沿著官道晃晃悠悠地过来,车辕上插著白家的旗帜。 陆牧生眯著眼仔细瞧,“四太太,好像是咱们白家的粮车!” 马氏扫了一眼,“那是从石村运来的粮,为了这次筹粮送到县城,白家把家底都差不多押上了。” 陆牧生看了看,车队比昨天他护送的车辆和人数多了一半有余,光是扛枪的护院都有十七八个。 同时陆牧生心想,怎么今儿个不叫自己去护送粮车呢。 正想著,马氏抬头看了看日头,“晌午头快到了,走,回府!” 说完双腿一夹马腹,大红马撒开蹄子就跑。 陆牧生见状赶紧跟上。 两匹马一前一后往回奔,扬起的尘土渐渐盖住了身后的马蹄印。 很快。 回到白家大院后门,马氏十分利落地翻身下马,马鞭甩得啪地一响:“陆护院,把马牵去马棚餵些麩子。” “嗯。”陆牧生应了一声,一手攥著踏云韁绳,一手去接大红马的韁绳。 可转身刚走两步,又听身后传来了马氏脆生生的叫唤,“陆牧生!” 陆牧生停下脚步,赶忙转身看回来。 “听说你打枪忒厉害?”马氏问道,红绸髮带被风吹得拂起。 “还行。”陆牧生道。 “明儿这个时辰,你带著踏云在后门等我,今日我教你骑马,明儿你教我打枪!” 马氏挑眉一笑,说完也不管陆牧生答不答应,已经往內院去了。 望著马氏风风火火的背影,陆牧生心想,这哪像个深闺的姨太太,倒像个爱玩闹的叛逆少女! 牵著两匹马往马棚走。 来到马棚外,就看到何管事蹲在棚口扒饭,一大碗糙米饭上飘著几片醃萝卜。 何管事见陆牧生过来,筷子往大红马指了指,“把火凤和踏云搁一块儿就行,这火凤马脾气烈,也就踏云可以与她处在一块。” 陆牧生这才晓得大红马的名號。 拴好两匹马后,陆牧生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快步往伙房去…… 刚扒拉完一大碗糙米饭,就见罗教头黑著脸过来。 “一上午都不见人,你哪去嘞?” 罗教头走到陆牧生旁边,瞪圆眼睛问道,络腮鬍都跟著抖。 “陪四太太骑马去了。”陆牧生抹了把嘴。 “啥?” 罗教头的菸袋锅子差点掉地上,似乎不敢相信,“你说你陪四太太骑马去了?” 陆牧生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见陆牧生点头,罗教头咂著嘴,围著陆牧生转了一圈,“四太太的性子泼辣古怪,每次骑马都不喜欢人跟著,所幸在镇子周边也安全,可居然让你陪著,真是稀罕事嘞,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什么都没干,就帮大少奶奶送来果子给四太太,她就让我去马棚牵马,陪她骑马出去……”陆牧生把经过说了一遍。 罗教头听后拍了拍他肩膀,“四太太做事向来不同常人,心思像七月的天一样难猜,估摸著是一时兴起让你陪著。走,你跟我去库房一趟。” 说著,罗教头便让陆牧生跟他一起去库房。 “去库房做什么?”陆牧生一边走著,一边问了一句。 罗教头看了一眼陆牧生,並未回答只是说道,“白家护院虽多,可枪法好的没几个,你受大少奶奶器重,枪法比我也都不逊色,往后白家很多事情还得多靠你……” 穿过两条迴廊,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库房。 推开厚重的木门,库房是四壁密封的,里头很暗,点著几盏油灯。 只见在昏黄光晕中,库房內站著十几个护院,李三娃和张铁蛋也在其中。 除外,还有之前那辆从苏府一起来的马车。 “把门关上!” 罗教头对靠近门口的两个护院吩咐了一声。 隨著门被重重带上 ,罗教头来到那辆马车面前,清了清嗓子:“弟兄们!咱们是白家的护院,吃白家的粮,拿白家的大洋,就得为主家排忧解难!” 说著顿了顿,油灯忽明忽暗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今晚有趟活儿要干,成了每人赏二十块大洋!败了脑袋就得搬家!你们敢不敢干?” “干!” 十几个声音混著唾沫星子炸响,毕竟能来到这里的护院都是罗教头选好的人。 李三娃把大刀往旁一杵,蹭地站起来:“罗教头指哪,俺们打哪!” “俺这条命早卖给白家了!”张铁蛋也跟著应和,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表示,声浪差点能掀翻屋顶。 罗教头满意地点点头,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白布,又摸出了把匕首:“那好!大伙儿按下投名状,不许互相打听,不许泄露出去,谁要是敢把这个事泄露出去……” 他目光一凛,“別怪俺老罗翻脸不认人!连累自个儿是小,还会连累家人,晓得吗?” 十几个护院都异口同声,“晓得。” 然后一个接一个上前,匕首划开掌心,將一个个血手印在白布上。 轮到陆牧生时,他整个人还在懵圈的状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按下这个血手印。 心想干什么活儿,连投名状都用上了? 第33章 丈夫当勇武 这时,旁边的李三娃胳膊肘捅了捅陆牧生,“陆哥!发啥愣呢,赶紧按学手印啊!” 陆牧生瞅瞅周围的护院们,又看向罗教头,问道:“罗教头,这血手印一定非按不可?” 罗教头眉头拧成个疙瘩,心想大少奶奶这么器重他,他却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 但面上还得绷住,“牧生,按血手印是老礼儿!不想掺和的,可以撂挑子走人;想跟著乾的,就得留个『记號』,你到底啥打算,干还是不干?” 陆牧生听后牙一咬:“我干!” 毕竟这时候说不干那就太怂了,往后在白家大院还怎么待下去。 当下接过匕首,往掌心狠狠划拉一道,他那鲜红的血手印就按在了白布上。 罗教头很满意,叉著腰扫视一眾护院,“大伙儿都听好了!今晚戌时三刻,李三娃、张铁蛋牵马到库房这边,隨我把马车赶到后门,其余人都到后门候著,別误了时辰,晓得了吗!” 眾人扯著嗓子应声:“晓得嘞!” 陆牧生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上,不知道里面装著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里面的东西不一般。 “散了散了!” 隨后罗教头摆了摆手,“下午都回去眯一觉,养足精神!” 眾人离开库房,陆牧生走在后面。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牧生挨到罗教头跟前,“罗教头,你能不能跟我透个底,今晚到底要干啥活儿?” 罗教头斜睨他一眼,撇著嘴道:“牧生,你虽受大少奶奶器重,但我不能告诉你!想知道?你自个儿找大少奶奶问去!” 说完,罗教头抬手重重地拍了拍陆牧生肩膀,扭头就走。 陆牧生有些无语,他哪敢真去找大少奶奶刨根问底,这年头当差的,主子指东就得往东,瞎打听事儿的,迟早要惹祸上身。 陆牧生也便往偏院那边回去,踩在青石板路上,心里不免直打鼓,瞧罗教头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今晚这趟活儿八成凶险。 日头西斜时。 陆牧生和李三娃和张铁蛋从偏院出来,一道往伙房走去。 三人扒拉完晚饭,天开始黑下来,李三娃和张铁蛋去库房牵马车,陆牧生则径直往后门走。 后门早聚了十几个护院,有人蹲在墙根擦枪,有人往弹带里压子弹,也有人凑一块儿小声嘀咕。 见陆牧生过来,不少护院都点头打招呼。 “今晚这趟活儿有陆兄弟一起,我的心窝稳了许多。” “可不是嘛,陆兄弟枪法恁么准,哪怕遇著土匪也有那股子底气。” …… 没多会儿,传来马蹄声,罗教头带著李三娃和张铁蛋,赶那辆马车过来,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嚕咕嚕”的闷响。 罗教头扫了一圈,“人都齐活没?” “齐活嘞!”眾人扯著声应和。 “走!前往见虎沟!” 可罗教头这话一出,护院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见虎沟?那地儿离镇子这边可有二十里地!” “黑灯瞎火走二十里山路,万一碰著土匪……” 听著议论声,罗教头顿时黑脸下来,瞪了一圈道,“恁那么多人扛著枪,还怕见不得土匪?谁要是怂了,现在滚蛋,俺绝不拦著!” 四下安静下来,没人动弹。 罗教头冷哼一声,“那就走!” 夜色里,一辆马车軲轆軲轆地碾著石板路,从后门悄摸摸地出了白家大院。 陆牧生被罗教头安排走在队伍后面。 夜风吹过,裹挟著高粱地的气息吹得人后脖颈发凉。 这黑沉沉的夜,也不晓得要去干什么活儿。 陆牧生抬头望向前方晃悠的马车,风一吹,帘子晃出条缝,里面黑黢黢的瞧不见什么,可在风中能够闻到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怪味。 陆牧生一个咯噔,心想难不成是在走私菸土,马车里面该不会装的是烟土吧。 但很快,陆牧生觉得不太可能 白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会沾这种营生?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月亮爬到头顶时,脚底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一行人只提了三盏马灯,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两边的高粱地已经变成了黑黢黢的树林子,月色下树影晃得人发怵。 “都停下!” 突然,走在前头的罗教头抬手喊道:“见虎沟到了!” 陆牧生眯眼一瞅,远远地望见见虎沟的土坡上,影影绰绰站著一伙人。 罗教头压低声音说:“都把枪握紧咯!” 陆牧生借著月色数了数,对面这伙人有五六个人,个个拿著傢伙,看不清他们面容,但瞧著不像善茬。 “来人可是姑桥白家?” 这时,对面有人喊了一嗓子,声音在夜幕中迴荡。 罗教头听后,扯著嗓子回了一句:“正是!你们可是白家的老朋友?” “正是!”对面也应得乾脆。 罗教头眉头一挑,再次喊道:“天王盖地虎!” 对面立马接茬,“丈夫当勇武!” 陆牧生听得一头雾水,下一句不应该是宝塔镇河妖吗? 却见罗教头脸色缓和下来,冲李三娃和张铁蛋一摆手,“把马车里面的东西搬下来!” 两人听后,走去掀开马车帘子,吭哧吭哧地搬出两个木箱,往地上一放,木箱砸出闷响。 接著,罗教头向对面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护院们也跟著罗教头往回走。 陆牧生边走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见虎沟,借著月色瞥见对面这伙人,正围著那两个木箱打开。 光芒一闪一闪的。 难不成那两个木箱里装的是大洋? 陆牧生心里愈发疑问。 比如对面这伙人是什么人 ?白家把什么东西送给对方? 可罗教头黑著脸走在前头,谁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如同来的时候悄摸摸地往回走,只有马车軲轆声在山沟里迴荡。 陆牧生攥著汉阳造的手心有些出汗,可突然发现枪管正在反光。 光芒一闪一闪的。 那两个木箱里装的是汉阳造? 陆牧生突然在心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那两个木箱看起来挺重的,如果装的是汉阳造,起码也有十几杆。 据陆牧生所知,如今整个白家护院的装备还有土枪和大刀,长缨,而汉阳造只有二十几杆。 可白家一下子却送出去这么多汉阳造,甚至为了这趟活儿,连投名状都上了。 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看来此事不简单! 陆牧生觉得自己要是没有猜错,对面这伙人十之八九就是土匪。 白家……在通匪!!! 第34章 还能给我个连长当? 白家居然在通匪…… 陆牧生越想越觉得后怕,手心的汗不由多了出来。 否则,不至於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说明对面这伙人都是见不得光的,除了土匪还能有谁? 谁能想到,作为凤台堂堂一方大户的白家,居然在背地里通匪。 一行人闷头往回赶,脚步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 夜风卷著沙土往鼻子里灌,让陆牧生的脑瓜子清醒了一些。 心想自己就一个小护院,白家通不通匪跟自己有什么关係,自己能在白家吃上口饱饭就行了。 隨后陆牧生攥了攥枪,紧跟在队伍后。 不到两个时辰,姑桥镇的轮廓总算在月光下冒了头。 进了姑桥镇,来到白家大院后门。 “什么人?” 旁边墙头冒出了两个人影,是在后门守夜的护院。 罗教头压低嗓子说:“是我!罗天柱!” 不一会儿,里头立马传来插销响动,两扇厚重的木门“吱呀”打开,漏出昏黄的光。 罗教头带著眾人进入后门后,扭头扫了眼眾人,咧嘴笑道:“今晚这趟顺风顺水,啥么蛾子都没出,大伙儿都回去睡个囫圇觉,明儿晌午到库房集合!” 眾人应了一声,拖著疲惫的身子往偏院走。 陆牧生落在最后,望了两眼罗教头, 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 第二天。 陆牧生坐在伙房扒拉早饭,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还在纠结白家通匪的事。 正发愣时,李三娃端著碗高粱粥过来,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陆哥!待会儿吃完了,一起去练武场耍两趟刀法?” “可以。” 从伙房出来,两人便往练武场而去。 陆牧生瞅著身旁李三娃一边走,一边哼著小调的模样,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三娃,昨晚那趟活儿,你就不好奇送的啥玩意儿?对面又是些啥人?” 李三娃一愣,挠了挠头道:“有啥好奇的?咱吃白家的饭,端白家的碗,主家让干啥就干啥唄!有时候连命都得豁出去,如今能有二十块大洋拿,还好奇啥,瞎琢磨那玩意儿,俺脑袋疼!” 陆牧生听后没再吭声,护院和护院还是不一样的。 正想著,就见罗教头领著几个护院,从前面拐角匆匆走过。 “罗教头他们这是干啥去?” 陆牧生问。 “还能干啥?” 李三娃撇了一下嘴,“运粮唄!大少奶奶之前应下给潘县长送粮,白家大院的存粮不够,得去下面几个村子拉一些粮回来!要俺说大少奶奶还是太讲大义了,如今许多地方不是在闹饥荒,就是在打仗,白家就算把家底掏空,也帮不过来。” “陆哥,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说著,李三娃还问了陆牧生一句。 陆牧生说,“你这个理儿也没错,很多人都和你有一样想法!可大少奶奶之所以是大少奶奶,是因为她和一般人的想法不一样。” “陆哥,你都把俺绕懵了。”李三娃挠了挠后脑勺,然后点了点头,“但大少奶奶能把白家操持得板板正正,確实很厉害!” 两人到了练武场。 李三娃抄起大刀,开始教陆牧生无极刀法。 陆牧生跟著一招一式比划,刀风呼呼作响,尘土扑簌簌往上冒。 一个多时辰下来,两人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 歇气时,李三娃叉著腰直喘气,“陆哥,你这悟性可真不赖!刀法长进很快 ,怕是用不到一个月,你都能胜过俺了!” 陆牧生抹了一把汗,“还不是你教得实在,不藏私,要没你手把手教,我还在瞎比划。” 他很清楚李三娃教刀法时,连压刀的角度都反覆示范,是毫无保留的。 陆牧生正靠著木桩歇气,李三娃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陆哥,昨儿俺听几个护院瞎嘮嗑,说前儿粮车遭遇土匪时,还碰上九原镇的龙家人了?那个龙文曜让你去当兵?” 陆牧生挑了挑眉,“是有这么回事,我没应。” “多好的机会啊!”李三娃一拍大腿,满脸可惜,“陆哥,你为啥不应?” “我没有当兵的打算。”陆牧生往木桩上一靠,將大刀搁在身侧。 “陆哥,你晓得龙文曜的底细不?” 李三娃神秘兮兮地眨眨眼,“那可是当过警卫营营长的主儿,也留下过名號的,在淮南府这地界响噹噹的人物!” 陆牧生歪头瞅了李三娃一眼,“我已经听邢管事说过了,警卫营营长嘛,难道我应下去当兵,龙文曜还能给我个连长当?” 李三娃掰著指头算,“陆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龙文曜重新回到军队,凭他的资歷少说也能做个团长!到时候给你个连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不稀罕,我觉得还是待在白家比较好。”陆牧生却耸了耸肩。 他不相信就一面之缘,非亲非故,龙文曜会给他一个连长当。 这可能吗? 白日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事。 然后瞥了一下李三娃,“三娃,你该不会被龙文曜的人收买了,来给我当说客的吧?” “这哪能啊!”李三娃愣了片刻,避开了陆牧生的眼神,“俺……俺只是觉得陆哥你这本事窝在白家……有些牛刀杀鸡了!既然龙文曜那样的人物瞧上你,指不定以后能谋出一个不一样的名……” “三娃!” 陆牧生开口打断李三娃的话,伸手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这话以后可別再说了,我听了没啥,要是叫大少奶奶听了去,你可就有事了。” 李三娃脸色唰地白了,赶忙摆手,“俺晓得了!俺以后再也不说!” 陆牧生抬头看了看日头,站起身来,“走吧,晌午要到了,该去库房了。” 两人赶到库房时,护院们都来了,一个个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著。 罗教头站在一张木桌后头,桌上摆有几摞大洋,在油灯下泛著晃眼的白光。 见人齐了,罗教头扯著嗓子喊道:“弟兄们!昨夜大伙儿辛苦,按规矩,每人二十块大洋,自个儿上来拿!” 话音落下,护院们就围了上去,一个个拿到大洋兴奋得直搓手。 毕竟昨晚那趟活儿可谓轻鬆的很,几乎毫不费力却能拿到二十大洋赏钱 ,护院们怎么能不兴奋,相当於好几个月的工钱。 陆牧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洋,也是难掩那股兴奋。 “牧生!” 这时,罗教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大少奶奶吩咐,让你吃过晌午饭后,去內院一趟。” 第35章 晚上你来我院子 晌午的日头毒得很。 陆牧生扒拉完糙米饭,从伙房出来,额角的汗珠子顺著脖颈往下滚。 抬眼望一下日头,他抹了把汗便往內院走。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穿堂风卷著知了叫,听得人心里发躁。 走过中庭转了一条迴廊,忽见一抹嫣红身影出现在迴廊尽头的亭內。 正是二太太曹氏。 此时她斜倚著朱漆廊柱,望向廊下几坛菊出神,一袭旗袍將身段裹得紧绷绷的前凸后翘,下摆开衩处若隱若现的雪白玉腿,在日头下直晃人眼。 “哟!这不是咱白家枪法最俊的护院嘛,咋这会儿往內院去呀?” 当曹氏瞧到陆牧生过来,顿时眼波流转,朱唇轻启,还带著几分勾人的颤音。 身旁丫鬟香彩赶忙递上团扇,她却不接,只用帕子轻点著鬢角的薄汗。 陆牧生一愣,赶忙拱手作揖:“二太太安好,大少奶奶唤我去她院子。” 曹氏闻言,眼尾微挑,一步三摇地扭到陆牧生跟前,她身上的香味隨风飘来,惹得人心痒痒。 尤其是在经过昨日果园的一番旖旎,可最后没有吃到嘴,让陆牧生越发眼馋了,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 “二太太,我就不扰你清静了。” 当即陆牧生顿了顿,抬脚就要继续往前走。 曹氏却突然伸手,葱白的指尖勾住陆牧生的袖口,嗔道:“急个啥子哟!” 只见曹氏眼珠儿滴溜溜一转,突然上前一步,拉著陆牧生往旁边夹墙根拽去,“你且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说著朝丫鬟香彩使了个眼色。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丫鬟香彩立刻会意,赶紧往四周瞟了瞟,站在边上望风。 夹墙根阴凉,曹氏压低了嗓子,向陆牧生凑得极近,吐气如兰,“昨儿个在果园,没叫婠婠那小蹄子发现什么吧?” 说话间,曹氏將身子又往前倾了倾,胸前轻颤,旗袍领口里的无限美景几乎映入陆牧生眼中。 陆牧生只觉耳根发烫,往后撤了半步,“二太太放心,大少奶奶没发现什么。” “那就好。”曹氏立马笑出个酒窝,眼波流转间满是风情,“今天晚上二更敲过,你到我院子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说著,指尖在陆牧生的手背轻轻划了一下,朝陆牧生拋了个媚眼。 我有好东西给你? 陆牧生一怔,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熟悉。 之前苏韞婠不就跟自己说过这话吗? “二太太,什么好东西?”陆牧生问。 “晚上你来了,就知道了。” 但曹氏却娇媚一笑,水蛇般的腰身一扭,就踩著莲步转身走了。 旗袍下摆扫过陆牧生的跟前,带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能把人魂儿都勾走几分。 尤其是那水蛇腰扭得像根春柳,好似戏文里那种专门勾引书生的美艷女妖精! 陆牧生望著远去的嫣红身影,喉结不由得动了动。 这二太太生得这般美艷风骚,举手投足都是勾人的媚劲,真没几个男人能顶得住。 曹氏晚上的邀约,虽让他心里头直发怵,但也心痒痒。 不过他並未多想,甩了甩头暂时压下思绪,赶忙往苏韞婠的院子走去。 转过几道迴廊,陆牧生来到苏韞婠的院子。 从月洞门望了一眼进去,苏韞婠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边,手里摇著把团扇,旁边小几上摆有一碗冰镇的酸梅汤。 “大少奶奶!” 陆牧生走到身后,抹了把汗唤了一声。 苏韞婠对丫鬟喜桃吩咐道,“你去月洞门守著,没叫你別让人进来。” 喜桃应了声“是”,走出了月洞门。 苏韞婠这才抬眼看向陆牧生,指著旁边冰镇的酸梅汤,“上来,拿去喝!” “给我喝?” 陆牧生一愣。 “给你准备的,喝吧。”苏韞婠道。 “谢谢大少奶奶!”陆牧生也不客气,他正热得不行,接过这碗冰镇酸梅汤就咕嚕咕嚕地喝下去。 瞬间感觉舒服多了! 通透! 陆牧生用手擦了一下嘴,把空碗放回到小几上。 待陆牧生歇了一会,苏韞婠出声道,“昨儿夜里那趟活儿,你跟著一起去了吧,一路上感觉怎么样?” 陆牧生不知道苏韞婠怎么会主动提了这个事,当即站得笔直,“还行,大少奶奶。” 苏韞婠放下团扇,指尖轻轻叩著石桌,“你难道就不好奇,昨儿夜里那趟活儿,白家把什么东西,送给什么人?”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他当然好奇,但他已经看到了,也猜到了。 隨即回道,“我不好奇,白家让我干啥就干啥!” 面对这个回答,苏韞婠似乎有些意外,凝视了陆牧生一眼,“我问你,如果我让你当白家护院队的副队长,你觉得自己能胜任不?” 陆牧生心里一震。 副队长?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大少奶奶安排我当,那我就当。” “若有护院不服你,你怎么做?”苏韞婠问道。 “我虽没什么大的见识,但枪桿子还算利落,拳头也算够硬,若有哪个不服,就让他来挑战我,我打到他服为止!” 苏韞婠眼尾的睫毛颤了颤,“这么说,你是胸有成竹都能打贏?” 陆牧生梗了梗脖子,声音洪亮:“大少奶奶既然信我,那么我便不能给大少奶奶跌份儿!” 然而,苏韞婠听了陆牧生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你先回去。” 陆牧生闻言一愣。 心想就这? 让自己过来就问自己这么一桩事?而且还没下文? 所以,他到底能不能当护院队的副队长? 陆牧生站在原地没动,盯著苏韞婠,心里特別想问一句:白家昨夜那趟活儿,是不是送枪给土匪? 苏韞婠见陆牧生杵在那儿不动弹,抬起凤眸,“你还有事?” 陆牧生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寻思万一说错了话,怕是要惹大麻烦。 何况,他到底能不能当护院队的副队长 还没有个定论。 最后,陆牧生还是摆了摆手:“没事。” 说完便转身离去。 葡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苏韞婠的脸上,映得她眸里的光忽明忽暗。 陆牧生走出月洞门, 他不知道苏韞婠为什么跟他说起当副队长的事? 毕竟让谁当护院队的副队长,还不是主家一句话的事。 可苏韞婠却偏偏让他过来,多此一问,莫非这是试探他的反应,值不值得託付重任? 正想著,远处传来马嘶声。 陆牧生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英姿颯美的女人,骑著大红马从旁边角门衝出。 红绸髮带在风里翻飞。 策马扬鞭,身矫如燕,儼如一位巾幗女將。 除了四太太马氏,还能是谁。 马氏看到陆牧生,勒住韁绳喊道,“陆护院!都晌午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后院马棚牵马,別忘了说好今儿个,教我打枪!” 第36章 打枪 陆牧生迎上去,开口解释,“刚才大少奶奶喊我去她院子,耽搁了些时辰。” 大红马被勒住,刨了两下蹄子,马氏问道:“大少奶奶可有事吩咐你?” “那倒没吩咐什么事,就是问问话。”陆牧生道,“我这就去马棚牵马。” “你快些去!我先到后门等你。” 马氏说完一抖韁绳,大红马嘶鸣一声,扬起尘土往后门跑去。 望著马氏风风火火的背影,陆牧生能看出这四太太的性子比较急。 然后他赶紧回到偏院,从墙角拿上汉阳造,又跑到罗教头的屋里討了二十颗子弹。 罗教头瞅著他,问道,“你要恁么多子弹干啥?” 陆牧生也不隱瞒说,“四太太让我教她打枪!” “啥?” 罗教头一听顿时皱起眉头,好像难以相信,“你教四太太打枪?” “嗯。”陆牧生点了点头。 罗教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撇撇嘴提醒一句:“你跟四太太混一块,当心惹出麻烦。”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罗教头,不是混一块,我是教她打枪。”陆牧生解释道。 “昨儿个你和她策马奔腾,今儿个你教她打枪,这不是混一块,你告诉我是啥?”罗教头盯著陆牧生说道,“我还从未见过四太太和哪个护院又是骑马 ,又是打枪。” 陆牧生心想难道罗教头以为自己和四太太马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下,陆牧生有些无奈说,“罗教头,这是四太太的吩咐,我也没办法。” “牧生,你也无须紧张,我只想给你说清楚,四太太的行事言行异於常人,就她骑马这事一直不被白家一些人的接受,还被镇上人经常詬病,更別提打枪了。” 话至此,罗教头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所以,如今你教她打枪,要是让白家人知晓,你应该能清楚后果?” 听到罗教头这番话,陆牧生自然清楚后果,不过也明白马氏为什么要骑马出去打枪,而不是在白家练武场打枪。 原来马氏不想让白家人知晓。 “多谢罗教头的提醒,我已经有分寸,我不在练武场教四太太打枪,我和她骑马出去到外面教她打枪。”陆牧生道。 “到外面打枪好些。”罗教头点了点头,取出一盒子弹递给陆牧生,“去吧 ,这里面有三十颗子弹,省著点用,很金贵,一块大洋才能买六颗子弹。” 陆牧生见罗教头这么干脆,还多给了十颗子弹,感到几分意外,“罗教头,你这是……” 罗教头露出一副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在白家大院里,四太太是支持大少奶奶掌家的,能学会打枪也是件好事儿。” 陆牧生听后瞬间懂了。 敢情四太太马氏属於大少奶奶一派的人。 难怪罗教头如此大方,多给十颗子弹。 两人交流一个眼神,陆牧生揣好子弹离开。 之后陆牧生前往马棚牵出踏云。 那马见了他直蹭鼻子,温顺得很。 到了后门,马氏早骑著大红马等在那里,见他来,劈头就说:“怎么才来?一个大小伙子这般磨磨蹭蹭。” “我回了一趟偏院拿枪,又找罗教头拿了子弹。”陆牧生一边解释,一边翻身上马问道:“四太太,咱们上哪儿教你?” “跟我走,我晓得个好去处。” 马氏说著一夹马腹,策马往外跑去。 陆牧生赶紧跟上,两匹马离开白家大院,踏过石板路出了姑桥镇…… 往西跑了约五里地,马氏在一片林子外勒住大红马。 陆牧生打量面前林子,只见里面槐树、杨树和一些柏树长得杂乱,还有些枯树干。 “四太太,在这儿教你打枪?” “你瞅里面那些枯树干!”马氏翻身下了大红马,指著林子里说,“那就是现成的靶子,在白家练武场打枪,有人说三道四,还是这儿清静!” 说罢,她牵著大红马走向旁边一棵槐树,又扭头去催陆牧生,“赶紧下马,別愣著!” 陆牧生也隨之下马,心想打个枪还躲躲藏藏到这么远,这四太太当得真是……不容易。 陆牧生將踏云拴好的时候,马氏早將大红马拴在槐树上,扯了扯束髮的红绸,眼神直勾勾盯著陆牧生后背上的汉阳造,“陆护院,別耽误了,快教我真章儿!” 他听后抄起汉阳造,取出子弹上了一颗,“看好了,先装填子弹,然后枪托抵住肩窝。” 说著指向三十步外一根枯树干,特意放缓动作,“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这叫稳当根基,握枪要稳,但扳机別死扣,瞄准前方。” 话罢,陆牧生侧身示范,后腰的枪带蹭过马氏垂落的髮丝,惊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这姿势像戏台上的武生!”同时马氏也笑得枝乱颤,不自觉地模仿起陆牧生的站姿,催促道,“你快打一枪,给我瞧瞧!” “瞄准,扣动扳机!” 陆牧生的声音落下。 砰—— 一声枪响炸开,惊飞林子里几只麻雀。 三十步外的枯树干,当场被打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马氏见状,迫不及待地凑近陆牧生面前,“我学会了,你把枪让我试一试。” 陆牧生把汉阳造递给马氏,又取出了一颗子弹。 马氏接过汉阳造,拿上子弹装填,学著陆牧生刚才的做法,端起汉阳造枪托顶住肩窝。 陆牧生绕至她身后,闻到了她鬢边混著汗水的香味。 “四太太,手腕別抖。” 陆牧生伸手托住了马氏的腕肘。 马氏的身子骤然绷紧,陆牧生能感觉到她后颈的髮丝拂过自己脸上。 余光瞥见马氏咬著下唇,高耸的胸脯隨著有些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陆牧生喉结滚了滚,继续说道,“眼睛顺著枪管,盯著前方枯树干,瞄准……” “你手往哪儿放?” 马氏突然扭头,两人鼻子几乎相触。 陆牧生这才发现自己为了矫正马氏持枪的角度,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按在她柔细的腰肢上。 “四太太,对、对不住!”陆牧生赶忙后退一步。 却听见咯咯笑。 抬头时,看到马氏將披风脱下甩在旁边树杈,露出里面短打劲装,能看出马氏的身段儿极好,不但体態健美,胸脯高耸,那双长腿更是浑圆挺直,堪为一绝! 然后,马氏向他挑眉勾手,“你怕啥,不碍事,上来接著教!” 见马氏不责怪,陆牧生再次上前帮她调整姿势,“四太太,枪口抬高点,眼睛顺枪管瞅准星,瞄准,屏住气……对,就这样,扣扳机!” 砰—— 又一声枪响,在林子里炸开。 马氏立刻眼睛发亮,问道,“打中了没?” 陆牧生瞅了瞅前方枯树干,子弹並未打中,“四太太,你这准头……还得练!” 马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再教我一遍!” 第二遍时,马氏比第一遍更加专注认真。 砰—— 子弹擦著树干而过。 “不错,比第一枪好多了。”陆牧生鼓励一句。 毕竟三十步距离不算远,一个新手练上十来遍肯定能打中。 枪法除去个別天赋之外,大多都是靠著不断练出来的,掌握技巧,並无捷径可走。 他倒没奢望马氏打几遍就中,带了三十颗子弹足够马氏练的。 马氏没有接话,再次装填子弹,经过两遍教学基本懂得操作。 很快,第三枪打了出去。 砰—— 还是偏了一些,没有打中, 陆牧生继续对马氏进行矫正教学。 砰—— 第四枪,接著第五枪,第六枪…… 到了第八枪的时候,终於准確无误地打中枯树干 ,留下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中了!!!” 马氏不由得激动地欢呼一声,转身就往陆牧生怀里蹭,“陆护院!中了!我打中了!” 陆牧生没料到马氏突然这个举动,一时重心不稳,往后踉蹌一步,脚底一滑就仰头摔倒下去。 “啊!”马氏一声娇呼,也跟著一起摔倒,整个人直接趴在陆牧生身上…… 第37章 四太太让我別动 陆牧生只觉后背硌得生疼,还未及反应,身前就涌来一阵软和劲儿。 却是马氏的身子隔著短打劲装压在他身上,高耸的地方压得他气都喘不匀实。 此时。 马氏的红绸髮带散开了,乌髮如瀑,垂落在他脸侧,一双美眸直勾勾地俯视他,“陆护院,你这是要给我表演仰八叉接绣球?” 马氏的眉眼笑得弯弯的,鬢边的髮丝扫著陆牧生开始发烫的脸庞。 “四太太……” 陆牧生慌忙就要起身,哪晓得被马氏按住肩膀,她眼波一转,声音压得低低的,“別动!有马蹄声,有人骑著马往这边来了!” 马蹄声? 陆牧生闻言一愣,自己怎么没听到。 正纳闷时。 砰—— 一声枪响,划破林子的寂静。 马氏利落地从陆牧生身上翻下来,顺手將汉阳造握在手中,身子紧贴著旁边一棵槐树蹲下。 陆牧生见状,心想你拿走了汉阳造,那我拿什么,然后也赶紧爬起来,抬头顺著声音看去。 只见西北边扬起好大一片灰扑扑的尘土,一队穿著灰布製衣、头戴大檐帽的人,骑著马往这边奔来。 “是保安团的人,在照例巡逻。” 马氏说著掸了掸衣裳上的枯叶,將汉阳造还给陆牧生,然后扯著红绸隨意束起头髮。 陆牧生却一愣,压低嗓门问道:“保安团还巡逻?土匪打劫怎么没见他们出现?” 马氏冷笑一声,“指望他们剿匪?他们不抢老百姓,都得烧高香咯!” 说话间,只见一个兵头勒住韁绳,往这边策马过来,眼睛在马氏和陆牧生身上来回打转,“你们俩是什么人,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我是姑桥白家的人!” 马氏捡起软鞭往腰间一掐,眼尾微挑,“我们干啥,轮得著你个小卒子问?” 那个兵头一听“姑桥白家”四字,脸色骤变,慌忙翻身下马作揖,“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叨扰贵人,对不住对不住!” 说完再次上马,调头就往路边队伍回去。 “慢著!” 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划破空气。 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走出一个身著灰呢长衫的男人。 他戴著墨色礼帽,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鋥亮的皮鞋踩过枯叶,发出咯吱声响。 陆牧生瞳孔猛地一缩,竟是赵鼎九! 只见赵鼎九目光如鹰隼般,盯在陆牧生身上,“这位兄弟,好生面熟,莫不是在凤台大狱里见过?” “你认错人了。” 陆牧生脖子一梗,装作不知回了一句。 “错不了!” 赵鼎九突然往前两步,皮鞋踩得枯叶嘎吱响,“就是你!上次土匪劫狱让你逃出来。” 陆牧生眼见被认出来了也不再装,猛地往前跨出一步,“是我,你想怎么样,难道想再抓我一次?” “上次你能逃出来,是你的命,如今我们已经查出那个老周是瓦堡岭的土匪 ,你上次只是疑为通匪,这次事实已经铁定!你是乖乖跟我走,还是我让人带你走?” 赵鼎九眯著眼打量陆牧生,嘴角掛起一抹阴笑。 陆牧生暗暗皱眉,没想到赵鼎九如此阴魂不散,自己又没跟他有仇,为什么他就盯著这件事不放呢。 “这跟我有什么关係,我认识他时还不知道他是土匪!我现在是白家的护院,你想带走我,先问问我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陆牧生哼了一声,握紧手里的汉阳造。 赵鼎九身后的保安团士兵们,哗啦一下端起枪,四周空气瞬间凝固。 看到面前这阵仗,一直没说话的马氏冷笑一声,“你是何人?空口白牙,栽赃陷害,当我白家是泥捏的?” 赵鼎九抬手整了整礼帽,脸上假笑了一下,“鄙人赵鼎九,县府警察署的巡官!” 马氏把软鞭甩得“啪”地一声炸响,“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巡官,也敢到姑奶奶跟前撒野?我白家的人,你能动得?” 赵鼎九阴惻惻地笑说道:“他要是在白家大院里,赵某自然不敢放肆进入白家抓人,可在这儿是赵某说了算!” “好大的口气!”马氏柳眉倒竖,“这样的话在白家面前,连县长都不敢说,你个小小巡官算哪根葱?陆护院,咱们走!” 话音未落,马氏已经大步流星往大红马走去。 陆牧生刚要跟上,就听赵鼎九暴喝一声,“给我拦住这俩人!” 十几个保安团士兵哗啦啦围上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陆牧生俩人。 马氏二话不说,一把夺过陆牧生手里的汉阳造,抬手便放了一枪! 砰—— 走在最前头的保安团士兵,顿时惨叫一声,捂住大腿在地上直打滚。 马氏踩著满地枯叶往前走,枪口扫过一眾保安团士兵,“听好了!我是白家四太太马秀娘!哪个不怕死的,儘管上来抓人试试!” 那些保安团士兵盯著地上那个同伴,大腿上汩汩冒血的伤口,都嚇得齐刷刷地往后缩。 马氏枪口一转,直直指向赵鼎九眉心,“你想死,还是想活?” 赵鼎九额角青筋直跳,却硬生生地挤出个笑脸,“原来是四太太,赵某有眼无珠,早闻白家四太太乃是女中豪杰,不同一般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赵某失敬!失敬!” 赵鼎九的额头已经沁出冷汗。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碰上白家最惹不得,性子泼辣的四太太马氏,对方敢向他开枪 ,可他赵鼎九却不敢硬来。 隨后他朝周围保安团士兵一挥手,咬牙切齿道:“收队!” 说完一甩长衫下摆,扭头就走。 那些保安团士兵赶紧带上那个受伤的同伴,慌里慌张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望著远去的队伍,陆牧生长舒一口气,想不到四太太马氏这么霸气,刚才的样子当真颇有几分巾幗女將的气概。 难怪之前王顺子说四太太马氏的性子泼辣,最惹不得,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 马氏把枪递迴给陆牧生,问道,“陆护院,你怎么会招惹上保安团这帮人?” 面对马氏问起,陆牧生也没有隱瞒说,“我之前在县城帮了一个相识没多久的老大哥出头,不曾想后面才知道那个老大哥竟然是土匪,但当我得知他是土匪之后,我就不跟他有瓜葛了。” 马氏听了后点点头说,“土匪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保安团这帮人也是吃人不吐骨头,平日里欺软怕硬,见著土匪跑得比兔子还快。往后你一个人出了白家大门,小心些避开保安团这帮人。” 说到最后,马氏叮嘱了陆牧生一句。 陆牧生赶忙抱拳,“四太太的话, 我记下了,今儿多谢四太太!” 马氏解开韁绳翻身上马,大红马前蹄刨得地面尘土飞扬。她低头望向陆牧生,眸中那抹神采被日头余暉映得发亮,“陆护院,別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教我打枪,我谢你才是!快上马,回白家!” “不接著学打枪了?” 陆牧生问道。 “刚才不都打枪见血了吗?我已经学会了!” 话音落下,马氏一抖手中韁绳,大红马就向旁边道路奔去。 陆牧生见状也解开踏云的韁绳,翻身上马紧跟在后。 第38章 买枪 两匹马一前一后回到白家大院后门。 陆牧生刚翻身下马,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带著紈絝气的喝叫,“兀那奴子!本少爷正找你呢!” 陆牧生扭头一瞧,只见二少爷白承煊手里摇著把摺扇,正往这边走来。 白承煊也早瞧见一旁的四太太马氏,把摺扇一收,对马氏微微行礼:“四姨娘安好。” 话音落下,又立刻转头冲陆牧生道:“走!跟本少爷出去一趟!” 陆牧生扬了下韁绳紧了紧手:“二少爷,我还得把马牵去马棚……” “让四姨娘顺手捎过去便是!” 白承煊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赶紧的,麻利儿的跟我出去一趟,別磨蹭!” 旁边的马氏將软鞭往地上“啪”地一甩,瞥了眼白承煊:“你要带他去哪?” “这就不劳四姨娘操心了!” 白承煊脖子下意识地一缩,然后一挺胸膛,“爷们自然去干爷们的事儿!” 那语气,压根没把马氏放在眼里。 马氏眉头一挑,便伸手把大红马韁绳往陆牧生怀里一塞,“你把马牵去马棚,完了来我院子,我有事吩咐你。” “四姨娘!” 白承煊见状当即红了脸,摺扇重重敲在掌心,“你明晓得,我现在要带他出去,你还横插一槓子跟我抢人?” “哟,你这话说的。”马氏冷笑一声,软鞭在手中晃出个响儿,“今儿个他本就是跟在我身边听候,我用得著跟你抢人?” 说罢也不待白承煊回话,马氏踩著青石板,头也不回地往內院去了。 红绸髮带隨风扬起! 陆牧生攥著两匹马韁绳,只觉进退不得。 白承煊几步凑过来,摺扇啪的一声打开,“怎么?难道四姨娘的话,比本少爷的还管用?” “二少爷!”陆牧生往后撤了半步,赔著笑,“要不您另找旁人?我这马要牵去马棚……” “反了你!” 白承煊摺扇“啪”地合上,“本少爷的话在白家还能不管用了?今个儿你不去,也得去!” 陆牧生望著白承煊不善的眼神,又瞥了眼马氏离去的方向,心一横道:“二少爷,四太太有了吩咐,我先去安顿马匹。”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说完不等白承煊发作,陆牧生牵著两匹马扭头就走。 毕竟不知道白承煊要他出去一趟的意图,自然还是牵马去马棚,相对稳妥些。 背后传来白承煊的叫骂,“好个狗奴子!” 陆牧生当作没有听到,头也不回脚下生风,紧攥韁绳往马棚赶。 马蹄子踏在青石板上“噠噠”响,將身后白承煊的叫骂声越甩越远。 踏云跟火凤许是跑累了,进了马棚直往草堆里钻。 陆牧生麻溜地拴好韁绳,又往食槽添了两把草料麩子,这才抹了把汗,向內院走去。 来到马氏的院子外面,月洞门爬满紫藤,风一吹,穗子簌簌往下落。 丫鬟红袖正蹲在廊下给月季浇水,见陆牧生大步流星从月洞门闯进来,慌忙站起身去拦,手里的水瓢还滴著水,“哎,你这人咋直愣愣往里钻?也不通报一声!” “四太太叫我来的。” 陆牧生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屋內传来马氏的嗓音:“红袖,別拦他,让他进来!” 丫鬟红袖听后,这才让出了路。 跨进屋子,陆牧生愣了神。 马氏早换了身淡蓝软缎旗袍,盘扣直繫到脖颈,盘著髮髻坐在榻上,倒比骑马那会儿多了几分柔气。 乍看之下,让人眼前一亮。 榻边的檀木桌面,还搁著个嵌螺鈿的小箱子,掛著把铜锁。 “傻站著做啥?过来坐。” 马氏指了指旁边的圆凳。 “谢四太太。” 陆牧生应了一声,不知道马氏叫他来有什么事吩咐。 马氏伸手拉过那个小箱子,咔嗒一声打开,从里头取出几张纸钱。 陆牧生盯了一眼那几张纸钱,发现这是国府刚出不久的法幣,一元法幣兑现一块大洋。 但如今市面上用的人还不多,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最先接触到这种新出的纸钱。 “这是三百元,你去给我弄桿枪来,最好是白朗寧,驳壳枪也行。” 接著,只见马氏將那几张纸钱递向陆牧生。 陆牧生一听,原来马氏是让他帮忙买枪。 但他心里却直打鼓,因为他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买枪。 见陆牧生不说话,马氏问,“有难处?” 陆牧生咽了下唾沫说,“四太太,我不知道去哪买枪?” 马氏听后却轻笑了一声,“你去找罗教头打听,我不方便拋头露面买枪,否则白家那帮嚼舌根的能把天戳个窟窿,但你是护院,倒没人说閒话。” 说完,她已经把那几张法幣塞到陆牧生手里。 陆牧生闻言,顿时恍然。 罗教头作为白家大院的护院队队长,没有什么人能比罗教头更清楚。 “我去找罗教头问一问。” 陆牧生攥著钱正要起身,马氏突然压低声音:“往后白承煊再喊你出去,你別应他。” “为啥?” “白承煊那个小畜生不安好心,以前有俩跟著他的护院,一个断了腿,一个没了命。” 马氏冷哼一声,“听说他在斗鸡场把人当斗鸡使,拿別人的性命来寻兴奋,你是婠婠的人,你不听他,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陆牧生听得心头一跳,想起白承煊之前两次让他跟著去斗鸡场,后脖颈不由冒凉气。 难怪白承煊这般接二连三,总是让他跟著去斗鸡场。 这时马氏已经起身推开雕窗,外头的阳光洒进来,“去吧,等买枪这件事儿办妥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陆牧生衝著马氏点了点头,“四太太放心,我尽最大努力给您弄支白朗寧,都说这枪轻巧灵便,女人家使著更加趁手!” 马氏听了眉眼一弯,从旁边妆奩盒里摸出三块桂糕递给他,“就数你嘴会说,路上垫垫肚子。” 前儿个晚上苏韞婠给的一包桂糕还没得尝上一口,就落在了二太太曹氏那里。 一口一块嚼著桂糕,走出马氏的院子。 嗯,真香! 陆牧生瞅了瞅日头有些西斜。 如今这个时辰,罗教头应该在练武场那边。 陆牧生將最后一块桂糕丟进嘴里,便往练武场赶去。 还没到地方,就听见场子里头传来了声响。陆牧生过了拐角往里一瞧,罗教头正叼著菸袋锅子,冲几个新来的护院吼:“枪桿子握不稳,还不如去抱婆娘!再练十趟!” 陆牧生进入练武场,老远就喊:“罗教头,过来一下。” 罗教头扭头瞅见他,菸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咋了,找俺啥事?晌午不是刚见过?” “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陆牧生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几个护院,压低声音说,“您晓得在哪里能弄到枪吗?” 第39章 三个字稳准狠 罗教头把菸袋锅子往腰带上一別,上下打量著陆牧生:“打听这个干啥?你要买枪?咋了,那杆汉阳造不够你用?” “不是我要买枪。”陆牧生摆手。 “你是帮人打听?”罗教头眯起眼,拽了拽络腮鬍。 陆牧生瞅瞅四周,见没人注意,一把將罗教头拉到墙根下,压低嗓门:“是四太太想让我帮她买枪!” “四太太?” 罗教头惊得菸袋锅子差点掉地上,“她一个姨太太买枪做啥?” 陆牧生耸耸肩:“可能防身吧。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有枪在身总是好事,您知道哪里能弄到枪吗?” 罗教头搓了搓手,眉头拧成个疙瘩,“县城里路子多,能弄到枪,四太太想买哪种?” “最好是白朗寧。” “白朗寧不好弄嘞!”罗教头咂著嘴,“那玩意儿金贵,黑市上都少得很。” 陆牧生从怀里掏出那几张法幣晃了晃,“四太太给了我三百元法幣。” “三百元法幣?” 罗教头眼睛一亮,伸手捏了捏票子,“有这么多钱那就没问题了!如今在黑市里一支进口白朗寧撑死了两百块大洋,法幣跟大洋兑著用,够嘞!” 陆牧生心里一松,赶忙问道:“那什么时候动身去县城一趟?” 毕竟四太太马氏吩咐买枪这事,能办好就快些办好。 罗教头把菸袋別回腰间,拍了拍陆牧生肩膀:“明儿咱白家不是要送粮去县城嘛,你就跟著一块儿,等送完粮,我带你去找人买枪,保准能把枪弄到手!” “好,多谢罗教头,就这么说定了!” 陆牧生赶紧点头。 正想著,罗教头又凑过来:“牧生,不是俺多嘴,你跟四太太走得太近,如今还要帮她买枪,但你有没有想过,四太太买枪到底要做啥?真是为了防身?可她一个深宅大院的姨太太,会打枪就不得了,还要买枪,以后一旦惹出啥是非……” 罗教头说到这欲言又止,陆牧生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罗教头,我就是个按照主子吩咐做事的护院。”陆牧生耸了一下肩膀,“四太太既然吩咐下来,那我总归要办好吧,至於四太太买枪要做什么,就不是我一个护院能管的。” 罗教头听后嘆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陆牧生的后背,便转身又去吼那些练枪的护院了。 陆牧生站在原地,望了一眼西边渐沉的日头,放好那几张法幣,转身就要走出练武场。 “牧生!你待会儿有事没?” 突然这时,罗教头扯著嗓子喊了陆牧生一声。 陆牧生回头瞅他,“没啥事,怎么了?” “没事就別走恁快!” 罗教头走上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过来帮我教一下这些新来的打枪!” “我行吗?” 陆牧生闻言愣了愣,瞅向那边六个攥著土枪的护院。 “有啥不行的?” 罗教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连土匪头子都毙了,还能没套自家的法子?”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陆牧生拉了过去,然后罗教头扬著下巴朝新来的护院介绍道:“都看好了!这位就是前儿个护送粮车,一枪崩了土匪头子的护院陆牧生!” 六个新来的护院一听,唰地挺直腰板,眼睛瞪得溜圆,跟见了活菩萨似的瞅著陆牧生。 有人小声嘀咕:“俺早听说了!他那枪法神了!” “俺也听俺表叔说了这个事,让俺当了护院,多向他学一学。” “你表叔是谁?” “邢管事。” …… “好了,都別嘀嘀咕咕了,接下来就让陆护院教你们如何打枪!”罗教头一声话下, 主动给陆牧生让出位置。 陆牧生见状清了清嗓子,也不废话直接道:“学打枪没恁多弯弯绕绕,就仨个字——稳、准、狠!” 说著从旁边护院手里拿过一桿土枪,哗啦拉栓进膛,端著枪往前一步,“握枪要稳,手腕子別打颤,得跟抱婆娘上床似的使足劲儿!” 几个护院憋不住笑,罗教头瞪眼骂道:“笑啥?听陆护院说!” 陆牧生眯眼瞅向一百步外,一棵老槐树上掛著的木块,枪口对准目標,“瞄准得瞅准星,能眯一只眼,別睁俩只眼!” 话音落下,扳机一扣。 砰—— 巴掌大的木块“啪”地一声碎成两半,木屑子簌簌掉落。 “乖乖!” 一个护院惊得把舌头伸老长,“一百步嘞!土枪都能打忒准!” 陆牧生收枪往地上一戳,掸了掸袖口,“开枪得狠,別犹豫!子弹出去跟撒尿似的,必须直击要害,你要是哆嗦一下,准头就偏到姥姥家去了!” 几个护院再次憋不住笑。 罗教头在一旁捋著络腮鬍直点头,提高嗓子吼:“都听清楚了吗,你们就按照陆护院的法子来练枪。” 陆牧生留在练武场待了一会,又给新来的护院纠正一些打枪动作,这才离开练武场。 瞅见日头斜斜地掛在房檐,陆牧生估摸著晚饭时辰到了,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抬脚就往伙房去。 依旧还是一碗糙米饭混著醃菜,陆牧生盛了满满一大碗,蹲在墙根下扒拉得飞快。 吃过晚饭,陆牧生拖著步子走回偏院。 他打算眯一个时辰,毕竟晚上还得去给苏韞婠守夜。 当夜幕像黑布似的降临,陆牧生扛起汉阳造离开偏院,踩著青石板往苏韞婠的院子去。 月色洒下些朦朧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快到月洞门时,突然一个人影从墙角闪出来,他差点就开枪。 “陆护院!” 一道轻声呼唤,陆牧生定眼一瞧,原来是二太太曹氏身边的丫鬟香彩。 香彩微微喘气,胸脯一鼓一鼓的,小声说道,“二太太让我过来提醒你,可別忘了二更过后,到二太太的院子来……”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今日下午只顾著陪四太太马氏出去打枪,回来后忙活著买枪的事,差点都把曹氏这茬儿给忘了。 然后他咳了一下说,“我记著,用不著过来提醒,你先回去回復二太太,二更过后我必到。” “嗯。”香彩得到陆牧生的话,应下一声就一扭一扭地走了。 望著香彩越走越远,陆牧生心想二太太曹氏美艷风骚,连身边丫鬟走个路也带著一股骚劲。 只是如果二更过后去见曹氏,苏韞婠这边院子的守夜怎么办? 第40章 这屋子里的人也是你的 陆牧生扛著汉阳造,走到苏韞婠院子的月洞门外,就著朦朧月色往里一瞅,看见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苏韞婠斜倚在一张凉榻上,手里团扇慢悠悠晃著。 丫鬟喜桃蹲在旁边切著一个红梨,主僕俩低声说著话,从里头飘出来。 “大少奶奶,我来守夜了。” 陆牧生把枪往臂弯里一夹,开口喊了句。 苏韞婠抬了一下凤眸,往这边望了一眼,並未说什么。 陆牧生便抱著汉阳造,蹲到月洞门角落的石墩旁,枪桿子往膝盖上一靠,眼观鼻鼻观心地守著。 不一会儿,喜桃穿著绣鞋跑过来,鬢角碎发沾著汗珠子:“大少奶奶唤你进去。” 他赶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跟著喜桃进了院子。 凉榻边上搁著盏灯,光影映得苏韞婠脸颊泛红。 苏韞婠的凤眸在光影里瞅著他:“吃过夜饭了?” “吃了,一大碗糙米饭拌醃菜,扎实得很。”陆牧生道。 苏韞婠指了指旁边石桌上的一只瓷碗:“那是昨儿摘的红梨,燉了红梨银耳羹,你上来端去喝。” 陆牧生瞅了眼丫鬟喜桃,又瞅瞅石桌上瓷碗里的羹汤,“这……这不太好吧?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一个护院,哪能吃大少奶奶的精细食儿。” 红梨银耳羹? 陆牧生虽没有吃过,但也听过这是一种很金贵的吃食,只有大户人家的主子们才能吃得上。 没想到苏韞婠居然要把一碗红梨银耳羹给他吃。 “叫你喝就喝,哪来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话!” 苏韞婠把团扇往石桌上一拍, 瞪了眼凤眸,“再囉嗦,我就让喜桃拿去倒掉了!” 陆牧生听到苏韞婠这话,不敢再推辞了,赶紧上来端起碗。 银耳燉得糯嘰嘰的,红梨块也甜得发腻,混著水滑进喉咙,那滋味儿比中午的冰镇酸梅汤还要过癮。 陆牧生三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连碗边都舔得乾乾净净,末了才咂咂嘴:“多谢大少奶奶,甜得很!” “去守著吧。” 苏韞婠摆了摆手,站起身就往屋里走,喜桃也跟在身后一起进了屋。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窗户纱帘透出了屋里暖黄的光晕。 陆牧生瞅著苏韞婠的婀娜身影消失在门后,再瞅瞅紧闭的房门,心说还真是让自己单纯守夜啊! 夜,越来越深。 梆子声“咚——咚——”地从街角传来。 二更天了。 陆牧生靠在月洞门旁打了个哈欠,眼皮子直打架,扭头往院子里瞧上一眼。 苏韞婠屋里的灯早就灭了,只有葡萄架在风里沙沙响。 当下他心中琢磨著,自己就离开半个时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想起曹氏下午时拋来的媚眼,陆牧生咽了口唾沫,把汉阳造往石墩底下一藏,就往二太太曹氏的院子溜去。 路旁桂树影影绰绰,陆牧生熟门熟路地穿过迴廊,快步走向曹氏的院子。 刚到月洞门,就见香彩站在那,看到他赶忙拉著他往院子里走,“陆护院,您怎么才来,二太太在屋里等你!” 屋里? 曹氏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让香彩来提醒自己就算了,现在还让香彩在月洞门等著自己? 陆牧生心里直犯嘀咕,这该不会是个套吧? 正寻思著,香彩已经拽著他进入院子来到屋门口。 香彩凑到门边,衝著屋里喊了一嗓子,“二太太!陆护院来嘞!” “让他进来。” 曹氏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带著一股子媚劲儿。 香彩往旁边一闪,朝陆牧生努努嘴,便转身往月洞门那边走了。 陆牧生站在门口往里瞅,並未看到曹氏的身影。 “还愣在外头做什么?赶紧进来!” 曹氏的声音再度传来。 陆牧生咽了下唾沫,踮著脚步进屋。 跨过门槛再往里瞧,才发现里间的红鸞帐中有个人影。 正是曹氏。 她正斜倚在床边,一袭旗袍束腰紧身,乌黑的长髮盘起,高挺的上围,水蛇般的腰身,一双雪白的玉腿更是半遮半掩,在光影中晃悠。 “把门关上。” 她眼波流转瞥向陆牧生,那股子媚劲儿听得人都要冒火气儿。 “二太太……还是开著吧,透气。”陆牧生站在门口內侧,只觉手心冒汗。 曹氏听后咯咯一笑,站了起来,就见里间的隔帘被玉手拨开。 然后扭著水蛇般的腰肢走向陆牧生,“这会儿怎么又胆小起来了?昨儿你在果园里的胆子去哪了?” 曹氏说话时,人已经到了陆牧生身边,含情脉脉的美眸盯著陆牧生,伸出指尖划过他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怕啥呀……现在和昨儿在果园一样,又没人看见。” 曹氏说著玉手一勾,吱呀一声就把房门掩上,门閂撞得门板轻响。 陆牧生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半步,“二太太,您叫我来……到底做什么?” “不说了嘛,我有好东西给你。” 陆牧生喉结上下滚动,“什么好东西?我现在来了,该亮出来了吧?” “急个什么!” 曹氏突然靠近,身上的香味混著气息往陆牧生的鼻子里钻,“你觉得我,好看吗?” 陆牧生瞟了眼她半敞的领口,赶紧把目光挪开,“二太太自然是顶顶好看的。” 不得不说这曹氏都快四十了,可身段脸蛋还这般勾人,上一世准是女妖精托生的。 “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吗?” 曹氏凑上前,吐气如兰道。 陆牧生没接话,心想曹氏也真的太骚了,一次比一次直白。 曹氏笑了笑,“你不吱声,我也晓得!昨儿你在果园里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 陆牧生后退一步避开她,问道:“二太太,你到底要给我什么好东西?” 曹氏扭著腰往榻前走,旗袍下摆扫过青砖地,走到檀木榻前,抱出了个箱子“哐当”一声搁在桌上。 箱盖掀开的瞬间,陆牧生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只见箱子里面白的大洋,晃得人眼晕,而且还有一些亮闪闪的银锭。 曹氏捏起一摞大洋,顛著叮噹作响,“想要不?” “这……这谁不想要?” 陆牧生喉咙有些发乾,还是第一次见著如此多钱財。 曹氏把箱子往他面前一推,“你跟大少奶奶,她能给多少大洋?只要往后你跟我,这箱子里的钱,就是你的!还有……这屋子里的人,也是你的!” 说著曹氏抓起陆牧生的手,就往旗袍领口放去。 第41章 打个平手而已 一阵软弹弹的感觉袭来,让陆牧生慌忙抽回手,掌心还残留著旗袍下肌肤的温热。 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带著些乾涩,“二太太,您……您请自重。” 话音落下的同时,陆牧生往后又退了半步。 曹氏见状,捂著嘴“咯咯”笑了出声,“咋又是这句话?昨儿在果园里,没见你说『请自重』,两个大红梨都被你啃了一溜,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陆牧生一愣,昨儿自己明明就吃了个红梨,怎么到曹氏口中成了两个。 但迎上曹氏的媚眼如丝,陆牧生一下子就明白了。 只见曹氏故意挺了挺胸,让旗袍领口开得更低,“怎么不说话了?你再仔细瞧瞧我,我就不信你还会说『请自重』!” 陆牧生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二太太,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给大少奶奶继续守夜,不能待得太久!” 说完,抬脚就要离开。 “慌个什么!” 曹氏似乎早有预料,水蛇腰一扭拦在陆牧生面前,“这么快就要走?这屋子里的人,你不要了?这箱子里的银钱,你也不拿了?” 说著,她拍了拍旁边桌上的箱子,里面大洋被撞出“叮叮噹噹”的响声。 陆牧生咽了咽唾沫,强行把目光从箱子上挪开 ,“无功不受禄!二太太给的钱,我怕自个儿受不起。” “你就对大少奶奶恁么忠心?” 曹氏突然再次靠近,香味混著温热的气息喷在陆牧生脸上,“还是之前的话,只要往后你跟我,大少奶奶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大少奶奶给不了你的,我也都能给!” 说著,她整个身子就贴了上来。 陆牧生下意识地往后退,脚跟却没站稳,“扑通”一声跌坐在后面的檀木榻上。 曹氏见状顺势往前一贴,柔软的身子几乎压在陆牧生怀里,“我就问你一句,往后你跟我,难道不比跟大少奶奶强?” 榻上的软垫瞬间陷下去了一大块。 面对近在咫尺的曹氏,那眼波里的媚意几乎要溢出来,陆牧生只觉体內有一团火在燃烧快要爆发了。 只是曹氏又怎么会知道,就算她给陆牧生吃到嘴,也不过和大少奶奶苏韞婠打个平手而已。 “二太太!” 此时陆牧生的脑子还算清醒,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身前的曹氏。 “啊……”曹氏不曾想到了这关头,陆牧生还捨得把她推开,一时不慎被推倒在檀木榻一侧 ,重重摔了个仰八叉。 “二太太,我真不能再耽搁时辰了,要是被发现我守夜不在岗,大少奶奶要怪罪的!” 陆牧生说完,也顾不上去看曹氏的脸色,直接走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门閂。 毕竟在曹氏的屋里不比在果园里,何况此刻曹氏揣著算计的意图,保不准藏著什么圈套等他,在曹氏的屋里干那种事儿还是不踏实的。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夜风吹了进来,让陆牧生发烫的脸庞凉了几分。 但陆牧生没有停留,抬脚就跑出门口,往月洞门而去。 曹氏从榻上起身,望著陆牧生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柳眉拧成了个疙瘩。 “银钱和美色都摆到眼前了,这小子咋就不动心呢?难道他嫌我老了,我不迷人了?” 曹氏暗自嘀咕了一句,瞅了瞅自己依旧丰满的身段,又摸了摸自己依旧光滑的脸蛋。 身子还是很迷人的,脸蛋也还光滑白嫩,要知道每次遇到西院和北院两只老狗东西,都会盯著自己一直看,那眼神儿恨不得钻上来啃了自己似的。 曹氏心里不由琢磨,莫不是他在这屋里感到害怕?要么下回……下回带他再去果园? 想著,曹氏抬手慢悠悠地合上箱子,唇角又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月色昏黄! 陆牧生刚走到月洞门,就冷不丁地发现丫鬟香彩侧耳趴在门旁。 “陆护院,怎么出来恁快?” 香彩慌忙直起身,脸上红扑扑的。 陆牧生没吱声,绕开她就往月洞门外出去。 走得很快,灯影朦朧也没注意瞅,在转过拐角时猛地跟人撞了个满怀! 定睛一瞅,对面来人竟是白承煊! 陆牧生顿时一惊,白承煊怎么在这里,难不成刚才真是圈套,白承煊在这里等著捉姦? 白承煊晃了晃脑袋,看向陆牧生,“狗奴子!走路不长眼啊?” 陆牧生赶紧拱手,“二少爷,对不住,走的太快没瞅见您。” 白承煊打量一下陆牧生,抬手指著身后院子问道,“你咋从我娘院子里出来?” “二太太找我说点事。”陆牧生含糊应著,抬脚想走。 “我娘找你说啥事?” 白承煊拦住他,语气不善。 “二少爷要晓得,自个儿进去问二太太。”陆牧生说著,直接绕开白承煊,“我还得赶去给大少奶奶守夜,就先走了。” 望著陆牧生的背影,白承煊气得跺了下脚,“这狗奴子仗著谁的势,跟本少爷说话都硬气了!” 骂骂咧咧地走向曹氏院子。 香彩见白承煊过来,慌忙福身,“二少爷,您咋来了?” 白承煊伸手就摸上她的屁股,捏得香彩“哎呀”一声,“我来,你不高兴?” 香彩红著脸扭了扭腰,“小心被二太太瞅见!” “要不是我娘把你盯得紧,本少爷早把你吃了!”白承煊又用力捏了一把,然后才大摇大摆往屋里走,扯开嗓子喊,“娘亲!您睡了没?” “你在外头大呼小叫,我怎么睡得著?” 曹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著些不耐烦。 白承煊听后,就快步走进了屋里。 只见曹氏正坐在镜子前卸釵环,旗袍领口松著,露出一抹雪白。 白承煊一屁股坐在榻上,抓起瓜子嗑了起来,“娘亲,刚才那个狗奴子怎么从你院子出来,你找他说啥事呢?” 曹氏手里的玉梳顿了顿,回头瞪他,“你还管起娘的事了?” 看了看这个不爭气的儿子,问道,“你大晚上不睡觉,来我这做什么?” “我这不想娘亲了嘛,来瞧瞧娘亲。”白承煊歪著脑袋笑道,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吐,“哪晓得在月洞门外面撞上那个狗奴子,差点把我摔了!” 曹氏把玉梳往妆檯上一放,发出叮地一声:“娘跟你讲过多少回了,別一口一个『狗奴子』,咱是大户人家,待人得宽厚些,整天狭窄刻薄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为人者有大度,將来才会成大器!” “晓得晓得,”白承煊听后撇了撇嘴,“整天学这学那的,也未必能继承白家的基业。” 曹氏转过身子,旗袍下摆开叉处露出一双白的玉腿,“能不能继承另说,起码得有主子的样子,对了,你媳妇是不是快回来了?” “嗯,按日子算明儿回来了,我得去接她。” 白承煊说著,搓了搓手一脸可怜相,“娘亲,我最近手头紧得很,明儿去接玉婕,总得备点礼吧?您看能不能……给我拿两百大洋救救急?” 曹氏瞪了一眼,“你哪天手头不紧,我就晓得你不是来看我,合著是来看我箱子里的钱。” 儘管嘴上骂著,但还是走到旁边拉出柜子,拿了几张法幣递给白承煊,“这是两百元,省著点!別总去斗鸡遛狗!” 白承煊接过钱往袖口一揣,笑得露出后槽牙,“还是娘亲疼我!我就不打扰娘亲睡觉了。” 说著转身便往门口走,到了门槛又回头咧嘴一笑,“娘,您早点歇著,等接回了玉婕,一起过来给您请安!” 话音落下,人已经溜出了门口,脚步声渐渐远去。 与此同时。 陆牧生回到苏韞婠的院子,刚猫著腰蹲到月洞门旁,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刚才去哪了?” 第42章 灯下看美人 听到身后声音 ,陆牧生不由一惊,赶忙转头看去。 就著院子里灯笼的光,瞧见苏韞婠倚在廊下的雕柱旁。 月白旗袍已经换下,此时穿著一件水红纱裙被夜风吹得有些翻卷,婀娜动人的身段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笔挺的双腿。 倒比白日里的月白旗袍更显几分穠丽。 “大……大少奶奶!您怎么还没歇?” 陆牧生吞了口唾沫 ,扯了个由头回应道 ,“我……我刚才去茅厕解手了!” 苏韞婠抬手拨了拨鬢边的髮丝,凤眸泛出一抹光彩,“喜桃睡著了,你进院子陪我说说话。” 说罢,转身往葡萄架下走去。 纱裙下摆扫过台阶,发出沙沙响,勾得陆牧生心头乱颤。 他赶紧起身,跟著进了院子。 葡萄架下的石桌旁,还点著盏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苏韞婠在灯影里越发婀娜动人。 陆牧生在旁边石凳坐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比曹氏身上的香味清新得多,却也更挠心,手脚都不晓得往哪放。 “听罗教头说,你这两天和四姨娘走得很近。” 苏韞婠用团扇拍了拍石桌,声音轻得像落雪,“又是骑马,又是打枪,明儿你还要跟粮队去县城,给四姨娘买枪?” 陆牧生听后,心中暗骂罗教头这张嘴没个把门的。 但还是勉强一笑回道,“大少奶奶,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就跟罗教头一人提及,他咋就藏不住话这么快告诉你了。” “你也別怪罗教头。” 苏韞婠放下团扇,“我掌著白家大院,大院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要向我匯报。” 陆牧生看了苏韞婠一眼说,“大少奶奶,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我帮四太太买枪吧?” 苏韞婠望著葡萄叶缝里漏下的月光,幽幽嘆了口气,“四姨娘虽性子泼辣,但也是个性情直爽的人,给她买枪倒没什么,就是……” 说到这,她明显顿了顿,然后咬了下唇,“我是怕她得了枪,可能会生出离开白家的念头。” “离开白家?” 陆牧生闻言一愣,“不能吧!” 苏韞婠说,“四姨娘是从马帮买回来的姨太太,她进白家那年才十七岁,对白家大院一直都心生牴触,只是苦於一介女子身,加上外面兵荒马乱的,不敢轻易离开白家,可如今你不仅教会她打枪,还要帮她买枪……” 说到此处,苏韞婠便不往下说了。 陆牧生心头一跳,已经明白苏韞婠的意思。 他想起马氏之前的话,她说『好想出去看看,就顺著这条道一直跑到外面去看看……』 当时只当马氏是深闺寂寞,发发牢骚罢了,毕竟在白家大院当姨太太,吃香的喝辣的,出去能干啥,外头土匪横行,兵荒马乱的多危险。 如今听苏韞婠这么一说,马氏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离开白家。 “那……那我不帮四太太买枪了?” 陆牧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帮!” 苏韞婠重重说了一字,凤眼里闪著许些光,“到时离不离开白家,是四姨娘自己的选择,她和我差不多年岁,有大好的年华……守著个空院子,连骑马都要被人谩骂抨击,谁又真乐意困在这大院里,熬成个老寡妇……” 苏韞婠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说的是马氏,实际上也在感嘆自己同样的命运。 说著,往陆牧生这边挪了一下娇躯,茉莉香混著呼吸扑入了陆牧生的鼻子里,“陆牧生,你瞧这大院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捆著。” 陆牧生心头一震,盯著苏韞婠泛动水光的凤眸,然后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她的玉手。 “你干嘛?” 苏韞婠一怔,刚想抽出手时,唇已经被一股温热的气息覆住。 却是陆牧生不等苏韞婠的反应,凑过去吻住了她。 同时手也不安分,趁机摸向苏韞婠的身前。 咚—— 一不小心脚踝勾翻了石凳,苏韞婠又惊又羞地推开陆牧生,“陆牧生,你在干什么?” 陆牧生这才如梦初醒,望著苏韞婠泛红的脸颊,后退两步说道,“我……我想帮你……” “你……你胆大包天!” 苏韞婠攥著被揉皱的纱裙,胸脯正在剧烈起伏。 突然远处传来了梆子声,惊得两人同时一颤。 陆牧生摸了下沾著胭脂的嘴,喉结动了动解释道,“大少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 苏韞婠指著月洞门那边,背过身不看陆牧生。 陆牧生见状只好退到月洞门,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苏韞婠已经向屋里走回去。 在灯影下,那水红纱裙就好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把陆牧生的心也烧得七上八下。 心想, 苏韞婠到底在装什么? 都已经做过一次了,如今摆出这副態度给谁看? 刚才她那番话不是在暗示自己,她现在很寂寞吗,怎么自己主动了,她又让自己出去? 陆牧生有些被苏韞婠接二连三的拒绝伤到了,真是让自己单纯守夜 ,那自己岂不是大材无用。 明明已经睡过的女人,如今碰一下都不让,这种备受折磨的感觉谁能晓得。 第二日。 天还蒙蒙亮。 陆牧生靠著月洞门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在打架,回头往院子望了一眼,就瞅见丫鬟喜桃端著铜盆从屋里出来,水在盆沿晃悠。 “早啊,喜桃妹子!” 他站起身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不等苏韞婠出门,扛起汉阳造往外走了。 回到偏院,就撞见罗教头叼著菸袋锅子在门口溜达,菸丝火星子一明一暗。 “牧生!” 罗教头衝著陆牧生喊了一嗓子,“你进屋眯瞪会儿,再去伙房填填肚子,等长工们把粮车装满,午时一刻准时出发去县城!” 陆牧生应了声“晓得了”,走进房间往草铺上一躺,那个叫舒服得劲,心说守夜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待到日头爬高,陆牧生起来往伙房走去。 伙房里飘著高粱粥的香气。 今日的伙房,吃早食的人比往日多了许多。 陆牧生一眼就看见李三娃和张铁蛋,正蹲在墙根下呼嚕呼嚕喝高粱粥,两人手里分別抓了张卷饼。 李三娃也发现他进来,忙招呼:“陆哥!快来快来,今儿有大饼卷酱肉!” 陆牧生去打了一碗高粱粥拿著卷饼,跟两人蹲在一块。 “今个儿咱仨都去县城!”张铁蛋咬著一块醃萝卜发出嘎巴脆的响,“有陆哥在,路上保准太平!” 陆牧生啃了口卷饼,问道:“顺子还没从医馆回来?” 李三娃抹了把嘴,“快咯!听邢管事说,伤好得差不多咧,估摸著这两天就能回来。” 吃完早饭,三人来到练武场。 陆牧生耍了一套无极刀法,大刀横劈竖砍,带起呼呼风声。 正练得起劲,就见个护院气喘吁吁地跑来:“罗教头吩咐,让大伙儿赶紧去前门,粮车都装好了!” 周围护院们一听,赶紧收拾傢伙事儿往前门跑去。 到了门楼往外一瞧。 好傢伙! 白家大院的门楼前方,整条街都被粮车占满了,骡车、驴车、牛车和马车,以及一些独轮车挤得满满当当,车軲轆碾在石板路上“咕嚕咕嚕”响。 车上麻袋摞得比人还高,少说有四五十辆,这是白家筹集的一千三百担粮。 只见苏韞婠已经陪著大太太站在门楼旁边,还有二老爷白鸣昌和三老爷白鸣盛。 苏韞婠穿著月白旗袍,外披了件银灰色披肩,高挑傲人的身段儿,还有那股端庄气韵十分惹眼。 显然,这些白家主子们是出来给粮车队伍送行。 陆牧生偷瞄了苏韞婠一眼,正巧对上苏韞婠的目光,可苏韞婠立马把目光別开,但脸颊却见些许泛红。 这时,罗教头大步流星上前,对苏韞婠和大太太抬手作揖说道,“大太太,大少奶奶,潘县长早前应下派保安团前来护送,到了这时辰还没见著保安团的人影!” 第43章 男人有两样东西 大太太闻言皱了下眉,“再等一刻钟!” “是。” 罗教头回了一声,退到一侧等候。 “大嫂嫂,依我看,那个潘震明就是不把咱们白家放在心上,咱们又何必赶著送出去恁么多粮!” 旁边二老爷白鸣昌把玩著手中翡翠珠子,瞅了一眼大太太说道,语气里带著一丝丝抱怨。 “二哥说得对,这多好的粮啊,既然不见人来,那就乾脆把粮车都拉回仓库,留著自家人吃,这不美嘛。”三老爷白鸣盛则是露出一副心痛之色,望著占据满满一条街的粮车。 “你俩现世宝,给我闭嘴!一担粮不见你俩出,哪来恁么多话!” 大太太直接扭头瞪了两人一眼。 两人缩了下脖子,立马闭上嘴巴。 此时。 苏韞婠望向远处的官道,凤眸里闪过了一丝忧色,对罗教头叮嘱道,“路上让护院和长工们都留个心眼,堤防土匪同时,也须提防比土匪还要土匪的那帮人。” “大少奶奶放心,我明白!” 罗教头抱拳应道,自是深知那帮人指谁。 苏韞婠看了看整个粮队,提高声音说,“罗教头,还有一桩事需要宣布!” “大少奶奶,您请讲,咱们大伙儿都听著!”罗教头听了,赶忙召集眾人上前。 苏韞婠抬起凤眸,扫过周围护院和长工们,说道,“鑑於这趟运粮去县城,足足一千三百担,任务之重,不容闪失,所以我和大太太先前合计了下,除了任命罗教头做正带队之外,还得给粮队添个副带队!” 副带队? 这话一落下,顿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什么副带队?没听说过!” “是嘞,以前运粮从没有过这规矩!” “你们说这个副带队,会是谁呢?” …… 一眾护院和长工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伸长了脖子望过来,想看看到底谁能担这差事。 毕竟往常运粮基本都是派个管事负责,顶多让罗教头亲自领头,哪来什么副带队?如今这可是头一遭! 听著眾人的惊疑,苏韞婠的凤眸直直望向站在护院堆里的陆牧生,脆生生喊了一声:“陆牧生!” 陆牧生正跟李三娃和张铁蛋嘀咕著谁会是副带队,冷不丁被点了名,不由愣了片刻才往前跨了一步,“大少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前些天运粮遭遇土匪,你在危难之际,能够临危不乱,一枪毙了匪首,护住粮车,这事大伙都看在眼里。” 苏韞婠的声音不紧不慢,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可见无论枪法,还是能力,你都不差,我和大太太商量了,决定这个副带队就由你来当!” 什么! 此话一出,跟一声平地惊雷般,一个个纷纷將目光都落在了陆牧生身上。 我来当? 陆牧生再度一愣,心里如同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没想到这个副带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要知道昨晚他还做出了让苏韞婠生气的事。 然后陆牧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罗教头。 只见罗教头的眼珠子瞪得有些大,络腮鬍都抖了抖,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 “陆哥!陆哥!” 站在后头的李三娃和张铁蛋已经激动了起来,李三娃更是推了陆牧生一把,“陆哥还愣著干啥?快谢大少奶奶啊!你听见没,副带队!” 张铁蛋也在旁边直搓手,咧著嘴笑说道:“陆哥,咱护院队里你可是头一个!” 陆牧生定了定神,冲苏韞婠抱了抱拳,“谢大少奶奶抬举!我定不负重任,保准和罗教头以及大伙儿一起,把粮车顺顺噹噹护到县城!” 苏韞婠微微頷首,转头冲旁边的长工扬了扬玉手,“把马牵出来!” 话音落下不久,就见个长工牵著一匹雪青马,从旁边侧门出来,正是踏云。 踏云甩了两下尾巴,到陆牧生面前,温顺地蹭了蹭陆牧生的胳膊。 “陆牧生,你和罗教头作为粮队的主心骨,需要骑马照应,”苏韞婠指了指踏云,语气软和了些,“这马你骑著,路上也方便。” 陆牧生接过韁绳,掌心贴著踏云温热的脖颈,心里又是一阵热乎,衝著苏韞婠深深一揖,“谢大少奶奶!” 他没想到苏韞婠连马都给自己备好了,而且还是踏云。 只是苏韞婠怎么会偏偏挑中踏云给自己? 此时。 周围护院和长工们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看著陆牧生,但没一人嫉妒。 因为他们知道陆牧生的確有这个实力当副带队,不说別的,单论枪法只怕除了罗教头,整个大院无人能比陆牧生厉害。 后头的李三娃和张铁蛋比陆牧生这个正主儿要激动多了,两人恨不能把陆牧生的风光样儿刻进脑子里。 “保安团的人来嘞!” 正热闹著,突然前头有人扯著嗓子喊了一声。 眾人齐刷刷地抬头望去,就见远处官道腾起股股尘土,马蹄声“噠噠”砸地,二十几个骑马的人越来越近。 都是穿著灰布製衣 ,戴著大檐帽 ,可不就是保安团的士兵嘛。 不一会儿,保安团的人就到了跟前。 领头的一名保安团军官勒住韁绳,马嘶鸣著立起前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咳嗽。 “哟,白家的阵仗真不小!” 他扫向面前粮队说了一句,就踩著马鐙下来,上前冲大太太和苏韞婠抱了抱拳,语气带著股子官腔,“大太太,大少奶奶,久等了,鄙人是凤台保安团三中队的队长吴章臣,奉潘震明县长之命,前来护送军粮!” 大太太眉头皱了起来,“吴队长,说好的午时一刻,这眼瞅著都三刻了......” “嗐!”吴章臣故作几分无奈,脸上横肉抖了抖解释道,“路上遇著点事儿耽搁了!不过大太太放心,有咱保安团在,这粮车保管掉不了半粒麦子!” 大太太似乎不想理会吴章臣的解释,往旁侧了一下身,毕竟一个小小保安团中队长还入不了她的眼。 苏韞婠知道大太太的意思,看了吴章臣一眼,没搭话只是道:“时辰不早了,吴队长,该出发了!” “大少奶奶说话,痛快!保安团这就给粮队开路!” 吴章臣说罢,便转身一挥手吼了声,“保安团的弟兄们听著,前头开路,出发!” “出发!” 罗教头见状跟著扯开嗓子喊道,同时骑上了匹大黑马,“大家都听好了,前后左右都给盯紧咯!” 陆牧生也翻身上了踏云,肩头斜挎著汉阳造,策马走在缓缓往镇子外而去的粮车队伍中,心里那叫一个豪情万丈。 准备转过街角时,陆牧生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苏韞婠还站在门楼底下,月白旗袍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她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莲,和陆牧生对视了一眼。 这次苏韞婠没有把目光別开,反而露出一抹含情脉脉地望著他这边。 就像戏文里的妻子送別出征的丈夫! 陆牧生只觉心头一暖,然后“驾”地一声,扬鞭跟上粮队转过街角走向外面官道。 一行队伍出了姑桥镇。 保安团的士兵在前头开路,罗教头和陆牧生带著十个护院在粮队后面,还有十几个护院加入长工队伍一起赶车。 陆牧生骑著踏云在最后面,罗教头策马凑近上前,咧著嘴说,“牧生兄弟,你这骑术看著不孬嘛!屁股稳当得很嘞!” “前两天我才第一回学骑马,还生涩呢。”陆牧生拍了拍踏云油亮的鬃毛。 “牧生兄弟,骑马还学个啥!” 罗教头却爽朗地一笑,对陆牧生道,“有句老话你没听过?男人有两样东西是无师自通的,头一桩是跟娘们睡觉,这第二桩就是骑马!但凡个爷们只要不犯痴,都晓得咋跟娘们睡觉,自然也就晓得咋骑马嘞,这俩门道相通的。” 说罢挤了挤眼。 陆牧生倒没想平日不苟言笑的罗教头能说出这番言语,便点了点头,“很有理儿,罗教头,你的这句老话总结得很到位!” “那可不嘛,不然这句老话又咋会流传下来。” 说著,罗教头伸手拍在陆牧生的肩膀上,“牧生兄弟,往后你就別再喊我罗教头了,喊老罗就行!如今你也是副带队,再这么生分,我可要恼了!” “好的,老罗!” 第44章 又闻战火东面起 日头偏西时,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都带著暖烘烘的气浪。 保安团那名军官吴章臣骑马在队伍前头,嘴里已经骂骂咧咧,唾沫星子飞溅,“快点快点!磨磨蹭蹭搞么事吃的?照这速度,天黑都到不了县城!粮车撂在野地里不安全,老子可不管你们死活!” 说著扯开嗓子冲罗教头那边喊:“罗教头!跟你们白家的人讲,粮车麻溜点,再磨蹭老子拿鞭子抽人了!” 罗教头在后头应了声“晓得嘞”,转头冲护院和长工们吆喝道,“都听见没?麻溜点!都把脚程提起来!別让人瞧了白家的笑话。” 待见吴章臣不瞅这边,罗教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跟陆牧生道:“你看那姓吴狗日的,摆个官架子跟二五八万样,自个迟到半晌,现在倒晓得催命,但愿路上別遇什么事儿。” 陆牧生拍了拍踏云的脖子,抬眼看了一下前头保安团有些松垮的队形说:“老罗,保安团加咱们护院,整个粮队拢共五十余条枪,那些土匪也是人,软硬还是懂的,量他们也不敢来招惹粮队这硬茬子,除非土匪不想活了!” “指望姓吴的这帮人?” 