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哥,但又争又抢版》 第1章 《strong哥,但又争又抢版》作者:鹿八今【完结+番外】 文案: 和男友恋爱的第三年,小瞎子被男友领回家见了父母。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男友还有个哥哥。 并且,他们声音很像。 - 但许昭宁一度很讨厌男友的哥哥裴昼隐 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觉得无措更多一些 毕竟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认错人——— 对着人又亲又抱又摸的。 - 可事情的发展,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无论是餐桌上,那些于觥筹交错间投来的晦暗目光,手机上未曾停止过的陌生短信 亦或者是,离港停靠的船上,许昭宁被亲得窒息,铺天盖地的吻像是要随着海风一起将他吞噬,他挣扎不得,眼尾憋得通红。 “什么时候分手?”男人又问了一遍,“你不想说,我替你去说。” 反手换来相当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让你放手,听不清吗?” - 无论在谁眼中,裴昼隐都是彻头彻尾的人生赢家,他的一生都用来追逐权力,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 强势、冷硬、禁欲,永远是他身上抹不掉的标签 唯独在面临那个叫许昭宁的小瞎子时除外 他生性柔软、胆小又倔强,但在拒绝他的这件事上,似乎格外有胆量——— 裴昼隐有时候觉得他天真的可笑 又总是在夜晚来临时,不厌其烦敲开他房间的门,随手换下冷硬西装,用和弟弟相似的声音,在每一个猩红涌动的夜晚,抚着他眼下颤颤巍巍的泪痣,漫不经心的逼问道 【宁宁,你说】 【我和他,你到底觉得谁比较好?】 毕竟,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哥哥不能娶弟弟的未婚妻。 #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现在还没老婆 #原来是你啊,屡战屡败的strong哥 #啧啧,你嘴毒又心黑,强娶还豪夺,你活该啊。 【声明:攻受拉扯期间,受已和弟弟分手。】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阴差阳错 狗血 对照组 主角:许昭宁 裴昼隐 配角:裴翊(yi四声) 其它:xxx 一句话简介:漂亮小瞎子被带回家 立意:人生何处不相逢,且行且珍惜。 第1章 夜晚,停留在港湾中的船亮起夜灯。 许昭宁的世界,黑夜与白天没有什么区别,他目不能视,感官与摩擦被无限放大—— 头顶的灯永远在晃。 他听见窗外的海风呼啸,鼻尖满是忄青谷欠的味道。像是石楠花熟透到极点,将一切都盖了过去。 一种抑制在身体深处的渴意,漫布到四肢百骸,他热得想喝水。 这一刻,他终于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前男友的事情。 男人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掩饰了许久的侵占欲,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流泻而出。 “你是我的。” 许昭宁大口喘息,他的皮肤娇嫩孱弱,经受不住男人的粗鲁,眼中已有泪意。 “我不……我不是……” “你是我的。”男人重复,犹如陷入疯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你是我的。”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裹着若有似无的敲门声,像是振聋发聩的警告。 许昭宁咬唇,细白的胳膊挣扎般伸出,带着哭腔,“谁?” “是我,裴翊。”另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方便出来一下吗?” 男人的手自身后,将许昭宁汗津津的胳膊握住。 他咬住许昭宁的耳垂,警告道:“不许给他开门。” 许昭宁带着哭意,“明、明天吧……” 门外的人沉默了下去。 风啸放缓了节奏,落下的雨滴依旧一下一下敲打着铁皮。 裴翊没有走,他的声音很低落,深沉到与许昭宁身后人重合成一模一样的声线。 “我这段时间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昭宁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又被男人一一吻掉,直至他眼下那颗隐秘的、不常被发现的泪痣。 “不许哭,”男人威胁,“再哭,我就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不许为了他流泪。” 没有回应,门外人也不在意,“是不是一开始我就错了,不该想着拉你见家长,不该想和你结婚,不去想和你更进一步,没准我们现在还能好好的?” 许昭宁眼泪流得更凶。 男人直接将他抱起,抵在了门板上。 一墙之隔,许昭宁吓得张皇失措,拼命挣扎,被门外人听见了些许的动静。 除了许昭宁,门内门外两个兄弟,都非常镇定。 “宁宁,”裴翊问,“你为什么不敢开门?” 男人冷笑,“给他开门。” 许昭宁拼命摇头,吓得胆寒,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两个男人步步紧逼。 裴翊道:“开门。” 男人说:“给他开。” 泪水已经将手掌打湿,许昭宁呼吸困难,眼前一阵白光…… 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他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和男友的哥哥搅和在一起…… 几个月前。 许昭宁数不清第几次咬唇上的死皮。 该涂个润唇膏的。 他想。 他眼睛看不见,出门前自然也意识不到状态得不得体,只能凭借本能行事。 用发胶压了压竖起来的头发,整理了歪掉的领口,到底是百密一疏。 “别紧张,宁宁,”裴翊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我爸妈不是那种专断的家长,他们很开明。” 是吗? 就算是知道儿子喜欢男人,喜欢的男人还是个瞎子,也……开明吗? 许昭宁不知道自己答应他来见家长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反正他已经坐立难安许久,数次按捺住拔腿就走的冲动。 许昭宁自认是一个没什么毅力的人,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认输,认输还不行再说。 让他直面这么高压的场面,还真是难为他了,昏了头才答应裴翊见家长。 “真的,”像是看透他怎么想,裴翊笑,“打小我爸妈就最宠我,我想上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我哥都没这个自由。” 许昭宁觉得他对“宠”这个字有误解,欲言又止。 许昭宁问:“你还有个哥哥?” “对,”裴翊一拍脑门,“我是不是都没跟你说过他?本来他今天也要来的,不过他前不久在国外出差,今天凌晨的飞机,你们估计见不着了。” “哦。”见不着就见不着吧,反正他眼瞎。 见不见他哥,都不影响许昭宁见他父母的紧张。 “我跟你说,我哥可厉害了,”裴翊提起哥哥,语气带了几分骄傲,“我们家祖辈留下来的产业多,亲戚也就多,早些年为了这点破财产,争得死去活来,近两年因为我哥,都老实了……” 还是老钱。 许昭宁默默听着,对他兄长的兴趣不大。 须臾,服务员打开了门,打断了裴翊的话。 “先生,您等的人来了。” 许昭宁没办法用视力看到,但是他能通过听觉、触觉、嗅觉,感受到这里有多么的高档。 没有普通酒店从厨房里传来的炒菜味,走廊和包厢分别两种味道的香薰,服务员都很安静,带路时不多话,态度千篇一律的热情而恰到好处,像是拿标尺衡量出来的语气。 进来的人不止两个,女人的高跟鞋落在地上,许昭宁的心脏骤然收紧。 “这就是小许?”出乎意料,对方并没有他想象出的咄咄逼人,“都先坐吧。” 许昭宁摸索着前进时,他能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并没有因为见男友父母而格外殷勤,倒是让对方诧异,视线在他身上扫视。 知道他看不见,审视也格外不留情面。 ——许昭宁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他的三庭五眼比例标准,脸型也是流畅漂亮,嘴唇花瓣儿似的,多一分颜色秾艳,少一分颜色寡淡。 除了一双眼睛没有焦距。 直到男友的手握住他,把他牵着往座位上引。 坐定后,男友的母亲像是忍不住,迟疑道:“小许的眼睛……” 裴翊叫了一声:“妈。” 语气有一些着急。 “没事,”许昭宁微笑,“我看不见,后天失明,已经很多年了。” “原来是这样,”中年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抱歉。” “好了,”男友及时出来解围,“既然我们大家都到了,要不看看吃什么菜?爸妈你们点吧。” 第2章 也许是已经被儿子推到了这个地步,不好让他下不来台,沉默着点完菜,场面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许昭宁不是个会活跃气氛的,眼睛的残疾使他沉默寡言,总是人群中最透明的那个。 今天也是和裴翊的父母第一次见。 恋爱三年,他不清楚男友有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起过他,听他妈妈对他眼睛的反应,想来他们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有限。 他只知道裴翊家境不差,养出来的性格也是开朗大方,却不清楚这个家境“不差”到什么地步。 “没有冒犯的意思,”裴母道,“我来之前,还以为起码是两家见面,没想到就我跟小翊爸爸,小许,你家里人没来?” 许昭宁也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以为的。 他平缓道:“路途太远……” “妈,”裴翊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只是吃个饭,没有必要那么隆重。” “路途太远?”裴母抓住了重点,“你不是本地人?” 许昭宁平常自然道:“不是,我老家是一个小县城。” “小县城?”裴母语气变了变,“恕阿姨直言,小县城一般都比较保守,你父母能接受你是同性恋?” 裴翊急了:“好了!” 仗着许昭宁看不见,裴母剜了他一眼。 一顿饭吃完,在场人都没再交流,许昭宁知道男友的父母不太喜欢他,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松一口气的同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出门时,室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们一行人返回大厅等着司机。 裴翊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后,跑去不远处抽烟,打火机“咔嚓”的声音连带着烟味,裹着下雨的潮湿,一起飘进许昭宁的鼻腔中。 盲人除了眼睛看不见,感官都比普通人敏锐。 “裴翊,”裴翊的母亲声音平静得过分,“你跟我过来一趟。”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 “总之你过来。” 裴翊碰了碰许昭宁的手,自下而上又捏住他的肩,充满安抚的意味,“你站着的地方在等候区,不挡路,别自己摸索着乱走,我们不走远,很快就回来。” 两道脚步声很快远去。 站定后,裴母立刻道:“你怎么想的?” 语气已经阴了下去。 裴翊像是不理解,“什么怎么想的?”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裴母向许昭宁站着的方向指了指,“男人也就罢了,还是个瞎子,户口户口不行,他甚至都没和家里出柜,除了一张脸能看,简直毫无可取之处,裴翊,你是失心疯了吗?” 裴翊脸色一变,“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裴翊压低声音:“您能不能对宁宁放尊重点?再说了,不是您教我的,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吗?” “我是让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但我没让你成为眼镜后面的人,”裴母压下火气,“算了,你哥马上就回来了,让你哥知道了,看你哥怎么收拾你。” 他谈恋爱,和什么人谈,他哥有什么好管的? 裴翊还指望他哥来给他评评理。 裴母道:“你要是有你哥十分之一,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两人都憋着火气,还是裴父过来,“好了,大庭广众,别让人看笑话。” “小翊,你哥出差大半年了,今晚还有雨,我把司机调给你,你晚上去一趟机场,代家里人给他接风。” 裴翊轻“嗯”一声。 扭过头,许昭宁还乖乖地站在原地。 大厅里的灯将他的肌肤照得雪白,眼睫的阴影映在他像是蒙着一层灰色霾的虹膜上,长久不眨的双眼、标志的五官,像极了洋娃娃。 还是无人认领的那种。 在认识许昭宁的第一天,许昭宁的身上就伴随着这种脆弱感。 那天也是在一个餐厅,许昭宁坐大厅弹钢琴,一连弹了三个小时,裴翊也在那里待了三个小时。 裴翊对他近乎一见钟情,多方打听才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眼睛还看不见。 在裴翊这里,许昭宁眼盲并不足以削弱他对许昭宁的喜爱,反倒成了他保护欲爆棚的一种特点。 他觉得许昭宁注定要遇见他,躲进他的羽翼下被他庇护。 而他也注定要遇见许昭宁,人生才得以完整。 反正他怎么着都是要和许昭宁在一起的。 他哥回来倒是也好,还能帮帮他。 裴翊的心瞬间塌陷下去一块,坏心情被瓦解,他走过去牵住许昭宁的手。 * “太晚了,你就别回去了,”裴翊和许昭宁一起坐在后座,两人独处,他的状态也松懈了下来,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和恋人的撒娇,“反正我的公寓你也去过,还下着雨,去我那里住一夜,嗯?” 许昭宁比他大三岁,两人相处时,许昭宁总要显得成熟沉静一些。 今天他比平常还沉默。 “去吧,去吧,”裴翊腻歪他,“你那离得远,雨天坐车出行也不安全。” “我家,总比机场近一点,”许昭宁抿唇,“你不是还要去机场?” 裴翊的动作骤僵。 许昭宁默默把胳膊从他手中抽走。 “……你都听见了?”裴翊语气艰涩。 许昭宁眼睫颤了颤。 不该说的。 其实也不是裴翊的错,他母亲如何看他,如何不接纳他,都是裴翊的家事,和他无关。 而且许昭宁后悔来见裴翊的父母。 谈个恋爱而已,干什么非得见家长?谈恋爱两个人好好谈就是了,见了家长总觉得变了味。 两人谈恋爱三年,从没起过冲突,大部分时间都是甜蜜愉悦的,这是头一次,气氛僵硬到两人都不开口。 裴翊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僵局,他侧过头,对着电话说了几句。 “提前了?” “嗯嗯好,我这就过去。” 挂点电话后,裴翊深呼吸,触碰许昭宁的手背,“等我回来再说好吗?你先回我的公寓,我去一趟机场接我哥,他航班提前到了。” “裴翊,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今天很委屈,”裴翊握住他的手,“我一定让我妈来给你道歉。” 许昭宁呆了一呆。 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想想让那个不好相与的贵妇来给他道歉,许昭宁头皮发麻,“裴翊……” “好了,已经到我公寓门口了。”裴翊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亲,唇还要往前探时,被许昭宁偏头躲开。 裴翊讨好道:“别生气了,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进去等着,嗯?” 许昭宁脾气并不算特别好。 但每次对着裴翊,像是一拳砸进面团里,也不知裴翊情商高还是不高,反正一顿聊下来,许昭宁是没脾气了。 公寓里还算干净,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属于裴翊的气息,花香和太阳的味道。 黑暗中,许昭宁轻车熟路摸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手机提示他来了几条消息。 朋友发来的:[你还没和裴翊聊?] 许昭宁发语音:“没,时机不对。” 朋友干脆也发来语音:“你俩老是这样可不行,长了嘴就是用来沟通的,越不沟通隔阂越大,你为什么总被他带着跑?” “我也不知道,每次想和他好好聊聊,他总有本事把话题绕过去,我想说也没机会。” “该不会是以为你要提分手吧?”朋友古怪道。 “不知道,”许昭宁疲惫,“我先睡觉了,明天还有工作。” 他是个钢琴调律师,简单来说就是调钢琴的。 钢琴放久了、用久了,总会有走音的问题,他的工作内容就是把这些走音的钢琴调回原音。 工作时间通常都是随着雇主的时间来,并不固定,不需要早起,但是需要守时。 道完晚安后,他摸去主卧睡下。 昏昏沉沉不知道过去多久,雨势丝毫没有变小,弹珠落地似的声音敲打着窗户。 许昭宁似乎听见公寓门密码锁打开的声音。 这套公寓隔音不太好,胜在距离裴翊的学校近,下楼十分钟进学校,于是裴翊没有再置办第二套。 脚步声渐近,许昭宁发现了不对。 不止一个人。 行李箱轮子转动的声音在客厅静止,随后是说话声。 “哥,你随便坐。” 许昭宁清醒了一点,却还是懒得动弹。 裴翊似乎在手忙脚乱地找东西。 “你知道的,我平时不怎么喝热水,家里没烧水壶,我用锅给你热?” 对方似乎无语了一下。 许昭宁也闭着眼睛笑了笑,裴翊向来粗线条,大大咧咧惯了,总能干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3章 不然也不能在连续好几年被评选为校草时,觉得从来没人喜欢过他,一直单身直到遇见许昭宁。 “实在不行点个跑腿吧……嗯?找到了,应该是我对象的。” 笨蛋。许昭宁默默嗔了一句。 随后,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的声线像深夜电台主持人,中低频带着恰到好处的颗粒感,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性感。 “谈恋爱了?”微微的哑,有些撩人。 重点是,与裴翊的声音有八分相似。 要不是两个人一起说话,要不是许昭宁耳力过人。 在这种噪杂的雨夜,恐怕都要听错。 第2章 裴翊难得不好意思,“嗯,我们谈挺久了,感情不错,就是一直没告诉家里。” 许昭宁身为当事人之一,没有很想听他们背后讨论自己。 想想裴翊家里的情况,也听不到什么好话。 “我们家比较特殊,擦亮点眼睛,”裴翊的哥哥听起来无意深聊,漫不经心问,“水什么时候能烧开?” “哥,你不再问点了吗?”裴翊有些诧异。 “你今年满十八了?” “哥,你说什么呢,我都满十八三年了。” “一个成年人,还不能为自己的感情生活负责吗?需要家长来帮你做判断?” 裴翊噎了一下。 许昭宁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糟糕了一天的心情,终于被这个和裴翊八分相似的声音逗乐了一下。 裴翊倒也没生气,嘟嘟囔囔,“不怪你老大不小了还谈不成恋爱……” “你说什么?” “没什么,水烧开了。” 交谈声弱了下去,困意再次笼罩住许昭宁。 再次醒来,一双手正搂着他揉捏,对方的气息喷洒在他下巴处,他推了推,刚睡醒的手柔软无力,没推动。 “裴翊……别动我。” 裴翊抬起头,声音略微委屈,“你还在生气?” “我不是生气,”许昭宁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这是个谈话的时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我的想法,我们的观念或许有些不合,总要说开了才行,对不对?” 裴翊却自顾自吻了下来,咬他嘴唇泄愤。 许昭宁怒了,“裴翊!” 他发怒时,特别像什么小动物,被逼着亮出爪子,发火也不太熟练。 裴翊不合时宜地觉得可爱,想咬一口。 “好吧,”裴翊终于妥协,“你说吧,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合适?” “我觉得,”许昭宁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或许我们不该把家长牵扯进来。” 裴翊沉默了一下,“什么意思?” “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自己过自己的生活,突然多出家长来指手画脚,你不觉得……”许昭宁组织措辞,“很奇怪吗?” “可是,”裴翊道,“不见家长的话,难道我们要谈一辈子恋爱吗?” 许昭宁被问住了。 “永远就这样谈恋爱?不订婚不结婚,没有正式关系?也不组建家庭?”裴翊握住他的手,珍而重之,“宁宁,我很爱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不会想要带着你见父母。” 许昭宁似乎被说动了。 他没有焦距的眼睛透出几分困惑,眼睫在黑暗中颤了颤。 他对于家庭的概念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从小他爸妈是放养,因为他的眼睛,对他也没什么大的要求,能健健康康活着就好。 裴翊以为他想通了,松了一口气,亲上他的下巴,“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许昭宁小声道:“可是我不高兴。” 许昭宁推开他,耍无赖似的,用被子蒙住头,坚定重复了一遍,“我不高兴!” 裴翊懵了。 “我想自己睡觉,”许昭宁闷声闷气,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别碰我。” “宁宁……” “走开。” “退一步讲,你就没什么错吗?我妈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小县城的?说个地名也好啊。” “走开。” 许昭宁又挪了挪,与他保持半米距离。 裴翊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发脾气,搓了搓肩膀,默默道:“有点冷,宁宁。” 片刻后,他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去衣帽间找被子,刚出卧室门,就听见里面反锁的声音。 裴翊:“……” 与此同时,厨房里传来倒水的声音。 裴翊与自己的亲哥哥对视。 “倒时差,睡不着,”裴昼隐上下扫视一眼他的狼狈相,淡淡道,“感情不错?” 裴翊尴尬一笑。 两人还没碰面,裴翊怕许昭宁在他哥心里留下个刁蛮的形象,挽尊道:“他平时不这样,他平时很乖很听话的。” 裴昼隐:“你女朋友,不用跟我解释。” 裴翊住嘴,想起还没跟他哥坦白,他对象谈了个男的。 他偷瞄裴昼隐。 厨房的灯没开,裴昼隐半靠着岛台,手中的白开水被他端出了威士忌的凛冽。 光线半明半暗,他深邃的眉骨落下一道阴影,看不清情绪。 裴翊身为弟弟,从小把他哥当榜样,自然是觉得他哥帅到爆炸。 就是嘴太毒,光他撞见被他哥这张嘴劝退的追求者,都已经能开个班了。 “太晚了,睡吧。” 裴翊回神,应了一声,下意识跟着他哥走。 裴昼隐毫不留情:“自己打地铺。” …… 许昭宁醒来时,公寓里已经没人,只有客厅桌子上裴翊留下来的纸条。 纸条上戳了盲文。 大体意思是裴翊和他哥一起回家了,详细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要回家,以及厨房里给他留了饭。 空气中渗透进了一点陌生的气息。 许昭宁对于气味很敏感,这种味道不是来自男友身上,而是一种比较陌生的香水味。 应该是裴翊戳盲文时,有人在旁边围观。 早晨公寓里没有开窗通风,所以这气味残留了下来。 晨雾般的清冽感,在薄荷与青柚间游走。 许昭宁对此并不感兴趣。 许昭宁摸着字,开始心软。 走向厨房时,又被路上的毯子绊了一跤。 毯子薄薄一条,不知道裴翊哪翻出来的,昨晚气温骤降,盖这个应该挺冷。 至此,许昭宁彻底消气。 两个人在一起,有些想法不合很正常,想要步伐完全一致,肯定少不了磨合。 想通后,许昭宁好好吃了饭,随后出了门。 今天约他调琴的是一家新顾客。 * “什么?”裴昼隐的声音难得有点起伏。 裴翊低着头,“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裴昼隐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头疼,“你的意思是说,你谈恋爱谈了个男人,还是个瞎子,然后昨天趁着我要回家,带着他去见了父母?” 并且父母还不满意,这个弟弟还盼着他来做主。 还是在这种临门一脚,即将进家门的时候。 其实裴昼隐平时不怎么管裴翊。 都说长兄如父,裴昼隐这个长兄,对裴翊起到最大的作用,只是一个挂在那里的标杆。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会帮你?” 裴翊脸色一变,“哥,怎么你也这样?妈这样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上来也说宁宁是瞎子,也不赞成我们谈恋爱?不是你们一开始口口声声说,要把我们家当成普通家庭,不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且……” 他拿出昨天的话,“你不是说,我自己谈恋爱,能为自己负责就行了吗?” “可是,”裴昼隐问,“你现在,不是摆明了想和他结婚吗?” 裴翊瞬间哑然。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对我们这种家庭意味着什么?”裴昼隐不欲在家门口和他辩论,“你觉得,我让你擦亮眼睛,是让你不要被骗?” 他道:“你和他谈恋爱,家里人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当你玩一只小猫小狗。” 裴翊不敢置信,“哥?” “结婚的事情,”裴昼隐道,“同阶层和同阶层才叫结婚,互相有益叫联姻,你娶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瞎子。” 他残忍道:“叫扶贫。” “要么你有本事,让家里承认你们,要么想都别想,父母不会承认,我也不会承认。” 裴翊有种重新认识他哥的震惊。 裴昼隐向前两步,“我见完父母,还有事情,别在这里愣着。” 裴翊还呆站在原地。 裴昼隐扫了他一眼,随后像没看到一般,如常走开。 * 空气中有浅浅淡淡的鸢尾香。 许昭宁喜欢这个味道。 今天来调琴的这个家庭,是难得见的好雇主,并没有因为他的眼睛问题轻视他,还给他拿了不少的瓜果。 怕打搅他,并没有特别频繁地跟他搭话。 第4章 但在琴调完后,还是忍不住询问他,“小许老师,你当初学这个,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盲人的生活就是比普通人不方便很多,这是客观事实。 许昭宁平和道:“其实还好,手相当于我的第二双眼睛,这些琴键平时多摸索,熟练了总能摸出来问题,而且,我们盲人还有个优点。” “这我知道,你们听力好嘛,”老太太乐呵呵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又打开一扇窗。” 许昭宁浅笑。 许是平时没多少人听老太太唠叨,好不容易逮到个,便死命抓着他说话。 “小许老师,天色也晚了,你留下来吃个晚饭?我家保姆做饭可好吃,老厨子的手艺,别人想尝还尝不到。” 许昭宁正要拒绝。 老太太家的保姆过来,同她说了几句话。 “哎呦,真是巧,”老太太道,“来了个我的学生,估计也是来蹭饭的,小许老师,麻烦你稍等片刻。” 许昭宁点头,乖乖坐在原地没动。 裴昼隐踏入琴房时,看见的就是许昭宁坐在琴凳上的侧影。 他老师与他并肩,同他说下午的经历,“家里的琴走音了,我叫了人来调,这人可不得了,眼盲耳不盲,琴调的又快又好。” 又是盲人。 从前几年也见不了一个盲人,今天一天听说俩。 裴昼隐的视线在钢琴前停留片刻。 他能看见一只小巧白皙的耳朵,被柔软顺直的黑色碎发微微盖住。 老师身边,裴昼隐收敛了一身的冷硬,回话尊敬。 他又看见琴凳上的人的耳朵动了动。 “正好也是赶得巧,”老太太问,“小许老师,你要是有空,就留下来吧。” 对方慢慢回过头。 没有焦距的眼睛落在空中某一处,神情茫然而无辜。 他的眼睫像振翅的蝴蝶,轻微颤动,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老太太的热情。 老人的手落在他的膝盖上,带着老茧的指间传递出滚烫的体温,她拍了拍。 许昭宁被碰到的地方瞬间红了一片,瑟缩一下。 像是一张白纸,被揉弄上了淡粉,满是不适应的局促,结巴了一下,“嗯……好。” 裴昼隐莫名觉得冒犯,收回目光。 第3章 许昭宁到底是婉拒了老太太的邀请,他告诉老人自己家里还有人等着,不方便留下来吃饭。 老太太只好作罢。 期间老太太的学生就站在一旁聆听,没怎么开口。 直到许昭宁被带着向外走,对方站在了他的身旁。 空气中似乎有熟悉的气味一闪而过,室外太空旷,他没能捕捉到。 对方说话时,倒是让他愣了愣。 “我老师早年丁克,中年丧夫,一生未再嫁,”男人解释,“老人独居久了,平时能说话的人不多,只有我们一些学生偶尔来陪陪她,见到有眼缘的难免想多说两句话,你多见谅。” 和裴翊的声音……好像。 但是细听又没那么像,裴翊的语气上扬,永远都是很开朗有活力的样子,而这个声音很沉稳,中气足。 和裴翊的哥哥也挺像,但又没裴翊哥哥那么冷淡。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 “怎么?”男人见他发愣,询问,“如果我老师还说了些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待她道个歉。” 许昭宁回神,连忙摇头,“没,这个奶奶很好。” 说话间,他没注意,脚下一滑。 男人的手伸出,牢牢攥住他的胳膊。 他的手比老人的掌心还热,没有那么多老茧,一只手就能将他的胳膊圈住。 “小心,昨天下了雨,路还比较滑。” 将许昭宁扶稳后,他绅士地缩回手,“抱歉,冒昧了。” 被攥过的肌肤,很快红了一圈。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那片脆弱的地方。 许昭宁很瘦。 不是那种干柴的瘦,而是被雪白丰盈的肉填充起来的匀称,他每一块肉都长到了该长的地方,从他的脸、肩膀、腰,甚至于隐秘的地方,都像是被精雕细琢过。 盲人因为看不见,导致穿错衣服被嘲笑的窘境应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因为没人能舍得嘲笑他。 他最有可能遭受到的就是视线暴力。 然而他又浑然不觉。 真幸运。 许昭宁红了脸,不好意思道:“谢、谢谢。” “不客气,”裴昼隐将他送到门口,“需要我为你找盲道吗?” 许昭宁对这个地方不熟,男人的礼貌让他放下了防备,“麻烦了。” 男人轻轻越过他,在他左前方半步停下,弯起手臂,手肘轻抬至腰部,手掌朝向内侧。 许昭宁诧异于他的专业。 他遇见过很多好心人,不过很多人热心过了头,有的直接扶着他走,有的去拿他的盲杖。 男人笑了笑,“以前参加一些公益活动学过,知识不怎么复习生疏了不少,流程应该还算标准?” 这是个好人。 许昭宁在心里偷偷给他贴了个标签。 风吹过,带着身边人的气味,许昭宁又一次闻到了熟悉的香,淡淡的青柚薄荷。 他心中有疑惑,却没表现出来。 男人站在原地,目送他越走越远,直到他上了公交车。 * 老人谈完一首曲子,连连赞叹,“那个小许调琴有一手,我感觉比其他人调的都好听。” 裴昼隐笑着道:“在我这种臭商人的耳朵里,没什么差别,还是老师有这个闲情逸致。” “毕竟我不像你这么年轻了,”老人叹了口气,“人老了,就要学会享受生活。” 她从琴凳上起来,瞥了裴昼隐一眼,“又忙了大半年?” “差不多。” “哎,”她叹了口气,“虽然你年轻,但最好还是劳逸结合,要记得休息,人如果一直像一根弦一样绷着,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呢?” 裴昼隐道:“是,谢老师叮嘱。” 两人从琴房,穿过客厅,边走边聊。 老师又问:“你也快三十了,就没想过找个伴?” 找个伴? 不知道为什么,裴昼隐的脑海中闪过他弟弟找的那个瞎子对象,和刚刚的那个瞎子调琴师。 接着,他啼笑皆非地摇头,这都哪跟哪。 “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裴昼隐道,“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如果结婚,估计我也会选对我有益的结婚对象。” 老师不赞同道:“你啊。” 她最知道她这个学生。 看似绅士平和,实则……与外表大相径庭。 * 裴翊的电话打不通了。 许昭宁没回裴翊的公寓,想和他说一声,结果打了两三个电话,那边也没接。 这种情况还挺少见。 两人刚认识时,裴翊刚上大学,每天闲得很,就算是上课时不能打电话,也必定要给许昭宁发消息骚扰,疯狂刷存在感。 恋爱后,就算是许昭宁不查岗,他也时时刻刻报备,就差把许昭宁栓裤腰带上。 果然还是生气了? 可如果生气的话,早晨又为什么给他留那张纸条?为什么事无巨细地叮嘱他? 朋友听说后,分析道:“会不会他那张纸条就是用生气的语气留的,只不过你没有读出来?” 许昭宁哪知道。 那张纸条已经魂归垃圾桶了。 “这毕竟是你们第一次吵架,”朋友说,“每个人生气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喜欢冷战,有的人喜欢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偷偷生气,没准裴翊是喜欢偷偷生气的那种?” 许昭宁道:“忽然觉得他变得有点陌生。” 不过也正常,每个人都有很多面,情绪能让一个熟悉的人也变得不认识。 “乖乖,”朋友说,“你都跟人家说那种话了,还不许人家生气?” 许昭宁道:“我说的话,很过分?我以为个人想法不同,总该沟通沟通。” “不管你想什么都合理,恋人之间也是应该沟通,”朋友说,“但是对于一个想和你认真发展的人来说,很扎心,不合情。” 这下轮到许昭宁反思了。 诚然裴翊拽着他去见家长,见家长的过程也不是很愉快。 但当初是他答应的。 诚然裴翊想和他结婚,而他不想。 但这能怪一个一头载入爱河中的人吗? 他知道他不会为了那张结婚证而改变什么,可裴翊不这么想,他没有安全感。 这么一想,昨夜的矛盾倒显得幼稚模糊起来。 过一会再打个电话。 如果裴翊还不接,他就过去找裴翊吧。 …… 天气又开始变得阴暗。 许昭宁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路摸索着往公寓的方向走。 第5章 从他的住处过来并不容易,他住的地方是城中村,坐公交车起码两个小时,打一趟出租也有小一百块钱。 公寓里很安静,许昭宁输入密码进去时,安静到像是没有人。 他叫了两声:“裴翊?” 没人回答他。 空气中,那股陌生的气味又一次变浓,许昭宁闻了一天,几乎要和这个气味相处熟悉。 他把盲杖放在门口,换鞋时,在不该有鞋的地方踩到了一双鞋。 怎么回事? 裴翊很照顾他,公寓里的东西轻易不会挪动,就算是挪动,每次也会跟他交代清楚。 许昭宁的心沉了下来,一时间甚至没敢确认这是男鞋还是女鞋。 客厅里踢到了一个易拉罐,捡起来,上面有残留的啤酒味。 他终于摸到了裴翊的卧室,敲了敲门。 “裴翊?”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接着,脚步声传来。 许昭宁紧张到屏住呼吸,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他低着头,小声问:“你喝酒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鼻子有些酸。 他对裴翊还是喜欢的。 因为有感情,所以觉得愧疚,感觉到心疼。 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对方没说话,只能听见沉默的呼吸。 许昭宁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情绪的起伏,让他一时间没发现,他抱住的人身高不对,比他高了大半头还多。 而且,对方在被他抱住的一瞬间,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身高相似但不对。 “对不起,”许昭宁闷闷道,“我昨天不该说那些话。” 对方推了他一下,“你先等……” 声音相似但还是不对。 他的头埋在男人的颈部,耳边嗡嗡作响,比男人的心跳更剧烈的,是他的呼吸,他从未有过如此羞耻的时刻,很多时候,都是裴翊主动。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讨好方式。 男人猛地偏过头。 吻本该落在他的唇角,却堪堪落在对方滚动紧绷的喉结。 随后,像是忍无可忍,比平常更低沉一点的声音询问:“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裹着几分冷意,推开他的力度毫不留情。 许昭宁踉跄一下,狂躁鼓动的呼吸有刹那间的停滞。 “宁宁?”另一道诧异的声音插进来,“你和我哥在干嘛?” 许昭宁扶着墙,僵在原地。 “什么?” 与此同时,裴昼隐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裴翊最状况外,也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许昭宁,“宁宁?你没事吧?摔着了吗?” 在他伸手时,许昭宁出于后怕,瑟缩了一下。 这害怕的反应,把裴翊心疼得不轻,对着裴昼隐抱怨道:“哥,你干什么推他啊,他眼睛看不见,万一推倒了出事怎么办?” 许昭宁攥住他的领口,像是蜜袋鼬幼崽找到了妈妈,迅速蜷缩进他的怀里。 裴翊抱着他,窝囊了一天的火气彷佛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 对着亲哥,也敢发脾气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但动手就不好了吧?哥,我一直把你当榜——” 许昭宁张嘴,想解释:“不是,我刚刚把他认错了……” “——什么?”裴翊猛地刹车。 裴昼隐彷佛没有看见亲弟弟的叛逆。 他的视线落在蜷缩着的许昭宁身上。 不同于白天的平静。 许昭宁脸上布满了闯祸的彷徨,一张雪白的脸已经涨红,亲过人的嘴唇更是红得滴血,被他牙齿重重咬着。 看不见,所以视线乱飘。 ——可怜极了。 原来他就是裴翊的小男朋友。 他说呢,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一天内撞见两个盲人。 第4章 “认、认错了?”裴翊结巴了几下,随后佯装训斥,“我哥有洁癖,怪不得推你。” 许昭宁低着头,咬唇不语。 实际上,如果现在有个地缝给他钻的话,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裴翊还想说两句。 裴昼隐的视线慢悠悠落在他的身上,裴翊没读懂里面的情绪,却下意识闭嘴。 “一场荒谬的误会,”裴昼隐下了评语,“真有意思。” 隔着一层门板时,许昭宁还没切身的体会到他的嘴毒。 面对面——尤其是他刚刚做完错事,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和裴昼隐对话。 好在,裴昼隐似乎也不在乎他这个“弟媳”。 在两人面前,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口。 领口还是被许昭宁给弄乱的。 许昭宁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动静,耳朵更红。 整理完毕后,裴昼隐掠过两人。 封闭空间,更浓重的香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轻轻扫过许昭宁的鼻尖,他越发觉得熟悉,更觉得怪异。 客厅里的易拉罐,被裴昼隐轻轻踢了一脚。 “老师说你眼盲心不盲,”易拉罐的声音哐当哐当,掩盖了裴昼隐自嘲的轻哼,“不过如此。” 许昭宁怔住。 他的眼睫颤动,迷茫之中有种恍然大悟的紧张,不等他说什么,裴昼隐已经开门扬长而去。 “什么老师?”裴翊困惑不已,“什么意思,你们之前见过?” 