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平》 第1章 [gl百合] 《浪潮平gl》作者:鸦丹丹【完结】 本书简介: 自卑蒙尘小珍珠&温柔坚定大姐姐 半路辍学,打工三年回到老家,舅妈的粉店却开在了高中母校的大门口。 她料定了往后的人生会索然无味,也接受了每天抬头就是梦魇的日子。 人声,车流,嘈杂,燥热——她抬眼,目光却不自主地被一个女教师吸引。 感谢缘分的眷顾,她进到店里,坐下,点单。 慌乱之余,罗倍兰竟也生出几分期待。 她本以为她们的交流就此为止,命运的推手却把她们推得越来越近。 于是,二十一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发生在她身上的命运,偶尔也能是个好东西…… 大学毕业,林瑜放弃了父母原本规定的道路,留在大学的城市打拼。 难缠的甲方,疏离的同事关系,破碎的友情,流露失望的上司…… 林瑜想,她得承认她的自视甚高,她得重新审视自己。 在被压得窒息之前,林瑜回到了父母期待的规律里,回到曾经的母校工作。 原本料想生活将会一成不变地过下去,林瑜却在一个最普通的早晨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庸俗。 她的目光不自觉被那个很漂亮的女孩吸引。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近,真实的罗倍兰在她眼里就越显得破碎。 林瑜想,她可以盗用一个“朋友”的身份,拉她一把…… 浪涌起,潮复平,当一切归于平静,如果可以再多情一点,我想告诉你那是鱼曾吻过的痕迹…… 内容标签:年下 都市 成长现实 救赎 主角视角罗倍兰互动视角林瑜配角罗湖生佘引章 其它:浪潮平,百合 一句话简介:浪涌潮平,生生不息 立意:浪涌潮平,生生不息 第1章 偷窥 林瑜已经记不清这是连续第几个早上踏进这家早餐店了。 头顶的电风扇叶片呼啦啦地转,搅动着头顶白炽灯的光。林瑜面前的桌面被映射出油腻的光泽。 早餐店的布局很拥挤,满座时即使侧身也难从店铺一头挤到另一头。好在现在店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林瑜刻意挑选的时间,这个时候,学校的学生刚好吃完早餐赶早读,她想看的人也还没走。 这家店的老板娘看着五十来岁,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微胖。她站在柜台后面,手上正快速写画着什么。 林瑜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尝试绕过老板娘的身形观察厨房里另一个人。 林瑜已经观察她好多天了。 或者说,偷窥。 那个女孩很高,人也清瘦,今天扎着低丸子头,但偶尔是低马尾。她很漂亮,是那种极具辨识度,放在人群里扎眼的漂亮。 做好一碗粉并不费多少功夫,林瑜只看见她的背影忽闪了几下,一碗汤粉就端到了林瑜的面前。 粉的味道中规中矩,但是泡过汤的炸蛋味道很好。 林瑜把吃粉的速度刻意放慢,偷偷用余光观察那个女孩。 她的皮肤很干净,皮肤上有被晒过的痕迹。她的动作很麻利,倒汤,收碗,擦桌面,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得和她的外表有些违和。 她看着很瘦,可动作时手臂也会显出隐约的肌肉线条,虽然不像男人的那样刚硬,但也依旧分明。 林瑜曾看见她单手拎着一大袋东西也走的健步如飞。 也许是林瑜看的太久,女孩原本低垂的头看向了林瑜的方向,错开林瑜的视线回看着她的轮廓。 林瑜的反应慢她两秒,依旧看着女孩的不停动作的手臂。当林瑜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头时,女孩已经收回了目光。 女孩收拾完店里的桌子,转身回了后厨。 没一会儿便传来了锅铲翻炒的声音,闻着很香,也辣的有些呛鼻。 她在炒中午要用到的码料。 女孩看着约莫二十岁上下,林瑜推测女孩应该是放暑假的大学生。 她管老板娘叫“舅妈”,应该是亲戚家里来帮工的小孩。 林瑜观察过她穿的衣服,不过她的搭配貌似永远绕不开那几样:白t,牛仔裤,帆布鞋。 她是来这里打工赚零花钱吗? 吃完粉,林瑜找老板娘结账,女孩这个时候从厨房出来,把林瑜的桌子又收拾了一遍。 林瑜突然意识到她为了偷窥人家而制造的“卡点”或许为她带来了多余的麻烦。 于是,这些天林瑜试图忽视的,来自偷窥的罪恶感,此刻被这一丁点的自责打开了阀门,莫大的愧疚感一股脑全涌出来,霎时便冲得她面红耳赤。 和女孩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突然回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林瑜通红的脸上。 她突然开口了:“我不小心多加辣椒了吗?” “没,我……我是被汤呛到了……” 闻言,女孩挑了挑眉毛,轻点了一下头。 店里的空气感染了粉汤的热气,林瑜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出了店门,走在路上,她稍稍撩开刘海,让清晨的风吹过额头,以此获取丝丝凉意。 七月早晨的温度还不算高,边走,林瑜的思绪飘忽着,飘回到初遇这个女孩的那个晚上。 那天林瑜刚结束给特长生的美术指导,一个人走在连接学校后门的小路上,家和学校离的不算太远,她不必要住学校的教职工宿舍。这条路的路面不算平整,林瑜也不经常抄这条近路。 本来是一个普通的晚上,但不知什么时候,林瑜发现路上不止她一个人。 身后的人始终和林瑜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脚步声拖沓而杂乱,偶尔吹过一阵风,带起一阵酒精味。 那是林瑜第一次真真正正接触喝得酩酊的醉汉,她独自走在黑暗中,本能地觉得心慌。 这是一条从学校后门通往马路的狭窄小路,没有路灯。 她攥着手提包背带的指关节用力过猛,紧得一阵发麻,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屏幕界面停在拨号键盘的界面,盘算着一有不对劲就立马报警。 林瑜走的飞快,也许是太过紧张,林瑜突然被路面凸起的水泥路块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手机也摔了出去。 男人听到林瑜倒地的声音,也停住了脚步,一片寂静里,林瑜心里的那根弦倏地绷紧。 林瑜无暇考虑自己摔的多重,脑子里只闪过一幕幕看过的社会新闻。那一刻她的紧张达到了极点,心里只不断祈求着一件事:只要他不是坏人,只要他不是坏人就没事的…… 她的祈祷好像起了作用,他真的只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向前走了,直至他摇摇晃晃的身影略过林瑜,她狂跳的心率才渐渐平复。 林瑜扶稳眼镜,在地上找摔出去的手机。 “这个是你的吗?” “啊!”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林瑜刚刚没出口的尖叫现在冲出喉咙,她猛然回身,看到的是一个很高很苗条的女生。 女孩也被林瑜的反应吓了一跳,她正半弯着腰,手里拿着手机,屏幕已经灭了。 “手机掉在你后面。” “啊……谢谢……” 林瑜接过手机,然后女孩拉了林瑜一把,她的手掌干燥温暖,对方传来的温度很好地安抚了她的慌乱。 剩下的路她们是一起走的。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林瑜的紧张,即使她高出林瑜不少,却始终只快林瑜一步。 越靠近马路,光线越足,借着昏黄的路灯,女孩的侧脸轮廓在林瑜的视线里渐渐明晰了。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投下一小片扑朔扑朔的阴影。 马路两边开满了店铺,大多是小饭馆,还有一家小超市。先前那个醉汉就靠在其中一家的卷帘门上,卷帘门被压得凹陷下去一块,而他正打着响鼾。 看着他看上去还算人畜无害的醉态,林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快步朝那个男人走去,双手拽起男人的衣领,把男人的上半身提起,拖起男人中年发福的身体移开两步,手臂一摆就把男人甩在人行道中间。 卷帘门回弹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盖过了厚重的躯体砸在地面发出的闷响。 男人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啤酒肚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林瑜暗暗吃惊于女孩与其身板不相配的力量。 随后女孩打开卷帘门,进了后厨。 哦,自家的店啊…… 林瑜脚步没停,离开前抬头看了一眼店铺上方挂着的“罗记鲜粉”招牌。 那一晚过后,林瑜没记住那个吓得她半死的醉汉长什么样,却记住了那个女孩走在前面时晃动的马尾和提起醉汉甩到路边的样子。 或许是力量与身板不匹配带来的震撼,也有可能是她太漂亮了,林瑜总忍不住想起她。林瑜之后便不怎么在家吃早餐,而是去那家粉店解决,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 第2章 最开始的几天,林瑜早中晚的饭点都去那条街,有意无意地在往来的食客里,打量着那家粉店。 如果她在店里的话,林瑜就进店买些什么。 很快林瑜就摸清楚了,女孩只有早餐餐点在店里,但是最多待到八点就会离开。中午不在,晚上偶尔会来帮忙收店,把摆在外面的桌椅搬回店里。 林瑜一连大半个月都在在店里解决了早餐。 女孩最常穿的就是t恤和牛仔短裤,显得她的腿很长。她打了耳洞,却只戴着最简单的银质耳钉。头绳也是最简单的黑色皮筋。 她没有剪刘海,露着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的鼻梁高挺,有一个小小的驼峰,嘴唇红润,有一个小唇珠。 林瑜有看时尚杂志的习惯,她对模特不感兴趣,注意力大多在于模特的衣装。偶尔,林瑜也会观察她们的脸,模特无疑都是漂亮的,却很少有林瑜一眼就能记住的脸。 她大概多高呢?有一米七五吗?林瑜翻着杂志,脑子里想着那个女孩。 林瑜好奇那个女孩学的是什么专业——她看着学习成绩很好的样子。 后来在给美术生做示范指导时,林瑜画过几张她的画像,她怕学生认出人家来,所以没画过肖像,大多是她穿着t恤或围裙的背影。 她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林瑜是地上散落的一颗小图钉,在林瑜能自我控制之前,她的目光就已经被吸过去了。 林瑜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上人家了。 第2章 洒水车 星期天早上,店里照旧只有林瑜一个食客,高一高二的学生都休息了,今天店里的风扇没开。老板娘不在,后厨只有女孩一个人在忙活。 林瑜坐在店里,有些紧张,同时也有些隐隐的期待。 她想,今天也许能问到她的名字。 尽管林瑜知道依照自己性格,和人家主动说些什么是不太可能的事。 粉很快端上来了,正当林瑜犹犹豫豫挑起粉要往嘴里送时,女孩的声音响起了。 “你是一中的老师吗?”女孩问。 林瑜怔了一下,抬头便看见她坐在隔壁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自己。送到嘴边的粉一时间吃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得匆促嗯了一声。 她今天扎了一个简单的低马尾,马尾散在背上。 “教美术的。”林瑜补充道。 女孩挑了挑左边的眉毛以作回应,没继续说话。 林瑜低下头,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就落在自己身上。林瑜并没有太多被直接打量的经验,为了避免尴尬,她装作视而不见,同时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咳咳……咳……” 这回她是真的被呛到了。 林瑜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眶涨得通红。 “喝点水吧。” 一杯水放在了林瑜面前,林瑜拿起水杯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嗓子的不适感舒缓了不少。 “你的饭量是不是不大啊?” “嗯?”要出口的谢谢被堵住,林瑜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我看你每次来吃粉都会剩一半。”女孩顿了顿,“最开始我还以为是粉没烫好你不太爱吃。” 女孩一双亮晶晶的狐狸眼看着林瑜说,卧蚕因微笑显现出来。 “我早上吃的不多。”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林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其实不喜欢吃粉这样的话,干脆顺着她的话头这么说下去了。 等喉咙的异样感消失,林瑜才继续扒拉起碗里的粉。 付完账,林瑜几乎是逃着出了店门,心里有些空空的。 她想问问对方的名字,比如她多大了,学的是什么专业,暑假之后回哪个城市上学。 林瑜很内向,但她此刻无比希望自己能和一个普通且话多的老熟客一样和店家闲聊,这样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问她叫什么名字,是老板的哪家亲戚,最后自然地交换各自的信息。 这是条老街,人行道上铺的石砖已经有些不平整了,有的缺了一角,有的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走开半条街的距离,林瑜还是没放下对自己“懦弱”的失望。 过了人行道转角,一辆洒水车播放着生日快乐歌慢悠悠地驶来。 这个司机林瑜倒是眼熟,因为经常被人骂还没被开除——他向来不考虑行人的裤脚。 这一点突然就鼓舞了林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净的板鞋,不再多加思索,转身就往回走,刚开始走的很快,最后变成小跑,直到回到那家粉店。 女孩已经把店里收拾妥当,手里拿着钥匙正准备离开。 林瑜就是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我……前面有洒水车,我的鞋不能湿。能借你的店躲躲吗?” 林瑜的胸膛起伏着,小口喘着气,问。 她低头看了看林瑜的鞋,说:“好。” 洒水车的音乐由远及近,两人的谈话声在慢慢变大的音乐声里也一点点加重。尽管洒水车开的很慢,路过店面却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水流冲刷到店门台阶上,水珠一颗颗溅开,打湿了店门口的瓷砖。然后,林瑜用来搭讪的借口开走了。 她们一起走出店门,女孩转身,拉下卷帘门,上锁。 好消息,林瑜问到了她的名字:罗倍兰。 刚刚,她在快节奏的生日歌伴奏下,凑近林瑜的耳边解释“人立口的倍,兰花的兰”,一瞬间,林瑜感觉这三个字和她心里的什么东西都鲜活起来。 我叫林瑜,王字旁的。 林瑜这么说的时候,罗倍兰两只眉毛轻轻上挑了一下。 罗倍兰整张脸的表情似乎都浓缩到眉眼去了,她尤其喜欢挑眉。 林瑜和罗倍兰坐上了同一班公交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罗倍兰告诉林瑜她今年二十一岁,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去南方打工了,上上个月回家这边了。 聊到关于辍学的经历,罗倍兰神色平常,没有不甘,没有可惜,语气平常地就像说自己刚吃完饭。林瑜却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星期天早上的公交车人很少,两人一起坐在后排。罗倍兰的手安静地搭在腿上,右手手背有一个圆圆的小疤,在白皙的皮肤上显的格格不入。 “你的手怎么了?”林瑜指了指罗倍兰的手。 罗倍兰抬起手,那是一个卡在虎口位置的疤,颜色略深于她的皮肤,边缘有些不平。 罗倍兰转了转手腕,把伤疤移到透过车窗射下的阳光下:“之前打工的时候烫的。” “没用祛疤药吗?” “这有什么,才这么点大……当时看它好的挺快我就没用。”罗倍兰笑笑。 “你今年还去吗?” “不去了。”罗倍兰答得干脆利落,“那边挺无聊的,还累。” “嗯,留在老家……也挺好的。” “欸,林姐,当老师累不累啊?”罗倍兰转头,问。 “还行吧,我一个教美术的说不上累。” “也是哦。”罗倍兰顿了顿,“对了,你那天摔的严重吗?” 林瑜楞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遇到醉汉的那个晚上。 “没事啊,就手掌蹭了一小块儿皮,都没出血呢。” 剩下几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安静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街景。 林瑜挑了一个就近的商场下车了,站在站台上,罗倍兰坐在靠窗的位置,罗倍兰笑着对她挥挥手,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远了。 罗,倍,兰。 看着开远的公交车,林瑜在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脑海里勾勒出兰花盛开的样子,想起妈妈以前也养过几盆兰花。 下车时才刚过八点。林瑜穿过马路,转车回家了。 刚进门,李丽红正在家拖地,林方诚不在家里。 “爸爸去买菜了吗?”林瑜问。 “嗯,中午你爸有朋友来家里吃饭。你也准备一下。”李丽红拖着地,头也不抬。 林瑜一头雾水:“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那要去买点饮料吗?” 李丽红抬眼瞧了她一眼:“不用,就一个你爸单位的同事。” 没再多问,林瑜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搜索祛疤要用的药膏,默默记下几个药膏的名字。 和她能说上话了,林瑜心想。 李丽红管林瑜很严,林瑜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向和母亲有没有关系,或许有一点。 从小到大,林瑜都不是一个善于和人交往的人。虽然也交过几个朋友,但无一不是对方主动。 学生时期的林瑜是受欢迎的,长相清秀,性格文静,很会画画,面对人家总是温温柔柔的。就像面对李丽红的要求一样,林瑜几乎从不拒绝。 林瑜也交过几个真心朋友,但毕业后也都不再联系了。 大学毕业两年后,林瑜工作受挫,最后在李丽红的催促下回到老家,考了教资。林方诚上下打点,给林瑜找了一个市一中美术老师的工作。 第3章 这样过了一年,林瑜实习转正,看似是稳定下来了。 父母对此很满意:稳定,轻松,有编制,离家近。 人总是矛盾的。 当林瑜再次生活在规律里,并渐渐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时,突然就理解了这句话。 一年前,她还因为一线城市的快节奏感到身心俱疲。那时,李丽红让她回老家的提议就像一根拉她出泥潭的绳子,那时的林瑜满身泥泞,于是她不再犹疑,攥紧绳子,几乎是一身狼狈地逃回了家。 而现在她站在年久失修的昏黄路灯下,她又想起拥挤高楼下霓虹灯的炫丽色彩。 “小瑜,快来试试这个。” 李丽红边说,边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衣,林瑜没见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新买的。 李丽红的审美并不落伍,反而很新潮,她给林瑜挑的这件衣服版型很不错,穿着很修身。 “好。” 林瑜乖乖换上后,李丽红又找来一条米白的裤子给她搭配。 “快吃饭了还换衣服啊?”林瑜照着镜子,问。 “又不冲突,多好看啊……穿着吧,刚好待会儿给你爸看看。” 直到林方诚提着一袋子菜进厨房里忙活,而林瑜则被李丽红摁坐在沙发上,直到眼睁睁地看见她迎进两个客人时,林瑜才明白李丽红的真正意图。 一个是林方诚的同事,林瑜见过几次。 另一个是看上去和林瑜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手里还提着两盒礼品。 这个人她不认识。 李丽红给她安排相亲了,林瑜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第3章 尿毒症 医院特有的气味很刺鼻。 罗倍兰手里拿着一沓单子,上面标满了各项密密麻麻的指标。 空气里充斥着各类药水混合的味道,在这里待得久了血液里仿佛也会被灌满消毒水。 罗倍兰离透析室越近,透析室里压抑着的呕吐声就越大,呕吐物的酸味让人闻了也隐隐觉得胃部有些发胀。 她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罗湖生,刘淑华坐在他旁边,手里提着一个大保温杯,罗湖生枕边放着一个装烧饼的塑料袋。 透析机连着罗湖生的手臂,一条暗红的血线在人和机器之间沉默地流淌。 呕吐声的源头是邻床的一个女人,她正因血压变化而不停呕吐,眼球微凸,眼眶通红。她使用的那台机器仿佛格外不近人情。 罗湖生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余光看见罗倍兰进来,冲她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看上去似乎比昨天更瘦更蜡黄了,干巴巴的。 这是罗湖生第一次来做血液透析。 三年前确诊尿毒症时,他们觉得天都要塌了。一家人日子本就过的紧巴巴,他们几乎是从牙缝里抠钱,才勉强凑出给罗湖生看病的钱。 那时罗湖生的生命保障是肚皮上开的一个小管。他每天都要眼睁睁地看着腹透液一点点地流进那个小管里,看着肚皮被一点一点撑得鼓起来,再另一点一点把废液放出来。 腹透液流进去是透明的淡黄,出来是极浅极浅的红色。 腹透液洗掉了他躯体里的脏污,也冲淡了自己的活力,罗湖生一天有大半清醒的时间都在做这件事。 而现在,他的生命线是四周前,在右手小臂血管开的一个小孔,医生管它叫内瘘。 那块皮肤微微凸起,正插着一根塑料管,血液蜿蜒着流进机器,又在另一端重新涌回罗湖生身体里。 罗倍兰走到病床边,从包里拿出两管药膏,递给刘淑华。 “这个是止痛的。这个是消炎的。要记得按时护理,别再感染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罗倍兰盯着罗湖生的眼睛,想的是他感染的前科,话出口时不免带上几分埋怨。 床上的人轻轻点点头,疲倦不堪的眼皮缓缓合上,似是渐渐睡过去了。 透析前后要四个小时,一旁的护士来看了一眼,说罗湖生的反应不算大,能睡着对他来说反而是相对最舒服的。 护士又叮嘱了刘淑华一遍要监督罗湖生每天记录体重的注意事项,罗倍兰和刘淑华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罗湖生是什么时候肾衰竭的呢? 大概是为了养家没日没夜地工作,慢慢积劳成疾,于是他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物混用,身上乱七八糟的毛病不减反增,廉价药片也吃的越来越多。 是很早的时候,生活的重担压过来时埋下的种子。 直到罗湖生发现自己越来越瘦,体力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几乎尿不出来了,他才惊觉自己可能患上尿毒症了,就像他前几年一个工友。 那天他坐在医院里,脑子想的是刚上大学不久的儿子罗志麟和正在读高三的侄女罗倍兰。 罗湖生捏着确诊单,他恍恍惚惚,突然就懂了天塌了是什么感觉。 那晚罗湖生和刘淑华第一次爆发那么大的争吵。 两个孩子就在客厅里沉默地听着两个大人绝望的嘶吼。 争吵从治不治,怎么治,最终不可避免地围绕到罗倍兰的去向。那几分钟里,刘淑华十几年来的怨气达到了顶峰,她口不择言地发泄着积压已久的痛苦。 突然,罗志麟一拍桌子说自己要休学先打两年工。 刘淑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从绝望到愤怒再到偃旗息鼓,最后泪流了满面,瘫坐在椅子上。 罗倍兰依然沉默着。 第二天,她偷偷取了些钱,带着几件衣服就一个人南下去打工了。 一去就是三年。 第一年罗倍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家里的属于她的生活物品是她消失前不小心留下的水渍,而往后每月固定打来的钱是不知道从哪里飘回来的水蒸气。 第二年初春罗倍兰打了第一个电话问罗湖生的身体,那个电话是刘淑华接的。她们平静地互相问候,罗倍兰得知家里开了一家粉店,生活慢慢好起来了。 刘淑华说,兰兰,回家吧。 罗倍兰努力不哭出来,在声音哽咽的前一秒挂了电话。 第三年,罗志麟大学毕业,他软磨硬泡了好久罗倍兰才和他一起回了家…… 邻床的女人呕吐声依旧继续,听得人牙根发酸。 两个女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说,沉默让罗倍兰有些尴尬。 表哥罗志麟上个月初打电话来,说等他过了实习期,他的工作就会稳定下来。和电话一起来的,是银行账户上打来的一笔钱。 一千两百块钱。 数目不大,但刨去罗志麟自己的生活开销,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拿出来的上限。 近段时间罗湖生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好起来了,肚子里不再总鼓鼓胀胀地灌着腹透液,他也愿意出门见人了。 等罗倍兰回到身边,又看到罗志麟打来的一千二百块,他才松口答应做开瘘手术。 医生说,一旦开始做血透,罗湖生的肾就不再保留肾功能了。 按照医生的叮嘱,罗倍兰给家里添了一个体重秤,就放在罗湖生的卧房里。起初,罗湖生对那块秤的态度十分恶劣,他几乎是立即把它挪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罗志麟有天晚上,看着那个被罗倍兰重新挪回来的秤,情绪低落,闷着嗓子说,他小时候在村里,家里养的鸡鸭每天都会拿出来掂一掂,够份量了就去集市上卖掉。 不知道是他对罗倍兰做出解释,还是自言自语。 罗倍兰只觉得这个比喻既没有逻辑,又没有意义。 低头看了眼时间,罗倍兰借着上班的由头提前离开了医院。 罗倍兰打工的地方是家靠近市中心的高档餐厅,建了三层,环着一个大院子,装修很高端。罗倍兰在饭店里做招待,固定工资三千八。 她换上工作服,一件白衬衣和黑色包臀裙,在店里碰见了林瑜。 林瑜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他们正被服务生往餐桌的方向领。 那个男人长相清秀,和林瑜一样戴了一副眼镜,看着斯文,和林瑜站在一起倒显的很配。 那个男人罗倍兰是眼熟的,他经常带人来餐厅,有男有女,能看出来是来谈生意的。但和林瑜显然不是。 林瑜也看见罗倍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轻轻朝罗倍兰的方向点点头,随后跟着招待上楼了。 她这样的人也会谈恋爱吗?罗倍兰心想。 罗倍兰很难想象林瑜这样的人会喜欢上什么人。 她一直觉得林瑜是个很奇怪的人,说不上来哪里怪,但是给罗倍兰的感觉,就是她很矛盾。 这样的感觉或许直接来源于她的名字。 林瑜……鱼,林鱼? 林子里怎么会有鱼呢? 她爸妈取这名字这听着不难受吗?罗倍兰暗自腹诽。 不过有时候罗倍兰真的觉得她是条鱼投胎来的。 就比如她吃粉的样子。一般人都是用嗦的,一口解决一筷子。但她不一样,她是先把粉叼嘴里,然后一段一段捞进嘴里,最后嚼吧嚼吧吞下去。 第4章 还有和人说话的样子,有时候答的很快,但大多时候都不急不徐的,偶尔得多反应那么一会儿。 她的嘴唇形状圆圆的,一张一合,像条小鱼吐泡泡。 借着领客人上包间的机会,罗倍兰往林瑜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和那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罗倍兰只能看见林瑜的侧脸,她好像微笑着在说些什么,对面的男人很有兴味地听着。他们之间的氛围很融洽。 她看上去……很喜欢那个男人? 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回到一楼结账。 男人主动付的账,他在餐厅有贵宾卡,收银小妹示意罗倍兰去给他们取一个礼品。 罗倍兰在一堆奇形怪状的玩偶中挑了一只粉红豹。 粉红豹是牛仔造型,罗倍兰捞过它两条晃荡荡的长腿,把两条腿塞进粉红豹脖子上的领巾。粉红豹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打包送到了林瑜怀里。 “林姐,原来你有对象啊?”罗倍兰低头凑到林瑜耳边,带些八卦意味地问。 后者迅速地回头确认了一下男人的距离,随后摇摇头,轻声说:“是家里介绍的相亲。” 男人很快就结完账,林瑜抱着造型奇异的粉红豹,坐上了男人的黑色小轿车,临走时冲罗倍兰挥挥手。 林瑜回答时的神情还印在罗倍兰脑海里,无奈,还有些不悦。看向男人的眼神也丝毫没有恋爱中的女人应有的娇羞或期盼。 她像是那种会一直走在安排下的人,或许是她自己的,也可能是家里的。但这似乎又和林瑜身上的某些东西相冲突。 罗倍兰的脑子仿佛被一团解不开的丝线缠住了。 罗倍兰透过窗看着奔驰车远去的背影,想起林瑜她雷打不动地来店里吃粉,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她会这么喜欢自家的粉。 难道刘淑华调汤底时多倒味精了? 想起刘淑华灌味精的手法,罗倍兰实在觉得汤底不可能还有能调味的空间。 还是说林瑜对吃粉的态度和接受不喜欢的相亲一样? 但是自家的粉,倒也没那么难吃吧…… 第4章 稻香轩 李丽红给林瑜介绍的男人是林方诚单位同事的侄子。 他叫徐良轩。 人很不错,比林瑜大两岁,礼数周到,带着一副金属边的半框眼镜,很会说话。 餐桌上林瑜和徐良轩被安排并肩坐着。两个主角之间没什么话说,反倒是林方诚和徐伯伯在餐桌上打的火热。 林瑜能察觉到身旁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徐良轩的打量很友好,但林瑜依旧觉得如芒在背。 李丽红在桌下踢了踢林瑜的鞋,面上却不动声色。暗示林瑜开口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林瑜缩了缩腿,埋头继续吃菜。 向后缩的动作被徐良轩注意到了,他以为是桌上的饮料瓶挡了林瑜的手臂,一口干尽杯中的饮料,示意林瑜将椰汁瓶递过来。 林瑜帮徐良轩续上椰汁,碍于李丽红逼迫的眼神愈发明显,她随口扯了个话题和徐良轩聊起来。 桌上两个男人粗红着脸高谈阔论,话题和桌上另一边的氛围渐渐扯得远了。 李丽红给饭桌上的人盛汤添菜,引导着林瑜和徐良轩相互交换信息。徐良轩毕业于本省的一家重点大学,学的金融,现在在这边的一家银行工作。 徐良轩很礼貌,林瑜没从他的话里听出急着结婚的意思,这在一定程度上让林瑜安心了不少。 临走时,徐良轩和林瑜交换了电话号码。 送走客,李丽红关上门,拉着林瑜给她讲徐良轩的优秀。 “妈,我才二十五。会*不会太早了?”林瑜试探性地开口。 “你看我给你算,你今年二十五,今年找个好对象,等发展个两三年就二十七八了。”李丽红掰着手指给林瑜打算。 林瑜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妈……”林瑜打断李丽红。 李丽红目光炯炯地看着林瑜,看上去斗志昂扬的,一副林瑜只要说一个不字她立马严词反驳的样子。 最后,林瑜闷闷憋出一句:“好。”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她拒绝了徐良轩,还会有张良轩,李良轩,最后李丽红会发火。 林瑜无力应付李丽红的怒火。 而且林瑜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李丽红对她的担忧应验得像未卜先知。听她的话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功夫。 也许是因为知女莫若母,也许只是自己的人生经验相比起李丽红过于匮乏。 徐良轩看上去对林瑜的兴趣很浓,约过她几次出去吃饭看电影。徐良轩是个很有教养的人,说话做事从不逾矩,和他相处没有林瑜想象的压力,几次过后也不那么排斥了。 得益于他的工作,徐良轩很会找话题,几乎不会让话落在地上。 即使这样,林瑜每句话都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注意话题就跑回两个人相亲的主题。 林瑜尽可能地表现得木讷,并寄希望于徐良轩能讨厌这点。 今天李丽红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她和徐良轩有顿饭,给她好好搭了一身衣服才把她放出家门。 很巧,约的餐厅是罗倍兰工作的地方。她穿着白衬衣和黑色包臀裙,踩着一双圆头黑高跟,胸前别了一朵金花别针。 罗倍兰的曲线被制服完美地勾勒出来,林瑜看得有些移不开眼,一时间只觉得她比不少模特还要靓眼。 她也看见林瑜了,冲林瑜笑笑。 林瑜站在楼梯上,只来得及在停顿的一瞬向她轻轻挥手,罗倍兰又以轻轻颔首表示会意。 徐良轩订了一张二楼靠窗的双人桌,窗外可以看见院里的浅塘,水里有几条颜色鲜艳的锦鲤在游。 “听阿姨说你以前是做设计的?” 饭吃到一半,徐良轩问道。 李丽红和他说的是林瑜刚毕业的那两年,她毕业在一个学姐开的小公司干了两年。 那两年过的实在算不上好,连轴转地工作,同事给的压力很大,对自己个人能力的质疑,社交关系足够封闭却也一团乱麻,到最后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也没有…… “阿姨不说我还看不出来你是工作狂,你大概是做哪一方面的?我有个表姐也在做广告设计。” “我在团队里只算得上是一个辅助角色吧,也不是什么大公司,同事基本也都是校友。” 林瑜说,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说实话我和你还挺像的,刚毕业也想着往一线城市跑。”徐良轩的表情带上了点自嘲的意味,“当初不乐意没听家里安排,结果还是老老实实回来吃家里的资源了。” 林瑜沉默地往嘴里塞东西。 “我表姐说她那一行竞争挺大的,”徐良轩顿了顿,说,“所以我感觉你挺厉害的。” 林瑜的心仿佛被敲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着他,徐良轩的表情不似作伪。 “真的,我自己只待了半年就回来了,我抗压能力真不行。”徐良轩笑笑。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轻轻晃荡起来,林瑜心里一副不知名的担子突然松下去不少。 “谢谢。”林瑜笑笑,把话题引开了。 徐良轩去前台结账时,林瑜四下环顾一圈,找到了罗倍兰的身影。 她递过来一只粉红豹玩偶,餐厅给会员客户的赠品。 “偷偷给你选了一只大的。”她嘻嘻笑了一下,把玩偶塞到林瑜手里。 玩偶太大了,林瑜接住它,两人的身高差让粉红豹的腿在交接瞬间几乎掉到地上。 罗倍兰捞过玩偶的两条腿,绕过它的头,在它的脖子上打了个结。 坐在徐良轩的黑色奔驰里,林瑜怀里抱着那个见头不见腿的粉红豹,轻轻捏着玩偶的鼻子。 “你认识她吗?”徐良轩问。 “谁?” “那个招待,看着和你很熟的样子。” “嗯,认识。” 回到家,林瑜解下粉红豹的腿,在床头柜腾出一块空间,郑重其事地把它摆正。 粉红豹端端正正地坐着,林瑜的思绪又飘回罗倍兰身上。 罗倍兰凑过来时略带八卦地问徐良轩时,她一双狐狸眼笑的促狭,看的林瑜心跳快了两拍。 虽说已经认识了,但林瑜依然觉得自己像一个长期透过纱帘偷窥别人的小鬼,突然被人家的眼睛凑过来看自己,对视后心虚一下子无所遁形。 她应该看不出来的吧…… 回家之前,林瑜去快递站拿了自己买的药膏。 她撕开保护膜,挤出一点,抹掉,又重新盖上,把药膏管塞进包里,打算明天早上找个借口送给罗倍兰。 林瑜刚进门,李丽红就凑上来问她和徐良轩的事。 齐肩的短发遮住了林瑜的表情,她回房间的脚步没停,嘴上敷衍着。李丽红被房间门隔开,最后的视线赫然落在林瑜怀里那只多出来的粉红豹上。 于是,李丽红不再多说话,高高兴兴进厨房了。 第5章 又是晚上将近十一点,林瑜从学校出来,路过罗倍兰家的粉店,店里灯还亮着。 走近一看,是老板娘和一个干瘦的男人。桌上摆着一个本子,大概是账本。 林瑜隐约听到了“兰兰”的字眼,不由得放慢脚步。 “明天以后就你和我一起来店里吧,兰兰不能一直忙两份活儿。” “行。” 林瑜就听到这两句,手不自觉地隔着布料摸了摸那管祛疤膏,隐隐地有些担心。 第二天,林瑜还是在和往常一样的时间点来到店里,心想如果罗倍兰不在,她直接去餐厅里找罗倍兰会不会太唐突。 不过还好,那道身影还在。 昨晚的那个男人也在,他的身板干瘦,脸色却有些浮肿,肤色暗沉,蜡黄蜡黄的,右手手臂上有两块小凸起。背部有些佝偻了,像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看见有客人进来,他很热情地上来招呼。 听见声音,罗倍兰抬头朝林瑜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 林瑜坐下来点了和往常一样的粉,竖着耳朵,尝试捕捉三个人的对话。 这次林瑜吃的更慢,听对话内容,罗倍兰今天大概率是最后一次来店里帮工。 吃完粉,林瑜走进小超市,挑了一袋零食,付完帐后站在超市门口,看见罗倍兰出来,林瑜立马出门跟上。 “罗倍兰!” 林瑜叫住她。 “林老师?买东西啊。” 林瑜快步追到罗倍兰的身边,从包的夹层里掏出那管药膏递给罗倍兰。 “我上次摔了,怕留疤就买了这管药膏,没用完也用不上了,你拿着试试看能不能淡疤。”林瑜一双眼睛在镜片下胡乱瞟着,不敢直视罗倍兰的眼睛。 话刚落地,林瑜的思绪就剧烈翻涌起来:她会不会觉得很不礼貌?现在就送东西真的不唐突吗?她拒绝了我要怎么继续说? 几个问题越想越乱,林瑜心底一片慌张,罗倍兰又迟迟不接,就在她想收回手时,罗倍兰开口了。 “谢谢啊。”罗倍兰的声音带笑,舒缓了林瑜的紧张。 罗倍兰接过药管,手指和林瑜触碰了一下。 看着药管被罗倍兰揣进兜里,林瑜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这才发现鼻尖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提着零食一路来到办公桌,林瑜庆幸自己现在的样子没有遇到领导。她把零食塞进桌柜,开始给学生批画。 林瑜这份工作还算轻松:每周有三个晚自习跟着何龙琛给美术生做指导,一周有七节美术课。 评分也就那一套固定流程,没多久林瑜就批完了。 听着学校的广播铃声,林瑜总还有种自己还是学生的错觉。走廊上学生的声音隐隐传进来,门口突然跑过一个扎马尾的女生,高高瘦瘦,背影像极了罗倍兰。 林瑜的思绪一瞬间飘远了,她在想,罗倍兰高中时会是什么样子? 第5章 可可 罗倍兰手背上的疤痕并不是意外。 那块疤是圆形的一圈,如果见得多一点,或许不难猜到那是被烟头烫的:燃着的烟头摁上去,烫穿皮肉,留下一块圆形的伤口。 三年前,她留了张字条在床上,踏上了前往异乡的火车。 南方的打工大省很适合辍学又没经验的罗倍兰,落地后她很快找到一家合适的厂子,包食宿的,大部分时间是封闭的。 在厂里打工的多是些年轻人,二十岁上下,也有十几岁的,四五十岁的在厂里已经不常见了。 而像罗倍兰这样漂亮的,尤其少见。 刚进厂时,罗倍兰多少在心底带些优越感,总觉得自己和他们还不是一类人。 她不说脏话,自认为不像他们一样看人时眼神轻蔑自大,嗓子没有因为烟酒发哑,牙齿整齐洁白。甚至在来打工之前,她在学校成绩不错。 仅仅不过两个月,罗倍兰就在流水线的固定工位上挫掉了那点仅剩的清高。 她不得不承认她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穷。伴随拮据而来的东西,他们都有。 最潇洒的那部分也不过是下工后去小酒吧的二楼台球桌上挥霍掉从流水线上挣来的一部分。 罗倍兰渐渐改变了沉默寡言的独处习惯,开始主动攀谈那些最开始她看不上的工友,偶尔在饭后接过同伴递过来的劣质香烟,在逼仄昏暗的宿舍里把廉洁化妆品抹上自己年轻的脸。 在这家厂里,罗倍兰交到了三年里第一个朋友,大家习惯叫她可可。罗倍兰来的时候,可可在厂里已经待了快一年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晚,罗倍兰早早就躺上了窄窄的床板,听着可可和另外几个舍友主动挑起关于他们主管的话题。 可可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音调很高但是又不到刺耳的程度。 她说话总喜欢夹杂点脏话,“他妈的”,“操”之类的,她讲话的语速很快,骂起人来无所不用其极。 她翘着二郎腿,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夹着烟,吸一口,吐一下,骂一句。 可可连嘘带骂地说着冯主管的嫖虫德行,还骂了他家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悍妇,恶狠狠地诅咒他有天烂死在某个不干不净的馆子里。 罗倍兰多多少少能听出来可可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像是提前警告。 罗倍兰对“红颜薄命”是有自己的理解的,她对诸如这类的信息格外敏感。 可可猛地吸了一口烟,又呼出来:“知道他家那头蠢婆娘吧?就上次疯狗一样冲上来就给我两巴掌那个,还说我他妈勾引她男人?我可操他妈的!老子就他妈找姓冯的换个零件啊!” 其他三个女人围着可可笑起来,她们好像是本地人,嘴里用粤语附和着可可的怒火嘻嘻笑着,是罗倍兰听不懂的。 罗倍兰在床上翻了个身,看见可可那张拢在烟雾里明灭的脸,艳色的口红衬得她皮肤苍白,她一手弹着将落的烟灰,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耳边把玩着一缕染成金色的头发。 可可也看到她了,不过可可明显和几个姐妹骂嗨了,只瞥她一眼,就红唇一碰,又骂起来。 “也就她把那姓冯的当个宝,长得跟他妈村口树墩子似的,白放出给嫖掉牙的老婆子都不要的货色,居然说我他妈勾引她男人?娘的,狗吃屎都没她一样抢着护着来!” 因着可可的嘴炮,后来罗倍兰在接触冯主管时多留了个心眼,和他再近也隔着一臂距离。但仍阻隔不了他黏过来的,像蛇虫爬过一样的阴冷视线。 到工资结算时,冯主管提醒要现结的去办公室找他。 说着,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射向罗倍兰。 罗倍兰还没来得及开银行卡,她算一个需要现结的。 可可这时走过罗倍兰身边,回想起冯主管平时对可可客气三分的态度,她没多想就攥住了可可的手腕。 “可可姐,能帮我拿一下我的吗?”罗倍兰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可可不比罗倍兰矮多少,她睨了一眼被攥住的手腕,点头,转身时甩下一句:“分我二百块买烟。” “好。”罗倍兰慌张地点头。 当晚,罗倍兰在宿舍里紧张地等可可回来,大家都拿着钱出去玩了,床位排布拥挤的宿舍只有罗倍兰一个人。 门被推开,可可把一叠钱拍罗倍兰床板上,从刚进门就骂骂咧咧的,一直走到窗边点了根烟:“这死抠逼,满脑子黄想泡妞儿还不乐意出点血。” 罗倍兰默默收好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听着有些尴尬。 四千五百块,是正常的工资。 估摸着罗倍兰应该收好钱了,可可才转过身来,一回头就对上罗倍兰灼灼的视线,手里还拿着三张红红的纸钞要往可可手里塞。 “去去去,谁好意思真拿你的钱啊!”可可一脸嫌弃,拍蟑螂一样扫掉罗倍兰的手,眼珠子转转又调笑道,“欸,说不定你自己去了还真能多拿点呢?” “可可姐,这个你还是拿着吧……” 可可一脸不耐烦地挡掉罗倍兰靠过来的手:“我看你也是个犟的!说了不要就不要,噢对了,我说是你叔伯来找你了,别人问了你就说有几个亲戚在这边,懂了没?” 罗倍兰点点头,可可看她一眼,又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可可才玩完回来,在床上看到几包软蓝芙蓉王后,满宿舍楼找罗倍兰。罗倍兰没躲过去,上工时被可可骂了一路。 “老子抽烟就解个瘾的事儿,你他妈还真买贵的,傻不傻啊你?”可可恨铁不成钢,恨恨地说,“早知道就拿钱了,这我怎么换……” 然后她们的关系就好起来了。 按照可可叮嘱过的,罗倍兰在和人聊天时总有意无意地透露她有几家亲戚也在这边,来打工是因为在学校打架斗殴被开除了。 刚开始这么说时,罗倍兰总有股伸手搓鼻头的冲动。 渐渐地,罗倍兰用上了可可一样颜色鲜艳的口红,把手指涂上深色的指甲油,说话时也不自觉染上几分可可的语气,可可打开烟盒时,罗倍兰也会跟着可可在外头抽一根。 第6章 每当罗倍兰伸出手去勾可可的烟时,她都用半带嘲笑的眼神看着她,嘴角咧出一个宽敞的弧度,两半红唇亮晶晶的。 时间一久,厂里像苍蝇一样逮着机会就凑上来的男人也少了。冯主管对罗倍兰似乎也失去了兴趣。 后来在那三年里,可可作为罗倍兰为数不多的交心好友,帮了罗倍兰大大小小很多忙。 罗倍兰有一次问过可可,为什么一开始就这么帮着自己,可可那次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她嘴里呼出一道长长的烟雾,说,你和我妹妹好像,乖乖的。 那你妹妹呢? 四岁就被我爸妈卖了,可可说。 罗倍兰想不到合适的话,她就那么看着可可吐出的烟圈在热风里翻滚,霎时变化。 罗倍兰才知道可可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上小学之前,罗倍兰跟着妈妈罗秋月。 罗秋月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是罗湖生的妹妹。她的人生从信错了男人那个节点开始变得凄惨,她生下罗倍兰仅半年,当爹的就跑了,走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 几年后罗秋月也走了,走之前带罗倍兰来到罗湖生家门口,叫她在这里等大舅回来。 罗秋月骗说去给她买糖,罗倍兰就傻傻地等,可是罗秋月似乎也学到了那个男人的精髓,走得毫无先兆。 她等到天黑,就知道罗秋月不要她了。 罗倍兰也不敢乱走,因为怕被大人问话,就偷偷躲着来往的人,饿得不行了就绕着附近的菜市场走了一圈。 知道找不到罗秋月,她走了好几圈,想看看大舅在不在。有一个卖烧饼的大爷看她又脏又瘦的,给了她一块豆沙馅的烧饼。 一家人从刘淑华娘家回来时,罗湖生看着门口落魄得像小乞丐似的小侄女傻了眼。 罗倍兰看见素来疼自己的罗湖生,嘴巴一扁,本来想哭,看见立在后面的刘淑华和罗志麟,又生生憋住了。 罗志麟倒是很喜欢这个小表妹,第一天就带着罗倍兰玩他的玩具。 前几天是最难熬的,刘淑华和罗湖生翻遍了电话簿,在家里一遍一遍地打电话,找人打听罗倍兰的父母。 罗倍兰那时在总在无人的角落暗自祈祷,祈祷罗秋月千万不要出现。 罗秋月大多时候是寡言的,不顺心了就打她骂她,到最后又总以是抱着罗倍兰痛哭结束。她知道如果和罗秋月待在一起,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和她一样疯掉。 过了一个月,罗倍兰知道舅舅一家不得不收留自己了。 罗倍兰既欣喜又忐忑。 因着生长环境的影响,罗倍兰长成了一棵很敏感的树,她伸出长长的枝条,大力地捕捉周围人的每一点反应,谨慎地判断自己能伸开枝条占有的空间,尽可能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会打扰到任何人的形状。 公交车今天没有开空调,罗倍兰把窗户打开了,让风透进来,吹在额前的碎发上。 罗倍兰掏出那管林瑜送的药膏端详着。药膏还鼓鼓囊囊的,明显没怎么被用过,她看了一眼生产日期。 是这个月的。 林瑜递过药膏时的模样从眼底浮现上来,她的手心温度滚烫。 她明明记得她说没有摔伤。 罗倍兰低头看看自己的鞋,看看自己洗皱了的t恤:这个美术老师的意图不难猜到,她温柔得甚至害怕戳痛自己的……自尊? 罗倍兰握着药管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扭开盖子凑过去闻了闻,不算多好闻。 明天再去一趟店里吧。 罗倍兰用手指搓了搓药管,仿佛林瑜残存的温度在那里,最后郑重地把它收好。 第6章 加个绿泡泡 晚上,林瑜抱着那只粉红豹看了又看,想从它身上找出原原本本只属于一个玩偶的东西,但她脑海里总忍不住浮现出罗倍兰的脸。 她想和罗倍兰再走得近一些。 可她甚至没有罗倍兰的联系方式。 林瑜把两只手掌贴在脸上,把整张脸捂得只剩一个鼻尖,叹了口气,她回想起白天塞给罗倍兰的那支药膏,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的说辞是多么漏洞百出,前后矛盾。 林瑜知道她在人际交往上是有些问题的——只有热烈的人能走进她,她便理所应当地觉得她要想走近别人也应该如法炮制。 早些时候,早两年,她还没意识到这是错的。 林瑜把手放下,直楞楞地望着天花板,心口闷闷的,仿佛梗着一口气,不知道从心底的哪个角落里升腾起来,也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 自己不应该这样做的,林瑜心想,她又熟悉罗倍兰吗? 她不想再犯一个类似的错误。 这个晚上她睡得不大安稳,梦里她想起来一些事情,熟悉的恐慌和焦虑轮流环绕着她,在梦里,她仿佛又变成一个孤岛…… 第二天早上,林瑜是被雷声震醒的。 密密麻麻的雨点被狂风刮得乱飞,重重地拍在阳台的玻璃窗上,天色阴沉的可怕,林瑜在卧室里仿佛也能闻到雨水的潮湿气息。 李丽红带着责怪的声音隔着两扇门传进林瑜的耳里,紧接着是林方诚快步走到阳台上收衣服的身影。 合上窗,雨点混着雷的声音被隔绝了大半。 又坐了一会儿,林瑜感觉脑子清醒了才下床。 雨还是很大,光听雨声能猜到街上积水成河的样子。现在才七点,林瑜拿起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上面显示还有两个小时的雨。 “妈,我今天在家吃。”林瑜朝厨房的喊了一声,然后和林方诚一起在阳台一件一件地拧衣服。 “这几天看你兴致不高啊,工作不顺利吗?”林方诚问。 林瑜摇摇头。 “唉,其实不管是什么工作,做久了都一个样儿,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林方诚接过林瑜手里拧了一半雨水的衣服,示意她去开洗衣机。 洗衣机发出了启动的滴滴声。 “爸,妈还给我找了其他的相亲对象吗?” “怎么了?不喜欢徐良轩啊?”林方诚反问。 “……也不能这么说,他人还挺好的。” “徐良轩不是相亲那个圈子里找的,我怎么记得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谁?”林瑜一头雾水,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实在不记得还有过徐良轩这号人物。 林方诚哈哈笑了两声:“你高一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个升学宴,就是徐良轩考大学那次。” “但是你们一起玩的时候你才四五岁,我估计你那时候也不咋记事。”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时刚好李丽红在餐桌上催人,吃过早餐,林方诚临出门问要不要拉林瑜去学校。林瑜看了一眼窗外转小但依旧在下的雨势,说她等雨停再去搭公交。 在等雨停的空当,林瑜收到了徐良轩发来的信息,他问林瑜明晚有没有时间,他订了两张电影票,邀她一起去看。 林瑜想了想,答应了。 我爸说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林瑜发过去这一行字。 对方好像被这个问题卡住了,过了半天,他才回到:嗯,我暂住伯伯家那段时间。 你不记得了?徐良轩问。 隔着屏幕,林瑜猜不到徐良轩的心情。 不记得了。林瑜回复。 林瑜只记得自己向来孤僻内向,很难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在交际上得心应手,她不确定自己还有过和人家打成一片的经历。这么问是她实在想知道她是天生如此,或者她也原有这样的能力。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徐良轩问。 林瑜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描述。 他们在这里卡住了,对方似是看到了林瑜在这个问题上的为难,又主动把话题引到下次的约会上。 林瑜松了一口气,又隐隐带着些不甘。 他们约了具体的见面时间,匆匆结束了这次聊天。 林瑜的课在上午最后两节,她不紧不慢地赶过去,快到校门,她习惯性地扭头朝罗家粉店看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那道熟悉的颀长身影,罗倍兰一如既往地系着那条老土花色的格子围裙,正在清扫店门口的积水。 天空还是阴的,但云后的阳光很足,已有天光从云层里透了下来,半条街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罗倍兰的老土围裙上的碎花纹也显得明艳起来。 她不是不来了吗? 林瑜在心底暗自思忖着,疑惑但也惊喜。 察觉到林瑜的目光,罗倍兰也回头看到了林瑜。 远远地,罗倍兰朝着林瑜笑了一下。 于是林瑜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 今天店里只有罗倍兰一个人,罗倍兰邀林瑜进店尝尝他们新做的糖油糍粑。 “你还会做这个?”林瑜举起一串炸糍粑,一边端详着手里的签子,问。 罗倍兰笑着摇摇头:“我舅舅做的,你之前应该见过他,就瘦瘦黑黑那个。” 第7章 林瑜点点头,咬了一口手上的炸糍粑。糖油糍粑她很久没吃到过了,味道确实不错,脆脆的,外面裹了一层芝麻。 罗倍兰也拿了一串糍粑和林瑜一起吃了起来。 “谢谢你送的药。”罗倍兰边吃,突然道,“是特意给我买的吧?” 罗倍兰的头扭向林瑜的脸,林瑜被她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一时没有防备,被拆穿的慌乱在脸上无处遁形,嘴里的糍粑又堵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辩驳。 林瑜看向罗倍兰,后者笑眼弯弯,眼里尽是狡黠。 “林姐,日期太新了。” 林瑜点点头,用嚼东西的动作掩饰自己被拆穿的尴尬。 “谢谢啦,不过这药……应该还挺贵的吧?”罗倍兰问。 林瑜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能看出来罗倍兰的经济不算宽裕。 “那个药要坚持用,应该还能淡疤的。”林瑜干脆越过了这个话题,反而叮嘱道。 一串糖油糍粑有四个,每个都还挺大个儿,除非嘴大,吃太快容易落得个满脸沾糖的下场。 林瑜干脆摒弃了匆匆咽掉赶紧离开的念头——她的耳廓发烫,不用看也能知道那儿现在一定红红的。 糖油糍粑脆脆的,店里一时间只剩下咔嚓咔嚓啃东西的声音。 “你那块疤是做什么的时候烫的啊?”林瑜好奇。 这是几天以来一直压在林瑜心底的疑问。 刚十八的女孩会被安排去这种危险的流水线吗? “就……焊接的时候。” 林瑜明显感觉到罗倍兰没那么放松了。 对于这个回答,林瑜是不信的。 “以后要小心点。” 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的趋势,林瑜主动越过了这个话题。 林瑜吃完了手里的东西,和罗倍兰打了声招呼,抬脚就要出去。 “欸,林姐!”罗倍兰叫住刚撑开伞的林瑜,“我们加个微信吧?” 林瑜昨天纠结到深夜的事现在被罗倍兰先提起来了,反应快过思考,林瑜几乎是瞬间掏出手机和她加上了联系方式。 罗倍兰的头像是一只卡通鹦鹉。 “明天以后我真不来了,嗯……我舅舅要是做好吃的了,我就叫他提前留一份给你尝尝。”罗倍兰说。 林瑜抬头看着台阶上的罗倍兰,她蹭过炸糍粑的嘴唇亮晶晶的,像裹了一层蜜糖。 心脏的位置轻轻颤动一下。 所以,她今天是特意来的吗…… 天空飘着似有若无的小雨,林瑜撑伞走在人行道上,伞打得很低,伞布下是忍不住扬起的嘴角。 中午,林瑜迫不及待地点开了罗倍兰的朋友圈,翻了翻内容,有些失望——她的朋友圈内容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条还是给稻香轩打的广告。 怎么会这样呢? 林瑜认识的人里不乏美女,但很少有像罗倍兰这样翻遍朋友圈也不见一张自拍的。 林瑜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罗倍兰昨天宣传稻香轩新出的糕点小吃上。 想了想,给徐良轩发去了信息,问他后天的晚餐能不能订稻香轩的位子。 林瑜想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碰到罗倍兰。 先做朋友吧。 林瑜放下手机,心想。 第7章 阴雨 年初,罗志麟带罗倍兰回家时,罗志麟问罗倍兰她以后的路想怎么走。 他说,你今年才二十一岁。 罗倍兰没有回答,只看着火车窗外后退的风景。 罗志麟每次打来的电话,语气里无外是隐忍的担心和催她回家的话。 罗倍兰知道他或许是担心自己走上不归路,就像家长里短最常见的八卦一样。 每当听到罗志麟这么说的时候,罗倍兰心里都酸酸的。她自认为自己从小到大都配得上“乖小孩”这个称号,她不明白罗志麟的关心是不是基于对自己这个表妹秉性的不信任。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忧的合理性: 一个女孩,二十一岁,只有高中毕业证,三年机械的“打螺丝”经验,和一张漂亮的脸。 拿着高中学历,罗倍兰几乎找不到好的工作。她记得遇到过一个老板,他的声音很刺耳,他拒绝了罗倍兰的求职,却建议罗倍兰去隔壁的酒吧做夜场。 罗倍兰有时候会因为罗志麟这样的担忧感到气愤,大概是出自对亲人的不信任的愤怒。 但是自己身上的变化,罗倍兰是能看见的。 在流水线上的每一天,罗倍兰都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长出一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或者说麻木、低俗、冷眼这些词语本来就是罗倍兰最深处的一部分,现在它们不过是爬出来了而已,并开始在罗倍兰年轻靓丽的五官上扭动着或暗沉或疲倦的影子。 在逐渐熟稔地呼出香烟的鼻腔里,罗倍兰嗅到了“下沉”的味道。 罗倍兰一开始只是罗倍兰,但是很快她惊觉日复一日泡在流水线上的自己越来越像身边的人了。 罗倍兰跟罗志麟回来了,又累又怕的。 厂里有一个和罗倍兰走得近一些的女孩,还没和罗倍兰有多熟稔,她就去了一家酒吧做陪酒。 罗倍兰承认看着她穿戴一新回来找他们玩时,她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跟着去。她承认她不平衡了——她明明更漂亮,可她这样漂亮的女孩都还泡在流水线上。 当她还在摇摆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个女孩的消息:在一个酒桌上拒绝了一个过分的肢体接触,被一个啤酒瓶正脸砸在头上,破相了,连眼角到下巴留下一道长疤,轻微脑震荡。 她从不切实际的设想里醒过来了。 罗倍兰给自己定了一个底线。 回家以后,罗倍兰甘愿做一些很一般的工作,收银员,服务员之类的,她甚至做好了去随便哪家的后厨刷盘子的准备。 最后稻香轩的老板,就是她现在工作的餐厅的老板,让罗倍兰在一楼大厅当招待。 老板叫方婉婉,三十多岁,烫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最喜欢抹一个正红色的唇。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雨水气息,路上的积水和她回家那天一样多。 这场雨下得很久,雨势忽大忽小,伴着阵阵狂风,罗倍兰来上班的路上,肩膀以下的位置湿了个通透。 t恤很薄,雨水浸透了罗倍兰的内衣,海绵湿乎乎地贴在身上,浑身上下只有头发是干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在更衣室里换上工作服,湿透的t恤和牛仔裤没地方晾,只能套个塑料袋塞进包里。 洗过手后,她重新涂上林瑜送的祛疤药。 “欸,罗倍兰,你平时用什么护肤品啊,皮肤这么好……” 一边的同事陈梦在给自己脸上遮暇,凑过来问,看了一会儿发现是祛疤膏,又站回镜子前了。 罗倍兰笑笑,给自己抹了一层口红:“我说不用你会不会羡慕啊。” “我嫉妒死了好吧!你好看就算了,皮肤怎么也这么好?”陈梦在镜子里翻个白眼,声音又突然降低,“噢对了,明天晚上老板带*他丈夫和朋友来吃饭。” “嗯,那怎么了?” 陈梦“唰”地一下凑过来,一脸八卦:“听说老板她丈夫可有钱了,那他的其他朋友不也……” “怎么,你要给人家当小三啊?”罗倍兰笑得眉眼弯弯,打断了陈梦,一脸不正经。 “滚滚滚!我有对象了!” 肩膀被陈梦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你长这么好看,明天好好打扮打扮,说不定哪个有钱老板看上你了呢?” 罗倍兰动作快陈梦一步,先出了更衣室的门,回头冲她嘻嘻一笑:“姐姐欸,以后少看点电视剧嘛。”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街的另一头,环卫工披着雨衣在扫人行道上的积水。 真倒霉啊…… 罗倍兰看着从屋檐滴滴掉落的水珠,扭了扭被湿内衣裹住的肩膀,想。 大厅里冷气开的很足,罗倍兰感觉有些冷,她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站着。 她有些无聊,打开手机,翻起了林瑜的朋友圈。 最近一条是上个周末发的,她拍了一幅水彩,画的是居民楼阳台上大片大片的杜鹃和绿植。罗倍兰无法从专业角度评价林瑜的画是否优秀,只觉得她画的很漂亮。 罗倍兰给她点了个赞。 挨个看过了林瑜的朋友圈,罗倍兰翻到了她半年前庆祝自己实习转正的一段文字,是极其正式的一封感谢信,这条应该是所有人可见,艾特了很多领导。 再往下翻,是林瑜一年前拍的一张火车票,配文是:混不下去啦,回家。 罗倍兰读出来点自嘲的意味。 罗倍兰点开放大,是从北京回家的车票,车窗的后视镜上映着林瑜的侧脸。 林瑜和罗倍兰说过,她毕业以后在北京工作过两年。她谈起时神色淡然,罗倍兰以为很顺利来着。 再往下,林瑜的朋友圈就不显示了。 第8章 罗倍兰不死心地又扒拉两下,确实是没有了。 可能是很小的时候营养没跟上,罗倍兰的体质不算太好,她比较怕冷。 她靠在门口,听着大厅另一边传来陈梦和其他人一起嬉笑的声音。 罗倍兰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她们的氛围。她最开始也会凑过去,结果最后话题都会转到她的身上。 几个女孩子也是二十多岁,她们的八卦并不带什么恶意,可罗倍兰不想把自己或是遇到的别人作为她博取笑言的谈资。她们越问,罗倍兰越含糊其词,她们的好奇心就越重。 后来她干脆躲在一边玩手机。 她们的声音叽叽喳喳的,混在一起听不清内容。 罗倍兰用高跟鞋鞋尖轻轻磨蹭着门槛,神游着想起自己过去打工那几年,心底慢慢升起一阵接一阵的恐慌。 万一以后一辈子都这样怎么办? 她很羡慕林瑜,家庭不错,有稳定轻松的工作,可以找到很不错的对象……这样规律的生活,这样井井有条行进的人生,是罗倍兰最想要的。 她二十一岁,只有高中学历,三年进厂经验和一张漂亮的脸,在一家餐厅打工。 这样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和她的期盼背道而驰。 如果自己已经五十岁了,生活不再有变数,走着她这样家庭出来的普通人应该走着的人生,她绝对不会因为所谓的不确定生出这样的恐惧。 但是她恐惧自己会在五十岁之前不断反复这样的恐惧,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日一日淡掉这样的忧虑,最后在五十岁来到的一刻,像坍塌一样老去,也就无所谓了。 这样的潜移默化罗倍兰是感受过的,她不想再来一场。 空调阴冷的风吹在罗倍兰阴湿的后背上,凉意一点一点渗进心底。 小时候罗倍兰读诗,她还理解不了人家字里行间又是期盼又是惶恐的对未来的担忧。 可自从罗倍兰回到这个城市,她发现她现在就在面对这样的东西,只不过没有期盼,只有恐慌。 像一把隐形的刀悬在自己头顶正上方,或者说是一把已经开工了的锯子,罗倍兰的那根绳索正在一点点被磨得更细,在某一刻绳子会断,她在那时就被劈成两半,乱七八糟地彻底掉进命运既定的窟窿。 罗倍兰以前是不信命的,现在多少信一点了。 她不止在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毫无出路。 那边的嬉笑声又起来了。 陈梦走过来拍拍罗倍兰的肩,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刘姐说她会看一点手相,想不想看看去?” 只迟疑了一下,罗倍兰便跟着去了。 对方接过罗倍兰的手,摊开,捧起她的手掌心细细地看起来。 “哟,大美女姻缘不错嘛!” 旁边的人开始嬉笑起哄。 罗倍兰皱了皱眉,犹豫要不要把手抽回来。 陈梦的眼里闪起来八卦的光:“是个帅哥吗?” “我又不是月老我怎么知道?”刘姐不满地抬起眼睛瞪了陈梦一眼,额头上被挤出来两道抬头纹,“不过蛮特别的……” 话没说完,罗倍兰把手抽出来,一边掩去眼底的不耐烦和自嘲,一边轻笑着说看看陈梦的。 几个人都笑了,陈梦把手递上去,罗倍兰借此机会退开一点。 外面又刮起了风,把树上的水滴吹得满天飞,有几滴溅到了大厅的地板上,这次罗倍兰迎面被吹了一脸潮湿的水气。 晚上罗倍兰回家,罗湖生告诉她家里停电了,等来电要两个小时。 但她实在太累了,将就着洗了个冷水澡就睡了。 再找找能不能换份工作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最后一瞬,这是她脑子里仅有的想法。 第8章 醉酒 今晚林瑜把学生的画都看了一遍,打完分后和李丽红发了条今天会晚点回家的消息。 是和徐良轩一起吗? 李丽红信息回的很快。 是。 林瑜把手机关掉。 在学校的工作稳定之后,林瑜想过要不要从家里搬出来,学校的教职工宿舍环境也不差。 昨天陆陆续续下了一整天的雨,今天中午也下了一场,夏天偶尔的一场雨是讨喜的,但现在已然招人厌了。 徐良轩的车停在校门口不远处,林瑜打开副驾驶坐了上去。 两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发车前徐良轩递过来一条眼镜布,示意林瑜擦擦镜片上的水珠。 “谢谢。”林瑜伸手接过,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 “你不戴眼镜更好看。”徐良轩看着林瑜的脸,只停顿了一会儿就立马补充,“戴眼镜的样子也很漂亮。” 林瑜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没看他,只是笑笑,默默又把眼镜擦了一遍。 徐良轩没等到林瑜的回应,也不再说话,驱车开往稻香轩。 “你经常和朋友去稻香轩吗?你不说出新品了,我都不知道。”徐良轩在一个红灯路口随口问。 林瑜迟疑了一下:“我有……朋友在那上班,听她说的。” “是上次那个小姑娘吗?大厅给你选娃娃那个。” “嗯。她家在校门口开了家店,吃多了就认识了。” “看样子味道不错,下次我也试试。” “可以啊。”林瑜客套地笑笑。 林瑜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担心今晚还会有场雨下。 从后视镜注意到林瑜略显忧虑的脸,徐良轩告诉她自己车上有多备的雨伞。 学校离市中心算不上很远,但卡在晚高峰的点,算上堵车的时间也得花上十来二十分钟。 这次徐良轩订的是一个二楼的小包间。 林瑜的目光在大厅里逡巡一阵子,没看到罗倍兰的身影。 两人面对面坐着,等上菜还要一会儿,林瑜小口地啜着杯中的茶,她对徐良轩的了解只限于父母和她一再强调的“好孩子”。 徐良轩在银行做业务,林方诚说他家人脉资源很广,所以徐良轩每个月到手的提成还算可观。 他身上的优点显而易见:礼貌,做起事来很细致,说话的腔调很文雅。没人会讨厌一个这样的男人,但是林瑜对他也仅限于不讨厌。 有时候,林瑜觉得他有些礼貌得过于正式了。 哪怕下一秒他从不知道哪个地方掏出文件开始向自己介绍业务,林瑜也不会觉得意外。 空调的风把林瑜的发丝吹乱,伸手整理发丝的空隙,林瑜看了一眼对面的徐良轩,徐良轩在看手机。 估计是他的心思一开始就不在手机上,他几乎是同一时间就顺着林瑜的视线回看过来。但感觉到林瑜暂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简单地笑笑,又看回手机。 林瑜也想过自己这样的相亲对象在徐良轩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有时候看着徐良轩用循循善诱的口气和自己说话,试图和自己找到更多话题,林瑜免不了感到有些愧疚,她知道这样对徐良轩不太公平——他们是为了相亲来的,相亲的本意就是本着节省时间来了。 “还记得我上次问你的那件事吗?” “小时候的事吗?”徐良轩侧着脑袋想了想,“大部分细节我也不太记得了,你很好奇吗?” 徐良轩顿了顿,努力回想着遗漏的细节。 他没拒绝林瑜的请求,有一点是一点地慢慢和林瑜说起来。 那时候林瑜还小,不记事,林瑜就听他讲关于自己小时候的事——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谈论的是自己,却感觉是在听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的经历。 林瑜把这种诡异感归咎于徐良轩对自己的描述,比起自己真实的性格,林瑜觉得他口中的自己太过活泼了。 “那会儿我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做游戏的时候总是你蹦出来提醒我们注意安全,还特别煞有其事的样子。但是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了?” 组织了一下语言,林瑜和徐良轩坦白了原因。 “我这个人吧……比较内向,不太会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夹在一群人中间的时候。”林瑜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但是听我爸妈说,我小时候朋友还挺多的。” “我现在还是很困扰,我有点想知道这是不是天生的,大概这个意思吧。”林瑜补充道。 “至少在我印象里,你那时候挺讨人喜欢的,就是不太理人。反正我表姐挺喜欢你的。” “啊?不理人还讨人喜欢?” 林瑜不知道这俩怎么组合在一起的,越听越头大。 林瑜和徐良轩的接触毕竟有限,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徐良轩这里注定无解,话题也渐渐回到了饭桌上。 徐良轩给林瑜推荐了稻香轩的自酿果酒,林瑜便点了一瓶,给自己倒满,小口小口慢慢喝着。 酒精度数不高,二三十度,酸酸甜甜,喝着很顺口。 林瑜的酒量一般,几杯酒下肚,林瑜渐渐感到脑子有些晕乎乎的了。 这是几年来林瑜为数不多喝醉的经历,距离最近的上一次,她记得还是在北京…… 第9章 大学和高中很不一样,林瑜很难找到一个像之前一样形影不离的朋友,她大学没有报社团,比起其他同学要闲很多,也就显得形单影只了。 大三的时候,林瑜设计的作品在一场比赛中拿了一个三等奖。 比起其他的获奖作品,林瑜的作品显得青涩,却有一个学姐很欣赏她,主动找到林瑜,邀请她加入她的小工作室。 那个学姐叫佘引章。 林瑜告诉佘引章她的专业不是服装设计,她在这件事上会显得很业余。 而佘引章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让林瑜加入她的团队,她便给林瑜展示了她正在做的,把林瑜没接触过的领域不厌其烦地用最精简的语言给林瑜解释,鼓励林瑜可以慢慢学。 佘引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热情,幽默,从自信里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漂亮,年纪轻轻便创建了自己的工作室。 那时候,佘引章几乎事林瑜能认识到的最优秀的人了,被这样的人主动靠近,林瑜没办法不被她吸引。 更不必说,林瑜心底也有一股蠢蠢欲动的拼劲儿。所以没犹豫太久,林瑜就答应了佘引章。 佘引章也足够讲义气,拉林瑜入伙后,她不遗余力地带林瑜熟悉工作室里的各个板块,把她介绍给同一个工作室里的年轻人。她告诉林瑜怎么和甲方沟通,带着林瑜熟悉业务技能,把首都的繁华的每一面都展示给林瑜。 她们最亲密的那一个季节,她们躺在一张折叠床上分享同一杯饮料。 林瑜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对佘引章起了超越友情的心思。 一个足够热烈的人走进了她的心,她便理所应当地以一个错误的方式“开窍”了,觉得要想同样地占据那个人的心就该如法炮制。 这是她第一次神随心动,目光无法控制追随着一个人,在一件件小事上愈发小心翼翼地试探,期待,排练着只属于林瑜她自己的独角戏。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一次立冬的聚餐后,林瑜做出了这辈子最荒唐的事。 那天,北京下起了雪,佘引章叫上了工作室的所有人,一群浪漫主义的年轻人在佘引章150平的公寓里里一起包饺子,煮火锅。 他们准备了酒精饮料,在欢快的气氛下,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了。 到聚餐的结尾,佘引章的家里免不了一片狼藉,林瑜便以留下来帮忙收拾的理由留下来了。 过程很难回忆清楚了,一开始是玩笑着,那天她们都有很多话要说,林瑜的心里也堵着一团气。 佘引章也情绪高涨,隐隐地,她感觉佘引章似乎也有些话要说。 林瑜鼓起勇气,试探着把头凑上去,佘引章没躲,脸颊因为酒精红红的,丝毫没发觉两个人鼻尖过近的距离。 她轻轻给了佘引章一个吻。 一秒…… 两秒…… 林瑜被猛的推开了。 林瑜一下子酒醒了,她看见佘引章带着笑意的眼一瞬间变成震惊错愕——她知道她会错意了。 懊恼和慌张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顷刻之间席卷了林瑜。 只来得及匆匆瞥一眼佘引章复杂的眼神,林瑜慌忙低着头跑出去了。 零下的温度刺激着林瑜裸露在外的脸庞,滑过泪的地方被北风刺激得格外疼。 那天距离林瑜卷铺盖回家还有一年零三个月。 “你还要喝吗?”徐良轩指了指已经空了半瓶的酒瓶,手上已经显露出将酒拿走的架势。 林瑜被徐良轩提醒,便回过神了,这才想起待会儿还有一场电影要看。 梅子酒大概二三十度,林瑜对自己的酒量没太大自信,没再喝了。 酒精的反应慢慢上来了,林瑜下楼时在扶手的反光上看见自己酡红的双颊。 这次依旧是徐良轩买单,收银员似乎在给他推销新的会员,看着徐良轩斟酌的表情,林瑜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进来的时候林瑜没在大厅里找到罗倍兰,现在倒是看到她了。 不过她看着脸色不大好。 第9章 昏厥 穿着湿衣服吹了一天的风,昨晚还洗的冷水澡,罗倍兰早上起来只感觉脑袋沉得几乎要走不稳路。 看样子是感冒了…… 罗倍兰简单吃完早餐,冲了杯感冒药就去餐厅了。 这一天罗倍兰都恍恍惚惚的,老板上午没来,她坐在大厅的沙发角落断断续续睡了一上午才感觉好一点。 今天的天气依旧和昨天一样,中午的客人却多了不少。 罗倍兰堪堪撑到晚上七点,她已经开始发烧了。她感觉脑袋像灌了水泥一样控制不住地往下沉,脚下还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她不得不靠扶着什么才能维持平衡。 她看着大厅的时钟指针,在心里倒数着离下班的最后三个小时。 就在罗倍兰脑子昏昏沉沉的时候,老板方婉婉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腕,领着几个人进来了。 方婉婉走在最前面,在一群身着黑白灰的人里显得格外扎眼。她披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卷发,丝绸质的红色吊带长裙在大厅的水晶吊灯下泛着水波粼粼的光泽,耳朵上挂着的银色流苏耳坠随着步伐跳动,妆容精致明艳,衬得她成熟又知性。 然而她挽着的那个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了。 陈梦偷偷向罗倍兰努努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陈梦和罗倍兰引着客人上了三楼包间。 替客人存包时,罗倍兰感觉有一个人从后方贴了上来。 一只手若有似无地碰过罗倍兰的大腿,冲进鼻腔里愈发浓郁的古龙水香味表明了他继续贴近的意思。 这是老板带来的客人。 罗倍兰这么告诉自己,面上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转身离开。 那个男人看着大概三十多岁,身材有些发福的迹象了,头发梳得油亮油亮,明显用发胶打理过。 饶是脑袋烧得再昏沉,罗倍兰也能感觉到对方燃烧着欲望的视线。 下楼后,陈梦也察觉到罗倍兰的不对劲。 “你不对劲,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陈梦把手伸过去,探了探罗倍兰额头的温度。 “怎么烧的这么烫?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请假呢?欸……你带药了吗?” 罗倍兰摇摇头。 陈梦扶着罗倍兰坐到一张角落的沙发上,向前台刘姐问了一包感冒药,给罗倍兰灌进去。 “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老板问起来的话,我就帮你说一声?” 再次测过罗倍兰的温度后,陈梦有些担心地说。 罗倍兰虚弱地点点头。 盘算着这个月的全勤奖,罗倍兰还是没走,一个人裹着陈梦的衬衫缩在休息室里的沙发上,半梦半醒地躺着。 晚高峰很吵,外面时不时传来车喇叭的声音,大厅里人来人往的,人声嘈杂。沙发背靠楼梯,罗倍兰还能听见鞋底在头顶踩踏台阶的声音,还混杂着楼上碗碟交碰的脆响。 好吵,好晕…… 她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拽着上了过山车。 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回到了小学二年级的一个下午,窗外是聒噪的蝉鸣,年轻的思政老师腰间挎着一个小蜜蜂在黑板上写笔记。也许是要写的板书太多了,也许是罗倍兰睡得太安静,老师没有发现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罗倍兰。 等她一觉醒来,黑板上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板书。 视线从模糊到聚焦,罗倍兰近乎痴迷地盯着空气中自由自在飞舞着的细小尘埃。 身边的同学也在吵闹,他们也没被忙着写板书的老师顾及到,她的瞌睡也没被忙着嬉闹的同学发现。 小小的一个教室在那个下午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分割成了三个互不打扰的小世界。 下一秒,老师放下粉笔,腰间的小蜜蜂发出机械音嘶哑的发大声音。 罗倍兰四下环顾一圈,有些茫然。 “罗倍兰,快醒醒,老板那桌吃完要下来了。” 陈梦把罗倍兰晃醒,罗倍兰看了一眼时钟,她以为过去很久了,但才九点不到。 罗倍兰下意识得看了一眼挂钟的方向,以为过去了很久,实际上时针却刚走过数字九。 一觉醒来,她只觉得更累更困。 匆忙揉了把脸,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罗倍兰站回自己的位置。刚站稳,一个人就从后面凑过来了。 “哈喽,找到你了!你还没下班啊?” 是林瑜的声音。 罗倍兰的心情舒缓了一点。 “我刷到你朋友圈说店里有新品,我就和朋友来了……你今天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林瑜试探性地问。 “没事,就是淋了场雨着凉了。” “那你多喝热……欸,等等。”林瑜低头在包里翻找起来。 林瑜的包容量不大,她一只手抓着拿出来的口红手机小镜子,另一只手在包底继续搜索,最后掏出来一小包东西。 第10章 “你离下班应该还有一会儿,你先把这个泡了祛祛寒。” 被塞进罗倍兰手里的是一包红糖姜枣茶,林瑜还往大厅扫视了一圈,指着大厅里的饮水机说。 “那有热水,我去帮你泡吧!” 罗倍兰注意到到林瑜今天似乎格外亢奋。 林瑜的皮肤是那种不易晒黑的,天生的白,此时脸颊飞起的两块酡红格外引人注目。 隐隐约约地,罗倍兰闻到一点飘过来的酒精味。 林瑜伸手要把那包茶抢回来,罗倍兰怕她真的抢走,众目睽睽之下真去给自己泡茶喝。慌忙之下,罗倍兰连带攥着茶包,也紧紧握住了林瑜的手。 林瑜的手骨很软,罗倍兰有些把握不住用力的分寸,握紧一下怕她疼,又放松一点,然后又紧张地怕她跑过去给自己泡茶——方婉婉看到指不定要扣她钱。 反复几下捏着林瑜的手,罗倍兰自觉有些尴尬。 “林姐,你是不是喝酒了?”罗倍兰试探着问。 “嗯,不过喝的不多。”林瑜回答得老实。 林瑜陪罗倍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徐良轩结好账。 林瑜临走还不忘和罗倍兰挥挥手。 潮湿的晚风掀起林瑜长长的裙摆,额前的刘海也乱七八糟地飞舞着。林瑜压了两下没压住,干脆随它去了。 “林瑜?” 林瑜回头看徐良轩,但他背着光,林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镜片反着光。 “你一直留着刘海吗?” “嗯,我朋友帮我剪的。”林瑜不知道他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也有我没刘海的照片,我给你看看……” 说着,林瑜摸了摸挎包,感觉里面空了一块,她伸手进去探了探。几秒后,林瑜猛一抬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我钱包落在饭店了。” “没事,”徐良轩顿了一下,“服务员会放在前台的,我陪你回去拿吧。” 两个人又折回去拿,林瑜看了一眼手机,担心电影会迟到,默默加快了前进的步子…… 还没退烧,罗倍兰还是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强撑着站稳。 楼上的服务员下来示意拿提前备好的酒水。 方婉婉的饭局大概要结束了。 回想起那个男人贴过来色迷迷的眼神,罗倍兰心里敲起预感不好的鼓点。 醉酒的男人很麻烦,装醉的只会更棘手。 十有八九,她今晚要面对的就是最麻烦的那种,更何况他还有钱,是老板的朋友。 很快,像是印证罗倍兰的猜想似的,一行人的其中几个正摇摇晃晃地,互相搀扶着走下楼梯。 罗倍兰不想多看那个男人,但他投射过来的灼热视线实在难以忽视。 在她走向一个中年女人之前,男人已经朝着罗倍兰的方向摇摇晃晃地栽过来。 罗倍兰不得不接住他。毫无悬念地——他得逞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奇怪,古龙水混着菜汤的味道,嘴巴鼻腔喷出的是浓烈的酒精味,他低下头时还飘过来一股夹杂着汗臭的发胶味。 他一边摇晃着步子,一边咕哝着听不清的话,就像一个真正的醉鬼——如果那只手不搭在罗倍兰肩上摩挲着她的手臂,并有目的地向罗倍兰胸前探索的话。 罗倍兰死死扣住男人的手腕,尽力不让他动作。即使被男人的腕表硌得手心发疼也不卸力,她知道表带下他的皮肉只会比她更疼。 如罗倍兰所愿,男人的手安分下来,只是脑袋依旧不死心地往罗倍兰这边靠。 男人身上浓烈的混合臭味让罗倍兰几欲作呕。 罗倍兰一手接过方婉婉给男人准备的礼品袋,一手驾着男人走到门外,等男人的司机把车开过来。 因着一个背对众人的角度,男人又开始不老实起来。如果可以,罗倍兰现在就想把他摔在满是污水的人行道上。 “美女,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罗倍兰没搭理他。 “我有钱,你们老板还得求着跟我合作呢,你一天忙到晚才挣几个钱?还不如跟我。你说是吧?” 罗倍兰只觉得身上这个男人熏得她头晕眼花。 “叫什么名字啊美女?” 说着,男人低头往罗倍兰胸前凑,试图看她的名字。 罗倍兰不耐烦地一次一次把他推开一定距离。 终于,一辆小轿车开过来了,主驾驶位上是一个年轻瘦削的男人。 罗倍兰松了一口气。尽管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她还是努力控制着平衡一手架着男人,一手把礼品塞进后备箱。 司机下车开了后座车门,罗倍兰把男人放下,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卸力有些失衡,又被平仰倒下的男人顺势拉了一把,罗倍兰的重心抑制不住地向前栽去。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罗倍兰向右边歪侧了一下,总算是没有和一具中年发臭的躯体挨上,脑袋却“咚”一下重重地磕在了车门上,传来一阵钝痛。 在意识的最后几秒,罗倍兰感觉背上一凉,然后听到一个急切的声音叫着喊着自己的名字,下一秒,上半身被扶起,接着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似乎围过来了很多人。 好吵…… 罗倍兰眼前一阵发白,晕了过去。 第10章 钱包 林瑜刚走到稻香轩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拖拽着失去平衡,脑袋重重磕在车门上,发出一声闷响——罗倍兰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气流不受控制地在喉管里剧烈颤动,叫出罗倍兰的名字,反应快徐良轩好几步,林瑜走过去扶着罗倍兰的肩膀,把她搭进自己怀里。 她一抬头,与一颗微微仰起来的头对视上,那张脸很丑,层层叠叠的下巴堆在一起,一双眼睛分明在晦暗的车厢里闪烁着清明。 只对视了一眼,那颗头又倒回去了。 愤怒盈满了林瑜的胸腔,怀里的人身体滚烫,额头上还碰出来一大块乌紫印记。林瑜抱着罗倍兰,像环着一团火。 林瑜伸手探了探罗倍兰的额头,温度很高。 大厅里的人都走出来看,徐良轩也在这时赶来,在林瑜身旁蹲下身。 “先送她去医院吧,我去开车过来。”徐良轩躬下身子,看见林瑜怀里的人脸色并不好,匆匆说完就去挪车了。 “她怎么了?”一个女声问。 林瑜抬头,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卷发女人在询问另一个店员。 “她今天发烧了,可能还有些低血糖。” 徐良轩很快回来了,他拿起一件衬衫,裹住罗倍兰,抱起她放在后座上。 “我是她朋友,我先带她去医院。”上车前,林瑜对围过来的人说。 林瑜把罗倍兰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她的头随着车身晃动,林瑜便腾出一条胳膊抱住她的肩膀。 交通灯透过车窗映在罗倍兰苍白的唇上,看着她白净额头上的一大块淤青,林瑜有些心疼。 再怎么说,她才21岁,林瑜在这个年纪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林瑜不知道罗倍兰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就这么抱着她。 到医院挂了急诊,看着护士给罗倍兰打了退烧针又挂了葡萄糖,林瑜才彻底放下心来。 把罗倍兰拉进怀里时,林瑜第一反应是她被下药了。 但还好只是低血糖和发烧…… 左边的肩膀被拍了拍,林瑜抬头,徐良轩递过来一包湿纸巾。 林瑜这才发现自己的狼狈比起罗倍兰倒也不逞多让:发丝乱七八糟地黏在湿漉漉的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胸前一片脏污泥泞,应该是抱起罗倍兰时沾上的。裙摆也脏兮兮的,裙褶粘连在一起。 “谢谢。”林瑜接过递过来的湿纸巾,开始给自己做起简单的清理。 看着徐良轩几番欲语又止的模样,林瑜才想起他们本来是要去看电影的。 “抱歉啊,今晚的电影……改天我们再看吧。” 徐良轩回以一个温柔的笑。 “噢!还有你的衬衫,下次我一起还你一件。” “没事,这个本来就是放在车上备用的。” 林瑜哑然。 “今晚麻烦你了,谢谢。”林瑜由衷地说。 “不过还好今晚我没喝酒,不然车都开不了。”徐良轩说,宽慰林瑜。 已经十点钟了。 “那个……你明天是不是还有工作?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徐良轩没再拒绝,林瑜把徐良轩送到医院门口。 回到集体病房,罗倍兰还在睡着,林瑜也得空给她擦了擦脸。 罗倍兰的手心有一层薄茧,在掌心,手指根部的位置都有,林瑜刚刚摸到了。 林瑜的视线再次回到罗倍兰的脸上,好在她的脸色不那么苍白了。 罗倍兰很漂亮,林瑜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语形容她的美。她笑起来是明媚的,大部分时间又木着一张脸。 林瑜手上握上罗倍兰的手,端详着罗倍兰手背上那块疤痕,越看越不对劲…… 第11章 就这么思索着,林瑜握着的手抽动两下——罗倍兰醒了。 林瑜慌忙放下手,凑上去看罗倍兰。 罗倍兰眯着眼睛,皱着眉毛,似乎在重新聚焦视线。 她记得自己好像晕过去了,但看着现在坐在床边的林瑜和手上插着的输液管,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林瑜问。 除了身上还有些发软,罗倍兰感觉还好,她低低应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头。 “嘶!” 林瑜给罗倍兰一面镜子:“你这儿磕到了。” 林瑜给罗倍兰解释了一下情况。 她的额角青紫了一块儿,还有些肿胀,特别难看。 “谢谢,又麻烦你了。” “啊?” 罗倍兰轻挑一下眉毛,又朝林瑜亮出手上的疤痕。 “那个不算,是我自己想送的。”林瑜忽的想起罗倍兰拆穿自己那次,有些窘迫。 “那这次多谢你咯。” “这次也是应该的……我怕你没人看着被其他人带走。”林瑜说。 “不会的,还有同事看着呢。没你想的那么危险。”罗倍兰朝林瑜笑笑。 林瑜想想也是,毕竟是市中心的正经饭店。 “你经常碰到这种事吗?” 犹豫了好一会儿,林瑜还是开口问道。 “没有吧,一般都是盯着我看,这次算例外。” “不用太担心我被吃豆腐,我力气还挺大的。”罗倍兰补充道。 林瑜想起初遇罗倍兰那晚那个倒在粉店门口的醉汉,点点头,算是放心了。 等药水打完已经十一点多,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两个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偶尔有几滴水从行道树上滴下来,落在身上。 地面反*着路灯的光,明明暗暗。罗倍兰身上披着那件黑色衬衫,两人边走边躲避地上的水坑。 罗倍兰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嗑嗑哒哒的清脆声响,伴着偶尔的树叶沙沙声,这一路上不算寂静无聊。 “你手上的疤是被人拿烟头烫的吗?” 思索了很久,林瑜还是这么问了。 林瑜听到罗倍兰高跟鞋的踢踏声滞了一瞬。 “嗯。” 罗倍兰闷闷应一声。 剩下的路沉默无言。 医院离市中心不远,走到一个路口,罗倍兰示意她还要回一趟稻香轩。 林瑜和她道了别。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小了,林瑜才回头看了一眼,马路上的积水映着交通灯的绿光,她高挑纤长的影子在斑马线的白条上晃动着…… 稻香轩里除了大厅的灯,其他的灯都灭了,方婉婉还一个人侧靠在沙发上抽烟。 “老板。”罗倍兰给方婉婉打了个招呼。 听到声音,方婉婉扭头看她,露出原本被栗色卷发遮住的半个侧脸。似是一眼看到了罗倍兰额头上的乌紫伤痕,罗倍兰听她倒抽一口气。 大厅显得空荡荡的,罗倍兰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和方婉婉的生意有关,她多少会被迁怒吧。 “刚刚去医院了?”方婉婉撩了撩遮住视线的长发,换了个角度问。 “嗯。” “医院的单子给我。” 罗倍兰从包臀裙的小兜里抽出折成小方块的缴费单,打开给方婉婉。 “你这几天先在家养着吧,开点药擦擦额头。”说着,方婉婉掐灭手中的香烟,拿出挎包里钱夹,数了几张票子递给罗倍兰。 “拿着,算是给你报销了。” “老板,多了。” “拿着。” 罗倍兰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去了。 “以后遇到今天这个男的不用理,他就是我丈夫一个朋友,跟我搭不上什么关系。”方婉婉说,似是看出了罗倍兰的顾虑。 “谢谢。” “噢对了,你朋友的钱包落在这儿了,就是带你去医院的那个,你有她的电话吗?” “我和她挺近的,我直接带给她吧。” “好。” 罗倍兰把那只白色钱包揣进衬衫口袋里,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方婉婉她看上去真的累了,靠在沙发上,眼皮半阖。 天色已经很晚了,罗倍兰犹豫了很久,还是拦下了开来的第二辆出租车。 开车回去大概要三十分钟。 罗倍兰的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皮质钱包,钱包是有些厚度的。 电视剧里的人会在钱包里夹些重要的照片,罗倍兰不由得有些好奇,用指腹摩挲着钱包的表皮,废了点力气才按捺下翻看林瑜钱包的念头。 中心广场上的大酒店外的霓虹灯还亮着,罗倍兰想起医院里,林瑜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她是怎么看自己的? 和表现出来的不同,罗倍兰一直觉得手上那块疤痕很难堪。至少也是不能大方说出来的程度。 林瑜比她想象的要更细致。 罗倍兰动了动腿,兜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响,罗倍兰掏出来一看,是林瑜给自己塞的红糖姜枣茶。 “噗嗤——” 她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察觉到司机疑惑的目光,罗倍兰又把笑收回去了。 到家已经凌晨了,屋子里漆黑一片,罗湖生和刘淑华已经睡了,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怕把他们吵醒,罗倍兰脱下身上的衬衫,把厕所的水流放到很小,开始搓洗布料上的泥沙。 罗倍兰很小声地洗漱完,给自己上了药。 罗倍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在医院睡久了,也许这段时间不用上班,罗倍兰并不急着睡觉——她现在并不困。 她总觉得她应该给林瑜发条信息,于是她爬起来,一看却已经快两点了。 不想半夜打扰她,罗倍兰又躺回去了。 电风扇叶呼啦啦转着,吹得罗倍兰心烦意乱。 罗倍兰翻了个身,给手机充上电,准备关灯,扭头,床头柜上赫然摆着那只白色钱包。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从心底升起的窥探欲最终压过了偷窥的罪恶感,她猛地坐起,伸手打开了钱包的卡扣。 第11章 改名字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罗倍兰没再额外开灯,就着手机的手电筒光翻看起来。 怕把顺序放混被发现,罗倍兰就一张一张抽出来看。 首先看到的是林瑜的身份证,照片上的林瑜没有刘海,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在外面,看着很有精神。 接着是一家三口的相片,上面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扎着羊角辫,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男人另一只手被一个长发女人挽着,女人脸上五官的轮廓和林瑜有些重叠。 大概是林瑜小时候拍的全家福。 还有一张奇奇怪怪的符纸,罗倍兰看不大懂,大概是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第三张是林瑜和另一个女孩子的合照,林瑜被搂着肩,照片上的林瑜披着长发,剪着刘海,刘海末端很齐整,像是刚剪完从理发店出来。 另一个女孩很漂亮,嘴巴大大的,咧着齐整的八颗大牙,和一旁微微笑着的林瑜形成对比。她露着额头,扎着丸子头,几丝碎发掉下来垂在脸上,笑得明媚洒脱。 照片背面用不同的字迹写了两个字,一个“林”字,一个“佘”字。 罗倍兰拿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这个姓念什么。 应该是她很好的朋友吧…… 罗倍兰看了又看,最吸引她的还是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温暖宽厚,女人的头半靠在男人肩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柔娴静。 小林瑜笑起来有几分傻气,仔细一看,她的门牙还缺了两颗。 那张符也是她爸爸妈妈给她求的吧。 真好…… 罗倍兰把东西整整齐齐放回去,好奇心得到抒解,却又有些怅然。 她裹着毯子,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发呆,很久很久,直到睡去。 第二天她是被原本定的上班的闹钟吵醒的。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出来了,从窗户照进来,晨光映着罗倍兰半个身子,也照亮了空气中飘着的浮尘。 突然得了空,罗倍兰倒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想起来要把钱包还给林瑜。 于是,她第一次打开和林瑜的对话框,界面空空的,她们都还没有互相发过信息。 罗倍兰抓耳挠腮地在键盘上删删改改,犹豫了十来分钟,还是发过去了。 只等了一会儿,林瑜的回复的消息就发过来了,告诉罗倍兰她今天下午就要去一趟学校。 罗倍兰:那我下午去一趟店里。 想了想,罗倍兰又加了一个猫猫头表情包。 趁有太阳,罗倍兰把昨天洗的衬衫挂出去晒了。 他们的家是水泥地板水泥墙,没有铺瓷砖,只有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卧室是罗志麟和罗倍兰的。 第12章 卧室中间用一条帘子隔开,充当门板的角色。 玄关和卧室也是用帘子隔开,厨房和客厅之间也挂着如出一辙的帘子。 一开始挂帘子是因为揣着节俭的期待,他们都没觉得会在这里住很久;后来不知道住了多久,他们也没有多余用来安门的钱了。 罗湖生和刘淑华的床就在客厅。 家在一楼,夏天也是阴凉阴凉的,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些年纪不比罗倍兰小的帘布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挂上了怎么也洗不净的霉斑。 罗倍兰给自己冲了一杯感冒药。 从广东回来到现在,也才三个多月,罗倍兰却感觉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仿佛只是一场和现实混淆过的梦。 在她出去打工的第二个年头,楼上老夫妇的儿子回来了。据说他在南方的海滨城市做生意发了财,买了大房子,特意回来接父母去海边养老。 楼上住了十几年的老陈在一中旁边开了家包子铺,但是他们打算离开了,也不再需要那个小店面了。 老陈心善,念着罗湖生过的不容易,又看在是同乡的份上,他们以极低价把店面转让给了刘淑华。 刘淑华花掉家里最后的一笔钱,把包子铺的改成粉店,每天起早贪黑,不想错过任何一笔可能的生意。 那时罗湖生做的还是腹膜透析,一天有大半时间挂着腹水做透析,肚子鼓得像身怀六甲,见不得人。刘淑华就让他在家里炒辣椒,洗菜,腌小菜,让他也能有些事干。 学校附近的餐面小店,早中晚都是客流高峰。 刘淑华给的量比别家店都大,味道也不错,家里日子也算是好起来了。 尽管家里有贷款要还,罗秋月欠着钱不见踪迹,工地还拖着罗湖生的工钱,罗湖生有各种七七八八的药片要续…… 但也算撑过来了。 刘淑华和罗湖生就像两只不停转动的陀螺,有时硌到点小石子就倒下,而生活的重鞭会再次抽下来,然后它们又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继续转呀转。 如果没有自己这一张额外多出的嘴,他们或许能歇歇,罗湖生或许能少吃些药片,或许罗湖生能早点花钱去医院做检查,或许他根本就不会走到肾衰晚期这一步…… 罗倍兰努力控制住自己飘向消极的思绪。 好在这难得是一个罗倍兰在夏天还能喜欢的艳阳天,她想出去转转。 罗倍兰的放松方式很简单,搭一辆去郊区公交车,选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吹着风看街景,一直坐到终点站,然后返程。 她的娱乐方式只要往返的几块钱。 罗倍兰找了一个干净的纸袋,把晾干的衬衫仔细叠好,提前出门了。 她想出去吹吹风。 额头上那一大块的瘀伤在白净的脸上格外突兀,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今天车里没开空调,她便把车窗拉开了,任由吹过马路的风再灌进车窗,吹乱她的发丝。 人行道有些地方还留着未干的积水,天空湛蓝。 她想起来可可最喜欢的就是蓝色。 在可可提及冯主管老婆的不久后,罗倍兰见到了可可口中的那个“泼妇”。 她以为那个女人会保养得当,烫着羊毛卷,或许有些中年发福,但一定咄咄逼人,眼睛精明。 但事实上,她扎着马尾,头发梳的很整齐,没有染过也没有烫过,发尾干燥枯黄。面容疲倦,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不高,干瘦。 那个女人是来找冯主管要钱的,罗倍兰耳尖地听到他们争吵几句,隐约听到她有个儿子,小孩要交补习班费用了。 女人临走时,罗倍兰注意到她的一只脚有些跛。 “家庭泼妇被她的宝贝男人嫌弃咯……” 旁边一个年轻男人阴阳怪气地和身旁的人调笑着,似乎多调侃她几句能抵消冯主管甩给他们的臭脸。 声音刚好传到这边。 女人和可可有过节厂里不少人都是知道的,话音一落,他讨好性地看可可一眼。 可可瞪他一眼,骂他是个傻逼。 罗倍兰敏锐地察觉到可可看到那个女人时,脸上不自在的表情。 罗倍兰低声问可可:“姓冯的还打老婆啊?” 可可的脸上闪过几分心虚。 “不是,摔的。” “你怎么知道?” 可可神情挣扎几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她之前不是扇了我两个大嘴巴吗,我就找了几个大哥把她堵了……” 罗倍兰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可可。 可可话语间也急了:“我发誓我可没动她,本来就是打算叫人唬唬她,谁知道她自己怕得要死,又是个不利索的,刚跑两步就摔地上了。” 急于证明,可可又接着补充:“我打听过了,没骨折,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肯定好的没那么快,真有事她早叫我赔钱了。” 过了一会儿,罗倍兰又听见可可说,但更像是感慨:“不过姓冯的在外面养了个小三这事倒是没假,他老婆……也可怜吧,生了孩子,姓冯的又不管,她又挣不了钱,离都离不了。” 有孩子,没工作,离不了,她就错把气撒在误打误撞碰上枪口的可可身上。 “那跛脚八成也是被她崽忙的没工夫静养……” 可可接连咕哝了一大堆,罗倍兰听着听着,又想起了那个生完自己就跑了的娘。 一根发丝扎进罗倍兰的眼尾,有些疼。思绪重叠,情绪在心底翻涌,罗倍兰伸手撩开那根发丝。 冯主管老婆找来的那天,挨着她们的休息日,下工后,可可带罗倍兰去了她最喜欢的一家咖啡厅。 说好听点是咖啡厅,其实就是一个卖咖啡卖奶茶的小铺面,店里有三张小桌子。 可可点了一杯热可可,喝东西的空当,罗倍兰问起可可,为什么大家叫她可可。 罗倍兰至今还清楚记得可可那天那张情绪复杂交错的脸。 可可说,她不是读书的料子,成绩一直不好,念完初中就辍学打工了。 打了两年工,她过年回家,家里给找了一个男人。男人三十多岁,离了一次婚,还带着两个女儿。 可可老家是西北山坳里的小村,位置算不上太偏僻,向东走二里就能进县城。那里大多夫妻都不扯证的,大她五岁的哥哥想结婚了,媒人介绍的那个男人能给十万彩礼,为的就是可可年轻漂亮还能干。 “我是傻逼才为了我哥给人当后妈。” 可可说。 两个女儿还要娶年轻女人生孩子的男人,可可不会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当晚,可可一个行李都没拿,揣着身份证和自己挣的票子就跑了。 可可上了火车,没有买到坐票,她站了一天,又在地上蹲着睡了一夜,下火车的时候,她僵得都感觉不到脚趾头了。 出了车站可可还得走,路边的店铺大都新年歇业了。 见相亲对象的时候没哭,翻墙出来的割破了手心没哭,在火车地板上被人踹醒了没哭,而当她缩着脖子走在街上,因为找不到一家可以坐坐的店,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冲到鼻尖,可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看不清路。 火车站附近的行人不少,透过模糊的视线,可可能看见的不过是一张张面向她的白花花的脸,便也没那么在意这些目光了。 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可可不想哭了,她看到了一家开着黄色的灯的店。 她粗俗地朝地上擤了把鼻涕,囫囵抹掉脸上没干的泪,进去看了一圈,点了杯热可可。 “是这家店吗?”罗倍兰问。 “不是,离我们这儿远着呢。”可可说,“而且我跟你说,那家的东西甜的齁嗓子,没多好喝。” 可可顿了顿,猛喝一口手里的饮料:“那时候给我杯带点温度的,只要不是潲水,我都能喝下去。” 可可说,她哥也是个蠢的,偏偏她也不是读书的料,可她爸爸想要一个聪明的小孩,于是她妈又给他生了一个小妹妹,小妹妹看着很可爱,八个月就会说话了,咿咿呀呀地叫姐姐,却被几千块钱过继掉了。 可可才知道她爸妈是想要一个聪明的儿子。 后来她妈妈月子期间被疯牛顶了一下,不能再生了。 谈不上可怜可惜,但可可觉得那头牛一定会因为这件事结下善缘。 “我身份证上是叫刘贱妹。” 罗倍兰张张嘴,半天嘴里都没发出声音。 “以后会改的。”可可轻声说。 改名字要户口本的,罗倍兰猜她并不会回去。 于是她们都不说话了,抬头望向并不好看的街景。 外面车水马龙。 第12章 速写 林瑜昨晚到家已经很晚了,但李丽红和林方诚都还没睡。 客厅的电视开着,几乎是她进门的一瞬间,他们的头就扭过来了,看着林瑜。 林瑜已经在医院简单清理过了,她站着的玄关处光线昏暗,衣服上看不出明显的污渍。 第13章 “怎么回来这么晚?”林方诚蹙着眉,问。 “我……和徐良轩临时去看了场电影。” 怕站久了被看出端倪,林瑜说完就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外套换下。 林瑜的脑子晕乎乎的,她后知后觉自己喝了不少酒。 今晚的事太乱了…… 她揉着太阳穴,仔细回想着不太清晰的细节。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在路上问罗倍兰的那个问题——她问她手上是不是被人故意烫的。 我真是发神经,问这种问题,她想,她们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她打开微信,点开她和罗倍兰的对话框,她们自加上还没聊过天,她也还没给她写备注。 罗倍兰的微信名是一个emoj笑脸表情。 犹豫了很久,林瑜决定等明天彻底清醒了再做思考。 他们住的是老小区,小区的绿化做得不错,楼下的大片树枝被风吹着发出沙沙声,林瑜躺在床上,看着远处还亮着的市中心的灯,有些恍惚得分不清风声雨声,一时间又错以为窗外下起了雨…… 林瑜没有定闹钟,但长期以往固定下来的生物钟依旧很准,睁眼时刚过八点。 不知道为什么,林瑜感觉心里空空的。 今晚她要去学校给特长生上专业指导课,下午还有两节课要上。 家里对林瑜的要求本就不高,在林瑜决定走特长生这条路时,父母只盘算了一顿饭的时间就答应了——林方诚的老同学已经在一中当了好些年的美术老师了,他们觉得这个工作很不错。 那个老同学叫何龙琛,林瑜当年就是他带出来的学生,现在是他在学校的后辈。 她一开始的打算也是毕业以后回来做教师。每个月的固定工资加上特长生的指导费用,这笔数目在这个三线城市里足够可观了。 当然,如果她没有在大城市拼过的话。 林瑜属实没想到日复一日的ppt宣讲有这么难熬,重复的课件在不同班级播放超过三次后,嘴里吐出的话连附上几分诙谐都足够费力了。 尽管何龙琛有意把林瑜向美术组一把手的位置领,甚至毫不掩饰提携的意图,但林瑜知道她胜任不了。 她能做的无非是拿着笔给学生做示范,批完画后引着学生再画一遍。 讲课也是一种天赋,林瑜很难像何龙琛那样讲的深入浅出,也没同事讲的诙谐有趣,学生喜欢往自己身边凑的唯一一个原因大概就是自己年轻温柔,不说重话。 她不想当老师了。 但是她没办法这样说给林方诚听——当初是她要回来的,能进到一中实习也脱不开林方诚大力气的上下打点。 大概是“安定”下来以后,林瑜才发现自己身上是有点事业瘾的。 如果要她重新选择一次的话,她想她应该会拒绝李丽红的建议,北京确实待不下去,她想她大概会换一个城市,换一份工作。 那时候,她只是累了,不是走不动了。 林瑜曾错把恐惧慌张当作了停滞的意愿,直到她敢正视过去才堪堪意识到这点。 但她不能和小孩一样一秒钟一个想法。 她感觉着心里翻滚着的浪潮,波涛汹涌,急切地寻找一个泄洪口。 林瑜此刻无比渴望出现一个人,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只要给她的一点点理解就再好不过了。 脑海里适时浮现出一张笑脸,仿佛马上要从她的脑子里跳出来映在圆形的灯罩上。 “佘引章”这三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梦魇,每次想起,时间都像是坐在过山车里,往上爬的时候一样难捱。 如果是她,她应该能理解吧…… “叮叮——”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了,拿起来一看,是罗倍兰发来的信息。 首先发过来的是一张图片,林瑜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她昨天落在稻香轩的钱包。 怎么忘了这茬……林瑜捏了捏鼻梁。 罗倍兰问她今天有没有空,下午她把钱包和衬衫带给她。 罗倍兰发信息的速度很快,说下午想请她吃顿饭,问她有没有忌口。 我什么都可以,林瑜告诉她。 罗倍兰发来一个店名,是商场里的一家烤肉店。 林瑜有点印象,那家店人均二百多。 对她来说,应该太贵了…… 就在你家店里请我吃一顿吧。 林瑜打字回复。 那怎么行?罗倍兰说。 可是我就今天下午有空,林瑜回复。 欸,那好吧,我给你做几个我最拿手的。 然后她发过来一只欢快的猫猫头表情包。 林瑜没忍住噗嗤一声,和她说好。 放下手机,林瑜心里的烦闷不知什么时候一扫而空,熄灭的屏幕上映出自己傻傻笑着的一张脸。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上完两节课,林瑜就挎着包往粉店里赶,她走路时步子都轻快不少。 店里有两个人,和她第一次来店里的情形很像——老板娘在前台算账,罗倍兰在后厨把锅翻炒得火热,灶台上上下蹿动的火苗映红了她的下巴和裸露的手臂。 中年女人看见林瑜来了,朝她露出一个笑,回头和罗倍兰打了声招呼。 罗倍兰扭头冲林瑜翘起一边的嘴角,给林瑜表演了个单手颠勺,厨房被她弄得叮当响。 “你就是昨天带兰兰去医院的老师吧,快坐快坐。”刘淑华给林瑜开了一瓶豆奶,招呼她坐下。 罗倍兰还在厨房里忙,林瑜和刘淑华先唠上了家常。 “你家离学校远吗?”刘淑华笑起来很亲切。 “不太远的,我高中也在这儿读的。” “那还挺方便的,我家坐车要几十分钟呢。” “罗倍兰呢,她家赶过来远吗?” 刘淑华沉默了会儿,抬眼和林瑜对视一瞬又别开头,再开口时语气有些讪讪:“兰兰……是和我们住呢。” 闻言,林瑜怔了一下,她发觉自己问到了敏感话题,便低头看着桌面。 “兰兰小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她妈去外地打工了,所以是和我们住。”刘淑华先一步打破沉默,简单解释道。 林瑜点点头,余光看了一眼还在厨房里忙碌的罗倍兰。 接下来,林瑜小心地避开了家庭的相关话题。 没让林瑜等太久,罗倍兰很快端着菜出来了。 “我们去外面吃吧,店里热。” 刚从厨房里出来,又是盛夏,罗倍兰的额头和鼻子免不了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夕阳橘黄色的光斜着照过来,一半落在灰白的墙上,一半落在罗倍兰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暖橘色的光。 店外还支了两张小桌子,罗倍兰和林瑜面对面坐着。 桌上摆着两荤一素,一人开了一瓶冰豆奶,两人边吃边聊。 罗倍兰的手艺确实不错,很香。 罗倍兰的头发一般夹在耳后,今天散下来了,要仔细看才能看见额角的青紫。 “身体好些了吗?” “嗯,能跑能跳。” 罗倍兰的食量比林瑜大不少,她中途又回厨房盛了碗米饭。 “今天怎么没看到叔叔?” “我舅?他今天下午有事去了。”罗倍兰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学校传来放学的铃声,学生陆续从校门出来,打头阵的学生兴奋得一路小跑着过来,直奔这一条街的饭店。 “下午客人也多吗?”林瑜问。 “嗯。”罗倍兰微微昂起头,露出一个透着点骄傲的表情,“这条街几家粉店就我家生意最好。” 林瑜点点头,默默加快扒饭的速度。 “你现在算是下班了吗?”罗倍兰问。 “不算,晚上还有课呢,待会还得回去,有节指导课要上。” 罗倍兰身子前倾,凑近林瑜,笑得狡黠:“林姐,待会儿能带我进去逛逛吗?” “好啊。”林瑜欣然应下,她没理由拒绝和罗倍兰待在一起。 进了学校,罗倍兰走在林瑜身边,安静地跟着,一路走一路看。 两人走过立着雕塑的小广场,在篮球场边看了一会儿,最后绕过操场,上了一个高坡,这里挨着几栋居民楼,没什么人路过。 站在栏杆边,可以清楚地看到操场上一个个跑着的学生。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这段时间是一天里最长的休息时间,操场上很热闹,笑声一直传进林瑜的耳里。 罗倍兰似乎□□场上踢球的人吸引了,看得很认真。 林瑜忍不住时不时偷看一眼身边的人,她扭头偷看的频率很高,罗倍兰没费多大功夫就发现了。 “你怎么总看我?”罗倍兰抓准林瑜回头的时机,看着林瑜的眼睛,笑着问她。 “你很漂亮。” 林瑜回答得诚实。 “是吗,那要不要再多夸两句?”罗倍兰嘻嘻笑着凑过来,和林瑜挨得更近, 林瑜有一瞬间还真在考虑形容词,她望向罗倍兰,两人互瞪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轻轻别开头,看着操场。 第14章 “怎么想到逛学校了?”林瑜问。 罗倍兰罕见地沉默了会儿。 “我以前也是在这上的高中,想进来看看。” 林瑜眼睛微微瞪大一点,扭头看着她。 一中的分数线不低的。 那她还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无所谓学习差的人吗…… “林姐,能带我看看你画的画吗?” 两人走在学校里,距离时远时近的,罗倍兰又向前凑近一步,手里提着的纸袋被两人靠近的身体夹了一下,发出簌簌的响声。 “可以啊。”林瑜看了一眼时间,晚上的指导课开始是七点,现在时间还很充裕,“我很多画都存在画室,走吧。” 画室在体艺馆的三楼,林瑜带罗倍兰进门,开了灯。 体艺馆的室内篮球场被篮球队的体育生占着,用来训练,鞋底摩擦地板有些刺耳,罗倍兰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杂音。 画室比一般教室大不少,一面墙上做了集体壁柜,角落里杂乱垒着几个牛皮纸箱。教室里一共二十来个画架,椅子堆的也没什么规律可言,教室不算太整洁,不过罗倍兰只看一眼就能想象到林瑜平时在这里上课的样子。 林瑜在讲台的柜子里抽出一个收纳筐,里面是满满的画纸。 柜子最底下积满了灰,罗倍兰和林瑜一起蹲在地上,凑着脑袋看林瑜一张一张翻找。 罗倍兰凑过去和林瑜一起翻看着,大多都是铅笔画的素描和速写,压在最下的画纸已经被磨蹭得有些模糊。 “林姐,画一张这个要多久啊?”罗倍兰拿起一张老头的画像,问,语气里充满了好奇。 “这个是速写,一张……大概十来分钟吧。” 罗倍兰的眼睛倏地亮起来:“那能给我画一张吗?” 两人的视线落在同一水平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蹲久了的缘故,林瑜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胸腔里的心跳声比平常更为猛烈。 第13章 不穿校服“可以啊。” “可以啊。” 林瑜听见自己说。 罗倍兰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林瑜坐在她身侧,能感觉到她有些紧张。 “别太紧张,不会把你画丑的。”林瑜开了个小玩笑,安抚她。 林瑜挑出一根铅笔,一点点用小刀把笔尖削出锋利的形状。 罗倍兰是典型的浓眉大眼,扇形的双眼皮显得她的眼尾更加上挑,笑起来的时候活脱脱像一只小狐狸。鼻梁高挺,有一个小驼峰,苹果肌流畅饱满,下颌的转角又是方的——这又让她透出几分英气。 最开始,罗倍兰不笑的时候,林瑜一度把她看作一个冷傲自恃的小姑娘。她作为一个食客偷偷观察着,很快在她滴溜溜转动的眼珠里看出几分伶俐,和她更熟一些了,罗倍兰会在每一句有趣的话脱口时弯起眉眼,露出一对卧蚕,像是知道自己这样很讨人喜欢。 林瑜想起罗倍兰下午吹着风时的神情,那时候她是落寞的,看上去有点难过。 她想起她说她高中辍学去打工的话,还有刘淑华说她跟着舅舅一家生活的话,这大概是她神情落寞的原因…… 在另一边柜子的夹层里,林瑜放了几张罗倍兰的画像,不过只有几个背影。 林瑜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期待:如果罗倍兰看到了,会认出画上的是她吗? 这样想……好像有点变态…… “你想看着我画吗?”林瑜侧出一点身子,问。 “啊?”罗倍兰觉得有些新奇,立马挪着凳子坐到林瑜身侧,“不用看着我也能画吗?好厉害!” “速写不用太细节的……”林瑜说。 心跳的节奏变得有些急促。 已经足够熟悉你五官的形状了,林瑜心想,却说不出口。 林瑜想起她笑起来时的明媚张扬,知道应该画她什么了。 罗倍兰的目光跟随着她的笔尖,在画纸上快速移动着,留下一道道流畅的线条。 她看着林瑜指节分明的手,她的指甲涂着裸粉色的指甲油,亮亮的,在反光下折射出明润的光泽。 她们坐的很近,肩膀贴着肩膀。罗倍兰大气也不敢出,感受着林瑜肩膀偶尔小幅度的起伏。 画画的人全神贯注,表情认真,眼睛随着铅笔在画纸上游走着。 林瑜身上很香,没喷香水,是罗倍兰没闻过的洗衣液味道,她微微偏头,让鼻尖和林瑜的发梢离得更近。 她的每一笔都显得有条不紊,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她的专注不仅仅体现在表面,更是一种自内而外发散的沉稳和坚定。 在林瑜散发的磁场下,罗倍兰渐渐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安定下来。 线条聚集的速度很快,没多久,画面上的人脸就初具雏形。 她不由得想起昨晚落入的那个怀抱,很温暖,是刚好够装下自己的宽度。 “好了。” 林瑜抬起头看罗倍兰,撞进一双正着发呆,还没完全回过神的眼睛。 罗倍兰看上去呆呆的,懵懵懂懂,她的这副表情林瑜倒是第一次见, 林瑜把画纸取下来,递给罗倍兰。 画上的人扎着马尾,碎发被风糊了满脸,但线条下的一双眼睛奕奕有神,侧头露出四分之三的侧脸,笑得温柔平和。 林瑜画功很扎实,但罗倍兰看着画上的她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在她眼里……是这个样子吗? 罗倍兰有些发怔。 “画的真好。”罗倍兰由衷地,轻声夸赞着。 可能学艺术的人都很浪漫,林瑜笔下的罗倍兰,饶是她都无比向往。 “下次给你画张素描怎么样?” “好啊,到时候我买个小框把它*裱起来,挂在床头。”罗倍兰说。 “哪有把自己黑白像挂床头的?” 听出林瑜话里的笑意,罗倍兰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以后给你画几张彩的怎么样?”林瑜偏过头,问,“那时候肯来给我当模特吗?” “嗯。” 罗倍兰身子后仰,背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扬起,望着天花板,轻声感慨:“感觉一中都没怎么变。” “嗯。我读书的时候,和现在也大差不差。” 闻言,罗倍兰的腰一下子从靠背上挺起来:“欸?那我应该叫你学姐吧,学姐?” 罗倍兰这样太可爱了,林瑜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罗倍兰的脑袋,手刚搭上去,她们俩都愣了一下。 “你把我当小孩了是不是?”罗倍兰也一手勾住林瑜的肩膀,把她揽过来,轻声嬉笑。 “我本来就比你大嘛!” 事已至此,林瑜干脆多揉了几下罗倍兰的后脑勺。 “你为什么不怎么发朋友圈?” 林瑜问,这时候她们的手都放回去了,但是两个肩膀紧紧贴着,靠得很近。 “你还专门翻了我朋友圈呀?” “你不也是,我看到你给我好久之前的都点赞了。” 罗倍兰歪了歪头,更方便看到林瑜的表情:“嗯……我也没什么好发的,以前的朋友也早不联系了,我平时一个人,还挺无聊的。” “我在这边也没朋友。” 罗倍兰望着林瑜,有些不解。 “情况和你差不多,老朋友都不联系了。” “这样啊……” 罗倍兰还想和林瑜聊些什么,刚又了零星的思绪,就听教室门的位置传来被推动的声音。 她们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反锁了。 “欸?里面的灯不是亮着吗?” 门外传来一个女生嘀咕的声音。 接着是两下门被叩响的声音。 “里面有人吗?”另一个声音问道。 “来了!” 林瑜起身,应声道,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了三个学生,看见是林老师,他们先行问了好。 “老师今天来的好早啊。” 说着,他们往教室里走,一眼就看到了刚站起身,还在画室正中央的罗倍兰。 几个人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艳,罗倍兰被看得有些不好不好意思,立刻出了教室门,去了走廊。 林瑜给他们几个先来的布置了任务,扭头一看,已经不见了罗倍兰的身影。 她跟着出了教室,看到罗倍兰站在护栏后,两只胳膊交叠在平整的瓷砖上,底下是一个篮球场,校队的学生正在训练。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林瑜边过去,学着罗倍兰的姿势,跟着看他们打了一会儿。 林瑜对体育运动不感冒,对篮球更是知之甚少,看见他们进了球也不知道该算几分。 “你对篮球很感兴趣吗?” 罗倍兰摇摇头,又迟疑着点点头:“一般般吧,我不会打,但是看人打球还挺有意思的。” 于是林瑜又陪罗倍兰看了会儿。 “林姐,你几点下课?”罗倍兰问。 “十点。” “那他们呢?”罗倍兰冲篮球场的方向努努嘴示意。 第15章 “好像……也是十点。”她偷偷瞥了一眼依旧看得认真的罗倍兰。 “那刚好,我等你下课吧!” 林瑜心里的雀跃起来。 “嗯。” “那我去看台那边坐着了?” “好。” 林瑜的目光跟随着罗倍兰直到她坐下,学生也陆陆续续上来了,和林瑜打了声招呼就进教室了。 等最后一个学生进了教室,林瑜也回了教室,学生似乎不太安分,围着林瑜给罗倍兰的那张速写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还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地想往外看。 林瑜示意他们安静,拿走了那张画纸,开始上课。 关上教室门之前,林瑜从望向看台上的罗倍兰。 看台的区域被黄色绿色的塑料座椅分成几个区域,罗倍兰的手肘撑在膝盖上,t恤的领子因耸起的肩膀塌下去一块,露出一半锁骨。 马尾被搭在左边的肩膀上,明亮的灯照在罗倍兰身上,大片座椅连成的绿色的背景衬得她的身形有些单薄。 木门很快隔绝了篮球场上刺耳的鞋底刮擦声。 何龙琛去外省交流学习了,学校的暑期补课还有几天就要结束,那时特长生会跟着何龙琛和另一个老师去集训。 林瑜就能腾出一个月的假期了。 体艺馆其实不比外面凉快,风也吹不进来,这样闷热的空气实在无法让人说句喜欢。 她的视线跟着篮球一下下撞击在地板上,思绪在篮球触底弹起的几个瞬间飘回去年夏天,又在扭开记忆的盒子之前被罗倍兰强行拉回来。 罗倍兰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台下打球的学生开始频频抬头看向看台上孤零零坐着的罗倍兰。 在八号的头磕在十三号的下巴,二十七号连着丢了两个球后,教练猛地抬脚踹了一下八号的屁股,郁闷他们今晚心不在焉的状态,又不明所以。 烦躁之余,他转身吹哨子叫集合,准备骂人。抬头一看,也看到了望着球场方向发呆的罗倍兰。 妈的,他知道那几个鬼崽子在看什么了。 于是,他卯足了劲儿,冲着罗倍兰坐着的方向大喊:“同学,训练时间学生不让进!” 罗倍兰猛然意识到那个老师是在喊自己,这个教练的脾气太足,上学时被老师点名的熟悉局促感涌上心头。 中气十足的声音带着点疑惑:“你咋不去上晚自习?” 听出几分问责的意思,罗倍兰一时有些紧张,下意识站起来,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教练看她结结巴巴动嘴皮子却说不出话的模样,继续问:“你哪个班的?有没有假条?” 罗倍兰这下子更慌乱了。 这时候从教学楼那边传来了下课的铃声,林瑜的头在铃声响起的一瞬从教室里探出来,看到的就是陈教练仰着头质问罗倍兰的场面。 “诶!你咋没穿校服?”陈教练还在问。 “陈老师,她是我朋友。”林瑜朝球场喊。 陈教练严肃的脸和一排汗涔涔的脑袋于是齐刷刷地扭过来,在林瑜和罗倍兰之间反复逡巡。 第14章 陈君洋 “这小姑娘咋不说话呢?” 陈教练嘟囔着回头,大手重重砸在一个男同学的背上:“还看?滚过去把球捡了回来加练!” 篮球场上传来一阵阵哀嚎,林瑜看见罗倍兰松了好大一口气。 罗倍兰朝林瑜的方向走过去,往教室里一看,画室里的学生陆续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只留两个学生在打扫卫生。 “你要喝点水吗?有饮水机。”林瑜看着罗倍兰额头上沁出的一层汗,问。 罗倍兰点点头,林瑜拿了一个一次性杯,给她接了杯水。 罗倍兰小口啜饮着,听着教室里两个学生互相开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玩笑,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高中在学校的某一个下午。 于是她把那张速写画纸仔细叠好,收进口袋里。 画室里本来也没多乱,没过多久这层楼就只剩她们两个了。 林瑜把电源一个个关掉,锁上门。 “刚刚怎么不说话?”走在黑漆漆的楼道,林瑜问,带着一点楼梯间特有的回声。 “他的气势很像我的高中的一个老师,在他面前总有种当学生的感觉,怪紧张的。”罗倍兰说。 “你高中老师很凶吗?” “是有点儿,关键他也姓陈,还挺巧的。” “你班主任是谁呀?”林瑜问。 “陈君洋。” “欸!” 她们拐了个弯,楼梯间里安全通道的绿光照在林瑜脸上,罗倍兰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 “好巧,他也是我的历史老师!”林瑜低头掐指一算,“那他是……他带完你那一届刚好退休了。” 话音刚落,林瑜又察觉出点话里的不合适来,她小心去觑罗倍兰的神色,怕无意提及的一过往会让她难受。 罗倍兰倒是丝毫不觉得:“唉,好可惜,差一点就能在学校里碰上你了欸。” 对哦,她们刚好差三岁。 “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呀?”林瑜问。 “十一月中,你呢?” “我是二月上旬,和过年挨得挺近。” 踏出体育馆的门,学校里的路灯刚刚好照亮脚下的柏油路。 “我当年还被陈老师骂过几次呢……”林瑜回忆道。 罗倍兰有些好奇:“为什么呀,你不应该是乖学生那一挂吗?” “嗯,谁能想到我去画室上课,他也有理由说我学习文化课不积极。”林瑜说,“你被他骂过吗?” “经常呀,我上学时看到他就怕。我想躲开他走,他还追上来问我书背完了没有。” 林瑜笑了,罗倍兰很少能听到林瑜这样笑出声来。 “一样的,我那会儿也躲着他走。” “说起来,这小老头除了凶,人还挺负责的。当时他听说了我辍学的事,还和教导主任一起来我家,担心是不是因为前几天骂我太狠。” 罗倍兰说着,林瑜听得认真。 “但我当时是打车连夜跑的,小老头没见到我人。”罗倍兰耸了耸肩膀,笑着说。 如果见到了,也许……能劝住吗? 林瑜想起陈君洋的声如洪钟,陈君洋瘦削的骨架里似乎总藏着无穷的力量,尤其是讲话的时候。 林瑜几番欲言又止的表情都落进了罗倍兰眼里。 “那个……林瑜?” 林瑜抬头看她。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事?”罗倍兰问,又顿了顿,“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那……能告诉我为什么决定辍学打工吗?”林瑜攥紧了手心。 “我爸妈都,嗯……挺不靠谱的,从小到大都是我舅舅舅妈在养我,我还有一个表哥,大我两岁。” “噢,他们都对我很好,”罗倍兰紧急补充道,接着又放慢了语速,“高三的时候,我舅舅确诊肾衰竭晚期了,就是尿毒症。那时候工地的账没要到,住的地方也是租的,我哥刚上大学,我舅妈又有慢性病,当时快是没收入了,我就半夜跑出去找厂子打工了。” 林瑜想起来罗湖生那张暗黄发灰的脸,心里像是被突然敲了一下。 “粉店是一个老乡在我们最难的时候低价转让给我们的,今天下午我舅舅不在是因为去做透析了……” “我哥成绩比我好多了,他考了重点大学,我再怎么也没理由让他休学。舅舅他们对我很好,我哥找了我挺久,是我没理他们……” “不要说了。”林瑜打断了罗倍兰还要继续的尾音。 林瑜的声音很不对劲,闷闷的,听着有些发颤。罗倍兰赶紧低下头去看她的脸,林瑜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镜片下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似乎有隐隐闪动的水光。 罗倍兰一下子全慌了——她没想到林瑜会是这个反应。 她伸手拉住林瑜的手腕让她停下来,林瑜侧过身看着罗倍兰。 林瑜背着光,露出的大半个脸也被垂下的发丝遮掩着,罗倍兰努力瞪大眼,尝试去看林瑜的表情。 空气里沉重而杂乱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两个人都不平静。 罗倍兰刚张开口就发觉自己的上下两排牙齿在打架,哆哆嗦嗦的,比任何一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里握着的手腕也在抖动,罗倍兰宁愿怀疑这是她的错觉——她几乎要握不住她的手。 “我成绩本来也不太好,辍学也不是什么大……” “先别说了。”林瑜定定地看着罗倍兰。 “好,我,我我……”罗倍兰上上下下把身上的兜都掏了个遍,也没找到一张纸巾。 “你先松开我。” 林瑜吸了吸鼻子,从自己口袋里找出一张纸巾擦了擦。 罗倍兰的手还虚虚握着一个圆,仿佛林瑜残留的温度还在那里。 罗倍兰感觉她必须还得说些什么——她不想让林瑜善良的怜悯伤害到她自己的情绪。 第16章 “我……我一直没什么朋友,这些事情我一共也没和几个人说过,你给我买药,送我去医院,还给我画那么多画,我真的,我……我很珍惜这样,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不介意的,你也不用有负担,真的!” 罗倍兰听见林瑜轻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罗倍兰问。 “才只给你画了一张呢……”林瑜又重复了一遍。 “你又不是没答应。” “……嗯!” 两个人继续走着,路上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只在路过寝室楼时还能听见宿管阿姨催促的声音。 她们要去的公交站台是反方向的,过了马路,林瑜和罗倍兰隔着马路互相望了一会儿。 罗倍兰的运气很好——她等的公交车先来了。 上车前,罗倍兰朝林瑜做了个鬼脸,算作今天的正式告别。 到家时,父母都已经回房了,林瑜打了个招呼,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瑜把衬衫取出来,挂在衣架上,理好领子,一时不知道往哪挂。 这件衬衫本来是要还给徐良轩的。 闻着衬衫上淡淡的肥皂味,林瑜又有些迟疑了。 她又把衬衫取下,套在身上试了试。 罗倍兰身上一直淡淡的,没有明显的香味,偶尔闻到的一点清香,和这个气味很相近。 她拿起领子,轻轻吸了一口。 罗倍兰和徐良轩差不多高,这件衬衫穿在身上能把自己垂下的手盖住一半。 林瑜把衣服重新挂好,收进衣柜里。 下次买一件新的吧…… 第二天是周末,李丽红让林瑜睡了个懒觉,一直到上午九点,她帮林瑜收好阳台前一天晾的衣服,轻轻推门进了林瑜的房间。 她打开柜门,帮林瑜叠好衣服,却一眼看见了一件从没见过的衬衫。 那件衬衫静静挂在那里,比起旁边的衣服,它的下摆明显长出不少。 那不是女儿的尺码。 李丽红回头看了一眼林瑜,裹着林瑜的毯子微弱地随呼吸一起一伏,床头赫然坐着上次她带回来的那只粉红豹玩偶。 但她敢百分百确定林瑜从不是一个喜欢娃娃的人。 李丽红回到客厅,独自坐在沙发上,隐隐有些担心她给林瑜安排相亲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林瑜没谈过恋爱,在此之前她没有过多接触别的男孩子。 她叹了口气。 林瑜一直是一个很省心的孩子,年纪小些的时候还会蹦蹦跳跳地给自己撒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 后来每次带她出门,林瑜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牵着自己的手。 李丽红尝试带她去儿童乐园,鼓励林瑜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林瑜被放进乐园的娱乐区域,挑了个位置坐着,只隔着栏杆巴巴地望着她,不哭不也不闹,却满眼都是牵妈妈的手的企盼,李丽红只好又带她出来,回家了。 李丽红不算是对孩子要求严苛的母亲。 他们发现林瑜喜欢画画,她就和林方诚早早安排好,让林瑜走艺考的路,等念完大学,考了教资,再回来做美术老师。 轻松,离家近。 但她没想到林瑜会选择去那么远的首都读大学。 那是林瑜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李丽红每天除了吃饭工作就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她吃不吃得习惯,睡不睡得好,皮肤有没有干裂,有没有受人委屈。 她比谁都更期待林瑜毕业的那天。 还没等到林瑜毕业那天,她就打电话说她跟着学姐留在北京干,大四的实习也直接去了那个学姐那里。 李丽红的心凉下去了一截,她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问了问林瑜在那边的待遇,吃什么睡哪里。 林瑜在北方工作了两年多,平日里,李丽红和林方诚都是见缝插针地给她打电话。 孩子听上去很高兴,斗志昂扬的,李丽红只好强迫自己放心。 林瑜第一年回家,给父母包了两个大红包,林方诚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把同样失眠的李丽红拽起来说话,感慨女儿有出息了。 回北京以后,林瑜更忙了,电话从三天一次变成一个星期一次。 李丽红不敢打扰林瑜,她开始频繁地刷新朋友圈,看看林瑜有没有发些什么,但是也很难见林瑜更新一次。 这年春节回来的时候,林瑜照例又给他们包了一个红包。 林瑜的头发留的很长了,垂到了腰际,缺乏打理的发尾有些发黄干枯。 这回她看着很不开心,只匆匆待了几天就又回北京了。 到五月份,李丽红总是感觉心口发闷,林方诚和她一起去做了检查,身体健康。 体检回来那个晚上,李丽红做了一个梦,梦到林瑜小时候了。 梦里的天空是阴沉的,林瑜小小一个,一只手抱着画板,颜料撒了一地,另一只手朝自己的方向伸着,哭着喊爸爸妈妈。 饶是在记忆里,林瑜也没有哭得这么崩溃过。 李丽红惊醒了,她捂着胸口,试图把那块无形的石头推下去,身边是林方诚的呼噜声。房间里黑漆漆的,李丽红睡不着了,干躺在床上,直到眼睛瞪得干涩,她才发觉自己一直在黑暗里睁着眼。 第二天就催着林方诚给林瑜找个离家近的轻松工作,林方诚疑惑,问林瑜怎么了。 林瑜告诉我的,她说。 林方诚办事很利索,他找到老同学何龙琛,打探到一中有个美术老师再过一年有离职的打算。 李丽红发信息告诉林瑜,让她回来。出乎意料地,林瑜答应得很爽快,月底就提着一个行李箱回来了。 林瑜瘦了一圈,李丽红牵着她的手,摸索着林瑜干瘦的骨节,既心疼又庆幸。 心疼她在北京过得不好,庆幸她的梦应验了。 她带林瑜去发廊剪掉了干黄枯燥的发尾,给林瑜置办了几身新衣服,和林方诚换着花样给林瑜研究饭菜,终于把林瑜的气色重新养得圆润。 后来为了印证那个梦,李丽红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林瑜,林瑜含糊其辞,只说太忙太累,不是很能适应得来。 李丽红对林瑜在北京的工作认知有限,只知道林瑜口中的那个学姐家很有钱。 仿佛又回到了林瑜中学的时候,李丽红陪着她备考,第二年顺利拿到了教师资格证,进了一中实习。 做一个美术老师并不累,林瑜又变回了李丽红大多数记忆里她熟悉的样子——安静,温柔,见人总是淡淡地笑。 李丽红渐渐变得欣慰,她从来不求自己的孩子有多么飞黄腾达,健康开心就好。 人闲下来了,她的朋友圈也重新有内容了,大多是她自己的画的画和拍的照片。 直到林瑜转正的那一天,李丽红才放心下来。 当晚,他们一家请何龙琛到酒店里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很好。何龙琛家有个大儿子,还有一个小学的小女儿。小女孩在饭桌上特别活泼,李丽红越看越喜欢,想着什么时候她也可以抱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也是那个时候,李丽红起的让林瑜相亲的念头。 第15章 新工作 罗倍兰大概知道方婉婉上次那桌生意谈的是什么了。 方婉婉打算把对面的烧烤店盘下来做一个蛋糕店。 据说蛋糕师傅已经找好了,是一个手艺很好的师傅,还在专业的烘焙学校学过几年。 开新店最麻烦的大概是打点人情,稻香轩最好的几间包间一直被方婉婉预定着,方婉婉这几天常在店里,她现在在楼上陪客人。 因为老板还在,大厅里的人都还不敢休息,一个个站的笔直,怕刚放松就撞上下楼的方婉婉。 一直到下午三点,方婉婉才领着几个客人下楼。 新盘下来的店不大,就在稻香轩对面,从大厅已经能看见马路对面人行道上搭起的脚手架,有个工人上面挂招牌。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方婉婉敛起客套的笑,径直坐在沙发上搓眉心,嘴巴张合几下,低声骂了些什么,看上去比保洁还累。 罗倍兰适时给她端来一杯温茶。 “谢谢。” 方婉婉一口气灌下大半杯,把杯子搁在茶几上,长舒一口气,罗倍兰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阵阵红酒味。 “欸,”方婉婉叫住拿了杯子准备走的罗倍兰,“你想去蛋糕店干吗?” 罗倍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愣,保持着半弯着腰的姿势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 “在那儿打打下手,学着做点东西之类的……” 方婉婉以为她没懂她的意思,抬眼扫向罗倍兰,结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罗倍兰的眼睛亮起来了。 “真的吗?”罗倍兰凑近方婉婉,眼里闪着光,问。 “前两个月工资给四千二,你还得打扫卫生,平时还要在前台做收银,没得歇。”方婉婉往后挪了挪,不习惯和别人凑得太近,“别高兴太早。” 第17章 “行,谢谢老板。”罗倍兰笑眯眯地拿起杯子,走了。 方婉婉看着罗倍兰明显雀跃的步子,微不可查地叹口气。 罗倍兰家里什么情况她是知道的——罗倍兰来这里求职的那天,她刚好在店里。 她要求招待至少大专学历,她看了她的高中学历,有些费解。 这个学历卡的不上不下,方婉婉心里一时犯了难。 方婉婉想她是不是没考上,于是问了她高考多少分。 罗倍兰迟疑了下,说她没考。 辍学了?她问。 罗倍兰点点头。 方婉婉再问,才知道她家里人生病了,肾衰竭晚期。 说不上是好奇心作祟还是隐隐起了些怜悯的心思,方婉婉放缓了些语气,问她之前做过什么工作。 罗倍兰嘴里一连蹦出一长串流水线的名字。 她的窘迫难堪在方婉婉这样的老板面前无处遁形,但她还是很诚实,话里话外也不似有作伪的成分。 罗倍兰穿的朴素,没在她身上闻到有烟酒气,站姿端正,吐字也清晰,眼珠子没四处打转的毛病,态度还算谦卑,而且长得漂亮。 方婉婉读书也不多,长得也漂亮,在罗倍兰身上,她隐约间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她们是同一类人,她当然知道罗倍兰顶着这张脸会遇到多少不良的诱惑。 尤其是那天罗倍兰死灰一样的眼睛,她看上去摇摇欲坠,迷茫又怯懦,却强撑着走出家门。 她想,既然罗倍兰来了,她没理由不要她。 于是一个月四千,她让罗倍兰留下来干了,而且这两个月她对罗倍兰还算满意。 她想起来前几天晚上的事。 罗倍兰拿遮瑕膏把额头上的淤紫痕迹遮了遮,没请假,还是来了。 近几天,她在做最后的,也是必要的人情疏通,那晚的饭局有他丈夫一个纪检的朋友,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差点被一个色欲熏心的酒水供应商捅出篓子。 方婉婉简直恨得牙痒痒。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多年,这种事方婉婉听得多了,也看过不少,这次却切切实实地,差一点点就要牵扯到自己。除了心惊,也多生出几分对罗倍兰的愧疚。 她看得出来,罗倍兰是个机灵可靠的姑娘,让她去蛋糕店一面可以省点人工费,给她一个好好学手艺的机会也算是对那晚无妄之灾的补偿了。 免得她良心不安。 休息了一会儿,方婉婉拨了一通电话,取消了她和那个酒水商的后续合作。 依旧是晚上十点多,罗倍兰坐公交车回了家。 小区里的晚风没有马路的烟尘味,吹在脸上很舒服,可一进单元楼,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凉的味道,是不被阳光涉足的,不通风的楼道特有的味道,不算好闻。 罗湖生站在厨房里包饺子,他的手艺是家里最好的。 最近他和刘淑华陆续在店里卖起了自己做的油饼和炸丸子,有了小吃的加持,店里的生意比先前更好了,沙发边上也多了一大袋面粉,是今天刚买来的。 厨房就和客厅连着,客厅的大灯没开,屋里只亮着厨房黄色的小灯泡。 刘淑华坐在凳子上看电视,放的是一个农村小品。 碗里的馅儿和饺子皮都不多了,罗倍兰估摸罗湖生应该很快能包完。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罗湖生的身形看着又佝偻下去一点儿。 他昨天下午一个人去做了透析,透析的不良反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严重。罗倍兰回来才听刘淑华说他一个人在院里吐了很久,直到吐不出东西了,只剩头晕,最后是刘淑华去院里把他接回来的。 自他从医院里回来他都没怎么再说话,问他也只说头晕。再问他就低着头,一言不发,只留两条眉毛中间一条竖着的深刻皱纹。 她和刘淑华只好拿着化验单一边看,一边查,但各项指标都没有大问题。 今早,罗倍兰本想在带罗湖生去再去医院做一趟检查,他却赶在罗倍兰和刘淑华之前起床,一个人先去店里忙活了。 罗倍兰叹口气,洗了手走过去,要帮罗湖生把包好的饺子冻进冰箱。 “欸,回来的刚好,下午刚剁的新鲜肉馅包的,我给你煮碗尝尝。” “我在店里吃过了,只煮几个尝尝味儿就行。”罗倍兰说。 家里厨房用的还是燃气灶,罗湖生把火开到最大,小铁锅里的水很快就咕咕地冒起泡了。 罗湖生数着数,把八个饺子丢进锅里。 以前,罗倍兰罗志麟都在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围着罗湖生,嚷嚷着非要他包一个硬币进去。 罗湖生就会笑眯眯地,当着他们的面,做一个包着又大又圆硬币的饺子。 不过最后,他们都在自己的碗里吃出了硬币。 这才知道是罗湖生怕他们俩争,偷偷又放了一个硬币馅儿的饺子进去。 吃之前罗湖生还叮嘱,无论谁吃到了都不许炫耀,这还是她和罗志麟晚上躺着对账时才发现的…… “我老板在饭店对面新开了家蛋糕店,快装修好了。” “哟,你老板挺厉害,能开这么多店。”罗湖生路过几次稻香轩,记得那家三楼餐厅开在十字路口气派的样子,感慨了一句。 “她说,等开业了让我去蛋糕店,跟师傅学做蛋糕。”罗倍兰看着昏暗光线下锅里沉浮的饺子,说。 “真的?”客厅里坐着的刘淑华最先出声,回头欣喜地望着罗倍兰,“那还要多久呀?” “最多……半个月吧。” 看着刘淑华的笑脸,罗倍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舅妈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那师傅收学徒费吗?咱开店挣了点儿,肯定够交的。” “不用,老板人挺好的,工资还给我涨到了二百。” “好,好。”刘淑华坐在凳子上,左脚搭在右脚上,上半身轻轻地左右摇晃起来。 “饺子好了,吃了再说!” 罗湖生已经把饺子捞出来了,盛在碗里。厨房的门不大,罗湖生一屁股把挡着的罗倍兰顶到桌子旁边,顺手把灯开了。 饺子还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里面的馅很香,纯猪肉的。 电视里传来诙谐滑稽的台词,罗湖生挨着刘淑华坐下来,罗倍兰一口一口把热腾腾的饺子吃下肚,只觉得此刻很安心。 这个小品节目已经重播过很多次了,但刘淑华还是很喜欢,一遍一遍不耐其烦地看。 吃着吃着,罗倍兰的注意力渐渐不在电视上。 高中辍学以后,她的第一个朋友是可可。回来以后,罗倍兰一度认为她不会再有机会交到像可可一样的朋友。 现在看来,她只算猜对了一半。 林瑜和可可当然是截然不同的人。 罗倍兰在聊天中对有关家庭的字眼分外敏感,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的家境——自己揭露伤疤,主动向他人博取同情是最愚蠢的做法。 和可可在一起时,她渐渐发现,她和可可同属一个范畴,不过可可远比她要乐观看得开,她和可可的对白更多像两只负伤小兽之间的舔舐安慰。 而在林瑜身上,罗倍兰能捕捉到的只有纯粹的善意。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但和林瑜在一起,她体会到更多的是被保护的感觉,很安心。 罗倍兰难得没有在林瑜面前掩饰自己的背景,当然,她如实告知时,她心里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但林瑜的反应却出人意料,那晚她握住林瑜的手腕,她的心也在颤抖。 激动?欣喜? 词不达意,她始终没办法描述…… 和林瑜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在自己能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做出动作,把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等新的工作稳定下来,她首先就亲手给林瑜做一个大蛋糕。 第16章 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丽红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林瑜有关徐良轩的事。 在类似的敷衍对话重复不知道第几次后,林瑜有些无奈。 “你和徐良轩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呀?你爸新买了些茶叶回来,你下次见面刚好给他带过去。” “啊?”林瑜停下夹菜的筷子,满脸疑惑,“怎么突然想到要送他茶叶了?” 徐良轩今天应该不太得空,林瑜下午发给他的消息,到晚饭也没回复。 林瑜问徐良轩周日有没有空,她想在周日补上那一场错过的电影,再给他挑一件新的衬衫。 看着李丽红眼角生出的细纹,林瑜轻声叹了口气,带着些安慰性质地开口:“妈,我和徐良轩有自己的节奏,正经人哪有这么快就确定关系的,你就别总想着进来插一脚了,不合适。” 中气十足地说完后,林瑜有些心虚,埋头吃着,不敢看她,生怕被看出些端倪。 “小瑜,你很喜欢他吗?”李丽红犹豫半天,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第18章 林瑜两条眉毛轻轻蹙起:“怎么这么问?” 李丽红脑子里想着林瑜床头柜上摆着的粉红豹玩偶和那件陌生的男士衬衫,几番思考还是压下了要冲破牙关的疑问句——她怕问的太紧会显得她咄咄逼人。 吃完饭林瑜就回房间了,她接的稿子不多,都是做完一个再接一个,没把自己压得太紧。 等她放下电容笔,将稿子提前发给单主,询问是否需要改版时,已经是十点半了。 林瑜的脑子这会儿有点宕机了,*她把脑袋靠在转椅上,脚尖点这地小幅度地摇晃着。过了好一会儿,单主那边还没给她回复。 这么早就睡了吗……林瑜想。 脑子一放空,昨天和罗倍兰的对话就又浮现出来。 林瑜坐起来,摸索到手机摁亮屏幕,最先跳出来的是徐良轩回复的信息,一个小时前的。 徐良轩说好,他明天一整天都有空。 他们把时间约在中午,地点还是稻香轩。 林瑜很快洗漱好,关了灯躺在床上,在反复辗转几次,发现还是睡不着时,她又拿起手机,点进了和罗倍兰的聊天框。 林瑜:你明天上班还是休息? 等了两分钟,罗倍兰没回,林瑜疑心她是不是也已经睡了。林瑜摁灭屏幕,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林瑜又马上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罗倍兰:上班。 罗倍兰:有事吗? 罗倍兰:【疑惑猫猫头】 林瑜侧着身子,两根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我今天吃到一种很好吃的巧克力。 林瑜从床上爬起来,开灯,走到书桌前拍了一张巧克力的图片发给罗倍兰。 刚好我明天中午要去稻香轩吃饭,带给你尝尝? 罗倍兰:好呀好呀。 罗倍兰:【开心猫猫头】 罗倍兰:那我站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你好一眼看到。 书桌上有一个专门放小零食的小筐,昨天林方诚刚用新买的巧克力把它填满,这个牌子的巧克力确实是林瑜第一次吃。 林瑜:【开心猫猫头】 第二天,林瑜出门前抓了一大把巧克力放进包里,又反复数过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口味。 她今天心情很好,出门前画了眼线,夹了睫毛,定了两遍妆,每一根头发都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是认真搭过的。 林方诚和李丽红坐在沙发上看兵乓球赛回放,看见林瑜要出门的架势,林方诚露出一个揶揄意味的笑。 “去约会呀?” 林瑜坐着系好鞋带:“嗯。我中午不回家吃了,晚上回来的话我给你们发信息,要不就是在外面吃了。” 门在林瑜的身后被关上,李丽红却显得没那么轻松…… 他们约在十二点半,林瑜提前一个小时出门了,坐在出租车上,还没见到罗倍兰,林瑜已经开始开心了。 周末中午,饭店应该很忙吧,林瑜想,但是她可以坐在一边看着她。 星期天的客流量确实大,林瑜光是站在大厅就能听到二楼推杯换盏的喧闹声了。 “林瑜!” 罗倍兰先一步看到了林瑜。 等罗倍兰凑近了,林瑜闻到一股淡淡的红花油气味,她抬头才发现罗倍兰额头上原本应该是一片淤青的地方却是一片光洁。 仔细一看,林瑜才发现罗倍兰的小脸今天格外白。 “你把伤遮住了?” “这就看出来了?色差很明显吗?” “那……没有,只是我提前知道你摔着了。” 林瑜还是没忍心告诉她卡粉了的事实。 说着,林瑜从包里掏出一大把巧克力塞到罗倍兰的手里。 罗倍兰的眼睛微微瞪大:“这么多!” 她怀疑林瑜给她兜了半斤来。 包臀裙裁剪得很修身,虽然有两个口袋,但一边只塞得下三颗。 见状,林瑜给罗倍兰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 巧克力在口腔里一点点化开,很快,罗倍兰的唇齿之间便溢满了可可的香气。 “能带我去找一下包间吗?”林瑜的目光落在罗倍兰六厘米的高跟鞋上,“那边我还没去过。” 稻香轩分里外两部分,靠景观泉的包间更有中式园林的风韵,包间价格也更高。 罗倍兰引着林瑜穿过中间院落的木质走廊,池塘的假山后面有一个小喷泉,有两个小孩趴在池塘边上喂塘里的锦鲤。 “你们中午一般在哪吃呀?” “我们也要等到两点多了,今天人多……可能要到三点吧。” 林瑜有些庆幸——今天给她带了点小零食,饿了可以先垫垫。 林瑜关上包间的门,示意罗倍兰坐会儿。 这是一个双人小包间,桌上还摆着一个细颈花瓶,里面插着两只百合,还配了些绿枝,是仔细搭配过的。 老板把这边的包间设计的很有意思,门口上挂着二十四节气的名字,一个节气一个包间,一个包间一个装修风格。 “今天和你吃饭的还是之前和你相亲的那个男人吗?”罗倍兰问。 林瑜微不可察地皱了了皱眉,她并不想谈论这个。 “嗯。” “这样啊……对了,你喜欢吃什么味道的?” “嗯……芒果味吧。” “怎么了吗?”林瑜问。 罗倍兰笑着摇摇头,看上去神秘莫测的。 包间的一面墙做成了落地窗,从这里看不到稻香轩正中间的池塘,但窗外的绿植搭配得很好。 林瑜辨认了一会儿,只认得出大片的芭蕉叶。 “我过段时间要换工作了。”罗倍兰搓搓手指,还是没忍住,道。 “啊?”林瑜面露诧异,“你要走了吗?” “不是不是,我不做招待了。还是在这条街,不过是换了家店。”罗倍兰赶紧说。 闻言,林瑜扑哧一笑:“那你不怕碰到前老板尴尬吗?” “换店了,但没换老板。”罗倍兰说,“老板人挺好。” 罗倍兰起身把空调打开了,重新坐下时林瑜看见罗倍兰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欸,你别动。” 林瑜绕到罗倍兰身后,发现她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片小叶子,卡了一半在她的发髻里。 她伸出两根手指尝试把它夹出来,试了半天才摘下来,但罗倍兰的发髻也因此松动了些。 “我帮你重新挽一下吧,待会儿可能会松掉。” 林瑜把那片细长的绿叶放在罗倍兰手里,说这话的时候,紧张得腔调都不自然了。 面前的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好。 林瑜把她低低的发髻拆下,如墨的青丝一直散落到及背的位置,比之前短了些。 她注意到罗倍兰的发梢有修剪过的痕迹,剪的不多。 “你最近刚剪过头发吗?”林瑜问。 “嗯,在家自己剪的,本来想剪成短发,但是没敢剪太多,就放弃了。” 林瑜把罗倍兰的头发挽进手里,细心地没漏过任何一缕发丝。 她的手指既无意又有心地,在拢发时滑过罗倍兰脖颈的皮肤,触感细腻,有些湿润。 林瑜注意到罗倍兰的耳朵有些发红。 大概是走过来太热了吧,回想起罗倍兰刚刚开空调的动作,林瑜忘了,哪怕是稻香轩的大厅,空调也一直开得很足…… 林瑜注视着罗倍兰的脸,默默把罗倍兰的头发绕了一个圈:“怎么想到剪头发了?” “头发短点会更方便吧。” “你觉得我留短发会好看吗?”罗倍兰问,“我之前没剪过,也就不太确定。” “不知道,我觉得你光头都很好看。”林瑜低声笑笑,“但是我知道有家理发店的师傅手艺不错,你想剪我可以带你去试试……” “吱——”地一下,木质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林瑜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感觉手里的头发嗖的一下滑出去了,只留下一阵难以言说的触感。 罗倍兰反应快得像条件反射,三下五除二就把头发盘好固定住,林瑜再抬头时,罗倍兰已经有了踏出门的架势。 接着徐良轩的声音就传进了林瑜耳里。 “你也提前来了?”他的声音略带惊讶。 徐良轩这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罗倍兰低着头和他擦肩而过,还来不及辨认是谁,她就已经一个闪身,出去了。 “坐吧,菜单已经拿过来了。” 林瑜把一份菜单递进他手里。 “嗯。” 徐良轩今天穿的是一套白色的运动装,没喷发胶,整个人看着很清爽。 “对了,上次的电影还没来得及看,”林瑜把手机递过去,“这里面还有你想看的吗?” 上次徐良轩订的是一部爱情片。 徐良轩接过手机看了看,没选,把手机还给林瑜:“我都可以,你挑一部吧。” 林瑜暗暗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最后挑了一部合家欢的动画电影。 第19章 “那我就买三点半的票,吃完饭我们去商场买些东西吧。上次的衬衫还没给你。” “倒不用这么麻烦,洗干净给我就可以了。”徐良轩说,“本来就是备用的,不值多少钱。” 林瑜低着头在菜单上勾选,面上把谎撒得面不改色:“上次不小心勾破了一条口子,还是给你挑一件新的吧,刚好逛逛看有没有新开的店。” 这顿饭是林瑜结的,罕见的,徐良轩没过多推辞。 在大厅里,依旧是罗倍兰给林瑜挑了一个玩偶,这次是一个机器猫的玩偶,林瑜一手就能揽住。 刚刚罗倍兰吃到了一颗草莓夹心的巧克力,她也不觉得腻,连着吃了好些颗,和林瑜说话时,嘴里还弥漫着一股草莓味的甜。 罗倍兰把拆下来的糖纸折进口袋,抬头便看见那辆小轿车已逐渐驶远了。 第17章 戳破 刚过正午的商场不算热闹,尤其是男装区更显得冷清。 他们走得很慢,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徐良轩进去点了两杯果茶。 林瑜握着杯壁,杯子里的冰块相互碰撞着,几口下肚,夏日的燥热被压下去不少。 “学校还要补多久的课?”徐良轩问。 “一个星期。” “噢对了,我开始在网上接稿子了,单子还挺多的。暑假应该有的忙了。” 言外之意,我暑假没什么空。 “挺好的,我上次过暑假还是大三了。” “你看这家店怎么样,我看有卖衬衫。”林瑜示意徐良轩看向右边,“进去逛逛吗?” 这个牌子的衬衫价位在两三百之间,做工还算不错。 徐良轩没在店里犹豫太久,很快就挑中一件,拿给林瑜去结账了。 出了店门一看时间,才堪堪过两点。 林瑜心里的小人开始抓狂——她明明感觉已经过去好久了。 他们在影院外面找了一张挨着甜品店的小桌子坐下来,以聊天的方式消磨等待电影开场的时间。 老实说,如果除开相亲这个先决因素,林瑜和徐良轩还挺合拍的,能聊的话题很多。 他们先是聊到徐良轩的表姐,徐良轩对她的评价很高。 据他自己所说,他家的传统观念比较强,一开始是非常反对女孩子一个人留在大城市打拼的,她为此还和家里的关系闹僵了整整两年。 他和他表姐都被培养得很好,但也被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表姐的路走在徐良轩的前面,她违背家里人的意愿去学了设计。 她的社交平台屏蔽了大部分家人,但一直对徐良轩开放。 徐良轩高中的时候,他和大都市的唯一连结就是表姐的朋友圈。看多了表姐比起以往翻天覆地的生活方式,他的心也一点点变野了。 他学了她的表姐,在填报志愿时悄悄改了志愿,学了自己一直很向往的经济。录取结果出来以后,他被骂了整整一个暑假。 林瑜越听越好奇,但在人家的家事上也不方便主动追问。 “我也是被我妈看得太紧了,我报北京的时候,也是有点解脱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笑笑。 “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林瑜没答应也没说拒绝,试探着示意徐良轩开口。 尽管林瑜知道徐良轩绝对不会提出任何故意刁难人的问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她怕徐良轩突然提出交往,那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组织不出委婉拒绝的语言。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林瑜的手心一紧,隔着塑料打包袋感受着着冰凉的杯壁,里面冰块剧烈地碰撞起来。 她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有些时候表现得太没礼貌了?”林瑜犹豫着问,语气里带着些抱歉。 “不,我的意思是,只要细心一点,很容易感觉出来一个人对自己有没有好感的。” 