罗教头低哼了一声,嗓音压得更低,“保安团的兵,聋子的耳朵,压根就个摆设,真遇著土匪跑得比兔子还快!去年王家镇那边有个財主,请他们一起押过一趟盐,听说十来个土匪刚露头,保安团二十几號人调转马头就跑了个没影!” 他指了指前头那些一个个晃悠的灰布人影,“也就仗著人多,唬唬人,一旦出了事儿,还得靠咱自家人顶上。” 说完,罗教头扬起了马鞭,“路上得多留个心眼,我去前头盯著,你在后头压阵,有事隨时招呼!” “好嘞!老罗,你也当心!”陆牧生点点头,握紧了手中韁绳。 粮队明显在加快往前赶,毕竟大伙儿都晓得,在这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的世道,谁都不想在荒郊野外过夜。 车轴转得“吱呀”“吱呀”声。 走到一片洼地时,前头突然传来骚动。 就听前头吴章臣不耐烦地吼道:“哪来的叫子!別挡道!再不走,老子开枪了!” 陆牧生夹紧马肚往前赶,抬眼一瞧,只见前头官道上挤著一群衣衫襤褸的人,约莫二十来个,男女老少皆有,有的背著瘪瘪的包袱,还有拄著木棍的老汉,和抱著娃的妇人,一个个脸上都是菜色,眼睛饿得发直,一看就是逃荒的难民。 “老总们,行行好!俺们都是从家乡逃过来的,家乡遭了战火,一天天死了可多人咧,有大铁鸟往天上飞过,房屋焚毁,尸横遍地,实在没活路了……” 人群最前面几个人颤颤巍巍,领头的一个老汉头髮乱糟糟的,衣裳破烂,弓著腰嘆声说道。 罗教头已经勒马停了下来,手按在腰间的匣子枪上,冲周围护院们使眼色,“都警醒点,別让这些人靠近粮车!” 护院们哗啦啦拉上枪栓,黑洞洞的枪口隨时准备。 陆牧生发现这些人脚底板都磨出了血泡,还有孩童抱著啃了一半的野菜根子,便摆摆手说:“別紧张,瞅这架势不像土匪。” 然后从乾粮袋里掏出几块饃饃递过去,“带的乾粮不多,还请大伙儿让个道,我们赶著去县城。” 其实不用陆牧生说,这些人看到如此多枪,大部分早就嚇得躲到了路边。 领头的那个老汉哆嗦著上前接过饃饃,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好人吶……俺们从东面那边一路逃到这里,走了近一个月,已经好几天都没沾过米粒了……” 东面? 不就正在跟东洋鬼子打仗吗? 陆牧生一听皱了皱眉,之前就听说战事已经持续一个多月,没想到如今都有难民逃到凤台这边来了。 这时,罗教头凑到身边对陆牧生说,“你咋还敢给吃的?不怕引麻烦?” “都是饿狠了的人,”陆牧生望了一眼远处官道,“真要拦路抢劫的土匪,哪会饿成这样?” 旁边的吴章臣看到陆牧生给难民分饃饃,脸色一沉:“跟一群叫子废么事话!给他们吃的就是糟践粮食,不让开的毙了就是!再这样磨蹭下去,老子自己就先回城了!” 说完扬起马鞭,吴章臣指著路边那些难民,“都给老子让开!不让开的,別怪老子枪子儿不长眼!” 那些难民嚇得一个个往路边高粱地缩。 粮车軲轆碾过了路边的野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陆牧生冲领头的那个老汉喊了句,“往西边走二十里,姑桥镇上或许能討口饭。” 说完一夹马腹,跟上粮队。 身后难民们的道谢声,被车轮声碾得粉碎听不清了。 隨著天色渐渐沉下来,远处的山包成了一座座黑影 ,像吞人的野兽。 官道上的粮车队伍拉得老长,有的车辕上已经掛起了马灯,星星点点像一串散了线的珠子。 日头彻底沉山时。 凤台县城的城门楼子终於在前方暮色里,显出个黑黢黢的轮廓。 这一路上总算有惊无险来到县城。 罗教头扯著嗓子喊,“都把劲提嘍!进了城就能歇腿咯!” 粮车队伍的车轴发出“吱呀”声 ,终於来到城门前。 城门洞口的保安团士兵並未查验,赶忙直接放行,有个保安团士兵动作慢了一些,被吴章臣重重地抽了一鞭子。 然后吴章臣骂骂咧咧地领著队伍,往县府仓库去。 仓库前早有几个县府帐房人员候著,点粮卸车的当口,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用不到一炷香时间,全部粮车就卸完了。 交接完文书后,罗教头抹了把脸汗衝著护院和长工们喊道:“收队收队!咱们白家在城里有俩大铺面,晚上大伙儿先在白家铺面落脚,明儿再回姑桥镇。” 说著朝李三娃和张铁蛋两人交代道,“三娃、铁蛋,你俩识得去布庄的道,带一拨人去布庄歇著,明儿巳时三刻在城门口碰头!” 然后扭头向陆牧生使个眼色,“牧生兄弟,你跟我这一拨去粮店。” 陆牧生听后,明白罗教头的意思。 毕竟要帮四太太马氏买枪,跟罗教头这拨人走自然方便。 到了外面十字街口,两拨人分了道,李三娃他们前往南街布庄,陆牧生和罗教头等人向北城那边粮店去。 走了一刻钟左右。 在夜幕中远远就见一家粮店,门楣上的“白家粮行”匾额被灯笼映得发亮,柜檯旁站著个中年掌柜。 他身著藏青布衫,衣角板正,袖口有些磨损,瞧见罗教头等人,立刻把算盘一收,堆起满脸褶子迎上来:“哎哟,罗爷,可算把您们盼来了!饭食已经备好了!” 说著叫来几个伙计,把卸空了的粮车都拉到后巷那边好生照料。 掌柜掀开了柜檯旁通往后院的门帘,亲自领著罗教头等人进去,里面是个很宽敞的堂屋, 旁边还有储粮仓库和其他房间。 “罗爷您放心,仓库里头已经收拾打扫乾净,能住二十几號人,还有两间伙计的房,也能挤个七八人。” 此时。 两个粮店伙计分別端著盛箩,鱼贯而入。 上面一碗碗蛋面疙汤,浮著几滴透亮的香油星子,还有一摞大饼。 “大伙儿都吃吧,吃了好歇息。” 罗教头一声话下,护院和长工们一拥而上,一人接过一碗吃起来。 掌柜搓著手站在一旁,见有人碗里的汤快见底,立马说道:“管够管够!厨房还有!咱白家粮店就粮食最多,可不能让大伙儿空著肚子睡觉!” 陆牧生蹲在堂屋的台阶上,呼嚕呼嚕喝著,时不时扯了一口大饼。 一碗蛋面疙汤和一张大饼下肚,那个叫舒服。 刚放下了碗,罗教头叼著旱菸锅子已经凑过来,给陆牧生使个眼色,“走,跟我出去遛遛。” 陆牧生听后会意,起身跟上罗教头。 旁边掌柜见状,赶忙殷勤地递上一盏马灯:“罗爷这是要出门?外面黑灯瞎火的,可要带个伙计照著路?” 罗教头摆摆手,“不用,我和牧生兄弟出去遛遛,袁掌柜你也早些歇息!” 说罢,罗教头带著陆牧生便离开了粮店。 第45章 买卖 罗教头提著马灯在前头引路,灯影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摇晃,陆牧生紧跟其后。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幕中的街道上透著几分萧索之气。 “牧生兄弟!” 罗教头突然压低嗓音说道,“等下咱们要去见的人,叫贺老九,此人在县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倒卖烟土枪火生意,道上都喊他九爷。” 说著警惕地瞥了眼巷口,往下继续道,“如果咱们在他那儿买不到白朗寧,恁在別处也就根本寻不著了!” 陆牧生点点头:“老罗,此人信得过吗?会不会吃黑?” 毕竟能够在这世道,涉及到烟土枪火这种生意的人,大多凶狠狡诈,要么就是亡命之徒。 “吃黑?” 罗教头一听,摆了摆手,“不会,他贺老九在凤台混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规矩』二字,只要钱到位,货保准地道,这一点上可以放心,俺老罗就掏心窝跟你透露一句……” 说著罗教头顿了一下脚步,侧头凑向陆牧生身旁,“咱们白家大院有一批汉阳造,就是从他手上买的,也算老主顾了。” 陆牧生听到这里,便不再多虑。 隨后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了三条巷子,拐进一条漆黑的胡同,两边的墙壁上贴著褪色的禁菸告示,和十几张通缉令已经熏得发黄捲曲。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有的地方还残留著子弹穿过的孔洞。 周边街巷略显安静,偶尔遇到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路人,就只有鞋底蹭著路面碎石的沙沙声。 “快到了,牧生兄弟,待会儿进去见著人,就交给俺老罗应付就行。” 这时,罗教头提了一下嗓子道,匣子枪在腰间扎得稳噹噹的。 陆牧生在旁应了一句,“好,老罗,全听你的安排。” 转过一个拐角,忽见墙根下蹲著个瘦高汉子,帽檐压得低低的,嘴里叼著半截菸捲。 罗教头见状凑过去,比了个古怪的手势,那汉子眼皮一抬,“做买卖?” “正是!”罗教头应道,“找你们九爷,有笔买卖要做。” “跟我来!” 汉子站起身,拍了拍裤腿领著两人又走了百来步,沿著布满青苔的石阶穿过一条暗巷,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 汉子敲了三下门,里头传来响动,门开了条缝,有昏黄的灯光漏出来。 进了门后,走过狭长的过道,再推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只见里头烟雾繚绕,酒气和烟味儿扑面而来。 前方堂屋摆著一张八仙桌,几个穿藏青短打衫的汉子,袖口擼起围坐打牌,见人进来,齐刷刷地投来警惕的凶戾目光。 “九爷在不在?” 罗教头扯著嗓子喊了一声。 堂屋一间侧房门口的帘子一挑,走出个戴著礼帽的精瘦中年男人,大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直晃人眼。 此人便是贺老九,人称九爷。 只见他咧嘴一笑,一颗金牙在煤油灯下泛著光:“哎呦喂,老子当是谁呢,哪阵风把罗教头罗老弟吹来了?” “九爷!”罗教头拱了个手。 “来,罗老弟,进屋说话!” 贺老九带著罗教头和陆牧生来到旁边侧房。 罗教头直入主题,“今儿个过来要一支白朗寧,九爷,你这儿可有货?” “白朗寧?” 贺老九闻言眼神一凛,然后摆了摆手,“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不是大街上卖的葫芦,黑市里上个月就断货咧!” 说著瞥了眼陆牧生,略带警惕问,“这位小兄弟是?” “我兄弟,信得过的人!”罗教头並未透露过多。 贺老九一双眼招子像老鹰似的,上下瞅了瞅陆牧生。 罗教头也不废话,回归正题,“九爷,整个凤台谁不晓得您的本事,就算白朗寧在黑市断货,您这儿肯定也有法子弄到,钱不是问题!” 最后几个字让贺老九眼睛一亮。 面上却故作几分为难之色,“既然罗老弟恁么想要,那哥哥我就给你弄一支!虽说白朗寧確实断货了,不过……” 说到这,故意拖长语调,“我这儿库房里倒还藏著一支,本想留著自个把玩。可罗老弟你开口了,这面子要给,哥哥我就割爱了,这样吧,两百五十块大洋,外送五十发子弹,你瞧成不?” 贺老九说著伸出两根手指,又摊开了手掌。 罗教头听后,暗暗皱了下眉。 这价格比黑市里的顶天价都要高出五十块大洋,心想你还真是看在我的面子。 旁边的陆牧生却觉得这价格还行,毕竟四太太马氏给了三百元法幣。 不过陆牧生並未插话,进来前已经说好了全听罗教头的安排。 “九爷,要不这样,我再加二十大洋,你再送一支匣子枪,如何!” 罗教头开口道。 贺老九嘿嘿一笑,“罗老弟,你这算盘打得妙,这黑市里的行情,一支匣子枪少说四十块大洋,但也就看在你罗老弟的面子上,这笔买卖我成交了!” “好!九爷痛快人!恁就这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说著,罗教头给陆牧生使个眼色。 陆牧生掏出几张法幣,上前递给贺老九。 贺老九接过钱,对著灯光仔细瞧了瞧,確认一番后,才走向墙角的柜子取出个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一把鋥亮的白朗寧手枪露了出来,枪管泛著冷光,短小精悍。 同时贺老九拿出个牛皮纸袋,里头装著子弹,“恁们瞅瞅,正宗洋货,保管好使!” 罗教头拿起白朗寧,仔细检查著枪膛和击发装置,又往枪膛里压了几颗子弹,“嗯,成色不错!” 说著递给陆牧生,“牧生兄弟,收好!” 陆牧生接过白朗寧手枪,只觉沉甸甸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洋玩意。 还真是个好东西! 而且七连发的! “九爷,还有匣子枪。” 罗教头看了一眼贺老九。 “罗老弟莫急,哥哥我忘不了。”贺老九又走向墙角的木柜,摸出个东西,“哐当”一声放在桌上。 正是一把匣子枪! 贺老九得意地拍了拍,脸上满是炫耀,“正宗晋造十七式,上个月刚从西北那边倒腾过来的,放在往常没有五十块大洋,我可不出手的,今儿个便宜罗老弟了!” 乌沉沉的枪身泛著金属光泽,旁边整齐码著两个弹匣。 罗教头伸手抓过匣子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对著灯光查看枪管內壁,“嗯,保养得不错,没啥磨损。” 说著將匣子枪塞进另一侧的腰间。 “九爷,时辰不早,就不叨扰了,告辞!” “回吧,罗老弟慢走!” 罗教头和陆牧生走出了门。 外面的夜更深了,风卷著几片枯叶在地上打旋。 罗教头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道:“牧生兄弟,回去路上留意著点,黑市这附近地界不太平,鱼龙混杂!” “嗯。”陆牧生点点头,將手揣进怀里握住了那支白朗寧手枪,和罗教头快步往回走。 第46章 枪一响就有人死 比起陆牧生將手揣进怀里,罗教头却是左右腰间,各自別著一把匣子枪。 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巷子里。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接连遇上了两拨不怀好意的傢伙,可对方在看到罗教头腰间別著明晃晃的两把匣子枪,都不约而同地让开了道,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等走到正街,路人多了起来,两人便顺顺噹噹地回到粮店。 这会儿粮店已经关上了门。 罗教头站在门口外面,也不敲门,而是“唰”地一声,拔出那支刚才从贺老九那边买的匣子枪,在月光下泛著乌沉沉的光。 然后反手递给陆牧生,开口说:“牧生兄弟,这枪归你了!” “给我?” 陆牧生闻言愣了神,压根没料到罗教头会將这把匣子枪给他。 还以为这把匣子枪是罗教头自个儿吃的抽头。 “你现在是粮队副带队,用匣子枪比汉阳造更方便,突突起来也好使!” 罗教头说著话把枪往他手里一塞,语气带著爽利。 陆牧生的掌心触到枪身,也就不再客气,接过匣子枪往腰间一別,感谢道:“老罗!多谢了!” “谢啥!本就是专门给你拿的。”罗教头拍了拍他肩膀,“走,进店早点儿歇著去,明儿还得赶回姑桥镇!” 罗教头上前“咚咚”敲门。 门一声“吱呀”,开了条缝,袁掌柜举著油灯探出头,“哎呦,罗爷,可算回来了!” “袁掌柜,还没歇咧?”罗教头道。 “我估摸著恁们回来得晚些,就没那么快睡,以便给恁们开门。” “袁掌柜费心了。” 罗教头领著陆牧生进门,见堂屋灯还亮著,有十来名护院横七竖八躺在草铺上打鼾。 袁掌柜递过两盏油灯,嘮了一句解释道,“仓库里可以歇著的,但他们十来个嫌仓库忒闷热了,就出来这打地铺。” “就让他们在这打地铺,我和牧生兄弟去仓库那边歇著。” 隨后罗教头便让袁掌柜自去歇息了,他和陆牧生走向仓库那边。 两人进入仓库,发现里面还有不少存粮,摞成一堆在最里边位置,空间依旧很宽敞,也有十来名护院和长工在这里已经打地铺睡著了。 一个个都睡得贼死,显然今日运粮累得够呛。 陆牧生找了个角落铺开铺盖,將白朗寧手枪专门放好,之后摸了摸腰间的匣子枪,心里踏实得很,头一沾草铺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一亮,粮店里就热闹起来。 袁掌柜早早地吩咐伙计准备了高粱粥、窝窝头和醃菜,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呼嚕呼嚕吃得香甜。 吃过早食,罗教头招呼眾人:“都收拾利落了,该装车的装车,准备去城门楼子跟前集合!” 一行人出了粮店,沿著青石板路往城门走去。 街上有一些挑担的小贩,在吆喝著卖早食。 赶到城门口时,李三娃和张铁蛋带著一拨人早已等候。 见陆牧生等人走过来,两人当即迎上前。 张铁蛋一眼瞅见陆牧生腰间那把乌亮的匣子枪,瞪大眼睛,“陆哥!你啥时候搞了把这傢伙事儿……看著真带劲,可比后背上的汉阳造威风多了!” 李三娃也凑上前,嘖嘖称讚,“陆哥,没瞧错的话,这可是正宗晋造十七式吧,才像个副带队的样子!如今你也和罗教头一样用上了盒子炮,以后有你和罗教头在,土匪见了咱白家粮队都得绕著走!” “三娃,铁蛋,恁俩別一惊一乍的!” 罗教头策马上来笑骂了一声,说道,“牧生兄弟枪法好,又是副带队,早该配个匣子枪撑撑场面!往后你俩跟著牧生兄弟,保管能少吃亏!” 李三娃忙不叠点头:“是咧,罗教头说得在理!” 张铁蛋也跟著点头,眼里泛著羡慕还有期待。 罗教头目光扫过眾人,高声问道:“人都到齐了没?车辆和傢伙事儿都別落下!” “都到齐了!牛车,骡马,驴车,独轮车一辆不少!” 李三娃拍著胸脯保证。 “那就出发,回姑桥镇!” 罗教头一甩马鞭,队伍晃晃悠悠地上了官道。 回程比来时轻快多了,空车走在石板路上“咕嚕咕嚕”响,由於不著急赶路,走得很隨意,有的长工们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日过晌午时,队伍走出了不到二十里,远处山包被晒得发白,官道上扬起的尘土裹著热浪。 罗教头勒住马停下来,扯著嗓子喊:“大伙歇歇脚!啃两口乾粮垫垫肚子,还有二十几里地,歇完这阵儿,咱就不歇了,一鼓作气回到姑桥镇。” 眾人七零八落在路边寻个阴凉的地儿坐下,拿窝窝头就著凉水啃起来。 陆牧生坐在树桩上,也啃了块窝窝头,又拔出腰间的匣子枪擦了擦上面的尘土。 一炷香功夫后,队伍重新上路。 陆牧生骑著踏云,和罗教头在前头开道,马蹄声“噠噠”地敲在路面上。 可没走出五里地,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砰砰”几声枪响,惊得路边几只野鸟扑稜稜乱飞! “有情况!” 罗教头脸色一变,伸手按住腰间的匣子枪。 陆牧生和罗教头两人对视了一眼,“走,老罗,去瞧瞧!” “二狗,火生,黑子,重三,宝柱,你们五个跟上我和陆副队,三娃,铁蛋你俩带好粮队,隨时戒备。” 罗教头一声吩咐,便跟陆牧生一起策马而出,往枪响处奔过去。 其中五个护院得到命令,腿撒腿就跑紧隨身后。 两匹快马转过一个土坡,就见几百米外的前头一条岔路上,有几个土匪正举著枪围著辆马车。 车前已经好像躺著几具尸体,鲜血把地面的黄土都染红了! 罗教头眼睛暴突,“那是……白家的马车!只是……马车里面会是谁咧?” 陆牧生定眼望去,一个土匪已经上前將车厢帘布扯开了一角,隱约能见里面有人。 “既是白家的马车,还等什么!救人!” 说罢猛地一夹马腹,陆牧生骑著踏云冲了过去。 此时。 马车的车厢里,白承煊缩在角落,哆嗦著往媳妇杜玉婕身后躲,“媳妇……不好了,土匪啊,咱们要完犊子了……” 杜玉婕只有二十一岁,可比白承煊明显强多了。 一张俏脸虽也嚇得煞白,但手上死死攥著根珍珠髮簪,仍强撑著胆气瞪向那个掀开了车帘的土匪,“我男人是白家二少爷!我是青阳镇杜家的女儿,你们敢动我们,整个凤台都没你们容身之地!” “哼!少拿白家嚇唬老子,至於杜家就是个……” 当那个掀开帘布的土匪头子,浑浊的眼珠落在杜玉婕身上,明显顿了片刻,“咕嘟”咽了口唾沫。 只见杜玉婕嚇得煞白的俏脸,更显楚楚怜人,几缕髮丝垂落在脸颊,衬得她那双杏眼水汪汪的,身上藕荷色软缎旗袍勾勒出了窈窕纤细的曲线。 胸前鼓鼓囊囊的,腰肢却细得像能一把掐断。 “乖乖,还是个水葱似的美人儿!” 土匪头子咧开了一口黄牙笑道,匣子枪在车辕上敲得“噹噹”响,扫向躲在杜玉婕身后的白承煊,“白家二少爷是嘛?老子管恁是龙是凤,今儿个落到老子手里,就是待宰的肥羊,识相点就乖乖听话,不听话老子一样崩了恁们。” 说著,土匪头子將枪口指向白承煊。 “別……別……我听话,我听话……你们是哪一山的土匪,只要放了我,要钱要粮我都可以给你们……” 白承煊在白家大院里养尊处优,哪经过这阵仗,瞅见黑洞洞的枪口嚇得说话都不利索。 儘管以前没遇到过土匪,但白承煊也听说土匪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尤其是像他这样有钱大户的人,落到土匪手中几乎很难有好下场,这让白承煊怎么能不怕。 “龟孙!有钱大户的人都是这点骨气出息,却它娘的能成天享清福,还能搂著俏婆姨睡觉,这世道真就早该死!” 土匪头子骂了一嗓子,一把薅住白承煊的衣领跟拎个鸡仔似的,从车厢里扯出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狠狠踹了两脚。 “嗷嗷……” 疼得白承煊惨嚎两声,一阵直翻白眼。 “承煊!承煊!” 杜玉婕见丈夫白承煊被打,急得就要从车厢出来。 可土匪头子却往车厢里凑,腥臭的汗味混著烟油味熏得人要作呕,“小娘子长得恁么水嫩,要么陪爷乐呵乐呵,爷高兴了就饶了你男人一命?” “大当家的!您要是瞧上她,儘管带走!只要能放了我,咋都行!” 不等杜玉婕反应,瘫在地上的白承煊迫不及待地开口叫道。 杜玉婕整个人都错愕了,不敢相信看向自己男人,一双杏眼一下子噙著泪,“承煊……你你怎么能说这话?” “玉婕,你先委屈一下,等我回了白家,立马就拿大洋来赎你回……” 砰砰—— 可话没有说完,两声枪响突然破空而来。 第47章 狗奴子不配碰我媳妇 紧接著,便见土匪头子身后的一个土匪,应声倒地。 “不好!” 土匪头子大吃一惊,顺势一躲挨到车厢,同时寻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山坡后头衝出两匹快马! 一人握著匣子枪,一人端著汉阳造,枪管在日头下泛著光芒。 前头那匹雪青马更是神骏,踏得地面土石“噼啪”乱飞。 不过发现只有两人两马,土匪头子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哪来不知死活的两个龟孙,敢向老子下手,弟兄们別慌,给老子放枪,狠狠打!” 土匪头子扯著嗓子吼了一声,赶忙招呼起了剩下四名土匪。 奈何离著百把米远,几个土匪慌忙举枪搂火。 “砰砰砰”几声响,子弹全打在路边土坡上,溅起的泥点子都没够著马蹄子。 显然几个土匪们的枪法不是很好,还离著那么远,固定靶都不一定能打中,何况是疾驰移动的人马。 陆牧生瞅著嘴角冷笑,手中汉阳造再次一抬,“砰”一声,又一个冒头的土匪被一枪栽倒,血沫子顺著脑门的血窟窿直冒。 那个土匪头子见状急得直冒火,骂骂咧咧抓起匣子枪就要射,可匣子枪射程不够,子弹飞过去就失了准头。 “把汉阳造递给老子!” 土匪头子说著,就要去拿汉阳造,却猛地瞥见两匹马后方还跟著好几个人,手里都拎著枪。 “可恶!这俩龟孙还有帮手!” 土匪头子顿时一个激灵,也顾不著去拿汉阳造,跳上马车薅过韁绳,照著马儿的屁股狠狠甩了鞭。 “驾!” 马车“吱呀”一动,土匪头子就驾著马车,顺著岔路往远处去。 瘫在地上的白承煊被马车的軲轆扬了一身尘土,灰头土脸的。 当他看清奔过来两匹马上的人是陆牧生和罗教头,连忙嚎了起来,“罗教头,罗教头,我在这儿呢!快来救救我啊!” 砰砰—— 接连又是几声枪响,剩下的三个土匪也想要跑来不及了,被逐一击毙。 陆牧生骑著踏云,率先衝到这边,但瞄了眼地上的白承煊,压根没停马,继续追向远去的马车。 因为刚才瞅见车厢里,好像还有个女子,可不能让土匪把人带走,否则肯定会凶多吉少。 白承煊见陆牧生居然不理自己,气得破口大骂,“狗奴子!没长眼啊,连你主子都没瞧见!” 罗教头倒是勒住马,跳下来一边扶起地上的白承煊,一边问:“二少爷,怎么回事,你咋在这儿遇著土匪了?” 白承煊摸了摸肚子,疼得直哼哼,“甭提了,我昨儿去青阳镇接玉婕,今儿带玉婕回来,不曾想走到这儿遇著了土匪,车夫跟三个护院都给打死了!你们再晚来一步,我这条命就差点交代了!” 说著好像想起什么,白承煊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我媳妇玉婕还在那马车上呢!罗教头,別愣著了赶紧去追,把我媳妇抢回来,还有,一定要崩了那个土匪头子!!” “二少奶奶在马车上?” 罗教头闻言霎时一惊,他刚才没注意到那么多,回头瞅见二狗和火生他们五个气喘吁吁跑过来,吩咐道:“你们几个保护好二少爷,我去救二少奶奶!” 说罢一个翻身上马,朝著陆牧生追去的方向猛抽一鞭,“驾!” 此时。 陆牧生骑著踏云,对前面马车紧隨不舍,距离慢慢地在拉近。 土匪头子拼命甩动鞭子,不断驱赶马车。 陆牧生瞄了个空隙,抬手便是一枪,可马车一个顛簸,“啪”地子弹打在车辕上,惊得马猛地一躥,马车差点翻倒下来。 “狗日的!怎么是你这个龟孙,別追了!” 土匪头子回头瞥了一眼骂道,却发现遇著熟人了。 陆牧生也认出这个土匪头子,正是之前粮车被劫逃掉的土匪头子。 砰砰—— 土匪头子举起手里匣子枪回击,可踏云左冲右拐的轨跡,根本打不准。 陆牧生没说话,催著踏云越追越近。 眼瞅著离马车只有三十来步,陆牧生把汉阳造往背上一挎,从腰间拔出匣子枪。 砰! 一声枪响,子弹贴著土匪头子头皮飞过,车厢的帘布留了个窟窿。 土匪头子嚇得一哆嗦,韁绳差点脱手,没想到陆牧生竟敢隔著车厢开枪打他,要知道车厢里有只肥羊,就不怕伤到肥羊嘛。 陆牧生喊道,“把马车停下来,饶你狗命。” 话音刚落,车厢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透过晃动的帘布缝隙,却是里面女子攥著一支珍珠髮簪,狠狠扎进了土匪头子的后颈! 鲜血顺著簪头渗出,在车厢的光影里泛著些红光。 “小贱人!找死!” 土匪头子暴跳如雷,丟开韁绳,反手去抓杜玉婕。 两人在摇晃的车厢里扭打,杜玉婕被掐得脸色发紫,却仍死死攥住簪头。 不待陆牧生追至,车軲轆“哐当”一声巨震,碾上路边凸起的石块。 只见车厢猛地向一侧倾斜,紧接著失去把控的马车就冲向路边高粱地。 啪嗒啪嗒—— 压塌了一大片齐人高的高粱秆子,最后扑噔一声,车厢直接侧翻压在大片高粱上。 马儿继续拖著车厢,往地里跑了两米不到就停下来。 陆牧生赶紧勒住踏云。 然后跳下马,小心翼翼地往前方侧翻的位置走过去。 进了高粱地里。 还没走到马车那边,隱约就见个身影消失在高粱地里的深处。 明显是那个土匪头子。 但陆牧生並未去追,因为发现了昏倒在车厢旁的杜玉婕。 此时她面如白纸,鬢髮散乱,身上藕荷色旗袍沾满泥土和草屑,几缕髮丝黏在脸颊,那张俏美精致的面容显得越发苍白,让人望之怜惜。 虽然人已经昏倒过去,但那支珍珠髮簪还攥在她手中,末端沾著血滴,在日头下泛著暗红的光。 “你醒醒!你醒醒!” 陆牧生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杜玉婕的脸颊,儘管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从长相和衣著,也能估摸猜出身份。 女子的睫毛颤了颤,却没见醒来。 日头西斜照在女子身上,勾勒出窈窕纤细的身形,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蛋有一小块淤青,除外脖颈还有一道泛红勒痕,想来被土匪头子掐的。 陆牧生眉头紧皱,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发现气息微弱却平稳,方才稍稍鬆了口气。 当即不再耽搁,伸手正要將女子抱起,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却是罗教头策马而至,瞧见昏倒在高粱地里的杜玉婕,脸色一变,“牧生兄弟!二少奶奶咋样了?” “人还活著,就是昏过去,应该没伤著要害。” 陆牧生皱著眉头回了一句,心想这女子果然是白承煊的媳妇。 “眼下得赶紧送她回去,找大夫瞧瞧。” 说完陆牧生將杜玉婕抱起,她的身体很轻但不娇小,双腿修长,腰也很细,胸前却鼓鼓囊囊的,有一种细枝掛大果的感觉。 罗教头查看了眼旁边的马车,“车軲轆坏了,这马车用不了!那个土匪呢?” “跑了。” 陆牧生觉得那个土匪头子挺狡诈的,他没有杀杜玉婕,否则自己必定会去追他。 “天杀的跑得够快,牧生兄弟,我们先去和二少爷他们匯合。” 当陆牧生和罗教头俩个一人牵三匹马,一人抱著杜玉婕往回走时。 白承煊正被二狗他们扶著往这边来,嘴里在骂骂咧咧,“那个土匪头子呢,崩了没?” “跑了。” “跑了?”白承煊一听怒了,瞪眼向陆牧生,“狗奴子陆牧生,刚才骑马恁么快,咋不把那个土匪头子崩了?你不是號称枪法最准吗?” “二少爷,那个土匪被二少奶奶扎了一簪子,就算不死也够受的,当时我发现二少奶奶昏倒,就先紧著二少奶奶。” 陆牧生解释道,心想这白承煊自家媳妇昏倒不关心,怎么反而操心起了土匪头子。 白承煊这才看向陆牧生怀中的杜玉婕,“你个狗奴子太不中用,跑了土匪头子,还害我媳妇都昏了过去,我媳妇要是少根汗毛,我跟你没完!” 罗教头有些听不下去,他深知这位二少爷生性紈絝,可如今这般好歹不分,便开口帮陆牧生说了句:“二少爷,得亏陆护院追赶及时救回二少奶奶,眼下二少奶奶昏迷,还是先回白家大院最要紧!” 白承煊哼了一声说,“罗教头,你上前抱我媳妇,什么狗奴子也配碰我媳妇。” “是。”罗教头只好应了一声,从陆牧生手中接过杜玉婕。 罗教头抱著杜玉婕,给陆牧生交代道,“牧生兄弟,你快骑上踏云,去粮队那边赶辆驴车过来!”说著望了一眼不远处地上的尸体,“再带两辆牛车,也一併拉回白家大院!” “嗯!” 陆牧生应了一声,明白罗教头的意思,距离姑桥镇还有二十里地,总不能一直抱著人走回去。 隨即翻身上了踏云,扬鞭往粮队停留的方向疾驰。 第48章 枪在手走不走 赶到粮队时,李三娃和张铁蛋等人正踮著脚往枪响处瞅,见陆牧生骑马回来,连忙迎上去:“陆哥,那边出了啥事儿?” “二少爷他们遇到土匪了,但人没事,就是二少奶奶昏迷了!” 陆牧生勒住马,气喘吁吁地解释一句,然后吩咐道,“快!三娃,铁蛋,叫人牵辆驴车来!再赶两辆牛车!” 这话像炸雷,旁边张铁蛋蹭地蹦了起来:“乖乖!这些天杀的土匪怎么最近闹得越来越凶了,俺这就去牵驴!” 说完转身往车队后头跑,不多时牵过来一辆驴车。 陆牧生挑了些柔细的乾草铺上驴车,粮队里的长工们七手八脚也赶来了两辆牛车。 陆牧生开看向旁边三个长工:“你们三个麻利点!一人赶一辆车快些跟我走!” “三娃,铁蛋,你们俩带著粮队继续赶路,到前面岔路口匯合。” 陆牧生离开时,也不忘交代一句。 驴车和牛车“嘚嘚”跑著,车轮碾过路面土石直响。 等走到岔路口,罗教头一行人已经候在那里。 护院宝柱正蹲在地上,给白承煊揉著脚踝,“二少爷,这脚腕子开始发肿嘞,你忍著些,可能会有点儿疼。” 白承煊齜牙咧嘴地骂道:“天杀的土匪!敢打劫本少爷,等本少爷回了白家,一定派出人马灭了他们,抽筋扒皮!” “牧生兄弟!” 罗教头早就瞅见陆牧生几人赶著车过来,便抱著杜玉婕迎上两步。 陆牧生下马,和罗教头一起小心翼翼把杜玉婕抬上驴车,然后又用乾草垫稳她的脑袋。 杜玉婕依旧昏迷,不过脸色倒是没那么苍白了。 白承煊在护院宝柱搀扶下,一瘸一拐爬上驴车,坐在杜玉婕身边,嘴里还嘟囔:“一个个搞么事吃的?拿个驴车拉人顛得很,碰著了我媳妇怎么办!” 罗教头没搭理他,眼下荒郊野外的有辆驴车就不错了。 “二少爷,待会儿赶路,让长工们留意些就行了。” 然后罗教头指著后方岔路地上的尸体,对护院黑子和两个长工们吩咐道:“黑子你们三个,去把那尸体抬牛车上 ,跟在后面拉回白家大院!” 护院黑子领命,和两个长工赶著牛车过去,一块儿把那些尸体搬上车。 “二狗,火生!” 接著罗教头又点了两个护院,“你俩脚力快,先跑回姑桥镇,跟大少奶奶稟告,说二少爷遇匪,二少奶奶昏迷不醒,跑快点,別耽误了!” 两人应声,转身率先往姑桥镇方向跑去。 这时,李三娃和张铁蛋已经带著粮队过来。 李三娃瞅见岔路口的罗教头和陆牧生等人,扯开嗓子喊道,“都停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出事了,让罗教头他们先走。” 护院和长工都停了下来,当望见驴车上灰头土脸的二少爷白承煊和二少奶奶昏迷的杜玉婕,个个目瞪口呆。 还是第一次见著平日囂张跋扈的二少爷白承煊,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黑子带著两个长工已经把尸体都搬上两辆牛车回来。 一眾护院和长工见到死了的车夫,还有三个都认识的护院尸体,难免露出几分伤感和落寞。 如今不仅东面那边战事打得凶,而且身旁土匪也闹得越来越凶,保不准哪天也轮到他们这些人嗝屁了。 白承煊见了牛车上的尸体,捂著鼻连连摆手呵斥,“晦气!赶紧拉远点!別污了老子的眼!” 罗教头和陆牧生分別骑上马。 罗教头扬鞭,吆喝一声:“大伙儿都別瞅了!赶紧赶路,回白家大院!” 说著又冲白承煊道:“二少爷,坐好了!” 驴车在前,牛车在后,一行人往官道上走。 粮队走在最后面,气氛有些压抑紧张,车軲轆声都透著急促。 陆牧生骑著踏云跟在驴车旁,低头看向昏迷的杜玉婕,见她手腕处那道红痕在日头下显得格外刺眼,想起了她攥著珍珠髮簪扎向土匪头子的那股狠劲和魄力。 这二少奶奶长得俏美精致,脸蛋小小的看似很柔弱,却是个刚烈女子,出手毫不犹豫,比起白承煊这二少爷简直强上不止一点。 日头西斜到屋檐时,队伍终於赶回了姑桥镇。 白家大院的门楼前。 只见大太太,大少奶奶苏韞婠和二太太曹氏等人早已等在那里。 陆牧生远远地看到四太太马氏也在,同时马氏的身边还並肩站著个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穿著件雪青色的旗袍,身段苗条,並不是很突出,但相貌清丽,眉黛淡雅,看起来十分嫻静恬柔,有点像戏文里林黛玉的气质。 她是谁? 难道是五太太陈氏? 陆牧生不由心生一丝好奇。 此时。 二太太曹氏见了最前面的驴车过来,第一个就往前冲,声音带著哭腔喊:“我的儿!承煊!可伤著了?” 白承煊见了曹氏,嘴一撇差点哭出来:“娘亲!我跟玉婕遇上土匪了,差点就见不著娘亲你了,那些天杀的土匪真残忍啊,车夫和护院都死光了!玉婕她……她也昏过去了!” 曹氏往车上张望,瞥见杜玉婕苍白的脸,眼眶瞬间红透,“玉婕!我的好儿媳!这是遭了多大罪啊!” 说著伸手就要去摸杜玉婕的脸,却又怕弄伤,停在半空踟躕不动。 大太太在苏韞婠的搀扶下也上前看了一眼,眉头拧成个川字,面色不太好看沉声道:“都別愣住著,先把人弄进屋!” 说著扫了眼后面两辆牛车上乾草盖著的尸体,发出一声嘆息,“世道不太平,白家的脸面也保不住……” 苏韞婠听到大太太的话,在旁对曹氏安慰了一句:“二姨娘莫急,我已差人去请了久大夫,马上就到,相信二弟媳妇一定会无碍的。” 然后转头吩咐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刘管事,你找几个下人,把后面牛车上的尸体抬到后院去,按规矩置办后事,土匪尸体明儿一早送去保安团。” 旁边曹氏瞧向前面下马的陆牧生,哭腔收起了些,喊了声道:“你过来把二少奶奶抱下车,送回房。” “是。”陆牧生听后应了一声刚要伸手,白承煊却拦住道:“不准碰我媳妇!” 接著又冲罗教头喊,“罗教头!你上来抱!” 罗教头无奈,只好把韁绳递给陆牧生,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杜玉婕。 曹氏亦步亦趋扭著腰肢跟在后面,伸手给旁边的白承煊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作孽啊,这土匪咋就盯上我儿子和我儿媳了……” 苏韞婠看了陆牧生一眼,凤眸有些脉脉,说了声道:“这一路上辛苦了。” 只是瞥见陆牧生腰间的匣子枪,目光顿了顿。 最后没有说什么,伸手去搀扶著大太太走回了院门。 四太太马氏扯了下身边那个女子的衣袖,小声道:“五妹妹,你先进去。” 那个女子听后頷首轻点,没有说话便莲步轻移,跟著往院门走进去。 待到门楼前的人都走后,马氏这才快步走到陆牧生身旁。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问道:“陆护院,东西买到了吗?” 陆牧生伸手拍了拍掛在马鞍一侧的布袋,“买到了,这里面装的就是四太太您想要的东西。” 马氏眼眸顿时一亮,泛出了些激动,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晚上你抽个空,把东西拿来我院子。” 陆牧生点头应下,“嗯,我处理完事就去。” “拿东西过来,儘量別让人瞅见。” 马氏叮嘱一句,说罢理了理鬢角髮丝,也转身往院里去。 望著马氏略带几分欢快的背影,似乎对白承煊夫妇遇到土匪的事完全没放在心上,陆牧生不由想起了之前苏韞婠的提醒。 马氏拿到枪之后,真的会离开白家大院吗? 第49章 大少奶奶的手段 日头西沉,余暉给白家大院的飞檐镀上了一层暗红色。 刘管事快步走上来,在两辆牛车上扫了一圈,伸手在牛车上的乾草扒拉两下,瞅见底下尸体的模样,摇了摇头,“哎,昨儿个看著人还好好的,今儿个就已经……” 话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然后扭头对两个长工吩咐道,“你俩跟我来,將这两辆牛车拉到后院去,莫要磕碰著了,回头按规矩通知他们家人过来!记著把土匪尸体单独放,明早要送保安团的!” 两个长工应了一声,赶著牛车跟上刘管事往院子后头去了。 陆牧生见状,便转身招呼周围护院和长工们,“粮车都拉去粮仓!交给粮仓管事!” 眾人应和著,空车车軲轆在石板路上滚得一阵“咕嚕嚕”响。 来到粮仓外面,负责粮仓的陶管事早就等在门口,穿著件蓝布衫,见了陆牧生咧嘴笑道:“陆副带队,大家辛苦啦!粮车放在这里,交给我就行!” “那就劳烦陶管事了。”陆牧生点了点头,让眾人將粮车都停稳当了。 陶管事开始招呼自己粮仓的长工们, 將粮车上的驴,骡马和 牛的绳套都解开。 其他护院和长工们则是各自离开粮仓。 毕竟这些护院和长工们都有自己岗位和工作,为了这趟运粮才聚集在一块。 “陆哥,我和铁蛋先走了。” 李三娃向陆牧生打了个招呼,就要和张铁蛋一起离开粮仓。 陆牧生跳下马,牵住韁绳叫了一声李三娃和张铁蛋,“三娃,铁蛋,你俩等一等。” “咋了,陆哥?” 李三娃回头看向陆牧生。 “我瞅著白家的管事们,真不少,一个管一摊事儿,怎么就没个总揽全局的管家?” 陆牧生忍不住地问道。 李三娃往四周瞅了瞅,压低声音,“陆哥,你刚来不晓得,这是大少奶奶掌家才改的规矩,原先的管家被大少奶奶开除之后,连管家这位置都撤得乾乾净净!现在所有管事都直接向大少奶奶匯报!” 什么? 陆牧生听后有些吃惊,“大户人家哪有撤掉管家这位置的?没了管家,掌家的人不得累个半死?” “要不说,大少奶奶厉害呢!” 李三娃露出一副崇拜的眼神,然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主要也是原先那个管家太畜牲了,仗著当年跟老爷在世时打理白家事务的功劳,压根没把大少奶奶放眼里,不仅对大少奶奶的话阳奉阴违,而且暗地里侵吞白家的钱粮,还欺负祸害丫鬟,就连老妈子都不放过,简直把白家大院弄得天怒人怨!” 陆牧生挑眉,“哦?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 李三娃撇了撇嘴,“大少奶奶在知晓他干出那么多恶事后,那叫一个厉害,直接动用雷霆手段,不光辞退那个管家,连带好几个管事、十来个长工、护院、佣人都撵走咯!还重新立了大院里的规矩,提拔了些心眼实在、有本事儿的人当管事!这么一番大刀阔斧下来,白家大院上上下下,包括护院和佣工们,无不在赞大少奶奶英明果断!” 说著突然凑近陆牧生,声音压得更低,“陆哥,你猜后来咋著?过了两天那个管家在自个家里被烧死了,听说连屋樑都烧塌了!” 陆牧生心头一震,虽说不知道是不是苏韞婠下的手,但这般手段確实够雷霆的。 如果真是苏韞婠派人烧死那个管家 ,那么…… 想起苏韞婠平日里端庄的模样,陆牧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李三娃见陆牧生不吭声,又往身边蹭了蹭,“那个管家明面上是支持二太太掌家的,所以他这一死,二太太的心思也便收了收,大少奶奶这招……嘖嘖,厉害吧,陆哥!” 陆牧生越听越觉得何止厉害。 简直一箭三雕! 既能除了祸害 ,又能震慑收服人心,还能打击对手。 这小小的白家大院,关係还挺复杂的,也有这样的勾心斗角。 只是让陆牧生想不明白,那个管家有问题就把人开除,换个忠心的管家上来就行了。 为什么苏韞婠连管家这个位置,都给撤掉了? “陆哥,我跟你讲这些都是白家大院的秘辛事儿,我也就跟你一人讲了,今儿个出了我这张嘴,你可千万別往外说!” 李三娃最后提醒了陆牧生一句。 陆牧生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旁边的张铁蛋却白了李三娃一眼,“三娃哥,你好像不止跟陆哥一人讲吧,前些日子来了几个护院,你也拉著人家嘮嗑这些事儿!” 李三娃顿时尷尬了,挠了挠头:“那个……都是秘辛事儿,我也提醒他们了,让他们千万別外传!” 张铁蛋转身看向陆牧生,语气认真道:“陆哥,你別听三娃哥一顿咋呼,其实大少奶奶人可好咧,大少奶奶是我张铁蛋见过最心善的主家!” “平时賑膳施粥先甭提了,就说大少奶奶刚掌家那会儿发了大水,给白家的三百多户佃农减免一整年地租,近千担粮!问问周边镇子哪家大户能捨得,很多大户都巴不得趁机捞上一笔灾难財!那个管家做了太多恶事本就该死,没了白家管家身份护著,兴许被什么仇人一把火烧了!” 李三娃点了点头:“对!那个管家恶事做尽,有可能是仇人报復,他死了也活该!否则,白家大院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下人遭罪。” 陆牧生听后,“嗯”了一声。 心想如果苏韞婠真是心狠手辣之辈,那么自己早被灭口了,哪还有命留到现在? “好了好了,你俩都回去歇一歇,等下也该开饭了。” 陆牧生对李三娃和张铁蛋摆了摆手道,“我先把马牵去马棚。” 李三娃和张铁蛋应了声,“陆哥回见”,便一块往偏院走。 陆牧生牵著踏云,往后院马棚去,远方的夕阳將影子拉得老长。 当陆牧生牵著踏云进了马棚,何管事正蹲在地上铡乾草。 见他进来便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汗,“回来啦?这马跑了一天,累得不轻吧?” “劳烦何管事多照看些,给它添点细糠麦麩。”陆牧生將踏云拴好,交代了一句道。 何管事瞅了瞅踏云的鬃毛:“放心吧!这里的马儿都是宝贝疙瘩,咋能亏待它?” 说著还拿木叉戳了戳旁边的草料堆,“你看这乾草,都是新晒的!” 陆牧生点点头,从马鞍旁取下布袋,往肩上一挎,这才大步往偏院走。 路过中庭时,远远就听见二太太曹氏的声音,“多谢久大夫妙手回春!今儿个要不是您,我那可怜的儿媳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醒。” 陆牧生抬眼一瞧,见曹氏正陪著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往外走。 那中年人背著药箱,边走边拱手,“二太太客气咯!二少奶奶吉人天相,只是受了惊嚇和轻微窒息才昏厥,身子骨没啥大碍,喝两副安神的药,安心养几日便好了!” “不管怎么说都得谢您!香彩替我送一送久大夫,久大夫您慢走,改日我让承煊登门向您道谢!” 曹氏扭著腰肢走路,话虽说很正经,但声音还是透著些媚劲。 陆牧生在走廊另一头,停下脚步。 当听到杜玉婕没什么大事,他心里莫名鬆了口气。 毕竟杜玉婕那么一个敢向土匪出手的刚烈女子,还是让他有几分佩服的,比白承煊那个怂包强多了。 此时。 曹氏目送久大夫离开,一转身就瞧见对面廊下的陆牧生,脸上的笑意浓了三分叫道,“陆护院杵在那儿做甚?莫不是在偷瞧我?” 第50章 你就不想再吃一次吗 陆牧生正打算绕开廊柱往一侧走,冷不丁听曹氏这么喊,只好回头望向曹氏那边,“二太太,我就是路过。” “路过?” 曹氏捂著嘴轻笑一声,眼里的媚意都快溢出来了,“哪有路过跟木桩子似的,戳在廊下不动的?你若不是在偷瞧我,莫不是在等哪个小丫鬟?” 说著曹氏的水蛇腰一扭,就往陆牧生这边走来,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双腿白得晃眼。 陆牧生见状不等曹氏过来,赶忙往后退两步,鞋跟差点磕到廊柱,“二太太,您可別打趣我,我得回偏院去了,晚上还得给大少奶奶守夜,误了时辰可要挨骂的!” 话音落下,就转身想要溜。 “等等,別走!” 曹氏却拔高了声调,几步追上来挡在前头,眼眸含春地瞅著陆牧生,“你急个啥,大少奶奶的夜是晚上守,我这会儿有正经话跟你嘮!” 陆牧生心里直打鼓,面上却只好应声道:“二太太,你有什么话请吩咐?” “明儿个你陪我再去趟果园……摘果子。”曹氏说得轻描淡写,白葱似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捻著旗袍襟上的盘扣,“前儿个摘的红梨甜得很,我还想让你去挑几个大的。” 曹氏说完这话,睫毛忽闪忽闪盯著陆牧生。 “一定要我去吗?” 陆牧生皱了下眉头问道。 “非你不可!” 曹氏往前凑了凑,“怎么了?你有难处?” 陆牧生摇了下头:“倒不是有难处,只是我是大少奶奶跟前的人,大少奶奶如果临时找我有事,我不在,怕是要挨责罚的。” 毕竟上一回在果园里,他被苏韞婠点过一次,说如果曹氏再找他做什么,让他直接说大少奶奶有事,没空。 曹氏咯咯笑了两声,眼眸跟鉤子似的勾著他:“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是真想跟我去,还怕找不出个由头应付你的大少奶奶?我就不信,你的大少奶奶还能长八只眼睛盯著你!” 说著她往前凑了凑,脂粉的香味混著温热的气息仿佛要包裹住陆牧生,“再说了,你上次在果园吃梨……吃得那么欢,你就不想再吃一次?” 陆牧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知道曹氏这话在理。 苏韞婠这个大少奶奶总不至於时时盯著他一个护院。 曹氏见陆牧生不答话,朝他拋了个媚眼,压低声音说:“明儿个日上三竿的时辰,你就到西跨院通道等我,陪我一同去果园。” 说完也不等陆牧生应声,曹氏扭著腰肢一步三晃地走了,旗袍下摆晃动之间留下一路香风。 陆牧生望著曹氏远去的背影,只觉心里头跟困了一匹大野马似的,在横衝直撞要出来。 果园吃梨…… 陆牧生被曹氏这四个字弄得心不在焉地走回偏院。 偏院的三號房间里。 李三娃和张铁蛋正躺在床铺上,两人一搭没一搭地嘮嗑。 见陆牧生进门,李三娃一眼瞧见陆牧生手里那个布袋,凑头过来问:“陆哥,你这布袋里装的啥?鼓鼓囊囊的!” 张铁蛋也好奇,伸长脖子瞅向这边。 陆牧生把布袋往自己床铺下一放,“你俩莫好奇,这是要命的东西。” 布袋里装的白朗寧手枪 ,可不就是要命的东西嘛。 李三娃听后咋舌:“要命的?莫不是……” 话没说完,门口光影一晃,只见王顺子走了进来。 他的气色比那天好了不少。 “顺子!” 李三娃立马从床铺蹦了起来,“你个傢伙在医馆待了几天,养得跟个白面馒头似的!枪伤没事了吧?” 王顺子拍了拍手臂,笑说道:“能有啥屁事,我顺子的肉是铁打的,那枪伤就跟蚂蚁咬了一口,在医馆里躺得我浑身难受,想你们几个就回来了!” 陆牧生拿过茶壶,倒了一碗水递给王顺子,“没事就好,枪子儿不长眼,下回援手时也得保护好自个。” “我晓得了,陆哥。”王顺子接过水喝了一大口。 李三娃一把搂住王顺子,挤眉弄眼道:“顺子,俺听说医馆里有那种穿著孝服似的,长得很俊俏的,叫什么小胡士的女大夫?你见著了没,给咱们说道说道,俏不俏吗!” “去去去!”王顺子推了李三娃一把,“就知道想美事儿!医馆里全是一股子药味,下回你自个儿去一趟就晓得了。” 几人嘮了几句,见天色擦黑,便一道往伙房去。 晚饭是糙米饭配萝卜乾,王顺子扒拉著饭粒说:“还是伙房的饭香,医馆的糊糊粥喝得我嗓子眼儿都快粘住了!” 回偏院时,月色已落在墙头。 陆牧生將匣子枪別在腰间,又拿起床铺下的布袋。 李三娃瞅陆牧生没背汉阳造,“陆哥,不带汉阳造了?” “嗯,”陆牧生把布袋往肩上一挎,“守夜,一把匣子枪够了。” 旁边王顺子瞥见陆牧生腰间別著的匣子枪,眼睛一亮,凑上前问道:“陆哥,你啥时候弄了把匣子枪?” 李三娃用胳膊肘捅了捅王顺子,一脸得意:“你不知道了吧!陆哥现在可是粮队副带队!带把匣子枪,那不是稀鬆平常的事儿?” 王顺子瞪大了眼睛,“陆哥,厉害啊!都当上副带队了!” 陆牧生摆了摆手,“临时的!就运粮这阵子顶著,运完粮就不是了。” “那也是个身份!以前粮队没有副带队,在咱护院里当上副带队这是头一桩的事儿,不愧是陆哥!”王顺子有些羡慕崇拜起来。 “身份不身份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要守夜去了。” 出了偏院,陆牧生径直往內院那边走去。 没多会儿就到了苏韞婠院子的月洞门外。 往常这时候,苏韞婠会在院子里乘凉,可今儿个出奇安静不见人在。 唯有廊下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晃悠,光影映在地上,倒衬得里头屋子越发漆黑。 陆牧生扬声喊了句:“大少奶奶,我来守夜了!” 声音在空落落的院子里迴响,却没人应声。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耳朵竖起听了听。 里头屋子也什么动静都没有! “人是去了哪?还是出了什么事?” 陆牧生眉头微微皱起,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匣子枪。 然后攥紧枪把,抬脚跨进月洞门。 廊下灯笼的光影在陆牧生的身上晃来晃去,走到里头屋门前,窗欞紧闭,屋內漆黑得不见五指。 “大少奶奶?” 陆牧生又喊了一嗓子,伸手试著推了下雕木门。 “吱呀”一声,门竟是开的……没被閂上。 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屋內扑面而来,让陆牧生整个人瞬间紧绷。 第51章 再续露水情缘 好香! 就跟苏韞婠身体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陆牧生心里嘀咕一句,来內院这边已经好几次,这还是第一次进入苏韞婠的屋。 然而刚往屋里迈了一步,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哪个?在大少奶奶的屋子门口做什么?” 陆牧生闻声一个激灵,然后连忙转身看去。 只见丫鬟喜桃举著灯笼,走在苏韞婠前头从月洞门进来。 灯笼光影一照,喜桃的声音带著呵斥问道:“怎么是你?陆护院你不在月洞门这边守著,跑大少奶奶屋门口扒门做什么?” 苏韞婠拢著一件藕荷色披肩,鬢边依旧戴一朵珍珠,此刻倒没说话,只是一双凤眸注视著屋子门口的陆牧生。 陆牧生喉头滚动,赶忙把匣子枪別回腰间,开口解释道:“我刚才到月洞门没瞅见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嗓子也不见回应,怕出什么岔子才进来瞧瞧,哪晓得一推门,门没閂就开了……” “胡讲!” 喜桃將眼一瞪,“我跟大少奶奶出门时,明明就已经锁了门。” “真的没锁!”陆牧生道。 喜桃还想继续爭辩什么。 “好了,喜桃你不要说了。”苏韞婠轻咳一声,出声打断,“你先进屋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保不齐是忘锁门了。” 喜桃虽还有些不服气,但见自家主子开了口,便“哼”了一声掀帘子进屋。 陆牧生瞅著没什么事,抹了把汗就要往月洞门走回去。 路过苏韞婠身边时,苏韞婠忽然开口:“明日我让人拾掇一下月洞门旁边的杂物房,往后你来守夜就且住那里,不用再蹲门墩了。” 陆牧生心头一暖,抬眼看向苏韞婠,月色落在她的眉梢,似乎添上了抹柔情,“听大少奶奶的安排。” “还有,你先当著粮队副带队,过些日子我再找个机会,提拔你做护院副队长。” 苏韞婠说到这里,声音明显压低下来,“你要好生做事,我可不想別人说我苏韞婠看走了眼不会用人,明白吗?” “明白,多谢大少奶奶的抬举!” 听到苏韞婠的话,陆牧生不免一阵激动。 看来苏韞婠没有生他的气,儘管面上怒喝他,但心里还是有他的。 瞧著苏韞婠微微泛红的脸颊,陆牧生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大少奶奶,我知道你对我好……” 可手伸出半截,话没说完,苏韞婠已经后退一步,瞪起了嗔怒的凤眸,“混帐东西,你想做什么?喜桃还在屋里头!” 苏韞婠將声音压得很低。 陆牧生见状,訕訕地缩回手,“没……没想做什么,就是想亲近亲近你。” 苏韞婠红了一下脸说,“这是在白家大院,不是在高粱……” 只是话到一半就停住了,苏韞婠的脸颊更红了,咬著唇白了他一眼,“总之不要乱来,你去月洞门守著吧。” “哦。”陆牧生应了声刚走两步,苏韞婠瞥见他手里的布袋:“你这袋子里装的什么?” 陆牧生顿住脚步,回道:“帮四太太买的白朗寧手枪。” “拿出来我看看。”苏韞婠伸手就要,凤眼里闪著些好奇。 陆牧生也没犹豫,直接打开布袋取出枪,双手递过去。 苏韞婠接过白朗寧手枪,在手里掂量一下,摸了摸鋥亮的枪身,“这东西还挺轻巧的,看著很喜人。” “大少奶奶要是喜欢,也买一支来防身?” 陆牧生道。 毕竟上次在高粱地里第一次遇著苏韞婠,苏韞婠居然还拿匕首防身。 苏韞婠听后白了他一眼,“我哪会用这东西,怕走火伤了自个。” 嘴上这么说,凤眼里却闪过一丝意动 。 陆牧生凑上前一步道,“这枪好使著,我可以教你打,保准一学就会,比绣还容易!” 正说著,喜桃从屋里掀帘子出来,嘴里嘟囔著:“大少奶奶,屋里东西一件没少,是我忘锁门了……” 苏韞婠把白朗寧手枪塞回陆牧生手里,拢了拢披肩,脸上恢復了几分温婉气韵。 “天不早了,你先把这东西给四姨娘送去,別叫她等著。” “好嘞。”陆牧生应了一声,接过枪放回布袋。 然后,便往月洞门走去。 走到月洞门,陆牧生回头看了眼院子里,只见苏韞婠已经转身向屋里走。 月色照在她的身影上,一晃一晃的,晃得陆牧生的心头盪开了一圈圈涟漪。 心想刚才苏韞婠说这是在白家大院,不要乱来。 那么,这句话的另一种意思……是不是暗示只要不是在白家大院,就能和她乱来? 陆牧生突然有些激动。 看来还是有机会跟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再续那一晚在高粱地里的露水情缘。 想到此,陆牧生的心情变得雀跃了许多,走路都比往常快了。 陆牧生拿著布袋走到四太太马氏院外,月洞门上的紫藤飘出淡淡的香气。 就著廊下灯笼光影,一眼就瞅见有俩个丫鬟站在那里小声嘮嗑。 一个是四太太马氏的丫鬟红袖,另一个穿蓝布衫的丫鬟,则是五太太陈氏的丫鬟银杏。 “红袖妹子!” 陆牧生轻声喊了句。 红袖和银杏都嚇了一跳,回头见是陆牧生,红袖拍著鼓鼓的胸脯走过来,“陆护院,你这突然一声也不怕嚇著人,是找四太太吗?” “嗯,给四太太送东西。”陆牧生说著,提了提手里布袋。 “四太太正跟五太太在屋里说话。”红袖往屋里那边努努嘴,“陆护院,你要么先把东西交我,我等下给四太太。” “这东西得我当面给四太太。”陆牧生拍了拍布袋,毕竟里面装的是白朗寧手枪,可不是能隨便转手的。 红袖撇了下嘴:“那行吧,你在这儿等著,我进去通稟一声。” 说完扭腰回去,进了屋子。 陆牧生站在月洞门边上等候,听著里头传来隱隱约约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隨著“吱呀”一声,门开了。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出来。 前面的人是马氏,后面那个正是白天在门楼看到的有点像戏文里林黛玉的女子,五太太陈氏。 此时,月色照著她那雪青色旗袍,一副清丽脱俗的容貌,瞧著跟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似的。 “五妹妹,你先回去。”马氏拍了拍陈氏的手,“有我在,没人敢动……该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谢谢四姐。” 陈氏轻轻点头,声音轻柔得如水般,就带著银杏往月洞门这边走。 路过陆牧生身边时,她垂著眼帘偷偷瞥了陆牧生一眼。 恰好陆牧生的目光也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的剎那间,陈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脚步有些急快,青石板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陆牧生望向陈氏离开的背影,心想五太太陈氏看著也就二十四五岁,这个如似玉的年龄却要在深宅大院里守活寡,当真是个可怜人儿。 “陆护院!” 这时马氏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陆牧生的思绪,“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快把东西拿过来!” 第52章 那个石女 听到马氏喊他,陆牧生紧了紧手里的布袋,赶忙转身向院子里的马氏走去。 只见马氏扭头冲丫鬟红袖使个眼色,“红袖,你去月洞门守著,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好的!” 红袖应了声,便向月洞门走来。 陆牧生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从布袋拿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牛皮袋。 “哗啦”一声,打开油纸包,一把白朗寧手枪就露出来,枪身鋥亮在月色下泛著光芒。 “四太太,这就是白朗寧手枪,以及五十颗子弹。” 陆牧生接著把牛皮袋也打开,露出里面的子弹。 马氏的眼眸一下地亮了,伸手將白朗寧手枪抓起来,“这枪,真箇好东西!” 说著比划两下,还转了个半圈,倒有几分耍枪的架势。 堪比骑马时的那般颯美之姿! 陆牧生瞅著马氏这欢喜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四太太,你会不会离开白家?” 马氏握著枪把的手顿了顿,扭过头看向陆牧生,眼波转了一下反而问道:“我为什么要离开白家?” 陆牧生可不敢说是苏韞婠的猜测,隨即乾笑两声,“四太太,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想出去看看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不一样!”马氏说著,把枪往枪套里一插,发出“啪”的声响,“我现在没有离开白家的想法!” “为什么?”陆牧生问。 马氏没有回答,而是抬起眼眸,上下打量他一圈,“你盼著我离开?” “哪能呢!”陆牧生赶忙摆手,“就是好奇,四太太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不告诉你!” 马氏却对陆牧生抿嘴笑了一声,然后拿过几颗子弹填入白朗寧的弹夹。 “陆护院,明儿上午,你跟我骑马出去一趟,我要试试这枪好使不!” “明儿上午,我没空!”陆牧生道,毕竟明天上午他要陪曹氏去果园摘果子。 马氏挑眉:“你做什么去?难不成明儿你也要跟长工们一起下地割高粱?”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不是,我就是……有些事要做。”陆牧生含糊著,总不能说要陪二太太曹氏去果园。 然后赶紧岔开话题,“时节这么早就要割高粱了?” “不早了,高粱都差不多熟透了!过几天便是重阳,白家每年都得赶在重阳前把高粱收完,少说也得忙个五六天,这是白家大院一年里最忙的时段之一!” 马氏说完看了看陆牧生,眼眸里带了点意味深长,“明儿上午你既然没空,那么就明儿晌午吃过午饭,在后门老地方见?” “可以!”陆牧生连忙点头。 接著拿出三十块法幣,递向马氏说,“四太太,你之前给的三百法幣,现在还剩三十,我还你。” 马氏只是瞥了一眼,就直接摆手,“不用还,送给你了!” 她没说“赏”,偏偏用了“送”字。 陆牧生也就把钱揣回兜里,拱了拱手,“那多谢四太太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大少奶奶的院子守夜了。” “快去吧。”马氏嘴角掛著一抹笑意,“早些回去,不然婠婠该怪我霸占她跟前的人了!” 出了马氏的院子。 陆牧生往苏韞婠的院子走,月色洒在青石板路上,白的。 路过一条迴廊时,突然瞧见一处角落阴影里,似乎有两个人影缠在了一块。 谁在偷人? 陆牧生见状不由一愣,赶紧猫腰躲到前方廊柱后头,借著月色往那边一瞧。 巧了,这俩人他都认识。 好像是二少爷白承煊,和二太太曹氏的丫鬟香彩? 果然,就听香彩细声细气地推拒,“二少爷,別这样,让人瞅见了可不好。” “这是內院,大晚上的哪会有人出来,快让本少爷亲一个!你这屁股长得越发翘,看得本少爷早就心痒痒!” 白承煊的声音带著一股腻歪的劲儿,说著用手掐了香彩一把。 香彩“哎呦”一声低吟,声音都带了颤:“二少爷別呀!让二太太知道了,我的小命不保!还有二少奶奶呢,被她晓得了,还不得打死我!” “你提那个石女干甚!” 白承煊当场啐了一口,话语里满是嫌弃,“都嫁过来三年了,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要不是我娘亲拦著,本少爷早就休了那个石女。” 什么石女? 二少奶奶杜玉婕……是石女? 陆牧生听得直疑惑,猫著腰又往前走到前一根廊柱后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眼下那个石女正躺在屋里养伤,哪里能晓得这儿的好事?这些天我娘亲把你看得太紧,光是瞧你屁股扭来扭去,就憋得本少爷的嗓子眼都冒火了!” 白承煊搂著香彩的腰在晃悠,涎著脸笑道,双手隨意抓捏起来。 香彩扭著腰肢往边上躲了躲,髮髻都晃散了一缕,“二少爷,这儿总感觉不太安生……要不…还是找个背人的屋子?” “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有啥意思?” 白承煊仰头瞅了眼天上月亮,月色把香彩那张脸蛋照得粉扑扑的,他说著伸手就去解开香彩衣襟上的盘扣,“在这月色底下才有兴致儿!让我本少爷先瞅瞅你的那对白玉糰子……” 香彩喘著气,双手抵在他身前,声音又软又怯,“二少爷,要是二少奶奶总生不出娃,你真能让我做姨太太?” “只要你怀上本少爷的种……”白承煊话没说完,手就往香彩的领口摸进去,“本少爷立马就去跟我娘亲说,把你风风光光抬进门!” “你可不许誆我!”香彩咬著唇,眼波流转,然后突然主动搂住白承煊的脖子,“那……那我现在就把身子给你……” “誆你,我就不是白家二少爷!”白承煊已经明显急得不行,“赶紧的,小心肝宝贝……” 陆牧生躲在廊柱后头,瞧得一阵直咽唾沫。 香彩看著也就最多十九岁,身子竟已经发育得如此好,一点也不像那种青涩小姑娘该有的模样,怪不得让白承煊如此垂涎。 只是,一想到这白承煊平日里就不是个好东西,总一口一个狗奴子叫他, 陆牧生心里就难免窝火了。 当下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一侧墙壁旁边,然后陆牧生拔高嗓子喊了声:“二太太,您怎么出来了?” 这话一出跟炸雷似的,让角落阴影里的两个人影猛地一哆嗦。 然后白承煊猛地推开香彩,骂了一句“晦气”,头也不回地顺著迴廊往远处跑,就连摔倒在地的香彩都没顾上。 陆牧生憋著笑,等了片刻才往前走。 这时香彩衣衫不整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嘴里嘟囔著一句,“这二少爷不中用,门都没进,就被嚇跑了。” 只见香彩前襟的盘扣鬆了两颗,鬢角的髮丝黏在汗津津的脸上,本就长得俏艷的她,在月色下更显一番风情。 当香彩瞅见对面走过来的陆牧生,差点被嚇了一跳,慌忙拢紧有些不整的衣裳,“陆……陆护院?你怎么在这儿?” 第53章 我为什么不能做 陆牧生故作隨意地往廊柱上一靠,“路过。” 同时目光瞥向香彩敞著的领口,那两颗鬆掉的盘扣底下,抹胸带子若隱若现。 香彩又拢紧了下衣裳,似乎生怕被陆牧生看见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那个声音,是你喊出来的?” 陆牧生挑眉,“是不是我喊的,这重要吗?” 香彩一听这话,就知道是陆牧生喊的,然后下意识地扭了扭腰肢,“陆护院,你……你会不会把刚才的事儿告诉二太太?” 陆牧生往前探了探身子,似笑非笑道,“那你觉得……我会不会告诉二太太?” 香彩咬著唇,突然挺了挺胸脯,好像要让陆牧生看得更真切些,那股子媚劲儿跟曹氏如出一辙,“陆护院,我瞧著你不是那多嘴的人,肯定不会告诉二太太……” 说著还故作拽了拽衣襟,领口露出更多,“否则,一旦被二太太晓得了,我这小命可就不保,你应该不忍心吧。” “你猜错了!” 陆牧生直起身子,脸色沉了下来,“我是白家护院,吃著白家饭,遇著事儿自然得跟主子如实匯报。” 他把“如实匯报”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嚇得香彩的脸都白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你装啥大尾巴狼!” 可香彩却突然拔高声音,又赶紧捂住嘴,凑近了压低嗓子骂,“你要是敢告诉二太太,我……我就把你在二太太屋里的事儿,告诉大少奶奶!”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你……你知道了?” “我又不瞎!” 香彩翻了个白眼,语气里透著不屑,“跟在二太太身边这么多年,她那点心思我还能猜不透?前儿个在果园,后儿个在廊下,二太太瞅你的眼神儿,跟鉤子似的!我就是嘴严,没往外说罢了。” 陆牧生心头一惊盯著香彩,没想到这丫鬟这般不简单。 “做丫鬟太精,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牧生冷冷一声。 “不精些,能在二太太跟前伺候这么久?” 香彩不以为然,下巴抬得老高,“只要你不跟二太太嚼舌根,我保证也闭紧嘴巴,大少奶奶那边半个字都不会露,怎么样?” 陆牧生盯著香彩看了半晌,知道香彩在威胁他。 真不愧是二太太曹氏的丫鬟! “可以。” 陆牧生应了下来。 可话语刚一落,就伸手一把捂住香彩的嘴,將她猛地拽到廊柱后的阴影里。 香彩嚇得呜呜直叫,手脚乱蹬,却被陆牧生死死按住。 “你听好了,”陆牧生凑近香彩耳边,声音沉了下来,“你可以威胁我,但我得提醒你一句,跟二少爷没什么前途,他连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都不当回事,还能把你个丫鬟放在心上?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完就鬆开手,香彩踉蹌著后退两步,气得胸脯直起伏,“你拽我到墙角干什么,当自己是二少爷?轮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就一个臭护院有什么了不起的!” 陆牧生本欲转身离开,可听著香彩这话里话外,都在埋汰他不如白承煊,心头那股子火腾地就冒起来了。 然后上前一步,將香彩的身子顶在冰凉的墙角。 香彩瞪大了眼睛,又压著声音,“你……你要干么事……”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陆牧生的嘴就粗鲁地贴在她那瓣唇上。 香彩拼命挣扎,脑袋左右乱晃欲要躲开,可陆牧生一手牢牢按住她的额头,根本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与此同时,陆牧生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抓向她的身前,香彩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双手用力推搡著陆牧生的胸膛。 奈何男女体力悬殊,她的反抗在陆牧生面前就像在挠痒痒。 过了一会儿,陆牧生才鬆开了嘴,香彩大口喘著气,脸颊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压著声音啐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他二少爷能做的,我为什么不能做。” 陆牧生眼神微微泛红,回呛了一句道。 说完懒得再理香彩,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转身就往远处走。 只留下香彩一个人在原地跺脚,心里感到委屈极了。 她竟被一个臭护院亲了嘴,还摸了…… 陆牧生往苏韞婠的院子走回去,心情有些兴奋般的愉悦。 香彩这丫鬟敢威胁自己,自己就欺负一下她,不过分吧? 然后低头嗅了嗅手掌,想到香彩那俏嫩嫩,软乎乎的身子,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香彩这丫鬟还挺带劲,就跟揣了两团大似的……白承煊虽紈絝,但真会挑……” 转过两条迴廊,走过一条通道,就回到月洞门外。 院子里透出了昏黄的灯笼光。 只见苏韞婠坐在石桌旁,手里正捧著一本书,鬢边髮丝被风吹得轻颤,听见脚步声回头,凤眸含著三分疑惑:“怎么去了那么久?” 陆牧生可不敢说欺负香彩的事,便回了句:“四太太和五太太在聊天,我不好打扰,就多候了会儿。倒是大少奶奶,这么晚还没歇著?” 苏韞婠垂眸抚了抚鬢边珍珠,轻嘆道:“睡不著。” 陆牧生瞧著苏韞婠眉间倦意,有些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心想总是睡不著,是不是枕边缺了个男人? 毕竟成天端著大少奶奶架子,保持一副端庄气韵,怕是骨头都累酥了,没个男人搂著又哪能睡得踏实? 可这番话,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说。 这时,苏韞婠起身整了整衣裳,“你好生守夜。” 说罢转身走进了屋,门关上时盪出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 陆牧生望著紧闭的房门过了半晌,才靠著旁边门墩,蹲坐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 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 陆牧生揉著腰板准备离开,前往伙房。 却听见院子里传来急碎的脚步声,是喜桃在身后喊,“陆护院!大少奶奶叫你留步!” 没一会儿,苏韞婠从屋里走出来,今日不再穿旗袍,而是换了一件宝红色软缎大襟衫,下身配著素蓝马面裙,裙门处绣有並蒂莲图案,脚下则是一双青缎绣鞋,在高挑傲人的身段下,看起来更显端庄和贵气。 “你去吃些早食,待会儿跟我去高粱地一趟,今日是白家开镰的头一天,得盯著些。” 陆牧生一听想要拒绝,並未立马应声。 毕竟,他还想著等下陪二太太曹氏去果园。 苏韞婠见陆牧生不说话, 黛眉一蹙,“你怎么了,听不见?” “听……听见了!” 陆牧生只好赶忙应下。 不管怎么说,在白家大院里还是要以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的话为主。 “吃完早食,就到前院等我!” 苏韞婠瞥了他一眼交代道,说完就带著喜桃往外走了。 第54章 苏韞婠大吃一惊 望著苏韞婠的背影远去,陆牧生也便抬脚往伙房走,青石板路上还沾著夜露。 经过迴廊拐角时,忽听后头有人喊:“那个不要脸的!” 陆牧生回头一瞅,发现香彩叉著腰站在那里,鬢边的髮丝被风吹得乱晃,一双眸子瞪得溜圆。 看得出她对陆牧生充满一股怒意,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 但她还是咬著牙说道,“二太太让我来提醒你,昨夜儿跟二太太讲好的事,不要忘了!” 陆牧生挑眉,“二太太让你来的?” “不然嘞?” 香彩瞪了陆牧生一眼,“二太太说了,让你日上三竿,准时在西跨院通道候著!” “你回去跟二太太讲,我去不了。”陆牧生露出几分无奈之色,说道,“大少奶奶今早儿吩咐了,上午要去高粱地开镰,让我跟著一起。” “搞么事?” 香彩拔高了些声调,“你跟二太太应下的事能反悔?小心二太太发起火来,有你好受的!” “你把话带到就行。”陆牧生耸了耸肩膀,“后果什么的,与你不相干。” “那你好自为之!” 香彩狠狠剜了陆牧生一眼,扭头就走,那裹著布的屁股一扭一扭,比起昨晚更招眼。 陆牧生瞥著香彩一扭一扭的屁股,心想香彩这丫鬟还对自己耍上脾气了? 等以后寻个机会非得好好『调教』一下,让她知道深浅。 伙房。 从里面飘著高粱粥的糊香,已经有几十个人端著粗瓷碗蹲在墙根,呼嚕呼嚕喝得正香,大部分都是白家大院的长工,每人手里还抓著一张大麵饼。 显然,这些长工都是今天要去高粱地开镰的。 陆牧生进去盛了碗粥,也抓了张有些烫手的大麵饼,蹲在角落里扒拉。 刚咽下两口,就见李三娃,张铁蛋和王顺子三人端著碗凑过来:“陆哥,这么早啊,今个儿开镰,你也要去?” “嗯,跟大少奶奶一起。” 陆牧生抹了把嘴,“你们呢?” “我们仨被分去南坡高粱地那边巡逻,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李三娃说著,伸过脑袋往外边瞅了一眼道,“但今儿个这日头,估摸著会很毒啊,怕是要晒掉层皮咧。” 正说著,外头传来一道吆喝声,“赶紧的,到门楼外面集合。” 便看到周围长工们收起碗筷,三三两两地起身往外走。 陆牧生见状匆匆喝完粥,把碗筷拿到不远处的案板上一搁,和李三娃仨个也一道往外走。 路过前院影壁,看到邢管事站在廊下正和一个中年人说话。 那中年人穿著布做的灰色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亮。 陆牧生定眼一瞧,竟是老熟人,水磨坊的管事姚管头。 此时,邢管事见了陆牧生眼睛一亮:“牧生,快过来!” 说著,邢管事走过来將陆牧生往跟前拽,“刚才我和姚老哥还念叨你呢!” 旁边李三娃仨人见状,就嚮往门楼外面走去了。 陆牧生只得上前,向姚管头打个招呼: “姚管头,好久不见!” 姚管头上下打量著他身上的护院衣裳,然后嘖嘖一声,“没想到啊,当初在水磨坊扛麦袋的伢蛋,如今都成白家护院了!出息了!” 但能听得出姚管头的话语里,透著一股阴阳怪气。 毕竟之前不告而別,离开水磨坊,想必姚管头肯定是不高兴。 陆牧生有些尷尬,回了一句:“姚管头,对不住,先前走得急,都没跟您打声招呼…… “哼!” 姚管头把眼一瞪, “你现在是白家护院,多有出息啊,只是亏了咱家闺女待你恁么好,早前还为你垫了五块大洋给那个王保长,你不见人后她偷偷哭了一整宿,她以为你让土匪给剐了!” 陆牧生听得心里发堵,没想到姚春妙这小妮子哭了一整宿。 隨即掏出十块大洋,递给姚管头:“这十块大洋,姚管头你且收下,就当是我的心意,剩下的算我赔罪。” 姚管头瞅著十块白的大洋,眼珠子顿时一亮。 但嘴上却依旧硬气:“算你个伢蛋有良心。” 说完便接过十块大洋,麻利地揣进兜。 邢管头目睹两人的举动,在一旁打了个圆场,“都是给白家效力,在哪儿不一样?姚老哥,牧生有本事,你也跟著沾光不是?” 姚管头拿到十块大洋自是高兴,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陆牧生的肩膀,“邢管事的话是这个理儿,如今你在白家做事比在水磨坊做短工要强多了,你就好好干 ,往后发达了,可別忘了我姚老儿!” “姚管头,我肯定不能忘你的恩情。” 陆牧生点点头,然后问道,“不知道春妙妹子……现在怎么样了,今天她有没有来白家大院?” 姚管头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好得很,现在她在家里忙著绣!昨儿个张家托媒人送了三抬聘礼,龙凤喜饼堆得跟小山似的,过了重阳就会嫁到张家,日子定在九月十八!”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今儿个已是九月初三,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月时间。 望著旁边影壁上褪色的福字,陆牧生突然觉得插在腰间的匣子枪都沉了几分。 邢管头已经拍了下姚管头的胳膊,开口恭喜道:“哎哟!这可是大喜事啊,姚老哥,到时候咋说都得摆上几桌,让我们也沾沾喜气,张家在姑桥镇也称得上有头有脸,往后你老哥就跟著享清福了!” 姚管头把胸膛一挺,脸上的褶子都乐开了:“那是自然要摆上几桌,但咱不算是跟著享清福,咱家闺女嫁给张家,其实也不图张家啥的,咱家光是陪嫁的地就有好几十亩!” 说著瞅了一眼陆牧生,“牧生,到时候你也来喝喜酒,可別躲著!” 陆牧生勉强扯出个笑,喉咙发紧:“一定……一定……” 三人正说著话,旁边传来环佩声响。 陆牧生抬头一瞧,苏韞婠带著喜桃走出来,宝红色的大襟衫在晨光里格外明艷。 邢管事和姚管头见著苏韞婠,赶忙撩起长衫下摆,弓著腰上前请安: “大少奶奶早安!” “大少奶奶早安!” 苏韞婠轻轻頷首,凤眸扫过两人,开口问道:“邢管事,其他管事和长工们都到齐了?” “齐了齐了!” 邢管事忙不叠点头,“都在门楼外候著,就等大少奶奶您发话呢!” 苏韞婠黛眉微蹙:“那你俩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邢管事和姚管头一听,嘴里连说,“是是是”,脚底抹油似的往门楼外跑去。 等俩人走远,苏韞婠才转头看向陆牧生,凤眸里透出一丝疑惑,“你和这两个管事很熟?” 陆牧生挠了挠头,老实地回道:“我之前在姚管头管著一座水磨坊做过短工。至於邢管事,常去水磨坊运粮,也便认识了。” 什么? 苏韞婠闻言,面容霎时一惊,“有这档子事,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第55章 恩人 “大少奶奶,你也没问过我。”陆牧生听后,摸了摸鼻子道。 这话跟哑巴吃黄连似的,让苏韞婠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这是想害死人。” 然后苏韞婠瞪了陆牧生一眼,扭头冲丫鬟喜桃吩咐道:“喜桃!你去叫罗教头,速来见我!” “是,大少奶奶!”喜桃应了声,裤脚一甩小跑著去了。 苏韞婠看著陆牧生,语气冷冰冰道:“你跟我来!” 说罢也不管陆牧生,裙摆一扬就往外走。 陆牧生见状,赶紧跟在后头。 到了门楼前。 外面乌泱泱已经站了上百来號人。 几位管事穿著长衫,长工们和临时僱佣的短工们大多打著赤膊,每个人肩上都扛著镰刀、扁担。 几辆牛车和驴车停在边上,车板上堆著麻绳,麻袋,篓子和水桶等……场面闹哄哄的。 邢管事等五位管事见苏韞婠出来,忙挤到前头,齐声问好:“大少奶奶!” 邢管事上前几步跟在苏韞婠的身后,开口匯报起来,“按照大少奶奶事先交代,此次开镰,除了白家长工三十位之外,拢共僱佣八十位短工,本地乡民五十人,外地流民三十人。” 苏韞婠轻轻頷首,站到台阶上,清了清嗓子,出声说道,“人都到齐了,那我就对大伙说三句话!今儿个是白家开镰头一日,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来,手底下麻利些,割高粱秆子要齐根,削高粱穗子要乾净!依据往年惯例,哪位管事带著队伍收割最快,队伍所有人每人奖赏五角银钱!但谁要是偷懒耍滑,或是把高粱穗子撒地上……”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我苏韞婠可不管你是长工还是短工,工钱一律扣一半!都听明白了吗?” 底下眾人扯著嗓子应道:“听明白咯!” 苏韞婠点点头,接著朝五位管事一挥手,“各管各的摊,带人赶紧去地里,日头毒得很,手脚要麻利,也要多加歇息,莫要累倒了人!” 五位管事都表示晓得了。 一个个吆喝著“走嘞走嘞”,周围长工们和短工们纷纷扛著收割工具,赶著牛车驴车,呼啦啦地往高粱地方向去了,尘土扬得老高。 瞅著眾人走远,喜桃带著罗教头急匆匆赶来。 罗教头腰间別著匣子枪,褂子襟口敞著,脑门上汗珠子直滚:“大少奶奶,恁找俺啥事?” 苏韞婠朝陆牧生瞥了一眼,示意罗教头走到门楼角落,这才压低声音吩咐起来。 陆牧生竖起耳朵想要偷听,可声音太小什么都没听到,只瞧见罗教头不住点头。 末了罗教头喊一嗓子“大少奶奶放心,俺明白”,就转身往外走了,“噠噠”脚步声远去。 苏韞婠迈著莲步走回,对陆牧生叫了一声,“陪我去高粱地看看!” 话音刚落,早有两个长工抬著一顶竹滑竿过来,竹编座椅上铺著软垫。 苏韞婠扶著喜桃的手坐上去,然后喜桃撑开油纸伞在旁遮阳。 陆牧生按了按腰间的匣子枪,跟在滑竿另一侧一道往镇外走。 出了镇子往南,一眼望不到边的高粱地翻著金浪,足有两三百亩。 这只是白家其中一片高粱地。 三十多个长工和短工弯腰挥著镰刀,“唰唰”声混著喘气声,有人负责割秆子放倒在地,有人负责削穗子装入篓子。 邢管事背著双手,在田埂上来回踱步,见滑竿来了,三步並两步迎上来:“大少奶奶!今儿头茬高粱长得旺实!” 苏韞婠下了滑竿,踩著田埂往地里走,陆牧生和喜桃左右护著。 邢管事弯腰揪了几把高粱穗,穗子沉甸甸的,金黄籽粒在日头下通体油亮:“大少奶奶,您瞅瞅,穗头比去年还饱满!” 苏韞婠捏著穗子仔细端详,唇角露出了一抹笑的模样。 可在这时,突然“扑通”一声,旁边一位割高粱的青年短工毫无徵兆地跪了下来。 只见青年短工高高瘦瘦,补丁摞补丁的褂子汗湿了大片,眼睛却看向陆牧生喊道:“恩人,真的是您!” 陆牧生嚇一跳,后退半步,“你这是做啥?快起来!” 苏韞婠拧著黛眉凑过来,喜桃不动声色地站在苏韞婠身前。 邢管事当即上前一步呵斥:“你在瞎咋呼啥,衝撞到了大少奶奶,小心咱把你给辞退了!” 青年短工急得眼眶发红,解释说,“俺不是有心要衝撞大少奶奶,俺是见著恩人,太激动了。” 说著,青年短工继续看向陆牧生,“恩人,你不记得了前儿个运粮道上,您给俺们掰饃饃吃,还指俺们来姑桥镇寻活路!要不是您,俺们早饿死在荒郊野地了!” 陆牧生听到这里, 一下子想起来了,难怪瞅著面熟。 原来是前儿个在运粮路上遇著那些逃荒的流民,当时他给那些流民分了半袋乾粮,还指路让他们来姑桥镇寻活路。 “这使不得!你快起来!” 然后陆牧生赶忙去拉青年短工,“白家雇你做短工,给你口饭吃,大少奶奶才是你的恩人!” 说著,朝苏韞婠那边一努嘴。 青年短工直接“咚咚”磕了两个响头:“你和大少奶奶,都是俺的恩人!” 苏韞婠打量著陆牧生,凤眸里闪过些光彩,“哟,你还做了回活菩萨?” 陆牧生略有尷尬,毕竟他一个护院哪敢和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並称恩人。 何况,他不过就是给流民分了些乾粮而已。 隨即说道,“当时我瞅见他们饿得两眼发直,分点乾粮罢了,大少奶奶您僱佣流民做短工,给他们饭吃给工钱,那才是实打实的活菩萨!” 苏韞婠白了他一眼,“少搁这儿贫嘴!” 然后看向还跪著的青年短工,语气放软几分:“赶紧干活去,这儿没『恩人』,只有东家,你把活儿干得利索,多割两捆高粱,比磕一百个响头都强。” 青年短工听后“咚”磕了个头,用袖子抹把脸,“大少奶奶说得是!俺这就去割!” 说罢爬起来,抄起镰刀就扎进高粱地,干得比旁人都卖力,秸秆“唰唰”倒下一片。 苏韞婠冲跟在身后邢管事摆摆手:“你忙你的去吧,地里头多盯著点。” 邢管事应了声“晓得”,便离开了。 “喜桃,你去滑竿那边候著。” 苏韞婠吩咐完,不等喜桃应声,又冲陆牧生看了一眼,“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话音刚落,踩著田埂往高粱地另一边走。 陆牧生愣了片刻,不知道苏韞婠要对自己说什么,但还是快步跟过去。 第56章 打大少奶奶的主意 高粱秆子比人还高,叶片在日头下泛著光,风一吹“沙沙”响,把远处割高粱的动静都挡得严严实实。 苏韞婠走到一处田埂拐角,直到看不见人,才停住脚回头,凤眸在陆牧生脸上扫了两圈。 “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 陆牧生扫了眼四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喉结动了动,露出一丝坏笑道:“大少奶奶,这里四下没人……你该不是想和我再尝尝那晚在高粱地里的滋味?” 