许昭宁回神,还是难以把白天遇见的绅士,和裴翊的哥哥联系起来。 这人对待外人,和对待家里人……或许仅仅只是对他有意见,完全是两种面孔。 “我、我去调琴,”许昭宁简单交代了一下,“遇见你哥了。” “真的?这么巧?”裴翊也震惊。 许昭宁无意和他聊工作相关的话题,裴翊是个音痴,很多时候两人都是鸡同鸭讲。 他质问裴翊为什么不接电话。 家里的事情,裴翊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昭宁解释。 最终,还是按照许昭宁的那套说辞,说他今天心情不好,喝酒喝得有点多,然后被他哥捡回家,两人在家里聊了聊,期间没顾得上看手机。 两人都没心情再聊下去。 裴翊道:“对了,我们家之后可能要组办一个活动,我需要跟着去参加。” 许昭宁还没意识到什么,“好。” 裴翊的状态还是有些沮丧,“可能有两三天不能见面。” 许昭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之前他的工作要是忙起来,或者裴翊在学校没放假,他们也是经常两三天不见面。 “其实,”裴翊道,“如果我把你带去的话,也不是不行。” 他们家里组建的这种活动,通常没多少外人,都是一些熟悉的亲朋好友。 假如上次许昭宁过了他父母那关,其实完全可以跟着过去,他的发小上一次就带着女朋友去了。 可惜的是,他父母并不想他带着许昭宁。 如果先斩后奏呢? 裴翊在心里思考这个可能性。 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尤其与爱情无关的感情,换一种角度,如果许昭宁和他父母相处久了,他父母了解了许昭宁的人品,知道许昭宁并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不仅长得好看,还很有才华,是不是对许昭宁的接受度能高一点? 可许昭宁未必能愿意。 果然,许昭宁道:“你们家里的活动,就不要拉上我了。” 话虽如此。 裴翊却还是在心里酝酿主意。 许昭宁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今天的一切都让他疲于应对。 * 几天后。 当许昭宁被裴翊忽悠着坐上出租车,司机将他放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 更气人的是,裴翊的手机还打不通。 初夏的天气,已经能感受到炎热,许昭宁用盲杖试探到一个阴凉的角落,像一朵蔫头耷脑的蘑菇,迷茫地蹲着。 当手机里又一次传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时,许昭宁没好气地将手机扔在地上。 也就只能拿这些无辜的物品撒气了。 期间有几辆车经过,许昭宁侧耳倾听,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连裴翊想把他骗这里来杀人抛尸的可能性都想了。 司机透过后倒镜,小心翼翼观察后座上的雇主。 半个小时前,他们刚到这里,后座上的人就简单明了地让他把车停在路边。 正对着的,是一个蹲在路边的人。 由司机的眼光来看……一个男人,着实没什么好看,但如果换成个女的,长相确实不俗。 雇主一直没有下一步指令,只是盯着人家看。 不知又过去多久,许昭宁出现了口渴的意思。 他的手指无意义地点着手机屏幕,听着手机盲人模式下的播报提醒。 第6章 一道脚步声毫无预兆地停在他身边。 随后,一瓶带着凉气的水,贴在许昭宁的手背。 “水。” 柳暗花明,许昭宁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便是充满后怕的小脾气,“裴翊,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到底为什么骗我来这里……” 他说这话时,眉毛不自觉地紧蹙,既是生气,也是对恋人的娇嗔。 “我是裴昼隐。”裴昼隐道。 许昭宁的表情凝滞。 裴昼隐询问:“裴翊约你来这里的?” 许昭宁对着裴昼隐,态度一下子变得拘谨,“哦,你、你好,是的。” 他也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这甚至是他第一次听见裴昼隐这个名字。 尽管是第一次听说,可是他迅速的把这个名字,和前几天接触的那个表里不一的“绅士”对上了号,清楚的知道这是裴翊的哥哥。 “别再往后退了,”裴昼隐淡淡道,“你身后是个水渠,再往后三步,你今天应该就能上新闻了。” 接着,他一顿,“我也不太想进水渠游泳。” 许昭宁僵住。 他说这地方怎么这么凉快。 裴昼隐问:“裴翊呢?” 许昭宁乖乖道:“不知道。” 裴昼隐陷入了沉默。 许昭宁因为无措,眼珠在眼眶内乱飘,手握紧了盲杖。 明明是夏天,他单薄的身体却总让人误认为他冷,彷佛一阵夏风就能将他吹倒。 他不知道裴昼隐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脸上,凝视着他。 “再往前几十米的地方,是裴家新来的度假庄园,”裴昼隐盯着他,“好心”解释,“大概十几分钟后,裴家邀请的人会到齐,一起进行剪彩,然后在庄园里进行体验。” 许昭宁听着他的话,慢慢明了,裴翊把他叫过来的目的。 裴昼隐问:“你要进去吗?” ……这话什么意思? 许昭宁知道,裴昼隐不喜欢他,裴家人都不喜欢他,没人希望他参加裴家的活动。 搞不好,裴昼隐可能还以为,是他故意让裴翊把他带来的。 故意到他的面前来演戏。 根据那天在公寓里,裴昼隐对他不屑的态度,很难不让人这么想。 “别误会,来者是客,”裴昼隐转身,“裴家没有那么粗俗,把客人扫地出门。” 裴昼隐上前走了两句,许昭宁还在原地踌躇。 这次,裴昼隐没有“规范性”引路的意思。 他的视线好整以暇地在许昭宁的盲杖、手腕、直至他的双眼,扫视了一圈。 “直走十米,在你十二点钟方向,有个盲道。” 许昭宁咽了咽口水,跟着盲道的指示走。 “再往左拐,就是接待处。” 裴昼隐不紧不慢,站在他的旁边。 他没有触碰许昭宁的意思,只是用语言来告诉他怎么走。 好在他的指示还算精确,许昭宁有惊无险的走到了该走的地方。 如果没有上一次,许昭宁可能以为,裴昼隐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洁癖,不爱和人接触。 他可能还会因为裴昼隐的引导,再一次往他身上贴“好人”标签。 但有过一次的对比,许昭宁知道,裴昼隐对待陌生的盲人还是有耐心的,这极有可能是上次他认错了人…… 又想找地缝了。 死去的记忆总是攻击他。 前台不知是否职业素质欠佳,并未认出少东家,看见裴昼隐和许昭宁一起出现,最先询问的竟然是许昭宁这个盲人。 “您好先生,请问是要办理入住吗?是否需要我的帮忙?” 一时间,许昭宁茫然无措。 他下意识求助裴昼隐,却因为弄不清他的位置,扭过去的头和裴昼隐所在的位置有轻微的错位。 裴昼隐没有出声纠正,反倒故意似的,“问你呢,你要办理入住吗?” 许昭宁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原来,裴昼隐让他进来,并不是把他带去裴家人面前的意思? 这时,裴昼隐的助理似乎跟了过来。 许昭宁精准地听见了助理和前台的谈话,也是有意思,前台不认识裴昼隐,却认识裴昼隐的助理,在得知裴昼隐是少东家后,好一阵手忙脚乱。 前台连连道歉,将三人请进去。 裴昼隐与许昭宁擦肩而过,淡淡一笑,“开个玩笑,王助理,给许先生带路。” 许昭宁站在原地,攥住盲杖的手泛白。 他后知后觉到裴昼隐的戏弄,并为此敢怒不敢言。 只好在心里默默诅咒他,下个路口被摔个大马趴。 第5章 庄园内,人声鼎沸,小孩的尖叫不绝于耳。 裴翊就站在葡萄架后面,听着他妈训话,几乎要把毕生的修养都给扔掉。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他妈妈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你哥?上个学而已,把你的初心都给上没了?你以前不是总爱把你哥当成榜样吗?为什么你哥愿意为了家族娶亲,你却找了一个瞎子来气我?” “还把他带到这种场合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挨骂多了。 裴翊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还有闲心,用余光在场地里寻找许昭宁的身影。 看见许昭宁被人围着,心急如焚想过去。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许昭宁被裴昼隐堂而皇之的带了进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裴昼隐已经很久没在公众场合出面,都知道他出国,但是没人知道他回来。 除了他出面的震惊——更多人是好奇他身边的许昭宁。 许昭宁不走路时,安安静静站着,没人把他往残疾人的方向想,可是当他动起来,盲人的身份便像是打喷嚏、咳嗽、和爱情,一点也瞒不住。 他能听见窃窃私语的议论。 彼时裴翊正在忙着招待宾客,裴家夫妇却在看见许昭宁的瞬间,就黑了脸。 裴母率先凑了上去。 裴昼隐对待母亲时,和对待许昭宁又是另一种嘴脸,语气冷淡,但是尊敬。 “怎么回事?”裴母低声问。 裴昼隐言简意赅,“路上遇见,就带了过来。” 裴母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气得想把小儿子立刻拽来。 裴昼隐没有再解释更多的意思。 刚刚许昭宁还愤怒于他的戏弄,然而在面对裴家人时,裴昼隐却成了他唯一能依赖的人。 他不知道裴母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视,却能感受到不友好的氛围。 裴昼隐看着他低头可怜的模样,莫名叹了口气。 裴母愤怒地走掉了。 裴昼隐道:“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许昭宁握紧盲杖,“不用麻烦了,我想知道裴翊在哪?” 裴翊把他哄来的,也该是裴翊负责。 而且,裴翊才是他男朋友。 裴昼隐道:“在受训,一时半会应该是顾不着你。” 许昭宁:“……” 最终,他又一次接受了裴昼隐的帮助,坐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 有人凑到了许昭宁的身边。 “哎,”说话的人是个男生,许昭宁听着他的声音,确认不认识,“你是看不见吗?” 许昭宁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直接而生气,反问:“还不够明显?” “对不起,我就是好奇问问,”男生道,“之前从来没见过裴哥带着人来。” 这话让许昭宁不知道该怎么接。 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男生打量着许昭宁。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好看到不需要外物的雕饰,哪怕有些许的残缺,但是也不会让人觉得丑陋。 甚至还会心生想法—— 圈子里没人知道裴昼隐的性取向。 裴昼隐的感情史瞒得紧,扒不出来,国外有没有过不清楚,在国内是没听说过什么苗头。 但这并不代表裴昼隐没有魅力,相反,他像是狼群里的一块肉,盯着的人不少。 “你们刚刚站一起,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很搭,像是一对。” 许昭宁震了一震。 他和裴昼隐? 都说有钱人开放,诚不欺人。 但该如何去解释,他是他弟弟的男朋友呢? “我……”许昭宁道,“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关系。 复杂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吗?”对方笑了笑,语气充满试探,“不是这种关系,那能是什么关系?” 微妙的恶意被裹在试探中。 这时,许昭宁终于听见了裴翊的声音。 “宁宁!” 许昭宁如释重负,彷佛在海浪中终于扒住了属于他的浮木。 裴翊毫不避讳,搂住许昭宁的肩膀,对着男生道:“你今天也来了?怎么没去找我哥?” 第7章 对方似乎有些尴尬,也可能是在打量,沉默了片刻。 “这是你……?” “哦,他是我对象,”裴翊大大方方介绍,“正好让你们认识一下,宁宁,这个是我表弟池听,今天不是家庭聚餐吗,来的都是熟人。” 对方如释重负地笑了,“对,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许昭宁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裴翊自然道:“我们还有点事想说。” 池听也识趣,立刻道:“好,我正好找裴哥有点事。” 待人走远了,裴翊立刻检查许昭宁,“对不起我该死,我一进来手机就交给佣人了,他没告诉我有人打电话,怎么着,没吓到吧?” 没了外人,许昭宁甩开了他的手,有些冷淡,“你对我撒谎。” “我……”裴翊一时间语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不起,我要是不骗你,你也不可能过来嘛。” “那你也不能骗我。” 裴翊见他真的生气,一时间还真觉得哄他有点棘手。 “那个池听,”裴翊转移了话题,“他爱我哥爱到痴狂,在我哥屁股后面追了很久,对我哥身边一切适龄男女都有敌意。” 许昭宁没搭腔。 “不过,”裴翊观察他的神情,“他知道你是我男朋友,就不会针对你了,你要是无聊,可以和他说话。” 许昭宁问:“你又要走?” “我也没有办法,”裴翊哭丧着脸,“谁知道我爸妈这次抽什么风,之前这种活动根本用不着我……” 许昭宁不说话。 裴翊讨好道:“不过,我妈已经被气走了,今天没人敢找你麻烦,你就当出来度假了?这个庄园设计的还挺好玩。” 远远地,有人叫了裴翊一声。 裴翊仓促之前安抚了一下许昭宁,随后离开。 池听又一次凑了过来,“我就说裴哥不可能下凡,不过你居然是裴翊的男朋友?” 许昭宁心情不好,回话也敷衍,“嗯。” 接触了误会,对方对他热情了不少,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裴翊平时表现得挺像个直男,我没想到他也是gay。” “也?” “那个,”池听语气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是。” 许昭宁生无可恋,叹了一口长气。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 “哎,裴哥!” 池听在裴昼隐想走之前拦住了他。 裴昼隐的脚步一顿。 池听在看见他的瞬间,眼睛就黏在了他的身上,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眼神的冒犯,裴昼隐却隐秘地皱了下眉。 他和裴翊是两种类型的帅哥。 裴翊没心眼,天天傻乐,过于阳光,不是池听的菜。 他喜欢的是裴昼隐这样的。 池听的视线忍不住下滑。 窄腰宽肩,一看就很极品,腰应该也非常有劲儿,听说裴昼隐常常泡在健身室里,他没见过裴昼隐的身体,但笃定他肯定有腹肌。 那里估计也很大…… “什么事?”裴昼隐维持着良好的修养。 池听回神,连忙道:“没什么重要的,就是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打算一会去后山的温泉池,你平时工作够忙了,不如跟我们去放松放松?”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昼隐礼貌回绝,“不必了。” “啊,这样,”池听有些失落,低下头,还是不甘心和裴昼隐就这样结束话题,“对了,没想到裴翊有了男朋友,我还一直以为他性取向是女生呢。” 其实是试探裴昼隐的态度。 暗戳戳的。 裴昼隐滴水不漏,“我和裴翊虽然是家人,不过对彼此的隐私并不过问。” “哦哦,这样,”池听尬笑,“我要是有裴哥这样的哥就好了,很尊重家人。” 裴昼隐不耐,“你还有什么事情?” 池听敢悄悄赶走裴昼隐的追求者,对于裴昼隐本人,却一点也不敢越界。 把人得罪了,他也不用活了。 “没了,”池听后退两步,给裴昼隐让出路,“其实是裴翊让我问的……” 意思是,他过来是裴翊的主意。 谁知,听见这话,裴翊倒是没急着走,反问:“裴翊?” “对啊,”池听点头如蒜捣,“应该是这次带着男朋友过来,想让你把把关?” 想要拿下裴昼隐,他的弟弟,自然也是池听讨好的对象。 裴昼隐启唇,平静的眼眸似乎有什么涌动。 “无聊。” 接着,大步流星离去。 * 下午,夕阳西下。 温泉的蒸汽打在脸上,潮湿粘腻,许昭宁裹着一张单薄的浴巾,像个玩偶手办,坐在岸边。 他还在生闷气。 裴翊这个大傻子,两人的争执像是被他抛之脑后,完全忘却。在忙碌了一天后,已经率先下了温泉。 “宁宁,真的很舒服,你不下来试试吗?” 许昭宁不语。 裴翊摸不着头脑——可能他也没有这玩意儿,凑过来,暧昧道:“不用害臊,我开的私汤,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许昭宁气不打一处来,并且深刻认识到:和裴翊计较,恐怕先气死的是他。 在许昭宁想开口时,裴翊已经率先对他发起围攻…… 他朝着许昭宁泼了一点水。 水溅在脸上的瞬间,许昭宁懵了。 “裴翊!” “哈哈!” 裴翊笑开了花,长臂伸出,攥住许昭宁纤细的脚踝,腻歪道:“反正你也湿了,下来嘛……” 这时,敲门声响起。 裴翊一怔。 温泉都是露天,没有什么门,只有蜿蜒曲折的小路,还有遮挡板。 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站在遮挡板旁边,神情略有尴尬。 是池听。 裴翊不悦道:“你干什么?” 任哪对小情侣嬉闹时被打断,都会不高兴。 “那、那个,”池听也尴尬死了,幸亏没让他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我就是想过来问问你们,我在隔壁组了个局,想着昭宁第一次来,不如过去玩一下,认认人?” 裴翊的怒气消散。 圈子里的人消息互通,社交无法避免,这对许昭宁有好处。 裴翊征求他意见,“去吗?” 许昭宁现在不想和他待一起,撇过头,“嗯。” ……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在隔壁。 开门时,许昭宁半躲在裴翊身后,牵着他的衣角,走进去没几步,忽然听见裴翊诧异的声音。 “哥?!” 许昭宁僵住。 身上的浴巾,蓦地变得有些衣不蔽体的局促。 裴昼隐的余光从许昭宁的身上扫过,随后,与裴翊对视。 奇怪的是,只是一眼,许昭宁的模样已经在他脑海中固定。 脸不知是被温泉还是什么东西——熏红了,一双眼睛迷惘无神,固定在空中某个虚无的点,裹进了身上的浴巾。 浴巾之下,两条细白的腿。 脚踝有红痕。 第6章 “哥,你怎么会在这?”裴翊坐下后还在好奇。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池听身上。 池听道:“裴哥是我叫来的。” 裴翊懂了。 池听是想尽办法制造和他哥的接触。 许昭宁死死拽着裴翊的衣角,小心翼翼的。 裴翊在他身边坐着,左边许昭宁,右边是他哥,许昭宁和裴昼隐并没有直接的接触,坐下后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裴昼隐时,绝不敢像对裴翊那样随意,还隐隐有些怕他。 室内也能听见温泉流动声。 许昭宁不禁走神,他刚刚和裴翊说话打闹,这个房间能听见吗? 剩下的三人许昭宁都不认识,池听倒是也热情,十分照顾许昭宁,帮他自我介绍。 “这个,是裴翊的对象。”池听拍拍他,“你也别太紧张,大家都是熟人,平时玩得都挺好。” 许昭宁躲了躲。 他不习惯和人的肢体接触。 裴翊和他相处久了,这点是知道的,将他拽过来一点,“池听,你老老实实的。” 池听好歹也是个公子哥,闻言有点不服,“是是是,就你对象金贵。” 裴翊大言不惭,“就是金贵,我稀罕着呢。” 许昭宁很不自在,但还是笑了笑。 “哎?”池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我发现你笑起来有个酒窝。” 许昭宁能感觉到全场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尤其是裴昼隐,很有分量的目光……也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他微微瑟缩,像是被人调戏了一样,下巴几乎要抵在锁骨上,笑容也收了回去。 “那当然,我们家宁宁哪里都好看,”裴翊引以为傲,“酒窝更是甜,不过——才不笑给你们看。” 第8章 “这恩爱秀的,我狗粮都吃饱了。” “这一口一个你们家的,你们家哥哥同意了没?” 话题就这么扯到了裴昼隐身上。 场面明显安静了一瞬。 许昭宁能感觉出来,没人敢拿裴昼隐开玩笑,就连套近乎都是慎之又慎。 好在,裴昼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们谈恋爱,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难得裴哥肯和我们玩,”池听警告,“你们可别把人给我吓跑了。” 余下几人配合着换了话题。 池听是组局的,自然不能让场面冷落,“今天难得人齐,你们想玩点什么?” “不过,”他话里也带了点羞涩,“有裴哥这个‘大家长’在,喝酒那些过火的就算了。” “哎呦,瞧你那样……”另一个男声调侃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们经常玩,没多久,就商量了出来,决定玩两把牌。 这样,许昭宁就不能参与了。 他主动道:“我在一边等着就好。” 本来他也不是很想玩,只是刚刚继续和裴翊相处下来,他怕忍不住吵架。 裴翊立刻道:“啊,那不行,你要是不玩的话,我也不玩了。” 跟个小孩似的。 “你玩你的……” “都过来了,怎么可能把你晾在一边?” 许昭宁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说话的人是裴昼隐。 裴昼隐一开口,剩下的人也都附和说:“对啊,要是把你晾在一边,裴翊不炸了。” “老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这也太土了。” “那你来说个不土的。” 商量来商量去,很多游戏要么需要扑克牌,要么就是盲人基本没什么参与感。 池听视线偷瞄裴昼隐。 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干嘛,于是连一开始吐槽土的,也都答应了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跟服务员要了空酒瓶,转到谁是谁。 前几把相安无事。 许昭宁会听声音,酒瓶头轻脚重,转到每个方向的声音都不同,都不需要人告诉,他自己能辨别转到了哪里。 他略微紧张,在场能光明正大八卦的对象,显然只有他们这对小情侣。 瓶子不负所望,转到了裴翊身上。 “可算是抓到你小子了,”众人欢呼,“快说,你们是为什么在一起的?” “你这问题不行,不劲爆,换我来问,你们第一次那什么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什么姿势?” 房间里顿时一片尖叫声。 许昭宁呆住了。 紧接着,他的脸像是被蒸熟,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脸红了脸红了!” “好纯,裴翊你小子好眼光。” 裴翊也有些脸红,更多的是尴尬,他亲哥还在场呢。 在亲人面前说这些,总觉得怪怪的。 “差不多得了你们!”裴翊制止,“我哥还在呢!” 裴昼隐的声音并无波澜,“我也确实不太想听这些。” 经过他的提醒,众人这才收敛, 在场这些人,裴昼隐就像个镇宅的,也像是狂风乱舞中,将纸张压住的镇纸,并不参与其中。 许昭宁在羞愤之余,觉得他和裴昼隐的处境似乎差不多,融入不了。 他甚至觉得,裴昼隐在给他救场。 接下来的几轮,瓶口又转到了两次裴翊和他,众人问的问题收敛了一些,依旧带些情.色的隐喻,却没那么露骨了。 “你们第一次亲嘴是什么时候?” “有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过?” 许昭宁都老老实实答了。 期间,有员工敲了敲他们房间的门。 是庄园里出了点小事故,需要裴翊过去处理,看见裴昼隐在这,瞬间改口,想让裴昼隐过去。 也许是有意给裴翊放权,裴昼隐道:“不必,让裴翊去吧。” 裴翊被拉走,许昭宁是松了口气的。 他和这些人都不熟,他们能抓住他和裴翊调侃,裴翊走了,火力自然瓦解,会对他有些陌生人的分寸。 果不其然,下一轮,矛头就换了人,变成了他们这群人当中能开得起玩笑的人。 坐在许昭宁左边的人一直在朝着许昭宁靠近。 许昭宁悄悄挪了挪位置。 膝盖不期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许昭宁眨了眨眼,疑惑蹙眉。 下一秒,裴昼隐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传来。 “再挤,我就没位置了。” 如果许昭宁是只兔子的话,此刻怕是早被吓得跳了起来,不过他的反应和兔子也相差无几。 他灰蒙蒙的瞳孔微缩,猛地后退半步,又一次撞上了左边的人。 裴昼隐猛地伸出手,攥住他的小臂,帮他稳住身形。 左边的人询问:“怎么了?” 许昭宁愣住,脸色涨红,嘴唇嗫喏,摇了摇头。 裴昼隐身上清爽的气息,在封闭的室内无声蔓延,透着几分压迫感。 问题是。 他没有收回手。 温热的体温贴在许昭宁肌肤,他几乎感觉到灼热,不清楚裴昼隐是什么意思。 忽地,酒瓶咕喽咕喽,停在了许昭宁相近的方向。 许昭宁刚刚注意力分散,一时间不太确定,酒瓶是不是转到了他。 在他惊疑不定时,有人道:“裴哥今天运气不错,不过还是转到你了哈哈。” 许昭宁终于感觉到钳住他的手松开。 裴昼隐施施然:“问吧。” 他如此坦然,倒是让对方谨慎起来。 还是池听好奇心大,酒色怂人胆,他专门挨着裴昼隐坐的——虽然没敢靠太近,始终保持着距离,近距离对着裴昼隐美妙的皮囊,色心大大膨胀。 “裴哥,这么多年,你感情生活在圈子里还是个秘密,”池听咽了咽口水,“你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这八卦,在场人都想知道。 不仅池听,多得是想往裴昼隐身边塞人的,可他们连裴昼隐的性取向都不清楚。 裴昼隐答案简洁直接,“没有。” 这可真是个惊天大八卦。 谁都知道裴昼隐优秀,钻石单身汉,可是这样的人,竟然至今都没谈过。 当然,没谈过也不代表没有过那方面的经历——但不管怎么说,也确实够炸裂的。 许昭宁也有些许的诧异。 “这样啊,”池听的脸红了,“那裴哥你择偶的标准是什么?” 裴昼隐道:“这是第二个问题,我应该可以不回答?” 池听色心缩回去一些,“哦哦,当然当然。” 中场休息,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一些。 许昭宁还没意识到,房间里就剩下了他和裴昼隐。 他只觉得一下子安静了。 意识到他和裴昼隐独处一室,是因为裴昼隐发出了声音。 “你和裴翊……” 许昭宁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裴昼隐看着他胆小的模样,嘴角勾起,眼中有几分笑意。 “别那么紧张,”裴昼隐问,“还是你觉得,我能吃了你?” 许昭宁则想,正常人能问这种问题? 能问出来这种问题就挺吓人的。 “我和裴翊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许昭宁怂得要死,但还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们目前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别说结婚,仅仅只是见了个家长,我觉得裴翊的家人,应该没有插手我们之间事情的权利。” 他一口气说完,手忙脚乱去摸盲杖,“我、我出去一趟……” 结果又一次摸到了裴昼隐的腿。 许昭宁烫到般缩回手。 “笨手笨脚,”裴昼隐的声音,含着一点别的意味,“接二连三,总不能是故意的吧?” 第7章 故、故意什么? 裴昼隐在说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便沉默了下来。 许昭宁慢慢爬起来……这次小心避开了裴昼隐。 “我,”他有点结巴,“我去趟厕所。” 他的动作一定是仓促且狼狈的。 好像每次在裴昼隐面前,都从容不起来。 想想裴翊还期望他能在他家人面前好好表现,忍不住苦笑。 “等等。”裴昼隐忽然道。 许昭宁的动作僵住,心也提了起来。 裴昼隐道:“我给你带路。” 许昭宁:“……” 片刻后,厕所里。 “谢谢,”许昭宁很想告诉裴昼隐,他这么拽着自己的盲杖很不礼貌,不过他也知道,裴昼隐大概率是故意的,“我自己就可以,要不……”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许昭宁也不知在心虚什么,有些不想让别人撞见他和裴昼隐。 裴昼隐的反应比他更快,从他手里抽出盲杖,反身将两人都锁进了厕所隔间。 第9章 等人进了厕所,许昭宁才后知后觉——到底是在心虚什么? 好吧,他和男友的哥哥一起出现在厕所里确实很诡异。 隔间里空间不大。 许昭宁看不见两人的站位,只能尽力缩小存在感,避开与裴昼隐的接触。 却还是偶尔能碰到。 脚步声近了,走进来大概两三个人。 “池听,今天算是高兴了吧?” “可不是嘛,你看他嘚瑟那劲儿,浪的就差没扭屁股了。” “你们懂什么,”池听的声音果然很嘚瑟,“如果是你们喜欢的对象没谈过恋爱,你们能比我还高兴。” 许昭宁瞬间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他觉得很尴尬。 估计门外的三人,也不知道,被他们议论的对象,正在一墙之隔。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万一是他不行呢?如果不是不行,那万一有过经验呢?” “瞎说什么,”池听不悦,“以我的经验,肯定非常大,不可能不行,而且……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没有过对象,他不可能有经验,他有洁癖。” “如果没经验的话,岂不是更说明问题?大怎么了,万一是个银样镴枪头呢?” 池听道:“你们不懂,我观察过,首先,他的鼻子很挺,鼻子大的男人代表什么?” 和他说话的两人顿时发出一阵了然的笑。 池听又道:“其次,他的手臂肌肉很实,我见过他帮公司里的人抗水桶,单手能拎一整桶,脸不红气不喘,手上的那个筋……我觉得他能单手抱着人曹。” 这些话进入耳朵,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退,身后是裴昼隐,出,面前是社死。 许昭宁又想找地缝了。 他轻轻闭上了他的双眼,灵魂已经出窍。 只能期盼裴昼隐离他够远,两人不是面对着面。 实际上,确实是面对着面。 不仅面对着面,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收入裴昼隐眼帘。 似乎外面说什么,他并不关心。 只细致地观察、甚至是观赏着许昭宁。 许昭宁的这张脸,远看好看,近看更是标志。 只除了一双眼睛,白璧微瑕,令人遗憾。 裴昼隐却觉得,未尝不是优点。 起码给了他这样肆无忌惮打量的机会。 有人说:“要说裴家这俩兄弟长得都极品,但是要说哪个更好看,还是哥哥胜一筹,没准真能让池听吃到好的。” “其实那个小瞎子吃的也不差,裴翊十八的时候他俩就谈了,那时候裴翊算不算那什么?” “什么?” “装什么傻,钻石男大啊。” 几人顿时发出一阵狭促的笑,“那个小瞎子也够好看的,不知道床.上什么样,够不够劲。” “这种的,哪怕是个木头,也够勾人。” “肯定很马蚤……没见裴翊稀罕成那样。” 话题又转到了自己身上。 许昭宁咬唇,耳尖一点一点染上粉红。 “不过池听,我可劝你一句,裴家老二弯了,他们家已经够鸡飞狗跳了,你要是把裴昼隐也拉下水,小心被裴家追杀。” “嘁,那是裴翊没能力呗,”池听不以为意,“你觉得裴昼隐谈恋爱,还用再看裴家的脸色?裴家人看他脸色还差不多,再说那些旁支巴不得他断子绝孙,他和裴翊的情况可不一样。” 涉及到家族的事,他们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早些年裴太太管裴昼隐管成什么样了?裴昼隐翅膀硬了,早就不受她控制,她就把感情都投放到裴翊身上,控制裴翊听她话。” “哎,我听说,”外面的交谈声压得更低了,“当初裴昼隐被他妈……是不是真的?” 许昭宁咽了咽口水,喉结滑动。 脸色由红转白。 许昭宁意识到,这些不是他这个外人能听的。 如果情况可以,他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这些。 好在,池听他们的话题又转了回来。 “算了,我可不关心这些,我只想要裴昼隐,又不想嫁进他家。” 许昭宁听见裴昼隐冷笑了一声。 待他们走了,厕所陷入一片死寂。 许昭宁没想到能撞见这么尴尬的事情。 尴尬到……能列入他人生尴尬榜首的前三。 “我……”许昭宁率先道,“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听见。” 他觉得裴昼隐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谁知,裴昼隐却反问:“没听见什么?” 许昭宁:“所有。” “所有是什么?”裴昼隐故意道,“他们讨论我的身材、尺寸、性.能力?” 许昭宁被他的直白呛了个脸红。 裴昼隐道:“原来你听懂了。” 许昭宁怔然,都已经直白成那样,他听不懂岂不是傻子? “我以为你是真纯,”裴昼隐道,“原来也纯的不纯粹。” 不过,有过男朋友的人,能纯到哪里去?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经历的也经历了,没准真像那些人说得那样。 他凑近了些,近到许昭宁听见了他的呼吸。 ……这是房间里,有人评价许昭宁的话。 “你们这种出于某种目的,或者所谓的‘喜欢’在一起的人,就像是烟花一瞬,绽放的时候纵然美好,却不长久。”裴昼隐声音渐沉,“虚伪,摆脱不了动物性,靠不住。” 接二连三的紧逼,许昭宁忍无可忍,推了裴昼隐一把——却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裴昼隐道:“不是怕我,知道我有洁癖,还碰我?” 许昭宁挣扎:“你!” 他忍无可忍,“裴先生,他们所说的话与我无关,我理解你生气,可是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裴昼隐视线一顿,似乎在他脖颈间看到什么。 他的手指挑动那根线,询问:“这是什么?” 冰凉的指尖蓦地点到皮肤,许昭宁猛地捂住脖子。 “银的东西,”裴昼隐分析,“很扁的一小块银饰,好像有指纹?” 许昭宁忍不住:“裴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么盯着别人脖子看很不礼……” 裴昼隐的手缩了回去。 他语气依旧四平八稳,“裴翊的指纹印记?情侣饰品。” “确实有些失礼,”他道,“不过,裴家少爷的指纹留在你的脖子上,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许昭宁愣住。 裴昼隐道:“你们情侣之间的事情,我确实管不着,不过涉及到裴氏,应该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许昭宁咬唇。 这个项链确实是他和裴翊一起做的。 在没遇到裴翊前,许昭宁从来不会有出门游乐的心思。 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学习、工作、用力生活上。 单单是“好好生活”这四个字,就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精力。 这个项链,就是他们谈恋爱之后,裴翊第一次带着他出去玩时做的。 盯着他犹豫不决的表情,裴昼隐眼中一沉。 不悦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许昭宁握住那枚冷冰冰的银,小声道:“我……我摘下来。” “摘下来,然后呢?”裴昼隐语气平淡,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放过,“如果你没有保管好,丢了,或者有谁看到,偷了。” 许昭宁有些茫然,思绪也被他带走。 只是他实在搞不懂,这么一个小小的饰品,到底惹得裴昼隐哪里不高兴,要抓着不放。 裴昼隐道:“不如先交给我。” 许昭宁怔住。 交给他? 裴昼隐是裴翊的亲哥哥,看裴翊对他的态度,裴昼隐平时对他确实管教较多。 可,把他们私密的情侣信物交给他,这是否有些…… 许昭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也可能是他们俩还挤在这个该死的隔间里,距离太近。 也许是刚刚一起听了别人对他们的意.淫。 “我只是出于好心,如果不愿意就算了,”裴昼隐这时倒是松了口,“我对你们情侣之间如何,确实不感兴趣。” 许昭宁放松了警惕。 可能就是出于亲哥哥的关心。 刚刚玩游戏时已经知道裴昼隐没谈过恋爱,又听他方才那段话,无非是不感兴趣。 甚至是厌恶。 片刻后,厕所的隔间打开。 裴昼隐率先出去,许昭宁在隔间里待了一会,欲盖弥彰。 等从厕所里摸索着出去,许昭宁后知后觉——这类似偷情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 夜深了,大家都入睡。 庄园里也没了人,只剩下值夜班的员工。 裴昼隐又一次婉拒了想过来询问他需求的员工,自己走在小径上。 值班的员工还是有些饱和,他考虑后期可以再移除一些。 第10章 夜色幽暗,天气的温度也下来。 庄园里稍冷,路边放了盏盏暖橘色夜灯,显得没那么阴森。 在某个位置,裴昼隐的脚步一顿。 隐隐约约传来人争执的声音。 光影将人的影子分割成细碎的面,偶尔能看清人影,却看不清完整的人。 许昭宁的声音传来,裴昼隐叫保安的手一顿。 “你知道,我今天一天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裴翊站在他面前,企图抱他,却好几次都没抱住。 他同样疲惫,一天的忙碌连他最后一丝精力都榨干。 “我有时感觉自己像没头苍蝇,不仅看不见,还不知道自己的去处,”许昭宁低声道,“有时觉得自己像石塑,也恨不得自己是石塑,这样我就可以静静立在那里,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假惺惺地和人说话。” 裴翊沉默了。 这一次,他抱住了许昭宁。 许昭宁狠狠捶了他几下,他都没躲,握住许昭宁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许昭宁咬着唇,声音有哭腔,“你已经说过很多声对不起,可我还是觉得难受。” 这段时间,两人的矛盾一直没消失。 只是他们没人正视,假装没有矛盾而已。 许昭宁一直记得自己对裴翊动心的那一天。 那天他照常和客户约定了上门时间,结果却因为不熟悉地形,盲道被占用,在原地拿着盲杖探索了半个小时。 盲人不经常出现,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忘记了残疾人的存在,对于盲道的认识不足,找到空地便把车停过去,这都很普遍。 如果熟悉地形,可以凭借记忆绕过去,可惜的是,那天许昭宁根本不认识路。 迷茫地徘徊了半个小时,裴翊出现了。 在此之前,裴翊追求了他一个月,许昭宁都是能躲就躲。 裴翊的声音出现时,他还有些不可思议。 “还真是巧,居然能碰见你,”裴翊问,“你怎么在这里?” 许昭宁颇为窘迫。 裴翊观察他,终于后知后觉,许昭宁是在找路——他也看见了挤占盲道的车。 有了追求一个月的经历,他或多或少也了解了盲人。 他骂了一声,“你先等等。” 接着,许昭宁听见了挪车的声音。 几分钟后,裴翊拍了拍手,“你再往前走走试试。” 许昭宁的盲杖探了出去。 这一次,畅通无阻,他的盲杖顺利落在了盲道上,而不是哪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的车架上。 就这样,他终于走出了这个鬼打墙一般的路口。 这件事过去很久,许昭宁才知道,那天他往前走,而裴翊就跟在他身后,看见盲道上有东西,就提前替他清理。 也许是那天那个客户住的街区太老,也许是那片区域规划不合理,本该磕磕绊绊的路,许昭宁却走得顺顺利利,而裴翊累了个半死。 在此之前,许昭宁对裴翊的印象,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 “你觉得我让你过来受气,”裴翊低声道,“可是我真正想的,不过是和你有个未来。”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 “对不起,”裴翊低下头,亲吻他脸颊上的眼泪,慢慢吻住他的唇,“如果你不愿意,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做。” 橘黄色的灯光下,为这对小情侣氤氲出几分缱绻。 裴昼隐缓缓后退,没发出声响。 而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下午的好心情在此刻粉碎,他脑海中印出许昭宁仰头时,纤细的脖颈曲线,微微后挺的腰。 