徐良轩语气平静,像是简单讨论今天中午吃点什么,丝毫看不出被拒绝的尴尬。 “这跟礼不礼貌没关系。” 说完,徐良轩的目光落在林瑜的侧脸上。 “但也还好,我其实也觉得我们更适合做的是朋友。” 闻言,林瑜长舒一口气,心里负罪的包袱彻底放下了。 “谢谢。” “不过,你具体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良轩笑笑:“应该没有女孩子会想和喜欢的人第一场就看动画片吧?” 好像……也是。 林瑜伸手搓了搓鼻尖,有点不好意思:“那电影还看吗?” “看啊,为什么不看,钱都付了。” 说开以后,两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怎么和家里人解释,什么时候打算找对象之类?”徐良轩问。 林瑜望着天花板,认真想了想:“应该……不会有这个打算,不过也说不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吧。” 之后的半个小时,他们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聊天的重心都放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直到电影开场。 电影放映厅里几乎是坐满的,大多数观众是父母带着小孩的组合。 林瑜看得专注,没太关注身边的徐良轩…… 电影结束时正是饭点,影院里的人熙熙攘攘地涌向餐厅所在的楼层。 林瑜和徐良轩慢慢走到商场大门口,徐良轩站在小轿车旁,依旧彬彬有礼,伸手帮林瑜打开车门。 三线小城市的晚高峰不是很堵,但通行得也不算顺畅,开回林瑜的小区大概还要二十来分钟。 等红灯时,林瑜有些紧张地看着徐良轩开口:“那个,你能先别主动和我妈说我们今天的事吗,我怕她又去给我安排相亲。”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如果我妈问起来的话,我就说我们还是朋友。你家那边怎么说都可以。” 林瑜一路上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预期,语气带上几分祈求。 “可以。” 徐良轩没有迟疑太久,点头应了。 “谢谢,我会尽快和他们说清楚的。” 驶出了市中心,又绕了几个弯,林瑜已经能看到自家的小区了。 “就停在小区门口吧。”林瑜说。 徐良轩应了声,在路边放下她,林瑜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大门。 望着林瑜渐渐变小的背影,徐良轩叹了口气,熄了车子的火,解开安全带,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会儿。 手不知道怎么摸到了许久不曾打开的烟盒,没有精力再考虑烟味怎么散开,他给自己点了根烟。 他从前是不抽烟的,现在也没把烟瘾养得多大。只是在烦躁或是压力大的时候,偶尔想起来才会抽一根。 老实说,其实在以相亲对象的身份去林瑜家时,他心里就隐隐有一种预感——他俩成不了。 徐良轩浅浅吸了一口,细小的烟味颗粒灌满了他的鼻腔。 马路两边的路灯刚好亮了。 第一次跟着伯伯去林瑜家做客时,他看到林瑜脸上首先出现的是局促震惊——那时候徐良轩就意识到,这次见面不是林瑜事先知道的。 在违背林瑜个人意愿上,他和林瑜的父母是一边的,至少在相亲这件事上他们都站到了林瑜的对立面。 林瑜小时候给徐良轩的印象很深。 有一个暑假,徐良轩在大伯家住,碰上单位里可以带小孩的聚会,林父带着林瑜也来了。徐良轩还记得林瑜梳着整齐的刘海和对称的羊角辫,在其他小孩子嬉笑玩闹时,她只一个人坐着看。 徐良轩那时候是有些小大人的包袱在的,他也不乐意做些“幼稚”的游戏。 在发现“同类”的好奇心驱使下,徐良轩很热衷于和林瑜搭话,林瑜真的很有礼貌,也好像真的不乐意搭理人。 后来再有这样的饭局,林瑜就不怎么来了。 徐良轩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人聊烦了,但他也不敢问。 徐良轩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尤其是小时候。 他的父母送他去了演讲培训班,老一辈人总是喜欢在聚会的时候推着孩子站到大人堆的最中间去,或是背首诗,或是表演点什么节目给长辈助兴。 多亏了这个课外兴趣班,徐良轩总是能说得一口吉利话,讨得大家欢心——他那时候很享受被长辈围着夸赞的氛围。 但是他的表姐,丁羽,好像从小就不太看得上自己这哗众取宠的样子。在他“登台表演”时,嗤之以鼻的样子更是装也不装。 但除了小时候不太爱搭理自己,徐良轩也没在她那吃过太多瘪。 等徐良轩长大些了,家里更小的小孩成了他们打趣的焦点,徐良轩坐下和丁羽说话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丁羽是看着乖巧,但背地里主意大的很。 估计她的父母也没想到,她最后真的会像她的名字一样,飞高飘远。 徐良轩最佩服她的不是和父母翻脸的勇气,而是她真的可以坐到不靠家里一点,还能走得很稳。 第20章 毕业后,徐良轩在一线城市做着和现在一样的工作,但他在那里一没资源二没人脉,从生活费里省下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他自觉当初不听父母的安排是犯蠢,也清楚以自己的性格做不到和丁羽一样的毅然决然。 繁华的大都市是厮杀的战场,尤其是他专业所在的行业,更是吞金不眨眼。 于是很合乎情理地,他回家了。 想起以前的事,徐良轩把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到有些疲倦了…… 相亲这件事是饭桌上聊天时从大伯口里听到的,大伯问徐良轩有没有认识的小伙子可以推荐推荐。 在徐良轩有机会插上嘴之前,母亲就先一步问起了林瑜的情况,摆明了要让徐良轩和人家见面的意思。 徐良轩当然不想再和父母唱反调。 他在回家的时候就释然了:既然父母愿意尽心费力地用他们的人生阅历给自己铺路,就没必要再里子面子一起拿了。 然后就发生了最近的事。 为了弥补初见在林瑜时一声不响就出现的冒昧,后来每次和林瑜的交谈他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每句话出口前都会在脑海里事先排练不下三次。 所以他又怎么注意不到林瑜礼貌而又刻意的回避和拒绝意味的暗示。 按照原先他先入为主对林瑜的猜测,他以为林瑜和他有一样的碰壁境遇。 有几次话匣大开,他和林瑜也确实能在某些话题上相互理解,但他也发现林瑜和他不是一路人,反而更像丁羽。 林瑜像丁羽一样有野心,只不过没有摆在明面上而已,不仔细挖掘看不出来。 对于她们这点,徐良轩是尊重的,甚至是羡慕的。 如果是丁羽和林瑜,她们一定很能聊得来,他想。 徐良轩慢慢吸完手里的香烟,摁灭烟头,打开窗户让烟味散出去。 他重新启动汽车,在临走前看了一眼日程表,丁羽在老家这边筹备了一个艺术展,推算下时间,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开放展览了。 他想起了几个喜欢附庸风雅,摆弄字画的客户,心想到时候可以带他们去。 第18章 槐花 看着这回抱着一个哆啦a梦玩偶回来的林瑜,李丽红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 林方诚和李丽红以为林瑜不回来吃了,餐桌上只有两个人的量。 “哎?回来这么早啊?”林方诚问,“我再去给你下碗面?” 林瑜先回房放好玩偶,朝厨房看了一眼,锅已经被刷过了。 “不用,我泡碗泡面就行。” “你们今天去玩些什么了?”说着,李丽红瞟了一眼林瑜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 “就吃了个饭,看了场电影,四处逛了逛。” “在商场那边吗?”林方诚问,“没买些什么?” 林瑜摇摇头,过了会儿又点头:“给徐良轩买了件扯衫,上次借他的衣服把他衣服弄脏了。” 李丽红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关键字眼,脸上表情却未变,等着林瑜继续说。 “是之前半夜去看电影那次?”林方诚等林瑜应了才继续叮嘱,“我说过了嘛,以后晚上去空调大的地方记得披件外套,别感冒了。” “那不是件黑色的吗?怎么脏了?”李丽红见缝插针问了一句,又补充道,“收你衣服的时候看到了。” 林瑜搅泡面的叉子顿了一下:“那件是人家的新衣服,还是买件新的还回去好。” 李丽红点点头:“你们去过电玩城吗?我看你这两次都抱了个娃娃回来。” “不是,徐良轩在饭店有会员,每次消费到三百会送个礼物,我看着喜欢的就抱回来了。” 悬着的心放下不少,李丽红感觉碗里的粥都更顺口了。 又喝了几口粥,李丽红又咂摸出点不对劲来:“怎么感觉你们这么久还不大熟似的?” “哎呀,妈——” “城郊不是建了一个湿地公园吗?我刷朋友圈看到已经开放了,入园是免费的,我看着感觉还不错,下次你和朋友去玩玩呗。” 林方诚及时打断林瑜说到一半的话,掏出手机给林瑜看…… 吃完饭,林瑜回到房间,单主给了回复,对面很满意,在网站上给自己写了一大串的好评。 林瑜认真把这条推荐看完,心里甜滋滋的,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脑屏幕已经熄了,黑屏上映着自己一张傻笑的脸。 暑期补课的最后一个星期,林瑜只剩周五的一节晚自习辅导课了。 罗倍兰这时候给林瑜发来一张照片,一张锡制的糖果纸皱巴巴躺在她的手心,林瑜放大看了一下,是草莓味的。 照片的背景是一张颜色暗沉的小木桌——她已经到家了。 林瑜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罗倍兰:这个味道最好吃。 林瑜:那我下次还给你带。 罗倍兰:【期待猫猫头】 林瑜:你最近有假吗? 罗倍兰:明天就有空,我调班休息。 林瑜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湿地公园玩。 对话框沉寂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发来了信息:好呀,几点? 林瑜:我上午九点去接你,你家在哪儿? 罗倍兰原本趴着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打出了小区地址,又在即将点击发送时删掉了。 罗倍兰:我们一起搭车的话,约个站点就可以呀。 林瑜:我开车带你去。 林瑜:我借我爸一天车。 看着这几条信息,罗倍兰用牙齿轻轻磨了磨手指头,脑子里有些发蒙。 过了一会儿,林瑜才看到输入状态栏有动静。 她发过来一个小区名字。 罗倍兰:你出门的时候告诉我,我提前出去等,我这边不太好停车。 林瑜:那我快到了给你发信息喔—— 罗倍兰:【猫猫点头】 结束对话好一会儿,罗倍兰还是木木的。 她会的好多啊…… 罗倍兰又很快爬起来,打开衣柜的门开始一件件翻找自己的衣服。 衣服洗的很干净,但在柜子里放久了,拿出来的味道也不是很好闻。 柜子里夏季的衣服全被她一股脑抱了出来,放在床上,摊开,一件一件挑选着。 她的衣服大多是打工时可可带她去地下商场淘的,再多的就是很久以前的衣服,家里没人还能穿得下。但也舍不得扔,就一直塞到了衣服堆的最底层。 衣柜看上去塞得满,但可供搭配的选择范围却很局限。 每件t恤买时花了多少钱她都记得清楚,具体来说,是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的价格她都记得,最贵的除了手机就是林瑜送的那管祛疤膏。 罗倍兰找出一件黑色的修身t恤和一条毛边的牛仔裤,加在一起不超过六十块。 属于罗倍兰的半个卧室的墙上贴了一块正方形的镜子,镜子不大,站远一点可以照到自己的上半身。 镜子里的人身形高挑,一张足够能让其主人引以为傲的脸能轻松让人忽视衣料的粗糙。 站在昏暗的光线下,墙上镜像平添几分蒙尘珍珠的味道。 罗倍兰认真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理了理头发,扎起来又放下,脱下衣服后决定明天先早起洗个头。 今天林瑜……很漂亮…… 精心打扮是因为相亲吗…… 罗倍兰把翻乱的衣服一件件重新整理分类,又放回衣柜里收好。 她看见了她高中的校服。 去外面打工后,衣服不知道是谁帮她收的,蓝白的校服被洗得很干净,整齐地叠放在衣柜的一角,现在又翻出一角,露出半个被折叠的校标。 下次挑个日子把不要的衣服清理清理扔了吧,罗倍兰想着。 第二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不太热,林瑜拿走林方诚的车钥匙,把他赶去坐公交了。 林瑜起的很早,化了淡妆,带了太阳伞,开车去了罗倍兰的地址。 八九点的柏油路面还没来得及被太阳炙烤发烫,林瑜降下半个车窗,让凉风吹在脸上。 林瑜算着时间,提前十分钟到了小区门口,这是一个老小区,绿化做的很好,保安也不拦,林瑜便把车开了进去,一路上能看到几个老人大早就摆好了棋盘,围坐着喝茶聊天。 远远地,林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是罗倍兰。 “林姐!” 罗倍兰也看到她了,小跑着过来,低头在主驾驶旁给林瑜打了个招呼。 她今天穿的是件宽领口的黑t,她看到罗倍兰左边的锁骨下边有一颗没注意过的小黑痣,平时大概都藏在散落的发丝下。 罗倍兰坐上车系好安全带。 林瑜趁倒车的空档凑上罗倍兰的脸看了看,她的脸像是临出门时才匆匆洗过,能闻到一点儿飘过来的水汽。 罗倍兰昨晚不知怎的,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两点才睡着,起床后只来得及把头发洗了。 第21章 “你擦了防晒吗?”林瑜问。 罗倍兰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摇摇头。 林瑜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从小抽屉里翻出一管防晒霜递过去:“还好我带了,我们开车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 车里放着节奏轻快的英文歌,是罗倍兰之前没听过的,她仔细听了会儿,只能从大段歌词里依稀辨别出寥寥几个单词。 林瑜用余光注意到罗倍兰不算熟稔的手法,想起即使是在工作日,她也只是简单地抹一层口红。 “我们到地方了先给你化个妆,待会儿一起拍几张照片?”林瑜提议。 罗倍兰点点头。 她坐得并不算太放松,她知道司机得看后视镜,她的背一直紧紧贴在座椅靠背上。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副驾驶。 “你经常开车吗?” “以前倒是经常开,现在出门基本是搭车。” 以前说的应该是在北京吧,罗倍兰想。 车渐渐驶离市区,路面和景色都开阔起来,现在还很早,路上的车只有几辆,林瑜把速度加快了些。 罗倍兰摇下车窗,半个身子倚在门上,享受着风灌进来吹在脸上的感觉。 林瑜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要是晕车可以吃点梅子干,我这有。” “嗯,是有一点,”罗倍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瑜趁红灯抛给罗倍兰一包梅子干:“猜的,我晕车的时候也喜欢吹风。” “真的假的,可是你是开车的……你现在晕吗?”罗倍兰有些惊讶。 “我也觉得奇怪,但是很多晕车的一抓方向盘就不晕了。” “你是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呀?” “嗯……就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大三暑假。” 罗倍兰嘴里塞了梅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可惜我只会开电瓶,下次带你在小电驴上兜风啊。” “那可得躲着点交警,小电驴不让带人。”林瑜笑了笑。 “那你放心!” 路况很好,她们比预计的早些到。 公园门口的柏油路两边种满了槐树,高的十几米都有。 现在已经过了槐树开花的季节,落在马路上的只有掉落的叶子,抬头只有郁郁葱葱的树冠和枝桠间隙里透出的阳光。 林瑜的车速放缓了些,绿树的阵阵清香随风飘进车厢,似有若无的,很好闻。 “我外婆家以前也有槐树,小时候我舅舅会给我们做槐花饼吃……”罗倍兰抬头看着被树冠遮蔽的天空,说,“但是南方好像没有吃槐花的习惯。” “你老家在北方吗?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嗯,是后来搬过来的。” “槐花……是春天开的吧?” “嗯,欸,林瑜,”罗倍兰侧过头来看她,“明年春天,等花开的时候,我们再来这儿转转呗?” “怎么,想吃槐花饼了?”林瑜笑着。 “是有点……不过,你不也没吃过嘛?”罗倍兰补充道,“我也会做的。” “那我等你请我吃。” “好!” 第19章 耳钉车在路边停好,熄了火。 车在路边停好,熄了火。 罗倍兰刚解开安全带,就见林瑜半个身子朝自己这边倾过来。 望着林瑜骤然放大的脸,罗倍兰有些发懵,脑子都空了,下一秒,林瑜的身子打了个弯,在座椅的缝隙里伸手去够放在后座的化妆包。 哦,拿东西啊…… 然后林瑜的脸又凑过来,再次压向副驾的位置,突然拉近的距离让罗倍兰有些不自在,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凑过来一点。”林瑜对还在呆愣愣坐着一动不动的罗倍兰发号施令。 罗倍兰乖乖照做,朝林瑜的方向靠近一点。 “再过来一点。” 罗倍兰依旧听话,即使她心底开始涌起一股异样的别扭。 她感觉两个人都快要贴上了…… “我仔细看看……” 林瑜说着,双手捧起罗倍兰的脸,真就认真看起来。 她对眼前这张堪称完美的脸一时也犯了难——这好像没有什么修饰的必要了。 林瑜低下头,两只手在包里开始挑挑拣拣,全然没注意到一边神色瘪瘪的罗倍兰。 刚刚挨得近她觉得别扭,现在人家放开她了,她反而觉得更不自在了。 “我开始了?” “嗯。” 她闭上眼,微仰着脸任林瑜动作。 罗倍兰紧闭着的眼皮下,一双眼睛从没停止过骨碌碌地转动。 这孩子肉眼可见地不自在…… “你平时不太化妆吗?” “嗯。” 罗倍兰一思考,一说起话来,她的眼珠子就*不怎么转了。 “那我算第一个给你化妆的咯?” “呃……严格来说不是第一个。” “啊?那还有谁?”林瑜来了兴趣。 “小学六一儿童节表演,班主任给我抹了一个福娃脸……” 说着,罗倍兰睁开另一只眼睛瞟了林瑜一眼,看见林瑜握着眼影刷笑了。 罗倍兰并没在这么近的距离和人说过话,赶在两人对视之前,她又闭上了眼。 “你最好庆幸我刚刚还没画到眼线,不然现在就得卸掉重来了。” “那我不说话了。”罗倍兰竖起三根手指,闭着眼睛,起了个小誓。 在等待的时候,罗倍兰想起来她刚刚看见了什么——白色的毛刷上蘸着一闪一闪的细粉…… 等等,林瑜是不是要给我化浓妆? 趁着林瑜还在叮铃咣啷地找眼线笔,罗倍兰想起身在后视镜上看看自己的脸。但她只来得及在座椅上挪动屁股的一寸,林瑜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快她一步摁下了罗倍兰蠢蠢欲动的肩膀,把她起到一半的动作扼杀在真皮座垫上。 “我还没让你看呢,”感觉出罗倍兰的不信任,林瑜轻声说,“我保证,绝对不难看。” 被林瑜这么一哄,罗倍兰只好歇下不安分的心,重新合上眼,乖乖把背靠回去。 眼线笔很快就画了上来——凉凉的,有些痒…… 在林瑜的指挥下,罗倍兰又夹了睫毛,上了睫毛膏,终于到了嘴唇的部分。 林瑜找出一支口红,两根唇釉,抹在手背上,最后贴近罗倍兰的脸唇对比颜色,选出一根质地水润的唇釉。 “你嫌弃我吗?”林瑜抬眼看她,“这些都是我用过的。” 罗倍兰张着一双大眼,摇摇头。 林瑜给罗倍兰上唇釉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她先是把唇釉挑到无名指的指腹,再一点点在罗倍兰的唇上晕开。 这一切都结束后,林瑜才舍得把小镜子给罗倍兰。 “怎么样?” “好看!” 公园是挨着湿地建的,但也没全然深入进去,只是划出湿地附近的区域建了一些公共设施。车开到门口就只允许徒步了。 毕竟还是小城市的小公园,慢慢散着步,两个小时也逛完了。 公园里有一家咖啡馆,林瑜提议去坐坐。 林瑜要了一杯橙汁,罗倍兰要了一杯可可,一人插着一根吸管慢慢吸着。 她们坐在了咖啡馆的露天阳台上,这里位置很高,往远眺,能望见底下绿油油的河岸,岸边有几个人在捡石头打水漂,两岸种着的紫薇花开得正盛。 罗倍兰坐在藤椅上,嘴里叼着吸管,金色的阳光笼着她,给她镀上一层金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每说一句话,嘴边的梨涡就加深一点。 “我给你拍点照片吧。” 要想给罗倍兰排出好看的照片并不难,没一会林瑜就收获了一大堆。 “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罗倍兰拉过林瑜,打开自己的手机,把摄像头调成前置。 镜头拉远,小小的屏幕上映出两人的脸,她们站的很近。 起风了,罗倍兰散落的发丝被风牵引到林瑜的脖子上,扎得林瑜有点痒。 空气里带着水汽的味道,露台的遮阳布被吹得哗啦哗啦响,画面定格在林瑜挽过罗倍兰发丝,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 她们一直逛到饭点,直到发觉有些饿了。 林瑜导航了一下,选在附近的一家农家小炒。 刚上车,罗倍兰就打了个哈欠。 “林姐,我先眯会儿,到地方叫我。” “昨晚没睡好吗?” “嗯。”罗倍兰疲倦地点点头。 林瑜没再问,默默启动了发动机。 她尽量把车开得平稳,选的都是平整的大路。 这些日子她和罗倍兰渐渐熟悉了,她在教务系统找到了以往的成绩单,翻到了罗倍兰以前的成绩单。 按照她在学校最后一次考试的排名,罗倍兰稳上一本不是问题,绝不是她自己说的成绩一般。 令林瑜费解的是罗倍兰看待自己的态度,她对拍照总透着一股抗拒的劲儿,好像羞于面对自己的美貌…… 第22章 在最开始接触罗倍兰的那段时间,林瑜没办法把她看到的和她感受到的联系在一起。 罗倍兰很自卑。 林瑜不自觉地又注意到了那块疤痕。从送她祛疤膏算起也快一个月了,疤痕的颜色似乎真的淡下去了一点,但在她光洁平整的皮肤上依旧显得突兀。 林瑜望着睡过去的罗倍兰,有些出神。 她的手交叠在腿上,眼睛闭着,胸膛随呼吸轻轻起伏着。 林瑜多多少少能猜到她自卑是因为什么:没参加的高考,破烂摇摆的家庭,和同龄人天差地别的三年……她越漂亮,落在她身上窥探性质的目光就越多,她越想隐藏的破碎不堪就越容易被人发现。 罗倍兰很聪明,但是她所有的又很有限。 隐藏不了的,她慢慢就从心底抵触了。 林瑜把车停在一棵大树下,熄了火,罗倍兰还没醒。 林瑜轻轻拍了拍罗倍兰的肩膀,后者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跟着林瑜进了店。 店里很热闹,大多也是来这边玩的,林瑜和罗倍兰选了一个靠近风扇的位置。 “吃完再回市区逛逛吗?”林瑜问。 “好啊。” 这顿饭吃得格外香,一方面她们是真饿了,一方面其他食客推杯换盏的氛围也很下饭。 开车上路已经过了一点,回市区的路有些堵,林瑜和罗倍兰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话头慢慢扯回她们共同念过的高中。 林瑜从罗倍兰口中得知食堂的菜谱几乎没有变过。 “那现在呢,你后来没去吃过?”罗倍兰问。 “偶尔吃也是去教职工食堂,食堂太挤人了。”林瑜笑笑,“不过闻味道,应该还是没变。” 话题中心渐渐聚拢到陈君洋的身上,在这个老师身上,她们的看法保持一致,凶巴巴的,但除去课堂上的严肃又很幽默,总之是一个可爱的小老头。 “龙须小地雷”,是不知道哪届学生给陈君洋起的外号,一直在学校表白墙传到了罗倍兰那一届。 林瑜戴着墨镜,挡住她眯起来的笑眼,墨镜下咧开的一排牙整齐洁白。 到底只是一个三线的小城市,抛去近几年才开发好的景区,值得一逛的就是贴近市中心的公园。 公园附近有条步行街,沿着公园还有不少小摊,路边都是推着各式小车的商贩。 林瑜被一排挂着的草编挂件吸引,正挑着,肩膀突然被拍了拍,一回头,对上一张骤然放大的脸——罗倍兰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毛茸茸的猫耳朵发箍,正戴在头上冲林瑜摆鬼脸。 特别可爱。 她们的动静吸引来几个过路人,走着的人也纷纷侧目,罗倍兰被多盯了几眼,很快就觉得不好意思,把猫耳朵放回去了。 林瑜心里暗道可惜。 她们进了一家复层的饰品店。 这家店卖的东西很杂,不贵,都是些小玩意儿。 也许是星期四的原因,店里除了一个收银员就只剩她们两个顾客。 上了二楼,卖的都是耳饰项链一类。 罗倍兰探头探脑地在林瑜脑袋周围看了看。 “嗯?怎么了?” “你打耳洞了吗?被你头发挡住了,我看不到。” 林瑜撩起耳边垂下的发丝:“你看,没有。” 她的耳朵轮廓圆圆的,露出来的耳垂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怕疼就没打,你怎么……你好像就只打了一只?” 罗倍兰只左耳上挂着一个银色的耳钉。 “嗯……我本来打了两只的,后来有一边发炎了,那之后我就没怎么管,后来发现它慢慢又长起来了。”罗倍兰伸手搓了搓那只后来长合了的耳垂。 “我看看。” 林瑜凑上去,那块儿的皮肤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她轻轻把罗倍兰的耳垂翻过来一点儿,耳后有一个针孔的圆形区域看着比周围更白一点儿。 那种熟悉的不自在的感觉又袭来了,林瑜的呼吸喷在罗倍兰耳后那一块儿,罗倍兰却并不讨厌,只是感觉麻麻的。 林瑜今天穿了一条米蓝色的长裙,光滑的布料贴上罗倍兰短裤下光着的腿,罗倍兰甚至清楚布料的质感,只是越发地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待林瑜松开手指,放下微微踮起的脚跟,注意力重新回到橱柜上的商品,罗倍兰才发觉手心已经有些微微发汗。 “你看这个怎么样?” 罗倍兰回过神,林瑜拿着一对贝母质地的蝴蝶耳钉,举着给她看。 “你比较喜欢这个类型的吗?”罗倍兰接过来,在手里端详着。 “我觉得这个会很适合你。” 林瑜拿着耳钉,在耳边比量着:“你戴这个肯定好看……我买给你的话,你要戴喔。” “啊……好。” 罗倍兰想给林瑜挑条项链,试了几条,被林瑜以不喜欢戴东西的借口推回去了。 “欸,你看那个!” 顺着林瑜的手指,罗倍兰看到一只小狐狸形状的钥匙扣,红色的小狐狸抱着自己的尾巴,眼睛眯成一道上挑的线…… 等她们出了店门,街边的灯已经亮了。 林瑜的包上多挂了一只胖狐狸的钥匙扣,木雕的钥匙扣跟着林瑜一步一晃,有节奏地敲在林瑜的皮质挎包上。 第20章 疤痕(一) 南湖本来是一个小湖,后来被扩建了一倍,挨着这片的区域才被划成了南湖公园。 南湖边上建着木质的围栏,一到七点,湖面上的彩灯就亮了。 灯光映在随波浮动的水面上,又被反射到湖边行人的脸上,跟着水波的幅度在路人的脸上跳动。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这辈子一起去打耳洞的人下辈子会变成情侣。” “真的假的?” 林瑜扭头看罗倍兰,看见她脸上有快藏不住的笑意。 “真假不知道,我是听打耳洞的老板说的,”罗倍兰说,“老板还说,第二个人半价。” 林瑜扑哧一下笑了。 林瑜开车送罗倍兰到小区门口,罗倍兰在小区门口目送着林瑜的车转了弯,直到看不见后,才抬脚慢慢往家走。 昨晚差劲的睡眠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显现它的威力,罗倍兰感觉眼皮子控制不住地打架。 几百米的距离,她一路打了十几个哈欠。 她回到家,刘淑华还在厨房里揉面,罗湖生已经睡下了。 今晚,罗倍兰几乎是倒头就睡。 房间里很安静,她的梦里却很热闹…… 拿烟头烫罗倍兰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应该是记得的,但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 这块疤也是一个这样的夏天留下的,抚上这块瑕疵的皮肤,感受着指腹上传来的触感,记忆里那阵吹过的,闷热且潮湿的风再度席卷上罗倍兰的心头,留下一片黏腻的质感。 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不好受。 打工的三年罗倍兰换着去过好几家厂,也辗转过几个不同的城市。 她去的最后一个厂是可可带着她去的,是做音响的,包吃住。 那个夏天可可谈恋爱了,几乎没空和罗倍兰腻在一起。可可只在厂里待了两个月就去她男朋友店里帮工了。 罗倍兰那时候已经浑身是刺了,她走在街上,没人会觉得她看起来比可可好惹。 可可见色忘友地离开后,流水线上的机械生活无聊得彻底。 在流水线上,左边挨着罗倍兰的人是马凯,一个只比她大一岁的男孩。 他的皮肤黝黑黝黑的,剃着寸头,五官端正,下巴方方的,很高。 马凯大多时候沉默寡言,也不抽烟,罗倍兰不记得他们最开始是怎么搭上话的,但他却是罗倍兰在那个厂里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 两人类似的经历,相似的性格,是他们能聊起来的主要原因。 马凯也是半路辍学的,出来打工是贴补家用。 他是跟着同乡南下打工的,那个同乡很巧地和罗倍兰分到同一间寝室。那个女人三十来岁,嘴巴很大,一说话,上下两排的牙龈就会露出来。 是个很八卦的女人。 据她所说,马凯的父亲在工地上打黑工,出意外摔死了,没机会拿到补偿款。母亲自生下他后一直有精神病,要吃药控制。 他底下还有一个妹妹,还在读书。他的钱要留出大部分给母亲治病,家里还有体弱的爷爷奶奶,母亲精神好时还能照顾照顾,犯起病来家里就一团乱麻。 看不惯女人大肆宣传马凯的背景,罗倍兰出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女人被几个舍友围在中间,听到这话,像是怕被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立刻信誓旦旦地反问:“我姐夫就是他们村的,你说我怎么不知道?” 罗倍兰没话说了。 其他人围上去想听到更多,女人从不吝啬分享八卦,其他舍友则拥着她,在同一张板床上叽叽喳喳的笑着。 第23章 马凯闭口不谈的身世,却在别人嘴里变成了交换八卦的谈资。 再看到马凯时,罗倍兰心里生出来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和他说话的语气比起对旁人放缓了些。 他人确实不坏。 罗倍兰很庆幸这点——至少还有一个能聊几句解闷儿的人。 他们在流水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慢慢熟悉一点儿了,偶尔马凯也会提起他上学时的事,他说他数学不错,篮球在班上是打得最好的。 除此之外,马凯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在老家的妹妹了,她还在县里念初中。 厂里包吃住,但伙食很一般,一碗米饭,一勺偶尔混进一两片肉的白菜,一点榨菜就是大多时候吃的东西。 但是米饭不限量。 马凯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罗倍兰经常看他打两大碗米饭。 这一带是个厂区,厂房相互之间排的密密麻麻,有风也吹不进来,车间和宿舍里都是闷闷的。 附近还有正在施工的厂房,各类机械运作的声音在飘满烟尘的空气里躁动,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微微歇停。 有时候燥热得难以忍受,罗倍兰会买一整瓶都冻得梆硬的饮料,在流水线上贴着能凉快不少。 不像罗倍兰在寝室里的不合群,马凯似乎很受欢迎,罗倍兰经常能看见有人勾肩搭背地给他递烟,往来之间笑得和善。 但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罗倍兰很快听说有人和马凯打架了。 对方是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男人,黑皮肤,瘦身板,染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放在人群里格外扎眼。 罗倍兰知道他的外号,他被其他人戏称为“烧火棍”, 和马凯是一个寝室的。 马凯的脸肿了一块,身上也沾了些大大小小的淤青痕迹。 “你没事吧?”罗倍兰问。 马凯摇摇头。 “你跟他为什么打架啊?” 马凯没说话。 罗倍兰看他不太乐意开口的样子,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 晚上下工,罗倍兰洗完澡出来,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似有若无地看着她,互相使使眼色,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罗倍兰敏锐地察觉到她们的话题极大可能和自己有关。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她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被拿来当话柄也正常。 罗倍兰去接了杯水喝。 “罗倍兰,你对马凯是不是有点儿意思?”一个女人开口问她。 “没有。” 她眼珠子一转,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 其余人都目光灼灼地望着罗倍兰,等她一个回答。 罗倍兰手里的水杯重重砸在桌上,突如其来“哐”的一声把几个人吓得抖了一下。 “少他妈放屁!” 其他人一时被罗倍兰的阵仗唬住了,噤了声。 躺回床上,罗倍兰翻身背着他们。 “装什么啊……” 罗倍兰听见有人说。 明天罗倍兰休息,她约好了可可去找她玩儿,其实也只是去她男朋友的店里看看。 罗倍兰觉得,遇到可可绝对是她这三年最大的幸运。 她的联系人列表里的大多名字都是可可带她认识的。 她刚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害怕。 人和一个城市是需要连接的,几个人或一些事。对罗倍兰来说,如果没有可可,罗倍兰可能连留下来面对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可可的男朋友叫贾林峰,在挨着高速路口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本地人,今天不在,去进货零件了。 店面是两个小车库改的,靠里有张上下床。 原本有个伙计,可可来做帮工以后,贾林峰就让人走了。 贾林峰教可可修摩托,每个月给可可开工资。 “哟,还是夫妻店呢?” 可可嗔怪似的,不轻不重地搡了她一下:“净乱瞎说!” 每当话题转到贾林峰身上,可可的脸总是挂笑的。罗倍兰能看出来可可很喜欢他,被可可的欢喜感染,罗倍兰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可可兴致一高起来就话很多,她自顾自地说了半天,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她挠了挠脸,问起罗倍兰在厂里的生活。 “一般般吧,可不像某人仗着我爱她就重色轻友,过得老滋润了。”罗倍兰半埋怨半玩笑地打趣可可。 “哎……你看你这话说的!” 可可长臂一伸,揽过罗倍兰的肩膀,强行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也不是故意留你一个人的嘛……可惜老贾这店太小,工资也这样,不然我就带你过来一起干了。” 她们静默了一会儿,店里的机油味飘进罗倍兰的鼻子里,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你知道的,没什么人对我好。老贾他……人还不错。我也不是特别年轻了,我自己这个条件嘛,实在也没啥好的选了。”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老家嘛,你也知道的,我指定是不会回去了。” 罗倍兰的鼻子有些发酸。 从罗倍兰的角度,她能看到可可被机油染黑的手指。 “所以你别生气我留你一个人在那儿,有人欺负你,我去给你撑场子,行不行?” “嗯。”罗倍兰点点头。 可可太瘦了,罗倍兰只觉得她的锁骨实在硌得慌。 “本来也就没生气……”罗倍兰嘟囔着,揉着被硌麻的脸,说。 回去时,罗倍兰坐的摩托,可可开。 要不是马路上源源不断的汽车尾气从头盔缝隙钻进她的鼻腔,罗倍兰都要喜欢上坐在后座被风裹着的感觉了。 离厂区越近,机械运转的声音越大——哐当哐当的,是钢筋打架的声音;嗡嗡嗡的,是排气扇扇叶的声音;水泥墙再往里,是陌生工厂里不知道什么零件相互敲打的声音。 抱着可可的腰,罗倍兰的脑壳里难得什么都不想…… 走到宿舍门口,里似乎格外热闹。 罗倍兰推开门,一看便注意到了坐在舍友床板上的几个陌生女孩。 其中一个染着粉头发,还有一个染的白头发,四人里她们两个最显眼。 “你就是罗倍兰?”一个人问。 “嗯。” 罗倍兰掀起眼皮,只望过去了一眼就不愿再多看——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总热衷于染一个和自己完全不搭边的夸张发色。 厂区里的女孩相互串寝是常有的事,罗倍兰便自顾回了自己的床位躺着玩手机。 那几个女孩和罗倍兰的舍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只是时不时会目光不善地瞥向罗倍兰。 罗倍兰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屏幕上机械划动着,百无聊赖。 耳边叽叽喳喳的八卦反而比手机的视频推荐更有意思。 所聊的不过是附近厂区的男女八卦,这些话罗倍兰平时也不少听,其中有几个名字反复地出现,即使没见过脸,倒先把名字听耳熟了…… 第21章 疤痕(二) 几个女孩离开之后,宿舍里逼仄的空气还残留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罗倍兰突然感到有些怅然——她不久前还因别人嚼舌根而感到忿忿不平,现在她竟也成了那个听得津津有味的人。 舍友们的话题还在继续着,她们避开罗倍兰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而话题却始终围绕着罗倍兰。 今天她们没怎么刻意回避着罗倍兰,只仅仅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从她们压低嗓子发出的气声里,罗倍兰耳尖地捕捉到了自己和马凯的名字。 她们说的是马凯和“烧火棍”打架那次,罗倍兰隐约能听到一点其中和自己有关的内容。 罗倍兰心里倏地咯噔一下。 第二天上工,马凯照旧来和罗倍兰搭话,罗倍兰兴致不高,敷衍着应和了几句。 “你和你舍友工友啥的关系不都挺好的吗,上次怎么会和人打架?” 马凯罕见地久久没接话。 “不能说吗?”罗倍兰问。 “我听人说了一点……是不是和我有关?” 马凯点点头。 “找我说话的都是男的,只是为了跟我调工位。” “所以呢?” “你离他们远一点,他们在背地里……说你。” “他们说什么了?” 马凯沉默了一会儿:“不好的话。” “你打架就为了这个?” 她的质问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罗倍兰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艰涩,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振动的声音,速度快而杂乱,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胸腔。 罗倍兰看见马凯点头了。 “操!” 附近工位的人头都齐刷刷扭过来,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我他妈要你给我出头了?这种傻逼话少过吗,管别人的闲话的时候你怎么不管别人是怎么笑话你的?他妈的我跟你也不熟吧!你装个蛋的好人!” 第24章 罗倍兰想把手里的组件砸到马凯脸上,最好能把他砸得头破血流,但她抬到一半又被残存的理智生生压下,最后砸在传送带上。 在莫名席卷的愤怒浪潮平息以后,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几颗滴落在流水线上的湿润。 而回应她的是远处几声不明里就的轻佻口哨…… 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饶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她不是不分好赖,身上的风言风语也未曾有过断绝。 但她也真的不需要马凯所谓的为她出头。 大概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太压抑,一连两个年头都没回过家,最好的朋友即将走上与她不相干的轨迹,数次午夜梦回看到一个流水线上苍老的自己,恐慌的心绪积累得无处疏解而转化为了愤怒,又刚好,马凯对她足够容忍。 但马凯似乎误解了罗倍兰那天的情绪,他开始频繁给罗倍兰送些礼物,大多是些皮筋和小零食。 周围人也默俩走得越来越近的关系。 马凯的话多了起来,有时候会跟罗倍兰说起他老家的事,但他几乎不怎么提除了他妹妹以外的人。 “你那个老乡不是什么好人。” 马凯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声应了一下。 “我妹妹成绩很好。” 马凯重复着又说了一遍。 厂区后面有一所废弃的学校,原先是一所职高,两年前搬迁了。学校操场上还剩几个篮球架,上面挂着生锈的铁篮筐。有时候附近几个厂里的人会翻进去打篮球。 中午吃饭时,马凯邀请罗倍兰去看他打篮球。 “我打得还行,你来看吗?” 待在宿舍里也没事,罗倍兰索性答应了。 当晚来打球的人不少,篮球场周围摆着几个强光手电筒用作照明。篮球厂外围着稀稀拉拉看热闹的人群。 这里没有罗倍兰认识的人,她干脆找了个不远不近位置坐下,挨着一个废弃的花坛。 来打球的基本都是附近厂里打工的年轻人。 没等多久,一个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干瘦男人举着一只哨子,另一只手也高高抬起,煞有其事地站到了篮球场边。 随着刺耳的哨声划破沉闷的空气,篮球场上的人几乎是立即混作一团,罗倍兰几乎分不清谁是谁,好在马凯足够高,罗倍兰不用刻意去找他的身影。 马凯没说谎,他篮球确实打得不错,投的准,也能防住人。 这倒是罗倍兰第一次好好地上下打量马凯,看着在各个队员之间穿梭的马凯,罗倍兰很难说对他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喜欢? 大概是没有的…… 绝对没有。 这里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点莫名的倨傲,嘴里要么嚼着槟榔要么叼着半截香烟,缺乏打理的干枯发丝染着千奇百怪的鲜亮颜色,不知道和你说话的下一秒会从哪个鼻孔里呼出目空一切的嗤笑声。 马凯除了黑的过分的皮肤,至少他足够高,身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修饰,也不用担心他会突然轻佻地翘起哪边嘴角。 至少在罗倍兰看来他们都是同一类的普通人,至少有话说。 那她有为谁动心过吗? 回顾以往的二十年,也没有…… 人群里传来一小阵欢呼的声音——马凯又进了一个球。 看着马凯面向自己呲出的一排大白牙,罗倍兰心里的愧疚在隐隐作祟。 罗倍兰回以他一个微笑,带着厂区特有气味的风拂开罗倍兰额前的碎发,黯淡的光线照在罗倍兰脸上,不知道会不会显得苍白。 这一举动被许多人收到眼底,罗倍兰看到几个围着站在一起的年轻女孩,好像就是那天来宿舍聊八卦的女孩,为首的还是那个染着粉头发的女孩。 除了用来照明的强光手电筒,他们为这场比赛还准备了一个简易计分板,马凯那队的比分领先了不少。 中场休息,马凯小跑着到罗倍兰身边拿水喝。 “没骗你吧,我打得……还不错?” 马凯抬起胳膊在袖子上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睛半弯看着她。 “嗯。”罗倍兰点头。 没过多久,那个扮演裁判角色的男人又吹了哨。 球场上的气氛依旧热烈,呼喊声混着裁判的哨声扎进每一个人的鼓膜。 罗倍兰对球类不太感兴趣,只是知道重复几次这个流程后,马凯的队友拥着马凯笑得开心。 他笑着,眼睛亮亮的,扭着头去看罗倍兰的方向,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罗倍兰下意识地想躲开。 她看见有人指了指自己,对马凯说了些什么,马凯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他身边的人就齐齐笑了起来,像是在起哄。 罗倍兰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见马凯被簇拥着走过来,眼里满是年轻男人对爱情热烈的期待。 罗倍兰,做我女朋友吧。 她听见他说。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支玫瑰,鲜艳的红色在罗倍兰的眼前晃动,看着这一朵和陈旧操场格格不入的花,罗倍兰一时语塞。 所有人都在等罗倍兰的反应,哄闹的声浪一层盖过一层,最后变成整齐划一的“在一起!在一起!”。 罗倍兰在马凯愈发紧张的注视下一时分辨不出什么。 她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头顶开始盘旋。 她不想失去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她有些害怕。 大家好像都觉得他们两个是天作之合,至少这里的看客是这样。 如果我拒绝了,他们会怎么看?罗倍兰心想。 不会有人再和自己说话了。 在高涨的浪潮里,罗倍兰最后还是接过了那支花。 当她从马凯手中接过它,人群的热烈到达了顶峰。 花开得娇艳,热烈的红色在罗倍兰的眼底荡漾,不平静的心给这只花平添了不属于它的重量,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谁从背后搡了一下马凯,他踉跄两小步,和罗倍兰贴的极近。 花枝上的棘刺已经被修剪过了,罗倍兰紧张得把指甲嵌入花枝,又怕手里的东西被自己掐断。 罗倍兰抢先拉过马凯的手,牵着他逃也似地离开了操场。 这晚过后,他们的关系似乎也没太大的改变。 只不过聊天的频率高了一点点,吃饭时马凯会把肉片挑给罗倍兰,他开始给罗倍兰买更贵的礼物,偶尔去看马凯打篮球时会被起哄。 他买的礼物罗倍兰让他能退就退,退不了的,她便咬咬牙买一个价格相似的当作回礼。 她真确地觉得谈恋爱是件麻烦事,但也许她只是觉得麻烦的是马凯而已——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打一开始就没喜欢过他。 去银行往家里汇款时,看着比起以往数目减少的金额,她的愧疚和烦躁两相交织,压得罗倍兰有些窒息。 把钱汇过去后,罗倍兰习惯性地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接电话的是刘淑华。 舅妈的声音似乎很疲惫,仿佛在罗倍兰没注意的角落里偷偷老了十岁。 舅舅怎么样了? 刘淑华说,因为换腹透液的时候没注意,罗湖生感染了,现在躺在医院里。 听到这句话,罗倍兰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刘淑华现在在一家饭店里做保洁。 好消息是罗志麟已经被一家大公司聘用,实习期的工资有八千。 刘淑华在那边说,罗倍兰在心里暗自盘算着。 入不敷出。 两个人同时沉默一会儿后,罗倍兰率先挂掉了电话。 那个下午罗倍兰很想哭一场,舅舅在医院没人照顾,舅妈身体本来也不好,表哥的日子只会过得更紧。 她想给可可打个电话,指尖快触碰到拨出时又讪讪地缩了回去——她记起可可今天应该是在市场上批零件的。 犹豫再三,罗倍兰打给了可可。 电话那头久久地没有听到罗倍兰的声音,可可的语气变得有些焦急,问罗倍兰是不是出事了。 罗倍兰抽噎着,在电话里说她不想再打工了,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 她其实想说的是她不想舅舅肾衰竭躺在床上,不想舅妈顶着关节炎过度操劳,不想哥哥因为养家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这时候罗倍兰也想到了自己,脑子里的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她有些无力,在一个小巷子里平复心情到太阳落山,最后搭上末班车回了厂区。 第22章 疤痕(三) 最近篮球场上来了一个大哥,看着三十岁上下,他大多时候都光着膀子,裸露的皮肤上纹满了线条粗犷的图案,身边通常围着三个四个对他马首是瞻的男人。 罗倍兰又被拉来看球时,那个一身社会气的男人也在。 他和马凯打得有来有回,*男人看着兴致很高。 结束后,男人大笑着去够马凯的肩膀,搂着马凯夸他。 第25章 罗倍兰看不出马凯笑起的褶子里到底堆了几分真切。 罗倍兰问起马凯关于那个大哥的事,马凯告诉她,那个男人在这一带很有势力,如果跟着他可以挣不少钱。 “你确定他是好人吗?” “嗯,”马凯点点头,“琛哥开了很多店,我想跟着他干。” 罗倍兰张了张嘴,嘴唇翕动几下又合上,没再开口劝他。 “琛哥”这个名号罗倍兰也从别人嘴里听到过几次,他在厂区这块儿的打工仔之间挺有声望。 倒不是心里认定了他劣迹斑斑,只是一想起琛哥那张在纹身衬托下皮笑肉不笑的脸,罗倍兰心里就免不了地发怵。 又过了大概半个月,马凯也离开了厂子,真去跟着琛哥混了。 罗倍兰还在流水线上做着,身边的位置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女人。 轮到罗倍兰休息的时候,马凯会拉她一起去琛哥组的饭局。 琛哥似乎格外得意马凯,让马凯跟着另一个人打理一个店面。 马凯也在短时间里阔绰了不少——从他在饭桌上塞过来的一条精美包装的项链可以看出来。 不过琛哥的口音很重,罗倍兰大多时候听得云里雾里。 马凯在琛哥面前得脸,罗倍兰便也跟着叫一声琛哥。 今天琛哥穿了件短袖,只从脖颈那里露出一片花花绿绿的图案。 之前见过的那个粉头发女孩也在,她的发根已经长出来了新的黑色发茬。 她貌似是琛哥的某个亲戚,感觉得到她不喜欢自己,罗倍兰干脆避开了和她的眼神交集。 饭菜的味道还不错,罗倍兰自顾往肚子里填东西。 琛哥有些时候还真有些像一个实在的老大哥,他挨个问过围在桌上的小弟,酒过三巡,才开始红着脸大声讲关于他名下的二十来个铺面和老小区在收租的几栋楼。 吃饭的间隙,罗倍兰查了一下那条项链的价格,一千多。 “琛哥怎么和你认识的?” “有人跟他说我球打得不错,他就来这了。” “你刻意让着他了,是吗?” 马凯偏头看了罗倍兰一眼,点点头,笑了一下:“一开始是怕赢了被他揍,后来发现他人挺讲义气的。” 罗倍兰对此不置可否。 “我跟着琛哥混能拿不少,你要不也别在厂里待了?” 罗倍兰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 “你上次不是说,你不想在厂里做了吗?”马凯的情绪有些低落。 “这有什么?不想上班的话谁不是天天在说?”罗倍兰蹲在台阶上和马凯聊着,“欸对了,琛哥除了叫你管门面还让你做什么啊?我听他说了好几次叫你去找谁谁谁……但是我听不太懂。” “就……帮他跑腿,拿些东西之类的小事。” “这点事就一次给一千吗?”罗倍兰疑惑道。 马凯耸耸肩:“他有的给,我就拿呗。” 天空看着总是灰扑扑的,树叶上也落了一层灰,看着枯黄的枝干,罗倍兰觉得这里的树早晚会枯死。 “我送你的项链怎么不戴?”马凯问。 “我……挺喜欢的,还舍不得戴。”罗倍兰没看他。 那天后,罗倍兰再见到马凯,他右臂上多了一个蝎子图案。 那只蝎子摆着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正凶神恶煞地翘起尾刺。 琛哥亲自给马凯纹的。 罗倍兰不太喜欢琛哥身上的社会气,跟着马凯见过他几次后就不愿再参加他们的活动了。 有时候马凯会突然很忙,一连几天没什么消息,罗倍兰估计他是跟着琛哥办事去了。 可可和她男朋友也相处得不错,罗倍兰在寝室躺着的时候,也乐得听可可语气欢快地和自己聊些琐事。 就这样慢慢到了十一月,罗倍兰给床铺加了一条小毯子,白天依旧很暖和。 罗志麟打来的电话频率也多了,他已经过了实习期,公司会给他安排好食宿,但没说两句总免不了和罗倍兰掰扯家里的账目,要她回去。 提到回家,罗倍兰心里总还憋着一口气。 那晚舅舅舅妈的争吵画面还历历在目,她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他们。 虽然嘴上能和罗志麟开着玩笑搪塞过去,但她不可避免地对此感到惶恐。 她躲避了十几年,不想承认她就是一个被亲生父母弃如敝履,只能寄人篱下的可怜孩子。 几乎是罗湖生刚宣告他病情的一瞬间,罗倍兰就想好了她要走。 凭什么让罗志麟休学打工攒钱?他才是罗湖生和刘淑华的孩子,一切理应都先给他。 这个家养了她十二年,她理应为他们做些事情。 罗倍兰又想起了罗秋月,那个生下自己以后一直疯疯癫癫的女人。 她觉得罗秋月真是又可恨又可怜又可悲,生下自己的男人只给罗倍兰留了一个名字就走了。 他爱罗秋月吗?可他给罗秋月也是一个假名字,以至于罗秋月无论如何都没找到他。 而且罗倍兰恨透了她这个名字。 罗秋月数次扣着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罗倍兰是个女孩子。 那张脸青筋爆起,眼下乌青,遍布红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突出来,狰狞的五官被散落下的一绺绺发丝遮掩着,更显得恐怖。 你为什么不是男的! 如果你是男的你爸怎么可能会走! 她记得她是这么咆哮的。 她那时就理解了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备男”而已。 当罗秋月歇斯底里的时候,她在干嘛? 罗倍兰又疼又怕,只顾得上哭,也只有哭,接着就是周围邻居被吵醒后更加愤怒的怒吼。 因着罗秋月的原因,罗倍兰连邻居的好脸色都难看见一次。 有时候她真希望罗秋月死了,如果她还活着,也一定要过得比世上最惨的人还要惨。 罗倍兰抽空揉了揉脸,把心底翻涌的情绪强压回去,她把最近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试图转移注意力。 马凯好像又有好几天没消息了…… 最近天气凉快了些,罗倍兰习惯下工后去外面透透风,顺便抽根烟。 今晚是个阴天,看不见月亮,罗倍兰莫名心里有些发慌。 “罗倍兰!你他妈的!” 罗倍兰觉得声音耳熟,刚扭头,只看见半个琛哥的脸,就被人一下子扣住了手腕,被以一个反手的姿势压到了墙上,刚点燃的烟头直直掉在地上,火星在黑暗中闪烁几下后就熄灭了。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换来的是皮肉磨擦在粗糙砖墙上的生疼和一连串气急败坏的咒骂。 “你这贱人,知不知道马凯那小子跑去哪儿了?他跟你提前串通好了是不是!” 琛哥站在罗倍兰前边,上下翻动的嘴唇里喷出几滴腥臭的唾沫,有些溅到罗倍兰脸上。 “马凯不是跟着你走了吗,我都不知道你在问什么?”罗倍兰强忍着恐惧,反问。 “我看就是你挑唆的吧,马凯平时可老实得很。” 跟着来的还有那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女孩,她伸手从罗倍兰的口袋里掏出了她的手机,一条条翻起了她的通讯记录和信息。 罗倍兰听到电话拨通的滴滴电子音,应该是给马凯打电话了。 几个人安静下来,等了好一会儿,那头久久没接。 “他人不见了你就不会给他打个电话吗?”见那头没接电话,粉毛的音调都在无形之中拔高了好几个度。 “他跟着你们出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他又没告诉我去干什么了,你突然问我,我也找不到他啊。” 琛哥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在罗倍兰面前蹲下,手背一下一下拍在罗倍兰的脸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知道我叫他干嘛去了吗?那小子去给老子讨债,他拿了钱,人倒是不见了,二十万。” 二十万…… 罗倍兰一下子慌了,说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找,找不到人的话,你们——那,那你们得报警……” “报警?”琛哥示意身边人给他点燃一根烟,这会儿却像是冷静了一点,他慢条斯理地深吸一口,“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不知道老子放的高利贷?” 一串烟雾从他嘴里喷薄而出:“你以为老子给他那么多钱是干嘛的,买他做马仔,懂吗?” 罗倍兰脑子嗡的一下,彻底宕机了。 “我找他归我找,但是我也得让他知道琛哥在找他,你跟了他那么久,钱也花了他不少吧?你也该一起长长记性,你说是吧。” 说着,琛哥从嘴里摘下吸了一半的烟,把它烫在了罗倍兰的手背上。 烟丝还在燃烧,但琛哥没有立马松开的意思。 持久的疼痛让罗倍兰发出一声声惨叫,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扎进眼睛里,刺激得眼球生疼。 烟头熄灭,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散到周遭的空气里,又被风吹散,被汗液浸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她的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第26章 等疼痛和恐惧散去,琛哥一伙人已经走了,罗倍兰从地上爬起来,去了最近的药店,简单把膝盖和手臂的擦伤的清理了。 被烟头烫过的皮肉显得格外恐怖,罗倍兰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 药房的老板对着罗倍兰的脸觑了又觑,临走的时候问她要不要祛疤膏。 “多少钱?” “两百八。” “……不要了。” 第23章 孤僻怪 自那天和罗倍兰玩儿完回来以后,罗倍兰的脸在林瑜脑海里出现得愈发频繁。 林瑜索性找教导主任要了历届老教师的联系名册,加上了陈君洋的微信。 陈老师的头像是他戴着墨镜在一个湖边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小老头精神矍铄,笑得满脸褶子,她甚至能透过照片看见他笑得一抖一抖的白胡须。 好友验证很快就通过了。 寒暄了几句,陈君洋很快就想起了林瑜的名字,林瑜提出后天去探望他,陈老师欣然答应。 你一个人来吗,还是约着其他几个同学一起? 我一个人,林瑜打字回复。 到了约定的那天下午,林瑜去水果店买了两个果篮一盒点心,打车去了陈老师的家里。 陈老师家在五楼。 等林瑜背着果篮呼哧带喘地爬上五楼,整个人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瑜平复了一会儿剧烈起伏的胸膛才抬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陈老师,他们家的采光很好,屋里亮堂堂的,窗子旁边摆着一个水缸,两只小乌龟趴在水面的景观上。 林瑜被陈老师一脸笑着迎进门。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陈老师不复记忆里的严肃神情,反倒添了几分岁月洗涤过的平和。 陈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健谈,林瑜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陈君洋这边已经开始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起来。 “你上学的时候就不怎么活泼,前两天你说要来看我,我还寻思你长这么大了说不定会拉着老同学一起来呢,结果还是独来独往的老样子,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哎呀你说说你这孩子。” “你现在回一中当老师啦?当个老师也不累,跟我那时候一样,清清闲闲的,寒暑假还能抽个十天半个月旅旅游,多好是吧?我就不觉得当老师累,嘿嘿!” 你可是一点儿都清闲不下来……想起陈君洋做自己任课老师时的种种,林瑜暗自腹诽道。 面上林瑜还是点点头附和。 小老头说话的时候手上也没闲着,语毕就递给林瑜一个削好的苹果。 林瑜没有在长辈说话时吃东西的习惯,她还在考虑如果见缝插针地啃苹果要啃多久的时候,陈君洋示意她直接吃。 “哎呀,又不是要你上课搞鬼,这么小心翼翼地干啥,我规矩又不多。直接吃!” 林瑜陪着陈君洋天南地北聊了会儿,林瑜才问起真正想问的。 “老师,你还记得罗倍兰吗?” “记得啊,我想想……欸不对,你俩怎么认识的?我记得你毕业了我才教的她。” “我和她……” 刚说一半的话被陈君洋急着打断了:“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当时她突然跑出去打工了,半夜一个人就跑了,女孩子家家的,又是一个人,多不安全?我都没劝上几句的机会。” 陈君洋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回来了,她现在就在一家大餐厅里上班。” 说好听点是上班,但罗倍兰的工作范畴不过是个打工的。他阅历丰富,猜得到林瑜描述间的美化。 对面的男人难得地有些沉默。 “陈老师,罗倍兰她以前在学校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跟你差不多,也是个闷娃娃。” 按陈君洋的回忆说,罗倍兰在班上没什么亲近的朋友,总一个人呆着,比起林瑜还要沉默寡言些。 罗倍兰学东西还算快,就是经常课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小姑娘总看着空空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但是一和她说话,她的反应又总是笑嘻嘻的,看着不算太正经,却几次把陈君洋打好的腹稿不动声色地噎回去。捱到上课打铃,陈君洋想说的话没吐出几句,就不得不把罗倍兰放回去。 陈君洋说着,伸手揉了揉眉毛,像是想揉开眉宇之下深藏的忧愁。 “我还问了班上的其他同学,想看看她是不是和班上的同学有什么矛盾,她成绩说实话还可以,一直挂在班上二三十名的位置,不上不下的,又不怎么努力。”陈老师依旧是叹气。 “那她的同学怎么说?” 陈君洋摇摇头:“看不出来啥,应该是没闹矛盾的,都说她文文静静的。” “她现在过得不算太好吧……”陈君洋面上尽是惋惜神色。 被陈君洋约谈的次数多了,罗倍兰也主动和陈君洋说过一些家事。 她说,她的爸妈离婚了,她被寄养在舅舅家,舅舅一家比较照顾她。 那之后陈君洋对她就不自觉松了些口气,把两天一次的约谈改成了两天一次的额外辅导。罗倍兰成绩的排名也不负所望地往上挪了一点,从在二三十之间的浮动爬到了一二十名之间。 高三,罗倍兰学的比之前认真了些,但她数学英语都不拔尖,排名大起大落也是家常便饭,陈君洋怕她拿心态去钻牛角尖,最后一次叫她去办公室的时候,那时候任谁都想不到这会是他们师生间最后一次见面。 罗倍兰神色无常,还是笑嘻嘻的。 他心里的石头才刚落地,隔天就听到她要辍学打工的事,一开始的消息说是休学,陈君洋找她班主任一问,才知道是辍学。 他去了一趟罗倍兰的舅舅家,极尽尝试了委婉试探,这才知道罗倍兰口中的版本是经自尊修饰过的。他在听到有关于罗倍兰,有关于残忍现实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罗倍兰不在场。 字字句句,对于任何一个真实经历过的人来说,都是尖刀剜心。 更何况她经历这些的时候还很小,他说。 听到这里,林瑜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她家里是什么情况?”思虑再三,林瑜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我……我还没去过她家里。” 即使罗倍兰对林瑜说过,想知道什么都会告诉她,但林瑜自认做不到毫无负担地剖开她刻意隐藏最深的部分。 陈君洋去到罗倍兰家里时,家里只有舅妈一个人,眼睛红红的,面色浮肿。 那是刘淑华告诉陈君洋的…… 林瑜沉默地听着,客厅里明亮温暖的光线都变得刺眼。 “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陈君洋叹道。 “你是好孩子,有空的话,也让罗倍兰来我这走一趟吧……” 从陈老师家出来,外头的阳光还是很明媚,路边的绿化做得很好,低矮的灌木里开着花,但林瑜的心里闷闷的。 难怪,她总能在罗倍兰身上看到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重…… 手机响了一下,是罗倍兰给她发了信息,她拍了一张稻香轩对面的蛋糕店发过来。 罗倍兰:蛋糕店马上就要装修好啦! 林瑜的嘴角勾起一点,打字回复:好啊,到时候你要帮我走后门买打折蛋糕喔。 罗倍兰跟她说过不少次她老板要开新店的事,她似乎格外期待蛋糕店的开张,今天兴冲冲地给自己看牌匾,明天乐颠颠地发一张装饰灯的照片,简直像一个小监工。 罗倍兰:【奸诈猫猫头】 蛋糕店已经快要完工了,只剩最后的展示橱柜需要安装。 做蛋糕的师傅已经被方婉婉请来了,是个刚从烘焙学校毕业的女孩,和罗倍兰一般大,叫黄誉芝,很好说话,很温柔。 黄誉芝眼睛大大的,个子不高,喜欢把长头发编成辫子再盘到脑后,脸上有一片雀斑,罗倍兰往她身边一站身边一站,衬得她小巧可爱。 罗倍兰已经被她带着在后厨培训了几天了。 把各种器具和材料认全后,黄誉芝已经开始带着罗倍兰上手了。这会儿还没正式开业,只是两个人在蛋糕房里忙活。 黄誉芝教的很耐心,让罗倍兰从最基础的打奶油开始,简单的活儿她就在一边指导她,难一点的就边做边给罗倍兰讲解。 她们做出来的东西总是要留一份给方婉婉尝尝的,她要是觉得好就加到甜品单里。 闻着烤面包的香气,罗倍兰轻易地就能变得专注,时间总过得很快,往往在腰酸背痛时一抬头,才惊觉不知不觉已经飘过了好几个小时。 但看着自己做出来的小蛋糕,虽然偶尔会有那么几个看着不尽人意,但不妨碍她获得成就感。 吃不完的蛋糕在作为福利分过之后往往还有剩,那些就都归罗倍兰和黄誉芝了,每天下班她们都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拎东西,现在家里的冰箱冻满了五花八门的小西点。 晚上恰好罗志麟有空,就和家里通了视频,罗志麟住的是公司宿舍,双人间。 第27章 罗志麟说他的助学贷款在年前就能还完了。 罗湖生和刘淑华出去散步了,这通视频便只归他们兄妹俩聊。 知道一冰箱的小蛋糕都出自罗倍兰之手,罗志麟也很为她高兴,嚷嚷着过年回来要罗倍兰做给他吃。 “爸爸怎么样了?” 话题还是回到了罗湖生的身上。 “各项指标都挺稳定的,现在学生放暑假,舅舅舅妈也总算是能歇歇了,再过十来天,开学后就又有的忙了。” “店里生意特别好吗?”罗志麟笑了。 “嗯,舅舅的手艺你还怀疑?对了,我看舅舅最近总是闷闷的,心情不好的样子,但是我什么也问不出来。可能是想你了吧,你过年会回家吧?” 罗志麟沉默了会儿,应了一声。 “你平时休息会出去玩吗?你一小姑娘家家总不能一天到晚净和些老家伙待在一起吧?” 罗志麟还是很幽默。 罗倍兰脑子里首先浮现的就是林瑜的名字,不自觉笑着点点头。 看着罗志麟空空荡荡的桌面,罗志麟虽然这么和自己说,但她知道他过得也很省。 视频持续了二十多分钟,该聊的话也都聊了,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互道晚安后就挂掉了电话。 第24章 门票 林瑜前一天在电脑桌前坐了整整一天,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等她查看手机,才看到徐良轩给她发的消息。 自从上次和他说开以后,他们两个几乎没再联系过。 徐良轩说,她表姐的朋友来这边开了一个艺术展,他手上有几张票,被表姐三令五申着去给人家捧场。 他问林瑜有没有兴趣去看。 林瑜最近也在圈子里听说了这个展览,正要准备买票去看。 林瑜答应了,和他约在了下午,地点在一家咖啡馆。 她之前注意到徐良轩喜欢泡养生茶,于是赴约前,林瑜从林方诚的抽屉里挑了两袋茶叶走。 徐良轩今天穿的比之前随意多了,白t恤黑裤衩,头发也没上发胶定型,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年轻了好几岁。 看见林瑜来了,徐良轩伸手挥了挥,向她示意他的位置。 徐良轩已经给他自己点好了一杯拉花卡布奇诺,他身边的位置上摆着一个白色挎包。 见林瑜落座,徐良轩从包里掏出两张票,推到林瑜面前:“我还有两张多的,你可以带朋友一起去看看。” “你去过了吗?” 徐良轩点头:“已经去过好几次了,我这张脸都在保安那儿都混眼熟了。” 林瑜点了杯拿铁,在等待的间隙从包里拿出带来的茶,给徐良轩递了过去。 徐良轩接过茶叶,上下看看,笑了:“倒是难得收到同辈人送的茶叶……你最近过的怎么样,你爸妈还有给你推相亲对象吗?” 虽然每次林瑜出门的时候都免不了李丽红的一顿盘问,但林瑜不明说,回答得含糊,李丽红就默认了她是和徐良轩一起。 不过,倒也不算骗她…… 林瑜摇摇头:“没有,还以为我和你还在慢慢处着呢。” 徐良轩苦笑一下,摇摇头:“我爸妈已经在给我介绍新的女孩子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怅然:“但是我感觉自己还……还没那么能耐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怎么说呢,我现在的提成都还是靠家里给我拉的关系。” 任谁都听得出来徐良轩声音里的颓丧。 “把客户想办法留在你这里也要费不少功夫的,我们都知道甲方有多难搞。”林瑜出言宽慰道,“也别太妄自菲薄了。” “行,那先不说这个了。”徐良轩在手机上点开一个网页,把手机递给林瑜,“你看看这个。” 是一家广告模特公司的介绍网站。 徐良轩往下划了划,伸手指到丁羽的名字:“这个是我表姐,这个艺术展就是她和她朋友合办的,这里有一些她在处理的业务介绍。你不是在搞副业吗,我表姐别的不说,做过的工作是真的多,你可以加她的联系方式交流交流,她那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她给你介绍些好拿钱的活儿。” “啊,真的太感谢了。”林瑜一边道谢,一边在自己手机上存下了这个网站。 “要是真想谢我,以后就找我办理财吧。”徐良轩玩笑开得利索。 喝完咖啡,林瑜去结了账,徐良轩顺路把她载回家了。 林瑜回了房间,坐在窗前,窗户对着阳台,阳台上养着一排芦荟。算下来,最大的那盆已经活了十年了,旁边一字排开的小花盆里种着的都是从最大的那盆上移下来的。 摆在最右边的是一个瓷缸,是她从北京回来时,李丽红带她一起从大芦荟盆里挖出来的一块根。那会儿刚开春,过了一年,那株小芦荟也长到三十多厘米高了。 望着那盆芦荟许久,林瑜心底那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慢慢浮出水面,一点点变得明晰。 纵使往事不堪回首,也在一个个夜晚咀嚼过多次了。 但要是佘引章现在就出现在林瑜面前,林瑜一定会转身就走——她至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最后一次认真直视佘引章的脸,是林瑜说她要回老家的时候。 林瑜把话说的尽量好听,她说,爸妈要求她回去找个稳定有保障的工作,林瑜说她拗不过父母。 那天她们刚从一栋写字楼里出来,和甲方聊完了方案,拿到了一批服装的订金。 对不起。 佘引章说的是她把林瑜喜欢她告诉何彤辰的事。 林瑜点点头。 过了这么久,她差不多也想开了,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在工作能力上与其他同事的差距了——她能感觉到佘引章在和自己交代工作时,语气里一次比一次透出更多的失望。 她没办法不因此而恐惧自己的江郎才尽。 自那个阴差阳错的吻之后,林瑜开始有意地避开和佘引章的接触,即使几次用余光瞥见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其他同事很快就注意到了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林瑜当然没说,佘引章也没透露。 对她们两人骤然冷淡的好奇心没持续多久,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个人移开了。 在开春的三月,佘引章的发小何彤辰回国了,听说是之前去法国进修了三年。 这个女孩和佘引章一般大,只比林瑜大两岁,但摆的架子却很足,当然,她也确实有摆这个架子的资本——何彤辰主攻的珠宝设计,她在国内开了一家珠宝店,她自己设计好图纸,然后交给家里的工厂去做,再放到网店上卖。 何彤辰和佘引章的关系很好,林瑜之前也听佘引章提起过,也有看过她的照片。 林瑜知道她们关系很好,但她没料想到会那么亲密。 佘引章跟林瑜打趣地评价何彤辰是一个大小姐,在她的描述里,她和何彤辰的关系好到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但当亲眼看见她们两个人相处的样子,林瑜还是难免地感到落差——即使她已经几乎没有和佘引章私下的交集了,但她曾经自诩是她最好的朋友。 现在看来,林瑜无可避免地觉得自己可笑。 佘引章和何彤辰在一起时才是真的配得上志同道合这两个字,她们之间甚至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而林瑜和佘引章相处时,她能明显地感到佘引章是在一定程度上包容了自己。 她高于自己。 林瑜更难堪了,懊恼的情绪一直环绕着她——佘引章只是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关怀给她,她就自以为是地以为那是超脱友情的另一种情感。 何彤辰对时尚的眼光也确实独到,她一有空就来工作室转转,经她改动修饰的服饰得到的赞扬几乎比其余所有人加起来的还多。 她对林瑜的兴趣很浓,最开始是趁佘引章不在的时候凑上来,语气玩笑地想从林瑜嘴里撬出些佘引章的黑料。 大概是她也从佘引章那里听说过林瑜和佘引章关系好吧…… 对此,林瑜只能尴尬笑笑,却又忍不住想象佘引章是怎么说自己的。 很快,何彤辰的注意力便放在了林瑜正在做着的服装稿图。 我能改改吗?何彤辰问她。 林瑜迟疑了一会儿,给何彤辰让出了位置。 两天后,林瑜看着那份被大刀阔斧改过的图纸微微楞了一下,内心挣扎了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林瑜还是把那张经何彤辰之手的设计稿交给了佘引章,自己的那份原稿则被她收进了桌面角落的一个文件夹。 那时佘引章的工作室已经初具规模,佘引章作为老板也更忙了,她已经很少亲自操笔画图,承担更多的是和甲方沟通还有审批的工作。 佘引章身上越来越有一个年轻老板该有的派头和气质。 林瑜犹记得,当她把画稿交给佘引章的时候,佘引章看向自己复杂的神情。 第28章 这是你自己画的原版吗? 佘引章问她,语气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林瑜连忙摇头,示意佘引章她在右下角标注了何彤辰的名字和改动标记。 办公室里就她们两个人,佘引章端详了一会儿图纸,问林瑜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和同事交流过。 回应佘引章的依旧是沉默着点头的林瑜。 她听见佘引章叹了口气,然后就被放出去了。 何彤辰依旧是有事没事地往好朋友小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跑,在佘引章的办公室一待就是一整个上午或一整个下午。 大家都挺喜欢何彤辰,她每次来都会给大家带高档的点心。 看着这个和佘引章一样优秀的女孩,林瑜心里总参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当时不清楚为什么不是很喜欢她,现在回想起来,林瑜觉得,那大概出于嫉妒。 这种嫉妒心理无关家庭背景的参差,林瑜嫉妒的是何彤辰和佘引章亲密无间的关系。 她一直到离开的前一晚,都还是喜欢佘引章的。 抛开她对佘引章的暧昧情愫,佘引章还是她在北京几年来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她在她的感情里不可谓占比不大。 她也是林瑜的老板,她当然希望佘引章在摒弃一切主观滤镜后,仍能在客观立场上欣赏她的作品。 可她的欣赏似乎也消失殆尽了…… 林瑜坐在工位的旋转椅上,呆呆的,魂不守舍。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里面传来何彤辰的一小声惊呼,紧接着是佘引章焦急的碎碎念,像是着急要把何彤辰的声音压下去。 外面的人坐在工位上探头探脑地朝里望了一眼,林瑜也在其中。 透过门缝,佘引章的目光和林瑜的撞在一起,短暂地接触一下又迅速分开。 然后,门被关上了。 自那以后,林瑜发觉何彤辰再不来她的桌前,提出要看她稿子的要求,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越发奇怪。 林瑜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直到某天晚上佘引章发来了消息。 她向她道歉,说自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瑜,她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问问何彤辰有没有办法。 林瑜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凌晨两点。 林瑜感觉脑子昏沉沉的,她在公司已经变成一个小透明了。公司最近新招来了两个年轻人,名校的应届毕业生,他们两个最近把公司里搅合得气氛都欢快了不少。 林瑜不再待在创新的位置,像大多数人一样按客户的要求画图,画一遍,给客户看一遍,再改一遍,然后重复。 直到有一次,佘引章谈崩了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林瑜当时不知道。 就是在这个时候,林瑜去给佘引章汇报的工作。 你就只会做这些了吗? 你交给我这些的话我当初干嘛要费劲巴拉高薪把你招来?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先出去吧。 听着这些话,林瑜很难堪,有些委屈——这个客户向来难搞,她前后熬夜改了不下十来个版本。她也不明白,客户都说合要求了的东西,为什么佘引章还要挑三拣四? 那佘引章的要求又是什么? 短短半年给了林瑜太大的落差,她魂不守舍地躺在小床上,一点*点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 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在枕巾被泪水浸湿一半的时候,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 妈妈问她要不要回家。 林瑜的泪流的更凶了,发消息说好。 第25章 先不告诉你 毕竟是在一个三线小城市,这个艺术展开放的消息传得不温不火。 林瑜在网站上翻找了丁羽的履历,丁羽早些时候是做广告设计的,她设计的logo和包装都很有特色。 她还拿过几个业内的奖项,现在在一家初具规模的模特公司工作,身兼多职。 关于丁羽的信息像流水一样,林瑜看得眼花缭乱,也对她更好奇了。 她没想到丁羽前后的工作内容之间有这么大的跨度——在她看来,这两个领域之间虽不至于全然不搭边,但也着实关联有限。 林瑜又点进这次画展的详情页,认真地查看了起来…… 李丽红正在厨房里切菜,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音被厚重的卧室门隔绝。 她切胡萝卜时心不在焉的,脑子里想着林瑜和徐良轩的事,一不留神就切了自己的手。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痛嘶一声,放下刀查看起伤口来。 一颗颗殷红的血珠正顺着刀口往外冒,李丽红霎时间更加心烦意乱,好在伤得不深,便简单冲洗了两下,贴上了创可贴。 老实说,她现在有些怀疑给林瑜安排相亲到底能不能算是一个好决定。 前几天,她去了一趟闺蜜家,在和她聊天时提起自己给林瑜安排相亲的事情。 当时朋友的孩子也在家里,她家也是独生女,她刚下班回来,在餐桌上吃她妈妈给她留的饭。 聊到这个话题,好友也顺带跟她的女儿提了一句催婚的话。她最近大概是累级了,都顾不上家里还有李丽红这个客人这茬子事,对着她妈妈气冲冲地反驳几句就摔门回房间了。 最后一句点着她妈妈说她是老古董。 李丽红当时坐在沙发上,和朋友大眼瞪小眼,都在互相的眼里看到了尴尬。 茶也没喝几口,她便随口扯了个由头,匆忙回家了…… 仔细一想,她确实有点不讲道理,经过昨天那一遭,李丽红估摸着林瑜虽然面上不明说,但心里多少还是对自己这个当妈的有怨。 李丽红叹了口气,今晚的饭她是做不了了,坐在沙发上等林方诚回家。 最近李丽红几次进林瑜的房间,看见林瑜基本都坐在电脑前和人交流稿子之类的话题,要不就是捧着平板画图。 女儿又开始忙起来了…… 李丽红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到那扇紧闭的门,不可察觉地轻轻摇头——她知道林瑜闲不下来。 紧闭的房门里,林瑜在房间里读对着两张票看了又看,抓耳挠腮地纠结了一会儿,最后给罗倍兰发去了信息。 林瑜:你这两天有空吗? 林瑜:我朋友给了我两张艺术展的票,一起去看吗? 等了好一会儿,林瑜有些奇怪,按道理罗倍兰应该看见了消息的。 大概是店里人多吧。 林瑜没再多想,放下手机出去了。 走到客厅,林瑜一眼就看到了李丽红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食指上包着一块渗血的创可贴。 “妈,你手怎么了?” 林瑜有些着急,快步小跑到妈妈面前,捧起她的手检查伤势。 李丽红解释她不小心切到手了。 “没事,今晚我去做饭就行,等爸爸回来要到六点多了,路上堵不堵车还不一定呢。” “你这几天别进厨房了,不行咱就点外卖。” 她进了厨房,重新打开了油烟机。 林瑜只会简单做几个菜。 家里没人教过林瑜做饭,小时候有段时间,林瑜嚷嚷着要学做饭,但李丽红和林方诚一致认为小孩子闻多了油烟不好,每次都哄着把她赶出去。 后来去了北京,佘引章给林瑜找了一个小单间,有时候吃惯了外卖,林瑜便自己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学了几个家常菜。 林瑜自认为自己的手艺还行。 李丽红已经把大部分的菜备好了,只案板上还躺着半根被切开的胡罗卜,林瑜洗干净手就在厨房里捣鼓起来。 西红柿炒蛋,清炒胡罗卜,云耳炒肉丝,林瑜前脚把菜端上桌,林方诚后脚刚好到家了。 “哦哟!我女儿手艺不错啊,我看炒得比我好。” 林方诚洗了手就准备动筷子,林瑜赶紧叫停他,拿出手机认真选了一个角度,“咔擦”一下先拍了张照。 罗倍兰还没回消息,林瑜便把拍的照也发了过去。 “在给谁发照片呀?”李丽红问。 “我朋友。” “你朋友?” 李丽红一连报出一连串名字,从高中到小学,凡是和林瑜玩过的名字都报了一遍。 见一个都没答对,李丽红有些疑惑:“谁呀?” “最近认识的,也是一中毕业的。” “有照片吗?” “有啊。” 林瑜找出上次和罗倍兰一起出去玩时拍的合照,林方诚也把脑袋凑过来看。 “哎哟,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长得跟明星似的!” 李丽红接过林瑜的手机,仔细端详了会儿:“是漂亮,看着也大方,就是这孩子太瘦了……下次人家要是有空就叫来家里玩儿。” 晚上的碗归林方诚洗,林瑜吃完饭就回房间了。 罗倍兰给林瑜回了消息,说自己后天晚上六点后都有空。 第29章 最近罗倍兰回消息都不像以往及时,只有中午和晚上七点以后能回复林瑜。 稻香轩最近客人很多吗? 林瑜问。 罗倍兰:生意不错,但是我现在不做招待员了。 罗倍兰:【奸笑猫猫头】 林瑜:换工作了? 林瑜:什么时候的事呀? 罗倍兰弹过来一个娇羞表情的emoji,说等后天再告诉她。 林瑜笑了一下,同样用表情包回复,跳过了这个话题。 罗倍兰远比林瑜想象的要更多话,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林瑜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和她聊天。 林瑜又想起那天在陈君洋家里,他对罗倍兰性格孤僻的评价。 林瑜相信陈君洋作为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的客观评价,也知道一个人可以是多面的。所以她一时之间无法把陈老师口中的形容词与正在跟她互弹消息的罗倍兰联系在一起。 她错过了和“孤僻”的罗倍兰接触的机会。但是她见过和罗倍兰有些类似的孩子——在她自己也是孩子的时候。 在林瑜小学的时候,她有过一个给她印象很深的同桌。 那是一个男孩子,和林瑜一般大,却比林瑜矮了大半个头,身材也比同龄小孩瘦削不少。他身上的校服总是脏兮兮的,总沾着些洗不干净的污渍,白色的布料都被蹭成了深灰色,好像从来没洗过一样。 不知道他是对什么东西过敏还是一直有鼻炎,他的鼻子下面常年挂着两行清鼻涕,但也总不擦,他每走两步路都要深深地吸一下鼻子。 那时林瑜还是五年级,在这之前,班主任几乎给那个男孩子换遍了同桌,但是过不了多久,男孩都会被他的同桌哭着去找老师告状,说要换位置。 但更多的时候,是这个男孩被其他男孩围堵着欺负,几个小萝卜头围着另一个小萝卜头,画面很割裂,可砸下的拳头和落下的脚却一点都不含糊。 一直到上课铃响起的时候,男孩才抽泣着被放过,回到位置上。 不是每个课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但绝不少见。 任课老师进来,看着一个脏兮兮的,总是哭泣的孩子,也做到次次都对他生出可怜的情愫。 最开始老师也会管的,但是这个男孩的爸妈离婚了,都在外地打工,平时都跟着奶奶住,他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老师只能叫他的奶奶过来。 同学们都看见他奶奶了,她的脊背深深地弯下去,垂成一个虾米的弯曲弧度,走路也颤颤巍巍的,大概平日里保证男孩的三餐就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最后,班主任在一个课间把林瑜叫过来,问能不能把男孩安排给她做同桌。 看着班主任近乎哀求的眼神,林瑜点点头答应了老师交给她的这个“任务”。 男孩的习惯真的很差,课上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发呆,只在鼻涕快掉出来的时候猛地吸一下,这种突如其来的声音一般都会把林瑜吓一大跳。 有一天林瑜受不了了,递给男孩一张纸巾,叫他擤鼻涕。 男孩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乖乖照做。 林瑜好不容易安静听完一堂课。 她发现这个男孩算不上顽劣,他只是不爱听课,不喜欢交作业而已。 你为什么不交作业啊? 有天林瑜问。 我不会写,男孩诚实地说。 你可以听课啊。 可是我想睡觉。 你晚上不睡觉吗? 我奶奶晚上总打麻将,吵得我睡不着。 而且我读书没用,男孩说,我爸妈都不打算供我,他们叫我初中毕业就去打工。 林瑜愣住了。 林瑜回家把男孩的事情和爸爸妈妈说了,他们问了林瑜几个关于男孩的问题,最后摇摇头。 她一知半解地听着爸爸妈妈的话,说男孩可怜,说他早熟,再多的林瑜不记得了。 其实,林瑜和他做同桌的时候过得还算平和,林瑜不欺负他,他把鼻涕擦干净以后也不怎么打扰林瑜。 有时候林瑜也会出于好奇和无聊和他说上几句话,但他嘴里的话林瑜通常是没概念的,林瑜问他数学作业写完没有,他说今天菜市场上的白萝卜卖八毛钱一斤。 林瑜本以为她在小学毕业之前都只会有他一个同桌了,但五年级的暑假过后,班主任给她换了一个新同桌,也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 她左看右看,找不到那个男孩了…… 新的学期,班主任让林瑜当了学习委员,像是补偿林瑜做出的“牺牲”似的。 可林瑜并不想做学习委员,她想知道那个男孩为什么不在了。而原先的学习委员落选以后,趴在桌上委屈地哭了一会儿。 在班主任办公室里搬作业的时候,她耳尖地听见班主任在和其他几个老师聊那个男孩子的事。 于是林瑜放慢的收拾东西的速度,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原来那个男孩子的父亲在工地出事了,从很高的楼上摔下来,抚恤金给了男孩的奶奶,她也不愿意养着男孩了,叫男孩的母亲把男孩带走了。 老师,那他以后不上学了吗? 老师说国家会让他读完九年义务教育,也就是初中毕业。 是他说过的初中毕业…… 这样的孩子林瑜只亲眼见过这一个,她已然不记得男孩的名字了,但他身上现实和童真相互交织的荒诞感在林瑜的脑海里却记忆犹新。 有种看似天真实则无力的残忍。 罗倍兰小时候,和那个小男孩大概也是相通的。 林瑜想起来那天罗倍兰在公交车上满不在乎地提起辍学打工时的语气。 可她明明,是不想的吧…… 第26章 艺术展 林瑜提前在网站上做过艺术展的功课了,甚至提前一天晚上打好了腹稿,就等着第二天给罗倍兰挨个儿讲。 她们约在下午六点半,林瑜到地方的时候,罗倍兰还没来。 林瑜今天穿了一条牛仔裙,上身搭的是件米黄色的衬衫,背着一个皮质小挎包。 马路上有些拥挤,罗倍兰可能还被堵在路上。林瑜无聊地坐在一边的长椅上,一下一下地用脚尖点着地板。 “哈喽啊,”罗倍兰拍了拍林瑜的肩,一下子坐在她身边,“我来的有点晚,没久等吧?” 她坐下时带起一阵风,林瑜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烤面包味道。 “好香啊,你刚刚钻烤箱里了?”林瑜凑得离罗倍兰又近了一点,这才注意到被她放在手边的一个纸袋。 “那是什么?”林瑜问。 “你应该还没吃饭,我带了两块小蛋糕来,一起尝尝吗?” 罗倍兰眉眼含笑,眼底藏了点隐匿的期待。 “好啊。” 林瑜没多想,接过了罗倍兰递过来的白色小纸盒,打开一看,是一块三角形的小蛋糕,夹心是芒果的,上面挤满了奶油花。 在罗倍兰期待的目光下,林瑜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一秒…… 两秒…… 林瑜又插起一块放进嘴里。 一秒…… 两秒…… “好吃吗?”罗倍兰没忍住问道。 正在进食的林瑜突然被罗倍兰打断,回头,目光撞进罗倍兰那双水灵灵满是期待的的眼,下意识地点点头。 “真的吗?”罗倍兰追问。 “真的啊。”林瑜认真地点点头。 林瑜的面上不见撒谎的痕迹,罗倍兰嘴边的笑都要压不住了,呲着一排大白牙打开了自的盒子,露出一块巧克力涂层的蛋糕。 一块儿带着芒果香气的蛋糕被送到罗倍兰嘴边。 林瑜以为罗倍兰想吃,给罗倍兰也插了一块儿。 林瑜的这个动作自然极了,罗倍兰下意识地张嘴,接下了那块蛋糕。 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勺子送进嘴里时,林瑜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连带着嘴里化开的芒果味蛋糕都变得格外甜腻。 她的心情仿佛又回到了七月,她在粉店里蹲守偷窥罗倍兰的那个时候,背着罗倍兰却感到分外欣喜。 “你要尝尝我的吗?” 罗倍兰也把她的巧克力小蛋糕端过来,双手捧着,动作虔诚地几乎要凑到林瑜的脸上。 “你比较喜欢巧克力味的东西吗?”林瑜没做推辞,从罗倍兰的手里叉下一块儿蛋糕。 “还好吧,我都不挑。” “那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 “嗯……那可能……还真是巧克力味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笑出声来。 “也不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林瑜笑着说。 吃着吃着,罗倍兰又凑近林瑜一点:“你觉得这两个哪个更好吃?这个巧克力的还是芒果的?” “都挺好吃的。”说着,林瑜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蛋糕。 “哎呀不行……你必须选一个出来。” 罗倍兰侧着低下头,用脑袋拱了拱林瑜的肩膀,撒着娇央求,林瑜被罗倍兰的发顶扎得痒痒的。 第30章 “那就是——” 林瑜看见罗倍兰原本眯着的眼睛睁开一点,拱人的动作也停了一拍,像是很期待这个答案。 她大概在蛋糕店里挑了很久,林瑜想,她知道选哪个了。 “芒果味的。” 罗倍兰笑了,直起身子,冲林瑜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你吃的那个是我亲手做的,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哇!你还会做这个!你不早说?” 林瑜看着被自己挖的残缺不堪的蛋糕,觉得有些可惜:“你早说,我就拍照留念了嘛……” “下次再给你做嘛,机会有的是。” “你说的不告诉我的事,就是这个吧?” “嗯,你现在知道了。” 罗倍兰心情很好。 吃完蛋糕,林瑜便拉着罗倍兰进了办展厅的大楼。 这个艺术展是丁羽为了她的朋友办的,确切来说是她的发小,林瑜没记住她的名字,只记得姓廖。 这里的作品大多出自廖女士和丁羽之手,还有一些是她们共同朋友的作品。 一进门,摆在大厅正中间的就是一对雕着两个人的雕塑,只做了半人高,但这个尺寸也足够醒目了。 “这是谁和谁呀?情侣吗?”罗倍兰拽拽林瑜的手,问。 “嗯,是这个艺术展的主人,廖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听说下个月月底就要结婚了。” 罗倍兰四处张望了会儿:“她人来了吗?” “这个我不确定……怎么了吗?” “我想知道这个雕的像不像。” 林瑜在手机上找到廖小姐的图片,给罗倍兰看。 “我觉得还是挺像的吧。” “你会这个吗?” “只会一点,大学上选修学了一点。” “哇!下次给我雕一个。” “好啊,不过看我心情。” 林瑜带着罗倍兰一个一个慢慢看着,除了雕塑作品,墙上还挂着各种画和摄影作品,甚至还有几副平面雕刻。 罗倍兰对这些都很好奇,在每一个展品前都要停下来端详一会儿,时不时问林瑜几个问题。 逛着逛着,林瑜停在一副油画面前,抬头静静地看着。 这幅画是丁羽给廖小姐画的画像,她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挂在最正中的不是她自己的作品,而是她朋友的。 “这画是有什么说法吗?”罗倍兰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见林瑜看得专注,便压低了声音问她。 林瑜点点头,又摇摇头,搞得罗倍兰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想起我以前一个很好的朋友了。” “我有一张得过奖的画,也是油画。” 是钱包里和林瑜合照的那个女孩吗?罗倍兰在心里默默扣下一个问号。 “那你们……为什么不联系了?” 罗倍兰斟酌着问,紧盯着林瑜的表情,一时间把握不住林瑜的情绪,但本能地感知到了她在这一刻的低落。 “嗯。” “那你那幅画呢?我想看看。”罗倍兰绕开了这个话题,挽着林瑜的胳膊晃晃她的身子,央求道。 林瑜没多推脱,在相册里认真翻找起来。 罗倍兰是真的对油画有些兴趣的,小时候,她和罗志麟趴在一起看同一本童话书,书上最常见的,对美丽公主的形容是“油画一般梦幻的女孩儿”。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罗倍兰察觉到这样重复的形容词背后或许是因为那个作者词穷了,但这样的画却在罗倍兰的心里扎了根。 过了好一会儿,林瑜在相册里翻出了这张画,拉过罗倍兰的手,示意她来看。 罗倍兰仔细看着,两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断放大放小。 最后,罗倍兰的目光回到了墙上的作品,林瑜以为她沉默了,下一秒却听她猛地开口:“我觉得你画的比这个好多了……”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同一秒,周围几个人的目光和林瑜的手同时落在了罗倍兰的脸上。 林瑜着急忙慌地捂住了罗倍兰还要继续说话的嘴,顶着周围人或好奇或其他意味的视线,把罗倍兰拉到另一边去。 林瑜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看着羞愤到了极点。 罗倍兰没忍住轻笑出声:“不能夸吗?我真觉得挺好的。”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我们还在看人家的展啊……” 林瑜把两只手盖在脸上,嘟嘟囔囔的声音被压得闷闷的,脸还是很红。 但听到罗倍兰这么说,不可否认,林瑜总归还是开心的。 这毕竟只是一个小展览,她们全部逛完出去时,天也不过刚刚擦黑。 这里挨着夜市,街上的小吃摊也刚刚开张。街边有很多烧烤摊,香料被火烤过的味道弥散进空气里,很诱人,她们本来也只吃蛋糕垫吧了一口,现在有感觉有些饿了。 她们就近找了一个大排档,点了些烧烤小菜。 “你能喝酒吗?”林瑜问。 “能喝一点,但是酒量不大。” 她们只点了两瓶冰镇啤酒,点的菜端上来时,老板还额外送了杯自酿米酒。 林瑜浅浅尝了一口,估摸着大概度数不高的样子,不会很醉人,便一口一口慢慢喝起来。 “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做蛋糕啊?” “其实就是最近学的,我换工作了,老板新开了家蛋糕店缺人,觉得我合适就让我去干了。” 闻言,林瑜的眼睛睁大一点,有些惊喜,很替罗倍兰高兴:“那挺好的,还能学些东西。” “也难怪你最近这么忙,都不怎么回我消息了。”林瑜笑着说,“你还挺能憋的,这么久愣是不告诉我。” 罗倍兰轻轻一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 “那还好我选对了,要是我说巧克力味的更好吃你不得生气了?”林瑜开了一瓶啤酒,插了根吸管给罗倍兰递过去。 “不会的,你说过你喜欢芒果味的。” 说话的人狡黠地冲林瑜眨眨眼,眼下的卧蚕像是自带高光似的,一下子吸走了林瑜的目光,林瑜哑然失笑。 “确实是个大惊喜……” 林瑜低声说,末尾的气音在酒杯里荡起一小圈的涟漪。 “你很喜欢喝酒吗?上次在稻香轩,我感觉你也有些醉了。” “算是吧,但是没瘾,遇到好喝顺口的才会多喝两杯。” “那下次我做点朗姆酒白巧慕斯给你?” “这么厉害?你居然还会做这个。” “现在会不会……但我可以让师傅教我做啊。” 罗倍兰撩开垂落在脸前的碎发,叼着吸管喝着绿色玻璃瓶里的啤酒,她并不很习惯酒精的味道,觉得有些麻嘴。喝了两口,就放开了嘴里的习惯。 “没多久就要开学了……你会变得很忙吗?听说今年的高一还会多两个班。” “不累的,我上课也就放放ppt,忙也就是一个礼拜那三天的晚课。” 想起自己乏善可陈的工作内容,林瑜打心底里有些抗拒,眼里的倒影也变得有些落寞。 那杯赠送的米酒已经被她喝的快要见底,她觉得有些燥热,撩起散落在肩上的发丝,感受着吹过脖颈皮肤处的晚风。 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刘海被分出了一部分夹在耳后。 大排档的招牌高高悬在她的头顶,蓝紫色的光从头顶的位置落在林瑜的脸上,卷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扇扑朔的阴影,在大排档热闹的背景衬托下,她整个人反而透出一股游离于周遭烟火气息的清冷气息。 罗倍兰一下子看愣了。 第27章 在夜市 罗倍兰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瑜的低落,即使她不明白为什么林瑜提到工作就会变得神情落寞。 “嗯……你上次喝醉……是因为什么呀?” 在酒精的作用下,林瑜的反应好像又有些迟钝了。她一手撑在脸上,眼睛空空地望着罗倍兰脑袋上方的空气,又往嘴里送了口酒。 “上次,我想想……”林瑜缓而慢地说,一字一顿的。 是在困扰相亲的事吗? 罗倍兰心里有些闷闷的不是滋味。 在林瑜组织语言的空当,罗倍兰的心头已然飘来了一朵乌云,在阴影的笼罩下,她变得有些惶恐。 林瑜会和她很多事:邻居阳台上的花又开了、林方诚又在家里囤了茶叶、接的单子被甲方要求改动了很多次…… 但是她被安排相亲的相关事宜,她过去的工作内容,她以后的打算,这些在罗倍兰看来更重要的事情,林瑜好像从来没和她主动提过。 罗倍兰很期待这些话题,但是罗倍兰在期待的背后埋藏更多的是相形见绌的尴尬——她接不住这样的话题。 她没上过大学,甚至没有参加过完整的高考,在她所认识的人里,真正有资格谈发展、谈规划、谈梦想的,只有罗志麟和林瑜。 所以,倘若林瑜真的说起这样的话题,罗倍兰想她也只会尴尬,相比林瑜,她一直待在方寸的贫瘠世界里。 第31章 “我想起来了。”林瑜搭着半条胳膊,抱着自己的脑袋说。 “那一次……聊了点以前在北京的事,我在那儿待着不是很开心,”林瑜小声说着,“在这……也差不多吧。” “你不喜欢当老师吗?” 林瑜摇摇晃晃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上次喝醉……时因为相亲。” 控制不住地,罗倍兰总想在相亲这件事上打探林瑜的看法。她也明明可以直接问的,又偏偏要装作顺嘴提及。 罗倍兰低头吸了一口冰啤酒,隐匿又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 林瑜摇摇头:“我妈……最近好像,又不怎么着急着催我了。” “那你……和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了?”罗倍兰小心翼翼地问,希望林瑜没听出来她话里的酸味。 “我——” 林瑜终于是支撑不住,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完,一下子趴在桌上睡着了,倒下时桌上的酒瓶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发出一阵声响。 “哎?欸!” 这是罗倍兰没想到的。 唉,算了…… 罗倍兰摇了摇林瑜的肩膀,林瑜被她摆弄歪了,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离罗倍兰远了一点。 看样子还有意识,她便又上去拍了拍林瑜,好在林瑜没有完全醉倒,被罗倍兰不厌其烦地骚扰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掀起半个眼皮,眼里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汽。 没看着有多醉,反而更像困了。 望着林瑜氤氲起一层水雾的双眼,罗倍兰到嘴的话一时间也卡壳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最后视线锁定在正在大火颠勺的老板身上。 “老板,你们这酒多少度的?” “四十多度吧,咋了?”男人挺着啤酒肚,往罗倍兰那桌瞟了一眼,发出哈哈两声笑,“小姑娘可以啊,那一杯都给干了。” 可以个屁…… 罗倍兰蹲在林瑜脚边,伸手在林瑜半睁着的眼前晃晃。 “我是谁?” 罗倍兰才试探着开口问。 “……罗倍兰。” 林瑜嘴唇嗫嚅着,回答也愣愣的。 “你家在哪?” “我家,我家……我不是在我家吗?” 罗倍兰凑近一点,把两人的视线拉得齐平。她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二。” 不知为什么,罗倍兰起了点玩笑的心思,她晃动着手指,又加了一根。 “不对,你再数数这是几?”罗倍兰笑问。 “是二啊明明……” 林瑜没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事实,反而伸手扣住了罗倍兰的手,一根一根摸过去,轻轻掰着她的手,掰一根数一下。 半晌,林瑜才犹豫着开口:“三吗?” “还是不对,再给你一次机会。” 罗倍兰又加了一根手指,把手往林瑜手里送礼送。 林瑜的脑袋动了动,露出一边侧脸上被压得通红的大片印记。 机会可遇不可求,趁着林瑜还不大清醒,罗倍兰伸出两根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热热的,软软的…… 手感不错,所以她又掐了一次。 “欸,小姑娘,要醒酒汤吗?”颠勺的男人这会子却突然凑上来,见缝插针地问道。 “你还卖这个?” “卖,也卖的。” “来一碗。” “也是自家熬的,五十一碗。”男人搓搓手掌心,面上嘿嘿笑得谄媚。 罗倍兰心里骂了句黑心老板,看着表情木木的林瑜,还是把钱扫了过去。 林瑜乖乖把醒酒汤喝得一滴不剩,见效没那么快,罗倍兰便坐在林瑜身旁,陪她吹风。 夜市里的风都是孜然味的。 天色渐晚,夜市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食客往来的声音喧嚣,互相劝酒的碰杯声此起彼伏,大家都笑哈哈的。 她们选的店就挨着夜市的入门牌匾,坐在这里能清楚看到马路上行驶的车。 林瑜又吃了些东西,把原本半饱的胃袋塞到满,醒酒汤喝下肚后她被出了一身汗,眼神也逐渐清明了。 罗倍兰等久了,又发起呆来,脑子里还琢磨着刚刚纠结的话。 你也太小气了,罗倍兰在心里对自己说,才认识人家几个月啊,就啥都想凑上去问一嘴…… “你刚刚是不是掐我脸了?” 林瑜冷不丁地开口问道,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 林瑜一下子打得神游的罗倍兰措手不及。 “没……没啊,我那是看你——” “不行,”林瑜再次打断她,“我必须要掐回来。” 说着,林瑜迅速把手伸到罗倍兰脸上,轻轻捏起一块脸肉,即触即离。 她的手凉凉的,带着点冰镇玻璃瓶上的潮湿,罗倍兰脸上被林瑜触摸过的地方却热热的,不正常地烧了起来。 “平了,走吧。” “啊?” 罗倍兰还不想回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黏在林瑜身上,想着再说些什么可以多留她一会儿。 “走啊,不去散散步吗?” “噢噢……好!” 这下罗倍兰才站起来。 小城市有个缺点,地方小,能去玩的地方都有限。可地方小也有地方小的好处,不管想去什么地方,走两步就到了——夜市就紧挨着南湖公园。 今晚风很大,把行道两旁的梧桐树吹得哗哗作响,树冠在一阵紧接一阵的风里摇摇晃晃。 这景色和岁月静好丝毫沾不上边,罗倍兰此刻的心情就像湖面爬动的水波,又杂又乱,连紧接着的下一刻会飘向哪儿都不确定。 “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林瑜停在湖边挂着彩灯的石英栏杆边,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 “我吗?”罗倍兰低声喃喃,“我想想……” “我好像,没什么追求。” “大概也就,老老实实打几年工,攒够了钱就去开一家小店。” “然后攒一笔钱给自己养老吧。” 预料过的对话罗倍兰几句就说完了,林瑜却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也不急着催林瑜回答,只静静地挨着林瑜站立。 “就这样吗?” “嗯。” 她张张嘴,想告诉罗倍兰,她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人,甚至远超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专业模特,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做的,她可以成为的,远比她现在对自己预期中的要多得多得多。 可在这些话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林瑜又哑然了。 她又凭什么就敢笃定罗倍兰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呢? 罗倍兰的生活经验不见得会比自己匮乏。 她在她最年轻,最贫困的时候都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她在过去的二十一年里从未因为出众的外貌向上天索求过什么捷径。 罗倍兰经历过的她没办法感同身受,她不能、没理由、没资格否定罗倍兰向往的生活。 林瑜看着罗倍兰稠丽的面容她们早已不避讳长时间的视线交叠——每当望进她深邃的,或明或暗的双眼,她都觉得里面藏尽了怎么也挖不出的万般心绪。 “那你呢,你刚刚说你不喜欢当老师。”罗倍兰问。 “你不是很想说吗,可以不说的。” 见林瑜半天没说话,罗倍兰又自主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不……”林瑜重新组织了破碎纷杂的思绪,再开口,声音却有些艰涩,“大概是学的和做的不一样吧。” “我没看上去那么厉害,至少我不是教书的料。我所学过的,*我所熟练的,我没能力组织语言把它们剖析出来,说给学生听。” 风又渐起了,林瑜迎风深吸一口,嗅着空气里蔓延的潮湿气息。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还会做多久的老师,可能……哪天就突然离开吧。” 林瑜双臂交叠,倚在栏杆上,回头看罗倍兰。 很奇怪,今晚林瑜好像换了一个人,可看着林瑜依旧温柔平和的双眼,她还是她。得益于酒精的催化作用,它让深处的林瑜主动浮出水面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不是一个能把答案脱口而出的问题,所以罗倍兰忐忑着,好奇一个答案,又害怕这样的林瑜,她好像此刻才意识到林瑜具体是一个怎样复杂的人。 “你会回北京吗?” 这么久过去,罗倍兰自觉她已然成为了一座孤岛——她好像丧失了主动接近人的能力,这大概是被双亲抛弃时埋下的种子,而这颗种子在她寄人篱下十二年,最后决定离开的那短短一个晚上,势如破竹。 林瑜还没说话,罗倍兰已经有些沮丧了。 林瑜嗅到了罗倍兰的闷闷不乐,她在深思熟虑后,尝试给出一两句安慰性质的话。 “以后的事还远呢,谁说得准呢……今晚先别想那么远了。” 两个人的视线默契地交叠在一起,在空气里交换着彼此的情绪。 第32章 “我真的会很满足,”罗倍兰说,“如果能一直安稳平淡过下去的话。” “但是这样听起来,会不会有点没出息啊?”罗倍兰低下头,有些怅然。 “不会。” 林瑜伸手揽过罗倍兰,但罗倍兰太高了,她不能很帅气地把她一把搂进怀里。 “都会好的。” 风吹散了林瑜最后的话。 第28章 开学,开业 很快就开学了,林瑜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里,要说不同,那就是高一新生因为入学的军训被晒得有些黑黢黢的。 林瑜只要是上午有课,几乎都在罗记粉铺解决早餐,前几次林瑜都是老实去排队,等了好久,后来改成走后门了——提前告诉罗湖生她早上要吃什么,等林瑜到了就直接拿。 罗湖生和刘淑华对林瑜都很好,有时候店里出了什么新东西要卖,都会先送她一份尝尝。 方婉婉的蛋糕店也正式营业了,上完课后看着罗倍兰忙里抽空回复的信息,美术老师这份工作的清闲才彻底在林瑜眼前显现出来。 她们的聊天也从发一条回一条变成发一段回一段。 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罗倍兰聊天的机会,林瑜给罗倍兰设置了特别的消息提示音。 每当林瑜的手机叮叮叮叮弹出一长串信息提示音时,她就知道罗倍兰这下有空了。这时候无论林瑜手上正在做什么,只要不是上课,她都会腾出手来回复她。 换了工作后的罗倍兰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她最常给林瑜发的是刚烤出来的烘焙图片,偶尔是带着厨师帽,系着围裙的自拍照。 蛋糕店里的灯是暖黄色的,显得罗倍兰温柔娴静。 贤惠这个词在林瑜脑子里冒起泡时,林瑜被自己吓了一跳。 跟罗倍兰聊天的这段时间,林瑜前前后后认识了不少之前没听说的西点。罗倍兰有时候要值班到晚上十点,但每到晚上九点半,罗倍兰就会开始给林瑜发消息,盘算今天可以带走多少。 即使隔着手机屏幕,林瑜好像也能看到罗倍兰那张暗戳戳期待却掩饰不住的脸。 按罗倍兰的话说,林瑜知道蛋糕店上新的消息比方婉婉还快。 看着相册里一大堆保存下来的西点图片,林瑜深感赞同地点点头,嘴唇变成弯月牙的形状。 “你老板倒是真挺大方的。”林瑜说。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罗倍兰在电话那头说,“我给你拍张照,你挑几个佳丽我给你带过去。” 她们发现打电话比敲字要方便多了,不过大多时候,林瑜的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往往还伴随着罗倍兰咀嚼东西的声音。 “你好好吃饭。” 林瑜听得真切,在电话这头叮嘱她。 罗倍兰现在真的很忙,林瑜挑没课的上午或是下午去探过几次班,但只能隔着玻璃门看见一个忙碌的颀长身影。 店里招了三个人,罗倍兰和一个长了雀斑的可爱女生大多时候在里面忙着,前台站着另一个女孩。 有时候,橱柜里的东西满了,在后厨忙活的两人也能喘口气,在前台分担一下客流量。 稻香轩还是会给客人送娃娃,但是自从开了这家蛋糕店后,稻香轩的赠品范围又扩大到了甜品这一范畴。有一次林瑜来蛋糕店买东西,刚好碰到方婉婉打电话叫罗倍兰送几份蛋糕过去。 于是系着围裙的罗倍兰提着几个打包袋,匆匆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餐厅。 蛋糕店的牌匾挂着的就是“蛋糕店”这个字,林瑜第一次去的时候被这块招牌给了不小的震撼。 林瑜问过一次罗倍兰,她老板怎么会想到起一个这么直抒胸臆的名字。 罗倍兰哈哈一笑,说她也不知道,但她不敢在店里笑,怕传到方婉婉耳里。 她们俩的设想一致,都觉得按方婉婉的气质,怎么着也得起一个用花体字的写的英文名,像薇莉亚,多洛里斯之类的文艺名字。 不过后来方婉婉也确实给蛋糕店加了一个英文名,不过是同样用板板正正的印刷体写的“cakeshop”。 蛋糕店的用料给的很足,尤其是贵价水果,坚果碎一类的口味装饰品。别家可能只切半个,稍做点缀地摆在最顶上,但方婉婉要求铺满。 托罗倍兰的福,林瑜也跟着蹭到不少小西点,一个星期七天里至少有三天都在往家里捎小蛋糕。 半个月后,李丽红忍不住问林瑜怎么还没吃腻,林瑜这才想起来告诉她这是在做烘培的朋友送的。 “是你上次给我看照片的那个小姑娘吗?”李丽红问。 林瑜点点头。 “那下次请人家来家里玩儿嘛。” “她最近比较忙……我问问吧。” 罗倍兰一个月只有四天假,一周一天,还不一定在周末。 有时候她和黄誉芝在蛋糕房里一待就是一上午,真应了林瑜说她钻烤箱的那句话。每到中午,罗倍兰都会回稻香轩大厅里休息一会儿,每每都累得瘫在小沙发上不想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陈梦就会凑上来,在罗倍兰身边闹她。 黄誉芝则安静多了,在一旁静静坐着,不主动问她,她也就不主动和人说话。 有一次,陈梦趴在罗倍兰耳边,压低声音偷偷问她:“黄誉芝的脾气怎么怪怪的,你平时和她在一起那么久,不会觉得闷吗?我总感觉跟她说话好别扭……” 陈梦的话里不带恶意,但她确实嘴碎。 于是罗倍兰弯起两根指节,在陈梦的脑袋上敲了敲:“人家性格可好了,明明是你太闹腾。” 黄誉芝的确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女孩,从不在罗倍兰面前自傲,也从不吝啬对她每一次进步的夸赞,她又很真诚,任谁看她一眼都不会把黄誉芝和撒谎这两字联系起来。 故而每每当她开口,都会把罗倍兰夸得双颊通红。 罗倍兰很喜欢黄誉芝,她是一个很真诚,很努力的女孩。 那天中午过后,罗倍兰放在黄誉芝身上的注意力更多了些。 她很节俭,也很爱干净,鞋边总是擦得一尘不染,每件长袖衫都会套上袖套。 后来罗倍兰和她渐渐聊的深了,黄誉芝告诉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在读书,爸爸妈妈都是打工的。 虽然经济不富裕,但也没有额外的债务,家庭和睦,平安健康,亲人相爱。 这么相下一对比,黄誉芝的条件还远比自己好出一大截。 罗倍兰也不怎么主动找人搭话,但偏偏黄誉芝是更不受欢迎的那个,甚至得到了别人“怪癖”的评价。 晚上回家洗漱,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罗倍兰她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不在于黄誉芝真正的性格。 他们好像都习惯了单凭外貌论优劣。 躺在床上,罗倍兰的手搭在自己的脸上,一寸一寸抚过自己的皮肤,滑过形状微弓的眉骨、高挺细长的鼻梁、在上唇的唇峰,最后落在有棱有角的下颌线上。 她生平最为憎恶的人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偏偏最能使她轻易收获别人的好感。 如果没有这张脸,罗倍兰就彻底泯然众生了。 如果以自己为主角,罗倍兰想她大概是那种会传播得很火爆的社会纪录片: 面容姣好的女孩磕磕绊绊长到十八岁,毅然决然挑起生活的担子,在社会生活的多重打压下,一张美丽的脸渐渐染上风尘市侩,最后以精心设计的,能让所有观众发自内心惋惜的镜头留白收尾,留下荧幕前观众的阵阵惋惜。 罗倍兰翻了个身,讽刺又自悲地想着。 罗倍兰就这么一直干着,安安静静地工作,学东西,一晃眼就到了十月份。 国庆节,在店里做前台的女孩放假回去了,店里只剩下罗倍兰和黄誉芝,方婉婉给她们开了双倍工资外加一个节日红包。 金秋十月,外头的阳光依旧热烈耀眼,店里的空调开到了二十度,一直光着胳膊会感冒,她们俩就都换上了长袖。 店里的订单依旧不少——有稻香轩熟客预订的货品,作为稻香轩节假日的赠品,此外还有路过的客人。 她们两个一趟一趟地接替穿梭在柜台和蛋糕房之间,有几次差点撞在一起。 最忙不过来的那一个上午,罗倍兰甚至幻想着把自己从中间撕开,就像草履虫分裂一样,这样说不定才稍稍能有条不紊一些。 等罗倍兰忙里偷闲,终于能看一眼手机时,首先弹出来的消息是林瑜发来的。 罗倍兰点开聊天框,一条一条看完信息,认真地给她逐条回复起来。 林瑜那边也有不少事情要做,林瑜说她昨晚熬到凌晨四点,单主突然变卦,要林瑜再做调整——平台有时间期限,截止时间是今天中午十二点,林瑜干脆熬了个大通宵,匆匆睡了两个小时又在早上七点爬起来查看单主是否满意。 罗倍兰:最后他满意了吗? 第33章 林瑜:她给我好评了。 末了,林瑜发过来一个从罗倍兰那里“偷”来的表情包。 相处了这么久,罗倍兰已经发现了,林瑜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偏偏还很在意别人的评价。 罗倍兰由衷地为林瑜感到开心,又有点心疼。 你要不赶紧去睡会儿?不然待会儿该头晕了。 罗倍兰在这头叮嘱。 林瑜那头显示还在输入中。 林瑜:不睡了,开心睡不着。 林瑜: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下午我给你带。 罗倍兰:好啊,我想吃点辣的,在蛋糕店里待久了,光闻这个味道都闻腻了。 林瑜发来一个“ok”的系统自带手势小表情。 林瑜:你等我来喔。 “你是在和你朋友聊天吗?” 黄誉芝走过来,坐在罗倍兰身边,问道。 手机刚好息屏了,罗倍兰这才在黑色的手机屏上看到自己快咧到耳根的嘴角,看上去傻傻的。 “嘿嘿,是啦,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好像不觉得那么累了。 第29章 初见 林瑜昨天又收到了罗倍兰的投喂。 上次罗倍兰给林瑜做了芒果味的大福,听说李丽红和林方诚更喜欢中式点心时,罗倍兰还带了些桃酥过来。 罗倍兰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李丽红今天中午吃的比往常少,为的就是留肚子吃罗倍兰做的糕点。 她也越发对罗倍兰感到好奇,总在林瑜和罗倍兰聊天时凑过去问几句。 林瑜还不想和她说太多,每次都避开了她对罗倍兰家境的询问。 但林瑜确实想带罗倍兰来家里坐坐——她有好多东西想给罗倍兰看。 徐良轩如约把他表姐的微信推给林瑜了,林瑜和丁羽加上了好友。 林瑜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后者很快就意识到林瑜是谁。 丁羽很热情,告诉林瑜她最近换工作了,之前在做广告设计的,现在换了一份更喜欢的工作,在北京的一家时尚杂志社工作。 丁羽年底会回这边一两个月,却不是全然是为了休息。 老家风景很好,胜在景点很多,公司安排了模特来这边拍写真。 丁羽畅快地说到时候可以一起约出来玩。 除此之外,丁羽还要了林瑜她之前的设计作品和画作。 丁羽专门打了通电话来夸林瑜,话里尽是对林瑜蜗居在小城市的可惜。 过了几天,丁羽给林瑜介绍了一些资源,还有公司里一些需要外包的活儿。 丁羽介绍的活虽然累,但是相比之下报酬足够丰厚。 林瑜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丁羽介绍的工作资源上,网站那边的活儿不怎么接了。 看着银行账户多出来的数字,林瑜很难不感到心情轻松。 下午三点,林瑜出门了,她先去步行街买了些烧烤,特意叮嘱要加麻加辣,多撒葱花。 人还没到蛋糕店门口,林瑜远远就隔着玻璃看见了站在柜台后的罗倍兰,店里还有两个客人在挑选东西,罗倍兰暂时没看见站在人行道树下的林瑜。 等店里的客人买好东西出去,罗倍兰依旧没注意到林瑜,而是转身拉下口罩喝起了水。 林瑜的唇角勾起来一点,给罗倍兰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透过明黄色的玻璃,林瑜看见罗倍兰的身子顿了一下,急急地放下水杯去掏手机。 林瑜看准时机,在罗倍兰摸出手机的瞬间挂断。 在林瑜能看见的罗倍兰侧脸上,她的表情看着懵懵的。 她困惑地抬起头,这回终于看到了在树下站着的林瑜。 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喜,眉毛拧出一个用来嗔怪的角度,她转身只来得及和身旁的黄誉芝简单说了句什么,然后匆匆从柜台后面钻出来,向林瑜跑过去。 “我刚刚在忙,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上扬的尾音藏不住罗倍兰雀跃的心情。 “刚刚才来,想着逗逗你,”林瑜把手里的烧烤袋子递过去,“特意要老板给你多加了辣,吃的时候小心点烫。” “好嘞。” 罗倍兰迫不及待地把烧烤掏出来,张嘴就是一大口。 今天最高气温还有二十七度,烧烤还是滚烫的,罗倍兰下一秒就被烫得哇哇叫唤。 林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罗倍兰满不在乎地吐了吐舌头,继续往嘴里送烤肉。 几串加辣烧烤下肚,又被不算太和善的日光一晒,罗倍兰的笔尖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我给你扇扇。” 说着,林瑜从包里拿出刚刚走过来时接的传单,折了一下,在罗倍兰面前扇着,往她脸上送风。 林瑜看向店里,看见黄誉芝的目光一转,落回到橱柜里的蛋糕上,但刚刚……像是在看她和罗倍兰。 林瑜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现在店里没客人,但她把罗倍兰叫出来,单留人家一个人看店还是差点意思。 “欸,你去问问她吃不吃,我今天买了挺多的。” 在今天之前,林瑜还没仔细观察过店里的这个女孩,对她为数不多的印象还是从罗倍兰那儿听来的。 在罗倍兰的讲述里,黄誉芝沉默文静,不善于和人打交道,但是她对人或者做事都很真诚。 看着那张圆圆的小脸,林瑜在心里也对她多生出几分好感。 “你来之前问过她,她吃不了辣。” “那行,你稍微吃快点,不然光留人家一个人在店里……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罗倍兰百忙之中抽空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噢对了,明天是不是轮到你休息了?” “嗯。” 林瑜的另一只手掩在裙边微微攥紧。 “要来我家玩玩吗?我爸妈说吃了你那么多东西,多少也得请你来家里吃一顿。” “啊?这有什么,喜欢吃我就继续做呗,反正吃的是我老板的东西。”一想到占了方婉婉的不少便宜,罗倍兰就忍不住嘿嘿一笑。 “那你来吃午饭不?”林瑜有些脸红,音量拔高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我爸手艺挺好的,而且菜都买好了。” “好啊,你家在哪儿?” “你直接坐车到东路口,我去车站接你。” 林瑜紧闭的指根终于松开了一点。 “好。” 她们俩站在树底下闲聊了好一会儿,这是一条商业街,附近的饰品店里放歌的声音很大,是最近流行歌手出的新歌。 “你先把嘴擦擦。”林瑜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给罗倍兰。 罗倍兰乖乖照做——林瑜的纸巾都是香的。 “那我明天大概十一点到,我早上得先去店里帮帮忙。我舅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林瑜算了一下日子,明天上午是罗湖生要做透析的日子。 “好……欸,欸!你快进去吧,来客人了。” 蛋糕店里进来一对老夫妇,黄誉芝已经扬起微笑在给他们选蛋糕了。 罗倍兰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话还没到嘴边,人就已经被推搡着走到了店门口。 “快去快去,别让人家一个人忙活。” 面对林瑜的催促,罗倍兰只好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 林瑜催她赶紧回去是对的,这对老夫妇的耳朵不大好,罗倍兰进门,都免得走到柜台里边,挨着两夫妻的耳朵一个一个解释价格,他们一边问,黄誉芝一边在橱柜里打包东西。 他们开开心心买了不少东西,走的时候还夸两个小姑娘服务好,讲礼貌。 “你和你朋友的关系真好。”黄誉芝说,脸上带着些许羡慕,“我看你们笑得可开心了,你们经常在一起玩吗?” “嗯,我明天还要去她家里吃饭。” “这样啊……” 黄誉芝低着头,眼睛四处转了转——她一思考就是这样的表情。 “你上次不是说你朋友喜欢带酒精的东西吗,有一种巧克力慕斯做的时候要加朗姆酒,前几天我们做定制蛋糕刚好还有剩一点……我可以教你做,明天刚好给你朋友带过去。” “啊……噢噢,对!” 罗倍兰适才想起来,她和黄誉芝提过林瑜喜欢喝点小酒。 “那真的太谢谢你啦!” 方婉婉说节假日可以早两个小时关店回家,到晚上六点半,罗倍兰挂上了打烊的牌子,接着跟黄誉芝钻进了蛋糕房,看她研究巧克力慕斯怎么做。 临走的时候,黄誉芝问过了罗倍兰的行程,还细心地给罗倍兰塞了两个冰袋进去,防化。 第二天她起了个早,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罗倍兰的化妆品不多,上次买新的化妆品还是在广东打工,和可可待在一起的时候。买的也不贵,都是几十块钱的价。 她拿起两管看了一眼,发现没过期,罗倍兰就打开直接用了。 第34章 之前去湿地公园玩的那次,林瑜给她拍了不少照片,其中罗倍兰最喜欢的还是她和林瑜的那张合照——现在被用于做她的手机桌面背景。 每天打开手机,罗倍兰在看到挨着的两人时,心情都会一分一分地往上加。 她很喜欢林瑜这个朋友,也很喜欢那天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林瑜待在一起,罗倍兰的状态会变得很好。 那晚,林瑜在夜市喝醉酒,说她不喜欢做老师,罗倍兰才发现她对林瑜的了解只堪堪浮于外表。 她原本以为林瑜是什么样的人? 文艺,娴静,是称得上父辈口中的踏实的那种好孩子,那种顺风顺水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在那个刮着孜然味夜风的大排档板凳上,她向罗倍兰流露了她藏在平静表情下的怅惘。 她看到了林瑜和她有些相似的地方——除去林瑜一切所有的美好品质,罗倍兰看到了她暂时理解不了的失意。 但她依旧不可控地被林瑜的每一面吸引…… 罗倍兰回忆起她第一次见到林瑜的情景。 那时她刚回来还没多久,她在店里帮忙,偶尔空暇的时候,会抬头看看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的母校和街道。 早上来吃粉的学生不像午餐晚餐那样,一茬接一茬地让人应接不暇,但也能坐满。 一中是市里的重点高中,每年都能出几个进顶尖学府的学生,再次的,应该也不会落得自己这样的境遇。 因为罗倍兰也穿过一中校服的缘故,罗倍兰扎在这些学生中间,打心底里觉得割裂,尴尬,格格不入,想逃跑。 哪怕这套蓝白的校服已经改版过好几次,哪怕这里没有任何一个认识她。 左不过是偶尔几个学生聚集过来,夹杂着惊艳但总体友好的眼神。 过了早上七点,店里基本就没有学生来了。 她跟着舅妈进了后厨,看刘淑华给自己演示怎么炒要用的码料,粉面在开水里要烫多久,不出一个星期,也熟练了。 有时候忙完了,她和舅妈一人端着一碗辣椒炒肉拌面,面对面坐着在店里吃起早餐。 罗倍兰兴味索然地望着被店门口裁得方方正正的街景,校门口的教导主任已经吹起了催促的哨子,还没进校门的学生疯狂地跑着…… 校门关上了,一个不高不矮,穿着连衣裙,留着齐肩发,刘海被晨风吹得上下翻飞,不紧不慢走着的身影闯入罗倍兰的视线。 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脸上的轮廓看着有些熟悉。 她筷子上还夹着半截面条忘记送进嘴里,她眼看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走进校门口,直到消失不见。 为什么第一面就会觉得她长了一张让人熟悉的脸? 罗倍兰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在店里和林瑜搭话的时候,她想起来她应该是在往届的优秀学生展览板上见过林瑜,在她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 第30章 鱼 今天店里没罗倍兰预想的那么忙,她下车的时候比预计早了半个小时。 而林瑜像是早有准备,没让罗倍兰久等就过来了。 “这里面是巧克力味的什么啊?”林瑜还没走近就闻到了可可粉混合巧克力酱的香甜气味。 “嗯,一大块儿呢,叔叔阿姨都有。昨天晚上,黄誉芝新教我做的,我跟你说,昨天我们——” 罗倍兰跟着林瑜走在林荫的人行道上,一路上和林瑜说着昨天在蛋糕房的事。 公交站离林瑜家的小区不远,边走边聊,没过十分钟也到小区门口了。 小区的正门口,是市财政局。 小区里的绿化做的足够好,里面没有建高楼,最高不过五层,是二三十年前的建筑风格。每家都还配着露天阳台,从外面就能看见落地窗和玻璃里层挂着的窗帘。 楼栋之间的间距足够远,保证每扇窗户都能照进充足的阳光。 林瑜家的位置很靠里。 她带着罗倍兰穿过一个池塘,周围是平铺的鹅卵石小道,小道往上是一个矮矮的小坡,坡上种满了矮矮的灌木,这个季节,有几从正开着花。 热烈的阳光穿过层叠的枝桠,透过叶片的间隙洒在池塘的水面,水里是成群的小鱼,它们或红或白的鳞片在碧绿的水波里折射出云母质地的光。 很漂亮。 “要去看看吗?” “我们待会儿可以下来喂鱼。” 看出罗倍兰的注意力在那片池塘上,林瑜提议。 “你家还养了鱼?” “以前养过几条,但是感觉塘里的环境比鱼缸好,就干脆把它们放进塘里了。” “现在……”林瑜顿了顿,“只买了鱼食,偶尔会下来喂喂。” 罗倍兰跟着林瑜走到池塘边,在铺满鹅卵石路上蹲下。 这里的鱼完全不怕人的,见到人影,非但不躲,反而不紧不慢地游向岸边,张着嘴挤在岸边,在水面冲着两人吐泡泡,激起的泡沫又慢慢在水里飘散开。 塘里不止养了一种鱼,但她只认得出最肥的那十来条叫锦鲤,什么颜色的都有。 “你放生的鱼在这里吗?” 林瑜缓缓地摇摇头:“应该……不在了,斗鱼通常只能活两三年的样子。” “但是也许有它们生的小鱼,也说不定呢?” “这条可能是,”林瑜伸手指着一条小鱼,它游走了,林瑜又指了指另一条,“这条可能也得叫我一声祖奶奶……” 罗倍兰的眼睛跟着林瑜手指的方向游走,嘴边噙起一抹温柔的笑。 罗倍兰伸开手臂,张开指尖想摸摸水里的鱼,指尖堪堪触及水面,甚至还来不及惊起涟漪,罗倍兰的目标就一个加速,游走了。 “你试试大鱼,大鱼不怕。” 林瑜低低地笑出声,她握住罗倍兰的手,引着她的手朝一条正在大口吐泡泡的红白锦鲤去了。 那条鲤鱼是塘里最圆润的一条,倒真像林瑜说的一样,一点儿不怕人,嘴里的泡泡反而一下一下吐得更欢了。 林瑜今天外搭了一件黄格子衬衫,罗倍兰注意到她的袖口湿了一片,但她看着满不在意。 那条胖鱼久久等不到鱼食,终是耐心耗尽,先一步游走了。 这条鱼足够硕大,故而游起来不像其他小鱼一惊一乍的。 看着它不紧不慢,老干部一样游走的背影,它凉凉滑滑的触感还停留在罗倍兰指尖。 这条鱼身上的喜感足够强烈,罗倍兰觉得有些好笑:“它真的……好胖一条啊,不会就是你喂出来的膘吧?” “说不定呢。” 罗倍兰回头,看见林瑜学着她平时最喜欢的样子,朝她轻轻挑了一下眉。 小区在建造的最初,考虑更多的就是楼栋外形的美观,这里的楼梯也和别的小区不一样,台阶的台面比一般小区要宽敞不少,楼梯扶手也不是铁的,摸着应该是大理石的。 罗倍兰忍不住伸手抚上冰凉平滑的大理石面,大理石自带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里一层只有一户人家,上到三楼,楼道里开始回荡起悠扬的钢琴声。 “是三楼这家的小孩儿在练琴,每次放假的这个点他都得弹两个小时,弹得还不错吧?” 罗倍兰听不太出来,但还是点点头,跟着林瑜继续往上爬了。 她家的木门很厚实,装的是带摄像头的密码锁,林瑜伸出一根手指开了门,请罗倍兰进去。 林瑜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木质衣架上。 林瑜家的玄关设计了能坐下换鞋的木质台面,地上已经提前摆好了粉色的拖鞋,新的,一早就为罗倍兰准备好了。 换好门走进去,抬头正正好好能看见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走的也赶巧,刚过了十一点。 这只钟也很漂亮,木质的,看着很厚实,盘面是淡黄色的,甚至它的秒针都走得优雅。 李丽红和林方诚听见客厅的动静,双双从厨房里走出来。 “叔叔阿姨好!” 罗倍兰礼貌地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你好你好,你是叫罗倍兰吧,阿姨应该没记错的!老早就听林瑜提你了……哎呀,长得比照片上还漂亮!” 李丽红亲昵地伸手拉着罗倍兰,隔开一个小臂的距离细致地打量她。 “这是我昨晚刚做的巧克力慕斯,还很新鲜。”罗倍兰顺势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哟,你这孩子,平时送东西就算了,今天来做客还特意又带一份。林瑜,快带人家坐!” 他们刚从厨房出来,林方诚手上还沾着东西,不太方便接,于是李丽红接过袋子,取出蛋糕盒子去冷藏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俩快先去忙吧。” 林瑜推着爸妈往厨房里走,眼神示意罗倍兰先坐。 光是林瑜走开的这片刻光景,罗倍兰便已经有些无所适从了。 她端正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以一个不算太舒服的姿势,小心地打量起林瑜家里的装潢。 第35章 再此之前,她早就知道林瑜的家境远比她好,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客厅里亮堂堂的,扭头就能看见阳光明媚的露台,露台上铺着大格的瓷砖,地上交错摆着几盆花红叶绿的盆栽,顶着阳光开得正盛。 坐在沙发上,以五楼的高度俯视下去,刚好能看见半个碧绿的池塘。 客厅的落地玻璃是向外开合的,是手动向外开合的,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顶楼的采光尤其好,即使纱帘拉上一半,也照得屋里亮堂堂的。 正对罗倍兰的位置摆着一台占据了半个墙面的大尺寸液晶电视,墙面粉刷着浅绿和浅蓝相间的条纹,两边立着两个装饰柜,也是玻璃的柜门。 玻璃柜分上下两层,里面摆着一些装饰物和收藏品——成套的紫砂茶具,琉璃花瓶,一些很有特色的陶瓷娃娃…… 茶几上放着摆盘精致的果盘,也是提前洗过的。 屁股下的沙发是真皮的,坐着很舒服,往后稍一回头,墙上挂着一副黄山迎客松的刺绣,金边的。 沙发边的立式空调也是白白净净的,是今年刚放上电视打广告的新型号,它正在向外吐着冷气。 这样的家,罗倍兰只在电视上的热播都市剧里看到过。 “你喜欢椰汁多一点还是橙汁?”林瑜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问,“还有茉莉花茶,刚泡的,喜欢吗?” “嗯……我都可以。” “那喝茶吧。” 罗倍兰的视线跟随着林瑜,这才注意到餐桌上有一个大玻璃茶壶,里面是淡黄色的茶液,最顶上飘着一层被泡开的茉莉花。 罗倍兰接过茶杯,里面的茶水还是温的,一片花瓣从滤口里漏出来,飘在最上面。 “等饭做好还要一会儿,去我房间看看吗?我还在书房里存了很多画。” “好啊。” 穿过走廊,在挨着阳台的右边是林瑜的房间,房间很大,一面墙做成了衣柜,一面墙嵌着书架。 连着阳台的那面墙开了一个窗户,挂着一块儿绿色的窗帘。 挨着窗户的是一个化妆台,台面上的圆形化妆镜上恰好映出罗倍兰的脸,她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和林瑜的脸。 她在镜面上和林瑜对视,林瑜冲她*笑了一下。 书架塞得满满当当,最顶上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硬壳书册,什么颜色的都有,好像连这些也是被精心调整过摆放位置的,看上去乱中有序。 罗倍兰注意到了书架第二层的一个玻璃鱼缸,里面铺满了一层彩色的小石子,玻璃缸的内壁结了一层水垢。 “咦,你怎么在书架上摆了个空鱼缸?” “这个啊……” 林瑜把鱼缸取下来,单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抓起一捧细碎的小石子,又让它们从指缝里一点点落下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很自然地,罗倍兰也学着她的样子,抓起一把细碎的石子,又让它们落回去。 她们的手指在缸里相互碰撞几下,轻轻地。 “小时候,我妈总带我去中心广场去玩,那里有一个卖小金鱼的小摊,我特别喜欢去那里抓鱼玩。” 林瑜说的那个小鱼摊,罗倍兰也有印象,小时候罗志麟带她去看过,十块钱可以抓三次。 但罗倍兰和罗志麟都没玩过,他们通常只会在一边看看,然后揣着仅有的一块钱去小卖部买两个五毛钱的棒冰。 “那个时候,我对这些专门用来卖的小鱼还没什么概念,我以为能养它们很久。” “但是我想办法抓回来的鱼都活不过一个星期,几次都是这样,因为这个,我还哭了几次。” “后来,我妈妈就告诉我,如果把它们放到大池子里,它们交了朋友,就能活很久很久,我照做了。” 后来的事,就像大多数有心的家长哄小孩一样,李丽红指着小一点的鱼说那就是林瑜放走的鱼,或者指着大一点儿的鱼,说那是它们长大了。 那以后,林瑜就雷打不动地,每周都想办法带回来几条小金鱼,倒进鱼缸里,第二天再捧着鱼缸去放生。 市场上的小金鱼本来就难以活很久——这是林瑜大一点儿后才意识到的。 但在她上初中之前,即使她意识到了这点,也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去广场抓鱼,成为她们母女独有的娱乐活动,就连林方诚都插不进来。 说不定人家还真就在塘里寿终正寝了呢? “喏,这是鱼食,待会儿我们去喂它们吧。” 林瑜从抽屉里掏出一小包饲料,上下摸了自己一通,她身上没有口袋,便把鱼食塞进了罗倍兰的兜里。 罗倍兰注意到林瑜的房间里有一个不高不矮的小板凳,但是房里似乎并没有能与之高度相匹配的桌子。 但很快,罗倍兰就见识到了那条小凳子的用处。 林瑜搬动那条小凳,把它移到书架下面,踩上去,在书架的最上层挑挑拣拣地取下几个硬壳包装的册子。 但林瑜已经久不翻动这些东西了,她自己也不大分得清哪本是哪本,干脆一下子抽出来大半,一字排开扔在床上。 “应该……都在这里了。” “这个是?” “我喜欢把自己画过的东西存起来,这些都是,还有照片什么的。” 罗倍兰翻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边缘发黄的画纸,线条简单但流畅,画上是三个飞天小女警。 “噢,这是我小时侯还没学画画那会儿画的。” “没学就能画成这样,超级厉害的!” 罗倍兰夸着,兴冲冲地继续往下翻。 “不行不行,我给你找找好看的,”林瑜,“我给你找找我在北京工作那会儿画的设计稿。” 说着,林瑜在一对颜色相似的文件夹里翻找起来。 “这里的你都可以翻,我找出来应该还要那么一会儿。” 得到林瑜的应许,罗倍兰便学着林瑜的姿势趴在她的床上,兀自一本本翻看起来。 第31章 石膏娃娃 罗倍兰翻到一本相册,里面大多是风景照,还有拍的各种花草鸟虫。 林瑜往这边看了一眼,发现罗倍兰在看什么以后,也趴过来了:“这些是我大学拍的,我加过一个摄影社团,这些是拿社长的相机拍的。” 林瑜一张张给罗倍兰做着解释。 “这个是我们学校里的流浪猫。” “这张拍的是刚开的桃花,你看这里还挂了一个铃铛。” “这个残影是只麻雀,我按快门的时候它刚好飞了。” 罗倍兰很快就把相册翻得只剩几页:“你好像不怎么拍人诶,我本来以为全是你的照片呢……” 罗倍兰略带遗憾地说,又翻了一张。 说什么来什么,这张是林瑜和一个女孩的合照,罗倍兰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林瑜钱包里,和她一起合照的那个女孩。 两个人都顿了一下,罗倍兰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瑜的变化。 “这是谁啊?” 罗倍兰状似无意,问。 “以前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我老板,在北京的时候,她叫……” “她叫佘引章。” 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对林瑜来说都宛如过山车一般的存在,现在提起,依旧不算轻松。 罗倍兰用余光窥探着林瑜的神色,原本准备翻页的手指也往回缩了一点。 “你和她……不联系了吗?” 林瑜沉思着,点点头。 罗倍兰一时间摸不准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连一丝猜测的头绪也没有。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好奇心战胜了罗倍兰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要礼貌的反复警戒。 林瑜摇了摇头。 “她人挺好的,不联系了……更多是现实因素吧。” “那……是距离吗?”罗倍兰问。 林瑜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否认,头扭到一半,又是点点头。 看着林瑜扭过来的脸,罗倍兰误把她下意识的摇头当作来看自己的动作。 “很正常的嘛……我打工的时候,也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回来以后,联系得也少了。” 罗倍兰低下头,想起可可在记忆里明媚的笑颜,也有些怅然。 “我有时候,也挺想她的……” 林瑜看着罗倍兰落寞的眼神,想安慰她。 可下一秒,罗倍兰就主动凑了过来,先一步绽出一个笑颜,露出一口白牙。 “你没忘记刚刚说要给我看什么吧?” “没有啦……” 说着,林瑜打开了另外一本文件夹,也朝罗倍兰的位置凑过去,两个人的肩膀到大臂便都紧紧贴在一起。 这本的里面都是一些服装设计稿,大多是打印的,偶尔也能翻到几张手绘的。 “这是我以前做的,你不是很好奇我以前做的什么吗?之前不好跟你描述,现在你可以直接看咯。” 罗倍兰一页一页轻轻翻着:“好多啊,都在这里了吗?” 第36章 后者闻言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当然不是啊,我那时候老忙了,做了好多好多……只是当时走的太急,还有一些存在电脑里了。” “现在,也应该早被清理掉了吧。” “啊……” 罗倍兰看着那些纷繁杂乱的线条,由衷地觉得可惜。:“感觉这样的画一张就要费好大的心血,你要不问问你朋友那儿还有没有备份?” 说完,罗倍兰才后知后觉好像说错话了。 她有些紧张地去看林瑜的脸,林瑜的眼还定定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没事的,其实,到最后,我做的东西都没人看了,没价值的东西……带不带走也无所谓了。” “怎么会呢,是他们一个个不识货吧!”罗倍兰替林瑜觉得不服气,小声嚷道。 林瑜回头看着罗倍兰一脸义愤填膺的小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笑着揉了揉了罗倍兰的脑袋。 “哎呀,我说真的,你要是不好意思,你把她电话给我,我帮你问!” “而且你管他们看不看呢,哪有自己做的东西自己手上都没有的道理!” “我觉得你做的最好了。” “是吗,”林瑜郁闷的心情散了一大半,笑得眉眼弯弯,“那你说说哪儿最好。” 闻言,罗倍兰真就又低下头,看得比之前更认真了,但奈何她真的没接触过这块儿,在艺术上又是个粗线条的,她抓耳挠腮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好听的评价。 她想,要不看看注释呢,可很快,她又被右边满是英文缩写的注解劝退了。 “嗯……你看!你这条线画的多直——你不许笑!” 林瑜笑了,郁闷的人也从林瑜变成了罗倍兰。 过了好一会儿,林瑜还在笑,这下罗倍兰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林瑜的两条胳膊正向后枕着,垫在头下,罗倍兰干脆伸手去挠林瑜。 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林瑜又很怕痒,来不及去躲,便本能地蜷起身子去拱她,罗倍兰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直接一整个欺身而上,两个人几乎是立刻就滚成了一团。 罗倍兰很快占了上风,林瑜招架不住,连着喊了几次停,两个人才在床上安分下来。 罗倍兰的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林瑜上,两条腿把林瑜控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两只手还握着林瑜的小臂,把她扣在床上。 两个人鼻尖的距离不过十厘米。 空气里都是两个人又急又乱的喘气声…… 床垫被压下去一个弧度,又随着两个人交叠的呼吸,微弱地上下起伏着。 罗倍兰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开来,从肩膀的两边垂落。 两人的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实在不是一个优雅的好姿势。 “吃饭了!” 李丽红的声音适时从厨房传过来。 两个人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忙不迭地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去餐厅了。 “咦?林瑜你刚刚是不是没开空调?你看你把人家热的,脸都红了……” 李丽红问,却发现林瑜的脸也是红的。 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俩孩子这是玩嗨了。 饭桌上,罗倍兰感觉自己晕乎乎的,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一直往复重播着刚才的画面——两个人肢体交缠的打闹里,林瑜急促的呼吸音、自己脑袋里的嗡鸣声、和林瑜紧贴着的,温度一点点攀升的皮肤…… 她的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好闻的香气,是她平时在林瑜身上闻到最多的味道。 柑橘味的。 她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烧起来了…… 一顿饭下来,罗倍兰仅仅下李丽红一直往她碗里夹菜的筷子,其他的一概记不清楚。 但饭桌上,好几次几次她都呆愣愣地出神,当她下意识往林瑜那儿看时,她好像能一次不落地捕捉到自己目光里的讯息。 林瑜回望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相互碰撞在一起,各自又都带着心虚意味地一触即离。 即使罗倍兰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饭后,罗倍兰和林瑜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中心广场那有画石膏娃娃的,待会儿想去画一个吗?” “好啊,”罗倍兰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又不放心地向林瑜确认,“这个难吗?我之前没去过。” “很简单的,给它涂色就好了,你肯定一下就能会。” 林方诚和李丽红都很喜欢罗倍兰,听到两孩子说要出去玩儿,只好请罗倍兰下次再来玩。 刚过正午,外面的太阳还很毒,林瑜临走时带了一把太阳伞。 伞不算大,为了躲避阳光,林瑜和罗倍兰几乎是贴着走的。 再次走到池塘边,塘里的鱼依旧是巴巴地围上来,在水面一张一合吐着泡泡等投喂。 林瑜娴熟地把一小撮鱼粮洒向水面,水里的鱼群很快就像炸了似的沸腾起来。尤其是那些小鱼,在大鱼之间争抢得格外急。 罗倍兰学着林瑜的样子,一小撮一小撮地把饲料撒出去。 饲料很快就要见底,但最胖的那几条像是怎么也吃不饱的样子,一扭一扭地还想向前要吃更多。 罗倍兰蹲下来,用手指逗弄着还赖在水边不愿意走的肥鱼。 林瑜看见罗倍兰投篮似的,把一颗颗鱼粮精确无误地投进鱼嘴里。 水面跃动的波光很知趣地,给蹲着的罗倍兰镀了一层跳动着的高光。 林瑜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罗倍兰像个小女孩一样,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她无师自通的投篮游戏上,压根没分神注意林瑜的动作。 像这样近距离拍下的照片,林瑜手机里已经有很多了。 “走吧。” 罗倍兰玩够了,起身抖了抖手上的水,说。 这里离市中心挨得很近,散步到中心广场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 石膏娃娃的摊主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罗倍兰和林瑜要了一张小桌子,付过钱,面对面地各自忙了起来。 林瑜拿了一只兔子形状的石膏,罗倍兰挑了一只小熊的。 桌子是木质折叠桌,两个人的视线被中间立着的色板遮住了,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只能在抬头时看到互相的脸。 林瑜有些好奇罗倍兰会不会照着指示图画,她中途想探头去看,回应她的是罗倍兰前倾的肩膀和狡黠的笑容。 “先不许看。”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起了风,广场上有几个围着喷泉放风筝的小孩,小孩子嬉闹的清脆笑声远远地传到这边来。 风也吹到了这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味,罗倍兰小心地挑选着颜色,用粗毛笔蘸选了棕色的颜料,小心地给石膏小熊上色,生怕涂出界。 等罗倍兰小心翼翼地照着示意图把一个小熊填完色,林瑜却还在画。 林瑜看着比罗倍兰还专心,手上拿的是很细的画笔。 罗倍兰很快就尝到了自己的恶果——林瑜学着罗倍兰刚刚的遮挡模样,不让她看。 耍赖未果,罗倍兰只好悻悻地坐回去继续等。 在多余的等待时间里,罗倍兰一直有意无意地瞟着林瑜。 林瑜很白,皮肤状态很好。 林瑜应该是不打算保留这个刘海了——两边更长的部分已经被她别到耳后,露出了半个光洁饱满的额头。 刘海两个月没修剪了,额头正中的头发已经长过了眉毛,罗倍兰有些担心那几缕过长的头发会被风吹着扎进她的眼里。 罗倍兰能感觉到,她对林瑜和对可可是不一样的,但具体哪里有区别,罗倍兰也说不出来。 大概是,和可可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待在一起就好了。 但是和林瑜仅仅待在一起还不够,她还想让林瑜看着她,想和林瑜一起做些事情——和林瑜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格外宝贵似的,她不想浪费。 “我好了!” 林瑜的一声轻呼,唤回了罗倍兰的思绪。 “快看快看!” 林瑜把粉色的石膏小兔子举到罗倍兰面前,她很得意自己的作品,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碰罗倍兰,格外急于和罗倍兰分享自己的小兔子。 不比罗倍兰的按部就班,林瑜没有按照示例图上的兔子填色,她画了一只粉色的小兔子。 又不只是单纯的粉色,而是调出来的,深深浅浅的各种粉色。 林瑜还把细节的地方处理得格外好,甚至在一些地方上让人以为它的毛发翘起来了一块儿。 “喜欢吗?”林瑜问。 “超好看的!” “那……我这个送你,你画的我带回去。” “不要!” 罗倍兰下意识地拒绝,觉得说的太过果断,又接着补充:“我画的不好看,等我下次再……” 林瑜却直接站起来,眼疾手快地,一伸手就拿走了。 “说什么下次,我还怕你反悔呢,我就要这个。” “老板,”说着,林瑜冲摊主的方向招招手,“来帮我们包一下!” 第37章 第32章 老黄 十月秋老虎,走在马路上,空气都还是燥热的。 可一拐进单元门的走廊,空气的温度就骤然降下来了,光线也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罗倍兰到家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她把钥匙插进锁芯,不锈钢门上面没有安把手,每次开门都要费点力气才能把门拉开,手摸上去时触感冰凉。 正式踏进门的那一刻,罗倍兰雀跃的心就随之冷却下来了。 家里的窗户很少照进阳光。 这间小屋子是楼上住户的仓库改的,本就不适合用来住人。 罗倍兰回到房间,打开牛皮纸袋包着的石膏娃娃。 她把床头柜收拾了一下,清出来正中间的一小块儿位置,郑重地把石膏娃娃摆好。 很奇怪——她明明记得这只石膏小兔子应该比她眼前的这只要好看一些,鲜艳一些。 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才又反应过来,阳光照耀下的,不管是什么都会比黑暗处的更耀眼几分。 罗倍兰有些渴了,她起身,想去客厅给自己倒杯水喝。 冰箱和饮水机都挨着电视机,罗倍兰喝完水,习惯性地打开冰箱查看冷冻室的冰块盒子。 房里没开灯,冰箱里暗黄色的灯光在被拉开冰箱门的一瞬间亮起,照在罗倍兰脸上,也照亮了她身边的一小块空间。 她听见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响动。 “兰兰回来了?” 是罗湖生的声音,因着刚睡醒的缘故,此刻显得有些沙哑。 “和小林去哪儿了,玩儿得开心吗?” 罗倍兰一瞬之间有些恍惚,去数冰块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在她和罗志麟还小、罗湖生还在工地上打工的时候,他们一个礼拜总有几天会玩儿到很晚才回来。偶尔会碰到刚刚下工回到家的罗湖生——他坐在凳子上,脖子上搭着条擦过汗的毛巾。 罗湖生并不责怪兄妹俩回得晚,只笑眯眯地告诉他们桌上有他带回来的小零食,在两个小孩雀跃地去分零食的时候,罗湖生就开始问他们玩得开心不开心,和谁一起去哪儿玩了…… 记忆里的光景似乎并不像现在这般灰暗,望着半边身子被掩在黑暗里的罗湖生,罗倍兰宁可是自己脑子里的记忆出了差错。 “这几天喝的水有没有超,医生怎么说?”罗倍兰吸吸鼻子,问。 最近天还是热,几个病友建议罗湖生冻点冰块儿放嘴里嚼,这样能比喝水解渴些。 “没超标,你放心我嘛……哎哟!” 罗湖生一拍脑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匆匆耷拉上拖鞋,语气很懊恼地:“坏事了坏事了,你舅妈叫我拖地来着,睡过头给忘了!” 罗倍兰终于拿出冻冰块,数了数——罗湖生今天没有多吃。 她又加了些水,把制冰盒放回去。 罗湖生做事情还是很麻利,转眼间就已经拖完了客厅和厨房。 望着湿漉漉的地板,罗倍兰有时候想说,反正是水泥地,没必要拖那么勤的。 又一转眼,罗湖生已经提着沾水的拖把进卧室了。 “哎?兰兰,这小兔子哪儿来的,还怪好看的。” “这个是林瑜画的石膏娃娃,二十一只!”罗倍兰隔着一面墙回应他。 卧室的地面也没铺瓷砖,但搞卧室的卫生会麻烦一些:罗湖生得先把用作为俩孩子地盘分界线的帘子卷起来。 那只小兔子粉嫩嫩的,和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背景格格不入,罗湖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拖地不费多少功夫,只是洗拖把的时候会有些麻烦。 卫生间的格局很小,平时洗澡的时候,一伸胳膊都会挨着两边的墙壁。 一个水龙头,一个花洒,一个坑——基本占据了大部分卫生间的空间。 拖把是罗志麟在网上买的。 他说他今年只能回来待五天。 罗湖生放下拖把,歇了口气。 今天的晚饭不用在家里做,刘淑华会从店里打包吃的带回来。 罗湖生有些疲惫了,身上累,心里也累,还发慌得厉害——尤其是一回想起近两个月的一幕幕…… 他很累,上午在做透析,往那一躺就是四个小时,眼睛闭着,脑子是空的,应该能说是“睡”了。中午回来到刚刚,他也是睡的。 他梦见了老黄,他的病友,中途醒来一次,又梦到了最近的一个下午。 梦里,也是两天前在透析室的回忆,他看着自己的妻子,问:淑华,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不同以往,这次迎接他的不再是刘淑华劈头盖脸的一巴掌,而是罕见的,久久的沉默—— 他知道她的沉默是为了什么…… 半个月前,老黄死了。 他叫黄鑫垚,几个相熟的人都叫他老黄。 罗湖生第一次去做透析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八年。 算到他去世的那一天,只差一个月便凑满九年了。 他认识老黄的时候,他已经自杀过三次了。 第一次是割腕,那次他的动脉没切开多少,但是割到了手筋,所以后来左手手腕一直不大灵活。 第二次是喝老鼠药,被他儿子及时发现,紧急送去医院洗胃了,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也没闲着,期间还做了八次血透。 接着,老黄跳河了,那是个夏天,连着一个月都是毒辣辣的日光当头,河里的水不深,堪堪能没过头顶,老黄沿着河道飘了两个多小时,最后骂骂咧咧地被消防队捞上来了。 罗湖生一开始是不信的,至少在见到老黄,他单单只是听说这些的时候,他是不信的——哪会有人能这么折腾? 和老黄共处一室了只二十分钟,罗湖生就相信了大家口中的那回事。 尿毒症患者做透析之前,要在透析室的门口过次称,算出来血量,再算个估摸的进水量,然后才能准备做透析。 老黄不像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其他人哪怕再渴,多多少少也会控制着饮水量。可罗湖生见他次次都是大口大口喝,丝毫不把医嘱放眼里,一副不给自己留一点儿余地的架势。 罗湖生看他喝水看得目瞪口呆,即使他儿子很快就来,夺走了他手里的水杯。 那时罗湖生还是头次见他,还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老黄,他以为老黄不知道要严格控水,还好心用方言提醒他,让他少喝些。 老黄只是不屑地偏过头,骂骂咧咧的。 第二次,老黄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一瓶水,但没来得及喝,他的一双儿女便赶来了。 儿子依旧一把夺过老黄手里的水杯,用不是本地的方言朝老黄怒吼,他的女儿在一边掩面哭泣。 难得见到儿子骂老子,大家都往这边看过来。 老黄最开始只是不语,在沉默着听他儿子吼了一阵子却还不停歇的时候,面上渐渐挂不住,也生气了,开始骂起儿子来。 一边的女儿伸手去拽她哥哥,让护士来给老黄上机器。 老黄和罗湖生一样,在手臂上开了瘘管。 做透析的时候,要在手臂上扎两根又长又粗的针管,一头连动脉,一头接着动脉,一边放血,一边把输完的血输回来。 透析的绝大多数人在这个过程中都免不了低血糖和降血压的不良反应,老黄也不例外,不再骂骂咧咧,终是抵挡不过生理反应,闭上眼睛,眉头紧皱,安静地躺着。 他躺在雪白的床单上,被医疗器械和儿女包围着,只在这个时候,能在老黄那张浮肿的脸上勉强看到“平和”这两个字。 罗湖生也没强撑着,一感到头晕就放任自己睡过去了。 在眼睛半睁不睁的时候,罗湖生就感觉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等视线聚焦,他才看清那是已经坐起来了的老黄。 窗户在老黄那边,而老黄又很胖,轻松就遮蔽了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只给罗湖生留下一片阴影。 