苏韞婠一听,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白了陆牧生一眼,“你脑瓜里装的都是什么?成天就想那种腌臢事!” “谁让你生得那么漂亮。”陆牧生也不躲苏韞婠的眸光,眼神直勾勾对视,“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想……” “不许想!” 苏韞婠凤眸一瞪,声音又压低了下来,黛眉微微拧起,“我要跟你说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陆牧生见她神色正经,便收敛了玩笑,点头道:“你说,我听著。” “往后无论谁问起你,都不能说你在水磨坊做过短工,也莫跟人提你在水磨坊做过短工。” 苏韞婠盯著陆牧生,语气凝重地道,“就算有人指著鼻子认,你也得咬死了不认!知道吗?” 陆牧生愣了:“为什么?我在水磨坊干活不是啥丟人事……” “別问为什么!”苏韞婠打断他,语气发沉,“你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大少奶奶,你……你该不会要把姚管头和春妙妹子灭口吧?” 苏韞婠没接话,反倒挑眉看著向陆牧生,唇角勾出一丝讥誚:“春妙妹子?你叫得倒亲热!人家姑娘的身子莫不是被你占了?” “天地良心!” 陆牧生一听,连忙摆手辩解道,“我陆牧生不是那號见了女人就乱来的货色,我对天发誓,我就只睡过你一个女人……也就只和你有过那桩事!” 苏韞婠脸颊一红,又气又臊瞪向了他,“你个混帐东西!闭嘴!” “我是说真的!” 陆牧生说著上前一步,握住苏韞婠的手腕,“你別杀他们父女,姚管头人不坏,春妙妹子更是一个善良纯真的好姑娘……” “谁说我要杀他们父女了?” 苏韞婠甩开陆牧生的手,眼圈微微泛红,“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这般一个毒妇心肠的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牧生赶紧解释,往前凑了凑,“你一直好得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说著张开胳膊,就要抱苏韞婠。 苏韞婠往后一步想要躲开,却还是被陆牧生结结实实圈在怀里。 高粱叶擦著两人的衣裳,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我就抱一会儿,不动別的。” 陆牧生下巴抵在她耳垂旁,声音闷闷的。 苏韞婠挣扎两下没挣开,便放软了声音故作威胁:“放手!若被人瞧见了你敢抱大少奶奶,就是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你不怕嘛?” “怕什么?”陆牧生低笑,“我连大少奶奶都睡过了一次,死了也值!” 反正眼下四周无人看见,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你个混帐东西!” 苏韞婠听得又羞又怒,在陆牧生怀里扭著,“快放开我!再这样不顾后果胡来,我可要喊人了!” 陆牧生才鬆了手,却还依旧握住苏韞婠的手腕不放。 “放手!”苏韞婠凤眸一瞪。 陆牧生也便放开。 苏韞婠抽回手理了理衣襟,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记住我刚才的话,你在水磨坊做过短工的事,半个字都不能对外人提!不然……” “不然怎么样?”陆牧生追问。 “不然……就会死人!”苏韞婠白他一眼,然后转身就往回走。 望著匆匆离开的苏韞婠,陆牧生摸了摸后脑勺,只要不杀姚管头父女就行。 苏韞婠怎么交代就怎么做,以后他就不提在水磨坊做过短工的事。 这时,苏韞婠踩著田埂走了七八步,忽然停住脚,声音平平地飘过来:“还有,我留你在身边,不是让你对我这般放肆,你死了是小事,连累得我也丟了性命,那才是大事。” 她背对陆牧生,鬢边珍珠在风里轻轻晃,没回头。 陆牧生听著这话,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下,闷声追问:“那……那晚高粱地里的事,往后就没机会再来一次了?” 苏韞婠的香肩几不可察地颤了下,隨即冷冷道:“如果一个男人成天就惦记那种腌臢事,他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何况一个小小护院,也不掂量掂量,有什么资格打大少奶奶的主意?” 说到此,苏韞婠回过头,凤眸直直盯著陆牧生,“陆牧生,我不希望自己看走了眼。” 当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苏韞婠继续往回走。 裙摆扫过田埂上的杂草,步子比刚才更快了些。 陆牧生愣在原地,心里头只觉一阵闷。 苏韞婠的话是什么意思? 嫌弃自己是个护院,配不上她这位大少奶奶? 可那晚在高粱地里,她为什么给自己睡,没拒绝自己? 陆牧生有些想不明白,一股失落涌上了心里头,脚像绑了石头挪不动步。 风吹过高粱地,叶子发出沙沙响。 盯著苏韞婠那高挑傲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陆牧生那股失落又慢慢涌成一股不舒服。 没有机会再来一次? 心想,白家大院里可不止苏韞婠一个女人,要知道二太太曹氏那么美艷,还主动呢…… 这么一想,陆牧生心里头倒敞亮些,抬脚跟上,离著苏韞婠七八步远。 很快。 回到滑竿停放的地方。 丫鬟喜桃早已迎过来,给苏韞婠撑起了伞。 “去西坳那边!” 苏韞婠坐上滑竿吩咐一句,便前往去看下一片高粱地。 一路上时不时停下看看高粱穗子,也会跟碰见的管事交代两句。 陆牧生全程跟在旁边,有点儿没精打采的。 路过一处山坡,发现好些农户也在地里忙活著,镰刀“唰唰”声此起彼伏。 不光白家的地在收割高粱,別的人家的高粱地也热闹得很。 见著苏韞婠,有人直起腰喊:“大少奶奶来瞧地啦?” “今年这高粱,托大少奶奶您的福,长得旺!” “今儿个日头真毒,大少奶奶您注意歇著!” …… 苏韞婠都笑著应一声,有时还多嘴问两句“家里口粮够不够”。 陆牧生跟在旁边瞧著,从这些农户对苏韞婠的热乎劲,看得出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在姑桥镇的人缘口碑很不错。 同时陆牧生也了解到,白家除了自己种著千亩地之外,远些的地块都租给佃户,租金不仅比周边镇子的大户低,遇著灾年还能减免,也难怪老百姓待见她。 毕竟老百姓都是非常朴实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头都有一桿秤。 这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捧著两个野桃跑过来。 “大少奶奶,给你吃,甜得很!” 苏韞婠笑著接过来, 然后从喜桃手里拿过一把醃蜜饯塞给小丫头:“乖,拿去吃。” “谢谢大少奶奶,喔,有吃了!” 小丫头满是高兴,蹦蹦跳跳地跑了。 又转了一片地。 日头已经爬到头顶,晒得地面开始发烫。 苏韞婠把一颗野桃往跟在旁边的陆牧生手里一塞:“拿著,解解渴。” 陆牧生捏著圆滚滚的野桃,心里头突然好受了些,瞥了眼苏韞婠被晒得微红的脸颊,闷声道:“谢了大少奶奶。” 苏韞婠没有接话,用帕子擦了擦额前的汗,转身走去坐上滑竿,“回吧。” 两个长工便抬著滑竿,往镇子方向走回去。 第56章 我看你就不是个男人 往镇子走的道上,日头正毒,晒得土路好像都要冒烟了。 此时。 道上已经有好些个长工和短工挑著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往镇里赶,扁担压得“咯吱”“咯吱”响,额头上的汗珠子顺著下巴往下滴,砸在黄土地面洇出了一小片湿痕。 还有几辆驴车和牛车慢悠悠跟在后头,车板上堆著的高粱穗子冒尖,车軲轆碾过道上土石“哐当哐当”响。 “这就往回送了?” 前面那个抬滑竿的长工喘著气,衝著挑担的人喊了句。 挑担的汉子抹了把汗,咧开嘴露出两排牙,“可不咋地!邢管事催得紧,说趁日头足,先送些回去晾晒,免得堆在地里捂坏了。” 说著那个汉子望了一眼坐在滑竿上的苏韞婠,“大少奶奶,您瞧这穗子,瓷实著呢!” 苏韞婠坐在滑竿上,微微頷首,凤眸扫过那些金红饱满的高粱穗子,唇角带著笑意,“送完了赶紧歇晌,喝些水吃顿晌食,解解暑气。” “哎!谢大少奶奶体恤!” 眾人应著,脚步却没慢,挑的挑、赶的赶,浩浩荡荡往镇口去。 进了姑桥镇,街面上行人三三两两来往。 有不少人见了滑竿上的苏韞婠,都笑著打招呼:“大少奶奶回府啦?” 苏韞婠一一应了。 到白家大院门楼,两个长工將滑竿缓缓地放下。 苏韞婠扶著喜桃的手走了下来,同时从喜桃手里挎著的小竹篮抓了一把醃蜜饯,递向旁边陆牧生,“你不用跟著了,这东西拿去吃,解解乏。” 那把蜜饯黄澄澄的,像是用杏子做的,外面裹著晶亮的霜,看著就甜。 可陆牧生瞅著苏韞婠那双凤眸,心里头却嘀咕,我想吃的是这玩意吗? 但嘴上不敢说,还是伸手接过,作了个揖道:“谢大少奶奶。” 苏韞婠没再多说,带著喜桃转身往门楼里走,微风吹过裙摆,掠来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陆牧生捏著那把蜜饯,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才进入大门,往伙房去。 路过练武场时,陆牧生愣了一下。 往日里护院们练拳脚、耍刀枪的地方,今儿个竟变了模样,成为一处晒穀场。 方圆近百来米的空地上,铺著大片大片高粱穗子,还有长工和短工们源源不断把高粱穗子倒下来,用木耙子摊开晾晒,红灿灿的一片,晃得霞光四溢。 “这边再摊薄些!” “哎,那边的別堆一块儿,散开来才晾得快!” …… 粮仓的陶管事正在指手画脚来迴转悠,嗓门洪亮。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陆牧生瞅著这架势,如此大的场子近万平米,起码能晒十几万斤高粱。 本想上前跟陶管事打个招呼,可陆牧生一琢磨下午还得陪四太太马氏出去试枪,便没停留,步子继续走向伙房。 伙房里热气腾腾,糙米饭混著醃菜燉豆腐的香味飘出来。 今日的晌午饭比往常丰盛多了,还有绿豆汤。 陆牧生盛了满满一碗糙米饭,就著醃菜燉豆腐那是狼吞虎咽,没一会儿就吃得满头大汗。 放下碗筷时,正撞见李三娃和张铁蛋, 王顺子进来,仨人肩上还扛著刀和枪,显然刚从巡逻的地方回来。 “陆哥,吃啥好的呢?” 李三娃凑过来,鼻子嗅了嗅。 “还能有啥,糙米饭。”陆牧生抹了把嘴,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不过,今儿个多了醃菜燉豆腐和绿豆汤,你们仨也赶紧去吃,下午还得干活。” 仨人一听,应著就赶忙去盛饭,陆牧生便往偏院走。 刚拐过中庭迴廊,就见前头慢悠悠走著俩人。 二少爷白承煊陪著二少奶奶杜玉婕在散步。 杜玉婕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不少,穿著月白色细布褂子,外边搭一件披肩,下身是水褐色裤子,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透亮。 虽脸色还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却难掩精致的五官。 身形属於那种纤细的,肩窄腰细,被白承煊扶著时,胳膊细得像一折就断。 不过,好在胸前却鼓鼓囊囊的,加上双腿修长,並非是那种体型娇小的女子,她只是纤瘦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肉的。 此刻望著廊外的石榴树,杜玉婕一双杏眼略有黯然又带著点韧劲,倒比昨日昏厥时更显几分刚烈风骨。 陆牧生不想跟白承煊这位二少爷碰面,下意识地往廊柱后头躲。 却听杜玉婕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却很清亮,“前面那个护院,可是昨日救我的陆护院?” 躲是躲不过了,陆牧生只好硬著头皮走上前,拱手道:“二少爷,二少奶奶。” 杜玉婕微微頷首,一双杏眼里带著感激,“陆护院,昨日多亏了你,不然我……”话说到一半,她轻轻咬了咬唇,“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 “二少奶奶言重了。”陆牧生低头回道,“我是白家护院,保护二少奶奶本就是我的本分职责,谈不上恩情。” “哼!谢他个狗奴子做什么?” 可不等杜玉婕接话,旁边的白承煊突然哼了一声,斜著眼瞥向陆牧生,“都是他个狗奴子不中用,让土匪头子跑了,还连累你都昏厥了过去,没罚他就不错了!” 陆牧生的眉头皱了皱,没吭声。 杜玉婕却不理会白承煊的话,只是看著陆牧生,语气诚恳,“陆护院,你救了我一命,此乃大恩之情,往后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儘管来寻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毕竟昨日白承煊想拋下她,把她这个媳妇留给土匪头子,要不是遇到陆牧生他们,后果简直难以设想。 “二少奶奶,不必如此。”陆牧生拱了拱手,“没別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滚吧滚吧,別在这儿碍眼!” 白承煊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陆牧生转身就走。 刚走出没多远,便隱约听见后面杜玉婕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著怒气传来,“白承煊,我看你就不是个男人!平日里紈絝也就罢了,昨日那般情况下,你竟想把我丟下给土匪,这种事你怎么能做得出来?若非陆护院他们出现,你有想过我的后果吗,如今我谢一下陆护院,你都瞧不过去,你觉得你还是个男人吗?” “媳妇,你小声点!” 白承煊的声音透著慌张,生怕別人听到似的,“当时情况紧急,我……我是缓兵之计,用来麻痹土匪……再说了我不是也没跑嘛。” “缓兵之计?” 杜玉婕冷笑,“我看你是贪生怕死,连媳妇都能卖……” 后面的话陆牧生没再继续听,脚步加快往偏院去。 心想杜玉婕这位二少奶奶,倒是个明事理的人。 第58章 突如其来的兵马 陆牧生回到偏院,往床铺上一躺,借著窗缝透进来的日头打了个盹。 这一大早跟著苏韞婠在高粱地里转了个晌午,腿肚子都有些发酸,歇了半时辰,估摸著时候差不多,便起身往马棚去。 刚进马棚,就瞅见何管事正给一匹黑马刷毛,陆牧生扫了一圈,没见著火凤的影子,“何管事,四太太的火凤呢?” 何管事直起腰,用马刷子指了指,“一个时辰前,红袖姑娘就来牵走了,说是四太太要骑。” 陆牧生“哦”了一声,也没多问,解下踏云的韁绳,拍了拍马脖子,“走,咱也活动活动。” 踏云打了个响鼻,跟著他往外走。 到了后门,陆牧生把踏云拴在老槐树下,自己靠在旁边等著。 日头虽已过晌午,可热气却正旺,墙根下的蛐蛐“唧唧”叫得欢,院墙外头传来了货郎摇拨浪鼓的声音,倒也不显得闷。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没见著马氏,倒是瞅见红袖挎著个小篮子,快步走了过来。 “陆护院。”红袖走到近前,擦了擦额角的汗,“四太太正忙著呢,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怕你等急了,她手头的事得忙活一阵,估摸著还得一个时辰才能过来。” 陆牧生闻言笑了笑:“不打紧,四太太忙就忙她的,哪用得著特地让红袖妹子你跑一趟 ,跟我这个下人客气,我在这里等著便是。” “四太太说了,跟你约好的事,不能失了信。” 红袖把篮子往胳膊上挪了挪道:“你也不用在这儿傻等,日头还毒著呢。要不你先回偏院歇会儿,或者去別处转转,过一个时辰再来后门等著?省得在这儿晒得慌。” 陆牧生瞧了瞧日头,心想也是,在这里傻等確实没意思,便冲红袖拱了拱手,“四太太有心了,多谢红袖妹子提醒。” “那成,我先回了。”红袖抿嘴一笑,转身往內院走,临走前还回头叮嘱:“你可別忘了时辰。” “晓得了!” 陆牧生应了一声,看著红袖的身影拐进迴廊,才转身解下踏云的韁绳。 自打进了白家大院,还没逛过这姑桥镇,正好趁这功夫,骑著踏云在镇上转一圈。 踏云“嘚嘚”地踏出后门,往镇子里去。 姑桥镇不大,就三条主街,横竖交叉著,像个“工”字。 街上人不算多,挑著担子的货郎摇著拨浪鼓,混著街边摊贩叫卖的吆喝声,倒也热闹。 陆牧生勒著韁绳,让踏云慢慢走,眼瞧著两边的铺子。 东边街角有个布庄,门口掛著五顏六色的绸缎,几个妇人正围著伙计挑拣,对面是家铁匠铺,“叮叮噹噹”的打铁声老远就能听见,火星子从门里溅出来,落在地上烫出小烟圈。 杂货铺敞著门,掌柜正趴在柜檯上打盹,门口外侧掛著的草鞋、草帽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再往前是个剃头摊子,一名老师傅正给个老汉刮脸,铜盆里盛满清水,旁边的条凳上还坐有俩人等著。 “这镇子倒也热闹。” 陆牧生让踏云慢些走,前头围了一圈人,吆喝声此起彼伏,听著像是个卖人的摊子,几个小娃子踮著脚伸著手,吵著要那捏成孙悟空模样的人。 他正看得稀奇,忽听旁边包子铺的掌柜冲他喊:“这位爷,要不要来俩热包子?刚出笼的,肉馅儿的,喷香,十铜元一个!” 陆牧生咽了咽口水,便翻身下马,把踏云拴在旁边的柱子上,笑著走过去:“来俩,多搁点醋。” “好嘞!” 掌柜很麻利地用荷叶包了俩包子递过来,“咱这包子馅儿调得绝,镇上的人都爱来买,您尝尝!” 陆牧生咬了一口,肉汁混著醋香直往喉咙里钻,確实不赖。 吃完包子,牵马继续走。 忽听旁边有人喊:“让让,让让!” 抬眼一瞧,是个推著独轮车的汉子,车上堆著半车东西,从巷子出来正往主街去。 陆牧生勒马避开独轮车,眼角瞥见路边的茶摊旁,坐著两个熟悉的身影。 五太太陈氏和她的丫鬟银杏。 陈氏穿著雪青色的旗袍,头髮松松挽著,只用一根玉簪固定,就这样坐在那里看著很清丽嫻静。 她面前摆了碗凉茶,手里拿著把团扇,轻轻摇著,眼神落在那碗茶水上,像在看什么,又像在走神。 旁边的银杏捧著块芝麻糕,小口小口地啃著,见陆牧生过来,眼睛一亮扯了扯陈氏的袖子,“太太,你瞧,是陆护院。” 陈氏扭过头,瞧见陆牧生,微微一怔,隨即放下团扇,轻声道:“陆护院。”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有点怯生生的感觉。 陆牧生牵著踏云上前,拱手道:“五太太。” “陆护院,这是出来逛街?” 银杏嘴快,抢先问道,手里还拿著啃了半块的芝麻糕。 “嗯,出来转转。” 陆牧生笑了笑,目光落在陈氏身上,见她额角有些薄汗,便道,“日头这么毒,五太太怎么不在院里歇著?” 陈氏轻轻抿了口凉茶,才缓缓道:“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適的料子,想做两件换季的衣裳。” 说话时,陈氏的眼帘垂著,似乎不敢对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瞧著有些靦腆,又带著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陆牧生顺著陈氏的目光,看向丫鬟银杏身旁,放著几匹色不错的布料,以及一些其他东西。 正说著,银杏突然叫道:“太太,你瞧,那边有卖画的!” 顺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个挑著担子的老汉,正蹲在不远处的街角,手里拿个小铜勺在青石板上画著。 陈氏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眼尾微微上扬,带著不易察觉的笑意,像被勾起了些兴致。 陆牧生见状,便道:“五太太要是想去看看就去,我在这儿看著布料,等你们回来。” 陈氏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银杏期待的眼神,终究点了点头:“那……多谢陆护院了。” 陆牧生愣了一下,摆摆手,“五太太言重了。” 银杏拉著陈氏的手,蹦蹦跳跳地往街尾去了。 陈氏走得慢些,临到街角时还回头看了一眼,见陆牧生正牵著马站在茶摊旁,便又转回头,跟著银杏走向那个画担子。 陆牧生望著她俩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五太太虽守寡多年,但只有二十来岁的年龄,还存著些少女的心性。 將踏云拴在茶摊旁的柱子上,陆牧生拉了张板凳坐下,冲茶摊老板喊道:“老板,来碗凉茶!” “好嘞!”老板应著,倒了碗凉茶递过来。 陆牧生端起碗,一口饮尽,只觉浑身的暑气都消了不少。 街面上人来人往,吆喝声、说笑声混杂在一起,倒让人觉得这姑桥镇上,比白家大院里多了几分活气。 “让开!让开!” “找死是吧!妈的!全都让开!” 然而才喝了两口茶,就听到一阵叱喝声传来,接著街面上出现了一队人马,穿著灰布製衣,背著枪,为首几人骑著马。 “哐哐”地踩著石板路往前走,周围老百姓见了都赶紧往边上躲,刚才还热闹的街角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是保安团的兵?” 陆牧生见状暗自嘀咕了一句,看起来不下上百號人,心想保安团这么多人马出现在姑桥镇做什么? 第59章 驻军姑桥镇 那队人马“哐当哐当”踩过石板路,最前面那个骑马的领头军官勒住韁绳,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扯著嗓子喊道,“乡亲们莫慌!都站定咯!” 这一声喊,带著股子中气,街面上瞬间静了静。 周围老百姓缩著脖子往边上靠,眼神里满是戒备。 那个领头军官冲周围拱了拱手,继续开口道:“鄙人曹少璘,新任凤台保安团第四中队队长,今儿个带弟兄们来姑桥,不为別的,只为保境安民!”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周围老百姓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有人小声嘀咕,“保境安民?出了啥大事?这得有上百號人吧,整个中队都来了!” 旁边立马有人接话,“谁晓得哟!但凡是保安团出现的地方,准没啥好事,咱们平头老百姓还是少掺和为妙!” 陆牧生在茶摊里坐著,打量了一眼那个自称曹少璘的领头军官。 这人三十岁出头模样,中等身材,腰间別著把匣子枪,肩膀挺得笔直,说话时眼珠转得飞快,一看就是个心思活络的角色。 曹少璘似乎没有听到周围老百姓的议论,继续提高了嗓门道:“乡亲们有所不知,近来土匪闹得忒凶,四处劫掠,人心惶惶,尤其是那德武寨的张麻子,简直不是东西,专挑大户下手,嫌穷人兜里没银元,连瞅都懒得瞅,却打著劫富济贫的旗號,实在可恨,堪是天怒人怨!!!” 他唾沫星子横飞,越说越起劲,“潘县尊体恤民生多艰,感怜百姓受难,特命我部驻守姑桥镇!今儿个我曹少璘把话撂这儿,谁若有土匪的线索,或是知道哪家有人为匪、通匪勾连,赶紧来姑桥镇保公所检举,一经查实,即赏五十块大洋!” “嘶……” 周围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忍不住咋舌,“五十块大洋?这么多赏钱够娶个漂亮媳妇了!” 曹少璘又道:“不光如此,若有土匪肯来自首,一律既往不咎,我还赏二十块大洋!如今国难当头,正缺人手,甭管你以前是哪寨的好汉,只要前来归顺,我曹少璘一概接纳招入保安团,吃粮拿响!” 这话一落,人群彻底炸了锅。 “乖乖!二十块大洋?这能买半拢子好地了,有这钱做啥土匪咧!” “自首还能拿赏钱?入保安团吃粮拿餉?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曹少璘?莫不是隔壁洪山镇曹家的少爷?听说他这中队长是钱买来的,如今刚上任怕是想折腾点动静,搏出个名声吧。” …… 议论声嗡嗡的,曹少璘听著这些声音,目光扫过人群,忽然定格在不远处的街角。 那里,五太太陈氏正和丫鬟银杏站在画摊旁边,雪青色旗袍在人群里格外惹眼。 曹少璘眼睛猛地一亮,策马“嘚嘚”几步就到了街角,勒住韁绳笑道:“这不是五妹妹吗?多日未见,可安好啊?” 陈氏被这阵仗嚇了一跳,手里的团扇都抖了一下,怯生生地福了福身,声音轻柔如水像鶯鸣:“曹少爷好。” 她认得曹少璘,是二太太曹氏的弟弟。 前阵子曹少璘到白家大院探望姐姐曹氏,她在中庭迴廊恰好碰到见过一回,当时只远远行了个礼。 曹少璘居高临下地瞅著陈氏,眼底里带有股欲望,嘴角噙著笑容,“五妹妹这是出来逛街?怎么没带个护院?如今土匪横行,真要是遇著绑票的,可就不好整了。” 说著,曹少璘回头对身边人吩咐道,“来人!派两个弟兄,给我五妹妹护驾!” “不……不劳曹少爷费心。”陈氏连忙摆手,眼波往茶摊那边瞟了瞟,“我……我带了护院。” 陆牧生见状,知道该自己出面了。 他站起身,牵著踏云走过去,冲曹少璘拱了拱手:“曹队长,五太太的安危,小民自会负责,就不劳烦各位老总们了。” 曹少璘这才注意到陆牧生,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穿著护院衣裳,腰间还別著枪,挑眉道:“你是白家的护院?” “是。”陆牧生应道。 曹少璘没再坚持,只是抖了抖马鞭:“既然有护院跟著,那我就放心了!五妹妹,我还有公务处理,要去姑桥镇保公所,改日再去白家大院探望姐姐和五妹妹。” 陈氏小声敷衍地应了句,直到曹少璘策马离开,她才鬆了口气,看向陆牧生,眸里带著点感激:“多谢陆护院。” 陆牧生摆了摆手:“分內之事,五太太,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府吧?” 陈氏点了点头,让银杏收拾好布料和东西,和陆牧生一起往白家大院走去。 石板路被马蹄踏得“噠噠”响。 陆牧生牵著马,跟在陈氏和丫鬟银杏后面。 陈氏低著头,那张清丽的容顏好像被晒得有些红,雪青色的旗袍下摆隨著脚步轻轻晃动。 到了白家大院后门,陆牧生把踏云拴在老槐树下,陪著陈氏和丫鬟银杏走向內院。 墙根的蛐蛐叫得正欢,陈氏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回到院子的月洞门前,陈氏停下脚步,转过身,脸颊微微泛红,捏著团扇的手指轻轻按著,“陆护院,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陆牧生站在月洞门外,“五太太言重了,这都是我该做的,您快回屋歇著吧,外头天热。” 陈氏“嗯”了一声,眼波在陆牧生脸上飞快扫过,便带著银杏进了院子。 陆牧生望著里面片刻,刚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响起马蹄声。 “陆牧生,你在这做什么?” 陆牧生回头,见四太太马氏正骑著火凤过来,柳眉微蹙望著他这边。 “刚才我在镇上碰到五太太,就送她回来。”陆牧生答道。 马氏听后甩了下马鞭,“行了,別杵著了,走,牵马试枪去!” 陆牧生说:“踏云拴在后门那边。” “那正好,走。”马氏一扬下巴。 两人一道往后门走,陆牧生解开韁绳牵出踏云,翻身上马。 马氏率先策马出了后门,陆牧生紧隨其后。 刚拐到街面上,就见几个保安团的士兵正站在一面墙前张贴告示,旁边围了不少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著。 “你们瞧这上面写的,检举土匪线索给五十块大洋,自首还能赏二十块,归顺了还能进保安团吃粮!” “天底下还有这好事?这靠谱嘛?” “估计靠谱,我听人讲这曹少璘留过洋的,在东洋待过好几年,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办事敞亮得很!” “看来咱们姑桥镇来了一位好官,要是真能把土匪清了,咱们的日子也能太平些!” …… 马氏勒住马,瞥了告示一眼,唇角撇了撇,一夹马腹就往镇子外去。 陆牧生看了一眼那些议论的老百姓,也赶紧催马跟上。 第60章 我被四太太啄了 出了镇子,一路往西,两匹马蹄子踏过土路,扬起阵阵尘土。 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先前教马氏打枪的那片林子外头。 马氏勒住火凤,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地跟陆牧生说:“就这儿,你把马拴好,我来试试这新傢伙!” 陆牧生应了声,牵著踏云找了棵树拴上,转头就见马氏拿出那把白朗寧,乌黑的枪身在日头下闪著光。 马氏走到林子边,望向三十步外一根碗口粗的枯树干,“陆护院,上回你说这枪轻巧,我倒要瞧瞧它中不中用!” 说完抬手、瞄准,动作比上回练汉阳造时熟练多了,显然是马氏自己偷偷琢磨过。 只听“砰”一声脆响,子弹稳稳钉在枯树干正中央,打穿了个黑窟窿。 “好枪!” 马氏眼眸一亮,看向手中白朗寧越发喜爱。 “绝了!”陆牧生在旁也忍不住赞了句,“四太太这准头,真是没话说!” 马氏嘴角勾起笑,眼里闪著光,却故意撇撇嘴:“这算什么,再来!” 她又往林子深处走了几步,选了个五十米开外的树杈当靶子。 手指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树杈应声而断。 连著三枪,枪枪都中,打得又快又准。 “怎么样?” 马氏转头看向陆牧生,语气里带著点得意,“这白朗寧是比汉阳造顺手,后坐力小,拿著也不沉。” 陆牧生点头,“四太太可以出师了,不过这枪適合近距离用,超过五十米准头就会不行。” 马氏不信邪,往后退了几十步,差不多到了一百米的距离,指著一棵老槐树的树干:“我再试试这个!” 这次她瞄准的时间长了些,手指扣动扳机。 砰—— 子弹打在了离树干还有尺把远的地方,嵌进了旁边树杈里。 “偏了!” 马氏皱了皱眉,又补了一枪。 可还是差了一截子,没能正中目標。 她放下枪,喘了口气算是认了,“看来你说得对,这枪果然只適合五十米內使唤,远了是有点飘。” 陆牧生走过去,“这白朗寧本就是护身用的短枪,能打这么远已经不错,真想要打远处,还得靠汉阳造。” 这些话都是那天买枪回来的路上,罗教头对他讲的枪械知识。 马氏听后点头,拍了下裤脚的尘土,看了看日头。 然后转身对陆牧生说,“枪试好了,这会子回去也没什么事,时间还早,我知道附近有个好去处,淝河在西南面不远,水清亮得很,我们到那边走一走。” 陆牧生见她兴致挺高,便应道:“成,听四太太的。” 两人解了马韁绳,翻身上马。 火凤和踏云的蹄子都迈得轻快,一路朝著淝河的方向去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踏在土路上“噠噠”响,扬起的尘土阵阵。 约莫走了五六里地,前方就见出现大片灰瓦屋顶。 陆牧生眯眼一瞅,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远处河边上,还立著一座黑黢黢的木房子,房顶上搭著草料,下头有水轮在慢悠悠转,竟是一座水磨坊。 再看前方村子模样,还有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他记得真真的。 “这不是南泥沟村吗?” 陆牧生赶忙勒住韁绳,踏云打了个响鼻,停下脚步。 “怎么不走了?” 马氏勒住火凤,回头看陆牧生,柳眉挑了挑,“你的脸色怎么回事,跟见了鬼似的。” 陆牧生定了定神,含糊道:“四太太,前面好像是个村子……这村里路窄,咱们骑著马进去不方便,要不就別进村了?” 马氏往村子那边瞥了一眼说,“行。” 然后抬手一指前面河边上的水磨坊,“陆护院,你看那座水磨坊,是咱白家的產业,閒著也是閒著,我们去那儿走一走。” 陆牧生心里头更慌了,“这……这水磨坊有什么好瞅的?” 马氏见陆牧生在磨磨蹭蹭的,不由疑惑,“难道你还怕这坊里有老虎?” 陆牧生张了张嘴,心想哪有什么老虎,那是我做过短工的地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苏韞婠叮嘱过他,不能跟人提他在水磨坊做过短工。 “走!”马氏催了一声,火凤已经往水磨坊的方向去。 陆牧生见状,只能硬著头皮,骑著踏云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同时暗暗祈祷,千万別撞见熟人,否则很难跟马氏说清楚。 然而距离水磨坊还有百十米远,马氏忽然一夹马腹,火凤“唏律律”一声嘶鸣,猛地调转方向,沿著河边的土路跑了起来。 “四太太,不去水磨坊了?” 陆牧生赶紧催著踏云跟上,心里头纳闷得很。 马氏回头冲他笑,红绸髮带在风里飘得欢:“看你那模样,就知道不情愿去,我还能逼著你不成?” 说著马氏扬了扬马鞭,指向前方,“你跟我来,前头有好地方!” 陆牧生心里头鬆了口气,策马紧紧跟上。 河边的路虽不宽,但平坦得很。 两匹马沿著跑了没多远,就见一片开阔的河滩。 河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缓得像镜子,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阳光照在水面上,亮闪闪的晃眼。 “就这儿了!” 马氏翻身下马,把韁绳往旁边柳树上一拴,抬手抹了把额前的薄汗,“这天热得,正好到水里泡泡脚。” 陆牧生也下了马,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是南泥沟村女人们常来洗衣裳的河滩,平日里村里不少半大娃子都爱在这里戏水,水最深的地方刚及大人腰间,安全得很。 此时,河里头有三四个光屁股的娃子,“扑通扑通”在玩水,笑闹声能传到河对岸去。 马氏脱了布鞋就往河边跑,白生生的玉足踩在河滩的软沙泥上,“嘶”地吸了口气,隨即笑著往水里跑:“凉丝丝的,真舒坦!” 水溅了起来,马氏的裤子都湿了半截,却毫不在意,颯美的英姿就像一只白鹤在水里般。 “陆护院,快下来啊!” 只见马氏回头冲陆牧生招手,玉足在水里轻轻晃著,“你站那儿干什么?快下来凉快凉快!” 陆牧生站在马旁边,有些犹豫,“四太太,我在这儿看著马就行……” “看什么马?马儿乖著!”马氏说著,从水里跑上岸到了跟前,伸手就去拉陆牧生的胳膊,“这河水凉快,比大院里的井水还舒坦!” 陆牧生无奈,也便赶紧脱了鞋,和马氏一起下了河。 刚踩进水里,一股凉意顺著脚底板往上窜,浑身的暑气一下子消了大半,確实舒坦。 “怎么样?没哄你吧?” 马氏笑得眉眼弯弯,忽然抬手撩起一捧水,“哗啦”一下泼到陆牧生身上。 “四太太,別闹!” 陆牧生赶紧抬手去挡,水溅在了他脸上,凉丝丝的。 马氏笑得更欢了,又撩水泼过来。 “怕什么?反正在水里,湿了也不打紧,你也泼我啊,来呀!” 马氏在水里跺著脚,像个撒娇灵动的姑娘家。 陆牧生本想躲,可看马氏笑得那么开心,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正要泼回去,忽听对面“啊”地一声。 却是马氏脚下踩到块长著青苔的石头,身子一滑,竟仰头往水里倒去。 “小心!” 陆牧生眼疾手快,往前一个箭步,伸手就捞住了马氏的腰。 马氏被陆牧生这么一抱,整个身子给揽了过来,脸颊正好撞在陆牧生的胸口上。 马氏身上的淡香伴著河水的清冽,溅洒落在了陆牧生的脸上。 陆牧生只觉怀里温软一片,手底下触到的是马氏的细腰,马氏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紧紧贴著身躯,勾勒出丰姿绰约的凹凸曲线。 马氏手忙脚乱地抓住陆牧生的胳膊,整个身子都靠在了陆牧生的怀里。 “四太太,没事吧?” 陆牧生的声音都有些发紧,低头看向怀里的马氏问道。 马氏的睫毛上还掛著水珠,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寸许,她能清楚地看到陆牧生眼里的自己。 马氏心头忽然一热,像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仰头,飞快地往陆牧生嘴边啄了一下。 啵—— 那柔软饱润的唇瓣就这样贴在陆牧生的嘴上。 第61章 想试试你的枪 陆牧生浑身一僵,如同被雷劈了似的,眼睛都直了看著眼前的马氏,没想到马氏这般毫无徵兆地就亲了上来。 那种触感软乎乎的,带著饱满的香润,让陆牧生无比沉醉,一阵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从唇间蔓延全身。 马氏吻完就慌张了,脸蛋红得都能抹出胭脂,赶紧推开陆牧生,往后退了两步,身下的河水溅起了一圈圈涟漪。 “我……我没事……” 只见马氏撩了一下鬢边髮丝回应刚才的话,双手不自觉地攥著湿透的衣角。 其实马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亲了陆牧生。 虽守寡多年,有时难免闺中寂寞,但一直以来,马氏都能死死地摁住心里头的欲动,让自己不去多想。 可刚才和陆牧生四目相对间,那股欲动突然如同一锅烧得滚开的水,完全摁不住了。 此时,陆牧生望著马氏那胭脂似的脸蛋,还有一双有些慌神的眼眸,陆牧生的腹中有团火“腾腾”地烧了起来。 尤其是那软乎乎的触感,还在嘴上没散。 “四太太……” 陆牧生喉咙发紧,手已经不听使唤,猛地又一把將马氏拽回了怀里。 马氏再度“啊”了一声,身子靠在陆牧生的胸口,抬起眼眸就撞见陆牧生满是火热的目光。 那目光跟平时不一样,仿佛把人吞下去似的。 马氏还没反应过来,陆牧生的嘴就堵了上来。 这不是马氏刚才轻轻一啄,陆牧生像著了魔,死死搂著马氏的细腰,牙齿碾开马氏的唇瓣,带著股子蛮力不断地往里头探。 马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陆牧生口中那温热的气息混著身上的汗味,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迷人。 起初马氏还绷著,后来玉手不知不觉地勾住了陆牧生的脖颈,踮起的玉足主动贴向陆牧生,把自己往陆牧生怀里送得更近了些。 马氏的回应像火星子落进乾柴堆,陆牧生瞬间被点燃,搂著马氏更紧了,手顺著马氏的细腰往上游走。 马氏也不再躲,舌尖轻轻伸了下,惹得陆牧生浑身一颤,吻得更凶了,对著马氏那柔软饱润的唇瓣有些粗鲁的吸吮。 两人彼此的心跳跟擂鼓似的,仿佛比河水拍岸还响。 水底下的鹅卵石硌著脚,可两人都顾不上。 此时马氏的髮带鬆了,乌髮散开落在陆牧生的胳膊上,两人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马氏被吻得喘不过气,感觉自己身子软得像没骨头,嘴里发出了细碎的哼唧,“唔……” 正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旁边有娃子喊了一声,“快看!快看!那边俩人在干啥哟?” “嘴对嘴!羞死人咯!” “嘻嘻,跟俺爹娘晚上在被窝里一样,在抓痒痒!” …… 正是不远处河里头那三四个光屁股的娃子,手指指点点,笑得咯咯响。 马氏这才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陆牧生。 她脸涨得通红,连耳根子都感觉烧得慌,抬手往陆牧生胳膊上拍了一下,声音又气又羞,“你个砍脑壳的倒是舒服了!羞死人啊!” 陆牧生也被娃子们的话惊到了,腹中那股子热乎劲退了大半。 陆牧生瞅著马氏湿漉漉的头髮贴在脸上,唇瓣都被吻得红嘟嘟的,不由挠了挠头道:“四太太,你的嘴亲起来好舒服,我……我忍不住……” “你还讲!” 马氏瞪了陆牧生一眼,可眸里没多少真怒,倒像有团火没处发。 说著转身往岸上跑,裤脚扫过水麵,溅起一串水,“还愣著干什么?还不赶紧上来!想被南泥沟村的人都瞅见?” 听到马氏的话,陆牧生也跟著往岸上而去,穿回了鞋子。 不远处河里头那几个娃子还在起鬨,“羞羞羞!亲嘴嘴!娶媳妇咯!” 马氏听得有些发虚,抓起柳树上的韁绳就想上马,可手一抖,韁绳没攥稳,差点要摔倒了。 陆牧生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却触碰到马氏的手,俩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缩。 “走!” 马氏翻身上马,声音都带著颤,一夹马腹,火凤“唏律律”叫著往土路奔去。 陆牧生也跨上踏云跟在后头,瞅著前面马氏那抹红绸髮带在风里飞,只觉得这日头底下,浑身又热了起来。 火凤的蹄子踏在土路上。 “噠噠”地溅起尘土。 马氏一路没回头,红绸髮带在风里飘得像团火。 没多会儿,两匹马一前一后就到了先前那片林子外头。 马氏猛地勒住韁绳,火凤前蹄刨了刨地面,扬起些尘土。 陆牧生问道:“四太太,不回府吗?还想试枪了?” 马氏没回答,翻身下马把火凤拴在旁边一棵槐树上,才转头眼神直勾勾看向陆牧生,唇角带著意味深长的笑,“想试试你的枪。” “我的枪?” 陆牧生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匣子枪,“我这把枪后坐力较大,不如白朗寧轻巧……” 马氏“噗嗤”笑出了声,走过来伸手在陆牧生胳膊上拧了一把,那力道不重却带著点撩拨,“不是这把铁傢伙。” 她的眼波在陆牧生身下打了个转,声音压得更低,“我说的是你身上那桿枪。” “我身上不就一把匣子……” 陆牧生听后回道,可话没有说完,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过来,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只觉喉咙发紧。 可未等陆牧生缓过神,马氏已经拽著他的胳膊往林子里钻,“还愣著干什么?里头荫凉,正好试枪!” 林子里的槐树,杨树长得密,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在地上筛出一片片光斑。 枯叶子踩在脚下“沙沙”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倒比外头清静。 马氏拽著陆牧生一路往林子深处走,直到里面深处,瞧见一块背阴的大青石才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乌髮还带著点潮气贴在脸颊上,红绸髮带松松垮垮繫著,眼眸里那股子泼辣劲儿没了,反倒添了几分怯生生的柔媚。 “四太太……” 面对近在咫尺的马氏,陆牧生再度咽了咽唾沫,心跳得跟擂鼓似的。 “別说话。” 马氏却伸出玉手,轻轻按住陆牧生的嘴唇,同时踮起脚已经吻向了陆牧生。 这个吻比在河里时更急切,马氏带著一股不管不顾的野劲儿。 陆牧生被勾得浑身火燎,也不考虑那么多,一把將马氏抱起来,直接摁在大青石上。 马氏手中的软鞭“啪嗒”掉在地上,玉手紧紧抓著陆牧生的肩膀,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慢……慢点……” 马氏的声音微微发颤,带著点求饶的意思,可腰却往陆牧生身上贴得更紧。 第62章 我自然要杵你一下 陆牧生也不答话,只是低头去舔啃她的脖颈,马氏的脖颈白得晃眼,带著点汗香混著属於女人独有的味道。 “慢……慢点……” 马氏的声音继续发颤。 陆牧生哪还忍得住,一把將她的衣裳给掀了起来。 林子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揣息,还有偶尔从马氏喉咙里漏出的,压抑的低吟。 日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了下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带著许些痛腔又夹著欢喜的声音,从林子里深处响起:“原来……原来做了真正的女人……是这样的滋味……以前都白活了……白做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林子里的光线渐渐暗了,日头斜斜地掛在西边山坡上,把天边染成一片金红。 马氏先从陆牧生怀里出来,穿回了凌乱的衣裳,脸上红晕未褪,眼波水润润的带著一股说不出的柔媚。 她低头瞅著地上的狼藉,忽然“噗嗤”笑了一声,抬手拍了陆牧生一下:“你的胆子好大,连白家大院的姨太太都敢睡,不怕掉了脑瓜子?” 陆牧生摸了摸鼻子,伸手过去搂住马氏的细腰,“是你先啄了我一下,我自然要杵你一下。” “你个砍脑壳的可不只杵一下。” 马氏白了一眼推开他,却没真生气,转身往林子外走。 只是双腿有些打晃,走得歪歪扭扭的,似乎受了某种难以想像的创伤。 走了两步,马氏又停下,回头看陆牧生,“你还傻愣著干什么?想在这儿过夜?” 陆牧生衝过去两步,抱住马氏磨了磨说,“要不,就在这儿过夜?” “一个多时辰了还不知足?再过夜,我的腿怕是要断了。” 马氏抬起双手打了两下陆牧生的胸膛,声音带著几分羞愤,毕竟那一次次杵下去,都仿佛要杵穿似的。 陆牧生低头去瞥了一眼马氏的双腿。 不得不说马氏不仅身段儿极好,而且体態健美,胸脯高耸,一双长腿浑圆挺直,更是堪为一绝。 “这么好看的腿,我怎么忍心让它断了。”陆牧生嘿嘿笑,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 马氏一听这话,就嘟起了唇,“你不忍心?刚才那样对我就像劈开树杈似的,喊你轻些也不轻些,如果换成树杈早就被你劈裂了。” 说完,马氏又推开陆牧生,“天就要黑下来,別再闹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陆牧生还是有些恋恋不捨,“四太太,以后还会出来试枪吗?” 马氏听后,眼波流转瞥了一下陆牧生,“你这匣子枪的后坐力確实大,有些受不住,我要適应適应,等下次我会喊你。” 陆牧生闻言知道有戏,顿时暗喜点了点头,“好,四太太,我隨时恭候你的差遣。” 然后陆牧生走到旁边,帮马氏捡起地上的软鞭。 两人出了林子。 夕阳把他们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火凤和踏云还在原地嚼著草,见两人出来,打了个响鼻,似乎在埋怨主人怎么进去那么久。 马氏去解火凤的韁绳,动作慢了些,身子好像还有些酸软。 陆牧生去扶了一下,马氏也不拒绝。 “走,回府。”翻身上马,红绸髮带在晚风中轻轻飘荡。 陆牧生也跨上踏云,望向马氏充满颯美的背影,目光落在马氏那双浑圆的长腿上,不由对刚才在林子里的滋味回味起来,简直是美极了。 两匹马踏著夕阳余暉,往白家大院的方向去了。 蹄声“噠噠”,像在哼著一首没人能听懂的小调。 踏著最后一点夕阳余暉进入姑桥镇,回到白家大院那高高的院墙外,天也黑了下来。 大院里上了灯,昏黄的光从墙头透出来,映得门边那棵老槐树影影绰绰的。 此时后门已经关上,两扇包铁木门严严实实。 吁—— 马氏勒住火凤,声音带著点缓过来的微哑,“开门!” 门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著是一个的声音响起:“谁啊?” “我是四太太。”马氏扬声道。 “是四太太啊!” 旁边的墙头上探出了个脑袋,却是王顺子。 当瞧见马氏立即堆起笑,“这就开,这就开!” 伴隨“吱呀”一声,门被拉开条缝,然后推开。 等看到马氏身后跟著陆牧生,王顺子脸上的笑顿了顿,愣了片刻,眼神在俩人身上转了转。 “四太太,您咋这时候才回来?” 王顺子迎上去要给马氏牵马。 马氏怕王顺子看出什么端倪,没下马,脸色沉了沉,“主子的去向,也是你能打听的?” 王顺子被这话噎得脖子一缩,赶紧低下头:“是是是,小的多嘴了,四太太莫怪。” 马氏没再理王顺子,一夹马腹,火凤“嗒”地迈入了后门。 到了门里头,她翻身下马,把韁绳往陆牧生手里一递,“把火凤牵去马棚,拴好后,你来我院子一趟。” “晓得了,四太太。” 陆牧生接过韁绳回应道。 马氏往內院的方向去了,双腿还算稳当,没有那么打晃,只是走路姿势比往常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柔媚。 王顺子瞅著马氏走远,赶紧凑到陆牧生跟前,压低声音问:“陆哥,你和四太太上哪去了?这老晚才回来,黑灯瞎火的不怕遇上啥岔子?” 陆牧生听后心里头偷著乐,心想我和四太太睡一觉去了,可不能告诉你。 然后学著马氏的腔调,“主子的去向,你少打听,好好看你的门。” 王顺子“哦”了一声,挠了挠头没发现什么,也不敢再问。 张铁蛋在旁笑了两声,也不多嘴,和王顺子一起把后门给閂上。 陆牧生牵著两匹马往马棚走,火凤和踏云大概是跑累了,步子都慢悠悠的。 夜风吹过,院里的树枝“沙沙”响。 到了马棚,陆牧生將两匹马拴好,添了草料和水,又拍了拍踏云的脖子才离开。 肚子“咕嚕”叫了一声,陆牧生往伙房那边走,远远就瞅见伙房黑灯瞎火的,门也上了锁。 得了,错过饭点了! 陆牧生便往马氏的院子走去。 他不知道马氏为什么叫他来院子,难道马氏这么快又想做了? 一路穿过几条迴廊。 快到马氏院子的月洞门时,陆牧生就见一个身影在那里等著,正是丫鬟红袖,手里还提著个篮子。 “陆护院。” 红袖见了他,把篮子往他手里一塞,“这是四太太让我给你的。” 陆牧生接过篮子,入手沉甸甸的。 借著旁边灯笼的光掀开篮子盖一瞅,里头放著两个白面饃饃,还有几块糕点,看著就好吃。 “四太太说,怕你没吃上晚饭,让你拿回去垫垫。” 听到红袖这话,陆牧生心里暖烘烘的,明白了马氏为什么叫他来院子。 红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四太太已经歇下,让你拿了东西就回,不用进去。” 陆牧生往院子瞅了瞅,屋里面的灯亮著,映得窗纸上投著个模糊的人影,显然是马氏。 “红袖妹子,替我谢过四太太。” 陆牧生道。 红袖抿嘴笑了笑,摆摆手,“陆护院快回去吧,夜凉。” “嗯。” 陆牧生点点头提著篮子,美滋滋地离开,下午他已经吃了两个饃饃,这晚上还能吃两个白面饃饃。 第63章 姑桥镇剿匪 陆牧生提著篮子往偏院走,夜风吹得院里的树叶“沙沙”响,灯笼在风里晃来晃去,把影子扯得老长。 回到偏院的屋子,借著油灯昏黄的光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掀开篮子盖,白面饃饃的麦香混著桂糕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陆牧生抓起个饃饃狠狠咬了一大口,软乎得很,带著股麦香。 “还是四太太疼人。” 陆牧生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口气吃完了个饃饃,又捏起块糕点。 隨著饃饃和糕点滑进肚子,下午在林子里消耗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就补回来了。 没多大会儿,饃饃和糕点都见了底,陆牧生抹了把嘴打个饱嗝,便离开偏院往苏韞婠的院子赶。 到了月洞门外。 陆牧生往院子望了一眼,就见丫鬟喜桃坐在里面的石凳上,旁边放有个针线筐,正在缝补著什么,並未看到大少奶奶苏韞婠的身影。 “喜桃妹子,我来守夜了。” 陆牧生低声唤了一句。 听到陆牧生的话,喜桃抬起头,“陆护院,你可算来了。” “大少奶奶呢?”陆牧生问。 “大少奶奶前半晌就歇下了,特意交代让我等你。” 喜桃把针线往筐里一收,起身拍了拍衣角。 “让喜桃妹子久等了。” 陆牧生拱手道,瞅见喜桃手里还拿著一双鞋底。 “大少奶奶吩咐过,杂物房已经拾掇好了,往后你就住那儿,不必再蹲门墩子。” 喜桃说著,拿起一盏马灯就往月洞门旁边走,“陆护院,你跟我来。” 陆牧生跟在后头,走到月洞门旁边一间屋前停下,喜桃推开门:“就这儿了,铺盖都是洗过晒过的,墙角那堆是不用的旧物,你別碰就中。” 陆牧生探头往里瞅了瞅,杂物房不大,靠墙摆著张木板床,铺著粗布褥子,墙角堆有些杂物,倒也乾净,“多谢喜桃妹子引路。” “谢啥,我就是传个话。” 喜桃把手里的马灯往门后掛鉤上一掛,光晕在墙上晃了晃,“夜里警醒些,別让外人闯进来惊扰了大少奶奶,我回屋了,有事喊我。” 说完转身就走,顺带收起了石凳上的针线筐。 陆牧生进入杂物房,反手带上门,马灯的光透过帽罩散出来,比偏院的小屋还要亮堂。 他往床上一坐,褥子软软的,比蹲在门墩上简直舒坦太多。 窗外传来几声蛐蛐叫,陆牧生打了个哈欠,脱掉鞋在床上躺了下来。 夜色渐渐深,白家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巡逻护院的脚步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又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没多久就打起了轻鼾,掛在门后的马灯还在悠悠地晃著。 鸡叫头遍的时候,陆牧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往窗外瞅了眼,天还黑黢黢的,又倒头睡了过去。 杂物房的床褥子软和,连梦都不做一个,睡得那叫一个沉。 直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陆牧生才猛地惊醒,揉著眼坐起来望向猫耳窗,发现天已经大亮。 “谁啊?” 他哑著嗓子问。 “是我。”门外传来了喜桃的声音,“大少奶奶来看你醒了没。” 陆牧生赶紧穿衣下床,趿拉著鞋拉开门,就见苏韞婠站在门口,还是穿著昨天那件宝红色软缎大襟衫,外头多了件素色披肩,喜桃站在旁边。 苏韞婠凤眸扫了陆牧生一眼,语气带著一丝嗔怒:“睡得这么沉?你是来守夜的,还是来睡觉的?刚才我让喜桃敲了两回门,你都没应声。” 陆牧生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回大少奶奶,昨儿个实在太累,沾著床就睡沉了,一时没听见。” “累?”苏韞婠上下打量一眼,“昨天不就陪我去高粱地转了一趟?那点路就能累著?下午你到哪去了?”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不敢说实话,含糊道:“下午……下午四太太让我陪著去试枪了,就是前儿个买的那支白朗寧手枪。” 苏韞婠点了点头並未怀疑陆牧生的话,没问试枪的事,而是话锋一转,“四太太拿到枪后,有没有提想离开白家的事?” “没有。”陆牧生赶紧回话,“我当时还问过四太太,四太太说现在没有离开白家大院的想法。” “这就怪了。”苏韞婠蹙起黛眉,轻声嘀咕,“四姨娘她之前一直想要离开白家大院去外面看看,如今拿到了枪,怎么突然就转变了心思?” 陆牧生没接话,可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他已经猜到四太太马氏转变心思的原因。 尤其是昨儿个在林子里经过几轮“试枪”,陆牧生更加確定四太太马氏之所以转变心思,十有八九是因为他。 可这话哪敢跟苏韞婠说,陆牧生只能装糊涂不接话。 苏韞婠瞅他不吭声,以为陆牧生也不明白,便摆了摆手:“你先去伙房吃早食罢,別耽误了上午的活计。” “好嘞,大少奶奶!” 陆牧生赶紧应了声,转身就往伙房方向走去。 陆牧生刚走到伙房门口,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混著高粱粥的香味飘出来。 伙房里还有一些人没吃完,大半是护院,以及几个长工,一边端著碗呼嚕喝粥,一边议论著最近的事。 “你们听说没?姑桥镇来了一个中队的保安团士兵,足足上百號人马,好像是来剿匪的!” 一个护院啃了口大饼,嗓门亮得很。 旁边一个长工放下碗,抹了把嘴接话,“咋没听说?告示都贴出了,说啥检举土匪线索,赏五十块大洋!要是土匪自个儿去自首,不光既往不咎,还赏二十块,能进保安团吃粮拿响呢!” “乖乖,五十块大洋!够盖三间大瓦房了!” 这时一个年轻护院眼睛瞪得溜圆,“照这么说,我去保公所一趟,说我是土匪,自首了不就能得二十块大洋?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 旁边一个年老些的长工赶紧摆手,“这办法听著中,实则行不通!咱是白家的人,你要是去自首,人家不得说白家窝藏土匪?到时候连累了主子,有你好果子吃!” 那个年轻护院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我就隨口说说,哪敢真去。” 陆牧生听著议论声,过去拿了碗高粱粥和一张大饼,寻个角落蹲下,就著咸菜慢慢喝。 粥熬得稠乎乎的,带几分浓香,刚喝两口,就见李三娃端著碗凑了过来。 “陆哥,听说了吗?” 李三娃压低声音,“昨儿个姑桥镇来了一个保安团中队说要保境安民,还贴出告示,检举土匪给赏钱五十大洋,土匪自首也有好处,现在姑桥镇都传开了!” 陆牧生点了点头:“听说了。” 李三娃往嘴里扒了口粥,嚼得飞快,“陆哥,你说这个曹少璘,是不是人蠢钱多没处使?” 陆牧生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讲?” “嗨,我跟你讲个事!” 李三娃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我认识个人,他压根不是啥土匪,就一个打短工的,平日里游手好閒。可昨儿个下午,他揣著胆子去保公所,说自个儿是德武寨张麻子的小嘍囉,想自首,你猜咋著了?” 陆牧生心里一动,问道,“咋著了?” 第64章 大少奶奶给你搭个桥 “那曹少璘二话没说,真给了他二十块大洋!还让他过几日在重阳节那天上午,准时到姑桥镇保公所报导,正式招他进保安团!” 李三娃说著,露出满眼羡慕之色,“你说这叫啥事啊,白得二十块大洋还能进保安团吃粮拿餉,这大银元也太好挣了!” “……”陆牧生端著碗的手顿了下,眉头皱起,也带著几分不可思议。 从李三娃的这番话来看,曹少璘还真是人蠢钱多没处使。 这哪是剿匪,分明给人送钱。 居然隨便个人都能自认土匪,拿到二十块大洋,还能进保安团,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难不成曹少璘只是借著这事赚个名声,顺带招揽些人手充门面,至於来的人是不是真土匪,曹少璘压根就不在乎? 陆阳在心里头暗暗猜测道。 说真的,他也看不明白曹少璘的这种操作。 “三娃,这种便宜,还是少占为好。” 然后陆牧生喝了口粥,皱著眉头地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钱拿得太容易了,感觉很不正常,兴许后头会有什么麻烦。” 李三娃看了看陆阳,“陆哥,你就是太小心!人家都已经拿著大洋去酒楼饱吃了一顿,美得合不拢嘴,哪有啥麻烦,难道还能吐出来?” 陆牧生没再接话,只是低头喝粥。 因为他见过那个曹少璘,看著不像蠢人,曹少璘这一手看著是给好处,实则指不定憋著什么坏心思。 旁边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甚至有护院盘算著,要不要去打听点“土匪线索”,但也有人劝著別瞎掺和,免得惹出岔子。 陆牧生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冲李三娃道:“我先回了,还有活计要干。” 李三娃“哦”了一声,看著陆牧生的背影,嘟囔了一句:“陆哥,一身本事就是胆子太小了,有便宜都不晓得占……我还是去找顺子和铁蛋聊一聊吧。” 陆牧生来到前院,就见喜桃在廊下招手,“陆护院,这边来!大少奶奶在门楼等著。” 他和喜桃紧走两步赶过去,苏韞婠正站在门楼旁,手里摇著把团扇,不远处是一顶滑竿,两个长工前后站著。 “今日要去北坡子那一带高粱地看看,离得远些,得抓紧时间出发。”苏韞婠见了陆牧生过来说道。 陆牧生应了声,“晓得了”,跟在身后往门楼外走。 苏韞婠坐在滑竿上由两个长工抬著,从街面上走过的时候,听到不少路人在议论纷纷。 “你晓得不?今儿个一早保公所的门口闹热得很,好几个閒汉都去认自个儿是土匪,都拿到了大洋!” “可不是咋地?我家那口子今儿个一早就念叨,说让我去碰碰运气,二十块大洋呢,够一家子一整年吃穿不愁了!” “是咧,有人说那曹少璘傻了,白白送出恁么多大洋,我有一位邻居已经打算明儿个去自认土匪,也拿个二十块大洋。” …… 听著议论声,苏韞婠转头看向走在旁边的陆牧生,“这些话在大院里有人传吗?” “嗯,李三娃跟我说了,还真有人拿到钱。”陆牧生点了点头道。 苏韞婠嗤笑了一声,团扇往手心一拍,“曹少璘那个人我知道些,前几年留过洋,他爹是洪山镇的土財主,上月捐了一千担粮指望他混个官身光宗耀祖,估摸著是想撒些大洋弄出点动静,好让上头觉得他能耐,哪管什么真土匪假土匪,只要可以招纳到土匪,便是功绩。” 苏韞婠知道一些匪患严重又无力剿灭的县城,都会开个价码招纳土匪。比如前几年西边的青阳县,匪患闹得忒凶,当时县长拿土匪没法子,就开了价码,只要土匪肯来归顺,不仅免罪,还按人头给安家银,少则十块,多则二十块大洋。 曹少璘的这种操作,根本谈不上新鲜。 而且这种招纳方式也存在极大的弊端,难免有些老百姓见著白给的大洋,不少人会动心,自认土匪前来领取大洋。 据说当时青阳县拢共招纳了一百多名土匪,可里头大部分都是混饭吃的閒汉,以及一些贫穷百姓,真土匪没几个。 至於那些真土匪拿了银钱,也没安分守己,转头又去別的地界作恶,反倒变得更加麻烦。 所以这种操作看似热闹,实则一点也不高明手段,甚至可以说蠢笨得很。 出了镇子,往北边的田埂走。 日头渐渐爬高,走了约莫半时辰,就见前头一片高粱地,红彤彤的穗子被风吹得“沙沙”响。 比昨儿个南面那一片矮了小半截,穗子也瘦些。 地里头有著一些忙碌的人影,十几个长工和短工正弯腰割高粱,镰刀“咔嚓”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著青布短褂、腰间繫著汗巾的中年人,正叉著腰在田埂上吆喝,“都麻利些!割乾净点,別漏了穗子!” 见苏韞婠坐著滑竿过来,中年人赶紧迎上来,脸上堆著笑:“大少奶奶,您咋亲自来了?这天多热啊。” “郑管事。”苏韞婠让长工把滑竿放下,自己下来活动活动腿脚,“北坡这片地,我得亲自过来看看才放心,今年收成怎么样?” 郑管事脸上的笑淡了些,指著地里嘆气道:“唉,不瞒大少奶奶,这北坡一带本就缺水,前阵子结穗时又赶上旱了些天,穗子灌浆不足,比往年差了很多,昨儿个忙活一整天,才割了五十三担,估摸著再收割三日,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五十担撑死了。” 苏韞婠眉头微蹙,走到田梗旁扒开一穗高粱看了看,籽粒果然稀疏些,“浇水的渠,去年不是通了吗?” “通是通了,”郑管事搓著手,“就是水量小,顾了东头顾不上西头,眼睁睁看著苗蔫下去,没辙啊。” 苏韞婠听了也不再说什么。 毕竟北坡这一带的收成,一直以来本就不太好。 然后,苏韞婠转身指了指旁边的陆牧生,对郑管事说:“郑管事,这位是护院陆牧生,现如今白家粮队的副带队,收上来的粮食归仓、运粮这些事,他都会多盯著点。” 郑管事一听,赶紧冲陆牧生拱了拱手,笑著说:“原来是陆兄弟,久仰大名!这些天常听院里人念叨,你本事大得很,往后粮队上的事,还得多多仰仗你费心嘞。” 陆牧生知道苏韞婠这是给他搭个桥,让他多认识些人,於是也回了礼,“郑管事客气了,都是为白家办事,该当的。” 接下来,苏韞婠又在地里转了半个时辰,才坐著滑竿往回走。 第65章 这乱世里不缺有本事的人 往回走的路上,日头越发毒辣,田埂上的泥土被晒得发白。 快到姑桥镇街口时,就见前头闹哄哄的,只见三五成群好些人,匆匆往保公所的方向涌去。 “走快些走快些!去晚了人家保不准就改心思了!” “刚才都瞅见嘛,那个王五领到了二十块大洋,揣在怀里鼓鼓囊囊的,咱可不能错过了这好事!” “俺管他真土匪假土匪,只要能拿到大洋,让俺认啥都行!” …… 这些人里有豁了牙的佝僂老汉 ,也有面黄肌瘦的半大娃子,但看得出都是乡下来的村民。 陆牧生听到他们对话,自然也懂了他们要赶去做什么。 此时苏韞婠坐在滑竿上,团扇没有再摇,凤眸望向这些人,黛眉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时有几个挑著高粱的长工和短工从旁边田埂走出来,扁担压得“咯吱”响,一边走一边议论。 “咋就这么多人跟疯了似的往保公所跑,你们说……这曹队长是不是人蠢银钱多得用不完?” “看著是很蠢,可这当官的咋可能蠢呢,一个个精得很,指不定憋著什么坏屁!” “也有这可能,但话又说回来,二十块大洋啊……换作是你,能不动心?反正俺都有点儿动心了,二十块大洋咧,挑上大半年高粱,都挣不到……” …… 进了姑桥镇,街面上更热闹了,几乎都在议论告示上的事,连挑著担子的货郎都停下了脚步,凑在旁边议论。 苏韞婠一路上没说话,只是凤眸越发凝重。 回到白家大院门楼,苏韞婠从滑竿上下来,对陆牧生道:“你去把罗教头找来,就说我在院子里等著,有要事商议。” “好的,大少奶奶。”陆牧生应了声,转身往大门里走去。 路上碰见两个巡逻的护院,陆牧生拦住问,“你们看见罗教头了嘛?” 其中一个护院道:“罗教头?刚还在练武场呢,说要指点几个新来的护院练拳脚,你去那儿准能找著。” 陆牧生便快步往练武场赶。 远远就听见“喝哈”的喊声,十几个护院正在练武场旁边一块凹凸不平的空地里练拳。 由於整个练武场已经被当作晒穀场,如今新进来的护院只能在旁边练武打拳。 罗教头背著手站在中间,时不时皱眉指点两句。 “老罗。” 陆牧生走上前。 罗教头回头见是他,笑著道:“牧生,来了。” “大少奶奶找你,让你去她院里一趟,说是有要事。”陆牧生凑上去,压了一下声音道。 罗教头听后“嗯”了一声,衝著旁边的几个新来护院挥挥手:“行了,你们自个儿好好练著,练好就可以散了。” 说完,便跟陆牧生一起往苏韞婠的院子走。 到了月洞门,喜桃正候著,见了他们便引著往里走。 苏韞婠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前石桌摆著杯清茶。 罗教头走上前,拱手道:“大少奶奶,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苏韞婠看向罗教头,语气严肃,“罗教头,你现在就去通传下去,白家大院里的所有人,不管是护院、长工还是佣人,谁也不许去保公所自认土匪领那大洋,更不许去凑土匪线索的热闹,但凡有人敢去,一经发现,直接辞退,绝不姑息!” 罗教头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点头:“明白!这就去通告!” 说完也不多问缘由,罗教头转身就往外走。 陆牧生见罗教头走了,也想跟著离开,刚抬步就被苏韞婠叫住:“你留下。” 陆牧生只能停下脚步,“大少奶奶还有吩咐?” 苏韞婠冲喜桃道:“喜桃,你去月洞门守著。” 喜桃应了声“是”,便往那边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风吹过廊下的紫藤,落了几片瓣在地上。 苏韞婠看著陆牧生,缓缓开口:“你怎么看曹少璘这种操作?” 我吗? 陆牧生听后,想了想回道:“说实话,我看不懂,这便宜是个人都能占得,不过我肯定不会去贪这好处。” 苏韞婠点了点头,凤眸罕见地透著股忧色,“恐怕……很快就有大事要发生。” 然后顿了一下, 又问道,“那曹少璘其实是二姨娘曹氏的弟弟,你知道吗?” “嗯,我听说了。”陆牧生点了点头道,“大少奶奶,您有啥吩咐,我听您的。” 苏韞婠沉默了片刻,眸光凝视陆牧生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重用你吗?” 陆牧生想了想,咧嘴一笑,“是不是因为……我们俩有过那桩事,一起睡过?” 苏韞婠白了他一眼,语气带著点嗔怪,“你整天就知道想那种事!” 陆牧生心道是你让我说的,我能想的就是那种事。 苏韞婠有些感慨,“如今这世道乱了,人心乱了。说不清是人心先乱,才让世道变乱;还是世道先乱,才让人心不安分。富人里头,有的儘是喝血吸髓的,把穷人逼得没活路;穷人里头,有的走投无路落草为寇,可也有的哪怕日子再难,也守著本分。这乱世里头,不缺有本事的人,可还能存著一份对穷人的善意,一份对朋友的忠诚,太难能可贵了。之所以我重用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善,你忠诚。” 陆牧生听了挠了挠头,不太相信地说:“大少奶奶,这天底下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少,四万万老百姓呢,万中挑一也有四万个。我瞅著主要还是因为我睡了你。” 苏韞婠被这话噎了一下,又气又笑地瞪了陆牧生一眼:“你这么会说,你可以出去了。” 陆牧生一愣,心道难不成自己说错话了? 见苏韞婠挥了挥手,凤眸已经泛怒,陆牧生只得应了一声“是”,转身退出院子。 走出了月洞门,顺著迴廊往中庭那边走。 刚拐过一条迴廊,便见前头来了俩人。 二太太曹氏和二少奶奶杜玉婕。 曹氏还是穿著件粉红的软缎旗袍,手里摇著把团扇,旁边的杜玉婕一身水绿色的大襟衫,脸色瞧著比昨日红润了不少,走路也稳当了。 “哟,这不是陆护院吗?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去?” 曹氏瞧见走来的陆牧生,已经先开了口,声音里带著股子拿捏出来的亲热,眼神落在陆牧生身上溜了一圈。 陆牧生停下脚步,拱手道:“回二太太,刚从大少奶奶院里出来。” 曹氏抿嘴笑了笑,看了旁边杜玉婕一眼说:“玉婕,你瞅瞅,这就是有本事的人,大少奶奶跟前离不得,往后咱二房的人,在白家大院里,得跟陆护院这样有本事的人多走动走动。” 杜玉婕的脸上露出些笑,往陆牧生这边轻轻頷首,那对杏眼里仍然带著感激。 “二少奶奶,好些了吗?”陆牧生主动问道。 “好多了。”杜玉婕回了一句,看向旁边的曹氏,“还多亏了娘亲拿来的人参,燉了汤喝,才有力气起来走动。” “一家人,別跟娘亲客气。”曹氏拍了拍杜玉婕的手,转头又对陆牧生道,“陆护院这阵子出尽了风头,听说还能有空陪四太太出去骑马打枪。” 这话听著像夸讚,里头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明显在埋怨陆牧生昨日没有陪她去果园。 陆牧生笑了笑,没接话茬,只道:“二太太和二少奶奶慢慢逛,我先回了。” “去吧。” 曹氏挥了挥手,碍於儿媳杜玉婕在旁也不好多说,只是看著陆牧生的背影,目光里浮现了一丝不甘。 第66章 大少奶奶也想要了 晌午的日头正毒。 陆牧生从伙房吃过午饭出来,肚子吃得饱饱的,顺著廊下走回偏院。 到了偏院,他找到一个小凿子和一把锤子,用布包著揣在手里,往苏韞婠的院子去。 杂物房的窗户位置偏,夜里守夜要是有人进院子,不一定能及时瞧见,他需要对杂物房改造一下,方便查看情况。 刚到月洞门,就瞅见红袖和喜桃站在那儿说话,俩丫鬟见他来,都停了嘴。 “陆护院。”喜桃先开了口,叫住陆牧生,手里还拿著帕子,“你现在不能进去,大少奶奶和四太太正在屋里说话。” 陆牧生扬了扬手里的工具,“我来给杂物房拾掇拾掇。” 说著往院里瞥了眼,又问喜桃,“四太太这时候来找大少奶奶,是有什么事?” 可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红袖就撇了撇嘴,白眼一翻,“主子们的事,轮得到咱做下人的瞎打听?” 陆牧生瞅著红袖那模样,忍不住笑了:“红袖妹子,我问的是喜桃,又没问你。” 喜桃夹在中间,脸上带著点为难,“陆护院,红袖姐说得在理,主子们的事,咱確实不该多嘴。” “喜桃妹子,我和你都是大少奶奶一个院里的,你怎么倒帮著外人说话。”陆牧生故意逗她。 喜桃脸一红,抿了抿唇,“陆护院,我还是觉得红袖姐说得在理。” 陆牧生没辙,只得道:“行吧行吧,你们俩都对,我不问还不成嘛。” 正想再说点什么,屋里头传来脚步声。 没一会儿,门“吱呀”开了,马氏和苏韞婠走出来。 马氏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短打劲装,腰间繫著条腰带,衬得胸脯更翘,腰肢更细,那双浑圆挺直的长腿裹在裤管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儿个的滋润,越发显得丰姿绰约。 此时马氏攥著苏韞婠的手,脸上带著些急色,“婠婠,这事就拜託你了,可千万不能让那起子人坏了规矩。” 苏韞婠已经换下大襟衫,穿了件天青色旗袍,领口绣著几枝兰草,乌髮松松挽在脑后,插著支翡翠簪子,给人永远都是那种温婉端庄。 只听到苏韞婠语气篤定地道,“四姨娘,这事既然我知道了,就绝不能让他们胡来。” 马氏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抬眼就瞧见月洞门外的陆牧生。 俩人目光一对,马氏的耳根子悄悄红了,但很快又恢復常態。 走出月洞门,马氏的目光在陆牧生脸上打了个转,带著股说不清的意味,压了下声音说,“陆护院,明儿个下午我还想练练枪,有些步骤总记不清,还得劳烦你再陪我出去一趟。” 陆牧生闻言心头一动,嘴上赶紧应著:“一定一定,四太太吩咐,我哪敢怠慢。” 马氏没再多说,冲苏韞婠点了点头,带著红袖转身走了。 红绸髮带在风里飘了飘,像一道火苗子,仿佛时刻能够燎原一片。 陆牧生进了院子,苏韞婠就瞅著他问,“刚才四姨娘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明儿个下午陪她去练枪,说有些步骤还不熟。” 陆牧生如实回答。 苏韞婠皱起黛眉:“之前不是练过了嘛?四姨娘还没学会?” “练枪这活儿,是个技术活,讲究熟能生巧,需要多练才能准头更好。”陆牧生解释道。 苏韞婠却摇了摇头:“明儿个怕是不行,你得跟著粮队去趟县城,送一百担高粱到咱白家的粮店。” 陆牧生愣了下:“非得我去?” “你现在是粮队副带队,这种事你不去谁去?”苏韞婠黛眉一蹙,不容置疑地道,“以后还想不想做护院队副队长?” “那……行,听大少奶奶的。”陆牧生只能应下。 苏韞婠这才缓过脸色,问他:“你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 “我寻思著把杂物房改改。” 陆牧生举了一下手里的凿子和锤子,望向旁边那间杂物房,“晚上守夜时,要是有人进院子,从屋里能早点瞧见。” 说著,拎起工具就往杂物房走。 苏韞婠跟在后头,看著他在靠院子那面墙,拿起凿子对著墙面凿起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苏韞婠好奇地问。 “凿个小窟窿,”陆牧生头也不抬,锤子敲在凿子上,发出篤篤的轻响,“往后躺床上也能从窟窿眼里,瞅见院子里的动静,省得有什么情况反应不及。” 没多大一会儿,墙上就出现了个铜钱眼大小的小洞,正对著院子中央,如果不细瞧看不出来这个小洞。 然后陆牧生躺到床上试了试,眼睛凑到洞口,院子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成了,这样就方便多了。” 陆牧生为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韞婠在旁看著那个小洞,唇角勾起了些笑意,“你倒想得周到。” 陆牧生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那是,给大少奶奶守夜嘛,总得机灵点。” “少贫嘴。” 苏韞婠嗔了他一眼,接著手里的团扇往他胳膊上轻轻一拍:“跟我进屋来一下。” 陆牧生一愣,眨了眨眼:“进屋?这大白天的……”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苏韞婠转身往正屋走,旗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香风。 陆牧生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儘管由於被苏韞婠拒绝好几次,但还是揣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赶紧跟了上去。 这还是头一回在白日里进苏韞婠的屋子,陆牧生的脚刚迈过门槛,就被里头的摆设晃了眼。 上次夜里推门进来,看不清屋子內的摆设。 如今这才发现,屋子分了內外两间,外间摆著张紫檀木榻,铺著宝红色的软垫,旁边立著个多宝阁,上头搁著些瓷瓶玉器。墙上掛著幅仕女图,画得极雅致。 里间和外间掛著一道纱帘,隱约能瞧见里间的拔步床,绣著缠枝莲纹样的帐子垂著,似乎还有股女人闺房的香味飘了出来。 陆牧生看到苏韞婠拨开纱帘往里间走,尤其是瞧著婀娜动人的身影,恨不得衝上去一把將苏韞婠扑倒在里间的床上。 可还没等胡思乱想下去,苏韞婠已经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还捏著个物什。 “明儿个你运粮去县城,顺带帮我办件事。” 苏韞婠来到陆牧生面前,打开手帕包著的物什,却见里头躺著根金灿灿的小黄鱼,看起来能有五两重,晃得人眼晕。 陆牧生盯著那根小黄鱼,又看了看苏韞婠,不解问道,“大少奶奶,你这是……” 苏韞婠把小黄鱼往他手里一塞,“你去县城粮店交完粮,顺带帮我也买一支白朗寧,跟四姨娘那支一样的就行。” “买枪?” 陆牧生一愣,捧著小黄鱼,“大少奶奶,你上回看四太太那支白朗寧手枪的时候,不是说怕走火伤了自个?” 苏韞婠白了他一眼:“让你去买你就去买,哪来那么多废话。” “行,我明儿个就再去一趟,只是……这小黄鱼太金贵了些,一支白朗寧哪用得著这么多。” “多出来的,就当是给你的辛劳费。” 苏韞婠说著,凤眸款款地瞥了陆牧生一眼,“以后……你也要教我打枪。” 第67章 拜师 陆牧生听后咧嘴一笑,把那根小黄鱼往怀里一揣,沉甸甸的,“大少奶奶放心,等买回白朗寧手枪,我准教你打得比四太太还要好。” “行了,你先回去吧。” 苏韞婠挥了挥手,转身走到窗边,望著院子里的紫藤,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牧生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如今苏韞婠也想要学打枪,这应该是件好事儿。 陆牧生揣著工具,出了苏韞婠的院子,顺著迴廊往偏院走。 日头正毒,廊下的阴影里倒凉快些。 刚到偏院外面,就见个穿绿布衫的丫鬟叉著腰站在那儿拦路,正是曹氏身边的香彩。 瞧见陆牧生,香彩细眉一竖,没好气道:“那个不要脸的,可算等著你了!” 陆牧生一听这腔调就乐了,知道香彩还为那晚亲了她嘴的事而生气。 当即故意凑上前,“哟,是香彩妹子啊,在这儿等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香彩往旁边退一步,撇著嘴,“二太太有事找你,赶紧跟我过去一趟!” “二太太找我?” 陆牧生闻言挑了挑眉,见四下无人就有心捉弄一下香彩,“莫不是二太太……要把你许配给我当媳妇?” “你放屁!” 香彩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抬手要打陆牧生,可又硬生生忍住,泛起怒容指著陆牧生,“你再这样胡咧,我跟你撕破脸,喊得全院都听见。” “开一句玩笑嘛,瞧把你急的,你就是想嫁给我,我还要考虑娶不娶你。” 陆牧生笑著打趣道,“走,我跟你去见二太太。” 这话把香彩气得不行,转身就走。 陆牧生跟在后头,俩人一前一后往曹氏的院子去。 香彩走得飞快,后头的陆牧生一边走一边问,“香彩妹子,你知道二太太找我什么事吗?” 香彩头也不回,“到了自个儿问去,我哪知道。” 陆牧生见路上没人,凑近了几步压低声音:“我说香彩妹子,咱俩好歹有过一吻之交,用得著这么见外?” “呸!谁跟你有啥交情?不要脸的!” 香彩猛地回头瞪了陆牧生。 说完继续加快脚步,小腰一扭一扭的,青色麻布裤裹著的屁股在陆牧生眼前晃。 陆牧生心头一痒,趁她不注意,伸手上去就摸了一把。 好有弹性! “呀!你干什么!” 香彩嚇得差点跳了起来,捂住屁股回头,又羞又气地怒瞪陆牧生,“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告诉大少奶奶!” 陆牧生一听她不告诉曹氏,反而告诉大少奶奶,顿时收敛了些,訕訕道:“香彩妹子,別啊,我下回不摸了。” 香彩“哼”了一声,扭头又快了些往前走,跟陆牧生拉开距离。 不大一会儿,便到了曹氏院子的月洞门。 可没等往院子走去,却听见里面屋內传来说话声。 只听到曹氏的声音带著点恨铁不成钢,隱约地从里面屋內传来,“承煊,你这孩子太胡闹!娘千挑万选给你找了个好师父,你怎么就不明白娘的苦心?” “娘亲,我才不要那狗奴子当师父!一个下人也配当我白承煊的师父?” 接著白承煊的声音,带著股紈絝气儿响起。 “啥狗奴子,下人的!” 曹氏提高了些声音,“娘跟你讲过多少回,別一口一个『狗奴子』,咱是大户人家,待人得宽厚些,整天尖酸刻薄的,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为人者得有大度,將来才能成大器!那个陆护院真的不错,娘不会看走眼的,他当你师父是你的福气,娘亲还怕他不愿意呢!” “他敢不愿意?” 白承煊满是不屑,“一个下人难道还敢违拗主子的意思?” 月洞门外的陆牧生和香彩俩人都听著了。 香彩明显愣了片刻,心里嘀咕,二太太这是要让陆牧生当二少爷的师父? 一个臭护院有啥资格当二少爷的师父? 香彩一时想不透,在回过神后,向陆牧生瞪了一眼,“你这儿等著。” 然后走进院子,来到里面屋门口敲了敲门,“二太太,陆护院来了。” 屋內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接著,传出来了曹氏的声音,“让陆护院进来。” 香彩冲陆牧生招了招手,那眼神儿还带著几分没消的恼意。 推开雕木门,一声“吱呀”轻响,陆牧生跟著香彩进了门。 屋內凉意森森,曹氏和白承煊母子俩一左一右坐在榻上。 曹氏手里摇著团扇 ,面含浅笑,白承煊却撇著嘴,满脸不情不愿。 “香彩,你先出去。” 曹氏挥了挥手。 香彩应了声“是”,退出去重新关上门。 看到屋门关上,陆牧生拱手笑道:“二太太找我,不知有什么吩咐?” 曹氏放下团扇,脸上堆起热络的笑:“陆护院,你前儿个从土匪手里救了承煊和玉婕,这份大恩咱二房记著,无以为报,我瞧你枪法了得,勇武无敌,便决定让承煊拜你为师,你指点他些枪法防身,以及些应变能耐,还望你莫推辞!” 陆牧生刚才早已在月洞门听著了,可还是故作惊讶地说,“二太太这是开什么玩笑,我一个下人哪配当二少爷的师父。” “陆护院,何必谦虚?”曹氏挑眉,“莫不是你打心底里不想指点承煊?” “二太太言重了!” 陆牧生摆了摆手道,“指点二少爷倒是可以,但『师父』二字万万不敢当。” “娘亲你看看,还真被你说中了,他不愿意做我师父!”白承煊在旁哼了一声。 “闭嘴!” 曹氏瞪了白承煊一眼,又转向陆牧生放缓了语气,“陆护院难道怕婠婠知道了不高兴?若是这样,拜师免了,你平日里多指点也行,只要你能让承煊学些枪法,涨点胆量,这拜师礼我依旧少不了你的。” 说著,曹氏从榻边推过一个檀木盒子。 然后打开一看,里头整整齐齐码著十个大银锭,旁边还臥著两根小黄鱼,金灿灿的晃眼。 陆牧生咽了咽唾沫,心想曹氏这手笔可真不小。 “二太太,我……我试著教教看,就怕二少爷没心思学。” 做白承煊这个紈絝的师父,陆牧生真没有那个想法,毕竟他是大房大少奶奶的人,如果做二房白承煊的师父 ,这算几个意思。 不拜师,只教白承煊些枪法防身之类,还是可以的。 “谁说本少爷没心思?” 白承煊听了陆牧生的话,斜睨著陆牧生一眼,“你能教出个名堂,我自然肯学!我学东西灵著呢,先前那些教我的人都是草包,教不出个所以然!” 陆牧生点点头,望向曹氏,“二太太,明儿个我要送粮去县城粮店,让二少爷跟著一块,一路上正好练练。” “成!就这么定了!” 曹氏一听当即应道,合上盒子推到陆牧生跟前,“有劳陆护院多费心了。” “承煊,明儿个你就跟著陆护院一块运粮去县城,好好学!” 白承煊虽不情愿,但在曹氏的瞪视下,还是撇著嘴“嗯”了一声。 “娘亲,要是没別的啥事儿,我就先回了。” 隨即白承煊站起身对曹氏道。 曹氏瞧了白承煊一眼,自是知道儿子不情不愿,但由不得白承煊做主,“走唄,回去了也別净想著耍,明儿个还得早起跟陆护院出门。” “晓得了。” 白承煊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路过陆牧生身边时,还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那眼神里的不屑仿佛在说“你有啥资格做我师父”。 