像一场荡漾的梦。 裴昼隐松开手。 发现许昭宁遗落的银饰已经被他捏变形,空空荡荡,丑陋扭曲。 第8章 庄园里接待完人不久,就开始了正常的营业。 亲朋好友走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客人和裴家人。 早晨时,许昭宁和裴翊似乎已经和好,两人身体靠得很近,丝毫看不出来刚吵过架。 庄园里提供早餐,还有露天的早餐摊。 裴昼隐就坐在他们旁边。 “哥,”裴翊看起来不太好意思,“家里把庄园交给我管,我觉得我不是那块料。” 裴昼隐说话不客气,“看出来了。” 昨夜本身没什么事,不过是两个客人起了口角。 他们庄园,接待的都不是普通人,大多有点小钱,这样的人通常要面子、利己,不会真的撕破脸皮,但是又会希望员工偏向自己。 明里暗里,对员工的暗示就比较多。 员工叫裴翊过去,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好开罪人。 而裴翊过去后,听了半天。 最后的做法竟然是——又一次把两人聚在了一起。 他的想法很简单,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既然两人的态度都心平气和,而他又分不出谁对谁错,说明两人都有错呗。 互相道个歉,这件事也就算了。 哪知道,这完全激化了矛盾。 结局是两人彻底结了仇,他们的度假庄也挨了两个举报。 这事给了裴翊不小的挫败感。 他从小顺风顺水,性格大大咧咧,只要肯主动靠近他的都是朋友,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读脸色”这件事,与他而言无异于读天书。 吃着早餐,对着他哥,忍不住就谈起这件事。 “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处理?” 裴昼隐喝了一口咖啡,微微皱眉。 这庄园的咖啡泡的太过尖酸刺激,不该是他们该有的水平,之前庄园选择咖啡时,他给过建议,怎么也不应该是这种味道。 咖啡的镜面,映出斜对面许昭宁的半张脸。 他今早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 也许是有过爱情的滋润,气血足,巴掌大的脸上有种白里透红的水嫩感。 他叫人把咖啡下了,随后才道:“我吗?” 裴翊没在意他的冷落,“对啊。” 裴昼隐道:“首先,我不会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 “听说过囚徒困境吗?” 裴翊点头,“听过啊,可是他们不是客人吗,和囚徒有什么关系?” 裴昼隐道:“囚徒困境,打的是信息差,当两个人都不愿意妥协,警官可以根据信息差套他们嘴里的信息,而你身为在中间协调的人,需要的是利用信息差,来降低他们的怒火。” “比如,昨天他们互相指责对方有错,其实到底谁有错都不重要,”裴昼隐道,“你需要告诉李姐,对方已经认了错,再告诉王先生,李姐已经服了软,道歉这件事,不是只有在他们知情的情况下才能道,也不是非要分出个子丑寅卯。” 裴翊不解,“可如果他们对上,不就露馅了吗?” 裴昼隐反问:“你就不会随机应变?” 裴翊听得一愣一愣的,“哥,你好厉害。” 裴昼隐叹了口气:“是你太蠢了。” 这只是一个稍微有点情商的公关办法。 被亲哥这么说,裴翊也不生气,“哎,要我说,爸妈把这个产业给我干什么?我既不会管理,也不会经营,本身这么多年裴家都是你在打理,裴家也该是你的,我毕业后捡捡边角料吃就够了。” 许昭宁本身埋头吃饭。 在裴翊的话说完后,他似乎听见裴昼隐的呼吸重了。 ——裴昼隐并不高兴裴翊这么说。 要是昨天之前,恐怕许昭宁也没觉得裴翊的话有什么问题。 富家多是挣产业的,像裴翊这种不争不抢,怎么看都像是不可多得的亲人。 可是如果,他们的父母区别对待呢? 一个从小就被严厉对待,以最严苛的标准教养;而一个生下来逍遥肆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受父母养育哥哥失败的经验的福利。 裴翊的话……似乎对裴昼隐是一种隐形的不公。 裴翊还在抱怨,“我真觉得他们抽风,我是快毕业了,但是毕业之后就必须要接管家——” 叮铃铃。 许昭宁状似无意,将勺子弄到了地上,打断了裴翊的话。 “我、我的勺子……”许昭宁抿唇,“不好意思。” 裴翊连忙道:“没事,我给你找找,你别动。” 他低下头,地面是加了草皮的绿地,勺子并不好找。 最终,他在裴昼隐脚边发现了那个勺子,“哥,在你左脚边,你帮忙拿一下呗。” 许昭宁闻言,“要不让服务员拿一把新的……” 裴昼隐已经把腰弯了下去。 裴翊抬头,安抚许昭宁,“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哥就是嘴毒了点,其实人很好。” 许昭宁“嗯”了一声。 他和裴昼隐是如何相处的,裴翊不知道,他也没办法解释。 忽地,许昭宁整个人一僵。 第11章 冰凉的勺子似乎在他膝盖上划了一下。 他今天穿的是过膝短裤,站着时过膝,坐下后就会露出膝盖。 是错觉吧…… 裴昼隐怎么可能故意用勺子碰他? 裴翊问:“怎么了?” “没。” 勺子放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之后,被挪着触碰到许昭宁的手背。 许昭宁不自在地拿起,连擦都忘了。 “等等。”是裴昼隐的声音,“我用纸给你擦擦。” 他又一次去拿。 许昭宁没及时松手,裴昼隐指腹捏住了他的手指,一触及分。 裴翊丝毫没意识到不对,“你看,我就说吧,我哥很好的。” 许昭宁尬笑一下。 一顿饭吃完,许昭宁打算早点回他的家。 他隐隐觉得,这个地方不能久待,直觉提示他快点走。 裴翊又被叫走去忙,许昭宁自己回了房间,打算先收拾行李。 结果,又一次在走廊里遇见了裴昼隐。 他在打电话,听起来在谈论工作。 走廊没人,裴昼隐平和且有磁性的声音低沉、酥麻。 许昭宁默默收了盲杖,打算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裴昼隐在说话,他可以通过裴昼隐说话的方向来判断他的位置,心中祈祷裴昼隐别那么快挂断。 在即将摸到自己房间时,裴昼隐把电话挂断了。 “如果你是个小偷的话,”裴昼隐施施然,“应该会不合格。” 许昭宁:“……” 他把盲杖重新打开,径自向前。 裴昼隐的心情似乎还好,“躲我?” 许昭宁垂眸,“没有。” 房卡找不到了,关键时候掉链子。 裴昼隐就这么盯着他,看他摸遍了浑身上下,就是没找到属于他的房卡。 许昭宁没办法,心死如灰,小声问:“你看到我的房卡了吗?” 裴昼隐道:“我不是小偷,应该是不知道。” 许昭宁觉得,裴翊对他哥还是不够了解。 如果裴翊看见裴昼隐对他的这副嘴脸,还能觉得他“人好”吗? 裴昼隐道:“走吧,陪你去找。” 许昭宁不想跟着他,然而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 裴昼隐加重的脚步声响起,他犹豫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 许昭宁的动线不复杂,房卡被他掉在了半路的一个小径上,裴昼隐这个长了眼睛的人类确实比他没眼睛方便,很快便找到。 他真心实意对裴昼隐道了谢。 裴昼隐似乎盯着他看了片刻。 随后才若有所思道:“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什么?” “这么的……”裴昼隐想了想,“好欺负。” 这么的不记仇。 不管是不是被冒犯过,只要别人帮他一次,他就能放下旧怨,似乎能原谅全世界。 许昭宁对他,已经不如一开始拘谨,甚至因为被冒犯多了,小脾气也在冒头。 “我又不是傻子,”许昭宁放好房卡,“一码归一码。” 他的表情告诉裴昼隐:以后应该还是会躲着他。 裴昼隐似乎笑了。 路过一个员工,裴昼隐把人叫来,“庄园里的草皮太多,让你们裴副总找人铲一铲,吃早餐的地方可以搞一些庄园意趣,可过犹不及,把草皮换成其他的地面。” 对方应了一声。 裴昼隐与裴翊不一样。 裴翊只有玩的心思,裴昼隐入目所及,全是工作。 许昭宁全程听着,意识到他在说早餐时掉勺子的事。 在员工走后,许昭宁立刻道:“我就先走……” “裴总,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您。”不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 对方连连示好,“难不成这酒庄也是裴家的?” 内部消息看起来不太流通,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许昭宁默默想。 昨日看过这些所谓的“名流人士”相处,多多少少也让他摸出一点门道。 裴昼隐倒是态度如常,并不高傲,“刚开不久,承蒙您来照顾生意。” 他对人脉关系的处理与裴翊也不同。 起码和裴翊谈恋爱三年,许昭宁就没见过他主动交际,有时遇到认识的人,裴翊也受限于一个“被询问”的小辈角色。 甚至被打招呼时,时而认不出对方是谁,陷入一段时间的呆滞。 而裴昼隐对这一切如鱼得水,在应付对方时,也能让对方感受到被重视的受宠若惊,等结束对话,估计还能给裴昼隐留一个“平易近人”的形象。 对方注意到许昭宁,怕怠慢什么重要人物,“这位是……” 裴昼隐半挡在许昭宁面前。 他表现得并不想把话题扯到许昭宁身上,简单道:“家里人。周总,我记得我们这边有体验渔业的项目,这两日刚开,欢迎您去试试,我们还缺少很多珍贵用户反馈。” 对方接收到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又聊了两句表示支持,这才告辞。 许昭宁从他的身后歪了歪头。 “我刚刚的话,没有别的意思,”裴昼隐道,“你是我弟弟的男朋友,也算半个‘家里人’。” 他继续道:“也没有支持你们恋情的意思。” 许昭宁不懂。 这人明明可以装得人模人样,为什么每次对他时,嘴里就没好话呢? 忽地,裴昼隐上前半步。 许昭宁下意识后退,不知为何,竟然不是很意外他的靠近。裴昼隐的手覆了上来——冲着他的嘴。 “别出声,”裴昼隐的下巴与许昭宁的耳畔隔了几厘米的距离,“你应该不想跟着我一起交际了吧?” 许昭宁眨了眨眼,随后,他被裴昼隐拽进了某个隐秘的地方。 裴昼隐似乎对地形很了解。 两人又一次重现昨日窘境。 不同的是——这一次许昭宁几乎陷在裴昼隐怀里。 清清淡淡的香味飘进鼻腔。 “奇怪,”人声从不远处传来,“刚刚人还在这儿啊。” 是池听。 许昭宁闭了闭眼,还真是昨日情景再现。 池听站在原地没走,打了个电话。 被捂住的嘴潮湿闷热。 许昭宁的呼吸全部喷洒在裴昼隐的掌心,他发现裴昼隐个子比裴翊高,手也比裴翊大一些,罩在他脸上,像是戴了个口罩。 他撇开脸,更像是往裴昼隐怀里缩。 手伸出去,想要把裴昼隐的手给拽掉,却犹如蜉蝣撼树,他的胳膊纹丝不动。 昨日池听的话也又一次想起。 池听说,裴昼隐的胳膊很有力气…… 许昭宁瞬间老实了。 同时更加纳闷,裴昼隐的情债,却要他陪着一起受罪。 “别动,”裴昼隐似乎又凑近了他,“你早晨已经帮我解围一次,现在也不想一起出去尴尬吧?” 许昭宁瞬间僵住。 ——裴昼隐果然聪明。 就算是隐晦到不能隐晦、自以为毫无破绽,也都被他尽收眼底。 裴昼隐低声问:“为什么帮我?” 许昭宁无法回答,他那一瞬间动的恻隐之心。 许昭宁从来没觉得怀抱原来是可以让人窒息的。 他雪白的脸已经涨红,没有地方可以躲,裴昼隐的手臂在收紧,夏季的闷热将这一切蒙上了粘腻的暧昧,许昭宁心中警铃大作。 他似乎被男人身上的气味笼罩,锁住。 池听的电话漫长得像是过去了一个季节。 而许昭宁已经经历了夏冬秋,冷汗与热汗交杂,在男人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的瞬间,头皮发麻。 好在,没有真的触碰到。 池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许昭宁麻木问:“可以放开我了吗?” 裴昼隐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松开了力气。 许昭宁腿软,拿出盲杖走了两步,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反身回去,朝着他认为的方向给了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打在了裴昼隐的衣服上。 许昭宁一瘸一拐地走开,盲杖点地的声音渐行渐远,留下裴昼隐在原地。 他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掌。 随后,将一掌心的潮湿暧昧拢住,垂在身侧。 * “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走啊,”裴翊不理解,托腮在一旁看,“我记得你最近都没客户啊,在这里待着不好吗?这里好玩的好吃的那么多,能放松心情还不用付钱,回了出租屋不无聊吗?” 许昭宁魂不守舍,“我从来不觉得独处无聊。” 这也是他和裴翊不同的地方。 裴翊习惯呼朋唤友,能在人群中玩疯,如果在家太长时间能被憋疯,而许昭宁自己也能玩很好,看书也能看一天。 “我是真不理解你们这种人,”裴翊道,“你和我哥一样,都不嫌憋得慌。” 第12章 刚吵架不久,他说完这话后,怕又得罪许昭宁,立刻找补撒娇,“所以我们两个当中,还是我最离不开你,你留下来吧,陪陪我不行吗?” 许昭宁心不在焉,“裴翊,你觉得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哥?”裴翊很奇怪,平常许昭宁的注意力从来不在他哥身上,“他能是什么样的人啊,你别说,你一说我觉得你俩还挺像。” “哪像?” “他是熟人面前不爱说话,你是熟人和生人面前都不爱说话,”裴翊道,“哦,还都爱看书,不参与年轻人的活动……” “这些不算,”许昭宁打断他,语气变得艰涩,“你平时有没有发现过,你哥人品上的问题?” “啊?” 裴翊摸不着头脑,“我哥怎么可能有人品上的问题?他对家里和员工都很好啊,也不是那种爱发脾气的。” “感情上呢?” “感情?”裴翊笑了,“这就更犯不着了,我跟你说,以前青春期的时候,他就对小姑娘小男孩敬而远之,我一度以为他那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性.冷淡。” 许昭宁被裴昼隐抵住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性.冷淡。 “或者,”许昭宁想了想,“他有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心理问题,没跟家里人说过,比如……” 爱人妻之类的。 或者爱撬墙角,明面上说没谈过恋爱,也是因为这些关系见不得光。 这些话,许昭宁实在不好意思跟裴翊说。 裴翊一头雾水,“你跟我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你俩吵架了?” 他说为什么许昭宁忙着要走。 裴翊道:“是他先不对的是不是?” 他清楚许昭宁的性子,软得像弹力球,不是被得罪狠了,是不可能弹回来砸人的。 许昭宁连忙道:“不是不是。” 裴翊握住他手腕,“不行,我知道他一直看不惯我们谈恋爱,我要让他给你道歉。” 裴翊根本不让他拒绝,拽着他就往外走——该死的,裴昼隐住得还很近,就在隔壁。 许昭宁扒着门,许昭宁要晕过去了。 敲门声哐哐哐,许昭宁心惊胆战,开门声传来时,他和裴翊分手的心都有了。 分手吧,分手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裴昼隐安安静静站着。 裴翊对上他的目光,怂了一下,接着道:“哥,你是不是对宁宁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许昭宁和裴昼隐同时一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昼隐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不久前,他轻声的暧昧、朦胧,都像是许昭宁出现的幻觉。 “你指什么?”他冷冷道。 裴翊问:“你是不是找他吵架了?” 裴昼隐沉默了。 片刻后,他反问:“裴翊,是不是我太纵容你,才让你这样没大没小的来质问我?” 裴翊语塞:“我……” “如果今天是母亲找你男朋友,”裴昼隐道,“你还敢这么大呼小叫,来给你的小男朋友‘讨公道’吗?” 许昭宁叹为观止,为裴昼隐倒打一耙的本领。 裴翊的气势已经削弱了大半,“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昼隐已经关上了门。 关门前,他的视线隐晦地在许昭宁身上停留。 却没有继续停留下去的意思。 第9章 许昭宁最终还是在庄园里住了几天。 这几天,他能不出门基本不出门,就算是出门,也都是听着隔壁没有动静才出去,如此谨慎,果真没有再碰见裴昼隐。 也可能是裴昼隐刻意为之。 因为有一次也许是碰上过,然而在他开门的瞬间,隔壁也传来开门声,也许是同时,他与对方一起关上了门。 许昭宁的背贴在门上。 安静到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他不知道这样躲着裴昼隐有没有用。 如果裴昼隐也躲着他——裴昼隐是意识到,对着弟弟的恋人有那种反应,非常不道德吗? * 天边的云彩低垂。 夏季的雨天多如牛毛,上一次的雨天似乎没过去多久,又有了下雨的征兆。 庄园里待了几日后,许昭宁终于是受不了,谎称自己有客户,与裴翊告别。 裴翊粘人,但是不会在他有工作的情况下不分轻重。 这是许昭宁第一次对裴翊说谎。 拿着盲杖出来时,许昭宁感觉到的,竟然并不是对恋人的心虚,而是解脱。 甚至还推拒了裴翊要送他的提议。 许昭宁默默等候在路边。 他鼻尖闻到了一点潮湿的泥土味,没几分钟,橡胶与汽油味充斥鼻腔。 汽车停在了许昭宁面前。 有车窗缓缓降落的声音。 许昭宁歪了歪头,向前走了几步,“不好意思师傅,我的眼睛看不见,请问是出租车吗?” 司机不自觉屏住呼吸,透过倒视镜,观察身后男人的神情。 后视镜照出男人半张脸,一道凌厉的折角连着修长的颈部线条,微微扬起的弧度让整张脸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阴影在棱角分明的下颌流动。 男人轻微点了点头。 司机这才回应,“啊……是。” 同时,打开了后车门。 许昭宁放心上车,然后在上车之后——他的嗅觉率先他的听觉,感觉到了不对。 是一种很熟悉、清新的味道。 在他即将后退时,对方却猛地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咔哒一声,是车锁落锁的声音。 “不是想搭车?”裴昼隐道,“都上来了,为什么要走?” 许昭宁霎时间有种被戏耍的愤怒。 “我是叫的出租车,”他顿了顿,掩盖住心下的惶恐,“不是要搭车。” 车内只剩下呼吸的起伏声,每一下都像锤子敲在耳膜上。 许昭宁睫毛浓密得像鸦羽,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可眼神总是低垂着,像只随时准备逃走的鹿。 不是已经放过他了吗? 不是彼此都避让了几天吗? 为什么?为什么又骗他上车? 而裴昼隐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许昭宁身上扫荡,心中思考到底哪里露了馅。 “裴先生,”许昭宁忽然道,“我一直叫您裴先生而不是哥哥,是出于对您和裴家人的尊敬,也是为了我的恋人裴翊来讨好他的家里人,并不是代表我们感情不好,您应该知道吧?” 司机大气都不敢喘,很想弃车而逃。 在裴昼隐三番五次让他停车,只是为了看小瞎子时,他就已经猜出点什么。 如今,他更是明白了这个小瞎子的身份。 一场巨大的豪门伦理剧正在他脑海中上演。 裴昼隐却发出轻笑,反问:“是吗?” 是真的感情很好吗? 许昭宁强作镇定,“当然。” 裴昼隐看破不说破,不置可否,“可是这和你搭我的车,又有什么关系呢?”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是终于松开。 许昭宁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圈。 苍白的皮肤上迅速洇出绯色,仿佛有人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宣纸上狠狠抹过。 下一秒,裴昼隐道:“开车。” 许昭宁不敢置信,甚至维持不了表面的平和,“我说过我不搭车……你要带我去哪?” “小许老师,”裴昼隐甚至一本正经,“我也早和你说过,我又不会把你吃了,没必要这么紧张。” 许昭宁信他才怪! 他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走投无路的惊慌,开始摸索安全带解开,还想在开车的情况下去摸车门—— 裴昼隐骤然制住他,宽厚的胸膛将他笼罩。 被紧贴住的瞬间,许昭宁头皮差点没炸开! 淡淡的青柚薄荷夹杂了一股温暖的气息,混合成了比之前还要好闻的味道,太近了,太近了。 许昭宁蜷缩身体,听见裴昼隐薄怒的声音:“你不要命了?” 许昭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松手。 察觉到触碰的瞬间,他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单薄的肩线在对方臂弯里陷得更深。 而裴昼隐,也才感觉到许昭宁柔软的身体。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变得清晰无比。 ——这么好看,这么漂亮。 ——怎么就偏偏是他弟弟的呢? 为什么只能是他弟弟的呢? …… 被送回住处后,许昭宁顾不得地址暴露,他被吓坏了,匆匆回到家,插钥匙的手都在抖。 裴昼隐对他有想法。 他男朋友的哥哥,对他有想法。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想找人诉说,然而这件事太过荒诞不经,说出去足成为饭后茶余的八卦谈资。 第13章 和男朋友说吗? 可是,这让裴翊以后该如何面对裴昼隐?他要看到兄弟阋墙,为他大打出手吗? 到时候,裴家人,尤其是裴翊裴昼隐的父母,该如何对待他? 想想就不寒而栗。 许昭宁裹着被子发着抖,对裴昼隐生出一股怒意。 混蛋,大混蛋。 不知是不是惊惧交加,加上雨天变温,许昭宁傍晚时已经发觉到身体的不对。 找了半天的体温计没有找到,哆嗦着回到床上,打算跟男友求助时,许昭宁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他白天跟裴翊撒过谎。 说他今天会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并不是每家有钢琴的人都是老板干部,其中不乏一些下班晚的,调琴的时间相应的也会挪到很晚。 通常他的同行不会接这种单子,但许昭宁想赚钱。 都说撒一个谎,要用一千个谎言去弥补。 许昭宁自尝苦果,只能在点了个买药的外卖。 外卖都没来得及拿,他就倒在了床上,轰轰烈烈烧得头晕目眩。 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的轰鸣中,突然插进三下钝响——咚、咚、咚。像是有人用指关节叩门,又像树枝被风刮断砸在门板上。 许昭宁迷迷糊糊,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男人颀长的影子倒映在许昭宁蜷缩着的床上。 许昭宁无神的双眼睁开,下意识道:“裴翊……” 男人沉默了片刻。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传来,像是刻意模仿着什么,有些不自然的怪异。 “是我。” 许昭宁张了张嘴。 对方上前——是那股熟悉的花香和太阳的味道,他将头埋入对方的胸腹,忽略掉了对方瞬间的僵硬,委屈一点一点爆发。 “我有点渴。” 对方不知道为什么,比平常要沉默。 “我去给你倒水,”男人说,“厨房在哪?” 许昭宁抱怨,“你不是来过吗?” 声音嘟嘟囔囔的。 对方一顿,没再追问,脚步声渐远,再次回来时,不仅带了水,还有药。 只是他好像没伺候过人,动作无比生疏,水都能喂撒,许昭宁生着病,小脾气全上来了,不高兴道:“不要你喂了。” 他推开对方,把沉重的头埋进被子里。 对方似乎很无措。 “生病了……得吃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现在还算有点小机灵,烧成傻子了怎么办?” 许昭宁忽地睁开眼。 可惜,他无神的双眼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视物,就算是睁开眼,也无法辨别如今的处境。 “裴翊,”许昭宁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哪次生病时,裴翊不是求着哄着? 什么宁宁最乖,宁宁最棒,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 对方沉默片刻,“可是,生病不就是要吃药吗?” 他凑近了许昭宁。 许昭宁一把推开他,情绪十分不好,“你想吵架就直说!” 他几乎上脚踹了,脚踝却被人握住。 纤细如瓷,骨节玲珑,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在掌心。 “对……对不起。”对方语气生涩。 “宁宁喝药。” 第10章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娇气一些。 高烧的红从耳根爬向脸颊,如同宣纸上滴落的朱砂,被体温蒸得微微发亮。 冰凉娇嫩的脚,陷在深色的床单中,肌肤胜雪。 上面有裴昼隐留下的指痕。 裴昼隐的喉结滑动,半坐在床头,视线移开。 生病的人已经睡着了,然而他的视线却不如许昭宁清醒时放肆,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压抑。 许昭宁难受得哼唧了两声。 裴昼隐又重新转过头。 汗水洇湿了他鬓间碎发,小扇子似的睫毛也闭着。 这张完美得犹如娃娃的脸,在睡着时,也美的惊心动魄。 裴昼隐的掌心隐隐发烫,似乎又想起那日他捂住许昭宁的嘴时,他嘴中呼出的热气。 随着许昭宁一滴汗的滑落,他的手指抽搐了几下,蜷起又展开。 最终,还是没忍住。 伸出手,将那滴汗收入掌心,同时,指腹搭在了许昭宁的脸上。 滑腻的手感,软嫩和想象中相似。 许昭宁轻哼:“妈妈……” 裴昼隐如梦初醒,收回手。 许昭宁似乎做了噩梦,不停地喊妈妈。 他记得裴翊以前和他解释过,许昭宁的家境不好,家里至今还没脱贫,身后还有个亲弟弟。 在说这段时,裴翊连着说了三个“善良”。 “哥,他真的很善良,和那些贪小便宜的刁民不一样,恋爱三年,他从来没有主动找我要过钱,就算是他送他礼物,他也会想办法挑个等价的送回来。” 当时裴昼隐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现在不找你索要钱,回送你等价礼物,只不过是你身后有更吸引他的筹码,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 “他真的不一样!” ——不一样吗? 如果真的不一样的话,那他裴昼隐的手中,除了钱,还能有什么筹码呢? 这念头一出,他猛然一惊。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就算是许昭宁贪财,难道他要帮许昭宁脱贫吗? 今夜的事,不过是一场巧合。 他刚好知道了许昭宁的住址,刚好一直没走,刚好看见许昭宁门口的外卖一直没动。 一个瞎子,在家里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于是选择找人将锁划开,孤身进来确认许昭宁的安全。 怕下属等太久,才嘱咐下属先下班。 他知道许昭宁漂亮。 可是再漂亮,那也是他弟弟的恋人,不是吗? * 许昭宁被照顾的很好。 但是这种好,总伴随着一点的不对。 首先是体型—— 昨夜裴翊的体型,似乎大了不少。 他直觉觉得不对,然而他的感官又告诉他,确实没错,确实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笨手笨脚,哄人时也很笨。 等他醒来时,一切又都对上了。 “你醒了?”裴翊上扬的音色在许昭宁耳边响起,“真是吓死我了,为什么生病了不告诉我?你知道你这样一个人昏倒在房间里有多危险吗?” 许昭宁身上的不适感很少。 就连生病醒来时,喉咙里的干涩感都没有,嘴唇也是水润的。 随后,他听见了裴翊放杯子的声音。 是了,肯定是裴翊照顾了他一夜,在他神志不清时给他喂水。 他不好意思解释他昨天对裴翊撒谎的事。 “我……” “算了,”裴翊泄气,“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只是外表看着好欺负,实际上性格要强。” 他嘟囔:“生病了也不知道求助。” 许昭宁听他这么说,倒是一愣。 心中顿时闪过一丝被理解的暖意。 这段时间两人经常观念不和,都快让他忘记,他们之前谈恋爱时有多么合拍,多么快乐。 裴翊忙前忙后,又是订餐又是喂饭,让许昭宁重新找回了甜蜜的感觉。 同时又嘲笑自己的多心。 有他房门钥匙的,只有裴翊,如果不是裴翊,谁还能进来呢? 肯定是裴翊昨晚来找他,结果发现他的外卖一直在门口,于是直接开门进来了。 而裴翊在陪他之余,总有些挥之不去的疑心。 许昭宁生病这件事,竟然是他哥告诉他的。 而且是早晨亲自打给他。 在得知许昭宁生病时,裴翊心都提了起来,许昭宁看不见东西,生病的时候该有多无助?一般这时候他都会陪着。 “可是哥,”裴翊感觉有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 裴昼隐一顿。 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有点冷,“过去道歉的,发现他用外卖买的药放在门口一夜没动。” 确实是道歉了。 只不过,道歉的方式,可能和裴翊想象的不一样。 裴翊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傲慢自大的人。” 他心中又有点愧疚,“对不起啊哥,之前带着宁宁那样找你,让你……有点没面子。” 这时候,裴昼隐倒是善解人意了,淡淡道:“没关系。” 可裴翊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按照他哥骄傲的性格,怎么会低头给许昭宁道歉? 不过,裴昼隐一向重视家人。 裴翊这疑惑没持续多久,便自我说服了,没再继续纠结。 * 入夜,裴昼隐将最后一口红酒饮尽。 大平层的全景玻璃之下,是忙碌的车水马龙,霓虹与车流交织成发光的蛛网,似乎要将谁网入其中。 第14章 他手边不远,是一直黑屏的手机。 默数到五个数,裴昼隐将手机拿起,编辑消息,发给裴翊。 [时间太晚,不要一直在别人家逗留,爸妈也在等你回家吃饭。] 发完后,他便把手机扔到一旁。 有一种自己真是疯了的啼笑皆非。 不过,他知道裴翊会听他的话。 果不其然,裴翊很快发来消息,[你们在家等我吗?可是宁宁还生着病,我不想抛下他。] 裴昼隐:[我的人自会照顾好他。] 裴翊相信了,[哥,真是麻烦你了。] 裴昼隐不再回复,压下心中的躁动,理智知道他这种行为十分莫名。 却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不把裴翊支开。 裴翊和许昭宁是光明正大的情侣,待在一起天经地义。 可裴昼隐就是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甚至在属下给他发消息,告知裴翊已经离开时,忍不住拿上外套,朝着大门走去。 动作有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迫不及待。 …… 许昭宁听见了敲门声。 出于谨慎,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顺着门缝低声询问:“谁?” 裴昼隐扬起声线,“我。” “裴翊?” 许昭宁以为恋人去而复返,疑惑中带着欣喜,打开门,“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你哥叫你回家吗?” 他凑近了一些,鼻尖却嗅到了一点不同的味道。 “你喝酒了?” 许昭宁已经清醒,裴昼隐的回答便也要斟酌再三,“就一点,不多……我不放心你,还是回来了。” 许昭宁还是有些担忧,高烧过后,他的鼻子开始流鼻涕,声音闷闷的,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 “下次不许了。” 裴昼隐不知道他的不许是指不让他喝酒,还是不要大半夜返回来找他。 然而他还是顺着许昭宁的意思,“嗯”了一声。 许昭宁的家里没有开灯。 他是个盲人,自然不需要开灯,只是裴昼隐行动受限,走动间碰到了好几处。 “啊,我又忘了开灯,”许昭宁走了几步。 裴昼隐道:“我去开。” 他听觉不如许昭宁敏锐,许昭宁刻意放缓了脚步,在他打开灯的瞬间,抱了上来。 ——裴昼隐瞬时间连呼吸都停滞。 “裴翊,”许昭宁问,“你有多久没像今天这样了?” 他没见过这样的许昭宁。 这样的……有一点撒娇似的,娇滴滴的,活色生香的许昭宁。 他本该立刻后退,可掌心却背叛意志,本能地托住那截后腰。隔着一层棉质布料,体温像熔化的蜜糖渗进指缝,烫得他指节发僵。 可笑的是,他对于本该接受这个拥抱的裴翊,产生了无法解释的恶意。 “嗯?”许昭宁趴在他的耳边,期待中的吻并没有落下,有些疑惑。 而裴昼隐在他趴下时,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忽地后退两步。 推拒的手僵在半空。 身高不对,他和裴翊的身高差了很多。 许昭宁被推,十分错愕。 然而不等他质问发脾气,对方的手机犹如救世主震动起来,裴昼隐气息不稳道:“可能是家里的电话……我去接。” 裴昼隐并没有接电话。 他伫立在许昭宁家门口的走廊中,冷静了半个小时。 又十分钟后,裴昼隐给裴翊发了条信息,[记得给你男朋友报个平安。] 裴翊不明所以,还是照做:[哦哦,好。] 几分钟后,许昭宁收到来裴翊的信息。 [我到家啦,不用担心我。] 许昭宁气笑了,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假装没看见裴翊的信息,回都没回。 * 小区楼下,裴昼隐依旧静坐在车内。 他几乎一夜没睡,只在清晨许昭宁好转时,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 此刻困意上涌,连他本人都没控制住。 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又一次回到了昨晚的雨夜。 不同的是,这次许昭宁没生病,而是又一次在打开灯的瞬间,轻轻试探着抱住他的腰。 许昭宁对他十分温顺。 在他的手放上去时,裴昼隐的心脏紧缩——鼓噪到震耳欲聋。 “裴昼隐。”这次,他喊的是他的名字。 几乎不用许昭宁再开口。 裴昼隐抱住他——狠狠吻了下去。 裴昼隐扣住他的后脑,不容反抗地压下来。这个吻像一场小型侵略,舌尖撬开齿关时,许昭宁的手指无意识攥皱了他的衬衫。 许昭宁被他抵在墙上吻到缺氧,裴昼隐的犬齿故意磨过他的下唇,留下一阵细微的刺痛。 “疼……”许昭宁刚想抗议,声音就被吞进更深的热度里。 吻到情动时,裴昼隐突然掐住他的腰往后一按,让他彻底陷进沙发里。俯身时阴影笼罩下来,“我是谁?” 许昭宁泪眼朦胧,“你是……” 不等他说话,哭泣的声音又一次被裴昼隐吞没。 这个吻带着酒精的灼烧感,裴昼隐的舌尖扫过许昭宁上颚时,他的腰瞬间软了半截。来不及咽下的唾液顺着下巴滑落,被对方用拇指揩去,又故意抹回他锁骨上。 接吻的声音在安静房间里显得格外色情,黏腻的水声混着许昭宁偶尔漏出的喘息。裴昼隐的手滑进他衣摆,感觉怀里人抖得像张拉满的弓。 “别咬……”许昭宁小声抗议。 却被裴昼隐变本加厉地吮住舌尖。纠缠间领带不知何时绕上了他的手腕,丝绸面料摩挲皮肤的触感,比直接的触碰更让人战栗。 情到浓时,裴昼隐恨不能将他拆吞入腹。 然而就是两人喘息的间隙,许昭宁却猛然推开他,惊慌地睁大双眼。 ——许昭宁的眼睛能看见了。 他连连后缩,崩溃到流眼泪,“怎么是你?” “一直都是我啊,宁宁,”裴昼隐疑惑不解,还想靠前,“我是裴昼隐啊。” “不,”许昭宁哭着摇头,“不应该、不应该是裴翊吗?” 霎那间,闪电轰隆。 照亮了许昭宁的脸,也照亮了裴昼隐。 裴昼隐被惊醒。 梦中的场景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裴昼隐的脸上,冷汗顺着身体流入更深处,粘腻罪恶。 梦照亮了他的欲.望、他的越界。 他确实对许昭宁有想法,有无法解释的吸引。 对自己弟弟的恋人,一个小瞎子,产生了忄青欲。 那种渴望像被强酸腐蚀的锁链,表面锈蚀剥落,内里却越烧越红。 只等锁链承受不住高温。 干脆利落的断裂。 第11章 到了暑假,许昭宁就忙了起来。 各种练琴人捡起家里尘封已久的钢琴,结果发现家里的钢琴音劈了,紧急找人调琴,让许昭宁的订单爆炸式增长。 他的单子定价合理、技术好,回头客自然就多,口口相传,新客人也多。 忙碌之下,什么感情生活情仇爱恨,都被抛之脑后,就连裴翊好几次想找他,都被他回绝了。 * 裴家。 最近许昭宁没找裴翊,他闲的要死,干脆叫了一群朋友来家里玩。 没和许昭宁谈恋爱前,他经常和朋友聚,和许昭宁谈恋爱后,这种聚会少了不少。 朋友们也都调侃,“这个见色忘友的总算舍得出来了,之前怎么叫你你都不肯和我们玩。” 裴翊倒是自豪,“没办法,我对象不喜欢我参与这些。” 说话间,裴昼隐回来了。 门外响起开门声,众人循声望去,发现一辆颜色低调、款式却一点都不低调的豪车,慢悠悠驶向车库。 “我去……”这些玩伴发出羡慕的声音,“裴翊,那是你家里人回来了?” 裴翊的腰杆顿时更直了。 年轻人的虚荣心总是无法避免,“对,那是我哥,我哥超帅,你们等会儿就知道了。” 等裴昼隐出现时,这些人更是发出小声的惊呼。 裴昼隐几乎是他们在场人所有人想成为的模样,长得帅、有钱,看起来还很有格调。 他身后跟着两个助理,西装革履。 裴翊道:“哥,回来了?” 裴昼隐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裴翊。 ……也有段日子没见许昭宁。 见不着许昭宁,他的欲望似乎平息了下去,不再嚣张着想要什么,整个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如今再看见裴翊,他的心情更是平静。 可能是好了吧,他这么想。 可能从前只是压抑太久,于是才对不该的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 许昭宁可能只是一个引子,也可能只是某种象征,因为他曾经看过裴翊和许昭宁亲密,于是自动把许昭宁身上打上了“欲望”的符号。 第15章 喜欢是称不上的,他们才接触多久?不够日久生情的条件,而一切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这么想着,对着裴翊,他的心情更是平常,“嗯。” 裴翊知道他很厌恶在家里办派对。 曾经他哥在国外留学过几年,在国外一些淫.乱看得多了,对于派对,有非常不好的印象。 他略有些心虚,“你在家里待多久?” “没多久,”裴昼隐看着他们桌子上摆出来的酒、烟,“把这些收拾掉。” 他明明没做多大的表情。 然而上位者的威压却精准地施加在每一个人身上。 裴翊小声嘟囔,“我们不会玩太过分……” 裴昼隐微微皱眉,“不会玩多过分?你的意思是,桌子上摆的这些东西你一样都不会碰吗?” 裴翊语塞。 然而不知为何,在训斥完他后,裴昼隐却又忽然改了主意,宽容了许多。 “算了。” 出于他那些不良心思的愧疚,还有他片刻就会离开,还是打算放过裴翊。 裴昼隐带着助理上了楼。 和助理说话时,他暖棕色的眸子泛出几丝漫不经心的冷漠。 助理小心翼翼应付。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裴昼隐的脾气很大。 他倒也不会特别无良的拿着他们撒气,只是老板不高兴,做属下的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做事也要小心不少。 正在说话时,裴昼隐的手机响了。 他道:“你们先出去吧。” 电话那头,是裴夫人。 裴昼隐脸色稍缓,“母亲,什么事?” “昼隐,你是不是回家了?最近公司是不是很忙?” 裴昼隐放松了些许,揉了揉太阳穴,“是,刚回来,最近有很多会要开。” “别太累了,注意休息,”裴母沉默片刻,话题一转,“你弟弟,最近也是难得找朋友玩一玩,他也很久没放松过,你也别管那么严。” 裴昼隐的手一顿。 随后,他自嘲一笑,“消息传这么快?也是,家里都是你的佣人,你们的家,消息当然灵通。” “昼隐,你怎么说话的,这也是你的家啊。” “我的家?”裴昼隐冷笑。 “当然,不然呢?” 裴昼隐情绪没控制住,泄露出几分,“从小到大,这里哪里像我的家?对裴翊来说,这里是温暖的家,对我……” 他意识到自己的激动,话头猛地止住。 裴夫人也陷入了沉默。 最终,裴昼隐恢复了平静和冷漠,“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起身,二楼的视角刚好能俯视别墅的花园。 可能是怕被他说,裴翊和朋友们的东西都从客厅搬到了这里。 他望着裴翊,一如从前每一次。 在室内,看着笑容满溢的裴翊。 