罗倍兰这时候来了一趟,提着一个保温壶,她以为罗湖生没吃东西,怕他低血糖。 罗倍兰的语气就像老黄的儿子,她先是把罗湖生说教了一顿,只不过听着言辞没那么激烈。她在粉店还有要忙的,放下保温壶也离开了。 她给他带了些刘淑华早上烙的煎饼,刘淑华很拿手做这个,肉馅儿的。 保温壶一打开,烙饼的香气就逸散出来了。 罗湖生一口咬下去,饼子的皮很酥,发出嘎嘣脆的响声。 “欸,什么东西,那么香,给我吃一口。” 这是老黄和罗湖生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罗湖生不小气,把保温桶递过去,老黄也真没讲客气,两口就嚼干净了一块儿,接着又找罗湖生要了一块儿。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慢慢聊上了,为了吃罗湖生家的饼,老黄开始约着和罗湖生同一天去透析。 在遇到老黄之前,罗湖生很难想象,他人到中年还能交朋友。 对于罗湖生来说,这事儿还挺难得的: 第38章 没病的人大多会问他这个有病的什么感受,话还没说两句就先展露出一副同情神色,罗湖生最烦这个,但又不好真因这个发火。病友更麻烦,罗湖生看不懂除去交流经验以外这件事更多的意义——一个有病的找另一个同样的有病的大倒苦水,这个罗湖生也烦,每次这样的聊天过去,他都怀疑是他要死了还是人家要死了。 但老黄就很好。 他大多时候都骂骂咧咧的,但几乎不会具体到哪个人身上,今天骂马路上的双黄线颜色丑,明天骂医院门口的歪脖子树晦气,后天骂天上的太阳没有昨天亮堂…… 偶尔骂在人身上,大多也都落在了他自己儿子那里。 罗湖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很乐意听他骂骂咧咧的。 在老黄骂人的时候,罗湖生感觉他格外活得生动。 或者说,对于病入膏肓的人来说,愤怒是唯一生动的情绪表达…… 老黄以前是养鸡的,现在鸡场给儿子了,女儿在一所私立小学教英语。 每每谈起他的儿子,老黄总是一脸愤愤,他说他儿子向他讨了大半辈子的债。 “他就是个讨债鬼,王八蛋!是死是活都不让我痛快!” 罗湖生猜应该是他儿子总看着他不让他喝水。 于是,罗湖生小心翼翼地劝老黄:“少喝水是医生说的,也怪不得你儿子嘛,实在渴,你就学我,冻点冰块,嚼在嘴里比喝水解渴……” 老黄竖着眉毛把头扭过来,对罗湖生怒目而视着,罗湖生预感他要连着自己一块儿骂了。 但他肥厚的嘴唇张开,颤颤巍巍地抖动几下,骂人的话始终还是没说出口。 罗湖生问老黄,为什么要选择轻生,一次又一次。 老黄摇摇头,看向罗湖生的脸。 “我这样活着感觉不到我还是一个人。” 不是不想倾诉痛苦,他早就到达了忍受的极限,在病痛下,他自愿选择走向生命的尽头,却被“不孝子”一次一次生拉硬拽地救回来。 事已至此,他不再在意所谓的活与不活,他要的只是一个解脱。 女儿已经结婚有了孩子,生活里除了她半死不活的父亲,一切都已美满——当然这是老黄自己说的。 儿子还没结婚,已经年过三十,还一个人住着。 “你不是和他一起住着吗?”罗湖生问。 老黄不屑地嗤笑出声:“我这样还算个人样啊?” “一次四百八,一个星期做两次……” 过了一会儿,罗湖生又听见老黄喃喃道。 等再听到老黄的消息,是他住院的消息。 他又自杀了,跳河。 这是第四次。 在去医院看望老黄之前,罗湖生在病友群里看到了老黄的视频。 视频应该是路人拍的,镜头并不稳,手机里的画面抖动着,周围是人群的杂音和水流的哗哗声。 最近刚下过几场特大暴雨,河面上涨了不少,河水也不再清澈,几乎变成了泥浆的颜色。 视频的画面模糊,老黄肥胖的身影也在这时显得格外渺小。 他离挨着河面的台阶只有一步之遥,岸对面遥遥站着老黄的儿子,他面朝自己父亲的方向跪着,嘴巴张合的幅度剧烈,震得他的胸腔都在抖动。 隔着屏幕,看不清男人的五官,可那张线条模糊的脸涨得通红,脸上写满了绝望。 老黄只留给视频视角一个背影,他看不到老黄的脸,但他似乎比他的儿子还要绝望。 他像个小孩一样哭喊着,甩着肩膀,急得跺脚,身上松松垮垮的脂肪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 小孩这么做,多半是向爸爸妈妈要糖吃,老黄却是在向儿子求一句寻死的许可。 “你让我死好不好,你让我死!” 手机里传来老黄撕心裂肺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声带就会撕裂。 岸边围观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劝黄鑫垚爬上来。 他似乎冷静下来了,短暂地把头扭向岸上的人群,水肿暗黄的脸似乎平静下来了,只剩下泪光潋滟决绝。 下一秒,在消防车救护车交杂的鸣笛里,伴随着人群惊惧的惊呼声,老黄跳下去了,没来得及扑腾出水花和涟漪,他就随着水流漂走了。 第33章 “不孝子” 消防车在下游拉了网,老黄还是被捞了上来。 这条河是一条长江来的水,可等它流进城市的高楼之间,已经变成江流分支的分支的分支。这时候,没人会把这条用于下水道排污的小河道和长江的波澜壮阔联系起来。 罗湖生还是很不喜欢住在城市里。 暴雨把柏油的路面冲刷得很干净,环卫工在下水道的井盖边扫着水。 污泞的雨水哗啦啦地掉进下水道,再汇进河里。 高涨的河面还是很黄,也很臭,汽车驶过,带起的空气里流动的都是不好的味道。 罗湖生望着天,感觉有些悲凉。 老黄家在城西,罗湖生住在城东,他们平时也只有约着一起透析的那天能见上面。 他刚刚算过了,老黄和他堪堪只见过三十多次。 今天还是他们第一次在除了透析室的地方见面,却依旧是病床。 远在病房门外,罗湖生就听到了里面的吵嚷声,女人的抽泣,小孩的啼哭,男人的嚎叫。 这是一间三人的病房,一进门便是老黄的床位。 老黄深深地陷在医院的床铺里,被一张雪白的床单包裹着,脸色很不好。 只不过短短几天不见,罗湖生便几乎要认不出老黄原本的模样来。 他已不复往日骂人的精神头,只虚虚地躺在那里。 老黄的儿子女儿围着他,女儿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他听老黄提起过,这是他外孙。小孩儿刚刚哭过,现在还涨红着一张小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罗湖生进来的声音,小孩最先回头看到他,发现是一张陌生的脸,面上有些惊惶地,又去拉他妈*妈的手。 罗湖生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他裸露的手臂上稍作停留。 老黄也看到罗湖生了,他手上还扎着针,连接着一瓶黄色的药水,药水架上还挂着两个空瓶子。 他没力气招呼罗湖生,脑袋陷在枕头里轻微地上下抖动几下,算是问好了。 他的一双儿女是最后才注意到的罗湖生。 女儿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把头扭开,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才重新把头扭回来。 “罗叔,您来了。” 罗湖生忙应了声。 “好了……就这样吧,你俩先出去。”老黄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勉强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门外。 老黄喊了两遍,男人才挪动步子,出去了。 “白跳了,又他妈的给捞上来了……” 罗湖生带了点水果来,他把果篮放在老黄的床头。 “你给我剥根香蕉吃。” “你还有糖尿病,吃不了这么甜的。” “妈的……” 老黄喃喃道,脏话已经成了老黄下意识的口头禅,罗湖生也不在意。 “哎呀,反正我也就这几天了,我昨天才吃了根冰棒,还是我儿子给买了……” 老黄又变了语气,好声好气地想说服罗湖生,话里,罗湖生听出了些炫耀的味道。 罗湖生搓了搓手,在老黄希冀的目光下,把果篮放到了老黄拿不到的地上。 看清楚他的动作,老黄一下子失了兴趣,重重叹了口气。 罗湖生进来之前,已经在护士站问过了——老黄在水里漂了那么久,感染了,进急救室待了两天才放出来。 他的一双儿女依旧是吵,儿子要救,女儿想让他解脱,吵得病房里另一个人换了间病房。 说起老黄,每个人脸上都显得不轻松…… “唉……老罗啊……” 黄鑫垚叹声道。 今天,罗湖生第一次听到老黄不带脏字地,连着说了那么久的话。 老黄早就不想活了,在他第一次割腕的时候,他不可谓不害怕,他狠心下了刀,却低估了自己的生命力。 他利落地杀了大半辈子的鸡,轮到自己却割错了位置。 输了血,他很容易地被救回来了。 儿子女儿那次都在哭,哭得他也想哭,他于是短暂地拾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又错了,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依旧是生不如死。 第二次,第三次,还有这次,他也都是下了决心的。 他自己都说不准他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快死掉的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被救起,每次被救起来,看着一双儿女哭肿的眼睛,他心里有害怕,有后悔,后来就渐渐地变成愤怒。 为什么不让我死,你们就非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子遭罪吗! 不孝子!两个白眼狼! 每次他躺在透析室的床上,都要这么骂他的两个孩子。 第39章 可是夜深人静,儿子睡在他的身边,发出轻轻的鼾声——真的很疼很难受吗? 他不想活在一个一个冰冷的指标里,不想再看见自己的血在机器上明明暗暗的变化。他听到女儿被她的丈夫责怪,知道有人在儿子身后指指点点地说他是被老子拖累的单身汉。 他想骂人,可这些又是人之常情,他是脾气不好,但不打算显得无理。 昨天,他没有再骂儿子。 但他执拗地想要自己的父亲活,最后儿子竟然骂起了老子,连带着老子的女儿一起。 可最后,他终于是同意父亲的请求。 于是,最后他们都和气起来,老黄五十多年第一次吃到儿子给他买的冰棒。 绿豆味的。 老黄砸吧砸吧嘴,跟罗湖生回味着,说 罗湖生走的时候,老黄儿子正蹲在病房门口。 他在他的红肿胀大的眼眶里看到了泪花。 “罗叔。” 男人的声音就像柴刀磨石头发出来的声音。 “……哎。” 老黄的外孙被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抱着,已经趴在他爸爸的肩头睡着了。 老黄的女儿在一边和护士长说话。 罗湖生没再上去和她打招呼,匆忙离开了。 最后一次听见老黄的消息,是他的讣告。 半个月前,罗湖生和刘淑华都去参加了老黄的葬礼。 老黄的黑白照摆在灵堂的正中间,底下是装着他骨灰的小盒子。 照片应该是很久之前拍的了,上面的老黄又是罗湖生不认识的样子——那张脸轮廓硬朗,五官的线条清晰,只是有些发腮,也不肿,很帅气的。 周围的人声嘈杂,罗湖生给老黄上了香,赶在刘淑华之前,逃也似的回了家。 葬礼上,人们讨论着老黄在家最后的日子,罗湖生不想听。 他先行离开了,刘淑华替他留到了最后。 老黄的逝世留给罗湖生不多,都是些雾蒙蒙的画面,就如他们初在透析室里相见时,老黄在他脸上投下的一片阴影。 淑华,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静默良久,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活着吧,还有兰兰和志麟。 门开了,罗倍兰进来,说蛋糕店开业的第一天,老板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 家里没开灯,罗倍兰没看到他们并未扬起的嘴角。 晚上,刘淑华躺在罗湖生身边,罗湖生睡不着。 他扭头看着刘淑华的侧脸,他记得,她年轻是很漂亮的。 当然,他也不丑,他还有一副好嗓子,在工地干活时,在中午休息的间隙,周围人都起着哄,要他唱一段。 他也不推辞,他就唱,唱张学友的歌,大家哈哈笑着。 有时候刘淑华提着饭盒来送汤,工友便围着起哄,让她给罗湖生伴唱。 有一天,那个最爱起哄的男人不来了,一问才知道,他得尿毒症了。 不是说肾炎吗?罗湖生很惊讶。 拖久了,就成尿毒症了,哎哟,还要把血管打开,每两天都要去医院换血,一次四五百块呢…… 回忆到这里,耳鸣就开始了,长久的耳鸣,罗湖生讨厌极了这个声音。 年轻一些的罗湖生有些害怕了,他听说哪几种抗生素好用,他就去医院开了,有时候不舒服就赶紧吃着。 他以为这样是好的。 偏偏他确诊的时候,医生说他乱吃药就是最错的。 罗湖生最骄傲的就是生了罗志麟这个儿子,他继承了他和淑华的好看,长得又高又帅。 他是北方来的,父母早逝的农民,活在城市里就是一个农民工,却有幸生了一个能考重点大学的儿子。 当罗志麟降生的那一刻,他最得意的就不再是他那副引以为傲的好嗓子了。 他很容易满足,他一度非常满足——罗志麟尽管放心去打拼,他和刘淑华在这边给他存钱。 他活了这么久,只承认他做过的两件错事,一个是乱吃药,一个是告诉家里他的病。 一想起那个晚上,他就痛心。 我干嘛要告诉两个孩子呢,他想,我够蠢的。 罗湖生深深地自觉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他那天就像脑子突然犯了抽,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那个当头把自己的确诊书给刘淑华看——但他实在是怯懦,他连独自再多承受一天的勇气都没有。 他浑浑噩噩的,和刘淑华吵了一通才意识到罗倍兰和罗志麟都在。 罗倍兰走了。 他没预料到——他的侄女和他的妹妹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决绝。 他后来问过罗志麟,罗倍兰当时的成绩,如果没有放弃高考,可以上一个什么样的大学。 罗志麟说,一本保底没问题。 罗志麟很诚实,听到这个回答,罗湖生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猛地敲了一下,剧烈地震荡起来。 他知道的,罗志麟很聪明,知子莫若父,罗志麟作为他的儿子,也比常人更看得清他。 麟麟,你会不会怪我? 他问他。 罗志麟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没资格评判自己的父亲。 他上大学以后,就很少回来了,寒暑假几乎都在学校,只在必要的春节回家。他说在那边方便打工,能多挣点钱就不回家了。 但罗湖生知道,钱只是原因之一。 兄妹俩长得很像,罗志麟和罗倍兰是,他和罗秋月也是。 他对罗秋月有怨,怨她自私自利,为了一个男人可以后不留情地卷走家里的所有钱,被骗的精光,又疯疯癫癫地从她最后一个亲人身边跑开了。 罗倍兰和罗秋月长得像极了,不止一次两次,罗倍兰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想起他那个不知所踪的妹妹。 但这个时候,他又没那么怨了,他记得在罗秋月和罗倍兰一般大的时候,她还没有变得自私自利,她还如她出生那晚天上挂着的弯月一样澄黄明镜的时候,她跟着哥哥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罗倍兰不回家的三年,每个晚上他想起和妹妹一样不知所踪的侄女,他就又一遍遍地恨着罗秋月,恨着自己。 在他感觉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他就扭头看向淑华。 黑暗中只见得到她下巴处松弛皮肤的堆叠,她以前一张脸最美的就是她那副下巴,圆润又透着坚韧。 回忆又渐渐地飘到工地午休的那一幕幕:他身体还好的时候,淑华有时候会来工地给他带炖汤,他就在被笑着包围的人群里,望着她的脸唱一首《吻别》。 淑华望着他,笑得愉悦平和…… 第34章 默许 现在是十月中旬了,离罗倍兰的生日还有一个月。 林瑜已经想好了要送她什么。 林瑜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所以她想,她不应该送太贵的。 她买了一本新画册,很大,一张画纸就够她画她想画的了。 摊开画册,林瑜先是在白纸上勾勒出一个框架,两个挨着的、人形的轮廓。 心绪渐渐沉定下来,跟随着笔芯在画纸上延伸出她想要的形状。 笔尖摩擦纸面传来一阵细细的沙沙声,窗外树叶被风吹着,也是沙沙地响着…… 林瑜这两天感觉活得不太真实。 或者说,她身边的人突然变得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最近接到的稿子很多,少数几个是回头客,其余大多都出于同一个人,头像是一个篮球明星,那个单主隐藏了ip地址,id名叫毛格。 可能是个男的,林瑜猜。 昨天下午,毛格发信息来说,他有朋友需要一些更精致,更有创意的图做商用,问林瑜能不能接。 林瑜有些疑惑——毛格看上去不像是缺钱的样子,而且要做商用的话,他不应该在线下面对面找一个设计师吗? 见林瑜迟迟没有回复,那边报了一个数字,是林瑜现在整两个月的工资。 这是个大单,林瑜不想随便拒绝。 可最近要给罗倍兰准备的生日礼物,她最近有些忙不过来,以至于她暂时关闭了接单的窗口。 林瑜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拒绝。 她问毛格多久之内要把稿子给他,那边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你最近忙吗? 毛格问。 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林瑜想了想,还是诚实地回复道她最近的时间比较紧。 两个月可以吗? 毛格说。 我个人比较喜欢你的画风,我合作的朋友也很欣赏你的作品,给你两个月时间同时也是给我留一些余地,这次的要求可能会比较多,后续可能会改很多次。 那边是这么回复的。 毛格之前在林瑜这里约过几次,但他人很好说话,要求也不多,再繁杂也不过是让她调调色调,改改高光罢了。 如果价格给到这个数目还毫无要求的话,林瑜反而会觉得不对劲。 第40章 于是林瑜答应了,给毛格在平台上单独开了一个交易窗口。 她问毛格,他要的主题和额外的要求是什么。 良久,毛格却说说他要先去和他的合作伙伴商量商量。 林瑜退出了聊天框,回想着他开出的那个足够他在正规公司找一个设计师的金额,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任谁都会觉得线上交易相对来说没那么靠谱。 而且都找上她,订金都预付了,怎么还要回去商量商量? 可能是什么不懂行情的富二代吧…… 林瑜只能这样想。 这是奇怪的其一。 更奇怪的,是她妈。 尤其是她妈。 在和罗倍兰画完石膏娃娃回来的第二天,李丽红突然郑重其事地把她拉到沙发上。 李丽红开门见山地问起她和徐良轩最近的情况,就在林瑜浑身僵硬,如临大敌的时候,李丽红的语气却突然软了下来。 她望着妈妈熟悉的脸,听她说着她从未料想过会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猛然间发觉她的五官已经有了苍老的痕迹。 林瑜的喉头艰难地滚了滚,有些惭愧。 听着李丽红一字一句,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在和她说话的语气,林瑜突然发觉,原来她对自己母亲知之甚少——又或者她得承认,在过去的二十四年,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她在李丽红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儿,也从没抛下过自己作为一个女儿的视角,站在客观的角度看李丽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天,李丽红拉着她坐在沙发上,是下午,外面阳光灿烂。 李丽红首先说起了她和林方诚给她起的这个名字。 林瑜…… 他们最开始想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便是完整的美玉了,就给女儿单取了一个“瑜”字。 可慢慢地,林瑜长大了一些,她又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林瑜小时候就性格闷闷的,偏偏她又不是从一而终的内向,有时候,她也能和几个孩子打的火热。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算把她带到孩子堆里,她也只是孤零零站着,几乎不主动和人说话。等到了上学,看着期末学生手册上老师手写的评价,文静安静这一类的词语没有缺席过哪怕一次,但李丽红从不觉得“静”放在林瑜身上是个好的形容词。 对一个母亲而言,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不合群。 美玉难得,她又姓林,被这么一藏,她还能快乐吗? 李丽红忧心这点,甚至一度怪罪起当初为什么要起一个这样本身矛盾的词。 她和林方诚商量,想给她改名字,前前后后犹豫了好久,却也想不出一个更合适的。 有时候想到一个适合的,李丽红便兴冲冲去问女儿的意见,林瑜却都不喜欢。 于是,改名字这件事便也一直拖着,直到后来林方诚升了职,他们一家便买了新房,搬到这里。 这里紧挨着市中心,小区对面就是市财政局,出行也很方便。 那时,李丽红还没歇下把女儿变开朗的心思。 中心广场的灯光喷泉每个周六晚上都会开一边,喷泉的水在五彩交映的灯光下蹿起老高,再从天上洒下来,星星点点地落进贴着蓝瓷砖的水池里。 林瑜仰头看喷泉的时候,眼睛会变成弯月牙的形状,她门牙还没长好,一笑就露出两个黑洞洞的小缺口。 广场的另一边,有一对夫妻摆的小鱼摊,交钱就可以去捞鱼,在纸糊的网没破之前,抓到多少鱼都算自己的。 李丽红在那个小摊上发现了林瑜一项与生俱来的天赋——抓鱼。 李丽红是一条都捞不上来的,和大多数人一样,往往网破了都碰不到一条完整的小金鱼,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纸糊的网面碎掉,沉到水底。 可在抓鱼这件事上,林瑜一捞一个准。 那个晚上,许多小孩子都围上来看林瑜网鱼,老板也笑得见牙不见眼——要是没有林瑜这个机灵的小娃娃在,都没人乐意来抓了。 林瑜也罕见地主动和人说话,分享她网鱼的经验,甚至愿意主动握着更小的孩子的手,引导着他们一点点掌握捞鱼的技巧。 林瑜对这些小鱼很感兴趣,她提着装着鱼的塑料袋,兴冲冲央求李丽红给她买个鱼缸。 但新的问题很快就出现了——在把小鱼移进缸的第二天,星期一的下午,小鱼就都死了。 看着鱼眼漂白、鱼肚翻仰的小金鱼,林瑜很是沮丧。 又一个周六,李丽红赶紧又带林瑜去了,林瑜这次抓鱼的动作格外地轻,生怕伤到这些格外脆弱的小鱼,以至于失了些准头。 但不出所料的,林瑜的鱼不久后还是死了。 李丽红私下去问老板,这些鱼是不是都活不久。 老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笑得讪讪:这个鱼嘛,我们自己也是越养越少,都是进一批,卖一批。 李丽红想了两天,最后想出一个法子——她告诉林瑜只要把小金鱼放进小区的大池塘里,它们就能开心起来,也能活更久了。 林瑜趴在鱼缸边,眼里流转着不舍的情愫,撑着脑袋想了会儿,眼神又慢慢变得坚定。 最后她抱着鱼缸,跟着李丽红下楼了。 林瑜把小鱼放进碧绿的池塘里,看着它们摆摆尾游进了鱼群,一直看到再也分辨不出来。 “妈妈,我们以后每个周六都去好不好?” 林瑜仰着头,问李丽红。 “好啊。”李丽红摸摸林瑜梳得整齐的羊角辫,害怕她滑进池塘里,伸手把她往回拉了一点。 在又一个陪着林瑜放生小金鱼的下午,李丽红看着池塘周围密密的林,塘里的鱼儿在树荫下游得欢快,她又释然了。 只要孩子善良明事理,只要林瑜开心,又何必那么在意她合群不合群。 那之后,李丽红便不再哄着她去主动社交了。 很快,李丽红发现了林瑜除了捞鱼以外第二个与生俱来的天赋——画画。 她带林瑜去了一次少年宫,里面的老师看了林瑜的画,又惊又喜地说这孩子天生就是学画画的料。 于是,李丽红毫不吝啬地给林瑜在她的兴趣上花钱——先是素描,然后是水粉画和国画,后来还专门带她去学了两个暑假的油画。 好处就是林瑜在高一就达到了艺考的要求。 李丽红和林瑜的思绪都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 接着,李丽红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林瑜和徐良轩是不是黄了。 林瑜心里咯噔一下,细细想来,这两个月,李丽红基本没怎么提过徐良轩,她自然也把口头应付她这件事抛之脑后。 这样的话,李丽红发现不了才真是神经大条。 眼见瞒不下去了,林瑜只好点点头。 她不好妄下判定去猜测李丽红接下来的反应,只是把头埋得很低。 可李丽红好像不是很在意林瑜的回答,林瑜不开口,李丽红却还在继续说着—— 林瑜从北京回来那一趟扎扎实实给她吓坏了,女儿好像变得不是她以前的女儿。 林瑜很长一段时间窝在家里不怎么愿意和人说话,她的安静不再是出于内向的性格,而是她变沉默了。 无可避免地,李丽红又担忧起了那个十几年前就有过前科的问题。 但是最近她在想,她要的真的是一个女婿吗,她只是不想看着林瑜固步自封,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里。 她又非要林瑜身边围着一群人吗? 可她最开始对林瑜的期许明明就只是健康快乐。 林瑜在诞生那刻就是蜀锦,其他更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不十分完全地了解林瑜,但她绝对是世界上最能看见林瑜的人,她能看见林瑜对被安排相亲这件事的抵触。 那么本着她爱她这件事,李丽红就知道她没道理逼迫林瑜。 前阵子她知道了罗倍兰这个女孩的存在。 林瑜会在饭后兴冲冲地捧着手机敲字,会提回来各式各样的蛋糕,自豪地说这是她朋友的手艺。 林瑜很久之前就不和妈妈在池塘边放小鱼了。 但在林瑜和罗倍兰打着太阳伞,在池塘边逗鱼的那个下午,她站在露台上久久地看着。 林瑜一直不缺乏找到好伙伴的能力,只是落下的缘分对她来说比较苛刻。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她遥遥地忆起对小小林瑜站不稳的担忧,李丽红再度释怀了。 十几年前就能想通的事情,她不会再在相同的的地方困住自己太久。 只要林瑜开心,不管她做什么,只要不犯法,李丽红都支持她。 但李丽红又自信林瑜被她养的很好,所以她又默默在心里说得绝对了一点——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 林瑜听见李丽红对她说,她不知道她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多么大的不愉快,以至于她会甘愿回老家,用一成不变的生活埋没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才华。 第41章 但是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李丽红说,你不是池中之物。 李丽红伸手抚上林瑜的肩,望着林瑜和自己五分相似的脸。 鸟儿受伤的羽翼重新长得饱满,它难道还不翱翔吗? 她是一个妈妈,她的孩子受挫时,她理应献上自己的包容——李丽红觉得这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就像以前陪着林瑜一次次捞鱼,一次次放生的那些傍晚……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心照不宣。 所以她再次搂住了林瑜,感受着年轻的躯体下,砰砰跳着的心脏。 “小瑜,你可以再意气风发一点。” 林瑜抱着李丽红,她的怀抱一直很温暖。 “妈,谢谢你。” 第35章 烤面包 林瑜和罗倍兰之间的聊天越来越频繁了。 罗倍兰的话很多,她总能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发现些新奇的东西分享给林瑜——末端分了叉的发丝,人行道上恰好裂成一个心形的小洞,做蛋糕时不小心挤坏了的裱花…… 今天林瑜收到的照片,是罗倍兰捡到的一片树叶。 一半已经黄了,一半还是绿的,中间的叶脉正正好把这两个颜色分割成两半。 日子已经走到了十一月,是秋天了。 现在出门的话,有时候已经需要披一件薄衫了。 南方不像北方,这里一年似乎只有两个季节,除去冬极和夏季,其余时节都在阴雨连绵。 北方的一年四季分明,北京的街道现在应该已经落满黄叶了,林瑜想。 林瑜便这么告诉罗倍兰了。 看见林瑜的消息,罗倍兰便开始催促林瑜发她两张以前的照片。 林瑜记得那时候自己格外爱拍照,没想到几年过去,现在这些照片反倒派上了大用场。 林瑜发过来了两张照片,一张是透过玻璃拍的,马路两边落满了黄透了的枫叶,一个人正好蹬着单车骑过去,成为画面的主角。 第二张是林瑜站在树下,仰头拍的。 这是一棵叶片椭圆的树,透过已经不那么茂密地交叠的叶片,是湛蓝的天空。 罗倍兰想起小时候的语文课本,不知道是哪篇课文形容过,一到秋天,天空就变得又高又远。 她又要了更多的照片,一张一张看着。 确实像林瑜说的,春是春,秋是秋,四季的界限像课本描绘的一样泾渭分明。 但相比之下,这里一年从头绿到尾的树上,能有一片完整的,又刚刚好好只黄了一半的,还能被罗倍兰找到的叶子,真的很难得。 罗倍兰突然很想去北方看看,她一直在南方,还没见过真正的鹅毛大雪。 她听舅舅说,他就是生在北方的,他的老家离北京很近。 仔细一想,她还真没好好玩过。 打工的时候,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那个沿海小城的市区,和老家的差不多。 毕竟那里沿海,她也在周末兴冲冲去了海边,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那里大多是码头。她能见到的不过是往来匆忙的船只。 离海最近的那一次,她远远地,静静看着一个个集装箱被运上船,看了好久。 你见过海吗? 罗倍兰问林瑜。 去海边玩过,你呢? 看过,不过都是码头,不知道能不能算。 我还没见过港口呢,以后有机会你带我去啊。 罗倍兰笑了笑,忍不住在手机屏幕这边点点头。 “在和你朋友聊天呢?” 黄誉芝刚从马路对面的稻香轩接了两杯温茶回来,把两个人的杯子放在靠里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两下清脆的碰撞声。 罗倍兰点点头,拉着黄誉芝给她分享林瑜发来的照片。 黄誉芝的头凑过去一点,看得认真。 就在这个时候,林瑜的视频通话弹了过来。 罗倍兰下意识地秒接。 于是,映入林瑜的就是罗倍兰和黄誉芝一人半张脸的画面。 “欸,这是个视频……”罗倍兰和林瑜互相直愣愣地对视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语音通话,她连忙给黄誉芝打了个手势,“我先去和她聊会儿?” “嗯嗯。” 有时候方婉婉闲下来了会来这边看两眼,罗倍兰便钻到角落里去了,怕不走运撞上老板。 “怎么了?”罗倍兰问。 林瑜那边的背景是她家阳台。 “我家的芦荟又大了,我妈前几天才又移了一块儿出来,我想给你看看。” 说着,林瑜把镜头一转,对上了阳台阴凉处一排排列整齐的芦荟。 阳光被窗户的玻璃反射到镜头上,有几个角度,罗倍兰看到的只有一片被光线反射到镜头上的白茫茫。 林瑜也发现了这点,她便蹲下来,靠着墙壁蹲下来,躲在墙边的阴影下。 “我们打算送些出去,很好养的,你考虑考虑拿一盆?” 阳台是一天里被晒的最多的地方,林方诚在阳台和走廊之间拉了一道帘子,空调的冷气吹不到这边来,外面的太阳有多大,阳台的温度就有多高。 林瑜已经在阳台待了好一会儿了——她花了点时间把这些芦荟一盆盆调整成了一个她认为拍起来会最好看的角度。 给罗倍兰打去视频的时候,她的鼻尖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水珠。 光线还是太亮了,林瑜便伸手挡住了眼前的光。 罗倍兰看见林瑜的脸红扑扑的,抬起来的手臂皮肤光滑,显得格外白净。 林瑜的睡衣t恤很宽大,一对锁骨完整地呈现在手机屏幕上,脖子上吊着一块湖绿色的佛牌。 看着那块垂落的玉牌,罗倍兰突然有些口干,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怎么样,这一排有没有你看中的?”林瑜说着,把镜头调成了后置,“来挑一个佳丽,我给你预定。” “呃……要那个黄盆子的吧。” 罗倍兰没敢挑最小的那几盆,即便早就知道芦荟好养活,但是她还是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把人家养死了。 “行,那明天下午我给你抱过去,顺便去你那儿买些点心。” 明天是星期三,罗倍兰记得林瑜周三有一节晚课。 “拜拜!” 林瑜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你和你那个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呀?” 在临近关门的最后两个小时,黄誉芝偶然问起。 “嗯……” 罗倍兰短暂地陷入了回忆。 她们第一次说上话,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 林瑜那天来的很巧,店里的学生都吃完走了,菜商开着车来了,刘淑华在马路边上和人谈价钱,店里只有罗倍兰一个人。 一碗三鲜粉,不要辣。 林瑜说。 那时候,罗倍兰已经能熟练地烫粉,炒料,就算刘淑华不在,她也能把粉店经营得井井有条,只不过会更忙一些。 罗倍兰连忙抄起了锅。 反正人也少了,罗倍兰给林瑜的码料便格外多,满满当当几乎要盛不下。 可能是罗倍兰给的码料太多太诱人,林瑜后来会经常来吃。 罗倍兰偶尔会在忙里抽空留意外头路过的人群,直到有一次看见了林瑜,那个她莫名就关注了的路人,她就在心里暗自祈祷她会进来吃碗粉。 也许真是罗倍兰的暗自祷告起了效果,那天以后林瑜几乎天天来,早上来,晚餐有时候也在这里解决。 林瑜能来她很高兴,但是有时候也忍不住想问她,你吃不腻吗? 有几次林瑜在店里碰到了几个学生,他们对她说“林老师好”。 哦,她姓林…… 一次一个女生拉着凳子坐在林瑜旁边,抱歉地说今天画具忘记带了,想问她借。 哦,她是美术老师…… 美术老师也需要每天这么早来学校吗,怎么和我印象里不太一样? 罗倍兰心想。 最后罗倍兰把这归咎于第一个早上给她的码料太多太实惠太诱人。 但该怎么定义两个人是怎么认识上的?罗倍兰也不大清楚。 第一次说话是在那条小巷子里,她远远走在林瑜后面,心里叫嚣着想让她注意到自己,脚下又不想走快,觉得走到她前面就看不到她了。 但那次应该不算认识——罗倍兰觉得她没看清楚自己的脸。 第一次来店里吃粉呢? 罗倍兰觉得也不算。 她倒是挺感谢那个那个缺德的洒水车司机…… 想到这里,罗倍兰笑了。 “就……她找我躲了一下某个没眼力见的洒水车司机,嗯,就这样。” “啊?” 黄誉芝小小的脸上尽是茫然,随后意识到这可能是她们之间独有的玩笑,旁人听不懂的那种。 “真羡慕你们,”黄誉芝为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之前最好的朋友去山东了,很远,很难见上一面了……” 罗倍兰想起了可可。 第42章 可可离她不算很远,坐上火车,只四五个小时就能见到她。 但她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罗倍兰伸手拍拍黄誉芝的肩膀以作安慰,黄誉芝只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重新打起干劲儿,朝罗倍兰露出一个笑。 “没事,我们还是先看看今天能捞回去些什么吧!”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今天卖剩下的只有几个脆皮泡芙和几盒提拉米苏。 带回家里的甜品大多都进了罗倍兰的嘴里——罗湖生和刘淑华的身体都算不得太好,不适合吃太甜的,大多时候只是尝一口味道。 这段时间罗倍兰把她小时候没吃够的份额都补了回来,竟然也有些吃腻了,这是罗倍兰没想到的。 比起店里的西式甜品。罗倍兰今晚,明晚以至于后天晚上都更想吃舅舅*蒸的肉包子。 所以罗倍兰今天什么都没往回带。 反复询问了罗倍兰几次,黄誉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多解释了几句:“我弟弟妹妹都喜欢吃甜的,所以最近都是我拿得多……” “那多拿点,我小时候也特别馋。” “你家里人不喜欢吃吗?” “嘶——我舅舅舅妈都不太能吃甜的,我再在他们面前吃也不合适吧?” 两个人都笑了。 “嗯……你舅舅不太能吃甜的话,我问问老板能不能做烤面包,很软很软,不怎么甜的那种,比较适合吃不了太多糖的人,也很好消化。” “行啊,到时候可得好好教我。” “嗯。” 离关门还有半个小时,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看样子今天也就到这儿了。 “咦?你在捣鼓啥呢?” 黄芝一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罗倍兰忍不住有些好奇——她平时没有玩手机的习惯。 “嗯……罗倍兰,你有没有看到前几天的一个视频,一个六十岁的老人跳河的视频。” “什么?”罗倍兰面上有些茫然。 “同城上有视频,你应该太忙了没有看到……就是,一个老人跳河了。” 黄芝抿了抿唇,她真切地在因为那个视频的内容伤心,似是不愿多说。 “虽然听说后续被救上来了,但是……看着好揪心啊。” “他……为什么跳河?” 罗倍兰心里涌起一阵不安的,惶恐的浪潮,没过了心尖。 “因为尿毒症治疗太痛苦了,不愿意再撑了。” “大后天我休息,我已经预约了体检的号,等那天带我爸妈去看看。” “你也要提前注意一点,早发现早治疗。当然,我的意思是……没有不好的意思。”黄誉芝慌忙补了一句。 罗倍兰勉强挂起一个笑,点点头。 十点了,蛋糕店打烊了。 “你先走吧,别让奶油化了,我留下来关电源。” “好,麻烦你啦,拜拜!”黄誉芝提着和罗倍兰挥挥手道别,转眼间就走远了。 罗倍兰挂上打烊的牌子,进了衣帽间,她掏出手机,点开到同城的频道,搜索“跳河”,“尿毒症”的关键字眼。 一个本地报社的视频号排在第一个。 罗倍兰点进去,手指有些发颤。 视频点开的一瞬间,手机播放器里嘈杂的人声便挤满了她的整个脑海,搅得她心神不宁。 定睛一看,那个晃动的身影有些熟悉,那是…… 那是黄伯伯。 他和舅舅同一个病房,她去陪罗湖生的时候,和她笑眯眯打招呼的黄伯伯。 视频报道播放完,罗倍兰的脸上已经滚满了豆大的泪珠。 第36章 芦荟 罗倍兰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她几乎翻遍了所有的视频,直到在一个评论区里找到了一张讣告。 舅舅舅妈已经睡了,客厅里传来轻微的,有规律的鼾声。 她想起前段时间,罗湖生的不良反应严重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她急急地去问医生,医生看了罗湖生的指标,又看了看站在一边形容枯槁的罗湖生,最后叹了口气,说是心理作用太大的压力。 现在想来,医生没明说,大概也是默认了她知道。 但是罗湖生好像并不愿意告诉她。 是怕我担心吗…… 罗倍兰心里酸酸的,有些分不清是对黄伯伯的遗憾更多还是对舅舅的担心更多。 她不敢想那段时间罗湖生面对的是什么——这几天,他面上扯出来的笑一个比一个要勉强。 他有没有考虑过轻生? 罗倍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用力拉扯,变形,直到变成一个丧失了感官的奇怪形状…… 最后她从床边站起,血液重新回流到她蹲久发麻的下肢,双腿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针刺感——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水泥或者其他什么密度更大的东西。 她轻手轻脚爬上了床,昏昏沉沉地闭上眼,难得今晚她被梦魇遗忘,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第二天罗湖生要去做透析,罗倍兰便按惯例跟着刘淑华去店里帮忙。 出门的时候,刚好六点整,透析室八点开门,罗湖生还在床上睡着。 今天的风吹得紧,罗倍兰走在刘淑华后面,不自觉地拉紧了敞开的衣衫,把扣子扣上。 “舅妈,等早餐的点过了你就去医院陪舅舅吧,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没事儿,都做多少回了,什么流程他自己把得门清儿的……” “那也得去,而且你俩下午正好待家里歇歇呗。” 罗倍兰打断了刘淑华没拖完的尾音,语气里带上了些催促的味道。 话刚说完,罗倍兰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接着补充:“主要是最近降温了,我就怕舅舅换季的时候自己不上心,多问几句总是好的。” 刘淑华总算是应了声,罗倍兰这才稍稍放下心。 刘淑华后脑勺的发丝被风吹得翻飞,即使她短暂地侧过脸,罗倍兰也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舅舅舅妈两个人的手艺都很好,尤其是罗湖生做的包子,更是一绝。 她们起了个大早,到店里首先要做的就是蒸包子,现在店里还卖起了蒸饺。 包子是前一天做的,冻在店里的冰箱里。 罗倍兰问蒸多少,刘淑华说全都得蒸了。 回答的时候,她的语气里透出几分不自觉的欣喜,连带着罗倍兰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看着源源不断冒着水蒸气的蒸笼,罗倍兰在不断上升的水汽里看见了晨光穿过水汽留下的丁达尔效应。 她点开手机相机,认真框选出一个不那么潦草的角度,给林瑜发了过去。 蒸笼被架在店门口,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包子已经蒸好了。 罗湖生放的馅儿很足,皮薄馅大,面皮很筋道,肉馅儿的油从包子皮里透出来一点,黄澄澄的油光色泽诱人,蒸笼一掀开,门口的人行道上都飘着肉包子的香味。 刘淑华给罗倍兰挑出一个最大的,用纸袋包着递给她:“这刚蒸出来的,比家里再热过一次的好吃多了。” 热包子放在手里沉甸甸的,罗倍兰也顾不上烫,低头就是一口。 “嘶——” 罗倍兰不出所料地被烫了一下。 刘淑华低低地笑了一声,她比起罗倍兰要沉静得多——她不紧不慢地把包子夹进纸袋里,再拿塑料袋扎好,放进塑料泡沫箱里保温。 等罗倍兰啃完手里的包子,第一批下公交车赶来吃早餐的学生就到了。 刘淑华在门口卖包子,同时还在一边开锅炸小吃,早上时间紧,学生大多涌在刘淑华身边买包子蒸饺,来吃粉的反而少了。 一中七点二十上早自习,一过七点,店里基本也冷清下来了。 罗倍兰擦了擦脸上薄薄一层的水雾,分不清是汗还是热汤喷在脸上留下的蒸汽。 空下来以后,刘淑华收拾着门口架着的蒸屉,罗倍兰则掏出手机刷新了遍微信。 林瑜还没回她消息。 “困不困?” 刘淑华扛了蒸屉进厨房,用刷子在屉笼上一下一下用力刷着,看罗倍兰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她累了。 “不啊,刚刚在想事情。” 她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一样,一心想着给时间拉一个快进条。 不忙的时候又总是无聊的,罗倍兰翻开手机,认真搜索起芦荟怎么养。 林瑜最近总是很忙,无论多晚,只要给她发信息,她总是会回的。 罗倍兰知道她现在在网站上接商稿,她猜林瑜要不是在赶稿子,要不就是和难缠的客户扯皮——这会儿她可能还在睡觉。 林瑜现在来学校没之前积极了,只在有课的时候来学校,她解释说,之前刚转正,在领导面前积极一点总没错。 林瑜一直睡到了上午十点半,才爬起来刷牙洗脸。 昨天下午,在给罗倍兰打视频之前,她认真把大黄叶子上的每一粒灰都擦干净了。 第43章 “大黄”是她和罗倍兰给那盆芦荟起的名字。 本来想叫它小黄的,但是罗倍兰觉得给它改成“大”字能长得更快。 林瑜之前拍过罗倍兰很多照片,大部分的罗倍兰都毫不知情,她打算送罗倍兰一本画册,那些照片就是她作为礼物的素材。 十一月二十日,是罗倍兰二十二岁生日。 离罗倍兰的生日还有十四天。 李丽红上班前在锅里给她留了红豆薏米粥,林瑜给自己盛了一碗,边喝边查看消息,首页显示着两个消息源,一个来自微信,一个来自平台上甲方的私信提醒。 她优先点开了微信,预料之中地看见了罗倍兰的消息。 第一条是一张照片发过来的时候,时间显示是六点半。 林瑜揉了揉鼻子,有些心虚——罗倍兰忙起来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睡得正熟。 她一条一条认真回复完,末了,又强调一遍她饭点去找她。 得到罗倍兰一定把她那份做得最好吃的保证以后,林瑜才放心去查看另一边的消息。 那个软件上只有一条消息,是毛格的。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来自昨晚的未读信息,是毛格发的一个表情包。 大概是手机的信息刷新不够及时,她昨晚并没看见,但一个表情包也妨碍不了什么。 昨晚,毛格来问上一份商稿的进度,顺势问起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对面那人大抵是个话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表现得一样刨根问底,总之,毛格表现得对林瑜很感兴趣。 而毛格也对美术和时尚有些独到的见解,一来二去的,林瑜和他聊得也还算开心。 林瑜解释说,这张稿子在下周周五之前便能完工给他。 而上次那张付过订金的需要等到下旬才能开始,对此,毛格表现的很大度,他说时间很宽裕,不急。 看着毛格头像上挥汗如雨的球星抓拍,林瑜短暂地点进了他的主页,他的头像还是那个年轻球星,收藏主页大多是一些绝版游戏机,为数不多的购买记录也是几个球星亲签的篮球,价格不菲。 林瑜有些好奇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对艺术这块儿感兴趣,毛格说他是跟着朋友创业,他的朋友专业是这方面,他只是跟着他的朋友,给他朋友投资。 有钱真好,林瑜在心底暗自感慨。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自由职业? 全职在这接稿子吗? 毛格问她。 林瑜如实告诉他,她在家乡的重点高中做美术老师,平时会给艺考生上专业课。 看着毛格名字下闪动着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林瑜有些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林瑜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毛格就是一个有钱的二代,她能感觉到他和她明显不是一个阶层的,她倒是很好奇他这样衣食无缺的有钱人会怎么看待自己的这份工作。 毛格:很厉害啊。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的。 毛格:我感觉你应该是个很温柔的老师。 林瑜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哑然失笑——他说的也在理,有时候班上的气氛吵闹起来,她往往要扯着嗓子说好多遍班上的学生才会消停下来。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林瑜问他。 毛格:看你网名猜的,你的名字很可爱。 林瑜的网名叫鱼飞飞,几乎各个平台都是这个,也用了很多年了。 毛格:能问问你之前在忙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毛格对自己有这么强的好奇心,但林瑜感到对方并无恶意,便如实回复了他。 鱼飞飞:过段时间就是我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花些时间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林瑜看着毛格的输入状态不停地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和一片空白之间闪烁。 毛格:是给你朋友准备了副画吗? 鱼飞飞:嗯。 鱼飞飞:我想给她亲手准备一本画册。 毛格:你觉得什么样的礼物会让你很喜欢。 林瑜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鱼飞飞:只要是用了心的,我都会很喜欢。 毛格:【苦笑表情包】 毛格:那你朋友收到礼物肯定会很开心。 毛格:能给我看看你给朋友的礼物吗? 这个请求一时间让林瑜犯了难,一面,毛格是她的甲方,但同样的,他们也只是甲乙方的关系,而分享这个举动本身就已经足够亲密。 林瑜婉拒了他的请求,推说礼物还只是个半成品。 发出去的信息一瞬间便显示已读,而那边却罕见地沉默良久。 就在林瑜以为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止步于此,准备退出时,毛格发过来了一个鲜花的表情包,像是用来结束他被拒绝的尬尴。 只不过这个表情包回复得太晚,她并不能及时看到…… 查看完未读的信息,林瑜便抱着画板去描摹罗倍兰的轮廓了。 只差最后五张,等画完装订好,最后再裱一层保护膜,罗倍兰的生日礼物就算准备好了。 林瑜的耐心够不上最上乘,在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她最讨厌的便是对着一个模特反复画了又画——次数多了不论谁都会厌烦。 但如果是罗倍兰的话,她甘愿勾勒这些线条千万遍。 第37章 叫姐姐 时间刚过十二点,校门口便涌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刘淑华被罗倍兰提前赶走,去血透室陪罗湖生。 说实话,一个人在店里忙活确实有些吃力,即使罗倍兰在上午便炒好了码料,分好了每一碗粉的用量,可客人各有各的要求,谁要加辣,谁不吃香葱,还有谁谁谁要打包的,细碎的麻烦事一大堆。 十二点往后的一个小时是最忙的,罗倍兰感觉今天中午来吃的学生比以往几乎要多出一倍,罗倍兰到最后还重新下锅炒了几份料,颠勺颠得她有些怀疑人生。 到了一点半,罗倍兰才闲下来,得以喘息片刻。 她还要收桌子,洗碗,在这之后还要拖地。 光是想想,罗倍兰便感觉自己的胳膊已经有些发酸了。 一中每天中午都会放一会儿广播,罗倍兰记得她还在一中上学那会儿是可以点歌的,每到一点广播就会关闭。 今天中午的最后一首是英文歌,很好听。 拖地的时候,罗倍兰脑中依旧不忘那个旋律。可惜她英语在上学的时候就不好,堪堪过及格线,运气好一点儿的时候能考一百多分。 她隐约记得听到几个拉长的单词,拉长的尾音配上悠扬的旋律很抒情。 罗倍兰只能辨认出歌曲的最后一个单词是“sleep”。 如果林瑜在就好了——她爱在开车的时候放英文歌,她说不定听过这歌。 她把店里最后的一片水渍推出店外,污水顺着台阶滴滴答答地落在人行道上,太阳高悬在天上,温度已然不复前两月的毒辣,但天气干燥,水蒸干的速度不会慢。 罗倍兰把拖把在水桶里洗完最后一遍,实在累得有些脱力,晾好拖把后,暂时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处理那一大桶脏水。 说是让林瑜晚上来这吃,但总不能真让林瑜晚上光在这里嗦粉,左右这个点没客人,罗倍兰干脆拉了卷帘门,揣了些钱去买菜。 在公交车上,罗倍兰在心里复习起林瑜的口味。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素的不能放辣椒,荤的不能不辣,西红柿炒蛋只吃咸口的,粽子无论如何只吃甜的,不吃香菜,但爱吃香葱和胡椒,葱段切大块了不吃,蒜只吃蒜末,蒜末必须入味。 还好,不算挑…… 刚刚林瑜给她发了信息,她起的晚。 她说她会早点来,好错开学生的用餐高峰。 林瑜用一个下午给罗倍兰画了一副水彩画,她有一点儿私心,虽说是给罗倍兰准备的生日礼物,但她总忍不住把自己也加进画里。 这样的私心贯彻了许多张。 这张是她和罗倍兰一起喂鱼的的画面。 林瑜小心勾勒着罗倍兰修长的手臂,画面上的两个人挨着肩膀蹲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她有意把她们交叠的手臂画的模糊。 勾勒出线条的笔触模糊,落在林瑜的眼里显出几分暧昧的影子…… 她敢笃定罗倍兰看不出来她对她的意思,但她依旧不敢把这些夹在给她的礼物里给她送过去——林瑜清楚自己只是借着准备礼物的理由满足自己的私欲。 林瑜的脸有些发烫,耳尖儿被上涌的气血冲得火热。 画完了人物的部分,林瑜有些坐不住,一看时间才三点半。 她没办法,左右后半张她画不下去了,她索性起身把房间的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通。 与其说是收拾屋子,不如说是满屋子乱窜,把左边的东西挪到右边,再把右边的物件腾到左边,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四点钟。 临走前,她最后对着镜子确认了一遍妆容,她的刘海已经长得有些扎眼了,临走前,她拿了两个发卡把刘海别到了耳后。 第44章 林瑜下公交车的时候,学校刚好响起了倒数第二节课的下课铃。 店里的卷帘门不像往常被一丝不苟地卷起,转到十一月份的夕阳斜斜地想照进店里,却被半拉的卷帘门挡住了一小半,暖黄色的光和门帘挡下的阴影把罗倍兰分割成了一暖一冷的两个色调。 罗倍兰趴在桌上睡得正熟,桌面上铺了一张报纸,挂壁式的风扇扇叶哗啦啦地转,风扇开了摆头,每次转到罗倍兰的方向都会将她扎起来的马尾轻轻吹动,她身旁的凳子上还有两个红色塑料袋,一截绿叶从袋子敞开的口子露出来。 林瑜躬身进去,蹑手蹑脚把大黄放好,在挨着罗倍兰的位置坐下。 店里弥漫着淡淡的、混着清洁剂气味的潮湿气味。 林瑜往后厨望了望,没人,刘淑华大概是配罗湖生去做透析了。 罗倍兰一半的脸都埋进折叠着的臂弯里,一缕发丝垂落在她露出来的那边侧脸上,随着规律的呼吸被一下一下地吹动。 林瑜伸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撩开了那段发丝。 她注意到罗倍兰的眼下多了一片淤青。 她很熟悉罗倍兰的作息,这段时间她都很累,大概率没睡好。 林瑜给罗倍兰买的祛疤膏是大管的,可算下来这么久了,擦得再慢,到现在也应该要用完了。 罗倍兰的手一半被格子衬衫遮住了,剩下一半埋在另一条胳膊下面,林瑜看不到那块儿疤。 林瑜想让罗倍兰再睡一会儿,没打算把她叫起来。 看着熟睡的人,倒也不觉得无聊。 如果罗倍兰睡到五点二十还没醒,林瑜就把她叫醒,带她去学校附近新开的快餐店里吃顿炸鸡。 前几天有学生打包了炸鸡带到画室里吃,很香,她出言提醒了那个学生,却也有些馋,便多留意了一眼包装袋上店铺的名字。 罗倍兰呼吸音突然加重,一转头,罗倍兰已经坐起来了,但眼睛还紧紧闭着没有睁开,看样子不是很愿意醒来。 罗倍兰坐着伸了个懒腰。 林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罗倍兰的五官几乎都要皱在一起了,表情看着苦苦的,但是很可爱。 罗倍兰又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她还是劝服自己睁开了眼,眼皮刚刚掀开,林瑜的轮廓在她眼里还是模糊的,她又把眼睛闭上了,怀疑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 “还想接着睡吗?大黄我都给你带来了。”林瑜的双手搭上了罗倍兰的肩膀,轻轻的左右摇晃着。 直到这一秒,罗倍兰才确认自己暂时还没睡傻。 “哪儿呢?”罗倍兰问。 “喏——” 顺着林瑜手指的方向,罗倍兰看见了被放在地上的芦荟。 “诶,不是?名字都取了还把人家放地上,太狠心了吧……” 罗倍兰起身走过去,蹲下来望着眼前打包得潦草的大黄,替它打抱不平。 她伸手摸了摸芦荟的叶片,边缘的齿轮有点扎手。 “芦荟是怎么种的啊?” 林瑜拢了拢自己的裙边,挨着罗倍兰蹲下。 “芦荟长大以后,它的根会从土里冒出来,等根伤发了芽,我妈就把它挖出来移到一个新盆里。” “叔叔阿姨是不是很喜欢养这些花花草草的?” “基本都是我爸要养的,我妈点名买下来的只有芦荟。那段时间流行用芦荟叶子护肤来着。” “效果好吗?”罗倍兰抱着膝盖问林瑜,“我要是哪天把它剪秃了,你会心疼吗?” “那别怪我提醒你,我妈用过芦荟以后皮肤可没比以前更好,我爸皮糙肉厚的都给擦脱皮了。” “真的假的?” “那你就再替我妈试试水呗,到时候可别找我哭。” 太阳光落在林瑜笑着鼓起的苹果肌上,看着想让人捏一把感受感受什么手感。 脑子里这么想,罗倍兰手上也这么做了。 罗倍兰刚睡醒,手心还是热乎乎的,林瑜就这么被她捏了两把脸。 “其实我觉得你把刘海撇开也挺好看的,你额头这么好看之前怎么不露出来?” 林瑜一下子不觉得罗倍兰的手烫了——因为她的脸好像烧起来了。 林瑜伸手握住了罗倍兰的两只手腕,想把罗倍兰的手从自己脸上拉开。 罗倍兰非但不松手,反而顺着林瑜的力又揉了两把。 “你真的是……没大没小!” 她们这样反复了几次,见罗倍兰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地紧贴着自己的脸,林瑜有些气急败坏,甚至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被揉变形了的脸改了音调。 “哎哎哎——每次我逗你你都拿年龄来说事是吧,我也不是什么小屁孩吧?”罗倍兰出声抗议。 听着这话,林瑜的架子也摆不下去了,脑子里闪过之前好几幕类似的画面,低低笑出了声,出言反问:“那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大?” “对啊,也就三岁,你要怎样?” “那你……”林瑜强忍笑意,思考了几秒钟,“那你叫声姐姐来听听?” 她感觉到脸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抓着的手腕也能挪开一点儿了。 罗倍兰的表情看着呆呆愣愣的。 就在林瑜以为调戏无望时,她听见了一声含糊的呢喃,是她想听到的音节。 “你再说一遍?” “不要!” 罗倍兰瞬间卸了力,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臂弯里,修长的一条人把自己缩成了一坨的形状,只露出两对红彤彤的耳朵边边。 “哎呀——我没听见,不算。” “不要,谁让你不认真!”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太小声了——” 现在轮到林瑜伸手去扒拉罗倍兰的脑袋:“再叫一声嘛,你刚刚捏我那么久,腮红都给我蹭掉了,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罗倍兰微微抬头,露出一对水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林瑜,眼里有些探究的意味,眼神黏在林瑜脸上看了好久。 半晌,她开口问:“你还化了妆啊?” “好啊!你这都没注意是吧!” 林瑜刚刚还觉得累,听见这话又重新来了力气,继续去扒拉罗倍兰。 罗倍兰是个倔的,林瑜也是个犟种,两个人一来一回闹了好久,到最后都累得有些喘。 “你怎么这么想听啊,不就一个称呼嘛?”罗倍兰问。 “那你为什么不肯叫嘛……” 林瑜抱怨地戳了戳罗倍兰的肩膀,罗倍兰没动静了,任林瑜戳了她好几下。 “……姐姐。” 这回可听清了。 罗倍兰话里听不出不情愿,只有第一次这么称呼林瑜的羞赧。 林瑜的脸“噌”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 半天没听到林瑜说话,罗倍兰又从臂弯里挪出一条眼睛缝,林瑜的嘴唇微微长着,能感觉到她还有话要说。 “再来一句?” 林瑜既兴奋又期待地,再次戳了戳罗倍兰。 “诶!你过分了!” 第38章 闹事 两个人都费了老大一股劲儿才让通红的面色回复如常。 “那我们今晚吃什么?”林瑜问她,却没等她回答就伸手翻起了地上的塑料袋。 罗倍兰伸手摸摸下巴——不久前被林瑜轻轻挠过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那里…… “我做个炒粉,再弄几个小菜好吗?” “好啊。” 罗倍兰拿着菜进了后厨,在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响里,林瑜也跟着走了进去,站在罗倍兰的边上看着她做事。 “少弄点呗,留点肚子,今晚我请你吃宵夜。” 林瑜戳了戳罗倍兰的胳膊,衬衫笼罩下的皮肤坚韧而有弹性,让她联想到罗倍兰一动起来就在皮肤下紧绷起的肌肉线条。 “吃炸鸡吗?我看我学生买过几次,馋了我好几天了。” “好啊。” 罗倍兰去切肉了,林瑜就在水龙头底下帮着择菜。 备菜要用的时间最久的,炒菜用不了几分钟。 在五点半之前,罗倍兰端上了三个菜两碟炒粉。 一中下午六点放学,现在还不急,两个人慢慢吃着。 “我给你买的祛疤膏用完了吗?” 罗倍兰每天晚上都有擦药,那管药膏几乎快要被用空了,这几天几乎都是卷着挤才把药膏挤出来的。 可被林瑜这么一问,她感觉林瑜大有再给她买一管的意思。 她查过那管药膏的价格,很贵。在她看来,她挺为林瑜这几百块钱感到不值的。 “还没,应该还能用段时间吧……” 林瑜不由分说地抽走了罗倍兰手里的筷子,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 罗倍兰手背上的疤还停留在林瑜上次查看时的程度,看着是再消不掉,也淡不下去了。 “好啊你,胆子大得连我送的东西都敢不用了?” “哪有!”罗倍兰急忙辩解,声音说着说着又渐渐弱下去,“这疤都这么久了,最多……也就到这个程度了吧。” 第45章 林瑜其实也是知道的,她在微微楞过一会儿后,放开了罗倍兰的手,若有所思——以后做个激光祛疤手术,这个疤应该还是可以修复的。 她想了想,还是没这么说。 “嗯……你也先不用再给我买这么贵的了。” 罗倍兰咕咕哝哝地继续说:“当时都没认识几天呢,你也真是舍得下心给我买那么贵的……” 在最开始要送这个药膏的时候,林瑜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一想起来把药膏塞给罗倍兰的那天,林瑜心里还是有点气鼓鼓的,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送礼物的借口,罗倍兰就那么直接地戳破了! 而且她现在居然还提! 林瑜再看向罗倍兰的眼神里已然带上了点幽怨,而罗倍兰像个操心的老婆子,还有继续说话的意思。 “哎呀!吃你的吧!” 林瑜挑了一块最大的肉,塞进罗倍兰阴阳怪气的嘴里,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们赶在下课之前把晚餐解决了,学校里的学生很快如同层接的浪潮一般涌了出来,像小蜜蜂找家一样钻进学校附近的饭店里。 林瑜站在店门口等了一会儿,等校门口的人潮不那么拥挤,店里的位置渐渐坐满,才和罗倍兰道别离开。 罗倍兰还没时间目送林瑜的背影消失不见,七嘴八舌的点餐需求就淹没了罗倍兰的耳朵…… 人在忙起来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流逝得格外快,但忙完了这一个小时,罗倍兰就又觉得空虚起来,她一个人坐着感觉过了好久,可一抬头,墙上的指针却还没过七点半。 还有两个半小时…… 整整一百五十分钟…… 为了消磨时间,罗倍兰又打了一桶水,把地板又不厌其烦地拖了一遍,甚至店门口的台阶也没放过。 做完这些,罗倍兰只在店里留了光线最暗的一盏灯,这盏灯是很老式的了,直接连了电线接在墙上,灯泡还是楼上老夫妇开包子铺就在的老家伙了。 看着灯泡上星星点点的黑色沉淀,这只灯泡再年轻也至少有两个年头了。 林瑜在闲下来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啊…… 百无聊赖时,罗倍兰心想。 大黄已经被罗倍兰挪到桌子上了,她取了一根一次性筷子来,戳着黄色花盆里的土玩,又小心翼翼地给大黄浇了点儿水。 看着大黄肥厚适中却不丰腴的叶片,罗倍兰疑心它是不是没喝饱,却也不敢多浇,生怕一个不注意给它喝死了。 她还是觉得大黄这个名字太狗了。 万一真黄了怎么办? 下次给它买一个绿色的盆吧。 罗倍兰已经无聊得开始数起了大黄的一边叶子有多少个突起的小刺。 罗倍兰在心底的自说自话也就停在这里了。 她的余光瞥见店门口站过来了两个人,她扭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熟面孔——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这对夫妻在学校附近开了家夫妻店,也是卖粉的。 这两个人对罗倍兰他们家的态度一直说不上好,甚至是摆在明面上了的嫌恶。 学校附近又不止他们一家卖粉的,这对夫妻大概是觉得他们好欺负,所以对他们的恶意毫不掩饰地摆在了明面上。 罗倍兰第一个月来的时候,她那时还没找到做餐厅招待的工作,她几乎每天都是在粉店的这方小天地——三十平米桌椅交叠的小天地里捱过*去的。 她那时就在一个下午听过这个女人在背地里说刘淑华的坏话。 她操着陌生的西北口音,大概是从那边迁过来的。 就算听不太懂她说的什么,罗倍兰也不至于迟钝到语气的好赖都听不出来,她“啪”地一下拍案而起,抄起滚烫冒气的大铁勺就要去替那张臭嘴管管它的主人,临到门口,却被刘淑华摇着头拦下来了。 看着刘淑华复杂的面色,罗倍兰在她疲惫的眼里看到自己怒不可遏的倒影的一瞬间,泄了气。 那个下午,罗倍兰还是把滚烫的大铁勺丢回了咕噜咕噜烧得滚沸的热汤锅里。 那段日子,她右手上的疤痕偶尔还没完全长好,有时候沾到有洗洁精的水还会隐隐刺痛。 身体上有痛楚,脾气也被连带着格外暴躁。 罗倍兰从听到她说自家坏话的时候就开始关注她了——她高高隆起的颧骨尖酸刻薄得像是时刻准备着扎死站她对面的人。 那时候罗倍兰从琛哥身上沾到的混混气还没完全褪去,后来那女人每次一路过,罗倍兰便也拿带刺的眼神扎她。那女人后来也消停了,罗倍兰不对她的素质抱有期许,她背后怎么说他们,罗倍兰不管,但是底线就是不能舞到他们脸上来。 只是罗倍兰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又来了。 她站起身,盯着面前这两个人,他俩的脸上摆明了来者不善。 令罗倍兰没想到的是,先开口的是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应该要叫你声小罗是吧,你家大人不在啊……”说着,男人还装模作样地往后厨的方向探了探脑袋,“可惜了,我们今天来,本来是有些话想和他们商量商量。” 罗倍兰心下了然,他们是专门挑着店里只有一个人的这个空当来为难自己了。 “小姑娘长得倒是清清秀秀,是个讲理人的样子,那你也知道,我跟我老婆是先在你们几年前就开了店的,当然也不是说不让你们卖的意思哈!” 男人把背着的手反到身前拍了拍,皮笑肉不笑:“但是你们家这个定价啊,这两条街本来就我一家卖红薯粉的,红薯粉也是我家卖的最好的,但是你们要是故意比我家便宜就不厚道了。” “你家给的本来就少,还卖九块钱一碗,你一个大男人有这闲功夫跟我撒泼怎么不去算算市场上的粉条多少钱一斤?”罗倍兰不甘示弱,同样没好气地回呛,“之前天热的时候,我怎么还听说有学生说你家肉都是酸的,到底是谁做生意不厚道,我寻思你也有这么老了,孰是孰非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吧,装什么蒜啊?” 还在男人张嘴说话的时候,周围商铺的老板便都从自家店里探出头来想看热闹,罗倍兰的声音不算小,围观的人群便更多了。 罗倍兰说的在理,卖过酸肉这件事大家也都听说过。 男人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脸上本就不友善的笑变得更僵硬了。 “哎,我就说跟她一个小伢子讲不清楚,早就说了等她长辈来了再说……”他哈哈地想张嘴,扭头对她老婆说,想让女人帮他打圆场,谁知道他老婆根本没看他,瞪着罗倍兰扯着嗓子骂开了。 “你家那俩老的是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躲起来去了吧。一样的东西,凭什么你家就是要卖得比别人家便宜一块两块的,就是贱啊,除了贱就是没良心啊!” 女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本就高耸的颧骨更是跟着她薄嘴唇的开合一跳一跳,几乎要挤掉她最后的眼睛缝。 “卖粉也就算了,这么小一个店子居然把包子煎饼都卖上了,你家真是掉钱眼子里了?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们从哪来的脸皮,竟然干得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你问问其他卖早餐的,是我一家店看不下去吗!” 说着,女人在原地找着那些看热闹的店家的眼睛,一双双盯过去,似乎是想寻求场外人的认同,但大家只是想看热闹,显然不想再额外趟这趟浑水。 话说得越多,女人的音量拔得越高,本就尖利的嗓子几乎在喉管里拉扯得要变形,发出的音调一声更比一声刺耳。 “这边这么多店是多她一家还是少她一家?你们一把年纪了也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姑娘,积点口德吧,小姑娘家里是有病人,你们讲话也忒难听。自己没客人就做好吃点嘛,你们两口子才是真好意思把这也怪人家头上,我看人家是没做错啥……” 罗倍兰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是旁边卖煎饼果子的老板娘,一个嗓音宽厚的女人,她的儿子站在店门口,也看着这边。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急吼吼地打断了。 “我呸!你他妈卖的是粉吗,跟你没关系你倒是蹦的高哈!”女人一双被挤压成缝的眼睛透着凶光,愤愤地斜眼盯着站在门口的罗倍兰,把话说得咬牙切齿,“谁穷谁理大啊!他有病我害的?我看是他背地里造了什么活孽吧!这么活不起去死好啦,学学前阵子跳河那个嘛,你家里人得病就是活该短命——啊” 生锈的铁皮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女人的面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伴随着女人躬下身子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铁皮的垃圾桶骨碌骨碌滚到一边,女人向后踉跄着后退几步,最后跌坐在人行道边的花坛上。 在昏暗的路灯照耀下,女人凄厉的痛呼响彻马路两边的两条街。 女人挪开下意识捂住脸的双手,看见了留满了手臂的鲜血,在她被污水湿润的皮肤上折射着暗红的血色,她哭叫着,脏污糊了满脸。 在其他人的视角,女人的下半张脸都是颜色可怖的鲜红——铁皮桶重量不轻。 第46章 罗倍兰依旧站在高他们一个台阶的位置上,半边脸被敛进黑暗里,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颤颤巍巍的发着抖。 在看客的惊呼过后,他们叽叽喳喳地开始指责起罗倍兰的不是。 女人一手捂住脸,一手拽着她丈夫的衣角,吱哇乱叫着,嘴里依旧不干净。 男人溜肥滚圆的肚子发出波浪形状的颤抖,他一个箭步跨上台阶就要去拉扯罗倍兰的手臂,拽着他的妻子被他这么一带,摇晃着向前歪去,被迫换了一个跌坐的姿势。男人肥硕的身躯在罗倍兰一个转身后扑了个空,一时间也失了平衡,身子摇晃几下终究是没站上台阶,为了保持平衡又退回到人行道上站稳。 只片刻工夫,罗倍兰便从后厨站了回来,不同方向的低声惊呼传进罗倍兰耳里,她余光瞥见了卖煎饼果子的老板娘惊得煞白的脸。 男人刚稳住身形,下一秒一道锐利的寒光便闪进了他的眼里。 这对夫妻很快意识到那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剔骨刀,男人被惊得膝盖一软,慌忙转了方向就跑远了。 “杀人了——报警啊!” 他们边跑,嘴里还边在喊。 “报警抓她啊!” 这对夫妻动作出奇地一致,虽然脚步跌跌撞撞,但也迅速地跑出好远,惊慌之余的回头,罗倍兰还站在店门口。 罗倍兰站在那里,提着一把尖细的钢刀,像一个罗刹。 第39章 疤痕(四) 看清楚罗倍兰手上拿着的东西后,这些看热闹的店家生怕罗倍兰做出过激的举动,忙不迭拉下店铺的卷帘门,全程避着罗倍兰的目光。 关门的关门,卷帘的卷帘,不出一刻钟,这两条街只剩罗记粉铺一家店还亮着了。 等四周归为平静,罗倍兰才收了刀,刚把卷帘门拉下一半,她就像脱了力似的,浑浑噩噩地瘫坐在橙色座垫的椅子上。 椅子因为惯性被带得向后滑了二十厘米,金属凳腿和瓷砖的地板发出一声拉长的,刺耳的呻吟。 罗倍兰的耳朵有些刺痛,知觉上的不适感将她游离的神思拉回来一点。 我坐在这里干嘛……罗倍兰对自己发问。 头抬起一点,视线落在桌上摆着的芦荟上,她静坐在这株植物面前,一股淡淡的土腥味飘进她的鼻腔。 对了,我说好了要等林瑜的。 等人啊…… 罗倍兰摊开手看看自己的掌心,她掌心指根的位置有一层淡黄色的茧,中指、无名指、小指下面都有。 鬼使神差地,她又把手翻过来,看见了那块儿凹凸不平的疤痕。 她想起来,昨天黄誉芝问了她一个天马行空的问题: 如果给你用一次时光机,你会想回到什么时候? 黄誉芝眨着眼睛望着她,表情很可爱,真的在这个天真的问题上等罗倍兰一个认真的回答,可罗倍兰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笑着给出了答案:回到体育彩票开奖的前一天,拿下一等奖的五千万…… 当然,黄誉芝听不到罗倍兰心底的自嘲——没人会去记彩票号码,她的人生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兀自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最初的愤怒从身上解离后,她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她开始花功夫认真设想她回到人生所有转折点后的可能性,却悲哀地发现从来没有更好的路给她走。 罗倍兰有些头晕,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她摇了摇头,尝试去摆脱这挥之不去的眩晕感,可眼泪就像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劈里啪啦砸在她的手背上,这些一滴滴咸涩的液体好像有千斤重似的,一下一下砸得她的浑身巨颤。 她不受控地在椅子上蜷缩起来,掌根抵在前额,手指无力地卷曲起来,指尖朝着脑后的虚无——只有这样闭塞的姿势才能让她在此刻感受到些许对自己的掌控力。 她离开学校后,陈君洋联系上了她,他给她发来信息,说在学校里给她保留了学籍,他说他想办法给她办理了休学。 两年,休学可以再保留两年学籍。 两年之内,罗倍兰只要回去,她就能再参加高考。 罗倍兰对陈君洋一直心中有愧,她没敢回复他那段消息,但是在两年时间的最后期限,她一连着半个月都辗转反侧。 罗倍兰是今年年初回来的。 那天被琛哥找上一次以后,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罗倍兰给马凯打去了不下几十通电话,每次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如出一辙的机械女音。 最开始是焦急,紧接着的是惶恐,到最后变成了对他的怨恨。 琛哥也没放过她,那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女孩就守在厂区外,最初的见天蹲在厂区门口找了她几次不痛快。 她到底没琛哥那么大胆,做的最大尺度的事便是言语上的羞辱。 一个中午,她带着几个女生进了员工宿舍,她伸手夺走了罗倍兰的手机,对罗倍兰的隐私表现出近乎顽劣的兴趣。 她翻动着罗倍兰的通讯录界面,目光停留在罗志麟在手机里的“哥哥”这个备注上。 “‘哥哥’?哟,这说的是哪个哥啊,可不是背着我们马凯在外头认了什么好哥哥吧?” “我说你平时怎么对马凯不冷不淡的,我还以为是看不上他呢,”粉头发女孩轻嗤一声,原本就尖利的音调被她刻意拉得更加细长,“原来——真的是看不上啊。”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哎,打个电话去问问呗!”不知道是谁提出的建议。 粉头发女孩斜着眼睛,看着罗倍兰的脸笑出声。 “好啊。” 电话响了四声,罗倍兰记得很清楚,然后电话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罗志麟的声音沉稳。 “是哥哥吗?” 粉头发女孩故意把叠词的音调拉得又长又婉转,落进周围人耳里又引起一阵哄笑。 全然陌生的声音里透出的戏谑意味太过明显,电话那头的罗志麟皱起了眉。 “你是谁?罗倍兰在你旁边吗,”虽是问句,但罗志麟的语气却很笃定,“叫她接电话。” “不会真是她哥吧……”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听上去兴致缺缺。 手机一直开着免提,粉头发女孩把手机凑到罗倍兰的耳边,却并没有物归原主的意思。 罗倍兰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平时相处最多的还是罗志麟,他除了带着她玩,也是管教她最多的人。 她一直挺怕她哥的,罗倍兰此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说话也有些小心翼翼的。 “喂,哥。” “你人在哪?和谁一起在干嘛?” “没事,几个朋友拉着我玩儿呢。” 罗倍兰来不及再多说,耳边的手机就又被拿远了。 最后粉毛挂断了电话,那天的“玩笑”也到此为止。 晚上,十点半,罗倍兰接到了罗志麟打来的电话,罗倍兰犹豫了很久该不该接这个电话,在她下决心接通的前一秒,电话自动挂断了。 很快,罗志麟打来了第二个电话。 “你下午和哪些人在一起?” “你交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罗志麟的声音听上去正强压着怒火。 “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 “但我拗不过他们……” 罗志麟的语气很不好,罗倍兰说着话,鼻子酸酸的,有些委屈,她知道罗志麟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罗倍兰匆匆挂了电话。 在马凯消失的第十一天,琛哥又亲自找上了罗倍兰。 罗倍兰忐忑又惶恐地走出厂区的大门,迎面碰上的琛哥满脸都堆着笑,她摸不准琛哥的意思,走向他的时候心下依旧是惶恐。 这回好像有哪里不一样,琛哥甚至主动伸出手臂,动作亲热地揽上她的肩膀。 搭上来的手触感冰凉,罗倍兰强压下心头的恐惧。 “哎呀弟妹,前阵子是哥太冲动了,错怪马小子和你了,你猜怎么着?” 罗倍兰勉强勾起一个笑容,摇了摇半低着的头。 “嗨呀,是我对家手黑,把马凯和我另外两个弟兄堵了,他们几个真不孬,都没跑,哈哈!我就说我看人怎么能走眼是吧?” “钱的事呢,问题不大,我前两天就带人把钱追回来了。” 琛哥揽着罗倍兰的胳膊又紧了一点,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哎呀,怪哥怪哥,都是哥的不好,你那手……还要不要买点药,找个医生看看啥的?药费哥出!” “……没事的,已经结痂了。” 罗倍兰和琛哥并列走在一伙人的最前面,身体因恐惧发出的颤抖被步幅的晃动掩饰得很好。 “那……马凯人呢?”罗倍兰开口,问。 跟着琛哥一起来的人里依旧有那个粉头发的女孩,她和罗倍兰的目光对上,也勾勾嘴角,冲她露出一个不带情绪的笑。 “噢——对对,我刚刚本来说哪儿了来着?” 第47章 “他被人堵了……” “担心你小对象了是吧?”琛哥哈哈笑着,“这个你放心啊,人呢,我已经接回来了,现在就在医院躺着。我来这一趟就是带你去见他,也都是些皮外伤,这个你放心——” 罗倍兰被带到一辆小轿车前,蓝白的车标把阳光反射进罗倍兰眼里,刺得她赶紧挪开了视线。 琛哥拍拍罗倍兰的肩,示意她上车。 顺着车轮的颠簸,罗倍兰感觉手背上的疤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身边坐着的男人有多危险。 车厢里的烟草味很重,烟是好烟,可罗倍兰对这个味道反胃得几欲作呕,所幸她的胃袋空荡荡的,才没真吐出些什么东西。 琛哥给马凯开了一件单人病房,琛哥带罗倍兰到病房门口,笑着送她进去,转身点了根烟,和其他人说笑起来。 病房里显得空荡荡的,一张床,两个床头柜,电视没开。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果篮,果篮的边缘插着一个鲜艳的红包,隔着几步远罗倍兰也能感受到红包的厚度。 罗倍兰的目光落在马凯打着石膏的两根手指上,他穿着病号服,躺在洁白的医用床单上,眼睛闭着,胸膛因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他还没醒。 差不多半个月没见了,他消瘦了很多。 病号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扣子也打的潦草,漏了两颗没扣,还有一颗好像扣错了,敞开的领口滑落下去,露出他青紫的前胸。 他的颈窝深深地凹下去,与之相反的是高高突起的锁骨。 除了他右手缠着纱布的两根手指,他额头上也包着一圈纱布,左边额角的头发被剃掉了,挨着纱布覆盖的皮肤发黄,应该是残留的消毒碘液。 “你陪陪他吧,咱们先出去等着。” 琛哥大手一挥,颇为“善解人意”地带着人都出去了。 马凯的脸肿得几乎不能看,青一块紫一块,挨着床头柜的墙边搭着一副拐杖,罗倍兰掀开他盖着的被子,盯着他的腿看了一会儿,没打石膏。裤管遮掩住的更多伤势罗倍兰没兴趣去看,但他漏出的一只脚似乎出了问题,高高肿起,甚至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复杂的颜色。 如果不是他手上还扎着一滴一滴望里输送药液的针管,就算说床上躺着的是个死人,罗倍兰也会信。 可笑的是,这就是琛哥嘴里的“皮外伤”。 琛哥一伙人没走远,就聚在病房门口,房门不能完全阻绝声音,隔着房门也能听到琛哥沙哑的笑声。 罗倍兰掀被子的动作算不上轻柔,马凯很快便醒了,看到罗倍兰来了,他第一眼的反应是高兴的,眼神都亮了。 马凯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刚一发动又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龇牙咧嘴地痛嘶出声。 罗倍兰没动,冷眼瞧着。 马凯在床上调整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 察觉到罗倍兰不虞的脸色,其中甚至夹杂了赤裸裸的厌恶——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马凯一时间也不敢主动开口,墙上的分针整整走过了两格,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被掀开的被子,在洁白床单的衬托下,他的那只伤脚显得尤其丑陋,不堪入目。 马凯强忍着肩颈部位肌肉传来的阵阵钝痛,勉强伸手,弓着身子把被子盖了回去。 他躺回去的时候,宽大的病号服被压着回缩一点,胳膊上那只凶神恶煞的蝎子纹身重新漏在窗外射进来的日光下,那只蝎子和病房的背景格格不入。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罗倍兰冷声问。 第40章 疤痕(五) 罗倍兰上前一步,床头的墙上挂着一个小本子,她伸手翻了翻,上面记录着入院日期是昨晚。 “我帮琛哥去办事了,出了点意外……” “对,你去给琛哥要债,然后呢,当马仔当得很开心嘛。” 罗倍兰直截了当地掀下马凯最后的遮羞布:“你不是一直说他讲义气吗,怎么,他前两天把钱追回来了,你昨晚才被抬进医?” 马凯没想到罗倍兰已经知道了,他低下头,面色复杂,似是尴尬。 “你知道他跟我说的什么吗,”罗倍兰站在床尾的位置,面露讥讽,“他说,你轻伤。” 罗倍兰懒得从他脸上分辨更多,她走到窗边,抬头看天,今天阳光不错,蓝天白云,艳阳高悬。 “你脚怎么了?” “还不知道,下午安排去拍片。” “你这样子怎么去?”罗倍兰气笑了,“那你觉得我被大费周章地叫过来干嘛,来照顾你吗?” “你给人卖命做龌龊事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脸吗?” 不给马凯反应过来说话的机会,罗倍兰走到马凯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把右手手背上还没好的疤摆在马凯面前。 马凯的眼睛倏地一下瞪大了。 “是你的好大哥,用烟头一点一点烧的。” “确实是个好大哥,好歹找了你两天才来寻我的麻烦。” 马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鼻腔里气体流过的声音嘶哑沉重,那只没包扎的手紧握成拳头,青筋一下下地跳动着,连带着那只神态狰狞的蝎子好像也有了生命力。 他看着情绪激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的样子。 可他的愤怒落在罗倍兰眼里显得格外可笑——马凯早知道琛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蠢,她自己也蠢。 罗倍兰早该和他划清界限的,她早在一开始就不该为了所谓的合群和他在一起。 罗倍兰想回到那个傍晚的篮球场,给点头的自己一巴掌。 门外传来推车的声音,护士的平跟鞋一下下敲在地板上,由远及近,罗倍兰渐渐能听得清楚。 隔着门板,护士提醒不能抽烟的声音传进门内两人的耳里。 下一秒,门被推开了,琛哥的沙哑的嗓音陡然放大,跟着进来的还有烟草燃烧的气味。 罗倍兰睨着马凯,眼看着他的情绪一下子就平复了。 马凯看向琛哥的方向,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 “哟,见到小女朋友就这么精神了,哈哈哈!” 琛哥走上前来,伸手拍拍马凯的肩膀,他的手劲儿不小,痛得马凯龇牙咧嘴。 他又哈哈笑了两声,说他还有事,让罗倍兰好好陪他,他先走了。 门又被关上了,留下病房里的无言的两人。 马凯有些心虚,不敢看罗倍兰的眼睛。 “你怎么被打成这样的?” 罗倍兰,率先打破了沉默,搬了条凳子,在马凯床边坐下。 马凯没说话。 果篮里还有一包烟,罗倍兰抽出来一根,点燃,慢慢吸起来。 烟是好烟,罗倍兰吐出一口烟雾,沉声道:“你不说我现在就走。” 马凯还是妥协了。 琛哥比他看上去的样子势力更大。 除了放债的“业务”,他还有两家天一黑就营业的发廊。此之,他名下还有几个赌博的场子。 马凯能了解的就这么多。 他前段时间和其他几个马仔一起,被琛哥安排去要债,那是一个烟酒商,马凯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具体恩怨,但是事情的开始明明很顺利——那人很痛快,把钱给他了。 他提着装着钱的旅行包,和两个兄弟按原先的计划往回走,走到一个巷子口,被十几个人拦下了。 马凯抵挡不过,被打得浑身是血,五花大绑时,他还搞不清楚这是哪边的人。 和琛哥有牵扯的人很多。 马凯在医院住了五天,琛哥给罗倍兰在医院附近开了间宾馆。 说是让她住在附近好照顾马凯,但罗倍兰唯一愿意做的也只是在饭点给马凯带份盒饭上去,其余的时间,她都躺在宾馆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她一直很累,这段时间又极度紧张。一放松下来,她就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似的,要把先前耽误的那部分全补回来。 说来可笑,这五个晚上是自她离开家以后,三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五个晚上。 厂区的宿舍里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不是臭味,是闷。 实在是太闷了,空气好像都死掉了——同一个空间的气体被七八个死气沉沉的人吸入呼出,再拌着一股空调冷气机的味道。 罗倍兰的脑子也要死掉了。 煎熬…… 宾馆的采光不好,三楼,挨着街道,八十一晚,但是热水很足,罗倍兰可以不用顾及他人,窗户想开就开。风会穿过拥挤的柏油路面吹进来,偶尔会夹杂一点汽车尾气,但是无伤大雅,这不妨碍罗倍兰一天接近二十个小时的睡眠。 医院的结果出来了,马凯的左脚脚掌骨裂,头上缝了八针,手指骨折,保守治疗需要固定三个月,其他的都是些不大不小的瘀伤和擦伤。 马凯很会挨打,他躲着没被伤到重要的部位,听说和他一起去的一个男人肋骨断来了两根,必须要手术。 第48章 罗倍兰只帮马凯擦过一次背。 他的后背伤得触目惊心,看着那些细密的伤痕和大片青紫的瘀伤,罗倍兰只觉得恐惧和恶心。 “你自己能动吗?” 当毛巾再次覆上马凯伤痕累累的背部,马凯控制不住背部的肌肉,猛地抽搐时,罗倍兰问。 马凯迟疑了一下:“可以。” 于是,罗倍兰毫不拖沓地把毛巾塞回他手里,走出洗手间,坐在凳子上,懒得看他。 那个傍晚,罗倍兰抽了她三年以来的最后一支烟。 “要是看到你这样的是你妹妹呢。” 罗倍兰缓缓吐出一口烟,在这个动作结束时,她才发觉手中的香烟和琛哥抽的是一个牌子。 大概是他抽剩下,顺手塞果篮里的。 “你怎么样我无所谓,但你好歹考虑一下你妹妹。” 卫生间的灯泡比病房的灯泡要亮一些,罗倍兰看见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一滞。 烟草的味道在口腔里发苦,没耐心等他擦洗完出来,罗倍兰就掐灭燃到一半的香烟,丢进垃圾桶,回了旅馆。 第二天是马凯即将出院的日子,中午,罗倍兰照例给他带了一盒盒饭。 “等你出院,我们就分手。” 马凯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那条项链我只戴过一次,我明天带来还给你。” 马凯抬眼看着罗倍兰,眼眶泛红,眼白的位置布满了腥红的血丝。 “你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我。” 罗倍兰把右手搭在腿上,把那块没有好全的疤痕暴露在日光下,好让马凯能清楚看见。 “是,但我们也算扯平了。” 马凯一下子泄了气,他低下头,重新搅动着手里的勺子,把菜和米饭拌在一起,送进嘴里,机械地嚼着,发出吞咽的声音。 “好。” 马凯回应的声音很轻,轻得罗倍兰险些没听见。 “琛哥要是问,你就说你玩腻我了。”罗倍兰说。 “……好。” 马凯很快就出院了,罗倍兰也回旅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 她的东西不多,两件换洗的衣服,一块毛巾,一根牙刷。 马凯出院的那天是个阴天,罗倍兰提着手里的袋子,走到房间门口,关了灯,回头望着这八十块钱一晚的宾馆。 刚刚上楼的时候,罗倍兰在楼梯间看到一个带着女儿的父亲,女儿正哭闹着要换一家旅馆,她哭着说这里的环境太差了。 于是那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下楼去了。 罗倍兰还站在门口,房间里的光线晦暗。 环境很差吗? 罗倍兰紧贴着金属把手的指尖有些发凉,她这才认真观察起房间的瑕疵来——她脚下踩着的的黄色瓷砖裂了一条缝,刚刚按下的灯的开关松松垮垮的,感觉再用点力就会掉下来。挨着窗户角的墙皮有点掉了,落在地板上留下一摊白灰。窗户每次移动都会吱吱呀呀地响,站在窗边一伸手就能摸到另一栋楼的墙壁。 可这些瑕疵在罗倍兰看来,都是可以被轻易忽略的小瑕疵。 罗倍兰关上门,去楼下归还了钥匙——即使大多数人都看不上,这却是她住过最好的地方了。 她首先回了寝室。 消失了好几天,当罗倍兰重新走进宿舍楼的时候,对面男寝有几个脸熟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对罗倍兰吹着口哨。 她懒得理会。 她又得准备换厂子了。 寝室里没人,今天她的舍友都有排班,罗倍兰一个人收拾了东西,再去流水线上找了老板。 她第一趟没有找到主管,但看见了站在她原本工位上的一个陌生大姐。 她在主管的办公室门口等了两个小时。 这次琛哥的动静闹得很大,听说有个人废了一条腿,还有一个人还在抢救。 这些热闹传到了流水线上工人的耳朵里,他们好奇地打量着罗倍兰,又不敢上来找她说话。 主管是一个干瘦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对这些也有所耳闻。 出于琛哥的原因,他和罗倍兰说话的时候很客气。 他说罗倍兰无故旷工,按照规定已经被开除了。 他给罗倍兰结算了上个月的工资,还多给了两百,完全称得上是礼貌地把罗倍兰请出去了。 她最后一趟返回了员工宿舍,取走了先前就打包好的铺盖。 罗倍兰坐上去往城郊的公交车。 公交车开动的时候,罗倍兰删掉了马凯和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她给可可打了电话,问能不能先在她那儿借住一晚。 第41章 疤痕(六) 罗倍兰到可可所在的摩托车维修店时,时间已经走到了傍晚。 罗倍兰第一次见到了可可的男朋友——贾林峰。 贾林峰个子不太高,和罗倍兰差不多高,大概就是一米七五上下。 男人不胖不瘦,宽鼻头塌鼻梁,双眼皮厚嘴唇,方脸,脸上总摆着同一副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不太爱笑的样子,但声音听着很宽和。 可可几乎是飞奔上去接过罗倍兰手里的东西,有些木讷的贾林峰才意识到这就是可可一直挂在嘴边的好朋友。 他几步上前,代替可可接过了罗倍兰的行李。 罗倍兰有些不好意思,可可却显得很高兴,她伸手掐了一下罗倍兰的腮帮子,笑着问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脸上看着又瘦了一圈。 和可可的手一起凑到鼻尖的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落在罗倍兰的鼻腔里却让她很安心。 “老贾,你先炒两个菜去,我和兰兰聊聊。*” 说着,可可拉过罗倍兰的手,把她牵到桌旁坐下。 看着贾林峰的背影,罗倍兰还是有些不自在。 罗倍兰搓搓大腿,凑在可可身边小声询问:“你和你对象说过了吗?不过你放心,我最多就住两个晚上,等找到新的厂子了就走……” “哎呀没事,我和他说好了,你住一个月都没事,我让他回他家睡去,没多远,不麻烦的。”可可摆摆手,让罗倍兰宽心,“回家那躺还能顺便跑几趟摩的挣个烟钱。” 话虽这么说,罗倍兰还是有些拘谨,她接过可可准备的温水抿了一口,轻轻地点头。 他们在店门口的位置搭了一个简易的小灶台,贾林峰就在那里炒菜。 “欸,你有没有听说,你们厂区那块闹出人命了?”可可凑近罗倍兰,问着,眼里尽是八卦和好奇。 罗倍兰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她来时听到的版本还是一个人被推进icu抢救。 罗倍兰压下心底蔓延的惊慌——她已经和他们断干净了。 她往贾林峰的位置瞟了一眼,确认了他的注意力不在她们这边。 “我也不太确定,我听到的还是进抢救室……要不,我今晚再和你说吧。” 可可心细,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罗倍兰表情的古怪和眼里浮起来的心虚。 “你是不是扯上了一点关系?” 可可再次开口时,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罗倍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怎么回事?” 可可的上半个身子几乎全部朝罗倍兰的方向倾斜过去,她的脸快要逼到罗倍兰的脸上去。 罗倍兰把藏着的右手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一点点。” “你被欺负了?擦药了吗?” “没事,小问题,”罗倍兰又把手缩回去,“我今晚……再和你说吧。” 可可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盛好菜,准备端过来的贾林峰,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贾林峰在饭桌上也很沉默,罗倍兰想起可可给她分享过的两个人的日常,在可可口中她男朋友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她猜是因为自己在这里的缘故。 可可他们平时大概没时间洗碗,他们买了很多一次性碗放在仓库里,他们现在手里拿着的也就是。 小餐桌上最忙的是可可,她坐在两个人中间,一会儿给这个人夹菜,一会儿给另一个夹两筷子,忙的像一只小陀螺。 吃完饭,贾林峰戴上头盔走了,罗倍兰和可可留下来收拾桌面。 虽然可可也忙,但她跟着贾林峰作息规律,一般也是他男朋友做饭,可可原本削尖的下巴也变得圆润起来——她比之前要漂亮了,脸上少了几分苦相。 收拾完桌上的残局,可可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叼在嘴里,示意罗倍兰也拿一根。 “我已经不抽了。” 可可愣了一下,咧开嘴笑笑,把嘴里的烟塞回烟盒:“那我也不抽了。” 可可摘下嘴里的烟,她涂了口红,烟嘴上沾了一抹鲜红,夕阳的余晖洒在可可的身上,她飘起来的发丝被描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你变漂亮了。” “是吗,”可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夸得高兴,又伸手捏了捏罗倍兰的脸,“那你看能不能要艳压你了?” 第49章 可可给罗倍兰带来的铺盖和水桶找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带罗倍兰去了里面的小隔间。 里面有一个上下铺,可可睡的下床,她便把下铺让给了罗倍兰。 罗倍兰洗完澡,躺在可可的下铺上,可可也短暂地挤上床,两个人一齐躺在狭窄的床板上。 “说说吧,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可可的枕巾应该刚洗过,上面飘着一股熟悉的,肥皂混合洗发水的淡淡香气。 她们还是舍友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紧挨着躺在同一张床上说悄悄话。 罗倍兰没有隐瞒,事无巨细地,像倒豆子一样,把最近发生的全说给了可可听。 马凯、琛哥、粉毛女孩、高利贷…… 罗倍兰说完了,可可那边却久久没有答复。 “所以……你谈恋爱了,却没第一个告诉我?” “啊?” 黑暗里,罗倍兰一时间分不清她是不是真在意这个点,还是说只是开玩笑的意思。 “……我不喜欢他。” “嗯。” 可可躺着的方位传来一声叹息,她摸索着找到了罗倍兰的右手,小心地避开了她还没好全的疤痕,把自己手掌垫在罗倍兰的掌心下。 “看你这么难过,今天就不骂你了。” “不骂我不还是开始阴阳怪气了?” 罗倍兰“质问”她,因为是平躺的姿势,发出的声音比平常的要清脆一些,听上去有些稚嫩。 可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床板也跟着吱呀吱呀地响了一会儿。 “吃了个教训就行了。” 可可把脸转到罗倍兰的方向,说话的气息喷在罗倍兰的鼻梁上,声音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老贾有个亲戚就在我们隔壁市,听说他那边抓了好多人,就是前阵子,也是个什么都敢干的黑老大,听说被判了二十几年。” “最近满大街的广告都是扫黑除恶,要是那个姓马的来纠缠你,你千万别理,不行的话你找我,我帮你赶。” 可可的语气凶凶的,罗倍兰却听得心里一暖。 “放心啦……” 罗倍兰屈起手指,挠了挠可可的掌心。 “好了,说点开心的吧,你这边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 可可却不说话了。 见她半天不说话,罗倍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打开手机用屏幕的光去照她的脸,意图探个究竟,在微弱的光线下,可可露出的却是一幅含羞带怯的表情。 “好啊,想到什么美事了,不告诉我还自己偷着乐是吧!” 罗倍兰直接伸手去挠可可腰间的痒痒肉,可可抵挡不住,只好笑着求饶,两个人逗了好一会儿,可可的呼吸才静静平复下来。 “我打算……和老贾结婚了。” “什么!” 罗倍兰“噌”地一下猛地坐起,可可被她吓了一跳。 罗倍兰拉住可可的胳膊,手机屏幕还亮着,落在枕头上,发出点微弱的光,刚好能照亮两个人的脸庞。 “哎呀,男婚女嫁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罗倍兰顿了顿,“而且,我是怕你一个人被欺负,他的家里人靠谱吗?” “等过年吧,年前会去见一面的。” 屏幕的光黯淡下去,下一秒,周遭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没事啦,我就一个光脚的,说起来我还是赚的那个呢,我都不担心,你替我害怕什么,是吧?” 可可的手探上罗倍兰的脸,摸向她紧缩的两条眉毛,用手指轻轻抚平,哄道。 “那,那你结婚的话叫不叫我?” “问的什么话啊你,”可可两手向上,插进罗倍兰的头发里,胡乱几下把她的头发揉得糟乱,“我就你一个好朋友,你觉得可能吗?” 两个人又重新躺回去。 “我大概……和老贾确定下来以后,我还要回一趟我老家那边。” 罗倍兰把头扭向可可,可可也把头扭过来,长发在枕头上发出一阵沙沙的摩擦声。 “我要回去拿身份证把我的户口本开出来,但是我不打算回家了,”可可说,“你知道的……我家里人对我不好。” “他们一定会找老贾要彩礼,这个钱我不想给,而且,我还想把我的名字也改了。” 可可说。 “那你想改成什么呀?” “就……刘可吧,简单一点。” “挺好的。”罗倍兰点点头。 “我也想改个名字。”罗倍兰接着说。 “那你想好了吗?” “……还不知道。” 她们又静静躺了一会儿。 “你还上去睡吗?”罗倍兰问。 “你想我上去睡吗?”可可反问。 “不要,”罗倍兰伸手挽住可可的胳膊,“就这样睡呗。” 她们这样躺了十来分钟,罗倍兰心下一团乱麻,根本睡不着。 罗倍兰听到可可用气音问她睡着了没。 她用膝盖顶了顶可可的腿:“还没呢。” “再想什么?想家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罗倍兰愣了一下。 “我在想,接下来我要去哪里。这附近有厂子吗?” “这附近是没有,但是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家餐馆?” “绿色招牌那个?” “对对,那个老板和老贾挺熟的,他老婆最近去帮着带孙子了,店里正缺人手,明天我让老贾帮你问问。” “工资高吗?” “不知道,但是肯定包三餐,不包宿的话……你可以来和我睡。” “嗯……”罗倍兰有点犹豫。 “哎呀,你都这样了,就别嫌弃工资低了。就当休息一两个月呗,我都担心你在厂里待久了累出病来。” “哪可能?我年轻着呢。” 可可狠狠掐了一把罗倍兰的胳膊。 “嗷!痛痛痛——松松松!” 听到罗倍兰痛呼出声,可可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心病不是病啊?混蛋……” “那明天我去问问?” “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安静了下来,相互紧挨着,一言不发地安静躺在床上。 “我以为……你会很想家。”可可轻声说。 罗倍兰愣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跟我说过的,他们对你很好。” “不是吗?”可可疑惑。 “是很好。” 所以罗倍兰不敢想。 第42章 疤痕(七) 可可推荐罗倍兰去的那家饭馆离贾林峰的店面不远,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这是一个两层楼的饭馆,老板也姓贾,应该和贾林峰是老乡。 贾林峰和可可来看了一眼,发现罗倍兰能睡的只是一个勉强能伸开腿的小隔间以后,一致同意让罗倍兰睡在他们里。 老板看着五十多岁,脸蛋红红的,气血很足的样子,有些啤酒肚,头发还很密,店里还有一个炒菜的伙计。 饭店每天没有固定的客流高峰期,但是一直有从高速口下来吃饭的人。 罗倍兰每天就负责给客人点单,上菜,早晚拖两遍地板,擦两遍桌子,格外忙时和店里另外一位伙计一起刷刷盘子。 她穿的很潦草,但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店里大多时候开着空调,不太热,她便在大多时候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偶尔有客人会被罗倍兰扬起的、弧度摄人的眼睛吸引,便多打量几眼。往来匆匆时,在心里说句小姑娘的眼睛真漂亮。 刷盘子的第一个星期过去后,时间便走到了十二月。 可可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衬得可可多了几分成熟的沉稳。 按道理是快入冬了,但这个南方沿海省份好像一年到头都没有冷这个概念。 每天早上起来,罗倍兰都会在去饭店之前帮着可可擦擦零件,刷刷地板。 骑摩托上下高速的人不少,听贾林峰说,每年一到年关,骑摩托上高速的人就特别多,那时店里的客人尤其多。 这附近没有商业街,每到晚上,罗倍兰和可可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发动机引擎低沉的声音。 可可告诉她,这是摩托党飙车的声音。 “想去兜风吗?姐带你。” 一个失眠的晚上,可可戳了戳身边的罗倍兰,提议道。 “不去,”罗倍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很危险的。”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不上高速,就在公路上吹吹风。” 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燥热,正午的时候温度甚至有三十度,晚风阵阵地吹着,却依旧散不去水泥路面残留的燥热。 房间里摆着一个老风扇,正吱呀呀地扭头送风,吱呀晃动的扇叶吹得罗倍兰愈发躁动难耐。 她有些动摇了。 “那……你不许超速。” “好好好!磨磨唧唧的。” 可可一个翻身下床,罗倍兰被催促着紧跟其后。 第50章 可可就穿了一件老头背心,罗倍兰怕她冷,临走时给她抓了件贾林峰的外套披上。 罗倍兰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感受着摩托引擎在身下的颤抖,透过头盔的灰色护目镜,城郊在黑暗里显得有些荒凉的景色正在快速后退。 长如瀑丝的头发在风中被拉成一条翻滚的波浪线,替它的主人叫嚣着对自由与肆意的渴望。 开过一条长长的柏油路时,她们遇上了另外几辆摩托,罗倍兰不记得有几辆了,也许四辆,也许五辆。 他们在一个红绿灯前被红灯拦下,和她们一起停在路口等指示灯变绿。 “你们要上高速吗?” 一个人对着可可和罗倍兰询问,声音被盖在绿色头盔下,闷闷地传过来。 可可对他摆摆手,说不去。 绿灯亮起,他们没再停留,开走了。 听着渐渐远去的摩托轰鸣声,罗倍兰问可可他们是不是超速了。 可可的声音被风吹散,传到罗倍兰耳里已是微弱,罗倍兰没听清。 她们一个风最大的地方停下,坐在马路牙子上吹着风。 “你今年也不打算回家吗?”可可拧开带出来的水瓶,灌了一口,然后递给罗倍兰。 罗倍兰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不知道。” “傻子,”可可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罗倍兰的肩膀,“哪有有家还不肯回的?” “前两天我还听你哥打电话催你回家呢,别扭个什么劲儿啊你?” 罗倍兰笑了笑,没说什么,把水杯递回给可可。 十二月月底,可可教罗倍兰学会了开摩托。 她们再在半夜开车出去兜风,就换成了罗倍兰载可可。 可可喜欢抱着罗倍兰的腰,在她开车的时候趴在罗倍兰肩膀上用撇脚的粤语唱歌,在被红灯拦下时不安分地去挠罗倍兰的痒痒。 罗倍兰一条腿撑在地上保持平衡,只空得出一只手去拦可可的动作,却总是抵挡不过。 罗倍兰抗议无效,就不愿意再开车带可可了,可可哄了整整两个晚上,罗倍兰好不容易松口答应,结果只一个晚上就让她意识到了可可的谎话有多么可恶。 每晚睡前的那段时间,她们两个总在聊天,东讲一点西扯一点,那些无厘头的聊天内容几乎变成了两个人的固定游戏。 “哎,你有没有喜欢过谁?”可可撑起脑袋,边刷短视频边问。 她们的上一个话题还是贾林峰,可可实在八卦,罗倍兰有些无奈。 罗倍兰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从小到大,一个都没有?”可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骗人是小狗。” “好吧……那你有喜欢的人得第一个告诉我,这总可以吧?我也不白听,我帮你出谋划策把他拿下。” 罗倍兰轻笑出声:“遇到了保证告诉你。” 可可又安静地刷了几条小视屏,罗倍兰咂摸出点不对味儿来:“你咋不和我讲讲你和你小对象咋认识的?” “说说呀——” 罗倍兰戳戳可可的腰,手动催促。 可可把薄毯往上一拉,把自己卷成一个蛹:“不告诉你。” “哟哟哟!” 罗倍兰扑上去想挠她,却被毯子阻碍了动作,最后只把自己累了个气喘吁吁。 临近年关,来给摩托车看小毛病的人确如贾林峰所言,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 手机上,罗志麟发来的消息也越来越频繁。 罗倍兰也在和家里的电话里知道了一些变化:楼上的老夫妇搬走了,他们将早年盘下的早餐店以一个近乎白送的价格转让给了舅妈,她回了一趟娘家,借到了一些钱,打算把早餐铺改成一个粉店。 罗志麟的工作已经转正,他的助学贷款已经还清了,他往家里寄的钱比前几月几乎多了一倍。 但他还对上次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耿耿于怀,似乎认定了罗倍兰有在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罗倍兰费劲巴拉地向他保证了好多遍,却因为一点儿切实的心虚,始终无法给出一个能让他信服的解释。 罗倍兰没经得住表哥的反复盘问,终于告诉罗志麟她所在的城市。 这天,罗倍兰在刷盘子的时候,感觉右手手背传来了阵阵细密的痛。 水龙头里出的水很凉,她有些疼,但低温也让她对痛觉没那么敏感。 等她摘下手套,才发现是塑胶手套的粘合线裂开了一条缝,混着洗洁精泡沫的水渗了进来,把伤口又泡开了。 这次她没像前几次一样走运,伤口的位置发炎了,整只右手的温度都高了起来。 可可一边骂她一边帮她找消炎的药,她把西北骂人的土话尽数用在了罗倍兰身上,在可可面前,罗倍兰没有还嘴的余地,她面色尴尬地站在一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用蘸着双氧水的棉签消毒时,罗倍兰没忍住痛嘶出声,可可看她可怜,嘴巴终于放软了些。 于是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月,罗倍兰每天的日程又加了一条——换药。 可可很细心,最开始用的是云南白药的药粉,后来换成了中药粉,里面好像有一个什么动物骨头磨成的粉,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墨鱼骨。 罗倍兰算是被骂出心理阴影了,往后的日子里她格外小心,没再在这件事上出过岔子。 但她心里总是惴惴的,有几个夜晚她依旧难以入睡。 大概是被可可骂怕了,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老天反驳罗倍兰的自我安慰好像成了一个习惯,她晚上接到了刘淑华的电话,她这一次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疲惫几分。 罗湖生感染了,现在在住院。 “舅舅怎么样了,有危险吗?大概要花多少钱医生有说吗?” 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但她和可可他们才刚刚吃饭。 罗倍兰有些脑子发晕,隐隐约约只听到“目前没有大碍”几个字。 放下手机,她看到可可和贾林峰都已经放下了筷子,望着她。 “你舅舅……没事吧?”可可面露担忧。 罗倍兰摇摇头,感觉这个世界的走向荒诞得有些过于虚伪。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了。 罗倍兰在刷盘子时和贾老板大概说了一下她过几天就要去找厂子打工了。 这回可可没再拦着罗倍兰,罗倍兰看见她默默地在把那块墨鱼骨头磨成细细的粉末。 这个城市最不缺的就是电子厂,她很快找到一家电子零件加工厂,做得越多,拿的钱越多的那种,她给他们打去了电话,第二天下午就去。 罗倍兰躺在床上,心事几乎要溢出来了。 察觉到她不安稳的呼吸声,可可伸手揽住她一条胳膊,拇指在她手腕附近的穴位上按着。 “别想了,早点睡吧。”可可说。 第二天,可可把罗倍兰的东西绑在摩托车上,临走前,罗倍兰再次向贾林峰道了谢。 贾林峰还是不太善于微笑,他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尽管罗倍兰知道他很真诚,但那张脸看上去还是有些滑稽。 可可拍拍摩托车后座,示意罗倍兰坐上来。 开往陌生的电子厂的路上,罗倍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她木木地望着路边种的稀稀拉拉的行道树。 可可把车开得很慢,一辆重卡车驶过她们坐着的小摩托,扬起一阵灰黄的土灰,给她们的前路蒙上一层阴霾。 罗倍兰上手很快,僵硬的脑子将她机械重复的动作指挥得很好,同寝室五十多岁的大姐下工后,躺在床上先是夸她动作麻利,话锋一转就要给她介绍对象。 罗志麟打来的电话适时拯救了罗倍兰,听着电话那头隐约的男声,女人眼神古怪地闭上嘴。 “我在火车上,明天上午就到你那。” 罗倍兰说她新的厂子里刚干了没几天,现在走就拿不到钱了。 “我很担心你。” 难得地,罗志麟的语气染上几分哀求。 “跟我回家。” 第43章 疤痕(回忆终章) 罗倍兰的主管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很胖,说话时语气很凶,在听到罗倍兰说要走的时候,用罗倍兰听不懂的方言低低骂了几句,唾沫星子横飞,险些溅到罗倍兰脸上。 罗倍兰去火车站接了罗志麟,他似乎没料到这里到了一月份依旧称得上温暖的气候,他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手上拖着一个有些旧了的黑色行李箱,行李箱上搭着他脱下来的厚外套。 兄妹俩上次见面还是在家里,都还是学生。 他们有些相视无言。 只这面对面站着互相打量的片刻,他们同时意识到,对方都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我买了今晚走的票。”罗志麟说。 罗倍兰低着头,有些沉默。 她不想回家吗? 她特别想。 “我先去和我朋友说一声吧,她还不知道我要走。” 第51章 “我刚来对这里还不熟悉的时候,她很照顾我。”罗倍兰补充道。 “好。” 他们挨着坐在公交车的后座,开往城郊的路面算不得平整,轮胎总在意料不到的时候陷进路面的小坑里,弹起来的时候猛地一下癫得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 罗志麟被罗倍兰瘦的尖锐而单薄的肩膀撞得有些疼,他回头看着她,她脸上的憔悴和疲惫不比刘淑华或者罗湖生的少。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们两个以前只要坐在一起总会有很多话说。 时过境迁,现在不是了。 “公司包吃住,我在上海花不了多少钱。” 罗志麟突然开口。 “我拿的奖金在我那儿还算多的,我妈再过几天就能把粉店开起来了。” “我觉得……你应该再学一年,或者两年,你有不懂的我下班后可以给你做辅导,你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我能供。” “不读了。”罗倍兰摇摇头。 “那你以后怎么——” “不读了。” 罗志麟的话被罗倍兰生硬地打断。 他扭头看向罗倍兰,张嘴还想劝,却看见两滴泪闪着水光,从罗倍兰眼里掉下来,落在牛仔裤上晕染开两块深色的痕迹。 他没再说什么了。 罗倍兰到摩托维修店的时候,可可正埋头在一辆摩托车上拧着零件。 “可可。” 可可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手里还拿着一把被机油染黑的小螺丝刀。 “哎?你怎么来了,今天排到你休息吗?” 她把螺丝刀搭在摩托车的车座上,一边用手背撩开垂在颊边的发丝一边就要朝罗倍兰走过去。 “我……” 罗倍兰看着可可,来的时候脑子里思绪万千,可当人就站在她面前时,她反倒有些失语。 “我今晚就要回去了,来……是和你说一声。” 可可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愕然,最后变成不舍。 她这才注意到拎着大包小包,沉默地注视着这边,站在不远处的罗志麟。 看着罗志麟和罗倍兰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可可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可可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是僵硬的,下一秒罗倍兰便看见她挤出一个笑来。 尽管可可真心实意地为罗倍兰开心,眼底却隐隐有泪花闪烁。 “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也有这么久没回去了……” “晚上几点的车啊?” “九点。” 罗倍兰的声音有些哽咽。 “回去多久啊?” 罗倍兰强忍着摇摇头。 可可眼眶的红色加深了几分,她转过身,抬起胳膊用手背撩了撩脸上的什么东西。 “那什么……我先去和老贾说一下。” 她走进店里,短暂地将罗倍兰留在原地。 一辆脏兮兮的白色面包车从路中间驶过,带过一阵风,汽车尾气味的。 可可没让罗倍兰等太久,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外套,脸和手都有被冲洗过的痕迹。 “你哥跟你长得真像挺帅的,”可可逗她,“看着比你靠谱多了,你好好听他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 罗倍兰喃喃道。 她抬头看着可可,可可脸上挂着笑容,却看不出一点儿轻松。 下一秒,罗倍兰再也维持不住,积压了一路的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 她向前一步,把额头抵在可可比她矮一点的肩膀上,在她深绿色的格子衫上留下一片洇湿的痕迹。 “我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再来了,我舍不得你,我在这里就舍不得你……” 可可顺势也抱住了罗倍兰,轻轻抚了抚罗倍兰的背:“哎呀……说的什么话,见得少又不是一辈子不见了,你回去了咱俩就打视频呗。” 可可的声音也有些变调。 “刚刚谁还跟我说她不是小孩子的?小狗说的?” “要回家了都,开心一点,啊!有什么好哭的。” 贾林峰也洗干净手,从店里出来。 他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便越过她们,去和罗志麟说话了。 行李暂时被寄存在摩托店里。 他们四个人去贾老板的饭店吃了顿饭,可可和罗倍兰挨着坐。 饭菜吃进嘴里味同嚼蜡,罗倍兰想说话又张不开嘴。 一顿饭的功夫不长不短,刚刚好够两个人把心情平复。 最后的时间里,可可拉着罗倍兰的手,站在满地灰黄的路边。 两个人又恢复了前言不搭后语的聊天模式,罗倍兰说了什么,把可可逗笑了。 “你要好好的。” “你也要好好的。” 罗倍兰捏了捏可可的手,她们手心最后连接的地方温度滚烫…… 罗志麟给罗倍兰买了一张硬卧的票,自己去坐了硬座。 她躺在狭窄的床板上,不算太舒适,周遭的空气也闷闷的,很不好闻。 离家出走的那个凌晨,天很黑,罗倍兰走的急,只买到了站票。一个大伯看她站得久,把座位让给她坐了一会儿。 三年了,她要回家了。 下铺的鼾声吵得她睡不着,脑子里像放映灯片似的,一遍遍重复着这三年发生过的事情。 打工、换厂、打工、换厂…… 很枯燥的重复经历。 火车外的风景不好看,大多时候能看见零星的村庄,入眼的大多是红瓦片、灰墙面的农村自建楼。有时候是隧道,偶尔会掠过几片算不得太青绿,但生机勃勃的农田。 快下车时,罗志麟给她递过来两件厚外套。 罗志麟下巴的胡茬已经冒出来了一截儿,罗倍兰听话地把外套扣紧。 近乡情更怯,罗倍兰隐隐地感到恐惧。 家人和亲人……她对舅舅一家来说,应该被划到哪个词的范畴? 还是说她的身份是一个糅合的概念? 她算什么呢…… 他们在除夕当天赶回了家,进家门时,天还没黑,但刘淑华做的菜已经摆了满桌。 家里只有她,罗湖生在医院。 罗倍兰还在小心翼翼地窥探刘淑华的神色,刘淑华的目光却热烈得要把两个孩子烫伤,她的双眼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怎么也看不够。 一个三年没回家,还有一个也两年没见了。 饭吃着吃着,三个人什么话都还没说,刘淑华已经自顾自地抹了好几遍眼泪。 “妈,”罗志麟轻声劝道,“除夕夜呢,别哭了。” 刘淑华最后一次拭去脸上的泪,露出一点微笑:“没事儿,我高兴,这是高兴。” 吃过饭,刘淑华提着一早就备好的保温桶,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医院。 罗倍兰不愿再回忆舅舅那天躺在病房里的模样。 非要形容的话,那只能用“枯槁”。 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终于劝动罗湖生:等身体稳定下来,马上就做开瘘手术。 这个春节他们都没怎么休息,兄妹俩跟着刘淑华一起忙着店里的装修,把灶台修整成适合炒菜烫粉面的样子。 店面统共就这么大,之前也一直作为包子铺开着,要改动的地方不多,三个人合力忙了三天就差不多了。 罗志麟买了一个二手饮水机,放在店铺的角落。 罗倍兰在墙上安了几个卷纸抽桶,几个人合力把原先老板留下的大冰柜挪到墙边。 到了饭点,罗志麟让罗倍兰去给罗湖生送饭。 罗湖生住在一个四人间,很拥挤,另外还住着两个病人和一个作为陪护的阿姨。 他们都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方言,在罗倍兰来的时候上来搭了几句话。 听着已然有些陌生了的家乡方言,罗倍兰有些恍惚。 罗湖生明明很瘦,但还是因病浮肿。 三年来,罗倍兰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尿毒症病人是如何做腹膜透析的——她先前只在网上搜过。 几升液体从肚皮边边开的瘘口灌进去,把肚皮撑得又圆又鼓,再放出来,一天重复几次。 那个陪床的阿姨面露不忍,不愿意多看,礼貌地拉上了两张床之间的帘子。 “难受吗?” 罗倍兰轻声问。 “不难受。” 罗湖生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就觉得也许没那么有信服力,便接着补充了几个字:“习惯了。” “店里快安排好了,等你出院了,可以去看看。” 罗湖生点点头。 他看上去就像一块人形的阴影,只有装着眼睛的地方是亮的。 罗倍兰回到店里,罗志麟正吭哧吭哧地在把桌子往店里搬。 罗志麟不像以前那样瘦了,罗倍兰感觉他应该是吃多了,下巴变得圆润,面庞轮廓的线条隐隐显出他妈妈的影子。 大年初四,春*节过完才两天,罗志麟便匆匆离开了。 罗湖生还是没能在罗志麟动身离开前出院。 第52章 元宵节的午后,罗倍兰给可可发去了祝福信息。 下一秒,可可的电话便打过来了。 “我去!我跟你说个事啊,我昨天听说的,今天才确定。” 可可话里透着一股焦急的味道。 “扫黑把琛哥扫进去了,不止抓了他一个大头,和他有拉扯的抓紧去了好多人,这边好像……好像还换下来几个当官的。” “他被判了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反正挺久的,他手底下管的马仔也被抓紧去不少,财产也被没收了。” 罗倍兰终于说了她的第一句话。 “他活该。” 过了一会儿,罗倍兰还是开口:“马凯被抓了吗?” “不知道,我改天帮你去打听打听?”可可问。 “……不用了。”罗倍兰说。 她叹了口气。 马凯不出事最好,不然她妹妹……该怎么办。 刚挂断电话,罗倍兰就听到刘淑华喊她去吃元宵。 虽然在南方,但刘淑华还保留着北方做元宵的习惯。 刘淑华做的元宵很好吃,这次她做了很多冻在冰箱里。 罗倍兰很久没吃到了。 她用勺子舀起一个元宵,吹凉,咬了一口。 很甜,花生馅儿的。 第44章 陪着你 尽管医生说,罗湖生可以从事一般强度的劳动,但她们不想还让他受累。 刘淑华最开始做出来的粉味道不算上乘。 她最开始往高汤桶里倒味精的时候,总是望着罗倍兰讪讪地笑,连带着罗倍兰也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良心能好受一点,她们就给来吃的食客多放些码料,算是对味精高汤的补偿。 后来刘淑华的高汤熬得越来越好,往锅里倒的味精也渐渐少了。 罗倍兰渐渐摸清楚了店铺早中晚的客流量,那时候来店里吃东西的学生还不是太多,罗倍兰自己算了笔账,靠着这家粉店的收入,勉勉强强能够。 五月底,罗湖生再次从家里住进了医院,准备做开瘘手术。 六月初,罗湖生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开瘘管手术不是大手术,给罗湖生打的局麻,罗倍兰和刘淑华只等了一个小时,罗湖生就被推出来了。 七月,罗湖生做了第一次血液透析。 在准备转做血液透析的时候,罗倍兰便开始在家这边找新的工作了。 粉店不大,但生意也算火热,一个人不够,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就多余了。 她在一家高档餐厅找了一份招待的工作,她讨到了老板的喜欢,又争取到了一个在蛋糕房学做蛋糕的机会。 她原本的设想很好——踏踏实实在蛋糕店打几年工,也好学一技之长,等她的动作没那么麻利了,人没那么年轻了,她手上应该也攒下些钱了,然后,她可以开一家自己的店,招一个伙计,自己就当个小老板。 她从没要求别人可怜她,也没奢望过冥冥中那只无形的大手能给自己额外的宽待。 可每当命运走到她这里,就会变得格外可笑。 每当她觉得生活要好一点了,迎接她的就是一盆兜头而下的冷水。 她这张脸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只是给身边的看客一个关注她的身上发生的糟烂事的理由。 罗倍兰的泪止不住地流。 眼泪流的太多,泪水反复冲刷的位置传来一阵一阵的腐蚀的痛。 她不想哭的,可今晚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引线,引爆了她积压已久的全部情绪,不好的事情一件一件在罗倍兰脑子里循环播放,反复提醒她过的有多不如意…… 林瑜提着打包袋,躬身从拉下一半的卷帘门里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脑袋埋进臂弯里,双膝顶在桌缘把自己蜷缩起来的罗倍兰。 店里的光线很暗,林瑜最开始以为她又睡着了。 走到罗倍兰身边,她才发觉罗倍兰在抽泣。 林瑜放下手里的袋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下午和罗倍兰道别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 桌子是木质的,但边沿用铁皮包了一圈,桌子已经有些旧了,铁皮和桌子之间的连接并不紧密。 她看见罗倍兰裸露的小腿皮肤就卡在这样尖锐的铁皮包边上,已经红了一片了。 “罗倍兰你……你先别——” 林瑜伸手去摆弄罗倍兰的姿势,把她的腿放下,直到这个时候,罗倍兰才反应过来。 她抬起她被眼泪浸透的一张脸,抬头望着上方的林瑜。 她的眼睛已经肿了。 罗倍兰的腿放下时,皮肤上已经深深嵌进两道红痕,和周围正常的肤色对比起来几乎显得可怕,红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沁出血来。 “怎么了?” 林瑜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到最轻,问她。 罗倍兰两瓣唇上下抖动几下,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抽泣着倒吸一口气。 看着林瑜满是关切与担忧的眼睛,罗倍兰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一个猛子扎进林瑜的怀里,两条手臂紧紧地环抱着林瑜的腰。 她不再压抑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怀里的人不住地颤抖,罗倍兰的力气不小,林瑜被她双臂锢着的腰身也随之一紧。她不敢推开怀里的人,她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林瑜有些害怕,她感觉如果在这个时候推开罗倍兰,眼前的人下一秒钟就会碎掉。 她一手环着罗倍兰的脖子,一手搭在罗倍兰的背上慢慢拍着,一下一下地帮她顺着气,动作轻柔,用安抚小孩的力气安抚她。 罗倍兰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她稍稍松开了一点,鼻尖却依旧紧贴着林瑜身上的布料,闻到了林瑜身上一直有的花果香味。 她不想松开怀里的人,只觉得被林瑜这么抱着很安心。 怀里的罗倍兰抽噎着,她的脸紧挨着林瑜的胃部,她脸上的泪把林瑜的上衣也打湿了,在林瑜的衣料上留下一片洇湿的痕迹。 她们保持了这样的姿势不知道多久,罗倍兰松开林瑜的时候,林瑜感觉身上一下被卸去了好多重量。 林瑜终于得空从墙上的卷纸桶里抽下来几张纸巾给罗倍兰。 “谢谢。” 罗倍兰的声音有些嘶哑。 林瑜去给罗倍兰接了一杯水,罗倍兰接过,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罗倍兰的眼泪已经不流了,但情绪还没平复,怕她喝太快呛着,林瑜的手依旧握在杯子上没松,控制着速度看罗倍兰把水一点一点灌下去。 林瑜的决定是对的,罗倍兰抓着水瓶的手还有些颤抖。 “还要吗?” 罗倍兰摇摇头,后知后觉地觉得丢脸,有些不好意思再去看林瑜。 “那橙汁喝吗?很甜的。” 说着,林瑜拆开放在桌上的保温打包袋,胶带被拉扯开时发出嘶的一声响,炸鸡的香气迅速攀上了周围的空气,钻进了罗倍兰的鼻腔。 林瑜扎好吸管,把冰凉的杯壁贴在罗倍兰的脸上,里面没融尽的冰块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和罗倍兰的脸颊碰撞,替林瑜做着最后的安抚工作。 罗倍兰举着杯子在脸上贴了一会儿,嗓子果然还是有些发干,她低头一口气吸掉了一小半。 她们晚饭没吃多少,罗倍兰又刚刚哭过,林瑜猜她应该又饿了。 炸鸡确实很香,林瑜戴上一次性手套,细心地给炸鸡浇上酱汁,拿起一块儿最大的送到罗倍兰嘴边。 “谢谢——” 林瑜直接把鸡块塞进罗倍兰嘴里,堵住了她未说完的半个谢字:“我不爱听这个,少说。” “而且也没什么好谢的,算是……”林瑜想了想,“算是大黄寄养在你那儿的水费了。” “什么啊……不是说好送我了吗,怎么又临时变卦了。” 罗倍兰嘶哑的嗓音还没恢复过来,嘴里又被林瑜塞了东西,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更委屈了。 “你要是天天在家躲着哭的话,大黄估计来不及长大就先被你哭黄了。” “不是的,”罗倍兰为自己辩解,越说,声音却越弱,很没底气的样子。 “我不经常哭的,今天是意外——” 又一块炸鸡被塞进了罗倍兰的嘴里。 “我知道,先吃东西吧。” 罗倍兰的心头又隐隐有些发酸,应了。 “我今天,我本来……” 她开口想把这些发生的说给林瑜听,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再度变得哽咽,林瑜就坐在罗倍兰身边,她及时地握住了罗倍兰有些冰凉的手。 林瑜的手比罗倍兰的更热,她握着罗倍兰的手掌上下揉搓,尝试把它捂热。 “没事的,慢慢来。” 罗倍兰望进林瑜的眸子,她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完全称得上柔和。 罗倍兰今晚有些语无伦次,她的陈述时话里的细节也没那么连贯,好在林瑜格外承接得住罗倍兰七零八碎的情绪,说到关键处,很多细节都是林瑜引导着她才慢慢拼凑完整。 罗倍兰说了很多事情,那些一直如噩梦般萦绕她的、她向来耻于说出口的事情,都在今晚一点一点倾斜给了林瑜。 第53章 今天的傍晚,逝去的老黄,罗湖生拿到确诊单的当晚,被抓进去的琛哥,和马凯莫名其妙的那段展开,甚至于她荒唐的父母亲。 那份炸鸡她们还是没能吃完。 罗倍兰也没表现出她设想的坚强,但十成十的展露心扉却在结束的那一刻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 “你会不会觉得我做过的事很荒唐……你会不会,有点儿……看不起我?” 林瑜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回缩,她便加大力道,握住了有些瑟缩的手。 罗倍兰指的是她和马凯短暂的交往。 “没有人会做得比你更好。” “真的吗?” 罗倍兰未干的泪花在眼里闪着细碎的水光,不确定地问。 她怕这只是林瑜出于礼貌的微妙——这是她第一次将连自己这样的人都觉得破烂不堪的回忆讲给林瑜,讲给一个家庭、才华、智慧、品质都远远高于自己的人听。罗倍兰缺乏和林瑜这样的人相处的经验。 尽管林瑜已经向她展露了那么多善意,可在今天之前,她对自己的过往毫不知情。 所以罗倍兰还是忐忑——林瑜会怎么看自己,她不敢确定。 罗倍兰脊背发凉,除了那只被林瑜握着的手能感受到些许的炽热,其余的浑身上下都是发着冷的。 可在等待的时间里,罗倍兰甚至不敢直视给予自己温暖的那双眼睛。 听着林瑜逐渐加重的呼吸音,她惶恐,如果下一秒得到的是林瑜对她的失望、厌恶和回避…… 她不敢想了。 罗倍兰深知她所拥有的不过一副空空的好皮囊,她自卑,她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能吸引到林瑜的东西。 “你那个时候,只是太害怕了,要是把你所经历的换给我,我会疯的。” “你做的,绝对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林瑜伸手把罗倍兰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罗倍兰的发顶就挨着林瑜的册颈,林瑜声带的颤动顺着两人紧连的躯干相传递,这样的颤动带来感觉很微妙,有一瞬间,她们好像真的是连接的。 林瑜的胸口闷闷的,那里堵了一块大石头。 她为罗倍兰感到不公。 她看过罗倍兰招呼负责这条街的环卫工进店喝水,她会留些东西喂给路过的流浪狗,她还有着得天独厚的幽默风趣,她被命运困住,以至于她这样一个年轻,本该有活力的人,对未来做出的最大的愿景也只是家人健康,平淡安稳。 店里老旧的灯泡刺啦闪了一下。 林瑜不知道她能带着罗倍兰走多久,罗倍兰愿意让她陪多远,但她想,她可以接住眼前的这个女孩。 “罗倍兰,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吗,我可以问你所有我想知道的事。” 罗倍兰点点头。 “一样的,无论你是什么,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 “我保证,你很厉害,你很好。” 罗倍兰握紧了林瑜扣着她的手,感觉这个世界又真实了一点。 第45章 重播 那晚过后,罗倍兰和林瑜都默契地没再提及那个沉重的夜晚。 房间距离窗户两步的位置每天能透进来两个小时的阳光,罗倍兰便把大黄安置在了那里。 那晚的歇斯底里好像一颗无所谓轻重的小石子儿,落进由记忆编制的长河里,只短暂地激起星点的水花,水流依旧沉默地流淌,看着还是那样的风平浪静——罗倍兰的生活依旧是上班、下班、在罗湖生做透析的时候去店里帮忙。 刘淑华和罗湖生都看见了那盆多出来的芦荟。 他们也默契地没提起那个夜晚。 刘淑华在听到罗倍兰让她去陪着罗湖生的要求时,她就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好的氛围,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心慌。 坐在公交车上,车开过了那条不大祥和的河。 暴雨过去好久了,河水不再是土黄土黄的颜色,水面降下去了,河水也变清了,能看见石子儿铺满的河底,有两个人男人在河边扬起了钓竿…… 她突然意识到,罗倍兰也许知道了老黄的事。 罗倍兰是认识黄鑫垚的。 之前在透析室,罗倍兰去过几次,和他打过些照面。 但她和罗湖生都还没和罗倍兰提过黄鑫垚过世的消息。 刘淑华心里惴惴的,她努力回想着这几天罗倍兰的神色,又没觉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就算知道了,那也应该,没事的吧…… 刘淑华自己对自己说。 她到医院的时候,罗湖生还在透析室的床上躺着,他床边的机器已经启动了,正在运作着。 他还醒着,听到刘淑华坐下的声音,他睁开眼,没料到刘淑华会突然过来,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难受吗?” 刘淑华坐在他身边,半天才憋出这一句。 罗湖生下意识地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来这里做透析的人相互之间也已经眼熟了,刘淑华坐在凳子上,友好地笑着,跟每一个看过来的人打着招呼。 又过了半个小时,刘淑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俩大概率是要回家吃饭的,但是……吃什么? 她已经到了晚餐吃什么都要费劲思索的年纪了。 她扭过头,张嘴想问问罗湖生的意见,却发现罗湖生的沉重的呼吸声已经慢慢变得平稳,昏睡了过去。 罗湖生能算是这里最遵医嘱,最能忍耐的一个人。罗湖生一向是医生说啥他做啥,每当他的身后的背景变成病房或者病床,他就会变得格外乖巧,就像是个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对什么都怯怯的。 天热的时候是最难熬的。他们总是忍不住多喝水,但一天被医生准许的量就那么几口,以至于她后来喝水都不敢在罗湖生面前喝,怕他看了难受,也怕自己看了心疼。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让罗湖生不要觉得那么渴,但水就是水,渴就是渴,喝的水不够就是会渴。 自从罗湖生确诊了尿毒症,她有空没空都会去翻翻相关的医学书。 刘淑华文化不高,初中毕业还欠半年,但时间一长,她竟也慢慢能读懂肌酐、甲状旁腺激素、下丘脑、皮质、髓质这些以往一读就让她觉得脑子发晕的,晦涩难懂的词语。 医生总偏爱在病人不甚了解的事上说好话——这是刘淑华最近得出来的结论。 好像书读得多的人都爱这么说,罗志麟也是这样。 他们说,他们还说书上说,肾衰竭患者好好接受正规治疗的话,生命仍可长达三十至四十年。 刘淑华觉得这是在放屁。 她最初问医生的时候,医生只光顾着摆摆手,叫她带着罗湖生积极治疗。 她最初也是很乐观的。 后来,她一点点了解了伴随着肾病的一系列并发症——这些陌生的名词几乎是一个不落地应验在罗湖生身上,强行闯入刘淑华贫瘠的视野,逼着她去熟悉它们。 老黄不是第一个在他们面前消逝的病人,她猜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有时候迫切地想知道还有多久会轮到自己枕边人的头上,她反反复复地问了一个又一个在她看来比她知识储备要多得多得多的人,但是他们似乎有一个共性,总喜欢给出绝望的人一个最最好的答案,然后把自己的期待拉得无限的、无限的、无限的绵长。 欸,那个谁谁谁上个礼拜去世了…… 唉,听说了吗,睡七号床的那位,心梗,没救回来…… 每次这样或那样的消息传到刘淑华的耳里,她绷紧的弦就断一根。 刘淑华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样用于支撑的弦,她于是又问他们一遍。 她一边恨他们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需要这样的安慰。 他和我,谁会更难熬一点? 刘淑华看着躺在床上的罗湖生。 这个问题说不清,他们也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事已至此,总不能真的说什么去死的话。 但活着…… 也太痛苦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最后还得是罗湖生给她扯两张纸巾。 刘淑华低头,看见自己放在凳子上、肥肉由此摊开显得臃肿的腿,觉得有些刺眼。 她稍稍调整了坐姿,把腿抬起一点儿,留给自己一个不太舒服,难以完全放松的姿势,但好处是看上去没那么粗肿了。 她在手机弹窗的减肥广告上看到了“过劳肥”这三个字。 她有些在意,但人老了都会变丑的,她便也不太在意。 再说了,生活渐渐好起来了,不是吗? 罗志麟找了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罗倍兰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板在学技术,家里粉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罗湖生比起半年前开朗了太多太多。 罗湖生还能干活,只要不刻意关注左臂那两块凸起,他只是一个皮肤黑一些的普通四十多岁中年男人。 第54章 生活确确实实好起来了。 做完透析,她和罗湖生回了家,今天天气不错,不大热,他们去公园那边散了散步。 这个小山城的空气一直都很好,南湖公园两年前还翻修过一次,走着走着,他们的心情都好起来了,罗湖生还有空和她开了两个玩笑。 他们去超市买了菜,罗湖生去厨房炒了两个菜,两人边看电视边吃着。 十年前热播的经典剧又在电视上重播了,时隔多年,许多剧情他们都忘记了,现在再看,依旧觉得津津有味。 他们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剧情来到两个主角终于生出儿子的剧情,剧里的角色因为这个儿子的到来都显得欣喜,背景音乐也是雀跃的。 刘淑华的注意力渐渐不在电视上了,思绪被牵引着回到刚生下罗志麟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很高兴,罗志麟小时候很调皮,怎么都不让人省心,照顾他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他们也不觉得累,他们的欣喜和对罗志麟的希冀不比剧里任何一个主角少。 原本他们还想试着要一个闺女,但最后刘淑华还是去医院上了环。 她和罗湖生说话,等经济条件好了,就把环取下来,再要一个孩子。 这集播完了,外面的天也已经变黑了,一望时钟,已经过了九点半。 短暂的广告过后,片头曲重新响起来,回荡在光线昏暗的逼仄客厅里,这集讲的是他们从小养起儿子的剧情。 刚播到一半,刘淑华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一看来电人,刘淑华有些疑惑——是她隔壁店面的隔壁,那个卖煎饼果子的女人,她家儿媳也是北方人,她便和刘淑华关系也处得不错。她们偶尔会在没客人的时候,会在马路边吹吹风,唠唠家常。 在罗湖生询问的目光下,刘淑华点开了免提,接通了电话。 “欸!淑华啊,你家孩子出事了,你们隔壁那对夫妻过来闹事,他们嘴太臭了,罗倍兰提了把刀出来,好像要砍人的架势!” “什么!我们马上来马上来!” 刘淑华和罗湖生几乎是同时从坐着的姿势猛地蹦起,电视也没关,匆忙穿上鞋就出了门。 “不是,事情发生蛮快的,那两口子被吓跑了,小罗也没追出去,她又坐回去了,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刘淑华和罗湖生对视了一眼,感觉胸口的闷气松下去好大一口。 “我现在也不好进店里去,她把门拉下来一半了,我和我儿子现在这边帮你先看着啊,有事的话我就再给你打电话啊。” “好好好,麻烦了麻烦了。” 刘淑华没挂掉电话,一路走一路在电话里问,问事情发生的细节。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欲言又止,刘淑华直觉这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哎呀,就是……就是,那俩王八蛋,应该是看你俩不在,就留了一个小姑娘,自家生意不好就来刁难小罗,话也说得不好听,我看小罗本来也不打算多事的,他们却还说什么,说你家老罗——” 话到这里,那边的声音停了停,隐隐传来一个男声,似乎是在和她家儿子说了些什么话。 “就是,之前不是有个病人跳河了,他们嘴是真不干净,我告诉你你也别往心里去啊妹子……反正,反正就是拿这个事出来说,刺激到小罗了,小罗先是砸了一个垃圾桶,砸的他家婆娘,那个男人又要追,小罗才进去拿刀的。” 刘淑华听见自己耳边“嗡——”地一下响起一道长音,接着,她的脑子就不大能处理信息了。 她只听见那头的女声反复重复着没事没事。 挂断电话,她不敢苟同她好心安慰的“没事”。 兰兰果然知道老黄的事了,她想。 罗湖生在路边着急叫停了一辆出租车,拉着有些失神的刘淑华上了车。 刘淑华坐在驾驶座的后座,心慌如擂鼓,偏偏他们这一遭的运气很不好,几乎在每个路口都是红灯。 再有一次停在斑马线后时,刘淑华终是再也忍不住,抽噎一声,哭了出来。 “不好意思啊师傅,我们家孩子出了点事……这,这……” 罗湖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话到一半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着要解释——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打过出租车了…… 第46章 定身术 他们住的离学校不算太近,时间很快过了晚上十点,离学校大概还有几分钟的车程。 手机一直被刘淑华牢牢攥在手心,还是煎饼果子铺那个女人,几乎是电话响起的同一刻,她便立即接通了电话。 “欸,妹子啊,我看有个女人进你们店里了,好像就是一中那个老师吧……我看你家小罗应该是没事了,我家还有些事,我就先和我儿子走了?” “好好好,谢谢啊谢谢。” 刘淑华松了一口气,心安了不少,林瑜她很熟悉的,她人很好。 车停在了店铺的不远处。 刘淑华和罗湖生没走太近,站在离店铺不远不近的路灯下,她们能看到两个因为重叠而显得厚重的影子。 店里的灯泡要换了,看着被两盏光线暗淡的灯泡投射了三四个薄薄的影子,刘淑华心想。 卷帘门确实被拉下了一半,罗湖生下意识想看到更多,抬脚就想要走得更近,刘淑华及时伸手拉住了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刘淑华对罗湖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坐的最末一班公交车回到家里,晚上,他们躺在床上,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听到了罗倍兰回家的动静。 黑暗中,刘淑华和罗湖生相望着对视一眼。 反锁门的声音像一根瞌睡的引线,刘淑华也终于安心地闭上眼。 第二天,刘淑华临出门时,向罗倍兰的卧室里望了一眼,她看见了家里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多出的、除去他们几个人以外的活物——一盆芦荟。 他们也不再提及那晚发生了什么,仿佛那晚从未发生过。 早上,刘淑华起床后,罕见地有空翻了翻日历。 “今天十七号了,”刘淑华说,推了推正在拉冰箱门的罗湖生,“再过三天就二十号了,兰兰生日。” “这次咱得给她好好过。” 刘淑华喃喃着,看向卧室的方向。 现在才五点半,罗倍兰还在睡觉。 罗倍兰今天要去蛋糕店上班,今天是周一,蛋糕店没那么忙。 刘淑华和罗湖生关门的声音短暂地把罗倍兰吵醒,她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直到手机的闹铃在七点半让她彻底清醒。 她起床,去厨房的水池边上刷牙,最后用水把池边的白色泡沫冲洗干净。 这几天过的平常,依旧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闲暇的时候和林瑜互相弹消息分享日常。 但是林瑜这几天有些古怪——罗倍兰对她的熟悉已经到了能把她的课表倒背如流的程度,她发给林瑜的消息也会特意避开她的上课时间,可她也总回复得不大及时。 罗倍兰忍不住问她在干嘛的时候,林瑜的答案总是统一得有些刻板,她说她在画稿子。 可些天不同以往的刻板在于,林瑜向来很乐意和她分享她手上的草图,可一连着半个月,罗倍兰都没收到任何来自林瑜的分享。 下午两点,到了罗倍兰吃午饭的时间。 黄誉芝还在蛋糕房里揉面,另一个女孩守在柜台,示意罗倍兰可以先去吃饭。 罗倍兰满心思绪地解下了身上的围裙,穿过马路进了对面的稻香轩。 上到二楼,稻香轩的员工正围在一张桌上吃着,陈梦已经帮她打好了饭,给她留了一个位置。 “在想什么呢你?吃饭都高兴不起来了?”陈梦看出了罗倍兰的心不在焉,帮她在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问。 “嗯……你说,一个女人不工作,也不和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会用来干嘛?” “她有男朋友吗?” “啊……” 陈梦一甩刘海,看向罗倍兰,说话的时候,嘴里还鼓鼓囊囊地塞着东西。 “啊什么啊,这不是最重要的先置条件嘛?” 陈梦的语气很快,一点不像罗倍兰斟酌问句时慢吞吞的小心翼翼,但也正是她话里透露出来的理所当然,给了罗倍兰几分可以信任她的勇气。 “好像……应该……算吧,不对,也没有,就是……还在相处的阶段吧。” “在暧昧吗?” “啊?” 陈梦的话一下子就提醒了罗倍兰。 罗倍兰仔细回想着林瑜和徐良轩相处时的细节,很可惜,她连徐良轩的脸都没见过太多次。她便在脑子里搜寻起林瑜跟她提过的,关于徐良轩的话,但依旧可惜,林瑜从没和她说起过徐良轩的事。 罗倍兰和林瑜单独相处的时候,也有过忍不住想问问她感情状况的时候,但每次话到嘴边,又都被重新咽了回去——不是觉得聊起无关的人会煞风景,就是害怕给林瑜落下一个爱八卦的印象。 第55章 从见到林瑜的第一面,罗倍兰就觉得不能拿普通的标准评判她,可也是出于心里对林瑜的这份尊重和喜欢,她每次选取的话题都尽量会避开她觉得不适合在林瑜身上出现的点。 想到这里,罗倍兰一下子泄了气。 “就是,那个男的好像……应该还算喜欢她,但是她从来不和我说那男的和他们俩的事。” “要就是她没和你说,要就是她和那男的吹了。你确定你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哦?她和别人聊过了就懒得再找人说第二次也正常。” 罗倍兰点了头,心里却虚得很。 “哎,但是你这么在意这个干嘛?” 这个问题罗倍兰一时间还真不好回答。 对啊,我这么在意她的感情状况干嘛…… 她想到了可可。 可可谈恋爱以后,就从流水线上离开了。 由衷而言,看见可可过的比以前好,罗倍兰应该是除了可可自己,在世界上第二为她感到高兴的人了。但每次她习惯性地抬头想和可可说话却找不到她身影时,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可可陪伴最多的人了。 每当她低下寻找可可身影的头时,罗倍兰就会很失落。 可可已经走向了她人生的下一个阶段,而她还在*流水线上挣扎,思念之余,她难免地还会惆怅。 她感觉自己被好朋友抛开了,那时候,罗倍兰是这么想的。 把角色换成林瑜,留给她的感受差不多也是这样。 也许,应该差不多,是这样…… 但是放在林瑜身上,罗倍兰还清晰地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当她在衡量这种问题的时候。 她和林瑜显而易见地不是一类人。 罗倍兰始终觉得,林瑜愿意走进她的世界和她做朋友,是她的幸运,而她站在一个朋友的身份上,确实有些不自量力。 大概是我要求的东西太多了,罗倍兰把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归咎到她不满足上。 下午,罗倍兰站在琳琅的蛋糕展示柜后,在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上,罗倍兰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那张脸还是很漂亮,甚至比半年前要好看很多。 待在广东的最后几个月,可可经常捧着自己的脸捏来捏去,明明只是想逗她,嘴上却冠冕堂皇地说她气色不好,她帮她揉揉。 想到这里,罗倍兰低头,勾勾嘴角。 店里没客人,黄誉芝她们又去吃饭了。 周遭只有罗倍兰自己时,她的思绪格外杂乱,东一点西一点,就是聚集不起来。 她有些无聊,便下意识地解锁手机,想刷些什么解闷儿。 手机刚一解锁,她和林瑜的聊天框背景就亮起了——那是她们的第一张合照。 林瑜曾一次一次地把摄像头对准她,说让她看镜头笑,她不爱拍照,却不抗拒林瑜的镜头。她想大概是因为她的拍照技术很好,罗倍兰很喜欢她抓拍镜头下的自己,画面上的罗倍兰总是露出她自己也未曾料想到过的生动。 她问林瑜,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 林瑜说,你很爱笑,看着很开朗。 林瑜总是格外擅长一句话让她呆愣好久。 她上辈子学的定身术是不是没忘干净,罗倍兰想。 罗志麟现在还是对她的性格很不满意,说她太过沉闷。 罗倍兰在哥哥面前话并不少,甚至在幽默这件事上占据着比他还要得天独厚的天赋,那他是怎么发现自己沉闷的性格呢? 罗志麟不是在一中读书的,但他经常在快放学的周末来找她一起回家,大概是那些时候看到自己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而身边的女孩子大多三三两两笑得很开心。 后来,她确实没那么沉闷了:流水线上的生活太过枯燥难熬,他们都得学会给自己找些乐子。 又想到以前的事了…… 她摇摇头,想把紧绷的神经从脑子里甩出去——每每回忆带她回到过去,面对她的都是无尽的惶恐。 直到现在,辍学这件事依然像一根尖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眼里。 刚回来的那两个月,每每在路上看到穿一中校服的学生时,这根深埋进肉里的刺就会发作,逼她把目光移开,把头低下。 很巧,窗外走过了一个穿校服的学生,但也不太巧,那不是一中的学生。 她觉得,现在看向一中又肥又肿的蓝白校服,她会平静一些了。 大概是免疫过了。 但也有些别的原因——她现在会做蛋糕,不算身无一技之长,她还有一个很优秀的朋友,林瑜的存在就能证明她还不算烂到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程度。 “叮——” 是设给林瑜的特别提示音。 罗倍兰立马解锁再次息了屏的手机。 林瑜:你星期四有休息吗? 不怪林瑜没记她休息的日子,她们三个基本都是提前一个星期商量着休息的,经常会改。 星期四…… 罗倍兰琢磨了一会儿,努力回想和星期四有关的字眼。 疯狂星期四…… 她想吃肯德基了? 罗倍兰自信自己猜的大差不差。 罗倍兰:我周四要上班。 罗倍兰:你又找到什么好玩的了吗? 罗倍兰:我可以和店长说提前几个小时下班。 林瑜那边久久地都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瑜:嗯…… 林瑜:那我来找你? 罗倍兰挠挠脑袋,林瑜怎么也没说去哪儿玩? 平时林瑜也会这样,提前买好票,或是提前订了位置,然后拉着她去。 罗倍兰理所应当地等量代换。 今天店里另一个女孩子在,罗倍兰可以早两个小时下班。 罗湖生已经先到了家,罗倍兰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他炒菜的声音。 “你舅妈中午在店里做了面条,面刚下锅,我在炒臊子,你来看看要吃多辣。” “多放辣椒。” 罗倍兰心剩好奇,凑到罗湖生身边去看。 “好久没吃手擀的面了,舅妈怎么突然想到做面条了?” 罗湖生和刘淑华都是北方人,结了婚才下的南方,以前他们不忙的时候,刘淑华会在家里亲自擀面条吃。 “再隔两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罗湖生拉大嗓门,问。 “啊……哦哦,是吗?对。” 罗倍兰这才如梦初醒。 说着,锅里的面条也飘起来,熟了,罗湖生赶紧把面条捞出来,盛在碗里。 “你哥是回不来了,但是这个生日必须得给你好好过。” 锅里的臊子也炒好了,罗湖生举起锅,把锅往碗上一斜,准确无误地盖在了白花花腾着热气的面条上。 罗倍兰拿了筷子,端着碗,坐到了桌边。 她把面和臊子拌匀,面条的弹性很足,煮得刚刚好,热油裹着面条,很香,很劲道。 “按咱老家那块儿,过生日必须得吃长寿面,你舅妈在店里提前练练手,怎么样,味道没变吧?” “嗯,香。”罗倍兰吃着,往罗湖生的地方又望了一眼,“你还要炒吗?” “是咯,锅边边剩的辣椒刚好够我和你舅妈调味道,你也是真能厉害,一人的辣边边能辣两人。” 煤气灶重新被点燃,锅铲叮当碰撞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舅妈用量把握得准,今天做的刚好够我们吃一顿……” 突然,罗倍兰想到了下午,林瑜给她发来的信息。 她是想着给我过生日啊? 翻看着下午的聊天记录,她觉得自己有点傻里傻气的,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急匆匆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面,罗倍兰洗了碗便钻进了房间,兴冲冲捧起了手机,直奔和林瑜的聊天界面。 第47章 加冰气泡水 罗倍兰扭头,看见了摆在小桌子上的大黄。 这盆芦荟长得很好。 罗倍兰觉得她直接问比较好。 罗倍兰:我生日那天你来我家吃晚饭吗? 罗倍兰:星期四。 林瑜信息回复得很及时,发来一个应邀的表情包。 林瑜:要不要猜猜我会给你送什么? 罗倍兰:我想想…… 罗倍兰: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副油画? 罗倍兰:我可是记得某人答应过我的。 看着罗倍兰的信息,林瑜哑然失笑——小机灵鬼猜的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林瑜:那就当你刚刚预定了下一次的礼物咯。 罗倍兰:【期待猫猫头】 林瑜昨天刚把画册装订好,裁好了礼盒。 画纸是大度四开的尺寸,提在手里很大一只,在她画画的时候,李丽红凑过来看了好多次。 林瑜比罗倍兰还期待两天后的生日,她躺在床上翻了一圈,好让心里跃动的兴奋情绪宣泄出一点。 林瑜搓了搓脸,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她这才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做。 第56章 她坐到电脑桌边,点开网站,首先弹出来的是毛格的消息。 前几天毛格给自己发了所需商图的尺寸要求和主题,毛格是来询问林瑜什么时候开始做。 他给的主题是“自由”。 打第一眼看到这个主题的时候,林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主题太大了,她很难猜到甲方具体想要的“自由”是哪种意义上,什么形式的自由。 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的,她那时才刚吃完饭,但毛格的网络状态依然显示在线。 鱼飞飞:我现在手上的事忙完了,到这周末我就能打几份草图出来,风格不一样的,你可以在里面选一个。 对方只过了一会儿便回复了,这次他的ip地址没有隐藏,ip显示他在上海。 毛格:好的。 鱼飞飞:我每推进一点都会给你看,觉得哪里有不合适的我可以马上改,您看这样可以吗? 毛格:不用这么麻烦,我有点儿缺艺术细胞,你按你觉得合适的来就行,我想看了会主动找你的。 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林瑜在心里感慨,这甲方简直是个天使。 毛格:你朋友的生日也快了吧? 鱼飞飞:嗯,二十号。 对方好像还有些话想说,他大概在反复修改自己的信息——她看见他的输入状态依旧是一闪一闪的。 发信息联系就这点不好:听不到对方的语气,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互相的心思都很难把握,所以在选择措辞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林瑜最开始并不很擅长和甲方沟通,那时候佘引章的公司也才刚刚成立,工作室的人也才寥寥几个,业务不多,佘引章的时间也宽裕,她便一点点地带着林瑜。 她手上熟练掌握的技能有一大半都是佘引章带她学会的。 抛开朋友、老板、曾经的单恋对象这些身份,佘引章实打实称得上是她的贵人。 毛格:我朋友要生日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送礼物。 林瑜感到疑惑。 鱼飞飞:你以前没有送过吗? 毛格:送,但没有亲手做过礼物。 毛格:你觉得,是价格重要一些,还是价值更重要一些。 鱼飞飞:你这么问的话,我也答不太清楚。 鱼飞飞:最重要的……还是投其所好吧。 