屋门开了又关。 在白承煊离开后,屋內就只剩下曹氏和陆牧生两个人。 第68章 婆媳 陆牧生见白承煊走了,便拱手道:“二太太,要是没什么別的事,我就告辞了。” “等等……” 只是话语刚落,曹氏突然从榻上起身,旗袍隨著动作勾勒出凹凸迷人的曲线,伸手过来一把就拉住了陆牧生的胳膊。 只见曹氏媚眼如丝,似乎透著难以言说的幽怨,“你急啥走那么快?刚进来就要走,你就这般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 陆牧生看向曹氏,却发现曹氏那旗袍最上面两枚盘扣鬆了,领口开得很低,一俯身就露出了大片的雪白 。 陆牧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乾笑道,“哪能呢?就是……就是孤男寡女的在屋里头不太好,传出去怕人嚼舌根。” “有啥不好的?” 曹氏却是眼波流转,声音吐气如兰,“我倒觉得挺好的,孤男寡女的,才好做些平日里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说著水蛇腰一扭,两步走作三步到了陆牧生跟前,那旗袍下的身子有股说不出的诱惑。 陆牧生咽了一下唾沫,往后又退了半步,“二太太,当心被人瞅见!” “怕什么?” 曹氏却“噗嗤”一声笑了,“你当我这院子是啥地方?香彩那丫头在外头守著呢,谁敢瞎闯?放心,保准没人来。” 陆牧生心想,我怕的就是香彩那丫头。 毕竟上次香彩可拿著这件事来威胁他。 见陆牧生不吭声,曹氏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嗔道:“昨儿个你放我鸽子,倒有空跟著马秀娘一起出去打枪,难不成马秀娘那泼辣性子比我还有魅力?她是比我腰细,还是比我胸大?” 说完还故意扭了扭那水蛇腰,挺了挺胸望著陆牧生。 陆牧生只觉一阵血气上涌,不得不说曹氏虽四十岁比马氏大了十岁左右,但身子是真的彻底熟透了。 然后別开了一下目光,陆牧生略有尷尬地回道,“二太太,您长得美艷迷人,四太太是颯美有活力,你们俩各有各的好,这没法比。” “哟!嘴倒挺甜。” 曹氏仰了一下头,媚眼直勾勾盯著陆牧生,“听你这话意思,你是更稀罕马秀娘那股子泼辣野劲儿?不然昨儿个下午一有空,咋就被她叫去了?” “冤枉啊,二太太。”陆牧生赶紧解释道,“二太太,您约的是昨儿个上午,可我上午真没空,不是有心放您鸽子,到了下午,四太太说要试枪,我想著有空了,主子的吩咐就去了。” 曹氏瞅著陆牧生看了看,还是免不了幽怨,“我知道你不是有心,你是无意,否则昨儿个下午有空,你就会来找我。” “说吧,你放了我这个主子的鸽子,是不是该罚?” 曹氏说话间,往陆牧生身前又近了些,旗袍的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的大腿。 陆牧生喉结滚了滚,被她身上的香味缠得有些喘不过气,“该罚,该罚,二太太想怎样罚,我都认。” “这还差不多。”曹氏听后“咯咯”一笑,笑声里带著股子浪劲儿,然后踮起脚凑到陆牧生耳边,那香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古人说,有错罚三杯。我也不难为你,就罚你做三件事。” 话到这里顿了顿,“这头一件,等明儿个送粮去县城回来,你再陪我去趟果园。说好了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可不能爽约了。” 陆牧生一听这事不难,便点头道:“成,没问题,这回绝不爽约。” “第二件事嘛,”曹氏的语气变得正经了些,“好好教承煊打枪,把他那身紈絝气磨磨,让他有个男人样,能涨些勇武胆量。” 陆牧生听著犯难了,那白承煊一看就不是肯下苦功的主,否则也不会是个紈絝,“二太太,这有难度。” “我相信你……有本事能教好他。”曹氏直勾勾地看著陆牧生,那对媚眼满是篤定,“你若能把他教好,好处少不了你的。” 陆牧生没法子,只能应下:“那我试试,第三件事呢?” “这第三件事……” 曹氏想了想狡黠一笑,在他的耳廓上轻轻吹了一口气,“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好好『罚』你。” 话罢,曹氏突然伸手勾住了陆牧生的脖颈,身子顺势贴了上来,饱满的柔软顿时紧紧挤在陆牧生的胸膛上。 陆牧生只觉心头一热,赶忙拨开曹氏的手,拱手道:“二太太,那你就先想著第三件事,我明儿个还得早起送粮,先回了。” 说完也不等曹氏再开口,陆牧生抱起那个盒子就往外走。 曹氏整理了一下旗袍,望著陆牧生离去的背影,一对媚眼勾人,手摇著团扇喃喃道,“就晓得他在院子里没有胆,倒是个谨慎的人……能被婠婠那个妮子看上带回来,肯定绝非一般人,如今才来白家大院就展现出了过人的枪法,还有一身勇武,但愿承煊可以从他身上学些本事。” “可惜他不愿意当承煊的师父,不过也不要紧,当不了师徒这层关係,那我就帮我儿子承煊找另一层关係。” 想到这里,曹氏的那对媚眼里渗出了一丝狠绝之色,跟刚才的美艷迷人仿佛变了个样。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香彩的声音,敲著门道:“二太太,二少奶奶过来了,说找您有事儿。” 曹氏又把旗袍领口整理了下,才出声,“快让玉婕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杜玉婕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说:“娘亲,儿媳给您请安了。” “快坐快坐,一家人还讲究这些虚礼干啥。” 曹氏拉著她的手往榻边带,坐了下来,“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这日头正毒,咋这会儿过来了?” 杜玉婕坐下接过香彩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问道,“娘亲,我刚才听承煊讲,您想让陆护院当承煊的师父?” “哦?他都跟你说了?”曹氏挑了挑眉,手里的团扇摇得慢悠悠的。 杜玉婕苦笑一声,“他回了院子,就跟吃枪药似的,逮著下人就骂,什么『狗奴子也配当本少爷的师父』,我问了一句,他就说了一嘴。” “这没出息的东西!” 曹氏往桌上重重一放团扇,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替他操心这操心那,他倒好,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一点正形没有,如今好不容易给他挑了师父,还骂上了!” 杜玉婕看了曹氏一眼,轻声道:“娘亲,依儿媳看,若能让陆护院当承煊的师父,实在是一桩好事。” “哦?你也这么想?” 曹氏眼前一亮,看向她。 “嗯,”杜玉婕点点头,语气诚恳,“陆护院这人有勇武,枪法好,行事也稳重谨慎,比府里很多人都强多了,承煊要是能跟著他学,哪怕学个三成,將来也能扛起白家的担子。” 话说到这,杜玉婕顿了顿,玉指无意识地绞著帕子。 其实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白承煊无勇无武,危难关头还想丟下媳妇,如此男人哪有半点当家做主的样子。 奈何这是她的丈夫,哪怕白承煊已成一团烂泥,她作为妻子也要尽心扶持。 曹氏听著杜玉婕的话,暗暗嘆了口气。 如果儿子白承煊能有儿媳杜玉婕一半懂事,那么整个白家就是二房的了。 当然,也正因为儿媳杜玉婕能够撑起场面,曹氏才会一心想要打白家基业的主意,毕竟儿子虽不行,但儿媳能行也可以的。 然后,曹氏拿起团扇往膝头一搁,“玉婕你说的,娘亲想的一样,可那个陆牧生不愿意当承煊的师父,刚在这儿,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应承。”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杜玉婕忽然抬起头,一双杏眼坚定,“娘亲,儿媳自请去劝劝陆护院,让他当承煊的师父。” 第69章 偶遇 听了杜玉婕的话,曹氏直接摆手道:“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別去折腾了。虽说陆护院不愿认这个『师父』名分,但好歹应下指点承煊,算起来也是半个师父了。眼下最该劝的人是承煊那混小子,让他往后多听陆护院的指点,別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 杜玉婕低头想了想,轻声应道:“就听娘亲的安排。” 曹氏握住杜玉婕的手,嘆了口气:“玉婕,你回去多劝劝承煊,你是他媳妇,说话总比长辈管用些。承煊这性子,实在难成气候,往后咱们二房,还得靠你撑著。至於陆护院那边你別操心,娘亲自有法子笼络,只要能让承煊学些本事,比啥都强。” 杜玉婕点了点头,“儿媳晓得了,定当尽力劝好承煊。” 这边娘俩说著话,那头陆牧生抱著沉甸甸的盒子,脚步轻快地回了偏院。 进入屋子发现没有人,就把盒子往桌上一搁,“咔嗒”一声打开,里头的银锭闪著白的光,小黄鱼更是晃眼。 “这二太太曹氏是真有钱啊。” 陆牧生拿起手指大小的一根小黄鱼掂了掂,“银锭和小黄鱼可都是稀罕物,换成大洋能有不少。” 同时陆牧生摸了摸下巴,心里盘算著, 自己没应下当师父,就是指点白承煊几下,拿这些钱不算过分。 就算將来苏韞婠知道了,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偏院这屋子简陋得很,门窗都不结实,把这么多银锭和小黄鱼搁这里,很容易会被人察觉。 当下陆牧生眼珠一转,起身把金条拿出来揣进兜里,银锭留在盒子里合上盖,便往腋下一夹,决定先去镇上钱庄存起来。 离开偏院,出了白家后门,陆牧生就直奔姑桥镇东头的“恆丰钱庄”。 之前路过这边几趟,陆牧生早注意到姑桥镇的东头有个钱庄分號。 掌柜看到陆牧生抱著个沉甸甸的盒子,脸上堆起笑,“这位爷,存银钱,还是换大洋?” “存银钱。” 陆牧生把盒子往柜上一放,打开盒子的盖,“这些银锭,帮我入了帐。” 掌柜见状眼睛一亮,赶紧叫伙计过来看验。 一番看验结束,便手脚麻利地开了存票。 掌柜亲自接过,盖上红印给陆牧生递过来,“爷收好,凭著这票子,在淮南地区 乃至全国各地的恆丰分號都能兑。” 陆牧生把存票揣进怀里,摸了摸兜里的小黄鱼,心里踏实不少,转身出了钱庄,慢悠悠往回走。 日头西斜,一些街上的摊贩开始收摊,吆喝声渐渐稀了,倒比之前晌午多了几分清净。 刚过前面一个街口时,陆牧生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著惊喜的呼喊。 “牧生哥!” 这声音清脆又有几分急切,带著股子说不出的热乎劲。 陆牧生心里头一个咯噔,只觉声音有些熟悉,当即停下脚步回头一看。 不是別人,正是姚春妙! 她穿著件碎布袄子,脸蛋有些红扑扑的,一双桃眼水汪汪,鬢角几缕髮丝被汗水浸湿了贴在白里透红的脸颊边,显得十分娇艷动人。 此时她正喘著气往陆牧生这边跑过来,那圆鼓鼓的胸部隨之上下颤动,格外惹眼。 “春妙妹子?你怎么在这儿?” 陆牧生愣了愣,心里头有些发慌。 姚春妙跑到他跟前,喘了一下气,脸上又喜又嗔,“儂……儂来镇上逛逛,你呢牧生哥怎么在这里,前儿个你咋不声不响就走了,儂在南泥沟村周边找了好几圈都不见你,儂这些天好担心你!” 陆牧生听后心里头有些暖,脸上却有些发烫,毕竟总不能说自己是怕了张文成才溜的。 然后乾笑了一声道:“那天我遇到点急事,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对不住啊春妙妹子。” 姚春妙嘟了嘟嘴,抬起手在陆牧生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可语气却软了下来:“牧生哥,儂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这些天老惦记著你,担心你出事了。” 说著她搂住了陆牧生的胳膊,圆鼓鼓的胸部贴著陆牧生靠了靠。 这个举动让陆牧生咽了咽唾沫,心里头不由得微微一盪。 姚春妙这小妮子发育得也太好了。 可下一刻,姚春妙忽然眼眸一瞪,指著陆牧生的衣服道,“咦?牧生哥,你这衣裳……是白家护院穿的吧?你在白家当护院了?” 陆牧生见姚春妙瞧出来了,也没隱瞒,点头道:“嗯,前些日子在机缘巧合下,就进了白家做事。” “牧生哥,儂就知道你准能有出息!” 姚春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语气里满是崇拜,“白家可是咱姑桥镇的头一份人家,能在那儿当护院,比在水磨坊强多了!牧生哥,你真能耐……” 可没等姚春妙说完,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妙妙,你咋跑这边来了?让我好找!” 陆牧生和姚春妙同时转头,就见张文成摇著把摺扇,一脸著急地走过来,穿著件绸缎长衫,袖口翻卷。 刚才他和姚春妙在金铺挑首饰,可转头的工夫发现姚春妙没了人影,这才急急忙忙地追出来。 此时,张文成也瞅见了陆牧生。 当目光扫过姚春妙紧搂著陆牧生胳膊,以及那圆鼓鼓的胸脯和陆牧生紧贴的模样。 张文成脸上的著急瞬间就变成了火气,摺扇往手心一拍,指著陆牧生骂道,“好你个二青头!前儿个在南泥沟村跟兔子似的跑得快,原来是躲到姑桥镇来了!现在还敢勾搭妙妙,你活腻歪了?” 可不待陆牧生开口,姚春妙立马把陆牧生往身后一护,挺了挺圆鼓鼓的胸脯,瞪著张文成道:“张文成,你想干啥?牧生哥现在是白家护院,可不是原先水磨坊的短工了!” 张文成这才注意到了陆牧生身上的衣裳,果然是白家护院那身青布短褂,袖口还绣著个小小的“白”字。 但张文成也只是愣了一下,隨即怒哼一声,“白家护院又咋了?白家护院就能勾搭別人的未婚妻?” 第70章 他就没命了 “张文成,你別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啥叫勾搭?” 姚春妙一听张文成这话,脸颊涨得通红,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儂爹应了这门亲事,收了你的聘礼,可儂自始至终没点头答应过,你要是觉得儂和牧生哥,说几句话就是勾搭,那你乾脆退婚得咧,省得在这儿看著碍眼!” 这话落下,像块巨石砸在张文成的胸口,张文成被气得张了张嘴,愣是半天没能吱声。 退婚? 他怎么捨得退婚! 姚春妙这模样在南泥沟村,乃至周边几个村子,都是数一数二的水灵娇艷,更別说身段,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发育得圆鼓鼓的胸脯,翘挺挺的屁股,他打小就惦记著娶回家当媳妇。 如今,眼看就要成婚在即,怎么能说退就退呢? “胡闹!”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粗鄙的嗓门传来,带著几分怒威。 只见姚管头背著个褡裳,快步从街角走了过来,脸上的褶子都拧成了疙瘩,裤脚还沾著不少泥星子,看样子是刚从地里回来。 张文成见姚管头来了,像找到主心骨,上前一步指著姚春妙和陆牧生道:“姚大叔,你看看妙妙她……她在街面上跟人拉拉扯扯,还说要退婚,这像话吗?” 姚管头摆了摆手,脸色沉沉地说:“文成,你不用讲,咱都看见了。” “爹!” 姚春妙见是自家老爹,便放开了陆牧生的胳膊,“你不是在高粱地监工收割嘛,今天咋收工恁么早?” 姚管头没搭理女儿的话,走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走,跟咱回家!都要成亲的人了,在街面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爹!儂见著牧生哥,说几句话咋啦?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 姚春妙挣扎了一下,撇了撇嘴,“儂和牧生哥凭啥不能说话,他张文成管得宽咧?” 姚管头往四周扫了一眼,还好,如今街面上行人三三两两不算多,大多只是好奇地瞥了几眼,並未凑上前来。 然后姚管头压低声音,直接看向陆牧生说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总不想妙妙以后被人指著后背骂吧,她一个黄大闺女,名声金贵著呢,还有,你的短工身份也……” 话到这里,姚管头欲言又止就打住了。 陆牧生闻言心头一动,自然听出姚管头的意思。 如果没有猜错,苏韞婠应该已经派人找过姚管头。 姚管头后面没有说出来的话,想必在提醒他,不要在街面上这样僵持下去,否则就会有很多人,知道他在水磨坊做短工的事。 “春妙妹子,”旋即,陆牧生对姚春妙开口道,“你先跟你爹回去,別让他老人家操心,我现在还有事得赶回白家大院,等过几日有空了,我到南泥沟村看你。” 姚春妙听陆牧生这么说,那双桃眼里的倔强软了几分,咬了咬唇,“牧生哥,既然你有事要做,儂就不耽误你了,但你可別哄儂,说话算数,过几日一定要来南泥沟村看儂。” “嗯,一定。” 陆牧生只得点头应下。 姚管头才鬆了口气,拉著姚春妙往街口走。 姚春妙三步一回头地望向陆牧生,明显很是不舍,看得陆牧生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张文成见姚春妙被姚管头拉走,也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离开时还不忘瞪了陆牧生几下,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似的。 陆牧生並未搭理张文成,他现在是白家护院已经不怕张文成。 毕竟张文成想要对付他,还得问一问他腰间的傢伙答不答应。 看著姚春妙他们三人渐渐走远的背影,陆牧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便转身往白家大院的方向走回去…… 姚管头拉著姚春妙来到街口那边,坐上了一辆驴车,张文成也爬上车挨在姚春妙那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驴车慢悠悠往南泥沟村赶,车軲轆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张文成见姚春妙一直不瞅他,便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露出里头一只金灿灿的手鐲。 鐲子上面还镶著几颗小珠子,在日头下闪著光。 “妙妙,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 张文成脸上堆著笑,语气討好,“成亲那天戴上,保管好看得很,你喜欢不?” 姚春妙眼皮都没抬一下,头扭得更偏了,望著路边的高粱地,闷声道:“儂不喜欢。” 张文成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金鐲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姚管头在旁瞅著,开口打圆场,“这鐲子瞧著好看!水头足,成色也好!文成,这得不少银钱吧?” 张文成听后回道:“不贵不贵,就七十块大洋。” “七十块大洋?” 姚管头眼睛一亮,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文成你可真有心了,对妙妙是真上心。” 张文成趁机看了姚春妙一眼:“只要妙妙喜欢,莫说七十块,就是七百块大洋,我也捨得!” 姚管头一脸满意地拍了拍张文成的胳膊,转头对姚春妙说,“妙妙你看,文成对你多好,一片真心嘞,你也別老耍小性子,惹文成生气,不值当。” 姚春妙哼了一声,还是没说话,手指却无意识地绞著衣角。 张文成见姚春妙还没理会自己,就继续道:“姚大叔,不碍事的,我和妙妙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我知道她性子直,单纯得很,容易被些言巧语矇骗,我哪会真生气。” 然而这话刚落,姚春妙腾地转过头,瞪著他,“你才言巧语!张文成,你送这送那討好我,说好听的討好我爹,不就是仗著家里有些银钱嘛?有本事你別靠家里,自个儿挣口饭吃,那才叫真本事!” 张文成被噎得脸通红,心想我家里有钱,也有错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拿钱也不容易,每次都得恳求爹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路无话,驴车晃晃悠悠地进了南泥沟村。 到了水磨坊门口。 姚春妙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径直走进屋子。 张文成见状,訕訕地將金鐲子递给姚管头道:“姚大叔,我先回了,你把这只金手鐲给妙妙。” 姚管头接过,点了点头,“文成,代咱给你爹娘问好。” 等张文成走远了,姚管头把驴车拴好,拿著金鐲子进入屋子,看向在揉麵团的女儿姚春妙,“往后不准再去见那个陆牧生!” 姚春妙的动作顿了顿,梗著脖子道,“儂不去见,牧生哥讲了过几日会来南泥沟村看儂。” “他不会来的,来了,他就没命了。”姚管头沉著脸说了一句,把金鐲子放在桌上。 第71章 二少奶奶 “爹,你这话啥意思?为啥牧生哥来就没命了?” 姚春妙一愣问道。 姚管头背对著姚春妙:“闺女,你別管为啥,总之离陆牧生远点,別和他见面,对你好,对他也好。” 说著拿起墙角的旱菸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起来。 烟雾繚绕中,姚管头的脸依旧有些沉。 他想起了昨儿个的事,罗教头亲自找到他,叮嘱他不要跟人说陆牧生在水磨坊做过短工的事,否则…… 罗教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却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爹 ,儂听不懂你的意思。” 姚春妙把麵团搁在旁边,满脸疑惑地瞪著一双水汪汪的桃眼:“我和牧生哥又没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为啥不能见面咧?” 姚管头猛抽了口旱菸,菸袋锅里的火星亮了亮,“別问恁多为啥,就是不能见面!不光不能见面,往后甭管哪个问起,你都得说,陆牧生没有在水磨坊做过短工,晓得了不?” “儂不晓得!” 姚春妙梗著脖子,桃眼里泛起些水雾,声音拔高了些,“牧生哥明明在水磨坊做了恁么久的短工,推磨、放水,哪样活儿都干过,咋说没有在水磨坊做过短工呢?爹,你打小就教儂,做人得实诚,不能说谎,现在咋反倒让儂扯谎咧?” 姚管头被女儿的话问得噎了一下,“別问那么多閒篇子,让你咋做,你就咋做!”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说著猛地提高嗓门,姚管头额上青筋都跳了跳,“就两件事记牢了:第一,不准再跟陆牧生见面;第二,陆牧生没有在水磨坊做过短工!” 姚春妙撇著嘴,眼圈红了,“爹!儂喜欢牧生哥,儂想跟他见面……” “喜欢?喜欢能当饭吃?” 姚管头气得把菸袋往桌上一拍,瓷碗都震得叮噹响,“听爹的话,这世道,嫁给张文成,才能有好日子过,日子踏实,饿不著肚子!爹还能害你不成?” “爹,咱现在也没饿肚子!”姚春妙咬著唇,“为啥非要儂嫁给张文成?儂觉得牧生哥比张文成好多!现在牧生哥还成了白家护院……” “护院?” 姚管头冷哼一声,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护院又能咋样?刀枪无眼,脑袋別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命就丟了!爹活了大半辈子,啥没见过?再威风的护院,终究是个下人!如今张家的聘礼已经收了,等过些天你嫁去张家做少奶奶,衣食无忧,爹也就安心了,到了下面也对得起你娘,记得你娘活著的时候就盼望你衣食无忧。” 提到娘,姚春妙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转,刚才的犟劲一下子泄了大半,手指绞著围裙,却不再去顶嘴。 姚管头见状,语气缓了些,拿起桌上的金鐲子,往女儿面前递了递,“闺女,你看这鐲子,七十块大洋呢,都够村里平常人家过好几年了,文成对你是实打实的上心,你嫁过去,不受罪。” 姚春妙瞅著面前金灿灿的鐲子,又看了看姚管头鬢边的白髮,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然后转过身,姚春妙继续揉起了麵团。 只是麵团被揉得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心里的委屈都揉进去似的…… 日头斜斜地掛在西边天上。 金红的光透过白家大院的廊檐雕,在地面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此时。 偏院门口不远处的一条迴廊里,站著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杜玉婕。 她穿著件月白色细布褂子,下摆被风拂得轻轻晃。 虽然外头搭著披肩,但仍显身形纤细,毕竟她属於是那种肩窄腰细的。 不过,好在胸前鼓鼓囊囊,有肉的地方还是有肉的,並非那种体型娇小的女子,否则真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了。 站在身侧的丫鬟秋芍,瞧著杜玉婕脸色还有些发白,忍不住劝道:“二少奶奶,您在这儿等谁,都站大半个时辰了,日头虽没晌午毒,您身子还没好利索,要不陪您先回院子歇著,奴婢再来这儿等?” 杜玉婕轻轻摇头,目光望著通往偏院的那条路,声音淡淡的,“好好候著,別多问。” 秋芍见自家主子神色认真,只能继续垂手站在一旁。 同时在心里头嘀咕,这日头都快落了,二少奶奶到底在等谁? 又过了片刻,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穿著青布短打的身影正往偏院走。 杜玉婕的眼睛亮了亮,原本略显黯淡的杏眸里像是落了星子,转头对身侧的秋芍吩咐道:“你去把他带过来,就说二少奶奶找他。” 秋芍顺著杜玉婕的目光一看,发现那是一个护院,愣了下还是应了声“是”,快步迎过去。 陆牧生刚回到偏院门口,就被一个陌生丫鬟拦住去路。 那个丫鬟仰著下巴,“二少奶奶找你,跟我来。” 杜玉婕? 陆牧生闻言一愣,停下脚步好奇问道,“二少奶奶找我做什么?” 秋芍眼睛一瞪,“这是你一个下人该问的?让你来就来,不要东问西问!” 陆牧生摸了摸鼻子,心想这丫鬟的脾气倒冲,可毕竟是二少奶奶杜玉婕身边的人,也不好计较,只好跟著往迴廊那边走。 到了迴廊下阶,陆牧生瞧见站在迴廊里的杜玉婕。 日头余暉洒落在她身上,映得曲线非常分明,她的身形纤瘦,肩窄腰细,偏偏胸前鼓鼓囊囊,走动时那曲线隨著步伐一下一下晃动。 陆牧生看了一眼,赶忙收回目光拱手道:“二少奶奶安好。” 杜玉婕微微頷首,杏眼里带著好感的笑意,“陆护院不用客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敢当,保护主子是我份內事。” 陆牧生再次拱手,问道,“不晓得二少奶奶找我,可有什么吩咐?” 杜玉婕抬手拢了拢耳边的髮丝,“也没什么正经吩咐,就是想找你说几句话。” 陆牧生站在廊下听著,没接话。 微风卷著院子里的桂香飘过来,杜玉婕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听二太太讲,你不愿意当二少爷的师父,只答应指点二少爷些枪法是吧?” “我一个下人哪敢当主子的师父。” 陆牧生摆了摆手回道,“能指点二少爷几下,已是僭越。” 杜玉婕自然听得出陆牧生在婉拒。 儘管先前曹氏已经让她不必去劝陆牧生当白承煊的师父,但她还是背著曹氏,偷偷过来想试一试。 当即往前凑了半步,杜玉婕抬起杏眼看向陆牧生,有些苍白的脸蛋带著认真,“陆护院,若是我要你当白承煊的师父,你可否愿意?或者你开出个条件,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第72章 你是大房的人 听著杜玉婕这番话,陆牧生心想白承煊真是命好。 不仅有曹氏这个娘亲为他筹谋布局,还有杜玉婕这个漂亮媳妇为他尽心尽力。 连陆牧生都有些嫉妒了,白承煊这种紈絝居然也能摊上这么好的媳妇。 可就这么好的媳妇,还被白承煊在背地里一口一个骂作石女,真让人为杜玉婕感到不值。 然后陆牧生定了定神,开口回道:“二少奶奶,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一个下人哪配当主子的师父。说句糙话,那不是成了孙猴子在佛祖掌心撒尿——不知分寸了嘛。” “噗嗤——” 杜玉婕没忍住,掩嘴笑了出来,带著几分娇態。 这一笑像是雨后初晴的桃,瞬间冲淡了她脸上的苍白,“陆护院,你这人说话挺逗的。” 笑过之后,杜玉婕又恢復了先前的认真,“陆护院,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二少奶奶的体谅。” 陆牧生拱手道。 杜玉婕看了陆牧生一眼,一双杏眸里有感激,也有几分复杂,隨即向陆牧生轻轻頷首,便转身带著秋芍走了。 陆牧生站在原地,不免有点发懵。 这么快就走了? 刚才还在一脸恳切让自己当师父,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是让自己开出个条件吗?自己还没开呢? 望著杜玉婕离去那窈窕纤细的背影,陆牧生耸了耸肩,一时间想不通杜玉婕这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便抬脚往偏院走去。 只是前一脚刚进入屋子,后一脚就见罗教头走了进来。 手里还拿著一本名册。 “牧生,你去哪儿了,我正四处寻你不见人。” “我刚才到镇上走走,老罗,有什么急事嘛?” 陆牧生问道。 “也不是啥急事,明儿个你要带队运粮去县城吧?这是名册,你来挑几个人。” 罗教头说著,將手中册子递了上来。 陆牧生接过名册翻了翻,“李三娃、王顺子、张铁蛋这仨得跟我一块去,其他护院我不太熟,老罗你给安排就可以。” 罗教头拿回了名册说:“行,那我就先帮你挑一回,下回你就得自己来了,李三娃明儿个有別的事派他做,去不了。王顺子和铁蛋可以,再加上这几个护院,都挺靠谱。” 陆牧生听后点头:“没问题。” 罗教头又道:“你跟邢管事关係不赖,让他也一块去,再外加六个长工,三辆驴车、三辆独轮车,运一百担高粱够了。” “成。”陆牧生应著。 罗教头看了看天色,问道:“你吃夜饭了没?” “还没呢。” “那正好,一块去伙房,明儿个是你头一回带队运粮去县城,有些门道我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隨后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偏院,往伙房走去。 路上,罗教头絮絮叨叨地说著运粮的经验:“要是遇著盘查的哨卡,別跟人硬顶,咱是正经做生意的,亮出白家身份就行;路上也得警醒点,虽说最近曹少璘带兵入驻姑桥镇,周边太平了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到了县城粮店,跟掌柜的核对数目时仔细著些,別少了斤两………” 陆牧生一边听,一边点头记在心里。 到了伙房,吃完晚饭已是天色渐黑。 陆牧生跟罗教头道別,並未返回偏院,而是直接前往苏韞婠的院子。 天擦黑的光景。 来到月洞门外,陆牧生就瞧见院子里已经掌灯,昏黄的光打在青砖地面上,映得院子里透亮。 苏韞婠正坐在石桌边,手里捧著本书看得入神,身上那件天青色旗袍在灯下泛著柔和的光泽,勾勒出了高挑傲人的身段儿,乌髮松松挽在脑后,几缕髮丝垂在鬢边,衬得愈发动人,鼻樑挺翘,唇瓣不点而红,一双凤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媚,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透著成熟少妇的韵味。 旁边的丫鬟喜桃拿著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苏韞婠扇著风,石桌上摆著个茶盏,茶汤冒著丝丝热气,混著院子里的香,闻著倒挺舒坦。 陆牧生抬脚进了院子,步子放轻了些,到杂物房门口才出声:“大少奶奶,我来守夜了。” 苏韞婠闻声,抬眸看了一眼过来,又低下头翻动书页,“杂物房里头这会儿,闷热得很,你先过来这边,我有话与你说。” 陆牧生应了声“好嘞”,走过去站在苏韞婠身侧。 苏韞婠把书往石桌上一搁,端起茶盏抿了口,动作优雅,看向陆牧生问道:“明日是你头一遭带队送粮去县城,心里头有底嘛?” 陆牧生挺了挺腰板,“只要是大少奶奶吩咐的事,就算豁出性命我都会办好,绝不含糊!” 苏韞婠瞅著陆牧生,唇角勾了勾带著些笑意,“瞧你这模样,倒是信心十足。” 陆牧生笑著说,“这都是大少奶奶给我的信心。” “少跟我贫嘴!” 苏韞婠白了他一眼,语气却正经起来,“此次运粮,你得上心,务必把粮食周全地送到县城粮店,这也算是你头一回挑大樑,要让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看你的能耐,对你往后在白家立足,大有益处,你明白吗?” “大少奶奶的意思,我明白。” 陆牧生收起了笑,重重点头。 他知道苏韞婠这是给他接下来当护院队副队长,积攒功劳和声望。 顿了顿,陆牧生又说,“对了,明儿个二少爷也要跟著粮队,一起去县城。” “他跟著去干什么?” 苏韞婠的黛眉立马皱了起来。 陆牧生也没藏著掖著,如实道:“二太太想让我平日里指点二少爷些枪法,我推不掉,就想著让二少爷跟著粮队去县城,正好能练练。” 毕竟他答应曹氏指点白承煊这种事,迟早在大院里瞒不住苏韞婠,还不如现在大大方方说出来。 苏韞婠的脸色一下子冷了,凤眸直直盯著陆牧生,“看来你和二太太走得挺近?”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摆手说,“没有,大少奶奶要是不乐意,我这就去回了二太太,不让二少爷跟著,毕竟我是您院里的人,肯定得听您的吩咐做事。” 说到最后,陆牧生特意带上了几分討好的意思。 听著陆牧生这话,苏韞婠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你也不必那么较真,你想让白承煊跟著就跟著罢,不管怎么说白承煊终归是白家的子弟,如果白承煊能够学些本事,对整个白家而言也是个好事,但我担心白承煊的紈絝性子,跟著怕会惹出什么祸端。” 陆牧生听后,开口保证道,“这点我也想到了,大少奶奶放心,我到时候会看著白承煊。” 苏韞婠盯了陆牧生片刻,语气变得郑重,“陆牧生,你可以指点白承煊些枪法,但你心里要有数,你是我大房的人,不是二房那边的人。” “嗯,我心里有数。” 陆牧生点点头,表示明白。 苏韞婠看了看天色,站起身子,“天不早了,早些去歇著,明日你还得早起赶路。” “好嘞。”陆牧生应了一声,目送苏韞婠带著喜桃走进主屋。 直到那高挑傲人的身段儿消失在门后,陆牧生才转身往杂物房走去。 第73章 曹氏送子 第二日,天蒙蒙亮,鸡刚叫头遍,陆牧生就醒了。 从杂物房的床上起来,陆牧生简单抹了一把脸,便推开杂物房的门往外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苏韞婠还没醒,出了月洞门,只有几个早起的下人在打扫迴廊。 陆牧生径直前往伙房,路上的晨露打湿了裤脚,有点儿凉丝丝的。 还没走到伙房,就远远听见伙房里传来“叮叮噹噹”的声响,还有人说话的嗓门。 进入伙房,已经有不少人在吃早食。 此时,王顺子和张铁蛋俩人蹲在人群中啃著窝窝头,瞧见陆牧生,王顺子嘴里含著东西含糊道:“陆哥,来啦!” 旁边的张铁蛋端著个粗瓷碗,呼嚕呼嚕喝著稀粥。 “嗯。”陆牧生点点头,去拿了一碗粥和两个窝头,还有一小碟酱萝卜。 然后蹲在两人中间,拿起窝头咬了一大口,嚼著说:“昨儿个罗教头都跟你俩说了吧,都晓得了吧?” “晓得了晓得了,罗教头已经说过。”王顺子抹了把嘴道,“今儿个跟陆哥你一块送粮去县城。” “还有他们这几个,也都是今儿个一块运粮去县城的护院弟兄。” 说著,王顺子指了指蹲在后面几个护院。 陆阳和这几人打了个招呼。 显然王顺子已经把人聚在一起。 “路上要是再遇著土匪,俺顺子这次保管打得土匪屁滚尿流!” 陆牧生笑了笑,“少吹牛,赶紧吃。” 眾人呼嚕嚕地吃完早饭。 陆牧生说,“走,去粮仓。” 王顺子和张铁蛋等人跟上。 到了粮仓,就见粮仓负责人陶管事,正指挥著几个伙计搬粮食,三辆驴车和三辆独轮车停在边上,车辕上还掛著白家的幌子。 “陆护院,你来啦!” 陶管事见了陆牧生,迎上来,“粮食都备好了,就等你发话,这就装车上。” “陶管事辛苦,开始装车。”陆牧生点点头。 陶管事吆喝了一声,伙计们立马忙活起来,一袋袋高粱被搬上车。 “陆哥,我和铁蛋几人也搭把手。”王顺子说完,便带著张铁蛋几人加入装粮的队伍。 没一会儿,邢管事带著六名长工也到了。 邢管事也让长工们搭把手,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眾人七手八脚,往车上装粮。 驴车装得多,每辆装了二十多担,独轮车轻便,每辆装了五担。 陆牧生看了看,这边人手够了,就往马棚走去。 他得牵上那匹雪青马“踏云”,路上还得靠它赶路呢。 走进马棚,里头的踏云见了陆牧生,打著响鼻。 来到踏云面前,陆牧生解了韁绳牵出来,拍了拍马背,“今儿个得辛苦你跑一趟。” 牵马回到粮仓,粮食早已装完。 邢管事清点人数,见了他,说道:“牧生,人都齐了,咱这就走?” 陆牧生看了看天色,“再等等,还得等个人。” 邢管事愣了下,隨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二少爷?” 陆牧生“嗯”了一声。 两人正说著,就看到远处走来几个人,正是白承煊。 还有曹氏,身后跟著丫鬟香彩。 只见白承煊打著哈欠,一脸不情愿,曹氏走在旁边时不时地叮嘱著什么。 但没人关注曹氏说什么,一个个的目光都直接落在曹氏的身上。 曹氏穿著件紫色绣的旗袍,领口开得略低,勾勒出了浑圆饱满的胸脯,水蛇腰一扭一扭地走来,旗袍下摆开叉处还露著一双白的大腿,那眼波流转间仿佛自带勾人的媚意。 还真是大院里最美艷的姨太太! 白承煊一到粮仓,就皱起了眉打量著驴车,嫌恶道,“陆牧生,给本少爷弄辆车子坐,这种破驴车,本少爷可不坐……” 陆牧生打断白承煊,“二少爷,你骑马吧,方便,路上要是遇著什么情况,也利索些。” “我是主子,怎能跟你一样骑马?本少爷就要坐车!” 白承煊哼了一声道。 曹氏在旁瞪了白承煊一眼,对陆牧生笑道:“陆护院说得在理,骑马快当。” 白承煊不乐意了,“娘亲!骑马累人咧……” “听陆护院的安排!”曹氏再度瞪了白承煊一眼,语气带著不容拒绝。 白承煊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 曹氏又转头看向陆牧生,“陆护院,你多照看些二少爷,路上好好指点。” “二太太放心,我会照看二少爷的。” 陆牧生应道。 白承煊突然拉了拉曹氏的袖口,小声说:“娘亲,要是遇著土匪咋办,我还想给娘亲尽孝呢。” “有陆护院他们在,就算遇著土匪,他们会护著你的,这一路上你就听陆护院的安排。” 曹氏出声叮嘱道,儘管她也担心儿子白承煊,但捨不得崽子套不著狼,必须让白承煊学些本事,不然就真的废了。 说完,曹氏偷偷地往陆牧生送了个媚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陆牧生不敢多瞧,见人齐了便扬声道:“都准备好了?出发!” “走咯!” 邢管事吆喝一声,率先赶著一辆驴车往外走,长工们或赶著驴车,或推著独轮车跟上。 王顺子和张铁蛋等几个护院护在两侧,白承煊不情不愿地骑上一匹枣红马,慢吞吞地跟在粮队后面。 曹氏站在粮仓门口,望著队伍远去,旗袍下摆开叉处的白腿在晨光里晃得扎眼,直到看不见队伍了,才转身扭著水蛇腰回院。 粮队出了粮仓,绕过西跨院,往门楼那边的通道走。 刚拐过一个弯,撞见二老爷白鸣昌背著手从对面过来。 他瞧见粮队,又看了看落在后面骑马的白承煊,愣了一下走上前:“这不是承煊侄儿吗?你咋跟著粮队一块走?” 白承煊没好气地说:“还不是我娘亲,非让那个狗奴……那个陆护院指点我些枪法,还叫我跟著粮队去县城,二叔你说这不是折腾我嘛!” “哎呀,何止是折腾啊,承煊你这也太受罪了!” 白鸣昌听后皱起眉头,为白承煊打抱不平,“咱们是主子,就该吃香喝辣,在大院里享清福!打枪、运粮那都是下人的活计,你娘亲这是让你没苦硬吃。” 白承煊表示认同,“可不嘛!二叔,你说这路上要是遇著土匪,像我这样的肥羊不得被土匪撕了?你快帮我想个法子,我不想跟粮队去县城。” 白鸣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承煊,现在才跟二叔说,有点迟了……要不,你装病?就地躺倒,说肚子疼得厉害,保管走不了。” “没用的!” 白承煊苦著脸:“早上醒来我就装过病了,被我娘看穿了,还亲自把我送到粮仓来的。” “那二叔也没法子了。” 白鸣昌摊了摊手,“你就跟著去吧,反正有这么多护院护著,土匪动不了你,接下来这两天二叔只能一个人去斗鸡了。” 白承煊还想说什么,陆牧生已经在前面喊了一句,“二少爷,该走了,再耽搁就赶不上时辰了。” 白鸣昌对白承煊挥了挥手,“承煊,去吧,看一看县城有啥好玩的,回来跟二叔说说。” “二叔,要不你也一块去县城?” 白承煊眼珠一转,“到了县城,我请二叔去怡香院,那儿的姑娘可带劲了。” 白鸣昌连连摆手,“不去不去,路上不安生,还是姑桥镇风光好,待在大院里舒坦,你自个儿去吧,路上小心点。” 说完,白鸣昌转身离开。 白承煊翻了个白眼,只能催著马跟上前面队伍。 粮队继续往前,过了门楼,往镇子外走去。 第74章 再入县城 出了姑桥镇,来到官道,眼前的路便开阔起来。 两旁的高粱地望不到边,远处一片片红通通的高粱穗子,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有千军万马藏在里头打招呼。 地里头全是忙活的人,镰刀割高粱的“唰唰”声,还有长工和短工的吆喝声混在一块,热闹得很。 “祁管事,忙著吶!这秋老虎虽过了,但日头还是毒得很,让弟兄们歇晌时,多喝口水解渴!” 只听到邢管事扯著嗓子,跟不远处高粱地里的一个管事打招呼。 那个管事正蹲坐田埂上似乎在记数,闻言直起腰,擦了把汗,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哟,是邢管事啊!这是往县城送粮去?今年这边地里的高粱收成不赖,够粮店卖整年咧!” “可不是嘛,都是托大太太,大少奶奶和老天爷的福!” 邢管事应著,鞭子在驴车辕上轻轻敲了敲,“你先忙,俺们赶路哩!” “好嘞,路上当心!”那个祁管事又弯下腰,继续自己工作。 白承煊骑在红騮马上,没精打采地耷拉著脑袋,时不时勒一下韁绳,让马慢下来,嘴里嘟囔著:“这破路顛得人骨头都散了,早知道这么遭罪,说啥也不来。” 正嘀咕著,前头传来马蹄声。 便见一队穿灰布军装的士兵,迎面骑马而来沿著路边巡逻。 领头的军官三十岁出头,中等身材,腰里別著匣子枪。 “舅舅!” 白承煊一瞧见领头的军官,眼睛亮了,立马催马迎上去,“你咋在这儿?” 这人正是曹少璘,保安团第四中队的队长。 曹少璘勒住马,抬头瞧见是白承煊,咧嘴笑了:“承煊?咋是你咧,这是要往哪去?” “去县城唄,我娘非得让我跟著粮队去县城,你说气人不气人?” 白承煊一肚子的牢骚,“舅舅,要不你让我跟你一块回去吧,这破路顛得我屁股难受的很。” “哟,你娘捨得放你出来遭罪?” “別提了!” 白承煊一脸苦相,“她让我跟护院学些打枪本事,还要我跟著粮队歷练。舅舅你说,我哪干过这活计,要是遇著土匪,我一个白家少爷岂不是羊入虎口。” “你娘亲……也是为你好。” 曹少璘伸手拍了拍白承煊的肩膀,“我这几日带著弟兄们在周边巡逻,姑桥镇到县城这一路太平得很,別说土匪了,连只野兔都少见,你儘管放心去县城。” “真没土匪?” 白承煊有点不信。 毕竟前儿个他和媳妇杜玉婕,差点就被土匪劫了。 “舅舅还能骗你嘛。”曹少璘瞪白承煊一眼,“放心去县城,跟著学些本事总没错,不然將来你咋打理白家家业?对了,你娘近来还好?” “好著呢,一天天都在琢磨著给我寻师父。”白承煊撇了撇嘴,“还想让一个护院当我的师父,舅舅你说我娘亲咋想著咧?” “咋想我不知道,反正你娘亲不会害你!” 曹少璘笑骂道,“好好跟著粮队走,到了县城,顺道可以去看看你的大姨和表姐她们。” “晓得了,好久没见大姨和表姐她们,我也挺想她们的。”白承煊道。 这时陆牧生骑马走过来,对曹少璘拱了拱手,“曹队长。” 又转向白承煊,“二少爷,时候不早,咱们得抓紧赶路。” “催啥催?” 白承煊怒视了陆牧生一眼,又对曹少璘说,“舅舅,那我先走了!” 曹少璘点了点头:“嗯,去吧,到了县城老实点,別给你娘惹麻烦。” 说罢,曹少璘又对身边的保安团士兵挥挥手,“继续巡逻。” 两队人马分了路,粮队沿著官道往县城方向去。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晒得人头皮发麻。 路边的高粱地里,干活的人都找树荫歇著去了。 粮队慢了下来,驴儿呼哧呼哧地喘著气,长工们的汗顺著脸往下淌,滴在地上,转眼间就干了。 陆牧生看了看日头,对邢管事说:“邢管事,找个有树的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走。” “中!”邢管事吆喝一声,领著队伍拐到路边一片槐树林里。 大家卸了牲口,让驴儿和马儿在树底下吃草喝水。 长工们拿出带来的窝窝头和咸菜,就著水壶里的水,呼嚕呼嚕吃起来。 白承煊从马上下来,一屁股坐在树荫里,抱怨道:“这鬼天气,热死个人!” 陆牧生递给他一个窝窝头:“二少爷,垫垫肚子,吃完还得赶路。” “这玩意儿咋吃?我早上在府里吃的可是肉包。”白承煊嫌弃地看著窝窝头。 “二少爷出门在外將就点,到了县城让袁掌柜给你备好酒菜。” 陆牧生也没惯著他,將窝窝头塞到他怀里,“垫垫肚子,不然待会儿骑马没力气。” 然后,陆阳拿起另一个窝窝头,就啃起来。 白承煊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小口啃著。 歇了约莫半把时辰,日头稍微偏西,没那么毒了,陆牧生喊著上路。 一路上,时不时能瞧见保安团的哨卡,士兵们盘查得挺严,但瞧见白家的幌子,问两句就放行了。 地里干活的人也多,三三两两的,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陆牧生瞧在眼里,心里踏实了些,看来曹少璘说的是实话,这一带確实太平了不少。 白承煊骑在马上,起初还继续抱怨几句,后来大概是累了,耷拉著脑袋,没再吱声。 眼看著日头慢慢往西边沉。 到了申时,前方终於出现了凤台县城的轮廓,城门楼子上插著旗子。 青砖砌的城墙又高又厚,城门口的保安团士兵正在抽查进城的人。 “到了!” 邢管事吆喝一声,大家都精神了。 来到城门口,守城的保安团士兵看了看,瞧见是白家的粮队,也没多拦就放行了。 进了县城,街面上热闹得很,叫卖声此起彼伏。 粮队沿著大街往北走,没多久就看到了白家粮店,门楣上掛著“白家粮行”的牌匾。 袁掌柜站在门口张望,瞧见粮队立马迎上来,“邢管事,可把你们盼来了!路上顺不顺利?” “袁掌柜,这趟带队人是陆护院。” 邢管事开口解释了一句。 袁掌柜听后,赶紧看向陆牧生,“陆护院,路上顺不顺利?” “袁掌柜,一路平安。” 陆牧生翻身下马,“赶紧卸粮吧。” “好嘞。”袁掌柜点了点头,吩咐起店里的伙计,“都过来,把粮食搬进仓库!” 眾人一起七手八脚地卸车,一袋袋高粱搬进到粮店后院的仓库里。 白承煊从红騮马下来,揉著腰骂咧咧道,“它姥姥的!可算到了地方,屁股都差点儿磨破!” 袁掌柜笑著说:“二少爷受苦了,小的这就带您去里面歇著,泡壶好茶解解乏。” 白承煊一听,脸上才好看些,跟著袁掌柜往店里走。 陆牧生和邢管事没有进店,在帮忙卸粮食。 过了一会,袁掌柜拿著帐本出来,一边清点一边记数。 “驴车二十一担、二十一担、二十二担……独轮车五担、五担、五担……没错,正好一百担!” 点完数,袁掌柜擦了擦汗,对陆牧生和邢管事说道:“陆护院,邢管事,辛苦你们了,今晚就在店里歇著,我让伙计把牲口牵去后巷餵上,大伙儿先到堂屋坐一坐歇息,我已经吩咐备了饭菜。” “多谢袁掌柜。” 陆牧生点点头,和邢管事一起带著护院和长工们,跟袁掌柜往里面堂屋走去。 第75章 是个美妇 堂屋里几张简陋的饭桌上,每人一碗糙米饭就著醃萝卜,一个饃饃和一碗白菜豆腐汤,护院和长工们吃得呼嚕作响,那个叫香。 白承煊扒拉了两口,嫌没滋味,撂下筷子,“袁掌柜,这饭咋跟猪食样?” 袁掌柜在旁陪著笑脸,“二少爷,店里就这家常饭,要不让伙计去馆子里给您叫俩菜?” “算了算了,懒得等。” 白承煊摆摆手,摸了摸肚子站起来,“本少爷还是去大姨家蹭一顿饭得了。” 说著,白承煊冲陆牧生道,“你找俩人,跟著我一块去。” 陆牧生想了想,叫过张铁蛋和长工李根,“铁蛋,李根,你俩跟著二少爷,路上当心,早点回来。” “晓得了,陆哥。”张铁蛋应著。 李根也赶紧放下筷子,咕嚕咕嚕地喝完汤,和张铁蛋跟在白承煊身后往外走。 白承煊出门时,还不忘骂咧咧一句,“这破地方,堆著恁么多粮食,连一顿好的都吃不上。” 白承煊离开后,一些动作快的护院和长工们已经吃完饭。 陆牧生让袁掌柜安排住处,“袁掌柜,堂屋能铺几张草蓆?” “够十几个人躺的。” 袁掌柜道,“跟上次一听,仓库里腾了块空地,铺些麻袋,能睡二十来个,就看陆带队你咋安排?” “待会儿让护院们在堂屋歇著,警醒点。” 陆牧生听后,想了想作出吩咐,“长工们累了一天,去仓库睡,都叫他们早点歇著,明儿个早些时辰就得赶回姑桥镇。” “中,我这就去弄。” 袁掌柜应著,招呼粮店里的伙计们抱来草蓆和麻袋。 等眾人都吃完后,护院们三三两两在堂屋地上摊开蓆子,长工们拿著麻袋往仓库去。 陆牧生看安排妥当了,摸了摸兜里的小黄鱼,对邢管事道:“老邢,我出去办点事,晚些回来,这边你多照看。” “你去吧,放心,有我在。” 邢管事挥挥手,然后问了一句,“用不用叫上王顺子,陪你一块?” “不用,就让顺子留在粮店照看。” 陆牧生走出粮店,日头已经落山,天边被余暉烧得通红。 街上行人渐渐少了,挑著担子的货郎吆喝著“画儿——画儿——”,声音顺著风飘得老远。 陆牧生往黑市那边走,脚底下的青石板被晒了一天,还带著热气。 拐进先前那条熟悉的巷子,墙根下的瘦高汉子还蹲在那儿,见陆牧生过来,眼皮抬了抬,“又是你?” 陆牧生掏出罗教头写的荐名信,“找九爷,有买卖。” 汉子接过荐名信瞅了瞅,起身领著陆牧生往里走。 穿过暗巷,敲开那扇门,里头的烟味比上次还浓。 八仙桌旁的汉子们还在打牌,见陆牧生进来,只是斜了眼,又继续甩牌。 汉子拿著荐名信走进旁边一个侧房。 很快。 贺老九从侧房掀帘出来,嘴里叼著菸捲,“罗教头没来?” “九爷,罗教头没来,那是罗教头交给我的信。” 陆牧生指了指贺老九手中的荐名信。 “我看过了,说一说你想要啥?” 贺老九没有废话,直截了当询问。 “白朗寧,跟上次那支一样的。” 陆牧生回道。 贺老九把手中的荐名信往桌上一拍,“哎呀,陆兄弟,很不巧都卖完了,上回那支是最后一个,你知道的,这年头,洋枪金贵得很,进货都难。” “九爷,通融通融。” 陆牧生不急不慢地掏出那根小黄鱼,金晃晃的光在油灯下闪得人眼晕,“我这玩意儿,够不够买一支?” 小黄鱼? 贺老九的眼睛瞬间直了,菸捲从嘴角滑出了一下都没察觉,赶紧叼回嘴里,嘿嘿笑著搓手,“兄弟,你这是……是打我的脸啊,罗教头的面子,再加上这根稀罕的玩意儿,啥都好说!” “你隨我进来。” 说著,贺老九招呼了陆牧生一声。 陆牧生跟在贺老九后面,进入旁边那间侧房。 还是上次那间房子。 只见贺老九往柜子跑,比上次麻利多了,很快拎出个油纸包,“刚到的新货,比上次那支还亮堂,本来是留给別人的,但陆兄弟你要了,我必须给你,子弹给你凑足一百发,老哥我够意思吧?” 陆牧生打开包,里面躺著一支白朗寧,枪管泛著冷光,跟上次那支確实不相上下。 “九爷,爽快。”陆牧生把小黄鱼递过去。 贺老九接过小黄鱼,用牙咬了咬,笑得门牙都露出来了,“陆兄弟下次再来,保准给你留好货。” “嗯,后会有期!” 陆牧生说了一句,便把白朗寧揣进怀里,转身离开往外走。 天已经渐渐发黑。 巷子口的风凉了些,吹得墙上的通缉令“哗啦”响。 陆牧生摸了摸怀里的白朗寧, 又將手放在腰间的匣子枪,心里感觉踏实了些,径直往粮店那边走。 可到了主街没走几步,就远远地就听见白承煊的大嗓门。 “你们俩磨蹭啥?大姨家就在前面那条街,这么慢都天黑了还到不了!” 陆牧生抬头一瞧,白承煊正站在街角,叉著腰训张铁蛋和李根,俩人有些鼻青脸肿,手里都提著东西。 陆牧生心想自己买枪来回都走了大半个时辰,这白承煊怎么还杵在街角? 看张铁蛋和李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难不成白承煊惹了祸。 陆牧生走过去,眉头立马皱了起来,“铁蛋,你俩这脸咋弄的?” 张铁蛋往前面白承煊那边瞟了眼,压低声音苦著脸说:“陆哥,別提了,离开粮店之后,二少爷刚才非要绕路去怡香院,里头出来几个醉汉跟咱起了爭执,虽说被咱打跑了,可俺跟李根也挨了几下。” 陆牧生听后眉头一皱,白承煊这紈絝合著没直奔大姨家,反倒绕去那种地方。 然后,望向前面白承煊说道,“二少爷,我陪你去大姨家,让铁蛋和李根先回粮店歇著。” 白承煊正没好气,听陆牧生这话倒也没反对,“那还愣著干什么,赶紧走。” 陆牧生接过张铁蛋和李根手里的点心匣子和布包,冲俩人摆了摆手:“你们先回休息。” 张铁蛋和李根点点头,低声道了句“陆哥费心”,捂著脸上的伤往粮店方向走了。 陆牧生跟在白承煊身后,拐进前面那条街。 这街面比主街窄些,两旁都是青砖瓦房,墙头上爬著些牵牛。 走了没半盏茶的功夫,白承煊在一座青砖小院前停下,“就这儿。” 说著伸手“砰砰”砸门。 门很快开了条缝,一个老妈子探出头,眯眼瞅了瞅,突然笑开了,“是二少爷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门吱呀一声敞开,老妈子引著俩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扯著嗓子喊:“太太!小姐!白家二少爷来啦!” 这院子不大,一进到底,连个影壁都没有,正屋亮著灯,两旁厢房黑著,跟白家大院没法比,简直芝麻比西瓜。 陆牧生刚站稳脚跟,就见正屋里走出俩个女人。 前头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准確些来说,是个美妇。 穿著一件软缎褂子,有些紧绷绷地裹著身子,胸前两团饱满鼓鼓囊囊的,走路时颤巍巍晃得人眼晕,腰肢却收得细细的,往下是圆滚滚的屁股,衬得曲线分明,瞧著甚是勾人。 虽说年过四十,但一举一动依旧可见风韵犹存,和曹氏的容貌竟有七八分相似。 她身后还跟著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穿件水红色的布裙也是身材很好,曲线凹凸,皮肤白净,眉眼弯弯的瞧著白承煊就笑:“承煊表弟,你来啦!” 第76章 屋前杏树下 美妇和年轻女子。 正是白承煊的大姨曹玉贞和表姐甘倩倩。 “大姨,表姐。” 白承煊脸上堆起笑,衝著美妇和年轻女子问候道。 “承煊,怎么这晚才来大姨家?” 曹玉贞笑盈盈地走上前,声音带著点江淮口音的软糯。 “別提了大姨,”白承煊没好气地说,一肚子委屈似的:“我娘非逼著我跟粮队来县城,这一路顛得骨头都散了,一天没吃口像样的,这不就想著来大姨家蹭顿好的。” 曹玉贞上下打量他一番,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眼里带著疼惜,“哎呦我滴乖乖,瞧你这蔫样,运粮这罪可不是你这少爷坯子能遭受的。” 说著往屋里引他,“快进屋,累坏了吧。” 表姐甘倩倩走在旁边,手里绞著帕子,柔声笑著说道:“承煊表弟,我们也刚刚吃饭还没吃完,你想吃什么,让厨娘赵婶给你做些。” 白承煊立马换上副討好的模样,“大姨,表姐,你们吃啥我就吃啥,反正大姨家的饭菜比啥都香。” 说著,白承煊扭头冲陆牧生扬下巴,“把东西拿上来。” 陆牧生听后,赶紧把手里的点心匣子和布包递过去。 白承煊接过来往桌上一放,“大姨,这是你爱吃的桂糕,还有给你和表姐扯了几匹洋布,顏色都是时兴的。” 曹玉贞掀开匣子瞅了瞅,笑著嗔道:“来就来唄,总这么破费干什么?你这孩子大手大脚的性子。” 不过在说话间,已经示意让老妈子把东西收进屋里。 这时,甘倩倩的目光落在陆牧生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好奇地问:“承煊表弟,你这隨从看著眼生,是家里新招的护院?” 曹玉贞也跟著抬眼瞧过来,目光在陆牧生身上打了个转,带著几分探究。 白承煊往身后撇了撇嘴,不耐烦地冲陆牧生道:“你去那边大门口候著。” 陆牧生听后转身出了屋,走到大门口站著,如今大门被关上了,这边位置显得有些暗。 见陆牧生退到大门口旁边,白承煊才压低声音撇了一下嘴道:“大姨,我娘不知咋回事,偏看好这个小子,还想让他当我师父。哼,一个护院下人,也配?” 哦? 曹玉贞闻言,眉头轻轻一挑,不由在心里犯起嘀咕。 一个护院当主子的师父? 毕竟她很了解自家妹子曹美娇的性子,向来眼高於顶,断不会平白无故地看重一个护院。 能让妹妹曹美娇另眼相看的护院,绝不可能是寻常人,想必这个护院一定有什么过人的长处? 想到这里,曹玉贞又瞟了眼站在大门口旁边的陆牧生,身形挺拔,站在那儿腰杆笔直,眼神也亮堂,光是瞧著这皮囊还蛮入眼的。 三人正说著话,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哇——哇——” 哭得还挺响亮。 “准是娃饿了,我去瞧瞧。” 甘倩倩连忙起身。 看到女儿甘倩倩进了侧屋,曹玉贞也拉著白承煊往餐桌那边走,“让你表姐哄娃去,咱们先进屋吃饭,我吩咐赵婶给你热碗鸡汤。” 没一会儿,甘倩倩抱著个襁褓出来,走到屋前杏树下的一张竹椅坐了下来。 襁褓里那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哭得正凶,看起来不足周岁。 许是急著哄孩子,甘倩倩似乎忘了站在大门口这边的陆牧生,直接撩起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脯给孩子餵奶。 陆牧生在大门口站著,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顿时浑身一僵。 本想移开视线,可目光像被什么给黏住似的。 陆牧生直直瞟了两眼,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赶紧低下头盯著自己的鞋尖,耳朵却不自觉地红得发烫。 此时陆牧生低著头,心里头跟有匹野马奔腾似的怦怦直跳。 眼睛再次不听使唤地,又往杏树下瞟了过去。 月色透过树叶缝洒下来,落在了正给孩子餵奶的甘倩倩身上。 这一刻看得更清楚了,二十几岁的甘倩倩,衣襟半敞,年轻的身子雪白丰润,尤其是餵孩子时那柔软的曲线看得人眼晕。 难怪刚才进门时,就瞧著她的身材很好,皮肤白净,原来是一个还在奶娃的少妇。 陆牧生正看得有些出神,甘倩倩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朝著大门口扫过来。 瞬间,四目相对一处。 空气都仿佛凝住了。 甘倩倩的脸“唰”地红了,跟抹了胭脂似的,慌得手忙脚乱地往下扯衣襟,把露在外头的皮肉遮得严严实实。 可这么一折腾,怀里的娃刚吃上了奶又被拽开,“哇”地又哭起来,哭得比先前更凶。 “哇——哇——”的哭声在院子里迴荡。 甘倩倩又急又窘,朝著陆牧生瞪了一眼,那眼神里仿佛在说:“还没看够?” 少妇这一瞪目,反倒添了几分风情,勾得人心里直发痒。 但陆牧生也回过神了,赶紧转过头,死死地盯著大门上的门閂,感觉脸颊烫得能烙饼。 只听见身后甘倩倩压低了声音在哄著孩子,陆牧生不敢回头。 没一会儿,那衣襟摩擦的声音传来,想来是甘倩倩实在没法子,又撩起衣服继续给孩子餵奶。 陆牧生僵在原地,虽没有再回头,但耳朵却支棱著,孩子渐渐止了哭声,就剩下甘倩倩轻轻拍著孩子后背的轻响。 陆牧生暗暗咽了一下唾沫,心里头一顿乱糟糟的,又是尷尬,又是莫名的悸动。 只盼著屋里的白承煊赶紧吃完走人,这院子里的气氛实在太令人难熬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身后传来衣襟摩擦的窸窣声,接著又是竹椅被推开的轻响。 陆牧生估摸著甘倩倩该是餵完奶了,忍不住偷偷回头想要瞥了一眼。 可哪晓得刚转头,却又跟甘倩倩的目光撞了个正著。 不过,此时甘倩倩已经把衣襟系得严实,抱著怀里的娃,可眼眸向陆牧生瞪过来,同时还向大门口这边走过来。 虽说甘倩倩是生过娃的少妇,身子丰润,却也不失高挑匀称,腰间繫著条月白腰带,將丰润的身段勾勒出了曲线凹凸,带有一股处在哺育期的少妇韵味! 陆牧生被她的眼眸瞪得一阵发虚,赶紧又转回头,心里头不由得直打鼓。 心想,她走过来要干什么?难不成要找自己算帐? 第77章 甘倩倩的交换 甘倩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股属於少妇身上的脂粉香,混著奶娃的淡淡奶味,已经往陆牧生的鼻子里飘来。 陆牧生不敢回头,只是双眼直直瞅著门閂。 “刚才看得那么欢,这会子倒不敢看我了?” 突然甘倩倩的脚步声停止,人站在陆牧生的身侧,声音带著几分媚软,却又裹著股子说不清的感觉像鞭子抽打似的响起。 陆牧生背对著甘倩倩,脖子梗得老直,喉咙滚了一下道:“表小姐,我……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哼……” 甘倩倩轻嗤一声,移步绕到陆牧生跟前,迫使陆牧生不得不抬头,“你个护院的胆子倒不小,难怪能被我小姨看中,还想让你当承煊表弟的师父。” “表小姐谬讚了,我的胆子其实不大。”陆牧生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甘倩倩。 甘倩倩上下打量陆牧生,眼眸跟带了鉤子似的,“胆子不大?那就是別的本事大了?我小姨可是个眼高於顶的,能入她眼的,定有什么过人长处,你倒说说有啥能耐?” 顿了顿,甘倩倩的声音冷了点,“不说清楚,我让人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当泥丸踩,省得你到处乱瞅!” 这话听著狠,可甘倩倩的脸上却没多少凶相,只是看她又不像说笑。 陆牧生摸不准甘倩倩的心思,只当是自己刚才衝撞了她,赶紧老实回话了一句道:“表小姐,我……我就打枪,打得好。” “打枪好?”甘倩倩眉梢一挑,“意思是你枪法准得很?” “也不能说准,”陆牧生摸了下鼻子,略带自信道,“只要在射程內,差不多百发百中。” “呵,倒一点不谦虚。”甘倩倩撇了撇嘴,一对眼眸却亮了亮。 “我说的都是实话。”陆牧生道。 “实话?” 甘倩倩忽然往前凑了半步,身上的那股奶味香气更浓了,压低声音问:“那你能不能帮我杀个人?” 杀人? 陆牧生闻言一下子懵了,眼珠子都瞪圆了看著她。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 好好一个奶娃的少妇,怎么突然就让人帮杀人? 陆牧生定了定神,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我是白家护院,只听白家主子的吩咐做事。” 甘倩倩听后却没罢休,又往前逼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著股勾人的媚意:“只要你帮我杀个人,我……我给你好好看。” 陆牧生瞬间一愣,喉结滚了滚:“给我看……看啥?” 甘倩倩挺了挺胸脯,衣襟下的曲线看得更清楚了,眼眸里带著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就看你刚才偷偷瞅的。” 说著甘倩倩又上前半步,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只要你答应帮我,我不光给你看,就是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这句话像团火“腾”地一下,就窜进了陆牧生心里,烧得那是浑身发烫。 陆牧生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紧,“表小姐,你要我帮你杀谁?” “土匪张麻子。” 甘倩倩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眼眸里的那股媚意全散了,只剩下浓浓刺骨的恨意。 “张麻子?” 陆牧生闻言,又是一愣,“他怎么惹你了?” “他杀了我男人一家满门!” 甘倩倩的声音发颤,眼圈一下子红了,“我男人、公公、婆婆……全被张麻子那伙天杀的土匪砍了脑袋,最后更是一把火把整座宅子全烧没了!” 话到这里,甘倩倩猛地攥紧拳头,指节都白了,“我要报仇!我要让张麻子偿命!” 听完甘倩倩的话,陆牧生这才明白,为什么她的腰间繫著一条月白腰带。 先前只当县城里一种时兴的穿著样式,哪想到她是给丈夫戴孝。 再看甘倩倩那双含泪的眼眸,里面的恨意浓得化不开,倒是叫人看得心里发堵。 只是有个事,陆牧生不太明白。 之前一直听说张麻子那伙人是义匪,专杀土豪劣绅,怎么会杀甘倩倩的男人一家子呢? 何况他也亲眼见过张麻子,当时张麻子还救过他一命,看起来就是个好人,並非那种滥杀无辜,十恶不赦的土匪。 难不成,甘倩倩的男人一家子是土豪劣绅? 这时,甘倩倩微微抬眼,直勾勾盯著陆牧生问道:“你答不答应做这个交换?” 陆牧生皱起眉头:“表小姐,张麻子那可是一伙土匪的头目,手底下有几十號人,个个手里有傢伙,厉害得很。我就一个小小护院,哪对付得了?再说,我听人讲,张麻子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土匪,只专挑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下手,这里头保不准有什么误会。” 说著,陆牧生忍不住瞟了眼甘倩倩。 只见月色底下,漂亮娇柔的脸蛋,凹凸有致的曲线。 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又浮现在脑子里,要说心里没点那个方面的念想,那是假的。 可再瞅瞅这交换。 杀张麻子?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陆牧生觉得自家性命还是更重要的。 “误会?不可能有误会!我男人一家都死了!” 甘倩倩猛地提高嗓门,又赶紧压低了下来,“那些天杀的土匪个个戴著唱戏面具!我听人讲过,土匪窝里就数张麻子那伙人爱搞这套,而杀我男人一家的土匪,全都戴著唱戏面具,除了张麻子那伙人还能有谁?” 陆牧生见她激动,缓了缓语气,“表小姐,有时候眼睛瞧见的,未必都是真的。唱戏面具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很多人都可以戴起来,张麻子的名號,很多人也可以打起来!但他们所做的事,可能都跟张麻子没有半毛关係,甚至完全倒反天罡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对方只是戴著唱戏面具,打著张麻子的旗號,你就以为对方是张麻子,那可就糊涂了。” 甘倩倩被陆牧生这话问住了,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眼里的恨意没有淡去,却多了些迷茫犹豫。 陆牧生见她这模样应该听进去了,便趁热打铁道:“表小姐,您男人叫什么?住哪里?什么时候遭的难?您跟我说清楚,我去帮您查查。真要是张麻子那伙人干的,不用您说,我也得去掂量掂量!可要是別人冒名作恶,一旦杀错了人,你男人的仇没报成,反倒让真凶逍遥法外,那多不值当,咱得找对正主不是嘛?” 听了陆牧生这番话,甘倩倩盯著陆牧生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我男人叫甘子霖,甘家是凤台县西河镇的石龙坳村里的大户人家,出事那天……在上月十五,那晚月亮圆得很……” 第78章 夫人请放心 西河镇石龙坳村甘家? 上个月十五? 听了甘倩倩的话,陆牧生在心里头算了算日子。 今儿个是九月初六,上个月十五不正是中秋节庆嘛? 本该闔家团圆的日子,却遭了这灭门的惨祸,可见那伙土匪也忒狠了,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 “表小姐,情况我晓得了。” 隨后,陆牧生沉声回了一句,“我会抓紧时间帮你查清楚,到底是张麻子那伙人干的,还是有旁人冒名作祟,总会有个水落石出。” 甘倩倩抬眼望著陆牧生,眸里还带著一层泪雾,问道:“那得要多久时间?” 陆牧生眉头微皱,心里头盘算了一下。 眼下自己人单力薄,查起来本就不易,更何况这里面牵涉到土匪和大户人家,甚至还有保安团,总得四处打探,需要一些时日。 “最少也得半个月,最多……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陆牧生给了一个时间期限说道,“过几天我会抽个时间,亲自去西河镇那边转转,问问附近的人,总不能一个劲瞎猜,人云亦云。” 甘倩倩听后咬了咬唇,点了点头:“成,我信你。” “多谢表小姐信得过我。” 陆牧生拱了下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甘倩倩胸前被高高撑得鼓起的襟衫,上面衣裳有两点位置似乎有些湿。 甘倩倩往前凑了半步,眼眸紧紧盯著陆牧生,“要是你查出来,真就是张麻子那伙天杀的土匪干的,你会帮我杀他吗?” 陆牧生避开了下目光,“表小姐,眼下先把事情查清楚再说。真要是张麻子,到时候该怎么著再论。” 毕竟杀人不是闹著玩的,何况对方是有几十號人的土匪头子,没摸清底细之前,陆牧生不能把话说死。 甘倩倩听陆牧生这么说,也没继续逼迫陆牧生立马回復。 因为她在心里头也明白,她跟陆牧生非亲非故,陆牧生肯帮忙查清楚,已是非常难得。 如果还想要让陆牧生帮忙报仇杀人,那她总归要付出些什么东西进行交换。 “倩倩,哄好娃了没,赶紧进屋吃饭,待会儿饭菜要凉了!”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了曹玉贞的声音。 甘倩倩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痕,回头朝著正屋那边应道:“娘,晓得了,这就进屋!” 然后甘倩倩看向陆牧生,小声交代道,“你查清楚后,就来这里找我,在墙外学三声狗叫,我听到会出来见你。” “学狗叫?表小姐,能不能改成別的叫法?” “不能,我瞅你跟狗上辈子是兄弟,狗是闻著香味就来了,你是看著奶……” 只是话没说完,甘倩倩的脸一红瞪了瞪陆牧生,便抱著怀里睡熟的孩子转身快步走向正屋。 月白色的腰带隨著脚步轻轻晃动,背影瞧著既有少妇的丰润,又透著几分令人怜惜的孤苦。 望著甘倩倩的背影,陆牧生不由在心里头嘆了口气,一个可怜的女人。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安稳,穷人没活路,连大户人家说没就没了,朝不保夕的,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光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白承煊打著饱嗝走了出来,脸上红扑扑的,似乎是喝了一些酒。 他跟送出门的曹玉贞和甘倩倩挥了挥手,“大姨,表姐,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们。” “路上当心些。” 曹玉贞叮嘱一句道,目光瞟了眼站在门口的陆牧生,“你要照看好你家少爷,把你家少爷周全地送回到白家粮店。” “夫人,请放心,我会照看好二少爷的。” 陆牧生点了点头。 甘倩倩没说什么,只是眼眸在陆牧生身上停留片刻,便又移开。 曹玉贞將白承煊送出门口,“承煊,回去跟你娘亲说,过些日子我去姑桥镇看她。” “晓得了,大姨不用送了,你和表姐也早些歇著。” 白承煊应道,然后转头冲站在门口旁边的陆牧生嚷嚷,“走了走了,回粮店睡觉去。” 陆牧生应了声“好”,跟在白承煊身后,往白家粮店的方向走去。 出了门口来到街道,陆牧生回头看了一眼青砖小院,院里杏树在月色下影影绰绰,刚才的一幕还在脑子里打转。 夜风吹过街道,带著些凉意,路上行人寥寥,不远处的路口出现十来人一队的保安团士兵巡夜。 走在前面的白承煊脚步虚浮,身子摇晃跟踩在上似的,嘴里还哼著不成调的小曲儿。 陆牧生看他要往墙根撞,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二少爷,你喝多了,我扶著你走。” “撒手!” 白承煊胳膊一甩,舌头都有些打结,“你个狗奴子晓得个屁!本......本少爷也就到大姨家,才能鬆快鬆快,吃啥喝啥,全凭自个心意,不用看人脸色!” 说著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喷过来,“在白家里从小我娘就管著我,这不许我干那不许我玩,一天天念书、算帐,没一样顺我心意的!长大了好不容易娶了媳妇,杜玉婕那个石女也跟著瞎掺和,不让我干这也不让我碰那,管得比我娘亲还要过分!” 陆牧生跟在身旁,准备隨时伸手扶他免得栽倒,“二太太和二少奶奶,那也是为二少爷好。” “好?” 白承煊猛地停下脚步,眼睛瞪得溜圆,“你娘亲会逼著你学这学那?天不亮就薅你起来念书算帐,稍不如意就罚你跪祠堂?一天天被逼著干一堆你不乐意乾的破事?” 陆牧生听后,没有接话。 其实他倒真想有个娘亲管著,哪怕是天天嘮叨、逼著做事,至少心里头有个牵掛,可他连自己是谁,打哪儿来都记不清,脑子里一片混沌朦朧,就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就连陆牧生这个名字,都是身上的短衫袄兜里一只磨得发亮的荷包上绣著的,这便是他所有的来歷。 见陆牧生不吭声,白承煊挥了挥手,脚步踉蹌著往前走,“算了,跟你个狗奴子说这些做什么?本少爷心里的苦,你们这些下人懂个屁!” 两人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走过两条街。 眼看再拐个街口就能到粮店,就在这时,旁边巷子里突然窜出了几个黑影。 “噌”地一下,挡在街道中间,拦住两人去路。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拉著白承煊往后退,身后又传来了个粗嘎的嗓门,“兀那两人,给老子站住!” 陆牧生闻声回头,只见前后左右都有人围了上来。 看著约莫十来个,手里不是拎著短棍,就是揣著匕首,一个个面目不善,一看就是街面上混帮派的泼皮。 白承煊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嚇得往陆牧生身侧缩了缩。 陆牧生把白承煊往身侧一挡,往前站了半步,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匣子枪,沉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第78章 一枪挑四方 “做什么?” 只听到一声粗嘎的冷哼,便见一个领头汉子站出来,一道刀疤从眉骨斜斜地划到下巴,看著极为瘮人。 刀疤脸汉子伸手指著白承煊,粗声粗气地开口道,“他在怡香院门口,让两个跟班把我们三位弟兄揍得鼻青脸肿,今儿个我们过来討个说法!” 陆牧生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这是来找后帐的。 想起张铁蛋和李根脸上的伤,陆牧生眉头一皱,沉声回了句:“你们的人受伤,我们的人也没討著好,脸上照样掛了彩。” 刀疤脸汉子“嗤”地一声,唾沫星子喷了老远,“你们那都是皮外伤,我们有位弟兄的腿都被打断了,这帐咱也不算多,你们拿三百大洋出来,这事就了了!” “三百大洋?” 白承煊一听就炸了,酒意彻底没了,梗著脖子嚷嚷,“你们咋不去抢?晓得本少爷是谁吗?姑桥白家听过吗?本少爷是姑桥白家的少爷!” “我们既然敢来討说法,那就已经把底细摸得门儿清!” 刀疤脸汉子冷笑一声,嘴角撇了撇,“姑桥白家的名声在凤台是大,可我们小刀帮的弟兄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捏的!今儿个这三百大洋,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小刀帮?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这名號听著有些耳熟。 不就是自己先前在埠头当挑夫的时候,来收保护费的那帮人嘛! 陆牧生的眼神一凛,猛地撩起衣襟,露出腰间乌黑髮亮的匣子枪,在月色下泛著冷光:“我们要是不给呢?” 哗—— 周围十来个泼皮一见枪,嚇得齐刷刷地往后缩了两步,脸上那股横劲顿时泄了大半,眼神里都透著怯色。 白承煊见状,顿时来了底气,下巴翘得老高,满脸不屑地啐了一口,“你们小刀帮就一个地头蛇,一群臭鱼烂虾也配跟姑桥白家叫板?都给本少爷滚开,不然一枪一个,把你们全崩了!” 可这话一出口,周围十来个泼皮顿时炸了毛,一个个眼睛瞪得通红,嘴里骂骂咧咧的。 要不是忌惮陆牧生腰间的枪,怕是一个个早就扑上来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一个阴惻惻的声音突然响起,“白家的人好大口气!凤台县城可不是姑桥白家的地盘!”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巷口又走出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颧骨老高的男子,身后跟隨著两个精壮汉子,都是一脸凶相。 周围十来个小刀帮的人一见到男子,立马收敛了火气,纷纷点头哈腰喊道,“六爷!” 陆牧生瞅著男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正是那天在埠头带人收保护费的那个六爷! 只是,对方显然已经不记得他。 陆牧生暗自盘算,要是自己一个人凭著手里的枪,拼一把有信心能周全脱身,可带著白承煊这个累赘就难办了。 只见男子的目光落在白承煊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这位就是白家二少爷白承煊吧?鄙人郝六,小刀帮座次第三副帮主,江湖朋友给我面子,喊我一声六爷。二少爷你让人打伤咱小刀帮的弟兄,要三百大洋赔偿,实在不算过分,今儿个你要么掏钱,要么……赔条腿?鄙人相信二少爷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儘管对方的气势有些发怵,但白承煊可不惧怕这种地头蛇,嘴上却依旧强硬,“你的弟兄不懂规矩,出言不逊在先,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本少爷帮小刀会教他们怎么做人!想要赔偿?门儿都没有!” 郝六三角眼一吊,嘴角撇出个冷笑,“哟,白家二少爷够硬气啊,这是不把咱小刀帮放眼里?行,今儿个咱也教教二少爷,在凤台地面上该咋做人!” 话音刚落,周围十来个人就向陆牧生和白承煊这边围上来,拳头捏得咯咯响。 砰—— 一声枪响突然炸响,在街面上盪出老远的回音。 郝六只觉耳垂一热,紧接著一阵刺痛传来,伸手一摸耳垂,满手都是血! 刚才那一枪,子弹擦著他的耳垂飞过! 陆牧生握著还在冒烟的匣子枪,將白承煊往身后一护,眼神冷得如刀,“我看谁敢动,你们小刀帮是真想跟姑桥白家为敌?” 周围十来个小刀帮的人全被这枪镇住了,一个个僵在原地。 刚才那枪打得太快了,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郝六不顾在流血的耳垂,“唰”地一声掏出匣子枪,身后两个汉子也同时拽出枪,三把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陆牧生。 “是又怎样?” 只见郝六的三角眼里迸出凶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有一把枪,咱有三把,你护得住白承煊?” 陆牧生眼皮都没眨一下,枪口指著郝六,“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在你仨人扣扳机前,一枪爆了你的头。” 陆牧生眼里的狠劲,看得郝六心里发毛。 毕竟以刚才开枪的速度,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郝六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赌,只觉看著陆牧生就是个亡命徒。 一时间,静得能听见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双方剑拔弩张,谁都不敢先动。 僵持了片刻,陆牧生对白承煊说:“二少爷,你先走,回粮店!” 白承煊一听这话,嘴里含糊地应了句“你当心”,然后转身就往粮店方向去。 跑起来跟被狗撵似的,拐入前面街口连头都没回。 “六爷!人就要跑没了。”身后一个精壮汉子忍不住叫了声。 “都別动!” 郝六喊道。 瞅著白承煊跟兔子似的躥没影,郝六那对三角眼里的火气直往外冒,可面对陆牧生的枪口,愣是不敢扣动扳机。 等街口彻底没了白承煊的影子,郝六才咬著牙冲陆牧生说,“你让你家主子溜了,你觉得你自个儿还能竖著走出这条街?” 陆牧生手里的枪稳稳指著郝六,嘴角勾了勾,“六爷是个明白人,您是小刀帮的副帮主,金贵身子金贵命,我就白家一个护院,命贱得很。我想,你这金贵命犯得著跟我拼个鱼死网破?” 说著,陆牧生开始往后挪步。 一步,两步,三步……指著郝六的枪,半点不敢鬆懈。 郝六被这话噎得没脾气。 可不是嘛? 自己在凤台地面上呼风唤雨,犯不著跟一个护院拼命,就这样眼睁睁看著陆牧生一步步往后退。 直至退到枪打不著的地界,陆牧生猛地一个转身,撒开腿就往粮店方向狂奔,“噌噌”带起了一阵风。 “还愣著做什么,狗娘养的!给老子追!” 郝六反应过来,一脚踹在旁边一人屁股上,开口怒吼道。 周围十来个小刀帮的帮眾早憋著火,一听这话,当即嗷嗷叫著往陆牧生的方向追过去。 第80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白承煊一路狂奔,跑到白家粮店门口,脚下一个踉蹌差点绊倒,嘴里直嚷嚷:“袁掌柜!邢管事!快让伙计、护院、长工们都抄傢伙!小刀帮的人欺负上门了!” 粮店里头,袁掌柜正扒拉著算盘对帐,听见这急吼吼的动静,抬头就见白承煊跟被狼撵似的衝进门槛,满头大汗,脸都白了。 然后赶紧放下算盘,迎上去问道,“二少爷,你这是咋了?怎么惹上小刀帮了?出啥事了?” “別问那么多,现在没空解释。” 白承煊的手撑著柜檯直喘气,脸红得跟猪肝似的,“赶紧让伙计们抄傢伙!迟了要出人命的!” 说罢,也不等袁掌柜反应,白承煊抬脚又往后院冲,嗓门比刚才还大,“邢管事!邢管事在哪儿?快让护院、长工们都拿起傢伙!出事了!” 后院里,邢管事正在堂屋打著地铺,和王顺子几个护院们嘮嗑,听见喊声噌地一下站起来,连忙一挥手:“所有人都拿傢伙!” 周围护院们“哗啦”一声,纷纷起身抄起墙角的汉阳造,仓库里的长工们也听到动静,拎起大刀出来。 邢管事带著王顺子等护院们,朝著跑进来的白承煊迎过去。 “二少爷,到底出啥情况了?” 邢管事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对白承煊询问道。 “刚才回来的路上,我和陆护院被小刀帮那些龟孙的埋伏,现在……” 白承煊喘了几口气说道,“现在陆护院还在外头跟他们对峙,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啥?” 邢管事听后眼睛一瞪,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小刀帮那些龟孙,居然敢欺负到咱们白家头上?简直岂有此理!” “走!咱们一起去救陆带队!” 王顺子举著汉阳造第一个叫道,张铁蛋在旁边跟著应和,“对!不能让陆哥一个人顶著!” “所有人拿好傢伙,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邢管事此刻也不废话,一个招手带上眾人往外走。 然而当眾人才出了粮店门口,便见前方街道上一道黑影“嗖嗖”地飞似跑过来。 正是陆牧生。 “是陆哥!” 王顺子眼尖,看到了陆牧生。 与此同时,陆牧生也瞧见门口的邢管事,袁掌柜等人,老远就开口喊:“邢管事!袁掌柜!顺子!快带人准备迎敌!” 邢管事,袁掌柜等人一听,立马招呼伙计、护院和长工们在门口排开阵仗。 伙计们往门口两侧站,护院们站在中间,汉阳造的枪口齐刷刷对准前方街道。 长工们握著大刀护在前面,个个严阵以待。 果然,这边阵仗刚刚摆好,就见陆牧生的身后,出现黑压压的一群人追了过来。 正是小刀帮的帮眾。 可在瞧见粮店门口的阵仗,尤其是黑洞洞的枪口,那些小刀帮的帮眾全都在五十步外剎住了脚。 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仿佛跟被钉住似的,谁也不敢再往前挪一步。 街道上瞬间静了,两边人隔著几十步对峙著。 陆牧生衝到门口,跟邢管事等人匯合,“多亏你们出来得快。” 邢管事看向陆牧生胳膊,问道:“牧生,到底出啥事儿,咋跟小刀帮槓上了?” 不等陆牧生张嘴,白承煊已经在旁边叫起来:“邢管事,你还愣著干啥?带人上去,给小刀帮那些龟孙好好松松筋骨!让他们晓得咱白家的厉害!” 对面人群里,郝六拨开挡路的帮眾走出来,三角眼直勾勾盯著白承煊,“二少爷,三百大洋,赔还是不赔?” “赔个屁!” 白承煊怒声骂道,手往腰间一叉,“有种你过来从我兜里掏去!就怕你有命拿,没命!” 话音刚落,街道那头又涌过来十几个汉子,个个手里拎著傢伙,都是小刀帮的人。 郝六见状,腰杆更硬了些,扬著嗓子喊道:“堂堂白家二少爷,就这么仗势欺人?打伤了人不赔偿?” “仗势欺人?” 白承煊冷笑一声,“本少爷真要论仗势欺人,你那个弟兄就不是断腿,早就见了阎王爷!” 说著,白承煊转头对旁边护院们吩咐,“都听好了,他们如果敢过来,就直接开枪!还有你陆牧生,你一定要保护好本少爷!” 话到最后,白承煊还不忘交代陆牧生一句。 “……”陆牧生。 此时对面的郝六,眼神闪了闪,转而看向邢管事,语气放缓了些:“邢管事,你是场面上的人,明事理。如今我小刀帮一个弟兄被打断了腿,这帐总不能不算吧?” 邢管事往前站了半步,沉声道:“白家向来讲道理,从不仗势欺人。真要是我家二少爷的人伤了你们弟兄,该赔的绝不含糊,可你带人埋伏我家二少爷,开口就要三百大洋,你这又叫啥道理?” 郝六脖子一梗,提高了嗓门,“被打断腿的弟兄是我的小舅子!要三百大洋,过分吗?” “邢管事,跟他们废什么话!” 白承煊听得不耐烦,嗓门陡然拔高,“咱白家有枪有钱在凤台地面上怕过谁?小刀帮那些龟孙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本少爷可受不了这鸟气!” 说著,他一把从旁边护院手里抢过汉阳造,举起枪就朝对面扣动扳机。 刚才被小刀帮的人撵著跑,现在身边有人有枪,白承煊自是有恃无恐。 砰—— 枪声在街道上炸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对面小刀帮的人嚇得齐刷刷地蹲下,郝六一个闪身躲到街角石柱后,三角眼里满是惊怒。 白承煊这紈絝居然敢开枪! 可子弹却偏得没边,那么多人连个人影都没挨著。 白承煊倒被自己枪声嚇了一跳,隨即梗著脖子嚷嚷:“不想死的赶紧滚!如果想让本少爷赔偿的,那就过来拿,本少爷的枪法一般般,可保不准下一枪就打著谁!” 话音落下,他又胡乱搂了一枪。 子弹擦著房檐飞过去,打在对面墙上,迸出了火星子。 这枪法虽说没个准头,但这种瞎猫似的乱打,反倒更加让人发怵。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乱枪也是一个理儿。 只见对面小刀帮的人一个个缩著脖子,嚇得不敢抬头。 白承煊端著汉阳造指向对面,满脸挑衅地说,“郝六,你要三百大洋赔偿是吧,本少爷可以赔你,省得说本少爷仗势欺人,有种你现在过来拿。” 郝六躲在石柱后,气得脸都青了,他哪里敢过去,看著粮店门口那黑洞洞的枪口,也知道硬拼討不到好。 “算你们白家狠!咱们走!” 过了一会儿,郝六咬著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说罢狠狠瞪了粮店门口一眼,便带著一眾帮眾骂骂咧咧地撤了。 转眼间,消失在月色下的街角。 白承煊把汉阳造往旁边护院怀里一丟,拍著胸膛得意洋洋,“多大点事?小刀帮这帮臭鱼烂虾,本少爷两枪就给他们崩跑了,想跟白家叫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邢管事和袁掌柜对视一眼,俩人脸色都黑沉沉的。 袁掌柜的嘴角更是抽了抽。 这二少爷是痛快了,可跟小刀帮的梁子算是被他结死了,以后小刀帮的人指不定给白家使绊子。 陆牧生站在旁边瞧著,倒没觉得多糟。 白承煊这紈絝虽是仗著白家发横,解决问题的办法也糙得很,但刚才那股子劲儿,倒比做缩头乌龟强。 要是能够好好引导一下,兴许白承煊这紈絝还真有救。 第81章 背后的名堂 白承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抻了抻胳膊,“本少爷困了,要去睡了。” 说著,抬脚往粮店里头走。 噔噔噔—— 可这时,街面上响起了一阵急促脚步声,只见十来个保安团士兵往粮店走过来。 领头的是个瘦脸兵头,扯著嗓子问道,“刚才是不是这儿响枪?” 声音带著一股子蛮横劲。 邢管事上前,开口解释道,“老总们,刚才来些泼皮,在门口前胡搅蛮缠,我家主子这才放了两枪,把他们给嚇跑,乃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兵头听后眉毛一挑,嘴角撇出个冷笑,“城里头禁止放枪,你们不晓得吗,按照市容管理法和规定,在城里隨意开枪就是犯法,一律罚银三十大洋!” “老总,是泼皮来闹事,俺们这才开枪!” 邢管事再度解释。 兵头往四周瞅了瞅,语气硬邦邦的,“泼皮呢?你倒是把人叫出来,给我瞅瞅。” 邢管事闻言一噎,指了指街口,“跑了,泼皮都被枪嚇跑了……你看,俺们是白家的人。” 邢管事说到最后,还把白家抬了出来。 “跑了?” 可兵头却似乎没听到,直接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喷在地上,“跑了就没凭没据了!没凭证就得认罚,不管事出啥由头,也不管你是啥来头,按照规定只要在城里放枪都要罚,三十大洋,赶紧掏!” 这时,白承煊正走到里面柜檯旁,听见对话便转过身,脸上满是不屑,“什么狗屁规定?我叫白承煊,是姑桥白家二少爷!我舅舅曹少璘是保安团第四中队队长,你不晓得白家,那你晓不晓得我舅舅曹少璘?” 兵头一听“曹少璘”三个字,眼睛倏地瞪圆了,刚才的那股横劲立马没了。 接著脸上堆起諂媚的笑,连连拱手,“原来是白家二少爷在这里,那就没事了,那就没事了,是小的多心了,听错了!” 说完,兵头冲身后的保安团士兵挥挥手:“走了,收队!” 片刻功夫不到,十来个保安团士兵跟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连个屁都没再放。 白承煊“哼”了一声,转头看了袁掌柜一眼:“袁掌柜,给我找间乾净屋子,我要睡觉,別让人来烦我!” “好的!二少爷这边请!” 袁掌柜赶紧领著白承煊往后院走。 等袁掌柜和白承煊走远了,邢管事拽了一下陆牧生的胳膊,压低声音问:“牧生,二少爷真的把人腿打断了?” 陆牧生往旁边张铁蛋和李根两人瞥了一眼:“老邢,这得问铁蛋和李根,当时是他俩和二少爷在一块。” 旁边的张铁蛋听见了,挠著头凑过来说:“陆哥,邢管事,当时那仨人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摇摇晃晃,撞到二少爷身上,还对二少爷骂骂咧咧,二少爷哪受过这气,就让俺和李根动手了。” 说著顿了顿,张铁蛋一边回忆一边说,“俩对仨,下手是重了点,反正最后把人打跑了,当时乱糟糟的,保不准打折腿也有可能?” 听了张铁蛋的话,陆牧生看向邢管事问道,“老邢,你对这个小刀帮的情况了解吗?” “了解不多,只知道小刀帮在城南和埠头一带收保护费,虽不是啥大帮派,也有四五十號核心帮眾,在凤台地面上已经混了好几年,帮主好像叫刘阿当,一个杂耍出身,传闻一身飞刀绝技,出神入化,还有人说凤台周边几个杂耍班和戏班都受他护持。”邢管事简单地说道。 陆牧生听后,眉头皱起,“小刀帮不是什么大帮派,至於为这事就喊二十號人来堵门,跟白家叫板吗?这事感觉不太对劲,背后只怕是有什么名堂。” 邢管事和陆牧生对视一眼,也点了点头,“確实有点邪乎,他们明知道咱白家有护院有枪,还敢如此,太过反常。” 陆牧生抬头往街面上瞅了瞅,夜色沉沉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老邢,你安排俩个机灵点的人,今晚轮班守夜,多加小心,特別是后巷那边,別让人钻了空子。” “中!我正有此想法。” 邢管事也同意,转身便去安排。 陆牧生按了按腰间的匣子枪,枪身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这凤台县城里的水,也是很浑。 不过再浑的水,都跟他没关係,至於小刀帮在背后有什么名堂,其实他也不关心。 因为,陆牧生並不打算趟县城里的水。 他只是送粮到县城,过了今晚,明日就会回姑桥镇。 隨后,陆牧生招呼眾人进去歇息。 看著粮店伙计关上门后,陆牧生才往里面堂屋走。 只见院子里邢管事和袁掌柜在商量守夜的事。 “我安排两个伙计,你再叫俩长工,两人一组轮流盯著,半个时辰换次岗。” 袁掌柜的声音压得很低。 “中,就这样办。”邢管事点了点头。 草蓆已经铺好,王顺子等几个护院正嘮著嗑,见陆牧生过来,纷纷往旁边挪了挪。 “陆哥,这边有空地。” 王顺子拍了拍身边的草蓆。 陆牧生挨著王顺子和张铁蛋两人坐下,解下腰间的匣子枪和一个布包放在手边,“都警醒著点,別睡太沉。” “晓得了。” 王顺子和张铁蛋几人应和著。 很快。 堂屋渐渐没了声响,只有墙角油灯“噼啪”跳著火星子。 窗外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咚——咚——” 敲了两下,已是二更天。 陆牧生的眼皮越来越沉,不多时便睡去。 第二日。 直到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伙计劈柴的动静,陆牧生才揉著眼睛坐了起来。 王顺子和张铁蛋几个护院也都醒了,开始忙著收拾东西。 陆牧生把匣子枪別回腰间,走到院子里,便见白承煊打著哈欠在溜达,头髮乱糟糟的。 “袁掌柜,早饭弄啥了?” 白承煊的嗓子还带著起床气。 “二少爷,熬了小米粥,蒸了白面饃饃,还有些醃菜。” 袁掌柜赶紧应道。 眾人围著堂屋前蹲下,呼嚕呼嚕喝粥的声响,此起彼伏。 白承煊扒拉两口,就撂了筷子,“这粥怎么啥滋味都没有?往里头搁点鸡丁,或肉沫也好。” 陆牧生没理他,看向旁边邢管事问道:“老邢,都收拾妥了吗?” “妥了!” 邢管事点了点头。 吃完早食后,陆牧生一行人也不再耽搁,便离开粮店。 袁掌柜送出门口,叮嘱一句,“路上当心些。” “晓得了,袁掌柜回吧。” 陆牧生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白家粮店的牌匾,在晨光里泛著色泽。 白承煊骑在红騮马上,嘴里嘟囔著:“总算能回去了,昨夜儿睡都睡不踏实。” 队伍出了县城门。 官道两旁的高粱地红得似火,风一吹“哗啦啦”响。 几辆驴车和独轮车发出“吱呀”作响。 马蹄踏在土路上,扬起了阵阵尘土,一行人沿著官道往姑桥镇的方向走。 白承煊骑在马上有些百无聊赖,瞥了一眼陆牧生,“喂,你之前跟我娘亲说,叫我跟著一块运粮到县城,说让我歷练,到底歷练个啥,路上你也没教我学打枪?” 第82章 歷练 陆牧生勒住马韁,侧头看了眼白承煊,日头爬过东边的树杈,暖烘烘的光洒在官道的尘土上。 “二少爷,眼下就是在歷练。”陆牧生道。 “眼下就是在歷练?” 白承煊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鼻子里“嗤”了一声,红騮马被一拽,不安地刨了刨蹄子,“你莫不是糊弄本少爷?这一路顛得骨头散架,吃的窝窝头剌嗓子,连碗粥都没滋没味,除了遭罪吃苦,哪点沾得上『歷练』的边?” 陆牧生的脚在马鐙上磕了磕,“二少爷,吃苦就是一种歷练!” “你在耍我噻?” 白承煊顿时炸了毛,眼珠瞪得溜圆,语气里充斥著火气,“吃苦算哪门子歷练?本少爷打小就是锦衣玉食,生来就是享福的!要是连本少爷都要吃苦,那么还养著你们这些下人做什么?往后別再叫本少爷跟著一块运粮,这种粗活糙活,压根不是本少爷该沾的!” 陆牧生听后看了看白承煊,没有再去接话。 白承煊这紈絝打小娇生惯养,骨头缝里都透著“高人一等”的傲气,跟绝大多数大户豪门的大老爷小少爷一个样,觉得天生就该高人一等,吃苦遭罪都是下人才配的。 其实,对於那些养尊处优,紈絝无能的人来说,吃苦就是一种歷练。会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积累经验,磨礪心智,开阔心胸,增加见识,学会如何感同身受,面对困难,解决问题,进而实现成长。 何况,眼下这世道乱得很,今儿个能住大院坐著享福,明儿个保不齐就得顛沛流离。 吃苦哪有白吃的?能让人晓得衣食不易,能让人懂得世道之艰,更是能让人在困难的时候扛得住。 可这些话,这些道理,讲给长在蜜罐里的白承煊听,他听得进去吗?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陆牧生没当过师父,却也知道,空口白话的道理屁用没有。 说教肯定是行不通的,陆牧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白承煊这紈絝多摔打,多吃苦。 吃苦对於一直都在吃苦的寻常百姓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但对於白承煊这类养尊处优,紈絝无能的大户子弟来说很有意义,尝尝汗珠子砸脚面的滋味,才会晓得什么叫不容易,什么叫担待。 陆牧生瞅著白承煊那副嫌恶的嘴脸,继续开口,语气却缓了些,“二少爷,要是有朝一日,您能学会下人干的活计,二太太指定对您刮目相看。” “你这话咋听起来,跟我娘亲一个腔调!” 白承煊脸一沉,不耐烦地挥手,“让本少爷一个主子,成天跟下人混在一处干活?这不是明摆著糟践本少爷的身份吗?还是我二叔说得对,我娘亲就是让我没苦硬吃!” “二少爷,二太太是想让您跟那些大户豪门的大老爷小少爷不一样。” 陆牧生耐著性子说道。 “狗屁!” 白承煊猛地一夹马腹,往前窜了两步,“以后別跟本少爷扯这些!!在家听我娘亲嘮叨就够了,出门还得听你囉嗦,絮絮叨叨跟个老娘们似的!” 说罢,白承煊催著红騮马往前又躥了几步,把陆牧生甩在身后,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无非是些“晦气”“倒霉”的抱怨。 望著白承煊的背影,陆牧生轻轻摇头不再多言。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他知道,想让白承煊这紈絝变个样,难嘍! 日头爬到头顶时,地上的土已经被晒得发烫,就连风颳过来带著股燎人的热气。 陆牧生勒住马,额头上的汗顺著脸颊往下淌,看了看旁边直喘气的驴子,又扫了一眼护院和长工们蔫头耷脑的模样,便冲邢管事喊道,“老邢,找个有树阴的地界歇脚,让大伙儿喘口气,垫垫肚子再走。” 邢管事抹了把汗,“中,前头不远有片柳树林子就不赖,树底下凉快,边上还有条小溪,正好给牲口饮水。” “大伙儿到前头歇息。” 陆牧生听后,吆喝著队伍往前去。 驴车軲轆碾过官道上的土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很快。 一行人来到那片柳树林子。 白承煊走在队伍最后面,从红騮马下来,一屁股坐在树荫下,扯著领口骂咧咧,“这鬼日头,能把人烤熟了!” 护院和长工们已经拿著窝窝头和醃菜,就著水壶里的水啃得香甜。 陆牧生掰开个窝窝头,还不忘招呼白承煊,“二少爷,垫垫肚子,喝些水消暑。” 白承煊瞥了眼陆牧生手里的窝窝头,皱著眉头摆手,“不吃,这乾巴巴的玩意怎么咽得下去?剌嗓子!” “二少爷,尝尝这个,软和。” 邢管事特意给白承煊准备的白面饃饃递过来,还带著点温热。 白承煊接过咬了一口,又扔回给邢管事,满脸嫌弃,“没油没盐的,跟嚼絮似的,啥东西都能拿给本少爷吃吗!” 邢管事尷尬片刻,也就不再搭理白承煊。 白承煊只喝了两口水,歇了一会后,发现护院们吃完乾粮在擦枪,忽然来了精神,走过去从王顺子手里抢过一桿汉阳造。 “二少爷,小心握著,別砸到脚。” 王顺子见状,赶忙提醒一句。 枪身沉得很,白承煊一时没抓稳,差点脱手掉落地上,引得旁边的张铁蛋捂嘴偷笑了下。 “本少爷这是掂重量,试试手感,你懂个屁!” 白承煊的脸一红,瞪了王顺子一眼。 说完,端著枪往外面走了两步。 然后白承煊对著远处的高粱地,“砰”地一声扣动扳机。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炸在柳树林里,惊得在溪边饮水的驴子,都扬起脖子嘶叫了几声。 周围护院和长工们齐刷刷地朝白承煊那边瞅。 “二少爷这是咋了,怎么突然打枪?” 王顺子压低声音,凑在陆牧生面前问道。 陆牧生瞥了一眼白承煊,哪里能晓得这紈絝的做法。 此时。 白承煊端起枪转向另一边的柳树,眯著眼瞄了半天,“砰”地一声,再次放了一枪。 子弹擦著树干飞过去,打在地上的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子。 “还是没中?” 白承煊的眉头拧成个疙瘩,火气上来了,乾脆也不瞄准了,抬手对著柳树继续扣动扳机。 砰! 子弹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只惊得更远处的几只麻雀钻进了高粱地。 砰! 砰! 连续耍了一会儿,白承煊扬著嗓子喊道:“陆牧生!你过来!” 陆牧生把最后一口窝窝头咽下去,就著水喝了两口,起身走过去,“二少爷,什么事?” 白承煊把汉阳造往陆牧生面前一递,下巴抬得老高:“你教教本少爷,这枪咋瞄准?” 陆牧生接过枪,“二少爷,打枪得讲究方法,眼睛瞅著准星,对准目標,屏住呼吸再扣扳机。” 说著,陆牧生往旁边挪了两步,指向远处,“就拿那棵树当靶子,您看枪上这小铁疙瘩是准星,后面那个缺口是照门,把准星对进照门里,再对准树杈,这三个点成一条线,就算瞄准了。” 话语落下,一枪打出直接命中。 “二少爷,您试一试。” 陆牧生把汉阳造递迴给白承煊。 同时帮白承煊调整姿势,“肩膀顶住枪托,胳膊別晃,呼吸放缓,您再开枪。” 白承煊深吸一口气,学著陆牧生说的法子瞄准,手指头一扣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不知道飞到哪儿去,反正没有命中。 “娘的!打偏了!” 白承煊骂了一句。 接著装上子弹,眯眼再瞄扣了扳机,然而子弹却擦著旁边的石头飞过去,溅起一串火星子。 “根本打不准!” 白承煊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把枪往地上一顿,“学这破玩意有啥用?浪费本少爷的力气!还是二叔说得对,打枪运粮是下人的事!” 陆牧生正要劝他稳住性子,白承煊却把汉阳造往地上一扔,“咚”地砸在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旁边的护院和长工们赶紧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邢管事走过来打圆场:“二少爷消消气,打枪本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慢慢来,不急。” “急不急关你屁事!” 白承煊瞪了邢管事一眼,抓起水壶猛灌了两口,“走了走了,別在这鬼地方耗著,赶紧回府!” 说完,白承煊直接跨上红騮马,“驾”地一声,先一步奔向官道。 陆牧生捡起了地面的汉阳造,心想白承煊这紈絝的脾性急得跟炮仗似的,连一点耐性都没有,看来自己之前走眼了,白承煊这紈絝有救的机会很渺茫。 隨后,陆牧生和邢管事吆喝著眾人继续赶路,驴车的軲轆再度“吱呀”地转起来,往姑桥镇的方向走。 第83章 情郎 日头渐渐偏西,像个烧红的铜盘掛在西边的树梢上,把姑桥镇的屋檐都染成了一层金红色。 陆牧生一行人赶著驴车,终於回到了镇口。 驴车和独轮车的軲轆碾过石板路,发出“咕嚕咕嚕”的声响,跟护院和长工们的喘气声混在一块。 刚走进镇子没几步,就见前头街面跟炸了锅似的,十来个人聚成一群,乌泱泱一片,脚步声和嚷嚷声搅得街面乱糟糟的。 “都抓紧时间了!明儿个告示就要到期,再迟一步,大洋可就领不著咯!” “可不是咋地!俺听讲这几天都发出去一千多大洋了!隔壁村的郭跛子,腿不利索也领到二十块赏钱,现在走路都能带风!” “这赏钱太好挣咧!二十块大洋,够俺家两年吃喝嘞!” …… 陆牧生抬眼望去瞅了瞅,这群人里有扛著锄头的,有穿著打补丁衣裳的,还有些面黄肌瘦的,一个个急吼吼的,看起来都是周边乡下的村民。 显然和前几天见到村民一样,他们也都是奔著曹少璘那个告示来的,自认土匪自首,领取那二十块大洋赏钱。 旁边的白承煊“嗤”了一声,用马鞭杆敲了敲马鐙,瞥了眼这些村民,不屑地嘀咕啐骂道,“一群泥鱉子,都是穷鬼没见过钱!区区二十大洋,就跟苍蝇见了屎似的趋之若鶩!” 陆牧生没接话,只是勒著韁绳放慢了速度。 当走过前头街面,准备拐进街口时,却瞅见街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是別人,正是五太太身边的丫鬟银杏。 只见银杏正拉著个穿粗布短褂的青年,脸都急白了,声音带著哭腔,“哥!你可不能去保公所,那不是啥好地方,那赏钱咱们还是別要了!” 青年的眉眼长得跟银杏有几分像,颧骨高高的,手里攥个破布包,“小妹,你別拦我!等哥拿到二十块大洋赏钱,再进了保安团,往后你就不用在白家当牛做马了!那些赏钱能给爹抓药治病,还能留著点给你做嫁妆,保准可以寻个好人家!” “可……可大少奶奶早说了,白家的人谁也不能掺和这事,我总觉得这事邪乎得很,哪有自认土匪还发钱的道理?” 银杏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拽得青年的胳膊更紧了,“哥,还是回家吧,咱们家里虽穷,可挣乾净钱,心里踏实啊!” 青年嘆了口气,拍了拍银杏的胳膊:“白家大少奶奶有她的盘算,可我又不是白家的人,掺和不著!你放心,哥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咱们村里大牙二牙兄弟俩都这样做,都顺利拿到赏钱,等哥拿了赏钱就去白家护院找你,小妹你等著就行!” 说完,青年已经拨开银杏的手,大步往保公所的方向而去。 银杏追上去几步,喊了两声,“哥!不要去!哥!” 但青年並未回头。 很快,身影就混进了人群里。 陆牧生见状,催马向银杏走过去。 只是还没到银杏跟前,就见白承煊在旁边策马跟过来,已经用鞭子指著银杏骂道:“你个白家的丫鬟,在街面上跟个野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像什么样子!” 银杏嚇得一哆嗦,赶紧回头看来,发现是白承煊后,低著头怯生生地解释起来:“二……二少爷,他不是野男人,他是俺哥……” “你哥?” 白承煊听后撇了下嘴,一脸不信,“我看,他是你的情郎吧!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你个小丫鬟自个儿不嫌臊,就不怕给我白家丟人嘛!” “二少爷,他……他真的是俺哥!”银杏急了眼泪“吧嗒”掉了下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他今天才从乡下赶来镇上……” 陆牧生勒住马挡在白承煊面前,对银杏安慰道:“你不要哭,二少爷跟你开个玩笑呢,別往心里去,你跟你哥刚才在这儿干什么呢?” 陆牧生给银杏解围,岔开一个话题。 银杏看了眼陆牧生,抹了把眼泪哽咽著说:“我哥他……他想要去保公所自认是土匪,领赏钱,我拉不住他……陆护院,那真的是俺哥,不是什么情郎……” “嗯,我知道他是你哥,你俩瞧著就像兄妹。” 陆牧生点了点头,目光往保公所的方向扫了一眼。 然后对旁边的白承煊说,“二少爷,刚才那人是银杏的哥哥。” “哼,用得著你一个护院来解释!” 白承煊听后哼了一声,显然没把自己误会银杏当一回事,直接一夹马腹,“走了,跟个丫鬟耗在这儿干什么,晦气!” 说完,白承煊一个扬鞭策马,便往前面走了。 陆牧生回头看向还在微微抽泣的银杏,“天不早了,你赶紧回白家吧,別让五太太惦记。” 银杏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陆牧生,轻声道:“谢谢陆护院……” 陆牧生摆了摆手,掉转马头,带著后面的护院和长工们拐进街口,向不远处的白家大院去。 白家大院那座高大的门楼映入了眼帘,门前两只石狮威武雄壮,在日头下像张著嘴在喘气。 陆牧生一行人走到白家大院门楼前,就撞见白鸣昌摇著把扇子,慢悠悠地从旁边街道走过来。 他身后跟著个隨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抱著只斗鸡,羽毛油光水滑,脑袋昂得老高,红冠子跟团火似的,时不时扑腾两下翅膀,发出“咯咯”的硬气叫唤。 “哟,这不是承煊侄儿嘛,可算从县城回了!” 白鸣昌一眼瞅见队伍前头的白承煊,脸上堆起笑,手里的扇子放下,“二叔我今儿个在东关李財主斗了两场鸡,那叫一个痛快!头一场啄败了他那只『铁头青』,第二场连『独眼龙』都给咱按地上了,贏了五十块大洋不说,还捞了坛十年的口子窖!” 说著,白鸣昌指了指身后隨从拎著的一坛酒。 白承煊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听见这话更觉憋屈,翻身下马时差点被马鐙绊著,苦著脸道,“二叔你倒舒坦!我这趟遭老罪了,往后这运粮的差事,我再也不去!” “这才对嘛!” 白鸣昌听了这话,眉毛一挑,伸手拍了拍白承煊的肩膀,“运粮是下人们干的活计,咱们是主子,就该吃喝玩乐,操那閒心干啥?” 说到这,瞥了眼陆牧生等人,白鸣昌嘴角撇了撇,“走,去二叔的院子,沏壶雨前龙井,再叫厨房弄几个下酒的小菜,配著这口子窖,二叔给你鬆快鬆快。” “还是二叔懂我!” 白承煊脸上的烦躁顿时消了大半,把手里的韁绳扔在陆牧生的面前,“马,给你牵!” 也不等回应,白承煊便跟白鸣昌走了。 俩叔侄一边走一边聊,白鸣昌唾沫星子横飞地讲著斗鸡的热闹,白承煊时不时插句嘴,最后还抱怨一句,“我娘亲就知道让我遭罪,没苦硬吃。” 陆牧生捡起韁绳,看了眼白承煊离开的背影,没吭声。 然后转头对邢管事说道:“老邢,你带著长工们把驴车独轮车,都归置到粮仓去,记得要点过数。” 又对王顺子几个护院摆摆手,“顺子,铁蛋你们可以散了,歇著去。” “好嘞,牧生。” 邢管事应了句,吆喝著长工们把驴车独轮车赶往粮仓那边。 王顺子和张铁蛋几个护院冲陆牧生拱拱手,便都各自离开。 陆牧生牵著踏云和那匹红騮马,直接往后院马棚而去。 日头已经西斜,把影子拉得老长。 红騮马大概是被白承煊折腾得不轻,耷拉著脑袋,蹄子在地面蹭来蹭去,不情不愿地跟著。 “走好,等下给你多添些草料。” 陆牧生拍了拍红騮马的脖子。 当经过侧门那条青砖通道的时候,一个熟悉带著媚劲的声音从旁边突然响起,“陆护院!” 陆牧生脚下一顿,转头寻声望去。 除了二太太曹氏,还能是谁。 后头跟著丫鬟香彩,一主一仆似乎正在散步。 曹氏手里摇著把团扇,在看到陆牧生后,便扭动著水蛇般的腰肢,快步地迎向陆牧生。 香彩瞧见陆牧生,眼珠偷偷一瞪,唇角撇著,显然就算已经几日过去,香彩这丫鬟对先前被亲摸的事还是耿耿於心。 “二太太!” 陆牧生拱拱手。 曹氏往陆牧生面前走近了些,团扇往胳膊上一搭,上下打量陆牧生两眼问道:“这趟运粮去县城粮店,还顺当不?承煊呢怎么没见他?” 第84章 头一件事 “托二太太的福,还算顺当。” 陆牧生手里牵著马韁绳,抬头瞅了眼曹氏回道:“二少爷刚才在门口被二老爷叫走了,说是去二老爷的院子里吃酒。” 曹氏一听这话,柳眉“唰”地就竖了起来,啐了一口道:“这个混崽子!怎么总跟他那个不著调的二叔搅在一块,整日里就晓得遛狗斗鸡吃酒,没一点儿正形!” 陆牧生看曹氏动了气,也不好接话,便道:“二太太要是没別的事,我先把马牵去马棚了。” “等一等!” 曹氏突然往前跨了半步,伸手把陆牧生拦了下来,团扇慢悠悠地摇了起来,刚才的火气像被一阵风吹没了,带著媚劲的语气软了几分,“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啥?” 陆牧生只得停下脚步,抬眼瞧著曹氏,“二太太您讲,我听著。” 曹氏的眼波在陆牧生身上溜了一圈,忽然就笑了,声音压低了些:“陆护院,你莫不是忘了?前两日我跟你讲过,从县城运粮回来,你得陪我去一趟果园,这可是头一件事。” 陆牧生听后,摸了摸鼻子道:“没忘,只是今儿个日头都快落山了,天眼看就快黑了,晚上我还得给大少奶奶守夜,怕是腾不出空。” “谁说今儿个去了?” 曹氏媚眼一挑,笑得更媚劲了,“明儿一早你陪我去,赶在日头上来之前,凉快清静,就在西跨院那条通道,老地方见。” 陆牧生寻思著时间也可以,便点头应声道:“成,就听二太太的安排,那我先牵马去马棚了。” 曹氏满意地“嗯”了一声,挥了挥团扇,“去吧,跑了一天,该让马儿好好歇歇。” 陆牧生拱了拱手,牵著两匹马转身就走,马蹄子踏在青砖地面上,发出“嘚嘚”的声响。 很快,一人两马便转过了前面通道拐角。 直到看不见陆牧生的背影,曹氏猛地把团扇一收,脸上媚笑隨之消失,面色瞬间变得冷了下来。 然后,回头对身后的香彩厉声道:“你去二老爷的院子一趟,把二少爷给我叫回来,就说我有话跟他讲,立刻马上!” 香彩不敢怠慢,赶紧应了声道:“是,二太太,我这就去。” 说完,便小跑著往白鸣昌的院子方向去了。 这边陆牧生牵著马进了马棚,里头一股子草料和马粪混合的味道。 马棚负责人何管事蹲在地上,给一匹老马梳毛,见陆牧生进来,抬头笑问道:“陆护院回来啦?这趟去县城还顺利嘛?” “顺利,何叔。” 陆牧生把两匹马拴在槽头,指著红騮马道,“这匹红騮马被二少爷骑了一路,累得够呛,您多给添点好草料,我这匹踏云就照常餵就行。” 何管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瞅了瞅两匹马,笑著应道:“放心吧, 交给我了。” “那就有劳何叔了。” 陆牧生又交代了两句,从踏云的马鞍取下个布包,便转身离开了马棚。 此时,日头已经沉到西边的屋檐后头,天边抹了层淡淡的红霞。 陆牧生拎著布包,顺著廊下往苏韞婠的院子走。 布包沉甸甸的,里面装著白朗寧手枪和子弹。 到了月洞门跟前,他停住脚往院里瞅了瞅,院子里静悄悄的,没见著人影,只有正屋的门虚掩著。 墙边的几株月季开得艷丽,晚风一吹,瓣轻轻晃悠。 陆牧生清了清嗓子,朝著正屋那边喊了一句:“大少奶奶在吗?我从县城带东西回来了。” 过了片刻,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喜桃走出来,“陆护院,大少奶奶在用饭,让你先进屋说话。” 陆牧生应了声“好”,抬脚进入正屋。 喜桃没跟著进屋,反手轻轻带上了屋门,守在门口外面的廊下。 屋里头,苏韞婠坐在榻上的一侧,旁边的小桌摆著几碟小菜,还有一碗燕窝小米粥。 “这趟运粮去县城,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见陆牧生进来,苏韞婠抬起凤眸问道,声音温婉端庄。 “没有,一路上都没出啥岔子。” 陆牧生走到跟前,说著把布包往旁边塌上一放,解开绳结打开,“大少奶奶,这是您吩咐买的白朗寧手枪,我给您带回来了,里头还有一百发子弹。” 隨著油纸掀开,一支鋥亮的白朗寧露了出来,银灰色的枪身泛著淡淡冷光,小巧精致的样子確实招人稀罕。 苏韞婠伸手拿起,掂量了两下又翻看了看枪身,轻声道:“跟四姨娘那支瞧著一模一样,倒真是个好物件。” 陆牧生在旁附和,“是的,大少奶奶,这枪轻巧得很,后坐力也小,最適合女人家使。” 苏韞婠点点头,捏著枪在扳机附近摸索,眉头微微蹙了下看了看旁边子弹,似乎不晓得该怎么装子弹。 陆牧生看在眼里,上前一步说道:“大少奶奶,我给您示范一遍怎么装子弹。” 苏韞婠听后,把枪给陆牧生递过去。 陆牧生伸手去接白朗寧,却不经意间跟苏韞婠的玉手触碰在一处。 那温软细腻的触感,让陆牧生只觉心头一热,烧得心突突跳。 苏韞婠赶忙缩回玉手,微微垂下凤眸,纤长的睫毛在眼帘投出一小片阴影,耳根却已悄悄红了。 屋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住,只剩下窗外晚风拂过月季的轻响。 陆牧生定了定神,握紧白朗寧手枪,拇指按住弹匣扣,只听“咔噠”一声卸下空弹匣。 “这枪是七连发,装的时候得把子弹顶到底,听见『咔』的一声就妥了。” 陆牧生动作麻利,拿起子弹一颗颗往里压,嘴里还一边念叨道。 压满子弹,陆牧生把弹匣往枪身一送。 又是一声“咔噠”轻响,弹匣归位。 隨即拉开枪栓,让子弹上膛,再合上保险,递迴给苏韞婠,“大少奶奶,您看,这样就成了,用的时候把保险扳开,扣扳机就行。” 苏韞婠接过白朗寧手枪,学著陆牧生的样子试了试,指尖触到冰凉的枪身,凤眸里多了几分认真,“倒是不难,多谢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陆牧生笑了笑,“大少奶奶,您要是往后想练枪,隨时叫我,我再仔细教您瞄准射击的法子。” 苏韞婠“嗯”了一声,把白朗寧手枪重新包好,放进旁边的抽屉里锁上,这才抬眼道:“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先去伙房吃晚食,歇一歇,夜里到了两更再过来守夜。” “好的,大少奶奶,那我告退。” 陆牧生拱拱手,转身往外走。 出了正屋门口,见喜桃还站在廊下,陆牧生冲喜桃点点头,便大步地出了月洞门。 只是离开苏韞婠的院子后,陆牧生没有去伙房,而是先去找罗教头。 因为他要跟罗教头打听一个事。 第85章 甘家 虽说有些饿,但心里头装著甘倩倩的事,陆牧生实在没心思去伙房填肚子。 一路上碰著几个换班的护院,陆牧生问出罗教头的位置,便往偏院的住处走。 进入偏院,来到罗教头的屋子门口。 “老罗,你在里头吗?” 陆牧生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喊道。 “进来。” 很快里头传来了罗教头的嗓音,陆牧生推门进去。 只见屋內不止罗教头一个人 ,还有李三娃也在。 见到陆牧生陆牧生进来,李三娃出声打了个招呼,“陆哥回来啦?刚才我和罗教头还念叨你呢!” “念叨我什么?” 陆牧生笑了笑问道。 可不等李三娃接话,罗教头在旁已经开口,“说你这一趟运粮从县城回来,不出意外就会当上护院队副队长。” “是啊,陆哥能得到大少奶奶的器重,真令人羡慕。”李三娃说著,露出了一副羡慕的表情。 陆牧生看了看罗教头和李三娃,顿了一下摆了摆手回道,“什么副队长,那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老罗,我有个事想要跟你打听。” 陆牧生直接转开话题,走过去往两人旁边坐下。 李三娃挪了挪屁股,给陆牧生腾地方。 “牧生,啥事你直接说就行,跟我还客气啥?” 罗教头拿起桌上水壶给陆牧生倒了一碗水,看了一眼问道,“你不会是在县城遇著麻烦了吧?” “倒不是。”陆牧生端起碗喝了一口水说道,“我想问问你,晓不晓得西河镇石龙坳村的甘家?” “甘家?” 罗教头一听,顿时皱起眉头,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说的是不是上个月遭了土匪的甘家?我听说满门都让人给端了,火还烧了半宿,惨得很。” “你也听说了?” 陆牧生心里一紧,发现罗教头似乎知道,便继续追问:“你晓不晓得,是哪伙土匪干的?有人说是张麻子那拨人……” “张麻子?” 罗教头直接“嗤”地笑了声,摇了摇头道,“张麻子虽说也是土匪,可向来只抢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劣绅,极少祸害人命,更別说烧房子屠满门了。再者,上个月中旬那几天,我听人讲张麻子他们在南面的黑风口,跟另一伙土匪发生火併,哪会有空跑到西河镇那边去?” “可为什么保安团的人,却说是张麻子乾的?” 陆牧生的眉头拧了起来。 “保安团的话,你也信?” 罗教头往地上啐了一口,“保安团那帮龟孙子,平日里就知道欺压百姓,真遇著事了屁用没有。甘家灭门这事估摸著有人冒张麻子的名號乾的,我猜测保安团自己查不出眉目,加上保安团痛恨张麻子,就推到张麻子身上应付过去。” 旁边李三娃插了句嘴,“陆哥,罗教头说的没错,我舅舅一家是西河镇那边的人,他们村跟石龙坳村相邻,先前我就听我舅舅议论过这个甘家,虽说家底厚实,但平日里对待村民还算仁善,经常赠粮给吃不上饭的乡亲,並非那种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財,所以张麻子那伙土匪不可能劫甘家。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仁善人家会被灭门,我还听说甘家少爷去年娶的媳妇,长得跟画里的美人儿似的 ,真可惜了……” 听到李三娃这话,陆牧生想起甘倩倩给孩子餵奶的模样,喉结下意识地动了动。 罗教头抬手拍了一下李三娃的肩膀,“三娃,你还不知道吧,那位甘家少爷娶的媳妇,是咱们二太太的外甥女,她没事躲在坑洞,活了下来。” “啊?是二太太的外甥女?难怪她长得跟画里的美人儿似的。” 李三娃一愣,有些不可思议。 罗教头没管李三娃的惊讶,看向陆牧生问道“牧生,你打听甘家灭门这事干啥?” “没啥,就是偶然听人提起,有些好奇。” 陆牧生含糊应著,並未把甘倩倩的事说出来,“我琢磨著,要是有人冒张麻子的名號,那这些人的心也太黑了,迟早得闹出更大的乱子。” “眼下这世道,只会越来越乱。牧生,咱们是白家护院,管好白家的事就行,別瞎操心外面那些恩怨,小心引火烧身。” 罗教头说到最后,提醒了陆牧生一句。 “晓得了。” 陆牧生点点头,心里头却亮堂了些。 看来甘家灭门果然有猫腻,不是张麻子那伙人干的。 然后站起身道:“老罗,三娃,你俩吃晚食了嘛,要不要一块去伙房?” “我和三娃已经吃过了,你赶紧去吧,再过一会儿,伙房都要关门咯。” 罗教头摆了摆手。 “那我先走了,回头再聊。” 陆牧生也不废话,转身离开,出了偏院往伙房方向去。 眼见陆牧生的身影消失在偏院门口,李三娃凑到罗教头跟前,一脸纳闷地询问:“罗教头,你说好好的,陆哥打听甘家灭门那档子事干啥?” 罗教头眉头皱了皱,拿过旁边的旱菸,往烟锅塞了撮菸丝,“我哪晓得?兴许是他在县城听人念叨,一时好奇罢了。这世道不太平,像甘家这样富户遭了灭门祸事肯定传得老远,好奇打听一两句也正常。” 李三娃又追问,“罗教头,你说陆哥真能当上护院队副队长?这可是咱护院里头的二把子,先前多少人盯著呢。” “咋不能?” 罗教头点燃菸丝,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打了个转,“大少奶奶器重他,这是明摆著的事。再说了牧生那小子有真本事,枪法准,脑子活,他当护院队副队长,我赞成。” 李三娃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压低声音说:“可俺有个事想不明白,大少奶奶怎么就这么器重陆哥?咱们都清楚,陆哥压根不是苏府的长工,你说他和大少奶奶咋认识的?这里头是不是有啥说道?” “三娃,你最近心思很活络。” 罗教头眼睛一瞪,声音沉了下来,“大少奶奶的心思,是咱们能揣度的?咱们是大少奶奶的心腹,要做的是效忠主子,听从安排就行,而不是一天天打听主子的事,小心祸从口出!” “是是是,罗教头说得是,俺就是有点好奇,嘴碎了,往后再也不乱问了。” 李三娃被训得脖子一缩,赶紧赔笑。 罗教头瞅了李三娃一眼,缓了缓语气道:“我估摸著,接下来牧生说不定会跟你打听甘家的事,因为你舅舅一家住在西河镇那边。到时候你得把情况及时匯报给我,毕竟这事牵扯到二太太那边的关係,不能马虎,我得如数回稟大少奶奶。” 李三娃听后,连忙应道:“罗教头,你放心,陆哥要是问俺什么,俺都告诉你。” 罗教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叼起烟锅,屋里发出了菸丝燃烧的“滋滋”声…… 第86章 果园吃梨 当陆牧生从伙房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大院里的灯笼次第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在青砖地面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陆牧生往偏院走回去,打算找李三娃再仔细打听一下甘家的事。 毕竟他舅舅住在西河镇那边,可能会晓得更多內情。 刚到偏院门口,就见李三娃背著一把大刀,手里还拎著盏马灯,和两个护院从偏院出来。 “三娃,这是往哪去?” 陆牧生喊了一声。 李三娃瞧见是陆牧生,咧嘴一笑:“陆哥,今儿个轮到俺巡夜,俺和两个弟兄要去后院换班呢。” “別急著走,我这有两句话要与你说。” 陆牧生道。 李三娃听后心中瞭然,让两个护院先行过去。 目送两个护院离开,陆牧生问,“三娃,你还知道多少甘家的事?” 李三娃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些犹豫,“俺知道的也不多,都是听俺舅说的,俺舅先前租过甘家的几亩地,每年交了租子,剩下的够一家子嚼用。俺舅说甘家老爷为人还算厚道,遇著年成不好,租子会少收点,不像有些地主,一点儿不让甚至还加租。至於甘家少爷,就是那个被土匪杀了的甘子霖,读过书,说话文縐縐的,对佃户也客气。” “就这些?” 陆牧生追问。 “嗯……好像还说,甘家跟西河镇上的一个酒楼老板不对付,前两年因为地界的事吵过架,都动了手。” 李三娃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具体后来怎么样了,俺舅没说,俺也没问。” 陆牧生点点头,心里有了些底,“你舅舅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村?我打算抽空去西河镇一趟,如果可以,找你舅舅打听打听。” “陆哥要去西河镇?” 李三娃闻言眼睛一亮,“巧了!后儿个不是重阳节嘛,俺已经跟罗教头请休了一日,明儿个去看望俺舅,顺便祭拜一下俺爹娘。阿舅住在西河镇的洞子村,跟石龙坳村毗邻,陆哥要是想知道更多甘家的事,不如明儿个跟俺一块去?” 陆牧生心里一动问道,“明儿个什么时候动身?” “天一亮就走,当天下午就能赶回来。” 李三娃道。 “天一亮就走?这么早?” 陆牧生皱了皱眉,毕竟他已经答应明日一早陪曹氏去果园,不能总是放曹氏的鸽子。 “要是骑马去呢?”陆牧生问道:“可不可以晚些出发?” “骑马?那可快多了!” 李三娃道,“骑马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西河镇 ,用不著天一亮就走了。” “那成,”陆牧生点头,“明儿个我去找两匹快马,咱们晚些出发,等到巳时,再动身怎么样?”(备註:巳时等於现在上午九点)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李三娃愣了愣,“巳时?日头都老高了。不过骑马的话,下午倒也能赶回来。行吧,陆哥,明个儿巳时,俺在外面镇口等你。” “嗯,就外面镇口见。”陆牧生摆了摆手,“你先去巡夜吧,別误了时辰。” “陆哥回见!”李三娃应道,背著大刀快步走了。 望著李三娃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陆牧生没有进入偏院,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著离二更还有段时间。 可陆牧生也不想在偏院这边屋子歇著,乾脆往苏韞婠的院子走去。 反正早晚都要去守夜,早些过去也没什么。 一路走著,碰见一些护院换岗,都跟他打招呼,陆牧生一一回应。 很快,来到內院。 在穿过两条迴廊后,陆牧生到了月洞门外,便看见喜桃正坐在院里纳鞋底。 “陆护院,这才入夜,你咋就过来了?” 喜桃听到脚步声,抬头发现是陆牧生。 “想著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了。” 陆牧生笑了笑,走进院子在杂物房门口,搬个矮凳坐下。 然后往正屋那边看了眼,压低声音问喜桃,“大少奶奶歇下了?” 喜桃手里的针线停了停,跟著放轻了声气:“嗯,刚吹了灯,这几日大少奶奶忙得脚不沾地,累坏了,可得好好歇息,后儿个就是重阳节,还得操办开宴呢。” 开宴? 陆牧生愣了下,“开什么宴?” 喜桃抬头瞅了陆牧生一眼,说道:“你是新来的,不晓得咱白家的规矩。每年到重阳节这一日,地里的高粱也收割完毕了,白家都会进行祭祖仪式,同时摆下流水宴,族里各房的人,沾亲带故的亲友,都要聚到一块儿,热闹得很呢。” “这么大阵仗?” 陆牧生摸了摸下巴。 “那可不!”喜桃眼里闪著光,透出了些期待,“这是白家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不光主子们聚,咱们这些下人也能跟著沾光,在重阳节这一日,伙房会蒸大肉包,还有燉得香喷喷的猪肉管够,可以敞开了吃!” 陆牧生听得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自打来到白家大院,虽说顿顿糙米饭能吃饱,但肉实属不多见,更別说敞开吃大肉包和燉猪肉。 “馋了吧!” 喜桃看了陆牧生一眼,抿嘴笑道,“等后天儿,到了重阳节,保管让你吃撑。” 说著,喜桃拿起纳好的鞋底站起来,“不过守夜,你得警醒点,別让人惊扰大少奶奶。” “晓得了。” 陆牧生点点头。 喜桃转身往正屋那边走去。 陆牧生也进入杂物房,往床铺上一躺,那个叫舒服。 隨后闭上眼琢磨了会儿明日的事,没多大工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第二日。 鸡打头一遍鸣,天刚蒙蒙亮,陆牧生就醒了,轻手轻脚地出了杂物房。 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屋的门关得严实,陆牧生径直离开苏韞婠的院子。 走出了內院,前往西跨院通道的路上,见到不少长工扛著扁担、推著独轮车,一片忙碌景象,比往常早了足有半个时辰。 陆牧生心里不由疑惑,在经过中庭时撞见了邢管事。 邢管事穿著件半旧的短褂,拿著本帐簿正跟两个长工交代什么,看到陆牧生就停了话头。 “牧生,你也起得这么早?” 邢管事还带著点倦意,笑著打了声招呼。 陆牧生停下脚,回道:“老邢,你们这是……这么早要出去?” “嗯,”邢管事点了点头,“后儿个重阳节不是要摆流水宴嘛,得去採买些东西提前准备,肉啊菜啊什么的,如果去晚了好的都让人挑走了。你这是往哪去?” “我瞧著天快亮了,睡不著,就出来溜达溜达。”陆牧生笑了笑。 “睡不著?还是牧生你自在哟。”邢管事摆了摆手,“我就没空溜达。” 说著又催旁边路过的两个长工,“赶紧的,再磨蹭下去,日头要出来了,去牵驴车在门口等著。” 说完,邢管事回头对陆牧生道,“牧生,先走了。” “嗯,慢走。” 陆牧生应了一声,看著邢管事带人离开,便继续往西跨院通道走去。 眼下天已经亮了,只是日头还没出来,不知道曹氏到西跨院通道了吗。 想起上次跟曹氏在果园吃梨的场景,陆牧生不由咽了咽唾沫,脚步都快上了几分。 第87章 让我好好瞧瞧 当陆牧生脚下生风似的,赶到西跨院通道,却发现通道里空无一人,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显然,曹氏没有到。 陆牧生只能站在通道等著,眼睛时不时朝著来处看去。 然而左等右等,將近两刻钟过去了,旁边的日头已经出来往墙上爬。 通道里时不时有扛著东西的长工走过,见陆牧生杵在那里,都忍不住投来了几分好奇的目光。 陆牧生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往旁边的墙角挪了挪躲在阴影里。 这一等,又过去了好一阵子。 曹氏还是没到。 陆牧生心里头不由犯起了嘀咕,“二太太搞什么名堂?说好天一亮就来的,现在都多久了,莫非放我鸽子?” 陆牧生等著有点窝火,脚都要站麻了,正想转身找个地方歇一会,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了一阵响动。 还伴隨著一道紈絝浪荡的声音,“別跑,我的小心肝宝贝!” 陆牧生闻声,不由一愣。 这好像是二少爷白承煊的声音? 而且距离不远,就在旁边相隔著一堵墙。 陆牧生顿时有些好奇心起,便走了两步踮起脚,扒著旁边一段不高的墙头往对面瞧去。 这一看,正好瞅见对面一条迴廊尽头,二少爷白承煊正猴急地追著一个丫鬟,一把將丫鬟抱住,两人正在拉拉扯扯,鬼鬼祟祟。 那个丫鬟瞧著个头不高,长得也不是很好看,比香彩差多了,但看著要比香彩小两三岁,腰细细的,屁股翘翘的。 此刻衣衫都被扯得有些凌乱,丫鬟的小脸蛋红一阵白一阵,小声地娇喘著推拒白承煊:“二少爷,不要……我是二老爷院子里的人啊……”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白承煊嘿嘿一笑,手还不老实地摸在丫鬟的胸脯上,嘴里嘟囔著,“怕个啥子?昨儿个二叔都把你送给我了,你跑什么跑?夜里本少爷还没玩够,进屋继续玩!” 陆牧生看著对面这一幕,心想这边不是二老爷白鸣昌的院子吗? 白承煊这紈絝怎么在这边? 看这光景,敢情白承煊昨夜在这边已经跟丫鬟混了一宿? 本来还想多看几眼,却见白承煊已经拉扯著丫鬟进了屋。 陆牧生侧耳听了片刻,却没听到什么声响,也便索然无趣地从墙头退了下来。 当转身回到通道,陆牧生抬眼就看见两个人影,往这边通道走进来。 正是二太太曹氏,和她的丫鬟香彩。 曹氏今日穿著上回的那件粉红旗袍,裹著水蛇般的腰肢,將身段衬得凹凸有致,只见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一扭一扭的。 別看曹氏年近四十,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就算是走路,都能带著一股儿的美艷媚劲。 陆牧生暗暗咽了下唾沫,心想可算来了。 然后赶忙迎了上前,拱拱手道,“二太太。” 曹氏自然也看见陆牧生,走到跟前偷偷在陆牧生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也才到?” “二太太,天一亮我老早就到了。” 陆牧生揉了揉胳膊,有点无奈地解释道,“只是左等右等没见著二太太,就到旁边歇了一下。” “你到了这么早?” 曹氏眨了眨媚眼,说道,“刚才起床时玉婕过来找我,耽搁了一会儿,说承煊那个混小子昨夜半宿出门不晓得野到哪里去了……算了,我同你讲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愿意做承煊的师父,走,去果园。” 陆牧生应了声,“好”,便跟在曹氏身后向果园走去。 从香彩身边路过时,瞅见香彩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吃人似的,陆牧生只当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没多大工夫,三人就到了果园门口。 曹氏停下脚步,回头对身后的香彩吩咐道:“香彩,你就在这外头守著,別让人进来捣乱。” “晓得了,二太太。” 香彩听后应了声,然后把篮子直接一把递在陆牧生的手里,“拿著吧。” 曹氏才转过身,冲陆牧生媚眼一拋,“你陪我进去摘果子。” 陆牧生能懂这句话的意思,点了点头跟著曹氏一起走进果园。 刚踏入了果园,满鼻子都是熟了的果子香味,枝头的红梨掛得密密麻麻,比上次瞧著红得更透。 陆牧生指著比较显眼的一棵树,对曹氏说道:“二太太,你瞅这红梨,比上回熟得透多了,你想摘哪棵树上的?” 曹氏没去看果树,反倒转过了身,一步一步走到陆牧生跟前,眼波流转,带著股子说不出的媚劲,“陆护院,还装傻呢?你跟我来果园,就只想著树上的红梨?” 说著,曹氏往前靠了靠,几乎要贴到陆牧生身上,“我这儿还有更大的红梨,你就不想再尝尝?” 陆牧生往后退了半步,咽了口唾沫,“二太太,这果园有长工看守……万一被撞见,就不好了。” “撞见?” 曹氏嗤笑一声,水蛇似的腰肢一扭,乾脆直接贴了上来,胸脯蹭著陆牧生的胳膊,“这个时辰,果园的长工不会来的,现在这个果园里就只有我们俩,想干什么都行。” 陆牧生只觉浑身发热,心想曹氏也太骚了,哪个男人能顶得住? “可香彩在外头,她会听见……还是到里面果园的深处,那儿偏些。” 陆牧生的喉结滚了滚,又往后挪了一步。 “香彩是我的人,她不敢乱说的。” 曹氏伸手勾住了陆牧生的腰带,玉指轻轻摩蹭,“前儿个我就听说,你打枪又准又狠,劲头足得很,今儿个能不能让我好好瞧瞧?” 话音落下,曹氏的手顺著腰带往里探去。 面对曹氏这般言行挑弄,陆牧生再也按捺不住,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来了。 啪—— 下一刻,陆牧生猛地一把將面前的曹氏搂进怀里,力道大得让曹氏发出了嚶嚀一声,“你慢一些……” 可曹氏却半点不恼,一双媚眼如丝反而带著浓浓的期待。 粗布短褂蹭著旗袍,那种滑溜溜的触感混著曹氏身上的美妇香味,勾得陆牧生的心头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只是不等陆牧生动作,曹氏已经踮起脚,迷人的红唇吻向了陆牧生。 “唔……” 陆牧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撞得一懵。 曹氏的吻又急又猛,舌头还不安分地往里探,像是要把陆牧生给吞下去似的。 一边还搂著陆牧生的脖子往自己身前按下,旗袍的盘扣被蹭得“咔咔”响,已经鬆了好几颗,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直晃人眼。 那股熟了透的美妇风韵,带著这猴急的劲儿,把陆牧生最后一点顾忌都冲没了。 接著,陆牧生也低头回吻下去,双手顺著旗袍的开叉处伸了进去…… 第88章 多好的一个护院 曹氏这个美艷妇人哪经得住双手的窥探,身子一软,靠在陆牧生的怀里更紧了,唇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吟声。 “啊……你这小冤家……” 只见曹氏媚眼如雾,声音都带著颤,“平日里瞧你像个老实人,还以为你是稚儿,没想到……手法这么熟稔,你莫不是以前睡过女人?” 陆牧生听后没搭话,只觉得怀里的曹氏又软又香,特別是那股子的美艷媚劲,令人难以抗拒。 然后,抬起一只手径直摸向曹氏的胸脯,抓住旗袍的领口衣襟,猛地往旁一扯,推到了两侧。 “啊!” 曹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粗鲁惊得一声娇呼,下意识地想要掩住领口,脸上却泛出了更浓的媚意。 “啊!” 可在曹氏的娇呼响起,几乎同时还有一道短促的惊呼传来,虽然声音很轻,但能听得见。 陆牧生顿时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向身后的果园,开口喝问:“谁在里面?” 曹氏听到陆牧生这话,不由得愣住了,脸上的媚意瞬间褪了大半,问道:“怎……怎么了?” “我刚才听见果园里面一声惊呼,好像有人躲在里面。” 陆牧生鬆开了搂著曹氏腰肢的手,眼神警惕地扫视著惊呼传来的方向。 果园不大,只有四五亩,可位於一条山坳里,纵向深处距离很长,约有一里多地,完全看不到果园深处。 有人躲在里面? 曹氏闻言这才回过神,慌忙拽过领口衣襟,遮掩住了一片雪白的肌肤,“这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人来果园?怕不是你听错了吧?” 陆牧生没应声,迈开步子朝著惊呼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走七八步,就见里面的果树后头走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低著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五太太?” 陆牧生定眼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五太太陈氏。 曹氏瞧见陈氏,惊得后退半步,声音都变了调,“五妹妹?你……你怎么会在果园里?” 陈氏的头埋得更低,手指绞著衣角,开口囁嚅道:“二……二姐,我……我来果园摘几个红梨黄桃,想著早上清静……” 陈氏似乎不敢看曹氏和陆牧生,声音轻柔得如水般。 曹氏媚眼一厉,“你刚才……都瞧见了?” 陈氏避开曹氏的眼神,那张清丽的容貌有些慌乱,连连摇头,“没……没有瞧见,我到果园没多久,在里面摘果子,什么也没瞧见……” 曹氏和陆牧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阵后怕。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五妹妹,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隨即曹氏换上一副笑脸,走上前拉住陈氏的手,语气亲热得有些刻意。 陈氏被曹氏拉得一哆嗦,轻声应道:“不……不是,银杏也跟我来了。” “哦?那银杏呢,在哪儿?” 曹氏蹙起柳眉追问道,目光在果园里面扫了一圈。 “刚……刚才她跑到果园更深处去解手了,估摸著快出来了。” 陈氏回道,声音细若蚊吟,依旧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毕竟她万万没想到曹氏作为姨太太,居然跟一个护院勾搭在一起。 这简直震撼到她的身心,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惊呼一声。 曹氏听后暗暗鬆了口气,还好丫鬟银杏没有瞧见,要是被再多一人看到,这事就很难收场了。 接著,只见曹氏拍了拍陈氏的手背,“五妹妹,你是个明白人,白家大院里有些事是能说的,有些事是万万不能隨便乱说的,你应该晓得的?尤其是五妹妹你这样无依无靠,又没个娘家撑腰的,行事更得谨言慎行,你能明白懂二姐的意思吧?” 曹氏的语气听起来温柔,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胁口吻。 面对这番话语,陈氏娇躯微颤,瞥了曹氏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直盯著她的陆牧生,点头应道:“二姐放心,我……我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就知道五妹妹人静心慧,是个聪明人。” 曹氏笑了出来,笑容亲和,“先前承煊帮你管著老爷在世时分给你的那块自留地,回头我跟承煊说声,往后每年除了规定给你的收入,还会多给你两成的收入,算是二姐格外疼你。” 陈氏听后,哪能不明白这是封自己的口,“多谢二姐体恤。” 就在这时,果园深处传来了银杏的声音,带著许些焦急,“太太!太太!您在哪儿呢?” “我在这儿!” 陈氏赶忙应道。 没一会儿,就见银杏从果园深处,拎著一篮果子跑了出来。 瞧见曹氏和陆牧生,银杏明显愣了一下,连忙福身,“二太太安好。” 曹氏点点头,没说话。 “二姐,我们先回去了。”陈氏趁机对曹氏道。 “五妹妹回去……的路上小心些。”曹氏摆了摆手,还不忘夹带著几分威胁。 “多谢二姐,我会的。” 陈氏拉了一下银杏,匆匆往外走 。 只是经过陆牧生身旁时,陈氏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陆牧生,又低下头匆匆而去。 望著陈氏主僕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曹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陆牧生皱著眉头说道,“二太太,我们的事应该都被五太太瞧见了。” “瞧见了就瞧见了,她就个鼠么女,心怯胆懦,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往外说!” 曹氏却是带著一丝不屑,“要不是怕引起没必要的麻烦,杀她易如反掌。” 杀她? 听到曹氏这话,陆牧生心里头不免一震,曹氏看著那般美艷,不曾想心也那般狠的。 然后曹氏拢了拢领口衣襟,神情有些懊恼,“本来好好的兴致,全被搅了……算了,你去摘些红梨和黄桃,咱们就回去了。” 说完曹氏捡起地上的篮子,往陆牧生怀里一塞。 之前那股子的美艷媚劲没了,只剩下一脸不耐烦。 陆牧生见曹氏说得篤定,担心暴露的念头也就落了地,便接过篮子走向旁边的果树…… 与此同时。 陈氏带著银杏已经出了果园,往大院走回去。 一路上陈氏都低著头,脚步匆匆,心里头还跟揣了只兔子似的,扑通扑通直跳。 “太太,您咋了?脸这么白?” 银杏跟在陈氏的身侧,瞧著不对劲,小声问道。 “没事,走的急了。” 陈氏摇摇头,故作镇定,心里却翻江倒海的。 陆牧生怎么会跟曹氏勾搭上呢? 毕竟这段日子里,她经常听到下人们念叨过,说陆牧生这个新来的护院本事大,枪法准,人看著也周正。 尤其是见过陆牧生后,她发现陆牧生长得確实挺俊朗的,年纪还同她差不多……她那颗寂寞的芳心难免春动。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陆牧生竟会和曹氏搅到了一块。 “这肯定是曹美娇仗著美艷的姿色,勾引陆护院的!” 陈氏在心里暗暗自语了一句道,“曹美娇一股子风骚放浪,见了男人就想要往上贴,老爷在世时霸占著老爷,老爷不在世就开始找男人了……” 陈氏越想,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多好的一个年轻护院,怎么就被曹氏缠上了呢? 银杏见陈氏一路上不说话,只当陈氏撞见二太太曹氏不自在,也不再问,加快脚步跟在后面返回大院。 第89章 来自五太太的遗祸 此时。 果园內。 陆牧生拎著篮子从一棵梨树下来,已经装了半篮子的红梨,然后走到旁边一棵桃树,瞅著枝头上又大又圆的黄桃,根本不用上树,直接伸手摘了六七个黄桃放进篮子。 曹氏站在不远处,玉手捻著片桃叶,望著陆牧生摘果子的背影,刚才她被陈氏搅扰的火气渐渐消散,又开始生出了些別的心思。 忽地,曹氏鬆开了捻著桃叶的玉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旗袍领口的盘扣,接著冲陆牧生那边喊道,“陆护院,把你摘的梨,拿一个过来,给我尝一尝。” “好嘞,二太太。” 陆牧生应了一声,回头就见曹氏斜倚在桃树干上,粉红旗袍被风掀起了一角,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那双媚眼水汪汪的,仿佛多看一下都能把人的魂勾走。 陆牧生暗自咽了咽唾沫,抬脚走向曹氏。 “二太太,这个梨最大,一定很甜。” 然后从篮子里挑出一个最大的红梨递给曹氏。 可曹氏却扭著腰肢顺势靠上来,温软的玉手抚上陆牧生的胸膛,指尖故意在衣襟里钻了钻,“方才被扫了兴致,这篮子里再甜的梨,能有我的梨甜,你就不想接著尝一尝?” “二太太,时辰不早,我们得抓紧回去。” 陆牧生按住了心头火,后退一步说道。 只是在陆牧生后退一步时,曹氏突然上前两步,伸出玉手直接环住了他的腰躯。 咚地一声! 却是陆牧生手里的篮子落在地上,红梨黄桃一下子就滚了满地。 下一刻,陆牧生已经红著眼一把將曹氏按在旁边树干,对著曹氏那水润迷人的红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小……小冤家,你……你慢点……” 曹氏没想到陆牧生来得如此粗鲁,喘著气推开了陆牧生半寸,只是一双媚眼浪得能滴出水来。 “这树干……硬……硬得很,顶著……身子不好受。” 儘管曹氏嘴上含糊说著嗔怪,身子却向陆牧生贴得更紧,旗袍领口的盘扣被蹭开了两枚,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还有里头红绸小衣裹著的丰腴,在日光下晃动人眼。 陆牧生的手顺著曹氏水蛇般的腰肢往下去,摸向了旗袍下摆的开叉处。 曹氏忽然踮起脚,在陆牧生的耳边呵气如兰,“摸这里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往里面伸进去些。” 当曹氏的话说完,陆牧生再也忍不住拦腰將曹氏抱起,往果园深处的草坡走去。 砰的一声! 陆牧生一把將曹氏推到了草坡上。 “瞧你急的,难不成我还能跑了?” 曹氏的唇角露出一股媚笑,玉手却没閒著,攀过去解开陆牧生短褂的带子,勾著陆牧生的脖子,那股子的美妇媚劲像鉤子,把陆牧生的理智勾得乾乾净净。 很快,两人在草坡上滚作了一团。 旗袍被弄得皱巴巴,领口的盘扣几乎全部脱开,就连鬢边的牡丹都掉在了草丛里。 “你待会儿要对我温柔些……” 曹氏看向陆牧生有些狰狞吃人似的目光,说话间主动平躺在草坡上,声音带著微颤又期待著最美妙的时刻到来。 噔噔噔…… 突然这时,果园门口那边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隨著香彩带著急慌的呼喊,“二太太!二太太!您在哪儿啊?外头有人寻来!” 什么? 曹氏闻声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推开陆牧生。 此时陆牧生正要下沉,毫无徵兆被推到了旁边。 就差一点点了。 只见曹氏爬起身,慌乱地用手拢著敞开的衣襟,脸上的红晕没褪,却多了几分惊惶,“你快扯好裤子!” 陆牧生听后,只得手忙脚乱地將裤子扯回来,將腰带给系好。 只见香彩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见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却还是硬著头皮道:“二太太,大少奶奶派人过来寻您了,说商量重阳节开宴的事,让您赶紧去!” “人呢?” 曹氏一边往鬢边插著,一边不耐烦地问,玉手著急有些发颤。 “在果园外面等著呢,说是大少奶奶催得紧。” 香彩低著头,不敢看曹氏的眼神。 曹氏系好衣襟盘扣后,狠狠地瞪了香彩一眼,似乎在责怪香彩进来坏了好事。 然后又看了眼整理短褂的陆牧生,略有几分惋惜地说了一声,“回去吧!” 陆牧生捡起地上的篮子,跟著曹氏往外走。 香彩跟在旁边,攥著衣角的手紧了紧,显然刚才一幕让她的心里头很不自在。 只是,香彩的眼睛还不忘直勾勾地剜了一下陆牧生,仿佛要把陆牧生生吞了。 陆牧生只当作没看见,跟在曹氏身后,脚步不停。 三人往果园门口走去。 出了果园,便见护院张铁蛋背著汉阳造站在树底下。 见曹氏出来,张铁蛋赶紧上前一步,向曹氏拱手道:“二太太,大少奶奶让小的来请您,说寻您商量重阳节开宴的事。” 当张铁蛋的目光瞥见后面的陆牧生,不由闪过一丝惊讶,心里诧异陆哥怎么会跟曹氏在这里,却也没敢多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果园?” 曹氏开口问道。 张铁蛋低头应了声,“路上碰到五太太,五太太说的。” 五太太? 曹氏听到这三字,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厉。 “走,回大院。” 然后曹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便往大院方向走去。 一路上,曹氏都沉著脸没说话。 香彩跟在旁边也没出声,可香彩的目光就没离开过陆牧生的后背,火辣辣的,似乎带著一股怨气。 曹氏偶尔回头看陆牧生,那媚眼如丝的模样看得陆牧生心头火一阵一阵。 回到白家大院,曹氏让香彩把果子拎去內院。 然后將陆牧生喊到旁边墙角,脸上带著浓浓不甘,压低声音:“晚上,来我院子一趟。” 说著,往手里塞了个东西。 陆牧生低头一看,是个红透了的红梨。 “嗯。” 陆牧生点头应了一声,望著曹氏扭动腰肢离开,丰腴的臀部在旗袍里一晃一晃。 直到曹氏的身影和张铁蛋消失在迴廊拐角,陆牧生抬眼看了看日头,不再耽搁走向马棚那边。 到了马棚,何管事正给马添草料,见他来,笑著问:“牧生,这是要出去?” “嗯,跟三娃去趟西河镇。” 陆牧生解开踏云的韁绳,又牵了一匹枣红马,“何叔,这匹马我用用,傍晚就回来。” “去吧去吧,路上当心些。” 何管事摆了摆手。 陆牧生牵著两匹马出了大院,一边吃红梨一边往镇口走。 曹氏那个大梨子没吃上,吃个小梨子解解馋。 还没走到镇口,就远远地见李三娃背著个包袱在晃悠。 “陆哥,你总算来了!” 李三娃见著陆牧生,赶紧迎上来,“我还以为你忘了。” “哪能忘。” 陆牧生把枣红马的韁绳递给李三娃,“上马吧,早些去早些回。” 李三娃接过韁绳,翻身上马咧著嘴:“得嘞!陆哥,咱们走!” 两人一抖韁绳,两匹马“嘚嘚”地跑起来,朝著西河镇的方向去了。 路上风一吹,带著些尘土气,倒也清爽,只是陆牧生发现身上似乎还残留著曹氏的香味,怎么也散不去。 第90章 西河镇 两匹马跑得飞快,蹄子踏在土路上扬起阵阵黄尘。 不过半个时辰,西河镇的影子就出现在了前头。 “陆哥,你看,那就是西河镇的牌坊!” 李三娃勒了勒韁绳,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抬手指著不远处一座有些斑驳的石牌坊。 陆牧生眯眼瞅了瞅,说道:“先去镇上买点东西,空著手去看舅舅,可不像话?” “不用买了,陆哥,我带了些窝窝头。”李三娃拍了拍背著包袱。 “窝窝头那是做乾粮吃的,东西必须要买点,再者说我是来做客的,走吧。” 陆牧生说著,已经拍马而出。 毕竟他是来打听事情的,虽说借著李三娃的关係,但怎么能不带东西上门。 李三娃见状也赶忙跟上,扭头冲陆牧生道:“陆哥,前头街口杂货铺,有俺舅爱吃的地瓜烧和槽子糕、再给俺妗母扯上一块布,还有给娃们带些块,就够了咧。” 陆牧生点点头,两人骑马进了镇子。 西河镇比姑桥镇小,街面上倒也热闹,挑著担子的货郎,蹲在墙根抽菸的老汉,见两人骑著马,都直愣愣地瞅著。 李三娃熟门熟路,把马拴在杂货铺门口,扯著嗓子喊:“掌柜,给俺来四斤地瓜烧和二斤槽子糕,要刚出炉的!再扯一块布,尺头放足些,还有些块!” 里头钻出了个长得矮胖的掌柜,瞧见李三娃,乐呵呵地应道:“这不是三娃子嘛,又来看你舅啦?你舅前儿个来镇子赶集还念叨你,说你在白家大院混出息嘞!” 说著话的功夫,掌柜手脚麻利地称好地瓜烧,糕点、以及量布料,又抓了两把块塞进纸包里,“拢共一百六十个铜元,块算是送的!” 李三娃补了句嘴,“老板,俺还要一刀黄纸,一掛鞭炮,要那种响的!” “得嘞,都给你备齐!那就拢共一百九十个铜元。” 李三娃听后要掏了钱,陆牧生却拦住李三娃,直接拿出两块大洋,“掌柜,再来两包上好菸丝,和一坛上等的口子窖?。” “好的,客官, 你稍等。”掌柜看到陆牧生出手阔绰,笑得更热情了 ,接过两块大洋忙活起来。 李三娃要阻拦来不及,“陆哥,这大破费了,不用买那么多,俺要的这些就够了。” “些小钱,不妨事,常言道娘亲舅亲,一个舅半个娘,孝敬舅不破费。” 陆牧生道。 接著,又到旁边酒楼买了只烧鸡,待买齐东西后,两人重新上马,出了西河镇往洞子村方向去。 路越走越偏,两旁的庄稼地望不到头。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远远地望见前头出现一片矮趴趴的房屋,那是个村子。 李三娃指著其中一个土坯房院子说,“那就是俺舅家。” 此时,將近晌午时分。 两人进了村口,还没走到那个土坯房院子。 就见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扛著锄头从地里回来,皮肤黝黑,脸上刻著深深的皱纹,正是李三娃的舅舅宋大贵。 “舅舅!” 李三娃喊了一嗓子,翻身下马。 宋大贵抬头一瞅,看到李三娃,便扛著锄头迎了上来,“三娃?你咋来了!” “这不重阳节了嘛,俺来看看你和妗母。”李三娃回应道。 宋大贵瞧见旁边的陆牧生,带著客气地询问道,“三娃,这位是?” “舅,这是俺们白家大院的陆护院,陆牧生。” 李三娃给宋大贵介绍,“陆哥跟俺顺路,一起过来瞅瞅。” 陆牧生也下了马,拱拱手,“宋大叔好。” “好,好,快屋里去!” 宋大贵热情得很,引著两人往家里走,嗓门洪亮地往院子那边喊,“孩他娘!三娃来了,还有他朋友,快烧些水!” 屋里立刻传来一阵动静,一个穿著粗布褂子,四十来岁的妇人出来,正是宋大贵的婆娘,大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眉开眼笑道:“哎哟,三娃来啦!” “妗母!” 李三娃笑著喊了一声,“俺来给俺爹娘上柱香,顺便来看看您们。” “该的该的,你爹娘在天上看著,也盼著你好好的。” 宋大贵婆娘说著,瞅了一眼旁边的陆牧生。 “这是陆哥,也是俺们白家的护院!” 李三娃道。 陆牧生跟著喊了声:“妗母好。” “好好好,快进屋坐,俺这就烧水泡茶。” 宋大贵婆娘热情地招呼著,后面跟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娃子,见了李三娃“表兄”“表兄”喊著扑过来。 房子不大,一间正屋带两间偏房,泥墙黑瓦,屋里摆著张掉漆的方桌,几条长凳歪歪扭扭的。 宋大贵的婆娘忙著烧水,俩娃子也被打发去旁边灶房帮忙,很快屋里就剩下李三娃,陆牧生和宋大贵三个。 李三娃把地瓜烧和槽子糕和布匹往桌上一放,“舅舅,这是俺给你和妗母带的点东西,还有陆哥也给买了些见面礼。” “你这娃,来就来,还带啥东西!” 宋大贵嘴上说著,眼里却透著欢喜和欣慰,“你爹娘的坟,前阵子培了些土,不碍事。” “俺知道,就是想过来磕个头,心里踏实。” 李三娃说著,看了陆牧生一眼,“还有就是,陆哥他想问问舅舅,石龙坳村甘家那事,你知道多少?” 宋大贵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嘆了口气:“甘家啊……造孽哦。” 说话间卷了些菸丝,点著抽了一口,“甘家老爷是个厚道人,往年收租子都会或多或少减免,不像有的地主,把人往死里逼,甘家少爷也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就是命短……” “那您知道,甘家那晚被害的情况吗?”陆牧生追问。 宋大贵听后咂了口烟,眉头皱成了个疙瘩:“那晚……俺记得清楚,后半夜火光冲天,哭喊声能传到俺们村子,第二天去瞅,房屋都烧塌了,尸首抬出来的时候,包括丫鬟佣人长工,拢共三十余口人,那叫一个惨嘞……” 陆牧生插了句嘴,“宋大叔,您有没有听说是哪伙人干的?有人说是张麻子?” “张麻子?不可能!” 宋大贵摆了摆手,“张麻子那伙人虽说是土匪,但只劫土豪劣绅,甘家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犯不著。何况听说那晚的土匪,分明奔著绝户去的,凶得很!” “舅,甘家有没有啥仇家?” 李三娃插了一嘴。 “仇家?” 宋大贵想了想,“倒是跟咱们镇子东街的酒楼老板吵过架,为了地界的事,差点动手,不过那都是前两年的事,至於別的……俺就不清楚了。” 陆牧生陷入沉思,看来宋大贵知道的也不多,等下陪李三娃祭拜完他的爹娘,有必要去石龙坳村走一遭。 三人正聊著,宋大贵婆娘端上几碗麵糊糊,油飘在碗面,香气直钻鼻子。 喝了麵糊糊,陆牧生起身道:“宋大叔,我先陪三娃祭拜三娃爹娘。” “哎,俺和你们一块。” 宋大贵掐了烟锅,领著两人往后山走。 李三娃的爹娘葬在一片坡地上,坟头不大,立著块简陋的木牌,摆上祭品,点燃黄纸和鞭炮。 “砰砰乓乓”的响声,在山里迴荡。 李三娃跪在地上一边烧纸,一边念叨,“爹,娘,俺来看你们了……” 烧完纸,又磕了三个响头,李三娃才红著眼站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陆牧生说,“三娃,我想去石龙坳村瞅瞅。” 李三娃点头,“俺陪你去,从这儿过去也就二里地。” 宋大贵不放心,非要领著他们俩过去。 穿过一片高粱地,就瞧见了石龙坳村。 甘家的院子在村子最里头,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樑歪歪扭扭地搭著,大片院墙塌了大半。 “这就是甘家?”李三娃咋舌。 站在废墟前,宋大贵嘆了口气,“可惜这么好的大宅,当初那门楼子,比西河镇的牌坊还气派!青砖玉瓦,门口还有两尊石狮子……” 说著,指向一处没完全塌的墙角。 陆牧生望著这片废墟,心里沉甸甸的。 从这残存的废墟规模来看,当初的甘家確实算得上富贵,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 风一吹过,捲起地上的灰烬,像是在诉说著那夜灭门的惨状。 第91章 三个外乡人 宋大贵瞅著眼前这片废墟,吧嗒抽了两口旱菸,烟锅子在边上石坎磕了磕,嘆道:“哎,有啥好看的哟,都成这副鬼样子了。前儿个听说还有几个外乡人来瞅,扒拉半天也没见著啥,除了碎砖烂瓦,就是烧焦的木头块子。” “外乡人?” 陆牧生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宋大贵,“宋大叔,啥样的外乡人?” 宋大贵把烟杆往裤腰上一別,“不太清楚嘞,俺听村里老齐头说,是骑马的,三个男的,看著倒不像庄稼人。有人猜许是甘家啥远方亲戚,过来瞧瞧遭难的光景,也问了村里人几句甘家那晚的事,没多待就走了。” 陆牧生听后蹲下身,伸手捻起一块带著焦痕的木头,不由陷入思忖之中。 外乡人? 骑马的? 他们会是什么人呢? 宋大贵看了看陆牧生,眼里带著几分探究,忍不住问,“牧生啊,你一个白家护院,咋对甘家灭门的事恁上心?莫不是你和甘家有啥牵连?” “没啥牵连,就是受人所託,过来打听些情况罢了。”陆牧生摇摇头,语气平淡回道。 宋大贵还想再问,见陆牧生明显不愿多说,也就把话咽回去,只当是什么人託了情让陆牧生帮忙打听。 陆牧生抬头对宋大贵说:“宋大叔,您和三娃先回村吧,我再在这里转会儿。” “这咋行?” 宋大贵眉头一皱,“这人生地不熟的,你自个儿万一遇著啥好歹……” “舅,俺陪陆哥在这里,您先回去给妗母搭把手。” 李三娃在旁说道,拍了拍胸脯,“俺和陆哥练过的,不怕。” 宋大贵瞅著李三娃和陆牧生俩人为伴,也就放心摆了摆手,“那你们俩当心些,別在这里转太久了,早些回去吃饭。” “晓得了,舅。”李三娃点点头。 宋大贵扛著锄头,便往洞子村的方向回去。 陆牧生和李三娃在石龙坳村里转了转,见著一个蹲在墙根晒日头的老汉,李三娃先上前搭话,“大爷,向您打听个事儿唄,前阵子甘家被灭门的那档子事,您晓得细情不?” 老汉眯著眼打量他俩,没好气地说:“还打听来干啥?都过去了,可怜咧,甘家是好人吶,咋就遭了这报应……”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老婆子拽了拽袖子,老婆子摆了摆手,“別问了別问了,人都死了,问多了招祸事。”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完,关上了门。 陆牧生和李三娃又走了几户,要么是关著门不给开,要么是支支吾吾不肯多说。 有个正在餵鸡的妇人倒是多嘴说了句,“那晚啊,听得见枪响,还有人哭嚎,可谁敢开门出去瞅哟?第二天一早去瞧,甘家宅子都冒黑烟了……” 话没说完,屋里就传来男人的呵斥声,“瞎咧咧啥!赶紧进屋烧锅去!” 李三娃挠了挠头,“陆哥,这村里人咋都避之不及似的?” 陆牧生刚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后面晃过几个影子,心里咯噔一下,“咱们往村口走。” 俩人装作閒逛的样子走向村口,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著一道粗声粗气的喊叫,“站住!你俩干啥的?” 只见四个流里流气的泼皮追了上来拦在路中间,有两人手里还掂著棍子,一看就不是善茬。 领头是个崩了颗门牙的黑瘦男子,“俺瞅你俩在咱石龙坳村,都瞎转悠半天了,跟甘家啥关係?劝你俩別瞎打听!” 李三娃正要开口,被陆牧生一把拉住。 心想正愁没头绪,这就送上门了? 陆牧生故作装愣说,“俺们就是路过的,瞅见那片废墟,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 黑瘦男子冷笑一声,“我看你俩是找不痛快!给俺打!” 话音刚落,两个泼皮就举著棍子衝上来。 陆牧生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一棍。 然后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拧,只听“哎哟”一声,对方的棍子就掉了。 李三娃也不含糊,一脚踹在另一个泼皮的肚子上,打得对方一阵嗷叫。 黑瘦男子见俩手下没撑过三招,骂了句“废物”,亲自拎著棍子衝过来。 陆牧生没废话,直接撩开衣襟,一把拔出腰间的匣子枪,顶向黑瘦男子的脑门。 黑瘦男子动作猛地一僵,“兄弟,別开枪!!!” 剩下一个泼皮也傻在了原地。 接著陆牧生的膝盖一抬,往黑瘦男子的小腹一撞。 只听噗通一声,黑瘦男子就当即跪了下来,嘴里嚷嚷道,“俺们是赵巡官的人!” 陆牧生心里一动,“赵巡官?哪个赵巡官?” “就是县里警察署的赵鼎九赵巡官!” 黑瘦男子疼得咧嘴,“是赵巡官让俺们在这里盯著的,说有人打听甘家就给赶走!” 陆牧生和李三娃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疑惑。 然后收起匣子枪,一脚把黑瘦男子踹翻在地,“滚!再让俺瞅见你们,打断你们的腿!” 黑瘦男子四人连滚带爬地跑了,李三娃啐了一口,“原来是赵鼎九的人,怪不得恁么横!” 陆牧生望著四人逃窜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 赵鼎九? 甘家灭门的事,难不成跟赵鼎九有关係? 这时,李三娃挠著后脑勺,一脸纳闷地瞅著陆牧生,“陆哥,这甘家灭门的事不是早有定论了?保安团说张麻子乾的,赵鼎九一个县里巡官,咋还这么上心派人盯著不让人打听?这不是閒得慌嘛?” 陆牧生皱眉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真跟张麻子有关,官府早该撇乾净了,哪会费劲巴力地派人在乡下盯著?依我看甘家灭门,跟赵鼎九脱不了干係。” “啊?” 李三娃眼睛瞪得溜圆,“陆哥,你的意思是他灭了甘家,图啥?甘家和他无冤无仇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牧生白了李三娃一眼,然后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不过这世道,有人为了钱,为了地盘,啥阴损事都能干出来?咱现在没凭没据,瞎猜没什么用。但我可以肯定一个事,赵鼎九对於甘家灭门,八成知道些什么。” “陆哥,接下来咋办?直接去问赵鼎九?” 李三娃道。 