他和裴翊生下来就不同。 裴翊出身,是为了享乐,而他的出生,是源于父母的不甘。 不甘裴氏落入他人之手,自己又没有能力去斗。 于是裴翊的生活一路鲜花掌声,而他的人生是数不清的课程、习题、不能选择的专业。 当然,他都完成得很好。 好到他都已经快忘记了,当初对裴翊阴暗的心思。 ——凭什么呢? 裴昼隐把两个助理叫了回来,“你们去让管家再给裴翊送几瓶好酒。” 他一顿:“就说是我说话重了,给他们的赔礼。” 助理愕然,不清楚他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但还是照做。 * 许昭宁接了个西餐厅的单子,正好碰到在演出的朋友。 亏得汤舒长了双眼睛,还不如他这个眼盲的。 经理在跟汤舒说话时,许昭宁正打算要走,听见熟悉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对方转过身时,吓得轻抚胸口,“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想知道你到底多久能发现我。”许昭宁也调皮了一下。 两人都是工作之余难得闲暇,一拍即合,打算去搓一顿。 有人陪着就是比没人陪着好。 起码许昭宁不用特意挑选“服务态度友好”餐厅,被朋友领着就能进。 曾经他一个人去吃饭,遭到过餐厅的拒绝。 理由是他们人手不足,不能完全看顾好他,怕出现安全问题。 很多滚烫的东西,比如烧烤的烤盘、火锅加热的汤、砂锅,对许昭宁都有危险,他去之前都要选好不挤的时间,还有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一般对方会连连跟他道歉,许昭宁也接受了他们的道歉,没再难为他们。 然而心里还是受伤的。 他只是眼瞎,又不是傻子……好吧,他受伤的概率确实比正常人大一点。 所以每次身边有朋友陪着,他都很开心。 汤舒咬了口葡萄,“要我说,你这个男朋友忒不靠谱,就算做不到二十四小时陪伴,起码中午也要来和你一起吃个饭吧?他不知道你不方便?” 许昭宁摇头,“我没和他说过这些。” 汤舒语塞,“好吧,你俩,一个没长嘴喜欢逞强,一个缺根筋不知道问。” 感情问题,他一个外人不好插嘴太多,换了话题,“你家里最近怎么样?你爸妈没再管你要钱吧?” 他和许昭宁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很早就认识,比裴翊还清楚许昭宁的情况。 许昭宁沉默了片刻:“嗯……” “不是吧,”汤舒发出绝望的声音,“就你那三瓜俩枣的,在大城市租房要去掉两千,通勤吃饭再去两千,你爸妈一张嘴就要好几千,你每月能剩下多少?” 许昭宁道:“没办法,我弟弟上学确实需要钱。” 两人说话间,餐厅里又进来了人。 门口的风铃被打开的门扇动,发出不同的音阶,许昭宁侧耳听了片刻。 “我靠……”汤舒发出惊呼。 许昭宁问:“怎么了?” “咱俩来的也不算多高档的餐厅啊,”汤舒凑近他低语,“好像来了个精英。” 许昭宁对除了亲近的人之外的人没什么兴趣。 “不对,”汤舒否认,“这不止是精英,得是个富豪吧,我看他的车了。” “车怎么了?” “他那辆车,我在网上刷到过,起码八百个。” “八百块钱?” 有时候许昭宁也能冷不丁冒出点幽默。 “八百个达不溜!” 明明上一秒还在讨论许昭宁的工资。 这巨大的贫富差距,令许昭宁晃了下神,同时,那个被汤舒称作“富豪”的人缓缓从两人身边走过,带来让许昭宁熟悉的味道。 那种清爽的、裹着肉.体暖意的味道。 汤舒急得像猴子,抓耳挠腮,“他过去了……高富帅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拍张照?车和人都想拍。” 许昭宁的心却攥了起来。 他斜后方的椅子被人拖动,发出了明显的动静,服务员急忙过来给他帮忙。 对方温和道:“谢谢。” ——是裴昼隐。 许昭宁握住杯子,很温暖的一杯水,却让他背后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 他还没忘记裴昼隐的“真面目”。 而且刚刚汤舒说,他们这个餐厅很普通。 裴昼隐平时会来这么普通的餐厅吗?他为什么来的? 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宁宁?你怎么了?喊你半天不答应。” 朋友的呼唤让许昭宁回神,他勉强一笑,“我去趟厕所。” “我陪你吧。” “不用。” 他要搞清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在他进厕所后不久,厕所里也传来了脚步声。 他怕认错人,假装洗手。 然而对方的手直勾勾冲着他来—— 许昭宁警惕道:“你干什么?” 在他躲避后,对方依旧没停住,径直触碰到他的脸。 带有烫意的指腹,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绷紧,血液仓皇涌向热源,把苍白染成绯色。 “你这里有纸屑。”熟悉的声音。 不等许昭宁自己擦掉,裴昼隐已经替他把纸捏了下来。 指尖撤离后,残留的热意仍在皮下跳动,像余烬里未灭的火星。 许昭宁紧张得咽口水,“你、你跟踪我?” “怎么会呢?”裴昼隐道,“你觉得我有那种闲工夫吗?” “那是偶遇?”许昭宁松了口气。 “一个城市这么大,我们习惯去的餐厅不一样,又怎么可能是偶遇?”裴昼隐似乎被他的“天真”逗笑,“我工作忙,自然不可能是我跟踪你,而是雇人‘照看’你,宁宁。” 许昭宁松的那口气断了。 接着,他反应过来裴昼隐叫了他什么,“你……你叫我什么?” “哦,不好意思,”裴昼隐很有礼貌,“一时顺嘴。” 第16章 许昭宁的手摸到了冰凉的洗漱台,慢慢后退。 他觉得裴昼隐今天不太正常。 裴昼隐静静地看着他后退。 在许昭宁即将摸到门把手时,裴昼隐忽然道:“就算你今天躲过了我,以后我们就不会见面了吗?只要你一天不和裴翊分手,我们就永远有见面的机会。” 许昭宁心跳如鼓,紧张到呼吸困难,“你到底想干什么?” 其实早已不必问了。 裴昼隐的心思,没人比他更清楚、也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裴昼隐对他升起的那肮脏的、下流的心思。 “你知不知道,裴翊真的很崇拜你?”许昭宁换了个话术,“在他眼里,你是他非常好的哥哥,能帮他解决很多问题的亲人,他对你的感情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背着他,对他的恋人做……这种事?” 他不知道。 在他说这些话时,裴昼隐的脸色频频下沉。 最后,停留成了一个戏谑、带有嘲讽的表情,语气依旧温和:“所以呢?我有说过对你做什么吗?——裴翊崇拜我又怎样?我并不打算他心中兄长的滤镜。” 许昭宁哑然。 裴昼隐上前,越凑越近,直到呼吸交融,只差几厘米就能吻上。 “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许昭宁想避开他,瑟缩着避开头。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动作,在男人看来,有多么诱人。 雪白的颈子全暴露在男人的视野中,男人这才发现,他下垂的眼睫下,藏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因为太小太浅淡,所以一直没发现。 欲望而已。 欲望的产生,在于不满足,越压抑越爆发,犹如沉疴顽疾。 想办法满足、想办法治疗,总能好的。 裴昼隐喉结滑动,却还是退开身体。 他微笑着:“起码不是现在。” 许昭宁愕然。 “小许老师,想不想来找我做桩生意?”裴昼隐道,“我是生意人,知道人和人之间互惠互利,关系才能发展。” “我知道你弟弟在上学,家中情况比较艰难,我可以资助他,你家里也能得到一大笔钱。” 许昭宁越听越惊恐。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发现,” 第12章 什么生意昭然若揭。 裴昼隐不愧是生意人。 直戳痛点。 许昭宁都已经顾不得他调查自己,惊慌失措,“我就当……我就当没听见你今天这番话。” 裴昼隐欲言又止。 许昭宁已经应激,抖着举起盲杖,“你别过来!” “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裴昼隐啼笑皆非,举起双手,“我很守法。” 许昭宁摸了好几下,才把厕所门打开。 他缓缓后退。 随后,这才敢开口嘲讽,“守法,但是罔顾道德伦理,是吗?” 裴昼隐道:“不着急答复,你可以考虑清楚。” “我永远都不会考虑!”许昭宁难得被逼出急脾气,咬牙道,“永远!” 裴昼隐注视着他惊慌失措的背影。 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 保洁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在门口看了片刻,纳闷道:“没人轮值啊,这个正在打扫的牌子怎么过来的……” 裴昼隐整理了下领口,长腿迈出厕所。 保洁吓了一跳,“哎呦。” 裴昼隐维持了基本礼貌,朝她绅士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冷且淡。 随后扬长而去。 …… 许昭宁心神不宁,饭都没心思吃了。 是不是要跟裴翊打个电话? 可他跟裴翊打电话,要怎么解释他和裴昼隐之间这场荒谬至极的谈话? 要怎么跟裴翊坦白他哥的心思? 可是……那是裴翊的家人。 也是裴翊把他带到他家人面前,才让他面对这种危险的场面。 是需要说的。 许昭宁生性胆小,他柔软又怕事,大事上却还算拎得清。 他鼓足了勇气,给裴翊打了电话。 电话铃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许昭宁放下手机,用盲人功能点开了两人的聊天框,播报显示没有新消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翊跟他汇报行程的消息没那么频繁了。 就像今天,他连裴翊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许昭宁忽然感觉一阵无助。 从前模糊的分手的念头,在此刻慢慢变得清晰。 有个声音跟他说:分手吧,分手了这些困境将会迎刃而解。 许昭宁叹了口气。 …… 裴翊喝得烂醉,发现许昭宁的电话时,已经是深夜。 他刚想回消息,另一旁同样烂醉的朋友拽住他,含糊道:“喝……继续喝,你还有罚酒没喝完!” 裴翊后悔叫他们来玩了,他哥说得对,烟酒既然摆了出来,就不可能不碰。 他不耐烦地挥开对方的胳膊,躲去了露台给许昭宁回电话。 “喂,宁宁,怎么了?” 许昭宁似乎想说话,然而听见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你喝酒了?” “啊……”裴翊心虚,“是,喝得有点多,不过你放心,我去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是叫了朋友在家里喝的,没乱来。” “……知道了。” 裴翊问:“宁宁,你下午给我打电话是想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裴翊以为信号不好,又喂了两声。 深夜,许昭宁的声音显得有点低落,还有点迷茫。 “……没什么。” “已经没事了。”他说。 …… 裴翊陷入了有点惶恐的状态。 他毫无疑问,是爱许昭宁的。 只是感情生活中过于粗心,可也不至于听不出许昭宁的情绪。 到底是怎么了? 他知道,如果许昭宁不想说,他是撬不开许昭宁的嘴的。 刚刚还有点厌烦的朋友,现在又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随机薅起来一个人,询问道:“要是你对象给你打电话你没回,等再打过去,他又说没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朋友一脸莫名其妙,“那就是生气了啊。” 裴翊抱头,崩溃道:“我就知道,闲着没事和你们喝什么酒。” “哎,明明是你把我们叫来的,别诬赖人啊。” 朋友都知道,他有多喜欢那个小瞎子。 朋友提议,“要是不行的话,你给他买点东西哄哄呗,我一哥们儿,和女朋友吵架,对象都给他提分手了,结果他花钱买了个奢侈品包,人立刻又和好了,前段时间还在朋友圈秀恩爱呢。” 裴翊怒瞪他,“我对象又看不见!他才不稀罕什么奢侈品!” 朋友被他疯狗似的状态吓一跳。 “不至于吧你,不就是对象生气了吗?又不是天塌了。” 裴翊气得拿起衣服要出门,“跟你们说不通。” 结果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裴昼隐。 裴翊奇怪道:“哥?你怎么还没走?” 裴昼隐问:“怎么了?这里不是我家?我不能回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裴翊急匆匆想和他哥告别,然而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哥,你最近有没有见过宁宁?” 裴昼隐眼眸一动,“你男朋友,我怎么会见过呢?” “我真是傻了,”裴翊打了打脑子,“哥……宁宁生我的气了,我该怎么办?” 裴昼隐似乎觉得好笑,“你问我?” 真是蠢弟弟。 裴翊都忘了亲哥有洁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浮木,拽住他的袖口。 “当然……你懂的东西比我多啊。” 在裴昼隐意味不明的注视中,裴翊自顾自表达着他的烦恼,“你能不能教教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道歉。” 裴昼隐在黑暗中,静静沉默了许久。 他默默把袖口从裴翊手中抽走,沉静的语气一如往昔。 “好啊。” * 隔日,许昭宁收到了裴翊的信息。 裴翊说,昨天的事情越想越愧疚,想当面来找他聊聊。 很多事情电话里不好开口,许昭宁想想便答应了。 裴翊来的是他家。 以往每次过来,他都会提一两句,让许昭宁搬到他那里去,今天却十分老实,规规矩矩坐着。 “宁宁,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许昭宁难得听他这么可怜,有点想笑,扯了扯唇,没笑出来。 “没生气。” 就是有点无奈。 裴翊问:“那你昨天到底想说什么事啊?都怪我,要是我及时接电话……” 要是他及时接电话,现在恐怕已经鸡飞狗跳了。 第17章 许昭宁在心里默默想。 在许昭宁出神时,裴翊叫了他两遍,他都没听见。 直到裴翊上前触摸他,许昭宁吓了一跳,这才听见裴翊又问了一遍。 “我们最近的相处时间好少,我在想,最近要不要抽时间出去旅游?” 旅游? 许昭宁的神志逐渐清明。 “去一个我们没去过的城市,”裴翊道,“国外也可以,就我们两个。” 许昭宁探出去,握住裴翊的手,被裴翊稳稳接住。 “好。” 先远离这里,让裴翊哥哥冷静冷静。 他也冷静冷静。 * 几天后,许昭宁和裴翊出现在了机场。 许昭宁僵硬地站在他身边,手被裴翊牵着,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在和助理说话。 裴翊用带着歉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对不起宁宁,我哥正好也要去我们玩的城市出差,只是顺路,等到了地方就就分开,不会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许昭宁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勉强应了一声。 ——裴昼隐就是看准了他脸皮薄。 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不能拿到台面上。 第13章 飞机上,许昭宁隐晦地向裴翊暗示,“你有没有感觉,自从你哥从国外回来,在我们身边出现的次数……有点多?” 裴翊伏在他耳边,“其实我也觉得。” 许昭宁以为他起码还是有点警觉的。 结果,下一秒裴翊道:“但是也还好吧,我们不用管他,玩我们的,反正他一心只有工作。” 许昭宁咬唇。 身后,裴昼隐找空乘要了一条毯子。 许昭宁很想让自己忽略掉他,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然而他控制不住。 只要和裴昼隐同处在一个空间——哪怕他是一个瞎子,也还是会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他的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片刻后,空乘直直朝着他走来。 许昭宁呈现出一个防御的姿态。 “您好先生,”空乘俯身,“那边的先生观察到您可能会有点冷,让我来给您送一条毯子,请问您需要吗?” 许昭宁松开紧攥的手,这才发现,他手心已经出了冷汗。 而裴翊也才注意到,不等许昭宁回答,立刻道:“哦哦,要,谢谢你了。” 温暖的毯子盖在了许昭宁的腿上。 裴翊小心翼翼地给他铺整理好,转身悄悄冲着他哥竖了个大拇指。 他就说,肯定是因为他哥不放心他,这才跟过来指导他。 许昭宁是一个不会说出自己需求的人。 很多时候,裴翊的观察力没那么强,比如许昭宁冷,他很有可能碰到许昭宁的手时才能发现,往往等他发现时,许昭宁已经忍受了很长时间。 偶尔裴翊也会觉得累。 可他知道,性格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扭转,他只能尽量让许昭宁在他身边待得舒适,而不是给许昭宁再增加压力。 现在好了,有了他哥。 他觉得轻松不少——察言观色这件事,还得是他哥。 裴昼隐扯了扯唇角,似乎是讽刺,似乎又很温和,很像个合格的兄长。 裴翊下意识理解成后者。 没真正吃过苦头的人,总是能把大部分社交时的恶意揣测成善意。 * 下了飞机后,许昭宁往前走的步伐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裴翊拉着行李,跟在他身后,“宁宁,等等我。” 许昭宁猛地站住,还是选择问出口,“接下来的行程,你确定不会有你哥了?” 裴翊略有心虚,“应该不会吧……” 那天晚上来自兄长的告诫。 “不要让恋人知道,你很多浪漫的心思,都是来自于其他人的主意。” 裴翊傻傻问:“为什么?” 裴昼隐微笑:“你想让他觉得你很没有主见吗?” 裴翊语气坚定了一下,“不会。” 许昭宁听他语气,慢慢放了心。 裴翊虽然粗线条,但不会跟他撒谎。 裴翊见他放松了下来,上前握住他的手,“宁宁,你有没有什么想玩的?我已经做好了攻略,到了酒店里你可以随便选,保证能让你玩得开开心心。” 他能看出来,许昭宁没有特别高兴。 和他交往以来,许昭宁没主动找他要过一分钱,但是他也承担了两人旅行的费用。 原因就是每次出门,许昭宁都非常高兴。 许昭宁叹了口气,“回酒店再说。” 裴翊订的酒店中等偏上,无障碍设施做的不是特别好。 还没有楼梯,三楼高的地方,全靠爬,行李都不好运。 家里有个盲人,出门时第一件事总是会观察公众场合的无障碍设施做的怎么样,在发现不太满意后,裴翊都想打电话投诉了。 “早知道不订这家了,网上还都是好评,”他嘟囔,“本来有一家特别完美的,我来的时候住过,可惜那个要关系,还要预约。” 他去过的地方很多,有钱人总是不缺体验,而且裴翊还喜欢玩,许昭宁并不是很意外。 裴翊灵光一闪,“对了,我哥肯定住那个酒店,不如让他……” “不用,”许昭宁意识到语气太应激,又找补道,“不用了,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的,不用麻烦你哥了。” 裴翊道:“那是我亲哥,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这就打电话……” 许昭宁连忙握住他的手。 在僵硬中,他挤出个笑,“我的意思是,本来你家里人对我的印象就不算特别好,我不想再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就这样吧。” 裴翊本来还想再坚持,想到那晚裴昼隐跟他说过的,又匆忙忍住。 他哥说,要尊重许昭宁的想法。 许昭宁能主动提出他的想法,他要尊重。 裴翊哼哧瘪肚把两人的行李扛上了三楼。 许昭宁已经清洗干净,坐在了床上。 裴翊看他干干净净、乖乖巧巧地坐着,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在他的心里,许昭宁跟公主似的,就是该这么被他伺候。 刚运动完的手臂,肌肉还在充血的状态,他故意把脸贴着许昭宁的脖子,蹭了他一脖子的汗水。 “你干什么!”许昭宁有点羞恼。 干干净净的小公主被他弄脏了。 香气中,添加了他的气味。 裴翊贴近他,牵引他的手,“宁宁,你摸摸我的肌肉,现在特别大。” 许昭宁有点脸红。 裴翊特喜欢他这个小模样,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悄声在他耳边道:“我带了内个。” 许昭宁还疑惑了一下,“什么?” 接着,他被裴翊递过来的东西搞得脸又红了,打了裴翊一下。 他时常觉得裴翊不像人,像条狗,不管白天玩得再累,还是有精力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裴翊把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 接着,他把攻略拿了出来,像是伺候什么皇帝那样,“说吧,您想去哪,想去哪都成。” 最终许昭宁选了一个密室逃脱。 他们来的城市还是比较前卫的,包容各种亚文化,还有无障碍密室逃脱。 其实不是刻意针对残障人士的,而是让普通人体验一下盲人的日常,密室里面是全黑的,让玩家在全黑的场景下找线索。 许昭宁平常也会“听”综艺,知道密室逃脱是什么东西,可是他没有体验的机会,他这种的,不管到了哪种密室,都会被拒接。 晚上睡觉前,他还挺期待。 可惜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最主流的顾客永远都是普通人,针对的客户群体也不是他们。 许昭宁进去后,就有点茫然。 对普通人来说,视线被剥夺、进入全黑的环境是非常新奇的,可是对于许昭宁来说,这是他的日常。 顶多就是没有盲道和各种指引设备,他靠着盲杖,也能避开百分之九十的障碍物,很轻易就找到了普通玩家找不到的线索。 说实在的,有点无聊。 和综艺里的一点也不一样。 在裴翊和其他人被吓得大叫时,他稳定得仿佛入定,手搭在裴翊身上,淡定道:“路在这边。” 从密室里出去后,裴翊觉得有点丢脸。 他说:“原来你平时的生活是这样的啊,也太可怕了。” 他抱住了许昭宁。 许昭宁倒是没什么波动。 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裴翊体验过他的生活,事后也会忘却这种感受。 除非裴翊和他一样眼盲。 但是这世上,有个人愿意去体验他所过的生活,理解他的痛苦,也不是一种糟糕的感受。 于是他把手搭在了裴翊的肩膀上,顺着摸了摸他的脸。 他能摸出裴翊的难过。 他扬起笑容,“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第18章 裴翊定了定神,挽尊,“对了,那边有卖巨无霸雪糕的,你要不要吃?” 许昭宁点了点头。 裴翊让他在原地等着。 许昭宁坐着时,百无聊赖,把盲杖收了起来,仰着头发呆。 微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食物的清香、树叶的酸涩。 这一刻,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身边经过两个人,两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蹲在阴凉处乘凉。 “哎?听说新开的密室逃脱那边今天来了个瞎子?” “是吗?我看看?上次来了个就给了差评,好说歹说才给删了。” 许昭宁的头慢慢垂了下来。 微笑也在他嘴角消失。 其实没什么,只是一个比较新奇的讨论,并且不是出于恶意。 有时许昭宁也想,自己过于敏感,别听见个“瞎子”就应激。 工作人员的话题已经转向了其他地方。 片刻后,裴翊拿着两个大雪糕,牵起许昭宁的手,让他触碰雪糕柄。 两个工作人员瞬间住了嘴。 尴尬的气氛中,许昭宁又抽出盲杖,“换个地方吃。” 裴翊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他。 等一天逛完,已经是下午七点,回到酒店附近是八点。 两人还没进酒店,裴翊忽然接了个电话,让许昭宁先在原地等。 许昭宁不做他想,静静站在路口。 热腾腾的天气总算有了点凉意,他依靠着一根电杆,有点疲惫。 这时,耳边忽地传来脚步声。 许昭宁的听觉敏锐——他知道人和人之间也会有相似的脚步声,可心还是下意识提了起来。 电杆的另一侧,那人停下。 低沉且熟悉的声音传来:“今天玩得怎么样?” 许昭宁立刻站直。 他不欲和裴昼隐多话,裴翊不在,他连和表演都不想。 拿出手机,开始找裴翊的联系方式。 “他的手机现在应该还在占线。”裴昼隐淡淡道。 许昭宁停下翻手机的动作。 裴昼隐道:“这是在公众场合,你应该也能听见人来人往的脚步、还有车流,还用担心我?” “我已经给你、给你们家,留了足够的面子,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你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弟,就不要再靠近我。”许昭宁低声道。 “为什么?”裴昼隐装傻,“我没有对你做什么越轨的事,我身为你男朋友的哥哥,和你说一句话也不行?如果未来你们结婚,难道连面也不见?” 许昭宁无意和他讨论他和裴翊的感情生活,“你说为什么?你对我存了不轨的心思,难道我要等事情发生之后再和你保持距离?那天你对我说过的话,如今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裴昼隐反问:“不轨的心思,什么不轨的心思?” 他慢慢悠悠,“我那天,有对你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吗?” ——许昭宁愣住了。 裴昼隐道:“没准我想对你说的是,既然你对我弟弟的感情是认真的,不如我来资助你家里,你好好对我弟弟呢?” 许昭宁张了张嘴。 这完全是诡辩! 偏偏还无法反驳。 ——他意识到,裴昼隐确实没对他说过什么出格的话。 对他做过对出格的举动,只是轻轻摘掉他脸颊上的纸。 那些压迫感、暗自的逼近,在他的否认下,彷佛没有存在过。 “和他玩很无聊吧,”裴昼隐的语气骤然一变,温和当中裹了一些尖锐的刺,“像这种不缺爱的傻瓜,连钢琴的音阶都不清楚,去个密室,连针对的群体是正常人还是盲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明白你内心深处最想要的是什么?” 许昭宁的脸色越来越僵硬。 内心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似乎被刺了一下,他依旧嘴硬,“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请你对你弟弟放尊重一点。” 裴昼隐不以为意,他的手,在许昭宁向下撇的嘴角点了一下。 “不如跟我出去试试,”裴昼隐道,“我能让你开心快乐。” 许昭宁始料未及,瑟缩一下。 隐秘的泪痣,在低头的瞬间又出现在裴昼隐视线。 裴昼隐微笑,“起码我不会让你这样强颜欢笑。” 许昭宁惊恐地打掉了他的手。 有点疼。 裴昼隐收回手,脸上的笑意却更深。 第14章 许昭宁几乎是逃回的酒店。 回来后,这才想起来如果裴翊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他给裴翊发了条信息,然后反锁上了门。 自己独处,他才能缓过来思考,这才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没想到的东西。 ——他没证据,就算是把被裴昼隐冒犯的事情告诉了裴翊,裴翊能相信吗? 物理上的证据没有,言语上的冒犯他也没录音。 可是……如果裴昼隐再这样下去。 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下一次,就算是捅到裴家那里,他也绝对不能再就这么默默承受。 想通之后,许昭宁彷佛放下了一个大担子,揉了揉脸。 也是这时,他后知后觉闻到了屋里的异味。 许昭宁找了半天,才发现异味的源头是来自床上。 可是他和裴翊都爱干净,怎么会有异味? 许昭宁立刻明白是保洁阿姨偷懒。 可能不止一天,有可能上一个客人退房时,床单也没换。 他打电话给前台,得到的回答是保洁阿姨已经下班,试图拖延到明天保洁上班时处理。 许昭宁平时都是与人为善,难得强硬了一次。 最终酒店还是把阿姨给协调了过来。 阿姨换床单时,他拿着盲杖,在门口乖乖站着等。 本以为换完就没事了,结果阿姨打量了他片刻,问道:“小伙子,你都看不见,怎么知道我没换床单?是不是在故意为难人?” 许昭宁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他涨红了脸——反驳的话有点卡顿,“我们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故意为难你?” 阿姨沉默了一下,“哦,我就是说说。” 许昭宁咬唇,站在门口生闷气。 阿姨边收拾东西,边像是闲聊,“我不是故意说你啊,就是确实有些那种人,你知道的,心理有点变态,自己生活过得不太如意,就喜欢抓着我们这些小底层欺负。” 她观察许昭宁,觉得是个软柿子,有点发泄似的,“哎,你是不知道,我晚上过来加这个班,不仅没加班费,酒店还要扣我一天的工资,我一天就拿三百,比不得你们这种高薪人士。” 许昭宁脸都黑了。 阿姨还像是不知足,接着道:“你看不见,是不是也看不出来我的年纪?哎,我上面有两个住院的父母,下面供着孩子上大学,一天三百要掰成三瓣,哪像你们年轻人啊,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不。”许昭宁道。 阿姨疑惑了一下,“什么?” 许昭宁声音有点发抖,“你声音挺老的,我能听出来。” 任何人都不希望听见别人说自己“老”,不管男人女人。 这阿姨立刻道:“你这小伙子说话不太中听啊……” “你再这么指桑骂槐,”许昭宁发起脾气,像小猫呲牙,“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变态!” 他举起盲杖,准确地指到了阿姨的位置。 阿姨吓了一跳,立刻“哎呦”一声。 随后,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许昭宁已经无暇顾及裴昼隐为什么阴魂不散,无差别攻击,“你笑什么笑?” 没什么威胁力。 气得发抖,朝着人哈气,看着也不过是增加了几分可爱。 裴昼隐上前一步,站到了许昭宁身边。 他的身高,在狭窄的空间能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身上还穿着没换下来的西装,是很正式的精英形象。 视线在扫到室内站着的阿姨时,眼中的笑意消散,冷意一点点凝结。 偷奸耍滑的人通常欺软怕硬,又见风使舵。 在看见裴昼隐的瞬间,已经明白了这是她惹不起的人。 她收拾好清理物品,灰溜溜道:“算了,今天我自认倒霉,走了。” “等等。”裴昼隐堵在门口。 他冷冷道:“把你们经理叫来,跟你们经理说,如果他不来,我就会联系你们更高层级的领导,你们不清楚我是什么人,但高层应该认识我。” 阿姨的脸色瞬间变了,比刚刚许昭宁的脸色还要难看十倍。 许昭宁听见了她急促的呼吸,知道裴昼隐的话起了作用。 接下来,他“见”证了裴昼隐处理事情的手段,和他的人脉。 经理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想保住阿姨的工作。 直到裴昼隐开始给人打电话。 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经理这边手机就响了起来,接通后,他的神色立刻变了。 第19章 恭恭敬敬把电话挂断,又恭恭敬敬和裴昼隐交谈。 阿姨见局势转变,顿时心如死灰。 “我也不会污蔑她,”裴昼隐道,“就算你们处理人,也讲究原因证据,是不是?” 经理点头哈腰,“主要我们这个阿姨平时风评还不错……” “调监控吧。”裴昼隐淡淡道,“监控调出来看看。” 阿姨慌张道:“我辞职就是了,反正你也铁了心让我走,还调什么监控?” 裴昼隐道:“然后截取片段,发你们酒店群里,杀鸡儆猴,整肃你们酒店的工作作风。”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 酒店里的大群,肯定不止内部人员,各种领导都在,可能还有外人。 如果把监控发群里,还通报她——那她还怎么做这一行? 阿姨至此,总算感觉到了害怕,“我、我承认我确实偷懒了,但是就这么一次,我也就是顺嘴抱怨抱怨,没必要对我这么狠吧?您行行好,放我一马,我给您跪下——” 裴昼隐的手搭在许昭宁的肩上,推她到前面,“给他道歉,跪下也行。” 他毫无被道德绑架的意思。 连对人下跪,都无动于衷。 许昭宁却被吓了一跳,而阿姨要跪不跪——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谁还能真的让她跪?她本以为这个男人会扶住。 气氛就这么尴尬住了。 经理连忙道:“我去调监控。” 阿姨“哎呦”一声,心脏病都快犯了,扑通一声就跌坐下去。 事情闹到这一步,许昭宁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结果,他得知了一个令他更恶心的事。 床单上的异味,是这个阿姨拿抹布擦出来的。 监控显示,她进房间打扫的时间不过三分钟。 相当于收了一下垃圾袋,抻了下床单子就出来了。 不止许昭宁的房间,其他房间也是如此。 完完全全是在“混”工资。 “天老爷!”阿姨直喊冤,也是这时,说漏了嘴,“我好歹还拿抹布擦了擦厕所和床!怎么能算我没打扫呢?” 用、用同一条毛巾吗? 许昭宁面如菜色。 * 裴翊回酒店时,事情已经解决完,酒店房间里只剩下许昭宁和裴昼隐。 他没想到裴昼隐也在这,“哥,你怎么来了?” 裴昼隐道:“路过。” 许昭宁没拆他台。 裴翊道:“路过啊,你也要住这里吗?我觉得这里还行,环境挺好的,周边也安静……” “不住,”裴昼隐道,“你们也要收拾收拾东西,跟着我搬走吧。” 他简单和裴翊概括了一下事情经过。 裴翊听得一愣又一愣,在听见那个保洁这么不要脸后,差点想撸起袖子去大厅里吵架。 在听见保洁已经卷铺盖走了后,他这才勉强消气。 “哥,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敢想今天宁宁得受什么欺负。” “没事,”裴昼隐隐晦地看了许昭宁一眼,“毕竟,他未来也会是我的家人。” 许昭宁一僵。 他有点佩服裴昼隐。 前不久在人前人模人样,没人后照样能厚着脸皮,心理素质比他强。 在裴翊面前,则又变成了那个平和优雅、无所不能的哥哥。 收拾东西时,裴翊忽地想起什么。 他把床头柜的东西拿了起来。 裴昼隐进门时就已经看见了。 几个崭新的套。 还没拆封。 看见裴翊把东西往箱子里塞的举动,他眸光中闪过一丝晦暗。 而裴翊和许昭宁无知无觉,许昭宁更是被恶心坏了,兀自蜷缩在一个椅子上,等着裴翊收拾东西。 看起来被伺候惯了。 * 新酒店和裴翊订的完全不同。 这就是裴翊说的那个,需要人脉才能订到的酒店。 无障碍设施做的和刚刚那个酒店天上地下,许昭宁不需要人引路,自己通过房号就能找到地方。 然而还是有服务员给他们引路。 行李箱也有专人过来运送。 裴昼隐率先去处理工作了,就裴翊和许昭宁两个。 裴翊道:“怎么样?还是我哥厉害吧。” 许昭宁低声应了一声。 确实……很厉害。 和裴翊相处时不觉得,裴昼隐身上有很强烈的阶级感。 他和刚刚实习的裴翊不一样,已经社会化的很成功,善于运用权力人脉,施压和解决问题都很成熟,手段干脆。 回到房间后,裴翊立刻抱住许昭宁,“今天是不是吓坏了?” 许昭宁道:“还好。” 裴翊知道他胆子小,每次和人理论,明明自己占理,还是会面红耳赤。 他刚想说什么,接着,又来一个电话。 裴翊急躁道:“谁又给我打电话?!”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管理的那个庄园。 “就这么一个小破产业,天天没完没了,”裴翊不耐烦地接起,“喂,什么事?”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裴翊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避开许昭宁,去外面谈话。 等回来时,他的态度从不耐烦,变成了犹豫不决。 许昭宁问:“怎么了?” 裴翊性子直,不知道婉约,纠结半天后,还是直接说:“宁宁,我可能要回去两天。” “……什么?” “我知道,我有点该死,”裴翊道,“不过就两天,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回来,保证一点时间不浪费,行不行?” 他这个人没什么上进心。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古代那种主动把各种权利交出去的闲散王爷,最爱的是游山玩水,而不是争权夺利。 可他还有个不知道是缺点还是优点的——责任心强。 交到他手上的东西,他不喜欢也会尽力完成。 许昭宁眉头蹙起,“可是,你走了……那我呢?” 他想说,裴翊知不知道,他亲哥哥对他虎视眈眈。 “不是还有我哥呢?”裴翊道,“如果你不想和我哥接触,这里的设施都挺好的,酒店能免费送饭过来,你摁一下铃就好了。” 许昭宁张了张嘴,他想跟着裴翊一起走。 可是裴翊根本没给他一起走的选项,行李箱甚至还没被酒店人员一起送来,就要被裴翊拿走一个。 他用盲杖探索到门口,还没出去,就撞上了刚回来的裴昼隐。 那股独属于裴昼隐的气息飘入鼻腔。 许昭宁后退半步,结果没站稳——又一次被裴昼隐拽住了盲杖。 那种隐约的冒犯如影随形。 “你把裴翊支走的?”许昭宁警惕问。 “怎么会?”裴昼隐不承认。 他同样不想承认,他本来没想支走裴翊,只不过看见两人桌子上摆的东西时,临时起意。 好像之前对于两人的关系,只是朦胧的认知,在看见那种私密的东西时,才有了准确的实感。 他忽然难以忍受两人同处一室。 十分、无法忍受。 许昭宁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道:“我要休息了,没事请回……” “有事,”裴昼隐笑着道,“我想问问,我提过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许昭宁话音一顿。 他反应过来裴昼隐在说什么。 是跟他说过的,让他和他出去。 不能惹怒他。 他们现在是独处,裴翊不在,没人能束缚他,酒店里没准也有他的人脉。 许昭宁垂眸,含糊道:“你总要给我两天时间考虑吧?” “现在裴翊是两天之后回来,”裴昼隐道,“我不确定,你多拖几天的话,他回来的时间会不会再往后延期。” “——你!”果然是他! 裴昼隐的声音充满蛊惑,“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就当是人生的新体验,之后,什么人都不会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许昭宁发着抖,不知道是气还是害怕。 裴昼隐嘴里没几句实话,他凭什么要相信他? 可他也知道,摆在他面前的,不过这一条路了。 他无处可逃,从答应和裴翊出来那一刻,就掉入了裴昼隐的陷阱中。 裴昼隐微笑,“我明天早晨八点钟来接你。” 他维持绅士风度,“晚安,好梦。” * 许昭宁失眠了一夜。 早晨,乱七八糟穿好衣服,也顾不得穿着得不得体,就坐上了裴昼隐的车。 裴昼隐似乎对于两人的“约会”很在意,车里换了新的香氛,把许昭宁的座位改装得很舒适。 只是上车时还是不方便,需要裴昼隐扶着。 许昭宁的手搭在他手上,不安地坐进去。 他的手心出了汗,被裴昼隐反手向上握了握,“放轻松。” 第20章 出乎意料的是,裴昼隐竟然还算“正常”。 除了对许昭宁过度的“照顾”。 他很清楚该如何照顾一个盲人,尽量不让他落单,像是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风度翩翩且有礼貌。 而他带着许昭宁来的地方,许昭宁也没料想到。 是触觉艺术展。 这种展览和昨天的密室逃脱不同,是切实面对盲人群体的,在许昭宁被带进去时,已经听见了周边很多和他一样的人。 还有些是其他方面的问题过来凑热闹,有的只能在轮椅上,有的口不能言,哼哼着打手语,更多是和他一样眼盲,低声交流触感。 ——曾经的许昭宁,是不孤独的。 特殊学校里,特殊学生更能报团取暖,他还有几个偶尔联系的同学。 只是生活不同,不能时常见面。 这还是他头一次毕业后,接触到这么多的特殊人群。 在许昭宁触摸到第一个作品时,有些眼热。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雨”的样子,“草地”的样子,“蓝天”的样子。 每一幅作品都有各种物品的肌理,颜料在上面静静凸显,等待着人的触碰和“看见”。 裴昼隐没有煞风景的打扰他。 只是偶尔解说两句。 “这一幅的主题是‘新生’,主要用的色调是绿色,就是你现在‘看’到的绿草。” “这个有点复杂……是一种莫兰迪色系的抽象风暴画,你‘看’到的是风暴之眼,色调有点奇怪。” 接着,许昭宁摸到了一个雕塑。 和其他的触摸展不同,这个展会并没有给展示太多的艺术雕塑。 他觉得这个和石膏雕塑的手感不一样。 