毛格:她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林瑜的手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 是的。 毛格:那提前祝你玩得开心? 鱼飞飞:谢谢。 他们今晚的对话到此为止。 林瑜关了电脑,睡觉之前,她又翻下床,仔细再检查了一遍画册,确定没有任何错处。 她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下传来胸腔里心脏跳动的振动频率,告诉它的主人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原来真的会有人忙起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罗倍兰马上就二十二岁了…… 今年生日一过,我就二十五岁了,林瑜心想。 她的生日在二月份,她在北京的最后一年,她的生日过的很潦草。 越是临近她二十四岁生日的节点,她越是心慌难安。 她不确定自己在佘引章心里还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值得”的人。 佘引章给她订制了一条项链,和往年一样,送的首饰,办公室里的同事匆匆忙忙地给她送上几句祝福,她的生日就这么算过完了。 拿着那个红丝绒的盒子,林瑜如释重负,心里也酸酸的。 她本以为那年不会收到任何来自佘引章的礼物。 但她期待的礼物并没有缺席。 可这样贵重的首饰,林瑜从佘引章那儿收到了好些。 所以,她的身份在佘引章这样的人心里,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条首饰可以搪塞过的位置。 那条项链多看一眼,都会更加刺痛她。 项链直到现在林瑜都没戴过,她把它塞在了行李箱的最底下,没拿出来戴过。 每次想到佘引章,一股子难堪就会席卷上来,裹挟着她往不好的回忆里带,反复提醒她过去犯下的错,以及给佘引章带去的困扰。 如果被不清不楚地表白的人是罗倍兰的话,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想法刚在心里冒头,就被林瑜迅速掐灭了。 要说对佘引章的表白是困扰的话,对罗倍兰做这样的事只会是对她的残忍。 那晚,罗倍兰无助地扎进自己怀里哭泣,用她逻辑混乱的词语短暂地带她进入她的回忆,林瑜听着她用不成调的语气和她讲述她的过去,罗倍兰边哭边颤抖,林瑜的心也跟着揪紧。 她只比自己小三岁,林瑜不否认她的生活经验,但也是那晚,罗倍兰彻底向自己展开的破碎的心扉让她意识到罗倍兰的内心有多封闭。 比起林瑜她自己,更甚。 罗倍兰就像在海上独自漂流了许久的人,突然捞到了林瑜这根浮木。 独自漂泊久的人一旦有了依靠,便下意识地想把全身的重量都寄托上去。 这种时候,林瑜的告白只会变成一种威胁。 她对罗倍兰的感情不能用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就解决,林瑜当然知道这背后的意思,但对于罗倍兰而言,她的所有就都被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就否定了。 就像林瑜一开始就设想过的——她能陪她走多久算多久,她尽她的最大所能扮演好一个朋友的角色就够了。 她想先帮罗倍兰建立她应该有的自信。 星期二,林瑜只在上午有两节课。 她按照惯例,买了柠檬香草味的气泡水,嘱咐多加冰,打包好,提着去给罗倍兰探班。 这家店是今年夏天新开的,他家的果茶味道都很好。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气晴朗,却也飘着云,走在路上,飘着的云朵时不时会遮蔽太阳,在正午给行人留下间歇的阴凉。 林瑜到的时候很不巧,两点半,罗倍兰前脚刚去了稻香轩解决午餐。 店里还有黄誉芝,因为罗倍兰在中间架桥的关系,她们俩自然而然地也相互眼熟。 林瑜笑着和她打过招呼,提着饮料坐在蛋糕店里的软凳上静静等待。 刚坐下还没两分钟,黄誉芝便从柜台后走出来,注意到她带着询问性质的眼神,林瑜感觉她应该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话。 林瑜抬起头,同样地看着黄誉芝。 黄誉芝因林瑜对她展露的友善感到高兴,朝林瑜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罗倍兰后天生日,她说也邀请你了。” 也? 罗倍兰不少次和自己说过黄誉芝对她是一个慷慨友善的小师傅,想来也是和她关系很要好的人。 热闹一点也好。 林瑜点点头。 “罗倍兰还没和我提过她有准备蛋糕的事,我就像,我做一个生日蛋糕,就当是我给她的生日礼物了。我和老板说一声,做一个蛋糕下来很便宜的。” “但是她肯定不让我送礼物,我就想,她生日的时候,我让她先走,我用剩下的时间在蛋糕坯上做好裱花和装饰,我最后再提过去。” “很好啊,你这么用心她肯定很开心。”林瑜回以一个微笑,“早就听说你做的东西格外好吃,那我也沾点罗倍兰的光,期待一下了。” “嗯!” 黄誉芝听到夸奖的话,笑得很腼腆,转身要站回到柜台后面,却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回头看向林瑜。 “噢对了,上次那个巧克力慕斯你喜欢吗,加了朗姆酒的那次。” 林瑜愣了几秒钟,想起来后连忙点点头。 黄誉芝这才心甘情愿地站了回去。 林瑜没提前给罗倍兰发消息说她这个时候要来,她这一餐似乎也吃得格外久。 闲着也无聊,黄誉芝又很乐意接受林瑜的搭话,她们俩便聊了一会儿。 她们的对话大多是林瑜问,黄芝回答。 黄誉芝只比罗倍兰大了一岁,烘焙学校毕业以后,在一家高档西餐馆工作过一段时间,这是她的第二份工作。除了烘焙,其他的菜系她也很拿手。 罗倍兰推门进来的时候,黄誉芝正和林瑜讲到罗倍兰第一次给蛋糕挤裱花的事。 黄芝说话有些温吞,声线温柔,讲得很有趣,林瑜很难忍住不笑。 “聊什么呢,都不带我一个?”罗倍兰进来,首先拍了拍林瑜的肩膀。 “聊你生日能吃到叔叔做的什么好吃的。” 说着,林瑜把手里的气泡水给她递过去。 蛋糕店里的每一寸空气里都挤满了烤面包的香气,很好闻,但待久了总也会腻。 也是偶然的一次,罗倍兰跟着林瑜喝到了这家的气泡水,看她的反应林瑜就猜到她很爱喝。 林瑜想,估计在冬天之前,她给罗倍兰带冰汽水都不会出错。 “你渴不渴,来一口?” 罗倍兰把吸管伸到林瑜面前,这不是第一次了,林瑜很自然地就着那只握着杯子的手喝了几口。 第57章 “这家的桃子味奶昔很好喝,你们试过吗?”黄芝提起。 罗倍兰坐在林瑜身边,小口小口喝着汽水,看向林瑜——她不怎么喜欢吃桃子。 “你要是喜欢,下次也给你带一杯。” 林瑜唇边勾起一个浅笑,罗倍兰又把目光转向黄誉芝,后者却没留意到来自她的目光。 回应林瑜的是黄芝腼腆的笑,从她卷起的梨涡里,罗倍兰咂摸出几分危机的前兆。 现在的天气不怎么热了,气泡水里加的冰块儿又很足,握着杯子的时间久了,手心都被冰镇得麻麻的。 第48章 二十二岁 周四,刚过了下午三点半便把罗倍兰打发回家了。 临出店前,罗倍兰反复叮嘱黄誉芝要准时到。 她和林瑜提前约好了,林瑜坐车到离她家最近的公交车站,快到的时候罗倍兰去接她。 他们约的时间是五点半,可现在时间还充裕,她便先回了家。 粉店今天晚上不开门,罗湖生和刘淑华都在家里。罗倍兰进屋的时候,刘淑华还在擀面,她说罗倍兰今晚一定要吃一碗长寿面。 罗湖生挨在刘淑华的案板边上备菜,锅里炖着东西,罗倍兰从香气里闻出来锅里炖的是猪肘子。 罗倍兰想去帮忙,却被罗湖生最喜欢做的一个赶人动作撵走了——她被舅舅用屁股顶开了。 罗倍兰在空间狭小的厨房里转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没找到能插得上手的活儿,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因为今天林瑜要来,罗倍兰便提前把家里的杂物收拾了一遍,但家就这么大,杂物也不可能清出去,她能做的便只是把家里的东西重又摆了一遍,虽然看起来还是杂物居多,但好歹比先前看着更有秩序了。 昨晚,罗倍兰拿起了拖把,罕见地、主动地把屋里的水泥地板拖了一遍,罗湖生还因此打趣了她两句。 拖地归拖地,但她还是这么想的——水泥地板拖与不拖,都那样。 地板上仿佛还残存着潮湿的自来水气息,罗倍兰吸了吸鼻子。 和林瑜说起她家的情况是一回事,真带林瑜来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她知道林瑜是个很好的人。 这种不自在的状态无关林瑜,仅仅出于罗倍兰的自尊。 她能准备的,只有这么多了。 恰在此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罗倍兰掏出来一看,是罗志麟发来的消息和一条转账通知。 六百块钱。 聊天框里,罗志麟说着生日快乐。 罗倍兰回过去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罗志麟几乎是秒回,他说等晚上空下来再给她打视频。 挂断电话,罗倍兰的视线落在拉开的帘子的另一边,那个收拾整齐却空荡荡的小床。 她有点想她哥了。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电话铃声,林瑜打的,她说她快到站了。 匆忙和舅舅舅妈打了声招呼,罗倍兰便跑了出去。 隔着马路,罗倍兰远远地便看到了林瑜穿着灰色毛织外套的身影,她手中提着的巨大礼盒尤为醒目。 还没看清林瑜的脸,罗倍兰脸上的笑便压不住了,林瑜也抬头看到了她,朝着罗倍兰的方向缓步走来。 “哇——” 看着罗倍兰眼睛里几乎要透出来的灼灼的期待,林瑜已经预料到了她接下来将要开口的话。 “还在外面呢,很难拆的,好奇也得等到家了再看。” 两个人的胳膊紧紧挽在一起走在路上,罗倍兰就着这个姿势晃了晃手臂,动作间哀求的意思甚至都不用再多说。 “那你就不能先提前告诉我嘛……” 林瑜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一个坏想法,面上的表情便也跟着显现出来:“再叫声姐姐来听听,我就考虑一下。” “哎!你又来——” 从车站走到家还有几分钟的路程,罗倍兰抓心挠肝的,一秒钟都觉得是多等,她垂眸,看见林瑜轻轻勾起的唇角,一时有些气急败坏。 罗倍兰低头,羞耻还是不敌好奇,凑到林瑜耳边:“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嘛——” “姐姐~” 说话间,罗倍兰的呼吸洒在林瑜耳边,激的林瑜一个大激灵——她明明知道自己这里怕痒得很! 林瑜伸手按住罗倍兰的半边脸把她的脑袋往后推开:“犯规了!” “规矩不就是你定的?我看是你想反悔吧!” 林瑜把头瞥到一边,不给罗倍兰嘲笑自己脸红的机会。 “是画。” 林瑜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愿意扭头看罗倍兰一眼。 “完了完了……” 听到罗倍兰的喃喃,林瑜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罗倍兰。罗倍兰望着她的眼睛绽放出一个笑,挑挑眉毛。 “我更想看了,怎么办?” 罗倍兰一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眼下的卧蚕在夕阳下被勾勒出小船的饱满形状,像是想把她装进去。 林瑜脚下的步子未停,跟着罗倍兰行走的节奏,神思却像是被她那一眼定住了。 林瑜的这副样子落在罗倍兰眼里,便是一张通红的呆呆脸。 “你怕痒也会脸红吗?” 罗倍兰脸上笑意卷出来的弧度更深了,林瑜猝不及防被戳穿,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扁扁嘴,不看她了。 “还不是因为你!想看就快点走啦……” 这会子不算太难捱,她们很快便进了楼道。 林瑜跟在罗倍兰的后面,看她掏出钥匙插进锁芯,楼道里的光线暗极了,楼道里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是楼梯里铁质扶手生锈的味道。 钥匙在锁芯里转动,带动一阵咔咔哒哒的细微声音。 林瑜进了屋,罗倍兰在后面带上了门。 林瑜本以为要换鞋,但很快发现罗倍兰家里没铺瓷砖,是水泥的。 门口正对着的就是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关着,她两步远的位置就是卧室门,再往前就是客厅。 罗倍兰站在林瑜身后,心底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 下一秒,林瑜站在原地不动了。 罗倍兰攥了攥手心。 再下一秒,林瑜侧过身,一脸等待罗倍兰走到她的前面的表情。 罗倍兰松了一口气。 厨房的罗湖生听到动静,走过来招呼林瑜,他的袖子挽着,林瑜被带到客厅。 “林老师来了?快来坐!” 罗湖生对林瑜总是很客气,即使林瑜一遍遍地说过叫她小林就好。 “我锅里还有东西,我先去弄了,兰兰你先带人家玩儿会儿。” 刘淑华短暂地来和林瑜打了个照面,便也回厨房里去了。 “好香啊……”林瑜用胳膊碰碰罗倍兰,“刚进门就闻到了,我都饿了。” “也快好了,放心吧,不会馋你太久的。” “大黄呢,长成什么样了?” 罗倍兰带林瑜进了卧室,大黄就摆在一张小小破破的木板桌上。 “哪儿长得有那么快……” 罗倍兰想给林瑜找张凳子,脑袋在卧室里转来了两圈才想起来多余凳子都在客厅。不方便再去拿一趟,罗倍兰最后干脆拉着林瑜和她一起坐在了床边。 一路上罗倍兰都在嚷嚷着要看画册,现在坐下来了,两个人都在床边坐得板正,罗倍兰这个主人家看上去反而比林瑜看上去更谨慎些,双手放在腿面上,几根手指不停地相互搓捻,反反复复就是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 “打开吧,”林瑜把大包装袋挪到罗倍兰的那边,似是看出了罗倍兰的拘谨,先一步开口道,“看看喜不喜欢。” 包装袋很大,质感很好,罗倍兰双手接过来的时候,纸袋哗啦哗啦地响。 袋子里是一个大大的扁平纸盒,纸盒的图案很淡雅,罗倍兰认出来那是一簇盛开的兰花。 把盖子打开,罗倍兰终于见到了自己企盼已久的生日礼物的真容。 在翻开之前,罗倍兰看向林瑜,她的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罗倍兰的心跳得有些快。 翻开的第一页,是一张罗倍兰的侧脸,这是一张水彩画,映入眼帘就是大片的粉。 这本画册有二十二张,里面有素描,有水粉画,还有几张彩铅,每幅画都被林瑜贴心地加了保护层。 罗倍兰翻页的速度很慢,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看得很粗略——对比起林瑜的细心准备的话。 “怎么样?” 林瑜的声音轻轻的,期待地问。 “巨——好看!” 林瑜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脸边的酒窝深深地凹下去,像是要漾出水来。 “那你最喜欢哪一张呢?” “最喜欢的嘛……” 罗倍兰的语气拉长,手上翻页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很快停在一张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的画上。 “这张吧。” “为什么?” “因为里面有你啊。” 第58章 罗倍兰笑着回答,肩膀朝着林瑜倾斜过去,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把林瑜的身子顶得一斜。 罗倍兰捧着画册,手里的分量让她很安心,林瑜一直看着她,看见罗倍兰的笑容渐渐收回去了,只在唇边留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怎么了?”林瑜问。 罗倍兰没说话,只是笑。 “是想到了什么吗?” 于是,林瑜又换了一种问法。 罗倍兰看看林瑜又看看手里摊开的画册,画册是活页装订的,沉甸甸的捧在手里很有分量,这份实而用心的礼物压在手上让罗倍兰的心里很踏实。 目光再次落回到林瑜的脸上,罗倍兰轻轻耸了耸肩膀,再次展露出一个笑容,她脸上已经瞧不见惊喜的欢欣。 两个人的眸子定定地对望着,安静得仿佛一场无声的对话正在她们之间进行,罗倍兰静静地坐在林瑜面前,林瑜花了点时间才读出来她脸上的是得到满足的自在——就像是狂风过去,杨柳丝重新在湖面撩动起的涟漪,生动且平和。 “嗯……只是想到这是第一次有人在给我礼物上这么用心。” 罗倍兰看着……有些怅然。 林瑜伸出手,把掌心贴在罗倍兰的脸上用力揉了揉:“第一次又不是最后一次,突然这么郑重干嘛……” “不准皱眉!”林瑜轻声命令。 罗倍兰点点头,轻声应了。 罗倍兰的手机叮叮叮地响了一阵,拿出来一看,是黄誉芝发来的消息,她说她快到了。 林瑜挨着罗倍兰,她没遮挡,林瑜便也看见了。 “你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罗倍兰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 听着铁门关闭时的碰撞声,房间里便只剩林瑜一个人坐着了。 摆放大黄的位置不远,林瑜起身过去,摸了摸它带着小锯齿的叶片。 林瑜不过一个人待了两分钟,便有些无聊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林瑜才想起仔细打量起罗倍兰的房间。 房间不大,拉开一半的帘子对面是一张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床,看上去应该久久没被睡过了。 林瑜想起她有一个表哥,罗倍兰跟她提过,他哥哥脑子很聪明,学的计算机,现在在上海的一家科技大厂做技术人员。 罗倍兰的床离衣柜很近,之间留出的余量刚好够衣柜的门开开合合。 房间里的桌子应该是兄妹俩共用的,但是没有椅子,桌上是寥寥的几罐化妆用品。房间的最角落摆着两摞书,最上面的是一本林瑜学生时代再熟悉不过的蓝白封皮的练习册。 她走过去,翻开,上面写着的是罗倍兰的名字,字迹娟秀,墨痕的边缘有些发黄,是学校高三用来统一复习的老旧练习册。 这本是数学。 因为是最上面的那本,它的封面摸上去已经落了一层灰了,但这两摞书也只是被整齐地放在这里,没被动过,却也没被丢掉。 林瑜接着往下翻,里面的字迹比起封面的署名明显要更潦草,有些中间步骤写的尤其潦草,空白处也被罗倍兰用铅笔打满了草稿,这些铅笔字却是彻底看不清了。 林瑜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弯——她写题的习惯倒是和她随意的性格很相配。 罗倍兰的正确率不高也不低,林瑜估摸着她俩的数学水平应该大差不差,林瑜看了一会儿打发时间,合上书以后没再动多的东西,却打心底里为罗倍兰感到遗憾。 不锈钢门的隔音很不好,在林瑜听到罗倍兰和黄誉芝的对话足足响起了一分钟以后,才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林瑜走到卧室门口,刚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就迎上了黄誉芝圆圆的*,笑得甜甜的脸,她手里是空空的,蛋糕的盒子被罗倍兰提在手里,后者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她不该还特意带一个蛋糕过来。 黄誉芝也是先去和罗湖生和刘淑华打了个招呼。 晚饭还要十来分钟才好,于是餐前的最后的十来分钟,三个人一齐坐在了罗倍兰的床边。 那本画册被罗倍兰摆在床边,黄誉芝好奇地问起,罗倍兰便拉着林瑜又把画册翻了一遍。 “哇!之前就听罗倍兰说你是美术老师,但是没想到你画的这么好,有好多张都画的和照片一样!”黄誉芝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这样的画作,惊叹着夸林瑜。 被罗倍兰夸是一回事,被黄誉芝这么夸是另一回事,林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就擅长这个了……” “你又谦虚!” 罗倍兰推了腿林瑜,嗔怪地说。 罗湖生和刘淑华准备了很多菜,罗湖生很高兴罗倍兰叫来了两个朋友一起过生日,他们吃得很香。 饭桌上的大多时候,罗湖生和刘淑华都是沉默的,把话题留给了三个年轻人。 到最后,罗倍兰点上了蜡烛,刘淑华替她关了灯,“22”形状的蜡烛光线不亮,却刚刚好照亮了每个人的脸,蛋糕挨罗倍兰挨的很近,蛋糕上粉红色的裱花被蜡烛微弱的光线笼罩,落进眼里很是梦幻。 这是她第一次在属于她自己的生日,吃到这样正式的生日蛋糕。 想到这里,罗倍兰觉得自己的眼下有些湿润,她慌乱地闭上眼,双手合十,食指的指尖紧贴着额头。 罗倍兰的呼吸喷在两朵摇曳的火焰上,林瑜看着黄色的光线在她脸上晃动,罗倍兰闭合的眼皮下眼珠转得飞快,带动着细密的睫毛一起颤动。 林瑜想,今晚,她一定有很多愿望要许。 第49章 高潮 十一月底,林瑜在高中同学的朋友圈得知了市里游乐场翻新了的消息。 这个游乐场在林瑜小学就有了,她小学春游还组织着去过几次。 游乐场不大,但像射击场,大摆锤,海盗船这些基础的游乐设施都有。因为是在山上,所以风景很不错,山顶上有一个摩天轮。 餐桌上,林方诚在和李丽红商量给林瑜买辆车,话题中心的主角却显得心不在焉的——林瑜的手指停留在朋友圈的刷新界面,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罗倍兰有空可以和她去那里玩一次。 吃过饭,李丽红在看很久之前就上映,但是最近又重播了的电视剧,林方诚拿着小剪刀蹲在露台上侍弄花草。 林瑜陪着李丽红看了一会儿电视,等消了食便回房了。 林瑜整理了一下自己潦草打的线稿,把确定下来的电子版一一发给毛格,为了方便交流,林瑜加上了毛格的微信。 毛格的微信头像带着点暗黑非主流的意味,是一张色调灰暗的动漫男角色大头照。 过了十来分钟,毛格回复了信息。 毛格:这些我感觉都很一般。 毛格:不是说你画的不好,只是立意有点不太……够劲儿。 林瑜一时间也犯了难。 鱼飞飞:那你的设想是什么样的呢? 毛格:我觉得你的微信名字就挺好。 毛格:我想看你试试这个。 毛格:加条鱼? 林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林瑜抱着平板上了床,两根指头夹着电容笔静静思索。 刚刚问过毛格了,他说有把稿件做成幕布挂出去展览的考虑。 以鱼为立意主题的画…… 林瑜想起她还在北京读书的时候,她就画过一副这样的画。 那是一次校内展览,参赛的选手都是校内的学生。 艺术展的主题就是“自由”。 那时候已经是林瑜大三的下半学期了,周围的同学也都开始留意起了校招广告栏上合适的岗位。 合乎情理地,林瑜的父母也开始督促林瑜把这件事排上日程。 林瑜搪塞着父母的催促,犹豫再三,还是在报名网站上敲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瑜放弃了一贯擅长的风格,反而用及其绚烂的色彩描摹出一张几乎梦幻的作品,但画风选择的突变也有迹可循——写实画太耗费时间与精力了,更何况,一笔一画的刻板在某些程度上是同主题相悖的。 画面的主角是一条蝴蝶鲤。 这个品种的鱼尾鳍和胸鳍都足够轻薄,足够飘逸。 一条银白色的蝴蝶鲤跃入水面,它大片的尾巴和激起的水珠就像它的翅膀,那条鱼似是要飞起来,但按在鱼缸缸壁的手表明了它只是被倒翻着丢进水里罢了。 蝴蝶鲤鳞片上却折射着贝母般柔和质地的光泽,林瑜模糊了色彩之间的界限,让那条鱼的双眼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翳。 在把作品交给工作人员时,她还有些忐忑——她给那条鱼安了一对死鱼的眼睛。 学校还请来了几位很著名的画家来做评委,他们盯着她的作品来回地、反复地看,没人发现那双眼睛是死的。 林瑜评上了奖。 获奖名单公布出来的时候,林瑜的大三已经快结束了。 她打电话给李丽红,给她看了自己的画。 李丽红用一如前二十年的话术夸了林瑜,话语间没有新意。 第59章 李丽红问起她在北京找实习工作的事,林瑜不记得自己具体怎么说的了,只是模糊地应允了李丽红,她会好好花时间把教师资格证考下来。 她扣下手机,学校有一个专门的展厅,很大,和她同一批的获奖作品和往届的作品一起挂着。 林瑜一幅一幅看过去,欣赏着其他学生的作品,也寻找着自己的作品。 参赛的作品就归校方所有了,林瑜是拿不回来的。 林瑜站在大理石的瓷砖上,和那条不被人发觉死活的鱼对望了一会儿。 在展览关闭前的最后一天,林瑜在自习室里坐着,桌上摆着的是教师资格证的复习资料。 她正背着书呢,却被突然一屁股坐到身边的人打断了思绪。 “哎,你好,林瑜?你是林瑜吧,我应该没找错!” “我叫佘引章,这是我身份证。” 说着,佘引章“啪”地一下把她的身份证拍在桌面上。 那天,林瑜第一次认识了还有“佘”这个姓。 女孩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打扮得利落,也足够漂亮,只是化着成熟妆容的脸还显得有些青涩,林瑜的注意力被她大大咧开的嘴巴吸引过去。 佘引章还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说她是她的学姐。 在林瑜能说上任何一句话之前,佘引章便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给林瑜展示她在展厅拍下来的照片。 那天自习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佘引章说话语速比林瑜快不少,中气十足。 望着佘引章洁白整齐被露出来的两排牙齿,林瑜被夸的有些晕乎乎的。 佘引章突然停顿了一下。 “就是吧,那条鱼你画的时候是不是漏了点什么?我怎么感觉……”佘引章说,怕林瑜误会,又赶紧添上一句,“当然只是我自己觉得啊——” 林瑜握笔的手微微攥紧,既期待,又紧张。 “你是不是忘记处理它的眼睛了?加点高光什么的,我怎么觉得这鱼给我一种死掉了的感觉呢?啊当然啊,不是说你画的不好构思不好的意——” “它就是死的。” 林瑜轻轻打断了佘引章的话,她很高兴,攥紧的手心却一下子松开了。 “你是第一个过来跟我说这个的,都还没人看出来。” 佘引章回答得认真,几乎是立刻就接上了林瑜的话头:“没看出来是你画的太好了!” 林瑜扭头看向佘引章,面露诧异。 “你画的老认真了吧,我看的时候就感觉哪儿哪儿都是细节,不站个半小时哪儿来得及发现这个,他们要是看的仔细,多揣摩那么一会儿,到时候特等奖都是你的了!” 林瑜微微低下头,轻抿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快要扬起来的嘴角。 然后,佘引章从背包里掏出来电脑,点开一个网站开始给林瑜介绍起自己的小公司。 那天距离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林瑜已经记不清那天她具体都说了什么,但是回想起那天下午佘引章的模样,林瑜仍能感觉那张脸在她的印象里熠熠生光。 “你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进我的工作室,我很靠谱的。” 佘引章拍拍胸脯,目光诚恳,要是换做别人,林瑜被这么看着早该觉得害羞了,可又恰好佘引章与生俱来的京腔打消了真诚之外的矫情。 又是赶在林瑜能做出回答之前,佘引章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平板,给林瑜展示起了她宣传自己小公司的ppt。 林瑜想,在佘引章提出那个邀请时,她绝对是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是想答应的。 但林瑜的手还搭在她摊开的教资备考书上,她还向父母承诺了她会考下教资…… 见林瑜久久不做回答,终于,佘引章的目光落在了林瑜面前摊开的书页上。 “你在看什么呢?” 说着,佘引章把头凑过去,林瑜想往后躲,甚至想把书合上收进书包里——在佘引章这样的人面前,林瑜不可避免地觉得她毫无波澜的打算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她觉得自己这样很拿不出手。 “嗯……” 看清了桌上的资料,佘引章一时间也卡了壳。 “你打算毕业以后去当老师吗?” 看着佘引章微蹙的眉头,林瑜一下子泄了气。 “……是我家里安排的。” 佘引章很聪明,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被林瑜压制在心底的跃跃欲试,她立马做出了一轮新的保证。 林瑜感觉很紧张,佘引章不像她之前遇到过的人,她像一团熊熊的火,对凡事一点没有徐徐图之的意思,甚至也不给林瑜过多思考的余地,或者说,林瑜一碰上她,一旦两人的意思对上,哪怕只有一点点,林瑜都会被她牵着往前走。 如果说她们的拼劲儿是一团火,那么林瑜自己只是一盏小小的烛台,而佘引章是太阳。 佘引章仿佛就是上天精心安排的,完全能补满林瑜的一个人。 佘引章花了一个下午,却也只让林瑜透出那么一丝丝、勉强也许能够答应的意愿,但即使只是这一丝丝,对佘引章来说也足够了。 临走之前,佘引章要到了林瑜的课表。 当晚,林瑜躺在宿舍的床板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的心从来没有持续加快地跳过这么久。 接下来的几天,佘引章几乎是踩着林瑜没课的时候来,带着她去自己的工作室参观,给她介绍她的工作业务和工作内容请。 林瑜最后一次、单纯只作为学妹的身份站在三十层高的写字楼里时,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 当林瑜犹豫着推说自己能力不够,但是可以试着学的时候,站在她对面的佘引章眼睛刷地一下瞪大了。 下一秒,林瑜的肩膀被佘引章抓在手里反复摇晃,林瑜感觉她好像快要乐疯了。 林瑜也没她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她立刻把备考教师资格证的资料塞到了角落,转头扎进了学校的图书馆,一本一本翻看起佘引章推荐给她的书和资料。 后来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在反复把回忆拒绝过千百遍后,林瑜不得不承认她们之间关系的走向的平常——归根结底都不过是最底层情感的人之常情。 佘引章对她的兴趣源于那副她再也触摸不到的、自己创作的画。 那么同样的,林瑜想,佘引章耐心的告罄也源于林瑜的江郎才尽吧…… 佘引章是从哪一刻开始在自己眼里闪光的?大概是她问起那是不是条死鱼的时候——她们认识的第一个下午。 她是从哪一刻给佘引章加上暧昧滤镜的? 林瑜想,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表现得庸俗,但还没庸俗到能列出一个质变的瞬间。 林瑜说话一直轻轻的,但佘引章总是很认真,她知道林瑜在哪一秒结束话头,在大多数人还不确定林瑜嘴里还有没有下文的时候,佘引章就已经接上了她的话茬。 林瑜有些完美主义,她自信于自己的天赋,却也会为了心底永远叫嚣的那句“还不够”而纠结,佘引章光芒能盖过林瑜的,她能做到循序渐进地帮林瑜自我肯定。 林瑜只有接受专业之外的人的夸奖的能力,同专业的同学夸她,她免不了过分谦虚。谦逊过头就招人厌了,人家凑上来的热情便被她这副样子浇灭了,再后来就发展到几乎没人和林瑜说话了,佘引章是多年来第一个热情熄不灭的人。 这样反复的瞬间,林瑜渐进的情感很难不被推向高潮…… 林瑜在床上辗转了好一会儿,即使她不明白毛格为什么要用一个那么中二的动漫头像,但毛格的审美她已经快摸清了——要是延用那副参赛作品的构图,她有把握毛格会喜欢。 但说到底,她不愿意。 第50章 摩天轮 要上班的时候,罗倍兰都是早上七点半起。 天气渐渐变凉了,罗倍兰的床上已经换上了厚一些的被子。 她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终于说服自己翻身下床。 她关掉了还在床头柜震动的手机,手一挥却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个红包。 这个红包是她生日的第二天,方婉婉给她包的,罗倍兰接过来的时候有些困惑——方婉婉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 对此,方婉婉的解释是黄誉芝用店里的材料做生日蛋糕时,和她说了一句。 方婉婉最近一个月不怎么来店里了,罗倍兰反而在稻香轩大厅里见到了几次她的丈夫。 大半个月没见,一见面就收了老板一个红包,罗倍兰心下有些不好意思。 下意识地,罗倍兰问出了“你最近怎么没来”这个问题。 当方婉婉用奇怪的眼神朝罗倍兰看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话里的不妥。 罗倍兰感觉自己拈着红包的手指都有些发烫,好在方婉婉没用那种眼神看她太久。 “家里有些事要打理。” 方婉婉习惯性地撩了撩肩头的栗色大波浪,手腕上的翡翠手镯滑落下去一截,刚好卡在手上一半的位置,衬得她成熟而丰腴。 第60章 “好好干吧,能跟着小黄学,就多学点。” 转身前,方婉婉留下这句话。 看着她踩着细高跟咚咚咚上楼的背影,罗倍兰愣愣地点点头。 红包里有五百。 几百块钱对方婉婉来说应该不算什么,陈梦带她认过几个奢侈品的品牌logo,方婉婉平时背的一个包就要好几万。 但五百块对罗倍兰而言,已经是罗倍兰一个月的奖金了。 这钱拿在手里,罗倍兰的心底还是生出几分无功不受禄的味道,她就在工作的时候更认真一点,推销糕点的时候更热情一点。 刘淑华在锅里给罗倍兰热了饺子,罗倍兰匆匆几下全塞进嘴里,漱了漱口便出门了。 今天星期四,林瑜昨天说来给罗倍兰探班。 下午三点,罗倍兰精准地捕捉到了马路对面,刚下公交车的林瑜的身影。 林瑜这次兑现了之前的承诺,也给黄誉芝带了一杯桃子味的奶昔。 罗倍兰拆开吸管,扎进杯子里小口小口吸着。 她看看黄誉芝那杯,又看看自己的——黄誉芝看上去很开心。 那次生日过后,林瑜和黄誉芝也渐渐熟稔起来,林瑜再来探班时不再像之前一样客套,她现在更习惯坐在店里的矮沙发上,和罗倍兰说话的时候也能抽空和黄誉芝说说笑笑。 烘培房里的烤炉响了,黄誉芝放下饮料便先进去了。 “你下次放假什么时候呀?” 对话终于回到她们两个人的身上,林瑜转过头,问。 “明天就有。” “噢……那下下次呢?” 罗倍兰在林瑜眼里看到了希冀落空的失望。 “怎么了吗?” “游乐场上个月翻新了,我想挑个空和你去玩,但是我明天有课。” “这样的话……我可以调班呀,周六周日都可以。”罗倍兰几乎是立刻接上了林瑜的话。 林瑜的眼睛瞬间就比刚刚亮了好几个度。 “那就星期六?” 林瑜点点头。 又在店里坐了会儿,林瑜临走前打包了些小酥饼。 今天是个阴天,罗倍兰面对这样的天气有些提不起兴致,上午的客人稀稀拉拉的,罗倍兰就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好不容易捱到了饭点,罗倍兰像往常一样去找陈梦吃饭了。 陈梦今天的妆格外精致,不用问罗倍兰都知道是她男朋友今天要来接她下班。 罗倍兰顺着她的话头打趣她几句,聊着聊着,话题被转到了方婉婉身上。 “你知道老板和她丈夫的事吗?我和你说过没有?” 一聊到八卦,陈梦就会像现在一样压低声音,颇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推推罗倍兰。 罗倍兰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我和你说啊,老板和他前妻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老板娘自己是没生过孩子的。老板前妻在不在我们本地,这女儿和老板娘之间不和,偏偏这个前妻每次回来这里,这女儿就喜欢把她亲妈往家里带。” “因为这个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老板和老板娘还会因为这个吵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你说的准吗?可别乱讲。”罗倍兰打断陈梦的话头,插嘴问道。 “哎呀,你去蛋糕店以后,我有次路过包房,听到他们就在吵这个事,我会骗你吗?” 陈梦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了没人往自己这边看,声音也压得更低了。 “但是老板他儿子还好点,好像对老板娘没什么意见,就是他有什么事都不和老板娘说的,就连他现在打算去外地做生意这事儿,也是只告诉了老板,老板再告诉老板娘的。” “昨天他们两个又说了一通,我最后进去的时候,玻璃杯都摔坏了一个。” 罗倍兰的眼睛微微瞪大:“动手了吗?” “那没有,俩文化人呢,好像是因为老板娘还摸不清她丈夫怎么想的,会不会把店转让了,给他儿子做资金。” “但是我看现在这样子……吵都吵起来了,我觉得有可能。” “但是……稻香轩不是方婉婉名下的吗?” “你信吗?”陈梦抬眼瞥了罗倍兰一眼,声音压得更低的,身子向她的方位靠近一点,“换你,你废那么大功夫,会不写自己的名字吗?” 罗倍兰咀嚼的动作凝滞了片刻。 “那,蛋糕店呢,算他俩谁的?” 陈梦摇摇头,继续扒着碗里的饭:“那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具体怎么回事和我们也没关系,听个乐子呗反正。” 罗倍兰晚上回家,又看见了那只躺在床头柜上的空红包。 睡前,罗倍兰把它收进了抽屉。 接下来的两天天气都不怎么好,周六甚至下了一场雨,好在周日出太阳了,林瑜开着车带罗倍兰开到游乐场的时候,地上的雨水已经被太阳蒸干了。 罗倍兰记得这个游乐场,小学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去春游,老师就是带她们来的这里。 “你有什么晕的吗?”林瑜问,“不过这里的也都是些小项目。” 前半句是询问,后半句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语,像是不太满意这里的游乐设施。 罗倍兰摇摇头。 这里称得上刺激的项目只有海盗船、大摆锤、旋转飞椅这几个,罗倍兰眼睁睁地看着林瑜毫不犹豫就把这几个都勾选上了。 “先确定这几个吧,剩下的……边逛边看?” “……嗯。” 她们首先去玩了大摆锤,在安全员给她们扣保险的时候,罗倍兰拽了拽林瑜的袖子。 “你一点儿不怕吗?”罗倍兰问。 “没有啊,”林瑜侧过脸看她,唇角勾起,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笑得揶揄,“你不会害怕这些吧?” “可能?” “那这样,”林瑜伸手握住了罗倍兰的手,把她的手扣在掌心里,“你要是害怕的话,就捏捏我的手。” “然后呢,就不会怕了吗?” 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掌心紧了紧。 “不知道啊,但是我可以陪你一起叫,你就没那么尴尬了。” “啊?” 罗倍兰小声地抗议——林瑜看上去可没半点害怕的意思。 机器渐渐发动了,在发动前经林瑜这么一逗,罗倍兰倒真的没那么紧张了。 周围的环境很嘈杂,入口处摆着两个大音响,检票员是两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音响里放着和游乐场背景格格不入的广场迪斯科。 机器刚开始摆动的时候,罗倍兰还有工夫看看林瑜,但大摆锤一点一点运转起来的时候,罗倍兰终于想起了多年前的小学春游那天,被这台机器支配的恐惧。 她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松紧带。 她的手心有点发汗,在越来越嘈杂的背景音里,罗倍兰彻底轻松不起来了。 当大摆锤第一次带着她来到半空,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向罗倍兰袭来,她于是选择了闭上眼睛。 “罗倍兰,快看,快看!” 林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飘在充满摇滚乐的空气里显得微弱。 “不要!” 罗倍兰连拒绝的声音都在因为恐惧而发抖。 “不吓人的,快睁眼看看!” 在林瑜的反复劝说下,罗倍兰屏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整个游乐场都是依山建的,大摆锤的位置就在一个小山坡上。 大摆锤已经带着罗倍兰转了一圈,她脚下就是一片树林,更远的地方是山脚下的老城区,十点钟的太阳光撒到建筑墙上,反射出大片大片金白色的光。 她看见了自己家的小区,老城区的规划其实很拥挤,可大片的墙面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看上去是明亮灿烂的。 “怎么样,没骗你吧!” 周身的嘈杂声音加剧,一向说话声音柔和的林瑜都不得已加大了音量。 罗倍兰笑着点了点头,即使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回应。 从大摆锤上下来的时候,罗倍兰还是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你还好吗?”林瑜问,“要不要休息会儿?” 罗倍兰点点头,顺势攀上了林瑜的胳膊。 林瑜被她这个无比自然的动作打的有些猝不及防,罗倍兰一脸菜色,看着可怜极了。 “待会儿还玩儿海盗船那些吗?” 林瑜用空出来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帮罗倍兰揉了揉太阳穴。 “玩。”罗倍兰答的斩钉截铁。 林瑜眼里摆明了对罗倍兰这个问题的质疑,但看着罗倍兰写了满脸的倔强,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那我们先去转转别的,山顶有个摩天轮,去坐吗?” “去。” 林瑜打了两个冰淇淋,递给罗倍兰一个,在摩天轮下一边排队一边吃。 “没看出来你居然会喜欢这些刺激的项目。” “我最开始也以为你不害怕这些的。”林瑜有些不好意思。 第61章 “嗯……其实最开始我也赌我不怕的,上次玩这种项目,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唉……傻子。” 林瑜抛给罗倍兰一句毫不留情的评价,拉着她上了摩天轮。 她们并排坐在摩天轮的金属长椅上,阳光透过玻璃射进来,照在罗倍兰的侧脸上。 林瑜看着罗倍兰的侧脸,而罗倍兰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山下具体哪里的景色上。 摩天轮的玻璃有些斑驳了,上面有些灰尘没有擦干净,玻璃上留下了雨水冲刷过的痕迹。 这个摩天轮是翻新过的,坐在这里俯瞰城市的风景很好。 “看,十一中,我初中就是在那儿上的,你呢?” 林瑜顺着罗倍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因为是周末,操场上空空的,没有学生。 “我在五中。” 五中几乎称得上是市里最优秀的初中了。 “我小学不爱学习,成绩特别一般,只能去十一中。” “小学成绩不作数的,我小学的时候,我爸还给我报了补习班呢。” 看着罗倍兰绷直的嘴唇,林瑜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这大概是开口最好的时机了。 “你有回去看过以前的老师吗?” 罗倍兰摇头。 “那……改天一起去看看陈老师吗?”林瑜问。 罗倍兰有些迷茫地望向林瑜,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 罗倍兰的眼里一闪而过片刻的挣扎。 “他挺想你的。” 林瑜说。 “好。” 罗倍兰点点头,嘴角不自然勾起一个笑,心脏跳得厉害。 第51章 “审判” 罗倍兰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换,她和陈君洋的对话框就那么静静躺在已读未回的信息列表最底下。 两年的学籍保留期过了以后,她渐渐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力。 有时候她站在流水线上,休息的间隙想抬头喘口气,渐渐僵掉的思维大多时候都记不清当下的时间走到了星期几,又具体来到了哪个月份,一直到新一年的春天过去,她才在恍惚间意识到年份上的数字又多添了一个数字…… 她把信息栏向下滑,拉到最底,点进了那个对话框。 系统的时间显示还停留在三年前。 陈君洋:罗倍兰,你家的情况老师已经了解了。 陈君洋:这样的大事不是单靠你一个人就能改变的,老师能理解你想为了家里做些事情的心情。 陈君洋:我们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国家的政策很多的。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你家里人也很担心你。 陈君洋:你快回来。 这是第一天的信息,罗倍兰隔了两天才鼓起勇气回复他,她发的消息明确地告诉他,她已经决定好了。 当时敲下如此肯定的字句时,我是怎么想的呢…… 时隔多年,心尖震颤的慌乱透过文字,再次攀上罗倍兰的心头,犹如藤蔓一般蔓延,再收紧,渐渐压得罗倍兰喘不过气。 再往下的信息是几天后,陈君洋再次发来的消息。 陈君洋:我给你办理了休学,学籍可以保留两年。 陈君洋:等你家里情况缓和一点了,你还可以再回来复读。 陈君洋:我今年就退休了,等你回来,还可以再在周末来找我,我家离学校不远,我给你补习,我老婆是教数学的,她也能帮你一点。 陈君洋:什么时候回来了,再给我打个电话。 句句诚恳,字字戳心。 罗倍兰在手机键盘上删了改,改了删,最终还是点了退出键。 她把消息发给了林瑜,问林瑜能不能帮自己和老师说,她忘记陈君洋的联系方式了。 林瑜很快就回复了,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 看到林瑜的答复,罗倍兰心下稍稍安定了一点…… 又一个周末,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林瑜开车载着罗倍兰到陈君洋家楼下。 这个小区挨着一中,是最初给一中教师的福利房。 罗倍兰低着头,跟在林瑜身后,穿过一栋栋居民楼。 陈君洋的家在小区最里面的位置,她们慢慢走着,一路上给了罗倍兰足够多的时间梳理她纷杂的思绪。 楼梯爬到五楼,林瑜在一扇门前停下,和她上一次来时一样,门是虚掩着的。 林瑜敲了敲门,拉开门,带着陈君洋进去了。 陈君洋听到动静,已经从沙发上坐起,走到玄关了。 他的视线只短暂地在林瑜身上停留片刻,紧接着便落在了林瑜身后紧跟着的罗倍兰身上。 “陈老师。”罗倍兰打招呼的话说得艰难。 三年多没见,陈老师比她印象里要老了些,皱纹深了些,表情依旧是肃穆的,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和蔼的。 “哎哎,快进来坐!” 玻璃茶几上摆着两个白色瓷杯,陈君洋给她们倒上了热茶。 林瑜和陈君洋打过招呼也坐下,罗倍兰被夹在两人中间坐着,她有些不安,便紧挨着林瑜坐下,试图从两人相接触的地方汲取一部分林瑜的从容不迫。 罗倍兰抿了一口茶。 对没有回陈君洋短信这件事,罗倍兰自始至终都是愧疚的——她搜索过办理休学的手续流程,很麻烦。 被双亲抛弃,从小寄人篱下的童年让罗倍兰变得很敏感。 从小到大,真正对她抱有善意的人屈指可数,陈君洋算一个。 按她的道理,她应该小心翼翼地挨个回馈这些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的善意,但她选择了躲避。 她很难想象陈君洋久久等不到自己回复时会作何感想。 林瑜率先挑起话题,和陈君洋慢慢聊着,罗倍兰就坐在一边听,他们正聊到一中的小广场上花坛翻新的事。 一所*高中而已,统共就那么点大,他们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很快便终止了。 “罗倍兰……最近过的怎么样了?”陈君洋问。 “还可以,之前在饭店做招待,现在在蛋糕店里上班。” 陈君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做蛋糕?” 罗倍兰应了一声,跟着点点头。 “学门手艺好啊,挺好的……你舅舅呢,身体怎么样了?还稳定吗?” “也还可以,开了瘘管在做透析了,比之前稳定一些。” “好,好起来了就好。”陈君洋低声喃喃,挺起来的胸膛陷下去一点,罗倍兰这才注意到他在先前的对话里是绷着的。 “我上次听林瑜说,你家在学校门口开了家粉店,我后来去吃过几次,味道很好,就是都没碰着你,还是不凑巧。” “啊,我舅妈他们都没和我说过……” “哎呀不打紧,我都是饭店去的,人多嘛,你看,我又剃了头发,早不是前两年那个梳油的发型了。”说着,陈君洋的音调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他伸手搓了搓自己的头顶。 “没注意到才是情理之中嘛,哪有吃个饭还叫店家出来伺候着的道理,这说明你舅舅舅妈做饭认真,是好厨子嘛!” 陈君洋还在教书的时候,他留着不长不短,但可以梳着打理出一个型儿的发型,他现在剃成了贴头皮的短圆寸头。他虽然人不高,但手掌很大,白了大半的发茬被他的手掌搓得翻动起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白发上,映出银白色的光泽。 “什么时候你去掌勺了我就再去,嘿嘿,学生请我一顿ok吧!” 罗倍兰连忙点头应下。 林瑜适时从黄色的挎包里取出蛋糕店里的饼干盒:“这是罗倍兰做的,我们特意带过来,尝尝?” “哎哎,好!” 陈君洋很高兴,当即便打开盒子,拿起一块芝麻桃酥啃了起来。 教书几十年,陈君洋在和小辈打交道上很有一套,几个对话下来,罗倍兰最初的紧张和无所适从已经被陈君洋一扫而空,原本僵硬的坐姿也渐渐放松下来。 聊着聊着,陈君洋的问题便变得细致了,他问了罗倍兰表哥的工作,又问了她家的经济情况,还问了罗倍兰去打工的那三年。 罗倍兰一一作答,省去了那些不好的经历,三两句话便讲完了枯燥乏味还消磨人的流水线生活。 “你这孩子啊……” 陈君洋想到了当年发生在罗湖生身上的变故,干瘪的胸膛深深塌陷下去,长叹一口气。 “当时班上的女孩子里,就数你最不爱说话,这么不爱和人打交道,我都替你憋得慌。” “林瑜啊,你比罗倍兰大三岁,又是学姐,你没事了就带她多出去走走看看,别再和上学一个德行,一天到晚净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 “哎!好。”林瑜急忙应是。 “你现在几点上班几点下班啊?”陈君洋问。 “早上八点半到晚上十点,一个月休四天,一周有两天能六点下班。”罗倍兰回答得迅速。 “忙啊……忙点儿好,年轻人忙点儿好。” 第62章 陈君洋若有所思,点点头。 “那先不说了,也快到饭点了,你俩坐着玩儿吧,我去做饭。” 陈君洋把两人准备起身的动作挡回去,起身去了厨房。 他边开冰箱门还在边碎碎念着:“我老婆这几天去帮着带外孙了,可惜了她不在……但还有她做的香菇肉丸,必须得给你们蒸一碗。” “哎!你俩吃得惯蒸菜吧?” “吃得惯——”两人异口同声道。 问完这最后一句话,陈君洋就彻底没搭理两个学生的意思了,关上了厨房的门。 两人坐在客厅里,只听得到菜刀在案板上叮叮当当的声音。 “怎么样?”林瑜拍拍罗倍兰搭在腿上的手背,问。 罗倍兰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还好,已经不紧张了。” 罗倍兰又垂下头,复杂的思绪在黑沉沉的眼眸里起伏。 “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陈老师的,他在我身上费了很大的心思。” 罗倍兰小声说。 她从来不后悔自己辍学打工的选择,但时至今日,只要想起她的不告而别——尽管她也从不觉得这有错,可一想到给局外人带去的麻烦,她还是觉得羞耻、愧疚。 “陈老师他……应该是最失望的吧。” 那你呢? 林瑜很想问。 鱼缸的方向传来“扑通”的一下,两个人齐齐看过去,是陈老师养的乌龟从观景假山上跳进入了水里,缸里扬起了一圈圈细小花白的气泡。 “林瑜,你会怎么看我这样的人啊?” 罗倍兰的声音弱弱的,以至于林瑜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具体说的是什么。 即使她在提议来探望陈君洋的时候就料到这不会是一次轻松的会面,她也提早打好了腹稿,可在罗倍兰展现她的低落的这一刻,安慰的话语还是在滚到嘴边时,乱了码。 “如果我一般般,我是说什么都一般般,我也就无所谓怎么样了,可是我不是蠢货,我高三的时候,也能考四百多名的……” 罗倍兰的声音光是传进林瑜耳里,她就替她感到苦涩。 罗倍兰看向林瑜,脸上的笑容称不上好看:“别觉得我自恋喔……” 林瑜摇摇头,在这样的时刻,任何安慰性质的语言都显得苍白而多余,她便伸手,从罗倍兰的身后揽住了她瘦削的腰身,让她们的身体靠的更近一些。 林瑜安抚性质的动作给了罗倍兰继续往下说的勇气。 “我碰到过好多人,他们中的好多都说过要包养我。” “我明明都拒绝了,可就连我哥,在我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也怕我走上这样的路……” “虽然他没明说,但我能感觉出来,真的。” 林瑜看见罗倍兰的两条眉毛跳动一下——罗倍兰最喜欢做的动作就是挑眉,可此时此刻,这对罗倍兰来说是一个安定动作,当她紧张时,当她聊到她并不很喜欢的话题时,她就会这么做。就好像她在讲起、她在面对、她在设想她不愿意接受的东西时,这个看上去无所谓的动作可以欺骗到她自己。 可这样并不能给予罗倍兰她所需要的安全感,只是在她受到伤害时,给她加了一层盾甲。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罗倍兰双手合十盖在自己的脸上,再发出的声音因为被蒙住而变得有些闷。 “如果我长得不这么漂亮,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不相干的眼睛钉在我身上,可我这样就像个,就像个……” “就像个笑话——” “不是的。”林瑜打断她 “你很勇敢,真的。陈老师也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好孩子。” 林瑜定定地望着罗倍兰的双眼,一字一句:“这也不是我觉得,而是你就是,你很好。” 罗倍兰不知道自己的声带是不是被灌了水泥,几乎说不出话来。 罗倍兰垂下头,几根手指放在腿上用力地缠绕,仿佛这个动作能帮她解开什么东西。 “真的?” 罗倍兰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你要是再问,”林瑜深吸一口气,佯怒道,“我就生气了。” 厨房里刀切菜板的声音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随着蒸汽渐渐逸散到空气里的菜香味…… 饭桌上,陈君洋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他边喝,边一个劲儿地给她们夹菜,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小姑娘太瘦了不健康。 她们一直陪着陈君洋待到了下午四点,陈君洋带着她们几乎把能聊的话题都聊了一遍,说到兴起,甚至把他还是个土小子时,追求老婆的故事都搬出来说了一通。 话痨的性子一如还在教书的当年。 兴许是中午喝了点酒的缘故,一向开朗的陈君洋满面通红,说话时渐渐又有了课堂上引经据典般一句三叹的气势,可话里尽是一个老师替学生的深深遗憾。 下午四点,林瑜主动提出她先去楼下挪车。 林瑜有意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林瑜的离开一下子放大了客厅的空间感,罗倍兰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手指扣在外套的塑料纽扣上,心脏跳得慌乱,一拍错开一拍的不安。 “罗倍兰啊……有个事情,我还是想问问……你现在还有没有参加成人高考的打算?” 罗倍兰脑子里的那根长久以来一直紧绷的弦在此刻“啪”的一下断了。 她没想过。 但她只是不敢想,甚至不愿意以至于会阻止别人提及。 她不想、不愿、也不敢面对这个选择后新的一系列可能性。 如果没考上呢?如果她没时间上学呢?如果家里的经济条件又因此下降呢? 她可能变成一个失败的笑柄,她可能给自己埋下一颗更大的遗憾的种子,她舅舅的医疗条件可能因此下降——罗倍兰不敢去想。 可是,是陈君洋在问,是一个年迈的、和蔼的、她曾经的班主任、一名退休的老教师在问她这个问题,她没办法敷衍一个曾经在自己身上浇灌过心血的人。 “没有……” 罗倍兰摇头,不敢直视陈君洋。 她的脸颊通红,她终究还是耻于面对这样的自己。 她坐立难安,自觉辜负了一个长辈的殷切期待。 她左手的手指用力纠缠着右手的手指,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得不等待审判的孩子。 第52章 陈老师 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陈君洋也有些紧张。 前几天的晚上,林瑜给他打来电话,说过几天会带着罗倍兰来看望他。 她礼貌地询问他是否方便。 听到罗倍兰要来的消息,陈君洋喂乌龟的手都抖了一下,手里的鱼食尽数抖落在水面。 他好像生怕林瑜下一秒就会改口,做出回复时急切而迅速。 简单地捞去多余的鱼食后,陈君洋去到了书房,和林瑜聊了许久。 他得知林瑜和罗倍兰在一中门口的粉店相识,林瑜告诉他,罗倍兰因为辍学这件事变得有多么沮丧。 心理上这关对罗倍兰来说很难过,林瑜不愿意让这件事变成罗倍兰持续的梦魇——她想让陈君洋把成人高考这一选项拿出来,摆在罗倍兰的面前。 他作为罗倍兰的高中班主任,比谁都更适合开这个口。 陈君洋爽快地应下,真心为罗倍兰能有一个林瑜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他答应了妻子不喝酒,可在面对两个自己曾经的学生时,还是给自己温上了一杯黄酒。 讲的稍微“自大”一点,可以说,他是看着她们俩长大的,他是一个班主任,他很清楚每一个孩子的秉性。 多年过去,他已经退休了,可闲余下来,他翻着一届一届学生的毕业照,他们其中的大多还在他的记忆里活蹦乱跳。 他对林瑜、罗倍兰的印象都很深。 林瑜自不必多说,她的专业分数极好,早在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陈君洋就听说了有个特长生已经达到了艺考的要求,偏偏她文化课成绩还很不错。 学校对她的期望很大,培养她去冲击顶尖学府已经成为了老师间默认的事实。 文理分班以后,看着坐在班上的林瑜,陈君洋自然是高兴的。 林瑜是陈君洋从业几十年,手下带过最优秀的一个学生,她毕业以后,她的照片还久久地挂在学校的荣誉墙上,直到陈君洋退休的那个暑假,她的照片才因为荣誉墙上的更新迭代被撤下来。 罗倍兰是陈君洋带的最后一届学生。 罗倍兰身上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漂亮,无从否认、无可指摘、能让人一眼看到的漂亮。 第二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便是她的沉默。 她沉默寡言的谜底直到她高三才彻底在陈君洋面前揭开。 刚分班以后的第一次月考,罗倍兰的成绩不好也不差,在班上能排到中游的位置。 第二次期中考试,罗倍兰的成绩掉下去一截,排到了班上最末流的位置,那时陈君洋还没对她太上心,只是课后额外叮嘱了她一句要认真学。 第63章 罗倍兰答应得倒是痛快,在陈君洋的历史课上,她听课时面上也显出几分认真来。 再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时,罗倍兰也不算给陈君洋一个空口承诺,她的成绩果真往上爬了一点,回到了第一次月考的位置。 为此,陈君洋深觉此子可教也,还在班上特意把她拎出来夸了几句。 考试有进步的人很多,陈君洋几乎念到的每一个名字都会引起台下同学的一阵鼓励性质的起哄。 可罗倍兰除外。 她似乎一直那么沉默,不爱与人交往,以至于表扬的话落在她头上的时候,同学们的反应只是寥寥几颗偏向她坐着的方位的脑袋。 一个课间,课代表为陈君洋送来他所要的练习册,陈君洋拦下准备走的课代表,问起罗倍兰在班上的情况。 课代表是个男同学,他挠了挠脑袋,说他不清楚女生之间的事情,但罗倍兰确确实实地,只是比较文静,不爱和大家说话而已。 罗倍兰听历史课还是很认真,不过让陈君洋很恼火的是,不知道罗倍兰是进步以后飘了还是怎么的,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的成绩又像过山车一样,猛地又掉回了班级的尾巴行列。 陈君洋看着罗倍兰的成绩单,从业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把一个学生揪过来骂一顿——除去历史和语文,她的其他成绩都是一团乱麻。 可惜学校已经放假了,他还真拿这孩子没办法。 高二的下半学期,陈君洋每次查堂时的重点不仅仅是搜查最后排男生的电子产品和零食,还额外多看了罗倍兰几眼。 罗倍兰就真如陈君洋所能料想到的——她十次里有□□次都在发呆。 他把罗倍兰抓到办公室,好坏坏话轮番上阵地劝,再次得到了罗倍兰信誓旦旦的保证。 可月考的成绩一出来,陈君洋对着罗倍兰的成绩单左看右看,最后只在罗倍兰几乎称得上是惨绝人寰的分数里看到了“欺骗”二字。 他第三次把罗倍兰叫来,这次,他依旧是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茶杯里的水被他喝的都要见底,终于又是在谈话的结尾才换来两句干巴巴的保证。 这一次,陈君洋不觉得罗倍兰诚恳了,反而在她的回答里品出几分敷衍的意思。 一股无名火夹着些无奈从陈君洋心底升起,但罗倍兰认错的态度又极其端正,他想发火也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出口,他摆摆手,叫罗倍兰回去了。 又是一个月,期中考试过去了,陈君洋想,他应该找罗倍兰的家长谈谈,也该问问是个什么情况。 来学校的是罗倍兰的舅妈,刘淑华。 陈君洋没说罗倍兰对待课业时态度的不端正,只简单问了问罗倍兰的家庭状况,刘淑华之说罗倍兰从小就和她一起住,再说别的,她就不大愿意说了。 和刘淑华仔细聊过之后,陈君洋大概知道了罗倍兰课上的心不在焉是为了什么,他带过很多家庭有变故的学生,也有双亲不睦的,或是有过留守经历的孩子——这些学生在听课的专注度和人际交往上比起普通孩子存在更大的问题。 陈君洋心里的火泻下去了大半,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他寻思着,他对罗倍兰应该换一种策略,至少不该再凶巴巴的了。 那以后,发生在陈君洋和罗倍兰身上的就像天底下重复过无数次的良师与“坏”学生的温馨剧本。 陈君洋发现她学东西总是一阵一阵的,他便有空没空都把罗倍兰拉到办公室里,盯着她背史政地,抽查她的英语单词,还逼着她去找数学老师订正错题。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在他和罗倍兰相熟,却并不全然了解的时候,陈君洋还隐隐担心罗倍兰会不会是个把心事闷在心里想不开的孩子。但两个月相处后得出的结论简直出乎他的意料,罗倍兰很会说话,很善于察言观色,开起玩笑来,她身上的幽默细心不输任何一个人。 只是她还是话少。 陈君洋问她为什么不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玩,罗倍兰说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确认罗倍兰不完全是个闷葫芦以后,陈君洋便也默认了她独来独往的性子。 那时候,他还没把罗倍兰和林瑜这两人联系起来对比,可现在,林瑜和罗倍兰一起站到他的面前,他才发现不同的人喜欢的“独行”背后的意义几乎是天差地别。 林瑜看着文静,可陈君洋去她家做优秀学生家访时,他被林方诚邀请着去看他们家的书房,有一列书的翻动痕迹最明显。 陈君洋扫过那些标题他看着都头大的书,还在心底感慨林方诚这令人望而生畏的爱好,却在下一秒听林方诚得意洋洋地表示,这一排书都是买给林瑜的,也是她看的最多。 所以在听到林瑜选择在北京打拼的消息时,陈君洋几乎是在心里的下一秒就认同了这个符合她性子的选择。 他不能用简单的“文静”二字对林瑜做出评价,“沉静”这个词会适合得多。 而罗倍兰的不爱说话更多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像是一层用来保护自己的透明的茧,隔着茧子能看见她在笑,却始终是疏离的…… 到了高三,学校里除了考试便还是考试,第一个学期,罗倍兰的成绩还在坐过山车,可到了第二学期,她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排名渐渐稳定了下来,还隐隐呈现着上升的趋势。 可某一天,他突然接到罗湖生的电话,听到罗倍兰南下去打工的消息。 平静的水面被打破了。 他跟着教导主任,一起来到她所居住的家里,在年近花甲的年纪又被现实的残酷扇了一巴掌。 即使这样的残酷不是命运给他的。 在陈君洋任教的最后一年,罗倍兰退学这件事就像一颗长而坚硬的铆钉,钉进他的心里…… “我一直也在想啊……当时我给你发的那些信息,应该也给你在……这件事上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 罗倍兰闻言,一抬眼,撞进了陈君洋疲态尽显的眼底。 在意识到陈君洋说了什么后,她轻轻地摇头,想要否认掉陈君洋的话,但陈君洋还在继续说着。 “老师知道你什么性子,这事放谁身上都是场打击,你能走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人生呐,机会很多,路也很多的,你看我这么大把年纪了,现在想起当年怎么都觉得要了命的事轻,不过也就是为了拼一口气。” “现在这么一看,也不过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 “还要不要去参加考试……你考虑一下,要是你真放下了,这事就和你决定要不要喝奶茶一样简单。但是老师看得出来,你还想考。” “归根结底,你还年轻,慢慢来,路会越走越宽的。” 陈君洋在叹息。 直到罗倍兰下了楼,坐上了林瑜的副驾,心里还想着陈君洋最后对她说的话。 “又快到饭点了……”林瑜的语气似在喃喃,转而又提议,“有家麻辣烫味道不错,我很久没去了,陪我去吃吗?” “嗯?……嗯。”罗倍兰明显还没回过神来。 知道罗倍兰有些晕车,林瑜便没开空调,而是摇下一半车窗,让风灌进来。 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扬起林瑜夹在耳后的发丝,她今天喷了香水,很柔和的花果香。 罗倍兰躁动的心渐渐平稳下来,剩下的路程,她们都没再说话。 车本就开得不快,一到市中心又遇到了晚高峰,她们一直被堵到七点半,才开到林瑜所说的馆子门口。 罗倍兰不挑食,也是第一次来,她便跟着林瑜,林瑜说什么好吃她就跟着选什么,到最好,两个人几乎是捧了两碗一模一样的东西去排队。 店里人很多,她们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位置坐下。 “还记得以前一中门口开的麻辣烫吗?”林瑜说,“我上高中那会儿,每天下午一有空就去吃,他家汤底特别香,我到现在还馋呢。” “你经常去吃吗?”罗倍兰神色有些古怪地抬头看着林瑜。 林瑜丝毫没有察觉,脸上还透着些惋惜:“对啊,一个礼拜……至少去个三次吧。” 罗倍兰有些沉默,罕见地没有立马接上林瑜的话,低着头若有所思。 “哎,可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开了。”林瑜叹息。 “你去吃过吗,你上学那会儿那家麻辣烫应该还在的。” “我高一肠胃不太好,几乎没怎么在外面吃。但我同学倒是经常去,只是没吃多久那家店就被迫关掉了。” “啊?为什么?” “好像是……卫生严重不达标,还罚款了。” 说着,罗倍兰小心地去看林瑜的脸色。 林瑜小脸一白。 “还查出来放了很多不该放的添加剂。” “啊?” 林瑜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板进货的地方也不太干——” 第64章 “好了你别说了。”林瑜打断罗倍兰的话,脸色已经白了个彻底。 “没事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看你也没出啥事。”罗倍兰出言宽慰道。 “没事?那你笑什么?” 罗倍兰侧身躲过林瑜要拍过来的手:“只是,我觉得你的肠胃……还挺强大的。” “你闭嘴啊!” 林瑜脸色极差,夹起来的鱼丸悬在空中都凉了好一会儿,越想越下不去嘴。 “嗯……那个,林瑜?” “干嘛?” “今天的事,谢谢你。” 林瑜看向罗倍兰,她正躲避似地低头嗦粉。 “嗯。” 第53章 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 时间走到了学生们的期末月,林瑜一个教美术的在文化课安排上自然没什么话语权,默认她的美术课都被换成了自习。 课少了,她也乐得不用去讲那些重复的ppt,反而是把重心放在了自己挣的“外快”上。 她和毛格把构图确定下来了。 毛格似乎格外中意涉及鱼类的构图,林瑜最后确定下来商稿的主体是一只鲲鹏。 画布的尺寸很大,鲲鹏的主体用的又是写实风,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可成品依旧没达到她的预期。 林瑜习惯每画一点就把稿子发给毛格确认一遍,如果发现不对就马上改。 很快,发去的电子稿显示对方已接收。 鱼飞飞:怎么样,鳞片的细节这样处理你看可以吗? 毛格:挺好的。 毛格:emmmm……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林瑜飞速敲击键盘:你问。 毛格: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做一点就发过来确认一遍啊?是在学校工作久了的原因吗? 鱼飞飞:这倒不是,反而是之前在北京养成的习惯。 鱼飞飞:之前还没当老师的时候,工作会对接到要求比较繁琐,尤其是在遇到想法比较多的客户,这样边做边确认会很方便。 毛格:哦。 毛格:以你的水平,你完全可以再自信一点。 毛格:我觉得你很多想法都挺独特新奇的。 林瑜搭在键盘上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细想起来,毛格作为甲方,确实极少给她提要求,大多时候都是直接说好。 犹豫了一会儿,林瑜最后回车过去一句“谢谢”。 林瑜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毛格:我这边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还会有一些活儿。 毛格:报酬还算不错,你接吗? 林瑜抠了抠贴在书桌桌面上的水晶贴纸,有些为难——她前段时间已经和丁羽说好了,从这个月月底开始对接她那边需要规律性外包的活儿和插画。 反复调整了话术,林瑜尽可能礼貌地推拒了毛格的邀请。 看着毛格输入状态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林瑜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确实在毛格这里赚了许多钱。 毛格:是学校里很忙吗? 鱼飞飞:不是的。 鱼飞飞:我朋友在的公司有一些需要外包的活儿,我和她已经谈好了,如果额外还接一些的话,时间上大概是来不及的。 毛格接受了林瑜的推辞。 这次的对话以双方的相互客套结束。 林瑜晚上还有课——就算是期末月,学校也没放下特长生的训练,林瑜晚上要去学校给艺术生上课。 今天吃饭早,李丽红给林瑜炖了沙参玉竹母鸡汤,润肺的。 鸡汤炖了一个下午,李丽红给林瑜盛了两碗。 “多吃点,晚上的课得上到十点多呢。” “你这几天怎么没和小罗去玩儿?小姑娘是不是没空啊?”李丽红问。 “最近这半个月她确实忙……等过两天吧,后天蛋糕店里要重新装修,那时候她连着能放三天假。” “难怪最近没听你说和她去玩儿的事,那刚好,她放假了你就把她叫来,那孩子太瘦了,看着气血不好,我给她炖点汤补补。” “好。” 李丽红问起过罗倍兰家的情况,林瑜只告诉她罗倍兰家条件不太好,多余的没怎么说。 只是她今天突然兴起,又问起了罗倍兰家里的状况。 “嗯……她爸妈出了些事,从小不在她身边,她跟着舅舅舅妈过的。” 林瑜推辞了两番,没拗过李丽红,干脆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这么说的话会有歧义吗? 有,林瑜当然知道有,这纯粹是她的私心。 罗倍兰身上所有痛苦的种子都源于她的父母,如果可以,林瑜倒真希望这俩能出点什么事,或者是永远都别再回来,免得回来以后再拖累罗倍兰。 “啊?小兰看着挺开朗的……这真看不出来。” “那她爸妈出什么事了?”李丽红问。 林瑜摇头:“人家不大乐意说,我也就没多问。” 李丽红低头叹了声气:“这孩子也可怜……” 在去学校的出租车上,林瑜给罗倍兰发去了信息,问她明天是什么安排。 罗倍兰现在大概率在忙,林瑜的信息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在车上干坐着也无聊,林瑜顺手便把消息往上翻,查看她和罗倍兰的聊天记录。 上次一起去看过陈君洋后,罗倍兰对“学校”这个话题没那么排斥了,她主动挑起来的,关于她高中回忆的话题也渐渐变多。 在罗倍兰对她学生时代的阐述里,她大多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如果要林瑜讲故事,她大概会以“和谁谁做了什么”展开,而罗倍兰说的是她看见谁谁和谁怎么样,校级的活动上发生的事情。 投桃报李,林瑜也和她聊起她高中发生的事情。 林瑜毕业那年,罗倍兰刚好入学,原本在学校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在毕业后,以学校为契机加深了互相的了解。 这么一想,还挺巧合的。 还有点浪漫? 林瑜的嘴角勾起一点,笑了。 屏幕顶上“叮叮”弹来两条信息,是黄誉芝发来的。 黄誉芝:罗倍兰在蛋糕房里做蛋糕呢,手上沾了面粉不好回复。 黄誉芝:她让我先告诉你,明天下午六点就能下班。 黄誉芝:明天就只剩我和罗倍兰两个人在店里,你来早一点坐着也没关系。 同时发过来的是一张罗倍兰扭头看过来的照片,她戴着帽子口罩,围着围裙,被包的严严实实,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笑着看向镜头的眼睛和她光洁的额头。 林瑜习惯性地保存了照片,和黄誉芝聊了起来。 现在店里没顾客,黄誉芝暂时代替了罗倍兰,和林瑜分享了她们下午在蛋糕店的事。 她们今天烤了贝果,但是店里的烤箱不够大,往往第一批客人来的时候,现烤的面包都还没上全。 因为这个,方婉婉打算把蛋糕房的烤箱再换大一个型号,店里的柜台也会扩建。 林瑜看了眼窗外,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学校了。 黄誉芝问她们明天要打算去哪儿玩。 林瑜:去吃火锅。 林瑜:有家老火锅店还不错,他家东西很新鲜,明天也是冬一九,吃点热的刚刚好。 林瑜在和黄誉芝聊天,思绪却还停留在刚刚翻看的聊天记录上。 她在高中的时候没朋友,现在身边也只有林瑜自己一个。 太过狭隘的人际关系网总是脆弱的,想到这里,林瑜对黄誉芝也发出来邀请。 林瑜:要一起吗? 对方答应得很快。 林瑜是她们三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她告诉黄誉芝,她开车载她们去。 今天下课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晚上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明天三个人一起去吃火锅,也许吃完还会一起去干些别的,搞不好会玩到很晚,不想明天出去的时候没精神,林瑜回家后几乎是沾枕头就睡。 另一边,罗倍兰的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已经躺了好久,眼睛是闭着的,但两条眉毛还微微蹙着。 早知道就不让黄誉芝帮我回消息了…… 罗倍兰懊恼地翻了个身,踢了踢被子。 我多忍一会儿回消息能怎么样啊,林瑜又不催…… 罗倍兰理了理枕巾上的褶子,怎么枕都不得劲儿,死活*觉得硌得慌。 林瑜也真是,之前不都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玩吗…… 罗倍兰叹了口气,撇撇嘴,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今天这一遭实在憋屈。 早上半点半,罗倍兰已经站在了柜台后,眼下挂着两圈青黑。 黄誉芝比她来的早,她正在蛋糕房调蛋挞液,今天的第一炉贝果已经快烤好了。 从九点开始,罗倍兰便有意无意地、时不时地瞟上黄誉芝那么一眼两眼的。 罗倍兰看向黄誉芝的视线太过于直白,十次黄誉芝能及时发现四五次。 两个人对视上,黄誉芝还以为罗倍兰想和她说些什么,便凑过来一步两步的距离,示意她说话。 第65章 罗倍兰挠挠鼻子,有些心虚,只能和她打两个哈哈,不是说她口罩没戴好,就是说她帽子歪了,还有两次是伸手帮她理了理本就叠得整齐的衣领。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罗倍兰说黄誉芝的发丝从发帽里掉出来了,黄誉芝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她:“你今天怎么这么在意我的仪表啊?” 得亏是黄誉芝,但凡换个人在第三次就不信这个说辞了。 话里虽然沾上了几分质疑的意思,但她对罗倍兰的信任到底还是战胜了对她的质疑。黄誉芝拿起手机,对着屏幕再次仔细理了理自己整齐得不能再整齐的头发。 “那这样?应该好了吧?” 黄誉芝扭过头向罗倍兰确认。 黄誉芝被罗倍兰反复提醒了这么多次,也没看出来有不耐烦的样子,这下反倒弄得罗倍兰有些不好意思。 “……嗯。” 今天在蛋糕店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剩下的时间里,罗倍兰还是想去看黄誉芝,但她好歹是忍住了。 好不容易把时间捱到五点半,罗倍兰终于等来了林瑜家的小白车。 林瑜停好车,摇下车窗,和罗倍兰她们打了个招呼。 太阳大的时候,林瑜习惯在开车时戴一副偏光镜。 一看见林瑜的脸,罗倍兰脸上的笑就藏不住了,白色口罩挡住了罗倍兰的露出的一对小虎牙。 林瑜把车挺稳,摘下墨镜,罗倍兰本以为最先该和林瑜对视的应该是她才对,却见林瑜的视线望向了她的身后。 一回头,罗倍兰看见正在和林瑜摆手打招呼的黄誉芝。 距离下班的最后半个小时过得快了不少,六点十五,两人准时走出蛋糕店,给门上好锁。 罗倍兰腿长走得快,生怕被抢了好位置,先黄誉芝好几步走到车前,打开副驾车座的门,一屁股坐上去,坐稳了。 黄誉芝跟着上了副驾的后座。 车发动时,罗倍兰刚从后视镜看到黄誉芝的半张脸,就有些心虚地把眼睛撇开。 林瑜锁好车门,注意力放在后视镜的来车上,给车子调了个头,显然没注意到罗倍兰的心不在焉。 第54章 火锅 火锅店里人很多,算上林瑜她们这桌,刚刚好把店里坐满。 林瑜预定的是一个靠里的四人桌,罗倍兰全程有意地紧贴着林瑜走。 落座时,她把林瑜挤到了双人沙发的里座。罗倍兰挨着林瑜坐下,黄誉芝坐在罗倍兰的对面。 “我们要一个鸳鸯锅吧,清汤可以烫些绿叶菜。”林瑜说。 另外两个人都没有异议。 服务员给她们拿来了菜单,罗倍兰和黄誉芝都默认把点菜的工作交给了林瑜。 罗倍兰小口小口抿着杯子里的茶水,黄誉芝看看林瑜又看看罗倍兰,林瑜认真地在菜单上勾勾画画,时不时问问另外两个人有没有什么忌口,气氛安静得有诡异。 “你们要试试这家店自酿的梅子酒吗?酸酸甜甜的很好喝。” 林瑜的笔尖停留在酒水栏上,问。 罗倍兰的嘴角抽了抽——她现在算是知道林瑜为什么极力推荐这家店了。 “可以,我酒量还不错。”黄誉芝说。 “我也可以。”罗倍兰跟着点点头。 想了想,罗倍兰又多跟了一句:“倒是你自己,别和上次一样喝醉了。” 话里是提醒林瑜的意思,罗倍兰的眼睛却停在了黄誉芝的身上,更像是无意识的炫耀。 “真的假的?林瑜这样的人也会喝醉吗?”黄誉芝一下子变得好奇起来。 接收到罗倍兰投射过来的目光,黄誉芝没多想,只以为罗倍兰就只是说着玩而。 “哎呀,今天针灸只是想让你们尝尝……我待会儿还要开车呢,喝不了的。” 林瑜脑子里一闪而过上次在夜市被坑的五十块醒酒汤,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想暴露这个“黑历史”,林瑜赶紧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角,打断了快要说话的罗倍兰。 罗倍兰低头看着林瑜搭在自己袖口的手,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又听到黄誉芝说话了。 “没事的,你实在想喝的话就喝吧,我也有驾照,待会儿可以换我开车。” 黄誉芝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真要那样的话得多麻烦啊……我先点了,待会儿你俩试试,”林瑜在菜单的酒水一栏上勾下了一瓶梅子酒,“他家酒水量挺大的,喝不完的刚好我可以带回去。” 服务员过来取走了已经点好了的菜单,递菜单的时候,罗倍兰和黄誉芝的视线又撞在一起,罗倍兰真笑不出来了,只低头顾着喝被子里的茶。 林瑜的视线重新放到罗倍兰脸上,却发现罗倍兰的表情呆呆的,像是在想什么事。 林瑜没多想,拍拍她的腿。 “嗯?”罗倍兰被这一下拍得彻底回神,扭头便撞进一双含笑弯弯的眸子。 “去调蘸料啊,还把我堵在这儿呢?” 罗倍兰顺着林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黄誉芝已经向小料区走开两步远了。 “噢噢。” 罗倍兰抿抿唇,起身让开位置,跟着林瑜一起去了小料区。 “你爱吃麻酱的吗?”林瑜取了两个小料碗,递了一个给罗倍兰。 “我一般吃辣的。” “要不要试试蘸麻酱,我麻酱调得超级好。” “嗯。” “那你跟着我,我调两个麻酱的,再给你整一个辣的。” 罗倍兰的注意力全在林瑜身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羊毛外套,内衬是白色的,腰间扣着棕色的皮带,穿着一双平底的小靴子。走的近一些,罗倍兰能闻到林瑜衣服上喷的香水,熟悉的花果味。 调料区不大,罗倍兰喝林瑜在转角就碰到了黄誉芝,她也很能吃辣,她手里的蘸碟里全是辣椒。 “诶?你们喜欢吃麻酱的吗?” “对啊,加上读书,我在北京好歹待了快八年,我调的很正宗的,要不要试试?” 罗倍兰眨眨眼,看见林瑜把手里的调好的料给黄誉芝递过去一个。 等她们回到桌上,菜都已经上好了。 罗倍兰依旧是把林瑜挤到了紧挨着自己、最里面的位置。 桌子中间的鸳鸯锅很快就烧开了,在桌子中间蒸腾起白茫茫的水雾。 罗倍兰之前真没发现黄誉芝原来这么能说话,她们讲了好一会儿都没动筷的意思,罗倍兰有些郁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黄誉芝和林瑜分享着她在大学里的事,考试就是炒菜啊做蛋糕之类的。这类话题罗倍兰插不进去,只偶尔跟着附和一两声,但不可否认,黄誉芝确实讲的绘声绘色,至少真的把林瑜逗笑了。 但凡这些话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讲出来,罗倍兰也会跟着笑的。 罗倍兰看着玫红色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摇曳、晃荡,在暖色的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哎,东西还没吃几口呢,怎么先喝上酒了?你这样对胃不好,你先多塞点东西垫垫。” 林瑜把烫好的肉捞上来,刚好看到罗倍兰抿酒的动作,话里有些着急,赶紧夹了一筷子肉到罗倍兰的碗里。 罗倍兰的视线转向林瑜。 火锅店里很热,林瑜已经脱掉了外套,她身上穿的白色毛衣是宽领口的,她脖子上的平安扣躺在两片锁骨中间,落进罗倍兰的眼里。 “嗯?你怎么还喝?” 罗倍兰这才后知后觉,刚放下的酒杯酒抬到了嘴边。 “呃……我,我是真有点口渴。”罗倍兰解释的时候,眼睛也心虚地从林瑜身上挪开了。 林瑜半信半疑,但不容她细细分辨,黄誉芝那边就继续了刚刚还没结束的话题,讲起她舍友在寝室里偷偷养仓鼠的事情。 听着两个人今晚好像怎么也说不尽的话,罗倍兰看向自己面前已经透了杯底的葡萄酒,总感觉心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堵堵的,不上不下,就是难受。 刚刚下进锅的虾滑已经烫好了,林瑜帮罗倍兰捞了几个上来,放在罗倍兰的碗里凉着。 “哇,这老板酿的梅子酒确实好喝,一点儿都不涩。”黄誉芝放下酒杯,说。 “是吧是吧,夏天的时候可以找老板要点冰,冰镇一下更好喝。就是别喝太多,又吹空调又吃冰的容易着凉。”林瑜看着酒瓶,心里满是不能现在就来两口的遗憾。 哇,我也没说这酒不好喝,你咋不来关心我?罗倍兰很不满,在心里说。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罗倍兰伸手拿过酒瓶,兀自给自己倒满。 这酒的度数不是太高,但是打底也有三十度。 看着罗倍兰一口气倒满杯的架势,即使林瑜先前不知道罗倍兰的酒量具体如何,也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她。 “这酒好歹三十多度呢,你注意点,别醉着了。” 看着林瑜关切的眼神,罗倍兰已经暗自和黄誉芝较上了劲,人家喝一口,她一个仰头全给干了,人家刚满上半杯,她就像个二愣子一样全部倒满。 第66章 但黄誉芝是真能喝,罗倍兰不是,她纯犯轴。 桌上的食物被一碟一碟下锅,捞出来,下肚,罗倍兰最后已经品不出什么菜是什么味道了,只觉得舌头麻麻的,脸烫烫的,脑子晕晕的。 她伸手还要去捞酒瓶,酒瓶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罗倍兰抬头,依稀辨认出那是黄誉芝的手。 “你好像醉了,别再喝了。”黄誉芝的面上有些担心,“应该提前劝劝她的,自酿酒一般都比较醉人,说是三十度,但可能也不止。” 从罗倍兰的角度看,她只看见黄誉芝的嘴张合几下,没听清她的话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酒精让罗倍兰的脑子变迟钝了,也变犟了。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是不是看不起我? 这么一想,罗倍兰手上的力道便又加了几分。 “哎哎哎,她力气怎么变这么大?” 黄誉芝怕酒瓶摔下去,只好又加了一只手。 闻言,林瑜也站起来,罗倍兰的指关节因为用力已经有些泛白了。 黄誉芝力气也不小,林瑜是知道的——看来罗倍兰这孩子是真使上了牛劲。 罗倍兰的姿势说不上雅观,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很适合发力的姿势,她一只手撑在桌边沿,一只手摆在桌面上,正在和黄誉芝抢那只几乎被喝空了的酒瓶。 “我们把酒给你,但你先松手,好不好?”林瑜附在罗倍兰耳边,柔声劝道。 罗倍兰不语,只一味拽瓶子。 “怎么更用力了——”黄誉芝一声低呼。 “你别拽了,你松手,我陪你一起喝好不好?”林瑜柔声又劝。 罗倍兰的一双眼珠子不再定定地盯着酒瓶,她若有所思地转转眼珠子,眸底一闪而过两分清明,但很快又变得警惕。 罗倍兰依旧不语,持续发力。 “哎哎哎!”黄誉芝现在把握得更艰难了。 “她还不松吗?” 林瑜叹了口气,望向黄誉芝,黄誉芝连连点头。 “把酒瓶扣稳。” 这话是对黄誉芝说的。 黄誉芝还没摸清林瑜的意思,下一秒,就见林瑜的手伸向罗倍兰腰间的痒痒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挠了几下。 “嗯?!” 随着一声不情不愿的哼哼,罗倍兰的手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身子像只被开水烫了的虾米蜷缩了起来。 黄誉芝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确实立竿见影。 罗倍兰嘴巴一撇,趴在桌上抬眼望着林瑜,可怜巴巴的。 那双狐狸眼已经氤氲出了一层水雾,从林瑜这个站着的视角,一时间还真分不清她两眼汪汪是因为生理反应,还是真因为喝不到酒而感到委屈。 林瑜又好气又好笑。 不和醉鬼讲道理,不和醉鬼讲道理,不和醉鬼讲道理…… 闭上眼,林瑜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一睁眼,望着她的还是那双要哭不哭还一动不动的眼睛,心还是软了。 哄吧哄吧…… 林瑜揉了揉罗倍兰的头,顺毛的,没把她头发弄乱。 “下次再喝好不好,下次给你买一瓶整的,昂!” “……嗯。” 罗倍兰还是撇着嘴,把脑袋缩回臂弯里,好歹没再犯犟。 林瑜被罗倍兰堵着,只好把服务员叫来,结了账。 罗倍兰还能站起来,但走不了直线了,她人又长得高,怕她摔了,林瑜和黄誉芝只好一左一右架着她走。 三个人好不容易挪到了马路边,罗倍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睁眼,看到了那辆白色小轿车。 下一秒,罗倍兰双腿一并,又不动了。 “怎么了?”林瑜问。 “我要坐前面。” “你在后边儿能躺着……” “我就要坐前面。” 罗倍兰蛮不讲理地打断了林瑜的话。 黄誉芝和林瑜隔着中间罗倍兰的脑袋,面面相觑。 “好好好,你坐前面。”林瑜松口道。 罗倍兰一副大赦天下的表情,跟着她们继续走了。 “她晕车,坐前面好一些。” 在给罗倍兰绑安全带的时候,林瑜抽空给黄誉芝这么解释。 开车的时候,罗倍兰还算老实,林瑜给她把座位调低了,她就安安静静躺在靠椅上睡觉,比在饭店里抢酒瓶子的时候老师。 林瑜把黄誉芝送到家门口,她下车后,车里就只剩下了林瑜和罗倍兰两个人。 林瑜把车开到十字路口,碰到一个红灯。 交通灯的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罗倍兰半歪着的侧脸上。 林瑜想起临走时,服务员问剩下的酒水要不要打包带走。 那酒瓶里就剩个低儿了,一百八十度晃个百八十下都不见得能荡出个水花。 想到这里,林瑜气不打一出来——她馋那口酒馋了一礼拜了,她走的太急,临出店门还忘了再要一瓶。 可扭头看着睡得昏昏沉沉的罗倍兰,林瑜好不容易起来的气又全消下去了。 林瑜叹了口气,在转绿灯之前捏了捏罗倍兰飞着两块酡红的脸蛋。 时间还早,不到十点,林瑜便载着罗倍兰,开到了南湖公园外围的马路上。 湖面上一如平常亮着彩灯,人行道上还有散步的行人,街边的小摊也没收完,偶尔能听见两声零星的叫卖。 也许是哪个摊主的吆喝声惊扰了罗倍兰,罗倍兰动了一下,把脸扭向了车窗外的方向。 吃火锅的时候没注意,罗倍兰今天左耳上戴的是林瑜之前送给她的云母蝴蝶耳钉。 车厢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子酒味,林瑜叹了口气,看着罗倍兰的一小半个侧脸,心里疑惑——她也好这口? 不像啊,奇奇怪怪的…… 不行,还是馋,不能再想了。 林瑜叹了口气。 第55章 刘可 等罗倍兰睁开眼,首先袭来的是一阵眩晕感,整个脑壳里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几乎抬不起头。 罗倍兰在床上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已经快十点钟了…… 昨天是罗倍兰第一次喝醉,她算是知道了,自己酒量确实一般般,不是一杯倒也不是海量,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位置。 下次不逞强了。 昨天在餐桌上犯犟的一幕幕在罗倍兰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罗倍兰有些懊恼地躺回去,两只手掌盖在脸上慢慢地揉搓,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昨晚,林瑜在车上给她灌了些酸梅汤来醒酒,不知道从哪里买的,酸酸甜甜的。林瑜好像还和她说了些话,又也许只是一个梦——昨晚出了火锅店门口,罗倍兰的记忆就彻底模糊了。 林瑜把车开到了罗倍兰所在的单元门口,架着半梦半醒的自己走到家门口,直到她关上门菜算完。 还好今天不用上班…… 罗倍兰登录进微信,发现林瑜刚过八点就给自己发来了信息。 罗倍兰“噌”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林瑜:明天中午有没有空? 林瑜:我妈让我叫你来吃饭,她要炖汤。 罗倍兰回了消息,说她明天中午十一点左右到。 林瑜现在应该又在学校里了,一到放假,一到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就觉得空空的。 她不玩游戏,短视频早也刷腻了。 罗湖生和刘淑华都在店里,用不上她再去帮忙。 平时忙的时候,罗倍兰总盼着快点轮到她休息,真空下来了,她又被自己生活的贫乏轻轻刺痛一下。 罗倍兰干脆又倒回去,脑袋挨着枕头,躺在床上数着日子。 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到时候,市区那两条街应该会挂上彩灯,有些店会摆一棵圣诞树装饰,不知道蛋糕店门口会不会也摆一棵。罗倍兰想在那天去找林瑜玩,逛逛街什么的。 可是每次一到节假日,蛋糕店就会额外忙,她们要做很多点心,还要打包,方婉婉要拿着去饭店做活动,或者送人。 总之,罗倍兰已经预料到了那天会有多忙。 和林瑜出去玩这个计划,大概率得泡汤…… 那提前几个小时下班呢?应该可以,回头问问黄誉芝。 罗倍兰实在无聊,继续往下划拉着聊天列表,她看见了黄誉芝发来的消息,她的消息被的消息推送顶下去了,以至于罗倍兰现在才看到。 信息是昨晚十一点半发来的,黄誉芝问她到家了没有。 罗倍兰终于想起了昨晚最后一点儿的记忆片段——她撒酒疯,死活要和黄誉芝争那只酒瓶子。 啊…… 罗倍兰两只手盖在脸上反复揉搓,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似的。 独自斗争了良久,罗倍兰还是拿起手机,在键盘上开始新一轮的敲敲打打。 罗倍兰:我昨晚一直没醒,我刚刚才起床。 罗倍兰:那个……我昨晚真的喝醉了。 第67章 罗倍兰:【抱歉猫猫头】 罗倍兰:抱歉啊,昨晚麻烦你了,没吓到你吧? 罗倍兰: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以后会是那副反应,我第一次喝成那样。 解释的消息发过去,罗倍兰有些心虚:她和林瑜或许不知道她撒疯的原由,但她自己心里可清楚得很。 昨晚她俩聊的太欢了,罗倍兰很难插的上话。 和林瑜的对话屈指可数:不是林瑜要她递纸巾,就是林瑜捞菜的时候问她要不要来一点。 罗倍兰感觉自己昨晚简直变成了林瑜带着的挂件,甚至还不如一个挂件,她包包上的那只狐狸挂件好歹还是贴着林瑜的。 早知道就和林瑜说不带黄誉芝了……罗倍兰心想,直到现在还是酸溜溜的。 她又回忆了一遍黄誉芝说的所有的话,做的所有的事,有些悲哀地发现黄誉芝温柔可爱得很,她甚至不能怪她。 唉…… 这是怎么个事儿啊…… “叮叮——” 罗倍兰从被子中间捡起手机查看消息,是黄誉芝发来的。 黄誉芝:没事没事,喝醉挺正常的。 黄誉芝:就是以后你出去喝酒要注意一点,有些自酿酒发酵久了,度数会很高的。 黄誉芝: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噢。 看着黄誉芝善意的叮嘱,罗倍兰感觉自己的心都被升腾而起的愧疚感揉成了一团,淅淅沥沥往下滴着醋味的酸水。 被黄誉芝净化了一下…… 罗倍兰整个人都蜷进了被窝里,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应黄誉芝的关心。 于是,罗倍兰发去一个表情包以短暂地缓解尴尬。 罗倍兰突然想起来,她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个由三个玩的很好的女生组成的小团体。 大多数时候,她们之间都是和谐的,但她们偶尔也会因为众多本质类似的矛盾吵架,大概一个星期一两次的频率。 罗倍兰那个时候不太能完全共情她们相互之间细碎的小情绪,她之前作为一个看客,总觉得她们之间的矛盾是些无所谓的争斗——谁谁因为谁和谁谁谁走得太近不带谁谁,谁谁谁错过了谁谁和谁之间的某一次对话…… 课间的时候,罗倍兰听这些是真觉得头大,甚至想上去问问她们是不是脑子有包。 但是现在,她能理解了。 她脑子里也有包。 林瑜和黄誉芝走的还没那么近呢,她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噢,原来我这么小心眼的吗? 罗倍兰短暂地自我唾弃了两分钟。 沉思良久,罗倍兰又给黄誉芝发去了信息。 罗倍兰:你觉得林瑜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黄誉芝:很好的一个人啊。 罗倍兰:哪里好? 黄誉芝:我想想……温柔,沉稳,画画很厉害。 黄誉芝:可能是她比我大一点儿的原因,我总觉得在她面前我有种当小妹妹的感觉。 黄誉芝:觉得她很可靠吧。 罗倍兰仔细一想,觉得她说得对,又不完全和自己想的一样,可剩下那朦胧的一半该怎么描述,罗倍兰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黄誉芝:你呢?怎么突然想到问起这个了? 罗倍兰死死抿着嘴唇,在手机屏幕上敲字的时候,她总觉得更心虚了。 她给出的回答依旧是一半诚实,一半违心。 我现在走得近的朋友只有你和林瑜,我想相互之间多增强一下了解——罗倍兰是这么回复的。 但是黄誉芝显然相信了她看见的,她连着发来好多个很开心的表情包。 放下手机,罗倍兰又突然想起林瑜上次特意给黄誉芝带的桃子奶昔,她想,她对黄誉芝愧疚的程度也就到那儿了。她的心就像吸水毛巾一样,把之前好不容易拧出来的酸水又一点一点吸了回去。 只被黄誉芝短暂地净化了一下…… 十二月下旬,外面的温度已经很低了。 罗倍兰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天。 在罗倍兰的印象里,一到冬天,这里的天空就像是被蒙上一层灰色的布。空气永远是潮湿的,几乎一半的日子都在下雨,雨不算大,但足够烦人,走在老旧的人行道上,难免会踩到几块松动了的,随时可能溅起脏污泥水的地砖。 搓洗裤腿上泥水的次数多了,罗倍兰甚至很清楚哪块砖是松动的,哪块砖一定会溅起水花。 家里的温度甚至比外面还要低,无论罗倍兰穿多少,她的手脚都是冰冷的。 很多个晚上,她躺在床上,睡醒的时候,双脚和睡着时一样冰凉。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好一点…… 罗倍兰搓了搓手,指甲盖儿范围下的指尖已经有些发凉了。 “叮叮——” 罗倍兰第一反应认为这是林瑜的信息,在摁亮屏幕的前一刻,觉得消息来自黄誉芝也有可能。 直到解锁了手机,进入了微信的界面,看清楚了小红点后面的备注名,罗倍兰都还有些发愣,不敢确信。 她眨眨眼睛,又确认了一遍。 她愣愣的——可可的消息。 没看错。 可可大剌剌的笑容、在摩托引擎和风声中飘散的声音、被夹着灰尘的狂风吹动的发丝,一下子全都从罗倍兰的脑海里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们聊天框上次的消息时间还停留在端午节互发的节日祝福。 很久远了…… 可可:我现在在老家,老贾陪着我。 可可:我到派出所办了挂失,已经把户口本挪出来了。 可可:哦对了,我名字也一起改了。 可可:改成刘可了,你还叫我可可就行。 看完这些,罗倍兰真心地为可可感到高兴,她回消息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文字能传达的情感到底还是太过贫瘠,罗倍兰看着自己发过去的“那太好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担心可可不能接收到她的真心祝福。 可可:你在上班吗? 罗倍兰打字的速度从来没这么快过,屏幕上发出磕磕打打的声音,罗倍兰几乎要搓出火星子了。 罗倍兰:我今天放假,家里蹲呢。 下一秒,可可的微信视频就弹了过来。 没有犹豫,罗倍兰秒接。 一接通,映入罗倍兰的就是可可那张毫不掩饰欢快的脸。 “你那边过得怎么样啊,我看你朋友圈换工作了,小蛋糕师?” 罗倍兰点点头,发现她这边的光线有些暗,便起身去开了卧室的灯。 “我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回的老家?” 可可的老家在陕北,她那边的背景是一张床,一扇透光的窗户。 “我前两天刚到,户口簿我下午就能拿到。”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罗倍兰感觉她的问话干巴巴的,好在可可高涨的情绪填补了久不联系的她们之间的空缺。 “过个几天吧,老贾说,想看看我老家这边的样子,想看看我是在哪儿长大的。” 话说到这里,可可流露出几分羞赧。 罗倍兰便适时打趣她:“哟,小两口日子一过上二人世界就跑我这发狗粮来了?” “哎呀,我这鸟不拉屎的老家有什么能玩的……我也就带他去县里转转,等再过个几天他吃腻了也就想着回去了。” “也挺好的,要是吃到好吃了拍给我看看。” “哈哈!哪有你这样上赶着要被吊胃口的?” 可可两声下来笑得爽朗,她是真的很高兴。 可可好像一直都这么洒脱,连带听得罗倍兰的兴致都高涨了。 摆脱了不负责父母给的不入流的名字,罗倍兰觉得她的前路都开阔了。 “哦对了,还没和你说正事呢,我一月二十四号和老贾领证,大概也是那几天办酒席,你来不来?” “下个月……那也很快了,你放心,我一定来。” “好,那你和我住,有意见不?没意见的话,你就当我娘家人了。” 可可在电话那头有些紧张地等着罗倍兰的回复。 “好啊好啊。” 得到准确的答复,可可和罗倍兰的话题才重新回到无关紧要的琐事和打趣上。 罗倍兰和她讲她做蛋糕的事情,还讲了和林瑜出去玩的最有趣的几次,讲她家粉店里的事情。 可可讲的同样多,她告诉罗倍兰,贾林峰的店面扩建了,她捡了只橘猫养在店里,那只猫抓老鼠很厉害,还被饭馆的贾老板借走几次去抓老鼠。 这通视频打了很久,直到贾林峰从外面遛弯回到宾馆,她们才挂断视频。 放下手机,她们打了快两个小时,饭点已经过了,手机也快没电了。 罗倍兰插上充电线,还是感觉空落落的。 不是为了她无聊乏味的生活,是为了她和可可的友情。 她刚回来的时候,她和可可还经常聊天,后来两个人都渐渐地变忙了,聊天的频次也低了。 第68章 罗倍兰慢慢地有些不敢主动联系可可,她怕她的消息会是冒然的打扰。 看着聊天框里记录的通话时长,罗倍兰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噢,原来发生在她和可可身上的这么多事情,一个小时五十分钟也就讲完了…… 第56章 叛逆 这应该是和毛格的最后一次的合作了,林瑜想。 稿子只差最后一点儿的细节调整就可以提交了,在这上面花的时间比林瑜预料的要少,原本她以为会再拖个十天半月才能完成,现在看来,一月初就能把电子版交给毛格。 电子画布上的生物身躯宏伟,跃出海面的那半已然变成了鹏鸟的模样,掩在水面下的另一半却还隐隐闪烁着鱼鳞特有的光泽。鲲与鹏之间的交界处被激起的水花泡沫替代,连那些泡沫林瑜也没放过,一一给它们补充了细节。 这样一丝不苟的作品画到最后,留给林瑜的不过是重复重复又重复的工作,很繁琐。 毛格除了嘴碎了一点儿,其他地方一点儿都不为难林瑜。 林瑜还是摸不清楚为什么毛格对自己那么好奇,几乎什么都想着问两句,要是换作别人,林瑜大概早就厌烦了,可偏偏毛格格外能猜得准她在聊天时侯的喜好,经常在林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毛格就已经套出了他想要的信息。 毛格出手阔绰,又真的没有恶意。 慢慢地,林瑜也渐渐习惯了毛格时不时借着“监工”为由弹来的信息,慢慢地,林瑜干脆就当毛格是一个闲工夫多又知心的网友,反正互相之间也不认识。 等一月上旬,差不多就是这幅画刚完成的时候,丁羽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尽管具体的时间还没确定下来,林瑜还是简单地和毛格提了几句。 毛格:那你以后打算去哪儿发展呢? 毛格:北上广深?还是体量小一点的城市? 离家近一点的话,应该优先深圳吧。林瑜这样回复。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下林瑜自己也有些怔愣了——她也下意识最优先考虑的因素竟然是离家*近。 在林瑜还小,对世理的明白还只有一半一半的年纪时,她一直以为是她自己的亲缘观念淡薄。 别的小孩子还在因为头一次踏进陌生班级而哭鼻子的时候,林瑜已经端正地在板凳上坐好,出门在外,她也鲜少主动想起爸爸妈妈。 二十四年以来,她还从没认真考虑过“家”在她心里的意义,这期间林瑜偶尔也疑心,自己相比其他人是不是缺了那么一两根连接亲情的神经,但也只是偶尔。 很多问题实在想不明白,林瑜便也由它在搁置在那儿了。 有些东西放久了,久到自己都忘记的时候,大概就是它重新浮现的最适合的时机。 林瑜做不到毫不保留地批判自己,尤其不善于审视自己的感情。 但这次,林瑜把这件事从心底提回桌案。 父母对她向来关怀备至,她的每一岁都有一套厚厚的写真集;他们格外关注自己的兴趣,以至于在众多课外活动里精确地锚准了她在艺术上的天赋;意识到林瑜在人际交往上是顿感的,他们便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和她讲人情世故…… 既然林瑜对情感的波动不敏感,那他们就把这些情感量化成理论给她听,他们在一切上都做到了最好最满。 林瑜爱他们吗? 这是肯定的。 但她大学结束选择留在北京的那三年,她鲜少想起他们;在高中开始住校且一住就是三年的日子里,她几乎没有想过家;第一次踏进全然陌生的班级里,她也没有像其他低年级的孩子一样哭着要人来接。 林瑜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不打闹,不惹事,校级、区级、市级甚至省级的画画奖杯她都拿过。 在别的同样有孩子的家长面前,李丽红说起林瑜时,脸上总是即便刻意谦虚也掩饰不下去的得意。 每次有这样类似家长与家长之间的小聚会,林瑜都免不了被推到人群中间接受来自其他家长的赞赏,次数多了,她总是感到厌烦。 在所有夸赞她的词汇里,她觉得最刺耳的便是“乖”这个词。 乖? 几乎是身边的所有人都认定了自己很听话,很顺从。 每当被冠上“乖”或是类似的形容词时,林瑜觉得她自己好像被剥离了属于她自己的想法,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捏来捏去的泥偶。 林瑜想起那些同样被誉为“乖孩子”的同龄人,他们各有各的反应。有些会顺从地扎进父母的怀里,害羞地笑笑,只有少数几个会把头撇开,大部分和林瑜一样,只安静地站在那里,而过于沉默的反应又像是对此的认同。 为什么会选择去北京的大学? 这个问题林瑜在先前就已经想过了——一是出于学校指标的期望,而是出于叛逆。 “叛逆”这个词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感觉脑子里的东西一下子都明朗了。 发觉自己叛逆的契机是佘引章向她抛出橄榄枝,在她给李丽红打去电话,说她要留在北京的那一刻。 她那时在以一种极其幼稚的方法和父母较劲,可她甚至不敢揭掉自己身上那层“乖巧”的皮。 蒙在她脑子里的雾水被彻底擦净了——原来叛逆才是整个贯穿了她的前小半个人生的核心。 “沙沙沙——” 林瑜抬头,透过房间的玻璃窗向阳台外看去,窗外的树还是那么绿,丝毫没有因为冬天的到来而显出分毫萧瑟的颓色。今天是个晴天,天空的正中间,太阳正高悬。 又听错了。 没有下雨,外面是晴天…… 阳台上还晾着一条抹茶色的毛线围巾,上面勾了图案,是一条小鱼的形状。 围巾是刚入秋那会儿,李丽红给林瑜新打的。 林瑜突然有些想哭。 大概是她从父母身上得到的爱太圆太满,给了林瑜肆无忌惮的底子。 她不喜欢他们让她被误以为是一个泥偶的行为,甚至说得上是厌恶,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上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林瑜说不出一点儿带刺的、拒绝的话。 比起直截了当的拒绝,她选择避开这个话题,连带着后来的许多真实想法都一同回避了他们。 坐上离家的火车时,她心里是期待的,像是拉磨久了的驴突然卸下了身上的担子。 如她所愿,脱离了从小生长的圈子,她终于没再听到任何和“乖”类似的形容词在自己身上出现过。 林瑜又慢慢觉察出来,“乖”这个字用在她身上并不过分。她的天赋放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里,不过也只是芸芸三千里的一瓢而已。 她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林瑜试图推翻先前陈旧的十八年,她一定要得到全然不同的评价。 于是,周围人对她的评价变成了统一又贬义的“孤僻”,可这个贬义词放在她这里反而更像是对她的无声褒奖。 直到佘引章闯进她生活,给她递来一把可以彻底结束这场漫长战役的刀子。 她用一份劳务合同和一通电话通知了她的李丽红和林方诚。 就在她以为父母会给她一些不同以往的激烈态度时,林瑜又天真地低估了对她父母对她的包容性,林方诚甚至是鼓励的态度。 林瑜拿起桌上的电容笔,习惯性地夹在指尖转着把玩,金属外壳的触感冰凉,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啪嗒”一下,电容笔掉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个时候,林瑜意识到那段时间她的内里有多空虚。 谈及这点,她想她该好好感谢佘引章。 她身上所有的技能,都来源于和她在北京的那三年。 人是由过去组成的,对林瑜而言,佘引章是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一环。 佘引章给她的不仅是专业外的知识技能,她还带林瑜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林瑜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口气被拉得很长,仿佛这口气能帮她丢掉些什么。 要说遗憾什么,大概是因为欠佘引章一个正式的道谢吧……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大概还在不停地出差、拉业务。 林瑜后来搜索过佘引章的公司网页,她很厉害,她的公司又扩大了。 阳台的窗户每关严,一点儿凉风从窗缝里灌进阳台,又吹进她卧室的窗户里,林瑜伸手想关上自己房间的窗户,抬手,却不小心碰掉了桌边的钱包。 钱包有些旧,是她和佘引章亲密的友情伊始时,佘引章找皮革厂给自己定制的。 稀疏平常地用了这么久,林瑜都快忘了这只钱包的最开始的意义。 林瑜毕业时,佘引章来了学校一趟,在林瑜穿着学士服和导员合过影下台时,她递上了给林瑜准备的毕业礼物。 林瑜打开,是一只裁剪精细,皮料昂贵的钱包。 为了给林瑜庆祝,佘引章带她去到她家。 佘引章提前在餐厅订了餐。 第69章 她给林瑜倒了酒,第一次,林瑜在不属于自己掌控的空间接受了酒精的冲击。 林瑜对酒精的喜爱伊始大概归咎于那天实在愉快的气氛。 她们都没喝醉,只不过都有些脸红。 佘引章凑近林瑜,勾起林瑜垂落的发丝,在林瑜额前比划的手指以一个漫不经心的轨迹晃动,眼神却很认真。 我觉得你可以剪个刘海。 她望着林瑜说。 林瑜有些不确定。 那……我可以试试? 佘引章是实打实的行动派,她立刻拉着林瑜打车去了她最常去的那家高档发廊,叫来她最信任的托尼给林瑜换了个发型。 齐刘海,齐肩发,没染发。 佘引章说的没错,顶着刘海,林瑜身上的文艺味儿更浓了。 刘海一留就是三年,即使后来林瑜的头发很长很长了,刘海也一直没动过。 想到这里,林瑜打开钱包,她的手像是长了单独的小脑袋似的,有了它自己的想法。 一张照片被抽出来,背面写着两个字,一个林字,一个佘字。 林瑜的心跳了起来。 她翻过照片,正面是她和佘引章的合照。 这张照片也差点被她遗忘了。 背景是杂乱的工作室,那甜,林瑜刚完成她的第一张服装设计稿。 照片没有安保护的塑料夹层,相纸边边已经有些起毛泛黄了。 指腹按在相片上轻轻摩擦,仿佛她又回到了那年忙碌的日子…… 林瑜很久没出神过这么久了,当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脑屏幕,毛格发来的信息已经快占满了整个屏幕。 毛格:还没问你以后会做什么工作呢。 毛格:会和你以前的经历有关联吗? 毛格:真的就没空接稿了吗? 毛格:emmm…… 毛格:我换了个角度想想,我还挺期待你的作品的。 …… 林瑜一条条查看,终于翻到了最后的信息。 毛格:以后没事的时候,能找你聊聊天吗? 林瑜想了想,在键盘上敲下“可以”。 她太久没回消息,毛格大概也忙自己的去了。 在晚饭之前,那张照片被林瑜夹进了相册里,搁置在书架的最上层等待新一轮的落灰。 第57章 转移话题 一回生二回熟,罗倍兰第二次去林瑜家里做客就熟悉多了。 刚进门,罗倍兰就从闻到了从厨房里飘来的香味。 等罗倍兰和李丽红打过招呼,林瑜就拉着罗倍兰坐到了沙发上。 客厅正中央的电视开着,上面正放着一部欧美的文艺片,但没人看——李丽红在厨房准备中午的饭菜,沙发上的两人也只光顾着聊天。 “圣诞节去玩吗?”罗倍兰问,“到时候街上的装饰会很漂亮。” “好啊,但是我那天下班……应该要到八点以后了。” “可以啊,彩灯就是要等晚上才够好看。” 林瑜轻抿着嘴,点头低笑。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电影,罗倍兰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嗯……”罗倍兰有些不确定,试探性地开口,“是只有我们俩一起吗?” “对啊。” 林瑜奇怪地看了罗倍兰一眼:“那不然呢?你还要别的人想叫来一起吗?” “没有!” 罗倍兰回答得斩钉截铁。 罗倍兰突如其来加大音量的一句打破了两人之间“岁月静好”的聊天氛围。 “怎么反应……这么激烈?”林瑜问。 罗倍兰低下头,搅着手指,嘴唇轻抿,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你不是很喜欢黄誉芝吗?” “有吗?” “不是吗?”罗倍兰猛一抬头,看着林瑜。 今天的罗倍兰身上仿佛总透露着一股怪异,像一头初出茅庐的小兽,一惊一乍的。 “那……这么说的话,还算挺喜欢的?” “哦。” 罗倍兰抬起的头又低下去了,不大乐意再抬头的样子。 林瑜低头思考了一下,继而补充道:“一点点喜欢而已啦。” “嗯。” 罗倍兰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点头答应。 观察到罗倍兰的情绪回温了一点,林瑜便又往罗倍兰跟前凑了凑。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很高兴吗?” 罗倍兰张了张嘴,差点就要忍不住说话,又觉得这玩意儿说出来,掉脸的还得是她。于是,在林瑜期待的目光下,罗倍兰又把刚张开的嘴闭上了。 “你要是不说,那我就自己猜了?” 这句话反而激起了罗倍兰的胜负欲,她也好奇林瑜到底能不能猜着。 “我想想啊……是不是还在因为上次喝醉觉得不好意思?” 原本酝酿起的酸劲儿被林瑜一下子打断,罗倍兰的屁股一下子从沙发上弹得板正,她扭过头,两边脸颊涨得通红,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哎!哪有你这样的!” “不会猜对了吧?” 罗倍兰瞪着眼睛看着林瑜,她那要笑不笑的一脸揶揄分明是在,是在…… “啊!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回应罗倍兰的是林瑜无声的笑。 “你还笑?你就仗着比我大那么一点儿就这样捉弄我,你你你……” 罗倍兰咬着自己的下唇,又生气又害羞,一时间急得话都说不利索。 赌气似的,罗倍兰突然就对电视上播放的文艺片有了兴趣,眼睛看着液晶屏幕,任林瑜怎么戳她弄她都不理她。 又犯犟…… 真直接戳破了,八成也见不得你乐意。 林瑜心想。 看着罗倍兰侧脸的线条上绷紧的下颌线,林瑜又想起那晚罗倍兰喝醉的模样。 还好那天罗倍兰提前和她家里人说了不用等她回家,不然林瑜可真没脸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罗倍兰往两个长辈眼皮子低下领。 那晚林瑜把车停在马路边,去步行街的糖水铺子给罗倍兰买了一碗酸梅汤。 他家酸梅汤还是冰镇的,林瑜不得已又麻烦人家温了一下。 林瑜走到车门口的时候,透过车窗看到罗倍兰已经醒了,她甚至自己解开了绑在身上的安全带,侧着身子在车门上捣鼓着什么。 要不是看见她那混沌的眼神,林瑜差点就以为她已经清醒到开始看风景了。 她刚打开车门坐进去,就听见副驾驶的门“咔哒”一下开了,林瑜自己屁股还没坐稳就看见罗倍兰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车门。 “哎哎哎!你去哪儿——” 顾不得手里打包酸梅汤的塑料杯,林瑜急急忙忙伸出一条胳膊去摁罗倍兰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把她连拖带拽地扣回副驾驶座上。 “越不清醒越不老实啊你!” 林瑜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随手锁车门的习惯,不然放任一个醉醺醺的罗倍兰跑出去还真没那么好找。 林瑜简直称得上是手忙脚乱,她一手稳住快要洒了的酸梅汤,一手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刚要去给罗倍兰系安全带,又发现副驾驶的还是一个门户大开的状态。 实在无奈,林瑜右手抓着塑料杯,小臂摁在罗倍兰的肩膀上怕她跑了,半跪在车座上去关副驾驶的车门。 林瑜泄愤似的一下子把吸管捅进杯口,把吸管怼到罗倍兰的嘴边。 “我不喝。” “什么?” 很难得地,林瑜给气笑了。 “不难喝的。” 罗倍兰还是摇头,话里明显是还在赌气的火药味:“你不是不让我喝吗?” 哦,小脑袋瓜里还想着刚刚饭桌上那一出呢…… 林瑜还没想好该怎么哄,就又听到罗倍兰开口了:“你是不是更喜欢和黄誉芝玩?” “怎么会……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不信。” 罗倍兰还是犟。 “那你先把东西喝了,不然待会儿又凉了。” “不喝。” 林瑜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多了一个成型的想法:“好好好,反正你不喝的话,我就给别人了。” “我喝!” 这会子罗倍兰的反应速度倒是快,一把夺过了先前怎么都不肯接的杯子,沉默地喝了起来。 罗倍兰还气着,她喝东西的速度快的异常,三下五除二杯子里就传来了“滋滋”的吸水声。 “别再解安全带了,我要开车了。”临开车前,林瑜特意叮嘱道。 罗倍兰抿抿唇,很不乐意地,在临行前终于把目光放在林瑜身上:“吃饭的时候你都不理我。” “你们刚刚一直在聊大学那些事。” “但是……我没上过大学。” 这几句话一出口,林瑜在罗倍兰眼里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清明。 林瑜一时间也说不出话了。 罗倍兰那边没等到林瑜的回应,便继续自己说着:“我也感觉我有点儿小心眼……但我就是有点,有点……” 第70章 她的话在这里卡住了,平时能说会道的脑子此刻却在酒精的影响下卡了壳。 “我和黄誉芝走得近是因为她是你的朋友啊。” 林瑜把手搭在罗倍兰的膝盖上安慰性质地轻拍:“那你……你想再去考试上大学吗?” 罗倍兰低着头,眼睛定定地盯着某个方向,犹豫着。 “……我不知道。” “我怕我考不上。”罗倍兰说,眼神落寞,“我感觉我已经学不进东西了,毕竟……都这么久了。” 那如果能换一份轻松一些的工作呢,这样你就有时间备考了。 林瑜心想。 但在见到丁羽之前,在事情彻底敲定之前,林瑜想再等等,至少别抛给罗倍兰一个虚幻的期盼。 林瑜开车带罗倍兰回了家,一直把车开到罗倍兰所在楼栋的单元楼门口。 罗倍兰走的还算稳当,依旧是罗倍兰走在前面,林瑜跟在她身后。 楼道里依旧散发着栏杆的铁锈味,只不过相比天气还暖和的时候多了几分冷空气的潮湿味道。 钥匙在生锈了的锁芯里咔咔地转动,门被打开一条缝,罗倍兰却还没走进去的意思。 “我头好晕。” 罗倍兰回过头,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向林瑜重复,仿佛只要这样做,林瑜就能给她更多的,她想要的关心。 “你喝了酒,”林瑜拍拍罗倍兰的肩旁,“快回去睡觉吧。” “嗯。” 不锈钢的门板被关上,林瑜没有立马离开——她没听到门那边的脚步声。 楼道窗户里散下来冷冷的月光,模糊地照亮了林瑜脚下的一小片地板。 今天的罗倍兰格外反常,既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又表现出难以正常理解的偏执。 林瑜知道自己相比其他人,是“不正常”的。 所以她把罗倍兰的行为都归咎于那瓶发酵过了头的梅子酒。 “罗倍兰?” 林瑜在这头轻声呼唤。 “嗯。” 那边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回应。 听到罗倍兰的回应,林瑜上下乱窜的心绪突然就被抚平了。 “快回去睡觉吧,”林瑜的鼻尖几乎快要贴到了门板上,“睡一觉就不晕了。” 终于在这次,罗倍兰渐渐变弱的脚步声代替言语给了林瑜回应…… “还在气头上呢?” 林瑜想故技重施去戳她的痒痒肉,却被罗倍兰一把将她的手指攥住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林瑜。 见此情形,林瑜稍微加了些力气,想把手往外抽,林瑜的手几乎是立刻就被放开,可下一秒,罗倍兰换了个姿势,虎口牢牢地扣上了林瑜的手腕,把林瑜钳制得更紧了——林瑜的重心被罗倍兰往她那边拉过去,几乎就要倒在罗倍兰的身上。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喝酒的事情,你还这样。” 话里更多的是控诉。 “你……真不记得了?” “什么?”罗倍兰疑惑。 “你喝醉以后,我们在车里就说过这个话题了。” 屋里被空调吹得很暖和,二十五度的空气也加快了以空气为媒介的物质的运动,比如弥散在两人鼻尖的、淡淡的柑橘香味——来自林瑜的护手霜。 同样品牌,同样香型的护手霜林瑜也送给过罗倍兰一支,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护手霜,罗倍兰自己用却从来没出现过林瑜这样的效果。 “你说,你觉得我对黄誉芝比对你更亲近。” “我说,我对黄誉芝好,是因为她最先是你的朋友。” “你还说,你觉得你自己有点小心眼。” 林瑜一句一顿,罗倍兰的耳朵一点一点变得更红了,望着林瑜的眼睛,罗倍兰的耳朵到最后几乎要沁出血来。 “怎么清醒的时候觉悟还没不清醒的时候高呢?”林瑜继续打趣。 好在李丽红从厨房里传来的声音结束了罗倍兰单方面开启的“僵持战”。 “吃饭了——” “来了!” “来了——” 罗倍兰的回答慢了林瑜慢拍,她的声音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瑜的后面,昭示着她远比林瑜慌乱的内心。 罗倍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林瑜的手腕,两人的距离拉远,鼻尖的柑橘香气也在瞬间淡去了大半。 今天中午的饭菜很丰盛,摆在大理石桌面最中间的是羊肚菌乌鸡汤,一起炖进去的还有其他几味补药,一掀开盖子,汤的鲜味就飘满了整个餐厅。 就算是一回生二回熟,罗倍兰坐上餐桌的时候依旧是心不在焉的,仿佛被下了什么诅咒,连回应李丽红的话都要慢上两拍。 “你俩一人一个鸡腿啊,女孩子容易气血虚,你看你这么瘦,就得多补补才好!” 李丽红一边说,一边给两人盛汤。 “哎?小兰今天怎么就穿这么点,入冬都一会儿了,这两天又在大降温,来的时候冷不冷啊?” “不冷的,我外套很厚。” 话这么说,但面对李丽红的询问,罗倍兰还是有点心虚——她现在的确不冷,但今天穿的衣服对室外的气温来说确实算不上暖和。 出门前,她几乎把每件衣服都翻出来试了一遍,结局是,只有身上穿着的这一件衣服没到丑到一个不能脱出来见人的程度,另外还有一件能看的,但是前几天没规划好,那件洗了还没干……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冬天穿的不暖和,光顾着漂亮去了。在南方就算了,你是不知道林瑜这孩子在北京的时候,走在雪地里,两条腿都还是光着的!” “哎呀,妈!我穿了保暖丝袜的,办公室里也有暖气——” “还犟!” 说着,李丽红又往罗倍兰碗了夹了一筷子菜:“小罗啊,你别学她,她老了肯定痛风!” “妈——” 汤很入味,鸡肉也炖的很烂,罗倍兰一边喝汤,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林瑜。 罗倍兰的视线没有一次落空,林瑜总是能很快察觉到罗倍兰的投过来的视线。 这时候,林瑜就会眯起她的眼睛,回应着她们不约而同的心不在焉。 第58章 圣诞节圣诞节,周六。 圣诞节,周六。 下午的最后两节课是自习,学校把课间连起来,安排林瑜给艺术生上课。 学生今天都很高兴,林瑜看到好多学生在互赠贺卡、苹果、巧克力之类的。 她也给罗倍兰准备了礼物,一盒精美包装的巧克力和一张手绘的贺卡。 林瑜和罗倍兰约在市中心的一家甜品店。 今天的天气很一般,细细密密的雨丝不断从已经暗下去的天空里飘落而下,又有风,即使打伞也免不了被吹得一脸潮湿。 八点整,罗倍兰准时到达甜品店,轻轻用纸擦去了脸上的水珠,连续自拍了好多张,最后精心挑选过角度后给林瑜发去一张自拍。 照片里的人露出一个脑袋和半边身子,明艳动人的脸未经修饰都已足够耀眼。 她上身穿的还是那件加绒的牛仔外套,乌黑的发丝整齐地披散在肩膀上,唯一的装饰就是罗倍兰左耳上别的那只蝴蝶耳钉。 林瑜告诉她,她快到了。 三线小城的市中心再是中心,也被反复逛过很多次了——哪家店隔壁开了ktv,转角的夫妻店店主是什么面孔都已经了熟于心。可即使这样,林瑜在下车时依旧是觉得眼前一新。 街边的商家都在店门口挂上了彩灯,有几家还摆出了圣诞树,黄色光线的灯线缠绕在圣诞树的绿叶之间,伴着从不同方向交织而来的圣诞歌声,也真让林瑜从心底升起几分对今晚夜色的期待。 林瑜一直到走到店门口,才隔着玻璃门在靠里的二人桌上找到了罗倍兰的身影,罗倍兰选了一张靠里的桌子。 林瑜从罗倍兰身边绕了一圈,赶在被罗倍兰发现之前伸手拍了拍罗倍兰的肩膀。 罗倍兰抬头,林瑜今天的外套是件驼色的大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林瑜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大红色裹着,显得更扎眼了。 “这毛毛雨都下了一个下午了,天气预报明明说了会停的。” 甜品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空气里都是甜品甜腻的味道,刚一进门林瑜就有些热了,她边说着,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 “我来的时候也下雨,这会雨已经小了很多了……说不定待会儿就停了呢?” 林瑜的位置背着光,林瑜发丝轮廓上的细密水珠给她勾勒出一层暖黄的柔光。 手里的围巾刚叠好,林瑜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手机按快门的“咔嚓”声。 她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就又是“咔嚓”一声。 “嗯?” 这次她们之间的角色终于是反了一回——拍照的人变成了罗倍兰。 但是罗倍兰可不像林瑜那样藏着掖着,罗倍兰大大方方地把手机给林瑜递过去,顺手还抽了两张纸巾,抬手帮林瑜拭去了发丝上沾的水珠。 第71章 “怎么样,我拍照技术还不错吧?” 林瑜的发质很好,从七月以后便没剪过了,原本散落在额前的刘海也长到了能卡在耳后的长度,唯余不那么听话的两小撮散落在额前。 虽然话题在手里的照片上,可发间传来的、无法让人忽视的细碎声音却没法让林瑜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照片上。 罗倍兰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指尖和林瑜的距离只隔了那么薄薄的一层纸巾。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罗倍兰的指尖还是数次蹭过林瑜的耳朵轮廓。 即使隔着纸巾,罗倍兰也觉得这个人的周身都是香香暖暖的。 像是回应罗倍兰似的,林瑜低垂的睫毛在罗倍兰的注视下轻而快速地颤动了一阵,她的手指也随之一抖,向右滑了一下。 那是罗倍兰刚刚发给林瑜照片的备选之一,和那张正式发过去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上三分之二都是罗倍兰放大的五官。 “噗!”林瑜举起手机还给罗倍兰,“原来背地里也会臭美自拍啊?” 罗倍兰的脸红了一点——她平时哪有自拍的习惯,还不是为了给林瑜发一张好看的过去才多摁了那么几下快门。 “那怎么了!” 罗倍兰放下微微湿润了的纸巾,顺势弯腰从座位边提起一个礼袋,上面印着一棵圣诞树的图案。 “对了,我要送个东西给你。” 礼袋被放在林瑜面前的桌上。 “打开看看?我亲手做的哦。” 罗倍兰挑挑眉毛,双手撑在下巴上,两眼含笑,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林瑜。 林瑜拆开纸袋,里面还有一个方形的小盒子,大概有林瑜两个手掌那么大,掂在手里分量沉甸甸的。 包装盒是咖色的,上面缠着绿色的丝带,林瑜小心地解开,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贺卡,打开一看,上面是罗倍兰亲手写的大段祝福语。 贺卡下面是一只手绘瓷盘,即使盘子的图案在手里拿倒了,但林瑜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飞天小女警的的卡通形象。 林瑜“扑哧”一下笑出声,很给面子地小声惊呼:“哇——” “哎!虽然我的水平就到这儿了,但心意好歹拉满了,不许嘲笑我啊!” “哪有笑你……我是觉得它很可爱啊。” 林瑜抬眼,视线重新落回到罗倍兰的脸上:“你怎么会想到选这个图案?” “之前在你家,看你小时候的画册,里面不就有拿这个练笔的吗?” “我超级喜欢,”林瑜微微抿唇,给出一个不露齿的笑,“这么用心的礼物,显得我给你准备的都有些拿不出手了。” 话音刚落,罗倍兰的眼睛就紧紧黏在了林瑜随身挎着的皮包上。 “什么?我也有?给我看看!” 林瑜摇摇头:“这个要等最后再给你。” “为什么?” “都说了有些拿不出手。” “不会啊,我很好打发的,我不挑!你送我一包抽纸都行,真的!” “嗯……还是先看看今天的甜品有没有上新吧!” “哎!你又这样——” 她们一起吃了同一份小蛋糕,草莓味的。 林瑜吃完最后一口,望向窗外:“雨停了。” “说实话,这蛋糕做的没你手艺好。” “那肯定的啊。” 罗倍兰的目光也跟着挪向窗外,窗外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反着装饰彩灯的点点光彩,路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起来。 “出去逛逛吧。”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林瑜和罗倍兰的手紧紧扣在一起,在不规律的阵阵冷风中传递着温度。 她们胳膊贴着胳膊走在人行道上,两只紧凑的肩膀偶尔会因行人的相撞短暂分开,但很快又被调整着步伐,重新以一个更适合的角度贴在一起。 林瑜已经重新围上了那条大红色的毛线围巾,罗倍兰微微低头看过去,林瑜的脑袋被大红围巾包着,两个脸蛋显得格外小巧。 “怎么了?”察觉到罗倍兰的目光,林瑜抬头问她。 “你……你的鼻尖红红的。” 闻言,林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头,是有些发凉。 下一秒,林瑜的指尖就落在了罗倍兰的鼻尖上,林瑜的左手一直揣在大衣的口袋里,暖暖的,比罗倍兰的手要暖。 “你的也是,”林瑜得出结论,“给你暖暖。” 为了方便林瑜的动作,罗倍兰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低下头,可林瑜似乎没注意到罗倍兰这个动作,她本来也是闹着玩儿的,手很快就缩了回去。 “那边有臭豆腐,去吃吗?” 罗倍兰吸吸鼻子,算是知道吸走她*注意力的是什么东西了。 “……嗯。” 林瑜买了一份,挑起一块吹凉,抬手送到罗倍兰的嘴边。 即便林瑜足够细心,但她还是低估了刚出锅的臭豆腐的温度,罗倍兰刚把嘴里的臭豆腐咬成两半,就在下一秒抬头呼出一口气,呼出来的热气在冷空气里飞出一条蜿蜒的白线。 “烫——” 林瑜端着一次性碗,看着罗倍兰有些狼狈的样子,笑着咬下一小口,学着罗倍兰的样子吐出一口白气。 没罗倍兰吐的长。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偶尔看到街边卖小吃的就停下来买一份。 一直快走到一个卖苹果的摊位面前,罗倍兰轻轻拽了拽林瑜的手。 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林瑜看到摊位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排红润圆大的苹果,有些是包装起来的,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站在摊位前等待老板给她们系丝带。 “我上学那会儿,每次到圣诞节,陈老师就会买一箱苹果,班上同学一人一个。”罗倍兰说,“你们那时候有没有?” “有啊,不过最开始他是一人发一块儿巧克力。” “嗯?那后来为什么改了?” “好像是……他老婆说甜的吃多了会变傻,觉得苹果健康,就改了。” 林瑜抿唇笑笑。 “你喜欢苹果还是巧克力?”林瑜问。 “苹果吧。” “为什么?” 罗倍兰懒懒地睨了林瑜一眼:“巧克力吃多了,不是被你耍得更厉害了。” 林瑜对此表示不表示赞同,拉着罗倍兰的手用力晃了一下。 “那要去买吗?”林瑜问。 罗倍兰低头看了看:除去她们两只拉着的手,剩下的手里都提满了东西。 “我觉得……我们都没有手了。” “也是哦。” 她们找了一个没被雨水淋湿的木质长椅,并肩坐下。 她们选的位置远离人行道,看着接上路过的一对对行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恋人,也有一家老小都出来逛街的。 “一起拍张照吗?” 林瑜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手机屏幕太小,罗倍兰举着手机拉远镜头,勉强能装下两人的脸,镜头在最开始有些摇晃,但很快映出了二人清晰的、快要贴在一起的脸,咔嚓一下,留下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会被你拿去当画画的模板吗?” 在林瑜低头检查照片的空当,罗倍兰问她。 “你想要吗?” “可以吗?” 林瑜点头。 “那——你下次生日送我吧,”罗倍兰笑得蔫坏,“下次是不是就要送二十三张了?” “哎!你想得美哦!” 夜风吹过,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在脸上泛起阵阵寒意,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 “你明天有班吗?” 罗倍兰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人行道上的人已经稀疏了,车流也慢慢少了,罗倍兰轻轻晃着膝盖,她真觉得现在还算不得晚。 “也该回去了……” 林瑜喃喃着转过身去,罗倍兰误以为她是要起身,也跟着起身,等了一会儿,林瑜没站起来,却有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传进罗倍兰耳里。 罗倍兰低头,看见一个由红白丝带包扎着的牛皮纸包,已经被林瑜递到了眼前。 “嗯?这么急着赶车吗?”林瑜疑惑道。 “不是,我坐累了……起来站一会儿。” 罗倍兰接过林瑜的礼物,感受着手里物件的分量。 “是巧克力吗?” “嗯,给你点甜的,等你变傻。” 两人在公交站台分别,各自上了最末班的公交车。 回到家,林瑜找出一个木质的架子,把瓷盘的图案摆正,装饰到了书桌靠墙的那一面。 勾勒动漫人物的线条算不上十成十的流畅,但被书桌偏黄的灯光照着,林瑜还是觉得越看越可爱,透过它的盘面,林瑜甚至能想象出罗倍兰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执笔的模样…… 罗倍兰到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她心里还惦记着林瑜的礼物——她摸到了里面的贺卡。 困意并不浓,她拆开包装,首先勾出一颗金箔纸包装的巧克力,拆开塞进嘴里。 第72章 林瑜的字体是练过的行楷,笔画有力。 罗倍兰躺在床上,一字一字看着娟秀字体手写的祝福语。 巧克力……确实很甜。 第59章 集训 周日,下午,林瑜在体艺馆的画室里给美术特长生上课。 林瑜在各个学生之间踱步,一张张画挨个看过去,看到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就停下来指点一二。 这些学生都很认真,林瑜耳边此起彼伏的是连绵不断的沙沙声。 一中对特长生也有指标,学校把那几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抓得很紧,就和当年林瑜还在读书时一样,陈君洋很看重她的文化成绩。 画室的空间不大,笔尖摩擦画纸的声音又太过细腻,在这里待久了,林瑜的困意渐渐爬上心头。 林瑜捏了捏鼻梁,鼻梁在和金属框眼镜分离的一瞬间传来一个压久了的、隐隐的阵痛。 到时候去配一副隐形眼镜吧…… 林瑜暗暗心想。 画室里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这气味来自几十张木质画架、堆在角落缺少打理的画纸、在画纸上渐渐排开的石墨笔芯…… 这气味在下过雨的潮湿天气格外明显。 嗅觉裹挟了一个人最原始的记忆,这样的气息环绕着林瑜,一点点把她带回她高中时的记忆。 那时,在其他任课老师都对她做出“乖巧刻苦”的评价时,只有陈君洋的念叨会紧跟在林瑜的耳边。 林瑜对待学习的态度就像大多数高中生一样,她觉得文化课压力大时,就跟着其他美术特长生的节奏往画室里跑。 这个时候,是陈君洋把她揪回教室背书。 陈君洋好几次在课堂上公然说林瑜不够努力,说她心思不在学习上。 当时林瑜还没把自己剖开到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叛逆的地步,但听到这样的、全然异于父母同学的的评价,林瑜只本能地觉得痛快——但这样的评价也只仅仅撕开了林瑜表象的一个小角,还只是出于一个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到的角度。 走艺术特长很辛苦,至少在一中,他们很辛苦。 同样的,做指导的美术老师也很辛苦。 林瑜家住的还是不够近,大多时候,她最多待到晚上十点半就可以离开了。 画室有两个,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林瑜在的就是小画室,只带些基础课和修正课。 隔壁班是何龙琛在教,和他一起的是一位资历比她深一些的男教师,叫郭家恒。 何龙琛的教学水平很高。 林瑜高一的时候,是由何龙琛考核她的水平。 何龙琛看着林瑜交上来的考卷,不停地夸她是“好苗子”。 他给予她不用来画室走常规培训的特权,允许她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文化课上,但她要抽出自己的空闲时间,每个星期交几份作业给他看。 李丽红很愿意在画画这件事上为林瑜花钱,几百块钱一个小时的课她上的并不少,上千的她也去过。 如果何龙琛不在一中教学,他就是那种课时价格高昂又很难请到的老师——第一次上完他的课,林瑜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画室里的每个人都还埋着头,只顾得上自己笔下的画。林瑜在一个个画架之间穿梭着,注意力慢慢汇集到一个女生身上。 她的情况林瑜有点印象:在上高中之前,没有上过额外的兴趣班,她的基本功很薄弱。 林瑜看着她擦了改,改了又擦掉重新画,她笔下那片经历了反复犹豫的区域也慢慢变得黢黑,有些交叠的笔迹已经擦不掉了。 “笔给我,我画给你看着。” 林瑜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铅笔,拿了一张新的画纸给她示范那一片区域应该如何画。 学生垂眸,听的很认真,林瑜最初也尝试着努力地去讲,但讲了一会儿,林瑜又默默放弃,调整了握笔的手势,好让她能把自己如何动笔看得更清楚。 这个学生的悟性很高,她很快就拿回了画笔,继续完成她的作业。 林瑜的天赋不在于教授知识,一次只给一两个学生上课还好,但要是换作一二十个,甚至更多,林瑜就吃不消了。 但如果把这样的学生给到何龙琛,他只需要三两笔和寥寥几句就能解决学生的疑惑。 林瑜深知她受学生喜欢的原因——她有一个好大学的名头挂着,她又是他们的同校学姐,某些层面上他们更容易生出天然的亲昵。 何龙琛、郭家恒、林瑜三个人里,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就教学能力而言,林瑜都排垫底。 有几次学校老师集体团建,何龙琛喝的有些微醉时,他就会把林瑜拉出来,把她挂的高高的,说当年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天赋有多好,学习能力有多强,不止一次地向其他老师表达他对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的自豪。 林瑜这时候就以茶代酒,一边在嘴里说着表达谦虚、再接再厉一类的奉承套话,一边注意着职位,挨个举杯敬过去。 大家对待林瑜都很友好,林瑜从未遇到过棘手的情况。 按道理,她这样被前辈看重,应该是喜欢这样的场合才对。 可这样的日子就是太重复,太乏味了,林瑜能在人情世故上做出妥善的处理,但她不喜欢。 只是当她挨个举杯碰过去,碰到郭家恒的杯子时,他总是不太热忱,提不起兴趣似的——他貌似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但他也不会拒绝。 描述得更加准确一点,郭家恒不是讨厌这样的饭局,他只是对林瑜提不起好感。 郭家恒也是不喝酒的,他有一个孩子,他酒量不好,害怕回家时是醉着的,他在一开始便不喝。 他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几乎是一毕业就来一中教书了。 郭家恒今年三十二岁,在一中待了已经快九年。 在看到郭家恒的课表之前,林瑜一直以为她被安排的课已经足够多了——郭家恒几乎天天都有课,甚至多的是连在一起的课。 打林瑜搬进办公室的第一天起,她就留意到他的桌面上有一个腰部按摩椅,按腰的。当时她还奇怪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用上了这些养生的玩意儿,后来她在送他膏药时,他简短地提了一句,早些年他的腰部受过伤,上课站久了难免会有些不适。 林瑜还在实习期时,郭家恒完全是一个周全的前辈。 尽管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会太热情,却也远不像现在这般疏离。 林瑜不是傻子,从郭家恒第一次回避和自己眼神接触的那天,林瑜就知道他们两个绝对做不了关系平和的同事: 在何龙琛眼里,林瑜大概是最适合留下来继承他这个位子的人。 首先他们两个就有三年的师生情,其二何龙琛和林方诚又是老同学,而林瑜无论是从专业技术还是艺术天赋上,在这座城市里都无可挑剔。 尽管她不适合教师这份职业。 尽管她的教学水平在何龙琛的褒扬下被抬到了一个名不副实的程度。 而郭家恒,他才是想要变成一把手的人,而他也是更适合、在教学上比林瑜更有能力的人。 在听说林瑜,以及林瑜一家和何龙琛的交情那个节点往后,他们的关系便定了性。 郭家恒不明说,但林瑜也识趣,他们两个之间居然也生出了一股诡异的默契,是他们两人互相心知肚明的怪异,但在外人看来很平衡。 还有一个星期,一中的期末考试就到了。 考试结束之后,何龙琛和郭家恒会带着高二的特长生去别的学校训练,高一的学生要跟着学校的文化课课程再多上半个寒假的课程。 那时候,林瑜就闲下来了。 接着,丁羽会回来。 丁羽和林瑜还没面对面见过,她们之间的信息表达也没那么细致。 丁羽说她会回来待一个多月,前半个月处理拍摄模特和广告制作的工作,后半个月她放假,顺便处理一些家事。 对于她的到来,林瑜既紧张又期待。 回顾先前的每一个重要节点,林瑜觉得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错的,以至于把她自己逼到了一个左右为难又极其矛盾的境地。 她反思,在大三下学期的最开始,她就不应该给父母做出回家当老师的虚假承诺。 她懦弱,以至于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和她的父母表露,她还狭隘,以至于低估了父母给她的包容。 又或许她最开始就该好好走在原本早就规划好的路上,而不是半途答应了佘引章和她留在在北京的请求,可偏偏她既庸俗又世俗,本能地向往大都市的繁华,妄想她的才华可以为自己挣出来一块小天地…… 庸俗……世俗? 我该这么抨击我自己吗? 她也不愿意。 可后来,同样还是出于她的懦弱,她满身泥泞地逃回了家,等待父母重新拾起一个脏脏乱乱从头到脚都是狼狈的自己。 在父母的帮助下,她爬起来了,等平淡如水的生活稀释了她所有的不成熟,给她看见了镜中林瑜的叛逆,她又不甘于平淡了,左右摇摆着还想回到那个她曾经无比向往、又一度再也不愿踏足的城市。 第73章 或者跑到其他类似的城市里去。 说得更清晰一点,她自己想要表现出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她不知道…… 她的思绪像一个跳动在奇怪形状盒子里的弹力球,她无法预料到一下秒它会反弹到盒子边缘的哪一个面,也无能控制该如何牵制它的起落。 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和画了擦、擦了画初学者如出一辙。 其间细微的区别在于,台下的学生尚且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她却什么都定不下来,生活在这样的刻板生活里,她也许被磨去了什么,亦或者留下了什么的痕迹。 楼上传来音专生拉小提琴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还拉得不够熟练。 “哎,小林!” 何龙琛大概是出来透透气,顺便走到林瑜这边的画室,他冲林瑜挥挥手,示意她出来。 底下的学生跟着这句话抬起头,短暂地瞥了一眼传来声音的方向,又很快集中了注意力,把头低回去继续埋头苦干。 “何老师,怎么了?” 林瑜跟着何龙琛来到走廊,教室外的冷空气一下子让林瑜醒了神。 “今年的集训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样的集训,往常都是何龙琛和郭家恒去。学校这边是要留一个美术老师下来的,如果去的是林瑜,那意味着郭家恒得留下来。 林瑜下意识地从敞开的门里看进去,郭家恒背对着门口,他身边围了几个学生,正在看他做示范。 林瑜有些心慌,但很快就想好了拒绝的推辞。 “何老师,您看,我来学校教书还没多久呢,教学的经验还很单薄,集训对这些孩子也很重要。”林瑜说,“我这样冒然跟着去,恐怕会对你们的进度有影响。” “那你——” “我想,我就先留下来,这次还是郭老师去。” 林瑜的心跳加速——她说的话,应该还算客观。 何龙琛伸手搓了搓下巴上的黑色胡茬,嘴巴紧紧闭成一条直线,过了几秒钟,他终于点头,认同了郭老师的话。 回到教室,林瑜感觉屋内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把凳子搬到门边,坐在相对来说更加透气的门边。 何龙琛的教室一向不喜欢关门,林瑜坐在门口,何龙琛的嗓门又大,隔壁画室的动静几乎是一字不落地传进她的耳里。 他正和学生讲着他过往的光辉岁月,还提到了他双一流大学毕业的孩子,还炫耀他老婆对他有多么多么好。 这样的话术在林瑜还是高中生时就很熟悉了,时隔多年再听,林瑜还是觉得很有趣。 林瑜的嘴角勾起一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第60章 噩梦 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林瑜终于完成了毛格的稿子。 她在交易平台上将电子文件按程序提交,在点击确认发货的流程时,眼尖地看到毛格的ip地址从上海变成了北京。 毛格和林瑜都相互交换了彼此的背景,毛格刚大学毕业,在上海和他朋友一起创业,他家里的情况也和林瑜先前设想的大差不差——他家境很好。 毛格很礼貌,说话也有趣,他们的聊天互动也渐渐多了起来。 鱼飞飞:最近去北京玩儿了吗? 只过了几分钟,毛格那边便有了回复。 毛格:嗯,来找我朋友,在这边玩两天。 毛格:我刚刚浏览了一下稿子,做得很好。 毛格:细节放大也很能打,很适合做成大幕布挂出来宣传,辛苦你了。 下一秒,林瑜便收到了尾款到账的消息。 钱一到账,林瑜和这幅画的关系仿佛就被斩断了,就像当年那条被丢进缸里的蝴蝶鲤,提交参赛作品的那一刻,它就不属于她这个创作者了。 那在幅画也许被收纳到了学校某个用来存放画作的库房,不为人知。 但它遗失了,或是被损毁了呢? 林瑜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心里有些不痛快,可她毕竟无从得知。 林瑜在这条鲲鹏上花费了接近两个月,说到底,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她问毛格,他和他的朋友大概什么时候会用到这幅画,等它被挂出来了,能不能拍张照片给她看看。 毛格: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毛格:前段时间他那边的资金出了点小问题,原定时间是在今年六月,现在可能还得再往后推迟。 毛格:诶,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 哪里是我自己说的,明明就是你套出来的,林瑜心想。 每次和毛格聊天,他的信息都像是狂轰乱炸的意大利炮,往往林瑜还没回复,那边就又发来了一连串的四五句,如果加上表情包,那就更多了。 林瑜再次理解了什么叫做视觉上的聒噪。 很多时候,林瑜不得不用语音输入。 毛格:你以前做的啥工作啊? 毛格:我能问问吗? 你问都问了…… 鱼飞飞:在我朋友开的公司里做服装设计。 毛格:那很厉害了。 几个记忆片段又在脑海里闪现,佘引章的脸庞又在林瑜脑海里逐渐明晰。 看着毛格发来的信息,林瑜近乎自嘲地扯扯嘴角。 鱼飞飞:一般般吧,江郎才尽就回老家当老师了。 做设计这行最害怕的就是灵感枯竭,林瑜说的是实话,她是这样,丁羽也是这样,很多她了解的其他人,也是这样。 毛格:你……不喜欢你之前那份工作吗? 鱼飞飞:不好说。 鱼飞飞:能接受,但不是特别喜欢。 毛格:是因为太累了吗? 林瑜的手指从键盘上缩回去一点儿,大拇指摸索着剩余四根手指的指甲盖。 鱼飞飞:兴趣不在服装设计上吧。 鱼飞飞: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画画,或者是一个人独立能完成的工作。 鱼飞飞:团队合作、和太多人打交道的事情对我来说消耗太大了。 毛格:是这样啊…… 毛格:那你为什么能坚持三年? 毛格:如果换我是你,我应该在最开始的几个月就会选择换工作了。 鱼飞飞: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 鱼飞飞:刚开始接触服装设计这一块的专业知识时,刚好是我家里要我去考教资的时候。 鱼飞飞:我应该,不是很喜欢被安排。 林瑜还没和人说过这些事,但和毛格的互不相识给了她一层能敞开心扉的安全感,更何况,毛格的大大咧咧总给林瑜一股隐约的熟悉感觉。 林瑜没有隐去她对佘引章曾经抱有的爱情幻想,大致讲了她在北京发生的事情——如何从学姐学妹的关系变成上下级,又如何变成无话不谈的亲密挚友,又如何因为她的自作主张毁掉了这段关系…… 毛格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林瑜的消息,林瑜发过去的消息却一条一条变成已读。 毛格大概就坐在电脑前看林瑜敲出来的大段文字。 林瑜有些紧张,她的眼睛停留在最后一条信息上。 她不知道毛格对此会评价什么,林瑜怕他觉得自己又轴又傻——至少她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一段好的友情和亲情、爱情一样弥足珍贵,我不觉得她会因为你的感情而讨厌你。 如果我是她,我会很遗憾失去一个好朋友。 看着毛格发来的信息,林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听你说了这么多,你和她完全是不一样的人,因为性格互补所以能格外亲密,但是到最后,误会的产生也是因为性格的差距太过于大。 林瑜鼻子一酸。 可是到最后,能有什么误会呢…… 林瑜深吸一口气,撇过头试图平复下汹涌的情绪。 话题被林瑜草草地结束。 林瑜说她得早睡,明天还得去学校监考,她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躺回了床上。 这晚,林瑜还是没被放过。 梦里,林瑜站在北京飘雪的借口,脸上很疼。 她好像忘记了所有在北京的人和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北京。她伸手,在胸口抓到了自己的工牌,上面有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信息,其余的都看不清了。 对,我叫林瑜,然后呢? 林瑜心里升腾起足以让她窒息的恐慌感。 我该往哪边走? 她迷茫地走在路上,梦里的天空灰蒙蒙的,不止是天空,一切都是黑白色调的。她左转右转,终于看到了一栋熟悉的建筑物,她本能地走进去,最后茫然地坐到了一中的教师办公室里。 办公桌上的电脑开着,上面自动播放着教学ppt,桌面上摊开的本子上是写到一半的教案,字迹是她自己的。 她麻木地拿起笔,要接着往下写,却在门口听到了一阵笑声。林瑜抬头看去,门口站着拿着茶杯的何龙琛,哈哈笑着看她。 林瑜放下笔,她想,她应该离开这里。 第74章 林瑜出了门,继续走啊走,脸渐渐不疼了,身上也暖和起来了——她终于看到了一栋散漫阳光的小房子。 她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摆着一个木质画架,阳光从玻璃窗上洒落,把整个房间都照得透亮。 屋子里很暖,林瑜坐在画架前的小凳子上,出于肌肉记忆拾起了笔。 她没有作画,只是拿着蘸满颜料的笔刷,在雪白的纸上一下一下地戳…… 林瑜的生物钟赶在闹钟响起的前一刻把林瑜闹醒。 她吸了吸鼻子,起床给自己套上厚外套。 李丽红和林方诚已经坐在桌上吃上饭了,李丽红熬了粥,蒸了包子,还给林瑜额外准备了豆浆和一小碟咸菜。 林瑜是去北京之后才养成了喝豆浆的习惯。 “待会儿你爸开车送你去学校。”李丽红替嘴里塞着包子的林方诚说道。 一种她还是个学生的错觉向林瑜袭来。她的嘴巴机械的咀嚼着,昨晚那个梦做得太长,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安睡的梦,以至于她的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李丽红问。 “嗯?你怎么知道?” “你妈半夜上厕所,顺便去你房间里看了一眼,你讲梦话就算了,被子都没盖好。”林方诚说。 “我说什么了?”林瑜望向李丽红,有些紧张。 “就‘去哪里’、‘往哪儿走’这些,梦到迷路了?” 见李丽红的语气平常,林瑜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学校那边压力太大了?等学生考完这两天,你好好休息两天,然后我带你去提车。” 车款已经付清了,林瑜本想着用自己的存款,林方诚却提前全款买下。 “到时候你再和人出去玩儿就别抢我车了,都五十多了我,还让我去挤公交上下班,一点儿不心疼自己爹。” “嗯。”林瑜笑了一下。 八点开始考试,七点整,父女俩一起出了家门。 如果忽略掉林瑜身上那件成熟的羊毛大衣,李丽红也还以为还是林瑜上中学那会儿,林方诚开车送林瑜去上学的日子。 昨晚她起夜上厕所,快要回卧室时却听到林瑜房里有细碎的说话声。 林瑜不是会熬夜到凌晨三点还不睡的人。 李丽红觉得奇怪,先是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却没有得到林瑜的回应。 于是,李丽红便推开了门。 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凸起的弧度,林瑜睡得很不安稳,半个肩膀一条腿都露在被子外面,嘴里还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因为是梦话,李丽红听不清。 她给林瑜掖好被子,凑过去想听她做了什么噩梦。 “是哪里……” “怎么走……” “要去哪里啊……” 李丽红听了一会儿,只听到这模糊着重复的几句。 一时间,李丽红也猜不到她具体做了什么梦,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李丽红突然看到了林瑜紧闭的双眼下隐隐闪烁的莹光,从眼下到脸颊已经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泪痕。 李丽红吓了一跳,赶紧拿温毛巾给她擦了把脸,又把空调加了两度。 做完这一切,李丽红回到卧室,躺下后久久还是无法平静。 从小到大,林瑜只有在做了噩梦时才会害怕得说梦话,再就是她刚从北京回来那会儿,李丽红时常能听到些“设计”、“客户”、“改版”,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材料名字,都是和工作相关。 她在害怕些什么? 李丽红实在睡不着,思来想去还是把林方诚摇醒,和他说了刚刚的事情。 林方诚又爬起来去林瑜那儿看了一眼。 “怎么样?”李丽红看着举着微亮屏幕回来的林方诚,问。 “现在睡得挺好的,没说梦话了。” 林方诚盘腿坐回床上,静静地想。 “欸?你说,是不是老何带学生去集训没带小瑜,她就压力大了,就做了噩梦了?” 回想着林瑜零碎的梦话,李丽红摇摇头:“不像……” “我明天送她的时候问问,看能不能套出来,先睡吧,要不明天谁都起不来床。” 第61章 死亡芭比粉 蛋糕店重新装修过后,烘焙房里的空间肉眼可见地缩了一圈,以前站下两个人都绰绰有余,现在两个人一起进去,一不注意就会碰到对方的胳膊。 好消息是,蛋糕店的订单翻了一番——至少对方婉婉来说是好消息,尽管店面的客流量没有大变化,也不知道方婉婉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订单。 来拿蛋糕的派送员进进出出,罗倍兰和黄誉芝也忙得脚不沾地。 跟着黄誉芝学着做了这么久,什么蛋糕用什么配料,哪一步要烘烤多长时间,罗倍兰都已经了熟于心了。 前几天都在下雨,林瑜这几天在学校里监考。 今天也是个阴雨天,罗倍兰望着窗外乌压压的天和有些积水的人行道,实在提不起除应付工作以外的其他兴致。 偶尔进来几个客人,敞开的玻璃门就会带进来一阵潮湿的冷空气,又在瓷砖铺的地板上留下几个带着脏污泥水的鞋印。 唉…… 拖地的时候,罗倍兰没忍住叹了口气。 这里的雨好像怎么也下不断似的,拖拖拉拉烦人得不行。 今天的雨势比前两天更大些,罗倍兰反而觉得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对着那聊胜于无的毛毛雨,在到底要不要撑伞这个问题上犹豫。 “在想什么呢?感觉你不大高兴的样子。”黄誉芝问。 “在想我家里晾的衣服……雨这么大,感觉很难干了。”罗倍兰脸上挂着苦笑。 “那确实,但是我看天气预报,明天下午就出太阳了,后天也是晴天。” 黄誉芝安慰的话倒是提醒了罗倍兰——她和林瑜约好了,天一放晴就一起去逛商场。 逛商场是罗倍兰主动提出来的,小城市里本来就没什么花销,方婉婉又管饭,她陆陆续续也攒了些钱。 她想在逛商场的时候看看有没有适合买给林瑜的小礼物。 这么一想,罗倍兰心情好了不少…… 教学楼很嘈杂,全是十几岁的学生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林瑜这边刚下考,她正抱着答题卡往扫描室里走。 她一边躲避着往来的学生,一边留意摆在教室和走廊之间的一摞摞课本。 等她爬到五楼,把答题卡存进机器,她才终于算是送了一口气。 高中生在临近放假时的动作额外快,就林瑜处理好答题卡,往二楼的办公室走的功夫,教学楼走廊上的学生已经剩的寥寥无几了。 外面的马路还是泥泞的,林瑜不想挤公交车回家,便打了辆出租。 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林瑜望着窗外如同凝滞了一般一动不动的车流,后知后觉现*在正是晚高峰,还下着雨,堵车的程度只增不减。 唉,真是在教室里坐傻了…… 想着,林瑜翻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最新一条更新的是丁羽发的朋友圈,配图是一张高铁票的截图,一月十四号是她回家的日子。 今天七号了,还剩不到一个礼拜。 丁羽现在在模特公司工作,她负责的事情很多,主要集中在正式拍摄和后期的广告审核和修改。 模特…… 罗倍兰的面孔适时浮现在林瑜的脑海里。 