陆牧生望了望日头,“先回洞子村吧,宋大叔还等著呢,再者说赵鼎九一个警察署巡官,哪会搭理咱们,需要从长计议。” “嗯。”李三娃点点头,又忍不住回头瞅了眼甘家那片废墟,“甘家怪冤的,好歹是行善的人家……” “冤不冤,总得查清楚。” 陆牧生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走吧,再晚点回去,宋大叔他们该担心了。” 李三娃想想也是,赶紧跟上陆牧生的步子,嘴里嘟囔著一句,“要是真跟赵鼎九有关,这里头的水可就深了……” 陆牧生没接话,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阳光透过高粱秆子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其实相比赵鼎九,陆牧生更加关心宋大贵口中的三个外乡人是谁? 甘家灭门的事,只怕比想像中还要复杂得多。 第92章 本事也可大了 从石龙坳村往回走,日头已过头顶,晒得人脊樑发烫。 进了洞子村口,宋大贵家的烟囱正冒著烟,宋大贵站在院门口踮脚张望,见著他俩,便迎了上来,“三娃,你俩可回来了!饭菜都快凉透咯!” 屋里已经摆上了桌,一碗炒鸡蛋,一碟醋萝卜,还有一只烧鸡,是陆牧生和李三娃先前买来的,旁边几个刚蒸好的窝窝头,黄澄澄的冒著热气。 宋大贵婆娘分別往李三娃和陆牧生碗里扒了块鸡肉,“快吃,垫垫肚子,这晌午都过了一个时辰咧,饿坏嘞吧。” 李三娃饿得直吞口水,抓起个窝窝啃了一口就著鸡肉往嘴里塞,含糊道:“舅,妗母,你们也吃啊,小表弟小表妹呢。” 宋大贵婆娘笑盈盈地给李三娃和陆牧生,分別盛来了碗米汤:“俺和你舅早吃过了,就等你们俩,俩娃吃完都出去玩耍了。” “三娃,在石龙坳没遇著啥麻烦吧?”宋大贵在旁坐著吧啦抽了口烟问道。 “没遇事,就转了转。”陆牧生抢先回道,低头喝了口米汤又问道,“宋大叔,甘家以前跟县里警察署有过来往吗?” 宋大贵吧嗒抽著烟,眉头皱了皱:“警察署?没听说过。甘老爷是个本分人,除了交粮纳税,平日里都不跟官府打交道,倒是跟县城的商会走动勤些。” 陆牧生没再多问,低头扒拉著饭。 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往西斜了斜,陆牧生起身告辞,“宋大叔,妗母,我和三娃得往回赶了,晚了怕天要黑。” “嗯,早些回去,別抹黑了,不安稳。”宋大贵起身相送。 宋大贵婆娘往李三娃的包袱里塞了些晒乾的地瓜干,“路上垫著吃,近来土匪闹的凶,你俩互相照应著。” “晓得了妗母!” 李三娃应著,出了门跟陆牧生牵上马。 宋大贵送到村口,反覆叮嘱:“路上慢些,也別赶太急嘞!” 两匹马离开洞子村,踏过田埂,往姑桥镇方向去。 凉风习习,风里带著泥土和庄稼的腥气。 李三娃骑马在侧,“陆哥,你说那个赵巡官真跟甘家灭门的事有关吗?” 陆牧生望著前方的路,“不好说,但他派人盯著甘家废墟,肯定有猫腻。回头我跟罗教头提提,看他晓不晓得这个赵鼎九,究竟什么底细。” 儘管陆牧生知道赵鼎九是南泥沟村张文成的表哥,但也仅限於此,关於赵鼎九的再多底细就不清楚了。 俩人骑著马,一路没歇脚。 等望见姑桥镇口的时候,日头已经掛在西边的树梢上,把天上云彩染得通红。 镇口人来人往,卖菜的、挑担的、赶车的,闹哄哄一片。 两匹马一前一后进入镇口,陆牧生一眼就瞅见路边的槐树下站著俩人。 银杏和一个青年。 陆牧生昨日见过青年,那是她的哥哥。 此时,青年手里攥著几块大洋,正往银杏手里塞,脸上带著从疼爱的笑容,“小妹,拿著,这钱你先收著,等哥进了保安团,往后日子就好过了!” 银杏一个劲推搡道,“哥,你留著吧,我在白家啥也不缺。” “傻妹子,这是哥给你留著的嫁妆!”青年把大洋硬塞进银杏的手里。 正说著,银杏瞥见陆牧生和李三娃骑马经过,不由得愣了愣。 陆牧生发现银杏见著自己,便策马上去几步。 银杏赶紧接了两步,羞生生地喊了一句:“陆护院。” 陆牧生勒住马,点了点头说道,“你和你哥在这里做什么?小心別再让二少爷碰到了。” “晓得了,陆护院,这是我哥伍一魁。” 银杏红著脸给陆牧生介绍,“哥,这是白家大院的陆护院,他人可好了,本事也可大了。” 伍一魁听后赶紧拱手,脸上堆著笑容:“陆护院好!俺叫伍一魁,多谢你平日里照拂俺妹子。” “客气了。” 陆牧生看了眼伍一魁手里的大洋,“听说你昨儿个去自认土匪自首了?” 一提这茬,伍一魁眼睛亮了,嗓门也不自觉大了些,“是啊陆护院!昨儿个俺去保公所自认是土匪,领了二十块大洋赏钱!” 说著扬了扬手里的大洋,叮噹作响,“明儿个重阳节,俺等下还要去保公所报到,等明儿个招入保安团,往后也算是吃上晌的人了!” “那恭喜了。”陆牧生听后微微一笑道。 “同喜同喜!” 伍一魁笑得合不拢嘴,看起来很激动,“等俺入了保安团,一定要好好谢陆护院!” “嗯,到时候再说,先走了。” 陆牧生扯了扯韁绳,跟李三娃继续往镇子里面走去。 背后传来了银杏低声劝说哥哥伍一魁的声音,“哥,你进了保安团里可別惹事,也可別像保安团那样欺负穷人……” 李三娃骑马跟在陆牧生身旁,回头瞅了瞅,不由得咂咂嘴:“二十块大洋 ,这钱是真不少!要不是大少奶奶下令,说白家大院的人谁也不许掺和这事,俺都想去认个土匪,领了赏钱给俺舅买头耕牛。” 陆牧生瞥了李三娃一眼,皱起眉头:“这赏钱是多,可我晓得一个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儘管看不透里面藏什么圈套,但这赏钱怕是不好拿。” “咋不好拿?” 李三娃挠头,“银杏的哥哥不是拿到了吗?俺身边有好几个认识的人都领了钱,现在也没啥事。” 陆牧生没接话。 毕竟保安团的人一向只知道从百姓兜里掏钱,哪会平白无故撒钱? 俩人骑马沿著街面,走向白家大院,离著老远就听见了一阵阵喧譁声。 等拐过了街角,看到白家大院门楼。 嚯,好傢伙! 门楼前空地上挤满了人,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长工们和佣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有的杀猪,有的宰羊,鸡鸭鹅的叫声此起彼伏,血水流了一地,旁边堆著成筐的蔬菜和米麵。 几个帐房先生正蹲在地上记帐,算盘打得噼啪响。 “乖乖,这阵仗!” 李三娃勒住马,咽了咽唾沫,“明儿个重阳节,这是准备流水宴,又可以饱腹一顿嘞。” 一个正在搬柴火的长工李根见著他俩,笑著喊,“陆护院,三娃,你们可回来了!这院里忙得快飞起来了,罗教头正到处寻你们呢!” “寻俺们啥事儿?”陆牧生翻身下马。 “俺也不晓得啥事儿。” 李根擦了把汗,“俺瞧罗教头挺急的,说如果见著你们回来,让你们就去偏院找他!” 陆牧生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走,三娃,先把马牵回马棚,我再和你去偏院找老罗。” 俩人穿过喧闹的人群,往门口进去。 第93章 四太太的等待 陆牧生和李三娃牵著两匹马,脚步匆匆往马棚那边走去。 路上碰著几个扛著木料的长工,嘴里都哼著小调,看得出明日重阳节的流水宴让大伙儿都透著股子高兴劲头。 还有一些长工扛著菜筐,提著水桶,来来往往忙得脚不沾地。 “陆哥,你瞅这大院里忙的,跟过年似的。” 李三娃甩了甩马韁绳,笑著说,“这流水宴的阵仗,真是一年比一年大。光看这杀猪宰羊的架势,明儿个指定能敞开了吃。” 陆牧生只是嗯了一声,心思却还在甘家灭门的事上。 到了马棚,何管事正指挥著两个伙计铡草料,见陆牧生和李三娃牵马进来,直起腰道:“牧生,你们回来了,刚还念叨你们呢。” “何叔,给这两匹添点好料,跑了一天累著了。” 陆牧生把韁绳递过去,又拍了拍踏云的脖子,“踏云,多给两把黑豆。” “放心吧。”何管事笑著应下,又指了指偏院的方向,“罗教头刚才还来问过,你们赶紧去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俩人没多耽搁,转身往偏院走。 刚进偏院,就见罗教头背著手在院里踱步,脸上带著几分急色。 “老罗,你找我们什么事?” 陆牧生主动开口问道。 罗教头闻声转过身,脸上的急色消了些,“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跟俺进屋再说。” 陆牧生和李三娃进了屋。 罗教头往长凳上一坐,直接开门见山:“明日重阳节开宴,大小姐,还有三少爷和四少爷都要从省城回来。” 大小姐? 三少爷? 四少爷? 陆牧生听后一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几位小姐少爷。 李三娃却是眼睛一亮,“大小姐,三少爷他们要回来?可有阵子没见著他们了。” 罗教头点点头,“今儿个已经从省城出发,估摸著明日一早能到,最近黑风口那个地儿不太平,大少奶奶特意安排,等下你俩吃过晚食,歇几个时辰,三更过后带五个护院连夜到黑风口接应一下。” “黑风口?” 李三娃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地儿確实不太平,土匪经常出没,前阵子张麻子和另外一伙土匪在那地儿交过火。” “可不是嘛,” 罗教头嘆了口气,“但黑风口是从省城到凤台地界的必经之路,就是怕出事才让你们去接应,把傢伙都备好,千万不能出岔子。” “晓得了,罗教头。”李三娃应道。 陆牧生也跟著点头:“放心吧,我们一定把人平平安安接回来。” “你们俩的本事,我是晓得的。” 罗教头点点头,然后冲陆牧生摆了摆手道:“牧生,你先去伙房吃饭,三娃留下,我还有事问他。” 陆牧生应了声,便转身出了屋。 屋里,罗教头盯著李三娃,慢悠悠地问道:“今儿个你和牧生一块去了西河镇,他打听甘家灭门的事,你晓得是啥原因不?” 李三娃挠了挠头,实诚地说:“陆哥没细说,就说有人托他打听,除了问了俺舅甘家的事,还去了一趟石龙坳村那片废墟瞅了瞅。回来路上在村里碰著了几个泼皮,说是县里赵鼎九派来盯著的,陆哥猜这里头可能有猫腻。” 罗教头听完,眉头皱了皱,“嗯,我知道了。你往后多留意著点,牧生再有啥动静,隨时告诉我,我好回稟大少奶奶。” “中,罗教头。” 李三娃赶紧应下。 日头落山,天边抹了一层红。 陆牧生在伙房呼嚕嚕喝了两碗糊糊,就著醃菜啃了两个窝窝头,吃得饱饱的。 出了伙房,陆牧生没回偏院,反倒往內院走去。 毕竟比起偏院屋子的硬板床,苏韞婠院子里的杂物屋睡著更舒坦。 天擦黑的光景。 陆牧生穿过两道迴廊,眼看就要到苏韞婠院子的月洞门,忽然一道身影从旁边出来,伸手拽了他一把。 陆牧生嚇了一跳正要还手,回头一看发现是四太太马氏的丫鬟红袖。 “陆护院,我家四太太找你。” 红袖压低声音,直接把陆牧生拉到旁边。 陆牧生压了压一口气,“我说红袖妹子,你就不能先开口说话嘛,我差点还以为遇到贼了。” “跟我来,四太太在那边。” 红袖没有搭理陆牧生的话,把陆牧生拉到旁边墙角的阴影里。 借著月色往里一瞅,只见四太太马氏站在那里。 她今儿个没穿劲装,换了件旗袍,领口绣著暗纹海棠,裙摆开叉到膝弯,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显得修长健美。 马氏身形本就高挑丰盈,旗袍更是勾勒得腰肢盈盈一握,胸脯衬得无比圆润饱满,既有一股子英姿颯爽,又透著成熟女子的柔媚。 头髮没插釵子,只松松挽了个髻,几缕头髮垂在鬢边,被夜风吹得轻轻飘拂,衬得那张柔媚不失英气的脸蛋,多了几分慵懒。 “四太太。” 陆牧生拱了拱手。 红袖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远处。 马氏见陆牧生过来,脸蛋微微泛起红晕,语气明显带著几分幽怨,“两日没见著人影,你就不能晓得来瞅瞅我?” 陆牧生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有什么好瞅的?那天在树林子里不是都瞅遍了?” 马氏脸“腾”地一下红了,想起前几日在树林里一起顛鸞倒凤的光景,尤其是当时陆牧生那不迴避的眼神,还让她摆出一些羞人的姿势。 一想到这里,马氏的声音都软了,“我想你了,这两天吃啥都没滋味,干啥都没劲。夜里躺在床上,睁眼闭眼就是你的影子。” 面对马氏这般直白火热的话语,陆牧生赶忙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撞见,“四太太,这可是白家大院,你得克制著些。” 马氏却上前了一步,几乎贴到陆牧生身上,吐气如兰,“那我问你,什么时候再陪我出去打枪?” “四太太,最近实在太忙,”陆牧生摸了一下鼻子,眼珠子瞄了瞄马氏那双修长笔直的白腿,“等过了明日重阳节再说。” “那好,说定了,我等著过了明日重阳节。” 马氏说完突然踮起脚,飞快地在陆牧生的嘴边啄了一下,眼眸里满是情意。 陆牧生心里一紧,赶忙推了马氏一把,“四太太快回去吧,让人瞧见就不妙了。” “瞧你怂样,那我回了。 ” 马氏听后咯咯一笑,转身便往旁离开。 走到拐角时,马氏还回头瞟了一眼,那眼眸勾得陆牧生心头髮紧,像被猫爪挠了似的。 目送马氏的背影远去,陆牧生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也转身赶紧溜了,三步並作两步走向苏韞婠的院子。 第94章 我要骑马 陆牧生快步走到苏韞婠院子。 刚到月洞门外,就见丫鬟喜桃抱著东西出来。 喜桃也瞧见他,朝院子里努了一下嘴,低声道:“陆护院,来守夜了?大少奶奶在里头看帐本,你走路轻些。” 陆牧生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进去。 院子里的灯笼已经亮著,苏韞婠坐在石凳上,手里捧著本帐册,见他进来,抬眸看了一眼,没说话。 陆牧生走过去两步,微微拱手:“大少奶奶。” 过了片刻,苏韞婠才合上帐册,声音轻轻的,“嗯,你夜里还要赶路去黑风口,先去杂物屋歇著,养足精神,早些出发。” “晓得了,大少奶奶。” 陆牧生应了一声,见苏韞婠没別的吩咐,只是重新翻开帐册,提笔在旁边的宣纸记著什么。 然后识趣地转身往杂物屋去,可刚走几步,就听苏韞婠又道:“我让喜桃给你到边上灶房端了碗热汤,夜里赶路寒。” “谢谢大少奶奶!” 陆牧生听后,心里头暖烘烘的。 苏韞婠的院子配有个私灶,平日里能做一些自个儿喜欢吃的食物。 进了杂物屋,没过一会儿,喜桃端著碗鸡汤进来,撇了撇嘴说:“陆护院,大少奶奶对你真好,特意交代燉的,我瞧著都嫉妒了。” 陆牧生没接话,呼嚕嚕地喝完,便直接往床上一躺,毕竟奔波了一天,眼皮子很快沉了,没多久就打起呼嚕。 不知过了多久。 直至远处传来“咚——咚——咚——”的打更声。 三更天到了。 陆牧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爬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杂物屋。 院子里静悄悄的,苏韞婠的屋子已经熄灯,离开院子后,便往偏院赶去。 一进偏院,就见李三娃和五个护院都背著汉阳造,已经收拾妥当。 而罗教头正对他们几人讲著话,“黑风口那地界不安生,夜里赶路千万当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別让土匪钻了空子——” 这时瞧见陆牧生进来,罗教头停住嘴招呼了一句,“牧生,来了正好!大伙儿都听好了,路上听从陆护院吩咐,接到大小姐他们,把人平平安安接回来,莫出半点岔子,听见了吗?” “听见了!” 眾人齐声应道。 “放心吧,罗教头。” 陆牧生站在旁边,也应了一声。 罗教头抬头看一眼夜色,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一行人往后院马棚去,各自牵了备好的马,七个人骑著七匹马,从白家后门离开。 夜黑沉沉的,出了姑桥镇,官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沿著官道往黑风口的方向而去。 夜里看不清路,只能借著朦朧的月光慢慢走,速度不算快。 马蹄踏在土路上,发出“嘚嘚”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面的山势渐渐陡峭起来,路边的树木也密了。 风一吹过,树叶“哗啦啦”响,透著股阴森劲儿。 李三娃勒住马,往前方一片黑压压的林子指了指,“陆哥,到黑风口了!往前再走十五里地,就是双镇,大小姐他们指定在那儿歇脚呢。” 陆牧生眯眼瞧了瞧,点头道:“嗯,天快亮了,咱们在这儿歇一歇,都警醒著点,留意四周动静。” 李三娃笑著说:“陆哥你放心,咱来得早,提前到了黑风口,就算有土匪摸来,见著咱们已经在这儿等著,也不会再埋伏。” “常言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陆牧生又策马进入那片林子,仔细扫了一眼四周,才到了旁边一块地势稍高的土坡,翻身下马,靠在一棵树上等著。 李三娃跟过来,在陆牧生身边坐下,其余五个护院四处散开。 “三娃,大小姐、三少爷和四少爷叫什么名字?是哪位太太的娃?” 陆牧生开口问道。 “陆哥,你不晓得?” 陆牧生摇摇头:“不晓得,你给说道说道。” 李三娃清了清嗓子,“大小姐叫白婉容,三少爷叫白承志,俩人都是大太太的娃。四少爷叫白承豪,是三太太徐氏的孩子。” 陆牧生微微点头:“大太太和其他几位太太我都见过,就三太太没瞅见过。” “三太太信佛,常年在斋堂待著,平日里不咋出来。” 李三娃又说,“大小姐今年芳龄二十八,十年前嫁去省城一户沈姓人家,那个沈家听说办什么厂的,虽说比不上咱白家,可也有些资產,三少爷和四少爷今年一个十九,一个十八,都在省城念书。” 陆牧生听了李三娃的话,算是简单了解一番。 又等了一阵子,天蒙蒙亮,远处的山影渐渐清晰了。 忽然,从双镇方向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马嘶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陆牧生和李三娃等人赶紧站起来,朝那边望去。 只见两辆马车慢悠悠地过来,两个马夫赶著车,还有三个背枪的护院和两个扛著大刀的长工护在马车前后。 李三娃眼睛一亮,“看幡子,好像沈家的马车!应该是大小姐他们!” 然后两人翻身上马,迎了上去。 马车停下,对方一个护院警惕上前,端著汉阳造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兄弟別误会,俺们是白家来接应大小姐,三少爷的护院,俺叫李三娃,这是陆护院。” 李三娃笑著回道。 这时,头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位穿著素雅旗袍的漂亮少妇出现,看著端庄大气,陆牧生心想这应该就是大小姐白婉容。 然而白婉容还没说话,就听见后头另一辆马车传来了一个略带急躁的声音,“这破地方顛簸得屁股都要炸了,早知道还不如骑马痛快!” 话音刚落,一个穿著长衫,身形高大壮实的年轻人走上前,正是四少爷白承豪。 紧接著,身后还有一个同样穿著长衫的年轻人,可气质却明显沉稳,是三少爷白承志。 他先是对著白婉容微微欠身,“大姐,路上还顺吧?” 白婉容轻轻点头,目光落在迎上来的李三娃和陆牧生身上,柔声问道,“你们是家里派来接应的护院?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李三娃赶紧拱手,“大小姐,三少爷,四少爷!俺是李三娃,这是陆牧生。” 陆牧生见状跟著拱手,“大小姐,三少爷,四少爷。” 白承志上前一步,看向陆牧生和李三娃两人微微頷首,“劳烦二位了,路上听闻黑风口不太平,有你们在,我们和大姐也安心些。” 彬彬有礼,说话条理清晰,带著年轻人少有的稳重。 旁边的白承豪不等陆牧生回话,就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李三娃的肩膀,嗓门亮堂:“三娃,你们来得正好!这一路坐马车坐得本少爷骨头都快散了,这就是黑风口吧?听说前儿个这地方闹土匪,你们遇著了土匪没,本少爷想瞧瞧?” 说著还摩拳擦掌,眼里满是兴奋。 “……”李三娃。 陆牧生在旁拱手:“大小姐,三少爷,四少爷,黑风口確实不太平,咱还是赶紧赶路,早些回府为好。” 白承豪扭头打量两下陆牧生,“嘿,瞧你眼生,年前没见过你,新来的吧,这身子骨挺结实啊!本事咋样?回头跟本少爷比划比划?” 说完这话,白承豪的眼神里透著股子好动劲儿的。 白婉容对白承豪嗔了一声:“承豪,莫要胡闹,赶路要紧。” 又转向陆牧生和李三娃两人,“有劳二位护院带路了。” “大姐说得是,平安到家最重要,其他事回头再说。”白承志也附和道。 白承豪只得撇了撇嘴,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了声:“行吧,听大姐和三哥的,但我不坐马车了,我要骑马!” 第95章 白家祭祖 白承豪说著走上前,从一名护院手中抢过韁绳,直接翻身上去,拍了拍马背,“还是骑马舒坦!走,前头带路!” 话语落下,白承豪已经扬鞭一声“驾”,策马而出。 白婉容见状,赶忙提醒一句,“承豪,你慢些。” “晓得了,大姐。” 白承豪应了声,可骑马速度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白婉容只好扭头对陆牧生和李三娃说,“启程吧。” 陆牧生点点头,看了一眼四周,“都打起精神,走嘞!” 一行人便护著两辆马车,沿著官道往姑桥镇方向赶。 前面的白承豪骑马开始慢下来,跟李三娃搭话,“三娃,家里头这阵子有啥新鲜事?” 李三娃回道:“四少爷,还是老样子,硬要说新鲜事,就是陆哥来了之后,送粮护粮不少事都顺溜多了,陆哥枪法准得很!” 白承豪眼睛一亮,转头向旁边陆牧生,“哦?你的枪法准?回头必须得跟你討教討教。” “四少爷谬讚,只是些粗浅功夫。” 陆牧生拱手道。 马车里的白婉容听著外头的动静,轻声道:“承豪,莫要叨扰陆护院,陆护院他们还有正事。” “晓得了大姐。” 白承豪应了声,却还是跟李三娃和陆牧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 顺著官道往回赶的路上,天渐渐亮透了,路边的地里已经有人开始忙活。 晨风里带著些泥土的腥气,以及高粱成熟的味道。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 已是日上三竿,终於望见姑桥镇的影子。 白承豪扬起马鞭,指著前方,“到了!” 前后马车里的白婉容和白承志都掀开了车帘,望著前方熟悉的镇子,白婉容轻声道:“一晃两年过去,看著倒没怎么变化,就是街上行人好像多了些,许是赶著重阳节。” 又走了一会儿,进入姑桥镇,果然比往日热闹得多。 街道人来人往,挑著担子卖菜的、推著独轮车送货的、牵著孩子逛的,摩肩接踵,吆喝声和说笑声此起彼伏。 街道两边的摊子上摆著各色糕点、水果,还有卖纸鳶、风车的,透著浓浓的节日气息。 白承豪骑在马上张望,不由咋舌道:“这阵仗!街边摆摊的比往常多了一倍,卖人的、耍杂耍的,还有那卖糕饼的,闻著就香!” 白承志坐在马车里,点了点头,“重阳节是家里的大事,镇上自然也跟著热闹,你看那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掛上了茱萸。” 说话间,一行人护著马车缓缓穿过街道。 街上行人瞧见这阵仗,都纷纷避让,有人认出马车里的白婉容,还热情地打招呼。 “这不是白家大小姐吗?回来过重阳啦?” 一个店铺的掌柜认出白婉容,笑著打了一个招呼。 白婉容浅浅一笑道:“是啊,张掌柜,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好著嘞!” 张掌柜乐呵呵地拱了拱手。 白承豪突然指著一处热闹的方向,“那边是不是新搭的戏台?” 李三娃在旁回道:“是嘞,四少爷,今儿个重阳节,咱白家出钱不仅在府里请来戏班子,而且在镇上也请了戏班子,正在那边唱戏咧,要唱一整天,今儿个来镇上的人,大半都是衝著看戏来的。” 隨著一行人转过街角,便望见了白家大院门楼。 此时。 苏韞婠正带著二太太曹氏、四太太马氏、五太太陈氏几人等候在门楼前。 苏韞婠穿著月白旗袍,外罩一件浅灰披肩,端庄得体;曹氏依旧是一身旗袍,只是顏色换成了石榴红,衬得越发美艷;马氏穿了件米褐色短襟衫,配著黑色长裤,颯爽利落;五太太陈氏则是一身荷叶色大襟衫,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曹氏身边还站著个穿僧衣,尼姑打扮的女人,三十四五岁样子,浑身上下虽看起来十分素净,但却难掩那股美妇韵味。 尤其是一身尼姑打扮,更具一番风情。 她手里还捻著串佛珠,见马车过来,微微抬眸翘望。 陆牧生骑著马老远就注意到这个女人,心想这应该就是三太太徐氏。 然而,就在陆牧生注视徐氏的时候。 苏韞婠和曹氏,马氏,陈氏四人的目光,却全部都匯聚於陆牧生,那一双双眸子看得陆牧生有些不自在。 当到了门楼前,白承豪第一个跳下马,当即奔向那个尼姑打扮的女人,“娘亲!” 只见三太太徐氏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漾起笑意,拉著白承豪的手上下打量,眼眶有些发红,“豪儿,瞧著又瘦了些,在省城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哪能啊,娘亲,我吃得好著呢。” 白承豪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就是念书费脑子,娘亲您咋还这么清瘦,都没吃肉吗?” “出家人,讲究这些干啥。” 徐氏笑著拍了下白承豪的胳膊,“快来见过你嫂子和二姨娘她们。” 白承豪转身看向苏韞婠几人,大大咧咧地喊了一遍:“嫂子,二姨娘,四姨娘,五姨娘!” 白婉容和白承志也下了车,白婉容上前一步,对著苏韞婠福了福身,“嫂子,辛苦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辛苦,回来就好,倒是你一路劳累了。” 苏韞婠笑著握住白婉容的手,又看向白承志,“承志,路上还顺利吧?” “托福嫂子,一切顺利。”白承志道。 这时曹氏也走上前,拉住白婉容的另一只手,满是亲热,“婉容,你两年没回来了,快让二姨娘瞧瞧,瘦没瘦?有些憔悴了,听说去年你又生了一位少爷,咋没带娃一块回来。” “劳二姨娘惦记,挺好的,娃还小,不宜长途奔波。” 白婉容笑著应道。 白承豪在旁咧嘴一笑,“二姨娘还是这么年轻红润。” “就你嘴甜,都学会打趣二姨娘了。” 曹氏娇媚一笑看向白承豪,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你嘴那么甜,有没有像你三哥一样,討个旅长千金回来?承志,咋不把旅长千金一块带回来给姨娘们瞧瞧?” 说著,曹氏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立在旁边的白承志。 白承豪的脸黑了一下,撇了撇嘴,“二姨娘,我不如三哥有才学,省城的小姐们都喜欢三哥这种斯文人。” 白承志却是面不露色,“二姨娘说笑我了,尚未过门,女子待闺,怎能隨便来男方家。” “承志有文化就不一样,讲究持礼,难怪能得旅长千金青睞,咱白家总算出了个俊才。” 曹氏这话听起来在夸人,细品又觉得怪怪的。 这时只听三太太徐氏双手合十,吟诵一声佛號,“阿弥陀佛!婉容,承志,豪儿平安归来就好。” 眾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苏韞婠侧身道,“进屋再聊,娘还在里头等著。” 眾人听后便往门里走,穿过迴廊,前往大太太的院子。 陆牧生和李三娃等人留下,招呼著沈家的护院长工带去休息。 大太太的院子,正屋內。 大太太坐在榻上,见孩子们进来,脸上露出笑容,“回来啦,路上累坏了吧?” “娘亲!” 白婉容和白承志上前喊道。 “大娘亲!” 白承豪也跟著喊了一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太太拉著白婉容和白承志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快坐下歇歇,喝口热茶。” 眾人落座,丫鬟奉上茶水,又说了会话家常。 眼看日头升高,苏韞婠出声道:“娘亲,吉时將至,该去祠堂祭祖了。” 大太太点点头:“嗯,是该去了,等祭祖结束,便要开宴了。” 眾人纷纷跟著大太太走向祠堂。 祠堂里面一切早已布置妥当,几张供桌上摆满了祭品,香烛繚绕。 白家族人都到齐了,不止有白鸣昌和白鸣盛两家,但凡五服內的亲戚们也都到齐了,黑压压地站满一片,將近百人。 祭祖仪式正式开始,高声唱喏,眾人按照辈分依次上香、跪拜、磕头…… 整个过程,庄严肃穆。 陆牧生和其他护院守在祠堂门口,维持著秩序,听著里面传来的祭拜声,心里生出了几分敬畏。 “不好了,出大事了!杀人了!遍地都是血!” 眼看祭祖仪式即將完成,突然一道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从外头传来,打破祠堂內的庄严肃穆。 第96章 戏台!砍头台! “不好了,出大事了!杀人了!遍地都是血!” 这一嗓子如同炸雷似的,祠堂內外的人都愣住了。 陆牧生抬头往外望去,就看到王顺子慌里慌张地衝进来,裤腿上沾著泥,脸色有些煞白,正在一边跑一边喊。 王顺子瞧见守在祠堂门口的陆牧生,喘著气问道,“陆哥,大少奶奶在里面不?” “顺子,慌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大少奶奶她们还没祭祖完毕。” 陆牧生上前一步拦住,攥著王顺子的胳膊。 王顺子咽了咽唾沫哈子,手往外头指,话都说不利索,“外面镇上的戏……戏台那边!曹……曹少璘带著保安团杀人吶!戏台子都成砍头台了!” “杀人?杀哪个?” 陆牧生一惊,赶紧追问。 “还能是哪个!杀土匪。” “土匪?”陆牧生露出几分疑惑。 “嗯!但不是真土匪。”王顺子解释道,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带了些沙哑,“是这几日去保公所自认土匪,领了二十大洋赏银安家费的人!那根本就是个圈套!大刀一落,十几颗脑袋『咕嚕咕嚕』滚下来,血淌得跟小河似的,把戏台都染红了!” 什么? 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二十大洋,敢情是买命钱? “谁在外面这般大声喧闹?扰了祖宗清静!” 这时,祠堂里的祭祖仪式完毕,眾人都走了出来。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走在最前面是大太太扶著丫鬟的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大少奶奶苏韞婠跟在身侧,白承志跟在另一侧,身后是二老爷白鸣昌和三老爷白鸣盛,接著是曹氏等人,以及白家族人。 王顺子见著大太太和苏韞婠,赶紧拱手上前说道,“大太太!大少奶奶!不好了!镇上戏台那边出大事了!” “王顺子,你不是负责戏台那边的秩序吗?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苏韞婠黛眉微蹙,声音冷静问道。 “大少奶奶,是曹少璘……曹少璘他带著保安团在戏台上杀人了!本来大伙儿都在好好看大戏,突然曹少璘带著保安团士兵出现,押著一百多號人过来,说那些人是土匪,要当著全镇人的面都杀了!” 王顺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都已经砍了十几颗脑袋了,戏台子上全是血!可大伙儿都知道啊,那一百多號人根本不是土匪,都是这几日自认土匪领了赏银安家费的百姓!一百多条人命吶,曹少璘打算全部都要砍了嘞!” 什么! 这话一出,周围白家族人瞬间譁然,如同炸了锅似的。 “这曹少璘怕不是疯了吧!一百多条人命,说杀就杀?他究竟要干啥,杀良冒功吗?” “可不是嘛,那些百姓哪是土匪?都是穷得没办法,才去自认土匪领那二十大洋,哪晓得是催命钱,一个大大的圈套!” “是啊,谁能晓得咧!亏得咱大少奶奶有先见之明,不让咱白家的人掺和自认土匪的事,否则俺也会进了圈套,掉脑袋咧?” “重阳节本是喜庆日子,咋就出了这等祸事……这曹少璘也太不做人了,俺就说嘛,留学东洋能是什么好人,能学到什么好东西,之前还有人捧曹少璘吃过洋墨水不一样,办事敞亮,没想到玩得恁么阴招……” …… 一阵议论声嗡嗡不绝,有不可思议,有惶恐,也有愤怒。 就是大太太的脸色,都稍稍变了几分。 “哥!哥!” 突然这时,一个丫鬟叫著两声从五太太陈氏身后冲了出来,往外边跑去。 定眼一看,是五太太的丫鬟银杏。 “银杏,你回来。” 五太太陈氏见状,赶忙开口喊了一声。 银杏只得停下脚步,转回身跪下哭著腔说,“太太,大太太,大少奶奶,俺哥也自认土匪拿了赏钱,求求你们救救俺哥……俺哥不是土匪,俺哥是好人……” 苏韞婠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大太太,“娘亲,我带人出去看看。” 大太太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沉,“嗯,今日是重阳,大庆丰收的日子,咱白家摆下的戏台不是砍头台,绝不能让曹少璘在咱白家摆的戏台上胡来!美娇,你也跟韞婠一起去,曹少璘是你弟弟!” 说著,大太太回过头看向曹氏。 毕竟在白家摆下的戏台杀人,无异於在打白家的面子! 曹氏不敢违逆大太太,只能应道:“哎……好。” “娘亲,我也陪嫂子一起去。”白承志上前一步,眼神坚定,“多个人也能多份照应。” 大太太瞅了瞅白承志,便点点头:“也好,你去了,遇事也能拿拿主意。” “大娘亲,我也去!我倒要看看那个曹少璘有多横!” 旁边的四少爷白承豪一听,也跟著蹦起来。 可却被三太太徐氏拉住了,徐氏皱著眉:“豪儿,你別去!杀人场面忌讳,你留在家里陪娘亲说说话。” 白承豪还想爭,见徐氏脸色严肃,只能撇撇嘴,不说话了。 曹氏瞅了一眼徐氏略有失望,然后看向白承煊,“承煊,你和娘亲一起去。” “娘亲,我……我就不去了,我看不得砍头,一看见血就头晕,去了也是添乱。” 白承煊直接摆手,苦著脸说道,还往后退了退。 眼见白承煊如此不成器,有机会表现却不应,曹氏真的恨不得上前揍一顿,自个怎么会生出一只这样的崽子。 这时,大太太瞧向身后的二老爷白鸣昌和三老爷白鸣盛,沉声道:“你们俩大老爷们,別在这儿杵著了,跟著韞婠一起出去看看情况。” 只是话音刚落,白鸣昌立刻弯下腰,一手捂著肚子,脸上挤出了痛苦的神色:“哎哟,大嫂嫂,实在对不住,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我得赶紧去趟茅房,等下回来再说……” 话没落下,白鸣昌已经撒腿往旁跑去,一溜烟没了影。 一旁的白鸣盛踮著一只脚,也露出一脸难受地说道:“大嫂嫂,我这大腿不知怎么抽了筋,动一下都疼得钻心,实在走不开!哎呦,不行了,疼了个龟孙咧……” 说著扶住旁边的柱子蹲了下来,双腿僵直,脸上带著痛苦之色。 大太太的脸色难看下来,这俩现世宝真是好事不落下,遇事靠边站。 “娘亲,用不著二叔三叔,我和二姨娘,承志几人就够了。” 苏韞婠安抚了大太太一句,也没勉强白鸣盛,转头对罗教头和陆牧生说道:“罗教头,陆牧生,你们带上十几个护院,都把傢伙备好,去戏台!” “好!” 罗教头应了声,立马招呼旁边的护院,“都愣著干什么,拿上傢伙,跟大少奶奶走!” 陆牧生握紧了腰间的匣子枪,跟著苏韞婠往外面走去。 一行人脚步匆匆。 苏韞婠走在最前头,月白旗袍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响,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婉,满是凝重。 曹氏带著丫鬟红袖跟在旁边,时不时踮脚瞅往镇上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承志走得沉稳,罗教头带著陆牧生和李三娃等十几个护院跟在后面,汉阳造都上了膛。 出了白家大院来到街面,就听见远处传来不少百姓的哭喊声,和保安团的吆喝声混在一块,听得人心里一阵发紧。 陆牧生攥了攥匣子枪,心道这曹少璘也太狠了! 谁能料到他费了这么大心思,了这么多大洋骗来一百多人,居然都要当土匪砍了? 第97章 誆民冒匪 此时,街上的人一个个跟炸了锅似的,三三两两聚在路边,踮著脚往戏台方向瞅,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我的娘哎!曹少璘这杀千刀的,真不是人养的!拿二十大洋当勾魂票,把人哄去认土匪,转头就砍头,这心肠也太狠了!” “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是心善爱民的青天大老爷?俺邻居家的二愣子,昨儿个还跟俺说领了安家费,要给娃买布做新衣裳,这会子指不定……指不定脑袋都没了!这哪是什么安家费,根本就是买命钱啊!” “先前看到告示,还说他曹少璘留过洋,为人亮堂!呸!我看就是个披著人皮的豺狼,简直跟东洋鬼子一个样!一百多號人吶,都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他曹少璘是想把他们当做土匪杀了,好去上面邀功请赏!” “可不是嘛,这保安团当官的哪是人嘞,比豺狼还狠,老百姓没活路了……” …… 街上的 议论声,还有远处戏台那边传来的哭声混在一块,把整个姑桥镇都搅得人心惶惶。 “造孽哦!刚才俺去瞅了一眼,这戏台上淌的血,地面都染红咯……” 只见一个穿粗布褂子的老汉蹲在墙根,拿著烟杆的手正抖得厉害。 苏韞婠一行人快步穿过人群,越往戏台近,血腥味就越浓,浓得呛人。 当望到戏台上那一幕的时候,景象让一行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戏台上,几张木案摆得笔直,上面沾著的血,黑红黑红的。 十几个人被反绑著双手,跪在案前,裤腿都被嚇得尿湿了,一个个害怕抖得跟筛糠似的。 而戏台前的空地,二十几颗人头滚在一块,头髮沾著血和泥,眼睛还圆睁著,身下的血淌成了小水沟,还有血水顺著戏台的木板缝往下滴,滴在地面溅起了血。 原本搭得红红火火的戏台,此刻已经成了修罗场。 几个保安团士兵正拎著鬼头刀,刀刃上的血在往下淌,其中一个士兵嫌血溅到了鞋,抬脚踢了踢旁边的一颗人头,嘴里骂骂咧咧:“这些苦哈哈的脖子真硬,刀都要卷刃了,赶紧的第三批,砍完老子还得去喝两盅!” 此时,戏台后面还有几十个人像牲口似的被五大绑著,押在角落里,有老有少,不少人已经嚇晕过去,剩下的也是面如死灰,嘴里不停念叨著“冤枉”“救命”。 周围百姓要么嚇得躲在远处,要么趴在地上哭喊,看样子戏台上被砍头的有他们亲人,还有几个百姓想要衝上去,都被保安团士兵的枪托打了回来。 “都给老子老实点!谁再敢往前凑,一块砍了!” 保安团一个班头举著枪,嗓门洪亮,可眼里的凶光却压不住周围百姓的愤怒。 就在这时,几把明晃晃的鬼头刀举了起来,其中一把大刀对准案前一个年轻人的脖子。 那年轻人嚇得“哇”地一声哭出来,“俺不是土匪!俺就是想拿钱给俺爹抓药才认的……” “住手!” 一声清亮的女人娇喝突然传来,像道惊雷劈在戏台上。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苏韞婠穿著月白旗袍,裙摆扫过地上的血渍,带著罗教头、陆牧生等人和十几个护院排眾走出。 十几个护院手里的汉阳造都端著,枪口隱隱对著戏台上的保安团,气势一下子就压了过去。 周围百姓见是苏韞婠,跟见了救星似的,纷纷涌上来,有的直接跪在地上,“大少奶奶!您可来了!快救救俺们啊!曹少璘这杀千刀的在杀人嘞!” “大少奶奶,俺家男人被赏银安家费誆骗来的,他不是土匪啊!求您发发善心,救救他!” “是咧,大少奶奶,俺们都知道您是活菩萨,在姑桥镇只有您能救救俺们这些穷苦人。” …… 苏韞婠抬手安抚眾人,声音冷静带著力量,“大家请放心,这是白家的戏台,我苏韞婠绝不会让人在这里胡来。” 戏台上的曹少璘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听见声音抬眼一看,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然后把茶杯往旁边一放,曹少璘慢悠悠地站起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白家大少奶奶,怎么,你这是要帮这些土匪说情?” 曹少璘穿著一身黑色製衣,领口別著徽章,脸上带著笑容,可眼神里全是冷意,跟看死人似的看著台下百姓。 苏韞婠抬眸瞪著曹少璘,语气带著质问:“曹队长,少给我扣帽子!真假土匪,在场的乡亲都分得清,倒是你用大洋,誆骗百姓自认土匪,转头就在我白家戏台上残杀无辜,你当全镇的人都是瞎子吗?” 这话一出,周围百姓立马纷纷应和。 “大少奶奶说得对!俺们都看著呢!戏台上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是土匪!” “俺瞧他曹少璘,比土匪还恶!土匪劫掠未必赶尽杀绝,他倒好,连誆带骗把人都圈过来,一刀一个。” …… 曹少璘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有恃无恐,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晃了晃,“我何来誆民冒匪?看看这些,都是他们自个儿愿意认的土匪,拿了安家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看这个宋小三,他自个儿写的『认匪状』,说是一窝蜂的土匪,抢过一家铺子;还有这个郭跛子,认的是德武寨的土匪,说自个儿烧过庄子;还有他顾老四,认的是瓦堡岭的,说绑过票……” 说著把纸往台下一扔,“一个个写得明明白白,上面都按了红手印,他们何来无辜之说?怎么,苏大少奶奶,你们白家这是要公然给土匪撑腰?就不怕传出去说你们白家通匪吗?” 话到这里曹少璘眼神一斜,带著挑衅看向苏韞婠。 同时,周围保安团士兵也都端起了枪,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苏韞婠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白纸黑字加手印,这確实是铁证! “大少奶奶!俺们是被忽悠的啊!” 这时,戏台上跪著即將被砍头的十几个人见状,哭喊得更厉害,“俺们根本不是土匪,俺们就是想拿点大洋过日子,才按的手印!” “是啊大少奶奶!曹少璘的人说『只要认了,拿了安家费按下手印就没事』,俺们才敢自认土匪的!求您救救俺们!俺们不想死!” 哭喊声此起彼伏,苏韞婠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救人,就会被曹少璘扣上“通匪”的帽子,白家可能会被连累。 不救,看著这么多无辜的人要被砍头,实在不忍。 就在苏韞婠陷入纠结之际,曹氏突然上前一步,摆出一副心疼的样子对曹少璘说道:“少璘,大伙儿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人也怪可怜的,要不……就把他们都放了吧?” 曹少璘瞥了曹氏一眼,故作几分无奈,“姐,在家我听你的,可这是公事,肃清土匪,是上面交下来的差,我得秉公执法,六亲不认,恕不能听你的,土匪就该砍头!” 曹氏听后嘆了一口气,往后退了退不再说话,似乎表示自己已经尽力。 苏韞婠深吸了一口气,直视著戏台上的曹少璘,“曹队长,你当初贴告示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只要自认土匪,领取安家费,便既往不咎』。现在你出尔反尔,对这些百姓痛下杀手,就不怕有人往县府、省府告你一本吗?” “告我?” 然而曹少璘听后,却不以为然,“土匪惨绝人性,四处祸害乡里,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对付土匪,就该不择手段。我这是寧愿自污名声,也要把姑桥镇的土匪肃清!县府、省府要是知道我砍了一百多土匪的头,高兴还来不及,说不定马上就会给我嘉奖!” 说完,冲旁边的士兵喝斥道,“都愣著做什么!別耽误了时辰!继续砍!” 那几个举著鬼头刀的保安团士兵听后,再次把刀举了起来…… 第98章 白家要反了不成 只见那十几个被反绑双手,跪在木案前的人,当即就被拽著头髮,將他们的脖子往几张木案上按去。 “不要!俺不是土匪!俺就是想拿点钱给娃买口吃的!” 其中,一名中年汉子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曹队长,俺把大洋还给你,你放俺一条生路吧!” “大少奶奶!您发发善心救救俺!俺家里还有瘫痪的老娘要养,娃还没断奶,媳妇的身子弱干不了田里活儿,俺要是死了,俺媳妇,俺一家子咋个活法,求您救救俺!” 中年汉子的脖子被按在冰凉的木案上,眼泪混著鼻涕往下淌,嗓子喊得都哑了。 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跟著哭嚎,“俺真不是土匪!俺就是想拿大洋给俺爹抓药,他肺癆病躺床上快不行了!曹队长,俺把二十大洋还给您,一分不少!您放俺走!” “曹队长,求您高抬贵手!俺们再也不敢贪这便宜了!往后一定好好种地,绝不给您添麻烦!” “大少奶奶!您是活菩萨!救救俺们吧!” “还有俺!俺的右手得了软骨病,平时连鸡都杀不了,哪能当土匪啊!是保公所的人忽悠俺,才按了手印!大少奶奶,都说您是咱姑桥镇的活菩萨,救救俺们这些苦命人!” …… 十几个人哭喊声此起彼伏,有的挣扎著想要起身,却被保安团士兵死死按住。 戏台底下,十几个人的亲人早已经跪成一片,有的老妇人哭得直拍大腿,有的媳妇抱著娃跪在地上磕头,朝著苏韞婠的方向不停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子。 “大少奶奶!那是俺男人!求您救救他!俺给您磕头了!” 一个穿著补丁衣裳的婆娘哭得瘫在地上,怀里还抱著个嗷嗷哭的娃儿。 “曹队长!俺爹一把老骨头了,走路都不利索了,哪里是啥土匪,就是贪嘴想拿些钱买酒喝!您行行好,放了俺爹吧!” “大少奶奶,现在只有您可以救俺们的男人,娃子!” …… 在一道道哭喊中,一个小妮子疯了似的从人群里挤出来,头髮都跑乱了,正是银杏。 她一眼就瞅见戏台上那个被按在木案上的年轻人,正是她哥哥伍一魁。 “哥!哥!” 银杏想要衝过去被保安团士兵拦住,只能走到苏韞婠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少奶奶!俺哥!那是俺哥!他不是土匪!求您救救他!求您了!俺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苏韞婠垂著凤眸,看著跟前哭成泪人的银杏,以及周围眾人,又望了望戏台上陷入绝望的十几个人,红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说。 “都给老子闭嘴!吵死了!” 这时,曹少璘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旁边的木凳,“拿了安家费,就得认规矩!土匪都该死!少在这哭哭啼啼的,晦气!” “曹队长!” 苏韞婠突然抬起凤眸,声音冷静得有些发沉,“你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肯放人?” 曹少璘闻言,眼睛一眯,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哟,大少奶奶这是想钱买命?可你要知道,他们是土匪,是官府要抓的要犯,哪能说放就放?你这般接二连三为这些『土匪』说情,我很有理由怀疑你们白家通匪?这罪名,你们白家可担得起?” 这话像一把刀,直接架在了苏韞婠脖子上。 她要是不救,眼睁睁看著曹少璘在姑桥镇杀人,白家的脸面就彻底没了;可要是救,就会被曹少璘扣上“通匪”的帽子,到时候麻烦更大。 苏韞婠攥紧了手里的绢帕,指节都有些泛了白,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別磨蹭了!动手!” 曹少璘见状,懒得再跟苏韞婠废话,转头衝著刽子手吼了一声。 “住手!” 突然,一声清亮的喝声响起。 却见白承志从苏韞婠身后走出来,眼神坚定地盯著戏台上的曹少璘。 曹少璘愣了一下,隨即嗤笑:“这不是白家三少爷吗?从省城读书回来了?听说你跟个旅长千金处对象,咋?你也想帮这些土匪说话?” 白承志摇了摇头,语气严肃,“我不是以白家三少爷的身份跟你说,我是以第十八军六十五师二一一旅上尉参谋的身份,命令你住手!” “上尉参谋?” 曹少璘闻言一愣,眼睛瞪得溜圆跟听了笑话似的,“你一个天天啃书本的学生,咋成上尉参谋了?別在这唬老子!” 白承志也不废话,直接掏出一个红绸包著的纸张,“啪”地一声打开,递到曹少璘面前,“你自己看,这是我的委任状,上面盖著红章,假不了。” 曹少璘半信半疑地凑过去,眯著眼仔细瞅了瞅。 只见委任状上写著“任命白承志为第十八军六十五师二一一旅上尉参谋……”,下面还盖著一个鲜红的大印。 曹少璘心里咯噔一下,上尉参谋比他这个保安团第四中队队长的官位大! 苏韞婠也是愣了一下,她没有听白承志说过这身份,眸里带著一丝惊讶。 白承志收起委任状,语气冷了几分,“曹队长,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曹少璘的脸色变了变,纠结片刻说道,“三少爷,按官位说,我是该听你的。可这儿不是部队,我保安团目前归县府管,只听潘县长的命令!你要是能让潘县长下令,我立马放人!” 白承志心里一沉。 从姑桥镇到县城,骑马最快也要两个时辰,等把县长请来,戏台上这些人早就成了刀下鬼。 曹少璘见白承志没话说,顿时得意起来,继续衝著刽子手喊道,“別愣著了!给老子砍了!” 刽子手再次举起鬼头刀,戏台底下的哭喊声更响了,银杏甚至想衝上去,却被陆牧生死死拉住。 同时陆牧生把目光投向苏韞婠,等待苏韞婠这位大少奶奶的下一步举动。 因为直觉告诉陆牧生,苏韞婠不会眼睁睁地任由曹少璘滥杀无辜。 “我看谁敢继续杀人!罗教头!” 果然,苏韞婠的声音骤然炸响,先前的犹豫一扫而空,月白旗袍下的身影挺得笔直。 这一声掷地有声,连曹少璘都愣了愣,刚要发作,罗教头已经手疾眼快,腰间匣子枪“唰”地拔出,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曹少璘。 陆牧生也鬆开拉住银杏的手,反手拔出枪,护院们更是动作整齐,十几支汉阳造“咔咔”的上膛声连成一片,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保安团的士兵和台上的刽子手。 护院们本就围著戏台站成半圈,此刻枪一抬,顿时將戏台牢牢围住。 曹少璘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没想到苏韞婠胆敢硬槓,怒目骂道:“苏韞婠,你让护院动枪?这是要反了不成!” 曹氏也是脸色一变,心想苏韞婠的胆子咋就这么大,胆敢跟保安团硬槓。 苏韞婠没理曹少璘,只往前走了两步,眸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百姓,又回到曹少璘身上,“曹队长,白家养护院,是护家,更是护姑桥镇的百姓!今日你要滥杀无辜,就得先过我白家护院这一关!” 罗教头往前踏了半步,枪身纹丝不动,声音沉得像铁,“谁敢动刀,先吃我一枪。” 陆牧生和护院们也齐声应和,气势直压得保安团的士兵纷纷往后缩。 他们平日里欺负百姓还行,真要跟白家这种训练有素的护院动真格,压根没底气。 戏台底下的哭喊声渐渐停了,看著突然反转的局面,眼里又燃起了希望。银杏擦著眼泪,攥著陆牧生的衣角,目光紧紧落在哥哥伍一魁身上。 曹少璘气得瞪眼,却不敢让保安团动手。 白家护院的枪法在姑桥镇是出了名的准,平时训练比保安团还勤,如果打起来,他这边討不到好,可能还得落个“跟正规军家属火併”的罪名,到时候就是潘县长都保不住他。 最关键的是他整个人,正被罗教头的匣子枪指著。 曹少璘咬著牙瞪著苏韞婠,一时间进退两难。 “县长到——!” 突然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吆喝声。 紧接著便听见一阵马蹄声“嘚嘚嘚”地响起。 眾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队保安团士兵骑著马开路,护著一辆马车过来,正是县长潘震明的座驾。 车帘掀开,一位头戴礼帽,身著灰褐色中山装的中年人走下来,戴著金丝边眼镜,两道浓眉微微上扬,正是县长潘震明! 曹少璘见状如遇救星,连忙整了整衣裳,一路小跑著迎上去,脸上堆起諂媚的笑:“潘县长!您咋来了?也不提前跟卑职打声招呼,卑职好去接您!” 第99章 血色重阳节 潘震明整了整中山装的衣襟,目光扫过血淋淋的戏台和对峙的人群,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重阳佳节,戏台子为何弄成这副模样?曹队长,你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回稟潘县长!卑职这是在肃清土匪!前几日贴了告示,让土匪主动自首,给了安家费,这不拢共来了一百多个土匪,眼下正按律法砍头示眾,好让姑桥镇的百姓安心!” 曹少璘立马凑上前,腰杆弯了半截,语气带著邀功说道,然后话锋一转指著苏韞婠等人,“可没成想,白家的大少奶奶非要护著这些土匪,还让白家护院端起了枪跟咱们保安团对著干,这不是明摆著通匪吗?” 潘震明顺著曹少璘的手指,见到罗教头,陆牧生和护院们手里的枪,脸色沉了沉看向苏韞婠道,“白大少奶奶,你们白家这是意欲何为?曹队长剿匪是公事,你们白家怎么还动上傢伙了?” 苏韞婠往前一步,声音清亮带著条理,“潘县长明鑑!戏台上的这些人不是土匪,都是咱姑桥镇周边的穷苦百姓!曹少璘先用二十块大洋做安家费,哄骗他们自认土匪,说好一概不究,可转头就把人拉来砍头,这分明是誆民冒匪,草菅人命,我白家忝为姑桥镇大户,要是再不管,对得起姑桥镇的乡亲们吗?” “大少奶奶说得对!县长大人,俺男人被忽悠的,听说有二十块大洋拿,还不追究,才去自认土匪,可哪想到天杀的会被砍头。” “县长大人明鑑,俺爹真的不是土匪,只是贪嘴想喝酒才自认土匪拿了安家费,怎晓得那是买命钱!” “县长大人,您是俺们的父母官,您来了,一定要给俺们做主啊!!!” …… 戏台周围的百姓立马跟著附和起来。 银杏同样跟在旁边喊道,“俺哥只是想拿大洋给爹抓药,才按了手印自认土匪,根本不是土匪,求县长大人做主,放了俺哥!” 此时,戏台上跪在木案前的十几个人也跟著高呼,“县长大人!俺们冤枉啊!俺们不是土匪!是曹少璘骗俺们的!” 潘震明的眉头皱得更紧,“曹队长,可有此事?” “潘县长,绝无此事,卑职没有誆骗百姓!” 曹少璘赶紧摆手,说著拿起一叠纸递过去,“这都是他们自个儿写的认匪状,上面写了自个儿是哪伙土匪,干过哪些坏事,还有他们自个儿按下的红手印,白纸黑字的总不能假吧!” 潘震明接过认匪状,翻了翻,然后扶了一下金丝眼镜,頷了頷首道:“这认匪状確实写得一清二楚,还有手印,可以说都是罪状。” “潘县长!” 苏韞婠出声插话,“百姓大多不识字,曹少璘的人只说按了手印能拿钱,压根没念上面写的是什么,这认匪状做不得数。” “是啊!县长大人!冤枉啊!俺们不识字!保公所的人说按个手印拿钱就能走!” 戏台上跪在木案前的十几个人再次喊冤,还有被绑在戏台后面的几十个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俺们要是知道会砍头,打死也不敢自认土匪!” 曹少璘哼了一声,提高嗓门喝斥起来,“字不识得,拿大洋就识得了?安家费你们都揣兜里了!又没人拿刀架著你们的脖子,是你们自个儿主动按的手印,这总不能不认吧?” 潘震明抬手压了压眾人的声音,高声道,“大伙儿安静,都別吵了!这事確实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但本县身为凤台的父母官,是不会看著百姓受冤的,当然也不能让官府失了规矩!这样吧,行刑先行暂停,大伙儿都稍安勿躁,且容本县跟白家大少奶奶和曹队长借一步说话,一刻钟后,准保给大伙儿一个满意的答覆!”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立马安静,接著纷纷称讚起来。 “县长大人英明!” “还是县长大人明事理!青天大老爷啊!” “俺就知道,县长大人会给俺们做主的!” …… 接著,潘震明对苏韞婠和曹少璘道:“你们二位隨潘某来,到里头说话。”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说完,潘震明抬脚走向旁边一家茶馆。 苏韞婠回头对罗教头和陆牧生道,“罗教头,让咱们的人把枪收了,在这儿等著。” “是。” 罗教头点头,挥手让护院们放下汉阳造,和陆牧生依旧守在戏台周边。 三人进入茶馆,找了个雅间,伙计上完茶,便被潘震明摆手打发走了。 雅间里,潘震明先开了口,“刚才外头的情况,潘某也看明白了,你们二位都別爭了,不管这些人是不是冤枉的,认匪状上白纸黑字加手印,那就是铁板钉钉的『罪状』,此事真要闹大了,你们二位谁都討不到好。” 说著潘震明顿了顿,看了眼苏韞婠,又扫了眼曹少璘,“不过,潘某这里倒有个法子,能保全外面这些人的性命,还能让这事顺顺噹噹地了了。” “潘县长请明言,只要能救这些百姓,我白家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苏韞婠道。 潘震明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如今国难当头,东边跟小鬼子打得十分惨烈,前线將士死伤惨重,全国各地都在动员徵兵,咱县里先前也接到了上头的命令,需要徵招一批壮丁送往前线,正巧缺些名额。某看不如这样,免了这些人的死罪,把他们都编入徵兵名册,送去前线打仗,也算是报效国家。这样一来,曹队长『剿匪』的差事办了,这些人的性命也保住了,岂不是两全其美?白大少奶奶,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潘震明的目光看著苏韞婠。 苏韞婠听后微微蹙眉,前些日子就听到消息要抓壮丁,没想到眼下潘震明居然把主意打到这些百姓身上。 送去前线打仗,那是九死一生! 不过转念一想,比起砍头,送去前线好歹还有条活路。 正想开口,曹少璘却先出声,“潘县长,卑职为了抓这些『土匪』,前前后后了那么多安家费,总不能打水漂吧?卑职的损失怎么算?” 潘震明看向曹少璘,语气平淡问道,“你了多少大洋?” “三千块大洋!” 曹少璘掰著手指头数了数,“一百多號人,每人二十块大洋安家费,光是这一项就是两千多块,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拢共不下三千块大洋!” 潘震明听后,又转头问苏韞婠,“白大少奶奶,你是真心要救这些『土匪』,对吧?” “潘县长,他们不是土匪,本就无辜百姓,不该死在戏台上。”苏韞婠纠正了一下潘震明的话。 潘震明故作嘆了口气,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既然如此,那么这事就这样办,白家拿出三千块大洋,给曹队长补偿损失,曹队长把人放了,全部编入徵兵名册,交给县里徵兵队。如此一来,救了百姓性命,曹队长没亏著还办好剿匪的差事,官府这边也完成了徵兵任务,可谓皆大欢喜,你们二位都没意见吧?” “卑职没意见。” 曹少璘一听有大洋补偿,立马应道:“卑职听县长的安排,只要补偿卑职的大洋,卑职立马把人放了,交给徵兵队!” “这就对了嘛!” 潘震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將目光再次投向苏韞婠,“白大少奶奶,您呢,愿意拿出三千大洋补偿曹队长吗?” 只是看著潘震明和曹少璘,苏韞婠心里头却犯起了嘀咕。 这两人怎么看起来一唱一和的,似乎早就算计好了? 第100章 大少奶奶的警告 只是眼下除了答应,一时找不出更好的法子,总不能看著这些无辜百姓成了刀下鬼,先把人救下再说。 苏韞婠蹙著黛眉,点头道:“嗯,我同意这样办。” “好!” 潘震明见苏韞婠也答应了,终於露出笑容拍了拍手,“都是为了县里百姓,没必要闹得剑拔弩张,事不宜迟,白大少奶奶你让人回白家大院取大洋,送到保公所,曹队长你把人看好,別出岔子……” “潘县长,我还没说完。”苏韞婠突然打断潘震明的话。 潘震明一愣,便笑著道,“白大少奶奶,你继续说。” “潘县长,我白家要救的是活人,不是死人,刚才瞧了下,戏台上还有八十一名百姓尚未被砍头,我白家愿意多出十块大洋,就是三十块大洋一人,补偿给曹队长,拢共两千四百三十块大洋。” 苏韞婠道。 可曹少璘一听却摆手,“不行,必须补偿三千块大洋。” 潘震明咳了一声说,“白大少奶奶,三千块大洋和两千四百三十块大洋,不就少五百多块大洋嘛,以白家的財力还不至於討价还价吧。” “我白家是有钱,也愿意钱救人!可我白家绝不会多一分冤枉钱,更不会任人拿捏敲诈,给多少大洋由我白家说了算,就两千四百三十块大洋!” 苏韞婠斩钉截铁地道,“要么曹队长拿钱放人,要么我走,曹队长继续杀人。” 说著,苏韞婠起身就要离开。 眼见苏韞婠要走,潘震明赶紧给曹少璘使了个眼色。 “好!两千四百三十块大洋就两千四百三十块大洋!” 曹少璘只得沉著脸喊了一声。 苏韞婠的脚步顿了一下,“半个时辰后,大洋会送到保公所,但以后这类事,我希望只发生这一回!曹队长,你別忘了,我白家不仅有钱……还有枪!” 话罢,苏韞婠头也不回直接推门离开,没有理会潘震明和曹少璘的反应。 看著苏韞婠走出雅间,曹少璘沉著脸,“潘县长,苏韞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她这话明显指桑骂槐,不是在说我,而是在警告您,这不把您放在眼里呢?” “发现了又怎么样,她是姑桥镇出了名的活菩萨,为了那些泥鱉,这么多叮噹响的大洋还不是说给就给。” 潘震明的面色冷了下来,却露出几分不屑地哼道。 “这都是潘县长足智多谋啊!一箭三雕,堪比孔明在世!挣钱,剿匪,徵兵都一块儿完成了 ,苏韞婠就是个蠢女人,主动入了圈套,您说她图个什么。” 曹少璘趁机捧了潘震明一句。 潘震明看了眼曹少璘,“说实话,能为那些泥鱉做到这一步,本县挺敬佩她,甚至怀疑过她和陕北那些人有瓜葛,本县已经派人暗中调查!小曹啊,你砍了二十多个土匪的脑袋,也有一功,本县不会亏待你,等省府嘉奖下来,本县会提拔你做保安团副团长。” “多谢潘县长的照拂,待会儿两千多块大洋送到,卑职就当孝敬您了。” 曹少璘立马諂媚回道,腰杆更是弯了半截。 潘震明满意地站起来,“走吧,出去看看。” 苏韞婠先一步出了茶馆,潘震明和曹少璘还没有走出来。 外头的百姓见著苏韞婠,都纷纷围了上来。 罗教头和陆牧生第一时间来到苏韞婠的身边。 “大少奶奶,县长大人咋说,俺男人他们还会砍头吗?”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家请安心,戏台上的人不会被砍头了。” 苏韞婠扫视了一眼周围百姓道。 听到苏韞婠这话,周围百姓都鬆了一口气,“太好了!没事了!谢谢大少奶奶!” “谢谢大少奶奶!” 其中一些百姓更是当场跪谢。 这时,潘震明和曹少璘走出茶馆。 只听到曹少璘高声道,“大伙儿都安静了,潘县长有话要讲。” 潘震明扶了一下镜框,开口说,“刚才本县已经跟白大少奶奶、曹队长商量一番,可以免去台上这些人的死罪!不过国有国法,按了手印便是罪状,无论冤不冤枉,都已成定性,就算本县的权力再大,也大不过国法!眼下,本县只能做到免去他们死罪,前提要把他们送去前线当兵,好好报效国家!” 周围百姓听后虽然捨不得亲人去前线,但好歹不用砍头保住了性命,也便纷纷跪谢。 戏台上的人听到消息,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是绝处逢生的眼泪。 苏韞婠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却没轻鬆多少,她知道这是潘震明和曹少璘两人故意设下的圈套,还把白家算了进去。 隨后扭头对罗教头吩咐道,“罗教头,你现在就回白家大院,找帐房柳先生取两千四百三十块大洋,送到保公所。” 罗教头听后想要询问,苏韞婠又补了一句:“別问,你跟柳先生说清楚,从应急帐上支,记好数目,回头我亲自对帐,路上当心些。” “晓得了,大少奶奶!” 罗教头便拱了拱手,转身往白家大院的方向快步回去。 这边曹少璘见罗教头走了,清了清嗓子,对著戏台上的保安团士兵吼道:“都愣著干什么!没听见潘县长的话?把人给老子鬆绑!” 几个士兵连忙放下鬼头刀,七手八脚地解开跪在木案前十几个人的绳子,又去解开戏台后面几十个被绑著的百姓。 绳子鬆开的瞬间,有人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还有人扶著旁边的木柱大口喘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曹少璘哼了一声,“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跟家里人好好告个別,时辰一到,都乖乖跟老子去徵兵队报到!谁敢跑,或者敢耍样,老子直接开枪崩了 !” 这话一落,戏台下的百姓立马涌了上去,有的喊著亲人的名字,有的直接哭搂在一块,有的抱著无头尸体哭晕在地。 很快,戏台四周瞬间被哭声和叮嘱声填满了。 而银杏看到戏台上的士兵给人鬆了绑,也拨开人群朝著前面衝过去,嘴里喊著:“哥!哥!我在这儿!” 伍一魁刚被解开绳子,正揉著被勒得发红的手腕,听见妹妹的声音,猛地抬头就瞅见衝上去的银杏,眼眶瞬间就红了,“小妹!你咋来了?” 银杏跑到伍一魁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见他除了手腕发红,身上没別的伤,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哥,你嚇死俺了!俺听说自认土匪的人要被砍头,心都快跳出来了,还好大少奶奶出面……” 伍一魁擦了擦妹妹的眼泪,露出苦笑道:“都怪哥没听你的劝,贪那些大洋,想著给爹抓药、给你攒嫁妆,哪晓得是个圈套,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今能留条活路,去前线打小鬼子,总比掉脑袋强。” “哥……” 银杏还想再说什么,伍一魁却摸了摸她的头,“別哭了,俺还有半个时辰跟你告別,你抽个空回去跟爹说一声,让爹別担心,俺到了前线会好好的,等打完仗就回来见你和爹。” 银杏点点头,又拉著伍一魁的手絮絮叨叨,“哥,到了前线要好好吃饭,別冻著饿著,要是有人会写信,记得要给家里捎信……还有,要保护好自个儿……” “嗯,哥知道了,你也要保护好自个儿。”伍一魁一边听,一边应著,眼眶却是越来越红。 因为伍一魁心里也明白,去前线打仗九死一生,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定。 旁边其他百姓也都在忙著告別。 有老妇人拉著儿子的手哭著塞乾粮,有媳妇抱著娃听著男人交代家事,还有兄弟俩互相拍著肩膀打气……哭声、叮嘱声混在一块,听得人心里发堵。 白承志走到苏韞婠身旁,出声道:“嫂子,虽说保住了性命,可这些人里很多都是瘦骨嶙峋,身体素质不太適合当兵,去前线……可能会回不来。” “眼下没有別的法子,先保住性命再说,往后……再想办法帮衬一下这些人的家人。”苏韞婠道。 没过多久,就见罗教头领著一个长工,抱著个沉甸甸的木匣子,里面装的正是两千四百三十块大洋。 曹少璘脸上堆著笑容,让人把木匣子接过,不用罗教头送到保公所,然后转头扫向还在告別的百姓吼道:“时辰快到了,都別磨磨蹭蹭的!跟亲人告完別,赶紧跟老子去徵兵队!” 周围百姓闻言,又抓紧时间说了几句,才恋恋不捨地分开。 伍一魁也跟银杏告了別,跟著人群的方向走,几步一回头,眼里满是不舍。 银杏站在原地,看著哥哥伍一魁的背影越来越远,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嘴里喃喃著:“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101章 流水宴 潘震明见事情办得差不多,走到苏韞婠面前说道,“白大少奶奶,今日这事多亏了你,不然还真不好收场。这位便是准备与彭旅长千金订亲的三少爷吧,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同时,潘震明也早注意到苏韞婠身旁的白承志。 “见过潘县长!” 白承志只是拱拱手,淡淡应了一句。 潘震明也不尷尬,目光又投向苏韞婠,“其实今日,本县恰好只是路过姑桥镇,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韞婠同样淡淡应了一句,“潘县长慢走。” 毕竟她不相信潘震明只是路过姑桥镇。 “二姐,姑桥镇的匪患已经肃清,我要离开姑桥镇,带著部队移驻青阳镇!”曹少璘策马来到曹氏面前说了一声。 曹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只是点了点头,“嗯,照顾好自个儿,一路保重。” 潘震明和曹少璘等人走了。 周围百姓也走了。 可戏台上的血跡还在,只有被砍了头那二十几个人的亲人一边哭,一边收敛尸首。 没了观眾,戏班也没必要继续唱下去。 风一吹,血腥味混著残留的哭声,只觉气氛中透著一股子淒凉。 苏韞婠望著空荡荡的戏台,对身边的人说,“回白家大院,重阳节的流水宴还得进行!罗教头,你等下再取些大洋,给今日被砍了头那些人的家里送去。” “是,大少奶奶。” 罗教头应著。 眾人跟苏韞婠返回白家大院。 一行人往白家大院走,刚拐过街角,就见门楼前依旧一副热热闹闹的忙碌景象。 长工们和佣人们端著瓷盘穿梭,摆著碗筷,临时灶台飘来的肉香顺著风往鼻里钻,几个伙房的师傅围著大灶台,正把燉得油亮的红烧肘子盛进瓷碗,一些丫鬟也帮忙端著各色菜品,诸如什么烧鸡,醋鸭之类,脚步匆匆往一张张桌子摆上去。 几个管事站在旁边,各自指挥著手下的人员。 就连平日里清閒的帐房先生,都在帮忙清点送来的酒水罈子。 显然流水宴的饭菜基本备妥,就等开席。 门楼底下,大太太扶著丫鬟的手站在最前头,三太太徐氏捻著佛珠立在旁边,四太太马氏穿著短襟衫和长裤,一副利落的模样靠著一根门柱,五太太陈氏依旧安静地在几人后面。 大小姐白婉容,四少爷白承豪,还有二少奶奶杜玉婕也在,二老爷白鸣昌摇著扇子,三老爷白鸣盛踮著脚四处瞅,见苏韞婠等人回来,一群人立马迎上去。 “韞婠,戏台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大太太先开了口,语气里带著些急切。 苏韞婠走上前,扶了大太太一把,才慢慢说道,“娘亲,事情都解决了!起因是曹少璘拿二十块大洋誆骗百姓自认土匪,一百多人签了认匪状,我们赶到戏台那边时,保安团士兵已经砍了二十几个人,血淌得戏台都红了。后面潘县长来了,提议把剩下八十多人编入徵兵名册,免去死罪,送去徵兵队,现在曹少璘也带著部队走了,离开姑桥镇,移驻青阳镇。” “造孽!” 大太太听完,皱了一下眉头,“曹少璘那个混小子真不是人,誆骗百姓冒充土匪,还把人砍头了,早晚要遭天谴!” “简直就是畜牲,这种缺德的事都干得出来!”马氏也跟著骂了一句。 徐氏双手合十,低眉吟诵:“阿弥陀佛!二十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罪过!罪过!” 五太太陈氏没吭声,只是攥紧了衣角,悄悄抬眸扫了眼曹氏,又赶紧低下头去。 只见跟在苏韞婠旁边的曹氏,脸色涨得通红,手捏著绢帕绞来绞去。 毕竟曹少璘是她弟弟,旁人骂得越狠,她越尷尬,却半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 这时,白鸣昌突然嗤了一声,扇子往手心一拍,“要我说这事怪不了曹少璘,都是那些穷鬼活该,一个个都见钱眼开,拿了二十块大洋安家费才送了命,他们自个儿贪財怪谁?” “你给我闭嘴!” 大太太扭头往白鸣昌瞪过去,语气沉得能滴出水。 白鸣昌不服气,梗著脖子道:“大嫂嫂,难道我说错了?他们自个儿贪財,拿命换钱还有理了?” 不等大太太接话,白承志已经往前站了一步,看向白鸣昌说道,“二叔,没有谁是活该的!他们因为穷,没钱,才会去自认土匪拿安家费,兴许他们也知道有风险,可为了二十块大洋,不得不冒这个险!这一切皆因一个穷字,才造就出了这种苦难,怎么能说他们活该,他们这不是贪財,是穷得没办法。” 白鸣昌被堵得噎了一下,瞅著白承志,撇了撇嘴,“承志,你长大了,在省城读了几年书,说话一套一套的,二叔都说不过你。可话又说回来,他们贫穷又不是二叔造成的,你跟二叔较啥劲?” “好了!” 大太太打断白鸣昌的话,看了眼西斜的日头,“时辰不早了,別在这耗著,开宴吧。” 这话一出,没有人再爭论。 白婉容扶著大太太往正堂走,曹氏悄悄鬆了口气,趁这功夫拉著自家媳妇杜玉婕跟了上去。 马氏拍了拍苏韞婠的胳膊,压低下声道:“刚才罗教头回来取大洋,我都瞧见了,今儿个多亏了你,不然那些人怕是真没活路了。” 苏韞婠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送去徵兵队虽免去死罪,但前线九死一生,又哪是一句“事情都解决了”就能过去的。 徐氏慢悠悠地捻著佛珠,比五太太陈氏还要走在后头。 白鸣昌和白鸣盛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也跟著往正堂去,毕竟流水宴上有好酒好肉,可不能错过。 门楼前的伙房师傅们见主子们动了,立马吆喝起来,“开宴咯,出上席——先给正堂送菜哟!” 同时把燉肉、烧鸡、炸鱼这些硬菜往托盘里摆上去。长工和佣人们端著托盘,一趟趟送往各个厅堂。 瓷盘碰撞的叮噹声、佣人们的脚步声混在一块,原本因为戏台那边一事沉下来的气氛,总算又恢復了几分重阳节的热闹。 此时。 正堂內,大太太、苏韞婠、白婉容这些主子们在主桌入座,客人们也跟著落座,都是沾亲带故的亲友,互相寒暄著入座。 流水宴分为上下席面。 上席面是主子们和客人们先吃。 等主子们和客人们吃完之后,才轮到白家下人,诸如管事,佣工,护院,丫鬟,老妈子等人,上桌吃下席面。 上席面开得快,菜一道接一道往上端……红烧肘子油光鋥亮,清蒸鱼冒著鲜气,还有燉得酥烂的羊肉,连平日里少见的海参都端了上来。 主子们和客人们边吃边聊,白婉容跟苏韞婠和大太太说著省城的新鲜事,白承豪跟白承志打听刚才戏台那边的事,白承煊跟白鸣昌和白鸣盛两位老爷聊著斗鸡的热闹……没人再提曹少璘的事,免得败了胃口。 约莫一个时辰后,上席面的主子和客人们吃得差不多了,纷纷离席。 邢管事才赶紧招呼,“大伙儿別愣著!上席散了,下席开吃嘍!” 这话一喊,白家一眾下人立马围了上来。 管事们坐一桌,护院们凑一块,长工们另一边,丫鬟们和老妈子也找了桌子坐下。 陆牧生跟罗教头、李三娃坐在一桌,虽然不如上席面的精致,但分量足,红烧肉,燉豆腐,鸡蛋碎麵汤,还有上席面的一些剩菜,中间是一大盆刚出锅的猪肉燉粉条,油飘在上面,香得人直咽口水。 “可算轮到咱们了!” 李三娃拿起筷子,抢先夹了一大块肉,“这肉燉得真烂,比过年还香!” 罗教头笑著舀了碗汤,说道:“慢慢吃,今儿个这肉是管够的!” 陆牧生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心里头却在琢磨刚才戏台那边的事。 苏韞婠这位出身大户的大少奶奶,怎么会对穷苦百姓那么好? 真的仅仅因为心善,菩萨心肠?还是另有原因? 第102章 母子 流水宴的下席面,吃得热热闹闹。 陆牧生跟著罗教头、李三娃几人一桌,吃了足足一个时辰,把肚子填得溜圆,连中间盆底的猪肉燉粉条都颳得乾乾净净。 等周围一眾人都吃得差不多了,邢管事也是酒足饭饱地站起身,扯著嗓子招呼道,“大伙儿都吃饱了吧,都別愣著耍嘴了,赶紧儿把碗碟收拾利索,桌椅归置好,该干啥的干啥去!” 护院、长工、佣人们都立马纷纷动起来,有的端著空碗盆子往伙房送,有的拿著抹布擦桌子,有的扛著桌子长凳去库房,没一会儿功夫,前院內外就恢復了整整齐齐。 收拾完东西后,白家下人们便各自去忙自己份內的活儿去了。 陆牧生是没有活儿的人,便揣著满肚子油水,在大院里慢悠悠晃荡。 日头已经西斜,把青砖路面照得暖烘烘的。 陆牧生顺著迴廊走,路过一座院子的月洞门,便瞧见喜桃和两个丫鬟,正踮著脚往院子里瞅,脑袋凑得跟拨浪鼓似的。 两个丫鬟,陆牧生见过,都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一个叫胭脂,一个叫阿珠。 陆牧生认得这是大太太的院子,凑过去,轻手轻脚拍了喜桃一下,“你们在这儿瞅什么呢?” 喜桃嚇了一跳,回头见是陆牧生,赶紧把手指头放嘴边“嘘”了一声,压著嗓子道,“陆护院,你小声点!屋里头的大太太在气头上,別让听见了!” 陆牧生刚要再问,就听见院子里的屋內传来了大太太的声音,带著股子急性的火气,“承志!你好糊涂啊!放著好好的书不念,要去参军,还私自接下委任状,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亲吗?” 这话一落,白承志的声音紧跟著传来,“娘亲,您彆气,从小您和父亲就教导孩儿,读书不光是为了识文断字,明理做人,更要懂忠孝节义,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今东洋鬼子已经打到家门口,適逢国难当头,大丈夫当以身报国!孩儿虽不是什么大丈夫,但也读书明理多年,当以所学救亡图存,才不枉费孩儿念了这十几年的书。” “报国?你一个念书的学生晓得什么是报国?” 大太太的声音更急了,还带著些发颤,“下个月,你就要跟彭旅长家的千金订婚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你忘了?就算要去参军,你也该回来,跟我和你嫂子商量商量,你咋能自个儿做主?对得起人家丽君?对得起彭旅长的器重吗?” “娘亲,我跟丽君已经商量过了。” 白承志的声音缓了缓,却依旧坚定:“她很支持我的做法,这婚我们先不订,等把小鬼子赶出去,我们再风风光光办婚事,还有,孩儿明日就得走了,直接奔赴前线跟彭旅长他们匯合,早一天去,就能早一天打鬼子。” “啪!” 然而这时,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突然传出来,紧接著是大太太的怒吼:“你在说什么浑话!不订婚就去前线?承志,你是白家最懂事、最稳重、也是最有出息的孩子,这偌大的白家,往后还得靠你撑著!你父亲和你大哥都不在了,你要是在前线有个三长两短,难不成要我这老婆子白髮人再送一次黑髮人吗?那张委任状,你现在就去给我退了,我们白家不稀罕这劳什子的上尉参谋!!!” “娘亲,孩儿不退。” 白承志的声音没了之前的温和,多了几分执拗,“孩儿已经决定了,这次借著重阳节回来,就是跟您和嫂子说一声,怕您和嫂子担心。前线,孩儿是一定要去的。” “你这孩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大大太太气得声音都抖了,“从小你就最听话懂事,怎么去省城念了几年书,就变得这么不听话了,你的稳重,懂事都丟了吗?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初真不该送你去省城,就该把你留在家里,省得你学了一堆捣七弄八的思想,连娘亲的话都不听了!参军参军,打仗那是会死人的!” 就在这时,苏韞婠温婉的声音插了进来,带著股子安抚人的劲儿,“娘,您彆气坏了身子,也別怪承志。他年轻,心中有家国大义是好事,您先歇歇,让我来劝劝他,他许是一时衝动,没琢磨透这里头的轻重。” 隨著苏韞婠的声音出来,屋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些。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苏韞婠拉著白承志从屋里走出来,到了院子里。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白承志的左脸颊上还印著淡淡的巴掌印,头髮也有些乱,却依旧挺著腰杆。 见苏韞婠要开口,白承志抢先一步说道:“嫂子,您別劝我了,我心意已决。如今国难当头,国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顾著別的?身为大好男儿就该去参军,驱除倭寇,保我中华!我身边有好些同学都已经去参军了,我学了一身知识,怎么能安心待在家里?” “承志,嫂子不反对你去参军,为国效力是好事,你能有这份报国心,是咱白家的骄傲。” 苏韞婠停下脚步看著白承志,凤眸里满是理解。 白承志的眼睛一亮,“嫂子,你也支持我?” 苏韞婠表示理解的同时,却又带著点无奈,“承志,可你也应该替咱娘想一想,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娘这心里头能踏实吗?嫂子觉得你应该把婚订了,最好把洞房也入了,给娘留个盼头,兴许娘就不会这么生气。毕竟娘年纪大了,就盼著你能平平安安,有个盼头撑著才能踏实,你怎么就不懂咱娘的心呢?” 白承志愣了愣,脸上的执拗淡了些,却还是摇了摇头,“嫂子,您怎么也这么说?如今国难当头,国都快亡了,要是不把鬼子赶出去,就算有了盼头,那这个盼头也保不住,等把鬼子打跑了,啥样的盼头没有呢。” 苏韞婠瞅著白承志,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嘆了口气,“你这孩子,犟得跟头牛似的,你要走可以,但嫂子把话说开了,你得把婚订了,结婚入了洞房过一段安稳日子再走,这是嫂子最后的要求!” “嫂子,我懂您和娘亲的意思。” 白承志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可现在……真的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国將不国,家何以为家?不把鬼子赶出去,就算订了婚,成了家,也守不住这份安稳。等打贏了仗,天下太平了,我再回来给娘亲尽孝,给丽君一个安稳的家,那样才是真正安稳。” 苏韞婠还想说什么,屋里突然传来大太太的咳嗽声。 一声接一声,透著股子虚弱。 然后苏韞婠赶忙往屋里走,临走前还回头给白承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再好好想想。 白承志站在石榴树下,望著屋里的方向凝视一会儿,突然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上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后,白承志站起身,便头也不回往月洞门走出来。 月洞门外的陆牧生看著这一幕,心里头不由对白承志这位三少爷生出了几分敬佩。 尤其是想到白承煊那位二少爷。 都是白家少爷,可白承煊那位二少爷跟这位三少爷,简直没法比! 白承志走出月洞门,看到陆牧生和喜桃几人也不在意,脚步並未停下,径直朝著中庭方向去了。 “你咋还在这瞅著?还不快走!” 这时,旁边的胭脂拧著眉头,瞪向陆牧生斥了一句。 陆牧生耸了耸肩,也便转身离开,顺著迴廊继续走。 第103章 临时重任 陆牧生穿过两条迴廊 ,当拐过一角院墙的时候,便瞅见前面的一座凉亭內,坐著两个人。 那是三太太徐氏和四少爷白承豪,母子俩人正在聊天说话。 陆牧生的目光落在徐氏的身上,明显下意识地停顿了几个呼吸。 虽说徐氏年方三十四,每日待在斋堂里吃斋念佛,就连手中的佛珠都早已磨得光滑,但一身月白素衣,根本遮不住徐氏那丰姿绰约的身段,胸前的素衣被撑出了圆鼓鼓的弧度,腰间仅用一根布带繫著,却衬得腰肢纤纤一握。 即便素麵朝天,也难掩那股说不出的美妇韵致。 “豪儿,这半年来在学堂怎么样,先生讲的课业,还跟得上吗?” 只见徐氏的指尖轻轻捻动手里佛珠,温声问道。 “娘亲,这个你就放心,我好著呢,省城热闹的很,先生讲的课也是十分精彩,就是省城学堂规矩严,每月都有小考,多了些压力不轻鬆。” 白承豪说得非常轻巧,眨了眨眼看向徐氏问道,“娘亲,你还没去过省城吧,要么你这次跟我们也去一趟,省城可热闹了。” 徐氏闻言,指尖捻著佛珠的动作慢了些,却摇了摇头,“娘亲一个人清静惯了,不喜欢往热闹地儿凑。” 然后,徐氏的眼眸里添了几分关切,“豪儿,念书有压力,也是好事,可別累坏了身子,你在省城那边若缺了什么,或是有解决不了的事,记得往家里捎信。” “知道了,娘亲,从小到大我就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主儿。” 白承豪说著看了看徐氏,声音中透著些心疼之色,“娘亲,我倒是很掛念你,你一天天待在斋堂,只是吃斋念佛,都这么多年了可不行,你要吃些肉食,不然身子哪能扛得住。何况,现在讲究新思想新潮流,恕孩儿多言,孩儿觉得娘亲不该继续吃斋念佛,那都是老封建迷信……” “胡诌!” 徐氏却打断了白承豪的话,“娘亲吃斋念佛,不是做给人瞧著,娘亲这样做是为了……你平平安安。” 徐氏的话顿了一下,因为她发现旁边走过来了一个人。 “为了我平平安安?那就更不应该继续了,娘亲,我不信这些。” 白承豪一愣说道。 “豪儿,你还小,等过几年就明白了。” 徐氏只是简单回了一句,便捻起了佛珠串子,闭上眼眸。 见自家娘亲徐氏闭上了眼,白承豪顿觉几分无趣,眼角余光便瞅到陆牧生从旁边走过。 “喂!你等等!” 下一刻就听见白承豪立马扬著嗓门,喊了一嗓子,然后起身,几步就窜了过来,“回来路上我就想跟你比划,没捞著空,这会儿正好见著你,走!去练武场,咱比划枪法!” 徐氏睁开眼眸,也起身走到亭子边,声音带著温软的语气劝道:“豪儿,別瞎闹!今儿个重阳,又出过杀人的事,要安稳些,再说陆护院也忙,哪有閒工夫陪你折腾?” “娘亲,我哪是瞎闹?” 白承豪扭动一下双肩,劲头十足,“我就是想瞧瞧,陆护院的枪法到底多准!再说了,练武场就在大院里,耽误不了工夫,陆护院,你说是不是?” 说著,还衝陆牧生挤了挤眼,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陆牧生看了一眼徐氏,刚要对白承豪开口推辞。 “陆护院,你等等!” 却听一声叫唤,从身后的不远处传来。 陆牧生闻声回头望去,发现喜桃正气喘吁吁地从迴廊那头跑过来,头髮都跑乱了,“陆护院,我可算找著你了!大太太和大少奶奶眼下在找你呢,让你赶紧去大太太的院子!” 陆牧生一听,趁机冲白承豪拱了拱手:“四少爷,实在对不住,大太太和大少奶奶找我有事,比划枪法……改日再说?” 白承豪撇了撇嘴,一脸不乐意,可也知道大太太的吩咐不能违,只能悻悻盎然道:“行吧!改日,我找你可別再推了!” 徐氏见状,也出声道:“豪儿,跟娘亲回屋吧,別在这儿耽搁陆护院的事了。陆护院,你们快去吧,別让大太太等急了。” 徐氏的声音很清也很软,有一种不同於俗世的感觉,可听起来又有点儿勾人。 就好像她这个人似的,虽一身素衣,手捻佛珠,但衣素肤白,胸大腰细,依旧难掩那股子美妇韵致。 陆牧生和喜桃一起走向大太太的院子。 刚进月洞门,便瞧见李三娃和一个管事站在廊下等著。 李三娃一见陆牧生,赶紧凑过来小声说,“陆哥,不晓得大太太找咱们干啥,瞧著吴管事也在,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牧生没吭声。 “陆护院,李护院,你们俩先跟我进来。” 然后跟著喜桃一块进了正屋。 屋里。 大太太坐在榻上,脸色有些发白,苏韞婠站在旁边伺候,手里还捧著杯热茶。 见喜桃带著陆牧生和李三娃进来,大太太和苏韞婠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俩身上。 陆牧生和苏韞婠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又赶紧移开了视线。 大太太喝了口茶,缓了缓语气,略有威严地说道,“从今日起,你们俩多了一项差事,跟在三少爷身边,隨身护著三少爷,绝不能让三少爷离开姑桥镇!要是三少爷离开了姑桥镇,我就拿你们俩是问!”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哪里是让他们护著白承志这位三少爷,分明是想把白承志囚禁在姑桥镇。 苏韞婠在旁开口补充道,“你们俩现在就去中庭找三少爷,就说这是大太太的吩咐,让你们听他差遣。记住,这是一个重任,只要三少爷不离开姑桥镇,你们俩灵活些,也別太拘谨了。” “晓得了,大少奶奶!” 陆牧生和李三娃齐声应道,转身往外出去。 两人出了正屋,吴管事进屋。 大太太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对吴管事吩咐道:“吴管事,备上快马,立即往省城彭家去一趟,带上双倍聘礼,跟彭夫人说,眼下时局动盪,咱白家想把下个月初一订婚的日子,直接改成结婚的日子,让承志少爷和丽君小姐早点把婚事办了。你问问彭夫人愿不愿意改?无论得到彭夫人什么样的答覆,都要即刻快马回稟。” “是,大太太,我这就去准备!” 吴管事躬身应道,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大太太和苏韞婠,大太太嘆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愁绪,声音也软了下来,“韞婠,你说我这么做,对不对?承志这孩子性子犟,他会不会恨我?” 苏韞婠走到榻边,轻轻握住大太太的手,“娘,您这都是为了承志,为了白家!承志是个明事理的孩子,等他想通了,肯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但愿吧……”大太太望著窗外,眼神有些恍惚,“但愿他能明白我的苦心……” 陆牧生和李三娃出了大太太院子的月洞门,顺著青砖路前往中庭。 拐过栽著老桂树的拐角,就望见中庭一条青石板路上正往外走著的白承志。 “三少爷!” 李三娃先喊了一嗓子,脚下步子加快,几步就追上去。 陆牧生跟在后面,也站到白承志面前。 白承志停下脚,眉头微蹙在俩人身上扫了一眼,声音平静,“你们俩有什么事吗?” 他穿著件灰青色长衫,说话带著省城读书人的斯文劲,跟白承煊紈絝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李三娃挠了挠后脑勺,瞅了眼陆牧生。 陆牧生便接了话,“三少爷,眼下姑桥镇不太平,土匪也不安分,大太太怕您出事,让我俩跟著您,隨身护著您的安全。” 白承志听了,笑了一声,“护著我?” 说著打量了陆牧生一眼,又扫过李三娃,“我不需要,你俩不用跟著。” 李三娃愣了愣,这话不懂怎么接,只能拿眼瞅向陆牧生。 陆牧生神情自若,保持著拱手的姿势,“三少爷,大太太確实是担心您的安危,才让我俩跟著您。如今这世道乱,您是白家的三少爷,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我俩可担待不起。” 白承志收起笑意,眼神沉了沉,却没戳破,转身继续往外走,只是脚步比刚才快了些,“行,既然是大太太的吩咐,那么你俩就跟著,不过,我现在要去镇上拜访一个故人,你俩確定也要跟著?” 陆牧生和李三娃对视一眼,二话不说赶紧跟上。 第104章 名角儿 白承志在前头走得很快,陆牧生和李三娃紧隨其后,没多大工夫就出了白家大院,往镇子东边走去。 街面上,重阳节的热闹还没散,两旁摊子上的人、糕饼还摆著,三三两两的百姓凑在一块閒聊说话,见白承志穿著长衫,气质斯文,都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白承志买了些礼品拐进一条巷子,在一户小院门前停下了脚。 这院子看著有些年头,大门上的漆掉了大半,门楣上掛著块褪色的木匾,写著“杨宅”俩字。 白承志上前,抬手敲了三下大门。 等了片刻,院里没动静。他又敲了敲,同时开口喊了一声:“有人在家里吗?” 可院里还是没应声,静悄悄的,连狗叫都没有。 “莫不是人都出去了?” 李三娃从身后凑过来,嘀咕了一句道。 白承志皱著眉,正要再敲,旁边突然传来了个妇人的声音:“这位小哥儿,你莫敲了,杨老先生早不在这儿住咯!” 陆牧生几人转头一看,是街边一个卖豆腐的妇人,四十来岁模样,繫著块油布围裙,手里还拎著个豆腐刀。 白承志听后,往前凑了两步,“大姐,您说杨老先生不住这儿了?那他去什么地方了?” “回山里咯!” 妇人把豆腐刀往围裙上擦了擦,笑著说道。 “山里?” 白承志闻声一愣,眼里露出不解,“哪个山里?” 妇人上下打量了白承志一番,又瞅了瞅旁边的陆牧生和李三娃,不由泛起几分好奇和警惕之色,“你是啥人啊?看著面生得很,找杨老先生做啥?” 李三娃站在白承志的身后,已经抢著说道,“这是俺们白家的三少爷,从省城回来的,专门来拜访杨老先生的!” “哎哟!是白家三少爷啊!” 妇人一听,赶紧放下手里的豆腐刀,双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脸上堆起惶恐的笑脸,“俺眼笨,没认出贵人,对不住对不住,三少爷您別见怪!” 说著还想蹲下腰,像是要准备行礼。 白承志赶紧伸手拦住,“大姐,不用多礼,我是白家的三少爷,但也是杨老先生的学生。您刚才说杨老先生回山里,是什么意思?” “就是乡下,杨老先生的老家井阳村!” 妇人连忙回道,“杨老先生常跟俺念叨,说他老家井阳村,山清水秀的,年初俺见著他一家收拾东西,问了一嘴才晓得。他走的时候还说,腿脚虽然不利索了,但还是想回山里,山里踏实,往后他就住老家井阳村,不回镇上咯!” 白承志点点头,心里有了数,便跟妇人道谢:“多谢大姐相告,耽误您做买卖了。” “不耽误不耽误!三少爷到了井阳村,若寻不到杨老先生的家,找个人问问,应该晓得杨老先生的家!” 妇人笑著摆手。 白承志没再多说,转身就往回走,脚步比来时还要快。 陆牧生和李三娃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回到白家大院门楼前,白承志停下脚,转头对陆牧生说:“你俩去马棚牵马,我要去井阳村。” “是,三少爷。” 李三娃一听,就要往门里走去 。 陆牧生拉了一下李三娃,对白承志说:“三少爷,不用俩人去,我去牵马就行,让三娃在这儿陪您,省得您等急了。” 白承志看了陆牧生一眼,也没坚持,点了点头,“行,那你快些。” 李三娃懂了陆牧生的意思,开口应道:“陆哥,快去牵马吧,俺会陪好三少爷!” 陆牧生將礼品塞进李三娃手里,便往门里走了进去,直奔后院马棚。 过了中庭,穿过一条迴廊时,遇上苏韞婠带著喜桃迎面走来。 “陆牧生,你不在三少爷身边跟著,这是往哪儿去?” 看到陆牧生,苏韞婠停下脚步,凤眸里带著几分疑惑。 陆牧生赶紧驻足,拱了拱手,“大少奶奶,三少爷要去井阳村,让我去马棚牵马。” “去井阳村?” 苏韞婠愣了愣,“他去井阳村做什么?” “听三少爷说,是去拜访一位姓杨的老先生,好像是三少爷以前的老师。”陆牧生如实回道。 “杨老先生?” 苏韞婠凤眸一亮,突然拍了下手中的绢帕,“我怎么就忘了杨老先生!承志最尊敬的人就是他,兴许他能劝住承志!” 说著,赶紧对陆牧生道:“你先去马棚牵马,然后回到这里等我,我得写封信,交给你带给杨老先生。” “是,大少奶奶。” 陆牧生应道。 目送苏韞婠快步往內院走去,陆牧生没再耽搁,继续前往后院马棚。 何管事正在给马添草料,见陆牧生来,笑著问:“陆护院,这又要出去?” “嗯,三少爷要去井阳村,牵三匹快马。” 陆牧生说著,径直牵了踏云,又选了两匹脚力好的枣红马。 “路上当心些!” 何管事摆摆手。 当陆牧生牵著三匹马回到原地,刚好苏韞婠也带著喜桃过来,手里拿著个信封。 “这信你拿著。” 苏韞婠把信封递给陆牧生,信封上写著“杨老先生亲启”。 同时压低声音叮嘱,“你到了井阳村,找机会避开三少爷,把信交给杨老先生,別让三少爷知道。” “晓得了,大少奶奶。” 陆牧生接过信封,小心揣进怀里。 然后牵马往外走。 门楼底下。 白承志和李三娃见陆牧生牵马出来。 白承志直接迎过去,翻身上了其中一匹枣红马,“走吧。” 陆牧生和李三娃也赶紧上马,三匹马一前一后出了姑桥镇,往井阳村的方向去。 秋日的风顺著官道吹过来,带著些泥土的气息。 三匹马的蹄子踏在土路上,扬起阵阵黄尘。 井阳村离姑桥镇不算远,也就十几里地,可山道崎嶇难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村口有几个村民在一棵大槐树下嘮嗑歇息,见陆牧生三人骑马过来,都直愣愣地瞅著。 白承志勒住马,冲一个老汉拱了拱手:“大爷好,我想问一下,杨老先生的家怎么走?” 老汉磕了磕烟锅,指著村里:“往里走,青砖灰瓦的两进院子就是,好找得很!” “多谢大爷!” 白承志道了谢,策马进入村里。 陆牧生和李三娃跟在后头,没走多远便瞧见一座二进院子,青砖垒的墙,灰瓦盖的顶,门口摆著两盆菊,门楣上还掛著块新刷的木匾,写著四个字“躬行实学”,在村里头確实显眼。 陆牧生多看了两眼木匾上的四个字,毕竟读书人都喜欢写“耕读传家”,可这里却是“躬行实学”,难免令人感到些新奇。 白承志翻身下马,上前敲了敲门。 这次没等多久,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著粗布短褂,约莫六七十岁的老汉探出头来。 白承志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老师!” 显然,眼前老汉就是那位杨老先生,可跟个老迈农民没什么区別。 杨老先生看了看白承志,认出来说,“承志啊,你怎么来了。” “今儿个从省城回来过重阳节,就想著来看望您,您老身子还硬朗不?” “硬朗!在村里比在镇上待著舒坦多嘍!” 杨老先生满是欣喜之色,又往白承志身后瞅了瞅陆牧生和李三娃,“一起的吧,快,都进院!” 说著一边拉上白承志进入院子,一边往屋里喊,“慧敏!慧敏!快出来煮壶茶,你瞅瞅谁来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了挪动板凳的声响,接著一个穿著青布衫子的老妇人端个簸箕走了出来。 她头髮梳得整整齐齐,用根银簪子別著,见了白承志,眼珠子一下子就亮了:“这不是承志嘛!你咋寻到这儿来了?” “师母!” 白承志赶紧上前,又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我听镇上一位卖豆腐的大姐说,您和老师回了老家,就想著过来给您们二老问个好。” “进屋坐!你老师前儿个还念叨你咧。” 老妇人拉著白承志的胳膊看了看,又回头对陆牧生和李三娃笑著说道,“俩小伙子也別站著,院里有石凳,先坐会儿,茶马上就好!” 杨老先生说,“慧敏,把茶煮出来后,把饭也给做上,晚上留承志吃饭。” “老师,不用麻烦做夜饭,我就是来看看您们二老,坐会儿就回姑桥镇了。”白承志赶紧摆手。 杨老先生拍了拍白承志的手,“让你师母去忙吧,咱爷俩到堂屋聊聊天。” 说著,已经拉上白承志进入堂屋。 陆牧生和李三娃留在院里,陆牧生坐在石凳上扫了一眼堂屋,心里琢磨著怎么把信交给杨老先生。 “咱们三少爷看起来十分尊敬这位杨老先生。” 陆牧生压了一下声音对李三娃道。 “那是必须的。” 李三娃一听凑了上前说,“陆哥,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位杨老先生可是姑桥镇的名角儿,才学厉害的很,十三岁就中了秀才,闻名乡里,有著“神童”之名,可惜后面怎么都无法考中举人,隨著辛亥年一声响,清廷灭亡之后,他被邀去南京城当了一年官,听说还当得挺大的,只是后来不知咋了就辞了官,听说用了十年时间遍游全国大半个地儿 。直到十五年前,回了姑桥镇开办学堂教书,而咱们三少爷就是他的第一批学生,还是他最稀罕最看重的学生。” 陆牧生听后,略有几分诧异,没想到姑桥镇居然还有这样一尊人物。 第105章 匹夫有责 陆牧生正想著李三娃的话,突然从堂屋里传出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喝,“这个曹少璘真是畜生不如,竟对乡亲父老下这等狠手!” 那是杨老先生的声音。 陆牧生和李三娃对视一眼,不用猜也知道,白承志和杨老先生想必在聊今日发生在戏台那边的事。 紧接著又听杨老先生嘆道:“老夫听闻这个消息,便赶忙往镇上赶去,可走到半路,就听人说潘震明和你嫂子把人救下了,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不然那百十条人命,可就都丧在曹少璘手里了!” “老师,您莫要气,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如今这事也算是已经过去了。” 白承志的声音带著劝意,听得出来他也在压著情绪。 “过去了?还是有二十几条人命没了,能说过去就过去?” 杨老先生的声音依旧带著火气,“这世道乱归乱,可做人的根本不能丟!曹少璘身为保安团一队长官,本该保境安民,可瞧瞧他都干了什么,拿著大洋誆民冒匪,转头就砍人头,这跟那些东洋鬼子有什么两样!” 陆牧生听到这话,暗暗点头认可,没想到这位杨老先生一把年纪,还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 堂屋里再度爆发出了一道高亢的声音,满是激昂,“好!老夫支持你去参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好男儿就该志在报国,驱除倭寇,保家卫国,这才是老夫教出来的学生!”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这位杨老先生怎么支持上了。 然后摸了摸怀里的信封,急得手心都冒了汗,眼瞅著堂屋里的俩人越聊越投机,压根没机会单独见杨老先生。 不过好在没多久,便见杨老夫人端著个托盘出来,先往堂屋送了两杯茶,又端著另外两杯来到院里,笑著冲陆牧生和李三娃道,“你俩也尝尝,这是后山采的野茶,喝著解乏。” “多谢杨老夫人。” 陆牧生赶紧起身接茶。 当触到茶碗的温热,陆牧生不由得灵机一动,眼见杨老夫人转身要走,急忙压低声音喊住,“杨老夫人,劳烦您等一下!” “怎么了?” 杨老夫人回头,眼里带著疑惑。 陆牧生往堂屋方向瞟了一眼,確认里面说话声没停,这才凑上前小声道:“杨老夫人,咱大少奶奶有封信,要我交给杨老先生,但不能让三少爷知道。” 杨老夫人愣了愣,隨即瞭然地点点头,“你把信给我,我帮你拿进去,保准不让承志晓得。” 陆牧生赶紧从怀里掏出信封,双手递过去,“多谢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把信揣进了围裙兜里,转身往灶房走。 没一会儿,就听见她在灶房那边喊了一声:“己任,你来一下!上次你放的那包盐巴在哪儿,我找不著了,你帮我找一找!” 堂屋里的说话声顿了顿,很快就见杨老先生掀著门帘出来,嘴里还念叨著,“你啊,上次都告诉了,总不记得……” 说著走进灶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陆牧生这才鬆了口气,知道送信的事妥了,至於剩下的事,与他没有多大关係。 李三娃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陆牧生,“陆哥,刚才那是一封什么信?” “不晓得。”陆牧生摇摇头,“大少奶奶交代我送给杨老先生,我就送来了。” 没一会儿,杨老先生和杨老夫人就从灶房出来,一前一后回到堂屋。 “承志,你跟你老师再嘮会儿,师母去做饭,很快就好,今晚就在这儿吃了饭再走。” 白承志想推辞,却被杨老先生一把按住,“听你师母的!难得来一趟,哪能空著肚子回去?” 陆牧生和李三娃在院里没別的事,也在小声嘮嗑。 李三娃瞅著院里收拾得整齐,咂了咂嘴道:“陆哥,你说杨老先生家看著也不穷,咋就连个下人都没有?” “谁晓得。” 陆牧生望了一眼堂屋方向,“不过你看杨老先生的模样,跟村里老农民没什么两样,估摸著很多活儿都是自个亲力亲为。” 说著这句话的同时,陆牧生不由想到刚才看见门楣上的那块木匾,写著“躬行实学”四字。 兴许杨老先生这个人,讲究的是身体力行,躬亲而为,跟那些养尊处优的乡绅財主不一样。 陆牧生和李三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 最后,白承志还是留下吃了夜饭。 等吃完饭,暮色已经降临。 老夫妇俩人亲自將白承志送到门口,杨老先生握著白承志的手,语气郑重,“承志啊,老夫支持你去参军,但你要记住,任何一份事业,都得后继有人,这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那些为国为民的事业。有道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咱中华只要后继有人,眾志成城,哪怕遇著一时之挫折,终有一日也能凭著愚公移山的劲儿,打败任何敢犯中华之敌,你明白吗?” 白承志沉默了片刻,重重点头:“老师的教诲,学生明白,也会谨记於心。” “明白就好。”杨老先生拍了拍他的手背,“既然明白,就早些把该办的事办了,给家里留个念想,也给国家留个火种,这同样是你的责任!” 白承志听后没反驳,只是低声道:“晓得了,学生先告辞了,下回再来看您二老。” “回去吧,路上慢些。” 杨老先生摆了摆手,杨老夫人也在旁叮嘱,“当心脚下,骑马別太快!” 白承志走出几步,朝著老夫妇俩人深深一鞠,转身翻身上马。 陆牧生和李三娃也跟著上马。 三匹马踏著暮色,往村口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白承志都没说话,似乎在琢磨著什么,只是偶尔勒紧韁绳,让马跑得慢些。 等进入姑桥镇,天已经彻底黑了,镇里的灯笼次第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映著石板路,倒也能看清路。 回到白家大院门楼前,白承志勒住韁绳,翻身下马看向陆牧生和李三娃说:“你俩把马牵回马棚后,就去歇息吧,莫跟著我了,我不会离开白家大院。” 陆牧生和李三娃听见这话都愣了一下,没想到白承志早就看破了。 李三娃挠了挠头,吶吶地应道,“晓……晓得了,三少爷。” 陆牧生只是点了点头,接过白承志递来的韁绳。 然后和李三娃牵著马,往马棚方向走去。 可走了一段路,陆牧生还是压低声音对李三娃说,“三娃,你绕到后头,悄悄跟著三少爷,这是大太太吩咐的差事,咱俩不能真不跟著。儘管三少爷这样说,但如果三少爷一旦离开,咱俩吃不了兜著走。” 李三娃听后,若有所思地点头:“嗯,陆哥,你说得对,俺晓得了,不叫三少爷发现。” 说完,就往旁边的通道溜了进去,陆牧生一个人牵著三匹马走向马棚。 把马拴好,陆牧生从马棚里出来,就见喜桃站在不远处的灯笼底下,向他这边招手,“陆护院,你回来了,大少奶奶找你!” 陆牧生心想巧了,自己正好也要去找苏韞婠。 便整了整衣襟,跟著喜桃去见苏韞婠。 第106章 二少奶奶小声些 青砖路面被灯笼照得亮堂,路边桂树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风一吹就晃悠悠的。 陆牧生和喜桃一起来到內院。 路过几座小院,里头偶尔传出了丫鬟收拾东西的动静。 转了一条迴廊,便到了苏韞婠的院子。 走进月洞门,只见苏韞婠正坐在院子里,穿件月白旗袍,头髮松松挽著,手里捧著本书,灯笼的光落在她脸上,连鬢边的髮丝都看得清楚。 喜桃站在月洞门一侧,示意陆牧生自个儿过去。 听见脚步声,苏韞婠抬起凤眸瞧了一眼,把书合在腿上,开口问道:“那封信送到杨老先生手里了吗?” “送到了,托杨老夫人转交的,没让三少爷瞅见。”陆牧生走到旁边,应声回道。 “哦?”苏韞婠挑了挑眉,“杨老先生有没有让你捎什么话回来?” “没有,”陆牧生摇摇头,“杨老先生跟三少爷在堂屋里说话,我和三娃在院里候著,后来一起吃了夜饭,没特意吩咐要带话。” 苏韞婠的手指轻轻摩挲著书本,又问,“三少爷从杨老先生家出来后,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比如神情,言行……相比之前有没有变化?” “瞧著倒没什么不一样,路上没说话,就闷头骑马。” 陆牧生回想一路的情形,如实地说道,顿了顿想起门楼前的事,又补了句,“就是刚才回到白家大院,三少爷好像看破了我和三娃是大太太派去看住他的,还说让我俩去歇息,不用跟著,他不会离开白家大院。” 这话刚落,苏韞婠“腾”地一下站起来,声音也提了些,“三少爷当真说,他不会离开白家大院?” “千真万確,”陆牧生肯定地点头,“我和三娃都听得一字不落。” 苏韞婠黛眉缓了缓,又追问:“你和李三娃不会真就没跟著三少爷吧?” “大少奶奶,您放心,”陆牧生赶紧解释,“我让三娃绕到后头,悄悄跟著三少爷呢,没让三少爷发现。毕竟这是大太太吩咐的差事,我俩哪敢擅自不跟。” 苏韞婠这才鬆了口气,唇角勾了勾带著些讚许,“算你机灵,没白让你去。” 说著,指了指石桌上一碗盖著盖子的东西,“吃过夜饭了吗?这碗燕窝我没胃口,你上来端去喝了。” “吃过了,在杨老先生家吃的夜饭,还喝了碗野菜鸡蛋汤。”陆牧生回道。 “吃过了?” 苏韞婠挑眉,“那你还喝不喝这碗燕窝?” 陆牧生瞅了一眼那碗燕窝,又看了看苏韞婠,咧嘴笑了笑,“喝!” 毕竟这么滋补的玩意,能免费白喝,傻子才不喝。 说著走上前,端起石桌上的碗,拿开盖子,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燕窝。 然后陆牧生仰头,一阵“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连碗底都舔了舔。 味道还真不赖! 苏韞婠看著陆牧生这般模样,眼尾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摆了摆手,“行了,你可以下去了。记住,不管三少爷往哪儿去,都得跟著,哪怕三少爷回了自己院子睡觉,你和三娃也得在外面守著,別出什么岔子。” “晓得了,大少奶奶。” 陆牧生把碗放回石桌,便转身往月洞门走去。 出了月洞门没几步,就听见院子里的苏韞婠喊了一声,“喜桃!过来!陪我去见大太太!” 陆牧生听后,没多停步,径直走向东院方向。 那是白家少爷们住的地方,好几座小院挨在一块。 穿过通道来到东院,借著天上月色,陆牧生远远就瞧见其中一座小院的墙根靠著个身影,走近才看清是李三娃。 “陆哥!你可来了!” 李三娃也瞧见陆牧生,凑上来压低声音道。 陆牧生问:“怎么样?三少爷呢?” “就在这座院子里,刚才已经进去了,没再出来。” 李三娃说著,指了指身后一座的小院,“这就是三少爷住的地方。” 陆牧生点点头,“那好,咱俩轮流守著,我先到那边眯一会儿,你盯著点这边,有动静就喊我,三更过后换班。” “中!” 李三娃应下。 陆牧生拐过旁边墙角找了一处平坦的墙根,刚坐下想闭眼歇一会,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嘀咕声,带著一股子怨气。 “妈的,这个石女越来越管得宽了,老子晚上出来溜达溜达都要管,长得瘦不拉几,除了胸大一些,屁用没有,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的石女,有什么资格管老子?再过两年,老子非得把这个石女休了!” 陆牧生闻言睁开眼,顺著声音瞅过去,就见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小院走出来。 除了二少爷白承煊,还能是谁? 显然,那座小院是白承煊的住处。 白承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手中把玩著一只银鐲子,压根没发现这边墙根下的陆牧生,径直往西面方向走了。 陆牧生想起之前在二老爷西跨院瞧见的场景,心里顿时明白。 白承煊这个紈絝少爷,八成又去找二老爷的那位丫鬟廝混了。 从那天瞧见的场景来看,那位丫鬟长相確实一般,就连香彩一半容貌都比不上,更別提跟杜玉婕这位二少奶奶相比。 可白承煊居然放著杜玉婕那般漂亮的媳妇独守空闺,却偏偏好上那位丫鬟,这个紈絝的口味实在也太清奇了。 陆牧生正琢磨著,忽然瞧见两道人影往白承志的小院走过来,提著盏马灯,在地上拖出了两道长影。 细瞧之下,发现是苏韞婠和喜桃。 到了小院月洞门,喜桃先停下脚,朝著里头喊了一声,“三少爷,您睡了没?大少奶奶过来瞧瞧您!” 院里静了片刻,接著就听见脚步声,白承志走出来,“嫂子,这么晚了还过来,快进屋坐。” 苏韞婠摆了摆手,“不进屋了,就在院里说两句。” 白承志侧身让了让,和苏韞婠进入院里。 陆牧生见状,悄悄挪到后侧最近的墙根下,耳朵竖得老高,听著院里的动静。 没一会儿,就听见白承志的声音从院里响起:“嫂子,您不用再劝,我想通了,暂时不去前线,就听您和娘亲的,先把婚事办了再说。” 苏韞婠的声音一下子喜了,“承志,你能这么想太好了!接下来你安心在家等两天,咱白家派人去彭家商议筹备婚事。” “嫂子,不用派人,我亲自去一趟。”白承志道。 “那哪行?”苏韞婠拦了一句,“哪有新郎官亲自上门商议筹备婚事的道理,传出去让人笑话。你安心在家等著就行,这些事宜交给我和娘来办,保准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白承志顿了顿,才说,“那……就劳烦嫂子了。” “跟嫂子还客气什么?” 苏韞婠笑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嫂子回去了。” “嗯,嫂子慢走。” 接著便见苏韞婠从院里出来,跟喜桃一起离开。 陆牧生鬆了口气,刚想转身回到歇脚的墙根,没成想后背咚地撞上了一个人,对方还发出“啊”地一声轻呼。 陆牧生心里一紧,谁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后面? 然后赶紧回头,借著月色一瞅。 居然是二少奶奶杜玉婕! 此时,杜玉婕的身子晃了晃就要摔倒,陆牧生连忙伸手去拉住她。 可陆牧生这一把拉得过急了,杜玉婕直接撞进了陆牧生的怀里。 当感受到一片结实的胸肌,杜玉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慌乱地推开陆牧生。 陆牧生略带尷尬,小声问道,“二少奶奶,对不住,您怎么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差点嚇我一跳。” 心想杜玉婕身形纤瘦,肩窄腰细,可就算再瘦,胸前鼓鼓囊囊,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肉的,加上双腿修长,走路不可能悄无声息,除非是故意的。 杜玉婕拢了拢鬢边的髮丝,声音细柔,“我……我睡不著,出来走走,瞅见你在这里好像听什么,就走过来看看,没想著嚇著你。” 陆牧生赶紧“嘘”了一声,指了指白承志的院子,“二少奶奶,小声些!別让三少爷听见了。” 说著拉起杜玉婕的手,“走,到那边去说。” 杜玉婕看到陆牧生居然拉著自己的手,脸又红了几分,但她没挣脱,低著头跟在陆牧生身后,就乖乖地往旁边的墙角阴影里走去。 第107章 小媳妇 陆牧生拉著杜玉婕的手,脚步轻快地拐到旁边的墙角阴影里。 这儿挨著棵老椿树,枝叶挡著月色,倒成了个僻静去处。 刚站定,陆牧生的耳边传来了杜玉婕的声音,有些细柔,“陆护院,你……你能鬆开我手了吗?” “二少奶奶,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陆牧生才反应过来,赶紧鬆了手解释道:“刚才怕惊动了三少爷,才急著拉你过来。” 杜玉婕微微低著头,用手撩了一下鬢边的髮丝,“我没怪你,你不用紧张。” 月色漏过树上叶缝,落在她那张俏美精致的面容上,照得有些透亮。 顿了一会儿,杜玉婕才抬头瞅著陆牧生,一对杏眼里带著几分疑惑:“刚才见你蹲在三少爷院子外头,跟听墙根似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牧生也不瞒著,压低声音,“是大太太吩咐的差事,让我和三娃盯著三少爷,不让三少爷离开姑桥镇。” 杜玉婕听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就那么静静站著。 陆牧生瞅著时辰不早,便说道,“二少奶奶,要是没別的事,我就先回去盯著了,万一三少爷有动静,我怕赶不及。” “嗯,你去吧。” 杜玉婕应了一声,声音还是轻轻的。 陆牧生拱了拱手,转身往刚才歇息的地方走去。 回到墙根那边,陆牧生下意识地回头往对面墙角阴影处看了一眼。 只见杜玉婕还站在那里,月色落在她的身上像裹了一层银纱,一对杏眼正直直地望著这边。 似乎发现陆牧生看来,杜玉婕赶紧低下头,接著转过身子往不远处的院子走回去。 看向杜玉婕的背影,陆牧生心想放著一个如此俏美的小媳妇独守空闺,真不知道白承煊这位二少爷怎么想的。 要是自己能有一个如此俏美的小媳妇,那还不得狠狠地宠上天。 眼见杜玉婕进入不远处的院子,陆牧生便收回目光,往墙根一靠坐下,然后闭上眼。 没一会儿就有了困意。 此时。 苏韞婠带著喜桃进入大太太的院子,刚到正屋门口,就见丫鬟阿珠端著水盆出来,笑著说道,“大少奶奶,大太太刚还在念叨您呢!” 苏韞婠点点头,进了正屋。 屋里头掛著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把紫檀木桌椅照得亮堂,靠墙的八仙桌上摆著青瓷茶具,旁边架子上还放著几尊玉器佛龕,大太太正坐在铺著貂皮褥子的榻上,手里捏著串硃砂珠子,见苏韞婠进来,便招手道,“韞婠来啦?快到娘这边坐,承志他怎么说。” 苏韞婠在榻边的椅子坐下,接过胭脂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放下,“娘,承志他想通了,暂时不去前线,愿意先把婚事办了!” 大太太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这孩子总算想明白了。” “许是下午承志去看杨老先生的缘故。” 苏韞婠把先前写信的事说了,“我写了封信,让陆牧生带给杨老先生,估摸著是杨老先生劝动承志。” 大太太听话后恍然,“看来承志还是更愿意听他老师的话!改天咱白家可得备些厚礼,登门好好谢谢杨老先生!” “嗯,这是肯定要谢的。” 苏韞婠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听说,杨老先生已经回山里了,不在镇上住了。” 大太太愣了愣,轻声嘆道:“杨老先生是个好老师,学问好,对孩子也上心,可就是他那言行举止、想法思想,跟这世道有些格格不入。府衙里当官的和那些士绅大户,没几个待见他。” “娘,虽然府衙里当官的和士绅大户不待见杨老先生,但有很多老百姓喜欢杨老先生。” 苏韞婠说道,“我看倒不是杨老先生与世格格不入,是杨老先生还揣著当初那颗心,依旧想著践行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可府衙里当官的和士绅大户,早就把这些精神给忘了,一个个只想著高高在上,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韞婠!慎言!” 大太太一听这话,赶紧抬手打断苏韞婠,“这些话可別对外头说,当心被別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把你当成陕北那些人,可不是闹著玩的!” 苏韞婠黛眉微蹙,“娘,我哪配跟陕北那些人相比,那些人才是真真正正为老百姓著想的!您瞅瞅潘震明和曹少璘他们干的叫人事吗,这天底下那么多府衙像他俩这样的人指定还有不少,就说杨老先生的遭遇,把开办多年的学堂捐给府衙,连属於自个儿置办的两百亩学田也都一併捐了,可换来的却是杨老先生被孤立排挤出了学堂,说他年纪大了,如今只能回山里。” 大太太嘆了口气,声音沉了些:“这世道好人难做,坏人得势。咱白家虽说在姑桥镇有些脸面,但也经不起折腾,还是別太出头为好。韞婠,你如今是白家的掌家人,这个道理得懂!要是鸣荣和承宗还在,倒还好些,可他们爷俩……” 话说到这里,大太太声音哽咽,没再往下说。 苏韞婠知道大太太指的是戏台那桩事,“娘,您放心,我有分寸,我做的事不是为了府衙里的那些老爷们,是为了姑桥镇的父老乡亲。” 大太太拍了拍苏韞婠的手背,语气软了下来,“韞婠,娘晓得你心善,咱白家在凤台一直都是积善之家,当初让你掌家也是看中这一点,你自个儿能有分寸就行。好了,忙活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著,接下来的日子还得筹备承志的婚礼,连夜赶路的话,最迟明儿夜里吴管事就能带回消息。” “嗯,娘也早些歇著。” 苏韞婠起身,给大太太福了福身,带著喜桃离开。 大太太望著门口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心想韞婠这个儿媳什么都好,敏慧能干,把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过於菩萨心肠,可这世道,菩萨心肠往往容易被人算计。 夜色渐浓,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外面镇上传来三声“咚——咚——咚”的打更声。 三更天到了。 陆牧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著李三娃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来到前边见到李三娃靠在一处墙根打瞌睡,陆牧生抬头扫了一眼院子,发现屋里还亮著灯,从窗纱上映出了一道人影,好像正在看书。 心想三少爷也够用功的,大半夜了还没睡觉,依旧在看书学习。 “三娃,该换班了,你去那边眯会儿,我来盯著。” 陆牧生拍了拍李三娃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李三娃正打瞌睡,听见声音立马直了身子,“中!陆哥,这大半夜的也没什么动静,三少爷就没出过院子,一直在里屋看书,你也別太熬著。” “嗯,你快去歇著吧。” 陆牧生摆摆手。 待李三娃离开后,陆牧生也往墙根靠了靠,但並未坐下, 只是支起小腿,这个姿势能防著自个儿睡著。 第108章 累坏了吧 天蒙蒙亮。 东边大地浮出了一抹鱼肚白,青砖地面上还沾著露水,凉丝丝的。 陆牧生靠在墙根打了个盹,被几只早起鸟雀的嘰喳声吵醒,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抬头往白承志的院子扫了一眼。 屋內的灯早就熄灭了,窗纱透著灰濛濛的天光,院子里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陆牧生打了个哈欠,正伸著懒腰,就见远处迴廊那边出现一个人影。 定眼一瞧,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胭脂。 此时。 胭脂的手里拎著个木桶,桶沿晃荡著溅出几滴清水,“噔噔噔”往这边走来。 陆牧生並未出声,依旧靠著墙根。 胭脂没有瞅见这边靠著墙根的陆牧生,到了院子的月洞门,她放下木桶扯著嗓子喊道:“三少爷,您醒了没?大太太让我来伺候您,起身梳洗!”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胭脂愣了愣,又喊了一声,还是没动静。 然后嘀咕一句“莫不是睡沉了”,索性自个儿进了院。接著就从院子里传来了擦拭桌凳、倒水的窸窣声。 听著这番动静,陆牧生鬆了口气,心想眼下胭脂伺候三少爷起身,自己总算可以放心眯一会儿。 想到这里,陆牧生往墙根又挪了挪,坐下来刚要闭眼,院子里突然响起了胭脂拔高的惊叫,“哎呀!三少爷不见了!” 陆牧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惊醒,猛地站起来,便往前面月洞门衝进去。 胭脂正立在门口,脸色有些白,看见陆牧生赶紧说道,“陆护院,三少爷不见了!屋里头没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就是不见三少爷的影!” “什么?” 陆牧生快步走入屋里,仔细扫了一圈。 只见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还摊著本翻开的书,但砚台里的墨都已经干了。 接著又绕到里屋扫了一圈,发现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唯独没见白承志的身影。 “昨儿一整晚,三少爷不都在屋里看书吗,怎么一大早不见人呢?” 陆牧生的心一下子就沉了,同时暗道不好,这差事怕是办砸了。 然后陆牧生稳了稳心神,对胭脂说,“你先別急,赶紧去告诉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就说三少爷不见了!我去问问门口守夜的护院!” 胭脂此时哪还有主心骨,下意识地听从陆牧生的安排,当即就往外跑:“我这就去!” 看著胭脂走向內院那边,陆牧生也转身出了院子,快步绕到后边墙根。 只见李三娃靠著墙根坐在那儿正睡得香,陆牧生直接上去就踹了一脚,“三娃!醒醒!出事了!三少爷不见了!” “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李三娃猛地惊醒,露出满脸懵逼,处於一副半醒半睡的状態。 陆牧生重复道,“三少爷不见了。” “什么?三少爷不见了?” 李三娃揉著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昨夜儿换班的时候,屋里灯还亮著呢,咋会不见?” 接著突然反应过来,看向面前的陆牧生,“陆哥,是不是后半夜,你打瞌睡看漏了?”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当前最要紧的是把三少爷找到。” 陆牧生拉著李三娃就往外走,“你去后门问守夜的人,有没有见到三少爷,我到前门看看!” “行。” 俩人分头行动。 很快,陆牧生来到前门。 守夜的王顺子正在收拾灯笼,见陆牧生急急火火的,赶紧问了一句:“陆哥,咋了这是?” “三少爷不见了,你见他出门了吗?” 王顺子听后摇了摇头:“没见!俺和两个护院弟兄一直守在前门,连只老鼠都没放过,三少爷要是从这儿走,俺指定能看著!” 正说著,李三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陆哥!在后门守夜的铁蛋说了,一刻钟前见三少爷一个人从后门出去!” “他怎么不拦著?”陆牧生急了。 “铁蛋哪敢拦啊!”李三娃跺脚,“大太太只吩咐咱俩看住三少爷,他们都不知道內情,哪敢拦主子?不过俺已经让铁蛋带上俩个护院,沿著官道往省城方向去追了!” 陆牧生皱眉,“沿著官道去追还不够!还有小路!” “对对对,还有小路,俺差点忘了,陆哥,咱俩就往小路去追,快!” 正当陆牧生和李三娃准备出门,就见几个人急匆匆地从里头赶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人,是大太太和苏韞婠。 此时,大太太脸色铁青,由丫鬟搀扶著,苏韞婠跟在旁边,黛眉也皱得紧紧的,脚步飞快。 “你们俩是怎么看的?” 大太太一见到陆牧生和李三娃,声音又急又怒,“让你们俩好好盯著,怎么还能让人不见了?” 陆牧生和李三娃赶紧低下头,不敢吭声。 “娘,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把承志追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苏韞婠上前搀扶著大太太的胳膊,目光落在陆牧生和李三娃身上,“你们知不知道三少爷大概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回大少奶奶,”陆牧生赶紧回话,“后门守夜的张铁蛋说,三少爷一刻钟前出了后门,李三娃已经让张铁蛋带上护院,沿著官道往省城去追了,我和三娃打算去小路!” “一刻钟前?那还等什么?” 苏韞婠的声音沉了些,“赶紧去,务必把三少爷追回来!要是三少爷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俩也別回来了!” “是!” 陆牧生和李三娃齐声应下,二话不说就跑出了门口,脚步声在清晨的街面上一阵迴荡。 看著陆牧生和李三娃走后,苏韞婠转身对大太太说,“娘,您放宽些心,一刻钟前承志才出了后门,肯定能追回来。但光追还不够,得再派几个人在镇上四处看看,万一承志没出镇子,只是待在哪个地方也说不准。” “嗯。”大太太点了点头,脸色稍缓,“韞婠,你说得对,赶紧让人去办,別耽搁了,必须要把承志追回来!” 与此同时。 陆牧生和李三娃出了镇子,脚不停歇就往东南方的一条小路跑进去。 小路崎嶇,不太好走,但通过这条小路 ,能到双镇,到了双镇可以再走官道去往省城。 所以,白承志也有可能会选这条小路。 李三娃一边跑一边喘著粗气,额头上的汗顺著脸往下淌,“陆哥,要是追不回三少爷,大太太指定饶不了咱俩,有可能会被打个半死,还会把咱俩赶出白家!” “现在说这些没用,跑快些,追回三少爷才是正经事!” 陆牧生也喘著粗气,脚下没敢放鬆。 就这样,俩人一口气跑了六七里地,只觉胸膛都快炸了,正打算停下歇口气。 就见前头走来了两个村民,一个老汉肩上扛著犁,身后跟著个半大娃子,手里牵著一头牛。 陆牧生赶紧上去,冲老汉拱了拱手,“老伯,问您个事!您有没有见到一个二十岁左右,斯斯文文的年轻后生?” 老汉把牛绳往手里紧了紧,眯著眼想了想:“没见著!这大清早的,就俺爷俩从地里耕地回来,没瞅见旁人。” 旁边的娃子也跟著摇头,“俺也没见著,路上就俺和俺爷!” 等老汉和娃子走远,李三娃往地上一蹲,苦著脸道,“陆哥,咱俩跑这么快,要是三少爷走这条小路,早该遇上了,三少爷不会是找地方藏起来了吧,这天大地大的,要是藏起来就麻烦了,肯定找不著三少爷了,咱俩可咋办呢,还要回白家吗?” 说到这里,李三娃好像想起什么,凑过来道,“陆哥,与其回白家被打个半死,不如去九原镇投奔龙文曜吧,龙文曜之前不是瞧上你吗?” 陆牧生也是感到头大,正思索著,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陆护院,李护院,你俩跑这么快,累坏了吧?” 第109章 招兵买马 俩人闻言猛地回头,就见白承志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脸上带著笑意。 李三娃一下子站起来,又惊又喜,“三少爷!您咋在这儿?” 说著,赶紧向白承志迎了过去。 陆牧生也起身走上前,没料到三少爷白承志居然主动现身。 这是什么情况? 不怕自己和李三娃把他带回白家大院? 白承志从土坡上下来,看著俩人满头大汗的样子,说道,“我出来晨操,你俩跑这么快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晨操? 李三娃一愣,似乎听不懂这个词,但还是回应道,“三少爷,俺们还以为您去前线了,出来寻您咧。” “我昨夜已经答应过嫂子,先完婚,那我就会留下来完婚。”白承志道,看了一眼陆牧生和李三娃,“你俩不用那么紧张,还能跑回去吗?” 听到白承志这番话,陆牧生心里头鬆了一口气。 只要白承志不是去前线就行,管他什么晨操。 “跑回去没问题。”陆牧生道。 “俺也没问题。”李三娃吸了一口气,跟著挺了挺腰板。 “那好,你俩就跟我一起晨操,现在一块儿跑回白家。” 话音刚落,白承志已经脚一抬,率先往姑桥镇的方向跑去。 晨露打湿的裤脚,甩起了些细碎的泥点。 陆牧生和李三娃对视一眼,也不敢耽搁,赶忙拔腿跟了上去。 李三娃跑在后面,呼哧呼哧地喘著气,一边跑一边喊,“三少爷,您大清早的出来,就为了跑脚?这能有啥意思的,还不如在院里耍套拳,练个刀来得痛快!” 白承志脚步没停,回头看了一眼道,“这在学校里不叫跑脚,叫晨操,天天练,能锻链体力,跑完一趟下来,一整日都会精神备足,读书做事都有劲儿。” “啊?学校里还兴这个?” 李三娃咂了咂嘴,满是好奇,“俺还以为学堂里就只有背书、写字这些事。” “学校能学的东西可多了,不止读书识字。” 白承志笑了笑,声音也隨著步伐的节奏起伏,“有位先生在《体育之运动》一书里就写过这么一句话,『欲文明其精神,先野蛮其体魄』。意思就是说,要想脑子灵光、明白事理,得先把身子骨练得壮实了,不然身子弱得跟纸片似的,哪有精神头去学东西,做大事!” “这话有理儿。” 李三娃听得连连点头,快了几步凑到跟前諂媚道,“三少爷,您懂得真多,不愧是白家大院里最有文化的人,俺这脑子就记不住这些文縐縐的话,但经您一说,俺倒也能明白几分意思。” 白承志放缓了些脚步,转头看向李三娃和陆牧生,“对了,你俩识不识字?” 李三娃摇了摇头,“俺不识字,打小就跟著俺爹在地里刨食,没进过学堂门,只会写自个儿名字,陆哥倒是识字。” 白承志的目光落到陆牧生身上,问道:“陆护院,你识字多不?” 陆牧生一边跑一边回道:“不算多,一些常见的字都懂。” “那也不错。”白承志点点头,“昨儿在白家大院里,我听人提过你,说你是嫂子娘家那边带回来的长工,为人忠诚,枪法还特別准。” “三少爷谬讚了,我就是做了护院该做的事。”陆牧生 道。 白承志的眼神动了动,语气略有郑重:“往后白家大院,还得靠你们这些护院多费心,好好守护白家大院,尤其是眼下这世道不太平。” “三少爷,您放心,这是我们护院的本分!” 陆牧生和李三娃齐声应道。 仨人一路跑著,进入姑桥镇后,没多大工夫就到了白家大院的门楼前。 远远就瞧见大太太和苏韞婠站在门口,旁边还跟著丫鬟,脸色都带著些焦急。 “娘,您看,陆护院把承志带回来了。” 当苏韞婠看到仨人的身影,第一时间对大太太说道。 白承志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娘亲!嫂子!” 大太太赶紧拉著白承志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圈,语气又急又带著些责怪,“承志,你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胭脂说你屋里没人,娘和你嫂子嚇得心都揪起来了,生怕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担忧都写在脸上。 白承志笑著安抚道,“娘亲,您別担心,我就是出去晨操,跑了几里地,练一练体力。” “哎哟!大清早的天,你就这么跑出去,也不怕凉著,累著!” 大太太伸手拍了拍白承志的衣衫,又示意旁边的丫鬟阿朱拿出绢帕,“快把汗擦了,別著凉。” 白承志顺著大太太的意思,拿过丫鬟阿朱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汗说道:“娘亲,这没什么,半年来我每日早晨都会跑上几里地,早就习惯了。不然以后去了前线,身子骨弱,没有力气如何打鬼子?” 大太太一听“打鬼子”这三个字,赶紧岔开话题,拉著白承志就往院里走,“別说这些了,快跟娘亲进去吃早食,粥都快凉了,还有你爱吃的糕,娘亲让灶房特意给你留的。” 白承志也没再提,搀扶著大太太的手往门口里走去。 苏韞婠落在后头,看了一眼陆牧生和李三娃满头大汗的样子,轻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少奶奶,您放心,三少爷不是要去前线,就是出去晨操了。” 陆牧生连忙回道:“三少爷说,之前答应过您要留下来完婚,就不会擅自离开。” 苏韞婠这才鬆了口气,黛眉也舒展开来,对俩人说道:“你俩也累了,快去伙房吃早食吧。” “谢大少奶奶。” 陆牧生应了声,见苏韞婠没有怪罪,转身跟李三娃往伙房的方向走去。 俩人拐过一条迴廊,李三娃就凑到陆牧生身边,挠著后脑勺问道:“陆哥,这是不用咱俩跟著三少爷了?” 陆牧生脚步没停,摇了摇头,“不用了,三少爷要是想跑,刚才就不会主动现身回来,早就顺著小路去双镇了,既然三少爷肯跟咱俩回大院,就说明三少爷真打算留下来完婚。” 李三娃一听,立马笑开了,拍著大腿道:“俺就说嘛!三少爷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昨儿晚上三少爷就跟咱俩说,不用跟著,他不会离开。可你就不放心,才跟著守了一宿。” 陆牧生白了一眼,心想李三娃这货不光是个马屁精,还是个马后炮。 李三娃没瞧出陆牧生的心思,又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对了,陆哥,俺还有个事想跟你说,不知道你爱不爱听,俺听说龙文曜已经被授予上校团长,如今在九原镇拉队伍,到处招兵买马,听说待遇还不低,每月足足有四块大洋!” 陆牧生脚步顿了顿,转头瞪了李三娃一眼,“我不爱听,也不关心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以后少提这些。” 毕竟刚才在小路上,李三娃就已经提起过一次龙文曜。 李三娃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嘿嘿解释道:“陆哥,这是俺认识的一个兄弟昨儿个跟俺说的,他前两日路过九原镇,亲眼瞧见龙文曜在街上搭棚子招兵,旗子都掛得老高,上面写著『抗日救国』!” 陆牧生没再理会李三娃,径直往伙房方向而去,同时心想还用自个儿招兵,该不会是个光杆团长吧。 李三娃见陆牧生不接话,只好闭上嘴,小声嘟囔著:“俺想著你之前跟龙文曜有过交集,才跟你说一声……俺又没啥坏心眼……” 然后,也便跟著陆牧生一起走向伙房。 (备註:《体育之运动》是1917年在《新青年》杂誌发表的一篇文章,引起广泛轰动,尤其是在学界影响深远。) 第110章 四太太问你有空吗 吃完早食,陆牧生和李三娃从伙房走出来,肚子填得饱饱的,脚步都慢了好些。 李三娃打著响嗝,揉著眼睛嘟囔道,“陆哥,昨儿在东院守了一宿,眼皮子都在打架,趁著现在没啥事儿,先回偏院躺会儿,不然晌午都撑不住。” “行,回偏院躺会儿。” 陆牧生点了点头,也觉得睏乏。 本来想去苏韞婠的院子,毕竟那边杂物屋的床,比偏院的床要软和多了。 只是转念一想,大白天的过去总觉不妥,自己往常都是夜里守夜才去睡的。 俩人回到偏院,各自找了床铺倒下。 没一会儿就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嚕声。 这一觉睡得沉,直到日头掛到头顶,陆牧生先醒了过来。 伸了个懒腰,推了推旁边床铺还在酣睡的李三娃,“別睡了,该去伙房吃晌午饭。” 李三娃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磨蹭著爬起来,俩人往伙房走。 晌午的伙房十分热闹,长工和护院们三三两两坐著,陆牧生打了两碗糙米饭,又端了盘炒菘菜和一碗豆腐汤,俩人找了位置,呼嚕嚕吃了个乾净。 吃完刚走出伙房不远,就见罗教头往这边来,冲李三娃喊了一嗓子:“三娃,邢管事那边要去乡下收帐,你跟著搭把手,人在库房那边。” 李三娃赶紧应道:“晓得了,罗教头!俺这就过去!” 说著冲陆牧生挤了挤眼,便向库房方向而去。 陆牧生见罗教头要走,赶紧上前拉了罗教头一把,“罗教头 ,有个事借一步说话。” “啥事?”罗教头问。 陆牧生带著罗教头走到旁边墙角,压低声音道:“罗教头,你知不知道赵鼎九到底什么底细吗?” 显然,陆牧生的心里头还惦记著甘家灭门的事。 罗教头愣了愣,反问一句:“你说的是县里警察署那个巡官赵鼎九?” “对,就是他。”陆牧生点头。 罗教头摸著下巴,哼了一声说道,“他能有什么底细,倒是家里有俩钱,年轻时就一个泼皮无赖,整日在县城里游手好閒,斗鸡遛狗,后来不知搭上了啥关係,进了警察署吃上官粮。不过,听说他老婆倒是有些来头,很多人都在传他老婆是县长潘震明的表侄女,赵鼎九靠著这层关係,在县里横得很。” 陆牧生听后,心想赵鼎九还是个关係户,难怪敢那么囂张了。 “牧生,打听这个赵鼎九的底细做什么?”罗教头问。 陆牧生嘴上却含糊道:“没什么,就是隨口问问。” 毕竟答应帮甘倩倩找出甘家灭门真相的事,眼下还不能让罗教头知道。 罗教头也没多问,拍了拍陆牧生的肩膀:“別瞎琢磨这些,做好咱护院的本分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去招惹那货,免得惹来麻烦。” 说完,便转身忙去了。 陆牧生心里头依旧琢磨著甘家灭门的事。 赵鼎九有县长潘震明这层关係,动用武力逼问,显然不太现实。 但可以肯定,赵鼎九应该多少知晓一些甘家灭门的內情,否则甘家已经成了一堆废墟,赵鼎九为什么还派人盯著。 所以甘家灭门的事,想要查明白,那就是从赵鼎九身上打听。 既然武力逼问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就剩下最后一条路,便是钱財铺路。 正所谓称朋道友,不如钱財过手。 但还得好好考虑一番,毕竟他和赵鼎九之前有过矛盾,就算给钱未必告诉內情,何况给钱多少也是问题。 最好还是先找个中间人,这两天去探一探赵鼎九的口风。 陆牧生想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初步计划。 隨即打了个哈欠,陆牧生抬脚往偏院走回去,准备再歇会儿。 “陆护院,等一下!” 只是刚回到了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陆牧生回头一瞧,发现是四太太马氏的丫鬟红袖。 只见红袖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攥著块帕子擦了擦汗,“陆护院,四太太问你有空吗?四太太想找你一起骑马出去练枪。” 陆牧生一听心里乐了,猜著马氏肯定等得急了,可嘴上却应得规矩:“有空,四太太吩咐,我哪能没空。” “那太好了!”红袖笑著说,“四太太让你要是有空,就去马棚牵马,到后门等著她。” “晓得了,你先回四太太,我这就去牵马。” 目送红袖离开后,陆牧生只觉得一下子精神备足,便转身往马棚走。 来到马棚,把踏云牵出来,陆牧生又检查了下马鞍,才悠哉悠哉地前往后门。 在后门等了一会儿,就见马氏骑著火凤从內院方向过来。 她穿了身短打劲装,衬得胸脯饱满,腰细腿长,头髮用红绸带束著,风一吹红绸子飘得晃眼。 到了跟前,马氏翻身下马,伸手就直接掐了把陆牧生的腰,带著些幽怨般的语气娇嗔道:“你个砍脑壳的,非得我让红袖去喊你,你才肯来是吧?” “哪能啊,我这不是一得了空就来了嘛。” 陆牧生嘿嘿一笑,偷偷抓了一下马氏的手,“你上回不是说我匣子枪的后坐力大,有些受不了,你要適应適应吗,现在適应好了?” “你个砍脑壳的 。”马氏脸一红,白了陆牧生一眼,不再耽搁翻身上马,“走,还去上回那片树林子练习枪法,那儿清净。” 陆牧生听后心领神会,四太太已经这般急不可耐了,也便翻身上马。 两匹马一前一后,出了后门。 风迎面吹过,裹著秋日的燥意拍在脸上,陆牧生盯向前面马氏的背影,上次在树林子里的光景开始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那天马氏也是穿著这身劲装,只是后来被揉得皱巴巴的,领口敞著,露出的脖颈白得晃眼,就连那天的喘息声,仿佛还在耳边迴绕。 尤其是当目光落在马氏那双浑圆的长腿上,陆牧生回味起了在树林子里的滋味,简直是美极了。 思绪到了此处,不由喊了一声“驾”,將踏云的速度提了上来。 可经过前面街角时,却碰上了一对熟人。 三太太徐氏和白承豪这对母子。 白承豪眼尖,瞅见马氏骑著火凤过来,当即扬著嗓子喊了一声,“四姨娘!你跟陆护院这是去哪儿?” 马氏只好勒住韁绳,火凤打了个响鼻停下。 “原来是承豪和三姐啊,我让陆护院陪著骑马出来晃一晃,待在大院里闷得慌。” 然后,马氏笑著看向徐氏和白承豪母子。 徐氏双手合十握著佛珠,瞥了一眼马氏和马氏身后的陆牧生,目光徘徊之间似乎瞧出什么。 可不等徐氏接话,白承豪已经眼睛大亮,“我也要一块儿去!” 马氏捂嘴笑了笑,“你没有马,怎么一块儿去,莫不是要跑著跟在后面?” “我这就回去牵马!四姨娘,你等我一哈子!”白承豪说著,扭头就要跑回白家大院。 三太太徐氏赶紧伸手拉住白承豪,“你这孩子净瞎闹,別打扰你四姨娘散心,今儿个陪娘亲好好逛一下镇子。” 马氏立即接话,“承豪,你娘亲说得对,在省城读书那么久,你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娘亲想你可想得紧,多陪陪你娘亲才是正经事。” 白承豪听俩人都这么说,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行吧,那我不去了。” 徐氏再度双手合十,对马氏歉疚地道:“三妹妹,这孩子玩心大,你可別跟他一般见识。” “哪能啊!”马氏摆了摆手,语气软了些,“承豪这孩子懂事孝顺,嘴又甜,很招人喜欢。三姐,我就不耽误你们母子逛街了。” 说完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火凤嘶鸣一声,继续往前跑去。 陆牧生也催著踏云,紧隨跟在后面,路过徐氏身边,还衝母子俩人点了点头。 望著马氏和陆牧生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三太太徐氏的眼中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光芒…… 第111章 夜归 两匹马很快出了镇子。 马氏放缓速度,扭头冲陆牧生笑了笑,“方才可有些嚇著了,还好徐氏拦著承豪,不然这一路带著个半大娃伢,啥兴致都没了。” 陆牧生勒住踏云,跟马氏並排走,压低声音道,“四太太,你说三太太会不会瞧出点什么来。” “瞧出就瞧出,她又没逮著什么实据。” 马氏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抬手拢了拢耳边的髮丝,“再说在这大院里,谁还没点自己的心思,你真以为她只顾著吃斋念佛?走吧,別想这么多,到树林子我可要再跟你比划枪法,看一看今日你的匣子枪有多大威力!” 说完马氏扯了一把韁绳,火凤撒开蹄子往前奔去,红绸带在风里飘得更高。 有多大威力? 陆牧生闻言嘴角微扬 ,拍马提绳追了上去。 秋日的阳光西斜,裹著风落在身上,倒比方才在镇上多了几分自在。 两匹马“噠噠”踩著土路,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先前那片树林子外头。 马氏先勒住火凤,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然牵著马走到旁边一棵槐树下,把韁绳在树干上绕了两圈拴紧,又拍了拍火凤的脖子,“乖乖在这儿等,莫要乱跑。” 火凤打了个响鼻似在回应,低头啃起草来。 陆牧生也下了马,把踏云牵到旁边拴好,回头瞅见马氏没带白朗寧手枪,便开口问道:“四太太,你的白朗寧手枪呢?” 马氏转过身子,几步走到陆牧生面前,眼波流转,声音含笑道,“我有你那把匣子枪就够了,还用什么白朗寧手枪。” 话音刚落,马氏抬手就搂住了陆牧生的脖子,脚尖向前踮起,唇瓣直接覆盖在陆牧生嘴上啄了一下。 又软又甜,陆牧生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看著眼前马氏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还有饱满耸立的胸脯,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然后,伸手一把將马氏横腰抱了起来,马氏顺势倒在陆牧生的怀里,发出咯咯笑。 陆牧生也不犹豫,抱著马氏就径直往树林子深处走去,脚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响。 树林子里除了脚步声,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 找了一块乾草堆厚些的地方,把马氏放下来,俩人没再说话,身子早已默契地贴在了一块。 马氏的短打劲装很快被揉得皱巴巴,红绸带散掉了,头髮披在肩上抚著一抹雪白的脖颈。 “你……你慢些,別把衣服扯坏了,回去让人瞧见不好解释。”只见马氏双手勾著陆牧生的腰,喘著气说道。 陆牧生嗯了一声,手却没停,“放心,我有分寸。” 马氏仰著头,娇嗔道:“你有啥分寸,我瞅你恨不得,把我当成树杈劈开。” “威力这么大,你不喜欢吗?” 陆牧生终於扯开衣襟,顺势埋头往下一沉。 “啊……”马氏浑身一颤,没再多言,只把陆牧生抱得更紧。 不一会儿,一阵阵揣息声混著偶尔漏出来的低吟,在树林子里飘著。 日头慢慢西沉。 在不知不觉中,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等马氏从乾草堆上醒过来的时候,日头都快落山了,天边染了一层金红。 马氏坐起身穿上衣服,衣襟领口扣子扣到一半,抬头见陆牧生在旁边盯著自己,便笑著问,“你看著我做什么?刚才还没瞧够?” 陆牧生挪了一下过去,抓住马氏的手,“四太太,你长得真漂亮。” “你个砍脑壳的,就会说好听的……”马氏捂著衣襟嗔笑了一句,眼尾都弯了,似羞似骚地瞅向陆牧生,“那……你喜欢不?” “喜欢!” 陆牧生说完不等马氏反应,又把马氏扑倒在乾草堆上。 马氏赶紧推著陆牧生的胸膛,声音带些喘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回去天就黑了。” 陆牧生低头在马氏的衣襟领口蹭了蹭,“怕什么?还有一个时辰,天才会黑。” 同时,手已经往马氏的细腰摸去。 马氏嘴里说著“不成不成”,却没真推开陆牧生。 树林子里的揣息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混杂风吹树叶的声音倒比刚才更大了。 日头一点点往西边沉,直到彻底落山,树林里就暗了下来。 陆牧生先起身,马氏也系好衣襟爬了起来,只是她的双腿刚一站稳,就不受控地往外拐了拐,步子迈得十分彆扭,脸上还泛著红晕。 然后,马氏伸手拢了拢披散的头髮,刚往前走几步。 “啊——” 突然马氏的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 陆牧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马氏的腰,“四太太,你还好吧?” 马氏嗔了一句,“你个砍脑壳的还好意思问,最后那么快,力气那么大,真是树杈早被你劈开了……” 陆牧生嘿嘿一笑,“四太太,这不是赶时间嘛,担心天黑了。” “还说!”马氏白了一眼,拍了一下陆牧生的胳膊,“赶紧走。” 到了树林子外围,陆牧生先把火凤牵过来,在马氏翻身上马之后,他跟著上了踏云。 两人两马往姑桥镇奔去。 到了镇口,天彻底黑了。 街面上早没了几个人影,只有些铺子门口掛著的灯笼,在风里晃著昏黄的光,勉强能够看清路面。 马氏鬆了口气,勒了勒韁绳放缓速度,声音也轻了些,“到镇子就安稳了,別骑太快,当心撞著人。” 陆牧生应了声,骑著踏云跟在旁边,慢慢往白家后门走。 距离后门还有半条街,忽然听见镇口方向传来一阵“噠噠”的马蹄声。 声音又急又快,打破了镇子的安静。 马氏和陆牧生都愣了一下,回头往镇口那边望去。 不消片刻便见两匹快马出现,在前面街口拐了个弯,直奔白家门楼去了。 “好像是白家的护院,黑子和宝柱。” 陆牧生眯著眼瞧了瞧说道。 马氏微微皱眉,“他俩跑这么快干嘛,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別瞧了,我们先赶紧进去。” 到了后门,陆牧生上前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了守夜护院的声音,“谁啊?” “我是四太太,开门。” 马氏说了一句。 今晚后门守夜的护院还是王顺子,听出四太太马氏的声音,赶紧开了门,见著马氏和陆牧生,愣了一下也没多问。 进了后门,马氏把火凤的韁绳递给陆牧生,同时也递了一个眼波,“你先把马牵去马棚,再来我的院子。” “好。” 陆牧生应了声,知道马氏的意思。 毕竟这个时辰,伙房已经关门,晚饭只能从马氏那里拿。 看著马氏走路依旧有些彆扭,走向內院那边, 陆牧生心里头那是一阵成就感。 “陆哥,你和四太太咋又恁么晚回来?去哪儿了?” 王顺子凑上来问道。 “顺子,你这么好奇就坦白跟你说了吧,四太太叫我陪她骑马,可哪曾想四太太骑起来就没停,跑得挺远的,这才回来晚了,把我累得够呛,真不是人干的,我想拒绝都不给。” 陆牧生一脸无奈地说道。 王顺子听后露出几分同情,“陆哥,你要受苦了,四太太喜欢骑马,大院里的人都知道,而且四太太性子泼辣,不好相与,你想拒绝是没门的,以后你有的苦受了。” “可不是嘛。”陆牧生耸了耸肩,嘆了一口气,“我把马牵回马棚,你好好守夜。” “嗯,陆哥,夜里要多歇息。” 王顺子满眼同情,目送陆牧生走向马棚。 把马牵回了马棚后,陆牧生没有耽搁,就向內院走去。 然而当穿过一条迴廊时,却碰见苏韞婠迎面走来。 此时苏韞婠脚步匆匆,神色凝重,身后跟著丫鬟喜桃和罗教头,还有刚回来的黑子和宝柱,看著有些不对劲。 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陆牧生刚想避开,可苏韞婠一瞧见陆牧生,当即叫住吩咐,“陆牧生,你来得正好,马上去三少爷的院子,把三少爷带到大太太的院子,要快。” 陆牧生心想我就是路过的,但见苏韞婠似乎挺急,也只能点头,“晓得了,大少奶奶,我这就去。” 说完,便转身往东院那边走去。 与此同时,陆牧生听到苏韞婠的声音,从身后继续响起。 “喜桃,你去通知四太太和五太太,让四太太和五太太到大太太的院子。” “是,大少奶奶。” “黑子和宝柱,你俩分別去通知二老爷和三少爷,请他们二人即刻到大太太的院子。” “是,大少奶奶。” “罗教头,你去通知二太太和三太太,让她们来大太太的院子。” “明白。” 第112章 齐聚一屋 月色洒在通往东院的青砖路上,像铺了层薄霜。 陆牧生脚步急促,快步往东院走去。 同时,不由得琢磨起了苏韞婠充满凝重的神色,估摸著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很快。 陆牧生来到东院,径直走向三少爷白承志的院子。 然而在经过一条迴廊时,突然瞥见对面不远处的月色下,出现了两个人影正在拉拉扯扯。 仔细一瞧,却是二少爷白承煊和二少奶奶杜玉婕。 旁边便是二少爷白承煊的院子。 只见杜玉婕穿著件青荷色小袄衫,身影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此时,她伸手拽著白承煊的袖子,声音似乎裹著委屈,“今晚你还去西面,又要夜不归宿?” “你管我去哪儿!放手!” 白承煊一把甩开杜玉婕的手,力道大得让杜玉婕踉蹌了两步。 可白承煊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我早跟你说过,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杜玉婕眼圈红了,咬著嘴唇看向白承煊,“白承煊,你就不是个男人,成天就知道往外跑,现在连夜里都不归宿,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你说得对,我就不是个男人!满意了吧?” 白承煊点了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也別管我的事了,我早就烦透你,一天天跟我娘亲似的嘮嘮叨叨说教,你这么爱讲道理,咋不去学堂当个老学究,我现在瞧见你就烦!” “我那是为你好!” 杜玉婕的眼泪快掉下来了,声音带著几分压抑,“白承煊,今晚你要是还去西面,夜不归宿,以后你就別回来找我!” 白承煊一听这话,眼睛反倒亮了,当即迈开步子往西面走,同时甩下一句,“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正好谁也別找谁,我还不想跟你待在一起!自从上次遇著土匪回来,你就天天给我摆脸色,你是我媳妇,又不是我娘亲,难不成还要我天天捧著你,恭敬你不成?” 白承煊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 脚步声越走越远,很快就没入了西面通道的阴影里。 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月色尽头。 杜玉婕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过了片刻,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独自一个人在默默擦著泪水,月色照出了一抹清瘦的身影,显得楚楚可怜。 陆牧生躲在迴廊的柱子后头,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白承煊这个紈絝真是畜生不如,放著杜玉婕这么好的媳妇伤心流泪,自个儿反倒跑去外头鬼混,也难怪杜玉婕昨晚一个人出来散心。 但陆牧生也就是心里骂一句而已。 毕竟他终究是个下人,主子们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他来插嘴? 当下陆牧生只能当作没看见,悄悄地往旁边绕开。 可没迈出几步,鞋底不小心蹭到台阶发出“咚”一声,还是被杜玉婕听见了。 杜玉婕抬起头,瞧见陆牧生,愣了一下,轻声喊了句,“陆护院?” 陆牧生没法再躲,只能停下脚步,转过身向杜玉婕那边拱了拱手,“二少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杜玉婕抬脚走过来,声音似乎有些发哑,“你……你能陪我在东院这边走一走?” 陆牧生一听心里犯难,只得拱手道:“二少奶奶,对不住,我现在没空,大少奶奶吩咐我,把三少爷带到大太太的院子,耽误不得。” 杜玉婕的一双杏眼突然暗了暗,唇角牵起了一抹苦笑问道,“为什么每次遇著你,你都没空?你是不是也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二少奶奶,您別误会!”陆牧生赶紧解释,“我就是个下人,主子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我算是你的主子吗?”杜玉婕抬起杏眼,盯著陆牧生问道。 “当然!” 陆牧生连忙点头,“白家大院里的主子们,都是我的主子,二少奶奶您自然也是我的主子。” 杜玉婕听了这话,稍微缓和了些,然后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吧,別让大少奶奶等急了,这个时辰三少爷应该在屋里看书。” “嗯,二少奶奶,我先走了!” 陆牧生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耽搁,转身快步往白承志的院子去。 走过拐角的时候,陆牧生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 杜玉婕已经走回对面院子,只是那单薄清瘦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单。 陆牧生见状,暗自嘆了口气。 隨后,三步並作两步地走向白承志的院子。 没一会儿到了月洞门外。 陆牧生往院里瞅了瞅,屋內还亮著灯,窗纱上印著白承志低头看书的影子,便清了清嗓子喊,“三少爷,您在吗?大少奶奶让您立即去大太太的院子。” 窗纱上的影子顿了顿,没一会儿就传来了白承志的声音,“好,我这就来。” 过了片刻,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白承志穿著件青布长衫走出来,头髮梳得齐整,手里还拿著本卷著的书。 走到陆牧生跟前,白承志的眉头微皱问道,“陆护院,你可知是什么要紧事?” 陆牧生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少奶奶就只说让您赶紧过去,我瞧大少奶奶的样子倒挺急的。” 白承志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便往外走。 陆牧生赶紧跟上,俩人一前一后向內院去。 夜里的风吹过来,带著些桂香。 没多大工夫,俩人就到了大太太的院子门口。 丫鬟胭脂站在月洞门口,见著白承志,赶紧笑著迎上来,“三少爷,您总算来了!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都在屋里等著您。” 白承志点了点头,抬脚进入院里。 陆牧生却被丫鬟胭脂拉住了胳膊,压低声音道,“陆护院,你在门口等著,里头都是主子议事,你一个护院进去不方便。” 陆牧生只好站在门口旁边。 不过刚站定一会儿,就听见前面传来了脚步声。 抬头一瞧,是罗教头领著二太太曹氏和三太太徐氏过来了。 曹氏穿著件絳色旗袍走在前面,在月色下显得越发美艷动人。徐氏还是那身素衣,手里捻著佛珠,步子走得不急不躁。 紧接著,喜桃也领著马氏赶来了。 马氏今儿个穿的劲装还没换,走路时双腿仍有些往外拐,细看之下,步子有点彆扭。 曹氏一眼就瞅著马氏的双腿,凑过去笑著问道:“四妹妹,你这腿怎么了?莫不是骑马摔著了?” 马氏脸上一红,赶紧拢了拢衣襟,作著镇定道,“多谢二姐关心,没摔著,就是骑马不小心扭了一下,不打紧的。” “还说不打紧?” 曹氏的目光在马氏的双腿扫了一圈,“方才离老远,我就瞅见了,你这双腿总往外拐,怕是扭得不轻,要不叫个大夫来瞅一瞅?別留了什么病根。” 马氏心里头慌,怕再多说露了馅,赶紧转了个话风道,“真不用!二姐,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大姐和婠婠还在里头等著,別让她们久等了。” 说完,马氏直接绕开曹氏走进院里,连门口旁边的陆牧生都没看一眼。 罗教头、喜桃和跟著马氏来的红袖,都识趣地站到门口旁边。 曹氏和徐氏对视了一眼,也跟著进了院子。 只是曹氏走过门口的时候,扭头瞅了陆牧生一眼,那对媚眼让陆牧生心里头莫名一紧。 “这大半夜的,啥事儿啊急急忙忙的?叫人觉都睡不安稳。”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个打哈欠的声音,带著几分慵懒。 二老爷白鸣昌和三老爷白鸣盛到了。 黑子和宝柱跟在俩人身后。 白鸣昌穿著件绸缎马褂,头髮有些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白鸣盛倒是穿得整齐些,只是手里还拿著个大烟锅。 三老爷白鸣盛走到罗教头跟前,抽了口烟问,“罗教头,出了啥事儿?这么晚了把一家子都叫过来。” 罗教头拱手回了一句,“二老爷,三老爷,我也不清楚,您二位进去就晓得了,大少奶奶只说让把人都叫过来。” 白鸣昌嘖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准是没啥好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折腾人。” 说著就往院里走了进去,白鸣盛也赶紧跟上。 与此同时,丫鬟阿珠从院里急匆匆地出来,看向罗教头和陆牧生,“罗教头,陆护院,大少奶奶吩咐了,让你们俩也一起进来。” 陆牧生和罗教头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敢耽搁,赶紧跟著阿珠进入院里。 第113章 將军百战死 陆牧生和罗教头进入院子后,径直往正屋走。 刚跨进门坎,就见屋內灯火通明,里面榻上和两侧位置都坐满了人。 大太太和苏韞婠、白婉容坐在靠里的榻上,大太太手里还攥著串佛珠,往日那副不怒自威的神態似乎多了一抹愁容。 二老爷白鸣昌、三老爷白鸣盛还有三少爷白承志,分別入座在左侧三张梨木椅上。 右侧四张凳子那边,二太太曹氏、三太太徐氏、四太太马氏和五太太陈氏也坐定了。 罗教头径直走到左侧白承志三人后头站定,陆牧生也赶紧跟过去,往罗教头旁边挪了挪,眼观鼻鼻观心。 一个个都端端正正坐著,气氛瞧著有些沉抑。 这时,二老爷白鸣昌翘了一下腿先开了腔,声音带著一丝不耐,“大嫂嫂,侄媳妇,大半夜把一大家子叫过来,到底出了啥事儿,有话就快说吧,还得回去睡觉!”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大太太和苏韞婠身上。 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捻了捻佛珠,没有像往日那样训骂白鸣昌,而是抬眼扫了一圈眾人,“人都到齐了,韞婠,你把刚才收到的消息,跟大伙儿说一说。”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听到大太太的话,苏韞婠站起身,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婉气韵,神色满是凝重,“方才黑子和宝柱从省城快马赶回来,带回来了一个消息,彭將军……阵亡了。” 什么! 这话一出,顿时跟炸雷似的,屋里一下子乱了。 曹氏手里的绢帕“啪嗒”一声掉在了膝盖上,赶忙捡起来,有些不敢置信问道,“哪个彭將军?莫不是……莫不是省城那个彭旅长?” 白鸣昌登时坐直身子,眼睛瞪得溜圆,“彭秉彦旅长?这消息属实吗?” “正是彭秉彦旅长,消息千真万確。” 苏韞婠轻轻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先前吴管事带著黑子和宝柱等人前往省城彭家,本是为承志商量婚事,今早吴管事一行人刚到彭家没多会儿,彭夫人就接到了个电话,说彭將军在前线阵亡了……吴管事得知消息后,就立刻让黑子和宝柱快马赶回来报信!”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鸣昌和白鸣盛你看我我看你,都下意识地耷拉著脑袋,一脸悵然若失。 三老爷白鸣盛的嘴里更是喃喃道,“怎么会……彭將军那么能打,在咱皖系是出了名的將才……” 毕竟白家即將和彭家订亲联姻,如今彭秉彦身死战场,在两位老爷看来这条强大的人脉相当於断掉了。 曹氏和马氏几个姨太太也都皱著眉,小声嘀咕著“怎么会这样”。 陆牧生同样感到一阵震惊。 毕竟连麾下数千將士的旅长都阵亡了, 可以想像战斗那是多么惨烈!! 站在旁边的罗教头瞪大了眼,显然也是感到震惊。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到了三少爷白承志身上。 毕竟彭秉彦旅长是白承志的准岳父。 “不!我不相信!” 只见白承志一下子从椅子站起来,双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摇著头嘶吼道,“彭旅长能征善战,麾下所部二一一旅更是精锐之师,彭旅长不可能阵亡!这一定是报错了,是消息报错了,我不相信彭旅长会阵亡的。” 大太太看著儿子白承志的样子,嘆了口气道,“承志!娘亲知道你听了这个消息,心里肯定不好受,但这是事实!彭夫人亲口跟吴管事说的,吴管事不敢怠慢,才让黑子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报信。” 白承志却跟没听见似的,红著眼眶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真的!娘亲,是不是你和嫂子为了不让我去前线,故意编出来的瞎话?要是这样,我更不能待在家里了,我现在就去前线,我的上尉参谋是彭旅长亲自授的,我得去跟二一一旅的弟兄们一起並肩作战!” 说著,白承志转身就要往门口衝出去。 “站住!” 大太太猛地喝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你看看你自个儿现在像什么样子,还有一丁点成熟稳重吗,彭旅长已经战死,二一一旅更是几乎全军覆没,你去前线干什么?送命吗?” 白承志的脚步在门口顿住,身子微微发抖,眼圈已经红了起来。 这时,苏韞婠拿著一封信走到白承志的身边,把信递了过去,“承志,这是彭夫人让黑子和宝柱带回来给你的,是彭將军的家书,昨日才送到省城彭家,你看看吧。” 