裴昼隐声音温和,“这是一颗,缩小版的椰子树。” 手感和形状都非常还原的椰子树。 树干上还有凹凸不平的纹理,粗糙的树皮有点划手,然而就是非常真实的,宏观之下的椰子树。 旁边的牌子用盲文写着—— 裴昼隐轻声给他念:“所有材料来源于大自然,请轻触轻碰。” 他一顿,加了一句:“弄坏了也没关系,可以买下来。” 他温热的呼吸洒过许昭宁耳边。 许昭宁的眼睫一颤。 还是很坏。 这是别人的作品,如果弄坏了,也不是钱能衡量的。 裴昼隐慢慢带他走遍了整个展览。 这几乎是一个仅对盲人开放的世界展览室,只有盲人才能通过触摸来还原出来作品的意义,这些作品也在为盲人介绍世界。 还有热情的残障人士和许昭宁搭话。 “小哥哥,你和你男朋友好相配!” 许昭宁像是沉浸在美梦中被人敲打了一下。 他结巴道:“这、这不是……” 裴昼隐却揽住了他肩膀,语气带着笑意,大大方方道:“谢谢。” “哇,真的好帅,小哥哥,你品味不错,能找到这么耐心又靓的男友。” 裴昼隐礼貌道谢。 等人走了,许昭宁挣开他,恼羞成怒,“你在胡说什么?” “别太紧张,”裴昼隐道,“难道你想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这里和他结巴半个小时来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昭宁:“那你也不能……” 不能直接承认是他男朋友啊。 “那下次我再诚恳一点?”裴昼隐道,“直接告诉他们,我们是兄长和弟媳。” 许昭宁哑然。 可怕的是,他们还真是这种关系……太荒谬了。 说不过他,他扭头就想走,实在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裴昼隐又来拉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裴昼隐靠近他,两人的距离已经有点超出社交距离,“出来玩是为了开心,不要生闷气。” 许昭宁不适应他这种、彷佛两人关系很亲密、故意哄他的语气。 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 他推开了裴昼隐,不自在道:“我没生气,你不是要带我去其他地方?继续吧。” 他声音刻意保持冷淡。 * 回去后,许昭宁似乎放下了对裴昼隐的戒备。 他们关系特殊,可能裴昼隐还是顾及弟弟的。 也可能今天裴昼隐表现出来的太温和绅士。 许昭宁不想给他加“好人”的标签,可还是对他放松了警惕。 起码——他和裴翊在一起时,没被这么面面俱到的照顾过。 这并非是说裴翊不好。 只是说,裴昼隐的同理心强,只有同理心强的人,才会注意到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而同理心强的人,是否也会为对弟弟恋人产生关系而纠结痛苦? 这么一想,许昭宁又天真地觉得,裴昼隐没那么危险。 隔天,裴昼隐一天都很安静,没再叫他出去。 再过一天,裴翊就回来了。 许昭宁也真的相信了裴昼隐的那句,不会对他做什么。 傍晚,酒店的工作人员来敲门。 许昭宁通过可视门铃和他对话。 “您好,有位裴先生让我告知您,我们酒店傍晚会有举办的派对,如果您不想闷在屋里的话,可以过去看看。” 裴昼隐让过来传话,那就是非去不可了。 许昭宁闷声道:“好。” 他换了身舒适的短袖出去。 这种户外光明正大的派对,必定是清清白白的,在许昭宁过去后,工作人员还给他拿了一把椅子。 远处都是一些不相关的人在嗨。 桌子旁边是酒,许昭宁没有碰。 他身旁没有人。 片刻后,有一道和裴昼隐有点像、又不太像他的脚步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他判断出来,是裴昼隐,只不过他穿了拖鞋,和平常的皮鞋声音不一样。 许昭宁道:“你今天没穿西装了?” “嗯?”裴昼隐声音难得有点不清醒,“你想摸摸我的衣服料子?” 昨天和许昭宁相处,他也知道了,盲人的一切都是靠“摸”来“看”。 只不过和不了解盲人的普通人相处时,贸然的触碰对他人是冒昧——这对盲人同样也是,所以他们的感知并不完全。 他们只能判断,通过呼吸判断别人是否紧张,语气判断是否生气。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许昭宁脸上。 依旧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蛋。 根本藏不住情绪,被人说了会难过,被忽略会失落,发脾气时娇娇气气,就如此刻,被说中了眼珠飘忽。 蒙了一层灰翳的双眼,还能看出几分灵动。 许昭宁否认:“不……我不摸。” “哦,”裴昼隐逗他,“那你叫我来干嘛?” 许昭宁果然又中了他的圈套,疑惑道:“不是你叫的我吗?” 裴昼隐道:“没有啊。” 片刻后——许昭宁才反应过来。 他生气时,雪白的脸颊升起两坨淡淡的红,与害羞别无二致,分不清是真的生气还是娇嗔。 “既然你没叫我,我就走了。” “等等。”裴昼隐叫住他。 许昭宁竟然还真的乖乖暂停了。 裴昼隐递给他拿来的东西。 许昭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摸到昨日让他惊艳的触感时,才确认,欣喜问:“椰子树?!”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腼腆道:“你就这么买下来了?作者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应该很舍不得卖吧?” 裴昼隐微笑:“没有,他很高兴自己的作品能有人喜欢。” 在绝对的金钱面前,这个算什么? 作者当然是干干脆脆就卖了。 许昭宁咬唇,问:“很贵吧?” 裴昼隐的视线凝固在他嘴唇上。 许昭宁紧张时,很喜欢咬唇。 本来是淡淡的水红,每次被他咬完,都变得艳红。 裴昼隐的视线又顺着扫下去,打量他纤细的胳膊、腰。 明明露出的地方都没肉。 为什么屁股那么翘? 不怪他弟弟准备那么多的套。 他确实能勾着人用完。 “不便宜,”裴昼隐淡淡道,“不过你男朋友可以打工还给我。” 他骤然提起裴翊,许昭宁一滞。 他如梦初醒,对椰子树的喜爱也降了,不舍地递回去,“不行,我不能……” 忽地,裴昼隐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气太大,许昭宁毫无防备,直接坐在了裴昼隐的膝盖上。 周围人声嘈杂,却没人注意他们,只以为是情侣调.情。 许昭宁呼吸急促:“——放开我!” “嘘,别动,就最后一晚了,”裴昼隐的下巴搭在他肩上,语气温柔至极,脸上面无表情,“抱一下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裴昼隐侧头,唇只差几毫米就吻上。 第21章 “人们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并不珍惜,也并不觉得是天赋,就像视力,就像爱,”裴昼隐意有所指,“裴翊不懂你,他不会理解为什么你会为了椰子树哭泣,也不明白爱意是会被消耗光的。” 许昭宁轻轻颤抖。 裴昼隐揩掉他眼角的泪,只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如往常,有分寸的点到为止。 随后,他的呼吸向下——许昭宁锁骨附近传来痛意,小声叫了一下。 “现在,我们有了属于我们的‘小秘密’,”裴昼隐摩挲着牙印,“不想被他看见,就不要和他上.床。” 他攥住许昭宁的力气松了。 许昭宁推开他,从他腿上艰难爬起来。 然后哭着扇了他一耳光。 第15章 他打了裴昼隐。 他打了裴昼隐。 许昭宁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他为自己的冲动感动恐惧——那天裴昼隐帮忙换酒店,震慑到的不止是阿姨,还有他。 如果打的是裴翊,他不会害怕,只会有冲动的愧疚。 可是对着裴昼隐,他丝毫的愧疚没有,剩下的只是害怕。 好在,裴昼隐笑了笑——尽管这笑容,在许昭宁听来,有点恐怖的意味。 “天色不早了,裴翊明天早晨的飞机,”裴昼隐“好心”提醒,“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舌尖抵了抵被扇红的脸。 其实不疼,小猫似的力气。 他还没怎么着,许昭宁就已经吓得边哭边哆嗦,更是让他的怒意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有一些浅淡的不甘。 * 裴翊果然是上午回来,与裴昼隐所说的航班分毫不差。 接他回去的路上,许昭宁前所未有的沉默。 就连裴翊问他话,他也三番五次走神。 裴翊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宁宁,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很难看。” 他的手还摸了摸许昭宁的衣服,“大热天的,你怎么还穿高领的长袖?” 当然难看,许昭宁几乎一夜没睡。 他对裴翊,不仅是纯然的歉意,还有一丝他自己没察觉到的委屈愤懑。 如果不是裴翊……他怎么会受这种惊吓? 而前排的裴昼隐,通过后倒镜,看见裴翊的动作时,眼神一暗。 他打断裴翊的嘘寒问暖,“这次回去,有遇到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裴翊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手也从许昭宁的身上放下。 他挠头,“困难倒是没有,我就是觉得,哥,咱们这个庄园里的管理员,个人能力是不是不太行?” 许昭宁垂眸。 这个车内的空间中,只有他和裴昼隐心知肚明。 裴翊被叫回去,与庄园那边的人能力无关。 只是有人想让他回去。 这时,许昭宁的内心,歉意又占据了上风。 裴昼隐语气自然,“怎么说?” “我觉得他根本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是不是走关系进来的?”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裴昼隐道,“我回去帮你问问,如果真有这种情况,会处理他。” 裴翊嘿嘿一笑,“哥,你真好。” 许昭宁觉得讽刺,不忍再听,头靠着窗户,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吹着外面的风。 对裴翊而言,这个他十分信任的兄长,如此道貌岸然。 车内静下来,却又暗流汹涌。 裴翊还是奇怪,“宁宁,你今天怎么状态这么奇怪?” 裴昼隐倒是替他解释:“他本来话就不多,没什么奇怪的吧。” 许昭宁闻言,僵硬着附和:“……对。” “奇怪,”裴翊前看右看,“怎么感觉过了两天,你们关系变好了?” 这次,不等裴昼隐说话,许昭宁先心虚,“没有吧。” 他听见裴昼隐轻笑了一下。 笑笑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知道了,”裴翊拉住许昭宁的手,“哥,你是不是对宁宁改观了?知道他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人?” 确实是改观了。 不过,不怀好意的人是裴昼隐,从来与许昭宁无关。 许昭宁觉得这场面怪诞可笑,他僵硬地制止裴翊。 “好了,不要聊我了。” 裴翊知道他不自在,不喜欢被讨论,连忙答应了。 车子很快开回了酒店。 到了酒店,裴翊总算能休息,他扑到床上,翻滚了两圈。 许昭宁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裴翊忽然意识到,他竟然是穿着外衣外裤上的床,连忙起来,“啊,我让酒店换一床被子……” 结果许昭宁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以往裴翊这么不干净时,许昭宁总会说他。 裴翊起了坏心,又一次故意去蹭许昭宁,俯身抱住了许昭宁的腰。 “一会儿一起去洗澡吧?” 许昭宁像个木偶娃娃,魂魄这才慢慢到了躯壳,“什么?” 裴翊却已经黏黏糊糊的吻了下来。 年轻人的吻热烈潮湿,与兄长的强势不同,他的唇轻点着逗弄许昭宁。 “我说……一起洗澡。” 他故意咬住了许昭宁衣服的领子,磨牙似的,一点一点啃他,“故意穿成这样,是想和我玩点什么吗?” 在他的吻即将落在许昭宁裸露脖颈时——许昭宁倏然瞪大了双眼,猛地推开了他。 ——他看不见,不知道裴昼隐把牙印留在了哪里。 许昭宁捂着脖子,感觉每一次的喘息都在暴露他的心虚。 裴翊也有点懵,“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许昭宁道,“我今天确实是不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裴翊立刻紧张了起来,“我就说你状态不对。” 许昭宁的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差一点,比不得他生龙活虎。 许昭宁又一次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不擅长撒谎,也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是否合理。 这是他第二次对裴翊撒谎。 依旧还是因为裴昼隐。 第一次是为了躲避裴昼隐,第二次……竟然是为了不和裴翊接触。 “不是,就是有点……心情不好,”许昭宁道,“你让我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裴翊一脸茫然,看着许昭宁惊慌失措地整理好衣服,匆匆忙忙出了房间。 * 他无处可去了。 许昭宁意识到这个事实。 酒店里有裴翊,他无法每次都拒绝裴翊的亲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身上的牙印,像是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换衣服时可能被发现,睡觉时可能被发现,只要他和裴翊待在一起,就有可能被发现。 他可悲地发现,尽管他不想承认,此时此刻,他和裴昼隐,很像是——偷情。 不能和裴翊在同一个房间,更不能去找裴昼隐那个危险人物。 他又没有多余的钱来重新开一间房。 许昭宁只能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 在他走了半个小时后——忽地有只手,将他拽了过去。 许昭宁下意识挣扎,在闻到熟悉的薄荷味时,挣扎的动作凝滞住。 他不敢置信,“你疯了?!裴翊已经回来了!” 明明是裴昼隐对他心怀不轨,然而此刻,他似乎还没许昭宁担心。 “他回来了?然后呢?”裴昼隐淡淡道。 许昭宁哽住。 老实人的心理素质永远不如这些混蛋。 下一秒,裴昼隐更是说出了一句令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话。 “让我检查检查。” 许昭宁咽了下口水,精巧的喉结在雪白的颈子上滑动,露出几分颤抖的无助。 “……你说什么?” 裴昼隐一顿,“没听清吗,那我再重复一遍。” 许昭宁后退:“——不,不行。” 他惊恐道:“这里是在室外。” “室内就可以吗?”裴昼隐自有他的理解。 许昭宁一瞬间彷佛有和裴翊对话的既视感:在某种时候,他们永远只听自己想听的。 裴昼隐道:“那去我的房间。” 去了他的房间,还只是检查这么简单吗? 许昭宁对他已经毫无信任可言。 他软弱到被裴昼隐得寸进尺,“我不要,就、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检查?” 他看不见,裴昼隐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危险。 他吐出了一句让许昭宁更为羞耻和震惊的话。 不等许昭宁做出反应,裴昼隐的手机响了。 裴昼隐挑眉,毫不犹豫地接听。 两人靠得近,电话里的声音也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许昭宁的耳朵里。 是裴翊。 裴昼隐道:“你继续。” 这话是对着许昭宁说的。 “什么?”裴翊不明所以。 第22章 “没什么,一个属下,在谈工作。” “怎么办啊,哥,”裴翊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恼,“上次宁宁生我气,我刚把他哄好,他这次好像又生我气了。” 许昭宁咬唇,连呼吸都放浅,生怕被裴翊听见。 裴昼隐问:“为什么生气?你怎么知道他生气了?” “他……”有些私密的事,不方便和亲哥说,裴翊含糊道,“就是生气了,他说自己心情不好。” 裴昼隐被许昭宁拙劣的理由逗笑了。 许昭宁扯衣领的手僵住,羞耻到眼泪含在眼眶中,要掉不掉。 不这么说,能怎么办? 裴昼隐居然还嘲笑他。 翠绿的椰子树下,两人被一簇巨大的灌木遮住。 裴昼隐眼前的景色,比风景好看数倍。 许昭宁颤颤巍巍地拽住领口,让脖子暴露在空气中。 太热了,流了很多汗,嫩白的皮肤像腻滑的乳膏,手指像是要陷进去。 经过一夜,牙印已经变成深红,结了痂。 突兀地附着在许昭宁的锁骨上。 裴翊还在诉说他的苦恼,丝毫不知道,电话另一旁,恋人正将不让他碰的领子扒开,给另一个男人看。 “你看见了吧,”许昭宁用气声轻轻说,带了一点委屈和哭腔,“干净的。” 第16章 “喂?哥?你还在听吗?” 手机里半天没回应,裴翊还以为是信号不好。 他泄了口气,有点蔫巴巴的,“算了,我直接去你的房间找你吧。” “……别来。”裴昼隐的声音莫名有些干涩。 像是压抑着什么。 “我有事,不在房间。” 裴翊愣了一下,“哦哦。” 电话终于挂断了。 许昭宁紧攥的双手总算松开,然而脸上的热意还是没散去。 他听见裴昼隐的呼吸变了,一同跟着紧张。 他以为裴昼隐会做些什么。 在裴昼隐伸出手时——他都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不管是挣扎还是将裴昼隐给推开。 滚烫潮湿的指尖,还没触碰到,肌肤已经率先颤抖。 裴昼隐的手突然扣住许昭宁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他无法后退。指腹摩挲着颈椎的凸起,像在丈量猎物的脆弱。 “躲什么?” 他俯身,呼吸喷在许昭宁的耳根,手缓缓收拢,禁锢住他纤细的脖颈——没用力,但足够让许昭宁的脊背窜上一阵战栗。 拇指沿着许昭宁的颈动脉下滑,停在锁骨凹陷处。 带有薄茧的手摩挲咬痕,新生的痂微微刺痛。 “动脉跳动得好快,”裴昼隐低语,“是因为怕我,还是……别的?” 许昭宁屏住呼吸,可是却还是控制不住心跳。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 在裴昼隐绅士的为人处世下,是一颗阴暗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坏心肠。 * 酒店里,裴翊没有失落多久。 他接到了裴夫人的电话。 裴夫人听出来了他的低落——柔声细语的哄孩子向来不是她擅长的。 她旁敲侧击,“怎么了?” “没什么,”裴翊收敛了气息,强作欢欣,“你有什么事?突然给我打电话。” 对着裴翊,裴夫人没有对大儿子那种刻意的礼貌。 她状似漫不经心,“没什么,你是不是在s城?我最近也打算过去看秀,你过来陪我?” 裴翊闭了闭眼,叹气,“妈,这种热闹你少凑行不行,我没空伺候你……” “谁让你伺候了?”裴夫人的语气不耐烦,“我还不想见你呢,看见你就糟心,你爱见不见。” 裴翊无奈。 裴夫人道:“对了。” 她的语气有几分不自在,“你那个……不是也带着过去了吗。” “哪个?”裴翊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呢?”裴夫人道,“也把人带着过来见我吧。” 裴翊的低落一扫而空,瞬间兴奋了起来。 他怕会错意,直接问:“妈,你愿意接受宁宁了?” 裴夫人不耐烦:“我还没说接不接受呢。” “太好了!”裴翊可不管那么多。 挂了电话,裴翊心中越想越高兴—— 他和许昭宁最初闹别扭,就是因为见家长,如今他妈的态度软化了,是不是他和许昭宁也能和好如初? 正想着,房门就传来了密码锁被打开的提示声。 “宁宁!”裴翊一脸欣喜。 接着,他看见许昭宁的状态,语气就顿住了。 许昭宁看起来像是哭过。 花瓣般的红色,淡淡晕染在他的眼眶四周,活色生香的色气若隐若现。 裴翊瞬间心疼了,上前检查他的状态,“宁宁,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许昭宁愣着,没说话。 裴翊有点着急,“到底怎么了?” “裴翊。”许昭宁的声音轻细,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要不,我们分手吧。” 这几个字,犹如凭空响起的闷雷,让裴翊有一瞬间的失聪。 他问:“你说什么?” 许昭宁垂眸,明明看不见裴翊的表情,眼睛还是下意识不去“看”他。 他和裴昼隐的关系,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如果再继续,他不敢保证,未来会不会有背叛裴翊的行为。 甚至,在裴翊回来的前一天,裴昼隐露出他的真面目之前。 ——他已经对裴翊产生过动摇。 他们的感情已经不纯粹了。 许昭宁道:“我说,我们分手吧。” 裴翊的声音有点颤抖,“为什么?怎么忽然说分手?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许昭宁一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在,裴翊似乎又害怕许昭宁说出那个理由。 连忙道:“宁宁,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带着你去见她,还要带着我们两个去看秀。” 许昭宁苦笑。 裴翊这才想起来,许昭宁看不见,又怎么去“看秀”呢? “你别在意,我妈就不是那种细心的人,她肯接触你,就说明她松口了。” 裴翊握住许昭宁的肩膀,“宁宁,我知道你这几天不高兴,我真的……我真的……” 他的语气有几分哽咽,“很抱歉,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会做得更好,我们三年的感情,你不能一下子就判了我死刑。” 许昭宁的魂魄彷佛已经不在躯壳了。 直到感受到裴翊抱住他,滚烫的眼泪落在后颈,这才缓缓回神。 他想要安抚的手举起,僵在半空。 “这是怎么了?”裴昼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他的视线落在裴翊搂着许昭宁腰肢的双手上。 裴翊不想那么丢人,擦了擦眼泪,没事人一样笑:“没事,哥,妈答应我要好好和宁宁接触了。” 裴昼隐的眼神蓦地一沉。 愉悦戛然而止,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脸色格外可怖。 “妈是怎么答应的?” 裴翊道:“她说要带我和宁宁去看秀。” 他这才想起来,“妈没给你打电话吗?她是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可能一会儿就给你打了。” 裴昼隐不置可否:“或许吧。” “对了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许昭宁的背脊十分僵硬。 他害怕裴昼隐答应。 裴昼隐道:“妈都没邀请我,我跟着过去的话,她会不高兴吧。” “怎么会呢!”裴翊丝毫没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你天天闷在酒店里处理工作,妈应该也会担心你太辛苦。” 裴昼隐依旧微微笑着,言语却像天鹅绒中的银针,冷不防从柔软的假象中刺出:“她才不会。” 裴翊一愣。 许昭宁在此时此刻,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裴昼隐揪着他不放。 ——报复。 不等裴翊说什么,裴昼隐扯了扯领口的扣子,动作透着几分不耐。 语气依旧是那滴水不漏的温和。 “那提前恭喜你们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7章 入夜,人影迷离。 裴夫人、裴翊、许昭宁三个人并肩坐着,夹在一群同样身穿高定、分不清身份的人群之中。 许昭宁数次整理衣领——高定的料子当然是好的,只是有些地方为了美观舍弃舒适,综合下来,还不如一件简简单单的短袖舒服。 他在肩膀上摸到了粗糙坚硬的装饰品,他知道这经常被用于装饰女士的裙摆,没想到有一天他身上也能出现这些东西。 在衣服换上之前,店员曾骄傲地介绍:“这是我们今年夏季的新款,您看不见不要紧,只要知道,穿上这款高定,再配合您漂亮的容貌,必定是全场最闪亮最夺目的那个,跟明星似的。” 第23章 许昭宁听罢,瞬间就想脱下来。 想想他像只花孔雀一样,在人多的场合吸引那么多人的眼球,他就头皮发麻。 可是裴翊却很喜欢,制止他,“别脱别脱!” “这多好看啊,”裴翊道,“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让我妈看看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还反对我们?” 许昭宁听见了他语气中,与店员如出一辙的骄傲。 衣服最终穿了出来。 但许昭宁坐在这些人中间,刺鼻的香水味止不住往鼻腔中钻,所有的香水都混杂在一起—— 他依旧觉得格格不入。 对人来说好看的秀,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串串脚步。 他侧了侧身,想靠裴翊近一点。 结果裴翊像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有点激动,错过了他的靠近。 “妈,那是不是霍婉?” 裴夫人“嗯”了一声:“她刚回国不久。” 许昭宁并不认识裴翊口中的“霍婉”。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裴翊对他耳语:“我看见一个熟人,过去说两句话,很快回来,你别着急。” 许昭宁想叫住他,可是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理由。 就这样,任由裴翊走开。 他和裴夫人之间的那层“人形隔板”就这么被揭开。 “衣服不错。”裴夫人淡淡道。 许昭宁判断不了她的意思,中规中矩道:“谢谢。” “是该谢谢我,”裴夫人笑了一下,“毕竟这套衣服的消费记录是发到我的手机上。” ——她的嘲讽,在许昭宁的意料之中。 在昨天裴翊说她答应了他们两个人时,许昭宁已经感觉不可能,诚然裴夫人对两个儿子之间存在偏心,可骨子里的高傲变不了。 此时此刻,更令许昭宁感到窘迫的是,原来他花裴翊的钱……不管他情愿与否,这都是裴家的钱。 裴夫人道:“别误会,我没有索要回来的意思,裴家人不会这么小气。” 许昭宁喉结滑动。 干涩感如同他此刻的心,他从来没有如此难堪过,难堪到连反驳的词语都找不出。 “其实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是知道的,”裴夫人继续道,“你和裴翊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是我不出手,你们两个人也长久不了,更别说他幻想的结婚了。” 许昭宁一言不发。 裴夫人自讨没趣,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说话也没用,我说的全部是事实。” “母亲。”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悄无声息地蔓延,“真巧,您怎么也在这里?” 裴夫人的笑容霎时间僵住。 而垂头不语的许昭宁,瞳孔也有一瞬间的紧缩。 侍应生忙前忙后的脚步遍布四周,裴昼隐的语气依旧是温和而有礼貌的。 “帮我把椅子放在这位女士身边就可以了,谢谢。” 有人的手碰到了许昭宁的脸,许昭宁猛地一缩。 随后,他感觉身边的位置被填满。 清淡的香水味在他坐下时,就飘向了许昭宁。 两人的膝盖碰到了一起,许昭宁后退,对方又继续贴上来。 直到他退无可退,对方的腿收回,随后双腿交叠,右腿抬起,油亮的皮鞋抵在他大腿根外侧,像一种无形的霸占。 “我打断了什么吗?”裴昼隐问,“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聊了?” 他的头一直朝着裴夫人的方向,而方才高傲、咄咄逼人的裴夫人,像是换了个人,侧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没人看见,裴昼隐的脚尖暗自抵着许昭宁。 就算是看见了,也会以为是意外。 并肩的又成了三个人,中间的裴翊换成了裴昼隐。 裴夫人对许昭宁无形的谴责,也终于因为裴昼隐的到来,而落下了帷幕。 太过荒唐的瞬间,许昭宁竟然对裴昼隐生出了一丝、一点、轻微的,不易被察觉的依赖感。 裴翊隔在他和裴夫人中间,犹如他身上这只中看、实则又薄又软的高定。 裴昼隐在他身边,他觉得像背后一座安定的山。 裴夫人暗自希望裴翊晚点回来。 最好等着裴昼隐走了。 她知道裴昼隐最近和裴翊在一个城市。 只是并不清楚两人有没有见面,根据她对裴昼隐的了解,裴昼隐应该是不会主动要求和裴翊见面,就算是见面,也会很快把裴翊甩开。 于是这次也就放心把裴翊叫来了。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还是碰到了。 对于这个大儿子,裴夫人一年比一年难招架,最后直接变成看见裴昼隐的脸便心脏发紧。 而裴昼隐,自然也不希望裴翊回来。 裴翊回来了,还如何观赏到旁边这么精彩的两张脸? 在场估计只有许昭宁,真心实意盼着裴翊早一点和那个熟人打完招呼。 原本裴翊不在,只是煎熬。 如今成了如坐针毡。 “母亲来s城,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裴昼隐问,“我前不久刚得到消息,s城有场不错的拍卖会,本想给您订一两样送回去。” 许昭宁早已见识过他的装模作样。 明明已经清楚的事情,却还能装得若无其事。 裴夫人的声音发紧,“这……我不知道你也在。” “这就难怪了。” 大腿的体温,透过高定软软薄薄的料子,浸透了皮鞋的表层。 温度相似,许昭宁只要不挪动,几乎快要习惯了。 可裴昼隐说话就说话,还非要蹭。 鞋尖硬.挺的皮料,轻轻剐蹭在身上,许昭宁头皮发麻,耳根已经红了大片。 “不好意思,”裴昼隐忽然说了一声,“没注意踢到你了。” 许昭宁尽管觉得莫名其妙,但以为他终于罢手,还是小声道:“没关系。” 裴昼隐问:“你这身衣服很好看,裴翊给挑的?” 裴夫人的脸色骤然变色。 ——原来裴昼隐一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裴翊也在这里。 实际上,如果裴夫人选择关心裴昼隐一两句,询问一下近况,裴昼隐是不介意告诉她的。 可她什么都没问,裴昼隐自然也选择什么都不说。 只是冷酷而又淡然地戳破了他们之间的相安无事。 裴昼隐转过头,对着大惊失色的裴夫人道:“裴翊呢,不是早就该来了吗?怎么不见他?” 裴夫人甚至结巴了一下,“他……我也不知道。” 许昭宁见缝插针,总算找到机会溜走,“我去找找。” 接着,不管这两个人什么表情,抽出盲杖迅速走人。 …… 许昭宁自然不可能真的去找裴翊。 他一个盲人,不让别人找就不错了。 只是,他无心插柳,误打误撞,在一个陌生的走廊里,听见了裴翊和人说话的声音。 “……我是真的不明白,谈恋爱对我来说好难。” 他对面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得了吧,你不是都说谈三年了?刚成年就开始谈,也没见你不会谈。” “我说真的,”可能是多年老友再见,裴翊的语气高兴中夹着几分困惑,“我搞不明白哪里又惹他不开心了,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忽然发脾气,就在昨天他甚至对我说分手,而我在他说分手之前,还想着问我哥怎么哄他。” 许昭宁默默地顿在原地。 他不用花太长时间,就明白——裴翊在说他。 霍婉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莫名其妙呢?” “他不是莫名其妙,就是情绪敏感,”裴翊道,“而我恰好没办法对他的敏感同频,天知道,我以前只以为女孩子这样,谁知道男的也这样?” 霍婉不悦:“哎,说什么呢,我们女的怎么了?” “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饶命。”裴翊道,“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要是他的性格能和你一样就好了……” ——乒砰砰砰。 许昭宁不知道碰倒了哪里的瓶子,他明明只想安安静静走开。 裴翊立刻警觉:“谁在那?!” 许昭宁躲无可躲,他一个瞎子,速度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地方躲起来。 只能直愣愣任由裴翊发现他。 裴翊诧异道:“宁宁?!” 他慌了,下意识去拉许昭宁的手,却被许昭宁狠狠甩开。 “别碰我,”许昭宁的声音很平静,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裴翊惊慌道:“宁宁?你听到了多少?我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说话……” “我知道。”许昭宁道。 他的反应过于平静了。 平静到不像是此刻该有的,裴翊宁愿他发脾气。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对于许昭宁的动作十分不解。 许昭宁摸索着,找到了硌了他一天的装饰品。 一枚蓝色的、闪晶晶的肩扣,像海洋的风暴之眼,漂亮极了,是这套衣服的点睛之笔。 第24章 他使劲扣,总算扣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接着,他又去扒其他地方的装饰品,那些粗糙的、坚硬的东西,一个个被他拆了下来。 拆完后,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 而他也如释重负。 “我先走了,”许昭宁道,“今晚可能还要住在你们裴家开的房间里,不过你把我弄来的,我就算是住,也是合理的,对吧?” 裴翊彻底慌了。 许昭宁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翊想追,走在他的身边和他解释,然而许昭宁浑身上下只有那三个字—— 别碰他。 第18章 “事情就是这样,”许昭宁躺在床上,手盖住眼睛,无限的悔恨,“那件衣服应该要好多好多个达不溜。” 可谓——旧债没还完,新债又来啦。 “听你说完,我快被裴翊给气死了,”汤舒轻啧了一声,“就他那个妈,你是怎么忍到今天的?要是我直接把那身衣服脱下来扔她脸上了!还有他说找人叙旧,叙旧是这么叙的吗?和别人一起说你坏话!” 许昭宁失笑,“我要是把衣服扔她脸上,你觉得她能让我出秀场吗?” “这倒也是。”汤舒语气又小心了起来,“那你和裴翊……就这么算了?” 许昭宁眼眶有点红。 他眨了眨眼,轻声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再喜欢的人,迁就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吧? 总不能把自己任由他们踩塌。 昨天裴翊一夜没回来。 许昭宁订了最近的航班,要等到隔天的下午才能走。 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 第二天起床时,许昭宁眼眶的红肿,就算他看不见,用手也能摸到。 干涩感令他不适,但是他忍住了没有揉。 出门时,盲杖碰到了一个软软的物体。 他吓了一跳,接着,对方抱住了他的大腿,却在他出口询问时,迅速弹跳开。 “宁宁?” 许昭宁脚上彷佛还存在着他冰凉的体温。 他问:“你在这里待了一夜?” 裴翊的手温什么时候这么低过? “我……”裴翊语塞。 接着,他像是卖可怜,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哀求,“宁宁,我错了,我不该跟别人说你……” 他的声音有几分嘶哑,还有几分发不出力气的虚弱。 “我只是害怕我们分手,可是又不知道找谁来帮我。” 许昭宁不为所动,“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今天下午的飞机。” 他蹲下身,手抚摸裴翊的脸。 他从裴翊的脸上,摸到了一种“悲伤”的神情。 “裴翊,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试着用理性来和我说话?”许昭宁道,“你说我情绪敏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很多行为,其实都是我在忍让你?” 裴翊张了张嘴。 “我确实很喜欢你,”许昭宁的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哀伤,“曾经我觉得,只要我们两个好好谈恋爱就好了,可是你非要把你家人扯进来,我知道你想和我结婚……” 裴翊不自觉落了泪,握住许昭宁的手,“我知道错了,我们能不能回到一开始?只要你不和我分手,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什么。” 许昭宁摇了摇头。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裴翊看见了他红红的双眼,心也跟着被揉碎了似的,抽泣了一下。 “我昨天晚上在想,”许昭宁道,“我应该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你,否则你妈妈第一次刁难我时,我就应该和你说分手了。” 但是他没有,还是忍了这么长时间。 甚至不止有裴翊的母亲,还有他哥哥…… “可我虽然是个瞎子,也是个有自尊的人,”许昭宁道,“裴翊,感情出现了裂缝,是无法修补的,这是个很残忍的事实,我希望你能放手。” 裴翊哭着摇头。 他一劲儿重复着“对不起”。 可是许昭宁也知道,就像是他和霍婉说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哪里“对不起”。 * 下午,窗外有几分寂静。 许昭宁清点着行李,忽地顿住,侧耳倾听走廊的脚步声。 敲门声紧接着传来,根本不给他缓冲的机会,许昭宁刻意没有发出声。 结果裴昼隐道:“我知道你在里面。” 许昭宁上前,背靠着门。 尽管他知道,如果裴昼隐想要破门而入,就算他挡在这里也毫无作用。 “不早了,”许昭宁道,“我很累,你也去休息吧。” 裴昼隐一顿,不禁想,这是在关心他? 可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就被他否决,许昭宁不可能关心他。 许昭宁只是在躲着他。 他叫不出许昭宁,也不打算强行破门,倚在门口,“你们吵架了?” 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在说谁。 “兄长还用插手弟弟的感情生活吗?”许昭宁嘲讽,“你们裴家的传统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裴昼隐道:“胆子变大了。” 许昭宁一滞,随后咬唇。 不该这样放肆的。 就算是他和裴翊分手,未来不用再和裴昼隐接触,现下最好也是不要和裴昼隐起任何冲突。 “我……”许昭宁道,“我刚分了手,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您还是请回吧。” 裴昼隐听见了关键词:“分手?” 许昭宁默然。 “你们分手了?”裴昼隐的声音带着一点莫名的意味。 许昭宁想,裴昼隐对他的兴趣,起源于对他弟弟的嫉妒和报复,尽管他自己不想承认,可父母的偏心确实是孩子内斗的源头。 如今他和裴翊分手,裴昼隐对他兴趣的源头已经被切断。 也许裴昼隐的注意力很快就会从他身上收走。 果不其然,裴昼隐在他的沉默中,愈发焦躁,“谁提的分手?他提的?还是你?” 他的语气彷佛并不希望裴翊和他分手。 “不管是谁提的分手,”许昭宁道,“我和裴翊已经没关系了,和你更是不再有任何联系,如果你再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他停了停,像是警告:“我已经不在乎你们裴家会不会出现轩然大波,这些丑闻足不足够让裴家的股市发生动荡?” 门外,裴昼隐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像是被许昭宁的话给触动,也许是已经知道许昭宁如今没了吸引他的动力。 他后退半步,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最后一件事似乎也解决了。 许昭宁有种脱力感,这几天对他而言漫长得彷佛过了一个季节,他抱着行李箱,也不管干不干净,席地而坐,等待着航班时间的靠近。 再熬一熬就好了。 等熬到回家,回家之后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 * 出租屋的空调坏了,许昭宁彷佛睡在蒸笼里。 他梦到了不太好的事情,等一睁开眼,鼻尖里嗅闻到的是他熟悉的洗衣液味,而不是酒店里陌生的香薰,他又松了气。 