想了想,林瑜打开浏览器,搜索起了模特具体要求的身高体重。 罗倍兰多高来着?还没问过…… 下次见面问问她,林瑜心想。 林瑜在浏览器上翻着翻着,渐渐忘记了打开手机的初衷,手指不由自主地滑到了相册的软件图标。 她给罗倍兰单独创建了一个相册,里有她们的合照,有林瑜偷拍的,也有罗倍兰发给她的自拍。 相册里时间最早的一张,是七月十一号早晨,她坐在店里吃早餐,顺着后厨窗口拍到的半个罗倍兰。 因为太紧张而有些手抖,那张照片拍得并不清晰,罗倍兰侧脸的轮廓也有些模糊。 窗外鸣笛的喧嚣传进林瑜耳里,她渐渐有些恍惚了。 她从相册的最底部一点点往上翻,她和罗倍兰一点点熟悉起来的过程仿佛还历历在目——从最开始的远远的糊照,慢慢变成距离更近一些的。 最近这两个月,她们的合照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最初认识罗倍兰的时候,林瑜总是觉得她身上有种与她相貌不符合的拧巴感。 罗倍兰很不愿意听到别人在她的外表上大做文章,也很抗拒拍照。 林瑜后来知道,她大概是怕了像她母亲一样的例子,所以极其抗拒一切和“花瓶”沾边的形容词,以至于她对自己的相貌感到羞耻,尤其是她还在饭店做招待的时候。 林瑜翻到一张罗倍兰的自拍,屏幕里的罗倍兰带着厨师帽,脖子上挂着系围裙的细绳,她凑着镜头,露出右边的侧脸,一手比着“耶”的手势,笑得很开心,背景是蛋糕店里的烘培箱。 第75章 看着屏幕里满足而灿烂的笑容,林瑜的嘴角也跟着提起来一点。 大概是换了工作以后,罗倍兰身上散发的不安气味就渐渐淡了。 也是自那个节点往后,罗倍兰渐渐不那么抗拒拍照了。 这些照片一点一点把林瑜往回忆里带,重温着她和罗倍兰一步步走得更近的过程。 罗倍兰在她心里留下的的烙印也越来越深,一分钟比一分钟要烫得厉害。 过了这个寒假,不,不用等这个寒假过去,林瑜就要认真考虑她在这个城市的去留了。 要以什么形式告诉父母她的打算、辞职的时候该用什么什么说辞、要挑一个什么样的形式的和罗倍兰告别……这些林瑜都还没想好。 好在,这回林瑜没有搞砸些什么。 车窗外骤然响起的一声尖锐鸣笛把林瑜拉回了现实——她还被堵在晚高峰的路上。 唉—— 林瑜有些累了,手肘靠在车窗上撑着下巴,心里也堵成了一团乱麻…… 一月九号,今天的最高气温是五摄氏度,尽管太阳已经出来了。 林瑜和罗倍兰约在了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见面,午后两点。 两人刚碰面还没两分钟,罗倍兰的手就自然地握上了林瑜的。 面对罗倍兰,林瑜这里根本没有“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这样的说法,尤其是她的身体反应。 即使这样做过很多次了,林瑜的心跳还是在握上手时隐隐地加快。 林瑜知道,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你想先去哪儿?”罗倍兰问,“要先去买杯喝的吗?” “好啊,然后我们就……就先去逛逛女装区?” 这个问题一出口,林瑜心里的鬼就长得更大了。她有些不安地看向罗倍兰,但后者看着一切如常。 “好啊。” 商场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才逛了半圈,她们就都把外套敞开了。 林瑜在一排排衣架前反复徘徊,一件一件翻着,越翻,心里越不痛快——早知道就该趁着夏天和罗倍兰来逛女装店的,现在可供换装的选择实在不多,挂出来的都是外套大衣之类的。 “你选了很久了哎,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帮你挑挑?” 林瑜转过头看她,罗倍兰一手提着林瑜的奶茶,嘴里还叼着半截吸管。 她自己的奶茶已经快见底了,那根吸管被她咬得扁扁的。 罗倍兰点了一杯葡萄汁,淡紫色的汁液在她分开的唇上晕染开两片水光,在女装店的顶光下折射出一片殷红。 “嗯……没事儿,我就喜欢到处看看。哦,对了,你多高啊?我帮你找找有没有合适你穿的。” “我啊?我一七六。” 罗倍兰起身,凑到林瑜身边,跟着林瑜一起看。 “我这身高买女装还是挺难的,有时候我图方便,都是直接去的男装区。” “这样啊……” 林瑜上下打量罗倍兰一番:“我还以为你是专业coolgirl呢,但是这个人设和一杯倒的特性——好像不太符合吧?” “哎——不是挑衣服嘛,怎么还整上人身攻击了!” 罗倍兰伸手要去戳林瑜腰上的痒痒肉,却被林瑜预判了她的动作,一下子拍开了。 林瑜的皮肤很好,印象里她好像连痘痘都没长过,刚刚那下没得逞,罗倍兰也不恼,兀自把被拍开的手揣进兜里,一边回味着刚刚那下的触感,一边继续盯着林瑜手上的动作。 她挑选衣服的动作很细致,甚至说得上是专业,衣领、衣扣、袖口还有缝合线她都会一一看过去。 对哦,她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罗倍兰跟着林瑜把这层楼好几家女装店都逛了个遍,但林瑜挑出来的大部分都是给罗倍兰的。 罗倍兰就像个换装娃娃,骨碌骨碌转着圈,就没停下来过。 林瑜挑衣服的眼光很好,她给罗倍兰搭了好几身。 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罗倍兰还真没想到原来冬天也可以不用穿得非黑即白。 但很可惜,罗倍兰的长手长脚塞进这些衣服里,她不懂还好,一动起来就束手束脚的,还是不大美观。 “还有更大一码的吗?”林瑜举着一件大衣,问站在一边的推销员。 推销小姐尴尬地笑笑:“这个码是缺货的,毕竟穿这个码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嗯……这样的话,确实是没有很适合你的。”林瑜背对着罗倍兰,喃喃道。 罗倍兰上前一步,把下巴搁置在林瑜肩膀上,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对啊,那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感觉到耳边的一句三叹的婉转气息,林瑜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一只手紧紧捂住耳朵,脸上有些发烫。 这毛孩子…… 太近了! 这个时候叫姐姐干嘛! 林瑜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站在那里,面红耳赤地瞪着罗倍兰。 没料到林瑜会是这个反应,罗倍兰挠了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就不这样了——” “不是!”林瑜急急地打断了罗倍兰,否定了不喜欢的说法。 感觉到罗倍兰黏过来的视线,林瑜为自己辩解的音量却越来越低:“只是,突然太近了,换谁都会被吓到的吧……” 话说完,林瑜又忍不住抬眼去看罗倍兰的反应。 好吧,还是看着神色如常。 “你……你本来是要买什么东西来着?”林瑜把话题从刚刚那一遭上转开,问她。 闻言,罗倍兰狡黠的一笑,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 罗倍兰上前一步,拉过林瑜的手,慢慢把她往外带。 林瑜摸不清罗倍兰的脑子里在盘算什么,手却下意识地反过去和她握紧,一步不落地跟了上去。 “这是要去哪儿啊?” “楼下的精品店。” “你要挑化妆品吗?” “嗯,给你挑。” 林瑜比罗倍兰矮一点儿,她抬头,看见罗倍兰因笑容鼓起来的侧脸线条,心里痒痒的。 “你最喜欢的那个颜色的唇釉是不是用完了?这几天跟你打视频都没看你用那个颜色了。” “哎哟?看这么仔细呀?” 林瑜捏捏罗倍兰的手,罗倍兰回头,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无声地炫耀自己的细心发现。 如果罗倍兰有条尾巴,这会儿估计得翘得老高。 “你也顺手给我挑咯?” “那我得给你买个死亡芭比粉。” 林瑜没给出罗倍兰她预料的不满,看着反而在认真思考:“也不是不行,反正涂出来也是给你看的。” 罗倍兰的心口震了一下。 “再丑,丑的也是你。” “哎——” 第62章 缺德鬼 精品店在商场负一楼,这个点店里已经积累起一批正在挑选的客人了。 罗倍兰在货架前挑的认真,林瑜跟在她身后慢慢地挪动,静静看着罗倍兰把各色的唇釉和口红一点一点试满了整个手背。 挑了半个多小时,罗倍兰手里终于留下了几只她中意的。 林瑜是天生的白皮肤,连带着嘴唇的颜色也很淡,她不想显得没气色,她几乎每天出门前都会在唇上涂些东西。 罗倍兰凑近林瑜,学着林瑜之前给她化妆的样子,取出一点沾在指腹,轻轻贴上林瑜微微分开的唇,慢慢把唇釉晕染开。 林瑜的嘴唇没有锋利的线条,唇珠也不突出,反而显得圆润饱满。 第一次触碰到林瑜的嘴唇,罗倍兰小心之余,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林瑜微抬着头,嘴唇分开一点,任由罗倍兰拿着一把各式各样的唇妆在自己脸上摆弄。 试到第三根,这是一根镜面的唇釉,玫红色的。 看着林瑜闪着水光,亮晶晶的两瓣嘴唇,罗倍兰没忍住,吞咽一下。 “你看看,我觉得这个不错。” 罗倍兰把林瑜带到镜子前。 林瑜前倾了半个身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一会儿:“确实好看。” 得到林瑜的肯定,罗倍兰的信心昂扬了不少,拿着剩下的一大把在林瑜脸上开始了新一轮的捣鼓。 罗倍兰手大,能拿下的东西不少。她就这样反复重复着上色、卸妆、上色、卸妆的流程,试到最后的几支,林瑜的嘴唇不用唇妆的修饰都显出了绯红——被摩擦的。 林瑜感觉自己的两瓣唇被磨得有些发热,看着罗倍兰兴致勃勃、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林瑜感觉再这么放任她做下去自己得被磨破皮。 “选出来这些够了吧,真把我当洋娃娃使呢?”终于,林瑜摁住了罗倍兰的手,撇头躲开罗倍兰依旧跃跃欲试的手。 罗倍兰抿着嘴才没笑出声,她点点头,把手里的试用装一一放回货架上。 “这些都喜欢是吗……” 罗倍兰正挑着她想要的正装,话还没落地,就被一个稚嫩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第76章 “妈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个小男孩举着一个玩具盒子一路跑过来,小孩子跑太快难免走不稳直线,商品柜之间的距离又狭窄,小孩路过林瑜的时候半个肩膀擦过林瑜的身子,林瑜猝不及防被撞了这一下,直接失了重心,向一边倒过去。 好在罗倍兰反应迅速,及时伸手揽住了林瑜的身体,林瑜踩着五厘米高的靴子,一时半会儿也站不稳,几乎一整个都被侧着揽进了罗倍兰的怀里。 林瑜的耳朵贴在罗倍兰的胸膛上,听见了罗倍兰同样杂乱的砰砰声。 她也被吓到了…… 林瑜心想。 林瑜被揽在怀里,明明周身都被能让人安心的沐浴液气息包围,心跳和呼吸却乱的不行。 等罗倍兰把林瑜扶正,那个男孩的父亲正好从后边追过来向她们道歉。 林瑜和罗倍兰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没追究,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 罗倍兰给把留下来的唇釉放进购物篮里,却被林瑜挑挑选选地放回去了几支,只留了两根。 “嗯?” “这些颜色我已经有了。” 林瑜解释道。 “你很喜欢镜面的吗?你给我挑的几乎都是。” “嗯,我觉得你用镜面的……”罗倍兰停顿了一下,“比哑光的好看。” “真的?” 罗倍兰脑海里浮现出两瓣水润的……她咽了咽口水,点头。 林瑜没注意到罗倍兰的不对劲,她看着另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去那边看看发圈吗?” 林瑜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胛骨的位置,她的发质很顺滑,往往一低头,散落在肩头的发尾就会滑落到她的脸旁,遮挡掉她的一部分视线。 是可以扎起来了。 罗倍兰更喜欢林瑜把额头露出来的样子——她额头的形状很好看,线条饱满流畅。 但林瑜对发饰似乎格外挑剔,她在展柜前挑挑拣拣,徘徊了近二十分钟都没找到心仪的。 “去结账吧。” 排队结账的队伍排得很长,林瑜站在罗倍兰身后。 罗倍兰把她的头发都揽到右边的肩膀上,排队等待的日子实在无聊,林瑜便伸手勾了一绺下来,缠在指尖把玩,嘴里和罗倍兰商量着待会儿要去买臭豆腐吃。 她的头发又长长了,林瑜仔细看着,好奇为什么她留着这么长的头发为什么发尾不会分叉。 既然好奇,那也就问出口了。 “再长长一点应该就会了,年前我还得剪个头发。”罗倍兰回应道。 “你一般去哪儿理发?有什么好的理发师推荐吗?” “我一般自己剪,两剪刀就完事了。” “这么简单?一点儿不怕剪毁吗?” 罗倍兰回头,表情有些戏谑:“你觉得我长这样,会怕头发剪不好吗?” 隔着罗倍兰厚厚的外套,林瑜伸手戳了一下罗倍兰的腰子:“你也太自信了吧,小鬼——” 两根唇釉三百多。 拿好打包的纸袋,罗倍兰牵上林瑜的手就准备走,轻拉了一下,没拉动。 罗倍兰有些困惑地回头,林瑜正拿了副耳坠在结账。 收银员的动作很快,罗倍兰才堪堪看清林瑜手的是什么,她就已经结好了账。 林瑜两小步踮到罗倍兰身边,一脸得意。 罗倍兰这才想起来,耳饰和发饰是摆在一块儿卖的——难怪挑那么久的发圈,跟自己玩暗度陈仓呢。 “你看,我觉得这两只都老好看了!” 林瑜摊开手心,给罗倍兰展示被她“偷渡”到手的那对耳饰。 这两只在设计上是不对称的,一个是水滴形状的耳坠,一个是菱形的镂空耳钉。 “你别动,我现在给你换上试试。” 林瑜一米六六,踩着小高跟的高度很方便她对罗倍兰“动手动脚”,她只稍微一抬手就能轻松够到罗倍兰的耳朵。 林瑜给罗倍兰戴上了那只水滴形状的耳坠。 “很漂亮。”林瑜说着,把换下来的耳钉塞进罗倍兰兜里。 拉开商场卷帘门的一瞬间,冷空气就立刻扑了上来,但刚从商场出来,没人觉得冷。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换掉了肺腔里的二氧化碳。 “哎,你看那边有个小画摊,去看看?” 林瑜顺着罗倍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商场外围的广场上摆了一张小桌子,地上还支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用彩色荧光笔写着“大学牲速写/简笔画”几个字。 摆摊的是一个烫着羊毛卷,戴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穿着军绿色冲锋衣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妹妹,目测大概六七岁,小妹妹穿的很厚实,看起来胖胖的,活像年画上的小福娃,她坐在边上哈气玩。 “哎,二位美女来看看街头画像吗?十元一位简笔画,二十一位速写,都带塑料相框的。”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摊主招呼得热情。 “两个人一起画一张简笔的呢?”林瑜问。 “呃,那就……加量不加价嘛,反正现在没人排队,哈哈!” 一边的小妹妹倒是很懂事,仰着一对红扑扑的小脸蛋望着林瑜和罗倍兰:“姐姐好!” “这是你妹妹吗?”罗倍兰问他,顺便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嗯,我妈赶我出来摆摊挣钱,小姑娘非要跟出来一起。” 男生摆出来两张折叠小椅子,给林瑜和罗倍兰一人一张。 罗倍兰刚好也逛累了,挨着林瑜坐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短暂地休息。 罗倍兰靠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拉起林瑜的手看她的指甲。 她的手很白,手指很长,罗倍兰拉着林瑜的手和她掌根相贴——不比自己的短多少。 常年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手指轻轻一动就会牵起手背上的肌肉,林瑜做了美甲,裸粉色的,很漂亮。林瑜也不拒绝,罗倍兰便一根一根、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摸过去,在她的指腹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茧。 “女孩子的关系就是好啊。” 摊主画着画着,突然状似感慨地添上这么一句。 察觉到两人略带疑惑的目光,他又赶紧在后面添了一句:“对我这小业务感兴趣的基本都是姐妹俩啊,或者情侣,再多的就是亲子。” “男的几乎不……噢,拿兄弟丑照来画的倒是有几个,哈哈哈!” 他画画的工具是一大包五颜六色的马克笔,他嘴碎的性格完全对得住他长的那张大嘴。他隔三差五就要和林瑜她们搭话,好像生怕这唯一的客户跑了似的。 冷风一吹,林瑜身上的香水味就变淡了,罗倍兰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深,不死心地试图汲取更多。 “林瑜,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啊?好香。” “我说你怎么一直拱来拱去的,我还寻思你累惨了……” 林瑜听到两声罗倍兰从鼻腔里喷出的笑音。 “国外的一个牌子,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下次送你一瓶?” “不要,我才懒得喷,就单纯喜欢闻。” “那你闻吧。” 林瑜把肩膀又展开一点,半搂着罗倍兰。 “哎——你头发扎我脖儿了,痒!”林瑜推了推罗倍兰,推不开,也就由她去了。 “好嘞——”男生把画递给林瑜,“画好了,你们看看。” 罗倍兰凑过脑袋和林瑜一起看,男孩笔下的线条很流畅,罗倍兰是蓝色的q版小人,林瑜是一个绿色的盘腿小人,罗倍兰的小人正趴在林瑜脑袋上啃她。画纸的留白画了一些窄窄的爱心。 “噗——” 林瑜一下子笑了:“还挺形象的。” “就这样吧,画的很好。”林瑜把画纸还给男生让他加画框。 临走的时候,林瑜感觉自己的腿被戳了戳,低头一看,发现是那个小妹妹的手。 她递过来一个攥紧的拳头:“给姐姐吃。” “哇——谢谢小妹妹。” 林瑜弯下身子,接过她手里的糖,轻轻点了点小妹妹圆鼓鼓的腮帮。 “我没有吗?”罗倍兰也挨过来凑热闹,“我看到你口袋里还有。”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非但不愿意给,反而捂紧了口袋,一脸紧张地看着罗倍兰,生怕她抢。 见此,罗倍兰彻底来了兴致,活脱脱一副泼皮无赖样: “你不给我糖我就不给你哥钱,我不给你哥钱,你今晚就没钱回家只能睡大街啦——” 林瑜踢了踢罗倍兰的鞋子:“你快闭嘴吧,人家给了两颗,什么眼神啊你?” 话音刚落,小女孩就像受了了不得的委屈似的,一下子扑到她哥哥的腿上,警惕的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一手抱着哥哥的腿,一手死死捂住装糖的口袋。 “啊?” 罗倍兰一低头,真在林瑜手里看见了两根棒棒糖。 “嗯……那个,姐姐是逗你的……” 第77章 罗倍兰嘴刚张一半,小女孩就把头撇开,不乐意看她。 最后罗倍兰是被林瑜拽着离开的。 天空短暂地放晴,林瑜和罗倍兰挽着手走在人行道上,两条狗被拴在相邻的铺子前互吠,看着想打一架的样子。 林瑜拆开一根棒棒糖,握在手里,举到罗倍兰下巴的位置,比出一个话筒的形状。 “采访一下,今天,你积德了吗?” 罗倍兰睨了一眼眼下的草莓棒棒糖,头一低,毫不犹豫地把糖叼走了。 “我缺德。”罗倍兰说。 林瑜捏紧了拳头,刚刚被罗倍兰的嘴唇擦过的虎口位置火辣辣的。 确实缺德,林瑜心想。 ps:小女孩:家人们谁懂啊,刚想给老哥招点生意就遇到眼花饕餮了! 第63章 不应该 上次那通视频以后,罗倍兰和可可聊天的频率又增加了,两天一小聊,三天一大聊。 后来也又打过几次视频,但通话的时间都不长,要么是罗倍兰有些工作要做,要么贾林峰的店里来客人了。 视频通话里,可可抱来了那只先前提过的橘猫。 说起那只猫,可可的语气里免不了又一些嗔怪: “我跟你说,我刚把它从路边抱回来的时候,它都差点死了,给车撞断了腿,还是我抱它去兽医那儿接上的。” “我好吃好喝供了它一个月,后来骨头长好了,就天天往饭店那儿跑,跟人家饭店老板比跟我还亲呢。” 说着,可可用手指点了点大橘猫的额头,戳得它喵喵直响。 “这没心没肺的傻猫,谁家吃的多就跟谁混,白花我钱了。” 猫被人骂了一通也不恼,反而在被放下来时蹭了蹭可可的腿。 看着橘猫那条翘得笔直的尾巴,罗倍兰没忍住笑了:“都这么亲人了,你还要人家和你多亲近?你俩就差抱在一起吃嘴子了!” 罗倍兰心底还是不放心可可的这门婚事,归根结底,她担心可可被欺负。 通话即将结束的时候,罗倍兰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像是为了验证罗倍兰的念头似的,罗倍兰这次得到的回答不再像之前一样插科打诨。 “我也不确定他们家有没有介意我娘家没人这件事,就是,他们最近问的多……嗨,也没事儿,你反正要来的嘛。” 罗倍兰皱了皱眉——关于她会不会赴约这件事,可可已经反复向她求证过多次了。 她能感受到可可的不安。 “哎呀,反正也就结个婚的事嘛,还是那句话,我一个光脚的能有啥损失……你也别担心了,祝福我吧。” 罗倍兰在屏幕这边点头,脸上用力扬起一个勉强的笑。 “嗯。祝你一切顺利。”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里预感这通电话也就到此为止了,下一秒,可可的声音又像一串响铃一样响了起来。 “诶?你背后那个小相框里装的是啥?还怪可爱的……你拿近点儿我看看。” 罗倍兰回头看过去,可可说的是那天她和林瑜在商场底下画的那副双人简笔画。 那天临走,她们用猜拳决定这副简笔画的归属权。 罗倍兰把那个画框拿起来,举着画框回到屏幕上时,她脸上已经弯起了一抹弧度。 “我和朋友出去玩找一个小摊画的。” 罗倍兰挑了些和林瑜相处时有意思的事,一一和可可说了,把可可逗得咯咯直笑。 可可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引擎声,是来客人了,可可只来得及解释了一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视频被骤然挂断,罗倍兰捧着那个黑边的塑料画框,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 指腹摩挲着那只画框,画上的两个小人线条圆润,的确可爱。 但大概是和林瑜待的时间长了,林瑜身上的艺术气息多多少少还是匀给了罗倍兰一点。 或者说,罗倍兰看过了好看的、特别的东西,主观对比之下总觉得人家画的不如林瑜的好。 罗倍兰寻思,那个大学生也太不仔细了,他应该在林瑜的小人嘴唇上加一些高光才对。 虽然她不知道马克笔怎么整出高光的效果。 林瑜嘴唇的触感好像又复现在了她的指尖,软软的,弹弹的。 镜面的唇釉抹在林瑜的唇上,亮晶晶的…… 不知道为什么,罗倍兰想到这时,有点儿……害臊。 晚上,罗倍兰做了个梦。 梦里,她走在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没有挂灯,黑漆漆的,尽头是光亮的,白花花的一片。 罗倍兰本能地朝着有光线的地方走,她走得越近,风就越大。 沿着那道长廊,罗倍兰走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露台,外面是蓝蓝的天和大片绿色的林——就像经典电影里的描绘的场景,山风呼啦啦地吹着,卷起天花板上挂着的纱质窗帘,大段大段的轻薄布料被山风吹的狂飞乱舞,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留下不断变幻的阴影。 翻飞的纱帘试图阻挡罗倍兰的脚步,罗倍兰一下一下不厌其烦地拨开纱帘,冥冥之中有预感这些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 她小心地避开了乱飞的布料,穿过最后一层阻碍,她看见露台的中间有一张纯白的沙发,一个女人趴在沙发的靠背上,睡着了。 那个背影实在太过熟悉,她的发丝被涌进来的风吹起,在飘着浮沉的空气里摇晃。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罗倍兰脚步加快,绕到了沙发的正面。 是林瑜。 她睡着了。 她穿着一件很宽松的,浅绿色的吊带连衣裙,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另一条手臂放松地垂落在身侧,跟随着胸腔轻微地起伏。 外头的阳光太炽热太白亮,林瑜面着光的方向,细腻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透出珍珠一样温润的光泽。 罗倍兰心跳如擂鼓,她的手垂在身侧,因为紧张而有些轻微的颤抖。 罗倍兰触摸了林瑜,用她颤抖的指尖。 先是林瑜的黑亮的发丝,她的一缕头发被卷起,在指尖缠绕,发尾的一截儿还沾染着从林瑜锁骨那里带下来的体温。 接着是她圆润的耳垂,又慢慢挪到下巴,一路向下,攀过她裸露的手臂,最后停在了她锁骨的位置。 罗倍兰的胆大妄为到此为止,她不敢再继续了。 她犹豫着,不舍地,不愿把冒犯的指尖收回。 罗倍兰死死盯着林瑜圆润的,略微分开的两瓣唇,罗倍兰弯下腰来,能看见林瑜白玉般的贝齿。 林瑜很香,还是那股熟悉的花果香,罗倍兰感到自己的嗓子发干,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林瑜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在罗倍兰震惊着想往后退的视线里,缓缓抬手牵住了罗倍兰依旧颤抖着的手…… “哗啦——” 随着楼上窗台雨布被吹响的声音,罗倍兰猛地睁开了眼睛,弹射般从床上坐起,冷空气一下子席卷了罗倍兰的上半身,冻得罗倍兰一个激灵。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跳,杂乱无章。 她仿佛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呼吸急促得像是窒息了好久。 罗倍兰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凌晨四点。 离天亮还远,但罗倍兰的睡意已然全无。 梦到林瑜了。 怎么会这样梦到她…… 罗倍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林瑜的名字,仿佛默念的次数足够多,心里那团难以名状的迷雾就能自动散开…… 高一高二的学生都考完试了,但高三的学生还在。 一到寒暑假,粉店里的客人就少了一大半,但刘淑华还要去粉店。 按她的话说,就是能赚一点是一点。 罗湖生今天要去做透析,罗倍兰迷迷瞪瞪地躺在床上,直到七点半被罗湖生彻底从床上叫起来。 “起来吃饭了,给你下了馄饨,等你洗漱完就刚好不烫了。” “嗯……” “我先出去了哈。” “好。” 罗倍兰从床上爬起来的动作艰难,因为没睡好,眼睛下面挂上了两条淡淡的乌青…… 因为昨晚没睡好,罗倍兰工作的时候不是很上心,都快中午了,她还想着昨晚那个分外真实的梦。 “欸,你这个包错了,这两个不是放在一起的。” 黄誉芝出声,罗倍兰这才反应过来,对着手里的单子一检查,心里暗道不好。 “还好还好,差点就弄混了……”罗倍兰把放错的布丁拿出来,把它放回它原本属于的打包袋里。 等等…… 罗倍兰把刚刚放下的单子又重新拿起来,在上面看到了“徐先生”三个字。 徐先生? 林瑜那个相亲对象? 不对,世上姓徐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而且林瑜也没说过她今天要来…… 但是,她们私下里也没聊过关于她相亲的事…… 恐惧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一如昨晚被惊醒的那一瞬间,罗倍兰低头垂眼,心里盘算着什么。 第78章 黄誉芝那边动作很快,已经在把纸袋摆出一个适合一把揽起的角度了。 “哎,”罗倍兰打断了黄誉芝,“这一趟就我去送吧。” “好……”黄誉芝应下,看着罗倍兰眼下两道无精打采的两道青黑,有些担忧地看着罗倍兰渐渐走远的背影。 在稻香轩预定了桌子的客人都会得到方婉婉赠送的甜品,为此,方婉婉还特意在大厅里加了一个用来放甜点的冷柜。 罗倍兰已经很久没在稻香轩看到过林瑜了。 之前几次…… 罗倍兰叹了口气。 之前几次林瑜是和她的相亲对象一起来的。 大厅里很暖和,餐厅里的侍应生只在衬衫外加一件厚*西装就够了。 陈梦凑过来,帮罗倍兰一起按顺序把蛋糕的包装袋在冷柜里摆好。 罗倍兰可以地把动作放得很慢,紧张地留意着大门的方向。 “这几天的包间是不是很难订啊?”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罗倍兰耳边飘过去,一同过去的是她周身浓郁的香水味。 “还好吧,没订到也不会约你出来的。上次你很喜欢的甜点就是这家店的,算是在这儿订餐的赠品。” 一个熟悉的男声。 罗倍兰猛一回头,眼睛瞪得巨大,看到了一个在她印象里形象还算熟悉的男人——徐良轩。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高挑的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 那天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罗倍兰都无法准确描述这一天看到徐良轩的具体心情。 但此刻,罗倍兰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心底飘起来的……庆幸? 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之感到庆幸的具体原由。 罗倍兰的眼神太过直白,很难不被当事人发现。 所以,很理所应当地,徐良轩的视线迎上了罗倍兰的。 两人的视线只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就分开了,徐良轩意味不明地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徐良轩跟在女人身后上了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罗倍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罗倍兰回头一看,陈梦已经去接待人客人了。 罗倍兰想了想,重新打开冷柜,找到标有“徐先生”的那个打包袋,从排列整齐的冷柜里取出来。 “陈梦,这份里面的小蛋糕被撞歪了,我去重新做一份再送过来。” “噢,好。” 从稻香轩到蛋糕店一共也用不了两分钟,这段路却让罗倍兰走得格外心惊肉跳。 冷冷的北风刮在罗倍兰裸露在外的脸上,却没有让她变得更清醒。 短短几步路,罗倍兰却把所有可能的情况料想了个遍。 徐良轩脚踏两只船,他背着林瑜交往了新的女人——这是罗倍兰最愿意相信的一种。 如果是这样,我会告诉林瑜。 想到这里,罗倍兰甚至有些兴奋。 第64章 自己问 看见罗倍兰提着一个打包袋从稻香轩回来,黄誉芝有些疑惑。 “这个又出错了吗?”黄誉芝问。 “嗯……大厅里的冰柜被饮料塞满了,我先拿回来,待会儿等空出位置了再送过去。” 罗倍兰站到柜台后面,眼睛看的是透明玻璃柜里陈列的蛋糕甜点,心思却完全不在这。 她很亢奋,她兴冲冲地想着一个小时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沉浸在将要“拯救”林瑜的喜悦。 她的呼吸急促,心脏怦怦地跳,一扫先前几个小时没睡好的困倦,她也根本站不住,一直重复着反复踱步的状态。 对此,黄誉芝虽然感觉奇怪,但也没对此多做考量,只当她是不困了。 等到时间快要走到一点,罗倍兰估摸着他们的饭也该吃完了,她生怕错过徐良轩离开的时机,随便和黄誉芝捏了一个会晚些回来的理由就提前去稻香轩等着了。 稻香轩大厅里的人已经少了,有的只是楼上觥筹交错的喧哗。 陈梦正站在一边抠着自己的指甲,罗倍兰走过去拍了拍她。 “哎,来的刚刚好,你怎么知道再晚两分钟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出于紧张,罗倍兰只回应了陈梦一个笑。 “我可生怕你忘了。”陈梦说。 “是吗?”罗倍兰对此保持怀疑态度,嘿嘿笑着,戳破了她,“你不是一直在欣赏自己的美甲嘛?” “哎呀,我这是一心二用嘛!” 罗倍兰把蛋糕袋子按顺序放好,冷柜里的打包袋此时已经被取走了一部分。 罗倍兰又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徐良轩还没下来。 心里的亢奋感已经渐渐淡去了,罗倍兰现在考虑起了更多了事情。 如果徐良轩的“骑驴找马”是真的,她该怎么告诉林瑜这个消息? 原先那股不知从何所起的亢奋已然转变成了担忧——林瑜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是会愤怒,还是伤心,又或者她其实无所谓? 罗倍兰更愿意倾向第三者。 潜意识里,她认为第三者对她来说最有力,她记得林瑜简单提起过她不赞同父母给她安排的相亲。 但是……如果她其实很在意,那怎么办? 心乱如麻,罗倍兰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徐良轩还是没有下来。 他会不会还没有拿赠品就提前走了? 不对,陈梦说了,他还没下来…… 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好,是个阴天,厚厚云层遮盖了大部分的阳光,抬眼望天,落进眼里的只有一片亮得刺眼的白云。 “那我这次的蛋糕就归我了?” “可以,本来就是给你的。” 是那个很熟悉的男声。 罗倍兰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楼梯的拐角处,下一秒,两道人影出现在那里。 “我先开车送你去那边吧。” “好,我先去补个妆。” 女人踩着高跟鞋进了洗手间,徐良轩走到前台的位置,一边结账,同时询问蛋糕的位置。 “我拿给你。” 罗倍兰出声道,起身把袋子递给徐良轩。 “谢谢……你不是不在稻香轩工作了吗?” 徐良轩才发现刚刚一直坐在沙发上的罗倍兰,鉴于两人和林瑜的关系,徐良轩下意识地礼貌寒暄。 罗倍兰以一个毫不掩饰的,既奇怪也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他就这么若无其事? “你怎么知道?” “前几天和林瑜聊天,她顺口和我提了一句。”徐良轩解释。 “今天和你一起的这位——” “是我一个老客户的女儿。”徐良轩似是看出了罗倍兰想问的话,先一步开口说,“看你的眼神,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罗倍兰一时无言,佩服徐良轩在细枝末节上的敏锐。 “还有一件事,我想,林瑜也许没和你提,你今天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一种奇怪的预感袭上罗倍兰的心头,她看向男人的眼睛,却没在里面找到任何情绪。 二人之间的对视持续了三四秒钟。 “林瑜和我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我对她也没意思。至于其他的……”徐良轩率先开口,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张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却临时改掉了说辞,“你亲自去问她会好一些。” 罗倍兰低着头,说了句抱歉,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 徐良轩看着罗倍兰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今天十一号了,他的表姐丁羽大后天就要回来了。 丁羽和她父母的关系这两年闹得很僵。 丁羽是家里这一辈里活得最跳脱的一个,说实话,徐良轩很期待她今年回来的一趟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冲击。 徐良轩的家风很传统,无论是在教育还是人际往来上都操持着最保守的那一套守则。在丁羽背着她爸偷偷填改志愿的时候,她家里几乎要把天都掀翻——动静闹得很大,但合乎情理。 为此,丁羽重重地挨了好几个耳光,那段时间,她家里完全没有能住人的气氛,最后还是徐良轩的爸爸看不过去,把侄女接到家里住的。 丁羽没地方去,她在徐良轩家里一住就是近三个月。 丁羽大他三岁,她借住的时候,徐良轩正处于中考结束,衔接高中的那个暑假。 他本来以为丁羽是个很傲慢的人来着。 但当丁羽顶着半边红肿、隐隐浮现着巴掌印的脸来到他家时,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徐良轩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站在他母亲身后,除了丁羽,没人捕捉到他那个不合时宜的笑容——这个不礼貌的笑也间接佐证了他和丁羽的品质也不算全然不搭边。 视线和丁羽撞上时,徐良轩有些不好意思,他以为丁羽会恼羞成怒,至少不会给他好脸色,但丁羽却比他想象地要更加坦然。 她伸手撩了撩遮挡了视线的刘海,算是结束了他们在暑假的第一次会面。 徐良轩对丁羽的了解和他们之间的友情,都是那段时间建立的。 第79章 徐良轩家里的管教不像他姑父那样的严苛,但“玩游戏这一项”也是被严令禁止的。 每次打完篮球回家,他无聊的时候,也会和丁羽聊上一会儿。 他问她怎么想到的背着父母改专业。 丁羽说,她本来就没老老实实听她爸的打算。 后来,丁羽去上大学了,徐良轩听他爸说,丁羽的妈妈偶尔会给丁羽打去一些生活费,而她爸几乎没和丁羽联系过。 丁羽在学校附近做了兼职,不仅能养活她自己,她甚至一个人过得很滋润,还赌气似的只给她母亲买了礼物,收货地址填的她爸公司。 徐良轩难以想象姑父那样的老古板一头雾水拆开快递包裹时窘迫的表情。 在徐良轩的毕业季,他给自己设计了一趟毕业旅行。 丁羽大学四年都没有回过老家,在徐良轩姑父几乎要掰到台面的暗示下,徐良轩把他的旅游城市定在丁羽所在的城市。 丁羽大概很乐意接纳一个步入了她“后尘”的“反抗者”,她那时已经在广告设计的圈子里小有名气了,丁羽包圆了他的食宿,抽空带他把这个以魔幻为特点的城市玩了个遍。 让徐良轩记忆犹新的事有两件,一个是丁羽恶作剧式地给他点的爆辣爆麻的红油火锅,辣的他两天不敢上厕所。 再者,是丁羽搭着她女朋友的腰,两个人在街角的台阶上热烈拥吻的画面。 徐良轩傻了。 这两件事发生在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之间相隔了不过两个小时。 丁羽是个好姐姐,在她和女朋友激情接吻的空隙,没有忘了给徐良轩打一个“快走”的手势。 这是文明一挂的解读,或许她说的是“去你妈的快滚”也可能,毕竟他们谁也没想到那天重庆会突然下雨,不然徐良轩也不乐意像个小孩子一样折回来找表姐借伞,自然也不会撞破这在他看来极其私密的一幕。 徐良轩是个直男,在此之前,他以为他这辈子无缘“同性恋”群体,谁知道他表姐就是。 几天后,丁羽还问徐良轩对此画面有何感想,徐良轩看着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的表姐苦笑:我只好奇那么辣的嘴你是怎么亲下去的。 回应徐良轩的是丁羽哈哈哈的爽朗大笑。 丁羽露出一口白牙,和她嘴唇一起颤动的还有她脸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巴掌印。 她很大胆。 她太大胆了。 在徐良轩来到重庆的第三天,姑父好不容易搁下一贯自恃的面子,跑来重庆看望丁羽,并希望僵持的父女关系以此破冰时,丁羽毫无征兆地把自己和她女友的亲密照举到了他的面前。 徐良轩当时吓得心脏都要炸掉了,他眼看着姑父脸上的表情一丝丝龟裂,最后暴怒着打掉了丁羽的手机。 徐良轩死也想不到他的毕业旅行能刺激到这个地步。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丁羽脸上落上第一个巴掌时,徐良轩本能地圈住姑父的胳膊,叫丁羽赶紧先走。 得益于徐良轩长期健身的习惯,徐良轩对他姑父的钳制还算轻松。 荒诞…… 太荒诞了。 他没仔细听姑父和姑姑具体在凌乱的包间餐桌上哭诉了什么,他的凌乱不比他姑父或者姑姑中的任何一个少。 他本来都做好了帮丁羽隐瞒她的性取向的准备——事实证明他自作多情了,也低估了丁羽。 姑姑姑父当晚就坐上了回家的高铁。 闹剧过后,徐良轩的母亲给他打来了电话,向他询问具体的细节。 徐良轩一一做出了回复,听着电话那头惋惜意味十足的长吁短叹,徐良轩也有些心累,她的八卦证明她也不像一贯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文尔雅。 但是也无可厚非,在探讨八卦这件事上,没人能真正做到矜持。 荒诞的闹剧落下帷幕,徐良轩的毕业旅行却还没结束。 他遵循着自己所偏爱的旅游方式,一个人去景点边上逛逛,探探评价很高的饭店,偶尔被街上举着横幅、穿着暴露、行为奇怪的风土人情震撼一次又一次。 相比之下,丁羽甚至说得上是保守。 “保守”这个词语一蹦出来,徐良轩都被自己逗笑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和丁羽剩下的那一大家子简直说得上是清朝老僵尸。 他的毕业旅行很快结束了。 很久很久之后,徐良轩才迟钝地品出丁羽在面对姑父时总是一脸讽刺的原由: 在被两个女人的亲密照怼脸之后,大多时候,姑父都闭口不谈她的女儿。 但当家族里的各路亲戚齐聚一堂时,他还是愿意把丁羽搬出来,夸一夸丁羽:会赚钱,独立,有主见,他还是很乐意拿丁羽的成就满足他的虚荣心的。 可一旦有人问起丁羽的婚恋状况,他就像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样,闭口不言了。 偶尔的偶尔,姑父也会跑来徐良轩这里敲敲打打地想撬出关于丁羽的话——家里和丁羽的联系还算紧密的人,只剩下徐良轩了。 一晃时间已经过去四年了,丁羽那边终于传出了今年要回家的消息。 丁羽大大咧咧的,她喜欢热闹,徐良轩想尽可能地给她的接风宴上多添几分热闹,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定了包间,同时邀请了林瑜——符合同时认识他和丁羽的人选,徐良轩只能想到她了。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和林瑜简单地聊了聊。 丁羽的女朋友叫朱琼枝,大丁羽一岁。 在徐良轩的印象里,她俩除了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其余时间、场合,徐良轩都很难保证她俩不会贴在一起。 征求了丁羽的意见,他提前告知了林瑜关于丁羽的性取向。 林瑜对此毫无意见。 她接受得太快太坦然了,徐良轩为此感到奇怪。 没有奇怪,没有好奇,这个话题对林瑜来说衔接得过于稀疏平常了。 如果林瑜喜欢男人的话…… 直到今天遇到罗倍兰,徐良轩心里又多了一个大胆的预设,就那一下子,徐良轩仿佛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细细咂摸了一下林、罗两人相处的样子,她们之间的某种特质渐渐和他记忆里的丁羽重合。 她可能……对男人不感兴趣。 要不问问? 但他想,人家的私事,他还是别插嘴太多的比较好。 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渐渐变得清脆,同行的女人终于补好了妆,走过来了。 “走吧。” 第65章 下雪了 “其他的……你亲自去问她应该会好些。” 徐良轩的这句话久久萦绕在罗倍兰耳畔,罗倍兰直觉这句建议里或许藏匿了加速她人生进程的催化剂。 徐良轩的话像是一道反复催响的咒语,迫切地告诫罗倍兰快快付诸行动…… 林方诚前几天带林瑜去提了新车,是一辆白色的suv,不算太贵,但综合下来性能很……好。 提车后紧挨着的两天要做的事情很繁琐——上牌照、安行车记录仪、上保险,再挂上一些符合她心意的装饰品,李丽红还去山上的道观里求了一个平安符来,挂在了车内的后视镜上。 等林瑜做完这些,已经十二号了。 方向盘是真皮的,手感很不错。 坐在车上,林瑜给罗倍兰发去消息,告诉她自己提了新车的好消息。 罗倍兰这两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在聊天里的分享有些变味,她总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总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 有几次,罗倍兰明明铺垫很久了,林瑜都以为她要说些很重要的话了,她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林瑜也没法一下子就猜到罗倍兰的用意,干脆邀请罗倍兰一起出来吃烧烤,看看能不能从面对面的细节中挖掘出什么。 林瑜给自己上了一个简单的底妆,临出门前抹上了罗倍兰送的唇釉。 林瑜照旧先去罗倍兰的小区接她,远远的,林瑜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形站在那里。 她今天把头发盘起来了,夹在耳后,只留下几缕发丝在耳边飘荡。上身是一件短款的羽绒服,下半身的紧身牛仔裤很好地勾勒出她腿部修长的线条。 “哈喽哇——” 罗倍兰打开车门,打招呼的语气有些俏皮,脸上却没有轻松的笑容。 林瑜刚想问,前面就来了车,见林瑜不动,便摁喇叭催促,林瑜只好先把心里的疑惑挪到一边,赶紧把车倒了出去。 路面依旧是湿的,林瑜开车时比平常更专注两分,潜意识里的焦虑让罗倍兰不住自说自话,迫切想要得到林瑜的安抚,后者却因为专注开车,只敷衍地应了几声。 今天罗倍兰是带着问题来的,心里的疑虑一秒一秒越长越大,她的心脏里好像被塞了一只膨胀的气球,以至于堵塞了她流通的血液,浑身难受,一分钟换了十八个姿势却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罗倍兰看看林瑜又看看狗,看看狗又扣扣手,终于在一个路口等到了一个两分钟左右的红灯。 第80章 她想,这大概是最好开口的时机了——如果林瑜没有感到为难,那么着两分钟就足够她做出一个足够详尽的回答,倘若她因为她的问题感到不悦,那接下来的车程也能冲淡几分这样的不愉快。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背脊也挺直了几分: “我昨天……在稻香轩碰到你之前那个相亲对象了。” 罗倍兰小心留意着林瑜的反应,这句话刚落地,林瑜果然应声扭头看向罗倍兰。 惧怕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罗倍兰不敢与她对视,极尽所能地把垂落下的视线伪装得自然。 “他是和一个女人一起来的,我当时还以为你俩还相处着,我就凑了上去,还问人家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罗倍兰恰到好处地给自己面上添上几分淡淡的幽怨,仿佛她的埋怨真的全然出自林瑜在这件事上的隐瞒。 林瑜被罗倍兰这副小模样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告诉我你们早没那层关系了!” 林瑜的嘴角弯起一个的弧度,笑而不语。 看着林瑜的笑容,尽管心里的担忧被打消了大半,心里却依旧隐隐慌乱—— 她会不会觉得我问的太多了? 不行不行,问都问了…… 既带着刻意设计的成分,也掺杂了罗倍兰的真情实感,罗倍兰两只手拉上林瑜的手臂轻轻地来回晃荡,充分地表达了她对林瑜的不满:“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差点害我丢了好大一个脸!” 一般关系好的小姐妹应该也是这样问八卦的吧…… 罗倍兰心里打着小鼓,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瑜,生怕漏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她在赌林瑜不会拒绝自己这副撒娇的模样。 “这件事在我看来没那么重要啦,所以……我才不说的。我也没看你问过,我默认你知道呢……” 罗倍兰看着林瑜的脸,她脸上原本的平静一点点龟裂:“哎!你怎么可以不提?一般的好朋友都会说的!” 罗倍兰心里的忧虑终于,也彻底被打消干净了,但另外一股不自在的小情绪又攀了上来——让她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那么久的事情,在林瑜嘴里只用了两句话就被轻飘飘地打消了,凭什么嘛…… “你……你就是没把我当好朋友,这种人生大事都不告诉我……” 罗倍兰两片嘴皮子一撇,脑壳一歪,在大落大起的余韵冲击下,真不高兴了,心里那点儿觉得被忽视了的委屈完完好好地,尽数摆在了脸上。 车队排得很长,一个红灯过去,她们的车还没开过这个路口,短暂地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又停下来,继续等着这个两分钟的红灯。 接下来的两分钟,罗倍兰看看狗扣扣手,扣扣手又看看狗,哪儿都瞟了一遍,就是不看林瑜。 林瑜的视线在后视镜和罗倍兰的脸上反复摇摆逡巡,一时间心里头也着急。 罗倍兰的余光瞄到林瑜脸上试探性的挣扎,原本不打算再看她的决心又动摇了。 就看一眼,她要是不说话就把头转回来,不亏。罗倍兰对自己说。 罗倍兰扭扭捏捏地绞着手指,勉为其难地:“哄我一下。” 等了一会儿,罗倍兰还没听到林瑜那边的动静。 她不高兴地抬眼看了一眼交通灯——只剩下四十秒了。 “不想解释就算了……”罗倍兰嘟囔。 “不是!”林瑜连忙打断她,“我……你也知道的,‘相亲’这个词听上去太显老了。” “我还没过二十五呢,我……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嘛……” 林瑜伸手拉了拉罗倍兰扣在一起,只露出来一截儿的无名指:“哎呀对不起,原谅我嘛……以后什么事情都会和你说的,嗯?” 上挑的尾音很好地取悦了罗倍兰,罗倍兰小脸一扬,颇有几分自傲的意味:“好吧,下次不准了。” 红灯转绿的最后三秒钟,罗倍兰回应性地也捏捏林瑜伸过来的手…… 烧烤店里人很多,大排档也不接受预订这一说,林瑜和罗倍兰到店的时候,店里的客人都还是满的。 没办法,她们只好先和老板说一声,然后钻进停在路边的车里等位置。 “我们林老师这个寒假打算干嘛呀?” 林瑜的注意力一时间还在车窗外,盯着随时可能空出来的桌位,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罗倍兰的问题,就又听见她在继续说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赏几个脸出去逛逛——” 林瑜到底还是反应过来了,伸手捏住罗倍兰两边的颊肉往外拽,把罗倍兰的嘴巴扯出悲伤蛙的形状:“有!空!你这小嘴一叭叭尽是阴阳怪气!” “嗯?真有啊?美术特长生寒暑假不是要外出去那什么……训练?” “集训。” “噢噢,对!”经林瑜一提醒,罗倍兰的话也变得通畅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去带学生呢,我还担心是不是没那么多时间找你了。” “我闲得很呢……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肉串被烤出来的孜然味顺着夜风飘过来,很香。 看着烧烤架上渐渐飘远的白烟,林瑜回头看看罗倍兰,心里冒出一个半成熟的想法,唇边的肌肉也跟着心中所想牵动了一下。 “你笑啥?” “明天……后天……”林瑜低下头,喃喃地数着日子,“后天,我有个朋友就回来了,模特公司的。” “嗯?” 罗倍兰一下子提起了精神——也是在一个大排档,一个晚上,林瑜和罗倍兰说起她想换工作了…… 她说,她也许会离开…… 罗倍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模特公司? 林瑜和她聊起她以前的工作时,也会提到“模特”这样的字眼。 “什么朋友呀……” 罗倍兰强装镇定,感觉这样一惊一乍一起一落的夜晚再多来上几个,她肯定得神经衰弱。 “是……你北京那个学姐吗?”罗倍兰问。 “不,是徐良轩的表姐,他推给我的。” “噢……徐良轩?” “我除了上课不也会接一些画稿啊,外包啊之类的,”林瑜解释着,“很多就是他表姐介绍给我的活儿,她人很靠谱。春节那段时间她会带着她公司的拍摄团队过来,也邀请我去转转。” 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吗,罗倍兰想问。 罗倍兰看着林瑜,两个人的目光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缠飘动,罗倍兰能感受着空气里都飘着林瑜的欣喜。 很奇怪,作为朋友,她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她却尝到了舌根底下泛起的,与之相反的情绪。 “那你这个寒假之后……会考虑换工作吗?” 罗倍兰牵强地拉拉嘴角,把脸侧开一点,想隐藏她面上的不自然,她顾及不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是否流畅,唯独希望车厢里昏暗的光线能很好地补足这一点。 “也许吧。” 林瑜好像真的没有发现罗倍兰额外的情绪。 “年后吗?” “倒没这么快啦,我也还在考虑,最快也要等有新老师来交接工作吧。”林瑜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罗倍兰紧接着问——她在面对时间的问题上一向很敏感。 “四五月份吧。” “好。” 罗倍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暂时接受了这个时间期限。 “哎!美女,位置空出来了——” 几步之外传来了老板的吆喝声。 两人下车,挽着胳膊走了过去。 晚上九点,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店家搭起了棚子,罗倍兰和林瑜面对面坐在油腻腻的小方桌上,星星点点的结晶颗粒从天上飘飘落下时,林瑜拽下衣袖,伸到遮雨棚外面接了点儿雪。 “你看。” 罗倍兰把头凑过去——林瑜的运气很好,她刚好接住了两片无比标志的六角形状雪花。 “好漂亮……” 第66章 丁羽又是个雨天。 又是个雨天。 现在刚过中午,徐良轩点开消息通知的主页面——丁羽的消息恰在此时发过来,她说她已经下车了。 丁羽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出于对表姐路痴尿性的熟悉,徐良轩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了根烟,摇下一半的车窗,慢慢吸了起来。 香烟燃烧到最后的两口,徐良轩远远地看到了一个拖着大行李箱,步履匆匆的女人,这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徐良轩拉开车门,撑开雨伞去接丁羽。 “怎么不打伞?” “这点毛毛雨算什么……快帮我搬箱子,一老爷们儿碰着这点儿雨还磨磨唧唧的。” 话是这么说,可丁羽也不傻,既然有人打伞,她还是老老实实钻进了徐良轩的伞下。 徐良轩拉开车子的后备箱,把那个硕大的、及腰高的粉色行李箱抬进后备箱里。 第81章 徐良轩不知道这沉得要死的分量该归咎于它硕大的体积还是内里过高的密度,箱子砸进后备箱,车辆的轮胎也随之一抖。 他的绅士行径就此打住,他径直上了驾驶位,独留丁羽自己淋着雨走完上车的最后几步。 “我靠,你小子做事做一半是吧?” 丁羽跨进车里,首先就在徐良轩肩头重重地来上一下。 徐良轩好笑地收好伞:“我还以为某人淋了一路雨就不在意这最后两步了呢。” 他们俩都对新鲜空气有些执念,车辆启动也没人提出摇上车窗,任由冷风从行驶的半开车窗里灌进来。 丁羽坐在车上,大剌剌地瘫在座位上,看着车窗外的向后倒的风景。 她确实太久没回家了,再加上她本就路痴,于是丁羽隔两分钟就要问一句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正在新建的这个是要干嘛,现在又走到哪个路口了…… “哇——你是不知道我那破公司,一天到晚屁事一堆,提前回来这两天还是给老娘补的加班那一礼拜的假。”丁羽没好气地抱怨。 徐良轩从后视镜瞥了丁羽一眼,她今天没化妆,说话的时候,嘴角边已经爬出来了两丝淡淡的皱纹。 对啊,她都二十九了…… “但是给了我双倍加班费,这点倒是比你运气好。” 徐良轩还开着车,突然被戳了肺管子也不方便翻白眼。 丁羽说的是徐良轩大学毕业后的那半年,找的第一份,也是在那个城市里的最后一份工作。那家公司很卷,所有人都默认了加班的潜规则,而他当时作为实习生,更是几乎包揽了所有看得见的大小杂物。 噢,没有加班费。 “哎,我爸知道我回来吗?” “我说了,但没告诉他是哪天,别忘了咱还约了林瑜,”天冷路也滑,徐良轩缓慢地给车掉了个头,也戳了戳丁羽的肺管子,“我可不太想看到饭还没吃一半,就看见我姑父提着巴掌冲进来,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嘶!” 丁羽庆幸她回来之前把美甲卸了,不然这会子想掐人还做不到这么轻松。 “没记错的话,你订的是晚餐吧?”丁羽问。 “嗯。” “那刚好,我中午还没吃饭,先开车带我去嗦碗粉。” “去哪家?” “初中门口那家。” “你不早说啊,我都往酒店开一半了都。” “你开你的,姐给你油钱报销。”丁羽划拉两下手机,给徐良轩转过去五百块钱。 “……你倒是财大气粗。” 徐良轩默认给丁羽当牛做马的命,又掉了个头。 “我妈呢,她有说要见我吗?” 丁羽把头放在弯起来的手臂上,突然问。 徐良轩感到有些奇怪:“你平时也不和姑姑聊天吗?” “害……” 丁羽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拉起一个勉强的笑,再开口时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此刻的落寞:“早变成跟我老子一个相处模式了,我都不敢信……” 徐良轩沉默地握紧手里的方向盘。 似乎是察觉到了徐良轩的不自在,丁羽不动*声色地又换了一哥语气:“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哦不对,我从小到高中毕业,都觉得你巨装。” 丁羽回头看着徐良轩:“就那种,天上地下唯你独装的那种装。” “你……咱能好好说话吗?” 徐良轩叹了口气,却听见耳侧传来一阵轻笑——丁羽的爱好就是整自己,对此他无可奈何。 恶趣味得到满足,丁羽终于摆正了自己的头,视线回到了前方的柏油马路上,注意力又被前方小白车后盖上的卡通贴纸吸引,上面贴满了奥特曼的图案,丁羽认不出来啥啥叫啥啥,只认出来一个贝利亚。 “最上面那个是初代奥特曼,第二排是赛文奥特曼、艾迪奥特曼、佐菲奥特曼,还有是迪迦、帕瓦特、盖亚、杰斯提斯……” “哟,有两把刷子啊你。” 丁羽勾起自己的嘴角,可维持了不到两秒钟,又慢慢落下。 上一次见自己的父亲,还是四年前。那天她得到了一个久久没有消下去的巴掌印。 上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是一年前,丁羽二十八岁的时候。那天她看到了一张哭得老泪纵横的脸。 丁羽没心软,她十分肯定以及确定地告诉她母亲,她是同性恋,这辈子就这样了,改不了了。 那之后,母亲变得和父亲一样,没再主动给她发过消息。 她爸不理她了,她还能表现得无所谓,结果她妈也不理她了,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丁羽接受不了——她从来不认为她的性取向是个错误,但她不想承认连自己最亲的人都觉得她是个错误。 丁羽觉得她爸特别装,他的装比徐良轩的更上一个层次。 丁羽学生时代有过一段“假小子”的历史。 四年级的时候,她把头发剪到很短,只堪堪飘过耳朵尖儿,父亲对此很满意,夸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一开始发育就涂脂抹粉,还拿这件事作为在亲朋好友面前夸奖她的理由。 在他眼里,丁羽就应该全心全意都落在学习、考试上,多照一眼镜子好像都是一种罪过。 可丁羽记得那时候只是说了句热而已。 丁羽从小接受的教育一直很严格,她爸对她提出来的要求永远都是“第一名”的位置,偶尔和“第一名”的失之交臂都会让这个男人暴跳如雷,并在下一次的考试成绩公布之前对丁羽极尽贬低。 她几乎从来没有过所谓的休息玩耍的时间,每天一回家,周遭围绕的都是父亲耳提面命的“快去学习”。 长时间以来,她也逐渐接受了“人外有人,而她必须成为那个更优者”的思想。 直到六年级,准备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她被家里带着去参加了一个婚宴,她跟着其他年龄相仿的人一起被安排到了小孩桌。 前半顿饭吃得还算愉快,直到她突然听到她爸呼唤起她的名字。 丁羽被叫走的时候,她嘴里还包着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饭。 丁羽走到父亲面前时,她还不在状况里,看着男人难得笑眯眯的脸,有些疑惑。 然后,她父亲把丁羽推到自己面前,仿佛丁羽是一块极其适合拿到面前显摆的,用于嘉奖他教育理念的成功奖牌。 丁羽看向自己的对面,那是一个紧贴着他母亲却畏畏缩缩的的小男孩。 父亲喝了不少酒,在他激昂的言语片段里,丁羽大概摸清了她爸把她叫来的意图,她也彻底发挥了一块奖牌的作用。 她爸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丁羽只记得那颗在比较之下埋得越来越低的脑袋。 周围的人却没有发现他的窘迫,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孩子的尴尬,以至于他的妈妈也在把他往外面推。 太奇怪了…… 丁羽想往回躲。 哎呀,这孩子还被夸得害羞了。 一个人拿丁羽的反应打趣。 你是不经常跟你爸爸出来,你爸爸可经常在我们面前夸你呢。 丁羽愣了一下,她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却浑然不觉似的,依旧笑得开怀。 丁羽的两条眉毛深深地皱在一起,心里漾起一道诡异的情绪波浪——她觉得恶心,她觉得她父亲虚伪得要命。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在丁羽面前都秉持着一副谦虚、严厉的形象,结果她刚刚才知道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拿自己当吹嘘的资本,还把她拉到人家的面前来炫耀。 仅那一次,丁羽就不乐意往这种家长带着孩子的饭局里凑了。 但他们那一块儿从来不缺“别人家的孩子”。 譬如,小她两岁的表弟,徐良轩。 徐良轩从小到大的课外兴趣班就没断过,围棋、书法、朗诵…… 丁羽不乐意接过父亲抛过来的话茬,经常把他架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这个时候,徐良轩就会善解人意地开口说话,用他天然的年龄优势给自己姑父递一个台阶,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推到家长堆的中间,给他们表演一段才艺,最后赢得满堂喝彩。 这样的饭局结束,丁羽回到家以后,她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彩蛋——被父亲训斥一顿,说她情商低,甚至直接给她的下半生定下了“永远跟人打不好交道”的判词。 丁羽才懒得理他,她觉得他才是那个没脑子的人:被自己女儿下过那么多次面子,居然还学不会老老实实践行他天天挂在嘴边的“谦虚”。 徐良轩很长一段时间都梳着齐整的蘑菇头,所有扣子都系得一丝不苟,甚至走起路来的姿势都很严谨。 一天,一个饭局,大人依旧围着一起夸赞徐良轩刚刚的诗朗诵有多么精彩,丁羽听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想躲到一边去。 结果她一撇头,就看见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徐良轩。 噢,刚刚有个大人叫丁羽带着徐良轩一起玩来着,他倒是真听进去了,亦步亦趋地跟着丁羽。 第82章 徐良轩实在是长得太过板正,丁羽一时间起了逗逗他的坏心思。 戏耍他的铺垫才做了两句,丁羽还是放弃了——还是因为徐良轩太过板正,感觉逗狠了他会哭鼻子。 丁羽和父亲第一次摆在明面上的争吵是在她的高中。 刚入学,学校进行了分班考试,很不巧地,丁羽发烧的同时又感染了腮腺炎。她只记得她坐在考场上头也晕脸也疼,连手指头都烧得举不起来。 那次考试,她毫无悬念地拿到了一个很靠后的名次。 父亲当时是怎么说丁羽的? 垃圾,废物,没想到你能没用成这个样子! 丁羽看着拉跨的排名,听着男人暴跳如雷的吼声,她也生气了。 迎着母亲目瞪口呆的表情,丁羽把这个男人在她记忆里所有的错漏都拉出来说了一遍,她说他虚荣,说他表里不一,说他晋升不了还只会巴结领导。 说到一半,丁羽被甩了一个巴掌。 这不是她挨的第一个巴掌,她料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男人依旧暴怒:你这样的孩子生出来有什么用! 丁羽看着眼前和自己有三四分像,脸上皱纹都气到发抖的男人,反唇相讥: 你那么喜欢孩子当年怎么不再生一个,不就是舍不得你那引以为傲的铁饭碗吗? 第二天,丁羽提着行李箱,卷好铺盖,打车去了学校,一个人办理了住宿。 高中以后,丁羽很少拿第一名了,但相对来说,她依旧是站在顶尖上那一小撮的人,失利也不过是偶然,高二的选科分班她顺利考入了重点班。 对于这点,丁羽觉得她父亲有理由好好感谢她——她知道她在他嘴里依旧担任着“别人家的孩子”这一角色。 不知道从高中的具体哪一刻起,她对父亲的感情里彻底没有了敬重。 高中的课业很紧张,丁羽最常去的那家发廊“旺铺转让”了,连续两次的发型被陌生的理发师剪成幼年形态的徐良轩后,丁羽就自己剪头发了。 自己修剪了两次后,她发现自己在理发上的天赋还不错,丁羽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不长不短但是很帅气的发型,也习惯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把发尾扎出一个小啾啾。 她的脸也彻底张开了,配合着飘在额前的刘海,丁羽的模样足够英丽。 高三暑假的饭桌上,丁父盯着丁羽因为长发而逐渐女性化的脸,良久才憋出一句“女孩子要把心思都花学习上”的叮嘱。 一想到这还是母亲叮嘱过他少说话的结果,丁羽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到了。”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徐良轩开口提醒丁羽。 “哟,这小破初中竟然也翻修了,可喜可贺。” 下车时,丁羽喃喃地感慨,顺便把被风糊了满脸的长发撩到耳后,随手扎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丸子头。 雨水短暂地停了,丁羽和徐良轩一人要了一碗粉,加辣的,在油乎乎的桌上吃起来。 “哎,你真不考虑和你爸妈再说说?说不定就……” “再哔哔叭叭的小心我把你轮胎扎了。”丁羽警告,“补一个扎一个。” 徐良轩讪讪地闭上嘴。 第67章 接风宴 林瑜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酒店楼下,跟着服务生走进包间的时候,丁羽和徐良轩正聊着什么,看着很开心的样子——看样子他们已经到了有一阵了。 丁羽擦着哑光的口红,一头长发染成了红棕色,随意地被夹在耳后,格子的毛呢外套被她随意搁在另一张凳子的靠背上。她戴了一对儿面积很大,很夸张的耳坠,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折射着头顶吊灯的光。 林瑜上前和丁羽握手,算是正式地打招呼。 凑近了有这么一打量,林瑜很快就发现丁羽和徐良轩脸部线条的相似处。 徐良轩坐在丁羽的身边,朝林瑜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林瑜和丁羽的对话就像徐良轩所预料的那样合拍,餐桌上回荡着丁羽和林瑜夹着笑声的对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的话题也渐渐深入,丁羽慢慢聊起了她的对象,林瑜问她对象什么时候来。 丁羽夹起一块回锅肉塞进嘴里:“她比我还忙,她还在公司和那群模特呆在一起呢,应该……再过个一天两天的吧,那时候一整个团队就都来了。” 林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哎,你不是说你有换工作的打算吗?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可必须过来,我看你设计做得挺好的,你过来转转说不定就找着很心仪的岗位了呢!” 林瑜笑笑,应下了。 之前丁羽给林瑜的活儿大多是做一些艺术排版和剪辑的活儿,比的就是审美和创新点。 丁羽对林瑜工作的完成度评价很高,她夸林瑜完全不像看上去时给人的印象,尽管林瑜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夸赞。 林瑜对自己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这不能怪她没礼貌——林瑜的本意就是为罗倍兰问问有关模特的事。 “那模特呢?”林瑜问,心里浮现出罗倍兰的身段,话里也渐渐多了几分自信,“她们的工作内容大概是什么?” 徐良轩抬眼,视线在林瑜脸上短暂地停留一秒,心里把林瑜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大概。 丁羽把头发往耳后一撩,眼睛向上看着水晶吊灯,思考着回答:“模特嘛,首先要分签约模特和自由模特,我们公司的签约模特主要是拍我们合作商的服装,我们也会帮他们找找其他的广告拍摄,美妆那块也有涉及。” “自由模特的话……主要是靠自己找活儿,我们有时候拍广告也会找自由模特,不过是极少数极少数的情况,有钱赚首先得考虑自家人嘛。” 看着林瑜若有所思的表情,丁羽问:“怎么突然好奇起来这个?” “帮朋友问的,她的外形条件很好,我帮她问问。” “是吗?有照片吗?给我看看?”丁羽好奇。 “好,”林瑜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找到罗倍兰的专属分集,找到一张她的全身照,递到丁羽的眼前,“你看看她适合做这一行吗?” 丁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照片上的人面容绮丽,脸上闪着一对水汪汪的狐狸眼,丁羽敢断定,这样的一双眼无论放在谁脸上都会显出它们妩媚的底色,可偏偏罗倍兰浓密的眉毛和坚毅的下颌线条很好地中和了这一点。 看着罗倍兰的锋芒毕露的眉峰,丁羽一时间也找不出一个很合适的形容词。 罗倍兰这张脸很有辨识度,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罗倍兰绝对会在一众模特里脱颖而出。 “还有她的其他照片吗?” “这一个单独的相册都是她的照片。”林瑜说,“你随便翻。” 既然林瑜都发话了,丁羽也不讲客气,她连着看了好些张,一边看一边询问罗倍兰的具体信息。 一米七六,二十二岁,姓罗名倍兰。 林瑜暂时就给出这么多信息。 在几张七八月份的照片上,罗倍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大腿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尽数显露,给她额外增添了几分野性。 相册里有罗倍兰各种角度的照片,偶尔翻到几张她和林瑜的合照,丁羽从二人的动作表情里咂摸出几分不寻常的亲昵。 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餐桌上短暂的沉默。 徐良轩接起电话,应付了几句,挂断电话,他对林瑜和丁羽简短解释两句,披上外套先一步离开了。 丁羽对徐良轩的提前离席毫不在意,注意力全然放在林瑜的手机屏幕上:“没p过吧?” “没有。”林瑜回答迅速。 “那她简直是老天赏饭吃啊——”丁羽轻声感慨。 “模特这个行业对学历要求高吗?” “对学历没什么所谓的……”丁羽左翻右翻,愣是没有找到哪怕一张和罗倍兰不相关的照片,慢慢反应过来了这是一个单独的相册,心下升起几分兴趣来。 “二十二岁……挺年轻的啊,刚大学毕业的年纪,这姑娘读的什么专业?” “她——” 林瑜顿了顿,犹豫着,不知道在外人面前提起罗倍兰的经历算不算冒犯。 “会认字能签合同吗?”丁羽看出林瑜的纠结,便换了一个问法。 “可以的,她人很好。” “那就成。”丁羽抬眸,从林瑜的面部肌肉咂摸出几分她对罗倍兰的袒护。 “别紧张哈,我们这行没什么学历歧视,只看外形条件和镜头表现力。” 丁羽把手机还给林瑜,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瑜一眼——她可不觉得普通的朋友会给人家单独建一个相册,还在里面存了大几百张各种角度的照片。 “你知道这边有适合她的活儿吗?” “看她是想把这个做成全职还是兼职吧,打算全职发展的话,我的建议是别乱在街边接一些小铺子的广告。”丁羽抿了一口杯里的果汁,继续道,“如果你信得过的话,我可以做这个推荐人,不过我肯定会优先推荐我公司的啦。” 第83章 “好,我会和她转告。”林瑜笑笑。 丁羽觉得自己一下子说了好多,她这两个晚上没怎么睡好,便向后靠在了软沙发的靠背上,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打量着林瑜。 丁羽对林瑜有点印象,但不多。 丁羽小时候见过林瑜几面,隐约记得这个小孩不太爱往人堆里扎。后来在徐良轩的推荐下再看林瑜的照片,她发现这小妹妹从小到大五官几乎没怎么变过。 她本来以为,林瑜这次会努力在自己面前推销她自己,但现在看来,她更感兴趣的反而是照片上这个人…… “哎,不对呀!”丁羽突然想到这里,突然找回了这个饭局的重点,“咱不是要说你打算换工作这事儿吗?” 林瑜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犹豫,心里似乎还摆着其他盘算。 “你大概对什么比较感兴趣,我顺便帮你问问?”丁羽循循善诱。 “我啊……”林瑜抬眼看了看大理石铺的天花板,砖缝把天花板分割成了整齐的网格图案,轻轻叹了口气,“最快的话,也要等到今年五六月了。” 丁羽奇怪:“为什么?” “总要等有实习生来学校接替吧。” “也是哈……那你信心不小啊,打算和一堆毕业生一起抢工作?” 林瑜被这句话逗得一乐。 林瑜和丁羽能聊的话题很多,最后又落到了朱琼枝身上。 朱琼枝在公司里的分量不小,举足轻重,她有一个自己的账号用来推广,她负责的东西流量很好,主要负责后期的宣发和推广。林瑜能感觉到丁羽在谈及爱人时,她连语气里的情绪都高涨了不少。 临走的时候,林瑜从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子,是在金店里买的两条项链。款式相近,算是情侣款。这也算是对先前麻烦丁羽的一点心意。 丁羽的反应着实让林瑜松了口气——不像大多数人收礼时会反复表现出的推拒,丁羽大大方方地把林瑜的礼物收进了包里。 林瑜径直下到了酒店的停车场,开车离开了,没看到丁羽在点开微信界面后温度骤降的脸色。 简短地回复了有关家事的信息,丁羽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所住宾馆的地址。 不同于丁羽略显沉重的心情,林瑜今晚剩下的安排则惬意得多。 林瑜的车九点半开到蛋糕店,刚好接上刚下班的罗倍兰。 罗倍兰兴致很好,和林瑜讲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蛋糕店又做了新品,林瑜开车,罗倍兰就在一边给她叉蛋糕吃。 吃了几口,林瑜就不吃了:“我刚吃完饭过来的,吃不下了。” “噢,那都是我的了。”罗倍兰把叉子又拿回来,送回自己的嘴里。 林瑜其实还吃得下,但她忙着掩饰自己的紧张,实在是没胃口。 她摸不准罗倍兰对这件事的态度,她先斩后奏,没经过罗倍兰的同意就把她的信息交给丁羽评判。 林瑜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方向盘——罗倍兰身上所有矛盾的桩桩件件都彰示着她极不乐意自己的外貌被当作花瓶的特质放大。林瑜害怕罗倍兰会对她接下来的话感到厌恶。 罗倍兰把蛋糕连往自己嘴里送了好几口才反应过来:“诶?不对劲吧,你今天怎么吃这么晚?” 林瑜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丁羽吗?” 丁羽…… 听到这个名字,罗倍兰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没听出林瑜嗓音里的艰涩。 “我刚刚和她吃饭,顺便聊了聊工作的事。” 罗倍兰叉起的蛋糕停滞在半空。 她回头看向林瑜,林瑜今天擦的还是罗倍兰给她买的唇釉,亮晶晶的,罗倍兰一点儿也看不腻,这个颜色一如既往地衬眼前的人。林瑜的眼神却没分出半点儿给她,兀自盯着前方的柏油路。 罗倍兰看着林瑜没有望向自己的双眸,心里的失落感一点点水涨船高,几乎快要把她淹没。 林瑜……要离开了吗? “你……有打算换工作吗?”林瑜问。 “什么?” 罗倍兰还没反应过来——她本来都做好林瑜下一秒说她什么时候走的准备了。 林瑜说话的语速很快,根本没打算给罗倍兰插嘴的余地:“丁羽在模特公司工作,我给她看了你的照片,她说你的条件很好。如果你打算做模特的话,她可以帮你介绍。具体的薪资我也问过了,她说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做到日薪一千,还有很大的几率能往上走。” 林瑜的肺里储存的氧气随着这段话尽数吐进,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林瑜觉得有些缺氧,脑子都有些胀痛,但本能驱使着她说出最后一句: “要考虑一下吗?” 第68章 我不是她 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脱口,林瑜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胸口反而像沉了一块儿大石头一样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像是给自己做掩饰似的,她紧盯着前方的路,只敢用余光打量着罗倍兰的反应。 林瑜的话超出了罗倍兰的认知,她一手拿着蛋糕盒子,另一只手还举着那个叉子。 她仿佛被什么点了穴似的,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地一动不动。 “啪嗒——” 叉子上的蛋糕掉回到了盒子里,罗倍兰低头一看,这一下把小蛋糕上原本整齐的奶油裱花都拍歪了。 林瑜……没说她要走。 我要不要当模特? 我,吗? 罗倍兰又抬头看向林瑜,原先的慌张和失望被巨大的茫然所取代,她想从林瑜的脸上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却没能如愿——林瑜背着路灯,偏向罗倍兰的侧脸几乎是一片漆黑。 “我……” 罗倍兰迟疑着开口,她对她要说什么毫无头绪,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她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一旁比她还要慌张的林瑜打断了:林瑜误解了罗倍兰这个长久的注视。 “很抱歉没有先通知你就把你的照片给丁羽看了。我,我想的是,你现在的工作时间排得太紧了,赚的也不多……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如果,如果你可以换一份工作,换一份其轻松一些的,你完全可以赚更多,也可以……” 林瑜竭尽所能地劝,话出口却一句比一句乱,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东西完全无法同步。 她记得罗倍兰和自己提及她的高中生活时脸上难堪的表情,她记得罗倍兰看着穿校服的学生时充满遗憾的那双眼睛,她记得罗倍兰和她表哥共享的房间不大,却留了一角用来存放她高中的练习册依旧不舍得扔掉,她记得罗倍兰唯一一次和自己闹别扭时,孩子气般赌气的情绪大半都于归咎于她对自己的不自信。 可是,罗倍兰身上的未知依旧大于她对罗倍兰所了解的。 她能看到罗倍兰对完成学业的渴望,但仅仅这些还不够,她还知道罗湖生的病,她同样了解罗倍兰对自己外貌的不接纳,她想起罗倍兰对自己未来毫无信心的规划,她看得到一成不变的生活对罗倍兰的麻痹。 但是,林瑜对自己的动机也不全然自信——她对罗倍兰有私心。 林瑜曾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给罗倍兰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不要让自己以一个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带给她伤害。 我只是想借一个朋友的身份,拉她一把,林瑜想。 林瑜深吸一口气:“当模特的话,你可以拿剩下的空余时间去复习,成人高考在十月份,可以一年,最多两年——我想的是,模特这个职业,很适合做你的一个跳板。” 林瑜抿着唇,这番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两只紧紧攥着方向盘的手都发着抖。 一秒…… 两秒…… “那……” 林瑜的瞳孔骤然缩紧,回头去看罗倍兰。 “这蛋糕我还能吃吗?” 罗倍兰嘴巴张张合合,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亮晶晶的瞳仁里却带着几分认真的考量。 “当模特的话,不是要很瘦来着?” 外面昏黄的路灯从车窗玻璃上洒下来,落在罗倍兰脸上,在她的眉骨何鼻梁的衔接处连出一片阴影,阴影之下,那双水艳艳的狐狸眼弯起,在眼尾飞出一个愉快的,上挑的弧度。 “怎么不说话了……哎,绿灯了,快开快开。” 柏油地上湿漉漉的,马路上只有零星的一两辆车,音响里放的歌正是林瑜最喜欢的,林瑜瞥了罗倍兰一眼,后者在副驾驶上小心翼翼地挑着没有奶油部分的蛋糕。车又开到一个亮红灯的路口,林瑜唇部的肌肉这才后知后觉地接收到多巴胺的信号。 她想到自己的谨慎,她想到自己还以为罗倍兰或许会生气……当车轮重新启动,压过斑马线时,林瑜的脸颊终于补上了一个迟到的微笑。 “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笑啥?”罗倍兰好奇。 林瑜的笑容一点点加深,直到完全露出她的整个上排牙,在她笑得直不起腰之前,林瑜先一步把车停到路边,呼吸间交换的气体比空调里往外冒的热气还要急促。 第84章 她渐渐感染了罗倍兰,罗倍兰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呲牙乐呵——尽管她并不知道林瑜在为了什么突然高兴。直到发觉安全带勒得剧烈起伏的胸腔不再适合用于呼吸时,她们终于解开了安全带,互相以对方的肩膀为平衡的支点,肆无忌惮地笑。 她们重复着大笑,平静,再笑,又平静这样的流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林瑜眼尖地发现罗倍兰唇角沾上了一点儿奶油。 suv的座椅很宽,林瑜挪了挪歪着身子挨过去。 林瑜左手撑在罗倍兰的腿上,分给罗倍兰一部分她的重量,另一只胳膊架在罗倍兰的肩膀上,手指慢慢伸到罗倍兰的脸上,罗倍兰无暇顾及林瑜这只突兀的手要干什么——她浑身上下的感官都跑到了脖子的皮肤上,那里的皮肤正承受着从林瑜呼吸间洒落的、湿润的、杂乱无章的气体。 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车厢里交织、缠绕,罗倍兰看着离自己的距离极其近的林瑜的脸,光线昏暗,不知怎么地,她想起了那个不合时宜的、不应该的、冒犯林瑜的梦。 下一秒,罗倍兰的唇上一软,林瑜的无名指重重滑过了她的下唇,这一下说不上疼,也着实不轻,一下子就分开了罗倍兰紧抿的双唇,发出了“啵”的一声。 罗倍兰的呼吸骤然加重,不自觉地向前一倾,嗓子有些发干。 混乱的气流在两人的鼻尖流动,有一部分似乎吹进了林瑜的眼睛,她的眼睫毛在罗倍兰的注视下慌张地抖动几下,林瑜下意识地向后躲避,两只手都离开了罗倍兰的身体。 罗倍兰眼巴巴地看着林瑜抽出纸巾,利落地擦掉了无名指上沾到的奶油。 罗倍兰觉得有些闷热,伸手摇下了一半的车窗。 人行道上一条街的店铺几乎都关了,只留下零星的两三家还亮着灯。 窗外的冷空气顺着打开的缝隙钻进车厢,冲散了车厢内温暖得过头的空气,两人脑子里沉闷的思绪也因此清明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丁羽约出来你俩见见。” “这几天吗?” “嗯。” 罗倍兰的脑子里的线索被牵回到正事上,一下子被这过快的进度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我后天就休息。” 林瑜点头,重新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那就……算是……面试吗?”罗倍兰问。 “对。” 林瑜留意着左边车道上的车,罗倍兰看着她歪过去的脑袋,她的头发扎在耳后,高领毛衣遮掉了她一半的脖颈,侧着面向罗倍兰的脸颊上晕着五分绯红。 罗倍兰把手指贴在自己脸上——她皮肤的温度也很烫…… 这个点路上的车已经不多了,林瑜载着罗倍兰到她家楼下。 罗倍兰没主动和林瑜道别,林瑜也不催她下车,两人就着车里的寂静坐了一会儿。 老式居民楼的隔音不好,楼上传来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哭闹声又惹得哪家的狗开始狂吠,车内积攒的气氛也被打破。 小孩哭喊的气势很足,听这动静,没个一时半刻是缓不下来了。 “那我……先回去了。” “嗯,晚安。” 罗倍兰下车,关上车门,林瑜刚看她往单元口走了两步,下一秒,罗倍兰又折了回来,俯身叩了叩车窗。 车窗被林瑜摇下,罗倍兰的一双眼睛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光: “林瑜,谢谢你。” 两双眸子隔着冷空气对视,林瑜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快回去休息吧。” 林瑜的声音依旧温柔,传进罗倍兰的耳里,渐渐和她酩酊的那晚的景象重合。 罗倍兰走进狭窄的单元门,冰凉的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锁芯,嗅着楼道里经久不变的潮湿气味,那晚丢失的记忆隐约地又在罗倍兰脑海里浮现——那晚,林瑜也是站在这个位置,而她静立在门里。 只有一墙之隔。 快回去休息吧…… 那天,她也是这样的语气。 外面传来轮胎摩擦水泥路面的声音,白亮的灯光短暂地折射进楼道,在斑驳的墙面上闪烁几下,接着,车轮的声音就渐远了。 罗倍兰回家早,刘淑华和罗湖生正坐在客厅里剥豆子,他们已经剥出来小半盆了。电视机开着,上面放着刘淑华最常看的东北小品。 他们都不怎么看电视了,大多时候,电视机的作用仅仅是放着,只为给屋里添点儿人气。 罗倍兰换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被子被她拉的很高,盖到了鼻梁的位置,只留了眼睛额头在外面。 鼻尖紧贴着被子,触感有些湿润。 家里还是太潮了……罗倍兰心想。 她睡不着,直瞪着天花板在心里咂摸着林瑜在车上的提议。 她当时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林瑜好像很紧张,罗倍兰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罗倍兰*原本都做好了林瑜开口说的是她将在某个临近的时间点离开的准备——当然,如果林瑜真要说这个…… 罗倍兰摇了摇头,不愿顺着这个方向过多设想。 她说,罗倍兰可以拿模特做一个跳板,在为自己争取更高薪水的同时,给她腾出备考的时间。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在床上转了一个方向,视线跟着移动,入目的是整整齐齐地摞在墙角的练习册。 客厅里渐渐没有声响了,罗倍兰估摸着舅舅舅妈都睡了,她却翻来覆去,毫无倦意。 她的脑子很乱,明明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就是头疼得睡不着,心口也越来越慌张。 充电到一半的手机被罗倍兰拿起,解锁,罗倍兰点开浏览器,开始搜索起“模特”这一行业。 搜索结果却没那么尽人意——有用的信息很少,大部分搜索出来的链接都是奇形怪状的广告网站。 罗倍兰的大脑还没走到完全宕机的那一步,她又换了一种问法,转而搜索起模特的身高体重和三围的要求。 索性睡不着,罗倍兰便又爬起来,借助着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微弱光源用作照明,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罗倍兰披着头发,身上只穿了着一套秋衣秋裤,布料紧贴着罗倍兰的身体曲线,把罗倍兰的身体曲线映在镜子里,一览无余。 罗倍兰侧着身,用眼睛比较着自己和照片上专业模特的差距,罗倍兰觉得还算符合。 她的视线又挪到了自己的脸上,昏暗的黄色光线照亮了罗倍兰被发丝遮住一半的脸,这个角度的光线弱化了她的眉眼,却着重刻画了罗倍兰下半张脸的轮廓。 镜子的表面并不十分干净,玻璃的表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灰尘,罗倍兰抬眼,入目的就是在特定光线下,和罗秋月极尽相似的一张脸——在罗倍兰五岁,还跟着罗秋月生活时,她一披头散发地发起疯来,罗倍兰被她死死摁在怀里动弹不得,她用力抬起头,用狭隘的视线能看到的脸部轮廓和这个角度的自己一般无二。 恐惧一下子席卷了罗倍兰,她摁灭手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抖动。 从被子里带出来的热气渐渐消散,罗倍兰被冷空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似的,罗倍兰举起手机,鼓起勇气,再次走到镜子前,重新用微弱的光线端详起自己的脸。 眼睛,嘴唇……几乎和罗秋月如出一辙。 她的眉峰比罗秋月更锐利。 罗倍兰还在在下颌找到一道罗秋月没有的方形下颌线。 鼻子的形状……据说更像她的外公,尽管罗倍兰从没见过这个在别人口中尽职尽责却一生苦楚的男人。 罗倍兰带着被冻得冰冷的身体回到被窝里,从有些潮湿的被子里汲取着残余的温度。 我不会是她…… 闭上眼之前,罗倍兰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在心里喃喃。 我不是她。 第69章 面试 罗倍兰昨天过得不是很好,生理意义上的。 她感冒了。 那一她受了凉,睡到凌晨又被有关罗秋月的噩梦惊醒,实在没休息好。她的鼻子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发堵,脑子也变得不大清明。 她没想吃药,因为刘淑华在家。 自罗湖生确诊了晚期肾衰起,刘淑华就对有关药品的字眼格外敏感,也是从那时候起,刘淑华对小病小痛都秉持着“能自己好就绝不吃药”这一道理。尽管刘淑华在“药”、“抗生素”、“打针”等等相关字眼上有些过于偏执,但罗倍兰能理解她。 也没有给刘淑华徒增忧虑的必要。 罗倍兰和林瑜约好了中午去和丁羽吃午饭,林瑜会开车来接。 罗倍兰坐在客厅的烤火桌边,毯子盖在腿上,试图从火炉里汲取更多温度。 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确认过那张脸没有因为感冒而水肿之后,才开始往脸上涂抹化妆品。 在她的脚边,大黄就被摆在地上,挨着暖炉的位置——入冬以后天渐渐冷了,罗倍兰怕这盆芦荟会被冻伤,便把它摆在了全家温度最高的地方。 第85章 罗湖生对花花草草的也感兴趣,他侍弄大黄的次数比罗倍兰要多的多。 听刘淑华说,罗湖生以前,他们还在北方做营生的时候,他也喜欢在院子里侍弄些花草。那时候,他们住在乡下的小平房。 当然,种的最多的还是各种菜。 罗倍兰总是在听到他们聊起往事的时候微微一愣,她实在想不到舅舅会的东西有这么多。震惊过后,她就趴在狭窄的床上给罗志麟发消息转述,罗志麟也不知道。 罗湖生和刘淑华不太爱讲以前的事。 罗湖生是什么时候搬来南方的呢? 刘淑华和罗湖生是一个乡里的,两个人的村子隔了半座山。 他们家里都不太有钱,刘淑华嫁给罗湖生的时候,罗倍兰的外公已经病得很重了。 刘淑华过门没多久,老人家就过世了。 他的病实在拖了太久,以至于到丧葬的时候,他的一双儿女都哭不出来了。 罗湖生、刘淑华、罗秋月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去南方打工,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他们租了现在这间房子,罗湖生在工地上打工,刘淑华在一家饭店找了份活儿,罗秋月在地下商场里帮着卖衣服。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过得都还好,很顺利,他们唯一要面对的挫折就是南北的口味差异。 过了几个月,罗秋月主动提出搬出去住。 刘淑华说,她那时已经生下了罗志麟,她忙着带孩子,罗湖生则在工地上忙得团团转,谁也想不到罗秋月背着他们找了个对象。 在罗倍兰的脑海里根本没有“父亲”这个概念,可他毕竟是她的父亲,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她也很会看眼色,只在刘淑华或者罗湖生偶尔提及的时候才会见缝插针地询问那么一句两句。 舅舅舅妈从不热衷在孩子面前提起罗秋月和她的男人,罗倍兰的“纠缠”能不能得到有效信息全凭运气。 罗秋月搬出去了,他们的联系也渐渐少了,他们再次见到罗秋月的时候,她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已经显怀了。罗秋月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叫刘鑫,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说到这里,罗湖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刘鑫长得不赖,双眼皮,高鼻梁,皮肤白白净净,身材高挑,总之很帅。 他毫不避讳地抽着烟,翘着二郎腿,浑身放松地,一只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没人给他倒茶,他倒也毫不在意。反倒是旁边的罗秋月,她也知道她做的错事有多离谱,一向被宠坏了的罗秋月也学会了窥探哥嫂的脸色,坐在那里讪讪地笑。 罗湖生强忍着怒气,问刘鑫,他打算怎么办。 没有彩礼,不给三金,同意,他就和罗秋月把孩子生下来,要不然,他就不管了。 刘淑华说到这里,神色愤愤,完全是咬牙切齿地,她说刘鑫很无耻。 怎么办?肚子的月份都这么大了,那还能怎么办? 刘淑华问他家是哪儿的,他报出了一个隔壁省的城市名字,大概也偏远,他们都没听过。 对于地理方位这块儿,他们这几个北方人吃了亏。 如果他们在南方再多待一阵子,等到他们大概熟悉了这边的方言,或许就没人会同意罗秋月嫁过去了。 想到这里,罗湖生连叹气的力气都不再有,只默默地——抛开这些客观原因不谈,即使老天再抛出千八百个拒绝的理由,都没人能拦住那个时候的罗秋月。 罗秋月其实很软弱,懦弱得好像谁都可以把她一脚踩死,偏偏就那一次,她格外坚定。 等罗秋月的肚子到了八个月大,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婆婆。 那女人长得像猴子,又有点像老鼠,刘淑华说,她长得很刻薄。 她不算尽心尽力地敷衍着照顾了两个月,在罗秋月生下孩子以后,她只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婴儿的□□,面色古怪,扭头就和刘鑫出去说话了。 罗湖生和刘淑华把这一幕收进眼底,罗秋月对此却浑然不觉。 老女人对这个女婴很不满意地,罗秋月脸色惨白如纸,缩在狭小的病床上,摆出一副惭愧的样子。好不容易等她走了,刘鑫进来,罗秋月又一脸期盼地问他,问他这个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好。 他抛下“倍兰”两个字就想出去,临走,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和他妈先回去给她收拾月子房,明天再来接她。 刘淑华在病房陪着罗秋月睡了一晚,她们等到第二天中午也没收到刘鑫那边的消息,在连续的十几通电话都落空,等罗湖生意识到不对,赶到刘鑫的房子里时,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了。 看着被搬空的房子,刘淑华和罗湖生这才意识到这是他的租房,至于房产证?伪造的。 回到医院,罗秋月刚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问刘淑华什么时候去给孩子上户口,罗湖生压抑已久的愤怒也终于爆发,他吼着,生平第一个巴掌落在了自己亲妹妹的脸上,把这个愚不可及的女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风暴过后,罗秋月还没有放下对刘鑫的幻想。 她凭着隐约的记忆,想起了她找刘鑫讨论孩子名字时,他嘴里模糊不清的“倍兰”二字。 但她也并不再全然地信任那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她让她的孩子姓罗。 只是后来他们一直没有再找到刘鑫这个人,罗秋月刚出了月子,就又带着罗倍兰从哥嫂那里搬出去了。 再后来就是罗倍兰对她模糊的记忆,罗秋月慢慢意识到“倍兰”不过是“备男”在方言口音之下的扭曲产物,她渐渐变得疯癫,声音嘶哑,神志不清的时候完全时一头失智的野兽。 至于她又为什么要走,大概是那个男人又给她打电话了吧…… 这一切,罗湖生和刘淑华本来都不想提的,这样的事说起来不单单只是难以启齿,也脸上无光,但他们更怕罗倍兰步入她母亲的后尘,便把这件事当作警示标,竖起来给罗倍兰看一眼。 罗倍兰有些头疼,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罗秋月,还是单纯地因为感冒。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很识趣地响起,罗倍兰拿起来一看,是林瑜发来的催促信息,她的车还有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林瑜把车开进小区里,小区空地的晾晒绳上挂满了衣服。 没等她往里开到单元门口,就在路边看到了罗倍兰。 她今天简单得打扮过,林瑜在她嘴唇上看到了不属于她自己的、更加艳丽的唇色,睫毛是认真夹过的,罗倍兰应林瑜的要求把长发尽数挽起,完完全全地将她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展露人前——如果她的表情再放松一些,效果将会更好。 林瑜在微信上和丁羽聊天时,她得知她的女朋友朱琼枝已经在高铁上了,大概会在她们饭局快结束的时候赶来。 徐良轩和她提起过丁羽朱琼枝二人之间的举止互动有多么亲近,林瑜想,她有必要给罗倍兰打个预防针,以免罗倍兰被她俩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着。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罗倍兰不由得松了松紧闭的领口。 车子开动,缓缓驶向市中心的方向。 “丁羽的女朋友也会到,你待会儿别奇怪。” 叮嘱的话脱口而出,林瑜却远没她表面看上去的平静——她知道,是她自己心里有鬼。 罗倍兰闻言,迟疑了两秒:“丁羽……我没记错的话,她不是女的吗?” “嗯,她是拉拉。”林瑜顿了顿,补充道,“同性恋。” 林瑜看向罗倍兰的目光复杂,眸子的最深处藏着几分期待。 她最大的幻想就是某天罗倍兰找到她,告诉她,她和她是一样的人。 但归于现实,林瑜只祈求她的表情不要是一副过于难以接受的样子。 “……噢,我听说过。”罗倍兰点点头。 面色无虞,一如往常……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在暗自揣测着对方,却又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她们眼底飘过的复杂情绪。 车子被一个红灯拦下,林瑜终究是按捺不住,再次把头转向了罗倍兰,鼓起勇气:“你是怎么看……同性恋的?” 对方依旧是沉默了两秒才开口:“没什么看法啊……” “我也不太了解……其实,丁羽应该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同性恋。”罗倍兰说。 “怎么了吗?”罗倍兰问。 仔细辨认过罗倍兰毫无情绪波澜的脸,林瑜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地,也是这一下,她的期盼和忧虑一同落空了。 “没什么,开车无聊,突然就想到了。”林瑜撇开脑袋去看后视镜,把话题从这上面移开了,“待会儿你正常回答问题就好了,她之前看你的照片就已经很满意了。” “噢。” 罗倍兰拧着指头:“但是,你真的觉得我能选上吗……会不会因为我学历太低就不要我?” 车还没开,林瑜腾出一只手轻轻揉揉罗倍兰的脑袋,梳的齐整的头发摸在手里滑滑的,手感很好,她安抚着罗倍兰,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点:“这个时候就对自己有点自信嘛,选模特只看脸和身材,还有镜头表现力,你可是大美女,放宽心咯——” 第86章 罗倍兰轻抿着唇点点头,林瑜的肢体安抚让她安心了不少。 林瑜订了一个四人的包间,丁羽也是刚到,正坐在位置上给自己松围巾。 罗倍兰跟在林瑜身后走进去,入眼就看见抹着烈焰红唇的丁羽,丁羽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林瑜的脸上,微笑着算是打过招呼。 罗倍兰维持着紧贴在林瑜身后的站位,仿佛只有这个姿势能让她在陌生人面前获得安全感,可是下一秒,丁羽就打破了这个平衡,她起身走过来,伸出手和罗倍兰打招呼。 看着面前身形高挑的女人,罗倍兰来不及过多迟疑便把手伸了过去。 丁羽手心的温度很高,也很有劲儿,罗倍兰稍稍加了两分力道当作回应。 三人重新落座,罗倍兰察觉到丁羽在她脸上逡巡的视线也渐渐带上了审视的意味,她的眼神对罗倍兰来说足够犀利,罗倍兰不想表现得怯懦,几次微笑着回看过去。 “罗倍兰是吧,你有你三围的尺寸吗?”丁羽开门见山。 “83,61,89,昨天量的,净身高一米七六。” 罗倍兰以一个细微的角度抬起脸,让吊灯的光一寸不落地照在自己脸上。 “你有签公司的打算吗?还是……只是想接活儿当兼职?我听林瑜说你的意愿是自由发展。” 罗倍兰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林瑜:“对。” 丁羽把罗倍兰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细长的玻璃吸管在酒杯里慢慢地搅动:“但是你的条件很好,如果签约的话,我可以保证公司会给你很大的曝光量,这对你的后续发展很好。” 说到这里,丁羽又抬眼看向对面,这次的目光落在了林瑜脸上:“确定不优先考虑和我们公司签约吗?可以利益最大化欸。” 罗倍兰没有犹豫,摇头。 “嗯,好吧……那自由模特的话,”丁羽的目光突然变得狡黠,“最开始的工作我可以帮你介绍,但是我可是要收点儿介绍费的喔——” 林瑜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罗倍兰的侧脸,罗倍兰又点点头。 得到完全肯定的答复,丁羽这才收回目光,面上一副为罗倍兰的选择而惋惜的模样,试图尽最后的努力让罗倍兰转圜心意。罗倍兰却全然不觉,已经认真翻起了桌上的菜单。 林瑜和丁羽短暂地对视一眼,丁羽的小心思被看穿,也不尴尬,对着林瑜粲然一笑。 人精,签约要和公司五五分这事你是只字不提啊…… 林瑜想着,哑然失笑。 第70章 是真实吗 罗倍兰外形条件的优越显而易见,没有太多争议,她们很快就敲定了结果。 面试进行得太过顺利,罗倍兰本来都做好了被几番盘问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实属多余。 林瑜正和丁羽聊着关于设计的事,是罗倍兰听不懂的话题。包间里的氛围融洽,天花板的壁式音响上放着悠扬的古典乐,餐前甜点上点缀的奶油裱花很漂亮。 罗倍兰叉起一小块,送进嘴里细细抿开。 没黄誉芝做的好吃,罗倍兰心想。 但很奇怪,罗倍兰心底升腾而起几分异样的不确定感——这好像是迄今为止,她此生敲定的,最顺利的,足以改变她生活轨迹的事。 心里感到欣喜,同时却也飘忽着,晃荡着,没有着落。 灯光是暖黄的,很亮,光线刺眼,照得罗倍兰莫名有些晕眩。 她晃了晃膝盖,用腿碰碰林瑜的腿。 林瑜没看她,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丁羽的脸上,专注着“设计”的话题。但在没人注意的大理石桌面之下,她用膝盖轻轻顶了顶罗倍兰的大腿外侧。 这个回应对罗倍兰来说,够了。 对面的丁羽倏一抬眼就看见罗倍兰半弯不弯的嘴角,她有点奇怪,自觉自己话里不带滑稽的元素。于是,她没做多余的设想,只当罗倍兰是高兴。 丁羽和林瑜都有意把聊天的节奏放慢,她们已经坐了很久,却连主菜都还没上。 丁羽单纯是不想让朱琼枝来的时候被剩菜盘子影响心情,而林瑜的私心则更多一些。 她想让罗倍兰看见丁羽和朱琼枝相处的场景,越多越好——她太想知道罗倍兰面对同性恋时的反应了。 “叩叩——” 厚重木门被叩响的下一秒,一只手从外面推开了它。 门外的人刚露出一条腿,丁羽就即刻起身去迎接,林瑜和罗倍兰也应声回头看。 女人刚踏进门,林瑜和罗倍兰谁都还没看清她的模样,就被大跨步凑上去的丁羽给挡严实了。 进来的女人被急切上前的丁羽一拥,罗倍兰和林瑜就只能看见她露出来的毛织帽尖尖儿。 丁羽比朱琼枝高出整整一个头,她的两只胳膊从朱琼枝的肩膀落下,把来人紧紧环在怀里,贴了好一会儿。 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门口的位置传来她们细碎的谈话声。 她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能从片段的词语品出温存的情谊。 林瑜举起杯子抿了一口,余光瞥向罗倍兰,留意着她的反应——罗倍兰的眼神看上去呆呆的。 门口两人的温存被朱琼枝以一阵轻笑打断,丁羽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朱琼枝。 这下,罗倍兰终于看清了朱琼枝的脸。 她个子不高,看着一米六出头,五官小巧而紧凑,脸上认真化过妆,小翘鼻,樱桃唇,微微卷曲的棕色短发配上她明黄色的针织帽,第一眼就给人一股洋娃娃的精致感。 “你好,我是朱琼枝。” 朱琼枝走过来,笑得眉眼弯弯,先伸手和林瑜打招呼,再是罗倍兰。 丁羽本就活泼,朱琼枝也不差,这俩一挨上,包间里就仿佛产生了什么烈性的化学反应,聊天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分外热烈。 光是看着她们隔着外套紧紧贴在一起的胳膊,罗倍兰就能想象到被大理石桌面所遮蔽的视线下,她们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丁羽的右手才重新摆上桌面。 罗倍兰抬眼望向林瑜的脸,她的脸色倒是如常,好像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林瑜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她正专注着餐盘里的东西,她用手指勾着细长的吸管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玻璃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裸粉色的指甲上沾上了吸管上薄薄的水珠,亮晶晶的。 罗倍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摆在罗倍兰面前的是一份意面,罗倍兰还没吃几口。就有些心不在焉地卷着面条,任由钢叉把碗里的面条一下子搅断了好几根。 不知道为什么,罗倍兰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老老实实地专注于眼前的餐盘,她忍不住又抬眸去看对面的那对情侣——丁羽附在朱琼枝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们的脸凑得很近。 怎么这么近…… 就在罗倍兰还在犹豫要不要挪开视线时,下一秒,罗倍兰看见朱琼枝轻轻在丁羽脸上落上一吻。 这下,罗倍兰彻底老实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违禁画面,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连带着也开始躲避身旁的林瑜。 林瑜也留意到了她们的动静,林瑜抬眼,和朱琼枝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后者不好意思地点头笑笑。 林瑜扭头看向低着头只顾吃东西的罗倍兰,一眼就看到了她盘子里壮烈牺牲的意大利面条——她敢断定,罗倍兰现在肯定味同嚼蜡。 四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心思迥异。 朱琼枝的一半时间都用于观察罗倍兰,她静静地等待一个合适搭话的时机,可对面的人却一直在发呆。 好不容易,她终于等到罗倍兰抬头去喝饮料,朱琼枝逮准时机,立刻接住了罗倍兰的眼神。 “小罗你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朱琼枝饶有兴致地问,“你这年纪,应该刚毕业不久吧。” 罗倍兰和朱琼枝对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们亲密的一幕,脸上开始发烫:“我……现在在一家蛋糕房做蛋糕,有时候也是收银员。” 罗倍兰有意隐去了后一个问题。 “哇哦——那很厉害啊,我自己在家也做糕点,但是经常烤焦,要不就是被我弄得奇形怪状,唉。” 话音刚落,丁羽便发出一阵轻笑,侧面佐证了朱琼枝的说法。 朱琼枝的语气很亲切,她没有选择即刻切入工作相关的话题,罗倍兰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做蛋糕师会不会很累啊?” 罗倍兰想了想,对这份工作给出了一份很中肯的评价:“不累,但是很忙,奶油闻多了会很腻。” “噢——”朱琼枝把尾音拉长,“所以,你换工作也是为了更多私人时间吗?” 罗倍兰沉默地点点头,一颗心依旧是不上不下的。 换工作…… 这件事情她还没告诉方婉婉,也没来得及和黄誉芝提起,家里人更是毫不知晓。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林瑜,林瑜也在关注着她们的对话。林瑜一对上罗倍兰不安的视线,她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第87章 “上午丁羽和我提了几句,你的意思是,暂时不考虑签约公司?” “……对。” 罗倍兰有些紧张,两只手放在大腿上,虚虚地握出一个拳头的形状——朱琼枝和丁羽是一个公司的,工作上,她们是合作关系,但丁羽答应的事情,朱琼枝未必觉得合适。 罗倍兰心里还是没底。 她以前打工的时候,除了像年关那样实在缺人的节点,没有多少厂子会愿意聘用临时工。 更何况她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 “那可太好了!也就是你现在什么都能干?” 还没等到一脸茫然的罗倍兰做出答复,朱琼枝就自己接上了话头:“我嘛,主要负责后期推广,平时也接一些商业合作。你没签约刚好没什么限制,刚好我最近接了几个广告,你给我来做素人测评呗?” “下午有空吗?我给你试试妆,报酬可以谈!”像是怕被拒绝似的,朱琼枝穷追不舍地继续道,“就当提前适应镜头了嘛!” “啊……” 朱琼枝一下子抛出了太多信息,罗倍兰还在犹豫,她的手便被林瑜的轻轻摁住了,她捏了捏罗倍兰并拢的手指,把她有些紧绷的关节捏松,算作安抚。 “好,我给你们当司机。”林瑜替罗倍兰做出了回答。 “那可就太棒了!我的行李就寄存在大厅,里面有待会儿要用的东西,这里离我们的酒店不远,开车的话嘛……很快的!” “有你这样的美女,这条广告的流量不会差的。”朱琼枝十指一扣,已经开始盘算起下午的计划来。 罗倍兰坐在林瑜的副驾驶,忐忑地坐着。 就像朱琼枝说的那样,车程很短,从餐厅到酒店一共也没用多久,但对罗倍兰来说却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长——她的眼睛一点儿不听她的指挥,只顾往后视镜上跑,试图窥视后座那对情侣的幸福。 她看了好一会儿,除去餐桌上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她们看着和普通的闺蜜也没什么两样。 我和林瑜……平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罗倍兰便猛地把头底下,暗自唾弃自己。 这哪是一个概念,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罗倍兰深吸一口气,撇开头,望向窗外,车已经开到酒店楼下了。 丁羽订的是大床房,十九楼。 她们一进门就都没闲着,丁羽和朱琼枝支好了反光板,架好了摄影支架,等朱琼枝准备好了东西,林瑜刚好带罗倍兰做完了清洁和保湿。 房间里开了空调,罗倍兰脱掉外套,坐到了拍摄位上。 “我需要说些什么吗?”罗倍兰问,两根手指绞在一起。 “不用,你坐着就行,放轻松,只需要我来说就好,”朱琼枝看出了罗倍兰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我后期还会加配音的。” 接下来工作都用不上林瑜了,房间里的椅子有限,林瑜便坐在了大床的一角。 这个位置既不碍事,也离罗倍兰最近。 罗倍兰的头发被扎成了一个一丝不苟的丸子头,光洁的额头上连一根头发也没有。 补光板被丁羽不小心撞歪了一下,罗倍兰长而卷曲的眼睫毛在她的眼睑处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睫毛扑朔两下,留给林瑜一个蝴蝶振翅的遐想。 朱琼枝的手法很老练,白色的补光灯下,罗倍兰皮肤上太阳晒过的痕迹很快便被掩盖,被添上了一层珍珠般白润的光泽。 “哇……这效果是真不错诶。” 朱琼枝忍不住捧着罗倍兰的脸发出感慨,两只眼睛都要冒光了,一半是对罗倍兰的赞不绝口,一半是对自己手法的得意。 在妆面完成之前,罗倍兰不被允许看镜头,而现在朱琼枝需要几个罗倍兰眼神流转的镜头。 在镜头面前大方地表现自己不在罗倍兰的天赋范围内,她们拍了好几次才达到朱琼枝想要的效果。 “可以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罗倍兰和林瑜同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平时不怎么化妆吧?”朱琼枝问。 “嗯。” 朱琼枝嘿嘿一笑:“不化也对,我要是不往你脸上猛加颜色,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化没化有啥区别。” 罗倍兰拿起镜子一看,自己的眼妆还真是一个……五彩斑斓。 除了夸张,没有缺点。 罗倍兰对镜端详自己的动作有些呆呆的,林瑜偷偷勾了勾嘴角。 “来加个好友吧,我把报酬发你。” “哦,好。” 罗倍兰起身去拿手机,丁羽就顺势挤过来,往朱琼枝肩膀上一靠,扭头却看向罗倍兰,笑眯眯地:“哎哎哎——不对呀,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说好给我的提成呢?” “去去去!你哪里起作用了?一天天的什么德行……你要是当上官了反黑反贪第一个就把你抓进去。” 朱琼枝一把推开肩膀上的脑袋,蹲下身去行李箱里翻找着什么,再起身时,手里多了几盒崭新的化妆品,一瓶粉底液、一根口红、一只眉笔和一盒散粉。 “都是广告商给的,”丁羽依旧是坏笑,这话是对林瑜和罗倍兰两人说的,“没想到有这么多软广吧!” 罗倍兰忙不迭接过,刚要道谢,和丁羽的聊天界面就弹出来一条转账信息,打断了快要蹦出口的音节。 五百块。 罗倍兰看着这个数字,愣住了。 第71章 久违的偷窥 罗倍兰看了看手机上的转账记录,目光又转回手中的化妆品包装上。其中有两个牌子她认识,不是她会考虑的价格。 罗倍兰打工的三年来,她最高的薪资是六千五百一个月,包吃住,一个月只休三天,得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干。 在方婉婉那儿的两份工作,几乎也都一刻不歇。 她又低头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半,时间还很早。 两个小时,不,还不到两个小时——她从来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钱。 我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她的鼻尖还残留着化妆品的香精气味,熏得她有些不知所措。早已习惯用时间和劳动力换取酬劳的罗倍兰,面对如此高的薪酬,第一次接过了命运的厚礼,难免有些惶恐。 她想,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空间,一个能让她反复确认当下所发生的并非虚幻的地方。 罗倍兰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穿上,厚重的外套压在身上,肩膀上沉甸甸的包裹感给予了她一点儿安全感。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罗倍兰走到林瑜身边,戳了戳林瑜的手,问。 但她低估了自己的音量,丁羽和朱琼枝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这么快就要走啊,不说好一起吃个晚饭吗?”朱琼枝直接瞪大了眼睛,“而且我第一次来,还不知道哪家店好吃呢!” 丁羽一听,立马不乐意了:“过分了啊,我这么大一个本地人就坐在这儿,你咋不看我?” “那是谁昨天和我感慨时过境迁,说拆掉了好多好吃的店?你现在不得和我一样全靠地图搜索找饭店吗?” “那,那那……我好歹能问本地人啊,我认识不少啊——” 两人就这这个话题小声地斗起嘴来,看着已然开启了互啄模式的小情侣,林瑜没忍住笑了。 扭头再看罗倍兰,她脸上还是一副想回家的表情。 林瑜看向罗倍兰还亮着的手机屏幕,见她还没点击收款,便把罗倍兰心里纠结的猜到了一二分。 “你的宣传片还没拍呢,就这么急着走啊?百分之三十的中介费呢,确定不用吗?” “宣传片?” “丁羽给你推荐资源,好歹也要给老板发你的视频嘛,纯靠照片……可没太多优势。” 林瑜略带调侃的话打消了罗倍兰不少疑虑:“现在要是走了,我手上可没这么好的设备给你拍广告咯。” 这句话被耳尖的朱琼枝听到了:“我有带夏装噢,我们现在就可以拍。然后嘛……拍完吃饭!” “好。” 罗倍兰不再多做犹豫,点头应下。 丁羽给她找了件波点吊带,一条牛仔短裤,示意她去换上。 浴室外的三人都很自觉,在罗倍兰踏进浴室门的前一秒,她们齐齐扭过了身子。 丁羽和朱琼枝并肩坐着,挨在一起商讨待会儿怎么拍最好,林瑜却有些心不在焉。 “林瑜,林瑜?” “林瑜!” 朱琼枝连着叫了三遍都能没让林瑜回过神来,只好伸手在林瑜的肩上拍了一下。 “啊?怎么了?” 看着显然不在状态内的林瑜,丁羽只好把刚刚的讨论再复述一遍:“我们刚刚问,你对怎么剪辑有没有什么看法。在想什么呢刚刚,叫了你三次都没回神儿。” “噢,我刚刚……在想附近有没有好吃的馆子。” “行吧,那你有什么想法不?” 第88章 “我对这块儿的了解不是很深,她身上有什么地方和一般模特不一样的吗?拍这种的话,是不是要尽量突出特点?” 丁羽点点头,若有所思:“我待会儿尽量突出她的肌肉线条,卖运动的应该感兴趣。” 话音刚落,罗倍兰久换好出来了。 “哎,身材比照片上还好啊!哇哇哇,这比例——林瑜,你拍照技术有待提高啊!” 丁羽两眼放光,全然一副伯乐挖到千里马的乐呵表情:“来来来,开始吧咱!” 罗倍兰尽力回想着印象里模特摆的姿势,站到了适合拍摄的位置,按丁羽的要求动作。 酒店的装潢很精美,墙上粉刷着抽象派画风的艺术线条,为拍摄做了天然的背景墙。 林瑜看着一身夏装的罗倍兰,默默把空调又调高了两度。 林瑜记得,几乎是罗倍兰的印象在她脑子里完整的那一刻,她就把罗倍兰和模特联系到了一起。 那现在……也算她的料想成真了吧。 白色补光灯下的罗倍兰和房间的色调分隔开,被镜头注视的罗倍兰动作生涩,环绕着她的专业设备衬得罗倍兰不属于这个房间,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的皮肤在夏天被晒黑过,以至于现在还没完全白回来,仔细看,能在她的大臂上找到一道肤色的分界线,大腿也是。她的腿很长,占据了大半个摄像画面,四肢上的肌肉和腰腹部的马甲线因动作的变化时隐时现,线条流畅而饱满。 “朝这边走几步。” 待在原地还好,罗倍兰一走起来便暴露出动作上的短板,丁羽便停下拍摄的手,指出她的动作不够大。 “没事,你看我怎么走的,待会儿再拍就好了,又不麻烦。” 丁羽看出了罗倍兰的紧张,出声缓和她的紧张情绪:“而且你没走t台的打算,所以不用这么紧张。” “哈哈哈,看来小罗真是第一次接触这行啊,之前忘记问你是什么专业的了,我猜猜,应该……至少不会是理工科的吧?” 朱琼枝接过摄像机,边看回放,边好奇地问。 正在接受丁羽动作指导的罗倍兰闻言,猛一抬头,面上闪过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罗倍兰张了张嘴,她知道她应该说些什么才对,却又只能维持着这个大张的嘴型,被这个问题钉在原地。 她已经很久没被提过相关的问题了,这期间大概过了很久,久到朱琼枝的头都从摄像机的屏幕上抬起来了。 丁羽微不可察地朝朱琼枝摇摇头,朱琼枝却没立即注意到,依旧一副等待的表情。 “哦,小罗高三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不得已休学了,事情差不多解决的时候,保留下来的学籍已经失效了。” 林瑜就坐在朱琼枝旁边,眼睛还盯着屏幕上闪动的人影,好像房间里的隐隐压抑不存在似的。 “啊……” 朱琼枝面上流露出几分尴尬,也是这时,她终于注意到了丁羽表情传达的讯息。 林瑜这时才抬起头来,望向罗倍兰:“这段时间人家忙着备考呢。” 林瑜的眼神又对上丁羽的,话里多了几分轻快的语调:“所以,丁大人就别再话里话外想着把人签走了,希望很渺茫的喔。” “唉嘿——这话说的。” 丁羽话里恢复了一贯的俏皮,不对劲的气氛也一扫而空。 一直到天空变成黑压压的一片,丁羽终于剪出了她满意的成片,挤在桌前的四个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丁羽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把成片发给了罗倍兰。 “快去吃饭吧,我都饿了——林瑜带我们去!” 朱琼枝轻摇着林瑜的肩膀催促,后者笑着应答。 罗倍兰闻言,拿起衣服准备进卫生间换。 “诶?等等,不对,我好像有个化妆包落在你车上了。” 朱琼枝鞋带系到一半,一脸菜色地踱到林瑜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是掉在后座上了……我记得上车的时候我还拿着呢。” “没事儿,本来就打算吃完饭送你们回来的。” “不用不用,”丁羽想到了什么,在凳子上转过半个身位,伸手勾了勾朱琼枝的掌心,“吃完饭我打算再带朱琼枝去喝两杯,就先不回酒店了。要不你把车钥匙借我,我俩先下去找?” “好。” 林瑜把车钥匙掏出来给丁羽,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挨着出去了。 林瑜坐在椅子上,把背部压在软靠背上,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明明没怎么干活,怎么就是感觉这么累呢…… 她刚舒一口气,卫生间的门便在此时传来闭合的碰撞声。 刚疲软下来的神经再次被拉紧,她马上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林瑜又从瘫倒的姿势直起身来,以一个正襟危坐的模样端坐在桌前。 心里的两个小人开始新一轮的斗争:一个要她继续好好坐着,非礼勿视,另一个叫嚣着让她回头,机不可失。 林瑜挣扎再三,一秒钟好像变得比一个世纪还长,同时又变得比任何一刻都千载难逢。 试探着,犹豫着,林瑜到底是转过了头。 玻璃的下半部分做了镶嵌图案,卫生间里的人又是背对着她的姿势,林瑜能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朦胧的、模糊的肩颈线条。 浴室门是磨砂玻璃做的,它把“半透明”这个尺度把握得很好——若隐若现的朦胧线条最能引人遐想。 里面人交叉着手臂,抬起,捏住吊带的衣角,缓缓脱下,随着手臂不断地向上抬起,她一整个完整的背部渐渐完全展露出来…… 林瑜的心跳霎时间狂跳起来——所以,她也根本没有犹豫多久! 耳边传来自己吞咽的声音,林瑜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两句,眼睛却很诚实,根本不舍得移开。 上次以这样的视角看……不,应该说是偷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脑子里合时宜地冒出来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画面,林瑜脸一热,慌慌忙忙地低下头,拍拍自己的脸,不再看了。 卫生间传来了拉链拉动的声音——罗倍兰快要出来了。 为了向罗倍兰证明自己没看她,林瑜灵机一动,快速拉动笔记本电脑上的播放进度条,点击播放。 于是,罗倍兰刚一走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林瑜盯着电脑上自己的视频看的画面。 虽然林瑜只是在看视频,但罗倍兰感觉这和直接盯着自己猛看也没两样。 林瑜遮掩在发丝下的耳朵动了动,但依旧装作没注意到来人似的,头也不回,继续看。 罗倍兰跟着林瑜看了一会儿,刚刚看还没什么,但林瑜的眼睛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放大镜,她对屏幕上的人的动作也是越看越不满意。又多看了一会儿,她甚至变得比丁羽还挑剔,反倒觉得丁羽给她的标准太过宽容了。 “林瑜,”罗倍兰试探着出声,“你要不,别看了。” “嗯?为什么?” “我……动作不好看,而且你怎么背着我偷偷看啊?” 林瑜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她,双手一摊:“可是,以后你拍的每一条我都会看啊。” 大概是心底深埋的龌龊心思被罗倍兰话里的“偷看”二字刺激到了,林瑜的潜意识开始悄摸给她自己壮胆,为了说服罗倍兰,也为了和自己耍无赖,林瑜说话的语气也越发理所当然起来: “而且,看这个有关什么偷看不偷看的嘛?再说了,你的照片我也没少拍,你长什么样我闭着眼都画得出来,你还会不好意思啊?” 难得一副泼皮样。 偏偏罗倍兰还真找不到说辞,原地跳脚了半天,干脆伸手合上了电脑。 罗倍兰伸手捏住林瑜的颊肉,轻轻往外拉,一字一顿道:“不!许!说!了!” 林瑜伸手去够罗倍兰的脸,手太短,没够到。无奈,只能被罗倍兰按着蹂躏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丁羽她们快回来了,罗倍兰才把林瑜放开。 第72章 两颗糖 晚餐的地点选在了一家本地老菜馆。 林瑜推荐这家饭馆的理由和上次的一样:这家自酿的酒很好喝。 但很可惜,她要开车,还是喝不了。 饭局结束的很快,丁羽和朱琼枝还赶着去酒吧,生怕去晚了占不到位置。她们俩都有点自来熟,又都急着走,在和林瑜吃的的第二顿饭就留给她两个洒脱离开的背影。 “今天怎么样?”林瑜伸手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问。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林瑜停下发动汽车的手:“是因为拍摄的时候紧张吗?” “有这个原因在。” “那你可得快点学着放松了,”林瑜笑笑,抬肘轻轻顶了顶罗倍兰垂在身侧的胳膊,“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会越来越多的。” “那还有别的原因吗?” 林瑜的瞳色偏浅,琥珀色的,被车内亮着蓝色灯光的显示屏一照,很容易就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第89章 看着林瑜嘴边卷起的两个梨涡,罗倍兰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负罪感……她知道这很奇怪。 但根深在她习惯性的认知里,一个人想赚钱总要付出些苦力气,大部分必要的时候,还要牺牲掉一些鲜活欢快的气质。 她是,她哥是,她舅舅是,她舅妈是,她周围的人都是。 手机余额里多余的五百块就好像在说她背叛了什么。 “我……还没有这么轻松地挣过这么多钱。”罗倍兰捏了捏手,“我大概,还不习惯吧。” 车停在马路边,挨着人行道,路边的餐馆里觥筹交错,即使车窗紧闭,但还是漏进来一些嘈杂的人声和过路汽车的滴滴声。 “问你个问题?” “好。” 林瑜思考了两秒:“如果你上大学的话,你会想学什么专业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是因为罗倍兰在心理上还有包袱,而是她真的不太了解。罗倍兰知道的专业就那几个。 “嗯……那这样,”见罗倍兰久久没有说话,林瑜又换了一个问法,“你最想靠什么挣钱?” 这个就好答多了。 “可以的话,我其实最想学法……我也知道这个可能不怎么赚钱啦。” 说到这里,罗倍兰的头微微下垂了一点儿。 “但是我总看到一些很不好的事,看到有人被欺负,我总会想着要是能帮点忙,就好了。” 罗倍兰很少说这些。 明明自己人微言轻,过的也没比大多数人好,却还有这种不太“实际”的想法…… 罗倍兰还没做好抬头说下一句的准备,林瑜就伸手把她的整颗脑袋捧了起来。 林瑜眼里亮晶晶的:“哇——我们兰兰——也太厉害啦!” 罗倍兰哪里预料得到林瑜会是这个反应,也没做好她会突然凑得这么近的准备,她们的鼻子都快碰到一起了! 她的脸颊“噌”地一下变得通红——也不知道是为那个既过分亲昵又过分幼稚的称呼而害羞,还是一下子被林瑜拉到了和她一样高的情绪里。 哄小孩儿呢! 就着这个彼此一呼一吸都极为清晰的距离,罗倍兰甚至能看到包裹林瑜瞳仁的那一圈琥珀色纹路,她也敢笃定,林瑜肯定察觉到了她脸颊正一点点向上爬升的温度。 “你之前可没和我说过这个打算,你老实说,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林瑜佯怒道,可上扬的嘴角弧度还是出卖了她。 “之前……之前是之前嘛,没希望的事情,讲出来不招笑吗……”罗倍兰小声嘟囔。 “反正,从现在起,你得非常加油加油再加油了,我可看好你。” 林瑜真心为罗倍兰高兴,情绪的高涨甚至超过了罗倍兰。 “嗯。” 罗倍兰认真点头,林瑜却还没有放开她的打算,像是要报复罗倍兰在酒店里揉自己脸的事,就着这个姿势像是捏橡皮糖一样拉扯罗倍兰的脸皮。 “你再不放开我的话,你的隐形眼镜都要掉我眼睛里了。” 林瑜眨眨眼睛,手却没放开:“诶?你怎么知道我戴了隐形眼镜?” “挨这么近谁看不清嘛……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罗倍兰被拽的变形的脸几乎说不清楚话,咕咕哝哝的,非但没有威慑力,还把林瑜逗笑了。 她索性不说了。 “那来拍张照吧。”林瑜又狠劲儿揉搓两下,终于松开了罗倍兰。 车里灯光太暗,即使林瑜开了补光模式,但能照亮的范围也实在太过有限。 见此,罗倍兰很自然地又向林瑜贴近了一些。 林瑜身上依旧是那股好闻的花果香,淡淡的,在冷空气的衬托下闻着暖暖的。 罗倍兰便又往那边挪了一点儿。 林瑜对拍出来的照片很满意,但她对照片还不满意,依旧低着头挑选合适的滤镜参数,尽力把图片修到最完整。 罗倍兰凑上脑袋去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她记得林瑜不爱p图,但她面对她俩的合照时却格外用心,每一张都是。 她对别人也是这样吗?罗倍兰心想。 窗外突然刮起了风,行道树下的落叶被卷起刮向挡风玻璃,坚硬的叶根和玻璃碰撞发出磕碰的声音,又慢慢滑落到车前盖上。 有一片落叶上似乎是沾了水,就这么黏在那里,半天都没下去。 冷风还在刮,它却纹丝不动。 林瑜的注意力还在手机屏幕上,罗倍兰便在心里和自己打赌,赌这片叶子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罗倍兰咀嚼着林瑜备在车上的口香糖,丝丝的甜味一下下变淡,薄荷的香气便在口腔里一点点蔓延开了。 看着林瑜低下的头,她的指甲搭在屏幕上,手机的光线透过她修长的指甲,亮晶晶的,她的睫毛有规律地扑闪着,很文静的画面。 罗倍兰突然想再说些什么。 “林瑜,谢谢你。” “嗯。” 林瑜低着头,想也没想就答了,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罗倍兰绷了半天才蹦出这几个字的如释重负,只顾给手里的照片调节颗粒度。 “你看,怎么样?我是不是p得很有胶片感?” 林瑜兴冲冲地把手机递过去,罗倍兰现在在看,前后的对比已经很明显了。 被林瑜敷衍的小失落因对方的主动靠近而一下子消散了。 “很好看,发给我吧。” “好!” 再抬头,那片叶子已经被吹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被林瑜送回家时,刘淑华坐在烤炉前暖着染了风湿的膝盖,而罗湖生正站在日历前,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什么。 “舅,你数什么呢?” “噢,快过年了嘛,我排日子呢,算算我哪几天去透析不影响过年那两天。” 罗湖生扭头,视线在看清罗倍兰的脸时定住了:“哎?你这?” 闻言,刘淑华也抬头看过来,和罗湖生一齐望着罗倍兰。 罗倍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脸上还顶着一个色彩大开大合的彩妆。 一旦意识到这点,罗倍兰便感觉不那么自在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化得这么夸张,不用想,两个老人家看到这脸肯定得愣怔好一会儿。 “嗯……这个,是我和林瑜出去玩,她给我化的。” 罗倍兰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下意识就掩盖了真相。 “年轻人嘛,就该漂漂亮亮的,好看,趁着年轻,以后有空多搞搞。” 刘淑华笑着说,罗湖生也跟着夸了两句。 这反应……倒是,出乎罗倍兰的意料了。 罗倍兰走过去,挨着烤炉坐下,脑子浸在没有空调的空气里彻底冷却了二十分钟后,她才被迫回想起自己感冒了这一事实。 太阳穴一直隐隐抽痛直到她洗完澡。 离职的事还没和同事说,这个月的工资还不知道该怎么结算,新工作的拍摄频率又是什么样的,该挑个什么时机开口和家里人讨论这件事…… 太多问题压得罗倍兰喘不过气来,但生理上的不适逼迫着她尽快休息,她不得不爬上了床。 罗倍兰几乎是倒头就睡,混沌的脑子无力再给她造一个混沌的梦,只余下把她拉进回忆的力气。 她梦到罗秋月了。 在罗倍兰的记忆里,她并不是一直没有工作的。 租来的房子很小,没有电视,没有冰箱,唯一称得上是电器的便是那台悬在头顶呼啦啦转着的军绿色风扇。 罗秋月在一个地下商场里的服装店里工作,店里卖的衣服大多是廉价且款式老旧的衣服,不是给有钱人逛的。 地下商场挨着一个大菜市场,要想多做几单生意,就要起个大早,把卷帘门拉起来,看看逛菜市场的会不会顺路拐进来挑挑拣拣着买一件。 店里的老板娘会在午饭过后才来店里,大多时候只查查账。她的店很大,所以才能在顶灯坏了近半数的地下商场里雇人来干活儿。 因此,店里大多数活儿都是罗秋月干的,她要七八点才能回到家里。 罗倍兰不上幼儿园,大多时候,她都仰着脑袋看老旧扇叶嘎吱嘎吱地转,或者趴在桌子上给自己弹玻璃珠玩。中午就吃罗秋月留下的冷饭,自己再睡一会儿,醒来再发会儿呆,罗秋月就回来了。 很无聊。 但也有不那么无聊的时候,一个月大概一两天,店里要进货,进货的时候,罗秋月要点货、算账、搬货、挂衣服…… 事情很多,她就把罗倍兰带来,让她坐在一边帮忙看一会儿。 罗倍兰喜欢看好多人在商场里走来走去的,看着很热闹。 下午的时候,老板娘会来,罗倍兰很喜欢她,因为她总会给自己吃两颗糖,尽管罗秋月经常坐在家里骂这个老板娘。 罗秋月不只是骂,她会边骂,边哭,愤愤地说老板娘看不起她,故意讲她家里的事情来刺她。 第90章 “天天就知道炫耀!等那天老天爷给她收了就有的她哭了!” 老板娘的话确实像罗秋月说的一样多。 罗倍兰通常搬着一个小木板凳坐在店门口,老板娘就倚在门框上,和对面店里的阿姨来来回回地聊。她们几乎什么都说,细节得罗倍兰一个小孩子也觉得厌烦。 说到值得高兴的事了,她还会抬头瞟瞟罗秋月,揶揄的,高高在上的。 那样的眼神,罗倍兰也不喜欢。 但是,老板娘不只只有两颗糖,只是当她笑眯眯地问罗倍兰还要不要更多的时候,罗秋月就会使眼色,不让她拿。 有一次,她太想吃那块她没见过的糖果了,她便壮着胆子多讨了几颗。当时她吃的很开心,可一回家就被罗秋月拧了胳膊,边拧,她边骂: “我是饿着你了渴着你了吗!你是没吃过糖吗!饿死鬼一样吃那么多是不是故意给我丢脸!你以为她有多好啊!” 但罗倍兰想说,你确实没给我买过。 那次以后,罗倍兰就理解了,不能多拿糖和要对别人说她有在上幼儿园的性质,是一样的。 只是她这么说的时候会脸红,而罗秋月会笑眯眯。 第73章 辞职林瑜睡得很晚。 林瑜睡得很晚。 罗倍兰转行做模特拍摄这事儿,她比罗倍兰还要上心。 林瑜提前和丁羽打过招呼,丁羽也自然而然地把她俩当作一体——她把整理好的模特招聘信息先发给了林瑜。 桌上的电子闹钟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林瑜却是丝毫困意也无。 在纷杂的广告里浏览了一圈,退出文档时,林瑜忍不住叹了口气。 归根结底,这个城市的体量还是太小了。甲方开出的报酬相比一线城市来说,实在不是一个能入眼的数字。 抛开薪酬低这点不谈,这里需要模特试装的商家也太少,为数不多几个薪酬可观的广告还是景点为了加强宣传发的。而这些景点相互之间又太分散,距离市区也太远。 罗倍兰要是只干一两个月还好,但时间越久,她能接到的活儿就越少。 如果罗倍兰愿意的话,在大城市,她一个月只开张五六次就足够她覆盖日常开销和学业支出了。 林瑜揉了揉眉心,有些发愁:如果罗倍兰家里的客观情况不支持她离开,那么她给罗倍兰的这个选择,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提议。 要是她是罗倍兰,于情于理,她也不放心留两个转不开空的老人家在这里。 愁啊…… “叮叮——” 拿起手机一看,依旧是丁羽的消息。 丁羽:刚刚发给你的这些我就不收中介费了。 丁羽:这些信息都还蛮透明的,就算没我介绍,你们也能找个八九不离十。 丁羽:但是提前声明啊,这可不是我干中介没实力嗷,咱这儿小三线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的。 林瑜:【感恩猫猫头】 她知道丁羽已经做的很好了,毕竟她都想不到丁羽还能找到私人拍摄的模特招募信息。 丁羽:但是,还有一个好消息。 丁羽:我们有一个模特,原本定在月底那几天拍摄的,她老家突然有急事儿,必须得回去一趟。 丁羽:其他模特也都腾不出空来,一下子我也不好找,你帮我问问罗倍兰来不来? 丁羽:我和我上头大姐商量了一下,按罗倍兰的条件,我可以给到一千九百块一天。 林瑜的眼睛亮了亮。 丁羽:这个我是要收钱的喔—— 林瑜:应该的,我明天和她说。 林瑜:是拍外景吗?具体是几号? 丁羽:应该是初三初四,初二很大可能也会有。 林瑜:好。 林瑜往旋转椅的靠背上一倒,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如果现在就能赚一单大的的话,能在很大程度上给罗倍兰定定心。 林瑜又点开先前那个文档,把她觉得合适的活儿都复制粘贴出来,打算明天发给罗倍兰。 整理完这些信息,林瑜如释重负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倒在床上。 “叮叮——” 依然是丁羽发来的信息。 丁羽:哎,说真的,要是罗倍兰不打算在这儿待了,你叫她来重庆找我呗,我在那儿还是有点资源的。 丁羽这人好像能看出自己的打算似的,鬼精鬼精的,林瑜看着丁羽发过来的信息,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她的表情。 林瑜:我尽量劝,尽最大努力让你多赚外快。 丁羽看着这条信息,一下子就笑了,她把手机给身旁已经隐隐有了几分醉意的朱琼枝看: “你看,林瑜跟个小经纪人样式儿的。” 但朱琼枝只迷迷糊糊瞟了一眼,就继续靠着丁羽闭目养神了。 第二天,天光才微微亮,罗倍兰就醒了。 大概是长久以来的作息养出来的生物钟作祟,她昨晚早睡了两个小时,今天便提前两个小时醒了。 她坐起来,晃晃脑袋,好在头晕乏力的生理性不适已经尽数消散了。 左右大概率也睡不着了,她干脆拔下手机的充电插口,打开浏览器搜素起有关成人高考的事情。 时间一下子过得很快,等罗倍兰察觉到被压着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她裸露在棉被外的两只手也凉透了。 她放下手机,两只手缩回被子里,又把自己冰得一个哆嗦。 她一边搓着被压麻的右手小臂,一边暗自思量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提升学历最快的是专本套读,只需要三年,甚至还不到三年,她就能拿到本科学历。 她实在是不想再多等哪怕一秒了——从林瑜给她提出这条可行的路子的那一刻起,她吃饭、走路、睡觉前、醒来后的每一秒,她脑子里就都只剩这一件事了。 但是这么做,她能选的专业太少了…… 上午九点半,罗倍兰站在玻璃柜台后,把今天第一炉烤好的蛋挞端出来摆好。 褪去厚重的隔温手套时,她总觉得指尖还残留着从烤箱里带出来的热气,让人觉得烫手。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她的确心神不宁,尽管今天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工作日都一般无二。 方婉婉通常会在下午两三点过来,但要是碰上需要招待的客户朋友,她可能会提前到达。 整个上午,罗倍兰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方婉婉今天一定要来。 她觉得变动工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当然,在厂子里打工不算。 总之,她一定要和方婉婉亲口说。 客人不多不代表没有订单,罗倍兰和黄誉芝几乎一直泡在烘培房里,和面粉、擀面皮、调奶油、切水果…… 好不容易空下来的时候,罗倍兰扭着酸疼的脖颈,查看起微信的未读消息。 林瑜给她发来了一个文档和一长串跟着的信息。 罗倍兰点进文档,一条一条仔细看着。 她对数字的敏感性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高。 相比起她以往所有的工作来说,这些数字都很可观。 她刚要接着看林瑜发来的信息,余光却瞥到方婉婉的红色小轿车拐过门口马路的弯儿,驶向停车场的位置。 见此,罗倍兰立马脱下手套,摘下的厨师帽往黄誉芝手里一塞,来不及多解释就匆匆跑了出去。 罗倍兰穿过马路,没有进一楼的大厅,只站在门口静静等待。 她脖子上还挂着蛋糕店的围裙,她出来时没来得及穿外套,身上的工作服在冷风里显得有些单薄,冷风一吹便尽数带走了她周身的温度。 没办法,如果不提前截住方婉婉,她今天可能就没办法让她挤出时间了。 等大概两分钟,方婉婉穿着羊绒大衣,踩着高筒皮靴的身影终于不紧不慢地拐进了她的视线。 罗倍兰刚向前走了两步,跟在方婉婉身后出现的人却又让她不得不定在原地——方婉婉的丈夫今天也来了。 罗倍兰和这个男人的接触不多,其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自己发烧晕倒的那个晚上,他车窗半开,搭着胳膊,一边吸烟一边睥睨着自己的,不屑的眼神。 方婉婉也看到了她,她远远地冲罗倍兰点了点头。 方婉婉丈夫的出现让罗倍兰原本打好的腹稿乱成了一团,连先一步开口也做不到。 “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方婉婉走到罗倍兰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去等?” 罗倍兰一时间被看得有些心虚:“我想跟您说说我工作的事情。” 方婉婉身后的男人依旧只是瞥了罗倍兰一眼,转身跨进大厅,找前台看账本去了。 “噢,过年我会发红包的,节假日上班一天多一百补贴。” 方婉婉说完,转身也要进去。 “不是,我今天来,是打算跟您说辞职的事。” 罗倍兰向前两步跟上去,听到这句话,方婉婉不得不再回头看她。 第91章 “啊?” 方婉婉的脸上少有出现像此刻一般不优雅的表情,面上带着几分错愕,她神色复杂地盯着罗倍兰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道:“先跟我去楼上吧。” 方婉婉有一个单独的小包间,中间摆着一张不同于其他包间的木质圆桌。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屏风,它把房间分成两半,再往里的,罗倍兰就看不到了。 “怎么突然不干了?你再怎么也该提前跟我说啊,现在过年这个节点蛋糕店又忙,你这样搞,我一下子怎么招得到人?” 直到只剩下她们两人的私人空间,方婉婉的脸上才流露出内心真实的愠怒:“找好下家了?” “没有。”面对方婉婉的愤怒,罗倍兰弱弱道。 “等等,你家……”似是想到了什么,方婉婉接着问,话里多了几分试探,“出什么事了吗?” 罗倍兰摇摇头。 方婉婉的疑惑更甚:“啊?那你怎么突然不干了?” “我打算抽时间去备考,现在的工作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忙了。” 说到这里,罗倍兰还是不敢直视方婉婉的眼睛。 要是平时,她看到方婉婉,脑子里能想到的也只有方婉婉。但今天,她脑子里还不断闪回着她丈夫的那双衰老的、布满血丝的、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轻蔑的眼睛。 等了好久,方婉婉都没再说话。 罗倍兰坐不住了,刚抬头要去看她,就撞进了一双极为疲惫的眼里。 她第一次注意到了方婉婉眼角的细纹——往常,她显露出来的昂扬的精气神总叫人下意识地忽略这些岁月的小瑕疵,但她此刻好像一枝开败了的玫瑰,颓丧而萎靡。 罗倍兰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她叹了口气。 “成人高考?” 她看见方婉婉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去,她抬手支在前额,身体放松了下来,脸色也稍稍缓和。 “对,我打算先考大专,再考本科,大概——要花四五年。” “那你确实留不下来了……你怎么负担你的经济?” “我打算干兼职模特。” “你确定靠谱吗?” 方婉婉抬眼,语气又变得犀利起来。罗倍兰在她看来还算不得多么成熟,她不禁疑心这孩子会不会被人骗了。 “嗯。”罗倍兰坚定地点点头。 方婉婉继续盯着罗倍兰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松了口:“行,那给你结工资吧。” “今天十七号,上次发工资是十二月二十号。因为你现在突然离职没和我说,我只给能给你结十五天的钱,突然少一个员工我也有不小的损失,扣出来的给黄誉芝她们当补偿。这样你同意吗?” 罗倍兰微微抿着唇,点头——她这么干的确不厚道,换做别的老板早在楼梯口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了。 事情一敲定下来,方婉婉便不再拖拉,罗倍兰很快就收到了转账到账的通知信息。 “既然长得漂亮,就好好利用这个资源——” 临出门时,罗倍兰听到身后的方婉婉淡淡开口:“出门在外放机灵点,干什么签什么之前都多看看,别什么都说,也别被骗了。” 下楼梯时,罗倍兰和方婉婉的丈夫擦肩而过。 近距离只看了那么一眼,他松弛垮塌的下巴,他银白而未来得及染黑的发根,即使是侧面也清晰可见的抬头纹…… 要说方婉婉只是略微被岁月染指,那他,就真的是太老了。 他半个颜色也没分给罗倍兰。 走出大厅,周身带出来的空调气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从这里到蛋糕店只有一条短短的马路,罗倍兰踩在湿润的路面上,心里是说不上来的轻松。 她解下围裙,掏出手机,给林瑜发去信息: 我下班了。 想了想,罗倍兰又觉得还不够严谨,重新又发: 我辞职了。 第74章 捏捏脸 “哇——今晚就有活儿啊?” 罗倍兰刚在副驾驶上坐稳,就被林瑜塞过一张日程表。 “嗯哼,赚钱还不高兴啊,你看看这些合适吗?” 林瑜拟的日程不算太紧,只是最重要的几天被占掉了。 罗倍兰指着二十四号的安排,有些为难:“这个能推吗?我朋友这天结婚,我得去几天。” “几天?那是外地的朋友咯?” “嗯,我和你说过她的,刘可,在广东。” “好,我改改,晚上我和他们重新约个时间……”林瑜答应得爽快,“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咱月底还有丁羽的活儿呢。” “我买的二十四号的票,二十六号晚上会回来。” 林瑜点点头,飞快地划掉了数字二十四上的标记。 这一天的日程有过改动,连着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得重新安排。 看着重新埋下头整理信息的林瑜,罗倍兰一时间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本该提前和林瑜说了。 “刚开始这些呢,你好好看,算我给你打个样儿,等我开学了,你就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跑着去咯。” “噢,还有这些,你看,”林瑜把手机递过去,“这两个景点我开车带你去,十九号一个,二十一号一个,怎么样?” 见罗倍兰没回答,林瑜疑惑抬眼,没想到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 “林瑜,谢谢你。” 和上次一样,林瑜分给罗倍兰的注意力依旧有限,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连头也没抬。 这下罗倍兰不乐意了,不等林瑜做完,罗倍兰直接伸手勾走了她手里的铅笔。 “不准不理我。” 表达很强硬,语气却弱弱的。 多次和林瑜的“交锋”已经让罗倍兰充分意识到林瑜吃软不吃硬这点。 铅笔被勾走时轻轻擦过手心,痒痒的。 罗倍兰刚从蛋糕店里出来,身上还飘着一股甜甜的麦香味,又配上这副吃瘪的表情,林瑜一时没忍住,伸手捏了捏罗倍兰的脸。 手感很不错,软软的,很有弹性。 “林瑜,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说吧。” “我这样的……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我麻烦?”罗倍兰带着些不确定,问。 罗倍兰看见林瑜嘴角边挂着的浅笑僵硬了一瞬,刚从她的表情里咂摸出不对,还没来得及找补,下一秒,她被捏住的脸颊肉便传来阵阵钝痛。 “哎哎?痛——痛痛痛!” 林瑜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一听这话,心底的无名火蹿得更高了。一不做二不休,她又加了几分力道,力气大到把她原本紧闭的嘴巴子都拽开了。 “嗷——” 罗倍兰两只手立马攥住林瑜为非作歹的手,脑袋往后一靠,把林瑜的手紧紧压在自己的脑袋和座椅靠背之间。 这招起了作用——怕真戳到了罗倍兰,林瑜还是松开了手。 接着,林瑜的手便被罗倍兰摊平,牢牢地贴在她的脸上。 看着罗倍兰皱成一团的眉毛,再望望她委屈巴巴向下撇的嘴角,而自己的手掌正被她双手握住,紧贴着她被掐红的脸蛋,好像这只罪魁祸首的手能给她点安慰似的…… 林瑜刚点起来的脾气又被压回去了,熄得彻底。 “该说的总又不说,嘴巴一张又不是我爱听的……”林瑜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那我以后不说了,真的!” 罗倍兰说,知道林瑜刚刚是真生气了,话里便还透着股可怜兮兮的劲儿。 林瑜来气快,消气也快,但她现在已经有点不自在了。 怎么又贴这么近啊…… 林瑜好不容易压下了搓搓鼻子的冲动,她试着抽了抽手,想把自己的手拔出来。 没拔出来…… 情况甚至更糟了——罗倍兰察觉到林瑜的动作,手下用的力道更大了。 林瑜无奈,原本占了上风也渐渐败下阵来:罗倍兰正用这小模样提醒她刚刚掐人的事呢,明里暗里就是巴望着林瑜再哄哄。 “还疼吗?” 林瑜试探着开口。 “疼。” 罗倍兰答得不假思索。 那看来就是不疼了,林瑜心想。 “你再这样……我就当你撒娇了。”林瑜无奈。 林瑜的手长年握笔,中指偏向食指的那一侧早就磨出了一层茧子。 那茧轻轻贴着罗倍兰的脸刮擦,有点硬,痒痒的。 罗倍兰心一横,豁出去了:“本来就是,很难看出来吗!” 话音刚落,两人的脸都“唰”一下红了。 要说罗倍兰是羞,那林瑜就是又羞又恼。 林瑜恼是因为她不明白,明明是罗倍兰的不对,怎么自己还是被反过来要挟的那一个? 完全没道理。 刚刚就该多掐一会儿,白瞎还心疼她那一遭。 “好啊,那你再叫几声姐姐来听,不然不算。”林瑜不甘示弱。 第92章 耍赖皮谁不会啊? “诶!你又——” 罗倍兰的脸更红了,大概是想起了先前那几次“不好”的经历。 林瑜趁机把手抽了出来,为了防止罗倍兰故技重施,双手直接往兜里一揣,连带着头也偏开了。 罗倍兰两坨脸蛋红红的,依旧侧身坐着,好让林瑜一回头就能看到她。 但是林瑜很久都没回头。 “你生气了吗?我不闹了……” 罗倍兰伸手,戳了戳林瑜绷直的胳膊。 “我——哪儿有那么小气!” “那你说话……” 罗倍兰听见林瑜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后有什么事情,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打算都可以找我,不用怕麻烦我,我早说过了的……”林瑜带着点埋怨,说,“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听什么。” “好。” “还有,拍照片的时候认真一点。”林瑜梗着脖子,继续说,“你拍的东西,每一张照片,每一帧视频我都会认真看,要是不想在我这丢脸的话,你就再自信一点。” “好。” “不许光答应——” “好好好,但是你也该看看我了吧,”罗倍兰卡着林瑜的胳膊把人拉过来,“你再这样脖子都要落枕了。” 面对面的,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到十厘米,两人的心都在相互听不到的地方漏了一拍。 “还有,你待会儿拍废一条,就叫我一声姐姐。” 林瑜脸上的两块酡红还没消下去,这话几乎是她硬着头皮说出来的:“你不是爱撒娇吗,你待会儿一句也不许欠我的。” “要是没有呢?” “那是你应该的,不准讨价还价!” 这一番折腾下来,车子重新启动的时候,车里的温度已经很高了,人坐在里面晕乎乎的。 林瑜把车窗降下一条小缝,清新的冷空气源源不断地灌进车厢,罗倍兰懒懒地靠在位子上,和林瑜讲起和黄誉芝的对话。 黄誉芝知道罗倍兰要准备考试,除了为她高兴就只剩不舍。 罗倍兰换好衣服临走时,她还嘱咐,有好消息了一定告诉她,到时候她要给罗倍兰送一个超级豪华版的大蛋糕。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 天空是阴的,今天或许还有雨,但罗倍兰的心情却很好。 她哼着小曲,在网购软件上买好了要学的教材。 罗倍兰已经很久没看书写字了,上次提笔写字还是一个月前,刘淑华让她帮帮忙把电话号码抄到一个新本子上。 罗倍兰写的字不丑,她知道的。 所以当刘淑华以“全家就她字好看”这个理由请求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结果却很触目惊心——太久不拿笔,也是会手生的。 刚拿起笔,笔尖就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她不得不撕掉了前两页再重新开始。 于是,在点击“确认付款”时,罗倍兰又多买了几支笔。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学得进去,高中学的东西她几乎全忘了。 但在这一点上,她有逼自己一把的决心。 “改天去看看陈老师吗?”林瑜看着前方马路,提议道,“要是你亲口告诉他这消息,他会很高兴的。” “好啊,拜年的时候一起去吧。” 街边商铺的年货已经陆陆续续摆出来了,一眼看过去,人行道被这些喜庆的包装点缀得红彤彤的。 拍摄的地点在商场旁的写字楼里,十三层。 罗倍兰和林瑜站在电梯里缓缓上升,倒觉得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有人把服装店开在写字楼里的。 挺会省房租的,很聪明。 店家是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林瑜和罗倍兰撩开门帘时,她们正凑在电脑前给自己店铺剪辑宣传片。 几乎是一眼,两人就认出了罗倍兰。 报酬是按小时算的,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她们就准备起了拍摄工作。 她们的要求不多,只需要罗倍兰多换几身衣服,拍拍照,最后发送到所有的社交频道,给她们店里打打广告就好。 如果视频的流量足够高,后期还会给到罗倍兰更多。 先前林瑜在车里对罗倍兰耳提面命的“威胁”起了作用,罗倍兰的状态很好。 这家店一看就是用心装点过的,分上下两层,法式风格。 罗倍兰被带去楼上换衣服了,林瑜便在一楼到处转转。 抛开这家店买衣服的主业不谈,这里也适合拍照。 “叮叮——” 林瑜掏出手机一看,是丁羽发来的信息,她问过两天要不要一起出去聚餐,她和朱琼枝,林瑜带上罗倍兰。 林瑜:待会儿我问问,现在她没空。 丁羽:哟,这么快就开张了,可喜可贺。 林瑜:托你的福。 林瑜:你和朱琼枝干什么呢,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丁羽:我俩在酒店吃外卖呢。 丁羽:【猥琐笑容】 丁羽:被她说准了,我真找不到好吃的店了。 林瑜:【哈哈哈哈】 丁羽:明天一起出来吃饭吗,我请客,你找店。 丁羽:我不想再被嘲笑了! 林瑜:那能带亲友蹭饭吗? 丁羽:嗯……仅限小罗吧! 丁羽:【散财童子】 罗倍兰这边已经结束拍摄了,一下楼便撞见一脸笑的林瑜。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林瑜笑着把手机递给罗倍兰,望着她笑:“一起蹭饭吗?” 第75章 好人卡 写字楼下就是商场,商场旁挨着条步行街。 她们找了一家糖水铺子,点了些吃的。 罗倍兰脑子里的显示屏还在循环播放着刚刚进账的数字,还很兴奋。 “诶,话说回来,我现在是不是不能吃这么多了?” “应该……没关系吧?”林瑜也不确定。 “嗯……” 罗倍兰看着已经挖起来的麻薯,一时也犯了难。 “那我少吃一点,炸鸡都归你。” 短暂的思考过后,罗倍兰还是把糖水送进了嘴。 “对了,你换工作这事儿是不是还没和家里说呢。” “这段时间……先不考虑,等我哥回来再说吧,他在场会更好解释一点。” 说着,罗倍兰渐渐蹙起了眉:“就是不知道不去上班的话,怎么糊弄过去……” “那你明天要不要来我家,背背单词,看看书什么的?” “真的吗?好啊!” 时间还早,林瑜便提出了罗倍兰可能要考虑换城市的事。 罗倍兰的反应和林瑜事先预料的大差不差,她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即使早有准备,林瑜的心还是提了起来。 在林瑜看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去重庆,边备考边做模特,考试的时候再回来。赚钱备考两不误。 “那你呢?”罗倍兰问。 “啊?我什么?”林瑜不解。 罗倍兰抿抿唇:“你说,你不想继续当老师了。那……之后呢?你会去哪儿,你都还没和我说。” “也许,会去大一点的城市吧。” 良久,林瑜答道。 那我能跟着你去吗? 罗倍兰很想这么问,却还是没办法问出口。 