听见苏韞婠的声音,白承志才缓缓转过身子,红著眼眶,喉结滚了滚喊了声,“嫂子……” 苏韞婠看著白承志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面上依旧保持著镇定,把信往白承志跟前又递了递劝道,“承志,彭將军这封家书是彭夫人亲口说让带给你,你看完就明白了。” 白承志盯著还带著褶皱的封皮,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来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边角有些磨毛,可上面的字跡刚劲有力,正是他之前见过多次的笔跡。 瑾兰吾妻妆次: 连天烽火,家信难书。今阵前稍歇,握笔作书,纸未张而炮声又至,此信或为绝笔。 数日前,吾率二一一旅奉命驻防薀藻浜与日寇血战,阵地三失三復,敌尸堆积如山,同袍伤亡枕藉,弹尽则白刃相接。然日寇装备精良,又兼坦克飞机之利,援师不至,恐难久支。昨日卫兵阿晋,犹向吾问乡烟,今晨已仆於衝锋道上,长眠於此。 吾非畏死,自著戎装日,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唯念及汝与丽君,多有不舍。然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士皆抱必死之心,吾为一军之將,岂惜七尺身,马革裹尸此乃军人之最高荣誉。若吾阵歿,汝勿悲泣,勿盼归期,权当吾行差远游,永失归途。 尚有一事,是为父者不得不嘱。家信发至,汝速为丽君、承志完婚,勿守旧期。另述承志,无需急赴前线,宜行完婚。承志此子,吾观其久矣,甚喜之,性敦实,有筋骨,訥言敏行,持家立业皆可託付,丽君从之,吾心大安。 今家国破碎,吾辈喋血,只求为后世子孙得一太平居。然家国破碎至此,亦需后继,须令儿女撑起门户,成家育后,唯根不绝,方有来日。待到倭贼尽逐,山河重整,於清明家祭时,告吾一句“家国安好”,吾便无憾。 炮声骤急,倭贼攻势復起,吾当赴阵。虽有万言只托一念,惟愿家国太平,妻儿安康!吾妻瑾兰且须善自珍重,代吾见丽君成家,见子孙长成,见山河重光! 夫 彭秉彦 手书 二十六年 公历十月二日 白承志一行行看下去,原本紧绷的肩膀,看著看著就垮了,热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信纸。 下一刻突然噗通一声,却见白承志面向门外,双膝直接跪倒在地。 “彭旅长!!!” 同时白承志仰头吼了一声,手里的信纸被攥得发皱,整个人在颤抖…… (备註:民国时期废除旧历,改用公历,就是现在阳历。但民间各种传统节庆,沿用旧历(即农历,阴历)。书中所写的公历十月二日,便是农历八月二十八日。) 第114章 安排 白承志这一跪,膝盖砸在青砖地上“咚”的一声,听得屋里眾人心头一阵发紧。 苏韞婠赶紧上前,伸手去扶白承志的胳膊,声音放得柔缓,“承志,彭將军为国捐躯,我们心里头都跟你一样悲慟,但悲慟的同时,我们更需要振作起来,把该办的事办妥当,这样才能对得起彭將军的託付。” “嫂子……”白承志的肩膀还在抖,泪水顺著脸颊往下淌,攥著信纸的手连青筋都露出来了。 苏韞婠接著安慰道,“嫂子非常明白你的心情,彭夫人已经跟吴管事说了,彭將军是九月初五阵亡的,遗体没有送回省城,这是彭將军临终的遗愿,將会葬在前线,生前保家卫国,死后也得守著那里,镇住日寇亡魂。后天就是头七,彭將军的追悼会在省城彭家举行,咱白家得派人前去弔唁。” 这时大太太也从榻上站起身,慢步走过来,拍了拍白承志的后背,语气里满是心疼,“承志,节哀顺变,明儿上午你就代表白家启程前去省城彭家弔唁,眼下你先早些回去歇息,养足精神才好办事。” 说著顿了顿,又道,“还有,彭將军的另一个遗愿,也需要完成,等头七过了,你就跟丽君儘早把亲事办了,这是彭將军特意在家信里千叮万嘱的事,咱不能违了他最后的心意。” 说完,大太太抬头朝门口喊了声,“阿朱!进来,带三少爷回去歇息。” 只见丫鬟阿朱连忙从外头走进来,走到白承志身边,小声劝了一句,“三少爷,回屋吧,明儿还得赶路。” 可白承志却没动,依旧跪在地上,头微微抬著看向大太太,声音带著哭腔又透著股执拗,“娘亲,我现在不想歇息,我现在只想上前线杀鬼子!要是我能早些去前线,跟彭旅长一起打仗,情况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彭旅长有可能就不会阵亡……” 大太太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沉了些,“你这孩子別犯痴了,就你一个人能改变什么,连彭將军那样能征善战的將才都没能扛住。你想一想,前线得惨烈到什么地步,娘亲现在就盼著你能够平平安安的!” 白承志抿著嘴没再说话,可膝盖还是没离开地面。 大太太嘆了口气,又劝道,“承志,你是白家大院里最出息,最稳重的孩子,越是悲慟的时候越要懂得控制情绪,你早些回去歇著,明儿去省城弔唁是大事,可不能没精神。” 说著给阿朱递了个眼神。 倒是二太太曹氏和三太太徐氏听到最出息最稳重几个字,两人表情明显微微一僵。 阿朱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拉白承志的胳膊,“三少爷,走吧,夜都深了。” 这次白承志没再犟下去,任由阿朱扶著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跟著阿朱往外走。 只是手里还紧紧攥著那封家书,背影看著格外悲慟落寞。 等白承志走了,大太太和苏韞婠才坐回榻上。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谁都没说话,周围还盪著股子悲戚的气氛。 过了好一会儿,大太太才开口,声音里带著些忧虑,“这阵子逃难到淮南这边来的人越来越多,看那样子,东面的战事怕是不太好。如今彭將军没了,咱们白家需要早作打算。” 二老爷白鸣昌一听,立马坐直了身子问道,“大嫂嫂,你这话啥意思,难不成东洋鬼子还能打到咱们这儿来?” “这可保不准。”大太太摇了摇头,“有句老话说得好,未雨绸繆,毋临渴而掘井。真要大灾临头,再想办法就晚了。” “大嫂嫂,那你打算咋个未雨绸繆法?”白鸣昌问道。 大太太皱了皱眉说道,“一旦战火波及到了淮南 这边,到时候这世道肯定会更乱,土匪也可能会更猖獗,我现在说两点最重要,第一,家里的粮食不要再往外卖,全都入仓储存,万一乱起来,粮食比什么都金贵;第二,需要加强护院队的力量,不仅多招些人,还要多备些傢伙事,以便应付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各种乱象。除了这两点,如果你们还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说说。” 白鸣昌听完,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大嫂嫂,我看你这就是杞人忧天!我听说东面前线那边有几十万部队守著,指定可以挡住东洋鬼子,哪有那么容易打到咱们这儿来?” 旁边的三老爷白鸣盛抽了口烟,琢磨了一会儿慢悠悠地道:“大嫂嫂,我觉得需要派个管事,去西边武昌城购置一处宅院,万一淮南这边真有啥好歹,到时候逃难出去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这算是留条后路。” 可二老爷白鸣昌一听,立马瞪了白鸣盛一眼,“老三,你抽大烟抽糊涂了吧?就算东洋鬼子真的打过来,咱们也不能拋下这么大的家业,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给咱们的!要是大哥泉下有知,听到了你小子这话,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跳出来把你小子腿打断不可!” “老二今儿个这话,倒是中听。” 这时候大太太点了点头,顺著二老爷白鸣昌的话:“咱们白家祖祖辈辈的根都在这儿,哪能说挪就挪,不管將来出什么事,咱们都得一起守著这份家业,不能让它在咱们手里断了。” 屋里大部分人都跟著点头,只有苏韞婠和四太太马氏没有明显动作。 “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担心。” 大太太再次皱起眉头,说道,“潘震明那人,一直想从咱们白家咬下一块大肉。如今彭將军阵亡,没了人能压著他,他怕是又要动歪心思了。” “娘,您別担心,要是潘震明敢有什么歪心思,我自有办法应付他。”这时苏韞婠接过话头,语气镇定。 大太太听后拍了拍苏韞婠的手,眼里满是信任,“有你这话,娘就放心了。你办事,娘一向信得过。” “娘,明日让谁陪承志一起去省城弔唁?总得有个长辈跟著才妥当。”苏韞婠问道。 大太太想了想,抬头看向二老爷白鸣昌,“那就让他二叔去吧,他二叔你是长辈,跟著去也能帮衬著点。” 二老爷白鸣昌一听,立马点头,“行!大嫂嫂,我也有好几年没去省城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去逛逛。不过得多派几个护院跟著,路上不太平,万一遇著土匪可就麻烦了。” 然后苏韞婠望向站在一旁的陆牧生,出声吩咐道,“陆牧生,明日就由你带著五个护院和两名长工,陪同三少爷和二老爷去省城弔唁,路上多加当心,务必把人平平安安送到带回。” 陆牧生听后往前站了一步,拱手应道,“晓得了,大少奶奶放心。” 此时,曹氏和马氏都下意识地瞅了陆牧生一眼,两人眼里各有各的心思。 曹氏觉得陆牧生越来越得苏韞婠的器重,她必须抓紧时间拿下陆牧生,让陆牧生成为她的人才行。 马氏看到陆牧生就想起白天在树林子里的光景,脸悄悄红了些。 苏韞婠看了看陆牧生,“你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得早起赶路。” 陆牧生应了声“是”,见屋里確实没自己的事了,便转身退出去。 (备註:前几天咱被核查了,无法更新,今天开始恢復正常更新。) 第115章 前往省城 陆牧生出了大太太的屋子,刚走到月洞门口,就瞅见胭脂、喜桃、香彩和红袖,银杏几个丫鬟凑在一块低声嘮嗑。 见陆牧生出来,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往他身上瞟过来。 一个个眼里带著好奇,却谁也不敢多搭话。 陆牧生没有停步,只当作没瞧见,顺著青砖路进入迴廊,往苏韞婠的院子走去。 月色洒在地上跟铺了层薄霜似的,院里的桂树影晃来晃去。 到了苏韞婠的院子,进入杂物房,陆牧生脱了外衫就往床铺躺下去,没多久就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地睡了半个时辰左右。 突然听到院里头传来脚步声。 还有喜桃的说话声,“大少奶奶,您慢些走,夜里路滑。” 陆牧生刚睁开眼,杂物房门口就传来了喜桃的喊声,“陆护院,你睡了嘛?大少奶奶有话吩咐你。” 陆牧生听后赶紧下了床,打开门走出去。 苏韞婠已经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身上月白色旗袍更添几分端庄气韵,头髮松松挽著,喜桃站在她的身后。 见陆牧生走过来,苏韞婠撩了一下颊边髮丝,指了指对面的石凳,“你也坐,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不用,大少奶奶您说。”陆牧生没坐,就站在旁边。 苏韞婠抬起凤眸看了陆牧生一眼,说道:“方才我已经跟罗教头交代过,让他挑了五个得力的护院,还有两个会赶车的长工,明日一早有你领著,陪同二老爷和三少爷去省城。这一路上你得多盯著三少爷,不能让他跑去前线,他的情绪不稳定,悲慟之下保不齐会做出些意想不到的事。” 陆牧生点头:“大少奶奶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三少爷。” 苏韞婠轻轻嗯了一声,又说,“从姑桥镇到省城,足足五百多里地,道上不太平,万一遇到土匪或是乱兵,你记著保全性命永远是头一条,別为了无关紧要的东西硬拼。” 说著苏韞婠的眸光软了些,带著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还有,你自己也得当心,遇事不要莽撞。” 陆牧生心里头一暖,点了点头,“我晓得了,多谢大少奶奶惦记。” “眼下白家大院护院队需要多添人手,罗教头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等你从省城回来,我会提拔你做护院副队长,往后白家大院的事,你也多帮著搭把手。” “多谢大少奶奶抬举!我定当好好做事,不辜负您的信任!”陆牧生听后,赶紧拱手道谢。 不过心里头没有多大喜悦,心想只是提拔做护院副队长,就没有別的奖赏吗? 然后下意识地抬头凝视了苏韞婠一眼,那股端庄气韵在灯影下有著一种別样的嫵媚。 面对陆牧生的目光,苏韞婠这次並未躲开,而是问道:“明日去省城,你还有什么需求吗,比如银钱之类路上用度,你儘管跟我说,我让帐房支给你。” 陆牧生愣了愣道,“大少奶奶,按照惯例支给就行。” 苏韞婠见陆牧生这么说,便点点头:“那行,夜也深了,你早些回屋歇息,明日还得早起赶车。” 说完苏韞婠站起身,往正屋走去。 陆牧生应了声“是”,看著苏韞婠和丫鬟喜桃进入正屋,才转身回了杂物房……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陆牧生就醒了,起身叠好铺盖,把外衫往身上一穿就出了杂物房,离开苏韞婠的院子前往伙房。 伙房里已经冒了热气,一大锅的高粱粥,还有几个蒸笼的窝窝头和饃饃。 陆牧生端了一碗高粱粥,拿上一个窝窝头和两个饃饃,正要找个位置,就听到不远处王顺子的声音,“陆哥!这儿这儿!” 陆牧生抬眼一看,那边早凑了好几个人,当下便走过来。 “陆哥,俺们几个早到了,就等你呢!” 王顺子,张铁蛋,黑子和宝柱挤在一块儿,还有个生面孔叫阿旺,他们几个都是罗教头挑来的护院,今天去省城的。 “你们都收拾妥当了?”陆牧生拿起个饃饃掰了掰,塞进嘴里嚼著问道。 “陆哥,都妥当了!”张铁蛋在旁回了一句,“俺昨儿还特意磨了刀,磨得鋥亮!” 黑子和宝柱也跟著应和,嘿嘿笑道:“路上还得靠陆哥你多照应。” 陆牧生咬了口饃,就著碗糙米粥咽下去,“都是自家兄弟,路上互相搭把手就是。” 阿旺是个话少的,只点点头。 几人边吃边聊,说的都是路上要留意的事儿, 没一会儿就把早食吃完,陆牧生擦了擦嘴,起身道:“走,往前院去,別让二老爷和三少爷他们等急了。” 几人跟著陆牧生往外走。 刚路过中庭,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陆护院,等一等!” 陆牧生回头一看,发现是四太太丫鬟红袖,正站在旁边迴廊柱子旁朝他这边挥手。 停下脚步,陆牧生对王顺子几人说:“你们先去前院等著,我跟红袖说两句话就来。” 王顺子几人应了声“晓得了”,就接著往前院走。 陆牧生跟著红袖绕到中庭旁边的角落,就见四太太马氏站在那儿里,手里攥著块帕子,脸上带著几分急色。 “四太太,您找我有事?” 陆牧生拱了拱手问。 马氏今日穿著件素色的布衫,眼里透著忧色,上来就拉住了陆牧生的胳膊,“你这回陪同去省城,一路上几百里地,你可得多当心,別光顾著护持旁人,把自个儿安危拋在脑后。” 马氏的声音压得低,话里满是担心。 陆牧生听著心里一热,“四太太,您放宽心,我心里有数,再说带著这么多兄弟还有傢伙,真遇到什么也能应付,等事儿办完了我就回来。” 说著,陆牧生拍了拍別在腰间的匣子枪,“这把傢伙可厉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马氏脸一红,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还是要小心的,路上多揣著点乾粮和水,別饿著渴著。” 说著摸出了个布包,塞到陆牧生手里,“这里头有些大洋,你拿著,路上应急用。” 陆牧生推辞了几句,可马氏执意要给,“你个砍脑壳的,给你就要,你和我还那么见外干什么,老话常道穷家富路,路上多带些钱没坏处。” “好吧,谢谢四太太。”陆牧生只好收下。 “真要谢我,你就平平安安回来,我等你回来。”马氏说完脸又红了一分。 陆牧生看著马氏没再叮嘱的话,才说:“四太太,时候不早,我得去前院了。” 马氏点了点头,看著陆牧生走了才转身离开。 到了前院门楼,陆牧生一眼就看见四辆马车並排著,旁边王顺子几人站在旁边等候,除外还有几个陌生护院,陆牧生之前见过,是大小姐白婉容带回来的。 陆牧生看向王顺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顺子指著马车说,“陆哥,俺刚才听说了,大小姐今儿也要回省城,其中两辆马车是大小姐的,最后一辆马车装著行李以及一些东西。” 过了一会儿,就见大小姐白婉容跟著大太太和苏韞婠出来,身后二老爷白鸣昌和三少爷白承志,还有二太太曹氏和四太太马氏,五太太陈氏等人,却不见三太太徐氏。 大太太拉著白婉容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婉容,回到夫家要好好过日子,要相处好公婆,別总记掛家里。” “娘亲,晓得了,您要多歇歇,家里有嫂子和几位姨娘帮衬,別太操劳了,等过些日子我再带著外孙回来看您。” 白婉容眼眶微红把头往大太太肩上靠了靠,脸上带著浓浓不舍之色。 此时曹氏和马氏的目光都偷偷投向陆牧生,还有五太太陈氏,也偷偷瞅了两眼陆牧生。 但苏韞婠已经走到陆牧生身边,低声交代:“路上凡事多斟酌,照顾好大小姐和三少爷,也照顾好自己。” 陆牧生拱手应道,“少奶奶放心,定不辱命。” 然后苏韞婠又拉著白承志叮嘱了几句,让他有事多跟陆牧生商量。 白承志虽心情低落,但也点了点头。 待到眾人叮嘱得差不多,二老爷白鸣昌开口道:“时候不早,该上路了。” 眾人这才停下话头,看著白婉容、白鸣昌和白承志上了马车,陆牧生带著王顺子、张铁蛋等人翻身上马,护在马车两侧。 隨著一声“驾”,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在门楼前眾人的注视下,一行人往镇子外而去。 第116章 路上 一行人出了姑桥镇,马车軲轆碾过官道,发出一阵“吱呀”声混著马蹄“嘚嘚”响,一路往南。 日头慢慢爬高,晒得人后背发暖,风里裹著路边野菊的淡香,倒也不算难熬。 陆牧生骑著踏云在头一辆马车旁边,目光时不时往周围瞅去,一行人有的坐车有的骑马,走得倒也很快。 队伍最后头是王顺子和张铁蛋两人。 白承志坐在第二辆马车里掀开了布帘一角,正望著远处光禿禿的田埂,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还带著昨日的悲戚。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 王顺子在后头喊了一句:“陆哥,瞅著日头快到晌午,已经走了一百里,往前就是青泥岗,咱歇口气吧?” 陆牧生听后勒住马,抬头望了望,前头路边有棵老槐树,枝椏长得茂密,能遮出老大一片阴凉,便回头冲马车喊:“二老爷,大小姐,前面有树阴,咱歇会儿再走?” 马车里传来白鸣昌的声音,“中!走了这老些路,坐得忒不舒坦,正好鬆快鬆快腿脚。” 到了老槐树底下,白鸣昌从第三辆马车里先下车,伸了个懒腰,嘴里还嘟囔,“这破路顛得人骨头都散了,要是能坐一会儿轿子就好了。” 白婉容扶著丫鬟的手也从马车里慢慢下来,理了理素色旗袍的裙摆,笑著说:“二叔,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轿子?再者就算有轿子坐也到不了省城。” 白承志从马车里出来,脸色依旧沉沉的,一直都不说话。 陆牧生让王顺子几人看好马车,又拿出乾粮袋子,分给眾人吃。 张铁蛋抓了个饃饃,咬得“吧吧”响,“陆哥,这饃饃还热乎著,比伙房早上蒸出来时候还香!” 黑子和宝柱也跟著笑,只有阿旺话少,拿了个饃饃就蹲在旁边慢慢啃。 “大家路上辛苦,尝尝这个,垫垫肚子。” 这时,大小姐白婉容让丫鬟拿出自己带的桂糕分给眾人。 又递了一块给白承志,“三弟,多少吃点,空著肚子,赶路哪行?” 白承志接过桂糕,捏在手里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了一口。 白鸣昌啃著饃饃搭著一块自带的酱肉,瞅见白婉容把桂糕分给护院,眉头皱了皱压低声音道,“婉容,这糕点金贵,自个儿吃就中,给他们这些下人干啥?” 白婉容笑了笑:“二叔,大家都是为了护送咱们,分点糕点是应该的。” “没个主子的样,都跟你嫂子似的,咱懒得说你们这些小辈了。”白鸣昌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靠在旁边继续吃著饃饃和酱肉。 歇了半个时辰左右。 日头往西边偏了些,陆牧生开始喊眾人上路,“起了,得赶在太阳落山前过黑风口,那地儿不太平,早些走稳妥。” 眾人应声,纷纷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队伍再次启程。 走了十几里,前面的路渐渐窄了,两边的山壁越来越陡,入眼处一大片树林子。 风从山林里灌进来,带著一股子的凉意。 陆牧生心里一紧,到黑风口了。 然后,赶紧让王顺子和张铁蛋骑马走在队伍前后,又叮嘱了眾人一句:“大伙儿,都警醒著些,手別离傢伙!” “晓得了。” 正走著,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还夹杂著孩子的哭喊声。 陆牧生赶紧勒住马往前几步,抬头眯眼瞅去。 只见前面路口挤著一群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裳破破烂烂的,有的背著包袱,有的抱著孩子,正慢慢地沿著道路挪动。 “是逃难的。” 这时,白承志从马车里探出头,声音有些沙哑。 陆牧生自然也看出来这群人是难民。 “走慢些,手別离傢伙,也不要碰著人。” 队伍慢慢靠近,那些难民见了马车,眼神里又惊又怯,纷纷往路边躲。 白婉容掀著布帘,看著一个妇人抱著饿得直哭的孩子,心里一软喊了一声,“停一下马车。” 然后,让丫鬟拿出车里剩下的乾粮,“把这些乾粮分下去,给他们先垫垫。” 丫鬟刚要下车,后头马车里的白鸣昌突然喊住,“別去!出门在外,莫施菩萨心肠。” 白婉容皱了皱眉,“二叔,你看他们一个个饿的多可怜,咱们既然还有吃的,那就给他们一些。” “可怜?”白鸣昌脸一沉,“这些人跟咱们非亲非故,万一里头混著坏人咋办?再说赶路要紧,哪有功夫管这等閒事!要管也是官府来管,咱们操什么心。” 不过这话刚落,白承志突然从马车上跳下来,声音带著几分沙哑,却格外坚定,“二叔,您这话不对!如今国家多难,同胞受苦,这些人都是从前线逃命过来的同胞,家里说不定都没了,咱们现在有吃有喝,分些乾粮给他们咋了?我去不了前线保家卫国,现在看到同胞受苦,如果连这点乾粮都捨不得,还算是个人吗?” 白鸣昌一愣,他没想到白承志反应这么大,“承志你……你说的话,二叔也懂,只是……只是出门在外,不能露富,否则遇到土匪咋办,咱也是为了大伙儿好?” “二叔,你一句为了大伙儿好?就眼睁睁看著同胞饿死?” 白承志正色回了一句,“彭旅长在前线拼命,马革裹尸,就是为了护著这些同胞,现在你连这点乾粮都不捨得,还配去弔唁彭旅长吗?” “承志你……”白鸣昌被懟得脸都红了。 此时白婉容见状,赶忙开口打了圆场,“二叔,咱们就分点乾粮吧,也耽误不了工夫,再者咱们一行有车有马,早就露富了,不会因为分些乾粮误事。” 陆牧生也上前说一句,“二老爷,大小姐和三少爷说得在理,咱们还有不少乾粮,分一些给他们不碍事,乾粮不够到了前面县城过夜住店,再买就行。而且我也观察过了,这些难民看著都是面黄肌瘦,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鸣昌瞅著一个个都向著白承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要分你们分!” 说完钻回车里,放下布帘不再理会。 白婉容赶紧让丫鬟把乾粮袋子打开,陆牧生也让王顺子几人拿出一些饃饃和窝窝头,分给难民。 那些难民接过乾粮,一个个感激得直作揖,有的还跪下磕头。 白承志赶紧让人扶起来,“大家都是同胞,不用这样。” 分完乾粮,队伍继续往前。 白承志坐在马车里,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 又走了两个多时辰,途中路过双镇,还有一个名为演武的镇子,但一行人都没有停留。 隨著日头往西边沉,天边已经染成了一片金红。 只见前方远远地出现了一片城郭。 陆牧生看过地图知道那是定城县,心里总算鬆了口气。 然后回头喊了一声:“二老爷,大小姐,三少爷,前面就是定城县,咱们今晚就在那儿歇脚。” “陆护院,交给你来安排便可。”大小姐白婉容的声音传了过来。 进入县城,发现定城县比凤台县要大了一些,街上还有不少行人。 只是气氛似乎有些紧张,偶尔能看到穿著军装的士兵走过。 陆牧生早让王顺子提前一步进城,找了家看著还算大的客栈。 陆牧生一行人进城跟王顺子碰头,来到那家客栈。 “掌柜的,还有多少间房?我们一行十几个人,要住一宿。” 掌柜的瞅了瞅陆牧生,还有门口的马车,笑著说道,“还有五间上房,四间普通多人房,够你们住了。” 白鸣昌已经走了进来,开口攘声道,“给本老爷来间上房,再弄几个好菜,一壶好酒!” 很快,白婉容和白承志也进来,两人要了两间上房,陆牧生跟王顺子一眾护院和长工要了三间普通房。 等眾人都安顿好,陆牧生带著张铁蛋去查看了马车和马匹,这才回到房间。 王顺子,黑子,宝柱和阿旺四人围著桌子啃著饃饃,见陆牧生进来,赶紧递过去一块饃饃,“陆哥,快吃点,掌柜的说,饭菜还得等会儿才好。” 陆牧生接过饃饃,咬了一口,心里琢磨著明天的路程。 从定城县到省城还有两百多里地,要是顺利,明儿个日落前就能到。 第117章 再遇龙文曜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定城县的街上还飘著层薄雾,陆牧生就被窗外赶早市的吆喝声吵醒,揉了揉眼翻身下床。 走出房门,就见王顺子几人蹲在客栈院里头擦枪,张铁蛋手里攥著块粗布,旁边还搁著一把大刀磨得鋥亮,刀刃映著晨光直晃人眼。 “陆哥,你醒啦?” 王顺子抬头瞅见陆牧生出来,咧嘴一笑,“俺们都已经吃过早食,夜里见你起了两回也累了就没叫你,估摸著你快醒了,刚让伙计把早饭端到大堂,杂粮粥配著油饼。” 陆牧生应了声,往大堂走去。 刚跨进门,就见白鸣昌正坐在桌边呼嚕嚕喝粥,油饼渣子掉了满桌。 白婉容和白承志坐在另一桌,面前摆著小碟咸菜,吃得安安静静。 “哟,陆护院来了?快坐快坐!” 白鸣昌抬了抬下巴,罕见热情地招呼起了陆牧生,嘴里还嚼著东西,“昨儿个辛苦你一路护送,接下来的路程还得继续靠你,这客栈的油饼蛮香,你多吃两个,等会儿赶路才有劲。” “二老爷客气了,护送主子周全是我的份內事。” 陆牧生不知道白鸣昌搞什么名堂,只是应了一声,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伙计很快端来一碗热粥。 陆牧生喝了几口,就见白承志放下筷子看过来,声音带著几分沙哑,“陆护院,等会儿出发前,记得多打包些油饼和饃饃,路上可能还会遇到逃难的人。” 白鸣昌一听放下了碗,眉头皱起,“承志,不是二叔说你,你又不是一方父母官,管那些穷鬼泥鱉做甚?” “二叔,话不能这么讲!”白承志转头看向白鸣昌,声调提高了些,“这兵荒马乱里,一路逃难过来,可谓九死一生也不容易,兴许你给出一口粮食,就能让一条人命活下去。” “你这孩子……”白鸣昌还想辩驳,白婉容赶紧打圆场,“二叔,多备些乾粮也不碍事,遇到了逃难的饿坏的人,能帮衬一把就帮一把。” 白鸣昌哼了一声没再吭声,抓起最后一个油饼往嘴里塞。 吃过早饭,陆牧生让王顺子去客栈伙房打包干粮,又带著张铁蛋去街上的粮铺买了两袋杂粮饃饃和一罈子咸菜,沉甸甸装了两大包。 等眾人都收拾妥当,陆牧生牵著踏云走在最前头。 四辆马车跟在中间,一行人慢慢地出了定城县。 日头慢慢爬高,薄雾散了,风里裹著路边野草的气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估摸著也有五六十里地,前头的路渐渐钻进一片林子,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把日头遮得严严实实。 “陆哥,这是到了野猪林,听说附近一带有股土匪闹事,咱们要当心些。” 王顺子策马来到陆牧生身边提醒了一句道。 陆牧生点了点头,目光扫视四周,“大伙都警醒些。” 然而话语才落下,突然一阵“砰砰”的枪声就从前面传来,听得人心里头一紧。 陆牧生立马勒住马,同时开口喊了一声,“全部都停下!別往前挪!” 第三辆马车里的白鸣昌嚇得一哆嗦,撩开布帘探头问道,“咋……咋回事?哪来的枪声?莫不是遇上土匪了?” 白婉容和白承志也探头出来看情况。 陆牧生没理白鸣昌,衝著王顺子吩咐道,“顺子,你带著护院留在这里保护好大小姐他们。” 然后又向张铁蛋递了个眼色:“铁蛋,你跟我去前面瞅瞅。” 张铁蛋赶紧把汉阳造挎在肩上,跟著陆牧生往前面一处的山坡跑去。 两人爬到坡顶,扒著往前面瞅去,就见远处的官道上已经乱成一团。 几十个土匪举著刀枪,正围攻著十来辆粮车,粮车上插著“文家粮行”的旗子。 粮车旁边有二十几个护院拿著枪反抗,可架不住土匪人多,一个个被打得缩在粮车后头,有的倒在地上,有的受了伤淌著血,有的开始往路旁后退,眼看就撑不住了。 “乖乖,还真是土匪!”张铁蛋压低声音,“这些护送粮车的护院,也太不经打了,没一会儿就快顶不住了。” 陆牧生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著远处。 就在土匪快要衝上去抢粮的时候,突然从林子两侧窜出了一群穿灰布军装的人,一个个手里端著枪。 砰砰砰—— 瞬间一阵枪声大作。 子弹打得土匪立马慌了神,转身想跑。可又被粮车护院拦住,一下子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 “这是……保安团的人?”张铁蛋愣了愣,“他们咋来得恁么巧?难不成是早就等著的?” 陆牧生眯著眼,盯著那群保安团里的一个人。 那人穿著笔挺的军装,腰间別著把白朗寧手枪,正在指挥士兵,侧脸看著眼熟得很。 当那人转过身,陆牧生心里咯噔一下。 龙文曜! 那位龙家三少爷,上次见过一面,他还想拉自己去他手下当兵。 不过,先前听李三娃说龙文曜已经被授予上校团长,现在怎么会带著保安团在这里剿匪? 没一会儿的功夫。 四十几个土匪就被龙文曜带领的保安团打得落流水,有的被打死在地,有的举著双手投降,没一个能跑掉的。 龙文曜吩咐將俘虏都捆起来,自己走到粮车旁边,跟粮队管事说了几句话,脸上还带著笑。 “走,回去!” 陆牧生见到前方土匪被解决了,伸手拍了拍旁边张铁蛋的肩膀。 两人从山坡下来回到了队伍,白鸣昌立马凑上来问道,“咋样咋样?啥人开枪?是不是前面有土匪?” “嗯,有土匪。”陆牧生点点头。 “真是土匪?那还不赶紧走。”白鸣昌一听,嚇得赶忙回身,钻进车里催促要走。 “二老爷放心,没咱啥事。” 陆牧生叫住了白鸣昌一声,”土匪在前面打劫粮车,被保安团给收拾了,好像是怀县这边的保安团,咱接著往前走就行。” 说著,陆牧生翻身上马。 “你个狗奴子咋不早说,害本老爷虚惊一场。”白鸣昌不由得骂了一句道,感觉被戏耍了。 白婉容说,“既然没事了,那咱们就继续走吧。” 队伍再次往前,拐过山坡道口,就见前方的官道上几个被捆著的土匪蹲在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 “龙文曜你个龟孙!奸诈小人,不是东西!用粮车当诱饵设埋伏,算啥英雄好汉!是爷们跟俺们真刀真枪干一场!” 另几个土匪也跟著骂,“就是!你这是耍诈!俺们认栽,但不服气!” “你等著,俺们大当家的不会放过你的!” 龙文曜听了,只是冷笑一声没理会,让人把俘虏和尸体押上粮车。 跟这些杀人如麻的土匪,何须讲什么英雄好汉! 这时,龙文曜眼角的余光瞥见过来的队伍,当看到“白家”的標识,不由微微一愣。 然后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陆牧生身上。 陆牧生勒住马,主动率先翻身下来,拱了拱手,“龙少爷,好久不见。”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龙文曜自然也认出了陆牧生。 “我陪著主子去省城办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龙少爷。” “这兴许就是你我的缘分。” 龙文曜笑了笑,目光扫过后面几辆马车,“你们这是去省城做什么?” “我们白家三少爷要去省城弔唁彭旅长,大小姐也顺便回夫家。”陆牧生说著指了指马车,“里面就是我们白家大小姐和三少爷,还有二老爷。” 龙文曜闻言,脸色沉了沉,“彭旅长的事,我也听说了,是位英雄,我心中敬重他!” 这时,白婉容和白承志从马车里出来,龙文曜拱了拱手:“白大小姐,白三少爷,幸会,在下龙文曜,九原龙家的老三。” 白婉容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道,“久仰龙少爷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多谢您刚才收拾了土匪,不然咱们说不定会遇上麻烦。” “是啊,龙少爷,多亏有你,若是咱们遇著土匪,可就性命堪忧。”二老爷白鸣昌大鬆了一口气道。 龙文曜笑了笑:“二老爷,大小姐,言重,这都是我该做的,保境安民,你们要去省城,前面的官道还算顺,別走小路,最近不太平,有散兵游勇出没。” “多谢龙少爷提醒。” 白承志在旁接过话,声音还有些沙哑。 龙文曜又跟陆牧生聊了两句,问陆牧生要不要来当兵,如今他在九原镇拉队伍,保安团属於兼任,但陆牧生婉拒了。 “龙团,尸体已经全部装车。” 一名保安团士兵走到龙文曜身旁稟告道。 陆牧生趁机话別,“龙少爷,我还得陪著主子去省城,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行!路上保重!还是那句话,想明白可以来九原镇找我。” 龙文曜也不勉强,“路上要是遇著麻烦,报我的名字,一般毛贼土匪在怀县这一带,得给我几分薄面!” 说完龙文曜便骑上马,带著保安团士兵往九原镇的方向走了。 看著龙文曜离开,陆牧生心里头其实感到很意外,龙文曜此等人物怎么进了保安团做事? 毕竟保安团的劣跡斑斑,老百姓提及保安团和土匪没有区別,这不是辱没名声嘛。 不过刚才保安团的战斗力还行,一百多人全歼四十多个土匪,有可能怀县这边保安团的素质算是不错。 隨后陆牧生也没有过多纠结,招呼了一声眾人,“咱们也走吧,趁著日头还高,多赶些路。” 眾人应了声,纷纷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队伍继续启程。 第118章 哀鸿 又走了五十多里。 日头爬到头顶,晒得人后背都有些发烫,官道上的泥土被马蹄踏得扬起一阵尘雾。 “吁——” 陆牧生勒著踏云的韁绳,抬眼往前头的官道瞧去,远远地就望见城墙轮廓。 那是桐城县! “二老爷,大小姐,三少爷,前头便是桐城县城,咱们就不进去城里歇脚了,城门口有茶水摊子,咱们去那边喝口茶,喘口气再走,还有一百来里地,傍晚之前就能到省城。” 陆牧生回头冲后面马车喊了一嗓子。 马车里的白鸣昌早坐得浑身发燥,闻言立马掀开了布帘探头出来,“中!赶紧歇著去!这段路顛得本老爷的骨头都快散了,也渴了!” 很快,一行人来到城门口。 果然见著城墙处支著个茶水摊子,竹棚子底下摆著几张缺腿的木桌。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正拿著粗布擦著缺了口的粗瓷碗,见陆牧生一行人过来,赶紧笑著迎上来,“客官!喝碗凉茶不?刚泡好的野山茶,解乏又解渴!” “先来六壶茶,再给马添些水!” 陆牧生翻身下马,让王顺子几人注意些看好马车。 白婉容和白承志从马车里出来,白婉容扶著丫鬟的手,走到阴凉处一张板凳坐下才缓了缓神。 白鸣昌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把板凳压得“吱呀”响,“老板!赶紧上茶!拿几个粗瓷碗,要大的!” 老汉麻利地拎著茶壶过来,“哗啦”一下倒满几碗,“客官慢用!这茶凉得很,別呛著!” 白鸣昌直接端起茶碗,吹了吹猛喝一口,咂咂嘴,“比客栈里的茶差些,贵在一个新鲜,勉强还行。” 然后从乾粮袋子掏出了个白面饃饃,掰开配著酱肉吃起来,渣子掉了满桌。 陆牧生也端起碗喝了一口茶水,拿起旁边乾粮袋子递了两个饃饃,给白婉容和白承志,“大小姐,三少爷,先填填肚子,咱们歇上半个时辰再走。” 白承志啃著饃饃,眼睛却往城墙角落瞟去。 那边挤著不少乞丐,一个个衣裳破得露著肉,有的头髮乱得跟草窝般趴在地上乞討,见著路过的行人就伸著手喊“行行好,赏口饭吃”。 二老爷白鸣昌皱著眉,往旁边挪了挪,“晦气!桐城县咋会这么多要饭的乞丐,看著就膈应人。” 白婉容也在看向那些乞丐,见他们个个衣衫襤褸,面黄肌瘦,不由放软了神色。 然后轻轻拉过身边的丫鬟,低声吩咐一句,“去把马车上咱们备好的乾粮饃饃和油饼都取来,分发给城墙角落的那些乞丐。” 丫鬟应声点头,快步走向马车,很快抱著乾粮袋子回来。 白婉容亲自接过两个饃饃,递给离得最近的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丐,其余的让丫鬟逐一分发,乞丐们接过吃食,纷纷哑著嗓子道谢,原本死气沉沉的城墙角落竟多了些微弱的活气。 歇了一会儿后,眾人也都舒坦许多。 此时,白承志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身上。 那个中年妇人穿著一件打满补丁的单衣,脸蜡黄蜡黄的走路似乎都没了气力,手里还拉著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瘦得脸都凹了,梳著两条辫子,辫梢沾著些草屑,眼睛却亮,死死咬著嘴唇,不说话也不哭闹,只是怯生生地躲在妇人身侧。 突然,那个中年妇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拉著小姑娘往路过的行人跟前凑,声音带著哭腔喊,“各位老爷行行好!救救俺娘俩吧!俺闺女听话得很,会洗衣会做饭,谁要是肯买了她,给一口吃的就行!俺实在养不起了啊!” 小姑娘被嚇得直哭,死死地抓著妇人的衣角,“娘!俺不走!俺要跟你在一块儿!” 中年妇人抹著眼泪,把小姑娘往前推了推,“傻闺女!跟娘在一块儿就得饿死!有人买你,你还能活下来!” 这一番动静吸引著不少路过的行人,围了过来,却没什么人上前。 倒是几个衣著亮堂的行人上前瞅了两眼,就摆手走了,摇摇头道,“骨相儿挺標致,就是太瘦了,得养上一段时间就太费钱了。” “大爷,给十块大洋就归你管,你把闺女带走,实在不行,你给八块大洋也行。” “不买不买,太瘦了买回去糟蹋粮食。” 中年妇人见没人买,又往前爬了两步,拽著一个路过的货郎裤腿,“大哥!俺闺女只要五块大洋!您买了她,往后她就是您的人,您让她干啥她就干啥!” 货郎赶紧甩开她的手,啐了一口,“去去去!俺自己婆娘娃子都三三天饿两天,哪有閒粮养閒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年妇人趴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顺著蜡黄的脸往下淌,“俺们从东面逃过来,男人被鬼子的大铁鸟炸死了,家里啥都没了,俺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求各位路过的大老爷大奶奶行行好……” 白承志看到这一幕眼睛有些发红,猛地站起身就要走过去。 白鸣昌在旁边嗤笑一声,“承志,你別瞎掺和,这娘俩指不定是骗子,故意装可怜骗钱的!再说了,买人?咱白家是正经人家,哪能干这事儿!” 白承志並未搭理白鸣昌的话,继续往那对母女走过去。 来到中年妇人跟前,妇人见有人过来赶紧磕了个头,“这位少爷!您行行好,买了俺闺女吧!她真的很听话!” 白承志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蹲下身把大洋递过去,“大婶,这钱你拿著,別卖孩子了,赶紧找个地方买点吃的。” 中年妇人愣了愣,不敢去接大洋,“这位少爷……您不买俺闺女?就给俺钱?” “我不要你闺女,我就是想帮你们一把。” 白承志把大洋塞进中年妇人手里,“你赶紧带著孩子找个地方住下,別在这儿跪著了。” 中年妇人捧著几块大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拉著身侧的小姑娘“咚咚”就白承志给磕了两个头。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你是好人,活菩萨!” 中年妇人一边磕头一边抹泪说道,“闺女,快快给少爷磕头!” 那个小姑娘也跟著磕头,怯生生地说:“谢谢少爷。” 白承志赶紧把母女俩人扶起来,“快別磕了,赶紧走吧。” 中年妇人又谢了好几声,才拉著小姑娘慢慢地往城门口走进去,走两步还回头瞅一眼,生怕这是在做梦。 白鸣昌喝著茶水,看得直撇嘴,“瞎胡闹,不懂人心险恶,给她们钱干啥?指不定转身就被抢了,白费力气!” 白承志回到桌边坐下,发现白婉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三弟, 你不该当那些乞丐面前给钱,你瞧那边。” 顺著白婉容的目光看去,只见待在城墙角落的十几个乞丐往这边涌了过来。 “少爷您行行好,赏个钱吧!” “少爷你是善人,求求赏口饭钱!” “少爷发发善心吧,给几个铜元也行!” …… 这些乞丐见白承志给了那对母女大洋,都纷纷走到面前,有的伸著枯瘦的手,有的直接跪在地上,七嘴八舌地哀求呼喊道。 陆牧生目睹这个场面,不动声色地把手按向腰间的匣子枪。 王顺子已经攥著汉阳造跳出来,挡在白承志身前,开口沉声道:“都往后退!別挤著三少爷!” 面对这些乞丐满是渴望哀求的眼神,白承志心里不是滋味,转头看向白婉容,“大姐。” 白婉容自然明白弟弟白承志的意思,轻轻点头,“既然你已经给了那对母女大洋,那就好人做到底,这些乞丐也一併给了。” 说著,转头冲丫鬟吩咐,“去马车里把那包备用的大洋取来,每个乞丐分一块。” 丫鬟很快抱来布包,白婉容和白承志亲自递发。 这些乞丐接过大洋,一个个跪在地上磕头,嘴里不停喊著,“谢谢善人”“谢谢两位少爷小姐”。 哭声和道谢声混在一块,倒让这城门口多了些暖意。 二老爷白鸣昌看著白的大洋都给了这些乞丐,心疼得那是直捶腿,忍不住地小声啐道“败家”“败家”,最后索性转过头不再看。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旁边官道上路过的两个行人,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陆牧生一行人身上,明显比別人多瞧了几眼。 又歇了一会儿,陆牧生看了看日头,“差不多了,咱该启程了,顺当的话,未时就能赶到省城。” 眾人应了声,纷纷起身。 陆牧生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桐城县城的方向,然后勒紧韁绳“驾”地一声,踏云撒开蹄子往前跑。 后面的马车和护院也跟著动了起来,朝著省城的方向而去。 第119章 抵达省城 隨著日头往西边斜,风里的燥意淡了几分,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都比先前少了许多。 从桐城县城门口离开,已经走了三十多里,眼瞅著离省城越来越近,心里头那根紧绷的弦也鬆了松。 陆牧生骑著踏云走在最前头,回头扫过身后的队伍。 四辆马车軲轆转得平稳,王顺子和张铁蛋等人护院挎著汉阳造,腰杆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比上午平缓了许多。 “陆哥,前面进入一片山谷就是孤岭口,过了孤岭口,再走五十里,便是省城!” 王顺子策马跟上来,声音里带著几分鬆懈,手里的韁绳都攥得轻了些。 由於王顺子之前护送过白承志和白承豪来过一趟省城,对於路上一些地点还是很清楚的。 陆牧生点点头,目光掠过前方。 这一路除了遇著龙文曜的保安团,倒也没碰著別的岔子,看来能顺顺噹噹地抵达省城。 然后回头冲马车喊了声:“大小姐,过了前面孤岭口,就快到省城了!” 没等白婉容回应,白鸣昌已经掀著布帘探头,眯眼瞅了瞅天色道:“可算要到了!这一路坐得本老爷的屁股都麻了,到了省城,咱先找家大酒楼,点上安庆府出了名的亭湖鱼头,土豚鸭,烧鹅,再烫一壶好酒,好好搓上一顿!” 白承志坐在第二辆马车里,掀著布帘一角往外前方瞧去,脸上带著几分悲戚,手里还攥著一封信,显然那是彭旅长的家书。 倒是白婉容的声音响起,“二叔,到了省城先找家客栈安置好行李东西,承志还得去彭家,正事要紧。” “晓得了晓得了,哪能忘了正事!” 白鸣昌嘟囔了一句,缩回车里没再吭声。 此时。 三里外的孤岭口,一道山坡后头正猫著二十来个人影,这些人手里拿著刀枪,在日头下闪著冷光,一个个裤腿扎得紧实,眼神凶狠,直勾勾地盯著官道的方向,正是一群盘踞在此的土匪。 为首土匪头目是个独眼的,腰间別著把匣子枪,正皱著眉问跟前的一个土匪探子:“你再瞅瞅,看清楚了没?真是肥羊?” 那个土匪探子刚从官道那边摸回来,裤腿上还沾著泥,凑到土匪头目跟前压低声音,“三当家!错不了!俺看得真真的!那一行人在桐城县城门口,白的大洋往乞丐手里塞,眼都不眨一下,光给那对母女就给了六七块大洋,后来又给了十几个乞丐,每个都一块,撒钱阔气得很,而且他们马车多,说不定里头还装著值钱东西,这要不是肥羊,咱这辈子都遇不著肥羊了!” 旁边另一个探子也跟著点头,语气却带著些犹豫,“三当家,俺也瞅见了,就是那一行人手里都有傢伙,十来个护院,个个背著汉阳造,还有个领头的,腰上別著匣子枪,看著就不好惹……” 三当家摸了摸下巴的胡茬,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贪念,又有些犯怵,“肥羊难遇啊!这世道,能这么撒钱的主儿,家里指定不缺钱粮!咱先埋伏著,再看看情况。” 说完钻出山坡,趴进灌木丛往官道方向瞅去。 没一会儿,就见远处的队伍慢慢靠近。 踏云的鬃毛在风里飘著,陆牧生挺直腰板坐在马背上,王顺子等一眾护院分列两侧,手里的汉阳造明晃晃的,连马车上的“白家”標识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当家的那只独眼一点点沉下去,喉结滚了滚,低声骂了句,“娘的,护院咋恁么多?还个个带傢伙!要是他们人数能少一半,咱能干这一票……” 说到这顿了顿,又瞅了瞅身边的土匪们,不少人脸上都带著犹豫,心里头的贪慾瞬间减了半截,“算了算了,这只肥羊太硬,咱啃不动!万一折损多了弟兄们,得不偿失!” 最开始的那个突然探子还想劝:“三当家,要不咱再等等?说不定他们过了孤岭口会分开走……” “等个屁!” 三当家瞪了他一眼,“没瞅见那个领头的护院眼神多锐,这伙护院不是软糰子,硬拼咱得吃亏!” 说著摆了摆手,“撤!藏起来等下一只肥羊!” 一群土匪不敢耽搁,拎著刀枪,猫著腰藏回山坡后头。 与此同时,陆牧生一行人走入了孤岭口。 陆牧生下意识地往山坡方向扫了一眼,心里头虽鬆了些,可还是多了个心眼,“大伙都警醒些,这岭子里头树密,別大意!” 王顺子等人听后,手都按在了汉阳造的枪托上,一边走一边目光扫向路旁的树林子。 一群土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著陆牧生一行人从孤岭口走过。 当离开了孤岭口,眼前的景象突然开阔起来,一望无际的平原铺在眼前。 远处隱约能瞅见省城的城墙轮廓,灰濛濛的一片,像条黑色的巨龙盘旋在地平线上,透著股子恢宏雄伟的气势。 一行人顿时来了精神,速度明显加快,马蹄踏在官道上,“嘚嘚”声格外响亮。 又走了半个时辰。 直到申时左右,高大的城墙终於清晰地出现在眾人眼前。(备註:申时,下午三点) 比凤台县高了足足一倍有余,城门口上方刻著“安庆府”三个字,显得气势无比恢宏,墙头还插著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 此时城门口人来人往,有挑著担子的货郎,有穿著长衫的读书人,有叫卖的小贩,有穿著军装的士兵,热闹得很。 “我的乖乖,这省城就是不一样!” 张铁蛋瞪圆了眼,嘴里嘖嘖称奇,“城墙比咱白家大院的院墙,得高上几倍还多嘞!” “大小姐,前面便是省城城门。” 陆牧生勒住马,回头喊了一嗓子。 白婉容撩开布帘,冲白鸣昌和白承志道,“二叔,承志,我先回沈家,你们把事情办妥了,再来沈家找我。” 说完又叮嘱白承志一句,“承志,去彭家弔唁要谨言慎行,別太难过伤了身子。” “嗯,大姐,我明白,你路上当心些。”白承志点了点头。 然后白婉容抬手,示意陆牧生上前,“陆护院,劳烦你多照看著些三少爷。” “大小姐放心。”陆牧生拱手应道。 白婉容跟眾人道別后,便坐著马车带上自家护院,进入城门口往另一条街去了。 “陆哥,吴管事他们住在来福客栈。” 黑子上前跟陆牧生提醒了一句。 陆牧生点点头,向白承志和白鸣昌请示,“二老爷,三少爷,吴管事他们住在来福客栈,咱们是去来福客栈,还是另外寻一家客栈?” “就来福客栈吧。”白承志道。 隨后黑子和宝柱在前头带路,领著一行人前往客栈。 很快到了客栈,看著还算气派,门口掛著两盏大红灯笼。 伙计见了一行人有车有马,赶紧笑著迎上来,“客官里面请!有上房,还有专门的马棚,保管让各位爷舒坦!” 白鸣昌伸了个懒腰,从马车里下来,瞅著眼面前客栈对白承志说道,“承志,先把马车行李放好,拾掇拾掇,再去彭家弔唁!” “给咱开两间上房,一间通铺房,再把马车和马匹安置好!” 然后白鸣昌撇向伙计摆了摆手,语气带著几分主子的派头。 伙计赶紧应著,领著眾人往里头走。 陆牧生让王顺子和张铁蛋等人把行李搬到房间,又去马棚叮嘱伙计给马匹添些好料,才走向白承志的房间。 白承志已经换了身素色的长衫,脸上的神色越发悲戚。 吴管事在旁候著,白鸣昌坐在桌前喝茶。 见陆牧生进来,白承志站起身,“现在出发去彭家。” “吴管事和陆护院跟著一块去。”白鸣昌放下手里的茶杯,也站起身。 陆牧生点了点头,和吴管事一块跟著白鸣昌和白承志出了客栈。 街上的行人见著白承志一身素衣,手里攥著白,都纷纷让开道路。 半炷香的功夫,来到状元巷。 巷口掛著两盏大白灯笼,风吹得灯笼晃荡,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隱约的哀乐和哭声从深处传来。 白承志的脚步缓了些,眼圈慢慢变红,陆牧生走在身后,也放轻了脚步。 彭家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气氛却很沉重,都是前来弔唁彭旅长的。 两扇朱红大门已经贴上白色輓联,门口站著两个披麻戴孝的佣人,还有一位迎来送往的管家。 见到白承志,管家带著悲慟的神情赶紧迎上来,“白三少爷,夫人和小姐在里头等著你。” 白承志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和白鸣昌迈步走进彭家。 陆牧生和吴管事作为下人不便进去,被留在门外等候。 但听著里面传来的嗩吶声和哭声,陆牧生心里头也跟著不是滋味。 渐渐地嗩吶声和哭声停了,接著便听到了一道悲愴洪亮的嗓音响起。 “沪上烽烟裂长空,將军立马挽危弓。血浸江滩三尺赤,身撑国门一柱雄。 曾率劲旅冲倭阵,敢以孤忠撼敌锋。薀藻浜前声犹在,八字桥边气自隆。 莫道青山埋骨远,长留浩气贯长虹。今朝奠酒怀英魂,且待捷音告九穹。” …… 陆牧生听得出这是写给彭旅长的弔唁词,听著听著就不自禁有些泪目盈眶。 第120章 家国失良將 “呜呼哀哉,悲吾家国失良將。 呜呼哀哉,壮吾山河添英魂 。 魂兮归来,伏惟尚饗!” 当最后一句弔唁词说完,里面的嗩吶声突然间拔高,一阵呜呜咽咽的调子裹著秋风飘出来。 比先前更急更悲,像是要把满院內外的哀伤都吹个透。 紧接著,哭声也跟著拔高。 男人们的闷咽和女人们的抽泣混在一块,变得那是撕心裂肺,听得门口等候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过了片刻,一道沙哑的嗓音在里头喊:“一鞠躬——” “二鞠躬——” 又是一声喊,院內的哭声更甚。 “三鞠躬——” 最后一声唱喏结束,院里的动静稍缓,却又很快被新的悲声覆盖。 陆牧生往巷口望了望,日头已经西斜,把青砖路面染得有些发红,来往弔唁的人脚步都透著沉重。 陆牧生往旁边挪了挪,避开门口往来的弔唁客。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功夫,院內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先是有脚步声靠近,接著便见十来个人从门內走出来。 打头的一位中年人穿著藏青中山装,胳膊上缠著一块黑布,头髮梳得油亮,面容威严,走在人群中自带一股上位者的气场。 身后跟著的人员,有三人穿著军装,剩下的人也个个衣著讲究,同样胳膊上缠著黑布,但腰杆挺直,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彭家两位长辈亲自將十来个人送出门,其中一位鬢角斑白,拄著拐杖的老者脸上堆著悲戚却不失礼数的神情,“刘省尊,陈將军,慢走,劳烦您们亲自跑这一趟,真是让您们费心了。” 被称作刘省尊的中年人停下脚步,握住这位彭家长辈的双手,声音沉缓,“彭四叔,您言重了,令侄彭將军是国之良將,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国府和省府都会记著彭將军的功劳,我等前来弔唁是应当的。您老还需节哀顺变,往后彭家若有什么需求,儘管跟省府提,只要在鄙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內,省府都会一应照办。” “多谢刘省尊体恤!” 那位叫彭四叔的彭家长辈连忙拱手道谢,目送中年人一行人往巷口走去。 巷口停著三辆黑色汽车,车身鋥亮,在暮色里泛著光芒,跟周围的青砖灰瓦格格不入。 隨行的人赶紧拉开车门,中年人弯腰坐进去,其余人也纷纷上车。 隨著汽车引擎“嗡嗡”响了两声,捲起一阵尘土缓缓驶离,很快消失在状元巷的尽头。 陆牧生望了一眼汽车离去的方向,旁边的吴管事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陆护院,瞧见了没?方才那位就是咱们省最大的官,刘善卿刘省尊!估摸著是代表国府来弔唁彭旅长的,这阵仗,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原来他是刘省尊。” 陆牧生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意外,没想到会见著省尊这等大人物。 毕竟他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官,方才那股子威严气场,確实不是寻常官员能比的。 隨著刘省尊一行人离开,里面前来弔唁的人也陆续散去,有的相互搀扶低声交谈,有的独自抹著眼泪离开,一个个脸上都带著悲戚。 路过门口时,还会跟两位彭家长辈嘮叨安慰两句。 日头渐渐往西沉,把状元巷的青石板路染成一片金红,巷口的大白灯笼在暮色里渐渐显露出了轮廓。 直到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霞光。 陆牧生才瞧见白承志和白鸣昌俩人从门內走出来。 白鸣昌走在前头,脸上带著几分疲惫,手里还攥著块帕子擦汗,时不时揉一揉腰。 白承志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虚浮,眼眶红得厉害,显然在里面哭了不少。 俩人跨出门槛,身后就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姑娘送了出来。 她穿著一身素白孝服,头髮松松挽在后头用根白布条繫著,身形窈窕,长相温婉,虽满脸泪痕,却难掩清丽佳人的气质。 不用说也能猜到,想必她就是彭旅长的千金,彭丽君。 “承志哥。” 只见彭丽君喊了一声停下脚步,声音带著哭腔,却儘量保持著平静,“今日劳烦你和二叔跑一趟。” 白承志转过身,看著彭丽君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头一阵发酸,强压著情绪安慰道:“丽君,节哀顺变,回去吧,外头风大,別再著凉了。” 彭丽君点了点头,却没立刻转身,只是望著白承志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承志哥,你……你路上当心些。” 便转身回到了门內。 陆牧生悄悄地瞅了一眼彭丽君的身影,风把她的孝衣吹得轻轻晃,那道窈窕的身影在黄昏暮色里,看著格外单薄。 白鸣昌伸出手拍了拍白承志的肩膀,“承志,別太难过了,时候不早,咱们回客栈吧,不然天黑下来,路就不好走了!” 白承志应了声,朝著彭家大门又望了一眼,才跟著白鸣昌往巷口走。 陆牧生和吴管事见状赶紧跟上。 “这位彭家小姐,模样周正,性子也很温顺,书香气质,跟承志你倒是般配。” 白鸣昌走在前面,嘴里还自语念叨著,“就是可惜了,彭旅长没了,不然这门亲事算是咱白家高攀了。” 白承志没接话,只是低著头往前走,脚步有些沉。 四人的身影在暮色里拉得老长,慢慢地消失在状元巷的尽头。 回到来福客栈,天色已经黑下来,伙计见四人回来,赶紧笑著迎上前,“几位爷回来嘞!吃过晚食了没,要不要现在给几位上几个菜?” “上!赶紧上!” 白鸣昌一屁股坐在大堂的八仙桌前,把帽子往桌面一搁,“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都端上来,再来一壶好酒,快些!” 伙计应著“好嘞”,转身就往灶房跑。 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菜就端了上来,红燜鱖鱼、土豚鸭和烧鹅……五六个菜摆满一桌还冒著热气。 白鸣昌拿起筷子就夹了块烧鹅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咂嘴,“嗯,还是这热乎菜吃著舒坦,这一下午的折腾,肚子早饿瘪了。” 白承志坐在白鸣昌的旁边,只要了碗米饭,夹了两口素菜就放下筷子。 陆牧生和吴管事在另一张桌子坐下,伙计给俩人端了两碗米饭和一盘炒菘菜,俩人也没多讲究,呼嚕嚕就吃了起来。 “承志,你咋不吃?” 白鸣昌抬头见白承志没动筷子,皱了皱眉,“再难过也得吃饭啊,身子垮了咋办事?彭旅长要是知道了,也不乐意看见你这般。” 白承志听了这话,才拿起筷子扒著米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只是那眼神依旧沉得很。 半个时辰左右,白鸣昌总算吃饱喝足,被吴管事扶著走去房间。 白承志早就提前回了房歇息。 陆牧生也便前往通铺房。 第二日早晨。 起床后,陆牧生和吴管事等人来到大堂喝粥。 白承志也已经坐在另一桌,面前摆著碗粥和两块油饼,正慢慢吃著。 不一会儿,二老爷白鸣昌打著哈欠走出来, “今儿个可得好好逛逛省城,这里的绸缎庄和珠宝楼多著,得买点好东西回去。” 白承志没接话,准备吃完早食的时候,就见伙计领著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过来。 正是昨日彭家的管家。 他见著白承志和白鸣昌,赶紧上前拱手,“承志少爷,白二老爷,夫人让我来请您二位,说有要事相商,请您二位现在隨我去一趟彭家。” “孔管家,彭夫人找我和二叔有什么要事?” 白承志一听赶忙问道。 这时旁边的白鸣昌放下了碗,“莫不是为了承志和彭家小姐的婚事?” “具体什么事,还得夫人跟二位细说,马车已经在外面候著,请二位移步。” 孔管家並未言明。 白承志不再多问已经起身,对陆牧生和吴管事吩咐道:“陆护院,吴管事,你俩跟著一起去。” “是。”陆牧生和吴管事应了声。 客栈门口停著一辆黑色的马车 ,车身擦得鋥亮,车夫见几人出来,赶紧掀开了布帘。 白承志率先上车,白鸣昌隨之也钻了进去,孔管家,陆牧生和吴管事三人跟在马车旁边。 第121章 良配佳人 省城的早晨很是热闹。 挑著担子的货郎、路边叫卖的小贩、穿著长衫的读书人来来往往,吆喝声、说话声混在一块,透著股子烟火气。 没一会儿,马车就到了状元巷。 巷口的大白灯笼还掛著,只是比昨日多了些往来的行人。 马车在彭家门口停下,大门已经开了,两个佣人候在门口。 “白二老爷,承志少爷,里面请,夫人已经在堂屋等著。” 孔管家上前掀起车帘,请白鸣昌和白承志下来。 白鸣昌和白承志跟著孔管家进门,陆牧生和吴管事留在门口等候。 里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隱约能听到彭夫人的声音带著些沙哑,想来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 陆牧生往巷口望了望,日头开始慢慢爬高,把青石板路照得暖烘烘的。 旁边有几个路过的百姓,正对著彭家的方向小声议论著,话语里满是对彭旅长的敬重和惋惜。 “听说彭將军是在淞沪前线跟东洋鬼子打的仗,那仗打得可惨烈了,彭將军带著部队廝杀几个昼夜,最后弹尽粮绝才……” “唉,如今彭將军为国捐躯,彭夫人和彭小姐可咋过啊……” “听说彭小姐已经跟凤台那边一个大户人家订了亲,现在彭將军没了,这婚事不知道还能不能成……” …… 听著路人这些议论,陆牧生正愣神间,就见吴管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陆护院,你说彭夫人找二老爷和三少爷,真的是为了婚事?” 陆牧生摇了摇头,“不好说,但应该差不了,等会儿他们出来就晓得了。” 此时。 彭家的堂屋內。 彭夫人穿著一身素色旗袍,头髮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虽带著悲戚,却依旧透著主母气度。而彭丽君站在母亲彭夫人身侧,双手交握放在腹前,身材窈窕,容貌清丽,透著一股属於城里女学生的书香气质。 见到白承志和白鸣昌进来,彭夫人带著彭丽君起身相迎,声音带著几分沙哑,“承志来了,快进屋坐,白二老爷您也请坐。” “白二老爷。”彭丽君在侧微微屈膝,行了个礼。 白鸣昌走进屋,见屋里八仙桌上面放著几碟点心和一壶热茶,“彭夫人客气了,劳烦您大清早派人来请,还备了这么些吃食。” 彭夫人勉强笑了笑,让佣人给两人倒上茶,才看向白承志,眼里满是心疼,“承志,昨儿个你在这儿哭了那么久,身子可还好?” “彭伯母,我没事,您不用惦记。”白承志摇了摇头,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彭丽君,这些天来明显变得清瘦了许多。 彭夫人嘆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才缓缓开口,“今儿请你和你二叔过来,是有件事想跟你们商议,关於你和丽君的婚事,你彭伯父在信里交代了,让我速为你们完婚,这也是他的遗愿,如今头七已过,我想儘快把这事办了,也算是了却他的一桩心愿。” 隨著这话落下,彭丽君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却没出声,只是悄悄抬眼看了白承志一眼。 白鸣昌一听,赶紧接话,“彭夫人说得是,这婚事是该早些办,承志也老大不小了,丽君也是个好姑娘,俩孩子在一块,咱们作为长辈也放心。” 白承志抬起头看著彭夫人,又望向彭丽君,见彭丽君眼底虽有难掩的哀伤,却没有抗拒,便开口道,“彭伯母,您想什么时候办,我都听您的。” 彭夫人见白承志答应得痛快,心里鬆了口气,“我想著再过两日,九月十五就是黄道吉日,到时候就在彭家办个出门宴,邀请两三桌亲友,不用太铺张,简单些便可,你就把丽君一块接回凤台,你们俩觉得怎么样?” 白承志点了点头,“嗯,可以。” 彭丽君咬了下唇,也轻声应了句,“女儿全凭母亲做主。” “那好,就这样决定了,彭家这边办个简单的出门宴,到了凤台姑桥镇,你们白家那边的宴席再办得隆重些。” 接下来,彭夫人又跟白鸣昌这位长辈商议了接亲迎亲的相关细节。 彭丽君在旁静静听著,偶尔彭夫人问起她的想法,她都只是温声说“全听母亲安排”,只是在彭夫人说到彭將军留下的那对玉鐲作为嫁妆时,彭丽君的眼眶又红了红。 等事情全部谈妥后,白鸣昌便向彭夫人告辞,带著白承志往外走。 彭丽君送到了廊下,递给白承志一方叠得整齐的素帕,声音很轻,“承志哥,这个给你。” 白承志接过素帕,触摸到她微凉的玉手,“丽君,你也照顾好自己,两日后我来接你。” 出了彭家。 白鸣昌脸上带著笑容,跟孔管家说著“彭夫人考虑周到”。 白承志走在后面,神色比昨日好了些,带著几分沉鬱的眉宇也变得舒展不少。 “陆护院,吴管事,咱们回客栈!” 白鸣昌见俩人在门口候著,扬声喊道,“彭夫人已经跟咱说好了,如今彭將军的头七已经过了,將会遵照彭將军的遗愿,事急从权,宜行完婚,接下来就给承志和丽君筹办婚事,咱还得在省城多待两日!” 陆牧生听后,心想这是一个喜讯。 此趟前来省城不仅弔唁了彭旅长,还能把婚事办了,也算是完成大太太掛念的事。 回到客栈。 刚下了马车,白鸣昌就对陆牧生吩咐道,“陆护院,你赶紧派俩个手脚麻利的弟兄,快马回白家报信,跟大太太和大少奶奶说清楚,彭家这边九月十五办出门宴,让她们在十五之后几天时间挑个黄道吉日,把迎亲宴的排场支棱起来,可別误了时辰!” “晓得了二老爷,我这就安排人回去!” 陆牧生应了一声,往通铺房走去,中途瞧见黑子和宝柱,赶紧喊了他俩,“黑子,宝柱,你俩现在就快马回白家,把省城的事跟大太太和大少奶奶说清楚,三少爷和彭小姐的婚事定了,彭家这边九月十五办出门宴,让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在十五之后选日子办迎亲宴,路上抓紧些,別耽搁!” 黑子和宝柱听后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放心吧,陆哥,俺们这就走!” 俩人回了通铺房拿上行李,陆牧生让客栈伙计把马牵出来。 很快,黑子和宝柱上了马,韁绳一勒,马蹄“噠噠”踩过青石板路。 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这个消息,也得去跟婉容说一声!” 白鸣昌道。 说著便招呼吴管事,“吴管事,你去客栈附近的铺子看看,买些像样的礼品,我和三少爷要去沈家走一趟!” 吴管事应了声“好嘞”,转身往巷外的铺子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拎著个红布包回来。 白鸣昌和白承志带著陆牧生和吴管事前往沈家。 路上,白鸣昌还跟白承志念叨,“婉容嫁去沈家这些年,虽说沈家也是省城的体面人家,但咱白家如今跟彭家结亲,往后她在沈家腰杆也能更硬些!” 白承志只是嗯了一声,手里拿著彭丽君给的素帕,里头绣著鸳鸯图。 沈家住在城西的胭脂巷。 那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大门上方掛著“侍郎第”的匾额,两旁有副对联“四部侍郎第,三朝元老家”,透著一股书香门第的气派。显然,沈家祖上也辉煌过。 门房问清来客,赶紧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白婉容就带著个穿著长衫,气质儒雅的青年男人迎了出来,正是她的丈夫沈墨云。 “二叔,承志,你们怎么来了?” 白婉容见著俩人,脸上露出惊喜,又瞧见陆牧生和吴管事手里的礼品,“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沈墨云也拱著手笑道,“二叔,承志,快进屋坐!刚还跟婉容说,等你们忙完彭家的事,就请你们过来吃顿饭!” 进入堂屋坐下,白鸣昌端著丫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便笑著开口道,“婉容,今儿来是给你带个好消息!承志和彭家小姐的婚事定了,彭家九月十五办出门宴,等把彭家小姐接回姑桥镇,咱白家再办迎亲宴,到时候你们也得回去喝喜酒!” 白婉容一听,眼睛立马亮了,拉著白承志的手,“真的?这可太好了!丽君是个好姑娘,与你正般配!” 又转头对沈墨云道,“墨云,你听见没?咱得提前准备准备,回姑桥镇喝喜酒!” 沈墨云笑著点头,“那是自然,承志三弟的大喜日子,肯定得去!” 说著便让厨房准备酒菜,留下白鸣昌和白承志在家吃饭。 直到日头西斜,才辞別离开。 沈墨云和白婉容夫妇送出门外,白婉容还特意叫过陆牧生叮嘱,“陆护院,路上可得照看好二老爷和三少爷,尤其是九月十五接彭家小姐回凤台姑桥镇的时候,路上可別出什么岔子。” 陆牧生拱手应道,“大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三少爷和彭家小姐平平安安送回白家!” 第122章 迎亲 离开沈家之后,马车軲轆碾过省城暮色里的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声朝著来福客栈的方向回去。 日头已经沉到了西边城墙后头,街巷里的灯笼开始零星亮了起来。 到了客栈门口,伙计见几人下车赶紧迎上来,一如既往地堆著笑脸:“几位爷回来嘞,吃过晚食了没?要不要给几位上几个菜?再烫壶好酒解解乏?” 白鸣昌摆了摆手,腆著肚子往大堂里走进去,语气里带著几分倦意:“不了不了,在沈家吃撑了,酒也喝得不少,这会儿肚子还胀得慌。” 说罢便径直走向楼梯,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嗝。 白承志跟在后面,进了大堂也没多停,只衝陆牧生和吴管事点了点头,便往二楼房间去了。 陆牧生瞧著白承志的气色,倒比昨日舒展了些,想来是婚事定下了,喜讯冲淡了些悲伤落。 “陆护院,吴管事,你们也早些歇著,明儿个还得早起,张罗採买接亲迎亲的用品!”白鸣昌往楼上走去似乎想起什么,回头喊了一句。 “晓得了。”陆牧生和吴管事都应了声,之后一起前往通铺房。 第二日早晨。 天亮后,陆牧生等护院长工便下了楼,在大堂里呼嚕嚕地一边喝著粥,一边吃著油饼。 过了一会儿,白鸣昌打著哈欠出来,嘴里嚷嚷:“吴管事!陆护院,你们赶紧吃完,就去採买,红绸子、喜字、还有承志的新郎服……每样都得备齐了,还有,记著东西都得挑最好的,可別让人觉得咱白家小气,別丟了咱白家的脸面!” “对了,別忘了派人去请一支鼓乐班子?。” 吴管事端著粥碗,扒拉了两口点头道,“二老爷您放心,我都记著,採买的东西我也打听好了,城南的『瑞祥斋』是老字號,红绸喜字都是上等的,城西的『金凤楼』,他们家的物件做得精致,咱待会儿就去採买,保准耽误不了事。” 白承志跟著出来坐在旁边,手里拿个饃饃掰开吃著,抬头跟白鸣昌说了一声,“二叔,今儿个我要去拜访几个同窗和好友。” “行,让顺子跟你一起,注意安全,別太晚回来。” 白鸣昌並未多问摆了摆手,毕竟白承志即將要结婚了,肯定得去通知一声同窗好友。 吃了差不多后,白鸣昌冲旁边一个护院喊道,“吃完了没,你跟本老爷走,本老爷也得去逛逛省城的绸缎庄和珠宝楼,好不容易到一趟省城,得带些好东西回去。” 那个护院应了声,赶紧扒了两口粥跟著白鸣昌,快步出了客栈。 白承志放下饃饃,也对王顺子道:“顺子,你跟我去趟城东,我有几个同窗住在那边,得去拜访一下。” “好嘞,三少爷。” 王顺子应了声,俩人也出了客栈。 吴管事见状不再耽搁,吩咐一个长工去请鼓乐班子,便喊上陆护院,张铁蛋和两个长工,“陆护院,你们跟我走,抓紧出去採购,早点去早点回,別耽误了时辰。” 几人跟著吴管事往城北去。 离开客栈后,吴管事在前头带路,先前往城南的“瑞祥斋”。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吴管事一边走一边跟陆牧生念叨,“陆护院,这接亲的红绸得要三丈六,取『六六大顺』的意头,喜字得买大的,贴在马车上和客栈门口,还有给三少爷做新郎服的料子,得选大红的杭绸,贴身又体面。” 陆牧生点点头,目光时不时扫过周围。 省城还真是繁华热闹,才走了一段路,光是窑子就碰见三家,可不是县城能够比的。 张铁蛋跟在后面,眼睛瞪得溜圆,一会儿瞅瞅路边的人摊,一会儿看看蒸笼的饃饃,嘴里还小声嘀咕,“这省城就是不一样,连饃饃都比咱姑桥镇的白,还香!” 到了“瑞祥斋”,掌柜的见几人穿著体面,还带著长工,赶紧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客官是要採买喜用的物件吧?咱这儿的红绸、喜字都是最好的,还有杭绸、蜀锦,做新郎服最合適不过!” 吴管事也不囉嗦,直接指著柜檯后的红绸,“把你们最好的红绸拿三丈六,大的喜字拿二十张,再取一匹大红杭绸,要最厚实的那种!” 掌柜的麻利地应著,让伙计赶紧去取货,又拿出几块料子给吴管事瞧,“您瞅瞅这杭绸,顏色正,手感软,做出来的衣服保准体面!” 吴管事摸了摸料子,又让陆牧生也瞅了瞅,才点头:“就这个,赶紧包好。” 付了钱,两个长工扛著红绸和喜字,几人去了裁衣铺,接著又去往“金凤楼”。 路上还路过一家点心铺,吴管事特意买了几斤桂糕。 陆牧生在旁边看著,有吴管事在,这些琐事倒不用他多操心。 当几人从“金凤楼”出来,又去了杂货铺,买了蜡烛、鞭炮、红绳,还有喜。 吴管事一边买一边记帐,生怕漏了什么,张铁蛋和两个长工扛著东西,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歇。 从城南到城西,又去了城北。 连一口晌午饭都没空吃上,不知不觉已是下午未时,日头已经往西斜了。 几人去裁衣铺取了服装,便扛著大包小包的东西,返回来福客栈。 刚到客栈门口,就见伙计赶紧迎上来,“几位客官终於回来了,你们家二老爷和三少爷都已经回来了,在大堂里等著!” 陆牧生抬头往大堂里瞅去,果然见白鸣昌坐在八仙桌前,面前还摆著十几匹料子和十几个礼盒,显然都是白鸣昌自己买的东西。 而白承志正坐在另一桌,跟一个穿著长衫的青年说话,想来是白承志的同窗好友。 白鸣昌见几人进来,开口问道,“东西都买齐了?拿过来让本老爷..瞅瞅!” 吴管事赶紧把东西一一摆出来,给白鸣昌过目,“二老爷您放心,该买的都买齐了,红绸、喜字、鞭炮……一样都没漏下!” 白鸣昌点了点头,又瞅了瞅那套新郎官的喜服,满意地笑道:“这料子很不错,你们也累了,待会儿吃完饭,夜里就早些歇著,明儿五更天就要起来准备,可別耽误了明儿的大喜事!” 陆牧生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对张铁蛋和两个长工说道,“铁蛋,你们几个先把东西搬回房间,再过来吃饭。” 几人应了声,扛著东西往楼上走。 此时白承志也跟那位同窗辞別,走了过来,见著一堆接亲迎亲的东西,眼里露出些笑意,“都买齐了?陆护院,吴管事,辛苦你们了。” “三少爷言重了,这是我们该做的份內事。” 陆牧生笑了笑道,等明儿接上彭丽君回了白家,这趟省城的差事就算圆满了。 第二日。 天还黑著,五更的梆子声刚敲过,来福客栈的院子里就热闹起来。 一阵鞭炮齐鸣,伴隨敲锣打鼓吹响。 陆牧生穿好衣衫下楼,就见吴管事正指挥著护院和长工们搬东西,灯笼的光映著喜字,倒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喜气。 “陆护院!”吴管事搓著手喊了陆牧生一声,语气带著急茬,“你赶紧去门口瞧瞧马匹和马车的红绸子,都绑齐了没,周正了没,別到了彭家门口让人笑话!” 陆牧生应了一声,转身看到白鸣昌缩著脖子,揣著袖子出来,“哎哟,这五更天是真冷!承志呢?赶紧让他起来换衣裳,別耽误了时辰!” 话音刚落,白承志就穿著新郎官喜服走了下来,衬得脸色亮堂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王顺子跟在后面,手里捧著礼帽,笑著说道,“三少爷这衣裳真合身,俊得很!” 此时白鸣昌挥了挥手,“既然好了,那就抓紧出发,別赶晚了!”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了客栈。 在一阵鞭炮齐鸣和敲锣打鼓声中,白承志骑著马走在最前头,往彭家方向而去。 第123章 新人归家 街上还没有多少人,碰到几个行人见著这阵仗,都笑著喊道:“新郎官去迎亲哟!恭喜恭喜!” 白承志骑在马上,也都抱手笑著回应:“同喜同喜!” 旁边一个早起挑水的老汉放下水桶往旁边躲,好奇地问:“这是哪家办喜事啊?瞧著真热闹!” “这阵仗,这鼓乐,指定是大户人家娶媳妇!”另一个卖早点的小贩掀开蒸笼的盖子,探著脑袋瞅了瞅道。 吴管事已经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喜,见人就往手里塞过去,“沾沾喜气!大伙儿沾沾喜气!咱是凤台姑桥镇白家,今儿个来省城彭將军家接亲,大伙儿都尝尝喜!” 一个有穿袄的妇人凑上前接了,笑著往白承志那边瞅了一眼,“这个新郎官长得真俊,媳妇指定也是个美人!” “那还用得著指定吗,新娘可是彭將军家的千金,年方十九,不仅俏得很,而且温文贤淑,知书达礼。” 一个小贩也拿到了一把喜,在旁边接话道。 还有两三个半大的娃子追在迎亲队伍后头,伸手张口喊著就要喜。 “都有,都有,喜多得很。”吴管事也不小气,笑著抓了一把往几个娃子怀里塞去,惹得娃子们笑得欢。 走了约莫两刻钟,来到状元巷口。 巷子里先前的大白灯笼已经摘了,换上大红灯笼,还添了些红绸子。 往来的邻里听到敲锣打鼓,见了接亲的队伍,都纷纷出来围观站在门口笑著祝贺。 有个头髮白的老太太,拄著拐杖说道:“这是接丽君丫头吧?丽君小姐是个好姑娘,嫁去白家,准能享福!” 吴管事递了一把喜过去,赶紧应著,“托您老的福!往后丽君小姐就是白家的人,白家指定不会让丽君小姐委屈!” 很快,到了彭家门前,鼓乐声更响了。 彭家门前同样掛著红灯笼,几个穿著体面的佣人站在门口,见队伍来了,赶紧往里面喊,“接亲的到了!夫人,接亲的到了!” 车夫赶紧停了马车,张铁蛋已经抱出一掛鞭炮,“噼里啪啦”点燃起来,红纸屑落了一地。 彭家的孔管家迎上来,笑著拱手,“白二老爷,承志少爷,可把你们盼来了,快里头请,夫人都在里头等著呢!” 白承志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喜服,深吸了口气往门里走。 “新郎官,莫要急!” 突然几个年轻姑娘拦在门口,穿著旗袍校服,都是十八、九岁。 白承志认出这几个人都是彭丽君的同学好友。 其中一个女学生手里拿著一张红纸,笑著打趣,“白承志,今日你做了新郎官,可想进门娶我们的丽君,没那么容易,你先对出这『巧妇描红妆,静待良人至』的下联。” 白承志略一思忖,朗声道:“『君子披喜服,喜迎佳人归』!” 几个女学生听了拍手叫好,却没立刻让开,其中一个剪著齐耳短髮的女学生往前一步,眼神明亮,“如今国难当头,作为新夫妻,可不能只谈儿女情长!新郎官,我问你往后若是家国需要,你会如何做?” 白承志眼神一凛,挺直腰身说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到了那一日,我白家愿捐粮捐钱,我本人更是隨时可以执戈上阵,护我山河,绝不做苟且偷生之辈!” 几个女学生听得动容,对视一眼又有一人问道:“丽君自小跟著將军父亲读书识字,她经常在学校里跟我们几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女子亦当有为』,婚后你会支持她吗,比如教更多女子读书识字,让更多姐妹明事理知家国,或是为前线筹募物资?” “自然支持!” 白承志看向红盖头下的彭丽君,语气温柔却很坚定,“女子亦能撑起半边天,丽君有这份见识,不下於男子大丈夫,我不仅不拦著,还会帮她,让更多姑娘能读书明理!” 几个女学生这才满意地让开,递上一碗甜汤,“这是彭家熬的『和合汤』,新郎官得喝完,往后和新娘便能和和美美!” 白承志接过汤碗,一口饮尽,继续跟著孔管家往院里走去。 陆牧生和吴管事带著护院长工们把一个个箱子搬进去,绝大部分都是吴管事之前带来的聘礼。 白鸣昌腆著肚子对孔管家说著,“劳烦孔管家了!承志今儿个来接亲,往后俩孩子好好过日子,彭白两家就是一家人了!” 进了院子,就见彭家的一眾亲友都围了过来,有几个女人笑著打趣白承志,“新郎官长得真好看!快说说,娶了咱彭家姑娘,往后要怎么疼她?” 白承志脸微红,笑著说:“那肯定是好好疼,不让她受委屈!” “新娘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声叫唤响起。 只见彭夫人穿著一身深紫色旗袍,牵著穿上红嫁衣的彭丽君走出来,身后跟著两个丫鬟扶袍。 彭丽君盖著红盖头,手里攥著红绸,脚步轻缓,走到白承志跟前就停下了。 彭夫人把彭丽君的手交到白承志手里,白承志按照规矩,也接过红绸的另一头。 彭夫人拉著彭丽君的手,眼眶还是有些红,却强撑著笑意叮嘱道:“丽君,到了白家要好好过日子,孝顺长辈,结好妯娌,跟承志好好相处。” 彭丽君点了点头,红盖头下的声音轻细,“知道了,娘,您放心,我会的。” 白承志握紧了彭丽君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便轻声道:“丽君,別担心,往后有我呢。” 彭夫人又转头对白承志道:“承志,丽君交给你了,以后你可得好好待她!” “我一定会好好待丽君,绝不会让丽君受到半点委屈!”白承志赶紧应道。 这时旁边的吴管事凑上来,对白鸣昌提醒一句,“二老爷,吉时快到了,该启程回凤台了!” 白鸣昌听后,在旁边对彭夫人说道:“彭夫人,您就宽心了吧,丽君嫁到咱白家,咱白家一定会好好待她,就当自家亲闺女一样,现在时候不早,咱们该启程了,回晚了就赶不回白家的迎亲宴。” 彭夫人听后,示意身后的老妈子端上来一盆清水,拿了一块新毛巾递给白承志。 “这是『净手礼』,新郎官净了手,才能稳稳噹噹护著丽君小姐回家,护著往后的美满日子!” 白承志接过毛巾,在清水里蘸了蘸,轻轻擦了擦手,又对彭夫人躬身行了一礼。 彭夫人擦了擦眼角,又跟两位新人叮嘱了几句,才看著白承志牵著彭丽君走向门外。 到了马车旁,白承志小心翼翼地扶著彭丽君上了马车,自己才去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边。 周围邻里街坊见新娘上了马车,越来越多人凑过来瞧热闹,有的喊道“百年好合”,有的笑道“早生贵子”。 吴管事依旧忙著分发喜,嘴里不停地说著“谢谢大伙”。 孔管家指挥著佣人把彭家陪嫁的箱子搬上两辆马车,张铁蛋又点了一掛鞭炮,马车便缓缓动起来。 鼓乐声隨之再次响起,迎亲队伍往巷口走出去。 彭夫人站在门口,望著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见影子,才忍不住用帕子捂著脸哭了起来。 彭家的亲友们跟在队伍后送了一段,嘴里喊著,“一路平安!早生贵子!” 出了状元巷,白承志骑著马看著旁边的马车,小声说了一句:“丽君,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彭丽君盖著红盖头坐在马车里,声音带著一丝不舍,又有几分喜意:“嗯,我知道。” 白鸣昌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掀著车帘看外头,见街上的人都围著看,心里得意地跟旁边的吴管事说道,“你瞧瞧,咱白家这迎亲多气派!恁么多人围观,往后咱白家在省城,也有脸面了!” 吴管事赶紧附和一句:“可不是嘛,二老爷!这都是您安排得好!” 陆牧生跟在马车侧后,瞅著马车里彭丽君端坐的影子,又看了看马背上白承志挺直的背影,心想这趟省城之行还带回了一位少奶奶,大太太和苏韞婠指定高兴得很。 日头慢慢升了起来,照在红绸上显得格外亮眼,一路上时不时传来祝贺声,还有偶尔响起的鞭炮声。 当迎亲队伍经过客栈,拿上行李和牵出马匹,便没有过多停留,径直朝著城门口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