那天之后,裴翊和裴昼隐一起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的感觉是正确的,裴昼隐对他实在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顶多是出于对弟弟的嫉妒而产生的争夺欲。 至于裴翊,他对裴翊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要深。 一时半刻,他只能尽量把自己空闲的时间用工作填满,而不是下意识摸出手机,看裴翊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其实最初裴翊是没有放弃的。 但是他不回消息的次数多了,裴翊也受了打击,不敢再不管不顾地发。 许昭宁也不强求自己一下子就放下对裴翊的感情。 所以消息他每一条都会听,只是控制着不回复。 时间过得很快,从初夏过渡到了夏天的尾巴。 许昭宁的订单没有那么多了,尽管他再不情愿,也还是闲了下来。 这段时间,好友汤舒一直陪着他。 汤舒还交了一个新男朋友。 两人最初能成为朋友,也是因为发现了彼此的性取向一致,有了共性,又都喜欢音乐,友谊自然长存。 许昭宁闲着没事,就喜欢和汤舒还有他男朋友一起坐着,有时候带着乐器弹奏,还能帮咖啡店或者茶馆的老板招揽生意,玩着玩着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多了,彷佛又回到了还没和裴翊分手时。 这天,汤舒接到了个电话,跑到一边接听。 就剩下许昭宁和汤舒的男友。 他和汤舒的男友勉强熟悉,独处起来不尴不尬,好在对方时不时找话题。 “哎,”汤舒男友忽然凑近他,“刚刚新进来一个男人,从进来开始就看着你,不清楚你认不认识。” 第25章 对方没说话,许昭宁也没办法判定。 他问:“他有什么特征吗?” “大高个,得一米八五往上了,”汤舒男友想了想,“身材很好,脸也好看,五官很立体,跟石膏塑像似的,就是……穿的有点正式?感觉他应该在哪个高级餐厅跟人谈合同。” 汤舒男友道:“会不会是喜欢你的人,不好意思找你表白?” 许昭宁在他的描述中,越来越僵硬。 在听到对方推开椅子,径直朝他们走过来时,许昭宁更是想要拔腿走人。 “好久不见。”熟悉的声音在许昭宁耳后侧响起。 裴昼隐问:“这是你的新男友?” 第19章 一个半月,四十三天。 已经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 对于许昭宁而言,这只是寻常日子,甚至于他和裴昼隐再见间隔的时间过于短暂——原本在他的设想中,他们应该一辈子都碰不到了。 他丝毫不知,裴昼隐盯着他的目光灼灼,被掩盖在冷漠下的欲求。 两人都瘦了一些。 许昭宁本就清瘦,如今更是轻薄得能被风吹走。 外套将他包裹,层层叠叠压在他身上,像是保护他,将他抱拢。 裴昼隐则是显得更锋利、冷峻。 许昭宁起身,僵硬道:“有什么话,去外面说。” 他们之间不存在友好的叙旧。 交谈的内容,足以让旁边人都过来看热闹。 在和汤舒男友确认过安全后,两人一同出去。 街巷口,两人面对面站着。 没人跨雷池一步,泾渭分明的空白区,是对许昭宁安全感的保障。 “裴翊生病了。”裴昼隐的第一句话始料未及。 许昭宁讶然,“怎么会生病?严不严重?” 随后他意识到,裴昼隐能对他说这种话,裴翊还能为什么生病?必定是因为他。 裴昼隐察觉到了他语气中暗含的关心。 他眸色一黯,明知故问:“不是分手了?怎么还关心他?” 许昭宁莫名:“你都专门到我面前说了,不就是想让我关心?” 和裴翊分手,彷佛解开了他什么束缚。 对着裴昼隐,没了从前的小心和惧怕。 裴昼隐一顿,自嘲一笑。 “有些严重,”他回答了许昭宁的上一个问题,“自从你们分手的那天晚上,裴翊就一直高烧不退,就算是退下去,他也能重新折腾得烧回来。” 许昭宁越听越皱眉。 他从前从没觉得裴翊极端,以为他们分手之后,裴翊萎靡不振一段时日,他身边向来不缺朋友,也许某一天,在朋友的疏导下,彻底走出来,也就将他忘了。 裴昼隐道:“他感染了肺炎,医生说他继续折腾下去,很有可能对脑部、身体,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许昭宁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也许是震惊,也许是冲击,也许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但更多的是,他控制不住的心疼。 裴翊有段时间天天给他发消息,得不到回应也要发,可是他从没透露出一点他生病的信息。 “万幸的是,”裴昼隐道,“在医生不懈的努力下,他的肺炎控制住了,高烧也没再反复。” 许昭宁松了口气。 裴昼隐道:“不过,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许昭宁头一次发现,裴昼隐说话大喘气。 这要是在员工的例会上,真的不会被员工偷偷摸摸诅咒吗? 许昭宁道:“裴先生,麻烦您有什么事情,一次性说完行不行?” “他生理上的病是好了,但是他开始不吃饭了,”裴昼隐道,“他不吃饭不喝水也不工作,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在上个月的末尾开始,裴翊是不是就没再给你发过消息?” 许昭宁眼睫一颤。 他失焦的双眼向裴昼隐透出了他的情绪,同时也向裴昼隐透出了一个信息—— 他记得裴翊不给他发消息的日子,清楚到不需要拿出手机来现场确认。 因为他以为那是裴翊已经放弃了挽回他,实则裴翊万念俱灰。 裴昼隐暂且搁置那些隐秘的、阴暗的念头。 他还像是那个为弟弟着想的好哥哥。 为了弟弟,向弟弟的前任请求:“裴翊现在很需要你,我们全家人现在束手无策,只有你能救他,再不吃饭,他就要饿死了。” …… 汤舒打完电话回来时,发现许昭宁不见了,还对男友发了一通脾气。 “你怎么能确定带他走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男友安抚,“他向我解释过了,没事的……” 说话间,许昭宁推开门回来了。 许昭宁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不等他用盲杖走过来,汤舒已经过去扶他,“你也真是的,走也不知道给我留个消息,谁来找你?” 接着,看清许昭宁身后跟着进来的男人时,汤舒的神情一滞。 ——他嘞个亲娘。 这不是那天那个……那个…… 豪车精英哥? 许昭宁拿好自己的东西,“汤舒,我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和你们一起玩了。” 汤舒不放心,“你走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我能帮上忙吗?” “是裴翊的事,”许昭宁一顿,随后,像是有点不情愿,又为了让汤舒放心,主动介绍了男人的身份,“这是裴翊的哥哥。” 汤舒睁大了眼。 裴昼隐对他的态度很好,风度翩翩地伸出手:“你好。” 帅哥,还是个高富帅,看起来又很有礼貌,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汤舒恨不能擦擦自己的手再握,他没出息地握着裴昼隐的手停顿了好几秒。 松开时,差点没忍住摸一摸自己有没有流口水。 他男友见状有点醋,低声耳语:“你是不是当我死你旁边了?” 汤舒也小声咬耳朵,“这不一样。” 两人明显在热恋期,一举一动甚是亲密。 这下汤舒放心把人交给裴昼隐了,等裴昼隐和许昭宁从店里出去,裴昼隐像是有些艳羡,“你这对情侣朋友感情真好。” 如果不是许昭宁听见了他用手绢擦手的动作的话。 可能还真以为他是羡慕。 这人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伪善。 许昭宁道:“我只是去见你弟弟,他听不听我的我不能保证,就算我治不好他的心病,你也保证会把我送回来,没错吧?” “当然,”裴昼隐道,“我又不拐卖人口,也给了你裴翊卧病在床的证据,还怀疑我骗你?” 许昭宁没再说话了。 一路无话,司机将车开得飞快,彷佛真如裴昼隐所说,他们一家人都为了裴翊操碎了心,浪费的一分一秒都在拖延裴翊痊愈的机会。 司机开向的是一栋许昭宁从没来过的别墅。 富人房产多,这没什么稀奇。 进去时,还有佣人来迎接。 许昭宁不习惯被陌生人触碰,下意识躲了躲,意外躲到了裴昼隐身旁。 触碰到裴昼隐肩膀时,许昭宁立刻站直,有点尴尬。 裴昼隐却半抬起胳膊,重新对着他做了个引导盲人的姿势。 “我给你引路。” 这让许昭宁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裴昼隐此人,想要伪装得彬彬有礼时,连皇帝都不一定能挑出他的错处。 初见时有多美好,许昭宁如今就有多怵他。 他避开了裴昼隐的触碰,小心翼翼选择了佣人。 宁愿触碰陌生人,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不用、不用麻烦你了。” 裴昼隐有十几秒钟的沉默。 接着,他像是并不在意许昭宁这小小的躲避,语气温和:“那就让佣人带着你上楼吧,裴翊在二楼,可能还要再走一段路。” …… 二楼的卧室。 卧室里不仅有裴翊一个人,他的床边坐着裴夫人,裴夫人身后站着几名佣人。 有的佣人端水,有的佣人端饭,还有的佣人拿着湿毛巾静静等待。 画面极其诡异,似乎在照顾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而不是一个具有行动力的年轻人。 裴翊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眼神没有焦距。 许昭宁在踏进房间的第一秒,就察觉到这里没开窗帘。 明明还在夏天,这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丝毫没有阳光暖洋洋的味道。 裴昼隐在他身后紧随而来,踏进房间内。 他喊了一声作为提醒:“母亲。” 裴夫人原本低头哭泣,在听见裴昼隐喊她时,这才抬起头——看清来者的瞬间,她脸上顿时闪过五味杂陈的情绪。 有愤怒,有无奈,有妥协。 她站起身,眼神还是恶狠狠的,像是在对着许昭宁辱骂“是你让我儿子变成这样”。 第26章 可惜的是许昭宁看不见,自然接收不到她的眼刀。 她强忍哽咽,声音一反常态的温和:“来了?” 许昭宁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了然。 都到了这种地步,为难他也没了意义。 裴夫人转过身,对着床上死气沉沉的人说话:“你想要见的人来了,你不亲自起来看看?” 裴翊起先没有反应。 直到许昭宁出声叫了他名字。 裴翊这才缓缓转动眼珠,像一台出了毛病的机器,一卡一顿,看清许昭宁的瞬间,像是即将被渴死的濒死之人忽然看见了甘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他想爬起来,然而四肢无力,徒劳在床上挣扎。 许昭宁踌躇片刻,还是上前。 “宁宁……”裴翊的声音,嘶哑到失去了他原有的音色,他死死攥住了许昭宁的手腕,“宁宁……” 许昭宁痛惜,“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感觉裴翊握住他的手骨节突出,硌得他手腕都疼。 不像是被正常人给握住,像是被骨架子给抓住了。 裴翊听他这么说,立刻开始整理仪容,生怕自己哪里变丑。 摸了一遍后,这才反应过来,许昭宁看不见。 裴翊视线向下,看见许昭宁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迅速浮红一片。 他眼泪大颗大颗掉,“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把你弄疼了?我不是故意的。” 许昭宁始终皱着眉,气息有点乱。 裴翊接着又解释:“我也……我也不是故意要让家里人把你叫来的,也不是故意不吃饭逼着你过来,我只是吃不下,对不起……” 他道:“我有向你说的那样,努力向前看,最近都没给你发消息了,就是一时间还不习惯分手的日子而已,你……你可以走,不用管我的。” 许昭宁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不管是作为前男友也好,还是陌生人,他都怀着令人可欺的善意。 他抬起手,摸索着抚摸裴翊的脸,叹了口气。 “好了,不要再道歉了。” 裴翊哽咽出声,如孩童般,死死抱住许昭宁。 裴昼隐在门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裴夫人有意退出房间,把空间留给两人重聚。 她走到了裴昼隐面前,心情复杂道:“你这次有心了。” 也许是小儿子的叛逆和不争气,让她对小儿子心灰意懒,也让她忽地发现了大儿子可靠的好处。 她总算舍得用一位母亲的目光来看待她的大儿子。 裴昼隐却漫不经心。 被母亲赞许,这是他早八百年前的梦想了。 他发现就算母亲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已没有任何感触,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都分不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裴翊环抱住许昭宁的双臂。 他满心的算计,都在如何挪开那双碍眼的手上。 甚至对于弟弟哭闹的行为,产生了厌烦至极的情绪。 这段时间,四十三天,煎熬的何止他一个?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什么很光彩的举动吗? ——果真是被宠坏了。 也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瞧,许昭宁这不就立刻赶过来了吗? 四十三天。 裴昼隐心里又一次冒出这个数字。 他这段时间厌倦地看着亲弟弟哭闹,看着家里人为他焦头烂额,忍着梦中许昭宁一次次入梦。 欲念像毒蛇,在心脏上蜿蜒地爬,爬了四十三天,他忽然觉得总该为他的忍耐讨回点什么。 而他的渴求,目前为止,只有许昭宁。 他只想要许昭宁。 喂不饱的毒蛇日益壮大,之前的接触也已满足不了他。 他要更深入,更细致的索求。 裴夫人等裴翊情绪平复些,小心询问许昭宁,再也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她问:“小许,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今晚就先住下吧?” “是啊,住下吧,”裴昼隐也道,“裴翊的状态还不太稳定,你就当是救救裴翊。” 也救救他。 第20章 入夜, 许昭宁在佣人的引导下安顿下来。 他本不想乱走,老老实实待到第二天离开。 裴家的佣人却敲了敲房门,说裴夫人找他。 许昭宁在对方的带领下, 再次见到了裴夫人。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也许是裴家的会客厅,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裴夫人的语不像白天那样和善, 恢复了她本该有的冷漠。 “这里没有其他人, 我也不和你兜圈子。” 许昭宁听着她的语气, 倒是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这才是裴夫人对他应有的态度, 白天因为儿子而威胁的妥协,倒是让他万分不适。 许昭宁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您说就是。” 裴夫人道:“你开个价吧。” 许昭宁顿住。 也许富人的世界里, 钱永远是解决问题最快的途径。 她是继裴昼隐之后, 又一个到他面前来, 企图用钱解决问题的人。 “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不好,”裴夫人道,“我儿子的情况你也看见了, 事到如今, 我认栽,我不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 但显而易见,你成功了。” 许昭宁倒是也想。 如果他真能弯得下腰, 有钱什么都可以的人, 那倒是还好。 许昭宁垂眸,像是认真思考,没有一口回绝。 裴夫人见状,觉得有机会,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他,直到他病愈,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和他分手。” 简而言之,她依旧不希望裴翊和他在一起。 她认为许昭宁跟裴翊提分手的方式太激进了,才会导致裴翊茶饭不思。 裴夫人道:“你尽管提你的条件,说不准裴家能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父母和你弟弟,也不用你再发愁。” 此言一出,诱惑力似乎瞬间被放大了数倍。 单单只是让他提条件,只说金钱,对于许昭宁来说,可能还没具体的概念。 但好处切实的摆出来,任谁都会心动。 裴夫人自认她已经仁至义尽。 毕竟是许昭宁害她儿子变成这样,她不仅没有找许昭宁的麻烦,还承诺给他好处,而他还能重新和她儿子谈恋爱。 在此之前,她可从没想过,她能拥有如此——伟大的母爱。 “裴夫人,”许昭宁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开口,“我一直尊敬您,并不是因为您多么的有钱有势,我和裴翊谈恋爱,也不是期盼着能从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 他知道,他对裴夫人这种人,解释这些也是徒劳。 无异于对牛弹琴。 然而憋着的那一口,还是想让他不吐不快。 “事实上,在裴翊拉着我见家长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干什么的,”许昭宁道,“后来还是我在百度上查到的。” 他道:“我和他恋爱这三年,仅仅只是为了彼此,因为喜欢所以才在一起。” 许昭宁越说,越觉得自己也是真傻。 跟个傻子似的清高。 “我一直认为,我和裴翊交往,不需要您的同意,同样的,我们分手或者复合,也与您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裴夫人像是被他这一通话给砸晕了。 有点傻了似的,诧异道:“……什么?” 许昭宁道:“简而言之,与谁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情,您想要儿子变好,这是很好的慈母心,然而和我没什么关系,没人能拿钱来逼我和谁谈恋爱。” 他礼貌告别,“天色不早,我先去休息了。” 这应该是他长大以来,对长辈对不礼貌的一次。 在家时,谁不说一声“宁宁这孩子太乖了”。 可是他说完的那一刻,是真的——太爽了,好畅快。 裴夫人起身,像是不敢置信,“不是,你等等……” 许昭宁已经打开了门。 谁知道他一个瞎子是如何动作那么快的,裴夫人想上前拉住他,然而在站到门口的瞬间,对上门外人的视线,话堵在了喉咙里。 裴昼隐施施然站着,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偷听得光明正大,还开口跟裴夫人打了个招呼:“母亲。” 许昭宁却有一点茫然。 裴昼隐与裴翊音色相似,在不长篇大论说话时,短促的音节令他时而分辨不清。 裴昼隐似乎看清了他脸上的茫然,主动道:“你要上楼休息?不如我送你。” 许昭宁这才反应过来——裴翊正在休养,连床都下不了,怎么可能是裴翊呢? 他婉拒:“不用,我自己能走。” 裴昼隐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停留过长。 在场三人却无一人察觉。 裴夫人有点着急:“许昭宁,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有偏见,可你总不能真让我……” 第27章 她始终拉不下脸面来。 对此,许昭宁却莫名想到裴昼隐。 能感觉出来,裴昼隐对于裴夫人偏心的母亲有过怨言,然而经此一事,他觉得裴夫人的母亲也不过如此。 “我会留下来。”许昭宁道,“好歹恋爱一场,我不会不管他。” 裴夫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许昭宁这种什么都不要的行为,确实值得嘲笑,可如今她却笑不出来,更不敢开口对许昭宁说什么不好的话。 在钱和尊严中,许昭宁选择了后者。 许昭宁缓慢地来,又缓慢地走了。 裴昼隐还站着门口。 裴夫人疲惫至极,对着大儿子难得产生一点倾诉欲,“你说他们这些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钱也不要,非得抱着自尊来呛我两句?” “时候不早了,”裴昼隐却不接茬,脸上的微笑犹如假面具,“母亲也早点休息。” 裴夫人的话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 夜深,许昭宁的房间。 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多时,他会十分疲惫,晚上入睡也快。 入睡之前,他特意将房间内的防盗链挂上,这才安心睡觉。 裴昼隐静静地伫立在门口。 漆黑一片的房间,根本看不清屋内人,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床上微微凸起的一块小包,正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 他的指尖挑了挑门口落下的链条。 这个房间的链条早就坏了。 白天佣人挑选房间时,他让佣人打扫了一下这间房。 目前这栋别墅,是他们家早年住的,那时他们在裴家的地位不高,住着的别墅也不算多豪华,很多地方年久失修。 要不是裴翊这次生病,裴夫人迷信,找算命大师算了一卦,说回到出生地有助于安神,这地方恐怕他们都不会回来。 安神。 裴翊的房间里点了安神香。 裴昼隐想起刚刚在会客室碰到许昭宁时,许昭宁脸上的茫然,抬起自己胳膊凑近嗅了嗅。 果真是裴翊房间里那股安神香的气味,怪不得许昭宁没认出他来。 跟个小动物似的,眼睛不好,靠嗅觉认人。 裴昼隐嘴角勾了勾,缓缓上前。 他的呼吸也逐渐紧绷。 靠得近了,床上的人影也没那么模糊,出现了一个具体的形状。 许昭宁的睡姿很乖,一只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抬起,放在了脸颊旁边。 他的脸陷在枕头里,小小一个,头发蓬松凌乱。 裴昼隐想起,今天就是这双手,抚摸着裴翊的脸。 他半蹲在床头,指尖探出,与许昭宁的手触碰。 许昭宁蓦地哆嗦了一下。 裴昼隐手停滞在半空,等待片刻。 见他不是醒了,而是条件反射,又一次把手搭过去,直到和许昭宁手心相贴,他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满足。 然而还是不知足。 他凑近了,近到黑暗中也能看清许昭宁的脸,那一张嫩白的,几乎没有什么瑕疵的脸。 双眼静静地闭着,眼睫毛长长下垂,脸颊肉被枕头挤得嘟起来,清醒时的倔强荡然无存,只剩下柔软的、人人可欺的脆弱。 裴昼隐看了又看。 许昭宁梦到了他和裴翊第一次接吻。 他们彼此都没谈过恋爱,在这些经验方面半斤八两,人还没准备好,裴翊的牙齿比他的嘴唇先过来。 牙齿嗑在娇嫩的嘴唇上,痛极了,许昭宁偏头躲了又躲,裴翊不依不饶,难得露出几分侵略性,非得掐住他的下巴亲。 他受不了,好几次示弱,“别亲了……” 吻比想象中还要滚烫,还要让人受不住,呼吸在唇齿间炸开,许昭宁尝到了一点薄荷味。 他的舌尖任人揪着吮,眼泪比汗水还多。 快要窒息时,他仓促着喊了一声:“裴翊!” 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狂风骤雨霎那间停歇,许昭宁停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分不清身处何处。 缺氧的眩晕让他大口呼吸,他的手伸出手,懵懵然摸到了一手空气。 盲杖被被子掀滚在地。 巨大的声响让许昭宁回了神,唇上似乎还有麻木感,他茫然的双眼在屋内巡视一圈,头跟着眼珠在转,能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 丝毫不知,有人正在暗处窥视,看着他大汗淋漓地下床,跌跌撞撞摸索着往卫生间走。 水声响起,许昭宁狼狈地泼了几把脸。 他想起来什么,连忙去门口确认,摸到门上完好无损的防盗链,这才敢触碰胀痛的嘴唇。 上火了吗……? 许昭宁又跌跌撞撞回了床上。 他将盲杖放置好,打了个哈欠,唇瓣微张时能看见一点水红的舌尖,被子滑到肩头,露出后颈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心地又睡了过去。 裴昼隐自黑暗处走出。 不同于才开始的满足,如今他脸上阴沉到能滴水,阴暗的情绪在眼中酝酿,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 第二天清晨,佣人端着盘子上楼时,看见许昭宁正站在他休息的房间门口,不知道研究着什么。 许昭宁叫住了他。 “你们房门的防盗链,能让人在门外打开吗?” 佣人闻言,立刻摇头:“这种防盗链的效果最好,所以我们裴家很多年都没换过这些装置,外面是弄不开的。” 许昭宁闻言,疑心消了大半。 他冲人道完谢,接着就得知裴翊早晨闹了脾气,连忙往裴翊的房间走。 过去时,裴翊正在冲着其他人发火。 “我早说过我不想吃任何东西!别再给我端来了!我妈呢?去找你们裴太太,说别再管我了!” “我和宁宁都已经被她逼着分手了,别搞这些假惺惺的了,没了他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许昭宁站在门口,轻轻叫了他一声:“裴翊。” 裴翊的语气顿时变了。 他貌似有些慌张,不想让许昭宁看见他这糟糕的一面,结巴道:“宁宁……你没走?” 许昭宁确实对他现在的性格有些陌生。 曾经裴翊不管什么时候,对陌生人也好,对不熟悉的人也好,都是热情开朗的,不会出现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他刚刚训斥佣人时,与许昭宁了解的那个他大相径庭。 “我……”裴翊看着他走来,连忙想要下床来扶他,“我妈说,你已经走了。” 许昭宁无奈。 裴夫人的问题也很大。 明明知道他会陪着裴翊到痊愈,为什么又偏偏说这些话来刺激裴翊? 估计还是生裴翊的气了。 不管是和大儿子的关系,还是小儿子的关系,裴夫人都处理得一如既往的糟糕。 可能是昨天吃了点东西,今天裴翊不再那么虚弱,大喊大叫完,还能下床走动。 许昭宁和他坐在一起,抿唇道:“都颓废这么多天了,把窗帘打开,让太阳透进来一些吧。” 裴翊身上的气味都变了。 曾经让他觉得好闻的太阳和花香味,变成了厚重陈旧的安神檀香味,阴暗潮湿。 裴翊这次,对佣人的态度好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了,“你们拉一下窗帘。” 许昭宁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像是生怕许昭宁会离开。 窗帘打开后,裴翊讨赏似的,小心道:“能感觉到阳光吗?今天天气很不错呢。” 许昭宁一顿,被他问的有点错乱感。 好像他才是那个病人,而裴翊是伺候他的那个。 昨天的相处太仓促,这么长时间不见,那种生疏感慢慢弥漫了上来。 许昭宁是个很慢热、又怕生的人。 尽管他和裴翊谈了三年,如今也不过一个半月不联系,可是他之前已经认定他和裴翊不会再有交集,重新再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反正和以前就是不一样了。 许昭宁不自在地躲开了裴翊握着他的手,道:“你也坐下吧,不要……不要这么蹲着。” 裴翊是以一个半蹲着、仰头仰视他的视角来和他说话的。 闻言,他察觉到许昭宁有点不愿意和他靠这么近,神色一黯。 但还是听话地坐到了许昭宁的对面。 两人终于能静下来好好聊聊。 许昭宁道:“你要不先把今天的早饭吃了?边吃边说。” 他怕裴翊不肯吃,又说:“我陪着你一起。” 裴翊哪里还敢不听他的? 闻言也是立刻照做。 佣人见状,如释重负,将厨房里变着花样做出来的早餐放在两人面前。 太久没正儿八经吃过饭,昨天也只吃了一点粥的裴翊,乍一吃东西,有一点反胃。 他尽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在饭上,而是直勾勾盯着许昭宁。 只要许昭宁还在他身边,别说是吃饭,吃刀子他都能咽下去。 第28章 “我跟你母亲承诺过,要陪伴你到你痊愈,”许昭宁忽然道,“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 裴翊停住了他艰难的咀嚼动作。 他不敢置信:“……真的吗?” 许昭宁不想过多煽情,“嗯。” 谁知道,裴翊却又哭又笑起来,他不敢太靠近许昭宁,只敢小声说:“谢谢你,宁宁。” 这近两个月的生活暗无天日。 他没办法忽略许昭宁对他的重要性。 唯一能感谢的只有许昭宁的心软。 许昭宁的手顺着桌子,搭在了裴翊的手背上。 “宁宁……”裴翊控制不住,使劲抱住了他。 他死死抱着许昭宁,只恨不能将他揉进骨头中,拆吞入腹,和他融为一体。 这样,就算是许昭宁和他说分手,他们也永远不会分开了。 许昭宁推开他的手已经举了起来。 然而在感受到肩颈的濡湿时,僵在半空。 最终,他还是没推开裴翊,而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背,轻轻拍打他,算作安抚。 远处,裴昼隐剪断了一朵花的花枝。 花房的玻璃墙透出交叠相拥的两个人影,裴翊的脸刚好对着他,他能看清裴翊惊喜交杂的表情,感激不已地对着许昭宁说些什么。 说什么? 谢谢你。 谢谢你答应复合,谢谢你答应留下来,谢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昼隐的脑海中罗列了一堆裴翊有可能说出来的话。 他面沉如水,眸光有几分冷厉。 等回神时,一株好好的花,已经被他剪得面目全非。 连根茎都断了一半。 裴昼隐低头,怔怔地看着这株花。 片刻后,他眸色中的风暴酝酿到即将爆发,脸色依旧平静至极。 他将花盆从台面上推落,瓷白的花盆碎裂一地,泥土与根茎交杂在一起,犹如他的思绪,混乱不堪。 为什么? 就这么……喜欢吗? 不是已经说过不复合? 裴昼隐胸腔剧烈起伏,平复了几次都没平复下去。 不—— 他抬眸,死死盯着窗口。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 吃过晚饭后,许昭宁陪着裴翊去散步。 这里是别墅区,就算没出小区,小区里面也足够人散步消食。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闹的也闹完了,如今两人的情绪都处在一种平和的稳定期。 裴翊使劲找话题,他始终没提复合的事。 许昭宁也一样。 两人都知道,这不是现在能提的话题,倒不如维持面前的平和。 回到别墅后,裴翊非要目送许昭宁。 许昭宁笑着和他挥手告别,转身进了房间。 刚进去,男人的声音就同时响起。 “你们复合了?” ——许昭宁吓了一大跳。 他后退半步,“你怎么进来的?!” 难道他出去没关房门? 裴昼隐却彷佛没听见他的质问,执着问:“你们复合了?” 这么久不见,昨天裴昼隐又表现得十分正常。 许昭宁以为他对他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 许昭宁想打开房门出去,然而裴昼隐的动作却快他一步——长臂一伸,将他摁在了门板上。 他依旧是执着于那个问题:“你们复合了?” 许昭宁依靠在冰凉的门上,惊慌不已,“我们……我们复不复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听见裴昼隐的呼吸似乎加重了。 这时激怒他,并不是个明智之举。 “你们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裴翊的身体能健康吗?”许昭宁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说法,他搞不清裴昼隐愤怒的来源,“我们复合,难道不是你们裴家希望的?” 许昭宁害怕到脸色煞白。 他的眼睫乱颤,瑟缩着肩膀,裴昼隐能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吓到他了——裴昼隐意识到。 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像以前一样继续欺负下去。 而是下意识松开了摁住许昭宁的手,犹如被许昭宁此刻的反应给烫到。 为什么? 他以为他对许昭宁不过是有欲.望而已。 裴昼隐喉结滑动,总结道:“所以你们还是复合了。” 许昭宁能感觉到他情绪逐渐平复。 裴昼隐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就跑来了他的房间质问。 许昭宁搞不明白,言语间犹如走钢丝般小心。 “如果你们裴家不希望我们复合,我们当然也可以分手……” 裴昼隐顿住了。 他盯着许昭宁打量了片刻。 这段时间,裴翊的惨状历历在目,因家里人被迫分开的小情侣,在外界的打击下萎靡不振。 四十多天的时间,许昭宁人也瘦了一圈。 裴昼隐问:“你对感情,就这么飘忽不定?昨天我妈说让你复合,你为什么又拒绝?” “昨天……”许昭宁语塞,“我只是不喜欢被逼迫。” 他都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什么东西了。 也不知道裴昼隐究竟希望从他这里听见什么答案。 说复合,他不高兴,说不复合分手,他也不高兴。 到底是听见他们复合高兴,还是听见他们没复合高兴。 裴昼隐沉默了。 在许昭宁以为他还要问什么时,裴昼隐却退后半步,主动放许昭宁自由。 他退出了许昭宁的房间。 在裴昼隐退出后,房间里凝滞的空气似乎也流通了起来,许昭宁脱力般依靠在门上。 比应付裴翊一天还累。 接着,他摸索着,将门上的防盗链给挂上,决心不再出房门半步。 然而不知是不是老天非要和他对着干。 在许昭宁即将入睡前,佣人敲了敲他的房门。 “许先生,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您能过去看一眼我们的二少爷吗?他情绪又不好了。” 许昭宁惊讶,这大半夜的,裴翊又闹什么? 他问:“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二少爷晚上睡不着觉,夜里情绪不好的时候居多,白天一般都比较平稳,晚上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您……您能帮帮忙吗?他需要您。” 许昭宁穿好了鞋子,拿着盲杖打开了门。 佣人道:“我给您引路吧,比您自己过去快一点。” 裴家没有什么帮助盲人走路的标志设施,他说的也是事实。 许昭宁接收了他的建议,将盲杖收了起来。 短短两天,这里的佣人就接受完了帮助盲人引路的培训,许昭宁搭着对方的胳膊,任由对方带着他走。 然而走了几步,他感觉有点不对。 方向好像有点不对。 不过盲人的方向感弱,初来乍到,有可能出现认不清方向的情况,加上许昭宁实在困了,神志模糊,他以为自己记错了。 对方带着他到了一个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道有点闷的声音:“进。” 是裴翊的声音,只不过好像哭过,带着一点鼻音。 佣人说他情绪不好。 看来是真的不太好。 佣人留在了门外,把许昭宁请了进去。 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安神香的味道。 许昭宁拿着盲杖,探索了几步,就听见床上被子窸窸窣窣的声响。 对方赤着脚下了床,朝着他走来。 “宁宁。” 声音有几分嘶哑和不自然。 他似乎在观察许昭宁的反应。 许昭宁问:“你怎么了?佣人说你情绪不对。” 对方似乎松了口气。 “没事,”他上前,牵住了许昭宁的手,“我就是……这两个月经常这样,没什么大事。” 许昭宁不自在,忍了又忍,还是没把手抽回去。 他发现裴翊的手温又变回来了,不再是冷冰冰的,热到烫手。 手好像也大了一圈,紧紧裹着他。 许昭宁叹了口气:“我陪着你吧。” “裴翊”的声音一滞,随后像是诧异,微微上扬:“你陪我?” 他问:“怎么陪?” 许昭宁每天都按时睡觉,现在已经很困了,他打了个哈欠,晶莹的泪光在眼中闪现。 屋内灯光晦暗不明,他像是主动走入狼口的绵羊。 “睡在……”许昭宁又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睡在你旁边吧。” “裴翊”沉默了片刻。 他沉声道:“好,我让佣人给你拿被子。” 这个提议许昭宁没有拒绝。 裴家的屋内都有呼唤铃,摁响之后讲一下需求,接着就有人满足。 许昭宁站在“裴翊”旁边,任由“裴翊”帮他铺被子。 两人一人一床被子,中间隔了一条不怎么清晰的界限。 第29章 许昭宁钻进被子里,感觉“裴翊”似乎在床前站了很久。 他拍了拍旁边,自然道:“睡觉吧,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在“裴翊”面前,许昭宁永远是最放松的。 永远都有着不可能在裴昼隐面前的放松。 今天许昭宁见到裴昼隐时,甚至害怕到颤抖。 在许昭宁已经困到眼皮打架时,对方默默钻进了他旁边的被子里。 夏天的被子,厚不到哪里去。 两人又挨着,对方身上的热度都传了过来。 半睡半醒,许昭宁脸上有双手轻轻抚摸。 他打掉了对方的手,嘟囔道:“别闹。” 对方一言不发,头挨了过去,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许昭宁在柔软的睡梦中,没及时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任由对方贴着自己的脸。 对方的唇也轻轻贴在了他的脸上。 濡湿的,柔软的嘴唇。 “宁宁……”对方的声音温柔如水,弱化了原本音色的深沉,“我可以亲你吗?” 许昭宁没回答。 曾经他在网上刷到过一种帖子的讨论,有人问接不接受和现任做朋友。 那个帖子底下很多人的答案都是不接受。 原因是当过恋人的人,彼此之间的肢体接触都熟悉,那条名为“朋友”的界限是永远清晰不了的。 许昭宁迷糊着想起那个帖子,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就像此刻,他被裴翊触碰着,身体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抗拒。 对方问:“嘴能亲吗?” 许昭宁假装没听见,闭着眼睛。 对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大胆而又霸道地亲了上去。 许昭宁嘟囔着翻了个身,故意避开,后背对着他,睡衣领口滑下半边,露出蝴蝶骨的弧度。 对方的呼吸加重,薄薄的两条被子形同虚设,一掀即开,许昭宁忽然发出模糊的鼻音,他立刻伸手按住许昭宁的后颈——不是推开,而是轻轻按向自己。 嘴唇贴上后颈的瞬间,许昭宁的身体猛地绷紧。 男人含住那片皮肤轻轻碾磨,听着许昭宁逐渐变乱的呼吸。 他在许昭宁要转身时立刻退开,指尖捏起许昭宁一缕头发:“装睡?” 他贴着许昭宁耳边轻笑,热气扑得人后颈发麻:“那要不要……继续?” 许昭宁心跳如鼓。 他想逃开,然而对方的力气大到陌生,攥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向下,搂住他的腰。 他腰细得一只手能掐过来,还有痒痒肉,不小心笑了一下。 随后便听见对方呼吸又沉了几分。 很大一张床,许昭宁却被挤得无处可去。 他感觉今天“裴翊”比之前还要霸道,胆子也比白天大了不少。 “等等……”许昭宁摁住对方亲吻他锁骨的脸,“裴翊,我们白天不是说好……” “说好什么?”对方似乎打算耍赖。 许昭宁哑然。 “维持现状”是他和裴翊的共识,并不是明明确确讲出来的界限。 对方凑到他耳边,“我知道有点太快了,你心里还没有真正接受‘我’。” 许昭宁想,裴翊这是也已经默认他们复合了吗?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 许昭宁道:“裴翊,我们……” 他随后顿住。 他想到了白天裴翊的眼泪,还有他被佣人叫过来的原因。 以及他上下都在发软的身体,令他说不出难听的话。 对方的膝盖这时挤进许昭宁两.腿.间,许昭宁下意识想躲,却被男人扣住后腰按得更紧。 “不行吗?宁宁。”男人贴着他的耳根,气息喷洒得他耳根通红,“真不行吗?” 他的手顺着睡衣的衣摆,“可是你也很想。” 许昭宁羞耻得夹紧腿。 男人的双膝紧紧抵着他,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又一次吻了上去,许昭宁被亲得眼尾泛泪,手指抓着男人的领口想换气,对方却用手掌托住他的后颈不让退开。 吻越来越暴虐,许昭宁舌根发麻,口水顺着唇角往下流,开始后悔答应佣人过来。 对方嘴唇碾过他湿润的睫毛:“哭什么?” 舌尖舔掉他的眼泪,泪痕被另一种潮湿温暖的液体取代。 许昭宁终于找到喘息的余地,“裴翊,我觉得我们还是……” 随后,他感觉到,一条丝绸质地的东西蒙到了他的眼睛上。 他一愣,伸手一摸,发现是一条领带。 裴翊这边,哪里来的领带……? 他眼睛本来就看不见,蒙上领带干什么? 