去重庆找丁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她在重庆赚的钱要负担她后续的学业,重新开始上学后,她不能离学校太远。 继续和林瑜待在一起……不现实。 这么算下来,留在这座三线小山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原本,她以为林瑜是要先离开的那个。可现在,她们两个都要走了,甚至她才是那个会更早离开的人。 椰奶甜甜的,却勾不起罗倍兰的多巴胺。 一直到上了上了车,罗倍兰都还闷闷不乐的。 林瑜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林瑜扭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罗倍兰:“我又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 “什么?” 罗倍兰脑子里的弦已经崩得够紧了,林瑜这副认真的模样瞬间让她得更紧张了,一时间拉扯安全带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你……是不是还差两声姐姐没给我?” 罗倍兰懵了,理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什么嘛,那是她们没拍好才重新来的,不算!这锅我可不背,你少耍赖!” 罗倍兰气鼓鼓的。 “好好好,那我认真问你一个。” 林瑜胳膊肘撑在座椅靠背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罗倍兰:“你为什么不喜欢叫我姐姐?” “这……这哪是认真的啊?” “是啊,怎么不是了,快说快说。” 林瑜脸上已然摆好了待会儿要好好揶揄罗倍兰的架势。 但其实,这个问题还真有原因。 最浅显的一层便是罗倍兰不好意思。 第93章 但往深了扒,罗倍兰知道,是她和林瑜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一直以来,都是林瑜在把她的能量倾倒给她。可罗倍兰总觉得,和林瑜做朋友,她也总该更优秀一点。 她不想只有林瑜一个人付出。 仅“姐姐”这一个称呼就好像足够给她们两人的关系下定论了:罗倍兰会是那个更依赖另一方的人。 但看到林瑜不开心的时候,罗倍兰也想帮她分担一些,像林瑜对她做的那样。 只是,她的身份有这个资格,但她还没这个能力。 所以罗倍兰不想这么称呼,她不想在和林瑜相处的时候,一直作为一个需要她格外上心,需要她不断帮扶的角色。 甚至连这个问题,都是林瑜想让她开心起来才问的。 “不好意思嘛……” 罗倍兰低头扣好安全带,嘟囔着说。 车辆缓缓启动,隐入拥挤的车流,穿过霓虹灯高挂的商业区。 一直到凌晨,商业步行街的小吃摊才陆续撤去,而更远的酒店十九层还亮着灯。 木条镶嵌的玻璃窗大喇喇地敞开,高处的冷风阵阵吹在丁羽的脸上,却没法让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丁羽站在窗前,两手交叠放在胸前,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 两小时前,徐良轩语气很抱歉地打电话过来,转告她,她的妈妈要求丁羽过年一定要回去。 让她生气的是母亲的态度。 即使经过徐良轩委婉的润色加工,还是不难听出她话里的颐指气使。 电话打进来时,她正和朱琼枝窝在床上追剧,她习惯性地打开了免提,徐良轩的话也因此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朱琼枝的耳里。 隔着两部手机和一张传话的嘴,她依旧能想象得到母亲和一年前一般无二的“劝导”话术。 父亲对她没有爱,她很早就笃定了。 但她总还以为母亲是和父亲不一样的人。 可她终于还是不得不主动揭开糟透了的现实幕布,主动面对被遮盖在背后的事实——她的一双父母,不过是在对她唱红白脸而已。 去年,父亲刚做完了手术,母亲眼泪汪汪地跑过来,说他们从小把她养大有多么不容易,父亲的身体有变得有多么多么差。 要不是她在结束语的话术上有误,她差点就相信了。 母亲说,同性恋是病,我们回去治病。 她还说,我们找到了一家专门治疗同性恋的机构,你一回家我们就带你去。 等病好了,你就正常了。 听到这话,丁羽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朱琼枝就疾步上前,一把打掉了她死死拽着丁羽的那只手,把丁羽死死护在身后。 那还是丁羽第一次见到朱琼枝在长辈面前如此强硬,那么的出言不逊。 争执的落幕,以她们的身影被丁羽的泪水模糊而结束。 朱琼枝带她回了家,等丁羽重新冷静下来,她拨了通电话给徐良轩。 通话结束时,她嘴角抑制不住地挂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区区一个皮脂腺囊肿。 他照吃照喝,能跑能跳,连母亲描述的十分之一也不及。 也对,他可是比谁都注重身体保养。 可是,她那天真的以为她可以和父母和解了,就差一点。 不过到底也只是一个“以为”…… 一双温热的手轻柔地贴上了丁羽有些发凉的后颈。 “要不,过年的时候,我开车在你家楼下等你。你记得少吃两口饭,晚上回来了再陪我吃一顿?” 朱琼枝伸手,把窗户关得只剩一条小缝,隔绝了窗外的冷风。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不用被牵扯进来……” 丁羽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回握朱琼枝的手,拿下来,攥在手心摩挲。 无论是讲常理还是按习惯,朱琼枝现在都应该回她自己家去,去陪她自己的父母。 朱琼枝不像丁羽,她的家人是真的很爱她。 最浅显易见的一点:朱琼枝很早就告诉家里她喜欢女孩子这件事。 朱琼枝的爸爸告诉她,不要自卑。而她妈妈对她说,找一个相爱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丁羽听着,很羡慕她。 朱琼枝几次邀请丁羽一起回她家过年,但无一例外,丁羽都推拒了。 “春节”这个节点的意义太重大了,这时候见面,丁羽一定会露怯:她有魄力能让他们安心把女儿托付给她吗?她没有同等的家庭氛围去回应两位老人的期待。 她敢对天发誓,她一定会给朱琼枝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 但前提的前提,朱琼枝在选择丁羽的那一刻,同时也代表着她选择了一个永远都会对她们抱有偏见的家庭。 每逢年节,丁羽都孤零零的。 可今年不一样,大年初一,是丁羽的三十岁生日。 朱琼枝花了好大的力气说服丁羽,和她一起回到这个密不透风的小城市。 但是丁羽不愿意让朱琼枝来和她分担这样的事…… 丁羽转身紧紧拥住了朱琼枝,把脸深深埋进爱人折叠的衣领里,贪婪地索求着给予她安全感的气味。 朱琼枝无言,心疼地抚着丁羽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安抚。 颈间的呼吸越来越杂乱无序,布料被丁羽的眼泪洇湿了一片,湿透了的布料贴在皮肤上,传递过去丝丝凉意。 丁羽,湿漉漉的。 朱琼枝预料到了,这次回来肯定会有这么一遭,只是事实发生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办。 丁羽啊…… 朱琼枝侧了侧头,让两只脑袋紧紧相贴。 快点飞起来吧…… 她刚认识丁羽的时候,丁羽还顶着一头男性化的短发。 要不是她的五官轮廓清丽秀气,光看背影,很难不让人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个男人。 但她们的故事不同于大多罗曼史的一见钟情的开头——看见丁羽的第一眼,对朱琼枝来说,是让人厌烦的。 好在丁羽没和她分进一个组。 听周围的人说,她是来勤工俭学的。 虽然丁羽学的设计,但她本身其实没什么美术功底。 哦,她学过几年国画——偏偏是个给不了丁羽什么助益的技能。 但总之,丁羽暂时只能做些没什么专业性的活儿。 一个中午,丁羽和朱琼枝被安排留下来工作。 那天上午很忙,丁羽作为一个“杂役”,上上下下搬了七八趟东西。 朱琼枝买饭回来,一眼就看见近距离贴在空调出风口、衣襟被汗浸透、发丝紧贴脖颈、一看就累得不行的丁羽。 听见脚步声,丁羽几乎是即刻走开了。 很识趣。 朱琼枝打开盒饭的时候,她看见丁羽掏出来两块梆硬的压缩饼干。 就吃这个? 可丁羽穿的不差,浑身上下都是名牌,只是看着有些旧了。 都这么瘦了,总不能是在减肥吧? 那是……家道中落? 朱琼枝还蛮好奇的。 她和丁羽不是一个学校的,只能去找介绍丁羽来的学姐打听。 朱琼枝包了她三天的零食奶茶,终于撬出了她想要的信息: 丁羽和家里闹了矛盾,她爸妈一气之下断了她的生活费,连带着也不允许其他亲戚接济。但她家经济不差,丁羽没资格申请助学金。 啊?什么爹妈啊? 她看着……也还好啊,也不叛逆。 于是,朱琼枝重新站在客观的角度上评判了一下丁羽这个人:吃苦耐劳,虚心好学,还挺有礼貌,学东西也快…… 全是褒义词。 真的是!当的什么爹妈啊! 又一个中午,在丁羽掏出压缩饼干之前,朱琼枝给她塞过去一盒热乎的盒饭。 丁羽抬头看她一眼,没拒绝,道了谢就吃。 她是真饿了,以至于都不给朱琼枝留点时间,好让她说一个“这饭不合我胃口”的假辞。 等丁羽吃饱喝足,朱琼枝看见她又凑了上来,满脸挂着讨好的讪笑。 “那个,你有没有不想干的活儿,我帮你干。我看你平时还挺忙的。” 丁羽搔了搔脸,脸上的笑容更甚,继续道: “主要是,你好像也不差钱的样子……嘿嘿,你包我顿中午饭呗?就六七块的小面也行。” 朱琼枝脸都憋红了,倒不是觉得丁羽无礼——你这人怎么抢我词儿啊!你说完了我说什么! 如鲠在喉地卡了半天,朱琼枝嘴里才蹦出一个音节: “行。” 丁羽的目的达成,立马双手摆开,挂在朱琼枝眼前,摊开。 这么快就要饭钱了? 朱琼枝暗自腹诽她的厚脸皮。 “嗯,那个,你下午有啥不想干的吗,现在就给我呗,不然我怕时间不够,干不完。” 噢…… 朱琼枝在电脑上挑挑拣拣,给她发了几个不用太操劳的文件过去。 第94章 她们加了好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朱琼枝只要遇到又麻烦又繁琐的活儿,一律发给丁羽做,完事儿再给她发个小红包。 得亏朱琼枝加的社团多,又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丁羽赚外快的机会一点儿不缺。 这样的关系大概维持了一个月,直到又一个中午,丁羽先朱琼枝一步提回来了两盒饭。 朱琼枝打开一看,全是合自己胃口的。 这饭一盒就要三十多,朱琼枝一时间摸不清楚丁羽的用意。 这一顿够她自己吃多久啊…… “你今天怎么……” “噢,我存的压岁钱定期到了,现在手里有钱了。” 朱琼枝犹疑着点点头,刚吃了一口,转而又问:“那你……压岁钱够用吗?” “没事儿,不用担心我,除了压岁钱,我表弟把他的零花钱也都偷着给我先用了。” “那你啃什么压缩饼干?” “额……”丁羽有些不好意思,“我上个月买了个平板,有点儿超了。” 朱琼枝没话说了。 活该别人吃饭你啃饼干。 “谢谢你关心我。其实吧……一开始我还误会你,以为你很讨厌我来着,结果后来才发现,你人还挺好的。”丁羽真诚地道谢。 朱琼枝有点心虚,她其实猜对了。 她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便如实和丁羽坦白了。 听到这话,丁羽明显愣了愣,倒也没料到朱琼枝有这么诚实。 “是我哪里打扰到你了吗?”丁羽饭都顾不上吃,接着问,“我这个人比较大条,有时候确实有点闹腾,你不和我说我很难发现的。你要不告诉我,我改?” “其实……也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啦。” “啊?” 看着丁羽一脸的认真,朱琼枝知道要是不解释清楚,这关今天就过不去了。 第76章 八爪鱼 朱琼枝不会刻意提及自己的性取向,但有人问起,她如实回答。 她首先和丁羽坦白了这点: 几个月前,她亲眼撞破了前女友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亲密的画面…… 听完朱琼枝自带嘲讽地概括完她的悲催情史,丁羽的面部肌肉不可控制地抽搐几下。 “你俩……一个发型。” 朱琼枝承认,她的确因为一个相似的发型而有些草木皆兵了。 “我有时候还挺无语的,我遇到的好多人都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朱琼枝叹气,垂下头,闷闷地,“我已经够小心了吧,谁知道*还有这一遭在这儿等着我呢。” “嗯,那个,”丁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是同性恋……” 朱琼枝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丁羽看了好一会儿。 聊天的气氛因为丁羽的这句话彻底落入冰点,察觉到这点,丁羽很识趣地缩回了属于自己的小办公桌。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淡淡的,几乎没什么交集。 直到第二个学期,丁羽的专业能力慢慢提上来了,于是,她被调去了朱琼枝在的那组。 过了一个寒假,朱琼枝再看到丁羽时,还挺惊讶的。 说白了,朱琼枝没想到丁羽居然有这个毅力。 这工作其实算不得轻松,大部分学生就算兼职也不会选来这,更何况薪资涨得很慢。 但凡事有弊也有利——这里锻炼的机会不少,时间久了还能积累不少业内资源。 丁羽进步惊人,的确是学设计的好苗子,和她对接工作也很舒心。 中午吃饭的时候,丁羽没再啃饼干——她带了桶泡面来。 “你和家里还在闹矛盾吗?” “对啊,你之前不就……知道了吗?” 看着嘴里叼着泡面,应答得含糊的丁羽,朱琼枝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就不打算和家里好好聊聊,服个软……之类的?” “怎么说都没用的,”丁羽笑笑,解释道,“报志愿的时候我背着他们改了,没选他们想要我去的专业,他们接受不了的。” 朱琼枝的眉毛都皱起来:“那总不能一分不给吧?你学费呢?” “也不能说一点都没给,毕竟我之前存的压岁钱里也有他们的份儿。”丁羽耸耸肩膀,“至于学费嘛,我寒假出去打工了,能负担起。” 丁羽誓死和家里决裂的决心让朱琼枝眉毛皱起的纹路又深了几分。 两人分在一组之后,渐渐又熟络起来,两人时隔三月没点开的聊天框也回到了聊天列表的前几位,一点开就能看到。 等慢慢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暖风一吹,她们用来交流的文字框也跟着长出了工作之外的东西。 又一个无事的中午,闲聊时,朱琼枝说起她想去烫个羊毛卷。 顺便问起丁羽为什么一直留着短发。 那时候她们已经无话不谈了,自然而然地,丁羽的父亲被摆到了话题的中心。 丁羽的短发伊始于丁父的虚荣心——在女孩渐渐都变得爱美的年纪,一个毫不在意外表、一心只沉浸在学习的、成绩优异的女儿就是他在饭局上最好的炫耀资本。 只给了丁羽两秒的犹豫时间,她的头发便被剪掉了。 好在丁羽心大,没太把这事儿放心上,五官还算精致的轮廓也不需要太多发型上的修饰。 反正不丑,丁羽就嘻嘻哈哈地顶着她的牛粪头到处乐呵。 丁父的决议也并非毫无益处,这个决议的高明在丁羽初中以后就渐渐显露了出来——短头发真的方便打理。 另一方面,在丁羽情窦初开的年纪,这头过短的头发和丁父自成一派的教诲把丁羽带到了一个绝对中立的生态位。 男生并不把丁羽当女生,打篮球也好,聚在一起插科打诨也好,他们都乐意带着她。 女生也并不把丁羽完全当女生,丁羽在女生堆儿里渐渐演化成了一个很值得依赖的角色。 丁羽理所当然地越来越中性化。 等她意识到自身的变化时,她已经接受不了穿裙子戴首饰了。 初三那年,看着母亲送给她的,作为生日礼物的水晶手链,丁羽听见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的每一个细胞都大声叫嚣着拒绝。 对此,丁羽的父亲倒是乐见其成,他很高兴丁羽越来越中性、越来越偏向“男性”的特质。 他认为,中学时期的任何一丝丝男女情愫都是把成绩推向吊车尾的毒药。而一个女孩的中性特质就是最好的防火墙。 很没道理,但丁羽还是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在变化开始的最初阶段,她还有些别扭。 但时间可以把一切不自然都变成理所当然。 到了高中,分班考试的失利作为导火索,引燃了父女之间的炸药桶。 丁羽搬着东西住进了学生宿舍。 躺在九十厘米的床盘上时,她只觉得解脱。 结束了长达十五年僵硬而强化的教条管理之后,丁羽迎来了她的叛逆期。 但丁羽的叛逆不在行动上,她在学习上依旧认真刻苦,成绩依旧名列前茅。 她的叛逆只针对她的父亲。 丁羽开始在朋友的建议下开始给自己设计发型,她剪了当时很流行的狼尾。 重点高中的校规很严格,男生一律寸头,但是对女生的发型没有太多限制。 这条校规帮助丁羽一跃荣登“校草”之位。 同时,她也乐得冠上一个“校草”的名号。 那之后,丁羽再和女生相处时,她已然能毫无包袱地接过一个男生的包袱。和女生之间的社交距离也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距离。 丁羽喜欢过一个女孩。 但她还没来得及表白,她的暗恋就以女生的先一步官宣结束了。 她很受挫。 丁羽开始留意起学校里有没有和她一样的人,但这场寻觅依旧以挫败告终:大多数女孩只是想看点帅的养养眼,但她们性向完全不交叉。 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丁羽很快便收了心,继续埋头苦学。 面向丁父的讨伐力度也更深了一个层次。 课业之余,丁羽开始回想丁父说的每一句先前被她奉为圭臬的话。 她从小就知道他虚伪,知道他热衷于把自己的优越感建立在其他人崩塌的信念之上。但她居然才嗅出来,原来他话里话外藏的狗屁居然有这么多。 丁羽独角的辩论持续了三年。 整整三年,她无数次盼着高考尽快到来,她迫不及待看到父亲发觉自己被推翻、被无视时会有多么暴怒,然后,她会背着行李远走高飞。 她的确看多了她想看的。 也做到了。 就是有点累。 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丁羽暂时躲在舅舅家避难。 舅妈这么劝她:天下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你也要理解他啊,他好歹是你爸。 一些套话。 丁羽对此感到厌烦。 第95章 好在,那个暑假因为徐良轩的存在而变得不算太难熬——这孩子从小就有眼力见。 但他俩那时候还不算特别熟,徐良轩对着丁羽脸上肿得要飞起来的巴掌印望了半天,半天只憋出来一句: 姑父平时有在健身吗? 有眼力见,但不会说话,总归也不招厌。 再之后?再之后她就打工赚钱了。 朱琼枝问,她啃压缩饼干被噎住的时候有没有后悔,丁羽摇头。 “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要在恋爱里承担男性的角色?” 丁羽一时有些答不上来:“啊?但是……谈恋爱,不都这样吗?” “可我们是同性恋啊,我们喜欢的不就是女孩儿吗?” 丁羽有点儿坐立难安。 朱琼枝示意丁羽放松:“我前女友的经历……和你在有些地方,还挺相似的。” 你俩都有点儿缺爱,朱琼枝说。 因为缺爱,所以在表现“爱”这一方面有着旁人无法比及的更高的欲望。 她不该简单地认为爱与被爱就等同于依赖与被依赖,更不应该粗暴地在“被依赖”与男性特征之间画等号。 这根本不成熟。 “要不然的话,她应该做的是去趟泰国,而不是单单剪个短发。” 她甚至一开始就不确定自己的取向,再加上过度的自我压抑,她的出轨几乎是必然。 “还有,你小心点,别变成你爸了。” 丁羽笑了:“我的错误。” “但是话说回来,我挺惊讶的,”丁羽看像朱琼枝的眼睛,“我没想到你还会费劲去理解一个背叛了你的人。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就不会迁怒你了,”朱琼枝两手一摊,“生气归生气,一码归一码。” “哎,对了,为什么那天我跟你坦白我是同性恋以后,你就不理我了?” “因为我很生气你把我当傻子,”朱琼枝斜睨了她一眼,“居然会觉得我看不出来。” “那我不说,你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吧?”丁羽延用了朱琼枝的话术,“一码归一码嘛。” 再往后,故事的发展渐渐和最俗套的校园罗曼史重合,她们一起找好吃的饭馆、在夕阳下散步、去参加对方学校的活动…… 凌晨五点,她们跟随人流爬到山峰的顶点,在周围嘈杂的相机咔嚓声中十指相扣。 顺理成章的发展…… 先一步醒来的是朱琼枝,她侧身躺在床上,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借着从窗帘缝儿透出来的光描摹着丁羽熟睡的轮廓。 朱琼枝伸手撩起一缕丁羽散在床单上的棕红色长发,勾在手心一下一下地绕着圈儿。 丁羽罕见地没睡死,她翻身搂住了朱琼枝,眼睛勉强睁开一条小缝,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得起来了吗?” “刚过十一点,你可以再睡会儿。”朱琼枝轻声回应。 于是,丁羽不再做答,胳膊勾住朱琼枝的脖子,在她唇边凑上一个吻,四肢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丁羽这个回笼觉会持续多久,想了想,朱琼枝还是努力伸长被丁羽压住的手,艰难地够到了枕边的手机。 她给林瑜发去消息,问她下午的安排。 等了一会儿,她没回复。 她又给罗倍兰发去同样的信息。 还是没回。 嗯?她俩干啥去了? 第77章 她俩系拉拉吧 林瑜把化妆桌上的东西腾到了书架上,把书桌让给了罗倍兰。 罗倍兰买的备考资料书还没到,林瑜便找出了她高中的英语笔记本,让她先看着。 笔记本的封面是皮革的,厚厚的一本,质量很好,在箱底压了这么多年也没出现掉页的情况。 背记本被林瑜递给罗倍兰时,落在最上面的一层灰已经被掸掉了大半。 但翻页时,罗倍兰的手指还是沾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林瑜的字很好看。 排列整齐、一丝不苟的笔迹无言地向罗倍兰宣告,它的主人在写下她时有多么认真。 早上的时候,为了把家人蒙混过去,罗倍兰按照往常的上班时间出了门。 刚敲开林瑜家的门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拜访时间未免也太早了些。 但林方诚和李丽红都很友善,两人和罗倍兰打过招呼,就任由两个年轻人去了。 罗倍兰往后翻开一页,一片浅褐色的污渍赫然出现在眼前,在雪白的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罗倍兰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林瑜,林瑜正握着电容笔画画。 确认过林瑜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后,罗倍兰迅速地低下头,轻轻地嗅了一下。 嗯……好像是咖啡。 她上学的时候喜欢喝咖啡吗? 罗倍兰几乎能在脑海里重现一遍当时的景象: 一个装着咖啡的杯子摆在桌子的一角,身着校服的林瑜坐在桌前正认真复习着笔记。 她一时间忘记了咖啡的存在,胳膊肘一抬,不小心碰翻了玻璃杯,咖啡洒了一桌子,她又赶紧抽出纸巾去擦。 书页被晾干后,林瑜又顺着原先的笔记重新描了一遍,最后形成了笔迹交错的结果。 想看林瑜穿校服的样子。 我这样……好像有点变态? 罗倍兰做贼心虚,很认真地重新摆正姿势,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回英语单词上。 还在上学的时候,她的英语就一直不大好,现在一看就更生疏了。 她勉强还能认出来一小小小部分,但就连这一点儿也忘记该怎么读。 嘶—— 罗倍兰掏出手机,挑着下载了一个很热门的单词软件。 等待期间,林瑜摆在书桌左上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好像是谁的信息。 罗倍兰回头去看林瑜,林瑜正很专心地盯着屏幕,金属框眼镜上反着屏幕的荧光。 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吧…… 罗倍兰纠结着这个问题,这点儿犹豫也给了她一个心安理得继续窥视林瑜的理由。 今天的云层很厚,林瑜那儿的采光不大好,她便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罩在她毛茸茸的家居服上,很温柔…… 两只鸟一前一后落在了阳台窗户外的防护网上,罗倍兰的目光被鸟叫的动静吸引了过去。 不抬眼还好,一抬眼,罗倍兰更不知所措了。 那个渺白的,关于林瑜的梦境不合时宜地重新浮现在脑海——她知道那个梦的一部分灵感来源于哪里了。 阳台上,白色的纱帘被卷到角落,但依旧不难辨认这和她梦里的一般无二…… 她发誓她本来只是想看鸟的。 完了完了,我怎么更变态了……我我我还在别人家里啊! 罗倍兰一时间有点头晕目眩。 又是一阵手机震动摩擦桌面的嗡嗡声,不过,这次是罗倍兰的手机。 朱琼枝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出去吃晚饭。 这就属于不得不回的范畴了。 “林瑜?” 林瑜应声回头,目光落在罗倍兰举过来的手机屏幕上。 恰在此时,又是一条朱琼枝的消息弹了过来,说林瑜刚刚没回复她。 于是,林瑜删掉了已经打出来了的字,发去一段解释的语音。 回复完,林瑜把手机还给罗倍兰。 昨晚,林瑜思来想去,还是和他们提起了罗倍兰的部分经历。 不为别的,要是想让他们在饭桌上主动省去有关罗倍兰学历和工作的询问,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一步让他们知道。 等林瑜大致讲完,林方诚一时有些失语,李丽红的脸上更是流露着藏都藏不住的心疼。 该说的说完,坐立难安的人倒是变成了林瑜。 她知道父母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也从来都不拿学历来论高低,可看着他们展现出来的怜悯,她又觉得……这是不必要的。 话里说的很清楚,罗倍兰正在越来越好了,不是吗? 她想说,罗倍兰需要的不是怜悯。 话到嘴边绕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被林瑜咽了回去:她有些小题大做了。 父母都是情商很高的人,她对他们过度表现的担心,同样是多余的。 林瑜发觉自己渐渐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好像只要是牵扯到有关罗倍兰的事,她敏感的神经就会被无限地加倍放大。 对徐良轩是,对丁羽和朱琼枝也是,以至于现在还平移到了父母身上。 林瑜坐在椅子上,暗暗惊讶于自己的变化,也疑惑。 长达二十分钟的静坐思索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得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了,不然自己这样难免不会在某天给罗倍兰带去额外的压力。 林瑜,你当时是怎么对自己说的来着?林瑜扪心自问。 我说,我只做一个朋友身份的事,不能过分。 林瑜叹了口气,点开日历,开始一天一天地数日子。 第96章 她和罗倍兰就她去重庆发展这件事已经有过讨论了: 要是早一点儿的话,丁羽什么时候回去,她就什么时候跟着去。 最晚最晚,她元宵节以后也得动身了。 而林瑜自己,她会在开学后去找何龙琛,跟他说明她打算辞职这事儿。 她当然没办法立刻走——什么时候来新老师接替,什么时候才是她该离开的日子。 最快,也要到四五月份了。 林瑜突然想起了毛格,嘴角勾了一下:自己前段日子还和人家说,她不打算接他的活儿了,结果一转头,还发现有这好几个月的空当。 短暂的轻松过后,她的思绪重新回到了罗倍兰身上。 罗倍兰会慢慢步入正轨,她也是。 她们也许会分开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也许之后见面的机会也要变得寥寥。 这几天,即将面对分离的不安情绪不停盘旋在心口,压得林瑜一直不愿意去主动厘清。 但真正伸手,捋顺这团乱麻倒也没想象的那么艰难。 林瑜也确信,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罗倍兰这个人都会时不时浮现在她眼前。 但怎么真正越过这个课题,她大概还得花很大很大的力气。 林瑜当然对罗倍兰的魅力有这个信心…… “小瑜,小罗——准备吃饭了!” 闻声,林瑜从旋转椅上跳下来,罗倍兰也同时起身。 “感觉怎么样?”林瑜问。 “很难啊……当时学的时候就觉得头大,现在到要炸掉的程度了。” 罗倍兰面色疲惫地伸手,像个老干部似地揉了揉脸。 “安心啦——成考没高考那么难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罗倍兰点头。 不过,下次她大概就去市图书馆复习了。 这么想着,罗倍兰伸手搓了搓自己的鼻尖儿…… 下午一点半,丁羽在酒店的大床上悠悠转醒。 她下意识地一伸手,伸出去的胳膊却扑了个空。 嘟囔着呼唤两声却依旧没得到回应,丁羽一下子睁开了眼,脑子也跟着清醒了。 她用手探了探身边的床单,上面还有些余温,大概刚刚出去还没多久。 丁羽爬起来,按例刷牙、洗脸、护肤。 洗漱台上摆着一片面膜,是朱琼枝为了方便丁羽而摆在那里的。 对着镜子摊平面膜的同时,丁羽也不忘在心里感念朱琼枝的细心。 丁羽一直不大热衷于护肤——按她的观念来说,该老就是要老的,该长皱纹了老天爷也挡不住。 朱琼枝对此持反对意见,但丁羽对于保养工作依旧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你年纪比我还小诶,总不能看着比我还老吧,你讲点道理。 朱琼枝喜欢这么说。 即使她也只比丁羽大了九个月而已。 但朱琼枝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丁羽本来就有去户外锻炼的习惯,早几年为了找设计的灵感,三伏天她都有勇气在外面到处跑。 那时候朱琼枝是很“嫌弃”她的,一边说着“好黏,有汗”,一边满屋子躲避丁羽。 十有八九,她都会落到丁羽手里,被她用汗涔涔的手臂一通蹂躏。 丁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标准的商务笑容。 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眼尾的皱纹就像烟花一样绽开了。 当然,这是朱琼枝打的比喻。 虽然她会追着丁羽,不厌其烦地往她脸上抹各种护肤品,但她却很喜欢丁羽笑起来,眼尾挤出皱纹的样子。 朱琼枝说,她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尽数显现的时候,很有一个花心大萝卜的气质。 那叫大方、自信、有魅力,你语文怎么学的! 丁羽喜欢这样回怼朱琼枝。 无论如何,晚上还要和林瑜她们吃饭,眼周的水肿无论如何都是得消掉的。 想着今天的晚饭,丁羽撕开了面膜,认真地抚平了面膜的每一角。 丁羽顶着一张面膜又在小沙发上又坐了好一会儿,还是久久未见朱琼枝归来的身影。 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独自去觅食了吧? 丁羽心想,她打开手机想给朱琼枝发信息,却首先看到了徐良轩给她发来的信息。 丁羽对着他的信息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别扭: 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股老人味儿了? 十多条信息,每一条都能占掉她半个屏幕,还尽数是些劝她看望老父母的套话。 估计是舅舅被自己妈念叨久了,不得已拿徐良轩的手机给她发的这些。 啧…… 一边说着家丑不可外扬,一边借亲戚的嘴叨叨自己。 丁羽不知该做何感想,索性就回了个句号过去,把手机往床上一丢,只等徐良轩找着空再给她打电话。 “哟,小懒猪终于起床了?” 听见朱琼枝的声音,丁羽烦闷的心情被扫去了不少。 “快让我看看朱大官人买了些啥……” 丁羽撅着屁股,蹲下去翻找朱琼枝提回来的外卖袋子,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朱琼枝已经拿起了她丢在床上,还没息屏的手机。 “噗——”朱琼枝毫不留情地笑出来,“你弟也真是给逼得没办法了,早上八点发这么多信息。” “还有,你搁这儿青蛙排卵呢,光发个句号?” 调侃完,朱琼枝放下手机,走过去点了点丁羽的脑袋:“欸,我跟你说个好玩儿的事。” “啥?” “就是……你看!” 朱琼枝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给她看和罗倍兰的聊天记录。 听着从罗倍兰的聊天框里传来的,属于林瑜的声音,丁羽脸上的面膜都因她拉脸的动作崩掉了一些。 “怎么样,感觉出来没?” 朱琼枝两眼都冒着八卦的绿光,像一头嗅到肉味的饿狼,兴奋地把丁羽脸上的面膜“啪”一下拍回去。 “嗯……但是,咱俩背后蛐蛐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你少装清高!”朱琼枝稍稍用力,一巴掌拍在丁羽的屁股上,“是谁前两天说林瑜护小罗跟护崽子似的?” 第78章 真心话 林瑜总感觉坐在她对面的俩人今天怪怪的。 丁羽和朱琼枝不知道是闹了别扭还是怎么的,总背着她和罗倍兰做一些挤眉弄眼的异样表情。 但只要林瑜表现出那么一丝丝想探究的意思,她俩的头又会极其迅速且默契地偏开。 耶?什么意思啊这俩…… 直到这样的场景又重现了好几次,林瑜终于忍不了了,伸腿,用膝盖顶了顶了罗倍兰的腿。 桌面下,林瑜比划了几个手势,示意罗倍兰看信息。 你有没有觉得她俩今天怪怪的? 罗倍兰抬眼,偷偷觑探着丁羽和朱琼枝。 很快,她捕捉到了和林瑜所见一模一样的画面。 确实哦。 罗倍兰继续打字:她俩咋了? 林瑜喝了一口饮料,努力表现得自然,拿起手机装作在玩儿。 她俩会不会……吵架了? 看着林瑜发过来的信息,罗倍兰顿时陷入了和林瑜一般无二的猜想: 丁羽和朱琼枝或许闹了矛盾,但碍于先前已经约好了的聚餐,她们只好冷脸来吃这顿饭。结果塑造出了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诡异氛围。 罗倍兰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瑜,心想不会吧。 那怎么办? 咱俩这么坐着是不是太电灯泡了啊? 罗倍兰问。 林瑜只简单思索了一会儿,有了主意: 附近有家鲜榨果汁店,咱俩待会儿出去买些喝的,也好给她们留点空间。 要是我们回来了,她俩还不对劲,我们该跑就跑。 罗倍兰字打得飞快:行,但是她们不会一气之下就走了吧? 应该也没这个客观条件……这儿离市区挺远的,就算她们想走,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车啊。 好。 敲定了方案,林瑜和罗倍兰放下手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她们这番互动在丁羽和朱琼枝看来同样古怪,甚至大有解读的空间。 哪儿有俩人面对面还发消息聊天的——她们可是在林瑜眼镜片的反光上看到了明晃晃的聊天界面。 除非…… 朱琼枝顿时两眼冒星星,嘴角因强压兴奋而上下抽动着。 她扭头看向丁羽: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俩有事儿吧! 还在酒店的时候,朱琼枝就拽着丁羽,对林瑜和罗倍兰之间的种种展开了有理有据的分析。 当时丁羽只差一点点就被完全说服了…… 可现在,她们之间的互动又弥补上了遗留的那一点点。 丁羽不得不承认朱琼枝眼神之犀利。 丁羽有些沮丧,看来她不得不兑现这场“赌局”的后果了: 回家以后,丁羽要承包整整一个月的刷碗工作。 第97章 又是此时此刻,朱琼枝的表情被林瑜理解成嘴都气歪了,丁羽淡淡的忧愁被罗倍兰误以为是深深的耐烦。 好恐怖…… 林瑜和罗倍兰对视一眼,感觉更坐立难安了。 这家店是地道的农家湘菜馆,满盘被炒入味的辣椒给了林瑜出去买果汁的理由。 林瑜站起身,自认为演技绝佳地咳嗽两声:“咳——咳咳,我,我出去买点果汁,太辣了……” “我陪你一起!” 罗倍兰跟着起身,抓起大衣披在身上,跟了上去。 走出饭店十几米远,林瑜和罗倍兰才敢回头去看饭店里的两人。 透过玻璃门,她们看到丁羽和朱琼枝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得很近了。 今天很冷,最高气温也才两度,饭馆的玻璃上起了一层水雾,她们勉强看清了朱琼枝正挥舞着,比划来比划去的手臂。 愤怒得都用上肢体语言来表达了? 居然这么激烈吗? 林瑜和罗倍兰站在北风呼呼的水泥路面,大眼瞪小眼。 “她俩不能打起来吧?”罗倍兰有些担忧。 林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应该……不能吧。” 在两人说话的间隙,路上又刮起了一阵风,风吹过她们背后的树冠,把昨晚落在枝叶上的雨水吹下来了大半。 其中的几滴落在她们的脸上,传来阵阵透心的凉。 罗倍兰被激得打了个哆嗦,伸手拉过林瑜的手:“快走快走,再站着吹风都要冻傻了。” 刚从饭店出来,两人的手都还暖暖的,握在一起很舒服。 而在她们背后十几米的地方,朱琼枝正双手扳着丁羽的肩膀前后摇摆,为她赌局的胜利而雀跃。 丁羽却坐在原地,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可是……既然这样的话,她俩也不用瞒着咱俩啊。总不能怕被我俩蛐蛐儿吧,没道理不是?” 是吼…… 朱琼枝脸上挂着的八卦笑容慢慢僵硬,又慢慢消了下去。 但她不打算否认自己的猜想,也不想饶过要洗一个月碗的丁羽。 静坐着思考良久,朱琼枝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她回头,定定地看着丁羽:“诶,如果她俩只有一个拉拉的话,你觉得谁的可能性会更大一点?” “林瑜吧。” 这个问题并没耗费丁羽太久时间。 像林瑜条件这么优秀的女孩儿,没谈过恋爱的原因实在有限。 再者,林瑜面对自己和朱琼枝的亲密互动时,平静地就像一个巨大的湖面。 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好像早就见怪不怪了。 反倒是罗倍兰,她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才更像大多数人的反应。 不刻意窥探,但又掩饰不住地好奇。 还有些难为情和不好意思,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吧? 再者,林瑜对罗倍兰的事也太上心了。 丁羽甚至怀疑林瑜想换工作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目的就是把她喊过来帮罗倍兰赚学费而已。 嘶…… 好像真有可能。 诶?等等,谁家好人会给好朋友单独建一个相册啊? 还没一张丑照? 奇怪,太奇怪了。 朱琼枝对丁羽眨眨眼睛:“待会儿我们想办法套套话,探探她们的口风,怎么样?” “那倒也大可不必这么严谨吧……” “哎呀,怕什么。这样吧,我放你一马,你输了只用洗半个月的碗,怎么样?” 丁羽的心终究还是凉下去了半截儿:还是逃不过寒冬腊月搓洗洁精的命运啊…… 果汁店里,林瑜和罗倍兰正齐齐仰着头,看着价目栏上的饮品。 这个季节可供选择的当季水果不多,更何况这又挨着景点。 看着四五十块钱一杯的饮料,她俩都有点犯难。 要买四杯欸…… “要不,先问问她们想喝什么?”罗倍兰提议。 林瑜几乎是立刻执行。 逃出来的时候有多希望她俩和好,现在就有多希望她俩还在吵架,然后大手一挥说一句“我们不喝了”。 丁羽的消息回的很快: 我要椰汁,朱琼枝要芒果汁。 跟过来的还有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林瑜和罗倍兰面面相觑: 这么快,就和好了吗…… 等她们风尘仆仆地提着四大杯果汁回到饭桌上时,林瑜的眼镜片不可避免地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 林瑜坐下来,有条不紊地擦着镜片上的水雾,余光时不时瞥向对面,留意着小情侣之间眉目传情的动静。 朱琼枝一脸笑眯眯地望着林瑜和罗倍兰,视线在她们之间来回逡巡。 时间一长,林瑜和罗倍兰都被看得有些发毛: 和好了也不用把愉悦的外放程度拉得这么高啊! 菜是好菜,人是好人,但对着这俩好人吃饭,林瑜和罗倍兰真心是食难下咽。 “光吃也没意思,我们玩儿点小游戏吧?”朱琼枝提议,“也算是加深相互之间的了解嘛。” 罗倍兰和林瑜对视一眼,没觉出有什么问题,刚好也想赶紧脱离这吊诡的气氛,忙不迭点头应下。 丁羽一连说了好些常见的酒桌小游戏,得到的回应都是迷茫的脸,以及一味地摇头——林瑜和罗倍兰对此一概不知。 “那……那就只剩下真心话大冒险了。” 考虑到场地和人数有限,她们决定只留下真心话的环节,无法回答就喝酒。林瑜要开车,她喝茶。 茶杯很大,酒杯还好。 她们四个拉了个小群,用投骰子的方式决定赢家和输家。 老天仿佛都额外偏袒朱琼枝的恶趣味,第一轮林瑜就输了。 “让我好好八卦一下……林瑜有喜欢的人吗?”丁羽直抒胸臆。 罗倍兰的两条眉毛猛一下子跳起来,眼睛似有若无地飘向林瑜那边。 一上来就问这么劲爆的? 这该怎么说…… 说实话,罗倍兰得问,说谎话,又没意思。 “你很会问嘛。” 罗倍兰的眼睛亮了亮,等*待着,尽管她也不知道她想听到什么。 下一秒,林瑜露出一个故作高深的笑,却抬手,举起了茶杯:“但是很可惜,我茶量很好喔。” 林瑜咕噜咕噜喝了好一会儿,这一轮才算完。 第二轮的等待间隙,丁羽接收到了朱琼枝刀子一般的眼神,有些心虚地搔了搔嘴角——她在套话这一块儿的能力确实有些不够看。 第二轮,罗倍兰问林瑜。 罗倍兰没想到好运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思索了好一会儿。 “你最想去哪个城市?” “我也不知道。”林瑜几乎是秒答。 “描述一下特征也可以的。”朱琼枝出言提醒。 看着两人的相处状态,朱琼枝知道这两人的确很熟稔了,而且很明显,她俩现在是一个战线。 “去一个冬天没这么冷,没这么潮湿的地方吧。” 罗倍兰心里深感认同。 第三轮,朱琼枝问罗倍兰。 “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朱琼枝笑眯眯地问。 “我……我想想。” 理想型? 罗倍兰先前都没认真想过。 论起她身边优秀的男性,她可以切身处地地举出不少例子:表哥算一个,舅舅也是,陈老师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她还真没仔细观察过、尝试理解过除去这几个之外的男人。 但是说到品质的话…… 林瑜的很多张不同表情的脸在罗倍兰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包容、温柔、有主见。” “还有吗?” 林瑜刚刚已经喝了不少东西,理应不该再渴,可她下意识地想去拿杯子,手快碰上去的时候又恍若大梦初醒一般,一下子缩了回去。 这些小动作被朱琼枝尽收眼底。 “嗯……真诚吧。” 回答的时候,罗倍兰就有些心悸,甚至答完以后很久,她还没缓过来。 喔…… 全都不是外貌性征的要求哦,丁羽心想。 第四轮,终于让林瑜占了上风,可倒霉的确是罗倍兰。 想了半天,林瑜实在不知道能问罗倍兰些什么,等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明天想吃什么”。 还没等罗倍兰回答,丁羽和朱琼枝确先跳脚了——怎么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游戏可是你们提出来的噢,也是你们没打好样儿吧,一直问八卦?” 说着,林瑜给她们一人倒了半杯酒:“急眼儿也算输喔——” 丁羽和朱琼枝互相巴望了一会儿,老老实实认栽,把酒喝了个干净。 第79章 天衣无缝 游戏并未持续太久——从这里开回市区还要个把小时,得动身离开了。 丁羽和朱琼枝被林瑜哄着喝下半杯酒后,尽管还是少不了插科打诨,但好歹相对来说正经了不少。 第98章 朱琼枝也逮着林瑜,询问她的择偶标准。 得到的答案言简意赅:好看。 要好看的。 听此,罗倍兰的手指在玻璃杯上搔了搔,心情向上飘了一点儿…… 罗倍兰是第一个被送回家的,到小区门口时,林瑜摇下车窗,额外叮嘱她要早点睡,明天还要去拍广告。 到家时快八点半了,罗倍兰今天有些累,草草收拾完就倒头睡去。 她明明已经够累了,却还是做了个梦。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完完全全是个梦,大部分都是飘过的回忆。 罗倍兰就像一潭浅水,那些泥啊沙啊什么的统统沉在最底下,无人惊扰的时候也就那样。可一旦丢下去一颗稍大点儿的石子儿,原本的平静被打破,激起的水波荡漾,那些本来遵循着秩序的沉积物被打搅起来,水面就被搅得污浊不堪。 等水再清澈下来,就要花上好一会儿了…… 和林瑜有关的记忆一层一层翻滚上来,由浅及深,那张总是浅笑着的脸一下下清晰,又一下下模糊,像涟漪泛起来时一圈儿一圈儿涌开的波纹,在罗倍兰的梦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不知道从哪个节点开始,有关林瑜的画面渐渐脱离了现实。 眼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林瑜,罗倍兰紧张的一动也不敢动,期待着,屏着气,生怕哪一个细微的动作打断了她继续靠近自己的兴致。 直到她们的鼻尖都几乎要贴在一起,已然到了一个近无可近的距离。 罗倍兰的嘴唇嗫嚅着,喉咙却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无法漏出哪怕一丝丝的喘息。 林瑜的瞳色很深,沉沉的目光几乎要把罗倍兰融化。 罗倍兰看着林瑜伸出了手,却没放在自己的脸上,而是勾住了她的脖颈,把罗倍兰僵硬的身子往前一带——下一秒,罗倍兰惊觉自己又能动了。 她同样伸手把林瑜揽进怀抱,鼻尖依旧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温暖的、让人安心的花果香,但罗倍兰总觉得缺了什么。 还有点儿空落落的…… 丁羽坐在床头吹头发,头发刚吹好,朱琼枝便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看着朱琼枝有些扭捏的模样,丁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拍拍床边,冲她招招手: “还为刚刚那事儿尴尬呢?快别想了,来我给你吹头发。” 回酒店的路上,丁羽和朱琼枝在后排也玩起了林瑜和罗倍兰玩过的把戏。 两人都捧着手机,背着林瑜聊得有来有回。 朱琼枝:这俩人绝对有鬼。 丁羽:加一。 丁羽瞟了一眼林瑜掩在发丝下的侧脸,继续回复:咱俩要不牵个线啥的? 这俩人相处起来看着是真有味道,但也确实费劲儿。 朱琼枝抬了抬脑袋,在短暂的思考后,还是对着丁羽轻轻摇了摇头。 看着朱琼枝的眼睛,丁羽只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就对此表示赞同。 要是只差那么临门一脚,她俩过去踹她们一脚也未尝不可,难就难在她们可能还没找着那扇门儿呢。 “你俩背着我聊啥呢,”林瑜的声音乍然响起,炸得后排的两人皆是一惊,“不会在蛐蛐我呢吧?” “呃,嗯……那个,咱俩在大群里聊工作呢。” 朱琼枝说着,在林瑜看不见的地方揉了揉脸。 哎,这小姑娘怎么啥啥都要戳破呢…… 林瑜看着后视镜里两人的讪笑,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向来敏感,在这件事上的第六感更不可能出错——十有八九,她俩已经猜到自己什么性取向了。 应该不会蛐蛐自己披着羊皮欺骗罗倍兰吧……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对人家好。 好吧,收回那句良心……但是她们应该不能误会自己是什么坏人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林瑜最后一个回到家里。 李丽红给她煮了一碗红糖姜枣茶:“你快来姨妈了,别着凉了。” “嗯。” 天气刚冷下来,露台上的盆栽就被林方诚挪进了客厅,在电视机柜前摆开一列,生怕冻着。 他现在正撅着屁股,蹲在客厅地板上挨个浇水。嘴里还嘟囔着一定要看看他学着教程配出来的营养液好不好用。 林瑜笑着和他聊了几句,微信的消息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她还以为是谁,低头一看,是毛格。 最近怎么样了? 林瑜往上翻了翻,上一次聊天都是好久之前了…… 一想起上次她和毛格聊了些什么,林瑜就有些脸皮发烫。以至于现在看着毛格的二次元头像,她还有些懊恼——和谁说不好,和这个素未谋面的毛小子讲了那么多。 但是,和其他人讲也都各有各的不合适。 一个能聊得来的陌生人,的确是排忧解难最好的人选了。 而且,毛格头像的人,并不是林瑜想象的年纪轻轻的,刚入社会的任性富二代。 佘引章正缩在她公寓客厅里的懒人椅上,紧张兮兮地啃着手指,等待林瑜的回复。 这话问的……应该不突兀吧。 她在键盘上删删改改了好半天,最后才顶着堂弟的微信这么皮套子发过去这么一句。 其实她和林瑜都没有互删联系方式,只是不联系了。 林瑜的朋友圈没有屏蔽她,但一如先前几年刚认识她的那样,她鲜少在朋友圈更新自己的动态。 佘引章看到了她在高中实习转正的消息。 那所高中林瑜和她提过,是她的母校。 刚看到这条朋友圈的时候,佘引章还疑心自己是不是把谁谁谁和林瑜的备注名弄混了。 但她也想起来,她和林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是在备考教师资格证的。 真听家里人安排了吗…… 佘引章很了解林瑜,她知道她绝对不是会喜欢墨守成规的生活的人。 她总觉得,教师这份工作太限制林瑜了……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佘引章就仿佛被一道雷劈中了。佘引章退出朋友圈,把手机摁灭,嘴边不自觉扬起一个无奈的笑:林瑜在她的公司工作,难道就没被限制吗? 当然,这是在林瑜离开后,她才意识到的。 林瑜说她打算回老家的时候,佘引章并不是很能接受。 这种阴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林瑜离开的那天晚上,佘引章一个人在办公室留到了最后。办公室里只亮了墙边的两个灯管,显得室内的光线昏暗,佘引章愣愣地,望着那只标配收纳箱上的卡通贴纸,唯二遗留了林瑜使用痕迹的东西,除了这只空箱子,就只有桌上这台还没被整理过的电脑了。 几年的陪伴,不是说放下就能一下子忘干净的。 她坐在林瑜的办公椅上,有些疲惫地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玻璃窗外的夜景。 目之所及尽是直冲云霄的高楼大厦,大部分窗户的灯都还亮着,交错排列的高楼此刻在佘引章看来和积木块没什么区别,甚至开始幻想一只巨手凭空出现,随机地推倒一栋,接着其余的积木也都开始开始坍塌。 事情是什么开始变得不可挽回的呢,佘引章心情烦闷得仿佛有人把她的心剜掉了一块似的。 对于林瑜的离开,佘引章是有怨的。 佘引章当然把林瑜当朋友,她一直都很喜欢林瑜,友情层面上的。 也许,一部分原因出于那场稀里糊涂的表白。 在佘引章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很难堪的大事:时尚圈、设计圈里的同性恋比比皆是,她又不是没见过,再者,那天她们都喝了酒,一时冲动下情感有些模糊也未尝不可原谅。更何况,她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只要说开了,有什么是越不过去的? 但在林瑜看来,这事好像不能这么想。 佘引章有些头疼,低头搓了把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佘引章漫无目的地点开林瑜的文件夹,想在电脑格式化之前再看看。可浏览的时间越长,佘引章的心情就越复杂,直到点开某一个存着大量原稿的文件夹后,佘引章的表情彻底崩塌。 紧接着,她弯下腰去,在落灰的纸箱里翻出来林瑜的全部手稿,或者说,是被甲方驳回的废稿。 再顾不得所谓的得体,所谓的形象,佘引章半跪在地上,冰冷的瓷砖地板上铺满了散落的草稿纸,上面的每一条线都不安地向佘引章表达着被丢到角落不被认可的不安。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揭开了林瑜选择离开的另一面幕布: 把一切都拉回起点,佘引章对林瑜说,你专业技能炉火纯青,你的才情也令人叹服,你来我公司,肯定很多人欣赏你。 尽管林瑜学东西很快,也有在很努力地追赶进度,但她的专业到底不是服装设计,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工作室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看。后来林瑜对公司的业务和流程已经足够熟悉时,佘引章想也没想就给林瑜推了客户。 第99章 问题,就出在这里…… “叮叮——” 佘引章应声抬头,赶紧去查看林瑜发来的信息。 她说,最近自己没什么事,主要在帮朋友。 佘引章抿了抿唇。 你的朋友? 那你还……有没有想起我? 佘引章有勇气重新挤进林瑜的生活纯属偶然。 这两年,她的公司越做越大了,手下的员工也更新迭代了好几批,她的事业越闯越大,已经在圈子里打出一片名声了。 一次空出了一个岗位,佘引章招了两个实习生,二选一。 某个下午,她心血来潮,突然就想查查这两人的工作痕迹。 但结果实属让她火大,其中一个完成度更高的实习生结结巴巴,怎么都拿不出她的草稿,佘引章耐着性子问了好几遍,她终于坦白,她在网站上花钱找了外包。 佘引章的额角跳了跳,翻看着她找外包的具体细节。 那个用户名一下就吸引了佘引章的注意力——鱼飞飞。 等等,这不是林瑜吗? 翻看了鱼飞飞的主页后,她便断定了这就是林瑜一贯的画风,以及打字习惯。 为了不被ip地址暴露,在得知十四岁的堂弟也在用这个软件后,她以探亲的名义飞去上海,并收买了堂弟为她所用。 她还给堂弟的账号捏造了一个更合理的身份。 对于自己的安排,佘引章是有些得意的:她的“谋划”当然天衣无缝。 第80章 双向误会 喝完姜茶,林瑜抱着手机回了卧室。 她告诉毛格,她的朋友转行做了模特,自己最近在帮她处理一些她不太熟悉的工作。 模特…… 佘引章微怔。 下一秒佘引章从懒人沙发上猛地弹起来:林瑜是打算回这行干了吗? 她走到窗户前,倚着墙,手指轻动几下,发过去几条信息: 那很不错诶,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有相关行业的经验。 我都要羡慕你朋友了。 点击发送的时候,佘引章的指尖微颤——她知道林瑜待朋友一向很好。 你不也说,这段时间打算换新工作了吗?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好进展? 林瑜回复,说她还在犹豫。 那就是已经找到几个条件还算合适的岗位了,佘引章心想。 林瑜说,最晚三四月份会确定,也是那个时候,她会收拾东西准备离职,去新工作的城市。 看着这条信息,佘引章难免有些心焦。 林瑜收拾行囊离开北京的那天,她没去送她。 那天我本该去送送她的,佘引章心想。 佘引章缺席的那场送别,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一点一点异化成了空虚和懊悔,时不时回想起,她还能听到北风掠过空隙时发出的呼呼声。 你没理由为她的离开而愤愤不平,佘引章对自己说,也没立场。 她最初把林瑜招进公司的原因很纯粹,她喜欢林瑜的创意,更喜欢她掩藏在小小的身躯之下那股巨大的能量。 可后来她又忘记了,她挖掘林瑜这个宝藏的本意是让她洗去蒙尘。 但她把林瑜安排在了错误的位置,就像拿着祖母绿的宝石去做电钻机的钻头。 罪状之一,她错误地衡量了员工的价值,还疑惑为什么好好的珠宝突然失去了光泽。罪状其二,她还伤害了一段真挚的感情。 佘引章的公寓楼层很高,从这里向下望,入目的是川流不息的车灯。她伸手推开了窗户,让高层的冷空气吹在脸上。 剑拔弩张的一幕渐渐在佘引章的眼前明晰: 初春,太阳已经很明媚了,但北京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温度还是很低。走在路上的人都戴着口罩,想把汽车尾气隔绝在鼻腔外。 针锋相对的并不是她和林瑜,而是佘引章和刚挂断的电话那头。 合作方是一个刁蛮的中年商人,她很精明,两次合作都在佘引章这里大捞了一笔。佘引章在她面前太年轻了,和新瓜蛋子没什么区别,即使佘引章想刺上她几句,她也找不到切入点。 佘引章强忍着怒意结束了电话,在通讯里上下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合作方。 很不凑巧,林瑜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手里拿着甲方要求制作的图稿,也不知道她前前后后修改了多少遍,眼下都熬出了一圈乌青。 但努力没有白费,这份结果是甲方所满意的。 于是,按照惯例,在提交之前,她把它拿来给佘引章过目。 佘引章不是一个爱迁怒的人,接过文件夹之前,佘引章对林瑜露出一个笑。 她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可能是晚餐的邀约,可能是无厘头的插科打诨,但总之是什么都不重要,佘引章就想和朋友说说话。 但她的愿望落空了,林瑜偏侧着头,眼睛落在地板上,没接收到佘引章笑容传达的讯息。 佘引章愣了愣。 这时候,她倒是有些生气了。 她气,为什么林瑜要揪住那么一点儿毫无指望也无所谓影响的“酒后乱性”不放? 佘引章此时还未动怒,直到她打开了文件夹,一页一页翻过去。 她的心好像被环卫工扫走了,连同人行道上的积雪一起,扫到了行道树的树根上,潦草地堆成了一个三角,完全地被冰雪掩埋,凉得透彻。 她看到的线条极尽可能地刻板,满满当当的设计里,她甚至没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灵光一现,放眼望去,尽是些古板设计的堆砌。 这张是,这张也是,这张还是…… 佘引章有点一瞬间的脱力。 那块儿宝石无论怎么变换角度,都不再熠熠生辉了。 这就是你做的东西? 你的能力只有这些了吗? 一直这样下去你觉得你还能干得长久吗? 佘引章气得手抖,差点任由这个千篇一律得让人视觉疲劳的土气蓝色文件夹就这么落在地上。 但最后,她还是把它拍到了桌面上,力道很大,动静不小。 林瑜,你到底在干什么…… 佘引章虚虚地半靠在办公桌上,抬起的眸子里溢满了疲惫和失望,最多的,是包含在其中的质问。 林瑜离她不过一米远,她一动也不能动,明显被这动静吓到了。 她原本抿起的嘴唇颤抖着分开,嗫嚅几下,只流出来几个模糊的音节。 佘引章的情绪高涨得宛若最大级别的地震所能掀起来的最巨大的浪涛,震得她甚至有些耳鸣。 什么? 佘引章刚问出这两个字,却又挤不出力气再多面对林瑜哪怕一秒。 低下头避开林瑜的视线时,她脑子里还停留着两偏黑眼圈在手拉手跳圆圈舞的画面。 算了,回头再找她好好聊聊吧…… 于是,她疲惫地挥挥手: 你今天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后天再回来上班。 林瑜不再说话,缄默地离开了佘引章的楼层。 直到佘引章走出办公室,几个脑袋飞快地朝她的方向抬起,又落下,林瑜那句话才迟钝地在她耳边变得清晰。 甲方要我这么做的。 脑子实在是太过于涨痛,佘引章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除了操作眼前的咖啡机,她再匀不出脑细胞去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再浅显不过的意思。 佘引章原本的打算是,等林瑜休息好了,她把林瑜约出去,就约在她们之前去的最频繁的咖啡馆,就像她们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就着这个开诚布公地好好聊一聊。 这样的一套流程走下来,问题一定能被解决。 佘引章对此胜券在握——她向来是这么处理问题的。 这之后,林瑜不会再被那件不足称道的小事困扰,她们之间的龃龉也会从此消失,她们之前都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但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佘引章在第二天就接到了一个大单,是家里给她引荐的,当晚,她就紧急出差,搭上了凌晨的飞机。 一飞,就是一个半月。 等她风尘仆仆地回到公司,还没来得及预订举办庆功宴的酒店,林瑜的辞呈就递了上来。 佘引章看了两遍,才彻底看懂了这份辞呈上文字所表达的意思。 林瑜说,她拗不过家里的安排,父母还是想她回老家去,去陪着他们。 她还说,工作已经完全对接好了,不用担心她的离开会影响其他人的进度。 佘引章的声带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还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吗,林瑜又接着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我爸妈催的很紧。 佘引章木木地抬起头,又迅速地低了回去,这次,轮到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林瑜了。 第二天下午,林瑜离开了。 晚上,佘引章找到了林瑜所有的原稿。 凌晨,佘引章把这些原件都拷进了一个单独的u盘。 第100章 六点,东方的天空亮起鱼肚白,佘引章再也撑不住,躺在办公室用来午睡的躺椅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林瑜,我好像误会你了,佘引章心说。 你也是…… 回答完毛格的问题,林瑜重心向后一栽,懒洋洋地倒下去,背部陷入柔软的床褥,很舒服。 她已经问过丁羽了,她那边没有特别能入林瑜眼的工作。 丁羽确实尽力了——她甚至把对家公司的岗位介绍给林瑜,问她要不要考虑。 林瑜肯定,自己的性取向已经在她们小两口里暴露无遗了,不然不至于林瑜秉持着十分认真及肯定的态度一一婉拒这些提议时,丁羽眼底一闪而过了几分惋惜。 唉…… 如果放在五年前的心境,要是让林瑜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她一定会想留在她身边。 但事情因时而异,如今,她已然换了一套行事方式。或多或少地,她也意识到,像她这样的人,也是她这样的一类人,她们都很难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一个心意相同、能互相依靠的另一半。 对此,她认了。 而面对罗倍兰,她已经做出了她能力范围内,所能给予的最多的帮助。 所以当丁羽最后一边试探着向她确认时,林瑜说,她现在最该聚焦的,无论如何都更应该是现实层面的因素。 但林瑜没读懂丁羽最后看过来的,晦涩的眼神。 那个眼神…… 她是在怪自己不够勇敢吗? 林瑜突然感到有些愤怒,也有些委屈——不是所有人都像丁羽和朱琼枝一样幸运的。 怪我? 你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审判我? 林瑜早就做好了准备,她准备好了也许要等很久很久才能遇到那个属于她的另一半。她甚至做好了会一辈子独身的准备。 但在这些准备派上用场之前,她首先还要花很久很久才能真正意义上接受罗倍兰“朋友”的身份。 就像…… “嗡嗡——” 手机在林瑜的掌心震动,林瑜先前握得太紧,以至于现在被震有些发麻。 毛格:我觉得你也不用太急着找个进公司的工作。 佘引章在屏幕那头,有些着急。 不管林瑜自己有没有发现,佘引章知道,那些束缚灵感的,条条框框的岗位于林瑜而言绝非良配。 自由发挥时,林瑜就像一只翱翔高空的鸟,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的滑翔轨迹会掀起一阵什么样的风。 这才是佘引章所期待的,也是她期待林瑜能看见的。 在北京的时候,林瑜给工作室画过宣传漫画。 佘引章看了好几遍,怎么都觉得不过瘾,公司业务不那么忙的时候,她就缠着林瑜给她多画点。 那些漫画现在还被佘引章保留在电脑里。 有段对话佘引章记忆犹新: 一个下午,她翻完了林瑜给她画的“小零食”,追着问林瑜有没有想过当自己画漫画,独家原创的那种。 林瑜笑了,指着自己,问她,那你觉得我能画什么样的东西出来? 佘引章想了想。 你这么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还看过那么多书……还有你这画风…… 悬疑怎么样?佘引章问。 林瑜笑着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算你猜对一半吧。 让我自己来选的话,可能会是权谋吧—— 嚯! 佘引章用极其夸张的京腔打断了林瑜。 人小小的,脑子里的主意大大的,佘引章捏了捏林瑜的脸,之前怎么没让我看出来啊,不过姐喜欢,你这项目我佘引章投了。 但林瑜一直没有真正动笔。 毛格:你有没有想过自由职业? 毛格:和之前一样接接稿子?或者画画漫画? 看着毛格发来的消息,林瑜的手一哆嗦,手机啪嗒一下砸下来,正中鼻梁。 “嗷——” 林瑜吃痛惊呼,下一秒,李丽红询问的声音便从主卧那边传过来。 “没事没事!” 林瑜应付完,捡起掉落的手机的一看,她的鼻尖在键盘上打出了一串乱码。 还好没发出去…… 耶?这男娃儿怎么句句天马行空的? 还次次精准踩到我痛处上? 奇了怪了…… 良久,佘引章终于看到了林瑜发来的消息: 也有在考虑。 我试试吧。 见此,佘引章紧紧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毛格:要是发表了你告诉我,我第一个去看。 毛格:我给你打赏! 林瑜也在此时钻进了被窝。 借你吉言,林瑜最后回复道。 第81章 彩礼 清晨,公路上的车还很少,更何况这是往郊外开的车道,这一路几乎都是畅通无阻。 罗倍兰昨晚休息得早,现在才看到可可发给她的消息。 可可先是和她分享了最近的消息,又问了罗倍兰的近况,末了,她又问她,具体几点到她的城市。 这已经是可可第好多次变着法儿打探罗倍兰到底会不会来了。 看着这些消息,罗倍兰心里油然升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但她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一条一条地回复过去,信息还没全部发出去,可可的状态栏就已经显示出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嗯?她昨晚睡那么晚,今天居然还能起这么早吗? 车里放着林瑜喜欢的节奏轻快的音乐,在舒缓的环境音下,罗倍兰没想太多,就着可可的话头和她聊起了自己的近况。 她说她打算考大学,现在在做模特的兼职攒学费。 可可看着这些消息,嘴边挂起一个好看的笑,真心地为罗倍兰感到高兴。 真好,可可想。 她还记得前两年和罗倍兰聊天,罗倍兰说她在重点高中上学,那时候可可就觉得罗倍兰是块儿读书的料。 不像她,初一就挑不出一科及格的。 在她那个山区的老破初中,只有排到全校前几名的学生才有希望考进当地的重点高中。 可可还戏称了罗倍兰好久的“好学生”,但她也真为罗倍兰感到可惜。 总之,可可很开心——罗倍兰终于走回“正经”路子了。 尽管罗倍兰再三和她强调,她要考的只是一个大专,但可可不觉得这有什么,能多读几年书,多拿个文凭,总是好的。 你结婚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啦,罗倍兰问。 看着这条最新弹出来的信息,可可的笑容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潜意识里,可可羞于承认,她能给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个还不错的男人嫁了。 可可现在已经住进了贾林峰他家在市区的房子。 房子是四居室,贾林峰的爸妈住一间,她和贾林峰目前还是分房睡。 回想着最近围绕结婚发生的种种,可可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月前,在商议好年前结婚后,贾林峰陪着可可回了趟她的老家。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变得浪漫起来,他对她说:作为你的丈夫,我想好好了解你的过去,我想走过你走过的路,我想和你的关系再紧密一点。 他还说: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你的名字,所以,结婚前,我们去把它改了吧。 可可既欣喜,又感动,但这个提议来得太快太突然,她还没想好要给自己取一个什么的名字。 在那趟时长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上,她躺在硬卧上辗转反侧,想了又想,第一次憎恨自己文化有限,连个好听点儿的名字都想不出。 刘可,是她仓促间定下的名字。 但总归的,她还是很高兴。 有人爱我了,她心想。 他们在离公安局两条街的地方订了一间宾馆,九十块钱一晚,这里的隔音不是很好,晚上睡着了也能被楼下的汽车喇叭声吵醒。 他们一住就是近十天,她补办了自己户口本,改了名字,身份证的收货地址填在贾林峰家。 西北的气候不比南方,贾林峰几乎是刚来这里的第一天,嘴唇就干得裂开了皮。 但是有那么几次,贾林峰选择单独一个人出门,可可想陪着他,却被他拒绝了。 贾林峰说,我出去给你买点零食,顺便一个人到处逛逛,你就好好休息吧。 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躺回了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静静地等待。 过了快两个小时,贾林峰才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可可一打开,两包烟,几包不一样味道的薯片,两瓶水。 没了。 怎么买这么点东西要这么久,可可感到奇怪,问他干嘛去了。 贾林峰看着心情很好,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他第一*次来这里,什么都想看看。 第101章 把一切相关事宜尽数办好之后,可可跟着贾林峰回了他家。 第二天,可可的东西被正式地搬进他家,可可也住了下来。 和他们家里的人相处了几天,可可才发现,原来贾林峰的少言寡语和他的父母一脉相承。 他们一家都是沉默的。 但贾母对她还算好,做饭时拼了命地给她夹肉,抬着可可的胳膊嘟囔了两天太瘦了,接着就带可可去了医院。 体检报告没问题。 临出院门的时候,贾母拉住一个医生,问医生,多吃什么能让女人快点怀孕。 在转头看到原地等待的可可时,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她只是想早点抱孙子了。 老人都这样,可可心想,很快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一天晚上,吃完饭,贾母把可可拉进卧室,拿出了她的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镯,一一给可可戴上。 可可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被女人一把拦住,坐了回去。 姑娘啊,我知道你过得苦,结婚的时候,你娘家人大概……也是不会来了。但是结婚该有的东西,我们不会少你。 她指了指花样老土,戴在可可身上极其违和的三金,接着说: 这些是我结婚时买的,现在啊,就给你当三金了。彩礼呢,按理儿是给你娘家的,但是你这情况嘛……你就自己拿着,你和小贾看着花就行。 三万八,你看,这个数行不行? 可可的嘴唇刚分开动了几下,贾母像是怕她不答应似的,赶紧打断了她。 我们这儿的彩礼一般也就一万两万,三万八,已经算很高的了。 上次小贾跟着你回了趟你老家,我问他了,你们那边彩礼是高点儿,但物价也低嘛。 说到这里,贾母的絮絮叨叨还在继续,以一副陈旧的、沙哑的、说到特殊音节时会有些漏气的嗓子。 我们有两套房,一套就是我们正在住的,老家镇上还有一栋三层的自建楼。等你生了孩子,我们就把镇上的房子卖掉,加上我们的存款,给孩子再买一套学区房。 彩礼给你了,你和小贾早晚也得用嘛,那还不如放银行里多吃点儿利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可垂着眼,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可可知道,她其实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洒脱。 她不是好出身的女孩,爸妈不管,文化不高,一直在打工。刚出社会不懂事的时候,还和一些混子称兄道弟过。 她也没什么能力,不会读书,不会做生意,唯一的技能还是和贾林峰学的修摩托车电动车。 可可很清楚地明白,贾林峰已经是她这个层次能找到的最好的男人了——平时会主动干活儿,不抽烟,不喝酒,不出去瞎混。 至少,贾林峰对她有点感情。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可心里淌过一道暖流,轻松了一点儿。 她知足。 还不赖,目前为止没出错。 喜糖也包好了,就差你了。 于是,可可这么回复罗倍兰。 山城太过分散的区县规划限制了它的发展,但也得益于山多树多这点,近两年城市的旅游业发展得很好。 罗倍兰拍摄的景点就是近一年翻新过的,大概率会变成这座山城的一个新名片。 林瑜上次来这儿时还是个高中生。 她看着公路外的景色,风景依旧,山峰的线条没有变化,但新建了些额外的观景台。 山区的温度本就比市区低,车沿着山路慢慢向上攀,海拔一高,温度变更低了。 下车之前,林瑜又往罗倍兰的脖子上套了一条货重温暖的深灰色围巾。 罗倍兰静静地等林瑜帮她把围巾系好,林瑜包的很严实,只给罗倍兰留了一双眼睛和半截鼻梁在外面。 罗倍兰像个蒙面大侠,两只眼睛看着林瑜弯弯地笑。 “走吧。” 下了车,还没走太远,丹霞地貌的标志性红岩就已经出现在眼前。更远一点的山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红岩和白雪相映交错,景色壮丽。 很快,林瑜和罗倍兰的身影就被几个身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锁定了,两人被带着走进休息室。 罗倍兰不是唯一一个被请来的模特,罗倍兰进去换运动服的空当,剩下几个模特也陆陆续续到了。 摄影团队抗着设备出发时还不到上午九点。得到负责人的准许后,她走进景区,不远不近地跟着。 年后,景区的游客会迎来一波小爆发,现在是最适合的宣传的时间点。 其他几个模特的外形条件无疑也很优越,但站在罗倍兰身边一对比,还是不够亮眼。 自然而然地,罗倍兰被摄影师安排在了c位。 深色的砂砾岩层层叠叠地堆积,形成千层的庄严山体,几个模特站在一个观景台上,在补光板的加持下,罗倍兰脸上的笑被衬地格外明媚。 还是更适合拍外景啊…… 林瑜心想,跟着掏出手机,也给罗倍兰拍了几张照片。 一直到下午两点才算完成了一半的拍摄工作,等天黑下来,他们还要拍一场夜景。 大家都饿了,急着下山吃饭,林瑜和罗倍兰倒还不太饿,两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像一条拖出来的小尾巴。 第82章 衣服差评 山顶上的风在耳边吹着,从这里走回去还要用上一段时间。 “刚刚摄影师和你说什么了,看着笑这么开心?” “嗯……夸我好看,说我上镜。” 模特在成片里的镜头比例越重,可以拿到的额外的报酬就越多。 能赚钱,罗倍兰自然高兴。 罗倍兰低头轻笑,心里默默盘算起新年的时候要给林瑜准备什么礼物才好。 “真的假的,没别的了?”林瑜明显不太相信。 “真的,你要是夸我,我能高兴更久。不信你试试?” “不要脸……” 林瑜用极低的气音嘟囔道。 “嗯?没听清,你刚刚说啥了?” “夸你好看。” 林瑜脸不红心不跳,道。 “真的假的,”罗倍兰挑眉,脑袋向后稍稍仰去,一脸怀疑的样子,“你不会也在骗我吧?” 林瑜一下子就抓住到把柄:“也?” “你还说你没骗我,撒谎精!”林瑜眉头微蹙,佯装不满。 “哎呀哎呀,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罗倍兰小跑两步,追到和林瑜肩并肩的位置。 “诶,对了,我没记错的话,月底跟丁羽他们是不是也是在这拍啊?” 罗倍兰赶紧转移了话题。 “嗯,到时候可没这么好的条件了,你得穿裙子拍了……” 说着,林瑜是真有点担心了。 到时候罗倍兰光胳膊光腿,寒天腊月出来这么一晃,肯定会感冒的。 “冬天,外景……”罗倍兰若有所思,“这钱确实不好挣啊,但凡身体差一点,不得一病十天半个月的啊……” “没办法……不过等你去重庆就好了,那里多的是室内和摄影棚的机会,到时候就不用风餐露宿地跑了。” 听着林瑜宽慰的话,罗倍兰心里却有点刺儿刺儿的感觉,还泛着酸。 她略带埋怨地瞟了林瑜一眼。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啊…… 一阵风吹过,几丝凉意顺着林瑜围巾的缝隙灌进她的脖子里,激得林瑜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你冷吗?” 不等林瑜回答,罗倍兰一把拉过了林瑜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冰凉。 “你衣服是不是没穿够?” 林瑜有些心虚——她知道山区会格外冷,但几分权衡下,她还是不想看上去显得太肿。 “穿够了,只是在山上一待待了这么久,难免被风吹凉——” 话没说完,罗倍兰就一个大跨步上前,一把把林瑜薅进了怀里。 林瑜没发完的音节连同她的脑袋被压缩进厚重的围巾,鼻尖撞在罗倍兰的肩膀上,摩擦着罗倍兰防风服的布料纤维。 闻着罗倍兰洒落在肩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林瑜一时有些晕乎乎的。 这这这—— 突然抱过来干嘛,没轻没重的…… “好啊,你真骗我!” 响在耳边的这一声炸雷霎时间把林瑜一脚踹回了现实。 “你不说你穿了吗!我看着就不对劲,你穿这么点戴围巾也没用,你不冷都没天理!” 罗倍兰“唰”地一下放开了林瑜,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小孩一样骗人……信不信我不穿裙子咵咵跑你也得比我先倒下。” 林瑜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还是冻的,双手捅进大衣口袋里,大力抻着,绷直的胳膊把方形的口袋都捣出了两个大包。 下一秒,罗倍兰又重新凑上来,拉开了自己的上衣拉链,三下五除二撕下来几片暖宝宝。 “还看着呢?把衣服敞开,我给你贴进去。” 第102章 “哦。” 林瑜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脖子上厚厚一沓的围巾确实不方便做这活儿,于是慢吞吞敞开了大衣的扣子,等着罗倍兰把暖宝宝贴好。 罗倍兰贴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叭叭: “你说你,早冷怎么不过来找我,我给你找人家要暖宝宝啊。” 贴好了暖宝宝,看着林瑜那截儿裹在黑色紧身毛衣下的腰,罗倍兰突然起了歹心,伸手在上面迅速掐了一下。 “啊!” 林瑜像一只皮皮虾一样缩起了身子,两只手忙着想去扣住罗倍兰的手,免得她接着作祟。 罗倍兰却快她一步缩回了手。 “好了,别愣着了,快扣好扣子吧,别让暖气都跑了。” “好啊你——” 林瑜追了罗倍兰一会儿,没追上,却又看见了前方的大部队。 “好了好了,咱不吵了,快跟着上去吧,不然去晚了都没饭吃。” 林瑜别扭着走了几步,但确实没那么冷了,因被戏耍而感到不满的心也被渐渐抚平了。 “那你暖宝宝都给我了,你冷不冷啊?” 闻言,罗倍兰一扬下巴,很自豪且不屑地睥睨着林瑜: “谁说我全给你了,我可不像某人那样傻站着吹风,我前胸后背都贴了。” “欸!你够了啊——” 林瑜抬脚想踩罗倍兰一脚算作报复,看着罗倍兰那幅有恃无恐的模样才后知后觉这靴子不是罗倍兰的。 “嘻嘻,你踩啊。” 罗倍兰长腿一伸,得意洋洋得摆在林瑜跟前。 后者胳膊一甩,不理她了。 吃完饭,负责人告诉他们,四点半的时候重新上山。 “咱还能休息不到……一个小时。” 罗倍兰和林瑜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被空调一吹,有些懒懒的。 “你待会儿就不跟着我们上去了吧,晚上就更冷了,毕竟你就穿了这么一点,肯定受不了。” 来来回回走了那么久,罗倍兰有些困倦地把头靠在了林瑜的肩膀上。 “我现在倒是真后悔穿少了,真的。”林瑜叹了一口气,认命了。 “这样吧,我一有空就给你发消息,怎么样?”罗倍兰提议。 “不用咯,你先这样睡会儿吧,不然待会儿没精神了。” 罗倍兰是真累了,闷闷地应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就没动静了。 休息厅里空荡荡的,很安静,其他几个模特大概都去补妆了,这里除了她们只有一个已经在折叠躺椅上睡着了的工作人员。 等了大概几分钟,听着肩头传来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林瑜也掏出了手机。 借着黑屏上的反光,林瑜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罗倍兰的睡颜。 罗倍兰的脸上被化妆品修饰的痕迹并不多,只在开拍前加了几道高光。 林瑜一低头就能看见罗倍兰卷曲的睫毛,她大概是做了什么梦,眼皮下的眼球时不时转动几下。 她没忍住,又给罗倍兰拍了一张。 做完这一切,林瑜也有些眼皮子打架了。 “叮叮——” 林瑜刚放下去的眼皮又猛地掀了起来,赶紧把手机音量降到最低。 她有些紧张地低下头:还好还好,罗倍兰还睡着。 低头一看,是何龙琛发来的消息。 嗯? 想着十有八九是工作相关的事情,林瑜赶紧点开了信息。 很罕见地,何龙琛发来的是几条语音。 语气很焦急,环境音嘈杂而混乱。 听了一会儿,林瑜大致摸清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几个高二的男生背着老师偷偷出去玩,其中一个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撞坏了腿。 这个学生骨裂了,现在已经打好了石膏,但他得提前回来修养了。 今晚他就搭高铁回来了。 男生父母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进度,第一时间就和何龙琛商议了剩下的几节课程。 何龙琛主要是问林瑜她有没有时间去学生家里帮她补课。 这个学生家里的条件还算优渥,一听林瑜是名校毕业的才子,他父母给的课时费很高。 现在的学生怎么都这么虎呢…… 林瑜无奈,叹了口气。 她问了何龙琛这个男孩的名字,她有点印象,他的文化成绩在美术特长生里算数一数二的。 没办法了…… 林瑜还是把这事儿应了下来。 她明显感到何龙琛接下来的语气轻松了不少。 很快,何龙琛就给林瑜发来了课件,并认真地标注了她需要给他上的课目。 最后,他给林瑜推来了学生父亲的联系方式。 看着对方海阔天空的头像,林瑜深吸一口气,发送了好友申请。 对方几乎是瞬间就通过了申请,同时弹在林瑜眼前的是他礼貌的问候语。 这下,林瑜感觉自己深吸再多口气也无济于事了,头大地和这个家长沟通起来。 对方的诉求很明确,他希望林瑜明天就来给他儿子上课。 明天上午可以吗? 他问。 林瑜的手指在键盘上迟疑着。 她得算算时间。 林瑜退出和家长的聊天界面,把何龙琛发来的教学文件又看了一遍。 为了不在开学后比其他同学落下进度,从明天开始,她一天至少得给他讲三个课时,那几乎就是一下午。 还有学生后续的练习,这意味着过完年,她也还得再上两三天的课。 我的天啊…… 林瑜在心里暗暗叫苦,这都什么事儿啊。 那她现在就得回去备课了,不然绝对来不及。 林瑜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还在睡着的罗倍兰,决定还是再等二十分钟。 于是,林瑜极不情愿地对家长回复:好的。 林瑜捏了捏鼻心——对于自己在教授这一方面的天赋缺失,她早就认了。 只是她心里也在打鼓,她还是第一次给学生单独做家教,而且还是在家长的眼皮子底下……一下子,她心底同时涌起好几股抵触的情绪,弄得她有些不安。 如果没有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她原定明天就开始试着…… “呃——你在看什么呢……” 林瑜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突然一松,罗倍兰已经醒来了,她抬起头时,脸上赫然被印出来了几道红色的压痕。 “一个坏消息咯……准备好听了吗?” 说着,林瑜伸手捏了捏罗倍兰的脸颊,她刚睡醒,皮肤的温度还带着点儿热气。 林瑜简单地给罗倍兰解释了这突发的情况。 听完,罗倍兰看着倒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呢,原来就这啊。” “那你快回去备课,刚好也不用在这儿干等着我下班了。” 罗倍兰轻轻拍拍林瑜的手,以示安慰,下一秒,她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原来我们林老师也有不想上班的时候啊——” “不,准,贫,了——” 林瑜又加了两根手指,一起掐住罗倍兰的嘴。 “那我现在走了你怎么回去?” “当然是拼车咯,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还担心我找不着回家的路啊?” 说着,罗倍兰率先起身,牵过林瑜的手,把她带离沙发:“别拖了,我送你到门口,走走走——” 罗倍兰站在景区大门口,目送着林瑜上了车,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直至林瑜的车拐出了岔路口。 下一秒,罗倍兰被风吹得猛打一哆嗦,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不行不行,得再去找人家多要几个暖宝宝,这倒霉衣服是真不保暖啊…… 第83章 小绊子 “嗯?怎么提前回来了?” 刚进家门,李丽红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林瑜苦笑着,三言两语和她解释完,赶紧回房间备课去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钟,林瑜才把眼睛从电脑上挪开,伸手捏了捏有些酸胀的脖子。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林瑜才有空拿出手机查看信息。 嗯…… 罗倍兰那边也不轻松,她刚刚结束拍摄,正在下山的路上。 林瑜:这个点很难打车了喔,你该怎么回去? 罗倍兰:回家是小问题,我和其他人一起拼车回市区。 罗倍兰:倒是怎么从我舅他们那儿混过去,这才是关键的技术活儿。 罗倍兰:哈哈哈,又得忽悠人了。 看着罗倍兰发给过来的照片和信息,林瑜的嘴角勾起来一点。 这么聊了一会儿,林瑜提前下线了。 今天开了这么久的车,中途又没有休息,明天还要去给学生上课,林瑜实在熬不住,倒头就睡了过去。 景区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了,为数不多的几盏路灯的微弱光线被淹没在黑暗里,尽管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但聊胜于无。 罗倍兰接着给罗湖生打了个电话,说蛋糕店里不小心掀翻了一桶面糊,清理起来很麻烦,她得晚些时候才到家。 第103章 听着罗湖生关切的声音,罗倍兰不好意思地伸手搓了搓鼻子: 看来蛋糕店以后需要打翻的原料桶不会少了…… 罗倍兰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了,客厅里回荡着两人均匀的鼾声,一唱一和的。 还挺有规律,罗倍兰心想。 一夜无梦。 备考的资料已经买回来了,不想现在就被发现,罗倍兰把这几本书堆在了高中那一摞书的中间,掩藏得很好。 第二天八点,罗倍兰准时从床上爬起来,把书拿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帆布挎包里。 她打算去市图书馆里复习,从家这里搭公交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 临出门时,罗倍兰还特意转到罗湖生面前,说高中那摞书等她过完年再拖走卖掉。 罗湖生正披着大袄坐在沙发上,撸着袖子清洁手臂上的瘘口,闻言,有些愣愣地抬起头,忙不迭应下了。 看着罗倍兰转身离开的背影,罗湖生心忧,罗倍兰突然提起这事,是不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了? 刘淑华似是察觉到了罗湖生在想什么,目光在罗倍兰的背影上跟随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今天天气很不好,罗倍兰坐在公交车的后排座位上,眼看着天上渐渐飘下来细细密密的毛毛雨。 没带伞…… 车站离图书馆的大门不远,罗倍兰把脑袋套进帽子里,胳膊夹紧了帆布包,几步冲进雨里。 严格意义来说,罗倍兰还是第一次来图书馆。 先前她在同城的视频推送里看到有青年人在这儿备考,她也就优先想到来这里了。 图书馆里人并不多,很安静。 她上到二楼,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 端坐在木桌前,手指翻过崭新的书页,心底的陌生感却久久挥之不去。 书刚到手的时候,罗倍兰就翻过了。 尽管罗倍兰已经多年没有碰过书了,但她好歹也是认真学习过的。 书里的内容……不难。 简略地翻过目录,看了几页题目后,罗倍兰对这场远在大半年后的考试已经有了百分百的把握。备考的压力也随之飘散了大半。 人一旦看到希望,就会企盼更多。 罗倍兰没有因为课目简单而松懈,她想考更多证书。 她知道成人高考的含金量放在社会上其实一点都不高,这些文凭或许不能证明什么。 但其他的证书可以,更高的文凭至少能给她考证的机会。 她需要用来佐证自己的,是证书。 不再多做他想,罗倍兰很快摒除杂念,认真看起书来…… 可这边,林瑜还在忐忑。 尤其是收到丁羽邀请她和罗倍兰一起出去玩儿时,林瑜不想加班的心达到了顶峰。 课时费再高也不乐意。 可难为就难为在,她是这个倒霉孩子的本校老师,她很难推拒。 吃完饭,林瑜磨磨蹭蹭收拾好东西,坐进车里,认真地挑选了好一会儿车载音乐。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可行的,能在路上安慰到自己的办法了。 在车子启动前,罗倍兰的消息恰好发了过来。 她午饭吃的有点儿晚了,图片是一张红油拉满的米粉。 看到这个,林瑜的心情才彻底好了一点儿…… 学生的家挨着市中心,在林瑜印象里,这个高档小区是前几年新建的,价格在市里算高一档的了。 学生的父亲提前和保安打过招呼了,林瑜顺利地开进了停车场。 林瑜找到他家的门牌号,在门口按了门铃又等了好一会儿,门才终于被打开。 门后不是她以为的学生家长,而是学生本人。 场面不大好看——他一手拄着单边拐杖,一手还虚虚握在门把手上,抬起来的一条腿上打了石膏,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把半个身子倚在鞋柜上。 和林瑜的目光对上,刘彬不好意思地笑笑,腾开身子想给林瑜让出进门的位置。 怕他又摔着,林瑜赶紧伸出胳膊,架稳了他另一边的胳膊。 “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嗯,我爸妈都去上班了。” 林瑜没再多问,跟着刘彬进了书房,开始今天的课程。 在来他家之前,林瑜还对刘彬抱了一丝偏见——毕竟他违反了条例,夜不归宿,还摔伤了自己的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让林瑜不得不放弃和罗倍兰所剩不多的单独相处的机会,待在这儿“加班”。 但现在来看,他很礼貌,态度也谦逊。 林瑜在心里叹了口气,刘彬做的确实出格,但远不到恶劣的程度。 算他倒霉…… 我也是,林瑜心想。 尽管提前做好了很完备的功课,但没天赋的地方就是没天赋,林瑜的授课过程依旧沉默。 提前打好的腹稿念完,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林瑜都在示范,然后指导刘彬修改。 刘彬的基础确实不错,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时间过得很快,等林瑜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六点了。 “行,那今天的课就先到这里了,明天这个点我再来。” 说着,林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刚起身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双手交叉着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 女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着实吓了林瑜一跳。 “呃……家长您好。” 林瑜还在迟疑要不要伸手握一下的时候,女人却已跨步向书桌的方向走过去了,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画稿。 “哪些是你画的?” 边说,女人边拿起稿纸,手腕抖了抖,叠在一起的画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闻言,刘彬动作有些迟滞地单腿站起来,站到和他妈妈一个高度。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去给她指着看。 见此,林瑜有点尴尬地放下已经抬起一半的手。 “林老师再见。” 林瑜走到玄关处,鞋刚换到一半,林瑜就听见里头传来几句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上着这课有用吗,我怎么看着没点儿长进。” 接着的是一个弱弱的男生:“是不明显,但不是没长进,考试的时候这个很重要的……” 接着的就都是些嘟嘟囔囔的话,林瑜没心情再去分辨,推开门,离开了。 下楼回到驾驶座上,林瑜有些头昏脑胀。 那位家长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她对自己不满意。 极其不满意。 这都什么事儿啊…… 林瑜摇下车窗,让清新的冷空气吹散在车厢里闷坏了的空气。 林瑜抱着期待打开手机,首先弹出来的是丁羽满屏的嘲笑。 什么人呐,就不该告诉她这么多。 这么想着,林瑜回复了一个暴打猫猫的表情包。 她又点进和罗倍兰的聊天框。 和罗倍兰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五个小时前,看来她还在图书馆。 下一秒,丁羽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丁羽:你终于下班了? 丁羽:可喜可贺哟! 丁羽:正好,出来一起吃个饭再回去呗,聊聊天? 女人站在书房门口的挑剔表情重新浮现在林瑜脑海里,好不容易扫去的烦闷又一股脑涌了上来,甚至更难以忽视了。 没多犹豫,林瑜向丁羽要来了地址。 丁羽和朱琼枝在一家烤肉店里,林瑜到的时候,她们俩已经吃完一份甜点了。 “一起喝两杯吗?” 看出了林瑜内心的烦闷,朱琼枝对着桌上的酒瓶扬了扬下巴。 “没事儿,你喝吧,我也会开车,待会儿我帮你把车开回去。” 朱琼枝的话刚说完,半杯酒液已经被林瑜送下了肚。 朱琼枝和丁羽大眼望小眼相互看了一会儿: 这孩子今天是过得有多不顺啊…… “啥啊,这也没问题啊,画画这东西本来就是要多练啊,”在听完林瑜的描述后,朱琼枝也有些生气了,“带班是得靠讲,私下一对一怎么高效怎么来呗。” “这孩子都比这当家长的有教养,哪有人没走就开始背后蛐蛐的道理嘛?” 丁羽拍拍朱琼枝攥在膝盖上的手,思索了一会儿,又抬手拦下了林瑜倒酒的动作。 “有几个喜欢挑刺的家长也正常,不过——”丁羽的眉头蹙了蹙,接着道,“家长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对一个老师有这么大恶意吧,更何况她本身又没什么专业性。” 说到这里,朱琼枝脸上的神情一滞,意识到了什么,林瑜却还没完全听懂。 “哎呀,你真是喝酒喝晕了,还没反应过来?肯定是有人给家长说你坏话了。” 朱琼枝说着,有些着急。 “你快想想,平日里哪个同事跟你不对付?” 几乎是立刻,一个名字便浮现在了林瑜的眼前。 郭家恒,她同组的美术老师,刘彬就是他带的高二学生。 第104章 有这层关系,他接触到学生家长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间,林瑜心里五味杂陈。 于情,她想她不该过分苛责郭家恒——他有一个儿子,他的太太是全职,在林瑜来一中任职之前,他将毫无疑问地接替何龙琛退休后一把手的位置。 他很需要这个晋升的位子,而在他看来,林瑜妥妥是个“关系户”。 尽管她确实有才华,但她是教师,这见仁见智的指标对一个老师毫无助力。 林瑜的教学无论是看资历,还是看质量,都在他之下。 换做她是郭家恒,她同样会不满。 可于理,背后嚼舌根这时儿就是不厚道,林瑜当然生气。 “怎么样,想到是谁了吗?” 朱琼枝的话语依旧急切,林瑜也终于放下了继续借酒消愁的心思,简短地跟她们概括了她和郭家恒之间的“恩怨”。 她说的很客观,甚至大多都出于郭家恒的角度。 听完,丁羽和朱琼枝又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境地。 “想不到还有这层利害啊,哈哈哈哈——”丁羽先一步笑出了声。 “嗯……那咱就先收钱办事,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你也没打算再当多久的老师,又不是真对不起他。” 朱琼枝的话术变得很快,转头就把重心放在了平复林瑜心情这事上。 “欸,那你打算给他也使个小绊子不?” 棕红色的长发被丁羽揽到一边,眼神促狭。 林瑜摇摇头,叹了口气:“到时候先和他说一声我打算离职的事儿吧,免得他疑神疑鬼的。” “哦——”丁羽依旧眯眯笑着,“那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问呗。” “为什么你在那鬼地方北漂三年,对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子还这么迟钝啊?” 林瑜抿了抿唇,有点儿心虚。 第84章 好酸 林瑜的回答依旧很客观。 在北京待的那三年,林瑜的确没在职场上受过排挤——毕竟她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她的老板。 丁羽和朱琼枝开启了第三轮的大眼瞪小眼。 不儿?这姑娘命咋这么好…… 好好好,敢情她目前为止最大的挫折就是和朋友闹掰了呗? 人比人气死人。 丁羽回想起自己啃压缩饼干的峥嵘岁月,有些愤愤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欸,罗倍兰那边怎么样?我们刚给她发消息她都没回,我还以为你俩又待在一块儿呢。”朱琼枝不经意间提起。 林瑜耸耸肩,手却很诚实地点亮了手机屏幕。 没有信息通知。 “她大概……还在看书吧。” 三个人七扭八拐地又聊了会儿,不知怎么的,话题又拐回了工作上面。 没有什么工作是十全十美的,丁羽说,只有相对来说没那么累的,相对来说赚的多的。 丁羽也喝了一点儿,脸颊因酒精而泛起两块酡红,她明显有些兴奋了。 不同于林瑜喝醉后会变得沉默,丁羽的话匣子一下子就被酒精打开了。 丁羽说起了她最赚钱、也是最累、最耗费心神的工*作——广告设计。 她说她的甲方有多么难应付,提出的要求有多么矛盾。像“既要复杂又要简约”这样的表达从不少见。 对此,林瑜深表认同。 设计是一项灵感只进不出的工程,林瑜是这么认为的,你有多少,你就能用多少,你用多少,就能给客户多大的惊喜。 当然,这是可以补充的,但时间、精力、假期,都不允许。 没办法填上亏空?那这个设计师也江郎才尽了。 好多干设计的都因为这个选择转行。 丁羽是。 对林瑜来说,这点占了很大的比例。 丁羽和朱琼枝对未来的发展已经有了规划,只差一点,她们就存够全款买房加装修的钱了。 丁羽说到这里,朱琼枝看向的眼神带着点欣喜,也夹了点心疼。 她表现得太过明显,林瑜眼里的疑惑也随之表露出来。 可丁羽还兴致勃勃地说着,说以后要把家里装修成什么风格,家里要养一只什么样的小猫,客厅的墙上要挂一副什么样的画—— 说完,丁羽“咚”地一下,倒在桌上睡着了。 丁羽的酒量差成这样是林瑜未曾料想到的。 “没事儿,她睡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再吃点吧,别浪费了。” 朱琼枝倒是对此见怪不怪了,手动给丁羽摆了一个能舒舒服服趴着的姿势。 她也解答了林瑜方才的疑惑。 她们家的经济情况都不差,朱琼枝的家境甚至是她们一桌里最殷实的一个。 但丁羽的父母十有八九不会为她们提供助力,为了这个,丁羽一直对朱琼枝感到很愧疚,也拒绝了朱琼枝一起攒钱的提议。 “我一直不想她一个人背负这么多,”朱琼枝摇摇头,“她只愿意听一半,她太倔了。” “我很羡慕你们。” 朱琼枝以茶代酒,接受了林瑜的碰杯。 “你呢,”朱琼枝问,“想好什么打算了吗?来之前我就听丁羽说你在考虑换工作了,但一直没见你确定的消息。” “可能……我会试试自由职业吧,画画漫画之类的。” 昨晚“毛格”的建议适时浮现在林瑜脑海里,被朱琼枝这么一提,林瑜觉得这或许可行。 “那你上次……你推掉了好多岗位,是因为地域的问题吗?” 朱琼枝委婉地试探着。 她留出了很大的解读空间,但林瑜怎么会捕捉不到朱琼枝话里的意思。 林瑜捏了捏杯子,铁盘上的烤肉在她面前滋啦滋啦冒着油沫,仿佛也在催促她赶快给出一个答案,给对面的朱琼枝,也给她自己。 “再看吧,我可能……会需要一段时间过渡。” 朱琼枝维持着单手握着杯子的动作,少有地沉默了。 良久,她的声音重新在林瑜耳边响起。 “有些机会有些人,不试着去抓紧,很容易就会溜过去的。” 朱琼枝意有所指。 恰在此时,林瑜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是罗倍兰的信息,她说她出图书馆了,正在等回家的公交车…… 丁羽被铺平在后座,怕她摔下去,林瑜也坐在后座,帮忙固定住依然昏睡过去的女人。 林瑜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车先让朱琼枝开回酒店楼下。 林瑜的身影刚消失不见,朱琼枝的耳边就响起一声闷闷的重物落地声。 一回头,丁羽的大半个身子果然已经滚下去了。 没办法,朱琼枝下车,努力地把丁羽重新摆好,刚要给她系好安全带,丁羽却突然睁开了眼。 “醒了?刚好,待会儿别再睡了,回酒店再——” 话音未落,周身的温度骤然攀高,朱琼枝猛地被丁羽拽进了怀里。 人一醉,下手就没轻没重的,朱琼枝的脑袋砸进丁羽的颈窝。 这一下肯定是疼的…… 像是为了印证朱琼枝的猜想似的,耳边很快就响起了丁羽哼哼唧唧的吃痛声。 这傻子…… “我听到你说我坏话了。”丁羽的声音被埋进朱琼枝的肩膀,听着闷闷的。 “谁说的,我可没有啊。” “你说了,你和林瑜说我倔。” 真听到了啊,朱琼枝面色讪讪。 “我承认我有时候是倔,但是我不累的,真的……” 丁羽说。 “上一次犯倔是为了离我爸远点,但这次我不是为了对抗什么,我想更好,更稳地接住我们的未来,你信我。” 听着丁羽委屈巴巴的话,朱琼枝心里泛起阵阵的酸涩——明明是冬天,冷的要死的季节,怎么还会有种整根牙龈都啃进了柠檬的感觉。 “傻子,我牙都给你酸掉了……” 厚重云层笼罩下的小城生活依旧没什么变化的颜色,林瑜上午备课,下去去学生家里。 罗倍兰一个人去了景区,一待就又是一天,身边还没一个熟人。 这个景点商业性质更重,青石砖铺的街道两旁摆了好多卖小玩意儿的摊位。 临近中午,林瑜收到了几张罗倍兰的自拍。 照片上,罗倍兰的妆面有些……花花绿绿的? 罗倍兰一脸的不高兴,看背景大概是躲到了老板看不到的某个角落里,她还抽空给林瑜拉了个鬼脸。 林瑜乐了好一会儿,照例把照片保存进相册。 罗倍兰蹲在化妆间的角落里,紧紧抠着手机的屏幕,仿佛要把这个方块儿挤出花来。 明明才一天没见,罗倍兰却已经有点儿想她了。 不对,加上今天,有两天了。 罗倍兰腿蹲麻了,心里也有点郁闷。 想了想,罗倍兰还是把心里盘算的发给了林瑜。 罗倍兰:明天中午一起去吃火锅吗?我请客。 很快,不出所料地,罗倍兰拿到了她想要的肯定答复。 第105章 罗倍兰:那你要不上午和我一起待在图书馆里?那里挨和火锅店就隔了一条街,离你学生家里还近。 好啊。 看着这两个字,罗倍兰心里一次子畅快了不少,心也不堵,腿也不麻了。 “哎,那个谁——小罗,过来一下!” “好,来了!” 罗倍兰匆匆和林瑜道了别,把手机揣兜里赶紧过去了…… 今天是工作日,中午路上没什么车,林瑜比昨天早到了半小时。 电梯的楼层指示灯逐渐变成二十二的字样,电梯门刚开,林瑜就看到了刘彬家大喇喇敞开的门。 大概是鉴于昨天蹦过来开门太过艰难的教训,今天干脆提前开开了。 林瑜刚向前走了两步,就觉出点不对劲儿来。 从门里传出来的说话声有些尖锐,听着很刺耳。 “什么叫让我少说几句,我和你爸出钱送你去集训是为了让你半夜翻墙把自己摔骨裂吗!” 在女声的对比下,刘彬的声音弱弱的,很难听清。 “你学累了?我天天上班有说过要翘班出去玩吗?你还说你学了,你最好是学了,忽悠我没有我告诉你!” “郭老师那么好的老师你不跟着好好学,现在好了吧,出额外的价钱请一个徒有虚表的老师来上课你就高兴了?我告诉你,你成绩提不上完完全全就是你自己作的!” 这回刘彬的声音林瑜能听清楚了:“你骂我就骂我,我错了我认行了吧,你没事把人家林老师扯进来干什么?她招你惹你了,你什么都不懂你就知道乱说!” 紧接着的女声更加尖锐了,直扎着林瑜的面门而来。 她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步。 “我冤枉她了?是,我是不会画画,但是你当我没上过学是吧,哪有老师讲课都不用说话的,她这钱这么好挣的?” “我告诉你,人家不好好教也是嫌你烦,就你这垃圾态度,换我我也不乐意多给你讲几句,轻轻松松挣你这种人的大几百换谁谁不愿意!” 对话戛然而止。 听着越来越近的钥匙碰撞声,林瑜知道刘彬的妈妈是要出门了。 林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便赶紧躲到了楼梯口的安全门后。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电梯门合上的声音,林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刘彬的状态现在肯定也不好,林瑜也需要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她取出耳机,放了两首自己最喜欢的歌,重新调整了几个呼吸后,林瑜重新走到他家门口,轻轻在门上叩了几下,拉开了虚掩着的门。 刘彬等在书房,林瑜走进去,她的位置上放了一杯凉好了的茶。 茶叶在玻璃杯里起伏,刘彬只在嘴上应着林瑜的话,却没有抬头看她。 还是进来早了…… 刘彬的妈妈对林瑜的抵触并不能完全归因于郭家恒或许存在的言语挑拨。 他们母子本来就有矛盾,而林瑜恰好是那个被迁怒了的倒霉蛋。 刘彬这时还梗着脖子,露出来的皮肤涨得通红。 见此,林瑜找借口先去了趟卫生间。 除去今天课前的小插曲,剩下的流程和昨天的大差不差。就连课程结束,林瑜拿包转身时,门口静立着的女人都和昨天是一个表情。 林瑜冲她微微颔首,先一步走出了书房。 下到停车场,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林瑜就被车库特有的阴湿的气扑了满脸。 林瑜坐进车里,肩上的皮质挎包“啪”地一声被拍在副驾驶座上。尽管家长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合理的解释,但林瑜心中的烦闷却未散去分毫。 如果她抽烟的话,车里现在应该全被喷满了烟雾,林瑜心想。 第85章 南方见 隔着升腾而起的火锅雾气,罗倍兰的五官朦胧而温婉。 罗倍兰还是那个罗倍兰,她一样爱笑,两条高高扬起的眉毛灵动依旧。 也许是场景影响了判断,但场景的转换同样潜移默化地给她添了几笔,也掩去了一些线条。 燥热的七月,罗倍兰或许静坐在小餐馆油腻腻的桌面上,只展示给路人一个劲瘦的背影,轻薄的布料被女孩的肩胛骨顶起,透出两道弧度优雅的阴影。 林瑜那时很好奇,她双手撑在桌沿,四十五度仰头迎着风扇吹风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眯着眼迎风休憩,还是呆呆地望着某个角度一动不动? 林瑜现在也想知道。 但罗倍兰很警觉,一旦有人踏进店里,不消两秒,罗倍兰就会回头望去。 那时候林瑜总是很好奇,为什么她的眸子深处总藏着一两分的警惕。 像是一头林子深处时刻会被惊扰的小鹿,她皮肤下一静一动都透着生命的活力,与时刻存在的……不安。 一块冒着热气的虾滑被罗倍兰捞起,下一秒就落进了林瑜面前的油碟里。 “快吃快吃,试试我调的料。” 罗倍兰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个期待被表扬的小孩儿。 林瑜一口咬下去,顿时被烫的哇哇叫。 “耶?你刚刚是不是走神了,这都能烫到?” 店家的饮料赠品只有一杯,林瑜被烫的眼泪汪汪,毫不犹豫地叼上了柠檬茶的吸管,猛吸一大口。 木质的筷子在林瑜手心紧了紧。 那是我喝过的…… 火锅的汤底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热气涌出的势头也越来越猛,热气太足,林瑜和罗倍兰都脱去了外套的大衣。 “年轻就是好啊……” 吃着吃着,林瑜没头没脑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哈?”罗倍兰疑惑地抬起头,“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看啊,你坐在图书馆就像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可人家一看到我呢,只会琢磨着说我真惨,寒冬腊月的还要给自己找个工位上班。” 林瑜一边啧啧,一边摇着头,老气横秋地。 “姐欸,你是不是又忘了你连二十五都没到呐?” 上午在图书馆,林瑜备好课以后,她顺手抄起了罗倍兰摆在手边的复习资料。 罗倍兰的笔记还是很随性,和她在她家翻出来的练习册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罗倍兰很认真,林瑜怼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被正主抓包。 林瑜没有心虚,罗倍兰也只是笑笑。 既然得到了默许,林瑜也就不讲什么客气了,继续看她。 私下聊天时,陈老师曾多次和林瑜提起,罗倍兰在学习上有多“可恨”。 说到学生的分类,罗倍兰无疑是那个让老师头疼的典型。 能学但不学,说的就是她。 但其实林瑜和陈君洋都明白,罗倍兰并不是主观意义上的不愿尽全力,而是她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换林瑜到罗倍兰的生长环境,林瑜相信,她也会不安,也会害怕…… 但好消息,一整个上午,林瑜都没从罗倍兰身上找到陈君洋描述的痕迹。 她的不安已经尽数消去了。 林瑜反而成了那个自己不学还要打扰别人学习的“坏学生”。 最开始的一两次,说实话林瑜还有点愧疚,但每次都得到罗倍兰的微笑回应后,她干脆就放肆了。 罗倍兰复习,林瑜就在一边使劲地看。 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发现——林瑜又挖掘到了一个罗倍兰的小习惯。 看书写字时,她的脑袋总会向左侧偏去一点儿,左边的肩膀撑在桌子上高高耸起,右边的肩膀却很放松。 无疑,这一定是她高中遗留下来的小习惯。 不用废多大功夫,林瑜几乎能想象得到一个长胳膊长腿的姑娘是如何被陈旧的课桌限制在八十厘米的空间内的场景。 写字的半边身子需要放松,那就只好委屈另一只不惯用的胳膊了。 也不知道罗倍兰自己有没有发现这个。 罗倍兰很有分享精神,昨天干了啥、遇见谁、说了啥……诸如此类统统和林瑜说了。 “你呢,听你说过那学生成绩还挺好的,教着应该不累吧?” 迟疑了一会儿,林瑜还是点了点头,下半张脸的不愉被唇边的茶杯掩去。 学生是好学生,难缠的是家长。 也没骗她,算隐瞒吧,林瑜心想,还不知道今天下午是什么情况呢…… 他妈妈能不能加点班啊,我都加班了! 林瑜面无表情的表象下尽是汹涌叫嚣着的怨气。 麻辣的火锅暖暖的,下午的教学情况却依旧不遂人愿。 刘彬的妈妈今天休息,当林瑜看见门后的人是她时,心里结结实实地咯噔了一大下。 忐忑归忐忑,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只汇成了一句“您好”。 流程照旧。 罕见地,课程结束时,林瑜回头的第一眼终于不是面无表情的学生家长了。 刘彬的母亲静坐在客厅,没有起身送客,一句话也没说。 第106章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林瑜在图书馆收到了刘彬父亲的信息。 他的措辞很礼貌。 他很礼貌,他说郭老师二十五号就回来了,他们全家经共同商讨后决定,届时,他们希望来给刘彬上余下课程的换成郭家恒。 他从很客观的角度给出了一个解释:林瑜是带高一的,高二的美术课程主要还是郭老师在教。除此之外,刘彬还是郭家恒的学生,比起林瑜,他显然更了解学生的进度。 因为孩子的顽皮打扰您这段时间,我们也挺不好意思的。 看着这最后发过来的消息,林瑜心里五味杂陈。 言外之意,我们不满意你,你的教学经验不够看。 林瑜有些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快速地打字回复。 接着,她立刻退出了对话框,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怎么了?” 罗倍兰敏锐地嗅到了林瑜不好的情绪,几乎是手机扣在桌面上的同一刻抬起了头。 “学生家长,”林瑜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不太想上班嘛……” 罗倍兰捏着笔,抿唇笑笑,下一秒从包里掏出一罐旺仔牛奶。 “那林老师,上班前喝点甜的哄哄自己咯?” 感受着掌心传来金属的冰凉,林瑜总算感觉心里的烦闷被抚平了一点儿。 上午和罗倍兰一起泡在图书馆,偶尔会有小孩凑过来好奇这两个大姐姐在干嘛。 在附近的长街上解决完午餐后,罗倍兰能去林瑜的车上睡一会儿。一到两点,林瑜就去上那个不太能给她好脸色的班,罗倍兰就再泡回市图书馆。 在不过五根手指就数得过来的日子里,林瑜很快就适应了这个生活的新规律。 二十四号,中午,林瑜抽空把罗倍兰送到了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上。 可可的婚礼如期进行,罗倍兰也按约定去赴宴。 罗倍兰拖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箱子的轮子有些老旧了,直到她走出好远,林瑜还是能听到橡胶轮咕噜咕噜滚地砖的声音。 突然,罗倍兰走到广场中间不动了。 林瑜的车窗是摇下来的,隔着近百米的距离,她和罗倍兰的目光交汇于一处。 然后,罗倍兰举起手,对着林瑜挥了挥手。 罗倍兰的外套很厚实,她一抬手袖口便向下滑去一段,露出半截儿手腕。 她郑重其事挥舞手臂的模样有些滑稽,她隆重的阵仗还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搞什么嘛……又不是以后就不见了,林瑜在心里嘟嘟囔囔。 但她的脸还是很诚实地、毫无征兆地熟了个通透…… 罗倍兰买的是坐票,从这里到可可的城市要五个小时。 她打开手机,给可可发去她已经上车的消息。 火车上的信号不好,罗倍兰等了好一会儿,刷新成功时,聊天框的背景一下子就被可可轰炸了个满屏。 可可当然比罗倍兰还兴奋,但碍于实在拉跨的信号,两人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交流。 罗倍兰票订得早,她买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景色既陌生又熟悉,罗倍兰当然没那么好的记性——她依稀记得某个地方有一片奇形怪状的田,过了一个隧道会有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某个地方有一座依山而建的村子,炊烟从老式房屋的屋顶升起,很漂亮。 剩下的……就都是陌生了。 窗外的景色大多不怎么吸引人,车厢内的风景就更不好看了。 一条绑着红绳的扁担被小心翼翼地斜塞在座位下面,却还是露出了一小截扁担头。 罗倍兰的脚下也靠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编织袋,为此,她不得不向后蜷起双腿。 蛇皮袋的主人看起来有一两天没睡好了,他紧靠在窗户上,低垂着的头跟着车辆的颠簸一抖一抖,遇到一个稍微大点儿的颠簸,他就短暂地睁眼四处望望,很快就又低回了头。 有那么一两个角度,光打在他脸上的弧度让罗倍兰联想到了她的舅舅。 看了一会儿,她还是把头扭开了,向着窗外。 放在以前,五个小时好像格外快就能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的五个小时却如此难熬。 乘务员报站的声音响起时,罗倍兰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 腿酸,屁股也疼,罗倍兰小幅度地抻了抻有些坐僵了的腰。 火车站的出入口都人山人海的,只短短几百米的路程罗倍兰就被挤了好几下。 刚出闸机口,就有一堆司机涌了上来,挨个儿询问有没有要打车的,罗倍兰死死抓着行李箱拉杆,免得被某个心急的司机拽走。 罗倍兰在找人这点上是有点天赋的,不消两分钟,她便在一片嘈杂拥挤的“靓仔靓女”声中锁定到了马路边张望着的可可。 “可可!” 穿着紧身皮衣的可可应声抬头,也朝罗倍兰招了招手。 第86章 六 尽管一早就知道罗倍兰要来,刘可还是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 二十五号,后天,就是她的婚礼了。 她是为了婚礼而兴奋吗? 大概率不是的,刘可知道,她只是太久没有见到除了贾林峰一家之外的,和她关系亲密的人了。 刘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迷茫。 床头的抽屉里就摆着她和贾林峰的结婚证,红色的薄薄一小本。 是前两天拍的。 公公婆婆很迷信良辰吉日的说法,这是他们花五十块钱找街边摆摊的瞎子算的。 据说这个时候容易生儿子。 刘可向来不信这些——领证的日子怎么选也有说法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刘可顶着一双没睡好而有些水肿的眼泡,和贾林峰并肩站在了摄像机面前,拍下了一张并不很符合她预期的照片。 她总觉得那个老头是出来招摇撞骗的,但她没好意思说。 除此之外,刘可总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这边的老一辈人总的来说,到底还是盼孙子的更多,她没得挑。 刘可直觉,如果她生了一个女儿,婆婆大概率不会给她什么好眼色。 不过无所谓,她会好好照顾女儿的。 刘可翻了个身,从平躺改成侧卧,打开手机,下意识地就想给罗倍兰发信息。 但看着凌晨一点半的消息提示框,犹豫再三,她还是摁灭了手机。 反正明天就能见到了,她闭上眼睛,心想。 她们曾经也很亲密很亲密,在罗倍兰跟着她表哥踏上回家的火车之前,她们还面对面,互相竖起两根手指发誓,说以后就算分开了也还会这么亲密。 最开始,她们的确是这么做的。 但当她们之间的,有过关联的一切信息都更新迭代了一遍之后,不可避免地,她们之间的纽带还是被时间和距离冲淡了。 凌晨一点半发消息有错吗? 一点问题也没有。 刘可有些羞愧。 该怎么形容呢? 罗倍兰在准备考试,以后她就是大学生了,她一下子多了好多好多路可以走。 她白天要复习,还要去拍照,去工作,这些在刘可看来,都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半夜不睡觉玩手机,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可干——她不想给罗倍兰留一个这样的印象。 吃午饭的时候,刘可满脑子都想着下午和罗倍兰见面时会是什么场景,以至于婆婆一连叫了她两遍,她都没听见。 直到贾林峰在桌下碰了碰她的腿。 刘可抬起头,看向婆婆时眼底还带着疑惑。 “你那个朋友是下午来,是吧?” 看着对面女人的脸,刘可有预感她还有话要说,虽然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准备说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 “你把酒店退了吧,明天她和你先睡嘛,”她边说,还夹着菜,“酒店一晚还挺贵的。” 婆婆一脸轻松,好像这事就和讨论明天早上吃什么一样。 她这副态度一时间让刘可有些难言。 “那二十五号呢,她住哪里?” 婆婆一下子好像也被问住了,但她的反应很快:“也和你一起住嘛。” 说着,她的语气又变得郑重且和善起来。 “这房钱也是你自己出,你多省一点,以后你就能多存一点儿。你说是不是?” “那我二十五号还得和你儿子同房呢!” “婚都结了,也不差那一天嘛,到底也就是个仪式……你们两个不是那么久没见了吗,睡一起不也刚好好好聊聊。” 刘可扭头去看贾林峰,他好像什么都听到似的,依旧吃着饭。 见此,刘可有些恼火。 她家什么情况他们不是不知道:她本来没有伴娘,也没有亲娘,罗倍兰作为朋友愿意赶过来,她怎么可能让罗倍兰不痛快。 她伸出筷子,在肉碗里翻搅几下,挑出一块儿最大的肉,放进自己碗里。 第107章 “不退,”刘可态度亲和地反唇相讥,“委屈了人家不就掉了你家的面儿了?” 婆婆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最沉默寡言的公公也抬头看她。 “照您这说法,我现在花多的以后也能省下来嘛。您说的对,再怎么也不差这两天,我带着小罗住出去也挺好。” “您要是不说,我还想不到这一层呢。” 刘可笑眯眯,道。 婆婆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话来,直到刘可伸出第二下的筷子,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夹菜不要用筷子翻。” 看着女人憋成猪肝色的脸,刘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她就出门了,她简单地收拾好了过夜的衣服和化妆品,骑着贾林峰的摩托,早早就出门了。 从两点半一直等了三个多小时,可可围着摩托坐了又站,站了又坐,中途还来了两个拖行李的问她走不走。 “可可!” 闻言,刘可骤然抬起头,四下张望几下,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罗倍兰的身影。 罗倍兰还是那么显眼,个子高高的,脸蛋亮亮的。 打视频的时候还没看出来,但比起之前,她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脸颊红扑扑的。 尽管在车上想了她一路,但真和可可面对面时,罗倍兰却又只能光顾着傻笑了。 “还呲个大牙乐呢?上车上车,我带你先去放行李。” “好嘞!” 罗倍兰跨步上车,双手环住可可的腰。 可可好像更瘦了,她的腰她只用一只手就环得过来。 行李箱被可可放在了前面,摩托车表盘旁的钩子上还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 “欸,那是什么?” 车停在红绿灯的路口,罗倍兰伸手好奇地指了指。 “我换洗的衣服,这两天我跟你住。” 头盔之下,可可的声音闷闷的,比起平常低了八个度。 “好啊好啊!我有好多事要和你说。” 短暂的兴奋过后,罗倍兰后知后觉地品出了点不对味儿的地方。 “你不应该要——” “滴滴!” 罗倍兰的声音被身后小轿车尖锐的喇叭声打断,可可骂骂咧咧地回头去骂: “你他妈瞎啊,红灯!摁你老母摁摁摁!” 罗倍兰抱着可可的腰在后座上嘿嘿笑——可可还是以前那样。 “诶,你刚刚要说啥来着?” 开过了这个路口,可可突然又想起来了,问她。 “没啥事,回去聊吧!” 罗倍兰在风中加大了音量。 她侧着头,靠在可可身上,看着不断向后退去的街景,目之所及已经没有什么能和记忆里的重合了,只有带着水气的潮湿吹在脸上的触感一如既往…… 可可订的酒店不算特别高档的那一挂,但房间很漂亮。 一进房间,可可就瘫倒在床上,伴着“扑——”的一声响,雪白的床垫上陷下去好大一个坑。 罗倍兰则显得有活力多了,打开行李就开始翻找。 “快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可可趴在床上,脸埋进被子里,被罗倍兰拽了好几下才勉强掀起一边的眼皮。 一秒…… 两秒…… “我靠!” 可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些很贵啊……” 看着手里包装崭新的化妆品,可可眼里的惊喜也渐渐变成了嗔怪。 “你个死丫头,就爱买些贵东西,败家娘们儿。” “哎呀,这些不要钱的。” 罗倍兰一屁股坐在可可旁边,跟她解释了这些是帮朱琼枝拍广告送的。 “怎么样,这下用着该不心疼了吧?” “真的不骗我?”可可还带着点狐疑,试探道,“还是你自己买的,我开封之前你还有机会拿回去退啊……” “哎哟!”罗倍兰伸手,用指甲戳开了包装的塑封膜,“这下不管骗没骗你都安心用吧。” 可可嘴巴一歪,顺着被戳开的洞笑呵呵地拆掉了包装。 “对了,你……你这两天真不回家?跟我住?” 罗倍兰有些惴惴不安。 “我什么时候对你打过谎?本来,结婚前新郎新娘就是要分开住的……” 说着说着,可可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像是在思索该给罗倍兰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罗倍兰盘腿坐在床上,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下文。 “你和……”罗倍兰试探着问,心里已然排列出了最坏的猜想,“你俩吵架了?” 听到这个问题,可可看着反而倒是轻松了,她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把罗倍兰搞得更摸不清头脑了。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你一个人在这儿不能被欺负——” 可可摆摆手,罗倍兰见此只好打住,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可可终于开口了。 “我这情况吧,往直白难听了说,我就是一个啥都没有还缠着人家结婚的。但是你也知道,我啥都没有,我光脚的怕什么穿鞋的,我这样吃不了亏的,你放心。” 说着,可可又发出一声冷哼,嗤笑着摇摇头。 “说起来有点丢脸,但我今天就全实话和你说了……” 最先前的时候,贾林峰提出要带可可回她老家改掉那个不讨喜的名字。 那时候他的说辞还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很浪漫。 但很快,可可就摸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那花里胡哨的一套不过是在她婆婆的“教导”下用来压彩礼的话术罢了。 “她把老子当小白兔耍呢……” 可可说累了,拉着罗倍兰一起平躺在床上。 她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以一个双手交叠在胸口的姿势继续说了,经积压过的胸腔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变了调。 “你还记得吗,之前跟你打视频的时候,我还跟你说,等你来了给你*看我的结婚证,婚纱照。” 耳边传来可可沙沙的扭头声,罗倍兰也望向她的眼睛。 确实是有这一遭。 罗倍兰点了点头。 可可笑了:“现在是不成了,一个拍的死丑巴丑,一个压根儿没拍。” 又是一阵静默。 “那,这婚……你一定得结吗?” 罗倍兰问,手指紧紧勾住了大衣的金属扣子,问。 闻言,可可一下子侧起了身,支着脑袋望着她笑:“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他是我有的选的里面,最好的一个了。” “人家不嫌弃我那么多,我还能降得住,我也就不好意思挑那么多了不是?” 可可笑得很纯粹,就只是笑,看不出高兴,也没有伤感。 她又卸下胳膊,平着躺回去了。 “其实,有那么一阵子,我还挺喜欢他的。” 可可举起手,摆在两人中间一根一根地数,细细地陈列起他的优点。 老实,能干,省钱,不喝酒,不抽烟,不欺负人。 总结下来,一只手比个“六”的手势,刚好能数过来。 第87章 拉子觉醒 罗倍兰躺在床上,可可和她肩并肩挨着。 罗倍兰铺开的长发散落在床单上,这边的气候的确潮湿得不行,她昨晚才洗的头,现在发丝已经吸收了空气里的水汽,凉凉的。 “那你……会有点伤心吗?” 话问出口,罗倍兰也不好受。 可可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在她侧脸的轮廓上,罗倍兰看到她唇边的弧度向下落了落。 她记得可可最开始告诉自己她和贾林峰在一起时,可可脸上的幸福感做不得伪。 罗倍兰有点儿担心。 “说一点儿没有呢……那我就是在诓你。” 耳边传来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 “有段时间吧,我确实以为有他一个,我以后就不一样了。” 可可扭头看罗倍兰,露出一个坦荡的,释然的笑…… 就是罗倍兰离开的那前后几个月,她是真的觉得贾林峰是这世上能最爱她的一个了。那时候,她真真实实地费过心思,她花时间花精力,尽她最大所能去和人讨教怎么做一个贤妻良母。 她的确为“贤”和“良”这两个字纠结过,不过没多久也就消散了。 这并不能证明可可是个没毅力的人,她只是发现贾林峰没那么爱她。 好多好多个极尽相似的事实打破了她的幻想后,她反而轻松了不少——既然如此,她也不必为他而去背负一些本就不属于她本性的东西了。 “其实……也都那样。” 可可变换了一个双手枕在耳后的姿势,说。 可可把繁碎的桩桩件件都和罗倍兰复述了一遍,她的陈述很客观。很少见地,她居然一句脏话也没用。 不是抱怨,更像是在给自己上强心剂。 罗倍兰安静地听完,很耐心。 突然,可可像打了鸡血一样翻身而起:“结婚照婚纱照你是没得看了,但是身份证你可以看,这个我拍的挺好看的。” 第108章 说着,可可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新身份证。 可可很满意她的身份证,罗倍兰捏着接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刘可”两个字,可可嘴角略微上扬,头发扎的一丝不苟,一张极具叛逆特色的脸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露出来,看着身份证上的小人儿,罗倍兰的心情也好一点儿了。 “诶,等等,我们是不是得起很早去准备婚礼啊?” “不用啊,我们就在酒店办了个席,到时候你陪我换套衣服就行了。” 罗倍兰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那我这个伴娘的作用是……” “你这大美女被我牵出去,我多有面儿啊!你还管这管那的?” “不是,我认真的!” “那……”可可想了一会儿,可碍于经验有限,她什么也没想到,“我敬酒的时候,你帮我偷偷把酒换成白开水?” “行吧。” 罗倍兰有点垂头丧气的,她和可可趴回床上,和可可商议了一下,两人都懒得走了,干脆点了外卖。 可可今天出门的时候心里还窝着火,这会儿气还没消肚子也是饿的,一打开外卖软件,下手就没轻没重的。她一边点,罗倍兰一边见缝插针地点击取消。 “你今天跑出来和我睡,以后你婆婆会不会那这个挤兑你?” 罗倍兰一想起电视剧里恶毒婆婆的形象,心里就有些发怵。 “放心吧,她没那本事,他们一家什么德行我都摸清楚了。”可可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你可要和我说真的啊,”罗倍兰皱了皱眉,“你不是说贾林峰什么都听你婆婆的吗,这种情况你怎么能——” 可可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罗倍兰上下的两张嘴皮,手动关掉了罗倍兰没说完的话:“不止是他是什么都听他妈的,他爸也是啥都听我婆婆的。这点没错,但是是因为我婆婆能降得住他俩啊,等我正经过门儿了,天就变了,那老太婆斗不过我的。到时候谁还听她的啊,你呢……姑娘家家的,就把心放肚子里,昂?” 罗倍兰的嘴皮子终于被松开了,被捏住的地方还留着两个红彤彤的指印。 人一闹腾起来,时间就过得额外快,罗倍兰感觉她都还没说什么,就已经晚上十点了。还是罗倍兰催促着,两人才一先一后去洗了澡。 可可去年就把头发剪短了不少,是散落下来刚好能碰到肩胛骨的长度,罗倍兰从浴室出来时,她正吹头发吹得呼呼响。 罗倍兰走到窗前,看着窗子底下的马路。 尽管这是个沿海城市,可也实在没什么特色的景观,唯一说得上独特的,大概就是抬眼就能望见的那片延绵的厂区。 罗倍兰指了指厂区的方向,回头问可可:“咱俩是不是在那边干过?” 可可歪着还在吹头发的脑袋看过去,想了好久。 “应该是……感觉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我也是,”罗倍兰拉上了窗帘,“我也记不清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 按理说,罗倍兰做了五个多小时的车,再怎么精力充沛的人也该困了。 可罗倍兰躺了好久,非但不困,反而还越躺越清醒。 她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刺挠,心里也是,脑子也是,飘过的尽是些毫无章法,不讲逻辑的画面。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倍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眉头一直是紧蹙着的。 她伸出手,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肌肉,完成了最后的睡前准备工作。 还是很不踏实…… 罗倍兰眼前隐隐浮现出了林瑜的脸,林瑜坐在车里,而自己拖着行李箱站在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中央。 两个人遥遥望着。 梦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但对罗倍兰来说依旧真假难辨。 看着那串无比清晰的车牌号,她还心下诧异:难道下午和可可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 她看见林瑜的嘴动了动。 太远了,她没听清。 尽管林瑜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罗倍兰还是很迫切地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得问问。 于是,罗倍兰拖着行李箱,向林瑜走过去。 轮子摩擦在刻有花纹的地砖上,打出骨碌碌的声响,就连手心穿来的酥麻感都是那么地真实。 这又加倍印证了这灰蒙蒙的一切都真实性。 罗倍兰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意,她想,只要她走过去,拉开车门,林瑜就会和她一样露出笑容,她会很耐心地把她走神没听到的话再重复一遍。 梦境里,她的认知恍然出现了偏差——她没听见是因为走神了,不是太远了。 和距离没关系。 对,是我一不小心又发呆了。 这么想着,她几乎要跑起来了。 在跨下台阶的那一步,脚却没有落在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实地上…… 罗倍兰猛的睁开眼,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突如其来的坠空感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罗倍兰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掉进了深渊。 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吸声,罗倍兰这才渐渐地抓回了对周遭事务的真实感。 她好像……梦见林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每一个梦都格外地真实,每次罗倍兰醒来,她都要坐在床上缓好久好久。 真实的不是画面,而是她对她那不可言说的欲望。 实在憋得慌…… 思虑再三,罗倍兰还是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俯身附在可可耳边,轻轻道: “可可?你睡了吗——” 原本可可在一边半梦半醒躺得好好的,突然耳朵被一口气喷了上来,霎时间吓得她睡意全无。 “啊!干嘛!有话你直接说啊,这样很吓人的!” 惊惧交加间,可可赶忙摁亮了手机,借着微弱的屏幕亮光看到了罗倍兰那张略带抱歉的脸——此时此刻,她的大白牙还敞在外面,替她跟可可打招呼。 “那个……我这不是不确定你睡没睡嘛。” 罗倍兰摁住可可的肩膀,伸手把已经半仰起来的她压回床上,还做贼心虚地帮她掖了掖被子。 “说吧……”可可无奈地叹口气,“我现在也睡不着了。” “嗯……那个,嗯……” 罗倍兰扭捏了好久,终于鼓起了勇气:“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嗯?” 一听这话可可就精神了:“好事儿啊!终于遇到能入你法眼的了,快跟我说说,多高?多大?长啥样?有照片吗我看看?” “嗯……这个……” 罗倍兰有点紧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来,抱着一角被子团成一坨缩着,蛄蛹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哎呀——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 “我不知道人家什么意思,我觉得她应该……对我没意思。” “你跟他说过你对他有意思了吗?” 罗倍兰摇头:“我不敢。” 话音刚落,可可就向罗倍兰挥出去一掌。 这一巴掌打在被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不疼,但足够吓得罗倍兰一哆嗦。 “你大半夜把我吵醒,要是还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让你交代在这儿你信不信!” 可可怒目圆瞪,有些恨铁不成钢,伸手想去掐罗倍兰的耳朵,却发现她连太阳穴都用被子捂住了。 “还有,谁把你教的这么没出息?怎么谈个对象还畏畏缩缩的!喜欢就去说啊,不说人家怎么知道?” 罗倍兰蜷得更紧了,良久,才弱弱道:“可是,她是个女生啊……” 出于罗倍兰的下半张脸还闷在被子里的缘故,可可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啊?” 可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打得不知所措,脸上的五官都僵硬了。 好不容易等她花时间消化了这句信息,回头再看罗倍兰,她依旧抱着被子,一张脸就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亮得吓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可有点没辙了:“这……这我也没经验啊,要我说——” “睡觉吧。” 罗倍兰打断她,语气里沾染了些可可没读懂的坚定,或者说是肯定。 “你明天还有大事呢。” 罗倍兰的声音依旧轻轻地。 “哦……噢噢。” 难得地,可可顺从地躺了回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罗倍兰还在黑暗里睁着眼,可可的呼吸也不平稳。 “罗倍兰?” “嗯。” “你确定吗?” “嗯。” “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这个问题让罗倍兰迟疑了一会儿。 在认识丁羽和朱琼枝之前,她只是单纯喜欢挨着林瑜,只是想和她多说说话。那时候她对两个女孩亲密关系的认知还只局限于“朋友”二字。 原来……和林瑜之间,还有另一种选择吗? 第109章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跳加速。 于是,她回答了可可的问题:“就……在这段时间吧,最近。” 又过了一会儿,罗倍兰听到可可短而迅速地吸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发现她和其他女生对你来说不一样的?” 可可好奇,又怕这个问题冒犯了罗倍兰,语气小心翼翼的。 “我做梦的时候,想和她亲嘴子。” 眼珠一转,罗倍兰犹嫌不够,便又补充道:“平时也有点想。” “……” “你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罗倍兰扭过头,问,即使她转换了角度也看不到可可脸上的表情。 “不会啊,我只是在想,咱们的小罗倍兰以后可就难咯……” 会有……多难? 又不知道从哪里掀起一阵潮湿的风蒙在罗倍兰心头,潮潮的,闷闷的,和这座城市的风一样。 第88章 可可的婚礼 罗倍兰迷迷糊糊地被手机铃声震醒,她感觉眼皮沉得要命。 她艰难地睁开一条缝,伸手关掉了还在不停震动的手机。 循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看去,可可已经坐在酒店的小桌子旁,桌上七零八落地摆着化妆品。 可可只把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漏出一道光,堪堪够照亮半个桌面和她攥在手里的化妆镜。 她还在瓶瓶罐罐里挑选,脸上湿漉漉地泛着水光,像是刚洗完脸还没干。 听见罗倍兰爬起来的响动,可可回头看了她一眼。 “呀,居然还起挺早。” 说着,可可起身,“唰”的一下,利落地拉开了窗帘,强光刺激得罗倍兰一下子眯起了眼。 “你现在就化妆吗?” 可可点头:“现在化好,待会儿回去换身衣服就去酒店了呗。” 可可的婚礼没请司仪,也没有穿婚纱走红毯的隆重环节,就连结婚戒指,此时也已经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了。 他们只订在酒店订了几桌席。 “我来帮你吧。” 罗倍兰翻身而起,快步走到可可身边。 因为工作原因,罗倍兰这段时间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化妆的技巧。 技术不说特别好,但她自信比可可好点——初识可可时,她白纸一般的脸蛋和烈焰一样的红唇至今历历在目。 起先,罗倍兰还以为她就偏爱这样的妆面,直到在宿舍看到可可对着教学视频愤怒摔笔的场面,她才知道,哦,原来她是不会化啊…… 罗倍兰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化妆。 她回忆着林瑜给她化妆时轻柔的手法,把这份温柔复刻到了可可脸上。 “哦哟——” 可可跑到浴室的镜子前,各种角度对着自己的脸打量。 “没想到啊,手艺这么好。” 对镜端详了一会儿,可可的脸色又拉下来一点:“这么贵的化妆品给他们看也是白瞎了……” 罗倍兰知道可可还在说气话,她上前,伸手揽过可可瘦削的肩膀,轻轻摇晃着。 “那你不想和我拍照片了吗?也不是光给他们看的吧,”可可太瘦了,骨头硌得罗倍兰的胸口都疼,“你不是说你是去打仗,不是去做小伏低的吗,嗯?” “行吧。” 可可调整得很快,很快又整理起了自己的发型。 同样的流程放到她自己身上就简化了很多,她除了隔离和口红,其他的什么也没上。 可可斜靠在墙上,看着罗倍兰静静地等待。 “那,要是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我还能喝到你的喜酒吗?” 可可问。 罗倍兰匀开面霜的手顿了一下。 她看向可可,对方的眼神复杂,里面的担忧显而易见。 不喜欢我…… 罗倍兰对这个假设展开了设想。 有点难以接受…… 对啊,那怎么办? 罗倍兰有点不痛快,再撇头去看可可时,眼神里已经染上了几分幽怨和委屈。 对此,可可双手一摊:“哎?我就问问啊!” 可可带罗倍兰下楼买了点吃的,两人靠着摩托车慢悠悠吃完了。 可可把垃圾往垃圾桶里一丢,伸手拍拍摩托车后座,示意罗倍兰上车。 大概过了半小时,上午十点,可可带罗倍兰进了一家小区。 这个小区有些老旧了,但小广场上的游乐设施还挺全面的,要放在十年前,这个小区也许还沾的上“高档”这个词。 他们家在顶楼,罗倍兰和可可爬上去时,都有点气喘吁吁的了。 可可掏出钥匙,咔嚓一下把门打开。 因为是顶楼的缘故,屋子里很亮。 罗倍兰进门时,可可的公公婆婆正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时,他俩都没起身,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罗倍兰。 两个人都很瘦,干瘦。 看着那俩人挂着一对眨也不眨的眼睛的木头脸,罗倍兰实在说不上喜欢。 广东这么湿怎么也没把他俩泡开,罗倍兰暗自腹诽。 倒是一边的贾林峰很自觉地走了过来,给罗倍兰找了双拖鞋。 贾林峰已经换好了衣服,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唐装,头发一看就是最近理过的,脸上的胡须剃得很干净。 可可打了声招呼,除此之外没说话,拉着罗倍兰就进了卧室。 “你待会儿跟我做主桌,我敬完酒就来陪你。” “好啊,”罗倍兰嘴角微微扬起来一点,可转念又想起沙发上那对干柴一样的老人,有些迟疑,“你公婆……不介意吧?” “介意就介意呗,反正不痛快的是他们。” 可可满不在乎,手上的动作没停,不紧不慢地拉开了衣柜的门,取出了一套大红色的旗装。 她转过身,一手拿着红底金织的旗袍,一手拎着一件绣着凤凰图样的短外套。 “怎么样,”可可说,一边展示着,“我挑的,眼光不错吧?” “嗯,很漂亮。” 罗倍兰上手捏住旗袍的一角,在手里轻轻地摩挲了一会儿,手感很好,但很薄。 “你穿这个会不会冷?”罗倍兰有些焦虑。 “肯定会啊,所以这个小外套就是用来挡我秋衣的嘛。”可可把罗倍兰的脑袋手动扭开,“好了,我现在要换衣服了。” 可可不紧不慢地把衣服换上,罗倍兰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了好一会儿,才被允许回头。 “怎么样?” 房间里没有镜子,可可一边给罗倍兰展示,自己还一边回头看,不想漏过任何一条褶皱。 尽管可可已经说过了很多坦然的话,但她的紧张还是清晰地流露出来。 可可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点,轻抿着唇,期待着罗倍兰的回答。 “很漂亮,”罗倍兰笑着,拉着可可的手转了个圈,“超级,超级超级漂亮。” “那就好……” 可可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把手伸到外面,感受了几秒钟,很快又缩了回来。 “不行不行,我得再加条保暖丝袜,你背过去啊……” 罗倍兰和可可上了同一辆车,可可和她并肩坐着,贾林峰在另一辆车上。 “还紧张吗?” 闻言,可可怔了怔,然后摇头。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亮的有点刺眼。可可一低头,入目便是那朵别在胸前的红花。 说实话,她不觉得这花有多漂亮,但是确实喜庆。 喜庆吗? 可可陷入一瞬间的迷茫。 住进贾林峰家里,和他相处了这一个月以后,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但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其实不怎么太重要,只是和她婆婆是一定要又争又抢了。 她唯一抗拒的,就是变成她曾经不理解的那些“黄脸婆”。 她希望她不会。 看着垂着脑袋久久不说话的可可,罗倍兰想了想,还是拉过了可可的手。她的手很大,足够完全包裹住可可的。 婚礼的流程很平常,和罗倍兰小时候参加过的大多数一般无二。 罗倍兰早早地就被安排到了主座上,同桌的全是贾林峰的亲戚。 他们没有共同话题,只是有些人会好奇地盯着这位太过出众的陌生人打量。 偶尔被人搭话问起,罗倍兰便简单快速地一笔带过,然后把话题就此卡死。 可可和贾林峰端着酒,和其他桌的长辈挨个儿碰杯。 可可笑得很正式,足够得体,挑不出刺儿来。 这家人亲戚怎么这么多? 罗倍兰暗自打量着这桌的,以及其他桌的客人,好的大一部分都在外貌上极尽相似,一看就是沾了些亲故的。 来之前,罗倍兰给可可塞了一个红包,里面放了三千八。 这是罗倍兰精打细算过后,能拿出来的最大的额度了。 可可一摸那厚度就知道不对劲了,她推回去,罗倍兰又塞过来,两个人一来一回地僵持了好久,可可才松口收下。 新婚夫妇敬酒结束时,餐桌上的小食刚好要撤下去了。 第110章 可可挨着罗倍兰坐下,几丝酒精的气味瞬间扑在罗倍兰的脸上。 他们敬酒还是用的货真价实的白酒。 跟着的贾林峰已经脸面脖颈全红了,他自己又黑,两种颜色一混,实在没什么美感。 可可的酒量倒是很好,除了更亢奋了,几乎看不出来她刚刚喝了烈酒。 等上菜还要一会儿,罗倍兰从兜里掏出来刚刚存下的零食,塞到可可手上。 人一多,场合一正式,肚子总是吃不饱的,罗倍兰也没什么心思吃。 这桌子亲戚一个两个好像都预谋好了似的,什么奇形怪状的问题都在可可落座的那一刻丢过来了。 贾林峰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法儿思考了还是装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再去看,那个当婆婆的倒是一脸得意。 哦,就是提前串通好了的。 罗倍兰听得窝火,几次她都以为可可要骂人了,她甚至做好了跟着可可一起掀桌子的准备。 桌上的饭菜吃了一半,可可和贾林峰还得去敬一轮酒。 在可可得体地挡回了第不知道多少个角度刁钻的问题,起身离席后,罗倍兰才冷静下来。 看着手边空落落的座位和那个穿梭在席间的单薄身影,罗倍兰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么幼稚。 可可……已经是结婚的人了。 罗倍兰依旧沉默着,捱过了最后的一点时间。 她们还在酒店里待了好一会儿。 罗倍兰坐在不被注目的小角落,遥遥地看着贾林峰他们结清了尾款,看着可可点完了宾客们的礼金,又等可可去洗手间换下了礼服。 等待期间,她还收到了来自可可婆婆两个隐晦的白眼。 罗倍兰想用同样的两个白眼翻回去,最后还是忍住了。 “走吧。” 披着皮外套的可可大步向罗倍兰走来,脸上挂满了轻松,直到走到罗倍兰的跟前,皮衣的拉链刚好拉到了顶,发出一声好听的哗啦声。 这回不用可可亲手拍后座示意了,罗倍兰很自然地跨上去,搂紧了可可的腰。 “咱去哪儿?”罗倍兰问。 “嗯……”罗倍兰在后视镜上看到了可可放松的笑脸,“你还没吃饱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好啊。” 摩托刚发动,一阵风迎面吹来,先是吹过可可,再拂过了罗倍兰的脸。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罗倍兰猛地攥住了可可的手。 “怎么了?”可可疑惑。 “不准酒驾,”罗倍兰瞪着眼,说,“你下来,我开。” “好吧好吧……你还记得怎么开吗?” “……记性没那么差啦!” 又换可可抱紧了罗倍兰的腰。 正儿八经的小模样还挺可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可可心想,惬意地闭上了眼。 第89章 再分别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可可倒真像个本地人了。罗倍兰按可可的指示七扭八拐地转了好久,最后终于停在了一条老街的路边。 可可轻车熟路地带罗倍兰进了一家店,自己又转身去隔壁买了些东西回来。 这顿饭大概是午饭晚饭合在一起了,可可点了很多东西,买了几罐酒,顺便给罗倍兰带了一罐雪碧。 罗倍兰伸手拉开一罐,铝质的易拉罐瓶口冒出一圈细密的泡沫,短暂地蛄蛹几下,很快又消了下去。一口下去,从喉口到胃之间的那一整条都泛起阵阵冰凉的寒意。 冬天喝雪碧,还是冰镇的。 这种体验确实……有点太过新奇了。 她们坐在店门口搭的小餐桌上,罗倍兰给可可分享她拍的广告,跟她讲她是怎么做蛋糕的。可可说她修车时遇到了一队摩旅。聊的都是轻松愉悦的话题。 举办完婚礼,可可一整个松懈下来,并肩搂着罗倍兰,边说边笑。 这样的两个人坐在苍蝇馆子的路边,背景是杂乱油腻的桌椅,水泥路面也看着凹凸不平,任谁也想不到这其中的一个两个小时前还当着新娘子。 罗倍兰听着可可前后毫无逻辑的叙述,沉默地往她手里塞了更多吃的,把酒罐拿远点。 “嗯?我酒量很好的,”可可注意到了罗倍兰的动作,玩笑着责怪她,“不会醉到让你把我拖回去的。” “可是你明天还得送我去车站呐,再喝,你可就起不来了。” 可可被这番话说服了,只好任由罗倍兰把剩下的大半罐放到地上。 罗倍兰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早了,半拉着可可起身。 婚宴上可可就喝了不少白酒,刚刚又是两罐十几度的酒水下肚,可可也终于显露出了几分醉意。 她抱着罗倍兰的腰,侧脸紧紧贴在罗倍兰的背上。 感受着脊背皮肤上渐渐升高的温度,罗倍兰不自觉伸手,把可可的手往自己腰身上又紧了几分。 “你可别睡着了,小心摔下去。” 发动引擎前,罗倍兰叮嘱道。 “放心吧,”可可喃喃道,“我就是有点累了。” 车子刚开没几米,可可的声音就又在罗倍兰冒了出来:“带我去码头转转吧,现在还早。” 罗倍兰思索了两秒,答道:“好。” 所有的城市都在想办法发展,这里也不例外。港口的货运码头也扩建了,隔着好远,货轮的汽笛声就已经开始在罗倍兰的耳边回荡。 罗倍兰就停在这里。 她们没必要再靠近,再往里走也不安全了。 她们一前一后坐在摩托车上,车停在路边,亮着前灯。天已经黑下来了,马路上往来行驶的重型货车交替闪着车灯,行进得沉重而缓慢。 当足足过了半人高的轮胎驶过罗倍兰的身旁,伴随庞然的四轮巨物靠近的是实打实的压迫感。 几道灯光闪过路边,把罗倍兰和可可所在的位置照亮一瞬,迫使她们不得不眯起了眼。 马路很宽,路面因经年累月的负重,有些部分已经开裂,或是微微凹下去的一个小坑,在货车车灯的照耀下展露无疑。 罗倍兰不知道可可为什么会喜欢来这里。 她隐约记得她说过她喜欢海。 但可可真正去过海边的次数,屈指可数。 罗倍兰陪可可去过两次,她们都不会游泳,也不打算多花钱去租用或是购买游泳用品。 她们只在海边散散步,吹吹风,穿着人字拖踩踩沙子。 一声长而尖锐的货车鸣笛划破飘荡着咸湿水汽的天空,逼得她们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我……想到我妹妹了。” 可可说。 罗倍兰闻言转身,半个身子还挂在摩托车上。 是她那个被卖走的小妹妹。 “其实她被卖走以后,我还见到过她一次。” 可可两只胳膊反撑在摩托车的后座,脑袋很放松的向后仰去,看着不断被远光灯划过的天空。 她的脖子很软,罗倍兰看着她这个过于放松的姿势,甚至开始不自觉怀疑她的脑袋和脖子之间到底还有没有用来连接的韧带。 最后那次见到她的小妹妹,是可可跟着她妈妈去镇上买东西。 小妹妹被镇上的一对夫妇买走,那天,妹妹的养母也真凑巧抱着她出来玩儿。 两拨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碰上了。 她们都看见了对方。 可可一手拽着母亲的衣角,眼睛巴巴地望着她的小妹妹。 妹妹看着还是那么聪明可爱,眼睛大大的,亮亮的,一看到可可就开始呵呵笑。 很可爱。 养母很不愿意怀里的女儿被可可那么看着,不动声色地变换了一个身位,用自己的身体挡掉了可可的视线。 等小摊贩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养母,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就想跑。 察觉到可可有追上去的意图,她的母亲一把拽进了她的胳膊,一手死死掐在她的脸上,不然她发出声音。 回村子里的路,可可是哭着走完的。 等走到家门口,看着自家破破烂烂的墙壁,可可没有眼泪了,也不想哭了。 她家太穷了。 小妹妹今天穿的工工整整,脸擦的白白净净,连指甲缝里也一尘不染。 可可花了一顿饭的时间,努力想开了,但看着餐桌上狼吞虎咽的哥哥,心底是说不上来的厌恶。 全家都知道他是个蠢货,在村里玩儿还能被小*他三岁的小屁孩耍的团团转。 蠢东西,可可在心里骂。 骂他的时候,可可也带着仇视地瞪了自己爹妈各自一眼,算是一起骂过了。 饭没吃完,家里来了个串亲戚的大婶。 可可听得无聊,但她除了坐着继续听也别无他法。 总之,讨论的结果是,他们准备再怀一胎,看能不能生个弟弟。 可可心里听得不是滋味,连偷摸着骂他们的功夫都没了,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她的小妹妹。 正伤心着呢,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大婶又凑过来了: 第111章 你妈妈说要再给你生个小弟弟,高不高兴啊? 失去妹妹的委屈,妹妹不被在意的不公,对他们所有人的厌恶……这些情绪一下子被这句玩笑话拧在一起,绞成一股绳,勒得可可心脏都疼的在颤抖。 我要妹妹! 可可“哇”地一声哭出来。 那晚,迎接她的是父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明明她平时很机灵,很会看脸色,很会说话的,但那晚,可可就是不愿意妥协,一直要哭着闹着要妹妹。 大婶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直接点燃了着一家子,面上也尴尬,灰溜溜地走了。 说到这里,可可自己倒笑出了声。 “有个事我纠结了好久好久,”可可依旧望着天,“你说,那天她看到我笑,是她还记得我,还是她那小傻子,看谁都没心没肺的笑?” “她才刚刚满四岁,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借着重型卡车的车灯,罗倍兰看到了她被泪水洇红的眼眶。 大概就是那次偶遇警醒了她的养父母,次年,可可在饭桌上听说了他们一家从镇上搬离,去了外地的消息。 那时候,可可的母亲刚被疯牛掀了,身子不好了,不能怀孕了。 他们没再揪着可可问些无聊的问题,可可也不多做反应。 可可的哥哥依旧面无表情地扒着饭,连吃相都那么自私,可可隐在阴影里的眼睛偷摸儿翻了个白眼。 蠢东西,可可又在心里骂。 与此同时,最后一块肉被半瘫在椅子上的母亲夹给了哥哥。 “回去吧。” 罗倍兰上前,轻轻搂了搂可可的肩膀,替她抹掉了那滴快落不落的眼泪。 “咦——有眼屎。” “滚啊!” 可可推开罗倍兰,在她手臂上轻轻来了一下,自己抹了把脸。 罗倍兰买的的车票是十二点半,她们起得不算晚,也说不上早,九点半。 罗倍兰刚抵达的那半天,两人还有点久别重逢的扭捏。但只用了不到一天,她们的关系就又恢复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眼下还有三个小时就要走了,又感觉还有好多话没说完。 可可的动作总是快罗倍兰一步,她从睁眼到穿戴洗漱完出门不过几分钟。 “我去下边儿的超市给你买兜零食先,你放车上吃啊。” 出门前,可可抛下这么一句。 刚醒,还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罗倍兰:? 咋提溜的那么快,不还有俩小时呢吗? 罗倍兰花了十分钟起床,十分钟穿衣服,十分钟洗漱,又躺回床上窝了十分钟,等把九十九格的手机店又充到一百,可可还是没回来。 你给我宰猪去了,这么久没回? 罗倍兰发去信息。 可可信息倒是回的快:马上马上。 十点半,可可终于回来了。 她似乎是没手开门了,门口传来“嘭嘭嘭”的踹门声。 门一开,入眼的就是一手两个大饭盒,一手一大包塑料袋的可可。 罗倍兰:? “怎么买这么多?” “换了几家店买呗,到时候你提回去还能当几天早餐。” “话是这么说,但谁家好人早餐吃辣条啊?” 罗倍兰给整笑了,袋子一敞开,赫然就是几大包辣条。 “哎呀——广东辣条不辣的……” “这是什么?” 罗倍兰看着袋子里还有一个塑料袋,好奇地捏了捏,传来一阵塑料包装摩擦的窣窣声。 “噢,一些小零食,”说着,可可把罗倍兰的手挡了回去,“现在散开了,你就不好再掏出来了,你要吃的时候再拆。” “噢。” 今天天公不作美,又是个又潮又闷的阴天。 罗倍兰坐在摩托的后座,感受着吹在脸上的风。可可开的很慢,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 到火车站门口,可可停下,帮罗倍兰把行李箱搬下来。 还不到十一点半,她们还能再聊半个小时。 