不等许昭宁头脑运转,对方的吻又落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温柔了许多,像是饥渴了很久、尝到了肉的禽兽,短暂被满足后,开始有兴趣慢慢品味。 领带很快便被濡湿,许昭宁的后背靠在了床头上,只剩下哭的力气。 领带慢慢滑落,露出他半只眼睛。 眼眶与眼尾红了一片,他迷茫地转着眼睛,试图将黑暗中的一切看尽,将伏在他身上偷天换日的真相看清。 对方发现领带滑落,又贴心地伸出指尖,盖住他的眼睛。 在许昭宁打算将领带扯掉时,他又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别摘,就这样。” 高大的身躯时时刻刻笼罩着他,爆发的占有欲犹如疾风迅雷,不可阻挡的席卷之势。 “等等、等等……”许昭宁小声道,“没有那个。” “什么?” 许昭宁这次直接拽住了对方的头发,每一个带着哭腔的语气都散发着不满,“你说是什么……你觉得你什么?” 对方终于反应了过来。 可似乎也来不及了。 许昭宁扯痛了他,于是那条本该蒙住他双眼的领带,又一次成了禁锢他手腕的束缚。 “不戴可以吗?宁宁?” 男人含住他的耳垂,“你知道的,我很健康。” 他嘴上这么问,已然势如破竹。 许昭宁又哭了。 这次,对方的吻落在了他眼下那颗不明显的泪痣上,像是激动。 终于得到了。 第21章 许昭宁彷佛置身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雨中。 丰沛的雨水灌溉进全身, 他张口喘息,又被制住口鼻,舌尖被拽出, 迎接男人粗暴的疼爱。 他感觉到今晚的裴翊不太一样。 温柔化身为粗暴, 和风细雨变成了迫不及待, 连早已学会的深浅有度都要重新学习。 过度的刺激让许昭宁哀哀叫出声。 眼泪又一次被男人吻去,滚烫的潮湿落在那颗泪痣。 男人低声问:“是因为这颗痣?这么爱哭。” 不…… 是因为你…… 许昭宁背脊贴到了冰凉的床靠, 一下一下敲打着, 发出有些钝痛的声响。 他受不住, 哭着逃离。 又被男人拽住脚踝, 强行摁至身.下。 有些发狠的声音靠在他耳边,“你想去哪?” “你以前从不这样……”许昭宁哽咽。 男人闻言, 动作一顿, 像是恍然惊觉什么, 收敛了力气,抱着他道歉。 “对不起,宁宁。” 许昭宁听这三个字听得快烦死了。 他抽泣着扒开男人的手, 男人紧紧抱着他, 不住地道歉,动作却又重新开始。 “对不起, ”男人亲吻他,“乖宁宁, 一会儿就好了, 宁宁乖。” 他哄骗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生疏。 许昭宁像是回到了儿时襁褓中。 他被紧紧包裹着,被一遍一遍诱哄,在甜言蜜语中被榨干了所有。 他咬着手指, 直至最后,哭声都开始颠三倒四。 …… 行至凌晨,窗外还真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许昭宁含着泪,不知是睡还是晕了过去,极度的疲惫令他陷入深深的梦中。 面前,身处暗处的人久久地凝视着。 他没有吻掉那颗最后的泪珠。 他的拇指摩挲着许昭宁透红的脸颊,将那颗摇摇欲坠的泪,涂抹到了他被吮得发红的痣。 轰隆隆—— 闪电与雷声罕见地交叠在一起,透过拉了半扇的窗帘,将屋内彻底照亮。 裴昼隐深邃的五官在黑暗中时明时暗。 一种冷静、愉悦、迷茫交加的情绪,在他的脸上糅杂,冷漠像一层融化的面具,也像一层禽兽的糖纸外衣,被暴雨浇得无处遁形。 他几乎是痴迷的目光,将许昭宁全身上下打量一遍。 许昭宁被他弄得很糟糕。 初见时像个在壁橱中被好好打扮的洋娃娃,如今像是个任人揉搓的玩具,腿也合不拢。 随便哪里被他轻轻一摸,直打颤。 白日里得知许昭宁和裴翊复合的暴怒,在此刻已全然消失了。 只剩下满足,无尽的满足。 原来欲.望被满足的滋味是这样,令人心神愉悦,他的灵魂都在躯壳中微微发颤,几乎要脱离本体,在空中漂浮几圈再回来。 第30章 然而就算是灵魂,估计在此时此刻,也会紧贴着许昭宁。 愉快填充着裴昼隐的每个细胞,令他暂时放下了嫉妒、憎恶。 就算是复合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两个复合,他反倒能更好的掌控许昭宁,整个裴家上下,除了和他父母常住的那些佣人,剩下哪里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裴昼隐从不否认自己的恶劣。 他不是什么好人,曾经为了裴家的掌管权,使过的计谋,做过的事,比很多人一生的手段加起来都多。 若不是为了维持外界的形象,可能他连他父母都早已舍弃。 弟弟的恋人又如何? 又不是真的结婚了,就算是结婚,也能离婚,不是吗? 裴昼隐又在许昭宁唇上心安理得地亲了两下。 …… 许昭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 从前裴翊照顾他,很少完全不管不顾,昨夜也许是小别重逢,又想他想到发疯,把许昭宁搞得叫都叫不出来。 睡过去后根本没做梦。 醒来时,身上干爽整洁,裴翊抱着他清理过。 然而,他却在自己的房间里。 也就是裴家安排给他的那间客房。 昨夜的一切犹如一场春梦,过后了无痕迹,要不是身上的酸软提醒着他,他可能还真以为做了一场梦。 拿着盲杖往外走时,他发现裴翊用盲文给他留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最近裴家厨房里会做的餐食,又告诉他让他该如何找人点菜。 这是他住了两天,从来没人告诉过他的事情。 之前裴翊怎么没告诉他? 疑心像水面上被风吹皱的波纹,泛起一瞬,接着又被抚平。 也许是前几天裴翊自顾不暇。 他自己都顾不住,饭菜都是佣人端过去劝着他吃,又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告诉他该怎么在裴家生活呢? 许昭宁拿着盲杖出去,又在走廊里遇见了个人。 裴昼隐。 因为昨日被裴昼隐闯进房间质问的事,许昭宁对他心有余悸,主动避让。 裴昼隐却停了下来。 他今天精神状态似乎正常,很平稳,没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没对许昭宁动手动脚。 “去找裴翊?”他问。 许昭宁怕他再跟着,没说他去吃早餐,只简单点了点头,算是就着他的话找台阶。 两人擦肩而过。 然而几分钟后,又一次在裴家的餐厅撞上。 裴昼隐倒是没有嘲笑他,只是声音听着有笑意:“来吃饭?” 许昭宁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裴昼隐坐在了他的旁边。 距离有些太近了,许昭宁身形僵硬。 裴昼隐却像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那样,询问了起来:“听说昨天裴翊一天都有好好吃饭?” 聊裴翊,许昭宁倒是还能和他聊下去。 尽管他们之间……有过那样污糟暧昧。 许昭宁依旧是“嗯”一声。 裴昼隐道:“说起来,我们裴家还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他可能过不了几天就饿死了。” 许昭宁听着他的语气,却不像特别感激的样子。 他不愿和裴昼隐多交流下去,埋头吃饭,小声说:“没什么好谢,就算是陌生人,该帮我也会帮。” 裴昼隐意味不明:“是吗?” 许昭宁迅速吃完饭后——裴昼隐似乎也吃完了,两人又是一同起身。 他已经顾不得裴昼隐是不是故意的,只想赶紧远离他。 然而越是慌乱,越是出糗。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外走时,裴昼隐忽地顿住,伸出指尖指了指他的脖子。 “你的这里……大概在你喉结和锁骨之间左侧三分之一的地方。” 许昭宁猛地捂住脖子。 他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裴昼隐状似无辜,“是被蚊子咬了吗?” 第22章 裴翊叫了许昭宁好几声。 许昭宁回神, 手还捂在锁骨处——虽然痕迹是被裴翊弄出来的,可他还是忍不住羞耻。 他知道亲吻会留下痕迹,而裴昼隐之前也在他身上……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这是在明知故问! 裴翊问他:“你今天怎么了?感觉魂不守舍的。” 许昭宁摇了摇头。 他对裴翊同样心情复杂。 明明已经分手, 他也打定了主意不想复合, 可昨天夜里还是没忍住诱惑, 和裴翊上了床。 裴翊的视线落在许昭宁遮遮挡挡的手上。 许昭宁的手腕处,有个玫红色的印记。 很像是……吻痕。 很新鲜、很鲜艳, 应该是刚留下不久, 明晃晃地待在他的手上。 可是, 谁能在许昭宁身上留下这种痕迹? 裴翊问:“宁宁, 能不能帮我拿张纸巾?就在你右手边的位置。” 许昭宁没做他想,移开捂住锁骨的手, 抽了一张纸给他。 被他遮遮掩掩的地方, 反而干干净净。 裴翊不动声色, 假装没有看见,依旧笑着道:“今天家里会来园艺老师,要不要过去看看?” 在房间里憋着也是憋着, 许昭宁点了点头。 * 园艺老师是个很和煦的中年人。 本来他是不授课的, 不过许昭宁和裴翊在他身边搭话,他也会应和, 一来一回,倒是搞得像什么花艺小课堂。 和园艺老师说话时, 裴昼隐不知何时进了花房。 裴翊的视线与裴昼隐对视。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在看见裴昼隐的瞬间,并不是高高兴兴对大哥打招呼,而是下意识扫视裴昼隐身上。 可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这是他亲哥, 他能在亲哥身上找到什么? 许昭宁手腕那个位置……就算是他自己咬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裴翊扯出个笑容:“哥,你这个时间不去忙,怎么有时间过来?” “看见你们和老师聊得开心,过来看看你们在学什么。” 在裴昼隐声音响起的瞬间,许昭宁的背脊就僵住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裴昼隐对他的影响这么大。 也许是见识过裴昼隐喜怒不定的一面,他对裴昼隐的感情便只有紧张和惧怕。 裴昼隐和园艺老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接着,在两人不远处施施然坐了下来。 正好能将许昭宁完整印在视线中。 许昭宁和裴翊都有些不自在。 好在,裴昼隐一如既往的安静,尽管存在感很强,却并未多插嘴。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园艺老师都没什么影响,他倒是乐意和这些富家少爷们说说话,过后能拿到手的报酬也多。尤其是裴家,属于富人中比较大方的。 “其实打理花束也是比较耗费精力的一件事,都说爱人如养花……” 听着老师说话,裴翊忽然想起什么,“宁宁,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出去玩?那时候也有个老婆婆拦着我们,说什么爱人如养花,推销她卖的花。” 许昭宁嗔怒,“你好好听老师讲课。” 裴翊觉得他这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乖巧可爱极了,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许昭宁觉得他在嘲笑自己,更恼怒了,摸到他的手,在底下掐了他一把。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全被裴昼隐扫入眼底。 他淡淡地盯着,眸色暗沉了一瞬。 许昭宁勃然小怒:“我让你好好听课,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是在嘲笑你,”裴翊凑近他,贴着他的脸颊窃窃私语,“就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许昭宁一怔。 随后,他的耳根弥漫上来一股淡粉色。 他坐在满园芬芳的花园中,稚嫩而生涩的表情莫名动人,人比花更娇艳几分,无神的双眼也衬出几分水盈盈的灵活。 园艺老师也笑着道:“我不是那种学校里古板的老师,接受‘学生’上课说小话。” 许昭宁更是红着脸把头垂了下去。 这可能就是“家教”和在学校里公共教师的不同,像裴翊这种人,不用遵守学校里的规则教条,倒显得他跟个小古板似的。 园艺老师又道:“你们感情可真好。” 奉承裴翊从小到大听得耳朵起茧,却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让裴翊像今天这么高兴。 他一时间又是苦涩,又是开心,悄悄握住许昭宁的手。 许昭宁犹豫一瞬,没有挣开。 裴昼隐的视线死死定格在两人相握的双手。 ——从昨晚到早晨的好心情,只需轻轻的一秒钟,便能被击碎。 他头一次发现,原来他的情绪也能在短时间内产生剧烈起伏。 许昭宁的手腕上翻,露出了那枚艳红色的吻痕。 是他留下的痕迹。 暂时被缓解的欲念,在情绪的波动下,又蠢蠢欲动,更深层次的渴求疯狂翻涌。 第31章 被触碰过的肌肤发痒,从神经深处递出,他磨了磨牙,以掩盖瞬间的失态。 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和许昭宁上了床,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念头? 小情侣你侬我侬,裴昼隐犹如误入的局外人,被排斥在外。 或许本来也是。 裴翊与许昭宁光明正大的接触,裴昼隐却只能在暗处窥伺。 甚至于,许昭宁现在还在认为,昨夜和他上床的人,是裴翊。 或许他现在对裴翊表现出的依赖,也有昨夜裴昼隐的“功劳”。 裴昼隐闭了闭眼。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等裴翊许昭宁和园艺老师聊完天,裴翊再侧头看时,只看见了空荡荡的椅位。 园艺老师注意到了,“你们兄弟的感情看起来也不错,你哥哥明明对花园园艺不感兴趣,却还是一直看着你们。” 裴翊微怔:“是吗?” 许昭宁更是莫名的紧张。 这一节突如其来、气氛微妙的园艺课,就这么在平静中结束了。 裴翊彷佛有心事——这几日他的心情,除了对着许昭宁强作欣喜,根本没怎么高昂过。 许昭宁想让他好好休息,上完课之后,他也累了,打算去睡个午觉。 两人暂时分开。 裴翊去了书房,却迟迟没有敲门。 只要是裴昼隐在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浸泡在书房中,从前是被裴夫人逼迫着学习,到如今是自愿处理工作。 平日很少有人敢打扰他,佣人经过他的书房时,都会屏息凝神放轻脚步。 裴翊的手举起了好几次,在又一次鼓起勇气敲门时——门自己开了。 门内,露出裴昼隐平淡如水的脸。 “有事?” 裴翊干笑一声:“没什么……” 他的视线往书房内飘去,裴昼隐察觉到他的探究,主动大大方方地让开了路,返身回去。 “想进就进。” 裴翊这才回神,顿时有些懊恼。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裴昼隐是他亲哥,从青春期至今,没对谈恋爱表现过任何的念头,他怎么能因为许昭宁手腕上不明来历的痕迹,就将两个人都怀疑了? 裴翊已经踏进去的脚缩了回去,“我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你等会儿下去吃饭吗?” 他还是不够大胆。 裴昼隐与他对视,勾了勾唇角。 裴翊也跟着笑了笑。 裴昼隐淡淡道:“好啊。” * 尽管才不久刚下过雨,太阳一出来,屋内的温度便又升高了。 许昭宁没有如自己设想的睡午觉,而是在处理客户的问题。 他最近不接单,但还是会有老客户来咨询他,他能线上解答的,会帮着线上解决问题。 在许昭宁听客户录制的钢琴音入神时,忽地听见了敲门声。 他一顿,没有拿盲杖,而是在屋内摸索着过去开门。 对方也很有耐心地等待,没有催促。 开门的一瞬间——对方便掐着他的下巴吻了过来。 略微粗暴的一个吻,许昭宁都听见了牙被磕到的动静,他眉头蹙起,含糊不清道:“你干什么?放开我……裴翊!” 对方在听见他呼唤的名字时,停住了动作。 许昭宁闻到了他身上的花香,是他们今天在花房待得时间太久染上的。 对方松开了他,静静盯着他看了片刻。 接着,像是报复似的,含住他的唇,用虎牙磨蹭,亲昵又暗含危险。 “宁宁,今天的花艺课,开心吗?” 第23章 短短一会的功夫, 许昭宁觉得裴翊像变了个人。 明明之前独处,碰个手都是极限。 可现在却能若无其事地和他调.情。 这令许昭宁产生了些许的违和感,然而不等他的疑心停留, “裴翊”便放开了他。 对方犹如视察, 似乎在屋内扫视了一圈, “刚刚在干什么?” 许昭宁莫名有几分紧张。 这让他想起他和裴昼隐相处时。 这两人不愧是兄弟,不仅声音相似, 生活中偶尔也能让他恍惚。 许昭宁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个客人来咨询。” 裴翊一向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 这源于裴翊是个音痴, 不是彻底的五音不分, 但唱歌也绝对不在调上。 曾经他说过, 对许昭宁心动是见过许昭宁弹钢琴。 后来许昭宁细想,怎么想都像是见色起意。 不过, 这大概也是爱情最初的本质。 因为感情都是后面慢慢培养起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 这次裴翊倒是配合他, 多问了几句:“找你线上调试钢琴?钢琴这种东西,线上能说明白?” 许昭宁一愣:“你以前不是对这些从来都不感兴趣吗?而且,你不是对钢琴一窍不通?” 裴昼隐一顿。 他差点忘记了。 小时候的裴翊皮得像只猴子, 寻常人根本制不住他, 裴家前脚安排钢琴老师来教课,下课时他能把琴键拆得七零八落。 与他相反的, 是裴昼隐。 裴昼隐对钢琴的兴趣也不大,但是他从小沉稳, 坐得住, 硬生生被裴夫人摁在钢琴前学到了十级。 裴昼隐清咳:“看我哥弹过。” 许昭宁意外:“你哥居然会弹钢琴?” 裴昼隐:“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吗?” 难不成他看起来比裴翊还音痴? 哦对,忘了许昭宁看不见。 “主要是你哥,”许昭宁不知想到什么,乐了一下, “他不像是对艺术类的东西感兴趣的人。” 这点他倒是没判断错。 裴昼隐对这些确实不感兴趣。 “是吗?”他不动声色,“那在你眼里,我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许昭宁顿住,和裴翊提起他哥,总让他不自在。 脑海中频频闪过之前在度假酒店时,他对着裴昼隐扒开衣服,而电话那头还连着裴翊…… 停,不能再想了。 “怎么聊起你哥来了,”许昭宁垂头,是个逃避的态度,“我也不了解他。” 裴昼隐眼眸逐渐暗沉。 本来可有可无,许昭宁的逃避,倒更想让他听听许昭宁在他弟弟面前,是怎么评价他的了。 “说说嘛,”他拿捏着弟弟的语气,“反正我又不会告诉他。” 许昭宁想了想,“我和他不熟。” 裴昼隐语气平淡:“嗯。” “不过我总觉得,”许昭宁道,“你哥不像个好人。” 裴昼隐:“……” 许昭宁继续道:“是你让我评价的,不要再跟我维护他,我不想听。” 裴昼隐沉默了。 片刻后,他换了个话题,彷佛从来没问过,也好像没从许昭宁那里听见对自己负面的评价。 * 吃饭时,裴翊早早坐下,等着许昭宁下楼。 先下来的是裴昼隐。 在他出现后不久,许昭宁一起跟着出来,就好像……两人刚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一样。 裴翊先前冒出的想法,经过一个中午的沉淀,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荒谬,也许是许昭宁和他分手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才让他胡思乱想,连他亲哥都编排上了。 因此,裴昼隐和许昭宁一前一后出现,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三个人各占据一角,彼此之间距离都不近。 吃到一半,裴翊忽然道:“对了,我想了想,明天我们要不要出去玩?哥,你也很久没有好好放松过了吧,每天都是工作,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一玩呢。” 又是他熟悉的作风。 很多时候,裴翊的热情总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譬如此时,裴昼隐的工作哪能说不干就不干? 况且,他们两个出去,身边跟着个裴昼隐,算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裴昼隐擦了擦嘴,淡淡道:“不去。” 裴翊也没勉强,“那宁宁……我们两个?” 他真实的目的在此。 许昭宁一时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他留下来本来就是为了他,他直说,他有可能不答应吗?非得拐弯抹角。 “好。”他说。 * 隔天早晨。 一大早,许昭宁和裴翊就出发了。 车上,裴翊略有些忐忑,他在许昭宁面前,不再那么理所当然,反而变得小心谨慎。 “宁宁,”他问,“我昨天说得那么突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许昭宁笑了笑,“不会,这不就是你的性格吗?” 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裴翊的心血来潮。 然而如今再纠结那些,许昭宁又觉得没什么意义。 到了目的地。 许昭宁万万没想到,裴翊把他之前的那个朋友约了出来。 第32章 在听见对方的声音时,许昭宁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吃饭时,裴翊要把他哥也一起叫上。 恐怕就是害怕场面失控,需要他哥来把关。 “我来介绍一下,”裴翊扶着许昭宁的肩膀,“这个是我的好朋友,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前不久刚回来,她叫霍婉。” 霍婉笑着冲许昭宁打了声招呼,“久仰,裴翊一直和我说起你。” 裴翊对着许昭宁低语:“我们之前……可能有点误会,今天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聊开?” 许昭宁浑身僵硬。 他本已不想再回忆,那天裴翊说过他什么。 ——可为什么,裴翊非要把他们之间不堪的记忆再扯出来? 明明那一晚,他默许了裴翊和他上床,已经是让步。 裴翊的行为,像是一个赤裸裸的耳光,又一次扇在了许昭宁的脸上,让他觉得羞耻。 许昭宁转身想走。 接着,他听见了裴翊有些紧张的声音。 “……哥?你怎么来了?” 裴昼隐的脚步声靠近,走到了许昭宁的身边。 他似乎是刚从哪里赶过来,许昭宁闻到了他身上沾染了一点不属于他的香薰气息。 “不是你叫我来的?”裴昼隐道。 许昭宁头一次因为他的到来,而长舒一口气。 第24章 场面一时间有些复杂。 裴昼隐在, 大家都变得沉默稳重,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霍婉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想招惹麻烦。 而裴翊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昭宁解释。 他偷瞄许昭宁的脸色, 觉得许昭宁现在实在算不上开心。 解释的事情或许要找机会了。 忽地, 许昭宁放下了杯子, “我去个厕所。” 裴翊立马也跟着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许昭宁垂眸, “不用。” 裴翊厚着脸皮, “让我陪着你吧, 这种陌生的地方你要怎么找厕所?还是我陪着你更保险一点。” 许昭宁道:“我可以叫服务员。” 裴翊哽住。 望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拌嘴, 裴昼隐的脸色晦暗不明,双手交叠, 拇指摩挲着袖口。 许昭宁自己敲着盲杖走了。 裴翊见状,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像一只粘人的小狗。 一时间只留下了霍婉和裴昼隐。 霍婉打小就怵他,比裴翊还害怕他这个大哥,更是不敢和他搭话, 只尴尬地笑笑。 “霍小姐, ”裴昼隐状似不经意,“听说你从国外回来后, 很少应别人的邀约,怎么今天裴翊约你,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出来了?” 霍婉一愣。 这不太像是裴昼隐能问出来的问题。 大部分男人都有给人当爹当长辈的爱好, 哪怕他们的辈分并没有高多少,但裴昼隐从不。 谁都知道,裴昼隐除了钱和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更不喜欢掺和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圈子。 霍婉不清楚他问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她尽量小心谨慎,不想掉入裴昼隐的圈套:“这不是之前裴翊和我说话,导致您……弟妹?误会了,我帮忙过来解释解释吗?” 误会。 裴昼隐眸光轻闪,这应该就是之前裴翊和许昭宁闹分手的原因。 “什么样的误会?” “这……”霍婉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昼隐放缓了声音,道貌岸然的唬人,“他们的事情闹得家里不安宁,我总该关心关心。” 这么一说,霍婉明白了。 …… 许昭宁知道裴翊一直跟着他。 他不想搭理裴翊,于是便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 直到裴翊上前拉住他的手腕,轻轻扯他,“宁宁,我可以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许昭宁站住,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裴翊的触碰,令他感到无法忍受,只想尽快抽离,“解释那天你没有在背后和你的朋友一起议论我?” 裴翊哑然。 许昭宁道:“还是解释,你我的感情当中,你没有对我产生过厌烦的情绪?” “——当然没有!”裴翊拉紧了他,“宁宁,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对你从来没有产生过厌烦……” “那也没有过动摇吗?”许昭宁质问,“在你妈不喜欢我,但是我也不配合讨好的时候;在我被带去秀场,哪怕人靠衣装,眼睛还是照样看不见的时候……” “宁宁!”裴翊低吼了一声。 许昭宁住了嘴。 眼睛,是他心里的一道疤。 裴翊爱他所爱,感他所感,久而久之,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眼盲,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裴翊的声音有点颤抖,“你骂我就好了,骂我什么都行,但你应该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因为你的眼睛……” 许昭宁也有些鼻酸。 裴翊拉起他的手,贴在脸上,“我倒情愿你打我一顿,随便你打,随便你骂,可是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打你骂你有什么意义?”许昭宁声音发闷,“就算你没有那么想过,可是你对我性格的不喜欢,是真实的。” 裴翊僵住。 许昭宁的声音委屈且哽咽,“你那天跟你朋友说,你情愿我是她那种性格,可是裴翊,你当初喜欢我,不是早就知道我就是这种性格吗?” 他擦了擦眼泪,抽出手,“如果你根本不喜欢我的性格,那谈什么喜欢我呢?” 裴翊没了动静。 许昭宁有种果然如此的失望,他摇了摇头,咬着唇自己一个人走开了。 …… 裴翊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原处。 霍婉看他脸色不对,“怎么了?又吵架了?你对象呢?” 裴翊这才回神,擦了擦流下来的泪,“他……他不是自己先回来了吗?” 裴昼隐抬眸,慢慢坐直了身体。 霍婉道:“哎呦喂,这是又吵架了?我早跟你说过你下跪也比找我来靠谱,你非不信,他一个瞎子,自己一个人跑到哪都危险,还不快去找。” 裴翊瞪她,“别叫他瞎子。” 裴昼隐起身,率先他们走了几步。 裴翊问:“哥,你干什么去?” 裴昼隐头也不回,“找人。” 本来裴翊没觉得紧张,这下也被搞得有些急切。 霍婉盯着裴昼隐的背影,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明明是你对象,你哥比你还急呢?” 裴翊道:“我哥只是比我有安全意识,你瞎猜什么呢?” 霍婉住了嘴。 * 许昭宁走出去大概十分钟,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走错路了。 裴翊不知道找的什么地方,地广人稀,连服务员都没撞到,他在陌生的地方方向感差,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圈,那些伤心的情绪顿时散开。 忽地,他的盲杖似乎是打在了铁栏杆上。 许昭宁拿开盲杖,手抚摸上去,被上面的尖刺给划了一下,立刻出现了个血口子。 他“嘶”一声,指尖凑到鼻尖,闻到了血腥味。 “——别动。” 男人迅速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许昭宁没第一时间判断出来他是谁。 对方捧着他的手,像是对待什么易碎品,拿着手绢简单处理了一下,帮他包上。 许昭宁愣住,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清爽的味道。 还有不同于裴翊的,低沉的嗓音。 “刚刚刺伤你的铁丝生锈了,回去要打针。” 带着热意的手,像是不经意,包裹住许昭宁冰凉的手。 许昭宁:“裴、裴昼隐?” 裴昼隐沉默片刻,“反应这么迟钝?” 许昭宁慢慢后退半步。 想抽出手,却在男人的力道下不能动弹,挣扎也显得很无力。 裴昼隐凝视着他,嗤笑:“不仅胆子小,还笨。” 许昭宁:“……” 第25章 忽地, 裴昼隐的目光顿住,死死盯着许昭宁的嘴唇。 ……许昭宁,嘴唇像是被人亲吻过。 有过亲吻这瓣唇的经验, 裴昼隐自然知道这里无人触碰时是什么模样, 被人碰过后又是什么模样。 被亲过后什么模样, 被咬了又是什么样。 ——他们接吻了? 裴翊好像还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许昭宁在他愣神的瞬间,趁机抽回手, “谢谢你, 不过我自己能行。” 忽然的抽离, 打断了裴昼隐的思绪。 裴昼隐的声音不知为何冷了下去, “你能行?你要是能行,也不会撞到护栏了。” 许昭宁一时窘迫。 裴昼隐嘴毒的话酝酿在喉咙里, 始终没能说出来。 他意识到, 以他现在这个“哥哥”的身份, 不管是质问许昭宁和裴翊吵架,还是问他们有没有接吻,都没有资格。 裴昼隐眼中情绪翻涌。 许昭宁无知无觉, “我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第33章 裴昼隐回神, 在四处张望了一圈。 他只顾着找许昭宁,连过来的路都没留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 许昭宁能惹得他这么牵肠挂肚?听见他走散,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裴昼隐理直气壮:“不知道。” 许昭宁的脸上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像是在质问裴昼隐, 他们之间到底谁才是瞎子。 裴昼隐不慌不慌:“要么原地等着, 总能等到有人来找,要么我们自己找回去的路。” 小朋友都知道,和家长走散了要原地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裴昼隐在身旁。 许昭宁各种复杂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也没有什么落单的惶恐。 有个人陪着, 确实能好很多。 哪怕这个人是他不喜欢的裴昼隐。 许昭宁犹豫道:“那我们……还是等等吧。” 裴昼隐不置可否。 接着,许昭宁发现了他这个选择的错误。 他和裴昼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气氛一时间僵持住。 他觉得自己和裴昼隐这样一起站着,怪傻的。 几分钟后。 “要不……”许昭宁弱声道,“我们还是自己找找回去的路吧。” 反正是在营业场地里,这个地方就算再怎么大,也不至于大到把人走丢。 如果路上能遇到服务员就更好了。 裴昼隐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许昭宁觉得怪怪的。 好像他说什么,裴昼隐都听他的似的。 他被自己这个诡异的想法搞得浑身一震,逃避似的,率先走在前面。 裴昼隐任由他摸索着走,没有开口提醒的意思。 直到许昭宁跌跌撞撞,摸到了……一颗树? 裴昼隐这才施施然道:“你再往前,应该能进深山老林了。” 许昭宁无语凝噎,裴翊究竟带着他来的是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很多达官贵人喜欢过来放松,”裴昼隐像是知道他想什么,“裴翊选这里,应该是顾忌霍婉的身份,她这两年在国外当模特,小有名气,来这种地方不会被认出来。” 许昭宁一愣。 原来又是为了霍婉。 裴昼隐观察他,视线在他脸上扫过,漫不经心问:“吃醋了?” “怎么可能?”许昭宁立刻反驳,“我吃裴翊朋友的醋干什么。” 裴昼隐像是嘲讽,“我都没说谁,你怎么知道我在问什么?” 许昭宁张了张嘴。 他一时间不想再和裴昼隐说话,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一来一回,倒是让他对裴昼隐的惧怕降低了不少,只剩下对裴昼隐恶劣的讨厌。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走哪个方向,摆烂似的,随便乱走。 然后就踩到了松软潮湿的土壤。 他的脚没有反应过来,脚下的路质地变软的瞬间,以为自己踩空了,大脑先传来一阵眩晕。 他双腿一软——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稳稳扶住。 后背靠到了一个宽阔中,带着点熟悉的胸口。 “告诉过你,再走就进树林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昭宁听错了。 他总觉得裴昼隐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点……柔和? 裴昼隐问:“脚有没有崴到?” 许昭宁怔愣着摇了摇头。 裴昼隐松开他,手直勾勾朝着许昭宁的脚踝摸,被碰到的瞬间,许昭宁哆嗦了一下,总觉得裴昼隐的动作太过自来熟。 裴昼隐一贯强势的风格,根本不给许昭宁拒绝的机会,在许昭宁被握住脚踝站不稳时,他直接横抱起许昭宁。 许昭宁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悬空时,不安地蜷缩了下脚趾,随后耳边听见脱衣服窸窸窣窣的声响。 被放下时有一瞬间的失重感,屁股坐到了柔软的面料。 是裴昼隐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 这件不知道价值有多高昂的外套,轻飘飘成了许昭宁的屁股垫。 被小心细致地检查脚踝时,许昭宁的汗毛先他的理智一步竖了起来,他抗拒的手伸出去,结果好像碰到了裴昼隐的头发。 裴昼隐……靠他这么近吗? 是弯着腰,还是蹲下来,还是半跪着,在看他的脚? 许昭宁触电般缩回手,局促到脚趾扣地,“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裴昼隐质疑的声音,“不会在逞强吧?” 许昭宁没听出他是故意的,还乖乖摇头,“没有,真没有。” 他感觉自己的脚背,好像被抚摸了一下。 他还傻傻的没觉得是冒犯。 裴昼隐“好心”提议,“那不如就这样等着吧。” 事已至此,许昭宁也没了别的意见。 和裴昼隐待着纵使煎熬,可被他状况百出的行为一搞,似乎也变得没什么了。 许昭宁祈祷着裴翊能快点来。 裴昼隐似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外套覆盖的地面就那么大,已经被许昭宁坐了,他坐下后自然只能直接接触泥土,许昭宁数次想开口,把外套还给他。 不等他说,许昭宁的手机响了起来。 许昭宁愣住了。 ——都快把他有手机这件事给忘了。 那他们在这里等什么?直接给裴翊打电话不就好了? 来电是朗读模式,开了外放,备注是简洁的“爸爸”。 “喂,”许昭宁起身,走远了一点,“爸,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裴昼隐起身,静静地看着许昭宁走远。 他没有像许昭宁想象的那样坐下,他有洁癖,接受不了泥土沾染衣服。 许昭宁纵使走远,这片地方就他们两个人,说话声也避免不了被听见。 裴昼隐没提醒他这掩耳盗铃的行为。 相反,他听着许昭宁和家人打电话,若有所思。 “怎么又要钱?这个月初不是刚打了吗?” “我当然知道他要上学,但是我当初上学的时候,不是没有花这么多钱吗?” “你该不会被谁给骗了,染上了什么不该有的消费吧?” 对方似乎被许昭宁的话惹怒,隔着很远,裴昼隐都听见了对方生气的训斥。 许昭宁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 最终,他说:“这是这个月最后一次,不管怎么样,你们把那些不该报的兴趣班都退了。” “我对我弟弟狠?”许昭宁笑了一下,“可是当初我上学的时候,你们也没在我身上投入那么多,怎么到了他,就什么都答应呢?” 他挂断了电话,由于情绪起伏,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自己静了很长时间,这才回到裴昼隐身边。 “很不公平吧。”裴昼隐忽然道。 许昭宁蹙眉,“你偷听我……” “不是我想听,附近就我们两个人,不想听也能听见。”裴昼隐道。 许昭宁泄气,“算了,听见就听见吧。” 谁家里还能没点矛盾呢? 就算是裴家如此富贵,裴昼隐与他父母不也有罅隙吗? 裴昼隐盯着他沮丧的侧脸,缓缓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没有必要那么辛苦?” 这句话被远处裴翊的呼唤给覆盖掉了。 裴翊一路小跑过来,焦急得满头是汗,“宁宁!” 裴昼隐的脸色如常。 许昭宁听清了他的话,却不敢深想,逃避似的,走向了裴翊。 裴翊上下打量他,“宁宁,你没事吧?” 许昭宁摇了摇头。 裴翊注意到了他手上裹着的手绢,微微一愣。 他们家,只有裴昼隐会随身携带手绢,都是特别定制的,每一条的上面都有金丝边。 裴昼隐先找到了许昭宁,却没有立刻带着许昭宁回去,反而和他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 两个人独处。 他的手绢还到了许昭宁的手上。 问题是——裴昼隐有洁癖。 他从来不让人碰到自己,手绢的存在也不是为了擦东西,而是为了在有需要时,隔开他与旁人的接触。 “这是什么?”裴翊拉住许昭宁的手。 许昭宁道:“哦……我被铁丝划了一下,你哥帮我包扎了下伤口。” 裴翊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可紧接着,他又看见,裴昼隐微微弯腰——从地上,把他的外套拎了起来。 脏的外套。 裴翊了解他哥,他知道他哥从来不在外面随便乱坐,就算是他拿着外套垫了一下,也该直接扔掉才是。 可为什么又捡了起来? 这外套,是给谁坐的? 裴翊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试图看出些什么。 许昭宁低着头,小声道:“快走吧。” “等等,”裴昼隐忽然道,“你需要去医院打针破伤风。” 许昭宁顿时皱巴着一张脸。 第34章 裴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抢先道:“哥,你不知道,他特别害怕打针,小时候为了躲疫苗,还自己从医院里跑出去过。” “是吗?”裴昼隐视线淡淡地落在许昭宁身上,“可打针总比得病好,不是吗?” “这倒是没错,”裴翊勉强扯了扯唇角,“那我带着他去趟医院。” 裴昼隐不置可否。 他没阻止,也没主动提出来送两人,倒是让裴翊长舒一口气,握紧了许昭宁的手。 裴昼隐的视线终于从许昭宁身上挪开。 裴翊心中像被什么堵住,又要告诫自己,子虚乌有的猜测,不能当真。 可在和许昭宁一起走时,还是没忍住,搂住了许昭宁的肩膀,用半个身体挡住了裴昼隐的视线。 待两人走后,裴昼隐在原地站了片刻。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拨了个电话。 “想个办法,现在把裴翊给支走。” * 许昭宁静静地站着。 