又到分别,两个人都有点儿词穷,想说话,喉咙又被堵着,甚至有些尴尬。 “反正我现在做模特,时间多,我回去以后,咱俩就照常联系,你要是有空呢,就和我说,到时候我来找你玩儿。” 罗倍兰勾勾可可的肩膀:“有事儿和我说,别憋着……还有,别抽烟了。” “滚蛋,我早戒了!” 最后一点时间以可可的笑骂结束。 罗倍兰抽出行李箱的拉杆,腿还没迈开,就又被可可叫住了。 “你有什么事……也记得别自己憋着。” 罗倍兰顿了顿,露出一个笑。 “嗯。” 第90章 躲避 可可在火车站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罗倍兰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这个时间的火车票都是售空的,火车站的入站口已经积攒了部分背着大小行囊,准备回家的人了。 罗倍兰的车是十二点三十七分开走…… 想到这里,可可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浪漫的主意:要不,我就等在这,等到十二点三十七,我再走? 几乎是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一秒,可可就否定了自己。 罗倍兰要是知道了,得笑话死她的…… 可可抻了抻手,给自己放松了一下,抬腿跨上了摩托。 拧动钥匙的一瞬间,可可想到了自己两个小时前写给罗倍兰的信,光是这一件,估计罗倍兰都得笑话她矫情。 然后呢? 她大概会有点儿生气吧,可可心想。 和那个在文具店花两块五毛钱买的信纸和信封一起塞过去的,还有那个罗倍兰塞给她的大红包。 她知道罗倍兰家里是什么情况,相比之下,可可觉得自己的经济状况比她的要能抗压得多得多得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 但也不会太不高兴吧,可可琢磨,我好歹也收了二百块钱呢。 至于那封信,其实也没什么内容,只是写得额外久了一点:对于可可这个初中毕业以后,除了手机上的明星八卦推文就没再看过文章的人来说,写一封信,实在是太难了。 她写了好多张,光是一个开头,她就丢掉了两张纸。 写到一半,她又羞又恼,一是怕人家笑话她,一是埋怨自己自己怎么这样没文化。 信里,她用一二三四列出了她退回红包的原因,剩下的就是她无论如何也只能拧巴地表达出一半情感的话。 他妈的,她气个蛋啊,老娘是心疼她,别那么不知好歹! 可可一个用力拧开油门,摩托猛的一下飞出去好远。 可可找了一家奶茶店,点了杯奶茶,她就伏在桌上开始写。 她想到什么写什么,很乱,连她的拧巴也一起写了进去。 可可写,我有的东西不多,从小到大的运气也一直不大好,我知道,很多人都会看不起我这么选。因为早两年的时候,我也看不起这样的选择。 可这些,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 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出息的,更何况我呢?我接受这点,所以我想用我有的去交换一些对我来说最好的。 但是你不一样,我希望你能不管是要做什么,都能走上一条你最喜欢的路子。 写到这里,可可突然想起了她原本的用意,她回头,警惕地张望了几下。 她高耸着肩膀,妄图遮掉所有人的视线,继续写。 你说你喜欢女的,说实话我之前都没了解过。但是我背着你搜了一下,我觉着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没区别。 就是,那个,你别因为这个自卑就好。 可可在此处画上了一个笑脸。 仔细一想吧,你喜欢女生其实也是件好事,你发现没有?你不就更有理由选一个完完全全是你自己喜欢的对象了吗? 要是有谁因为这个逼呲你,你就骂他,我怎么骂人呢就怎么学。 大概就这些,但当然不止这些,可可自知她肯定还写了很多废话。 有些地方可可越想越觉得煽情,要不是她还骑着摩托,她都想给自己面门上来一下,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废话足够多,最好能把这些让人不好意思的部分全部盖住…… 火车车厢里坐的很满,罗倍兰腿长行李轻,走的飞快,她落座的时候,行李架上还没放满。 地上的东西都堆得满满当当,罗倍兰便把那一大包零食也推了上去,只额外拎出了那个个小一些的袋子。 等火车的行驶渐渐平稳,罗倍兰这才拿出手机,给林瑜发去消息。 林瑜来火车站接她是一早就约好了的,但罗倍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瑜了——她昨天才真正确定下她喜欢林瑜这件事。 罗倍兰的位置挨着车厢的过道,她的一双腿终于有地方伸展了。 罗倍兰兴冲冲地给林瑜发去消息,说她已经上了火车。 林瑜没有回复。 第112章 罗倍兰等了一会儿,疑心是不是因为火车上的信号太差了。 那边依旧没有回复。 哦,她大概还在备课吧,罗倍兰心想。 可可给罗倍兰准备了些特产,这里当然有林瑜的一份。罗倍兰设想着林瑜收到礼物时的反应,放松地靠在座位的椅背上。 今天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抱着小孩的母亲。 罗倍兰发现,她只要一把头偏过去,小孩就会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看。 小男孩很可爱,乖乖地趴在母亲的臂弯里,安安静静地对着罗倍兰笑。 他看着大概四五岁。 用眼神无声地和他交流了好一会儿,罗倍兰想给他拿点小零食吃。 这个塑料袋的结打得格外紧,罗倍兰扣了好一会儿才把它解开。 罗倍兰埋头翻找着,没两下,她就摸出了一个薄薄的,平整的信封。 只一瞬,罗倍兰就大致判断出了这是什么。 她打开包着的信封,首先掉出来的不是红包,而是一张薄薄的卡片。 翻过来,入目的是一行行整齐但并不工整的字。 卡片没有印刷用来规范行文的横线,从第一行开始,可可的字就开始向上飘了。 平心而论,可可的字真的写的太一般了。 像小学生,歪歪扭扭的,但很可爱。 可可说,她有钱,所以她只拿了两百。 这句话是对这面文字的前半段的概括。 可可在纸上刻下文字时有多么绞尽脑汁,罗倍兰看得就有多认真。 第一时间和可可坦白她的性向是个好选择。 在罗倍兰还并不完全知道具体该如何去面对这件事时,可可就最先一步给了她支持。 可可的文字和她说话的方式一模一样——她习惯把极小部分的真情实感藏在大量前言不接后语的无厘头叙述里。 如何拆分出可可真正想表达的是一件技术活。 但刚好,罗倍兰也早已习惯了这点。 她仔细地,认真地,一字不落地,把可可的每一个字都读完了。 唯一的不愉快便是火车偶尔突如其来的几下颠簸,搞得罗倍兰几次看岔了行。 不要自卑…… 屁,我什么时候这么孬了? 罗倍兰越琢磨越不对味,掏出手机给可可发去消息。 罗倍兰:你字真的丑。 想了想,罗倍兰尤嫌不够。 罗倍兰:丑没边了。 可可的信息很快弹了过来,言简意赅:滚! 郭家恒是上午回来的,林瑜是昨天下午收到的通知。 通知是刘彬的父亲亲口对她说的。 相比起刘彬的母亲,刘彬的父亲在待人接物上要和善得多。 和刘彬的父亲对话时,刘彬也在场。 刘彬的年纪还小,在隐藏情绪这方面做的实在不算高明——他面上的抱歉神情实在太过明显。 显然,林瑜的老师身份私下是如何被讨论的,他一清二楚。 林瑜没觉得多难堪。 她清楚,这件事和她的教学水平有关系,但这份联系归根结底也无足轻重。 既然是出于郭家恒看她的不顺眼的导火索,又加上刘彬家本就紧张的亲子关系,林瑜被“退回”这遭已是必然。 那林瑜也乐得一个清闲。 这两天她认真考虑过了自由创作这条路,她觉得可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应该庆幸突然给她来了补课这一遭。 她已经对这样的工作极其厌烦了。 千篇一律,循规蹈矩,处处受限,甚至快要走到勾心斗角的地步。 最重要的,她几乎无法从“教师”这份职业中获得哪怕一丝丝的成就感。 跟着佘引章做服装设计时,尽管不那么自由,但学到的东西,技术的长进都是实打实的。而林瑜自从做起这份工作以来,她就再也没有从自己身上嗅到任何有关变化的味道。 除了乏味、厌倦、疲惫,她还有惶恐。 上一次皮筋绷断时,她感受的是和此刻一样的空气。 意识到这点,林瑜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得以安稳地睡了一觉。 不用紧张地想着怎么备课,不用担心教不到位,不用再留意家长的态度,她接下来可以做她想做的,开始构建她一直不曾着手的…… 可当她睁开眼,坐在餐桌上,看着对面的林方诚,她又发觉没办法张嘴就和他讨论辞职的事——这份工作是他花了些精力才安排来的。 就算越过为她拉关系的父亲,她就能一下子跑到何龙琛面前说她不干了吗? 他是教过她的老师,也是对她抱有厚望的领导。 林瑜想卸下这份担子,但她首先得留心会不会砸到自己的脚。 选择伴随着压力,放弃也是一种压力,就连回忆也不轻松…… 短短一天,林瑜的情绪像是被死死捆在大摆锤上晃荡了无数次。 一上一下,一松一紧,前一秒失重后一秒超重。 吃完午饭,林瑜躺在床上,没睡觉,就这么躺着,躺了好久。 直到手机信息响起,林瑜看到是罗倍兰的消息,她也没抬手回复她的精力。 对哦,今天约好去接她的…… 林瑜突然有些崩溃。 为什么我总要做些没有意义的事呢,前前后后,有哪一个选择真正地有始有终过吗? 没有。 选择留在北京没有结果,逃回老家落脚没有结果,面对情感也是一样。 林瑜,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林瑜喃喃道,她没能力在混沌的脑子里捞出答案。 如果以上不合理的种种,都在最开始就被她掐灭的话,那是不是就…… 时间三点半,罗倍兰在距离到站只有一座城市的地方,收到了林瑜的信息。 抱歉啊,我家今天突然有点事。 我实在抽不开身,大概没办法来接你了。 罗倍兰一字一顿地读完,心里的情绪一点点下降,她抬起头,入目是火车厢灰色的车顶。 又要晚一天才能见面了。 罗倍兰默默叹了口气。 第91章 你喜欢的人 火车一坐五个小时,罗倍兰很累。 罗倍兰兜兜转转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 她照例想给林瑜发去信息,手机的锁屏界面却首先弹出了罗志麟的消息通知。 他说他明天下午就到家。 对噢……后天就是除夕了。 客厅里,罗湖生和刘淑华看上去心情都还不错,不用多想就知道罗志麟也给他们发信息了。 他真的很忙,几乎是踩着年节假才回来。 就在罗倍兰不在家的这两天,家里已经被舅舅舅妈塞了不少年货。罗倍兰帮着把东西收拾好,罗湖生的体重秤暂时被放到了罗倍兰的卧室里。 房子小,东西多,不管怎么收拾怎么排列,空间的逼仄还是极大程度地限制房间的整齐度。 跟着忙上忙下了好一会儿,罗倍兰的鼻尖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她坐在沙发上,继续编辑刚刚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消息。 “兰兰,你过节什么时候放假,明天还要去上班嘛?” 罗湖生坐到罗倍兰身边,问。 “啊?哦……明天还要去,”罗倍兰差点没反应过来,“后几天要看具体是怎么排班的,我也……还没确定下来。” “哦,这样啊。” 罗倍兰捏了一把汗,她还没和家里人说她已经换了工作这事儿。 春节期间图书馆不开放,罗倍兰还没想好明天去哪儿。 林瑜的消息终于回复过来了。 她回复得有些慢,和罗倍兰的消息之间已经有了些时间的间隔。 她们最终把时间定在上午十点,在一家她们常去的奶茶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瑜的消息,罗倍兰总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犹豫了半天,罗倍兰还是问: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你呢,玩儿的开心吗? 罗倍兰的眉头拧了拧,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嗯!我还给你带了点特产。 林瑜看着罗倍兰发的信息,下意识就脑补出了她的语气。 把事情应下,林瑜的头重新抬起时,原本还亮着的电脑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下去了。 她重新点亮界面,屏幕上赫然亮起的是一个挂着招聘广告的页面。 兜兜转转,林瑜又回到了最先面临的那个问题。 择业。 林瑜低下头,嘴角苦笑着扯出一个很勉强的弧度。 过完年,我就二十五岁了,却还在纠结这个吗? 这么一看…… 换成任何一个人,应该,都会做的比我好吧。 林瑜知道,她大概又陷入了一个潮落的状态。 家教这件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它只是把林瑜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的的情绪点燃了而已。 第113章 得赶紧调整过来啊…… 林瑜揉捏着自己的鼻心,告诫自己。 但过往的桩桩件件早已堆积成山,就想一个巨大无比的垃圾山,即使想清理,也得时刻提防着雪崩一样的坍塌…… “这是……什么?” 林瑜拿着一个透明的罐子,打量着里头黑漆漆的,被捆成一团的东西,问。 “三宝扎,泡水喝对嗓子好。” “那……我留着开学以后喝。” 元宵节一过,学校就开学了。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罗倍兰会去重庆。 林瑜眼眸微动,目光不自控地向对面的人攀过去。 罗倍兰正在拆礼盒,她撕开一袋鸡仔饼,笑眯眯地递给林瑜。 她看着特别高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向上的劲儿。 是因为刚去见了好朋友才这么高兴的吧…… 林瑜接过鸡仔饼,放在嘴边轻轻咬下去,猪油的香味一下子弥漫开来,甜甜的。 她垂下眸子,咀嚼饼干的动作很好地遮盖了她的烦闷情绪。 在微信的朋友圈里,林瑜总是能看到曾经的同学晒出来的生活动态,分享他们的发小、挚友、爱人。 但是林瑜没有。 会对她好奇的人,很少。 甚至,林瑜想,就算她现在离开这座城市,她也牵扯不出多少有关她的情感。 “怎么样,好吃吗?” 罗倍兰两条手臂交叠在桌上,两边的肩膀都耸起一点儿,把那张明媚的笑脸显得更突出了。 “嗯,好吃。” 只剩下半个多月了,林瑜在心里数着日子。 “待会儿还有什么安排吗?”林瑜问。 “嗯……哦!我哥下午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去接他。” 林瑜点点头。 “你呢,过完年还要去给学生上课吗?” 林瑜顿了顿才做出回答:“不用了。” “啊……这样啊。” 林瑜只短暂地抬起眼,罗倍兰有些出神地搅动着手里的吸管,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林瑜是不是就不去图书馆了? 罗倍兰心说可惜。 “店里闷闷的,我们出去走走吧。” 今天是个阴天,但好在没下雨,昨天也没雨,路面很干净。 林瑜和罗倍兰顺着公园湖边的鹅卵石路慢慢走。 突然刮起了很大的一阵风,冷冽的风穿过湖面,带着点儿潮湿,吹在脸上,糊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背过了身子,林瑜把羽绒服的帽子也套上了。 林瑜透过羽绒服帽子的毛边去看罗倍兰,她单手插着兜,一条胳膊搁在石栏杆上,正四十五度仰头望天。 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散步场景…… 但短短几个月过去,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林瑜一直做着准备,可还是没想到变化发生的这么快。 风停了。 “走吧。”林瑜说。 罗倍兰跟在林瑜后面,离她只有一步远。 她走得不是很专心,也有点苦恼。 她已经盯着林瑜那只露在外面的手纠结了好一会儿了。 人一有了小心思,很多在以往看来正常的举动都变了味儿——要是放在以前,她大概早就把她牵过来了。 几次犹豫着伸了伸手,甚至都要快碰上去了,但总在临着最后那一厘米时,罗倍兰又选择缩回了手。 “嗡——” 听见手机震动的声音,林瑜顿住了脚步,罗倍兰一时避让不及,不轻不重地撞了林瑜一下,顶得林瑜又往前走了一步。 “嗯?你不接吗?”林瑜回过头,一脸疑惑。 “啊,哦哦哦,我还以为是你的……” 罗倍兰有些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看,上面赫然标记着“诈骗电话”这四个字。 罗倍兰有些恼怒地摁下了挂断键。 “骗钱的。” “噢。” 等罗倍兰再抬眼去看的时候,林瑜的手已经插进了兜里。 这死骗子,罗倍兰心里暗骂着,一脚踢开了一块松动脱落的鹅卵石。 鹅卵石轱辘轱辘滚出一段距离,掉进了湖里。 “你今天怎么总是老发呆?在想什么事情吗?” 林瑜放慢了脚步,等罗倍兰走到和她齐平的位置,问。 “嗯……我,我在想这两天怎么跟家里说我换工作的事情,我哥回来的话,我舅舅舅妈应该会好接受一点儿。” 罗倍兰急中生智挤出一套还算正经的说辞,话一脱口,她自己倒也真的有些忧虑——舅舅舅妈都很传统,她真摸不准他们对此的态度。 一没正经岗位,二来旱涝不保收,她还有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打工的“前科”,就连这次她去参加可可的婚礼,他们都一再追问,紧张兮兮的,生怕她又一个人跑出去打工。 “害怕你被骗吗?”林瑜笑笑,“到时候需要我的话,我可以过去给你做担保。” 又起了一阵风,这次是从她们背后吹来的,两个人都被吹得头发糊了满脸。 “其实我还有在想一件事。” “什么?” “我在想我朋友结婚的事情,她和我聊了挺多的。”说着,罗倍兰还不忘去打量林瑜的神色。 “聊什么了?讲了什么能让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嗯……她挺期待的。” 为了顺利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罗倍兰撒了个模棱两可的小谎。 林瑜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神色平常,眼睛是看着罗倍兰的,但罗倍兰却能感觉得到她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同样的,要是放在先前,罗倍兰一定就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了。 可今天的北风好像格外邪门,刮得罗倍兰一下比一下烦闷。 所以她就想知道,她偏要说。 “你一直没好好和我说过……这方面的话题,徐良轩那次也是,你没有好好和我说过。” “我……我不知道。” 罗倍兰难以置信地去看林瑜。 又是不知道吗? “因为我没这个打算,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人讨论这方面的事。” 风还在刮,林瑜只好伸手固定住自己四处乱飞的发丝。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你来问吧?” 罗倍兰却有些愣愣地站在那里,任由那几缕散落的头发随风乱飞,被发尖抽过的皮肤传来阵阵轻微的刺痛感。 话题转到了她身上,罗倍兰又卡了壳。 和林瑜一样,她具体又想知道些什么呢? 他需要的准备时间比林瑜更长,良久,她才终于开口。 “你说,你没有谈过恋爱,那你……有喜欢过的人的吗?” 罗倍兰的两条眉毛因迫切而深深皱起,她试着把林瑜看穿,风停了,林瑜却仍深色神色依旧。 “有过。” 罗倍兰彻底不能思考了。 林瑜微微低下头,看着地板,躲避着罗倍兰那太过热烈的眼神。 她好像快要被她烫穿了。 林瑜看着罗倍兰垂在腿侧的手,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我诚实了。 可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呢…… 第92章 没办法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过。 这两句对话在罗倍兰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 可是林瑜没有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过。 所以,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一直没有和人进入过关系吗,各种意义上的。 甚至因为那个人,林瑜都不再在情感问题上多做考量了吗? 罗倍兰就这么看着林瑜,她感觉她们两个人这么站了好久,但林瑜却一直不看她。 她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首先,那个人一定很好看。 然后,男的……还是女的?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太久,林瑜也终于抬起头去看罗倍兰。 “在……想什么呢?”林瑜问。 两个人的视线再次交汇,林瑜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办法去想了。 她突然发现,罗倍兰她真的好高。 第一次在那个黑巷子里遇见她的时候,她有这么高吗,林瑜心想。 林瑜的持久地仰起头,一紧张,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有些隐隐发酸。她看见罗倍兰的嘴唇轻轻发着抖,很小弧度的。 是要再问些什么吗? 林瑜从来不极度刻意地隐瞒自己的性取向。 如果有人直白地问,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她绝对不会说谎。 但很奇怪,一直没有人这么问过。 也对,大部分的人的性取向是异性,林瑜自己也会这么默认,再者,这样很冒昧。 所以,你会这么问吗? 你要是听到我的回答,你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林瑜望着罗倍兰,她还是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 林瑜静静等待着,也期待着,可她看见罗倍兰的眼睛眨了几下,紧接着,她的视线便飘忽着,挪开了。 第114章 她愣了。 好一阵子,林瑜觉得自己的嘴皮都有些发干了,声音艰涩:“嗯……那走吧。” 她的脚步先话语一步转身向前一步迈出,却在落地前一秒被拉扯着拽回了原地。 “为什么……你没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罗倍兰的手拉住了她的。 在冷风中站的久了,两人的手指都被吹得冰凉,只余下手掌最中心的地方还是热的。 “因为我弄错了,她只把我当朋友。”林瑜说,“我表白了,那之后……也没然后了。” 林瑜没敢再看罗倍兰的眼睛,只望着着湖面那偶尔被激起的,一圈圈的涟漪。 “那你现在还有想着——” “没有。” 林瑜抢先截住了她没问完的话。 罗倍兰愣了愣,点点头,又沉默了下去。 继续问啊,如果你继续问,再多问一点……我也不用再在面对你的时候,这么累了…… “没有还想问的了吗?” 话音刚落,罗倍兰就察觉到手心的温度一点点抽离,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等她下决心想握住林瑜的手时,空气冰冷的温度已经取代了刚刚的温暖。 “刚刚我在想,如果我面临和你一样的处境的话,我会是什么样子。”罗倍兰还是垂下了手臂,徒留一个虚虚握着的姿势。 罗倍兰和林瑜默契地转身,面向宽阔的湖面。 “我之前还没喜欢过一个人。” 罗倍兰以一个微不可察的角度稍稍侧目,林瑜却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底泛起阵阵酸涩,她接着说:“我大概……会尽量去争取的。” “可要是,你发现你们从最本质上就不是一路人呢?” 这是林瑜对罗倍兰说过最不留情面的话了——既是反问罗倍兰,也带着自我嘲讽的意味。 “我这样的人,从最开始,喜欢上同样能喜欢我的人的概率……就很小。很小很小。”林瑜说,“有些事情……没办法。” 今天的气氛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林瑜把两只手搭在大理石的围栏上,用罗倍兰看不到的那只手去勾勒栏杆上雕刻的花纹,冰冰的。 我状态太差……所以还是影响到她了吧,林瑜心说。 而罗倍兰低头去看林瑜时,受视线所限,她看不到她完整的表情。 你真的没有在想你喜欢的人吗…… 罗倍兰坐在前往高铁站的*公交车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一下下地摇晃。 她们分开的很仓促。 罗倍兰想不明白。 交谈的最后,她不敢问了,即使她很想很想,很想知道。 好像她问的越多,林瑜想起的就越多,要是她又重新对那个人…… 那样的话,罗倍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还在想林瑜的话。 本质不一样,什么本质? 是对事业的追求不一样?人生的规划不一样?表达情感的模式不一样? 可这些在罗倍兰看来都不算什么,她可以越过所有的这些去向林瑜靠拢的,她绝对会做到。她会给到林瑜她想要的,幸福、快乐、以及其他所有需要努力的。 林瑜,你该考虑考虑我。 最重要的,她没问。 在那个时间点询问起性别的议题——那太明显了。 罗倍兰没勇气承担那个最坏的结果。 林瑜会怎么做呢,她应该会瞪大双眼看着自己,但她很善良,可也一定会匆匆离开,然后越退越远。 她不想连朋友都没得做。 可即使希望渺茫,她也无比希望林瑜喜欢的人和自己同一个性别。 林瑜,你看看我吧…… 高铁站外人很多,其中翘首以盼的司机占了多数。 罗志麟个子很高,罗倍兰一眼就看到了他。 罗倍兰带着心思慢慢踱过去,帮罗志麟拿过了他手里的一个包。 “苦着张脸干什么,不乐意看你老哥啊,脸都不抬?” 被罗志麟开玩笑得按了按肩膀,罗倍兰终于抬起头。 “你胖了。” “那也能瘦,”罗志麟伸手在轻拍了她一下,“走吧,回家。” 罗志麟今天回家的消息早被刘淑华告诉了相熟的人,罗倍兰拿钥匙打开家门时,才觉得罗湖生不让她到处宣扬这事儿是对的。 家里的客厅除了罗湖生和刘淑华,还坐了另外两个中年女人。 罗倍兰和罗志麟相视一看,彼此的表情都尴尬得僵硬了一瞬。 工钱被黑心老板拖欠、积蓄被亲妹妹卷走、确诊的尿毒症、两个还没能力挣钱的孩子。 在外打工的那几年,罗倍兰知道这些沾亲带故的,街坊邻里的,大都不愿意和他们家扯上关系,即使最重要的年节也是草草带过。 罗志麟是回家的,那些带着嫌弃和奚落的眼神他看得更清楚。 今年家里能周转开了,两个孩子也能挣钱了,他们倒也愿意提前来家里转转了。 罗湖生在客厅招呼他们快来打招呼,罗倍兰和罗志麟却不紧不慢地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收拾进卧室。 余光瞥过客厅角落放着的一箱奶,罗倍兰在罗志麟耳边轻嗤出声:“哟,还带了东西。” 两个大姨是奔着罗志麟来的。 名校毕业,在上海的科技公司当技术员,她们卡着这两点不住地夸他,罗倍兰挨着罗志麟坐在最边上,自顾自地嗑着瓜子。 罗志麟敷衍地应付完这俩人,她们都话题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罗倍兰身上。 “姑娘也长得漂亮,一看就是一家的,今年多大了?” 忍受着她们自上而下的打量,罗倍兰淡淡地答道:“二十二。” 尽管罗倍兰知道自己除了漂亮实在没什么可夸的,但听着两个大姨滔滔不绝的连珠炮,她心里还是刺刺的,很不自在。 从小到大,罗倍兰都很抗拒和这些远房亲戚坐在一起,不光出于这些人时不时就要提醒她她只是个花瓶这点。 无论舅舅舅妈再怎么对她视如己出,即使她和舅舅一个姓,罗倍兰都很清楚,她只是这家的侄女。 听罗湖生说,同一个村子南下谋生的不止他们一家。 但他们是这其中混的最差的。 有人开了饭店,有人搭伙做了生意,只有罗湖生一个在工地干着最累的活儿。 无关眼界,他们只是没钱。 在工地干一天能拿的钱其实不算少,先几年也足够覆盖一家四口还有点儿盈余,那时候,这些亲戚来家里做客,怎么也避不开的话题中心,是罗秋月。 哎哟,你妹子还是没信儿啊? 一个电话也没打回来过啊? 改天你再去看看银行卡,说不定她就把钱汇回来了呢? 这是对罗湖生和刘淑华说的。 紧接着,他们就会把脸对准罗倍兰所在的方向,拧着眉,撇着嘴,耷拉着眼角,努力挤出来一幅怜悯的神情: 孩子,你想不想你妈妈呢? 唉,那你妈有没有私下联系过你啊? 哎哟,这么狠心啊…… 罗倍兰很瑟缩地待在角落,总是想办法压缩自己的存在感。 她看向那些张着嘴的大人——他们的眼里分明就没有怜悯,反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她的情绪就是最大的宝藏,他们很乐于挖掘这点似的。 再去看一边坐着的舅舅舅妈,罗倍兰读不懂他们的神情,只知道很复杂。 这个时候她就会很害怕,害怕在他们心里留下她是个累赘、她很多余、她很麻烦诸如此类的厌烦情绪。 她真的很害怕。 这还远远不够,她和罗志麟的成绩也会反反复复地被拿出来。 她没罗志麟聪明,罗志麟又大她一岁,但这是罗倍兰最能接受的一层——只是存在感低一点儿而已,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积累了几次这样的经历后,这样的场合她当然能躲就躲。 好一点儿的时候,她和罗志麟放学回来,听到家里传来陌生的声音,她就会央求着罗志麟带自己出去玩儿,直到远远地看到这些人从家里走出来,她才会忐忑地跟着哥哥回家,然后赶紧写作业。 运气差一点,这些人会毫无征兆的在饭点前后来,这种时候,罗倍兰就没办法了。 后几年,家里的情况更糟了。 罗湖生签了劳动合同,他在工地上干了很久的工程。 在工地稀疏平常的事情发生了,连着罗湖生在内的两百多名的工钱,都被拖欠了。 家里的经济又迎来了一次急转直下。 那之后,罗倍兰一度最抗拒的聚会氛围对她而言,更恐怖了。 第93章 不行 罗湖生又被她们拉着问起了欠薪的事。 罗湖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刘淑华就把话头接了过去。 时隔多年,这两人脸上的虚伪却和当年的如出一辙,没有一丝长进。 这件事不能简单地描述为欠薪。项目不知几经转手,终于被施工队承包之后,罗湖生前几个月的薪水是照常发放的,慢慢地变成两三个月只发一个月的,再久一点,就干脆拖着不发了。 第115章 罗倍兰刚知道这事儿时,她刚上高一,罗志麟高二。 那时候他们都住校,罗倍兰的分数刚好勾上一中的,罗志麟的分数高出一中几十分,但为了费用全免和奖学金,他去了市三中。 每周周末,他们会回家。 家里的氛围很不好。 经济一困难,最先知道的是他们的亲戚。 一个月总有那一个周末,亲戚老乡之间会串串门。 罗湖生和刘淑华不乐意主动参与,他们便打着关心的幌子过来,把原本就逼仄的小出租房里挤得几乎要站不下脚。 大部分人面对这样不公平的事总是团结的,他们拧着眉毛进来,一聊起欠薪的事情,他们都对此表示出极度的愤愤不平。 这种时候,罗倍兰和罗志麟就待在一边,他们从不参与这类话题,当然,也没有话语权。 这件事取代了罗秋月的严重性,罗倍兰不再是那个如坐针毡的话题中心。只偶尔,在他们临走,罗倍兰跟着送客时,他们才会顺口问一句罗秋月的下落。 但相应的,这些人带来的压力几乎都转接给了罗湖生。 高二的时候,罗倍兰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仅罗湖生拿不到工资,他的工友,以及工程的承包商都没有拿到钱,下发工程的那家企业申请破产了,层层转包下来,官司很难打。 家里的压力很大,罗湖生也搞不清楚具体的细节是什么,也没功夫,他和刘淑华只能继续赚钱。 直到罗湖生确诊以后,这些人才放弃用佯装怜悯的那一套从罗湖生这儿汲取乐子。 罗倍兰很讨厌这些人,她知道罗志麟也是。 但他们又没办法真正说多么怪罪这些人——在最难的时候,他们也是借了钱的。 如果钱再多一点儿就好了…… 罗倍兰看着小暖炉上的瓜子盘,也吃不下去了,只静静坐着。 刘淑华和她们又唠了一会儿,她们也识趣,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送完客,家里的气氛才彻底轻松下来。 刘淑华拉着罗志麟左看右看,打量了好久,一边还念叨着结实了。 哪里是结实,全长的肥肉,罗志麟有些心虚地搓了搓鼻子。 罗湖生问他上海好不好玩,他想了想,说也就那样。 他没怎么出去玩儿过,周围的一圈同事里,他算是加班最勤快的那批。就算能有休息,他也只在宿舍躺着,刷刷视频,看看书。 躺在双人间的宿舍里,他有时候会想起罗倍兰没回家的那三年。 她应该会更累。 因为罗倍兰辍学那事,他和自己的父亲之间生出了些嫌隙,为此,他也整整一年没有回家。 暑假,他给学校提交了申请,留在上海兼职。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自己的父亲才刚确诊肾衰晚期,刘淑华一个人肯定忙得焦头烂额,更何况他们俩文化不高,那些病理性的专业名词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书。 在晚上和刘淑华或是罗湖生的视频通话里,他给刘淑华解释那些专业的医学用语,看着挂着腹水,肚子肿胀得吓人的罗湖生,罗志麟总是很想哭。 另外三个舍友也看到了他视频通话的画面,闲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旁敲侧击地询问罗志麟,你怎么不回家看看? 罗志麟的回答是,留在上海能挣得更多。 但是一想起罗倍兰,罗志麟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罗志麟。 知子莫若父,同样的,罗志麟也是这个家里最了解自己父亲的那一个。 他不明白,只差四个月罗倍兰就要高考了,可他为什么非要在那个时候把罗倍兰逼走。 是的,“逼”。 我现在这样子哪个地方敢用我? 要搞清楚,现在我们一点儿存款都没有了! 两个要上学的孩子还怎么负担得起? 就你一个人出去打工,你现在身体很好吗? 那你说,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罗湖生没多说一句,罗志麟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天的场面很混乱,罗志麟寒假还没开学,罗倍兰那天元宵节放假,他们四个都在家里。 或许罗倍兰一开始就没想到要去细究那些,但罗志麟把罗湖生的措辞记得很清楚。 刘淑华是那场争吵里情绪最激烈的那个,他和罗倍兰慌张无措地坐在沙发上。他看着罗湖生,他确定父亲脸上所呈现的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慌。对他来说,那场混乱更像是一场后悔的发泄,一场隐形的迁怒。 为什么亲妹妹会卷走他的存款,为什么拖欠薪水的事会落在他的头上,为什么偏偏是他确诊了尿毒症…… 罗志麟知道,罗湖生那一天一定是后悔当初接过罗倍兰这个烫手山芋的。 他从罗湖生的表情里读出了这些情绪,于是,他惶恐地扭头去看罗倍兰。 我去办理休学,我先去打一年工,罗志麟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罗倍兰是什么样的秉性,他很清楚,一旦她发觉到别人被她麻烦了,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去解除“麻烦”的根源。 可是谁都没想到,他没想到罗倍兰沉默的表面下,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找不到罗倍兰了。 她已经满了十八岁,她还留了纸条,警方没办法帮他们处理。 他很着急,他很想告诉罗倍兰,他们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他成绩很好,可以做家教,上大学以后罗倍兰也可以做兼职,一切还远没有罗倍兰想象得那么糟糕…… 但真正联系上罗倍兰,高考已经结束了。 除去每个月打来的汇款,罗倍兰终于给他发来了消息。 罗志麟想尽了办法去劝她,说她可以复读,在家里自学也可以,他可以像以前一样辅导她,她还太小太年轻,也太漂亮,她的做法无异于切断了自己的前程,也不安全。 罗倍兰沉默了很久,她说,你本来就不该承担这些的,把我好好养到这么大,舅舅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也很累了,不是吗? 看着这个全新的号码发来的信息,罗志麟几乎要崩溃——罗倍兰和他一样了解罗湖生,她没可能读不懂罗湖生潜藏最深的意思。 他们的选择在各自的意义里都很决绝。 她没办法继续再待在这个家里,他也没办法毫无隔阂地面对自己的父亲。 盖着暖炉的隔温棉布,罗志麟看向方桌对面的的罗湖生,罗湖生没注意到儿子的目光,身体空虚下来以后,他没到冬天就格外怕冷。四个人里,他是穿的最厚的,即使这样,他依旧低着头,把手缩进棉布底下烤着火。 他会像我明白那样,同样明晰我吗? 罗志麟心想。 事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家里向亲戚借的钱陆陆续续在还了,粉店的生意很好,自己开始攒下了存款,罗倍兰学了门做蛋糕的手艺。 到底也没有真的落入绝境。 所以,我对他是否……过于苛刻了? 罗志麟看着罗湖生黢黑又苍老的皮肤,他额头的皱纹也比去年多横出了两道。 是,他想,他是太过苛刻了。 罗志麟也低下头,一下一下搓着手。 卧室里,罗志麟的床已经铺好了,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布置,中间挂着一道厚厚的帘子,把他和罗倍兰的空间平均分成两半。 “哥,你们那儿压力是不是特别大啊?”罗倍兰问。 帘子还没被拉上,两个人就缩在各自的床上聊天。 “肯定啊,不过我进大厂就是为了攒钱的,就也还好……你问这个干嘛?” “我在想,你这情况是不是就算过劳肥了。” “闭嘴,睡觉。” 罗志麟懒得再理罗倍兰,背过去,躺着闭上眼睛。 躺了一会儿,罗倍兰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罗志麟狐疑地又回头去看,罗倍兰正背着他,在一个包里翻找着什么。 屋子里太黑,罗志麟看不清她具体在捣鼓什么,但他好像听到了书本碰撞的闷响。 罗志麟支起身子,用微弱的屏幕光去照罗倍兰那边的动静。 他的猜测没有偏差,罗倍兰再起身时,他看到她手里拿的就是几本书。 罗倍兰也看着他,然后把书放在了自己的被子上。 “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嗯。” 罗志麟隐隐有点儿什么东西都预感,他的心跳也开始加速。 “我还想升下学历,所以,我打算今年参加成人高考。” 陈述的过程比罗倍兰原先预想的要顺利,她平静地说完第一句,罗志麟的屏幕也刚好熄了下去。黑暗里,她听见罗志麟吸气的声音。 “哥,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完。”出于对罗志麟的了解,罗倍兰得以先一步打断了他。 罗志麟静默了,静静听着。 “考试的内容不难,但我已经全忘了。蛋糕店的工作对我来说太累了,安排得太紧,时间也不够。” 第116章 “所以,前段时间我辞职了。”说到这里,罗倍兰停下来了。 “好,那你好好学,我给你出钱——” “不用,”罗倍兰再次打断了他,“不用你,我换了一份工作。” 罗志麟盯着罗倍兰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看了好一会儿:“什么?” “兼职做模特,下个月和我朋友去重庆,那边的工作机会更多……” “不行。” 罗志麟的音量陡然拔高了两个度,干脆利落地给出了他的答复。 他听见罗倍兰的呼吸变得急促,于是,他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不行。” 第94章 出走“什么?” “什么?” 罗倍兰维持着盘腿在床上坐着的姿势,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读书,可以。钱不够了你随时找我,钱我出。”罗志麟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摁开了卧室里的灯,“你也别做这份工作了。” 罗倍兰面上的错愕一下子被照亮了,与此同时,罗志麟脸上的表情也很坚定,整张脸都咬死了“不同意”这三个字。 “凭什么?” 罗倍兰的逆反心一下子就被罗志麟的话挑了起来,白天的不痛快也跟着这个小口子涌了出来:“我是告诉你,不是和你商量。而且我说过了,不用你出钱。” “那你什么意思,又打算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跑到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吗?” 罗志麟的回忆里的崩溃一下子被罗倍兰不友善的态度勾起,他不用照镜子都想得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不好看。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罗倍兰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了。 “之前不是你拼死拼活让我回去读书吗,我现在已经打算得很好了,你凭什么不同意?” 客厅那边传来罗湖生和刘淑华起身的声音,他们俩被兄妹二人的争执吵醒,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这大半夜的怎么还吵上了?”罗湖生的声音隔着一面墙传过来。 罗志麟的气还被罗倍兰那番话堵着胸口,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刘淑华也问。 “没什么。” 罗倍兰回应道,她转过身,不想再和罗志麟讨论这件事。 罗湖生和刘淑华听了一会儿,卧室那边没再传来响动,他们又登录一会儿,确认再无大碍后,他们才又重新躺回去。 这一下子,罗志麟也冷静下来了,他翻身下床,来到罗倍兰的床边,看着她只穿着毛衣的单薄背影,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罗倍兰率先开了口,音量刚刚好好够两个人听清,“我也没说让你供吧?” “这是谁出钱的问题吗?”罗志麟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我们好好聊聊,你说话别故意夹刺。” 罗倍兰不出声了。 再次开口时,罗志麟的声线都沉稳了许多:“是,你的条件是很优越,只要你想,你可以用自己的硬件变现很多东西,都是没有人能永远吃到青春饭。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保证你习惯这么挣钱以后还能放着平常心去干普通的工作——” 罗倍兰猛地站起来,扭过身子猛地推了罗志麟一把,罗志麟一时防备不及,连着向后趔趄了好几步。 房间很狭窄,堆的杂物又多,罗志麟的腿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小腿肚上霎时间传来一阵剧痛。 “你什么意思?” 罗志麟循声抬头,罗倍兰的表情很冷。 刚刚用力推搡的那一下给两人之间腾出了一定的距离,罗志麟后知后觉自己的措辞的不恰当,他努力想说些什么用来补救,可看着罗倍兰那样的表情,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还是罗倍兰第一次这么对待罗志麟。 她没想到一次简单的交流能扯出这么多不愉快来。 罗志麟你什么意思? 你是有多不放心我,还是说由多看不起我? 罗倍兰没办法想明白。 在厂子里打工那段时间,罗志麟对她不放心,罗倍兰不说什么——那样的地方的确就是一个混乱的大染缸,稍微不留神一点儿,人就会被动地沾染上这样那样的陋习,更何况她那时候完全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学生。 但即使是在那种环境里,她也没有完完全全地放任自流,不是吗? 罗志麟,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秉性不放心? “你他妈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罗倍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跟着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穿梭在肺管之间的冷空气几乎要把她冻伤。 “罗志麟,我挣钱的日子算起来不比你少吧?你凭什么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做这样的决定就是想当然的脑子一热吗?” 说着,罗倍兰迅速给自己套上了衣服,罗志麟察觉到她的意图,伸手想去拦她,却被罗倍兰一下子拍开。 这一下的力道是十成十的,罗倍兰一点儿没收着,在她披上外套的那两秒,罗志麟的手臂已经一抽一抽地开始钝痛了。 “我也告诉你,我见过的牛鬼蛇神不比你少,没人需要你教傻逼一样地给我传输经验!” 罗志麟被罗倍兰用肩膀一下子从过道撞开时,他看到罗倍兰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了。 第二轮的争执结结实实得落进了罗湖生和刘淑华的耳里,他们着急忙慌地下床来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罗倍兰的手已经拧开了门锁。 “欸,兰兰——” 罗湖生出声阻拦,他看见罗倍兰的动作因此停顿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随后,罗倍兰还是拧开了门锁,头也不回就跨了出去。 钢板门砸在门框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拍门声吵醒了楼上的狗,门板的余震和大狗的狂吠瞬间交汇在一处,闹的厉害。 罗湖生披了衣服想出去追,罗志麟的声音却让他瞬间停下了脚步。 “她刚刚跟我说,她准备参加成人高考,上大学。” “这是好事啊,你不是一直这么想的吗?”刘淑华蹙起眉头,“你说什么了,搞得她大半夜和你吵?” “不是因为这个吵……” 罗志麟穿着睡衣干站了太久,已经开始发冷了,他慢慢给父母解释着,两边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罗倍兰走得匆忙,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全,带着愠怒走了十来分钟,因愤怒而升起的温度也被冷风一点点地吹散了。愤怒的壳子一点点褪去,内里包着的委屈就露了出来。 今天真的非常非常糟糕…… 林瑜没可能喜欢她,罗志麟还把她归为最肤浅的那一类。 手机的电话铃声陡然响起,在空旷的大街上回荡,把罗倍兰吓了一跳。她拿起一看,看着上面“哥”这个备注,她想也不想就直接挂断了。 她又继续沿着大路往前走。 铃声再次响起,她不耐烦地把手机掏出来,这次是舅妈打来的。 罗倍兰伸出一半的指节犹豫几下,又蜷了回去。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动挂断了。 看着熄掉的手机屏幕,罗倍兰那颗兜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泪珠顺着罗倍兰的脸颊滑落,带给她一点儿湿热的温度。可都不用风吹,脸上的泪痕又冰得她脸上刺痛。 罗倍兰蹲在电线杆旁,抹掉了脸上的泪痕。 手机又震动两下,罗倍兰掏出来一看,是刘淑华发来的消息。 兰兰,什么时候回家? 外面冷,咱回来好好聊聊。 我们都支持你的。 罗倍兰鼻子一酸,她瞪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把汹涌的情绪硬憋了回去。 她还不想回家。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决这件事。 她害怕面对。 手机又响了起来,罗倍兰低头去看,依旧是刘淑华发来的。 兰兰,你现在在哪儿? 你走的是北路还是东路? 我和你哥没找着你。 他们出来找我了? 首先涌上罗倍兰心头的是担心——罗湖生身体不好,感冒对他来说是件很麻烦很麻烦的事。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罗倍兰的腿有点蹲麻了,她直起身,找了家门口有台阶的商铺坐着。 她还是回复了刘淑华,说她散散步,过会儿就回去了。 他们很知道她,刘淑华的信息,罗倍兰是最没办法视而不见的。 罗倍兰想起她住进舅舅家的那几个月。 那时候她还很小,五六岁的年纪,先前跟着罗秋月的那几年,她们租来的房间里没有电视,罗秋月也不给她买书。她对这个世界几乎没什么了解,她知识的储备甚至匮乏到了并不能完全理解“妈妈”这个词的意思。 她很小心翼翼地住着。 罗湖生整天整天地待在工地,两个大人里,和罗倍兰相处最多的其实是刘淑华。 第117章 她对罗倍兰很好,甚至超出了两个孩子家庭里“公平”的范畴。 罗倍兰被罗秋月养得很差,头发枯黄,手臂大腿上几乎没有肉,身上的皮肤看着干干瘪瘪的,嘴唇也透不出什么血色,体重轻得罗志麟轻轻一推她就会倒下去。 刘淑华给罗倍兰置办了几身衣服,丢掉了她起初穿的发黄小白衫。 你怎么不夹肉? 吃饭的时候,刘淑华问。 罗倍兰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抖了一下,她很小心地缩着,说她不喜欢吃肉。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碗里总是堆着刘淑华给她夹过去的肉。 一起出门的时候,刘淑华总是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罗倍兰在左边的时候,罗志麟就在右边。 罗志麟小时候总是比罗倍兰更活泼,也更大胆些,他经常走着走着就挣开了自己母亲的手,在离她们不远的前面或者后边溜达着玩儿。 但罗倍兰很不愿意放手。 只有当刘淑华要伸手拿钱买东西时,罗倍兰才会识趣地把手松开,等她一做完手上的事,她就又赶紧把自己的手送上去,生怕刘淑华忘了。 罗倍兰被刘淑华养着,动荡的心一点一点稳定下来。 然后,她就开始思考:妈妈,就是这样的吧。 她这样对待我,所以我可以叫她妈妈吧。 罗倍兰当时是这么思考的。 于是,在一个罗志麟睡着的午后,罗湖生在工地,客厅只有她和刘淑华两个人。 刘淑华一边看电视一边包着饺子,罗倍兰就在一旁帮着给饺子皮点水。 妈妈。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刘淑华的动作一下子停止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罗倍兰好一会儿。 是舅妈。 罗倍兰抿抿嘴,低着头继续捣鼓饺子皮。 她真好,如果她是我妈妈,就好了…… 罗倍兰心想。 第95章 年夜饭 远远的,罗倍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罗志麟的声音。 罗倍兰循声看过去,罗志麟刚拐过街口,他正背对着她向另一边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 他又回头看了看,罗倍兰坐着的位置被杂物挡住了,他并没有发现她。 屁股底下坐着的台阶冰凉,罗倍兰真的有点冷了。 她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叫住了准备往反方向走的罗志麟。 路上,他们都默契的没再提起那件事。 再次回到房间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罗倍兰收好了床上的书,书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大概率已经被罗志麟看过了。客厅的灯还亮着,刘淑华和罗湖生还在客厅里,似乎是在等他们这边先熄灯。 罗倍兰把两张床之间的帘子拉上,兀自躺了回去。 很快,客厅的灯也熄灭了。 “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罗志麟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罗倍兰的耳里,声音很轻。 罗倍兰背对着罗志麟的方向,没再说话,闭上了眼…… 今天是除夕。 林瑜挨着李丽红坐在酒店的圆桌边,看着开胃的凉菜在转盘上旋转。 除夕夜和家里的亲戚一起出来吃饭是他们很小就开始的习惯了。 人多的时候,林瑜总觉得不大自在。 看着林方诚和其他叔伯不醉不归的架势,林瑜知道,开车回家这活儿又该落在她头上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林瑜围着酒桌扫视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她以后,才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是罗倍兰发来的。 从她发来的照片上能看出来有四个人,桌上的饭菜很丰盛,罗倍兰面前的碗里盛满了饺子。 对噢,她说她舅舅舅妈是北方来的…… 你呢,你吃的什么? 看着罗倍兰发来的消息,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桌上已经被吃了大半的菜肴——这种照片她实在不好意思发给人家。 我和我家亲戚在酒店吃饭呢。 林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太方便给你拍。 林瑜眼睛一闭一睁,总是想到昨天和罗倍兰相处的的场景。她直到现在还感觉心里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可看着罗倍兰一如既往的语气…… 到底还是我多虑了,林瑜心想,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做不到坦荡。 我们初一一起去给陈老师拜年吧。 我们之前约好了的,过完年去看看陈老师。 对哦*…… 罗倍兰要是不提醒,林瑜还真要忘了。 林瑜应下这事,心想去之前得给陈老师带点儿礼品。 初一去看老师,初二…… 丁羽她们的拍摄是定在初二吗?林瑜突然想起来这事。 她问罗倍兰,罗倍兰说拍摄确定在初二初三。 林瑜查了一下那两天的天气预报——很不巧,都是零下几度。 你想来吗?罗倍兰问。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林瑜也答应了下来。 她又给丁羽发了信息,说那天直接由她开车带罗倍兰去。 丁羽的消息一向都回复得很快,但这次一直等到林瑜洗漱完,几乎要睡了,丁羽才发来一个“好”字。 除夕夜……她应该也忙吧。 免得丁羽再打起精神应付自己,林瑜干脆就不再回复她了。 丁羽今晚确实很累。 下午四点半,徐良轩按约定时间准时把车停在了楼下。 看着跟在丁羽身后上车的朱琼枝,徐良轩的眼里闪过几分惊讶,他从后视镜看着二人的神色,脸上有些不确定。 丁羽把徐良轩几番欲言又止的挣扎尽收眼底,朝他挥了挥手:“你开你的。” 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朱琼枝这一环。 黑色小轿车不紧不慢地驶在路上,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丁父丁母刚得知女儿性取向那天腥风血雨的场面,闹得饭店经理都跑上来拉架了。 看出朱琼枝的不安,丁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这次是在我家,不用额外赔餐具费的。” 车开到一家超市门口,朱琼枝叫停了车,拒绝了丁羽的陪同,一个人下了车,要去买些礼品。 “你认真的?爷爷奶奶也在,无论如何,今天不合适。” 朱琼枝刚下车,徐良轩就回过头,皱着眉警告。 家里知道丁羽谈了女朋友的只有她父母和她舅舅舅妈,父亲那一系的亲戚对此一概不知。 “我知道分寸。”丁羽说,“我就是趁着人多去给丁建华上眼药的。” 徐良轩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沉思良久,试探着开口:“你和你爸妈,真就没一点儿……缓和的余地了吗?” “我争取过了,没有。” 丁羽缓缓叹出一口气:“你知道……他们还想把我送到过戒同所吗?” “什么?” 看着徐良轩惊愕交加的脸,丁羽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默默偏开了头。 要是可以,丁羽也不想和朱琼枝在一起时,自己背上还担着一个观念固化的家庭。 可她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自己的父母不会理解她,更别提什么接受,他们唯一想做的只有解决她。 “那会不会是他们不知道——” 丁羽直接打断了徐良轩:“别给他们做假设了,他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喜欢我。” “所以今年过后,我大概……也不怎么会回来了。” 徐良轩懈了好大一股劲。 其实,他也没立场置评,这毕竟是丁羽的家事。 好几年没回过这个家,丁羽早就把家门钥匙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于是,她两手一摊,示意徐良轩去门敲。 前来开门的是丁母。 她本来是笑着着,可视线落在面无表情的丁羽脸上,笑容便不自然地僵硬了几分,站在最前面的徐良轩让开身子后,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丁羽不动声色地牵上朱琼枝的手,把她拉过来一点儿,挡去了母亲打量的视线。 透过半敞的门,丁羽一眼就看到了围坐在饭桌前的一众亲戚,徐良轩的爸妈在,外公外婆也在,自己的父亲也坐着,除去丁母的位置,就只剩下两个座位了。 看见两个手拉着手的女人,除去两位老人还在笑呵呵地问着这个陌生人的来意,其余人的表情都变得尴尬且难堪起来。 尤其是丁父。 “啊,这是我朋友,也是我同事,今年跟着我有出差,回不去家了,”忽略掉丁父憋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脸色,丁羽笑眯眯地对两个老人解释,“所以我带她来蹭顿饭。” 说着,丁羽寻来一张塑料凳,和徐良轩一人一边把朱琼枝夹在中间,坐下。 两位老人看到丁羽回来很高兴,几乎是她一落座就给她塞了个大红包。 这几年丁羽和家里并非全然没有联系,外公外婆住在老家的镇上,她有时候腾出空了就会去看看他们。老人家面容慈祥——丁父隐瞒的很好,再加上从徐良轩那儿听来的消息,他们一直不知道丁羽的情况。 第118章 忽略掉丁父丁母猪肝一样的脸色,这顿饭总体还能说是和谐。 “丁羽以后,打算在哪里发展啊?”丁羽的舅舅问。 “八九不离十,就是重庆了,”丁羽看了一眼朱琼枝,笑笑,“而且准备定居在那儿了。” 丁母的脸色又减下去几分。 “噢……听你说工作那么忙,还是在租房住吧?” “是忙,但是房款已经准备好了,”丁羽笑得礼貌而客套,“我和中介熟,房子已经私下帮我定下了。” “全款。”丁羽补充道。 “哎哟,那可厉害了。” 舅舅伸手拍了拍徐良轩的肩膀,半开玩笑半压力地:“可要跟你姐好好学学啊。” 丁羽的父母脸色更差了,但两位老人眼神都不大好,没注意到他们两个的表情,还乐呵呵地问着丁羽一些琐事。 “那你爸妈以后在这儿不就孤零零的了?”舅舅呵呵地笑着,问她。 说着,舅舅毫不避讳地当着丁羽的面,用眼神去探她母亲的反应。他要传递的意思很明显:我没那么八卦,我帮你妈问的。 丁羽也跟着打哈哈,却是皮笑肉不笑:“我的出息也就到这儿了,挣不到太多钱,但好歹也不用额外麻烦我爸妈了。他们的钱只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接着,丁羽转头面向和她隔着一个身位的父亲,笑眯眯地:“您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除了二老,其余人均是脸上一僵。 丁羽还向前微微倾着,盯着父亲看,他没看她,自己低头喝了一口酒。 刚觉到丁羽还有继续说的意思,朱琼枝赶紧伸手拽了拽她,直到丁羽板板正正地坐好,她才松了手。 舅舅和丁羽的母亲大概提前串了不少问题,其中的一半都被丁羽夹枪带棒地顶了回去,到最后,他不乐意问了,丁羽的父亲也听不下去了。 罕见地,丁父今天是最早下桌的那个。 他一走,丁羽才彻彻底底地轻松了,她像个大胜的将军,亢奋,还夹着点儿得意。 她一边给朱琼枝夹她喜欢的菜,一边回应着两位老人的关心。 几年没回家,家里的大件家具都换过了,窗框也被重新装修过,墙上挂着的书法作品也撤下来了,换成了水墨画,几圈环视下来,丁羽心底真生出几分陌生感。 但也无伤大雅,毕竟高中以后,她几乎没在家里久住过了,不是吗? “你吃饱了吗?”丁羽凑在朱琼枝耳边问。 朱琼枝点点头,丁羽扭开头后,她才重新敛下神色…… 第96章 未释怀的 饭局一直持续到了十点半。 依旧是徐良轩开车带丁羽和朱琼枝回酒店。 在距离酒店两个街口的位置,朱琼枝又一个人下了车,说是去超市里挑些东西。 这回丁羽没说要跟着,朱琼枝回身关上车门的那一下,捕捉到了丁羽表情突然崩塌后的疲惫。 她感觉徐良轩和丁羽有些话要说。 车里,丁羽脱力地靠在座椅上,徐良轩从前座塞过来一个红包:“我爸妈的,本来应该在饭桌就给你的,但是包在沙发上,一下子也不好拿。” 丁羽瞥了一眼,伸手结果,揣进了自己的包里。 “替我说句谢谢,摊上我这事儿也是难为你爸了……欸,说实话啊,你爸妈应该老不待见我了吧?” “没有吧,反正也都是一家子,我看他俩也挺乐意听点——”徐良轩说着,搓了搓鼻子,“你的八卦……之类的。” 后座的丁羽一下子笑出声来,带着座椅上的流苏皮垫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丁羽摇下窗户,这里靠近市中心,马路上的车却也稀稀拉拉的,“当年报志愿的事儿,要不是我给你起了个坏头,你也不得学我的样儿吧,要不然,你现在过得也能比我好。” 徐良轩听完丁羽的话,倒还真陷入了沉思。 丁羽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最后见他摇了摇头。 “都多久的事儿了?各人有各命,我能力不行就是不行咯,你看我考研也没考上不是?就算听我爸妈的去考公,我大概率也就搁老家住着了,考不考得上还两说呢……” “我也挺不喜欢什么都被安排的,”徐良轩推了推快要滑落的眼镜,笑了笑,“而且,要不是你闹得动静那么大,他们也没可能给我这么大自由。” “最重要的是,你把我过的日子想成啥了?我在你这儿就混得这么差?” 丁羽抿了抿唇,笑了,有些无奈,最后又把头正了回来:“我的错。” 两个人一齐看向窗外,朱琼枝已经提着购物篮在收银处排队了,她的红色毛呢大衣很鲜艳。 “最后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丁羽点头。 “你和姑爷他们……要是以后他们想开了,也一点儿回缓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几乎是徐良轩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丁羽的头就开始摆动,但同样的,她眼里的决绝也消散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又变成了迷茫和不确定。 他们那样的父母永远也想不开——这是她能斩钉截铁否认的。 其余的…… “没有,至少这几年是不打算见面了,”丁羽补充道,“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看着后视镜上丁羽晦暗不明的表情,徐良轩也不再说话…… 市区放烟花的很少,林瑜睡不着,在客厅的露台边看着小区里的小孩举着仙女棒乱跑。 今天是春节,她刚刚收到了罗倍兰的贺喜信息。 她披了一条厚毛毯,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刚刚好。 也就只剩下半个月了,别想了…… “叮叮——” 凌晨二十七分,林瑜拿起手机一看,是毛格发来的新年祝福语。 大概是群发吧,想着,林瑜也去浏览器上复制粘贴了一段新年贺词给他发了过去。 就在林瑜以为结束的时候,她的消息提示音又响了。 毛格:上次给你的建议有考虑吗? 这人怎么这么关心我工作的事? 林瑜虽有疑惑,但也习惯了。犹豫了一会儿,林瑜还是回复了毛格。 有在看投稿的条件,可能三月以后会试着动笔。 三月以后? 佘引章看着林瑜的信息,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年纪越大,佘引章对熬夜跨年诸如此类的事就越发地不大热衷了。要是延续以往两年的惯例,她大概率已经睡着了。 但她辗转反侧,在睡不着的时候又想起了林瑜。 她希望林瑜是真的采纳了她的建议,而不是出于礼貌的应承。 随着年纪一起消散的不只是追求仪式感的一腔热血,佘引章的朋友圈子也越缩越小了。 她其实是一个很睚眦必报的人,二十七八的年岁里,和她有着长久且亲密的交往还毫无龃龉的人,严格算下来只有她的发小何彤辰。 但如果,林瑜没有离开的话,她也能算在这个范围之内的…… 她突然就很想林瑜。 林瑜没有讨厌自己——这是先前蛰伏在林瑜微信里,佘引章提炼出的最能让她欣慰的信息。 可这样一来,这份关系在她佘引章心里又陡然增加了好多遗憾,沉重得让她几欲喘不上气。 真的好多好多。 既然睡不着,佘引章干脆就借着除夕的名头给林瑜发了信息。 我再熬一会儿,再不行就早点起,总能立刻逮着她的,佘引章想。 挺好的消息,林瑜还没睡。 坏消息是她说三月以后再动笔。 那中间那一个多月她要干啥? 佘引章心里隐隐有点不对劲的感觉:林瑜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以前,林瑜最常说的话就是“先做吧,做着做着灵感就自己跑出来了呢”。一拖再拖的话,只可能是被什么绊住了。 于是,佘引章按着性子,问:噢,也对,要先写剧情排大纲的吧。 过了好一会儿,林瑜那边都没动静,佘引章深吸一口气——看来她猜对了。 林瑜心的心头飘过来一朵惆怅的云,她裹了裹毯子,犹豫着。 如果非要找一个人倾诉的话,毛格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年纪小但很有自己的见解,聊起来的也能说的头头是道,最重要的,他们互不相识。 于是,林瑜开始打字。 鱼飞飞:我倒没这么勤勉啦…… 鱼飞飞:最近状态不好,想花时间整理整理心情。 状态不好? 毛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鱼飞飞:我朋友下个月中旬就要去外地了。 鱼飞飞:我挺舍不得她的,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鱼飞飞:她看起来,好像并不很在意的样子。 佘引章由原本躺着的姿势一下子鲤鱼打挺,又立了起来,两只手捧着手机,盘腿坐在床上。 和她的朋友? 第119章 应该……也不只是朋友的情感。 毛格:你喜欢她吗? 鱼飞飞的备注下闪烁了好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佘引章的心情也跟着一起一伏,像是小时候拉小提琴一样,一不留神就卡得她脖子疼。 站在佘引章的角度,潜意思里,她其实并不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佘引章从小所受的教育和周围人群的潜移默化下,情感用事是被排在最末尾的。 所以佘引章理所当然地以己推人,也不愿意看见林瑜这样的璞玉泯然于众人,她由衷地希望林瑜能将更多重心倾倒在事业发展上。 看着林瑜发来的“是”字,佘引章向后捋了捋自己垂落的发丝。 放在两年前,她大概真会这么高高在上地“批判”她被情感左右的动作。 可时过境迁,佘引章也不至于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高傲,以一个很被动的,毫无余力反抗的姿势——曾经己度人而想当然的她,在经年的某个午后,突然就被存留的遗憾所化做的箭矢狠狠刺伤。 佘引章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毛格:那,你喜欢的人知道吗? 鱼飞飞:不知道。 只剩半个月了啊…… 毛格:你知道她的性取向吗? 鱼飞飞:她有谈过一任男朋友。 几乎是瞬间,她又补上来一句:但是她说过她从来没喜欢过他,只是在形势下的不得已。 这条信息发出,两个人心里均是一凉。 佘引章心里翻滚而起阵阵不忍的情愫,她希望林瑜能更好一点儿,不管是她认为的层面,还是出于林瑜自己所期待的角度。 但…… 这样的希望,无论如何,也很渺茫,不是吗? 鼓励的话凝滞在佘引章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一厘米,颤抖着。 那你,有打算向她坦白的打算吗,在她离开之前,她问。 鱼飞飞:没有。 佘引章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开始发麻,从脸,再到之间。 毛格:和你之前失败的那次……有关系吗? 林瑜再次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但她没让佘引章疑惑太久,很快,她便给出了详尽的解释和分析。 林瑜发来了很长的一段内容: 这个女孩的经历很复杂,我见她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了。我们认识以后,我就一直想帮她,也做了合乎朋友身份的,最大的帮助。 她很漂亮,也因为这个,她很敏感。 从主动接触她的第一秒,我就是带着目的的,但是请相信我,我所怀揣的,介于朋友身份之外的目的,并没有那么不堪。 但最开始我没有向她坦白,所以现在我也不适合说起这些,尽管会有很多个瞬间我都想向她袒露我所有的情绪,但这之后呢? 她会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所有人接触她的最初目的都是出于最原始的欲望?我没办法和她解释清楚。 如果我是她,我也很难接受。 至于你说的,我被上一段经历影响了,我想,不管怎样,论多论少都会有的。但是,更加谨慎,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佘引章低垂着眼眸,一字一句都尽数读完。 可是,不试试,会有遗憾的啊…… 林瑜回复得很快:人嘛,总要有些遗憾的吧。 佘引章看着这条信息,那个她坐在林瑜已离开的工位,一页一页读懂林瑜隐藏起情绪的凌晨,又在她眼前栩栩如生了。 总要有遗憾的…… 从小讨厌情绪论事的佘引章呢喃着,第一次在一个人听不见的地方向她发问:“可你,就已经……都释怀了吗……” 第97章 安哥拉红 初二,林瑜收拾好了东西,带上了平板和电容笔,拿了些零食,开车接上了罗倍兰。 罗倍兰在前一天晚上做好了护肤的工作,尽管她又和林瑜说,其实并没有感到什么变化。 “待会儿我尽量找你,保证不让你一个人无聊。”罗倍兰对着林瑜起誓。 林瑜笑着摁下了罗倍兰的两根手指,示意她看自己放在后座的平板和电容笔。 “我画画打算画点东西,时间会过的很快的。” 罗倍兰想起了林瑜送给自己的那件生日礼物,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的心跳也因此快了两拍。 “那你……打算画些什么?” “随便咯,可能画点儿石头啊,野树啊之类的。” 没得到自己期待的答案,罗倍兰有点儿沮丧。 “要不给我也整一张?” 车子拐出了好几个路口,罗倍兰还是没忍住,问。 “有那么多厉害的摄影师给你拍欸,还打算抓我当苦劳力啊?” “你难道就不厉害吗?哎呀,给我画一张嘛——” “就算是我的新年礼物了,怎么样?”罗倍兰眼珠一转,换了种问法。 眼见逗她逗得差不多了,林瑜便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那我有什么礼物吗?” 罗倍兰被林瑜眯起的眼睛一望,顿感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立马挪开了视线。 “会,会给你的。” 车子继续往前开,开到一个等待红灯的路口,等了一分钟,她们前头还有不少车。 “你很喜欢山景吗?所以才突然想到要去把它画下来?” “也,不是吧……”林瑜迟疑着说。 除夕交替新年的那个凌晨,她和毛格聊了很多,聊到很久。 毛格说,她能交心的朋友不多。 谁又不是呢,林瑜看着毛格发来的文字,她的字里行间流露着和自己类似情感,仿佛他们的经历交叉过。 最后的最后,毛格说,如果实在不知道干什么那就做你最擅长的事情吧,做着做着,思路就打开了呢? 这句话给了林瑜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她曾经对别人说过一样? 所以,林瑜带上了板绘的工具——万一就像毛格说的,也许就找到灵感了呢。 今天是个晴天,感谢丁羽提前做过的功课。 不像昨天,她和罗倍兰一起去陈君洋家给他拜年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老校区的停车位明显不够用,林瑜想方设法找到停车位以后,她和罗倍兰不得不冒着雨进行百米冲刺。 雨的势头不小,浇得两个人叫苦迭迭。 即使先前在手机上知会过陈君洋了,但他看到林瑜和罗倍兰时还是很高兴。听他说,她们是今年第一个来给他拜年的。 陈君洋的妻子也在家里,她也是退休的老师,这对老夫妇很热情地招待了她们。 他兴致冲冲地带着两人先去看了他冬眠的乌龟——乌龟裹着潮湿的,很厚一层的椰土,被他搁置在了阳台外边。三个人都脑袋挤在大敞的窗边,吹着冷风,听陈君洋给她们讲解他的乌龟多久要喷一次水。 窗户有些老旧了,卡在某个位置就推不动了,陈君洋还没空修。 没办法,林瑜和罗倍兰只得挤在三四十厘米的空间里,罗倍兰的胸膛紧紧贴着林瑜的后背,甚至,她为了方便,直接把脑袋搭在了林瑜的肩头。 直到三个人被陈君洋的妻子喊回去才算完。 所以乌龟要多久补喷一次水? 林瑜忘了,或者干脆说,她根本没心思听,现在回忆起那个场景,她脑子里能想起的只有罗倍兰喷在她耳侧均匀的,温热的呼吸。 那之后,她们四个人坐在沙发上,陈君洋一听罗倍兰有在认认真真准备考试了,他乐的连嘴角都压不住,连着说了好多个“好”字。 还没来得及问林瑜,他的门就被敲响了。 陈君洋开门时,林瑜和罗倍兰谁都没看清楚来人,只猜测也是陈君洋的学生。 人一进屋,罗倍兰的表情就有了些变化。 你认识吗?林瑜将罗倍兰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声问。 罗倍兰眼底闪过几分惊慌,压低了声音告诉林瑜那是她的高中同学,班长。 来人显然也注意到了沙发上坐着的罗倍兰,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上高中的同学。 他抬手,试探着和罗倍兰打了个招呼。 罗倍兰当年辍学的很突然,除了几个为她的前程感到可惜的老师,学生之间能做的也只有猜测。 他和陈君洋只相互寒暄了二十来分钟,该被问的都问完,他才将目光转向罗倍兰。 他眼底的疑惑毫不遮掩地展露出来,平铺在罗倍兰的面前。 久别重逢后的局促过后,罗倍兰很简洁也客观地给出了解释。 那之后,林瑜也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学弟聊了几句。 在回家的车上,林瑜明显感觉罗倍兰松懈了不少,仿佛一下子卸去了一个很重的担子。 “今天天气不错。” 林瑜说。 林瑜和罗倍兰到的不巧——摄影师给她俩指了丁羽和朱琼枝的休息室,她们推门进去时,丁羽和朱琼枝正亲的火热。 第120章 林瑜是走在罗倍兰身后的,视线又被罗倍兰挡住了一部分,她只看见罗倍兰一声也不吭地,迅速拉回刚被她推开的门。 听着走廊上回荡的门板振动声,林瑜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向前探去一步,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入目的只有罗倍兰那张憋得红到了脖子根儿的脸。 再问,她还是什么都不说。 林瑜还在疑惑,房里的人却先一步拉开了门。 看着丁羽有些湿润的,还带着殷红的嘴唇,再一看同样目光闪烁的朱琼枝,林瑜的脸也“唰”一下红了。 林瑜下意识去窥罗倍兰的神色,不想和她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脸更烫了。 我的老天啊…… 朱琼枝担任了化妆师的工作,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模特,是他们公司的签约模特。朱琼枝先给他处理的妆面,可轮到罗倍兰时,她捧着罗倍兰的脸看了半天,犹犹豫豫,最后给她上了个口红。 “这就可以了吗?” 罗倍兰疑惑,担心朱琼枝是不是看岔眼了,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颌线:“这儿有颗痣,不遮一下吗?这里也有,还有这里——” 朱琼枝摇了摇头。 “你脸上没什么需要额外改动的地方了,”朱琼枝解释道,“我们想保证拍出来的成片足够有质感,你这样,很符合今天的主题。” “好了,去换裙子吧!” 朱琼枝推着罗倍兰进了更衣室。 林瑜提着包,包里装着她和罗倍兰的东西,背倚着墙,静静地等待。 丁羽给她们提前看过了今天的服装,裙摆很长,很大,布料的裙褶堆叠,很厚重的红色。 经过漫长的几分钟,林瑜翘首等待的那扇门终于又被推开。 罗倍兰推开门,第一眼就和林瑜对视。 林瑜给她的目光太美好:沉静、欣赏、以及最能令她兴奋的惊艳。 在这样的注视下,罗倍兰最初的那几分腼腆很快就随着自己裸露的皮肤被冷空气挤走的温度一起消散了。 罗倍兰在林瑜用尽了她作为一个模特所能展现的最专业的姿态,表情、动作、转身……她都克制着,就像向日葵迎接初升的太阳那样喜不自胜。 安哥拉红是很含蓄,很浓重的颜色,重叠堆积的布料就像一大片被她披在身上的海洋,它尽最大可能在呆板的地板上涌流开来,贪婪地,叫嚣着要吞没每个人的目之所及。 但它同时又很慷慨,罗倍兰的腰身被勒住,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再攀上展示者锁骨下方的位置,留下一道平和的,温婉的弧线。 不知道是她赋予了它生物的活力,还是它给予了她发酵美丽的契机,可在此刻,她和它就是一体的。林瑜看见罗倍兰脖颈间清晰的跳动,布料在呼吸间跳动在罗倍兰皮肤上的柔和反光…… “哇哇哇——今天肯定能出超级高质量的片子!林瑜,你说是不是!” 朱琼枝看着兴奋极了,小步小步绕着罗倍兰跑,眼里全是对工作的渴望。 罗倍兰依旧等待着林瑜——林瑜还在看着自己,但她不知道她的视线落在了哪里。 “很漂亮。” 林瑜抬眼,对着罗倍兰微笑。 等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工作,朱琼枝帮罗倍兰收好了裙摆,给她披上厚厚的毯子,一行人就陆陆续续地进景区了。 丁羽的公司和景区商议了合作,由景区的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一处还没开发完全的地点,那里挨着一条小溪。 天已经渐渐黑了,抬眼只能望见那轮明亮澄黄的弯月。 拍摄的道具直接被丁羽用作照明工具,她跟在林瑜和罗倍兰的身后,边走边聊。 罗倍兰没再提误入丁羽和朱琼枝“地盘”的事,林瑜也是,尽管丁羽的脸上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 罗倍兰穿着黑色的皮面高跟靴,她走在不那么平整的路上,免不了一抖一抖的。 “冷吗?” 借着微弱的灯光,林瑜看到罗倍兰的小腿已经被冻得泛起了不自然的白。 “冷啊,”罗倍兰扭头,眉毛扬挑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但是你可以把我画的暖和点。” 闻言,林瑜脚下的步子一时放慢了些。 欧式手提灯的昏黄光线落在罗倍兰的脸上,光影交错,美得不可方物。 “我要把你画成一头大熊。” 又走了好远,林瑜才说,也掩下了自己发愣的别扭表情。 第98章 偷一个吻 在冷风中翻涌的红色裙摆舞动在喀斯特地貌特有的庄严石壁前,原本明亮的灯光透过欧式手提灯的玻璃就变得柔和,轻巧地给模特和红裙镀上一层暖色调的高光。 山林寂静,林瑜坐在一张折叠小凳上,清楚地捕捉着每一次裙摆舞动的哗啦声。 在鹅卵石石滩上支起的补光灯把罗倍兰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无比清晰。 当镜头真正对准了罗倍兰时,林瑜才读懂了今天的拍摄主题——野性。 林瑜抱着平板,捏着电容笔的裸露指尖温度已经被零下的空气做所同化,冰凉而僵硬。 看着罗倍兰皮肤下因舒展收缩而一跳一跳的肌肉,好像隐藏在她皮肤之下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跳出来。 笔尖在屏幕上反复滑动,最后又被林瑜删去。 从指甲盖儿到掌根,都是僵硬的。 林瑜无论如何也勾勒不出想要的线条。 所以,她真的画了一只大棕熊。 冬天天黑早,从六点开始拍,到晚上十点也就结束了。 但是他们明天早上还得再拍一组,所以他们今晚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市区。 林瑜上去给罗倍兰裹毛毯和热水袋时,罗倍兰已经冻得牙根儿发颤了。 凑近了,她甚至能听见她两排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 偏偏都这时候了,罗倍兰还不忘咧着嘴冲她露出一个笑。 “还笑,先擦擦鼻涕吧。”说着,林瑜又把毯子给她紧了紧。 林瑜和罗倍兰住的是同一间房,起初,林瑜看到这个安排结果时,眼皮不受控地跳了跳。 就在她准备向丁羽发难时,后者回头,冲林瑜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脸。 “双床房啦。” 算你良心未泯,林瑜心说。 罗倍兰和另一个穿深v西装的男模特被冻得归心似箭,他们两个又腿长,迈着步子走得飞快,林瑜刚开始还试着赶上去,可追了十分钟,林瑜就彻底放弃了。 丁羽和朱琼枝慢慢跟了上来,三个人走在队伍靠末尾的位置,边走边聊。 “怎么样,干了三年服装设计,今天也算是上过一线了,有什么感想吗?” 丁羽问。 林瑜吸了吸被冻得发红的鼻子,摇摇头:“再也不回这行干了。” 三个人都笑了。 “那你明天早上还跟过来吗?要来的话,你顶多睡到四点就得起床了。” “到时候再看我能不能起得来吧……” 远远的,林瑜终于看见了亮着灯的旅馆。 “*拍摄完之后呢?你们大概还会留多久?” 朱琼枝思索了一下:“到时候我还得回趟我家呢……也不剩几天了,初四就走。” “之前没看出来,你俩工作的时候还挺帅。” 手拉着手被夸赞了的小情侣先是相视一笑,可不过三五秒钟,两个人眼神的氛围就不对劲了——林瑜都感觉着这俩快要亲上了。 林瑜上前两步,目的性很强地“啪”地一下劈开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看着又走到了自己前方的林瑜,丁羽转过头,对朱琼枝打了个口型。 朱琼枝反复辨认了好多遍,终于确定,她说的就是“单身狗”三个字…… 旅馆还是老实的门锁,没有房卡,但林瑜和罗倍兰一人有一把钥匙。 林瑜拧开门踏进房间时,一眼就看到了被罗倍兰换下来,搭在椅子上的长裙。 听着卫生间淅淅沥沥的水声,林瑜咽了咽口水。 她和罗倍兰现在只隔了一扇门。 一臂之遥。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来了,里面传来罗倍兰不确定的声音:“林瑜?” 林瑜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不再站在浴室门口,往窗户的方向走过去。 水声还在继续,林瑜环视着房间里的布置,靠近空调的那张床的正中间赫然落着空调的遥控器。 看着遥控器周围凹下去的那一圈褶皱,林瑜几乎能想象得出来罗倍兰着急忙慌进浴室的样子。 下一秒,林瑜的视线就落在了靠在墙边,拉链闭合得一丝不苟的旅行包。 在林瑜意识到什么之前,浴室的门就张开了一条缝,门后探出罗倍兰的脑袋。 “那个……我换洗的衣服忘记拿了……” 罗倍兰露出来的脸上还氤氲着水汽,嘴唇亮晶晶的,嫣红的色泽看的林瑜一下子晃了神。 “噢噢,没事,我帮你拿。” 第121章 林瑜蹲下去翻找着,最上面的是几罐护肤品,瓶瓶罐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她的衣服好像放的格外深。 “那套黑色的,哦,还有床上的毛衣。”罗倍兰提醒。 “好……” 林瑜蹲着,膝盖小幅度地压迫着她的胸膛,发出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儿被拉长的尾音。 她很快找到了罗倍兰要的睡衣,下一秒,她摸到了一块薄薄的衣料。 在脑子做出正确判断之前,那块儿小布料已经被睡衣带着飞出来,又“啪嗒”一下落在旅行包上。 林瑜的脸一下子爆红,她感觉她的毛细血管都要被撑裂了。 今天真的是冻傻了…… 林瑜尴尬地抬头去看罗倍兰,后者扒着门板,若无其事地眨眨眼:“内衣也要。” 好,我心里有鬼而已…… 林瑜又蹲下去,飞快地拾起来,夹在那套睡衣里给罗倍兰送过去。 人还没走近,罗倍兰就把门又开了一点,长臂一弯,很自然就勾走了林瑜手里的衣物。 罗倍兰抓着衣服往回缩时,门板又开了一点,露出了半个肩头…… 林瑜,你脑子真脏! 林瑜坐在远离卫生间的那张床的床尾,一整个面红耳赤,狠狠地唾弃自己。 等罗倍兰走出来,看见的就是正襟危坐,宛若在学堂听训一般严肃的林瑜。 看着林瑜坐的位置,罗倍兰心念微动,很快就有了主意。 “你今晚想睡这张床吗?” 罗倍兰的声音乍一下响起,惊得林瑜的身子都抖一哆嗦。 “啊……嗯嗯,对。”林瑜慌乱地点头。 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散落在罗倍兰的肩头,她身上穿着睡衣——尽管林瑜觉得这么紧身的睡衣穿了也没能力遮挡住她的线条。 “你再加一件衣服吧,千万别再受凉了,”说着,林瑜起身,径直朝浴室走去,“我去洗澡了……” 浴室刚被人用过,以至于现在空气里还弥漫着沐浴液香气的水汽,林瑜刚一进卧室,脸上就有了湿意。 今天在外面冻了四五个小时,林瑜也是真累了,热水从花洒里喷出,落在林瑜的皮肤上,她身上的疲倦顿时被洗去了大半…… 林瑜实在没精力洗头发了,她洗完出来,罗倍兰已经躺上了自己的床,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鼓起来的白色大包。 大包正规律地起伏着。 罗倍兰大概已经睡了,林瑜也不做他想,伸手关掉了灯,野爬上了床。 最好的助眠剂就是劳动,林瑜眼睛一闭,很快就有了睡意。 正迷迷糊糊的,林瑜的半边身子突然一凉,随后她的被窝里就钻进了一大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东西。 林瑜的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就想爬起来,但她高估了自己——放松了那么久,突然来这一下子她还真起不来。 最后,很尴尬地,林瑜半撑起胳膊,看着罗倍兰这个乍然闯入的外来客。 罗倍兰一双眼睛大睁着,对林瑜的情绪恍若未觉,侧着身子,巴巴地望着林瑜。 可罗倍兰尤嫌不勾似的,不,她甚至有些不满,她伸手,先是掖了掖因为林瑜的动作而翘起一边的被子,然后手臂向下挪,勾住林瑜的肩膀,把她摁回了床上。 “都漏风了……” 罗倍兰解释。 等等?这个是重点吗?林瑜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林瑜问。 她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质问都因罗倍兰刚刚的那番动作变成了不确定的试探,但她自己却还没发现。 “你这离空调更近,”罗倍兰边说,又往林瑜那边凑了凑,“我一个人睡真的冷。” “我在外头冻了那么久呢……不信你看。” 说着,罗倍兰把自己的手贴上了林瑜的手。 暖和了太久,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激得林瑜猛的一颤。 “怎么这么凉?” 林瑜的担心一下子胜过了所有其他的,她伸手就去探罗倍兰的额头,罗倍兰也不躲,乖乖地让她试探额间的温度。 林瑜试了又试,确认没问题之后才终于缩回了手。 感受着林瑜一点一点挪过来的体温,直到两个人的半边都结结实实地贴在了一起。 “还冷吗?” 黑暗里,罗倍兰嘴边的笑差点儿就要兜不住了——也不算枉费她在床头的瓷砖上贴了那么久的手。 林瑜被罗倍兰闹得短暂地清醒了几分钟,但还是抵挡不住浓重的困意,躺了没多久就睡熟了过去。 但罗倍兰还精神得很。 “林瑜……” 罗倍兰用气音轻轻地问,林瑜没动。 “林瑜——” 罗倍兰的语气就加重了一点儿,仿佛在讲悄悄话。 “林瑜?” 罗倍兰大胆了不少,甚至凑得更近了,她的脸都快要贴了上去。 如果林瑜现在睁眼,保准能看见一个瞪大双眼,虎视眈眈望着自己的罗倍兰。 但很可惜,她睡得太熟了。 罗倍兰一遍一遍地用视线描摹着林瑜睡颜的轮廓,她面部平和的线条渐渐和梦里的那个她重合在一起。 她看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心里斗争——如果她现在就吻上去,轻轻地,悄悄地,她会有所察觉吗? 忐忑、亢奋、期待、愧疚……好多好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把罗倍兰的心狠狠勒住,憋得发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倍兰终于还是没抵挡住自己内心的欲望,伸出两根手指,探向林瑜的嘴唇。 唇瓣的触感细腻而柔软,带着一点儿唇膏的黏腻感。 罗倍兰把手缩回来,摁在了自己的唇上。 樱桃味儿的。 做个好梦,罗倍兰最后一次伸手,认认真真理好了被子。 第99章 被抓包 林瑜模模糊糊地醒来,模模糊糊地睁开眼。 她下意识伸手去探身旁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出来,但床单还残留着一点儿体温。 林瑜勉强抬起半个头,在亮着小夜灯的窗边看到了背对着自己,正往脸上捣鼓着什么的罗倍兰。 “嗯?怎么不叫我……” 林瑜哑着嗓子,问。 “才三点呢,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罗倍兰转过头,面向着林瑜,林瑜看清楚了她是在敷面膜。 “不是……”林瑜揉了揉眼睛,挣扎地从床上抬起她的上半身,“是楼道里的声音。” “你们准备要走了吗?” 嘴上问着,但林瑜的身子却连分毫都不愿再挪动。 “大概……”罗倍兰看了眼手机,“四点出发吧,丁羽说的。” “你要不就别跟着上山了,外面特别冷。” 罗倍兰因为脸上还敷着面膜,发出来的声音都带着一丝被胁制的不自然感。 着样还怪可爱的,林瑜心想。 这时候,林瑜其实已经动摇了:“可是你们都去了。” “你就睡吧,你想,我和丁羽还有朱琼枝回去都得坐你的车呢,你也不打算疲劳驾驶吧?” 本来就没有多坚定的早起信念彻底垮塌,林瑜顺坡下驴,也顺势倒下,闭上了眼。 山区确实冷的要命。 朱琼枝给丁羽带来了另外一条齐肩的包臀长裙,丝绸质地的,被光一照就一闪一闪地晕出云母般柔和的光泽。 “怎么样,你喜欢哪一件更多一点儿?”朱琼枝扳着罗倍兰的肩膀转圈圈,问。 “这件吧。” “怎么说?” “这个没昨天那件那么冷。”罗倍兰满脸都写着诚恳。 沉默良久,朱琼枝选择绕到罗倍兰的身后,不再看她:“开始做发型吧。” 上午的拍摄很顺利,他们赶在日出前爬上了一个小山头,刚过上午九点,所有的拍摄任务就都结束了。 这一趟罗倍兰走得比昨天更快了,把有健身基础的男搭档都甩开了好远。 给这孩子冻成啥了,跑那么快? 后面一行人看着健步如飞的罗倍兰,暗暗佩服。 林瑜没定闹钟,睡的又是回笼觉,时间观念直接降到了零。罗倍兰在楼下换好了衣服,打开一条门缝发现房间里还暗着,便蹑手蹑脚走了进去,顺手脱下了刚披上两分钟的外套。 睡了这么久应该也睡够了,罗倍兰心想。 一回生二回熟,罗倍兰照着昨晚的样子,轻车熟路地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林瑜依旧是被冻得一哆嗦,猛地睁开了眼。 林瑜还没来得及说话,罗倍兰就先发制人地打断了她:“你知道吗,外边儿可冷了,为了拍照氛围他们还蒸了水汽,风一吹就更冷了。” 闻言,林瑜二话不说把罗倍兰搂紧了些。 这回罗倍兰都不用额外使些歪门邪道的小方法,隔着布料都能把从外头沾上的凉意带给林瑜。 第122章 “好一点儿了吗?空调要不要再调高一点?” 罗倍兰点点头,冰凉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林瑜伸手去调试遥控器的空当,罗倍兰给自己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被窝里暖暖的,林瑜身上香香的,柔和温馨的气息被林瑜的体温一蒸,罗倍兰更喜欢了。 她又往罗倍兰那里挪了挪。 “想喝点热的吗?我去给你倒。”察觉到罗倍兰的动作,林瑜问。 罗倍兰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喝过了。” “很多,喝不下了。”她又补充。 “你累了吗?要不要再睡会儿?出发之前我再叫你。” “嗯。” 罗倍兰困倦地闭上了眼。 身体渐渐暖了过来,罗倍兰懒懒地,在彻底陷入梦乡的前一秒,她想到了什么,强撑着意志掀起了眼皮。 “林瑜。” “嗯?” 这会儿林瑜已经坐起来了,正举着手机,准备给丁羽发消息。 “你以前有和别人这样过吗?”罗倍兰问。 眼看着林瑜陷入了沉默,罗倍兰顿感不好。 果然,林瑜点了点头。 “和我朋友,一起睡过。” 罗倍兰闷闷地点了点头,有些不甘心道:“我和我朋友也这样过。” “嗯。” 这时候丁羽回消息了,林瑜便又看手机去了。 对此,罗倍兰有些不满。 等林瑜重新看过来时,罗倍兰才别别扭扭地开口:“昨天说好的画呢……” 看着林瑜再次停滞住,还带着些许尴尬的表情,罗倍兰“噌”地一下坐起来。 “你不会没画吧!” “画了画了。”林瑜连忙点头,又把罗倍兰摁回了床上。 “那你给我看。” “你确定……要看?” “看!” 林瑜没法子,拿过平板,递给罗倍兰。 画板上蹦哒着一只胖嘟嘟的大熊,威风凛凛地叉腰站在山顶,很有童趣的笔触。 “还挺可爱……”罗倍兰点评道。 林瑜刚松了一口气,一旁的罗倍兰就又阴恻恻地开口了。 “不过……这真的是我吗?” 开始不是现在也得是啊…… 林瑜疯狂点头,赶紧抽走了平板,把被子给罗倍兰盖严实了,催她再睡会儿。 罗倍兰不再抵抗,缩成一团闭上了眼。 丁羽已经规划好了行程,她们四个做林瑜的车回市区,其余人去高铁站,回家过剩下的年。 看着罗倍兰熟睡的侧脸,林瑜这才真正开始提笔,开始在画板上勾勒起身旁人的轮廓…… 返程的路上很安静——除了林瑜,其余三个都蒙着头在车上睡着了。 林瑜暗自庆幸自己没跟着上山的明智决定。 到火锅店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睡过一觉,她们三个人都精神都好了些,餐桌边的氛围也渐渐活跃起来。插科打诨的玩笑话结束后,她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罗倍兰身上。 “你对住房有什么要求,回头问给你找找去。”丁羽说。 “嗯……安静一点,能方便坐车就可以。” “行,月租多少可以接受?” “最多一千……五吧。”罗倍兰犹豫着,说。 丁羽一拍桌子,把其他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包在我身上!” 朱琼枝在丁羽的腿上拍了一下,算作她讲话没轻没重的惩罚。 “哦对了,你回头可以把另一边的耳洞也补上,到时候很多拍摄的工作都会有搭配的首饰的,这样你的选择范围能再扩大一点。”朱琼枝提醒。 “好。”罗倍兰点点头。 林瑜这时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 其余三人都噤了声,静静等待她结束通话。 “谁的?” “我领导,”林瑜收好手机,给她们解释,“前两天画室天花板的水管突然爆了,保安发现水表不对劲才发现,已经漏了些水了,待会儿我得去把我寄存在那儿的东西搬出来。” “东西湿了吗?”朱琼枝问。 “没有,讲台挺高的,水沾不到。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两箱我用过的画纸。” 罗倍兰想了想:“那我去帮你搬。” “好。” 她们都饿了太久,这顿一吃就是两个小时,林瑜把车开到一中门口时,已经快是下午五点了。 林瑜和罗倍兰走进体艺馆,上到三楼,门已经开着了,一个安保大爷正在地板上扫着水。 林瑜和大爷简单地解释了情况,掏出钥匙打开了讲台底下的柜门。 柜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里面赫然摆着两个纸箱,以及一沓散落的画纸。 林瑜上手挪了挪,纸箱的分量掂在手里,特别重。 她有点儿头疼——早知道还有今天这一遭,她起先的时候就不该嫌麻烦,不然也不至于拖这么久还有这么多东西。 罗倍兰看着散落的一沓沓画纸,有些好奇上面的内容,她拿起几张,开始翻开起内容。 最上面的一层已经落了灰,罗倍兰不过摸了几下,指腹已经被染黑了薄薄的一层,分不清是画纸上的铅还是落下来的灰尘。 罗倍兰手里拿着的是学生的废稿和积攒的作业,上面可以清楚看到林瑜的批改痕迹。 大爷这时候走过来和林瑜搭话,问她这些东西有没有不要的,他拿走和收上来的废品一起拉去卖钱。 林瑜这边和大爷刚交涉完,一回头,罗倍兰已经看完了散落的部分,转头开始向箱子里的画稿探寻了。 林瑜这会儿还在为这些画纸有了去处而庆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罗倍兰把箱子倒扣,准备从最压箱底的部分开始看起时,她才猛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诶!别看——” 阻止的太晚,来不及了,罗倍兰已经翻过了画纸。 画纸上画着一个背景,换别人可能认不出来这个系着围裙的背影,但罗倍兰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自己。更何况画上的背景和自家粉店的陈设布置一模一样。 画纸的右下角赫然标着这幅画的生产日期:六月二十九号。 这么久过去,铅笔刻上去的笔记已经被摩擦得不大清楚了。 罗倍兰愣愣地抬头:“这是……我?” 林瑜两个拳头捏的死死的,脸涨得通红,有种久违的,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尴尬感。 见林瑜没动静,罗倍兰便低下了头,手刚捏住画纸的一边,就被林瑜慌乱地按住了手掌。 她抬眼去看林瑜,两人的鼻尖此时都快贴上了,罗倍兰甚至能看见林瑜脸颊上的透明小绒毛,林瑜的脸红红的,慌乱的呼吸声在两人鼻尖回荡。 “别看了,”林瑜耳垂红得都能滴出血来,“真的,不要看了。” 第100章 一起去 林瑜最后还是没能拦住罗倍兰翻开画纸的手。 罗倍兰坐在林瑜的副驾驶位上,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后备箱里那两个半满的纸箱。 “我过几天去把我另一只耳朵的耳洞补上。”罗倍兰说。 不知怎的,林瑜突然就想起罗倍兰之前在湖边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辈子一起去打耳洞的人,下一世会变成情侣。 那时候,还是夏天…… 余光留意着身旁的人,林瑜的心头翻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如果真的有轮回这一说,那她们现在好像,已经没可能了。 林瑜先前也有过打耳洞的想法,但都被她和李丽红的对话打消了想法。 李丽红是很怕疼的,林瑜在性格上也继承了她这一点。 她一共问过妈妈两次,问她打耳钉疼不疼。 两次,李丽红都摘下了自己的耳环,让林瑜近距离去看她穿了孔的耳垂。 李丽红已经上了年纪,耳洞颜色比周围的肤色更深一些,在阳光下透着些许血色的红,她的耳垂以耳洞的位置为中心微微地凹陷下去一些。 她说她年轻时喜欢戴一些又大又重的耳环,以至于原本孔洞的位置都被拉得更狭长了些。 但谁也说不准到底和她年轻的偏好有没有关系,因为她认识的其他穿了孔的人也是这样。 也许只在于年纪这一个因素,李丽红说。 最重要的,李丽红说打耳洞的一下很疼,特别疼。 但也许只是因为工具不同呢?李丽红打耳洞的那会儿,是一个人拿着细长尖锐的针,手动地扎上去。 现在改成机械的了。 “你觉得打耳洞疼吗?”林瑜问,“还记得起来吗?” “一点点疼吧……就像小虫子咬了你一口一样。” “你打耳洞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罗倍兰转头看林瑜,有些疑惑了。 “我也想打一个。”林瑜说。 第123章 闻言,罗倍兰微微睁大了眼,呆呆的,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想……打耳洞了? 车子又开了好一会儿,罗倍兰还是没忍住:“嗯……那个,你为什么……嗯,就是,你知道的……那些画……” “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很适合做模特,还有画人体的模板。”林瑜硬着头皮说,也不知道罗倍兰有没有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 “噢。” 罗倍兰低下了头。 “没了吗?”她又问。 “嗯。”林瑜还是不看她。 真的假的? 罗倍兰狐疑,看着林瑜撇过去看后视镜的侧脸,脑子里不停地排演着所有的可能性。 林瑜踩着饭点把罗倍兰送到了小区门口,车刚开进去,罗倍兰就指着一个站在路边的高个子男人对她说:“那是我哥。” 林瑜的目光顺着罗倍兰的手指望过去,后者感受到了陌生的视线,也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挡风玻璃后交汇在一起。 仔细一看,罗志麟和罗倍兰的眉眼极尽的相似,打眼就能认出这两人就是兄妹。 林瑜把车停稳,罗倍兰下车去后备箱取行李了,罗志麟走到车前,和林瑜打招呼。 “你是林瑜吧,罗倍兰在家经常说起你,按年龄我也得叫你一声姐。”罗志麟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进屋坐坐喝杯茶吗?还没好好感谢你帮罗倍兰找工作的事呢。” 林瑜同样笑着摆摆手:“和我其实没多大关系的,主要是罗倍兰自己条件够好。” 罗倍兰走得急,细碎的小玩意儿东一个西一个全散落在后备箱里,她这会儿找起来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我刚认识罗倍兰的时候,她还很抗拒,看着很不愿意接受自己长得漂亮这件事。”林瑜看着罗志麟,说。 罗志麟愣了愣,视线在林瑜脸上的每一个角落扫过。 “因为,她长得很像她妈妈,”罗志麟顿了顿,“其他的,她和你应该说过了。” 林瑜点点头,听见了罗倍兰拉拉链的声音。 “你可以对我放心,我就在一中教书,你想找我的话,去教职工介绍栏可以直接找到我。” 罗倍兰已经合上了后备箱,开始向两人走过来。 罗志麟却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默: 罗倍兰,什么都和这个人说了啊…… 两人在狭窄的单元门口目送林瑜的车离开,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刘淑华正在厨房里炒最后一个小菜,罗湖生下午刚做完透析,这会儿还躺在床上休息。 “还是头很晕吗?”罗倍兰包还没来得及放下,看见罗湖生裹着被子歪在床上的身影,本能地担心。 听见罗倍兰的声音,罗湖生披着大衣起身,脸色一如既往地惨白。 “哎哟,这多正常的反应了,你瞎操心……”罗湖生咕咕哝哝地说,“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无奈,罗倍兰放下东西,洗了手,去帮刘淑华端菜。 罗倍兰和罗志麟挨着坐在一起,两个人又变得和小时候一样有话聊。 今天这顿饭吃了很久,罗倍兰的目光不知不觉就瞟向了厨房灶台上的锅。 那口用来炒菜的铁锅靠近把手的位置已经凹下去了一点,是之前不小心摔在水泥地板上砸出来的。旁边水池里半斜着一口旧旧的高压锅,水池太小,高压锅最多也只能摆成这个角度了。 家里的筷子也该换了,筷子尖儿都有些发毛了,罗倍兰低头看向自己的筷子,罗湖生还以为她是想吃碗里的那块鸡翅,夹起来塞进了她的碗里。 还有床垫,年前大扫除,把被子拆出去晒的时候,罗倍兰看到刘淑华和罗湖生的床有些地方的弹簧都坏了。 哦,还有衣服,暖炉也可以考虑再添两个好的…… 罗倍兰点开手机,看着自己的账户余额,估摸着算了几串数字,点开了购物软件。 她看了一眼状态栏上显示的时间,还不到八点。 如果现在下单的话,明天就能送货上门。 刚好罗志麟也在,可以趁他走之前先把家里都收拾了…… 买! 在两次提醒过罗倍兰吃饭不要看手机后,罗志麟终于是忍不住,凑到罗倍兰的手机屏幕前去看她到底在捣鼓什么。 罗倍兰也不躲,反而把大铁锅购物界面怼到他的面前让他能完全看清楚。 罗志麟定睛一看,下意识想要开口问就被早有准备的罗倍兰一脚跺了上去,甩给他一记眼刀叫他闭嘴。 后者悻悻地收回了快到嘴边的话。 晚上,罗倍兰盘腿坐在床上背单词,刘淑华捏着两个拳头走了进来,在她和罗志麟的床头分别放了一瓶奶,几块糖果饼干。 他们都还没刷牙,那这就算是小零食了。 罗倍兰拆开了牛奶,边喝,继续背着单词。 小时候,刘淑华也是这样分零食的,一个小孩的床头柜放一份。 小男孩的胃口更大,在罗志麟已经懂事但还控制不住调皮的年纪,他觉得不够吃就会想法设法地骗走罗倍兰手里的那份零食。 罗志麟的聪明才智在那时已经显现出来了,他十次有九次能得手。 好在罗倍兰也不是太笨,上过几次当后,索性不搭理罗志麟了。 罗志麟拉了个小板凳,挨着罗倍兰的窗边坐下。 “你刚刚不止买了一个锅吧?你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转一半过去。” 罗倍兰睨了罗志麟一眼:他屁股底下那条小板凳的年纪比罗志麟还大了,是罗湖生他们刚搬来的时候,他自己亲手做的,板面早就被他们的屁股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坐抛光了。 人是好人,凳是好凳,只是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缩腿坐在三十厘米高凳子上的模样实在是…… “我有钱,”罗倍兰懒得再看他,“你这样坐着好猥琐,真的。” “那我猜一下多少钱,然后直接转你了?” “啧——” 罗倍兰掏出手机,点开丁羽的转账信息,把屏幕伸到他眼前:“我说了,我钱够花,你看,这是我两天赚的。” 说完,罗倍兰也不给他多看,又把手机拿了回去。 “以后能赚更多的,”罗倍兰的语气里带上了点儿难以察觉的自豪,“瞎操心。” 罗志麟想说些话反驳她,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发难由头,在罗倍兰的窗边磨蹭了好久,最后还是拖着老板凳回自己那边去了。 罗倍兰买了备考四级的资料,但她英语一直不好,三年螺丝更是直接磨没了她最后的一点儿底裤,扣着脑细胞背完了今天的单词,她放好书,一扭头,看见自己床头柜上的零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两份。 再一扭头,她和罗志麟的视线直接撞在了一起。 后者整张脸上都大写着“快谢谢我”这四个打字,偏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地偏过头去。 “你是该减肥了,我帮你吃了,不客气啊。” 说着,罗倍兰拉开抽屉,把整整一桌子零食尽数扫了进去。 “我靠?你白眼狼吧!” “装什么呢,谁小时候天天想着骗我零食?” 晚上,屋子里的灯都关了,罗倍兰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翻过身,伸手拉开了隔在她和罗志麟之间的帘子,不厌其烦地喊了好多声,直到把罗志麟叫醒。 “欸,哥,你在上海工作是不是特别累啊。” “废话,都过劳肥了。”罗志麟不耐烦,道。 “那在北京工作和在上海工作,哪个更累啊?”罗倍兰问。 “得看是什么公司,什么工作……怎么,打算去啊?” “我不去,就问问……” 罗倍兰把帘子又拉好,躺了回去:“就那种,刚起步的公司,个人创办的。” “那估计比我这活儿还麻烦些,”罗志麟想了想,“林瑜是以前在北京干过吗?” 罗倍兰又想起了那天和林瑜在湖边的对话,心里堵得厉害。 “这又睡了?”罗志麟在帘子。那头问。 罗倍兰的声音闷闷的:“嗯,睡觉。” 第101章 初四 早上林瑜大概和李丽红说了她想要去打耳洞的事。 林方诚对此没什么反应,李丽红的神情却一闪而过几分犹疑。 “你确定想好了吗?” 林瑜点点头:“明天和我朋友一起去。” 见母亲不再说话林瑜便放下碗筷,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瑜一走,李丽红的两条眉毛又紧紧蹙起。 “她怎么突然想起要去打耳洞了?” “这有什么的,”林方诚不很在意,“看到漂亮的首饰想戴就会想去打了嘛……你当时不也这样?” 李丽红摇摇头,没说什么,却想起前段时间看到的一篇文章,里面说,一个人开始叛逆或是压力格外大的时候,最可能想去做的就是给自己穿孔,然后就是刺青,再之后才会去追求一些额外刺激感官也格外危险的东西。 第124章 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有多怕疼,她是知道的。 林瑜的状态最近很不好,上次她问自己穿孔疼不疼的时候,林瑜刚从北京回来没多久。 她宁愿是自己多虑了。 于是,她又翻出来那篇文章,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地看了快一整天,直到林瑜挂着小包准备出门。 看着林瑜系鞋带的背影,李丽红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开口,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打个耳洞也没什么,再观察一段时间吧,李丽红心说,总管着她,她也该烦了。 冬天打耳洞的人很多,林瑜进到店里时,店里排队等候的位置已经快坐满了。 罗倍兰已经在一边坐着了,她戴着口罩,但那双水汪汪的狐狸眼依旧显眼显眼。 “我排了号,待会儿我们一起进去吧。”罗倍兰挪开一点位置,让林瑜坐下。 “你害怕吗?” 见林瑜坐下久久依旧一言不发,罗倍*兰便凑近了,低声问。 林瑜平放在大腿上的手紧了紧,点点头。 “没事儿,还有一会儿,你可以再犹豫犹豫。” 罗倍兰摸了摸自己的右耳,那里的耳洞发过炎又闭合了,那会儿确实特别疼,南方的天气又潮湿,它总也不好,几乎一整个月她都护着耳朵不让它碰水。 第一次打耳洞的时候她十九岁,她那时候哪知道什么护理办法,看可可戴的耳环好看就花三十块去打了。 “你之前为什么没打?”罗倍兰问。 “我问过我妈,她说有一点儿疼,”林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紧绷的嘴角慢慢放松下来,“我和我妈都很怕疼,我听她这么说就没这个打算了。” 房间里的老板半个身子探出来,倚在门边报号,一个女生同时从门里走出来,她走的太快了,林瑜甚至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就是你送我蝴蝶耳钉的那次。” 林瑜有些诧异,回头去看罗倍兰若无其事的脸,听着罗倍兰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林瑜心想这应该就是一个再普通的问题,就和“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吃过的那家蛋糕店吗”一个性质,无比平常。 但她还是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得慌乱,然后加快,好像只要疯狂地为她泵出血液就能把那些做贼心虚的异样情愫一扫而空。 “嗯。” “你看,那边就是一对小情侣,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这个说法?” 林瑜顺着罗倍兰的目光看过去,错过了罗倍兰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二十八号!” “到我们了,”罗倍兰俯身凑近林瑜的耳朵,“我其实忘了具体疼不疼了,待会儿让我牵着你吧?” 老板又叫了一遍号,罗倍兰不等林瑜的回答,拉过了林瑜的手,起身向里间走去,擦身而过的是刚出来的一个女孩,她一手虚虚捂着耳朵,一手攥着纸巾,预备接着那颗半落不落的泪。 技术员已经在做着消毒工作了,她头也不抬地:“你们两个谁先来?” “我。” 罗倍兰很利落地在躺椅上坐下,林瑜的手一直被她攥着没放开。 摘下口罩,消毒,穿刺,戴上银质耳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到你了。” 技术员换下手上的针头,指了指身前的座椅,示意林瑜坐上去。 “不是,她陪我来的。”罗倍兰说。 见此,人家也不再说什么,任由两人出去了。 “抱歉啊,本来说是来陪你一起的……” 林瑜的话刚出口就被罗倍兰笑着摇头打断了:“可是你确实也来陪我了,不是吗?” “你有什么喜欢类型的耳饰吗?”罗倍兰又问。 “没有,我其实不是很对这些首饰类的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来打耳钉……”罗倍兰的声音渐渐拉得低了下去,“如果你没有很喜欢的耳饰的话。” 商业街的人行道拥挤,总是有人不断地和她们撞来撞去,谁也不知道哪一刻就会有人突然转身再把两人撞在一起。 可是很难得的,两个人没牵手也没走散过——她们挨得太近了,根本没人插的进来。 话里试探的意图明显吗?罗倍兰此时没办法思考这个问题。 她紧张地低着头,不知道是为了看路还是在丈量她们两只手的距离:林瑜的手紧紧地贴在腿侧,像是怕打扰到别人,也怕别人打扰到她似的,走了这么久她掌根的部分也没有和她身上的布料分离。 都不用罗倍兰甩开膀子去拉,只要她肯屈起一点点手指, 罗倍兰自己也是同样的怯懦,尽管这在她自己看来不过是谨慎。 刚开始的时候就不该放开手的,罗倍兰心想,自从她读懂自己内心以后,每一次肢体接触都显得那么刻意,刻意到骗着林瑜也骗着自己触碰过一次以后,剩下所有的话语和动作都变了味道。 之前待在一起的时候有这么难熬吗?罗倍兰心里又酸又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喜欢林瑜…… 久久听不到林瑜的回应,罗倍兰的心虚又变异膨胀成了心慌,她不想再多沉默下去,哪怕一秒。 “好吧……其实我最开始也是脑子一热就去打了。”罗倍兰往林瑜那边又靠了靠,试图手动打消掉沉默无言的势头,“不打耳洞也省事,还可以戴耳夹,但是还是有点可惜了……” 听着罗倍兰浮满失望的叹息声,林瑜的心也提了起来,生怕她猜到些隐匿的东西:“可惜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戴什么东西去吸引你的注意力了……要不,你给我挑挑?” 罗倍兰那对存在感很强的眉毛跳了跳,一下子就把林瑜激得满脸通红。 “你怎么……”林瑜哑了半晌,“你说话的逻辑怎么一蹦一蹦的?” “是吗?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老城区的规划并不十全十美,她们前方必经的小巷口被人流堵住了,她们便停下来,等这波行人先过去。罗倍兰等得无聊,用鞋尖研磨着人行道上的砖石。 “你最近又开始忙新的事情了吗?” “嗯。” “难怪……”罗倍兰嘟哝着,不太高兴,“你好久没拿我当模特画过了。” “你最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喜欢这样做的。” 话说出口,罗倍兰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抱怨,可听着街边商店的音响里正放着的,有关离别的流行歌曲,她心里就憋得难受。 要是早点发现喜欢林瑜……会更好的。 罗倍兰看着林瑜,林瑜也向着她。 她看见林瑜的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 前方的人流渐渐松动了,变得稀疏,身旁的小孩欢呼雀跃地跑过去,肩膀擦过林瑜的手臂,碰的她站在原地晃了晃。 “走吧。”林瑜说。 原本,她是想说,我画了的,我一直有在画。 能从画纸上看出作者对人物倾注的感情吗? 可以的,林瑜觉得,一定以及十分肯定地可以。 最开始,她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偷窥者”时,她不敢描摹出一个真正的罗倍兰,也羞于这么干。后来渐渐熟悉了,她心想,朋友这么做很正常吧? 她没有太多亲密的朋友,所以她兀自下了判定:是正常的。 于是,她笔下的罗倍兰也渐渐明朗,渐渐完整起来。后来她又不满足于只让罗倍兰只是一个完整的程度,她偷偷地掺杂进自己的幻想,为她勾勒出更多。 她当然变得无比谨慎,她回到家,关上门,反锁,打开电脑,输入绘画软件的专属密码,然后静心参拜自己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欲望。 一笔,还要一笔,这里应该再圆润一些…… 这里应该是什么样子…… 还要继续向下吗? 林瑜对自己发问。 暖黄色的台灯下,林瑜捧着电脑,直到屏幕散发出的光自然变得黯淡,然后熄灭,最后倒映出自己晦涩不堪的表情。 那段时间,她时常就要唾弃自己:林瑜,你个死变态。 再后来,林瑜不得不脱离她久久沉浸下去的欲望海洋,她必须更认真地考虑,为罗倍兰,更为她自己。 她渐渐歇下了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在朋友范畴内明显不正常的笔触。 可罗倍兰说的也对,最近,她确实没怎么打开那个专属罗倍兰的文件夹了…… “镇上不是用来开发旅游了吗?做个古镇这样。” 又散步转过了一条街,罗倍兰突然开口。 “嗯,听说了。” “那里新开了一家清吧,下个月开业,广告已经在宣传了。”罗倍兰说,“我接了模特的拍摄,后天去。” “那里……”林瑜想了想,“我记得离市区挺远的吧?” “是,所以酒吧老板在民宿给我留了一间房,大概要去拍两天。” 罗倍兰一想到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就有些紧张,脚步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第125章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也有地方住,就当……放松了。” 等林瑜听清楚了也终于消化了她传达的意思,她才注意到罗倍兰已经落在了她一眼看不见的地方。 眼见着林瑜就要转身,罗倍兰害怕她推拒,又软了语气:“我只剩一点儿日子就要去重庆了……机会真的不剩多少了……” 最后落进林瑜眼里的罗倍兰,实在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模样。 “好。” 林瑜说。 第102章 古镇酒馆 罗倍兰回到家,她出门的那会儿,家具公司的人已经把她买的东西送来了。 旧的床垫已经被撤了下来,靠着墙壁倚在一边,缺少弹簧支撑的床垫瘫痪一样弯折下去,只给她们留出一点点儿的过路空间。 客厅里叽叽喳喳的,是陌生人和家里人混合的交谈声。 走近了,罗倍兰才听清楚了内容。 她从床垫和走廊墙壁的夹缝里挤进去,客厅里,刘淑华正推着罗志麟,询问搬运工这些能不能退回去。扭头看见刚进来的罗倍兰,客厅里的声音一下子消减了大半,只剩下两个搬运工还在面红耳赤地向他们解释退货流程。 罗志麟被刘淑华和罗湖生堵在墙角,一副已经被骂过了的样子。 “兰兰,志麟说这些都是你买的,这些东西还能用,我们也还没拆掉包装,你快现在退掉,送回去的运费我出。”刘淑华已经问到了真实的价格,面上尽是焦急。 罗倍兰对两个搬运工使了个眼色,两人很快心领神会,先去外头等了。 “舅妈,我有钱。”罗倍兰说着,不顾刘淑华的阻拦,拿钥匙划开了心床垫的塑料包装膜。 “那也不能浪费啊……你别拆了,没弄脏的话还能退。”罗湖生也开始急。 “我浪费什么了?”罗倍兰有些好笑地问。 罗湖生和刘淑华一时都说不出话了。 “这床是你们要天天睡的,我要是把我自己那张换了,以后我又不怎么住,那才叫浪费吧?” “我马上又要走了,我和哥都很久不回来了,我总要留点东西下来,”罗倍兰说着,自己又静默了一会儿,心念一动,有了对策,“不能让你们白养我。” 这招好用,他们不再说拒绝的话了。 罗倍兰出去结了账,请两位工人把旧的床垫帮忙抬出去。 客厅里还有换新的高压锅和炒锅,一些零碎的用品,再过两天,还有一台新电视——罗倍兰早就看客厅里的大屁股老电视不顺眼了。 为了给刘淑华和罗湖生一点接受的时间,她先回到卧室,打开手机,却同时收到了罗志麟银行卡转账的短信消息和丁羽朱琼枝已经到高铁站了的微信信息。 转账,是二十分钟之前的,那会儿她还在回家的路上,没看到。 丁羽发来消息说,她和朱琼枝先一步去重庆了,最多过完元宵,她也得过去。 罗倍兰被这两道信息卡在中间,都不知道是要先去骂罗志麟还是去掰手指头算她离开的倒计时。 但是,要先买去重庆的车票了…… 罗倍兰点开购票软件,犹豫再三,还是把时间定在了十五号。 十五号,情人节的后一天…… 同样的信息,林瑜也收到了一份,不过要比罗倍兰早一些,得知丁羽和朱琼枝还在高铁站附近吃饭,她便立刻打车去了高铁站,算是送行。 丁羽鲜艳的红棕色头发很好辨认,刚进餐馆,林瑜就锁定了她们的目光。 丁羽,朱琼枝,还坐着一个徐良轩。 “哎,来了!” 朱琼枝第一个看到林瑜,很高兴——她本来是没想到林瑜会来送她的。 只剩下徐良轩身边一个位置了,林瑜便坐下去,回应着他们的话题。 下次再见到丁羽和朱琼枝,大概要是很久以后才有机会考虑的事了。 罗倍兰…… 这次她离开以后,大概也是一样的,林瑜心想,给自己点了一杯冰镇橙汁。 餐馆就在高铁站出口的马路对面,林瑜没坐多久,丁羽和朱琼枝便提了行李进去候车了。 林瑜和徐良轩送她们到小广场的台阶边,朱琼枝进站的前一刻,还转身朝林瑜他们挥挥胳膊。朱琼枝个子不高,又穿的厚重,做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有些滑稽。 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徐良轩和林瑜一齐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是开车来的吗?” “不是,打车来的。” “那我捎你回去吧。” “谢谢。” 林瑜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飘着白云的蓝天,难得有些轻松。 “对了,林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可以不回答。” “没事,你问。” “你是同性恋吗?” 闻言,林瑜微微有些诧异地扭脸去看他,可很快,那点惊讶也消散了。 “丁羽大概和你说过吗?” “那倒不是,她的嘴一直挺严的,她的人品你完全可以放心。”徐良轩笑笑,为他正确的猜想感到高兴。 半晌儿,林瑜才想到自己到底该问什么:“明显吗?” “什么?” “我说,我的性取向,被我的表现暴露得很明显吗?” “不,只是丁羽她是女同,和我关联又很近,我才会比一般人多一条这样的思路。”徐良轩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你这么问是怕被叔叔阿姨发现吗?” 林瑜很诚实:“是,我会很害怕。” “你们的路……确实会更难走些。” 林瑜看向徐良轩——他这样的回答倒是她未曾料想过的。 “去大城市吧,你会更轻松。” 静默了许久,直到车开出了一个街口,林瑜才回答:“谢谢。” 朱琼枝的脑袋挨着丁羽的头,和她排在闸机前的检票队伍里,她有些无聊,用脚尖轻轻踢着行李箱的万向轮,把箱子推出去二三十厘米,再把轮子勾回来。 丁羽的父母依旧没来送她们。 丁羽点开微信,下意识把对话框滑到和母亲的那一栏,最近的一条信息显示时间还停在半个月前。 她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摁灭了屏幕。 “抱歉啊。” 朱琼枝应声抬起头,看着丁羽带着些许愧色的脸。 “我本来回来,不是为了做这些的,”丁羽落寞地垂下头,“但是,我控制不住事态,也控制不住……我面对我爸妈的态度。” 丁羽一面对父母,她就变成一个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人,什么沟通、委婉、曲折……统统都被她忘记。 尤其是父亲,一看到他那张虚伪依旧的脸,她就无可救药地变得恶劣,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把她身上的刺重新给他扎回去。 可是,今年是严格意义上她第一次和爱人的父母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 是她忘记考虑朱琼枝了。 丁羽先前和朱琼枝保证过的,她会和她尽力争取父母的支持,但她的理智被叛逆上头的攻击力所取代,她没顾上朱琼枝最想要的。 朱琼枝很温柔地笑了,伸手抚上了丁羽的肩头:“你忘了你生日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说的吗?” “……记得。” “那就别再在这里纠结了,”朱琼枝握紧了丁羽的手,“我是觉得这趟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但是都没我们两个在一起重要。” “我不会站在你的另一边,也不会让你妥协,所以,不要对我抱歉。” 检票的闸机开放了,前方的队伍也松动了,赶在要抬腿的前一刻,朱琼枝轻轻踮脚,往丁羽的耳边附过去:“爱我就好了,不要抱歉。” 丁羽双颊通红,更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温度…… 立春,大年初六,林瑜和罗倍兰住进了古镇酒吧楼上的民宿。 酒吧的前院很大,中心是一个假山的喷泉布景,院子里木桌的摆放角度也雅致。房间的风景也很好,玻璃推窗外正对着青石板街下的河道,河对面建着和这边一般无二的木质小平房。 可惜这会儿是冬天,天空不够明亮,河面也太过沉寂,不然景色一定会很好。 老板是一个文绉绉的青年,戴着少见的木框眼镜,头发很长,被他扣成一个丸子头扎在脑后,看着也利落。 他人很好,对多住进来的林瑜也是欢迎,刚进门她们就收到了他赠送的低度数果酒。 “放心,度数很低的,很顺口,”他见两人有些犹豫,笑着解释,“待会儿还要帮我拍广告的,保证不会灌醉二位的。” 林瑜便不再做推辞,接过来,就着吸管喝了一口。 “怎么样?都是我自己酿的,味道不错吧?” 林瑜点点头,拿着酒坐到一边去了。 酒吧的中心还划出来了一小块儿地算作表演舞台,墙上还挂着两把吉他,一把尤克里里。 罗倍兰的手机放在了桌上,去和老板商议工作事宜了。 第126章 在来的车上,她就已经化好了妆,扎好了头发。 罗倍兰……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变化的很快,或者说,她适应得很好。 酒吧的老板很贴心,还给林瑜准备了两盘小零食,墙上挂着的幕布还放着一部英国的文艺片,下午三点半,一切都很好。 这里目前还只有老板一个人,他的要求很简单,在他的店里拍拍照,在河边拍拍照,给这里做做宣传就好了。 但相应的,报酬应该也不高,更不必说她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 “叮叮,叮叮叮叮——” 林瑜看着玻璃桌上振动的手机,冲罗倍兰的方向喊:“罗倍兰,有电话!” 这个电话来的很不巧,老板已经抗好了相机,罗倍兰的一条腿也已经跨出了门槛。 “谁?”罗倍兰问。 “不知道,没有备注。” “那你帮我接吧,我回来再说。” 抛下这句话,罗倍兰就出去了。 林瑜放下玻璃杯,清了清嗓子,点击了接通。 对面甚至来不及等林瑜把用作开场的单音节发完,就已经急吼吼地丢出了一长串话。 “是罗小姐吗,是这样的,我们真的很想和你合作,您现在还有空吗?如果你现在来的话,我们可以再加五百,两千五,可以吗?当然,我们也愿意等,地址还是微信上发给你的那一个,方便赶过来吗?” 林瑜愣了。 “喂?听得到吗,罗小姐?” “您好,但是我不是机主本人,我是她的朋友。”林瑜整理好了疑问,回复道。 对面的女人明显也没料到这一遭,也有些哑口无言。 “她现在不在我身边,您还有什么着急需要补充的吗?我可以尽快帮你找到她传达。” 林瑜也冷静下来,想试着从她嘴里套出更多信息来:“是她和您原先约好了拍广告吗?” “啊……也不是这样的,我昨天和罗小姐谈过,可是她说她有安排了,这是我们这边第二次加价了,我们的诚意真的很浓。她现在是在做别的工作吗?” “是的,”林瑜顿了顿,“而且我们现在不在市区,大概率……没办法赶回去了。” 对面的人明显失落下去,也不再强求,礼貌地道别,挂断了电话。 两千五…… 第二次加价,那第一次至少也有一千多。 林瑜回想着罗倍兰说过的话,她不是说,今天的报酬只有两百吗? 而且,这个酒吧现在员工都没齐,明显也不是着急的样子……那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 林瑜坐在矮沙发上,想了很久,直到幕布上的电影开始播放致谢名单,她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合乎逻辑的答案。 第103章 初吻 晚上八点,河两边的路灯也渐渐亮起来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涌动着被拉长了的灯光,林瑜喝完最后一口饮料,吸管触碰瓶底发出滋滋声时,罗倍兰才和扛着摄像装备的酒吧老板踏进门槛。 罗倍兰三步并作两步,一屁股坐到林瑜身边,看着是渴极了,拿起玻璃杯就猛吸了一口。 老板进小厨房给三个人弄晚饭了,留下林瑜和罗倍兰两个人独处。 “刚刚打电话给你的是一个女人。”林瑜先提起了这件事。 “嗯,然后呢?” “她那会儿说,你现在去的话,薪酬给你开到两千五。” 林瑜说完,仔细地留意着罗倍兰的表情变化,但后者对此仿佛无所察觉,而是伸手摘下一颗青提送进自己嘴里。 见林瑜一直没再说话,罗倍兰才疑惑道:“再然后嘞?” “没了……” 罗倍兰点点头,拿起遥控器又换了一部电影,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得认真。 是一部很经典的动画电影,林瑜先前就看过了,脑子里又想着事情,根本没办法看进去一点儿内容。 她偷偷瞟了罗倍兰好多次,可是,她居然……看得很认真? 晚饭的味道中规中矩,老板给她们煎了两块牛排,他很健谈,林瑜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在老板第三次抱着吉他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喜欢听的歌时,林瑜先借口上楼回了房间。 林瑜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脱下外套,拉开麻布的窗帘,伫立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可回过头,林瑜看着那张铺叠整齐的大床,还是犯了难。 要不…… 额外出钱找老板再订一间房吧? 林瑜还在犹豫,门口却传来了罗倍兰的声音:“林瑜林瑜,快帮我开开门——” 门一开,罗倍兰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杯色彩鲜艳的饮料。 “欸?你这是?” “嘿嘿,老板特意给我们调的招牌,一起尝尝?”罗倍兰挑挑眉,似乎很满意她端上来的杰作。 老板一共给调了六杯,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都有,都很漂亮。 “这么多?”林瑜略显诧异。 铁制托盘被平放在桌上,杯子里的冰块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叮里当啷,罗倍兰也跟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你不是喜欢喝酒吗?”罗倍兰拿起一杯蓝色的蓝莓气泡酒,递给林瑜,“老板说这个好喝,而且浓度不高,我就要了两杯,你试试?”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两个酒量都不好?” 林瑜看着盘子里的六只玻璃杯,有点儿哭笑不得。尽管里头的冰块是占据体积的大头,可这些对她们来说,还是太多了。 “好像也是啊……”罗倍兰尴尬地笑笑,但手里的杯子却又向前送了送,“哎呀,来都来了,喝不了上当的。” 荡漾着蓝色酒液的杯壁已经凝结了一层水珠,有些滑手,林瑜不得不先扣住罗倍兰的手指,再让玻璃杯慢慢在自己手掌里落稳。 林瑜抿了一口,碳酸气泡一下子在口腔里炸开,密密麻麻的,随后又弥漫上蓝莓果汁的香气。 “好喝吗?” 林瑜的视线飘忽着落在地板上,脑袋点了点,心里却回味着刚刚和罗倍兰的触碰,那样的感觉,很……很怪。 手指凉凉的,湿湿的,很滑,可掌心又是温热的。 林瑜好不容易醒过神,抬眼就看见罗倍兰杯子里的液体只剩下一半了。 “你慢点儿喝,这样很容易醉的。”林瑜提醒道。 杯子里液体下降的速度停滞了一瞬,算是听进去了这句劝。 “我十五号就要走了,去重庆,”罗倍兰放下手里的杯子,突然开口,“昨天丁羽给我发了几个租房信息。” “……嗯。”林瑜放下手里的杯子,又挑了一杯新的,把吸管叼在嘴边,小口吸着。 看着林瑜无甚反应的表情,罗倍兰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无名火——你怎么一点舍不得的挽留意思都没有? 她承认这其中也有恐慌,林瑜怎么可以没有一点儿反应呢? 就算是朋友,就算是朋友,林瑜也该给她划出来一块儿位置吧? 如果没有我想法设法的这一遭,你是不是就放任这最后的半个月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我们从最开始搭话到现在的半年…… 等等,林瑜,最开始明明是你最开始对我好的,那凭什么现在又这样对我! 不能喜欢我就算了,连舍不得也没有哪怕一点点吗? 罗倍兰团着一股窝囊气,越气越想,越想越急,急的她在窗户边来回转圈圈。 “我也觉得这儿的河景很不错,夏天应该会很适合乘凉。”林瑜坐在藤椅上,悠悠开口。 什么? 罗倍兰第一反应甚至是去怀疑自己的耳朵。 更生气了…… 酒精的反应渐渐上头,一直绷着罗倍兰的那根缰绳也慢慢松动了,紧接着,完全是没由来的,她听见一句很冒犯的,带着尖刺话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 “你喜欢过的那男的到底长什么样啊?” 语气很冲,如果把这个人就放在她眼前,罗倍兰几乎能立刻把这个敌人摁进河里。 罗倍兰却没注意到林瑜瞬间变化的眼神,只能用最原始的记时思维一下一下数着对方沉默的时间。 “好吧,不想说吗……” 罗倍兰来气快,泄气也快,数字数到二十,她又颓丧下去,飞快地瞥了林瑜一眼,又讷讷的垂下头去。 “我……” 林瑜的喉头滚了滚,明明刚刚喝过东西,但此刻她的喉咙依旧艰涩得像是被尖刀划过。 “我喜欢女的。” 很艰难地,林瑜终于把这句话对着罗倍兰说出口。 罗倍兰的脑袋猛然抬起,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机敏,像一条终于嗅到苦苦寻觅猎物的蛇,瞳孔也瞬间聚焦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你说……什么?” 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温度,林瑜无心分辨那倒是出于震惊,还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她这会儿已经开始懊恼刚刚的那句话,本能地想快点躲开这灼人的目光。 第127章 “你——” 林瑜转过身,避开了罗倍兰的视线,也截掉了她接下来的话:“今天早点睡吧,我先去洗漱了。” 看着林瑜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身影,罗倍兰突然想起了好多东西。 所以,都串上了…… 罗倍兰连垂在腿侧的指尖都开始隐隐发麻。 浴室门后,林瑜拧开顶喷,从宽阔的水幕里飞出来的水汽一下子就把她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 待会儿还是再开一间房吧,林瑜把热水扑在自己脸上,心想。 林瑜换好衣服出来,却看见托盘上的酒杯已经都不在了,有两只四散在桌面上,被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层冰块儿融化的水。 窗台也摆着一只空玻璃杯,罗倍兰坐在椅子上,从林瑜踏出浴室门的那一刻开始就静静地望着她,手里还扶着半杯没喝完的酒,酒杯搭在罗倍兰的腿上,牛仔裤的布料已经被晕出了深色的一圈,是从杯壁上流淌而下的水珠。 罗倍兰的脸已经红透了,从下巴到鼻尖,再到额头,全都透着不正常的酡红。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林瑜还是没有向她走来的意思,胳膊轻轻一抬,紧盯着林瑜,把玻璃杯又凑到了唇边。 “别喝了!” 如罗倍兰的愿,林瑜几步就走了上来,伸手去夺罗倍兰的酒杯。罗倍兰很放松地,任由林瑜抢走了她没喝完的酒,林瑜却因为用力过猛,粉红色的冰凉液体又漾出来半杯,尽数溅在罗倍兰的脖颈之间。 以及她的下半张脸。 “抱歉抱歉!” 林瑜有些手足无措地拿纸去擦那些还没渗进布料里的液体。 她甚至希望这是她的错觉——罗倍兰甚至把脸往她手边又凑了凑。 林瑜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的缩回手。 “你,你还是快进去洗洗吧。” 罗倍兰却伸手死死拽住了林瑜衣服的下摆,眼眶一下子就泛起了红:“那你是不是要走?” “你是不是待会儿就要开车走?”罗倍兰又说,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不会的。” 林瑜自上而下看着罗倍兰,她仰起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两行泪,林瑜伸手,替她轻轻拭去。有人在她面前哭,她从来就想不出好法子安慰,林瑜想了一会儿,怕她现在理解不了,最后给出了最客观的理由让她安心:“我喝了酒,开不了。” “那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去找老板换房间?” 林瑜哑然。 见林瑜这幅模样,罗倍兰知道自己猜对了,眼泪一下子流得更厉害了,她下巴贴在林瑜身前,脑袋涨得更红了。 “我不走我不走,我真的不走。”林瑜赶紧安抚。 “真的吗?” “嗯,我发誓。” 林瑜好不容易才把罗倍兰劝动,刚想把她往浴室里带,可罗倍兰却又站住了。 林瑜非但没拉动罗倍兰,还被罗倍兰拽着定在原地,动不了了。 “你真的喜欢女生?”罗倍兰最后一遍确定,“和丁羽她们一样?” 林瑜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是。” “那你,那你……”罗倍兰的声音都变得哽咽,“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看着林瑜疯狂抖动的双睫,罗倍兰怕林瑜又向后退,她便直接伸手搂住了林瑜的腰身,把林瑜拉进自己怀里,两个人紧紧贴着。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林瑜身上那股温暖的花果香,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味,被两具发烫的身体温度一蒸,罗倍兰这才真正感到醉了。 见林瑜很久都没推开她,罗倍兰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可以和我试试吗?” 她稍稍*松开林瑜,却维持着搂着的姿势,轻轻朝着林瑜的唇边凑近。 罗倍兰几乎能闻到林瑜侧脸被打湿的发丝上散发出的水汽。 好近…… 一厘米一厘米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罗倍兰屏住呼吸,心跳的速度也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罗倍兰认真地,神情近乎于虔诚地,献上了自己的第一个吻。 第104章 我只要你 唇瓣温暖而湿润,和罗倍兰先前想象的一般无二。 只是还没得及好好感受,或者说,她们碰触了还不到一个呼吸,她就被抵着肩膀猛力推开了。 罗倍兰毫无防备。 她向后踉跄几下,最后被翘起一边的地毯绊倒在床上。 她不知所措地抬头,林瑜却侧过了身,抬手掩住了唇,留给她揣度的余地不多,只有一个神色不明的侧影。 “你先去洗澡吧。” 罗倍兰听得分明,语气里分明……分明没有她期待的东西。 被林瑜的掌根用力抵开的肩头开始隐隐钝痛,这还不够,疼痛沿着神经向更深处蔓延,连她的心脏也开始抽痛。 罗倍兰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刚刚接着酒劲撒泼的劲儿也没了,她不敢再说话,拿了衣服进了浴室。 听见浴室门关上的声音,林瑜原本绷紧的脊背瞬间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萎缩下去。她走到床边,无力地在床沿坐下。 两人唇瓣相贴的那一刻,她在想些什么呢? 那一瞬间,林瑜还是林瑜,却把罗倍兰代入了当初那个自己。 她很害怕罗倍兰误会了她自己的情愫。 罗倍兰可以冲动,但她必须谨慎了再谨慎才够…… 罗倍兰站在花洒下,她把水流开的很小,生怕流水声盖过了门外林瑜的脚步声。 我喜欢女的——这句话随着不断落下的水流一齐冲刷着她乱成一团麻的思绪。 原本的原本,她假设,如果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会很高兴:自己也能有一个可以和林瑜站在一起的机会。 可现在,罗倍兰站在喷头下,低头甚至能看见不久前林瑜留在地板上的发丝,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却是那个叫做“佘引章”的女人。 她在林瑜的钱包里看过她们两个的合照,在林瑜珍藏的相册里也看见过她。 所以,林瑜放弃那份工作,也是因为她。 罗倍兰胸口有些胀痛,眼睁睁看着水流把瓷砖上散落的发丝冲进下水道里。 就在不久前,她还坐在藤椅上,暗自比较着自己和她的差距。 答案是很客观的。 罗倍兰觉得挫败,可她又不甘,所以她只好重复着端起酒杯的动作。 她早就没功夫去回想酒吧老板和她说过的哪杯度数会更高一些。她唯一记得的,只有她上次,也是她第一次喝醉的时候,林瑜对她百般包容的眼神。 原本,她以为,这次也还是这样的。 但是她好像判断错了,那一下突如其来的推搡就是林瑜给她最有力的批驳。 可是既然都这样了,罗倍兰心想,她还是想试试。 今天过后,形同陌路就是最大概率的结局。 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罗倍兰草草地擦了擦湿透了的长发,裹上浴巾,推开了浴室的门。 林瑜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听见声音也没回头,直到罗倍兰浴走到她的跟前,看着那截浴巾下的腿,林瑜才目露诧异地抬起头,又迅速扭开脸,连眼睛也闭上了。 “你先把衣服——”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罗倍兰打断了林瑜的话。 林瑜还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罗倍兰本想好好说的,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她张嘴的同一时刻,她所有的情绪都逮住这个开口宣泄了出来——委屈、不服、难过,以及对一个确切答案的迫切。 “既然你喜欢女生,又没有在谈恋爱,我也不丑……你能不能看看我,和我试试?” 罗倍兰等了两秒,林瑜还没有说话的意思,她突然就急了,伸手去够林瑜的脸。 罗倍兰一条膝盖压上了床边,掌心紧紧贴着林瑜的双颊,把林瑜桎梏在她逃脱不了的范围里。 湿漉漉的头发聚成一缕一缕四散开来,散开,垂落在林瑜的两边肩头上,形成一道天然的帘幕。即使林瑜紧闭着眼,仍能感觉到周遭暗下去的光线。 林瑜还没整理好补充的言语,只是下意识地想摇头,传递到罗倍兰掌心的意图就又往她心里扎了一根刺。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了林瑜的眼睑上,林瑜心里一紧,猛的睁开眼,罗倍兰泪眼汪汪的一张脸就落入眸中。 “你是不是……嫌弃我?” 话音未落,几滴泪又啪嗒啪嗒地砸在林瑜脸上。 “不是的,我没有,不会的。” 林瑜也慌了,伸手想去拭罗倍兰的泪,却被罗倍兰挡开了。 罗倍兰的手滑落在林瑜的肩头,另一只手抹去了滑落到林瑜下巴尖的,属于她的泪珠。 林瑜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无处安放,最后扣在了罗倍兰的手臂上。 “那你是看不上我吗,我真的我不算什么……但是你别这样,我会变好的,我保证,我真的保……” 第128章 “没有!” “罗倍兰,我们先缓一缓,好不好?” 林瑜指尖着罗倍兰手臂上的肌理,安抚着。 并没被完全擦干的发丝被罗倍兰的掌心摁着,洇湿了林瑜肩膀上的布料。两个人感受着潮湿布料传来的丝丝凉意,呼吸终于平缓了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你误会了,你甚至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你怎么,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人……真的是我呢?” 罗倍兰不说话了,却也默许了林瑜伸向她的手。 林瑜用大拇指轻轻捻去了挂在她脸上,已经微凉了的泪珠,静静等待罗倍兰思考后的答复。 尽管知道罗倍兰喝了太多酒,林瑜却依旧期待,她的冲动并非全然抛弃理智后的结果。 只要合理,甚至不需要太多逻辑,只要你表达的稍微理智哪怕一点点…… “我一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父母是,学业是,工作也是。我一直是被推着走的,我在好多事,好多事上都没得选。” 罗倍兰说着,两条手臂慢慢缠上林瑜的背,掌根贴在林瑜微微隆起的肩胛骨,把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儿。 “但是,从遇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好运就掉下来了……我能做的决定不多,但要选一个人去爱的话,这个人一定是你,也只会是你,其他的,我都不要。” “你能不能也选我,我真的很喜欢你……” 罗倍兰强撑着,哽咽地发完了最后一段音节。 灯光穿过罗倍兰下垂的发丝,罗倍兰抖动着,光线也在林瑜的脸上明明灭灭,晃出一道道交错阑珊的影。 “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喜欢我。”林瑜目光沉沉,视线透过紧缩的瞳仁钉进罗倍兰的眼里。 罗倍安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就是说,没戏了嘛…… “嗯……”罗倍兰应着,用她最后的一点儿力气。 她很明白地感受到,此时此刻,她心里委屈是占了上风的。 不打算答应还问这么多干嘛…… 你明明听见了,罗倍兰心想。 罗倍兰尝到了从自己舌根弥漫上来的苦味。 要松手了吗? 罗倍兰的手也失去了力气,两条手臂萎靡地搭在林瑜的肩头。 可事情很快就超出了罗倍兰的预期——不等她和林瑜挪开距离,林瑜便把她向后带倒,欺身压上。 潮湿的发丝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海藻一样铺开,眼眶里盈满的泪顺着眼角的凹槽滑落,罗倍兰也终于看清了林瑜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罗倍兰呆呆的,只顾得上望进那对澄澈的琥珀色双瞳,那里深沉的可怕。 林瑜双臂曲起,一手护在罗倍兰的脑后,一手轻轻地撩开罗倍兰额前的细碎发丝。 我也喜欢你。 “别哭了。”林瑜说。 看着罗倍兰嫣红湿润的唇,林瑜结束了最后的那点距离,为她们补上了刚刚那个未完成的吻。 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一下一下跳得猛烈,分不清谁和谁的距离,却又渐渐在紧锣密鼓的震动里找到一个平衡的默契。 她们都没有经验,初始的几下温柔厮磨还算矜持,但这点无足轻重的试探很快过去,交错的呼吸间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变成了品尝…… 直到舌尖传来丝丝刺痛,林瑜才舍得分开一点儿,看着那道被拉扯开的细长银丝,林瑜的呼吸又变得急促,气息吞吐间尽带着罗倍兰的气息。 罗倍兰也掀开眼皮,长而卷曲的睫毛上还挂着星点细碎的泪珠,两瓣唇还维持着虚虚张开的形状,她疑惑林瑜怎么选择了停下。 很快,林瑜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向下探去的眼神给了她最直白的答案。 浴巾已经有所松动了。 她们都能感觉得到。 罗倍兰心下了然,尽管紧张,她还是抬手搂住了林瑜的脖颈,将她拉进了一点儿,迫使林瑜重新和她对视。 “你还没说,你喜欢我……” 声音很轻很轻,仿佛这个要求有多过分似的。 林瑜温热的手掌抚上罗倍兰同样滚烫的锁骨,颈间的皮肤随着呼吸欺负,触感细腻而柔软。 “我喜欢你,”林瑜俯身,又在罗倍兰颤抖的双唇上印下一吻,“我也只要你。” 得到答复,罗倍兰的手覆上林瑜的腰,用眼神默许了她接下来的意图。 手掌缓缓下滑,手指屈起,慢慢剥离了最后的一层包裹。 房间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向上攀升,夜还长,窗台上那只玻璃杯里的冰块全化成了水,河对岸闪烁的彩灯将灯光折射进杯沿那颗将落未落的水珠。 香腻缠绵的喘息声倏地停滞,不过一瞬又猛地向上拔升,化成一道满足的喟叹。 杯上的水珠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应声而落,在杯壁上留下一道狭长的湿痕…… 林瑜感受着紧贴在手心的柔软,指尖轻轻拭去了罗倍兰眼角那颗欢愉的泪珠,让水滴沿着指腹的纹路渐渐融化,又用食指轻轻捻开。 她侧身躺下,撑着脑袋,眉眼含笑,静静望着身旁的爱人。 罗倍兰感觉自己像一条搁浅将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却怎么也不够。 可扭头,罪魁祸首居然还很惬意?甚至还在笑。 羞耻和别扭后知后觉地袭上心头,罗倍兰想表达点不满,却没办法从林瑜裸露的皮肤上挪开眼。 算了…… 罗倍兰也不再纠结,伸手揽住了林瑜,把脑袋埋进林瑜最柔软的小腹部,落上一吻。 第105章 烟味儿 窗帘一晚没拉,外头的日光透过玻璃窗,久久地照着床上紧紧相拥的两人。 林瑜先一步耐不住,掀开了眼皮。 她和罗倍兰还紧紧抱着,罗倍兰乌黑的长发呈扇形铺开,一条手臂还环在自己肩上。 阳光扎扎实实地落在罗倍兰脸上,她半边脸埋进枕头,眉头蹙起。 察觉到林瑜要起身的动作,罗倍兰不满地又凑近了一点儿,手臂紧了紧。 “我去拉个窗帘。” 下一秒,罗倍兰强撑着,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我起来了。” “真不睡了?”林瑜轻笑。 “嗯,不睡了,但是你再陪我躺一会儿。” 两人的肌肤在被单之下贴在一起,互相搂了一会儿,她们都觉得有点过于温暖了,林瑜便伸手把空调关掉了。 “问你个问题啊?” 罗倍兰已经彻底清醒了,半撑在床上打量着林瑜的脸,眼睛里亮晶晶的。 见林瑜点头,罗倍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以前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又是点头。 罗倍兰乐得见牙不见眼,眼睛弯起只剩一条缝,趴在林瑜身上傻笑,笑着笑着,她又咂摸出点可惜和困惑:“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事儿?” “什么事?” “嗯……你喜欢女生这事儿啊。” 这种事情是能随便挂在嘴边的吗,林瑜有些头大,但还是没推开罗倍兰凑过来的脸。 “因为很奇怪啊。”林瑜换了个姿势,也看着罗倍兰。 “那为什么昨天又突然愿意说了?” “说啊说啊,快告诉我。”罗倍兰戳戳林瑜。 “因为你都快在重庆看好房了,而且也快去那边了,问也是你先要问的,”林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就算被我恶心到,那也是你自找的。” “怎么可能恶心嘛……欸,等等,要是我不问的话,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说了?”罗倍兰再度紧张起来。 林瑜却没说话,而是又翻过了身子,双臂伸出被子,抬在半空抻了个懒腰。 “那也不一定,要是以后让我知道你喜欢女生的话,我大概还会联系你。” “又是‘大概’……”罗倍兰嘟囔着。 林瑜举着手,一下一下变幻着,玩起了自己的影子。 罗倍兰看着看着,来了兴致,也很自豪地:“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我们待会儿还可以去散散步,我昨天看到了好大一条狗,但是特别特别乖,就是有点儿老了。” “好啊,给它加鸡腿。” 罗倍兰也伸出手,轻轻松松就拉到了林瑜的手指。 这只手的触感很好,皮肤细腻,骨节分明,指尖覆着一层薄薄的茧,罗倍兰超级喜欢。 望着天花板上手指交叠的影子,林瑜呆了好一会儿。 “罗倍兰,谢谢你,你好勇敢。” 罗倍兰漆黑的眸子里漾起一圈波澜,她放下手,捧过林瑜毫无防备的脸,吧唧一下,亲了一口: “谢啥?我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的。” 林瑜的脸被罗倍兰的双手轻轻挤压,压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弧度,有点呆愣愣的感觉。 “听到了吗?”罗倍兰问。 “嗯。” “那你重复一遍。” 林瑜认真地看着罗倍兰:“我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第129章 都怪林瑜琥珀般的眼眸太过深情,罗倍兰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 “其实……”罗倍兰放开林瑜,脑袋扭向另外一边,“你多说了一个‘超级’。” “我知道。” “是我自己想和你说的。”林瑜补充道。 见罗倍兰的脸偏的更过去了,只留下一道英朗的下颌线。 “怎么样,开心吗?”林瑜于是往她那边凑了凑。 “宇宙超级无敌巨开心。” 两人穿戴好,洗漱完,端着空酒杯下到一楼的酒吧里时,已经被她们捱到了上午十点多。 “这些你们全喝完了?”老板看着六个空空如也的酒杯,有些诧异,“你们半夜得起老多趟了吧?” 林瑜和罗倍兰相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没说话。 林瑜在镇上一个早餐店里买了几个包子,跟着罗倍兰去看了那条大狗。 狗确实很大,也的确老了,嘴巴边的一圈毛都已经变白了。喂完两个大肉包,她们就开车回了市区。 坐进车里,感受着安全带勒在肩膀上的压力,林瑜才后知后觉这两天过得有多不真实。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罗倍兰,后者二话不说,趁着还没上路,起身,呼吸拉近,在林瑜唇边印上一吻。 “走吧。”罗倍兰语气轻快。 林瑜定了定神,启动了车子…… 林瑜把罗倍兰送到家门口,车停在罗倍兰家的单元门口好一会儿,罗倍兰都不愿意松开安全带的卡扣。 她还等着一个告别吻的时机,但看着小区里走亲访友来拜年的人路过了一茬又一茬,偏偏就是没个停歇。 在林瑜的催促下,罗倍兰抿抿唇,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下车。 “明天还见噢?” 得到林瑜的应允后,罗倍兰终于心满意足地打开了车门,临下车前,罗倍兰用手指挠了挠林瑜的手心。 罗倍兰第无数次拧开家门,家里却很安静。 罗倍兰有些奇怪,她走进去,一眼看到了电视柜上的液晶电视,尺寸不是很大,对这个家来说刚刚好。 方型的包装硬纸盒靠着墙放着,而那台大屁股电视机,大概率已经被丢出去了。 “这看着还不错呀……”罗倍兰放下手里的包,走上前摸了摸电视机的边框,“应该是昨天到的吧,你们用过了吗,感觉怎么样?” 她回头去看围着火炉的三个人,要是放在以往,罗倍兰早该觉出气氛的诡异了,但她现在还沉浸在和林瑜在一起的喜悦中,根本注意不到这么多。 “噢,我上午才陪我爸去做了透析,这会儿他还有晕呢。”罗志麟解释道。 罗倍兰点头,不做他想,伸手摁开了电视机的电源,随便选了一个节目看起来。 看着罗倍兰望向电视屏幕的侧脸,罗志麟放在腿上的拳头紧了紧。 还好她是这个时候回来的,罗志麟心想。 他看向坐在桌子另外两边的父母,他们的脸色也一般,大概也还在想着两个小时之前的事。 他们都有些生气。 快到饭点的时候,之前和罗湖生刘淑华一起南下谋生的同乡来做客了,理所应当的,刘淑华留他们下来吃饭。 罗志麟很不喜欢这伙人,他和家里人都是不抽烟的,但他们一来,整个家里就变得乌烟瘴气。他有鼻炎,过敏性的,一旦被烟草燃烧的气味刺激,至少接下来的一整天他都会很不舒服。 这是程度最轻的一层。 饭桌上,酒过三巡,这帮人也来了兴致。 他们先是环绕一圈,没见到罗倍兰,他们脸上很可惜似的。 和记忆里的固定流程一样,他们先是问起他姑姑的事情,再问被拖欠的工程款下来没有,现在还多了一项“慰问”程序,他们表现出来的好奇心是极度恶劣的。 罗湖生不得不按他们的要求卷起袖子,给他们观赏他因为透析而变得僵硬疮痍的左臂。 这之后,他们的视线落在新换的床垫和刚摆好的电视机上。 “哎,你爸妈养的儿子可有用啊,这才工作多久就想着家里了……唷,这碗筷也是新换的吧?” 对着罗志麟这么说的男人据说是从前北方的邻里。 “我妹买的。” 罗志麟抬手举起装着饮料的一次性杯,送到嘴边,掩去了那抹厌恶分明的弧度。 男人摆出一个很夸张的惊讶表情,点了点手中燃烧着的香烟,浑然不顾落在水泥地板上的烟灰。 他扭脸向罗湖生确认:“你侄女儿?” 刘淑华立马接上,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对,这孩子孝顺,我们说不要,她背着我们就把钱付了。” 罗湖生放下挽起来的袖子,也点点头。 “是懂事儿,还好没随你那白眼狼的妹……” 开口的人啧啧两下,罗志麟的额角狠狠跳了两下——他认得这个女人,她是罗湖生舅妈的娘家人。 很远很远的一个亲戚。 偏偏她好像毫无察觉似的,还在问:“你侄女……也有二十多了吧,是不是也该打算嫁人了?” “阿姨,她才二十二。”罗志麟没忍住,开口。 女人嘿嘿笑出两声,身子往后一仰头:“你也老大不小了啊,妹妹嫁了人,当哥哥的不就有钱讨老婆了……” “咚”的一下,一桌人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是罗湖生。 向来好脾气的人难得黑了脸,还是主人家,客厅里的声音静了一瞬。 但很快,女人的声音复又响起,还很不忿:“拍桌子干什么,我哪句话不是给你儿子说的——” 见罗志麟起身,手还朝她面门伸过来,她以为自己要挨打,刚想向后躲,罗志麟却直接收走了她面前的碗筷,把碗里吃到一半的饭扫进垃圾桶。 由近及远,他一个一个收走了他们面前分碗,最后在手边摞成一叠:“你们吃完了,走吧。” 罗志麟个子高,长得也壮,脸色也铁青着。 见状,桌上的人面色讪讪,闭上嘴,走了。 门一落锁,骂骂咧咧的话便又传入三人耳里。 罗志麟没再说话,默默打开窗户,把屋子里弥漫的烟草味散掉。 “以后他们再来,也别开门了,”罗志麟说,顿了顿,“从来也落不着好。” 他们没说话,算是默许…… 那台老电视机有很多毛病,收音不好,画面总有雪花条,发出来的声音也是嘶嘶拉拉的。 但这台新的,挑不出毛病。 看着看着,罗倍兰突然开口问:“咱家中午来客人了?” 罗志麟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 “我闻到了,”罗倍兰说,“有股烟味儿。” 第106章 装傻,真傻 晚上,罗倍兰和罗志麟依旧各占据着房间的一边,罗志麟的话却不像前几天那样多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我就一天没回来,家里气氛怎么变成这样了?”罗倍兰问。 还是被察觉到了…… 罗志麟伸手,有些疲惫地在脸上搓了一把。 “说话啊,是不是来做客的那帮人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罗倍兰才在手机上约好和林瑜见面的时间,现在没什么耐心,话传到罗志麟耳里,他轻而易举就感受到了她的不耐烦。 “是说的不好听,但是以后不会来了。” 罗志麟顿了顿,还是把他中午干的事告诉了罗倍兰。 “嗯。”罗倍兰奇怪,“但是,到底说什么了,搞得你都这么硬气了?” “还有什么,就是老一套呗……” “我和爸妈都想了想,都不想忍着他们了,没必要。” 罗志麟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想通了,我就这么干了,他们也没拦着。” 他看着离自己不到一臂远的那块儿厚帘子,他想起罗倍兰刚到他家的那段日子。 最开始,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是直到一年以后,罗秋月依旧杳无音讯的时候,屋子里才多了这条帘子。 除了多一个可爱妹妹的欣喜,他更多的还有她为什么到来的好奇。 罗倍兰只和他说,她有挨打,经常挨打。 其实在罗倍兰真正被抛下的那天之前,罗湖生和刘淑华就有就罗秋月养女儿这件事儿讨论过。 那时候他也还小,没几句话是他真正能理解的,大多也都忘了,但记下来的却一句比一句深刻。 罗湖生担心罗秋月的经济能力能不能把罗倍兰供到她能读完书的年纪,而刘淑华却担心罗秋月会不会把她女儿带坏。 等兰兰上学以后,寒暑假就把她接过来住——罗湖生是这么说的。 对此,刘淑华并无异议。 但现实是,他们都高估了罗秋月的责任心。 谁也没想到她会把罗倍兰丢在他们家门口就一走了之。 也更料想不到,她就在来做客的两天前,偷走了他们压在最箱底的存折。 第130章 罗志麟那时候不理解存折的意义,他只是看着罗倍兰的小脸奇怪: 为什么连这么漂亮的妹妹,姑姑都不要呢…… 起初的几年,罗志麟甚至不理解,为什么这些来串门的亲戚同乡要把罗秋月说的这么恶劣? 他又看向罗倍兰,同样困惑为什么她从来不向着罗秋月说话? 说不定姑姑是有苦衷的呢? 他当时很天真。 但从初中开始,他把从父母嘴里听到的零星真相慢慢拼凑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担忧: 万一她又回来了怎么办? 她是真的会拖累罗倍兰。 这样的人,她做得出来…… “妹儿啊,我问你个问题,我认真问的,你别和我生气。” “你说。” “要是……以后你妈妈回来,找你给她养老,你会怎么办?” 帘子那边持续着长久的静默。 “法律规定出多少,我就出多少。”罗倍兰终于开口,“而且生而未养……就别说她是我‘妈’了吧。” “还有她偷的钱,我会想办法补的。” 听见这话,罗志麟心里的滋味一下子翻滚起来,叫他很不好受。 “她要是真能回来,我会管她一个人要的。” 罗志麟轻轻叹了口气。 “你也别什么担子啊债的都往自己身上揽,和你没关系……” 罗倍兰顺着罗志麟的话想下去,确实,已经很久没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她本来以为她会很恨罗秋月,但事实上,她并不完全狠得下心来。放在以前,被人问起罗秋月,她也只是觉得尴尬。 罗倍兰拉上被子,不愿再去想她,可有关罗秋月的影像还是不受控地涌现进脑海。 应该是因为,罗秋月对罗倍兰并非全然的不好,所以,罗倍兰也没能力全心去恨她。 还被罗秋月养着的时候,罗倍兰没什么玩伴。 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总明着暗着欺负她,罗倍兰哭着和罗秋月说了一次。 罗秋月很生气的,她涨红了脸,拉着罗倍兰去敲门,帮她骂人。 但她骂人的词汇太过匮乏,翻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摆上脸的架势也不够泼辣,那天的是以男主人出面,架在两个妈妈之间才结束了争吵。 关上门,罗倍兰还隐约地听到里头的女人还在骂罗秋月是个破鞋。 罗倍兰当时不懂,但她会看脸色。 她伸手拽拽罗秋月拉着她的手,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回家以后,并被限制不准再和那群小孩出去玩。尽管她也被骂了,但她没有一点儿委屈。 至少妈妈是站在我这边的,罗倍兰心想。 罗秋月挣得不多,出去房租和水电的开支,留给她们母女吃饭的钱本就不多,更别说能给一个发育期的孩子顾上多么好的饭菜。 中午一般就炒两个菜,一个素菜,以及一个只拌着极少荤腥的素菜。 那几片肉几乎都进了罗倍兰的嘴里。 在午饭或晚餐的饭桌上,罗秋月给罗倍兰夹肉,罗倍兰又把肉给罗秋月分回去一点儿,这大概是那个小出租房最像家的时刻了。 就连她的名字的这个“倍兰”也是罗秋月真心实意的,尽管它的原本含义是“备男”,但至少,她生下自己的时候,也有过一点儿真心。 光是这点,罗倍兰就没办法全身心投入恨她这件事上。 蠢女人…… 罗倍兰心想,蠢东西。 她曾很阴暗地设想过,罗秋月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嫁个有钱人明明是很顺利的事情。她或许真的已经改嫁了,但那人一定不富裕。 要不然,她总该把舅舅的钱还回来的。 要不然,她至少也该把自己带在身边。 所以,她到底跑哪里去了? 罗倍兰想不明白。 客厅里,罗湖生和刘淑华也都还醒着,睡不着。 罗志麟陪着罗湖生去做透析的次数不多,每次都问的格外细致。 年前,罗湖生又有一个病友去死了,六十三岁,突发心梗,没挺过去。 罗志麟在一边,听得真切。 罗湖生想着这事,觉得胸闷,在被子里拍了拍刘淑华的手:“你说,我还能看着俩孩子结婚生子吗?” “别净想着些有的没的,”刘淑华拍开罗湖生干枯的手,“老陈不也七十多了,人家还好好的,你想见阎王也得排队呢。” 话音落下,刘淑华也有些惆怅。 “老罗啊,你知道我在担心啥吗?” “你说。” “我在想,兰兰以后要结婚了该怎么办……志麟是个男人,这还好说,我不担心他会被人欺负。但是兰兰她——” “呸呸呸,”罗湖生在黑暗里瞪着眼,也不管刘淑华能不能看见,“家里有一个还不够?你还说?” 刘淑华难得没再反驳了,只是点点头:“也是,结婚……还早呢。”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刘淑华偏过头去,正对着灰败的墙壁。 一大早,罗倍兰就收拾了书,罗志麟问了一句,罗倍兰告诉他今天图书馆开放了,她去复习。 罗倍兰走的很快,只要裹紧了围巾,冷风就不会再往里钻。 她难得庆幸这是个山城——到处都是山,冬天反倒刮不起什么大风。 在公交车上,罗倍兰收到了丁羽的信息,是有关租房信息的。 房子的面积不大,但采光通风都不错,周围的交通也便利,一室一厅,一千四一个*月。 对比下来,这套房的各方面都算合适。 于是,罗倍兰没再过多犹豫,应允下来。 对了——罗倍兰下意识发去这两个字。 但很快,罗倍兰的手指悬停在距离屏幕一厘米的上方。她犹豫着,看着被绿色对话框圈起来的两个字,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丁羽她和林瑜已经在一起了的消息。 应该说吗? 还是说能不能? 毕竟林瑜那么谨慎的一个人…… 她摸不准林瑜对这件事的态度。 罗倍兰憋了半天,最后在丁羽的催促下问出了“你和朱琼枝最近过得怎么样”这句话。 点击确认,屏幕前的两人都有些懵——丁羽和朱琼枝前脚才坐高铁回去,这还没几天呢,就开始嘘寒问暖了。 躺在旋转椅上的丁羽戳了戳一边的朱琼枝:“这孩子是不是钱不够房租啊?” 朱琼枝一时间也摸不准:“我也不好确认啊……要不,你问问她,什么时候来重庆?实在不行,咱俩先给她安排安排也行。” 罗倍兰还纠结着呢,看见消息,毫不犹豫地说十五号过去。 等等…… 丁羽她们会不会早就知道林瑜喜欢女生的事儿了? 回想起相处时的种种,罗倍兰对这件事愈发没底儿了。 既然不确定能不能说她和林瑜在谈恋爱的事儿,那她想办法套套话……这总是可以的吧? 有关那个什么佘引章的事儿,罗倍兰不敢去问林瑜,她还不敢背着林瑜去问丁羽吗? 说干就干,罗倍兰在键盘上疯狂地打起字来。 罗倍兰:你知道林瑜喜欢谁吗? 罗倍兰:昨天和她玩游戏,她愿赌不服输。 丁羽哪知道这么多,她和朱琼枝同时看着消息的界面,相视一眼,却都本能地把这个人套在了罗倍兰身上。 丁羽:啊? 丁羽:林瑜还有喜欢的人? 丁羽:你知道是谁吗,问到了记得告诉我。 丁羽:没事儿我就先去忙了哈。 放下手机,三个人都觉得鼻子痒痒的,可能在长长。 第107章 胜负欲 罗倍兰下了公交车,远远地就看见林瑜已经停好的车了。 进到图书馆的一楼大厅,林瑜已经在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了,看样子也才刚到,她正低头看着手机。 感受着口袋里一下一下的震动,罗倍兰的步子从走变成小跑,绕到林瑜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瑜回头,什么都没看见,罗倍兰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这就等不及了?”罗倍兰看着林瑜屏幕上和自己的聊条界面,咧开嘴,露出几颗可爱的小虎牙。 “嗯,已经很想你了。” 看着那双温柔的琥珀色瞳仁,林瑜坦然的表白反倒把罗倍兰激得无话可说。 “你脸红了。” 罗倍兰的脸颊飞起来酡红的一块儿,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样子。 这么想着,林瑜也这么做了,伸手捏了捏她。 罗倍兰看着林瑜凑过来的脸,嘴唇颤动几下,终于想起了要和林瑜说的正事。 “丁羽已经帮我找好房子了。” “你看,这是地址。” 罗倍兰把出租房的位置发给了林瑜。 “我十五号走,下午的票。” 罗倍兰的腿贴上林瑜的腿侧,肩膀上的脑袋也倚了上去,一眨不眨地望着林瑜:“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说你想我了。” 第131章 林瑜的脸上也飘起一片可疑的颜色,嘴却还硬着:“你从哪儿学的这些……” “你脸也红了。” 罗倍兰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她。 今天图书馆的人很少,为数不多的几个也都埋头守着桌上的备考资料。 她们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前后的几排书架上都摆着儿童读物。 罗倍兰看着手里的复习资料,林瑜拿着平板在一边打着画稿。罗倍兰嗅着那若有似无的花果香味,林瑜只稍一偏头就能看见罗倍兰散落肩头的发丝。 气氛说不上的融洽。 林瑜画着画着,余光察觉到罗倍兰翻书的动作停下来了。 一回头,林瑜就看见罗倍兰趴在桌上,示意她去看手机。 罗倍兰给她发了信息。 罗倍兰:你猜十五号是什么日子? 林瑜想了想,没想出来。 在罗倍兰企盼的目光下,林瑜给出了罗倍兰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 二月……中旬? 罗倍兰有种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这不挺细致的一个人吗,和她这朋友耍起来怎么有种唐僧的感觉。 但很快,她又释然了。 人对没过过的节日,总是陌生的。 这倒正好合了罗倍兰的意。 罗倍兰:是情人节后一天啊。 林瑜撞上罗倍兰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神色讪讪。 手机屏幕被林瑜敲得飞起,罗倍兰很快就看到了新的信息。 林瑜:情人节我们一起过吧。 罗倍兰挑挑眉毛,侧身附在林瑜耳侧,轻声道:“那我就和家里说我十四号走了。” 一些旖旎的画面在林瑜的脑海里闪过,林瑜微微抿了抿唇,点点头。 中午,罗倍兰找了一家本地小炒,饭馆里生意很好。她们进去的时候,一楼大厅的位置已经坐满,只剩一张最角落的桌子。 餐厅角落的灯光有些黯淡,可对她们来说却很合适。 等上菜的间隙,两个人坐着,又对她们之间已然转变了的关系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所以……你买票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林瑜问罗倍兰。 “其实也没想太多什么,只是想和你一起过节,”罗倍兰又握上林瑜的手,十指相扣,低着头,“但是没感觉你有多舍不得我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儿委屈。” “我装的。”林瑜说。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 罗倍兰对这样的答案在林瑜应答的那晚就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但她不知道,这个“很早”到底是有多早。 林瑜主动勾着罗倍兰的手指,一下一下挑着玩儿。 “具体是什么时候质变的……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一定在你喜欢我之前,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在那条小巷子里,我摔了一跤。” “一见钟情?” 林瑜轻轻把罗倍兰翘起来的手指拍下去:“少自恋了……我哪有那么肤浅?”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我的?”林瑜问。 老板娘端着菜,急匆匆穿过交错的桌椅,给她们端上了第一盘辣椒炒肉。 刚出锅的菜还冒着热气,人声嘈杂。 在升腾的热气里,罗倍兰帮林瑜盛好了一碗饭。 林瑜拿起筷子,以为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了。 “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确实没办法和你较劲儿。” “在遇到丁羽之前,我根本没想到还可以考虑这么多,不然,就该变成我追你了……虽然现在也是。” “欸?你笑什么?” 林瑜突然就想起了她最初带罗倍兰去见丁羽的私心,可这样的笑落在罗倍兰眼里,却很不明所以。 “你不准笑,我还在表白呢!” “好,你继续说。”林瑜正了正神。 罗倍兰却依旧对林瑜的态度不满:“那你为什么不追我呢?就是……你发现,你喜欢我的时候。” 小孩子气,林瑜心想。 不过挺可爱的。 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话,罗倍兰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一看就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其实,是我先注意到你的。” “五月的时候,那时候你还见过我。” “那要怎么算,给你掰回来一局?”林瑜凑近罗倍兰,问。 从背后看,两人的脑袋都贴在了一起。 “而且,你是不是得夸夸我?”罗倍兰提醒,“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喜欢你才不超过半个月,我就表白了。” “那我要怎么说呢?” 林瑜笑眼弯弯。 “等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兑现好吗?” 回应林瑜的是罗倍兰沉默地低下去的脑袋。 剩下的炒菜也渐渐上齐了,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两人很好地被过分喧嚣的人气掩盖在最角落,享受着独属于两颗心脏的同频。 林瑜想过一万次和罗倍兰在一起。 可她没想到,现实居然也会比想象美好。 她没有剥夺罗倍兰心无旁骛选择挚友的权利,她们之间的相处甚至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但完全没有一点变化吗? 她想,她还从来没和一颗心贴得这么近过。 我也成为了很幸运,很幸运的那一小部分之一。 林瑜看着罗倍兰,这个新年,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嗯?” 坐在车上,林瑜很疑惑。 甚至是困惑。 她本以为,罗大勇者会和她要一个吻,但是她问她,她能不能把她们在一起的事告诉除开父母之外的人。 “可以吗,就像丁羽,朱琼枝……嗯,还有黄誉芝这样的朋友?” “……嗯。” 得到应允的罗倍兰立马掏出手机,在林瑜的注视下划拉起了微信的聊天框列表。 罗倍兰呲着牙,先是告诉了可可,再是黄誉芝,最后,像是出了一口大气似的,将同样的信息又发给了朱琼枝和丁羽。 同样的信息,林瑜看她发了一遍又一遍,丝毫不嫌累似的…… 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辛辛苦苦把车开进一个角落的面壁停车位的林瑜。 罗倍兰的朋友不多,但她还是很亢奋。 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做——明明白白地和人家宣誓某个人彻底属于她。 眼见着罗倍兰来来回回查看了十多个来回,林瑜到底还是先一步耐不住性子了: “还有要发的人吗?” 说着,林瑜轻轻摘下了脸上的眼镜,工整地折好,放在一边。 “我看看……”罗倍兰嘿嘿一笑,带着终于完成任务的满足,“没了。” 话音刚落,罗倍兰的头便被林瑜双手捧着,完完整整地扭向自己。 看着倏然在眼前放大的五官,罗倍兰有点儿晕晕乎乎的。 好香…… 林瑜没再给罗倍兰缓冲的时间,托着罗倍兰的下巴轻轻一抬,吻了上去。 柔软的温度在唇边漾开,呼吸混合着车内的香薰,湿意随着心跳的一起一伏一下下蔓延开来,两个人都不舍得完全分开…… 一吻结束,罗倍兰的手掌已经抚上了林瑜的后颈,双手搭在一起的地方也开始发烫。 林瑜率先低下头,罗倍兰的手也渐渐滑落。 许久过后,林瑜的车才恋恋不舍地从角落挪出来。 分离前,罗倍兰在林瑜的脸颊轻轻一啄。 “告别吻。” 留下一个狡黠的笑,罗倍兰开门,下车,一气呵成。 结果就是,一路上,交通守则和林瑜脑子里时不时蹦出来的小狐狸精做抗争…… 回到家,罗志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罗倍兰的面儿,那块深蓝色的帘子就“唰”一下在眼前拉上了。 也是这会儿,罗倍兰终于有空点开快被炸翻的聊天框。 最晚发来消息的是黄誉芝。 小师傅大概也是刚刚才从蛋糕房里抽出空回复她。 其中最醒目的两条是: 哇,我之前就觉得你们俩的感情怪怪的。 难怪我总说不上来,原来是暧昧呀! 罗倍兰抿了抿唇,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是林瑜向来爱做的。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就有形状了吗…… 罗倍兰翻身,仰躺在床上,乐得见牙不见眼。 原来我被人喜欢了这么久…… 更不想走了,罗倍兰又有些惆怅了。 直到背部开始被包里书本的硬壳膈得发麻,罗倍兰才舍得使出力气,换了个姿势。 第108章 拒绝浪费 拒绝了林方诚再三的陪同邀请后,林瑜把两箱礼品塞进后备箱,独自开车驱向何龙琛的家。 林方诚不知道,林瑜今天去,是要接着拜年的由头,引出自己想辞职的事。 林瑜坐在车上,副驾驶座上的窗户开着一条小缝,冷风一丝丝地灌进来,吹醒了林瑜清晨最后的一点儿困倦。 第132章 前几天林方诚和何龙琛已经作为老同学,拉上其他几个高中好友一起聚过了。李丽红最近也忙,家里大红色的礼品盒进进出出,到底也没留下些什么。 快上午十点,林瑜提着礼品,站在了何龙琛的家门前。 在叩响门板前的最后一秒,林瑜深吸了一口气,摆出来一个轻松礼貌的笑。 “叩叩——” 厚重的木门后响起隐隐约约的应门声,下一秒,何龙琛的脸便出现在了门板之后。 “何老师,新年快乐!” 林瑜放下手里的礼品,被何龙琛领着在沙发上坐下,电视机上还播放着重播的春晚,给收拾的干净齐整的客厅里添加了几分人气。 何龙琛问候过林瑜的父母,然后给林瑜削了一个橙子。 “那断腿小子好教吗?” 何龙琛把削好的橙子递给林瑜,看着她问:“我听郭老师说,他剩下的课程又被他接过去教了。” “刘彬……挺乖巧的,悟性挺好。”林瑜评价得很公正。 “我也知道,”何龙琛叹了口气,“这些毛小子就是爱玩,翻起墙来命都不要了。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我家老婆子蒸了点儿米糕,上回看你爸挺爱吃,你先尝尝,好吃再带回去给你妈妈试试。” “好。” 林瑜忙不迭地点点头,跟着何龙琛去了厨房,从蒸屉下拿下一块儿,吃了起来。 今年的春晚林瑜没看,这会儿坐在沙发上,陪着何龙琛又看了几个舞蹈节目。 在林瑜高中的时候,何龙琛就喜欢从每年的春晚提取一些东西出来,加进课件里,讲给他的学生听。 “你今年就满二十五岁了吧?”何龙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 “嗯,二月多就二十五了。” “那还年轻的很呐。” 听着何龙琛的这句话,林瑜发觉这更像是感慨。 “我记得您说,您也是二十出头就待在一中教书了。” 何龙琛摆摆手,嘿嘿地笑了:“哪是二十出头啊,回来一中的时候也有二十七八了。” 林瑜想了想,不记得何龙琛有说过为什么他会从上海回老家。 但是除此之外,他其实讲过很多事情,包括每年毕业季,他总会收到资助过的学生送来的鲜花和礼品。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就捧着花和礼品盒,从教学楼的一楼办公室一直走到六楼的教职工办公室,一边分享他收到的零食,脸上也摆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如果要用一种动物形容何龙琛,包括林瑜在内的绝大多数学生,都会说他像一只孔雀。 但是是那种会拔下自己漂亮的羽毛送给别人的孔雀。 林瑜没问过他具体资助过多少学生,但他每年收到的名片上面的落款都不一样。 “今年开学,你也开始带带高二的学生了。” 说着,何龙琛拿起遥控器,跳过了小品的环节。 一边调着进度条,他一边嘟囔着“这小品拍的啥玩意”,浑然没注意到脸色有些不自在的林瑜。 “何老师,其实我还个事儿想和您说。” “说。” “我今年,不打算继续教了。”林瑜顿了顿,看见何龙琛的眼皮也跟着跳了跳,“我想辞职。” 林瑜以为何龙琛会很惊讶,也许会不大愉悦——毕竟他在教师这行已经干了二十来年。 但何龙琛静默良久,开口的语气里反倒带上了点儿惋惜。 “那你什么时候走呢?” “等学校什么时候来新老师接替上我,应该是待到五六月份吧。” 林瑜还是有些忐忑。 “你想待到那时候也待不着,”何龙琛闻言,咧开了嘴,“别忘了咱这儿好歹是一中,你最多留到四月份咯。” 听见这话,林瑜紧张的心情终于算是被舒缓了一点儿。 “你爸妈知道了吗?” 何龙琛看出了林瑜紧握的拳头下的紧张,便又说:“没事儿,这是在家嘛,又不是学校。” “也是打算这几天就说。” 何龙琛点点头:“以后的事情……自己有规划就好。” “为什么不打算继续干了呢,”想了半天,何龙琛还是没忍住,问,“你也知道,我蛮看好你的。” “我感觉我这种人不是很适合教书。” 林瑜说着,垂下了头。 她能感觉到,何龙琛对她的看好,绝大部分来自她作为他亲自带过的学生的滤镜,还有两家交好这一层。 她还是给何龙琛做了一个简短的阐述。 何龙琛认真听着,表情里渐渐多出了一层理解。 “本来读书就是为了有选择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嘛,人之常情,这有什么的……怎么你换个工作看着还有点儿愧疚呢?” 他伸手拍拍林瑜的肩膀,何龙琛常年锻炼,他的手劲儿很大,拍在林瑜的肩头,带得她上半身一动一动的。 何龙琛要留林瑜下来吃饭,林瑜婉拒,带着还热乎的米糕上了车。 刚坐上车,座椅的温度还很低,林瑜把空调打开了,感受着车内一点一点攀升的温度。 考虑再三,她还是给毛格发去了消息。 我已经和领导说了,我今年辞职。 林瑜说。 毛格这会儿大概在忙别的事情,林瑜等了几分钟,那边还是没回复。 为什么第一个会想到和她说呢…… 林瑜猛吸一口气,放下手机,开车回了家。 李丽红和林方诚都还在厨房熬着汤,排骨的香味从厨房弥散到客厅,闻着这香味,林瑜觉得这汤大概也差不多了。 林瑜拿着热腾腾的米糕和李丽红打过招呼,便兀自栽倒在沙发上休息了。 昨天下午她和罗倍兰玩儿的很累。 先是看电影,再是吃饭,接着又逛了一小时的街,最后,她就像现在这样,瘫倒在商场的座椅上,连偶遇到了两个学生都没精力顾忌形象。 “你现在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林瑜只是客气地问问,罗倍兰却很认真地开始考虑起接下来的安排。 我就多余问,可她居然还真有劲儿啊…… 林瑜有些欲哭无泪。 “我们可以去——” “我们还是发会儿呆吧。”林瑜打断了罗倍兰跃跃欲试的语气。 “嗯……嗯?为什么?” 看着放在脚边的购物袋,林瑜犹豫了半天还是不好意思坦白,她其实是走不动道了。 “我记得……你之前还是挺喜欢发呆的。” 林瑜望着天花板,百般无助:为了少走两步,她已经尽力把时间耗在美妆店里了。 谁知道她居然连着遛三个小时腿都不带软的? 而一边的罗倍兰在结束一轮思考后,终于给出了一个几乎说得上是正式的答案。 “以前喜欢发呆,是因为我其实没什么有意思的事要干,既然无所谓做与不做,那干脆就轻轻松松发会儿呆咯……” 说着,罗倍兰的手掌覆上林瑜的手背。 “但是现在嘛,我一闭上眼,就想到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一想到这些,我就没办法,也不愿意停下来。” “尤其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罗倍兰低下头,笑了笑,“如果全用来发呆,那也太浪费了吧。” 林瑜看着罗倍兰贴着自己,比自己长出一小半截儿的指头,翻手就把罗倍兰的手压在自己之下,一字一句道:“不,许,煽,情。” 闻言,罗倍兰挑挑眉:“这也算吗?” 不等林瑜回答,罗倍兰伸手就要去撩林瑜垂在耳边的发丝:“我看看你耳朵是不是红了。” 她没得逞,被林瑜躲开了。 但答案也很明显——林瑜脸红了。 又坐了好一会儿,见林瑜还是没有起身走动的意思,罗倍兰终于后知后觉考虑起别的可能性。 “那个,林瑜……” “嗯?” “你是不是累了,走不动了?”罗倍兰试探着,问。 被戳穿的林瑜终于认命,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是还有想玩儿的东西,我可以陪你去。” 罗倍兰却摇摇头:“那倒也不用。” “就这么聊聊天的话,其实也挺好的。” 罗倍兰说。 手机“叮咚”一下响了,林瑜还以为是毛格回消息了,打开手机,却看到了罗倍兰的信息。 她说,她和家里人在收拾东西,她的表哥罗志麟下午就要回上海了。 发完消息,罗倍兰就收了手机。 罗湖生和刘淑华都在厨房里忙活,不忙也不行,下一次罗志麟能有空回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咋不说话了,舍不得哥啊?” 罗志麟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罗倍兰,歪着身子在她身上顶了一下,撞得罗倍兰一个趔趄。 “嗯。” 难得的,罗倍兰没像以前一样呛他,以至于罗志麟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第133章 “呀?见了鬼了?” 罗志麟挠挠脑壳,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罗倍兰回房拿了个袋子,是上午在蛋糕店买来的,黄誉芝做的。 “你之前不是说要吃我做的蛋糕吗?我亲手做的你是没福气吃了,但这个味道和我做的一样,你带车上,饿了吃。” 从这里到上海,高铁要坐五个小时。 “行,家里有啥事儿,你记得告诉——” 说到这里,罗志麟突然想起,过阵子,罗倍兰也要离家去重庆了。 他的话卡了壳,堵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到时候给我寄两包火锅底料。” 罗志麟还是笑了。 等到晚上八点半,意料之中地,罗倍兰收到了罗志麟发来的骂人信息——他找到罗倍兰塞进他行李箱的红包了。 她并不很在乎,回应了一个竖中指的表情包。 第109章 邪恶大元宵 小城市的娱乐项目不多。 罗倍兰的时间安排得很好。上午,她雷打不动地去图书馆复习,但她永远不是到的最早的那个,有几张同样备考的年轻的脸,她都记熟了。 尽管和家里说开以后,罗湖生想让她留在家里学习,免得大冷天还要奔波。 但是去图书馆,更方便她见林瑜——林瑜住的离市中心很近。 偶尔有那么一天两天,林瑜起不来床,她就在中午匆匆赶过来,陪罗倍兰吃顿饭。 下午,她们就出去到处逛逛。 散散步,聊聊天,买点不那么的小东西,有时候会把车开到城郊转转。 早知道有这么轻松的办法就好了,罗倍兰的手和林瑜牵在一起时,她时常会这么感慨。 林瑜棕色的suv车厢,是她们接吻最多的地方。 用不着罗倍兰去催,林瑜会把车停到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地方,然后,就可以开始罗倍兰最喜欢的环节了。 今天天气很好,林瑜也没赖床。 九点半,林瑜上到了图书馆三楼,找到了埋头苦学的罗倍兰。 林瑜打开画板,拿着电容笔,偶尔会回头,一下一下地轻轻勾勒。 感受着似有若无的视线,罗倍兰最终还是抵挡不过好奇,凑过脑袋去看林瑜的画板。 “打扰到你了吗?” 林瑜轻声问。 看着画板上的红毛小狐狸,罗倍兰眯起了眼,摇摇头。 “这是我吗?” 罗倍兰问的同样小声。 林瑜点点头,在卡通小狐狸的眼皮上又多勾勒了两根眼睫毛。 罗倍兰看了眼时间:二月十二号,上午十一点零三分。 离下楼吃饭还有一会儿呢…… 罗倍兰挠了挠脸——不怪林瑜,但她确实学不进去了。 看着林瑜专心致志打着稿子的侧脸,一股打扰好学生上课的即视感慢慢重叠到了自己身上。 抓耳挠腮了半天,罗倍兰余光瞟着对面不远的一个青年,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再开口说话。 后天就是情人节了…… 罗倍兰撑着脑袋,望着林瑜的侧脸。 能用来挑选礼物的时间不过半个月,罗倍兰想了好几天,最后去首饰店里逛了逛。她没有找到合适的对戒,便订了两只款式相似的女戒。 情人节那天,她就可以亲手给她戴上戒指了…… 倒扣在桌面的手机震了震,罗倍兰的手刚搭上手机壳,就看到了林瑜努嘴示意她去看信息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学累了吗? 罗倍兰来了精神,捧着手机,和林瑜面对面地聊起天来。 罗女士明天晚上有空吗,林瑜问。 思绪被这行文字带着飘远了一点儿,罗倍兰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林瑜便又打出一行字: 十四号那天,我想完完整整地和你待在一起。 罗倍兰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俯身凑近林瑜的侧脸,亲口在她耳畔留下一个肯定的答复…… 对佘引章这样的人来说,一到年节,她反而闲不下来。 等她好不容易腾出空来,登上微信小号,再点进和林瑜的聊天框时,距离林瑜发来信息过去已经快一天了。 佘引章中午才从朋友推荐的合作人那儿送完礼回来,正身心俱疲,好在林瑜的消息给了她一点儿慰藉。 像她这样的人,事情一旦定下来,进展就会越推越快——佘引章对林瑜有这样的信心。 她抽空给林瑜回了消息,顺带祝她元宵节快乐。 按照惯例,她会在节日给手下的员工发些福利,有时候是红包,有时候是礼品。林瑜在的那三年,她也有份,而且她的那份还会格外不同些。 “叮咚——” 公寓的门铃响了,佘引章强行拖着疲倦的身子去开了门。 直到看见两名工人一前一后抬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快递出现在门前,佘引章才后知后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林瑜的画到了。 那幅林瑜在大学时画的,参展了三个月的作品。 佘引章引导工人把画方方正正地摆在客厅,在签收栏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顶着“陌生网友”这个名头和林瑜聊天时,林瑜透露了一点儿她对这幅画的可惜: 这幅画的风格是她前所未有过的尝试,而参赛作品,她作为选手参赛的那一刻就再也拿不回了。林瑜试过复刻她的作品,但她其实做不到。 要么忘记了几年前下笔时的灵光一现,要么总控制不住地多在画上加上几笔。总归画出来也不像样子。 佘引章试着安慰过林瑜,作品的使命就是被看见。留在展览上,无论如何也是留在了一个更高的平台。 但她们都清楚,每年挤进来的天才一批接着一批,优秀的作品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往期的作品只有在一个小厅里短暂露脸两天的机会,剩下的时间,便都被锁在一个小房间里。 按道理来说,林瑜的作品确实与她无缘了。 但好在,佘引章的父亲很有钱,很有钱很有钱,还有权。在她父亲的光环下,这点儿无足轻重的规则完全可以忽略不看。 前些日子,她带着自己公司一整年的财报回了趟家。 财报上的收益数字很漂亮,她的请求也在父亲那里得到了慷慨的回响。 他当即拨通了一个电话,简短的几句寒暄后,显示着通话中的手机落到了佘引章的手上。 听见对面那头抽出纸笔记录信息的沙沙声,佘引章居然发觉自己有些紧张。 林瑜和我是朋友,她听见自己说。 这句话其实没必要,说出来反倒显得欲盖弥彰,好像有多么心虚似的。 但佘引章说出这句话给自己听时,她确实有股揉揉鼻子的冲动。 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佘引章心想。 佘引章找到裁纸刀,划开了层层包裹的牛皮纸,隔着密封作品的玻璃,画布上梦幻鲜艳的色彩一下子撞进佘引章的视线里。 右下角熟悉的落款笔迹像在冲她挥手致敬。 阳光透过高层的云雾,折射在薄薄的玻璃上,凝集出的光线明媚而刺眼,扎得佘引章眼眶有些疼。 佘引章小心地把这幅画挪到了客厅里阳光最足的地方,像是第一次和它相见一样,定定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却比第一次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要来的亲近。 她的手慢慢抚上它的边框,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冰凉。 确实是老朋友了,不是吗? 至少,和你是。 佘引章看着这幅画,双唇嗫嚅道…… 刘淑华很擅长做面食,今天元宵节,她花一上午做了两屉元宵,一屉是花生馅儿的,一屉是芝麻馅儿的。 林瑜不大爱吃汤圆,确有点儿想元宵的味道了。 这样的话刚一出口,罗倍兰便拉着林瑜去了自己家里。 刘淑华和罗湖生很热情,当即就给她们煮了两碗汤圆,两人一人捧着一个碗,挨在一起,靠在火炉边坐着。 “南方人没吃过元宵吧?”罗湖生不确定林瑜喜不喜欢这个味道,问。 林瑜嘴里刚塞进去半个元宵,正被烫得说不出话,罗倍兰便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林瑜去过北京,她吃过,而且人家今天就为了这口来的。” 北京…… 说着说着,罗倍兰又咂摸出点儿不对味儿来。 佘引章! 对,就是这里不对劲。 那林瑜第一次吃元宵,也是她带着的呗! 想着,罗倍兰有点不高兴了,愤愤地捞起一只元宵,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 “嗷——” 其余三个人纷纷扭头看向正哇哇乱叫的罗倍兰。 元宵里面儿的馅儿还是滚烫的,炸的罗倍兰一下跳起来,眼泪汪汪地去找水。 “多大个人了吃东西还不会吃,毛毛*躁躁的……真是。” 罗湖生咕哝着,给罗倍兰倒了杯凉水。 缓了好一会儿,罗倍兰才挨着林瑜,重新坐下,吃起了剩下的半碗汤圆。 第134章 “好一点儿了吗?”林瑜问。 罗倍兰摇头。 “以后注意点,吃东西的时候就别走神了。” 罗倍兰点头。 “林瑜,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刘淑华笑着,问。 “嗯,好吃!” 罗倍兰没太能吃完剩下的半碗元宵,拨了一半放进林瑜的碗里。 林瑜对此无异议。 吃完元宵,她们把客厅让给了刘淑华和罗湖生,林瑜跟着罗倍兰进了她的房间。 林瑜被罗倍兰拉到床边坐下,又看着她伸手把帘子给拉严实了。 见罗倍兰一言不发,林瑜很快就察觉到了她今天的反常。 “被烫的还疼吗?我看看。” 说着,林瑜伸手挪过罗倍兰的脸,但罗倍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林瑜,依旧一言不发。 “怎么了?”林瑜问。 “你第一次吃元宵的时候,是不是那个叫佘引章的带你去的?” 林瑜的沉默就是答复,见此,罗倍兰忿忿的,明显不服。 “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也是她?” 罗倍兰一眨不眨地望着林瑜,执拗地等着林瑜的回答。 “是……” 尽管罗倍兰对此早有预感,但得到答复的瞬间,她的脸还是垮了个彻彻底底。 “那你和我……是初吻吗?”罗倍兰有点儿委屈,可怜巴巴的。 她听见林瑜深吸了一口气。 “真要听吗?” 罗倍兰点头。 “那你,能不能……不生气?”林瑜试探道。 罗倍兰的两只眼睛“唰”一下子瞪到了最大,指着自己的脸,声音都崩不住了:“都这样了,你还叫我不要生气?” “哪有你这样的?” 罗倍兰的食指颤颤巍巍地伸着,既委屈,还有点不可置信。 这样被罗倍兰盘问着,林瑜感觉自己像个待审的犯人。 “哎呀……” 林瑜看着罗倍兰渐渐泛红的眼眶,一下子也慌了——哪有刚来人家家里就把人家逼哭了的道理。 “她只是把我当朋友。” 话音刚落,林瑜也觉得有点不对劲,看过的十几部狗血名场面一下子涌入脑海。 天哪…… “我那个时候,还不懂事……” 话音又落,连林瑜自己也觉得这话不靠谱。 正当林瑜急的团团转时,罗倍兰有所动作了。 罗倍兰被林瑜搂在怀里,狐疑地望了她一眼:“真的?” 林瑜赶紧点头。 罗倍兰轻轻推开林瑜:“我自己平复一会儿吧。” 声音沙哑,还带着点儿哭腔。 林瑜哪儿敢真走,她还是伸手替罗倍兰拭去了挂在眼眶下的半滴泪。 “那我先帮你去收拾收拾要用的东西,等我两分钟?” 林瑜依旧温柔,罗倍兰也没真生气,独自哀怨了一会儿,觉得两分钟也该到了,回头就要去看林瑜。 头刚扭过去,罗倍兰被落进眼里的画面吓得差点一声叫出来——林瑜正拿着一个包,是收拾着收拾着一下子拿起来的。 里面是要送给林瑜的礼物,绝对不能现在被她看到。 “林瑜!” 林瑜的动作被一下子打断,手上一抖,手里的包又落回到桌面上。 憋了半天,罗倍兰还是别别扭扭地开口了:“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我想知道。” “我其实也没生气,就是被烫了一下,突然又发现我其实没那么了解你。而且……我有点儿害怕,我那么多地方都不如她。” 林瑜在原地又站了两秒,最后坐回床边,牵过了罗倍兰的手。 “那在我开始之前,你被烫的地方还疼吗?” 香气一下子笼上了罗倍兰的周身,她呆呆的,点了点头。 林瑜的指腹摩挲上罗倍兰的唇瓣,把它分开一点。 很顺从地,罗倍兰闭上了眼。 第110章 我礼物呢 “这就收拾好了?” 上午,刘淑华看着罗倍兰已经打包好的行李,有些疑惑:“不是说十五号走吗?” “我约了一个广告要拍……我带着行李去,拍完刚好就要走了。” 罗倍兰撒了个谎。 “要我们送你去吗?”罗湖生问。 “不用,我东西少,就一个箱子一个包,也不重。” 吃过午饭,罗倍兰兴冲冲提着箱子就走了,行李箱的万向轮在地板上摩擦,发出隆隆的轻响,很快也消失不见。 “孩子大了不中留啊……”罗湖生站在卧室门口,嘟囔着。 房间里很空,徒留两张还放着床垫的床板。墙边堆了几年的练习册已经消失不见,那些书放了太久,已经在灰白的墙面上留下了一个颜色更浅的印记。 衣柜的门也大敞着,里头的衣服几乎也都搬空了,光秃秃的木制夹板上放着一包樟脑丸,这会儿还在透气。 昨晚,罗倍兰打电话叫来了收废品的,把这些几年都没起到用处,以后也不会再有用武之地的东西都清了出去。 光这一个房间还不够,其他七七八八的杂物,也一道丢了出去。 这样的事也许早就该做了——罗湖生感觉鼻尖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那股若有似无的霉味儿总算是消散了。 “走了也好,这地儿也没啥好待的……” 罗湖生又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和刘淑华一起看电视里的热播剧。 罗倍兰拖着箱子,有些老化了的轮子在路上发出咕噜噜的巨大噪音,但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拖着重物转过弯,熟悉的车牌号就映入眼帘。 林瑜的车安安静静地停在街角。 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罗倍兰的身影,后备箱的门也随机升起。 罗倍兰放好行李上了车,轻而迅速地在林瑜的脸颊落下一吻。 “走吧!” 她们订的房间在十七层,大床房。 罗倍兰跟在林瑜身后,出示身份证入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身心虚的缘故,罗倍兰总觉得前台小姐看她们的眼神怪怪的。 罗倍兰扭头去看林瑜,对此,林瑜几乎没什么反应。 这家酒店就是丁羽和朱琼枝入住的那家,林瑜拿着身份证,不自觉就想到了丁羽和她的家庭。 “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刚进电梯,林瑜身份证上的照片吸引了罗倍兰,林瑜递给她。 “哇,这个时候你刚满二十……”罗倍兰拿着身份证,看看照片,又比着林瑜的脸看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二十岁拍的,那差不多也该换新的了,林瑜想。 “我看看你的。” 林瑜的手伸进罗倍兰的口袋里,掏出了罗倍兰的证件。 她的身份证上是她十八岁时拍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看着比现在还要稚嫩几分。 “你有你高中的照片吗?”罗倍兰问。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开了。 “我妈那儿,”林瑜走在罗倍兰前面,“你要这个干嘛?” “当然是看啊!”罗倍兰小跑着,两步追上了林瑜。 林瑜用房卡开了门,罗倍兰后脚刚挤进门,下一秒就搂着林瑜的腰,林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跟着她晃荡几步,最后一起摔在床上。 “东西还没放呢——” 林瑜伸手推了推罗倍兰的胳膊,后者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罗倍兰才从林瑜的怀里挪出来半张脸:“那你给不给我看?” “下次。”林瑜被罗倍兰闹得没招儿了,两只手最后只好落在罗倍兰的脑袋上,把她的头发揉乱。 “下次一定。” 罗倍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翻身,又向上挪了挪,和林瑜保持齐平,一起躺在床上。 罗倍兰牵过林瑜的手,变戏法似的把准备已久的戒指套在了林瑜的中指上。 戒指被罗倍兰攥在手心捂了太久,已经变得和她的体温一样温热,手指上忽然多了一个小东西,这个时刻又太过平常,林瑜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罗倍兰也没说什么,只躺在林瑜身边静静地等。 一秒…… 两秒…… 当林瑜终于意识到自己手指传来的异样并非源于罗倍兰的“骚扰”时,她举起手,手指正对着吊灯的方向,金属戒指被整齐切割的边缘已然聚集出一颗明亮的光点。 紧接着,林瑜的手心里又被塞进一个坚硬的环状物。 林瑜把它拿出来,发现是另一枚戒指。 再一扭头,罗倍兰已经伸出了自己的手,兴冲冲地摆到了林瑜面前。 “好了,你给我戴上吧!” 林瑜紧紧捏着这枚还发着烫的戒指,定定地看了好久。 就这么看了约莫半分钟,林瑜便举着戒指,端端正正地从仰躺变换成盘腿坐直的姿势。 光她自己做好了还不够,她还把罗倍兰的身子从床上拉了起来,督促她快和自己坐端正。 第135章 比起罗倍兰的随性,林瑜就正式了很多。 林瑜学着老派的英国绅士那样,庄重地牵过了罗倍兰的手,林瑜的神色虔诚而小心,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整个过程都贯穿着轻柔和耐心。 罗倍兰看着林瑜为她认认真真戴上的戒指,满足地勾了勾手指,眼下的卧蚕也弯出一个饱满的弧度。 “真是的……” 罗倍兰听见林瑜这么小声说,抬头去看她。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搞的和喝口水的功夫一样平常呢?” “本来……确实应该等再过几个小时再给你的。” 罗倍兰认认真真地点头,一脸赞同,又带上了点儿讨好的意味:“但是我忍不住了嘛。” 林瑜被她这幅小模样逗笑了:“你确定我说的是这个吗?” “我承认我承认,是我没全安排好,”说着,罗倍兰就埋头又往林瑜怀里扎,“但是,只要我们戴着,不就是最好的纪念吗?” 林瑜顺势揽着罗倍兰,两个人又向后倒去,结结实实地扑进柔软的被子里。 “我有礼物吗?”罗倍兰问。 她真的对自己的礼物很满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这会儿还拉着林瑜的手看个没完,仿佛林瑜的手对她来说是多么新奇的玩具似的。 “有啊,但是,”林瑜伸手点了点罗倍兰的鼻尖,“明天再给你。” “啊——那也不差这几个小时嘛,你总这样吊我胃口……” 罗倍兰很诚心地埋怨,但不管说什么,林瑜就是不松口。 两只手被罗倍兰摆弄成掌根相贴的姿势,罗倍兰趴在床上,认认真真在两人之间坐着比较。 林瑜明明个子也不大高,但手都快和自己的一样大了,比来比去也只差那么一点点。 “林瑜,你看!你手没我长。” 闻言,林瑜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临了还在罗倍兰手上拍了一下。 “我看到啦!怎么什么都喜欢比,和小孩子一样。” 罗倍兰非但不罢休,反而还被这一下激起了兴致,她稍稍往身旁一靠,轻松地把林瑜的身子笼在了自己身下。 背着光,林瑜很容易就从罗倍兰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察觉了一丝隐隐逼近的危险气息,她转念就想跑,可罗倍兰却早有准备,一把扣住了林瑜的腰,梏得她动也不能动。 罗倍兰另一只手扣在林瑜的手腕内侧,一字一顿地轻轻摩挲着。 “这次,我——” 感受着落在鼻尖的气息和皮肤上传来的瘙痒感,只一秒,林瑜的双耳就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知道罗倍兰将要说的话是什么,但本能的羞耻感告诉她一定要阻止她开口。 情急之下,林瑜便仰起头,看准罗倍兰的双唇就凑了上去。 罗倍兰显然没预料到林瑜还有这招,但最初几瞬的疑惑很快过去,她欣然接受了这个主动送上来的闻,一手扣着林瑜的脑袋,深深地将这个吻还了回去。 两个人一直闹到了深夜,林瑜和罗倍兰都分不出精力去关注时间体现在数字上的具体变化。 只是林瑜最后一眼望向窗外,她只记得不管是街道两边的商店,还是高楼的办公室,都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了…… 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林瑜是侧着睡的,第一眼却没看到罗倍兰的脸。 但她明明被一只手紧紧抱着。 林瑜把被子拉开一点,终于找到了罗倍兰毛茸茸的脑袋。 她以一个微微蜷缩着的姿势,安安静静地躺在林瑜胸膛稍下一点儿的位置。 是很喜欢这个姿势吗,林瑜心想,伸手捞过一段罗倍兰散落在床边的发丝。 后者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响动,眼皮悄悄掀起一条缝。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眼睛也随之弯了弯。 她把手向上了一点儿…… 下一秒,她的爪子就被林瑜拍开了。 “嗯!” 罗倍兰抬头,却看见林瑜冷冰冰的眼神:“少不老实。” “耶?你醒啦?” 罗倍兰笑嘻嘻地向上一窜,作祟的手也更改了犯案地点,转而捏了捏林瑜的脸。 林瑜刚醒也没多久,脸还是热热的,手感很好,罗倍兰没忍住多揉了几下。 好在这回,林瑜没再拒绝。 “几点了?” 林瑜看了一眼手机:“快一点了。” 闻此,罗倍兰沉默下去,突然就不再说话了。 要是罗倍兰再晚点儿开口,林瑜差点儿就以为她在反省昨晚的恶劣行径了。 “那岂不是到时间了?我礼物呢?” 林瑜深吸一口气,双手覆上罗倍兰的脑袋,试图把她再摁回被子里去。 高估她的觉悟了…… 林瑜暗自叹了口气。 第111章 异地 林瑜和李丽红学着,给罗倍兰织了一条围巾,灰色的。 原本两人说好今天一整天不出门的,但罗倍兰一听这围巾是林瑜亲手织的,立刻就从床上爬起来,还把林瑜从床上拉起来,说什么也要林瑜亲自给她系上。 林瑜拗不过她,只好帮着她裹粽子。 “不热吗?房间里二十六度欸。” 等罗倍兰终于心满意足地脱下厚外头,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热才说明你织的暖和嘛。” 说着,罗倍兰认认真真把围巾叠好。 “其实……”林瑜有点儿心虚,“这围巾也不全是我自己织的,好多地方,都是我妈妈帮忙勾的。” “那更好了!” 围巾已经被叠好,罗倍兰想了想,郑重其事地把围巾放在了枕边,还伸手在上面拍了拍。 下午,两个人还是躺在床上,各自搂着对方的一只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林瑜,问你个事啊。” “嗯。” 听见答复,罗倍兰一个侧身,支着脑袋趴在床上:“你说,我明天就走了?” 林瑜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到时候,会不会哭啊?” 眼见着林瑜的眉毛蹙成了一个紧绷的弧度,罗倍兰又赶紧伸手把她的两条肌肉拉扯开。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林瑜有些好笑地望着她。 她把头回正,望着天花板:“不过,舍不得……也是肯定的。” 今天天气很好,窗帘大敞,露出天边橘红色的晚霞,霞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暖色调。 “至少……也要两三个月见不着面了。”罗倍兰轻声喃喃道。 但她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没事儿,我肯定没你忙,到时候一有假,我就回来找你。” 等在学校的工作稳定下来,等新的老师应聘入职,林瑜想,那时候,她就可以去到罗倍兰的城市了。 新的工作呢,她就画画漫画,给杂志投投稿,实在挣不到钱的话,她就再找新的工作。只要城市够大,机会够多,这些事情,都不难的。 林瑜看着罗倍兰,她的侧脸还是很好看,高挺的鼻梁上有一个凸起的小驼峰,以前,她只觉得这是林瑜的独特,可放现在,这一道隆起的小弧度却越看越可爱了。 在霞光的笼罩下,罗倍兰的皮肤慢慢晕出釉质的光泽,林瑜忍不住伸手试探,直到指尖触碰的地方微微下陷,她才确认了爱人的温度。 罗倍兰起身,推开了窗户,新鲜的冷空气从敞开的缝隙里鱼贯而入,她回头,邀请林瑜一起来看看夕阳下的街景。 她背对着窗户,风一下一下扬起她散落的发丝,墨丝翻飞,试图掩盖她上翘的嘴角…… 时间过的很快,吃过午饭,林瑜站在行李箱前,最后一次帮罗倍兰整理她要带走的东西。 “你应该买晚两个小时的车票的。”林瑜说。 “现在又说这个了?” 罗倍兰轻笑,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就把林瑜揽进自己怀里。 “我也舍不得你。”罗倍兰说。 “嗯,”林瑜把头埋进罗倍兰袒露的颈间,环着罗倍兰腰身的手也紧了紧,“那再抱一会儿吧。” 分离是注定的,林瑜提前半小时把罗倍兰送到车站,马路上车来车往,两人看着在火车站进进出出的人群,都有些沉默。 “只剩二十分钟了,进去吧。”林瑜拍了拍罗倍兰的手,催促道。 罗倍兰微微低垂着头,没说话,却反手勾住了林瑜的手指。 最后瞥了一眼车前来往的行人,林瑜胸膛起伏,艰难地摄入一点儿氧气。 她侧身,稍稍侧过头,左手抚上了罗倍兰的侧脸,轻轻将她的头侧过来一点,蜻蜓点水般地,在罗倍兰唇上印下一个并不持久的吻。 阳光依旧明媚,闹市嘈杂依旧,一吻结束,林瑜甚至不敢再看前方的人来人往的路面。 “走吧,我帮你拿行李。” 林瑜解下安全带,先一步下了车。 罗倍兰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以往,林瑜都会很谨慎地。 第136章 她抬手,手指搭上那片被这个大胆的吻停留过的地方。 不想林瑜再催促第二遍,她很快紧跟着下了车。 “丁羽她们会去接你,到重庆以后,记得给我发消息。”林瑜叮嘱着,最后帮她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 “好。” 罗倍兰瞄准了林瑜的前额,还想凑上前去,被林瑜轻轻推开了。 “别闹了,快进去。” 今天就该戴个帽子,最好把整张脸全捂上,林瑜心想。 快走到车站门口,罗倍兰又回头,冲着林瑜挥了挥手。 送完罗倍兰,林瑜便开车回了家。 家里,林方诚正蹲在客厅,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新搞来的花草营养液,正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说明书。 “爸,我妈呢?”林瑜四顾一圈,没找到李丽红的身影。 “这么大个爹摆这儿你不问,玩完回来光顾着妈长妈短了。”林方诚抬眼看了看林瑜,还是给出了解释,“你妈去你陈阿姨那儿走亲戚了,估计回来……还得过会儿呢。” 得到答案,林瑜便没再说什么,坐在沙发上,和罗倍兰聊着天,偶尔也抬眼看看正在放纪录片的电视屏幕。 罗倍兰要在高铁上坐六个多小时,等她到重庆,就已经快九点了。 她也没觉得多无聊,先睡一段,再和林瑜聊聊天,再睡一段,醒了之后再听听歌,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 还有二十分钟到站。 罗倍兰买的位置靠窗,她还是喜欢看风景,尽管车上的大多数人对此都没什么兴趣。 她拍了一些她觉得好看的风景,打算下车以后发给舅舅舅妈。 丁羽和朱琼枝已经帮她和房东交涉好,押一付三,之后的房租按月交,房东是一对已经退休了的老夫妇,甚至他们就住在罗倍兰租房的楼下。 下了车,罗倍兰跟着人流,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走到了出站口。 “你出站了吗?” 丁羽给罗倍兰打了个电话。 “对,已经出来了,你们大概在那儿呢?我找找?” 罗倍兰边走边看,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见你了,你回头看。” 罗倍兰乖乖地转过身,还是没看见那头标志性的飘逸红发。 正奇怪着,一个高挑的身形直楞楞地冲着罗倍兰一路小跑过来,罗倍兰下意识想让开路,脚步却在视线定格在来人的面庞时顿住了。 “你跑啥,才多久不见就认不出我了?” 看着差点儿就要提腿儿离开的罗倍兰,丁羽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你不是红毛吗,什么时候染成黄毛了?” 丁羽原先的卷发已经拉直了,发色也从红棕色变成了金黄色。 “什么黄毛红毛的,好好的颜色怎么被你叫得这么流氓?” 丁羽接过罗倍兰行李箱上的旅行包:“走吧,着块儿不好停车,咱得走快点儿,不然后边儿被堵着的司机该急了。” 在车上憋了六个多小时,一下车也没个歇停,等两人提着大包小包一路小跑到一辆明黄色的车前,她们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哈喽——” 驾驶座上的朱琼枝摇下车窗,和罗倍兰打招呼。 哦,原来是情侣发色啊。 看着朱琼枝同样灿烂金黄的发丝,罗倍兰算是明白了。 重庆的路不好开,罗倍兰之前就有听说过,可她和丁羽坐在后座,看着车辆在导航地图上一下一下地转着圈圈,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难怪朱琼枝过年的时候被堵在十字路口,还说她们那儿的路好开。 “基本的床垫啊,家电啊,房东一开始都有准备,我们今天上午还去看了一趟,他们还给你铺了床单,等你到了,你签个合同,交了租金就能直接睡了。”朱琼枝说。 罗倍兰点点头。 “你先休息一天,明天晚上我就把拍摄工作和广告发给你,你看着接就行。” 说着,丁羽摇下车窗,因为冷风灌进来被朱琼枝说了两句,又悻悻地关上了窗。 大概是觉得尴尬,丁羽搓了搓鼻子,又把罗倍兰拿出来开刀:“你尽量多接点儿活儿啊,我还等着收中介费呢……” “丁羽!” “人家才来!” 罗倍兰在后视镜看到了朱琼枝甩过来的眼刀。 丁羽又闭嘴了。 嗯……这是,老夫老妻? 一想到这个,罗倍兰的嘴角就勾了起来。 那她和林瑜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不对,林瑜比朱琼枝还要温柔,而她又没丁羽那么闹腾,罗倍兰低头绕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摩挲着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心里喜滋滋的。 刚消停了一会儿的丁羽很快就注意到了罗倍兰的小动作。 她往旁边挪了挪:“诶,你和林瑜怎么在一起的,和我说说?” 罗倍兰抬眼去看朱琼枝,她明显也听到了,但这个问题,她没拦着丁羽。 甚至在察觉到罗倍兰的眼神后,还欲盖弥彰地把头扭开了。 耶?不愧是一对儿…… “说嘛说嘛,看在我还帮你辛辛苦苦找房的份儿上……这几天气温可是很低的,我跑来跑去都快被吹感冒了。” 丁羽戳了戳罗倍兰的胳膊。 “嗯……是我先和林瑜表白的。” 罗倍兰一向不习惯和人交换八卦,更何况这还是有关她自己的。 所以话音刚落,她就扭头看向了窗外。 后视镜里,丁羽和朱琼枝的视线短暂地交汇,穿搭着心照不宣的信息。 “哦?” 丁羽的性质明显更高了:“那然后呢?” “然后——” 听着罗倍兰拉长的尾音,丁羽不由得向前凑了凑,下一秒,罗倍兰的话就打断了她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不告诉你。” “再想知道的话,你问林瑜吧。” 唷?这孩子还挺纯情。 丁羽双手抱胸,向后仰躺在座椅上,暂时歇了继续扒八卦的心思。 总不能真去问林瑜吧? 这个想法刚出来一秒就被丁羽否定了——要是知道她这么逗罗倍兰,她说不好真会想扒了她的皮。 第112章 反水 李丽红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脑子里很乱很乱。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还远不到广场舞的开始时间,公园里也没什么人散步。 来往的行人向这个孤僻的,表情有些怪异的妇女投去异样的眼神,李丽红感受着这些探究的,算不得友好的眼神,却无心理会。 她甚至没有耐心往公园深处走一点,她只能支撑她自己走到这里,坐下,好让她快要爆炸的脑子在冷风中一点点冷却。 这原本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 她去朋友那儿做客,她的朋友特意买了些糕点,味道很好。 这是哪家店的,李丽红问她。 朋友拿出手机,把店面的地址发给李丽红,建议她最好上午去买,到下午,卖的好的糕点大概率都不剩下了。 门店就挨着火车站,一下公交车,李丽红就能找到。 尽管朋友建议她下午去,但李丽红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看看。 林瑜和朋友出去玩儿了,要在外面住两夜。 林瑜以前有这么爱玩儿吗? 好像没有。 但是,她和朋友关系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孩子爱玩儿就玩儿吧,也不碍事。 如果糕点没卖完,她买些带回去,林瑜回来刚好能和他们一起吃。 她的运气很好,东西还没卖完,她选了一些,打算做公交车回去。 也很凑巧地,她在路边看到了林瑜的车。 但也太不凑巧,居然让她碰上了。 她刚朝那边抬腿走了两步,就很清楚地看到了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李丽红如遭雷轰,那几秒仿佛变得格外漫长,她的五官都开始发麻,水泥路面也软得像一滩烂泥,她摇摇晃晃,找不到支撑点。 在林瑜重新面向自己的方向之前,她赶紧躲进了一家零食店里。 她在玻璃后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林瑜的车开走。 这时候,她才惊觉,林瑜和罗倍兰,那个所谓的“朋友”,她们之间的亲密早已超越了寻常朋友之间的范畴。 李丽红甚至希望这是自己的幻觉。 或者,哪怕那个主动的人,是罗倍兰,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李丽红无可救药地觉得心悸,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林瑜床头多出来的玩具熊是罗倍兰送的,那件黑色衬衫明显也是罗倍兰能穿的尺码,林瑜在对待罗倍兰的事情时是如何如何的用心,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以及,好几个夜不归宿的夜晚。 她说,她和罗倍兰一起出去玩了。 “阿姨,阿姨?” 她在店里待的太久,却什么都没买,直到年轻的店员试探着上前,拍了拍李丽红的肩膀。 第137章 “需要什么帮助吗?” 李丽红这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在店员不解的目光下,推门出去了。 马路对面的花店还挂着昨天打折扣的招牌,广播里还放着流行情歌,李丽红后知后觉:对啊,昨天是情人节。 李丽红觉得她反应太慢了。 她早该发现的,不是吗? 像他们这样的三线小城,哪有那么多值得在外边过夜也要玩儿的景点? 李丽红在外面一直待到了太阳落山,林方诚给她打来的电话,她才提着那袋糕点,回了家。 家里,林瑜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和林方诚看电视。 林瑜听见开门的动静,又看到了李丽红手里提着的东西,起身就上前把包装袋接过去,好奇地往里边儿探究。 “妈,这是什么?” “你陈阿姨说好吃的糕点,我顺带跟着买了点儿。” “哇,我能吃吗?” 林瑜上下端详着手里的纸袋,全然没注意到李丽红的不对劲。 “……吃吧。” 看着林瑜去餐桌上拆包装的背影,李丽红还是没多说什么,心事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 电视里正放着抗战背景的谍战片,播放器里的枪炮声很好地掩盖了李丽红眉头紧皱下的真正原因,林瑜端着糕点,把盒子放在茶几正中间,还疑惑李丽红怎么入戏这么快。 晚上九点半,罗倍兰签好了合同,收拾完行李,坐在陌生的客厅沙发上,打量着这间接下来至少要住半年的出租屋。 两室一厅,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七十平米。 这栋楼挨着公交站,下楼,再走个几十米就是公交站台,罗倍兰起身,推开窗户,向下就能看见车辆往来的柏油马路。 主卧的床已经铺好了,床单的花纹是被老年人偏爱的吉祥牡丹。 空调有两台,主卧那台是安的,而客厅里那架立式空调看着上年头了,外壳都已经氧化发黄。 餐厅的桌子不大,刚好坐下三四个人的大小,没有电视机。 罗倍兰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里,全部挂完,也才只占了一小半的空间——她的衣服不多。 次卧的床要小一些,靠墙摆着,是小孩子睡的尺寸,占的空间不大,那张书桌却很和罗倍兰的心意,她坐着刚刚好。 洗漱完,罗倍兰躺进了陌生的被窝。* 枕头和被子都是房东老太太给她准备的,淡淡的肥皂香气很好闻,罗倍兰又往被窝深处钻了钻,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蛹。 晚上十一点半,她还是睡不着。 于是,她掏出手机,给林瑜发消息: 睡了吗? 我睡不着。 林瑜明天就要去学校上课了,罗倍兰琢磨这么晚,她大概已经睡了。 但还不等罗倍兰把屏幕摁灭,手机便震了两下。 我也睡不着,林瑜回复。 看着林瑜秒回的信息,罗倍兰一个翻身起来,趴在床上,两条胳膊撑在床上,认认真真地打字。 我是有点儿水土不服才睡不着,但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熬夜? 你明天不是就要去学校上课了吗? 林瑜很诚实地回复她: 因为你走了啊。 一想到你和我隔了那么远,那么远,我就很难睡着了。 看着这两行字,罗倍兰咬了咬唇,点开日历,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日期。 二月十九,是林瑜的生日…… 而明天,就十六号了。 想到这里,罗倍兰又变得信心满满起来。 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罗倍兰两根手指把屏幕敲得啪啪作响。 我向你保证。 要是罗倍兰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都能想象到罗倍兰说这话时会是什么表情。 最快能腾出空来,大概也得三月了吧。 没事儿,也就半个多月了,不算难熬的,林瑜暗暗安慰着自己。 好啊,我信你。 林瑜回复她。 罗倍兰想了想,摁住语音键,认认真真地对着话筒说了句“晚安”。 林瑜又等了一会儿,几分钟过去了,她那边都没动静。 看来是真睡了。 思及此,林瑜也端端正正地躺好,把翻转到脖子后面的戒指移到胸口。 怕被家里人发现,林瑜找了个锁骨链,把戒指串脖子上戴着了。 第二天,罗倍兰无事。 她提不起什么兴趣出去玩儿,给自己安排好了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后,实在也没心思沉下心看书。 于是,她在七十平的房子里硬生生把微信步数干到了三千。 林瑜几乎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天,不是用文档给自己的古诗敲大纲,就是拿着画板给自己的漫画设计分镜,对面工位的政治老师还以为美术组出了什么大事,突然就忙起来了。 晚上,李丽红给林瑜煲了莲藕排骨汤,林瑜很爱喝。 “你朋友现在在做什么呀?” 李丽红手上给林瑜夹着菜,面上却仔细留意着林瑜的表情变化。 “模特,拍拍广告……之类的。” “之前不是在蛋糕店里工作吗?她蛋糕做那么好,怎么突然……想到换工作了?” “我推荐的。” 林瑜说。 说到这里,林瑜才察觉到李丽红探究罗倍兰信息的意味,却也没往深想,自当她好奇而已。 “我们这儿,能拍的广告多吗?”李丽红疑惑。 “不多,”林瑜说,“所以她去重庆了。” 话音刚落,在林瑜余光注意不到的地方,李丽红悄悄松了好大一口气。 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小姑娘一个人在外边儿,也挺不容易的,那以后,她还回来吗?” “肯定回来啊,她还要回来考试,在这儿上学呢。她亲人也都在这儿呢。” 林瑜开始摸不清李丽红的态度了——出去挣钱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妈妈怎么突然连这件事都不理解了? 莲藕很入味,林瑜起身,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偏在这时,挂着戒指的吊坠从林瑜重叠的衣领中掉出来,金属反射着白炽光的亮度,分分明明地晃进李丽红的视线。 戒指…… 戒指? 李丽红脑子里的那根弦“啪”地一下断开了,震动的余波拍得她脑仁生疼。 她眼神木木的。 真的,就……已经在一起了? 对此,林瑜依旧毫无察觉。 “妈,我和何老师已经说过了,等学校招到新的老师,我把工作交接完,我就可以换工作了。” “什么工作?” “我存款还够,我想,先试试画画漫画,嗯……我要投稿的平台也已经选好了。” “还住家里吗?” 林瑜的话在这里顿住了,李丽红大概就猜到了答案。 林瑜轻轻摇摇头,小声道:“我想试试去别的诚市……” 这句话耗尽了李丽红最后的一丝冷静。 “啪”—— 李丽红把筷子拍在桌上,语气不容置喙:“不行。” 第113章 生日蛋糕 从小到大,李丽红这么对待林瑜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瑜结结实实被这一下吓到了,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先前妈妈明明说好会支持她的决定,现在又转了态度。 两个人都沉默着,林瑜看着碗里还剩一半的汤,低下了头。 饭桌上的僵局持续了好几分钟,玄关处穿来声响,回头一看,林方诚提着公文包回来了。 “哎,可给我饿死了,你们也才刚吃呢?” 林方诚脱下外套,洗了手,直到走近了才发现餐桌上不同以往的气氛。 “我去盛饭。” 李丽红起身,进了厨房。 林瑜端起碗,喝完了剩下的,已经放凉了的汤。 “怎么了这是?”林方诚询问。 “我和妈说,我想辞职,换份工作。” “不高兴了?”林方诚的声音又压低了些,手轻轻指了一下李丽红的方向。 “应该……生气了。” 听着父女俩在餐桌上的对话,李丽红的盛饭的手顿了一下,放慢了动作。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先吃饭嘛,吃饭。” 林方诚接过了李丽红手里的碗,做完了剩下的工作。 剩下的时间,依旧沉默。 林瑜吃完,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回了房。 “哎呀,就算你不同意,好说歹说也吃了饭再讨论嘛……” 确定林瑜的房门关上后,林方诚才开口:“你看你看,剩下这么多又是我一个人吃。” 李丽红心里刚憋上一口气,又被林方诚戳泄气了——林方诚向来擅长这样的手段。 “哎,她具体说要换啥工作了吗?我回来晚了,没听着。老何知道她想辞职的事吗?”林方诚问。 李丽红不想看他,在观察林瑜的情绪变化这事儿上,他一直表现的像个傻子。 第138章 “就你一个人不知道。” “年轻人爱到处跑很正常,你那个时候不也是哪儿都想去看看,”林方诚宽慰她,“孩子大了就别想着这也管那也管的,顺其自然嘛……” 李丽红的脸憋得有点红,话差点就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我气的是这件事吗?”李丽红没好气道。 说完,李丽红也把吃完的碗扔进洗碗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徒留林方诚一个人在大理石餐桌上一边吃一边长吁短叹。 林瑜要换工作,可以,她知道林瑜的性格不适合卡在教师行业这样的人情社会。 林瑜要画漫画,她也不反对,她从小挖掘林瑜的兴趣就是为了她能干自己喜欢的事。 林瑜想去大城市? 不,林瑜只是想去找罗倍兰。 她的女儿要去找别人家的女儿谈恋爱。 两个女人? 闻所未闻,怎么可以? 李丽红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她越想这事儿,这团火就烧的越厉害,几乎要把她的心力全部烤干。 她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个人告诉她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事情。 但是这不现实。 林方诚? 他就是第一个得排除的人。 李丽红知道他在某些事情上有多么教条,有多么刻板。两个女人在一起,或者是两个男人,林方诚那边会怎么称呼这样的人? 二椅子?人妖?变态?还是一些更难听的词汇? 她不知道。 李丽红连最亲近的人都没把握,那她更不敢想其余那些和林瑜不那么相干的人,会怎么评价她,会把她当成怎样的笑话反复编排。 这样不好的例子,她小时候,是亲眼见过,亲耳听到过的。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林瑜开启这个话题,她要怎么说?直抒胸臆地说我看到你和罗倍兰,那个你诓骗我说是好朋友的女人,我看到你们两个亲嘴了,就在离高铁站五十米远的马路边吗? 她不想成为第一个拿性取向伤害林瑜的人。 但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林瑜能走一条“正常”的路,她不想林瑜因为这个而去遭受本可以规避的那些恶意。 所以,再等等吧。 在她能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之前,那还不如就让林瑜以为,自己的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想让她离开家而已…… 林瑜的生日很快就到了,今年,她二十五岁了。 和往年一样,林方诚请了假,林瑜找老师调了课,和李丽红一起给林瑜做了一桌子菜,还订了蛋糕。 这顿饭的主角却有些心不在焉。 罗倍兰买了回来的机票,这个消息,林瑜前两个小时才知道。 她现在已经登机了。 “想什么呢,都是你爱吃的,别发呆了。”林方诚往林瑜碗里夹菜,催她快吃。 “噢……哦。” 李丽红不动声色地,看着林瑜心事重重的模样。 “那个……爸,我刚收到信息,李老师突然找我有点事,我下午得去一趟学校。”林瑜撒谎。 “很急吗?要不要我送你?”林方诚问。 林瑜下意识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了摇头。 她补充:“吃了饭就要去。”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因为前几天的事生气,李丽红这段时间又变得奇怪起来。 林瑜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李丽红有反对的声音,她又暗自松了口气。 “晚上还回来吃吗?” 李丽红抬眼看向林瑜,林瑜因她的注视,浑身的肌肉又绷紧了几分。李丽红观察着林瑜的状态,心下了然。 于是,李丽红又放软了语气:“你的生日蛋糕还没切。” 林瑜抿抿唇,愧疚的潮水翻过心头,静默了几秒,她还是点了点头。 吃过饭,林瑜匆匆进了趟房间,换了身衣服,很着急地系好鞋带,连包都来不及挎在肩上,拽着包带就出了门。 “孩子生日你还不高兴呐?” 林方诚也觉得奇怪,和李丽红在一起快三十年,放在以往,她从来不会做扫兴的事。 她晚上也很奇怪,有时候他半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经常发现李丽红依旧没睡,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浏览什么东西。但只要她发现自己醒过来,就二话不说把手机屏幕背对着他,或是摁灭,总之就是不让他看。 林方诚皱着眉,李丽红却依旧没给出解释。 林瑜出门的时候,她分明就看见她化妆了。 她上课的时候,从来是不爱化妆的,她嫌麻烦。 李丽红低下头,在林方诚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个苦笑…… 罗倍兰下了机场,她这趟回来只住一天,明天就得回重庆,除了背包里的一套换洗衣物,她几乎什么都没带。 林瑜的动作比她快,远远的,她已经在接机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翘首以盼的身影。 罗倍兰庆幸自己的背包够轻她才能跑得起来,她几步窜到林瑜面前,和林瑜紧紧地抱在一起。 “你真是的,要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林瑜的头靠在罗倍兰的肩上,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 “分开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说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罗倍兰把两个人的距离分开一点,看着她笑,“看来,你还是没信我。” 林瑜脑子有点宕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一句话。 “我以为……那是情话来的。” “那不是更得作数了。” 罗倍兰两手捧在林瑜脸上,像揉面团一样把林瑜的脸捏在一起:“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那你也得提前说,万一你来了,我却没时间呢?” 说到最后,林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而且,我都没来得及准备……” “准备什么?”罗倍兰疑惑。 “我头都没洗!” 林瑜趁手捏了一把罗倍兰腰间的痒痒肉,激得罗倍兰吱哇乱叫。 “有人有人,有人看过来了。” 她没撒谎,林瑜应声回头的时候,已经对上了两个路人疑惑的目光。 “那……走吧,我车还停在外面呢。” 林瑜伸手要去拉罗倍兰,没拉动,反而又被罗倍兰拉进怀里:“再抱一会儿。” “有好多人看着啊。” 嘴上说着推拒的话,林瑜的手却老实地重新扶上罗倍兰的腰,感受着在厚重衣料掩盖下的劲韧躯干。 “没事啊,又没人认识我们。” 说着,罗倍兰伸手把林瑜的脑袋靠在自己下巴上。 重逢的温馨还没享受到五秒,罗倍兰的声音便在林瑜头顶悠悠响起:“不洗也没事啊,我闻过了,还没臭呢……” “啊!什么人啊你!” 车在停车场,惯例,林瑜停在了一个靠墙的角落。 记不清是谁先主动发出的邀请,但两个人都等不了了,急不可耐地吻了一会儿,直到车内的气息完全被两人的呼吸搅乱才罢休。 晦暗的光线里,罗倍兰的唇色变成嫣红,两瓣唇还泛着水光,那双漆黑的眼睛却依旧清明透亮。 林瑜看着罗倍兰微微喘息的模样,分不清那抹加深的绯红到底是被她的口红晕染,还是源于她对眼前人灼热的的欲望。 “我订了宾馆,”罗倍兰说,“在你家附近。” 看出了罗倍兰眼里压抑着的期待,林瑜伸手,揉了揉她散在脑后的乌黑长发。 “那很可惜了,我妈这几天管的严,我出不来。” 罗倍兰眼里的兴奋被林瑜一句话浇了个透彻,撇撇嘴:“那你还笑……” “但是今晚你可以去我家一起吃蛋糕,”林瑜补充,“而且,我们还有一个下午呢。” “真的?” 林瑜把头转回去,启动了汽车,嘴边却挂着掩饰不下的笑:“你也没有多信我。” “哎!” 第114章 适应 林方诚对到来的罗倍兰很高兴,林瑜也没看出隐藏在李丽红笑脸之下的情绪。 林瑜和罗倍兰坐在一起,时不时相互凑近,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说几句悄悄话,嘴角含笑。 看着她们这幅亲密的模样,李丽红又紧了紧捏在手里的筷子,指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泛着白。 最初的客套寒暄过去,李丽红终于是忍不住了。 “小罗啊,你不是去重庆工作了吗?”李丽红不动声色,道。 “噢,是的。” 说着,罗倍兰看了旁边的林瑜一眼,在桌下用腿碰了碰她的膝盖。 “但是林瑜过生日嘛,我总是要回来的。” 林方诚哈哈笑着,说两个小姑娘感情好,这话落进李丽红耳里,她只想立马把他赶出家门。 她心口堵着一团气,不上不下的。 林方诚从冰箱里端出蛋糕,八寸的,是应林瑜的要求,提前在蛋糕店订的。 “这是在蛋糕店买的吧。”罗倍兰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黄誉芝的手艺。 第139章 “嗯。” 林瑜笑笑,看着罗倍兰为她折好了生日皇冠。 蛋糕上的蜡烛被林方诚点好,李丽红去关了餐厅的灯。 一片昏暗中,只剩下正中间的蛋糕还亮着,李丽红望着自己的女儿,一时间看的有些出神了。 从小到大,林瑜好像都没怎么变过,五官是,性格也是。 林瑜白皙的皮肤染上蜡烛黄色的柔光,给她增添了几分温度。 她双手合十,眼睫在眼睑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角带着小弧度的笑,很虔诚地,许着她二十五岁的生日愿望。 这个愿望是什么呢…… 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到罗倍兰的脸上——无论这个愿望是什么,大概都和这个女孩儿有关。 罗倍兰长得很漂亮,面容又足够坚毅,李丽红不讨厌她,但她接受不了。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林方诚和罗倍兰小声的,混杂在一起的生日歌,方向都有些失衡——她脑子里不断闪过她浏览过的相关网页: 不论是先天因素还是后天影响,同性恋就是同性恋,不是心理疾病也不是心理变态,几乎不可能更改。 李丽红强迫自己跳过这个话题。 在小声的吟唱里,她渐渐找到了一个能插入的拍子,呢喃着,唱完了生日歌的最后一小节。 “小罗……怎么突然想到转行了?阿姨还想吃你做的蛋糕呢。” 分完蛋糕后,李丽红还是按捺不住,问。 罗倍兰扭头看了林瑜一眼才做答复:“主要还是去攒钱啦……” “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挺多的。”她接着补充。 “噢……”李丽红点点头。 塑料叉子被李丽红扎在草莓上,草莓压着奶油的裱花,深深地陷了进去。 “那以后具体是什么打算呀,有没有林瑜能帮得上的?”她又试探。 罗倍兰摆摆手:“主要还是交学费之类的……” “妈,”林瑜这时候插进话题,给李丽红的蛋糕碟子上又加了几颗水果,“你喜欢吃的。” 林瑜第二天的课不能再推了,她起了个大早,开车去到罗倍兰的酒店,最后温存了一小时。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提起有关时间的话题。 她们都心知肚明,下一次见面,真的要等到很久很久之后了…… 林瑜的课安排在上午的最后两节,下午还有一个班的课,她中午不回去。 她在窗口打了菜,还没来得及拍照给罗倍兰看,就被何龙琛拉过去,和几个教师坐在一起吃饭。 同在一桌坐着的,还有郭家恒和一个数学老师。 一桌四个人,其中和林瑜年纪相差最小的,也有十来岁了。 林瑜没什么话说,她只听着,偶尔逮着适合的时机插进去,应和两声。 吃完饭,林瑜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被郭家恒叫住了。 林瑜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发起对话。 “老何说你今年就辞职,”郭家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面部肌肉平静得像一潭水,“是真的吗?” “是。” 郭家恒点点头,难得地,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对着林瑜露出一个笑脸:“好好午休,教务上的事你可以来问我。” 楼梯间的交流到此为止,林瑜转身继续向楼上走去,郭家恒的办公室方向和她相反,也走了。 林瑜突然想起来丁羽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林瑜,你真挺幸运的。 是那天给刘磊补完课,被家长搬到明面上嘲讽的那天。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推开门,里面没人,除了被窗户缝里透进的风吹动的作业本在哗啦啦地响,其余的都很安静。 林瑜坐在座位上,思绪和脚步一齐顿住。 那些她原以为会冲突的,最后都被轻轻带过。 一切她认为激烈的,要是在大众面前摊开来,也许还够不到及格线。 那我运气真的很好,林瑜掏出平板,摒弃掉多余的念头,继续打着自己的画稿。 这是她的第一本漫画。 应该可以称之为热血漫吧,林瑜心想,电容笔在平板上“唰唰唰”地勾勒着战斗线条。 潜移默化地,她还是听从了佘引章的意见。 佘引章对棋牌不感兴趣,也不打游戏,剩下可供她消遣的娱乐项目不多,看动漫算是一个。 你怎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太奇怪了吧! 说这句话时,要配上佘引章那张带着惊讶,还混着调侃的脸。 不过也没啥事,那些艺术家一个赛一个的奇形怪状,说不定以后你也是,佘引章是这么给她自己找补的。 尽管林瑜到现在都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句好话。 从那天开始的往后一年,佘引章看动漫都一定要叫上林瑜。 大多时候,是两个人一人捧着一个外卖盒,肩膀挨着肩膀,一边吃一边看电脑屏幕上的小人蹦来蹦去,同时还要伴随着无比夸张的特效。 有时候剧情或是打斗发展到高潮了,佘引章还会丢下她昂贵的外卖,随便抽出一张纸就开始认真描摹。 她好几次捧着画纸长吁短叹的,林瑜问她怎么了,她只摇着头,对自己的画工表达不满。 你试试?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自己呈现出来的二维小人击得挫败后,佘引章把纸笔塞进了林瑜的手里。 可不能白吃我的饭,你画两笔,就当这顿饭的抵押了,佘引章很期待地催促。 林瑜问她想看什么,佘引章想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个随便。 林瑜想了想,没画她们正在看的动漫,也没用到任何一部动漫里的人物。 她拿起笔的时候,想到了家里书房的书架上最顶层放着的一本史书,文言文的线装本,年纪比她还大了。 文言文占据的空间不多,每一篇都配着线条简单的插画。 循着记忆里的感觉,她给佘引章画了一个弯弓拉箭的大汉。 大汉的衣袖和裤腿都挽起,林瑜着重了他肌肉的刻画。 但是佘引章却掂着那张画纸,郑重其事地夸她画的很有张力。 哎,我说真的,你可以去画漫画了。 佘引章说。 你有这个想法吗?就画热血那种,我给你想剧本,你画就行,整的钱嘛……我吃亏一点,我三你七,怎么样? 不等林瑜回答,佘引章就撑着下巴,真的开始认真构思起来。 你的饭要凉了,林瑜提醒她,帮她把饭盒端回她的面前。 手上的笔渐渐勾勒出一个骑马射箭的少年,画到他额头上绑着的汗巾时,林瑜有些累了。 她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钟——还有二十分钟就上第一节课了。 看着秒针在表盘上一格一格地走,她突然有些恍惚。 佘引章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工作号,一个私人号。 离职的那天,她删掉了那个工作号。 再后来,她开始挑拣着把一些朋友圈屏蔽佘引章。 同样的,她渐渐能看到相关佘引章的动态也渐渐少了。 佘引章就像北京平坦的地势,直来直去,大大方方。 时间再往回拉一点,林瑜确信她偷偷摸摸地屏蔽掉谁,把谁谢绝在自己的生活圈子之外。 但林瑜很难不以己度人,她这么做了,她就没办法不去猜测佘引章是否会同样去这么对她。 所以,佘引章现在具体什么样了呢? 林瑜下午的美术课依旧被安排在最后两节,她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茶,屏息凝神,继续勾勒着大刀锋利的弧度。 罗倍兰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很晚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收拾行李,而是火急火燎地跑进房间,拿着化妆筐去护肤了。 玻璃的瓶瓶罐罐随着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罗倍兰不讨厌这个声音,却也说不上多喜欢。 爽肤水、水乳、精华、眼霜、面膜…… 太多太多了。 拿出其中任何一样的价格摆在一个月以前的罗倍兰面前,她都会觉得自己疯了。 放到现在,她依然觉得贵,尽管它的确好用。 一瓶爽肤水要一千多。 一千块,够她在家里和舅舅舅妈吃很久了。 罗倍兰几乎要适应了。 这是必需品,就当启动基金了,罗倍兰安慰自己。 来了重庆,真正意义地进入模特行业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长得漂亮这么值钱。 同时她也意识到,原来,长得漂亮这么不值钱。 每一天,她被丁羽推荐给各种各样的摄影师,或是老板,或是其实她也不知道具体该称呼为什么的人。 每一天,她也清清楚楚地看着像她一样年轻,一样漂亮的女孩在化妆间排队等候。 她收到的并不完全是友善的眼神,带刺的目光不在少数,尤其是最终人选定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但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过别的女孩。 第140章 罗倍兰不想把其他人当作敌人看待,她和她们不过都是同一花瓶在不同角度投下来的影子而已本质上并无差别——在镜头下,唯一重要的只是花瓶优雅的弧度和瓷面的线条。 她们的敌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时间。 在镜头下来往的女人中,超过三十岁的,屈指可数。 并不是她们不漂亮了,只是三十岁的永远比不过每年都在上新的二十岁。 的确来钱快,但绝对做不长久。 罗倍兰把面膜平整地摊开在脸上,不放过任何一寸的皮肤纹理。 她洗了手,顶着脸上的面膜,坐回桌前,看书去了。 第115章 调戏 一整个三月……都好无聊啊。 没有节日,天也没真正暖和起来,太阳总是不出来,罗倍兰一个人也不想出去玩。 尽管有时候丁羽和朱琼枝会叫上自己一起出去聚餐,这算为数不多的乐趣。 其实也并不全是乐趣,丁羽和朱琼枝很八卦,总是凑着她追问和林瑜的关系,到最后,罗倍兰总是会被这两人弄得双颊通红。 要是林瑜在的话,她们肯定不敢这么干…… 这么想着,罗倍兰在自己身上咂摸出来几分“好欺负”的意味。 她捧着日历,铅笔在日期的小方格上做着笔记。 林瑜其实给她推荐过好用的日程软件,但比较下来,罗倍兰还是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 三月初的时候,罗倍兰去驾校报了名,除了工作和学习,她闲下来的时候还要去健身房做塑形,再余下来的时间,她就去驾校练车了。 学车的事情她还没告诉林瑜,想着等见面了给她一个惊喜。 她记得林瑜喜欢喝酒,但好几次一起出去,鉴于要开车的缘故,她都只能捧着果汁看其余几个喝得高兴。 罗倍兰对酒精没什么兴趣,更何况她酒量并不好。 所以,她更不理解为什么林瑜会对酒精饮料独有情种——每次喝了酒,晚上还好,要是白天,剩下的日光她的脑袋都晕乎乎的。 罗倍兰对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把日历本上的空格挨个填满。 她放下笔,手指屈起,用指腹摩挲着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金属的温度已经等同自己的体温了,暖暖的。 不由自主地,她的记忆被这枚戒指带回小镇酒馆的那个夜晚。 罗倍兰的脸有些发烫。 好吧,酒精有时候……勉强也能算是个好东西,罗倍兰心想。 心下一动,她给林瑜发去一条信息“我好想你”,附带着的是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下午四点,罗倍兰捧着手机,她早就记熟了林瑜的课程表,只是不知道林瑜是不是在画画。 等了几分钟,林瑜依旧没有回复。 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罗倍兰心里就猜到个大概了。她放下手机,继续看书去了。 成人高考的内容其实并不难,先前,罗倍兰花了三天时间把自己接下来五年的计划都安排好了。 她现在二十二岁,等她真正参加工作的时候,大概就快三十岁了。 一般人在她这个年纪就拿到那张文凭了,但她还要额外拿出至少五年去补。 扫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本,罗倍兰的信心又提起来一点——至少她还有机会把这缺失的几年补上,至少她在这个过程里还有可以用来糊口的工作,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是捷径。 她至少有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大多数人里拔得头筹的东西。 渐渐到了五点钟,小孩也放学了,罗倍兰的屋子在四楼,离马路不远,小学生的声音很清脆,即使被玻璃窗户蒙着,一部分声音也透过窗户,传进罗倍兰的耳里。 看着马路上穿着红色校服,成群结队的小学生,罗倍兰意识到她该收拾收拾出门了。 朱琼枝选的餐馆就在老城区,位置很偏,但人很多,罗倍兰离那家店最近,很自然地,提前去占座位的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头上。 上了公交车,罗倍兰终于看到了林瑜回复的消息。 今晚她要给学生上晚训,来不及走太远,晚饭是在刘淑华的店里吃的,她给罗倍兰拍了照片,刘淑华给她放了很多很多肉,多得都快堆出来了。 林老师要加油上课啊,罗倍兰在手机上打字。 林瑜看着罗倍兰的头像,勾了勾唇。 她们把头像也换成情侣款的了,林瑜亲自画的,卡通风格,并不明显,至少还没人发现。 今天过得怎么样?罗倍兰问。 你不在的话,怎么过其实都差不多,林瑜回复。 罗倍兰来了兴致:那差别在哪儿呀? 林瑜:嗯……多了一个人体小模特吧。 看着这条信息,罗倍兰的耳尖儿一下子红了,她警惕地抬头四顾,看到邻近的几个座位都没人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刚送出去,她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并没有人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可隔着屏幕,罗倍兰都能想象得到林瑜抿唇坏笑的模样。 前段时间,和林瑜打视频的时候,她突然心血来潮,问起来被林瑜放在学校画室里,那压箱底的,有关自己的一摞子画纸。 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罗倍兰问。 嗯,林瑜很诚实,点点头。 那天李丽红和林方成一起出去散步了,林瑜有点儿感冒,便一个人待在家里,开着房间的小灯,和罗倍兰打视频。 台灯的灯光被林瑜调成了蓝色,淡淡的一层光笼在林瑜周身,原本白皙的皮肤便又被添加了几分清冷感。可偏偏这样不沾染世俗的氛围下还亮着一双饱含爱意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罗倍兰,隔着八百多公里。 明明是罗倍兰先发起的话题,她却变得有些不自在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算了,不问这个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罗倍兰虚虚捏着一个拳头,正襟危坐,问。 林瑜三十度抬头,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她一手托着下巴,想了很久。 不知道,林瑜说。 很快,她又接着补充:是具体的哪一天呢,我确实说不出来。 这件事确实不好说,罗倍兰调整了一个坐姿,打算越过这个话题。 可能是看多了你拿剩饭喂小猫,可能是你亲手端给我东西的次数太多,我很喜欢你的眼睛,总感觉和其他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你藏起来不让我看的东西越来越少,我也不知道是你望着我的哪一次笑脸彻底让我心动。 林瑜努力想把这些表达给罗倍兰,哪怕她们隔着八百多公里。 你被喜欢的种子,一定在很早就被种下了,之后的一切,不过是在浇水而已。 我喜欢你,早晚的事。 罗倍兰“啪”一下放下手机,突如其来的响声和瞬间晃进摄像头的天花板把林瑜吓了一跳。 听着从手机里传来的林瑜声音,罗倍兰很想一头扎进一个冰桶里让自己冷静冷静,即使外面是这个温度。 罗倍兰又拿起手机,强装镇定,努力摆出一副她才没有害羞的模样。 我才不信嘞,你又证明不了,她小声嘀咕。 林瑜笑了,露出一排洁白莹润的牙,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缝:那你最开始提到的那沓画是什么? 哎呀,你知道我害羞…… 罗倍兰再次把摄像头挪开,不让林瑜看她。 过了一会儿,罗倍兰还是忍不住:你一共画了我多少啊?有很多吗? 嗯,很多很多。 有没有我没看过的? 嗯,但是你不能看,林瑜“好心”提醒。 为什么?罗倍兰疑惑。 因为你看了会害羞—— “啪”的一下,罗倍兰挂断了视频通话。 她抱着腿坐在椅子上,脸红得简直不能看。 看着对话框里还在弹出的表情包,罗倍兰第一次生出了被良家妇女调戏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很怪——她原本以为她才应该是那个恶霸。 再和林瑜聊了一会儿,罗倍兰便下车了。 据朱琼枝所说,这家火锅店很老了,至少开了有二十年,罗倍兰找到一张还空着的桌子,安安静静坐过去等待。 看着底部有些锈迹斑斑的老式铜火锅,罗倍兰确定这是家老店。 罗倍兰打开备忘录,默默记下了这家店,这样难以发现的店名,罗倍兰已经记下了一大串。 等林瑜来了,我一定要带她来吃,罗倍兰心想。 “已经开始玩上手机了?” 罗倍兰的肩膀上落下一只手,是朱琼枝,另一只披头散发的金色水母很快也闪到了罗倍兰对面的双人座。 她们也刚从公司出来,丁羽身上还挎着一个大包,透过挎包垮下去一角的布料,罗倍兰能看到里面蓝色的硬壳文件夹。 朱琼枝依旧是最爱说话的那个,通过她的描述,罗倍兰算是知道了两个人刚来时一脸怨气的原因。 第141章 “很多甲方都这样吗?” 末了,罗倍兰才问。 朱琼枝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疯狂地点头。 在她新一轮绘声绘色的吐槽开始之前,丁羽给罗倍兰发去的名片打断了正在蓄力的朱琼枝。 “你看看我发给你的,这家新公司是做运动装的,这段时间在招模特,给的薪酬还挺高。不过老样子啊,和他们的第一次合作给我百分之二十的中介费。” 丁羽笑眯眯,道,眼里都是对赚外快的渴望。 罗倍兰的手指只在屏幕上草草地滑动几下,视线只在价目栏上多做定格,不到一分钟,丁羽就见罗倍兰点了头。 这家品牌的logo罗倍兰先前没见过,但简单浏览的那几下她已经对这家品牌的定位有了了解——均价在四五十块的夏装,冬装也不过两三百来块,主要是棉服。 “他家的广告大多都会在比较低端的购物平台上发布。”丁羽提醒。 见罗倍兰没听出弦外之音,朱琼枝便又为她做了补充:“如果打算长期在模特这行干下去的话,你的条件又很好,有时候可以筛选掉一些像这样的拍摄。” “没事儿,我不看重这个。” 罗倍兰耸耸肩,她是来存钱的,其他的,她不认为是仅凭自己漂亮就能挣到的钱。 第116章 动机不纯 李丽红最近对林瑜的人际关系表现得很热忱。 不止是问起有关罗倍兰的事,她把她所知道的林瑜初中、高中、大学的朋友近况都问了个遍。 林瑜怀疑,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只有罗倍兰这一个朋友。 但很奇怪的,每次她主动想和李丽红聊起有关罗倍兰的话题,她的反应又像被什么烫到一般迅速躲开。 她又好像迷上了玩手机,林瑜十次回家,有九次看见的都是李丽红戴着老花镜,眉头紧蹙,紧紧盯着手机的模样。 林瑜和林方诚都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些什么——李丽红从前没有戴耳机刷视频的习惯。 “妈。” “妈?” “妈!” 连着叫了三遍,李丽红才抬起头望向林瑜的方向。 她脸上只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很快,她的茫然又被警惕所取代。 “嗯,怎么了?”李丽红摘下耳机。 看着李丽红迅速在手机屏幕上下滑的手指,林瑜几番欲言又止。 “妈,手机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说着,林瑜替她摁开了客厅灯的开关。 但有一个好消息,已经有美术老师来学校应聘了。 新来的是个女老师,也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她姓陈,三十岁出头,先前在别的高中任教。 就在昨天,林瑜已经和她见过一面了。 尽管林瑜和她并没有直接的谈话,也没见过她的教学风格,但直觉告诉她,这会是一个比她优秀很多的老师。至少,何龙琛会对她很满意。 所以,她可以安心地脱离这份工作——学生的课程进度不会因为她而被耽误。 不出什么岔子的话,等到五月份,她就能离开了。 今天是四月二十二号。 天气渐渐变暖了,有时候路过操场,或是进到体艺馆,她甚至看到有的学生已经只穿着短袖在打羽毛球了。 一个多月没见罗倍兰了。 两个人的空闲时间都比她想象的要少很多,有时候她半夜梦醒,还能看到罗倍兰发过来的她还在拍摄现场的照片。 白天,林瑜刚在办公室放下自己的水杯,罗倍兰刚好回到出租屋补觉。 化妆品对她也从修饰品变成了必需品——昼夜颠倒的作息下,她不得不用它们遮盖皮肤上多余的瑕疵,林瑜有时候能在照片上看到林瑜眼下微微透出的乌青。 两个人的聊天总是一段一段的,像是两个面对面摆放的留言板,可以互相交换信息,但却没办法真正意义上交错。 连视频通话的机会都变得弥足珍贵。 “吃饭了——” 李丽红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林瑜退出和罗倍兰的聊天界面,去了客厅。 今天的晚餐只有她们两个人,一个辣椒炒肉,一个苦瓜炒蛋,还开了一道排骨汤。 “何老师说已经新老师已经来应聘了。”李丽红说着,手上给林瑜盛着汤,“具体什么时候不上课确定下来了吗?” “五一,放假的时候,我收拾完办公室,陈老师就去替我了。” 难得的,李丽红今天的眉头是松开的。 “是不是要打算走了?”李丽红问。 林瑜捧着热腾腾的汤,面对妈妈这样的问题,她总是有些莫名心亏。 她干脆用喝汤的动作掩盖了自己的不知所措,只模糊地发出一个应答的声音。 “小瑜啊,妈有个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嗯。” “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喜欢的男孩子,从小到大,一个都没遇到过?” 林瑜抬眼看了一眼李丽红,她刚好抬手夹菜,眼睛没看林瑜,仿佛这个话题和明天会不会下雨一样稀疏平常。 李丽红今年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的年纪,并不像是一个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女儿是同性恋的年纪。 “是。”林瑜点头,如坐针毡。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喜欢女孩子呢?” 话音刚落,林瑜就被热腾腾的汤液呛了一口。 一方面,她本就没做好出柜的打算,另一方面,她从未料想过李丽红会这么敏感。 “妈,你怎么突然会想问这个啊……” 林瑜有些心虚,都不敢看她,低下头想回避这个话题。 她在脑子里飞快地把她的所作所为都过了一遍,但并未发觉自己言行上的任何不妥。 “你要是真心喜欢女孩子的话,你首先不要自卑。同性恋其实挺正常的,你看,动物里的同性性行为也不少。”李丽红说。 林瑜缩着脖子抬眸去窥探李丽红的脸色,面容平静,话也正常,但林瑜就是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态的放作平常。 是妈妈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这只是另一种催婚话术的试探? “也没什么事,只是我最近在想,其实过日子吧,找一个对你好,你们之间互相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不管怎么样,妈也支持你,如果你真的是的话。” 林瑜沉默,只是点头。 还有一句话,李丽红到底还是没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妈妈…… 林瑜咀嚼的动作都变得心不在焉,亲口说出了这样的那样的话,李丽红心里也并没变得轻松。 字数不多,但已经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李丽红所有心里话的浓缩。 她英语不好,她那个年代的人,英语普遍不好。所以她登上学术网站查找有关“同性恋”的文献时,手机的屏幕还显示着翻译软件的界面。 起初的起初,她承认,她是去查找有没有办法可以“治愈”她的女儿的。 她没找到想要的答案。 她又转回到各个视频平台,查看起有关同性恋者的访谈。 视频里的年轻人和林瑜年纪相仿,他们的家庭大多很传统。 看着里面情不自禁,谈及父母就声泪俱下的一张张脸,李丽红突然就意识到了她的支持对林瑜来说有多重要。 我到底还是一个妈妈,她想。 尽管“丈母娘”这个身份注定从此刻起离她远去,但她还是免不了担忧。 罗倍兰的家庭条件并不好。 林瑜可以不管那么多,但李丽红无法忽视罗倍兰背后那千疮百孔的家庭。 从小寄人篱下,母亲不在身边,甚至问不出有关她父亲的信息,没有存款,高中学历,工作不稳定……桩桩件件,李丽红没有办法不去担心,如果林瑜真的和她在一起,林瑜到底能得到什么?她会不会拖累林瑜? 甚至从现在开始,林瑜已经很维护她了。 李丽红还是有些头疼…… 今晚罗倍兰难得有空,林瑜接到了她的视频通话邀请。 画面很昏暗,背景并不是罗倍兰的出租屋。 林瑜盯着罗倍兰身后的背景看了看,光线实在太微弱,林瑜没认出来这到底在哪儿。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你脸上的妆是怎么回事?” 大面积铺积的紫色亮片的眼影,快要飞到太阳穴去的眼线,哑光的,颜色很正的大红唇,以及脸颊上用线笔勾勒出来的花纹图案。 林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夸化妆师技艺高超还是要称赞罗倍兰胆大包天,竟然允许这样的色彩搭配存在在人脸上。 全靠脸撑着…… 罗倍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前后张望着,确定没人后才压低声音对林瑜说:“你也觉得丑是吧,我也觉得,化妆师也觉得,但是那个摄影大哥非说这样才好看。” “但是大哥人好,他给的钱多。”罗倍兰由衷地夸赞。 第142章 她和林瑜解释,她今天本来是要休息的,临时接到一个摄影大哥的委托。 “摄影?” 林瑜疑惑:“那还这审美?” “哎呀,人家刚入行嘛……” 林瑜身子向后仰倒,靠在身后的旋转椅上,脚在地板上一下一下地蹬着,心绪又飘回今天和李丽红的对话上。 “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我了?”罗倍兰笑着,问。 看着罗倍兰弯起的眼尾,林瑜最后还是把这件事咽了回去。 “是想你了啊,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林瑜轻声叹息。 “那你抓紧现在多看看。” 罗倍兰把自己的脸尽数怼进镜头里,五官一下子放大,林瑜看了一会儿,竟也硬生生把这个妆看顺眼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还没见过罗倍兰高中的照片。 这不太公平,林瑜心想,罗倍兰已经翻看过无数次她的相册了,大学的,高中的,小学的,还有穿着开裆裤被李丽红牵着在公园散步的照片。 “你有高中的你高中的照片吗,我还没看过呢。” “这个愿望应该满足不了,”罗倍兰回忆着,无意识地把镜头挪远了一点儿,回到一个还算正常的角度,“我以前都不怎么拍照的……” “你要是真的想看的话,回去我找找我的高中毕业证,我记得上边儿贴了个一寸小照片来着。” 他们高中的校服不算丑,白t恤黑裤子,相比起其他黄黄绿绿的校服几乎说得上是正常。 “什么时候回来啊?” “月底,很快了,这次我特意调整了一下,这回我可以待久一点儿,我可以留到……” 罗倍兰低头,嘴里念念有词,一下一下数着日子。 “我二十七号回来,可以一直待到五一假期结束。怎么样?” 林瑜抿抿唇,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开心的——她也是那个时候走。 那也意味着,她们的异地可以结束了。 “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乐傻了吧?” “嗯。”林瑜点头。 “但是呢,你要是还想我的话,就翻翻手机相册吧,”说着,罗倍兰很得意地挑了挑眉,“我知道你拍了好多照片,没记错的话,是不是还有一个单独的相册?” 林瑜原本放松的脊背一下子弹射成垂直地面的九十度。 罗倍兰怎么知道这事的? “我记得你没翻过我相册啊……”林瑜一头雾水,又有些不确定,“我记错了?” 看着林瑜隔着屏幕都透着窘迫的脸,罗倍兰满足地撩起散落在耳边的发丝,愉悦地把它甩向身后。 “丁羽告诉我的,她说还有夏天的照片。” “姐姐,你动机不纯啊——” “啪”的一下,林瑜把手机倒扣在了桌上。 她想起来了,之前向丁羽推荐罗倍兰的时候,她指着自己的相册对她说:你随便看…… 丁羽这个大嘴巴! “耶?你理理我呀,人呢?” 桌面上,罗倍兰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说,丁羽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你喜欢我了……” “……还真有可能。” 林瑜说着,感觉自己的脸此时此刻都能烫穿地心了。 第117章 酸橙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再一次和毛格分享过近况后,毛格问林瑜。 罗倍兰明天就回来了,林瑜被这份期待感染上几分欣喜,和毛格聊天时都多发了很多表情包。 五一过完就走,林瑜回复。 佘引章看着这条信息,不自觉地把手指送到嘴边,差点儿就想啃。 她从小到大的教养都很好,唯有啃指甲这个恶习还是会是不是冒出来,当然,仅限没人的时候。 这么快? 也挺好的,佘引章暗自喃喃。 她坐在公寓的懒人沙发上,看着被工工整整支在客厅角落的画。 这间公寓的艺术气息早在父亲把房本送到她手里时就奠下了基础,是她喜欢的法式风格。 林瑜的画,至少是这幅画,和她的公寓很相配,才这么放了半个多月,佘引章开门时已经不觉得有半分不妥,仿佛这两样东西生来相配,相得益彰。 她的喜好,我的喜好,也很相近。 佘引章给林瑜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后来也一直没删,以至于林瑜的地址现在还存在自己的购物软件里。 佘引章想见林瑜一面。 或许林瑜不那么期待自己出现在她眼前,但佘引章很需要这样的机会。 至少至少,我得把这幅画还给她,佘引章安慰自己,道。 她还把林瑜留在公司没带走的东西整理好了,她会亲自带着这些去见她。 佘引章不期待能把遗憾完完整整地填满,但这个未画完的句号,她想,她有充分的理由将其弥补完整…… 罗倍兰这次是飞机转高铁,她到的时候林瑜还在学校。 她先回了趟家。 她只说了她五一会回来,但没具体告诉舅舅舅妈具体是什么时候。 打开门,锁芯转动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二位,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来,站在客厅门口,望着门口的方向,发现是罗倍兰后,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迎了上来。 “哎呀,回来这么早……火车要坐多久啊,累不累?” 刘淑华说着就回了厨房,蹲下去在柜子里寻找晚上的食材,罗湖生伸手接过了罗倍兰的行李箱,招呼她坐。 也许是罗倍兰的错觉,她打开门时,门后两人脸上的表情分明写满了警惕和敌意。 但罗倍兰还没来得及问,刘淑华就已经端上来了一盘已经切好了的橙子。 她的疑问很快就被两人连珠炮似的询问和酸甜的柑橘香气所淹没。 罗倍兰一边回答,咬了一口橙子。 嗯? 大蒜味儿的…… 不确定,再吃一口。 嗯……还有葱味儿。 “兰兰,你这次啥时候走啊?”罗湖生问。 罗倍兰低下头,数了数日子。 这趟回来,她的私心占了很大的上风,她想留出两天和林瑜待在一起。 “三号吧,我三号走。”罗倍兰说。 罗湖生和刘淑华的眉头果然皱起来。 见状,罗倍兰都已经打好了腹稿,打算说她在重庆还有多少工作要做,好把这事儿给搪塞过去。 可罗湖生的回答却超出了罗倍兰的预料:“噢……是这样的,兰兰,我知道你在重庆忙,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儿,你要是很忙的话呢,提前两天走也是可以的。” “以后时间还多嘛,你要工作,学习也累,我们是觉得,你特意来回跑也麻烦,路上也累……” 闻言,罗倍兰的眼睛微微睁大。 嗯? 一个月前,他们还总催自己回家。 他俩总是明着暗着示意她回家看看,罗志麟也还没歇下让她全心备考的心思。 口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快? “高三的学生还要上学,一号我们就没空了,得去店里忙,也照顾不好你,要不,你就留这两天,三十号下午我们送你去车站?” “哎对对对,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你待在重庆还能找地方好好玩两天放松放松。” 怎么还……开始赶人了? “舅……” 罗倍兰刚开口,声音又卡在了这个尴尬的音节。 嘴里的橙子已经咽下了去,唇齿间只余下酸涩的回味。 也对啊,我只是他们的侄女,罗倍兰心想。 既然这样的话…… “嗯,也行。”罗倍兰轻声说。 家里的温度比外头还要低上几分,闻着潮湿冰冷的空气,罗倍兰头回觉得这个家有些陌生了。 也许是她已经闻惯了空调的暖气,也许她只是真的到了一个应该脱离家庭的年纪。 罗倍兰抬眼去看桌子对面的罗湖生和刘淑华,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传递着如释重负的信息。 她又拿起一块儿橙子,这块儿就有些酸了。 “嗯……我还约了林瑜出去玩儿,我就先去找她了。” 罗倍兰起身,生出了先行离开的意思。 同时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刘淑华:“晚饭回来吃吧!刚好你带林老师一起来,我去菜市场先买只新鲜鸡回来。” “……好。” 她的确约了林瑜,但不是这个时候,林瑜还有一节课没上完。 为了消磨时间,她一路走到了学校去。 四公里的路程不短,但对罗倍兰来说也不到太累的程度。 林瑜说,她最喜欢的就是给文化生上课,尽管以前这对她来说是最难熬的部分——她现在已经学会偷懒了。 但是临近期末考试,林瑜需要做的只是点开ppt,花十分钟给台下的学生讲完,剩下的时间,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讲台底下的高中生会很自觉地自习。 第143章 罗倍兰掏出手机,在软件上把自己订的酒店向前延长了两个晚上。 有一句话罗湖生说对了——小地方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全国统一的古镇,全国统一的商业街和小吃街,可圈可点的就只剩下几个自然景观了。 但是这几天不会无聊的,她还有林瑜。 清明节的时候,她已经拿下了驾照,现在它就被放在自己的挎包夹层里。 噢,还可以去找黄誉芝聊聊天,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昨天应该是刚下过雨,带着水汽的风吹进罗倍兰的毛呢外套,风里已经染上了几分温度。 很快就会热起来了。 第一眼隔着人群看到林瑜的时候,罗倍兰记得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么,她们也快认识一年了…… 林瑜的课在下午的最后一节,她看到罗倍兰的消息时,抢着下楼吃饭的学生已经把楼道挤得水泄不通了。 林瑜被卡在楼道中间,心里的焦急绝对不比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少。出了教学楼,她几乎是一路跑着挤到校门口。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林瑜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一向稳重的老师大跨步跑起来,这样的场景实在少见。 出了校门,罗倍兰的身影不难寻找,林瑜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牌下的罗倍兰。 她是在锁定罗倍兰的同一瞬间被发现,罗倍兰笑着,弯着的狐狸眼漾着水光,里面的喜欢几乎都要溢出来。 看见林瑜,罗倍兰把双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双臂微微向下张开,形成一个不明显的,但显然很适合把人拥进怀里的喇叭状。 林瑜缺乏锻炼的肺部毫无章法地交换着气体,一下比一下急促。 在接近罗倍兰只剩两步不到的距离,林瑜还是找回了自己丢失的优雅仪态,步子到底还是放缓了。 林瑜不敢在校园门口就扑进罗倍兰的怀里,大庭广众之下她能做的最多的,就只是走过去,回握住罗倍兰伸出来的炽热的手。 “你真好看。” 林瑜穿的厚,连续的跑动已经让她的鼻梁沁出了一层薄汗,几缕发丝挂在林瑜微微潮湿了的额角,弯曲着风吹出来的形状。 罗倍兰伸手,提手替林瑜把散落的发丝撩回透着粉红的耳后。 林瑜的头发已经很长了,罗倍兰估摸着,觉得散落下来应该能到肩膀的位置了。 “乱说,我没化妆……” “是画家对自己的要求都这么高吗?还是只有你这样……” 撩完头发,罗倍兰的手依旧不老实,顺着林瑜面颊的轮廓轻轻滑过核而下巴的拐角。 “上次是没洗头,这次是没化妆,下次是不是就要说没换好衣服了?” “哎呀,你真的是!” 林瑜瞄准了罗倍兰的鞋面,轻轻踩了她一下。 “不过,是只有我面对你的时候才会这样……” 刘淑华在家里炖了山药红枣鸡汤,还炒了几个小菜。 刘淑华还是习惯把鸡腿和鸡翅整个炖进去,她大概炖了很久,即使鸡腿没有改刀也炖的很入味。 因为十天有八九天在粉店吃早餐的缘故,林瑜和刘淑华之间已经很熟悉了。 当刘淑华语气平常地和林瑜唠起家常时,罗倍兰在一边震惊了好久。 罗倍兰被两个人夹在中间坐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望望那个,有些插不上话。 除去下午刚到家的那段对话,罗倍兰确实没看出来一丁点儿刘淑华和罗湖生不乐意她往家里待的意思。 那是不是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而我只是想多了呢? 罗倍兰在狐疑和震惊中喝完了碗里的鸡汤。 “你高中毕业证呢?”林瑜提醒,“你前几天还说要给我看的,不许耍赖。” 罗倍兰带林瑜进了卧室,她下午才出门两三个小时的功夫,她的床铺就已经铺的整整齐齐的了。 罗倍兰盯着自己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单看了好一会儿,才蹲下去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毕业证。 不止有高中的,初中的和小学的也被罗倍兰找了出来。 “这些是都是我哥在收拾,噢,我哥都也在,小时候我和他长得还挺像的,你要看看吗?” “看!” 林瑜接过罗倍兰递过来的两张证件,罗倍兰和罗志麟是在同一个小学毕业的,罗倍兰说的很客观,两个人确实长得一般无二,尤其是那两对稚气未脱的眉眼。 “小时候舅舅舅妈带我们一起出去玩,还有不少人把我们错认成亲兄妹呢。” 林瑜的目光最后被罗倍兰的高中毕业证吸引。 大概是为了图方便,她随便扎着低马尾,眉眼间透出了几分不羁,但不是招人厌的那种叛逆感,生冷,却还很稚嫩。 林瑜又捧起了罗倍兰的脸,趁着刘淑华和罗湖生都还在客厅,迅速地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 还是现在的样子最可爱,林瑜心想。 第118章 不速之客 罗倍兰帮着林瑜提前把东西从学校都拿了出来,存在体艺馆的,以及留在办公室的。 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在此之前,林瑜已经把零碎的东西都带了回去。 她也见到了那位替林瑜来上课的女老师。 她的穿衣风格很符合她的年纪,说话时总是很温柔,但眉眼间又带着一抹坚定。 和林瑜是一类人。 这样的人应该用“柔韧”来形容。 今天三十号了,今天下午,她就该“走”了。 她只不过放松了才两天,罗湖生和刘淑华便又在明里暗里地催促她回重庆去。 昨天,她和林瑜逛完街回来,罗湖生和刘淑华的脸色都很差,舅舅的脸色又黑又青,舅妈的脸则被憋成了猪肝色,一看就是刚吵过架的样子。 从小到大,罗倍兰都难得见这对夫妻红过几次脸。 “舅妈,家里的钱还够吗?”罗倍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除了钱,她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一向和气的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自从她发现自己能赚钱,甚至能毫不费力地赚很多以后,她越来越想像罗志麟一样插进家里的财务。 如果缺钱,她现在能拿出很多钱,就算不够,也能替他们解决一部分的问题——一种很朴素的家庭责任感。 但罗湖生和刘淑华好像都没这意思,甚至对此有些抗拒。 因为罗倍兰有尝试着去问,去套话,试图用语言扒出这份“催促”的真正缘由,但她的意图反倒被两个长辈毫不留情地看破,然后把她想要伸出来的帮助全部挡了回去。 “够,家里钱够。”罗湖生还是挤出一个笑,很勉强地。 “你明天不是就要走了吗,你早点儿去把东西收拾了,明天好早两个小时进站。” 刘淑华手指着罗倍兰房间的方向,示意她现在就去收拾。 “嗯……”罗倍兰更摸不着头脑了。 她有些犯难:“可是,我明天的车票是下午五点啊,再怎么也犯不着这么着急吧……” 刘淑华脸颊因充血而泛起的红还没退下去,罗倍兰的话说完,她一时也哑了口,找不出再劝的话了。 见状,罗湖生大腿一拍,已经干枯了却依旧宽阔的手掌拍在布料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哎呀,该收拾就收拾嘛,咋?年纪轻轻就想犯懒啊!” “我告诉你,咱罗家不出懒人啊!”罗湖生半开玩笑着,起身招呼着罗倍兰往房间赶,“早点去总没错噻,只有人等车的份儿,你上哪儿听过车等人的道理啊……走走走,舅陪你一起收拾去!” 罗倍兰还是不很乐意,最起先的两步都是被罗湖生推着走的。 尽管无奈,但她也没招儿了:“那也没必要提前两个小时不……” 如果林瑜不请她帮忙收拾东西都话,她还真不知道今天上午和那半个下午该怎么在家里熬过去。 一听说林瑜要请她帮忙,罗湖生几乎是喜出望外地帮罗倍兰把行李箱扛上了林瑜的车的后备箱。 “林老师,麻烦了啊,搬完东西就送罗倍兰去……哎呀,也无所谓了,反正不搁学校里待了,开吧开吧,麻烦了啊!” 罗湖生笑着拉下林瑜的*后备箱,挥手示意两人走。 “这,不应该是我来麻烦你的吗?” 林瑜上了车,看着在后视镜里挥手示意她把车开走的罗湖生,喃喃道,有些疑惑。 从来都只见过孩子出门长辈留的,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盼着孩子赶紧离家的。 罗倍兰和他们的关系看着,也挺融洽的啊…… 这么想着,林瑜扭头去看罗倍兰,刚想下意识地向她寻求一个答案,但在看到罗倍兰郁郁的眼神时,还是把嘴里的话收了回去。 等这阵子过了再问吧…… 林瑜启动车子,把车开去了学校。 林瑜和这位老师的交替过程很平和,效率也很高,罗倍兰就坐在玻璃窗边,静静地听着。 第144章 四月总是喜欢下雨…… 林瑜挂在工位侧边的雨伞伞布上还挂着将落不落的水珠,花岗岩的地板上已经被滴落的雨水洇湿了一小块儿。 一中的操场寒假被翻修过了,亮橙色的跑道围绕着青绿的草地,在日光下泛着潮湿的色泽。 林瑜并不像她对外说的那么不擅长管教学生,这会儿,她还拿着花名册一个一个挑着和新老师说,谁谁谁文化课最好,谁谁谁是刚决定走特长的,谁谁谁的基础功很欠缺…… 怎么总是这么谦虚,还总喜欢把自己说的那么差? 罗倍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在操场上跑动的身影。 她还说,她在学生时代时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这句话,罗倍兰是信的,她很信。 要是她和林瑜是同学,刚聊两句她就哇哇哇地在一边过分谦虚,她也不好说到底乐不乐意和她玩儿。 这么想着,罗倍兰被自己逗笑了。 还是不一样的,她成绩又不咋地,当时侥幸考进一中都算超常发挥了…… “笑什么呢,待会儿和我说说?” 林瑜在一边已经结束了交谈,还没歇下来喝口水,就听见罗倍兰的笑声。 那位女老师多看了她们一眼,打了个招呼,拿着文件夹去找何龙琛确认资料了。 “才不和你说呢……” 罗倍兰头发一甩,继续看向窗外了,林瑜又陪着她看了一会儿。 “走吧,去吃饭。” 林瑜四舍五入忙了一个上午,她很累,但拿着那张辞职信,看着盖在右下角的一中的公章,她还是兴奋得静不下来。 “等五一过了,我们自驾去重庆吧。” 林瑜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回头找找沿路有没有好玩的地方,一起去吗?” 这样的表情,罗倍兰还是第一次见。 “好啊,”罗倍兰低下头,拿出手机,翻找着日程表,“那我把拍摄推一推。” “中午去开瓶酒庆祝一下?你不是很喜欢喝那家火锅店的自酿酒吗?” 罗倍兰提议,眉眼弯弯。 “可是,我要开——” “还有一个好消息,”罗倍兰手动打断了林瑜的话,用食指摁住了林瑜的唇,“我拿到驾照了。” 林瑜的眼睛又睁大一点。 “嗯,真的,不信你看,我还带过来了。” 说着,罗倍兰掏出了钱包,在夹层里翻出了自己的驾驶证,献宝似的,工工整整地在林瑜面前摊开。 林瑜接过来,在她确认的功夫,罗倍兰在一边又继续说了起来。 “反正我不喜欢喝酒,以后就……你喝酒,我开车,你放心喝醉,我还可以把你抱回家,很安全的。” “噢,对了,这里离重庆还挺远的,咱俩可以一人一段换着开……” 说了好久,罗倍兰才终于注意到欲言又止的林瑜。 “怎么了?”罗倍兰有些紧张,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下一秒,林瑜咧开嘴,笑了。 她伸手,轻轻刮了刮罗倍兰的鼻尖:“你是不是乐傻了,四月拿的驾照,没实习满一年你就敢上高速?” “小呆瓜。”林瑜嘲笑。 罗倍兰瘪瘪嘴,林瑜却笑得更欢了,几乎停不下来。 罗倍兰有点儿受挫,安全带一解,屁股一挪,暂时不想再看见林瑜的脸了。 身子刚转过去,罗倍兰便听到一下清脆的落锁声。 “嗯?” 罗倍兰又转过身,看着面上有些尴尬的林瑜,视线最后落在了她的手上,彻底炸毛了:“你不会以为我要下车吧?” “哎呀……” 林瑜轻轻扳过罗倍兰因为别扭而僵硬着的肩膀,哄道:“我哪会那么想你,但是……” 她又不说话了。 罗倍兰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她:“但是什么?” “但是,”林瑜正了正色,“你抱不动我的话,还可以用背的。” 罗倍兰愣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好啊!你还嫌我力气小,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嘛!你故意的——” 林瑜中午到底还是没喝酒。 她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喜欢酒精,但酒量很差,是很差很差。 林瑜晚上还想画点儿东西,喝了酒的话,她的脑子会变得昏昏沉沉的。 林瑜带了两瓶酒,一瓶给林方诚,一瓶留给自己。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没有人催促回家——六点半的晚霞很漂亮,多看一会儿,不亏的。她们静静地等太阳落下了山。 车刚开出十字路口,罗倍兰突然发现自己的东西落在了家里。 “哎,我有个笔记本还没带。” “那我们去拿吧,放在你家还是落在别的地方了?” “我家。” 罗倍兰又想了想:“如果他们在家的话,你可以帮我去拿吗?就说你寄给我。” “好。” 林瑜调转车头,把车换了个方向。 按照约定,林瑜把车停在老小区的门口,把罗倍兰留在车上,一个人走进去了。 刚进小区门口,林瑜就察觉了不对劲。 是很不对劲。 很吵,这是首先的。 目测至少有二三十个人,这些人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扇形,而圆心,正是罗倍兰家的单元门口。 林瑜从小不会说方言,无论是李丽红还是林方诚都只教她说过普通话,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听不懂自己老家的方言。 里面的人明显是在吵架,除了一个明显不是本地方言的男声,林瑜还听到了熟悉的,属于罗湖生和刘淑华的声音。 林瑜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顾不得多想,林瑜费劲地挤进去,终于站到了看热闹的包围圈前排。 终于得以抛开人群的嘈杂,不消半分钟,林瑜很快就搞清了大概。 罗湖生两条手臂都垂在身侧,两只手都紧紧地攥成了拳,皮肤紧贴的部分,都因为过度的用力失去了血色。刘淑华在他身边站着,手里拿着一个金属感,是从拖把上拆下来的柄,她双眼里的血丝不比罗湖生少半根,红的都快滴出血来。 他们堵着的,是一男一女,和一个看着约莫十六七的女孩。 林瑜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罗秋月,罗倍兰的亲生母亲——她的脸和罗倍兰的如出一辙。 那个男人的身份也很好辨认,罗倍兰的身形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瑜的呼吸凝滞了,大气也不敢出。 刘淑华最先注意到了她,她紧绷的表情因此有了一瞬的松动:“林老师?” 另外三人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是张生面孔,很快便又转了回去。 只短暂地一眼,林瑜就读懂了刘淑华的意思:立刻,马上,现在就带罗倍兰回重庆,不要让她知道。 第119章 宁宁 林瑜只下了车,但车窗没关。 今天小区门口不似以往,很安静。 罗倍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晚风都吹不起来了,林瑜还是没回来。 罗倍兰支着脑袋倚窗坐着,却和路过的一个大娘的目光撞上了。 看见罗倍兰的脸,她眼里先是惊讶,但惊讶瞬间被兴奋取缔,连带着她黯淡的眼白都被一股罗倍兰读不懂但灼人的热情迅速点燃了。 “哎!小罗你没走啊,你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亲妈,这会儿就在你家门口呢,你要不去见见——” 说着,大娘伸手就去拉车门,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兴奋。 这段话对罗倍兰的冲击实在太大,她无暇思考太多,只觉得脑子被“轰”地一下子炸成了烟花。 车门没锁,罗倍兰的胳膊很快就被她钩住,扣着手臂向下带。 大娘拉了一下,但没拽动。 罗倍兰的安全带还系着,大娘的动作很快就让她反应过来,她挣开了她的手,刚想张口问些什么,林瑜小跑的身影便从另一边绕了过来。 只一眼,林瑜便把发生的事情猜了个大概。 “这是我的车,松手!” 话音刚落,后者依旧毫无动作,林瑜利落地拍掉了大娘还半落在车门上的手,“哐”的一下关上了门。 罗倍兰扭头去看大娘讪讪的神色,顿时确认了她那句话的真实性。 罗秋月…… 她怎么会回来了? 车开出了两个街口,罗倍兰依旧垂着头。 “真的是我妈吗?” 林瑜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她和你,”林瑜顿了顿,“你们长得很像。” “就她一个人吗?” 林瑜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五官柔和的轮廓第一次变得这么僵硬。 “那还有谁?” 罗倍兰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是我的……生父吗?” 红灯转绿灯了,林瑜一脚油门把车送了出去,仿佛只要离那个是非之地远一点,再远一点,一切都还很平静。 第145章 “林瑜,我想回去看看。” “我想见见她。” 罗倍兰又说。 林瑜的脑子很乱。 这一家子都长得很像,只一眼,她就能确定,和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孩是罗倍兰的亲妹妹。 她打扮得很齐整。 这本身无可厚非,但她们两个人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林瑜一个外人都看得到她们之间的落差有多大。 “林瑜,求你了……” 林瑜听见了自己深深吸气的声音。 车子最后还是调转了方向,原路开了回去。 罗倍兰给罗湖生拨去了电话,林瑜看见罗倍兰的手指都在颤抖。 电话那头声音已经不再嘈杂,看热闹的人群大概是散了,罗湖生接起电话,声音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兰兰,你还没走啊。” “嗯,她……他们人呢?” “在门外,我没让他们进来。” 罗倍兰静默了一瞬,就这一瞬,车内的两人都听到了一下一下地叩门声。 “我想见见她。” “你爸,你妹妹也来了,”罗湖生的声音顿了顿,“你都没见过。” “我只见她,你告诉她,不然我就走。”罗倍兰说。 “好。” 林瑜静静地听着,隔着手机,林瑜感觉这个音节已经用尽了罗湖生的所有力气。 罗倍兰死死盯着小区路口的方向,直到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带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第一次,她见到了自己二十二年来素未谋面的,所谓的父亲。 她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 罗倍兰对他并没有太多兴趣,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女孩若有所感,她也朝这个方向投来一眼。 她长得更像她的父亲,只有下半张脸长得像罗秋月。 女孩当然什么都没看见,她又茫然地,把头扭了回去…… 房门虚掩着,门后静得可怕。 林瑜的手刚把门稍稍推开一点儿,门后久等的一双手便拉了上来。 “兰兰!” 楼内的声控灯亮了,昏黄闪烁的灯光落在林瑜和罗秋月之间,林瑜的半个影子笼着罗秋月的脸,把她脸上的阴影变得崎岖。 罗倍兰看见了那张已然爬上皱纹,面皮松垮,眼窝深陷,晒出了星点斑块儿的脸。 她怎么,这么老了? 时隔十七年再面对面遇上这个女人,罗倍兰竟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会是这个。 她有做过罗秋月会找回来的预设。 在她的设想里,如果有一天罗秋月会回来,她应该代替刘淑华的角色,她应该才是那个手里拿着工具,首当其冲做出驱赶动作的人。 是愤怒,还是憎恨都可以,可察觉到这样类似“可怜”的东西冒出头,罗倍兰的胃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可是这样的皮肤,这样的身材,这样的神情……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她过的并不好。 她还不到四十五岁,浑身上下却已经找不出一点年轻的影子,哪怕是相对罗湖生来说。 沧桑,衰老。 借着年久失修的声控灯,罗倍兰惊觉,她和罗秋月已经长得不像了。 罗秋月也不像她记忆里,照片里的罗秋月了。 罗倍兰也许该庆幸,庆幸罗秋月选择的苦难和岁月,这些东西早已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五官的线条,她皮肤的光泽。 除了血管里涌动的血液,罗倍兰终于和罗秋月不再相似半分。 罗秋月后知后觉自己拉错了人,她急急忙忙把林瑜放开,本能想再去拉罗倍兰。 她没得逞——楼道太过狭窄。 从墙上蹭下一手臂灰白的墙灰后,她终于意识到过道的狭窄。 罗秋月尴尬地笑着,想找些什么能拉近关系的话题,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后,给林瑜和罗倍兰让出空间。 “兰兰都长这么高了……” 罗秋月终于拉上了罗倍兰的手腕。 很怪异的触感。 干枯,粗糙,甚至连最基本的温度也没有。 陌生感到底还是战胜了其他所有的,罗倍兰手腕一转,拧掉了罗秋月搭在她胳膊上的手。 女人悬空的手臂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点,她的身子一时有些不稳,倾斜着向后趔趄两步,孱弱得像一块儿残风中的破布。 林瑜下意识伸出一半的手还是收了回来,任由她半个身子跌在了墙上,又蹭出一身灰败。 林瑜回头去看,她也看着,面无表情。 兰兰? 印象里,罗秋月还是第一次这么叫自己。 从罗倍兰的视角向下看,她只能看到罗秋月一半都已经变得灰白了的发顶。 “那你真该好好谢谢你的亲哥哥,你的孩子,可是他替你养的。” 罗秋月面上一僵,还是侧身跟进了客厅。 林瑜没跟着进客厅,她和罗倍兰打了声招呼,进了卧室,在罗倍兰的床边坐下。 “兰兰越长越漂亮了,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客厅的三个人等了半天,最后只听罗秋月说出这么一句。 罗倍兰很快便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照片,你哪来的照片?” “啊……你妹妹买东西,看到了。” 出于某种原因,罗秋月低下了头,很快,她又迅速转移了话题: “哦,你还没怎么见过你爸爸吧,妹妹也没见过,要不要趁着这次机会叫进来一起——”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罗倍兰压抑着,打断了罗秋月的话。 “啊,对对对,你妹妹叫郑宁宁,你爸爸叫——” “谁取的名字?”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 再次被罗倍兰打断了要说的话,罗秋月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斟酌着,音量也降下去两个度:“我取的。” 那您可真会取名字,罗倍兰看着眼前的女人,心想。 不止是脸变了,她的内里也变了。 以前,罗倍兰记得,她泼辣,好强,至少站起来的时候是抬头挺胸的。现在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瑟缩模样。 郑宁宁? 罗倍兰突然就觉得很讽刺,心里长久端着的东西塌陷下去一点儿。 您不是很重男轻女吗,可现在怎么又这么爱这一个女儿呢? 一样的爹,一样的妈,相近的脸,罗倍兰不明白她这样的道理。 罗秋月对此毫无所觉,但她似乎从这里找到了突破口:“你的爸爸叫郑——” “请你他妈搞清楚,我对你找的垃圾货色没兴趣。” 第三次被打断,罗秋月的脸色白下去几分:“他是你父亲……” “谁知道是不是他呢。” 能说出这样的话,罗倍兰也是没想到的。 这样的话怎么会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呢——她感觉不到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了。 于是,罗倍兰眼看着女人的脸色急剧变化着,从白色涨成了红色,又从红色憋成了青黑色。 “你——” 罗秋月扬手就要打,手腕却被一边的罗湖生一把攥住了,死死扣在手里:“你还有脸敢打她一下?罗秋月,你欠我们所有人的,最平行不端的,就是你。” 这几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你这趟来要干嘛,是来还钱,还是要钱,”罗湖生松开罗秋月的手腕,把她推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你要是说还想来偷一次钱,我也信你,你干得出来。” 半个月前,罗湖生在店里切菜时,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甩掉手上粘着的菜叶,不甚在意地接起,只以为又是医疗保险的推销广告。 喂? 罗湖生奇怪,把手机拉远了一点儿,确定自己开了免提。 谁呀,说话。 是不是打错了? 哥,电话那头说,是我。 罗湖生愣在了原地,他听见身后的切菜声也停下来了。 隔着电话,他和罗秋月吵了很久,来回也拉扯了半个月。 出了窝了一肚子的火,他至少终于还搞清楚了罗秋月的近况。 或者说,她不辞而别那十六年的混蛋人生。 罗倍兰的生父真名叫郑文隆,不怪他们找不到他,他的名字,老家,工作信息,都是假的。 罗秋月生下孩子的同时,他在自己老家还有一个老婆,有一个儿子。 郑文隆和老婆离婚以后,在当地的名声就臭了,他又没钱,更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了。 他抱着试试的想法给罗秋月打去一个电话,可笑的是,他自己都没想过罗秋月竟然真的会答应。 在听到她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罗湖生彻底对她绝望了。 一半是替自己,一半是为了罗倍兰。 不管她是独身,还是攀个有钱人,或者哪怕她是死了,都比突然又在这时候出现好。 第146章 自始至终,罗秋月的诉求只有一个——和罗倍兰见面。 罗湖生怎么可能同意。 除了成为罗倍兰的拖累,她再也成为不了任何。 她以为罗倍兰一直和罗湖生待在一起,所以直到罗倍兰突然提着行李箱进门那一刻之前,他都还有恃无恐。 可是,还是不巧。 第120章 高血压 如果罗秋月不回来,罗倍兰还会拿着残留在她记忆里的最后一点儿温情为罗秋月坐着所谓的、“身不由己”、“年少不知事”的洗白。 但看着恬不知耻的,在罗秋月有意无意的袒护下硬生生挤进家门的郑文隆和郑宁宁,她不得不承认,有些母亲就是要注定亏欠自己的孩子——她就是两相比较下,无论如何都无法被爱的那个。 罗湖生不说话了,刘淑华咬着牙一声不吭,郑文隆满不在乎地翘着二郎腿抽烟,郑宁宁好奇又轻视地打量着这个家里的一切。 客厅里人员的变动让林瑜也从客卧里走出来,罗倍兰外套掩盖下的冰凉手指被林瑜握在掌心,罗倍兰记得她就这么遮遮掩掩地握了好久,但自己的手指依旧没被捂热。 心也是凉的。 罗秋月一个声泪聚下地做着她迫不及待要让至亲看见的表,没铺瓷砖的,潮湿的,灰暗的水泥客厅中心就是她的舞台。 她哭诉,她年轻时抛下罗倍兰的时候究竟有多不忍,她说这些年她为了郑文隆操持他稀碎的生意究竟有多么不容易,她说丈夫那个带着儿子的前妻究竟有多么难缠,她甚至替郑文隆这个苦难的源泉向她亲生的受害者做辩护。 她还说,郑宁宁有多么聪明,只是和她的父亲一样运气不好,前者中考失利,需要一笔钱去上市里的私立高中,后者运气不好,做生意亏光了家里的所有钱。 她说郑文隆可怜,可怜到他的前妻非但不要他,还“纠缠”它非要从他嘴里扣出他儿子的抚养费,说他一个人背着病重的老母亲苦苦支撑,可怜到人到中年只有罗秋月她一个人真心对他。 以前她在这里偷钱,现在又妄图拿她所选择苦难向刚独立的女儿要钱。 有这样的道理吗?罗倍兰不知道。 但很显而易见地,罗秋月就是这样的人。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有多难啊,”罗秋月依旧抹着眼泪,“我要养你妹妹,要帮你父亲操持他的生意,还要照顾你病弱的奶奶……” “和我有什么关系?” 罗倍兰有些疲惫。 罗秋月一愣,向外奔涌的眼泪也有一瞬间的凝滞:“我……我再怎么说,我也是生了你的妈妈啊,你怎么能真的不认我?” 罗倍兰轻嗤:“我是说,你做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有给过我,除开法律义务上的任何吗?” 没有,当然没有。 “那按法律,我,你妈,都是你父母,你还得给我们赡养费。就算你自己不认我们,法律上你也不能不认。” 郑文隆突出一口烟,缓缓地说。 天色很晚了,但没人去开灯,缭绕的烟雾笼罩着他在微弱光线下晦暗的五官:“你现在赚的不少吧,你妹妹可都在购物软件上看到你的广告了。女孩子家家的,更要讲良心。” “好啊。” 罗倍兰轻飘飘道,把头转向了脸皮上还挂着泪痕的罗秋月:“等你到五十岁,等他到六十岁,你们去起诉我,法律怎么判,我怎么给。” 说着,罗倍兰缓缓站起身:“但是,在这之前,我会先向你起诉我在成年之前的所有抚养费,还要,别忘了你还偷了我舅舅十八万,我也会报警立案。” 话音落下,罗秋月的脸色有些发白了。 罗倍兰不再看她,起身去了卧室——她这趟回来就是来拿落下的资料的,她没忘记。 资料被她压在了枕头下,床头柜边也落了一本,她齐好书,转身便去开大门。 不死心的罗秋月还要追上来,跟在她身后的林瑜只来得及拉了她一下,却还是被挡住她扑向罗倍兰的动作。 “哗啦——” 罗倍兰手里的资料尽数散落在地上,有几张飘得远了些。 “你还要靠成人高考上大专啊?” 郑宁宁的声音骤然在罗倍兰的身后响起。 她就站在罗秋月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张刚被捡起的纸,目光定格在加大印刷的“成人高考”四个大字的题头上。 从进来到现在,这是唯一一句郑宁宁对罗倍兰说的话。 一开口,就是毫不掩饰的自大和傲慢,或许在将来还会和他一样不负责任、吊儿郎当。 林瑜还扣着罗秋月的动作,郑宁宁穿过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轻蔑地举着那张纸走向罗倍兰。 “啪!” 清脆的一声响在了郑宁宁的脸上,她的头不可抑制地偏向一边去,那张纸又飘飘扬扬地在空中旋转几下,重新落回了冰凉的地面。 几滴鲜红的血珠从她的鼻孔低落,啪嗒啪嗒砸在印刷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的纸面上。 林瑜手下的人僵硬在了原地,等郑宁宁红这样,抬起那张鲜血流满的下半张脸时,罗秋月像发了疯般地朝罗倍兰扑过去,林瑜都身子被罗秋月的动作连带着向前扑去,却还是死死摁着罗秋月的手臂。 林瑜倒地还是被罗秋月挣脱开了,她勉强稳住身形,看着罗秋月不断挥舞着的手臂,手臂高高扬起,却又在最后脱了力,像脆弱的雨点般落在罗倍兰的身上。 “妈……” 郑宁宁靠在墙上,捂着脸,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直到这时候,罗秋月才像真正回过了神,她转身回去搂住了颤抖不停的郑宁宁。 她那对刻薄的唇瓣颤动着,目光在两个女儿之间来回逡巡,不断变换着疼惜和憎恨。 “她是你妹!” 罗秋月的声音像是由两片生了锈的铁皮相互摩擦发出的,干燥的嘶吼落进罗倍兰的耳孔,扎得她生疼。 她满脸是泪,泪痕的水光在她交错的皱痕上蜿蜒。 罗倍兰应该很恨她的,很恨很恨的,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是她被母亲这样的忽视、遗忘、抛弃、利用,又眼睁睁看着她千辛万苦地疼惜另一个无论是从性别还是基因都和自己一般无二的人,这样的情感和伤害又怎么可能被简单的一个“恨”字就囊括。 她不甘,她好奇,她甚至先入为主地拿着唯一那么一点点的好处想给罗秋月做辩解。 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 你凭什么拿我对你的爱伤害我? 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想爱你吗? “你也是我妈妈啊!” 罗倍兰看着罗秋月,目眦欲裂。 这句话落下,郑宁宁依旧躲在母亲的怀里轻声呜咽,罗倍兰却在罗秋月溢满泪光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先是疑惑,然后她好像终于被提醒起来什么似的,木木的。 罗秋月的手还搂着郑宁宁的脖子,手心紧贴的皮肤发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也终于想起来,她从来没这么维护,没这么怜惜过罗倍兰。 最后,罗倍兰又看见罗秋月仿佛被烫到一样猛的缩回的眼。 罗倍兰的泪流了满脸。 她的脸有些疼了,眼睑下的位置被盐水冲刷过太多片,皮肤终于给她发去了刺痛的信号。 林瑜最先反应过来,她拉开了钢板的防盗门,半推着罗倍兰走了出去。 郑文隆坐着的位置完完整整地将盘旋在罗秋月和郑宁宁之间的闹剧受进眼里,只是他一直坐着,只坐着,直到听见交杂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才意识到什么。 他刚站起,却被罗湖生死死扣住了手。 郑宁宁还在抽泣,罗秋月还发着愣,郑文隆挣了一下,没拧开罗湖生的手,他又挣了一下,罗湖生终于松了手。 “老罗!” 刘淑华惊慌失措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三个人的目光,罗湖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一半的身子倒在沙发上,另外半边则摔进了刘淑华的怀里。 他们不知道罗湖生有尿毒症,郑文隆最先慌了神,急急慌慌地跑了出去。 罗秋月迟疑着,还是松开了郑宁宁拉着她想跑的手。 家里一下子又只剩下三个人。 “他怎么了?灯,灯呢?” 罗秋月急着去查看罗湖生的状态,发现什么都看不见又要去开灯,她踱着步子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老旧且松动的开关。 刘淑华明显更有经验,她的两条手臂穿过罗湖生的腋下,指挥罗秋月抱住他的腿,两个人一起把罗湖生抬回了床上。 直到这时候,罗秋月才惊觉,记忆里那个动辄能扛一百二十斤健步如飞的哥哥,已经清瘦得有些可怕了。 他的两条腿抱在怀里,干枯得仿佛是一具纸糊的空心壳。 罗秋月被刘淑华挤到一边,尴尬无措地看着刘淑华为罗湖生脱下了鞋子,又盖上了被子。 第147章 她连忙抽空,抬起手,在手背上擦去了脸上交错纵横的泪痕。 床上的男人被放得平稳,他的胸膛上下地剧烈起伏,阴冷的空气在他有限的鼻腔间急促地交换,刘淑华挪了挪他的下颌,分开他的嘴,又垫高了他的脑袋,希望这样做能让他的呼吸畅快些。 “嫂子……我哥,这是怎么了?” 罗秋月是在北方长大的,但现在开口,已经变成和郑文隆一样的口音了。 “肾衰,尿毒症。你别这么叫我,你哥也不想认你。” 刘淑华说,加重了“也”这个字音。 两个女人都没再说话,刘淑华去倒了小半杯开水在一边晾着,等到开水不冒热气的时候,罗湖生的呼吸也慢慢平稳了。 “呃!” 罗湖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倒吸气声音,他睁开眼,看见了坐在床头的刘淑华的半张脸,还有罗秋月。 “你……” 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向罗秋月的方向,后者赶紧向前挪了挪身子,屏着息,一眨不眨地盯着罗湖生张合的嘴唇。 “你要是有良心,还要脸,你就滚,”罗湖生不顾罗秋月刚显出几分血色又迅速白下去的脸,继续说,“你对不起罗倍兰,别再回来找她。” “我们就当你死了……” 说完,罗湖生把头撇开,朝向墙壁的方向。 余光瞥见罗秋月还没走,他干脆又合上了眼。 良久,他听见刘淑华说:“她走了。” 罗湖生疲惫地点点头。 肾衰晚期导致的高血压让他必须每天不落地吃降压药,因为提心吊胆提防着罗秋月到来,他也有五天没去做肾透析了。 这样的身体情况,他不应该情绪激动的。 “淑华,我想喝水。” 一只温热的杯子递进罗湖生的手心。 他两大口就把杯底喝空了。 “我还是口渴。” “……你不能多喝。” 闻言,罗湖生苦笑,他点点头,不再做要求了。 第121章 长路 罗倍兰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三天了。 罗秋月走了,郑文隆和郑宁宁也走了——这是把罗倍兰带回酒店的第二天上午,林瑜收到的,来自刘淑华的信息。 他们还会回来吗? 林瑜问刘淑华。 那边的声音一直停顿着,林瑜听见她反复地吸气、停顿、叹息,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不下五个。 应该是不会了,她说。 兰兰还好吗?刘淑华又问。 她还在睡觉。 林瑜看了一眼罗倍兰躺着的方向,尽管她一动也不动,但林瑜就是知道,她还醒着。 让她休息几天吧,我在这边陪着她。 听完刘淑华的道谢,林瑜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谢谢你。 通话结束后,林瑜坐在一边,听见被子里传来罗倍兰闷闷的声音。 这还是回到酒店,罗倍兰真正平复下来后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同样的境况,林瑜记得罗倍兰和自己提过: 那时候她在广东,也是一个人昏昏沉沉睡了很久,淋雨记得罗倍兰是这么和她说的。 房卡刷在门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电子音,“滴”的一下。 林瑜推门而入,把手上的保温桶放在了酒店的木桌上。 罗倍兰还躺在那里,林瑜出门时她是什么姿势,等到她回来时她便还是什么姿势——侧躺着,被子的一角被罗倍兰死死扣在手里,整个人都被羽绒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 你为什么会选择睡觉呢? 叫不醒罗倍兰的第一天,林瑜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罗倍兰,心想。 今天是五月三日,还有五个小时就是下一天了。 “我家里炖了汤,我妈听说你回来了,让我给你带了些羊骨汤。” 林瑜陪了罗倍兰两天半,今天抽了一个下午回了趟家。 酒店的被子鼓出来一块,是罗倍兰蜷缩着的形状。 她今天还没怎么吃东西。 “来喝一些吗?等凉了就有膻味儿了。”林瑜想了想,又补充道,“她特意熬的。” 被子下的人形缓慢地移动着,终于主动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林瑜打开保温桶,给她拆了一个勺子,罗倍兰乖巧地接过,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那天从罗倍兰家里回来后,罗倍兰的活动范围还没出过这个房间。 躺了这么久,罗倍兰的脑子难免有些迟钝,但一碗热汤喝下去,再僵硬的思绪也被蒸腾的温度化开了一点儿。 说是带了汤,但也不止只有汤,还有一人量的米饭和一些水煮青菜。 “阿姨有问为什么你不回家吗?”罗倍兰问。 这大概是这几天罗倍兰唯一的主动交流。 “问了。” “你……是怎么说的?” “我和她说,我和你在一起。” 罗倍兰的眼神依旧是空洞洞的,只看着碗里的饭菜,机械地咀嚼着。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猜到,什么时候开始做心理建设的,但这是个好消息。” 林瑜还在继续说,罗倍兰的眼睛微微睁大,低垂着的头也一点点抬了起来。 “什么……” “但是我爸他,他暂时还没办法接受。” “嗒——” 罗倍兰手里的勺子一下子没拿稳,掉回碗里,瓷质的勺子装机在不锈钢的碗沿,发出一下清脆的碰撞声。 “你……什么时候说的?” 罗倍兰张嘴,句子简短,却发音艰难。 “今天啊,大概,两个小时之前吧。” 林瑜捏起勺子,重新塞回罗倍兰的手里,催促她赶紧喝。 “叔叔阿姨,是怎么说我的?” 罗倍兰只匆忙喝了一口,便又放下勺子,问,话说的太急,还被汤里的油星呛了一下。 林瑜学着罗倍兰惯做的样子,耸耸肩,她原本还想把罗倍兰的表情也复刻完整,奈何她的眉毛不够灵活,最后只能两条眉毛一起向上,简单地扬了一下。 “都还好,只是我爸暂时还接受不了。” “我妈觉得你人挺好的,说你不忙的话可以去家里吃顿饭。” “但是鉴于我们过两天就要去重庆了,所以,我觉得这两天就可以安排一下这事了。” 罗倍兰两只手捧着保温桶,四十五度向上仰着头,望着林瑜。 同样的姿势现在再看,林瑜只觉得罗倍兰这样的姿势呆呆的,哪还看得出半分萎靡的样子。 “快喝啊……”林瑜戳戳罗倍兰的脸,“喝完也可以安排一下面膜了,躺了两天,好好的小脸都被你睡垮了。” “你又骗我,脸怎么可能会睡垮……” 说着,罗倍兰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推到床头柜,勾住林瑜伸过来的手,顺势就往上面攀,直到自己和考拉一样扒住林瑜的身子。 罗倍兰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哭腔,整张脸都深深埋进林瑜的怀里,眼里沁出的泪不管不顾地被印在林瑜柔软的大衣上。 她为什么会习惯在这种时刻选择睡觉呢? 换个问法,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逃避呢…… 她不相信仅凭她自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罗倍兰,仅凭她自己的能力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与其睁眼在无序的乱麻里苦苦支撑,她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会儿,睡上几天。 闭上眼,她就立马能以最低廉的代价做到与世隔绝。 睡觉……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人生快进键吗…… 可是,她连躲避的空间都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她只是花一些钱,向某个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租一个无数人停留过的小房间。 “我联系了丁羽,和她商量着把你接下来半个月的日程都推掉了,我们都好好休息一阵子。” 林瑜一手轻轻搭在罗倍兰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一手搭在罗倍兰的发旋上,轻轻地揉。 “把这三个月的缺的都补回来,怎么样?” 周身被环绕的力度又紧了紧,大衣的布料被罗倍兰攥在手心,几乎都快搓出褶子来。 “林瑜,谢谢你。” 林瑜偏瘦,罗倍兰只一手就能把林瑜的腰身揽尽,话音刚落,她便感觉林瑜原本放松下来的肌肉又紧绷了几分。 “你说过,很多次了……” “还有,你再不松开我,汤就凉了,膻了哪还能好喝啊?”看着已经不冒热气了的汤,林瑜有些无奈。 “无所谓,再抱一会儿,反正我喝得下。” 罗倍兰的脑袋又往深处拱了拱。 在距离第二天只剩一个小时时,林瑜和罗倍兰上到了酒店的天台,今晚的风吹得很平静,偶尔带过几朵云,高高悬挂着的月亮也明朗,澄黄色的月光在紧挨着的云层上染出一块儿昏黄的光晕。 感受着拂在脸上的微风,罗倍兰恍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很久不曾认真地站立过了。 第148章 林瑜和罗倍兰踩在被堆在墙边的废弃花坛上,向下看着三十层高楼向下的夜景。 不远处市中心的商圈还热闹着,距离也拉远了喧嚣。 罗倍兰站在上风向,她的长发被高风带起,又纷纷撒撒滑过林瑜的脸颊。 “这几天……你有觉得我,有点麻烦吗?” 罗倍兰刚问过,又很快接着补充:“我只是,突然有点儿不太会调节自己了……” “没关系,我爱你啊。”林瑜不假思索。 “我知道。” 这三个字从罗倍兰的嘴里蹦出来时,罗倍兰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样的答复,她可以说的这么笃定,这么下意识。 她一时哑然。 “嗯,我又不是只喜欢你的某一面,我是喜欢你的每一面。” 林瑜双手拉在栏杆上,脚尖踮着花坛的边缘,小幅度地在四周行走,就像青春电影里的俗套场面一样。 “这样的话,我觉得,应该够格说一个‘爱’字吧。” 风吹了一会儿,又变了方向,两个人都迎着风,散落的发丝都被向后吹去,从远处看,她们的身后被拉出了一长一短的两笔线条。 气流并不那么规整,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发丝相交后,两人侧脸的剪影也终于重叠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罗倍兰第一次以一个很正式的身份去见了林瑜的父母。 和林瑜说的一样,李丽红对此接受良好,甚至是很热情,她亲自置办了一桌很丰盛的菜。 但林方诚的眉毛却总皱着,除开罗倍兰进门时林方诚回应的那声问好,他几乎没再和罗倍兰说过话。 沉默地吃完一碗白米饭后,林方诚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没事儿,我回头再劝劝就是了。” 李丽红看罗倍兰垂着头,只低声应答的模样,柔声劝着。 “林瑜,你别愣着,给人家夹菜。” 林瑜应声,夹起一块红烧排骨放进罗倍兰的碗里。 李丽红撒了个小谎。 让林方诚接受自己的女儿喜欢女人——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也许接下来的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四年,他心里都还会有隔阂,但他能为了自己做到今天这样的程度,林瑜已经很感激了。 她又私下问过李丽红是怎么发现的。 可不管她再怎么追问,再怎么试图套话,收到的答复都局限于“猜的”。 林瑜知道,李丽红心里绝对也没多好受。 简简单单两个字,她不知道这背后凝缩了她多少个难寐的夜晚…… suv的后备车厢足够大,除去林瑜必要携带的行李,还给李丽红留下了很大的补足空间。 她们规划了驾车的路线。 她们先是向后绕,把车开去了可可所在的城市。 当林瑜的手握上可可的,温热的体温下传来的是坚韧的力道。 和罗倍兰说的一样,她想。 也许是存在罗倍兰这个共同羁绊的因素,林瑜和可可的初见也有了重叠的默契。 她们很快张开双臂,相互抱了一下。 车子向西,罗倍兰很快便看见了高中地理书上的岩溶地貌。 罗倍兰在这里停留了好久。 “第一次来吗?”林瑜问。 “嗯。” “我也是第一次。” 罗倍兰在副驾驶上标记着地图,两个人兜兜转转,把车停在了雪山下。 在雪山脚下的小镇,她们在黄昏时分逛到了一家银饰店。 店铺的门面已经很老了,屋檐上的红瓦脱落了几片,门槛都被踩出了一个深深凹陷的形状。 “进去打一对戒指吗?”罗倍兰问,“情侣半价诶。” 白日的最后一缕阳光从山峰的折角挤过来,一半落在店铺房顶插着的彩色广告旗上,一半落在罗倍兰的身上。 林瑜被罗倍兰的影子笼进昏暗里,满眼都是罗倍兰蜜糖光泽的深色皮肤。 她们几乎是在赶太阳,从出发起,这一路都是晴天。 偏偏罗倍兰又不甚在意,裸露在阳光下皮肤又晒黑了好几个色号。 “需要吗,可我们已经有了。” 林瑜伸出自己的左手——出发的前一晚,她就已经把它从脖子上取下来了。 “你要这么想的话就可惜了,”罗倍兰笑笑,牵着林瑜的手跨过门槛,“路还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