有过之前的教训,他不再自己擅自走动,裴翊让他在原地等着,他也就乖乖等着。 有道脚步声径直朝着他走来。 “您好先生,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对方笑着对他道,“有位贵宾让我们先将您送到停车场。” 许昭宁不明所以,“这位贵宾是否姓裴?” “是的先生。” 许昭宁并不知晓,裴翊已经被支走。 上车时,车门自动向他打开。 许昭宁收起盲杖,摸索着上前。 在进入车内后,身形不稳,差点直接倒进车座,手撑住时,似乎碰到了一个人的大腿。 他吓得连忙抬起手。 “怎么了?”似乎是裴翊的声音。 许昭宁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是之前他闻习惯了的,裴翊身上的花香,最近裴翊户外活动得不多,太阳味道没有了。 他抬起的手被“裴翊”给攥住。 只剩下他们独处,许昭宁抿唇,没再给裴翊留面子。 他甩开了裴翊的手。 对方僵了僵,像是没料到他会直接甩开自己。 而前排的司机,更是瞪大了双眼。 ——裴昼隐去主动牵他弟弟的恋人,已经足够叛经离道,可他是怎么敢直接甩开裴昼隐的? 司机视线闪烁时,直直撞进了裴昼隐警告的眼神中。 裴昼隐在警告他不要出声。 前挡板被裴昼隐升了起来。 许昭宁默默坐下后,自己缩在了角落里,离他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裴昼隐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无非是吵架了。 可,他们吵架,却要他来哄? 裴昼隐不知该气该笑。 他的手又一次伸过去,这次搂住了许昭宁的腰,动作中带着几分强势。 许昭宁这次直接打了他的手。 ……一点力气没留。 和在裴昼隐面前的小心翼翼不同,对着裴翊,他肆意且不收敛。 两厢对比,许昭宁的双标令裴昼隐眉宇间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怒气。 可他又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许昭宁区别对待的态度而生气。 许昭宁冷声道:“别和我说话。” 车内陷入了沉默。 脾气真大。 裴昼隐面无表情地想。 沉默了许久后,裴昼隐的语气变了变,有些刻意的柔和。 “能不能告诉我,我错哪了?” 第26章 “裴翊, ”许昭宁的声音透着几分不敢相信,“你是觉得我们的架还没吵完?” 当然,一直吵起来才好。 裴昼隐无不阴暗地想。 闪过这个想法的瞬间, 裴昼隐愣了一下。 他为什么会希望, 许昭宁和裴翊吵架? 明明许昭宁和裴翊吵起来, 对他最不利,他借着裴翊的身份和许昭宁接触, 如果裴翊的身份也不管用了, 那么他如何来接近许昭宁? ——用他自己的身份呢? 裴昼隐陷入了一瞬间的焦躁。 因为他意识到, 许昭宁惧怕他, 对他保持着防备,用他的身份来接近许昭宁, 恐怕是个很困难的事情。 但拿着裴翊的身份, 替裴翊哄人。 同样让裴昼隐想骂人。 凭什么呢? 裴昼隐道:“怎么会?” 他顿了顿, “我知道,今天我把霍婉带来,你心里很不舒服。” 许昭宁冷哼。 裴昼隐道:“……我错了。” 许昭宁的脸色虽说没和缓多少, 却也没最初那么难看了。 他撇过头去, 故意不对着他那一侧,“行了, 去医院吧。” 裴昼隐:“你不是害怕打针?” “我害怕打针的话,就能不打了吗?”许昭宁冷嘲热讽, “在这点上, 你还不如你哥。” 裴昼隐难得在他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好话。 上一次听见许昭宁提他,还是在说他“不是好人”。 “我怎么不如他了?”裴昼隐追问。 许昭宁道:“起码他理性聪明,乍一看像个正常人。” 他这番话,完全是在回敬裴翊当时对着霍婉说的话。 亲近的人最知道扎哪疼。 如果在他面前的人是裴翊, 恐怕早已脸色大变。 他面前的裴昼隐,同样也沉默了。 许昭宁以为他被自己的话所伤,抿了抿唇,有些后悔。 他最讨厌吵架时上头,什么伤人的话都往外说,可他竟然也成了这种人。 “行了,”男人的语气似乎真的有些低沉,“先去医院。” * 许昭宁怕打针,真的不是开玩笑。 他没失明前的幼儿园时期,当时流感肆虐,学校强制要求打疫苗。 他本来对针头的惧怕程度并不高。 当时打针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班级的小孩都在哭,只有他好奇地探头探脑,看着四周哇哇大哭的孩子不明所以。 这种从容淡定一直持续到医生把针头亮出来。 雪亮的银针在医生的手中排气,由针尖呲出一条水珠,消毒棉球轻轻在皮肤上转了一圈,针头还没注入,就已经感觉到了刺痛。 等针头插进去时,许昭宁小嘴一瘪,眼泪姗姗来迟。 明明他是最晚哭的孩子,但是这段经历给他的心理阴影极大。 就算是失明,他脑海中还能完整地描绘出来针头的模样,消毒棉球触碰到他的皮肤时,鸡皮疙瘩瞬间能起一片。 这次护士给他消毒时也一样。 “别紧张,我们打针之前需要做皮试哈,比起打针稍微有点疼,得忍一下。” 比打针还疼?! 许昭宁的脸色都变绿了。 棉球触碰到他,他瑟缩了一下。 裴昼隐看着他竖起的汗毛,明知道许昭宁看不见,还是下意识护住了他的双眼。 温暖的大手覆盖住了许昭宁的半张脸。 许昭宁瞬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脸往对方腰腹钻,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贴住了对方温暖的皮肤。 硬邦邦的,几块肌肉的形状都能感受到。 接着,许昭宁的小臂一痛。 他攥紧了男人的衣服,手心出了一点汗,等松手时,衣服都留下了皱巴巴的痕迹,他浑然不知。 手下意识往皮试的地方摸。 裴昼隐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别摸。” “对,先别摸哈,”护士连忙道,“这个需要在你手臂上待够半个小时。” 她左看右看,“小帅哥,你找了个好男朋友啊,不仅长得帅个子高,还这么细心体贴。” 许昭宁笑了笑,“是吗……” 裴昼隐忽然打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和裴翊终究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这里人多眼杂,护士再描述下去,他不确定许昭宁会不会发现蹊跷。 哪怕在不久之前,他甚至还因为裴翊的身份而感到厌烦。 “没什么感觉,就是疼,”许昭宁没察觉什么,“皮肤紧绷绷的。” 护士道:“这是正常的,不是过敏反应。” 等护士走了,裴昼隐的手摸着许昭宁的脸。 柔嫩的皮肤在指腹下,一掐即破,他哂笑,“刚刚在车上的凶劲儿呢?” 许昭宁变了脸色,又一次打掉了他的手。 只是这次,像是被哄好了,说话也嘟嘟囔囔的,“要你管。” “你要是不想让我管,”裴昼隐道,“等一会你打针,我就不陪你了?” 许昭宁:“……” 他掐裴昼隐的腰,撒娇的力道,气呼呼道:“你想走就走,没人拦你。” 接着,他问:“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威胁人呢?” 裴昼隐一顿。 裴翊当然不会威胁人。 他是家里的好孩子,父母的好儿子,所有恶劣的、阴暗的,都是裴昼隐。 许昭宁接着叹了口气,像是并不在意他随口说出的威胁。 第35章 或者,因为是裴翊说出来的,只要是裴翊,开这种有点过分的玩笑也没关系。 他像是苦恼,“半个小时的时间怎么这么长呢?” 都不用裴昼隐想着该怎么圆。 在许昭宁的眼中,只要是裴翊,一切都合理。 裴昼隐的心情一瞬间跌落,和许昭宁相处的每个瞬间,都像是在坐一辆决定着他情绪晴雨表的过山车。 裴昼隐的眼神暗沉,深不见底。 他忽地发现,也许是他的方向错了。 他嫉妒的,并不是裴翊能得到许昭宁的身体。 他更嫉妒的,是许昭宁对他、对裴翊的不同。 就算是他得到了许昭宁的身体,和许昭宁沉沦在欲海,一遍遍和他做.爱,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他在许昭宁这里得到的,永远都只是,许昭宁对裴翊的爱。 并不是许昭宁对裴昼隐的。 在许昭宁的眼中,裴昼隐依旧是那个可怕的大哥,只要稍微靠近,他能像只吓坏的猫那样瑟瑟发抖。 可当他以裴翊的身份时,哪怕稍微露出马脚,对许昭宁来说,也全都可以包容。 许昭宁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频率变了。 他抬头问:“你怎么了?对医院里的空气不适应吗?” “……不,”裴昼隐恢复了平静,“没事。”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平静。 等打完针,过了观察期,许昭宁和“裴翊”一起回了家。 家里给许昭宁打的那通电话,让许昭宁有点焦虑。 他本来不想引着“裴翊”进他的房间,而是想看看有没有能接的单。 有时候,感情或许重要,但生活高于感情。 可“裴翊”似乎觉得,他打了针之后,连行动都要注意,于是在上楼时,就将他横抱起来,抱着他慢慢悠悠走。 期间还碰到了几个佣人。 这几个佣人先是诧异,呼吸都变了变,接着小心道:“少爷。” 裴昼隐“嗯”了一声。 许昭宁觉得奇怪,一般这些佣人,不都喊裴翊“二少爷”吗? 可能是因为裴昼隐不在家吧。 “裴翊”对佣人的态度,也有点过于冷漠。 许昭宁推了他一下,小声道:“让我下来自己走,我会走路。” “你会走路?”裴昼隐的语气像是很惊讶,逗他,“可是刚刚不是有人被打针吓得腿软?” 他这样调侃,又变回了许昭宁熟悉的那个裴翊。 许昭宁把头钻进他的颈窝,脸都红了。 裴昼隐喉结滑动。 他没忍住,还没回房间,就在许昭宁的额头上吻了吻,哑声问:“还生气吗?” 许昭宁听着他的呼吸,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连忙挣扎了一下,结果裴昼隐直接踹开了房门,将他摁在床上。 “生……”许昭宁有点结巴,“生气。” 这并不能阻止裴昼隐。 他的呼吸逐渐向下,吻一点一点,渐近到许昭宁的唇。 这里,今天被别人吻过。 尽管那个人才是许昭宁的正牌男友。 裴昼隐的眼中酝酿着一场停歇不下的风暴,有什么亟待破土而出,他的手掐住了许昭宁的下巴。 许昭宁道:“真的,我今天还有工作……” “什么工作?”裴昼隐不假思索,“为了给你家里人工作?” 许昭宁一愣,犹如梦中骤然抽离,暧昧的气氛顿时散去,“你怎么知道?” 今天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裴昼隐。 说漏嘴了。 裴昼隐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 他有一种毁掉一切的冲动,撕碎这层虚假的关系,告诉许昭宁,他面前亲吻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要光明正大的命令许昭宁,命令他不许再和裴翊有任何亲密举动,命令他远离裴翊。 戳破许昭宁这层虚浮到可笑的爱。 他爱着裴翊,却连在他面前的是哥哥还是弟弟都分不清。 ——许昭宁却又一次不给他机会。 “你哥告诉你的?”许昭宁表情不太好看,“我就知道,你哥这个人……” “他怎么?”裴昼隐有点没忍住,“在你的眼中,他真就这么差劲?” 许昭宁道:“现在的重点是你哥吗?” 本来和好就没多久,眼看又要吵架。 裴昼隐盯着许昭宁发红的眼尾。 他是真的伤心了。 涌动的情绪又渐渐收敛,裴昼隐声音艰涩,“是我不好。” 和许昭宁在一起道过的歉,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许昭宁垂眸,“裴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和我家里暂时就是这么相处的,就像是你改变不了你和你妈的相处方式一样。” 裴昼隐的手抚摸着他的眼角。 许昭宁一愣,这才发现,他眼眶有些湿润。 这次,“裴翊”像是开了窍,情商一夜之间得到了进修,不再和他掰扯他家里人的不合理。 “我知道。”他说。 在“裴翊”又一次吻上来时,许昭宁没有拒绝。 可能吵完架的感情总是更浓郁,“裴翊”逮着他折腾。 好在许昭宁身体的柔软度还可以,被他一边压着一边亲时,身体折叠的曲线比得上舞蹈生,却也没闪了腰。 中间他想逃离,被男人抱了起来,站着。 今天在医院里隐约感受到的腹肌,这下切实地体会到了它的发力方式。 许昭宁陷在这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怀抱中。 他总觉得,裴翊最近的风格过于强烈。 被抱进浴室时,他都有点站不稳,腿软得像两条面条,被男人捞着腰,贴着冰凉的浴室瓷砖上,水打在他的脸上,被男人贴过来,在亲吻中喝了个饱。 等抱着许昭宁出来时,许昭宁陷入了昏睡,眼皮下垂,像被胶水黏住。 桌子上,他的手机又震了几下,他也完全没听见。 裴昼隐起身,拿起他的手机。 看着备注为“裴翊”的消息,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操作,毫不犹豫地删掉了对方所有的痕迹。 * 裴翊是半夜回来的。 忽然有个老总给他打电话,说要谈合作的事情。 本身谈合作是用不着他的,只是他属下说对方非他不可。 这是个挺重要的客户,裴翊不想过于掺和裴家的生活,可也不想当个坏事的废物。 结果去了之后,对方扯着他聊天聊地,就是不聊合同和到底为什么非要点名要他。 还是裴翊忍无可忍,追问到底,对方这才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憋到最后,憋出一句“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裴翊觉得匪夷所思。 酒桌上,也难免被灌酒。 才回家,他本想找许昭宁,今天和许昭宁吵架,还什么都没解释。 许昭宁不高兴,他的心也就安定不下来,像是梗着什么,寝食难安。 可一身酒气,去招惹许昭宁,只会让许昭宁更生气。 裴翊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全在许昭宁身上吃了。 他顺风顺水活了二十多年都没学会看脸色,到现在看了个遍,只盼着许昭宁能消火。 想着许昭宁,裴翊便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从沙发上起身,跌跌撞撞往楼上走。 拐角处,他扶着墙向前时,忽地浑身一僵。 开门声响起,他不等对方看见他,率先藏在了墙后,酒劲儿去了大半,整个人无比清醒。 ——他清晰地看到,他哥,从许昭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裴翊只感觉一阵眩晕和恍惚。 他倒情愿是他喝醉了产生的幻觉。 再抬头时,裴翊的心差点跳出来。 裴昼隐正施施然站在他的身侧,面色如常。 “回来了?” 裴翊的呼吸急促,脸色涨红,几近窒息。 裴昼隐道:“喝了这么多酒?” 裴翊颤声道:“哥,我刚刚好像看见,你从宁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嗯?”裴昼隐道,“你看见了。” 这是一个很平淡的陈述句。 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愧疚与心虚。 裴翊的心中蓦地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自欺欺人,“宁宁是又发烧了吗?还是打完疫苗身体不舒服?你进去照顾他的?” “没有啊,”裴昼隐像是不理解他在问什么,“他没舒服,不过你这一身酒气的过去找他,恐怕他真要不舒服了。” 到了这时,他还表现的像个称职的兄长,嘱咐道:“等酒气散了再去吧,道歉也不急在一时。” 裴翊脑袋嗡鸣作响。 他傻傻地看着裴昼隐,盯着他面不改色的脸,视线向下,看见裴昼隐不太整齐的衣服,还有略带潮气的头发。 分明是一副刚洗过澡的模样。 第36章 裴翊眼前一阵阵发黑。 “哥,”裴翊声音干涩到像被砂纸打磨过,“你是我的亲哥,你是我亲哥哥,你……”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裴翊嘶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忽地,今晚那个合作人的脸又在眼前闪现。 ——分明和他不熟,却非要点名和他见面。 还有,还有。 之前他和许昭宁出去玩,明明是两个人的行程,最后却变成了三人行。 明明度假庄那边确认过一切无事,可负责人非要叫他回去。 还有才开始一段时间,许昭宁对待他大哥的态度很不一样,两人像是闹了别扭。 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再往前倒推,裴昼隐第一次见到许昭宁时,许昭宁的反应。 裴翊只是不懂眼色,他的过往经历并不要求他读懂任何人的脸色,可他不是傻。 “是从……上次出去玩?”裴翊逐渐哽咽,“还是,你见到许昭宁的第一眼开始?” 还是,两人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见过第一面? 裴翊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他哥在国外待了半年,在此之前他和许昭宁彼此从未听说过,他是知道的。 也许是他太过狼狈、失魂落魄。 裴昼隐在观看了半天后,终于开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翊犹如溺水之人,猛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他怔愣地盯着裴昼隐。 “我看你是真的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裴昼隐似乎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以表兄长的慈爱,手在空中停顿一下,到底是没有真的拍上去。 裴翊又想起今天被裴昼隐捡起的那个脏掉的外套。 “今天你脱下来的外套,是给谁坐的?”他出神似的询问。 裴昼隐像是想不起来了,“什么外套?” 裴翊僵硬地站着,像是凝固成了雕塑。 裴昼隐收回手,依旧那么自然优雅。 “时间不早了,我看你也不是很清醒,要我叫个佣人扶你去睡觉吗?” 裴翊没有回答。 裴昼隐当他是拒绝,微微一笑:“早点休息。” 房门在裴翊身后缓缓关闭。 门落锁的声音响起,裴翊如梦初醒,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在安静的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 他走向许昭宁的房间,站在房门前,却没有推开房门的勇气。 推开这扇门,他会面对什么? 是亲人和恋人的双重背叛吗?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盈满眼眶,他咬着牙,猛地推开了门! 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床上的人。 许昭宁睡得迷糊,他的体力已经被折腾耗尽,抬头的动作都做得软趴趴。 “裴翊?”他含糊着打了个哈欠,“你发什么疯。” 裴翊一言不发。 走向床边的每一步,都像是带着沉重的枷锁,他甚至觉得脚下的地板似乎变成了橡泥,吸着他,不让他往前。 许昭宁半睡半醒,“记得把门关上。” 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怒火掩盖了一切,裴翊上前,掀开了许昭宁身上的被子。 许昭宁激灵了一下,睡意去了一半。 他试探着问:“等等……裴昼隐?” 只有裴昼隐会这么暴躁,不由分说地为难他。 裴翊忍住眼泪,开始解许昭宁身上的扣子。 许昭宁捂住领口,他已经完全清醒,害怕道:“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雪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细碎的吻痕还没消散,零零散散遍布在肌肤上。 许昭宁眼中也有了惧意与泪意,在双膝上的布料也减少时,忍不住开始挣扎。 “松开我……松开我!” 手指口口的瞬间,许昭宁眼泪掉了下来,不管不顾,给了对方一耳光。 刚刚好打在裴翊的脸上。 裴翊的脸被打偏,心如死灰,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许昭宁重新爬起来,穿好睡衣,蜷缩在房间里某个角落,与床上的人呈对立状态。 他无神的大眼在房间乱飘,更显得可怜巴巴。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裴昼隐,”许昭宁声音充满哭腔,“再有下一次,我会直接告诉你弟弟!” 裴翊僵在床上。 他像是没听懂许昭宁的话。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不,我现在就要给裴翊打电话……” 他拿出了手机。 裴翊像个生锈卡顿的机器,头一点一点转向许昭宁的手上,接着想到,为什么许昭宁那么笃定,开门的人是他? 为什么是叫“裴翊”而不是“裴昼隐”? 许昭宁已经把电话拨了过去。 手机铃声在裴翊的口袋里响起,两人一时间都僵住。 熟悉的铃声,像是一种无言的讽刺,在许昭宁不敢置信的表情中,裴翊掐断了铃声。 许昭宁不敢相信,“……裴翊?” “怎么会是你?” 许昭宁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滚落,他蹙眉,有种困顿的伤心。 “你什么时候去喝的酒?”刚刚过于恐惧,现在才后知后觉闻到空气中的酒精,“你不是、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裴翊还僵硬着。 指尖一股滑腻腻的湿润,他怔愣地盯着看,朦胧的月光中,液体有种反光的晶莹。 这本该是许昭宁的“罪证”。 许昭宁委顿在地,“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我……”裴翊张了张嘴。 ——许昭宁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裴翊难以看穿这究竟是一场即兴的表演,还是真实的困惑。 他突然想起,在许昭宁和他哥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曾认错他们两个人。 许昭宁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很像。 今夜“充满困惑”与“恍然大悟”的次数太多,令裴翊也开始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这比电视剧还要荒谬残忍。 他亲哥,欺骗了他的恋人。 许昭宁还在困惑地掉眼泪,他不明白裴翊为什么喜怒无常,也不敢深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站起身,摸索着,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你先出去。” 裴翊终于动了。 他缓缓从床上落地,声音嘶哑,已经不复最开始的开朗明亮,“宁宁……” “出去!”许昭宁低吼一声,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明天会从裴家搬出去。” 他看上去要崩溃了。 “不要,不要,”裴翊抱住他,“对不起。” 他神情恍惚,这句“对不起”都不知道是替谁说的。 “我今晚……”裴翊道,“就是刚刚,趁着你睡着,下楼喝了点酒。” 许昭宁身上的颤抖逐渐停止。 那种可怕的猜想,在裴翊的话中远离了他。 裴翊道:“喝醉之后,人就有些犯浑。” “我想起我们今天吵架,”他一字一顿,话语艰涩,“突然很害怕,害怕你离开我。” 他绝口不提,也不质问,许昭宁刚刚脱口而出的“裴昼隐”是怎么回事。 许昭宁的身体还是发冷。 他任由裴翊抱着。 “对不起,你打我吧,”裴翊把他的手放在脸边,“我喝醉了酒,酒品不好,是我的错。” 许昭宁这次没有犹豫,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翊又挨了一巴掌,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握住许昭宁的手轻轻吹气,“疼不疼?” 他好像又变得正常了。 许昭宁的眼尾艳红一片,声音还带着鼻音,“大半夜下楼喝酒,你是不是有毛病?还是又想吵架?” “对啊,我真有病。”裴翊顺着他的话骂自己,凝视着他脖颈间的一枚刺眼的吻痕。 曾经许昭宁的手背上,有过一样的痕迹。 原来暗处觊觎的人,早已在他不知情时,大摇大摆的炫耀过。 只是他傻,从来没当真,自欺欺人。 “我要不是有病,”裴翊忍住泪意,“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楼上,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呢?” 还有居心叵测的人。 许昭宁道:“原来你也知道我今天迷路了很难受。” 裴翊听他委屈的声音,突然一阵摧心剖肝似的痛。 他疼得快直不起腰,带着泪意抬眸时,与门外早已观赏他们许久的人对视。 两人隔着几米,一人眼神中是后知后觉的狠,一个是隐晦深藏的妒。 无声的对视中,裴昼隐张了张嘴。 ——他是我的。 第27章 清晨, 裴翊顶着两只红肿的眼,早早坐在了客厅。 他与许昭宁之间的气氛微妙的僵持。 第37章 他忙前忙后,殷勤至极, 就差没亲自把水端到许昭宁面前, 而许昭宁似乎不太爱搭理他, 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昨天打针的地方还疼吗?” “还行。” “让我看看。” 许昭宁不太乐意,埋头吃东西。 裴翊判断了一下, 这才判断出来许昭宁打针的是哪个胳膊。 他伸手握住看了一下, 接着, 又看见了许昭宁的小臂上, 有块晕开的青色。 不像是吻痕,倒像是撞的。 他摁了一下。 “嘶, ”许昭宁呼痛, “这是昨天做皮试的地方, 你昨天不是不让我碰吗?怎么今天你又碰?” 他看不见裴翊的脸色僵硬到难看。 昨天他吩咐了司机陪着许昭宁一起去医院打针,不用说,也被他的好哥哥包揽过去, 顶替成了他的“工作”。 楼梯间, 裴昼隐穿着正式的西装三件套,缓缓而下, 视线与裴翊在空中对视片刻。 两人同时移开视线。 裴翊像是没看见他,给许昭宁揉了揉没青的皮肤, 意有所指,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不一样。” 许昭宁抽出手,他也听见了裴昼隐下楼的脚步, 在裴昼隐面前,他不习惯和裴翊举止亲密。 裴昼隐施施然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 裴翊磨了磨牙。 从前没发觉,就算是爸妈都在家,裴昼隐何时这么主动的来找他们吃过饭? 要么是公司有事提前走人,要么是家里三催四请,他才肯坐下来好好和家人用餐。 裴翊望向无知无觉的许昭宁。 他发过誓,要一辈子爱护保护许昭宁。 可为什么,许昭宁置身于危险中这么久,他才发现? 宁宁,他可怜的宁宁。 裴翊丝毫不认为许昭宁在此事中有任何的过错。 许昭宁小口小口吃东西,突然眉头紧锁。 裴翊今天像是看孩子似的看他,见状立刻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柔声询问:“是不好吃吗?你可以吐掉。” 许昭宁本来没发现是他的手,以为是纸巾,等吐掉之后,裴翊给他擦了擦嘴,他这才发现,脸顿时爆红。 他羞耻极了,两只手握住裴翊的手指。 白皙细嫩的手指比裴翊的白了一个色号,小了一整圈,和裴翊麦色的皮肤形成对比。 低声问:“你干什么?” 裴翊是从来不嫌弃他的口水,还吃过他吃剩的饭,可那都是他们独处时……裴昼隐还看着呢。 裴昼隐喝了一口咖啡。 “没事,”裴翊没有正视他,“我们谈恋爱,怕什么?” 许昭宁恼怒:“谁跟你谈恋爱。” 他还没答应裴翊什么呢。 裴翊没再作声。 上床的事情,他不可能拿出来说,更不可能当成他们复合凭据。 用完早餐,许昭宁受不了这个气氛,率先上了楼。 独留下裴翊和裴昼隐。 裴昼隐全程并无表示,似乎不管裴翊和许昭宁如何动作,都跟他没有关系,一如既往地淡然。 只有裴翊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裴昼隐低头看着财报,又翻了两页。 窒息的沉默中,裴翊顶着裴昼隐深邃的眉眼,英挺的身形,怎么也想不通,他那么克制理性的大哥,能干出那种事。 兄长的滤镜一夕之间全部破碎,他发现原来亲情也那么靠不住。 经过一夜的沉淀,裴翊的情绪已经变得没那么激烈,他只是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 裴昼隐道:“什么为什么?” 与他相比,裴翊还年轻,还太稚嫩,他不懂上位者对待错事的态度一贯的爱装傻,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东窗事发,裴昼隐却还是能在第二天道貌岸然地下楼和他们一起喝咖啡。 裴翊沉默了很久,“你这样对他,有没有想过等他发现了真相,会有多痛苦?” “想过啊,”裴昼隐笑了,笑容耐人寻味,“所以你最好还是别让他发现。” 咖啡喝掉最后一口。 裴昼隐起身,也上了楼。 裴翊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佣人来了又去,桌子上的餐具都已经被收拾干净,还有佣人特意从花房里摘了新鲜的花朵,摆放在桌子的中央。 花朵娇嫩欲滴,沾染了露水,舒展着翠绿的叶片,裴翊忽地想起在花房上课的那一天,裴昼隐也像今天这样,静静地坐在身后看着他们。 裴翊痛苦地抱住头。 他低吼一声,将花瓶拿起,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巨大的声响吓坏了佣人,他们捂住胸口,面面相觑。 * 露台忽然多了一架钢琴。 许昭宁被人引着去了露台,他不会在裴家乱走动,这里也从来没来过,引着他过来的人什么都没交代便走了。 他摸索了片刻,摸到了那架钢琴。 温润的质感在指尖流淌,他眸光中闪过欣喜。 “斯坦威?” “是,”男人从他身后冒出来,自然地从背后抱住他,“你试试喜欢吗。” 许昭宁诧异道:“你买的?这里是三楼,这么高的地方,是怎么运上来的?” 男人轻笑:“钞能力。” 许昭宁反应了片刻,他不常上网,对于这些谐音反应不过来。 男人似乎觉得他呆呆的挺可爱,又笑出声。 他坐在琴凳上,将许昭宁拦腰抱在他的腿上,许昭宁猝不及防,扶住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有点天真的疑惑。 “钢琴不能日晒风吹,连温度不合适都会影响它的音质,你放在露台,隔三差五就要维护,还有可能直接坏掉,花几百万只是为了图个好看?” “不啊,”裴昼隐把头搭在他的肩上,“图你个高兴。” 许昭宁后知后觉,“给、给我的?” “不然呢?”裴昼隐谨记着自己的人设,“我又不会弹。” 许昭宁被他的大手笔给震住。 一同涌来的,还有担忧,上一次裴翊给他买一身衣服,就被裴夫人那样羞辱,这次几百万出去,该不会…… 许昭宁抿唇,“我不要,你去退掉。” “为什么?你不喜欢?” 许昭宁摇头,“不是不喜欢,只是你不该花这么多的钱,只为了给我买架钢琴。” “这钱很多吗?” 许昭宁顿住。 裴昼隐这才反应过来,这钱对他不多,可对于名下没有资产,还靠着家里发零花钱的裴翊来说,确实很多。 裴翊这个废物。 裴昼隐忍不住嗤笑。 他活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担心过他没有钱。 属实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你放心,之前我妈针对你的那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 裴昼隐牵引着他的手,“你摸摸看。” 没有任何一个懂钢琴的人能拒绝斯坦威。 在许昭宁摸上手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这钢琴的不一般,弹了几个琴键后,忍不住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弹了一个完整的片段。 音乐在他的指尖缓缓流泻而出,许昭宁的神情专注而陶醉,阳光下,脸上的肌肤都彷佛发着光。 裴昼隐看着入了神。 他喉结滑动,想着,忍一下吧。 可他内心某个地方像是在发烫。 抱住许昭宁的手忍不住使劲,像是要把许昭宁镶嵌在怀中。 等许昭宁弹完,裴昼隐的脸已经凑了过来,亲吻着他的唇角,气息暧昧。 他低声问:“想不想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许昭宁道:“不想。” 他能感觉到男人的不同寻常,不需要他猜。 裴昼隐自顾自道:“我想在这里g你。” 许昭宁脸色涨红。 他生怕三楼这里也有人,光天化日还是露天,实在是太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如果他不是个瞎子,此刻恐怕已经左顾右盼去打量附近了。 “你……”许昭宁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同时他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割裂。 上一秒还和他甜甜蜜蜜,下一秒就能僵硬疏离,碰他都小心翼翼。 裴昼隐问:“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 一准的没什么好事。 许昭宁别过头,“不要。” 裴昼隐的唇与他的唇贴近,若即若离,“游戏很简单的,不玩吗?你的牙齿不许碰到我的舌头,如果碰到了……就罚你弹一首曲子。” 他的语气越来越含糊。 最后,直接贴住许昭宁的唇,吻了进去。 许昭宁明明不想和他玩什么见鬼的游戏,可在裴昼隐舌头伸进来的瞬间,还是下意识配合,维持着嘴巴长大的弧度,任由裴昼隐吮吸他的舌尖。 他的身体后仰,越来越靠后,双膝被分开,转瞬间被直接被压在琴键上。 钢琴发出乱七八糟的错音。 第38章 “不行……”许昭宁艰难地发出抗议,“会有人看见的。” 裴昼隐的手握住他小腿,顺着细嫩的手感向上。 他笑着道:“不会。” 不会有人有这个胆量。 试探越来越过火,到最后许昭宁感觉已经不像是试探,像是真的要在这里。 他推搡男人的胸膛,嘴巴发麻,“裴翊……裴翊!” 男人停住了 而同时,在露台楼梯口刚站定没多久的裴翊,眼红到要滴血,透过露台的玻璃,死死盯着两人。 在听见许昭宁叫他的名字时,他浑身一僵,痛苦地闭上双眼。 第28章 该走的。 为了面子, 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他也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悄然离开。 可裴翊的脚像是被胶水黏住, 浑身木僵, 就是迈不开腿。 夏日的热浪裹着园林里的水汽, 中和了炎热的温暖,许昭宁与男人紧紧抱着, 为男人短暂的收敛而放松。 突然有冰凉的触感贴上脖颈, 许昭宁又是一抖。 裴昼隐不知何时拿着水果, 正沿着他后颈的曲线缓缓滑动, 花香混着阳光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弹首我想听的,给你奖励。” 许昭宁手指发颤, 琴键发出断断续续的音符。 他都坐在琴键上了, 还怎么弹? 这种坏极了的逗弄方式, 让许昭宁有些许的恼怒。 裴昼隐轻笑一声,将裹着水珠的葡萄抵在他唇边:“张嘴。” 果肉的酸甜在舌尖爆开时,男人的拇指擦过他嘴角, 指腹的温度灼烧着皮肤。 衬衫不知何时被解开两颗扣子, 男人的手掌覆上他心口,随着呼吸节奏轻轻按压。 裴昼隐状似不经意询问:“既然你这么喜欢弹琴, 不如不再当调律师,当个钢琴家?” 许昭宁道:“这不是我能奢望的。” 裴昼隐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他, “这不是奢望。” 他抬眸时, 眸光忽地凝固在某个方向。 许昭宁的表情同样有瞬间的困惑。 他总觉得,男人的语气过于笃定自信,和以往鼓励他要积极努力的口吻不太一样。 在许昭宁入神时,男人忽地又一次将他抱起。 “节奏乱了。” 许昭宁的大腿被琴键硌出了红红的印子, 被迫抬起圈住男人的腰,葡萄汁滴落在他锁骨凹陷处。冰凉的液体顺着肌肤纹路流淌,男人俯身含住那片湿润,牙齿轻轻刮擦,震得许昭宁浑身发麻。 他推了推男人的头,小声喊:“裴翊,不行。” 这次男人没有停下。 露台外的蝉鸣愈发聒噪,许昭宁的后背抵着滚烫的琴盖,裴昼隐扯开他衬衫下摆,用葡萄在他腰线处画圈,凉意与体温碰撞出颤栗,他收紧了双腿。 忽然,许昭宁无神的双眼睁大,小腿发颤。 男人的手捏着葡萄,几乎有些爱不释手,汁水四溅,染脏了两人的衣摆。 许昭宁的脸贴在男人颈窝,呼吸短促,抱着男人的胳膊才不至于滑下去。 在一声声的蝉鸣中,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 脑海中飘过许多,比如他明明让裴翊住手,可裴翊丝毫不听他的话,被压出的音调是低音区的a2,不愧是好钢琴音准真不错可他一点也不想要了。 他一会儿要怎么下楼。 他小腿近乎痉挛,攥紧了男人的衣领。 在脑海一片嗡鸣声中,他张开嘴,报复似的,狠狠咬住男人的脖子。 躁动的血液在狂跳,男人的心跳有些吵。 对方发出一声轻笑。 脸颊被充满宠溺地咬了一口,许昭宁停止最后一下痉挛,灵魂涣散成了一片片碎片。 最后一个想法是,要洗衣服了。 男人亲吻他湿热的侧脸,“舒服吗?” * 许昭宁生气了。 他生气时就不想理人,不过估计裴翊一点也不知道他生气,就算是知道他生气,也乐在其中。 傍晚时,裴翊来敲门。 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低沉,一瞬间许昭宁差点将他的声音和裴昼隐的声音弄混。 但是对方叫他“宁宁”,只有裴翊爱这么叫他。 许昭宁打开门,并不想给他好脸色,“干什么?” 裴翊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 许昭宁的脸上,有一枚很轻很淡的吻痕,才留不久,还泛着淡淡的粉。 他移开视线,“今天我同学给我打电话,叫我出去玩,你要不要跟着去?” 许昭宁没察觉他的异常,怪道:“你自己去不就行了?他们邀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可是上次,我喝了酒,”裴翊笑容比哭还难看,“你不是还生气了吗?他们总灌我酒,如果你能在旁边的话,他们就不敢了。” 许昭宁置气道:“你就不能不去?” 他的坏脾气总对着裴翊发。 裴翊从前乐在其中,总觉得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可如今,他很怕在许昭宁的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那……”裴翊顿了顿,“就不去了。” 许昭宁听着他低落的声音,小脾气都有点发不出来了。 总觉得有点可怜。 他清咳一声:“算了,我陪你去。” 裴翊似乎高兴了起来,“真的?” “但是,”许昭宁有点警惕,“这次没有霍婉吧?” 裴翊连忙摇头,保证道:“绝对没有她,都是我大学的室友。” 他也不想着跟许昭宁辩解什么了。 只要能暂时把许昭宁从这个家里带出去。 别再和他大哥碰面。 许昭宁转身去换外出的衣服,“帮我把门带一下,你进来。” 裴翊一顿,还是选择了进去。 他不是没见过许昭宁的身体,可这一次,他眼神飘忽,不敢落在许昭宁的身上。 等许昭宁换好衣服,他都不知道。 还是许昭宁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好了?” “好了,”许昭宁有点莫名其妙,“你发什么呆呢?” 白天时还恨不能把他吃了。 裴翊扯出个笑,去拉许昭宁的手,“走吧。” …… 这个时间出门玩,除了吃饭之外,不是唱k就是酒吧,年轻人的夜生活总是丰富和有激情一点。 许昭宁看不见这些繁华,在ktv的包厢里,只能用耳朵去听裴翊室友跑调的演唱。 裴翊的室友第一次见许昭宁。 和他预想中不一样的是,他的室友对他还挺有礼貌,不知道是不是被裴翊提前警告过,和他打招呼时也很有分寸。 也没人问许昭宁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有人知道许昭宁的职业,还让他点评一下谁唱歌最好听。 “你是不知道,我们的耳朵广受鸡哥折磨,说他五音不全他还不信,天天在宿舍唱歌,这下好了,来了个专业人士,你跟他说说他到底跑不跑调?” 许昭宁沉默了一下,“谁是鸡哥?” 所有人都沉默了,接着,发出一阵爆笑。 “靠,我们宿舍是别想做什么歌手明星了,合着都跑调啊哈哈哈。” “都以为鸡哥很突出,合着就没人在调上呗,裴哥对象直接问谁是鸡哥,笑死我了。” 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 许昭宁也难得笑得开心。 他们自己调侃自己,许昭宁倒是有些替他们不好意思,缩在裴翊身边,听他们说说笑笑。 玩了没多久,有人出去上厕所。 “出事了!”有人急匆匆回来,“梁子得罪人了。” 裴翊正色道:“怎么回事?” “刚刚在厕所里,梁子撞见有人……那个,他就说了几句,谁知道对面来头不小,拿着厕所里的拖把砸了他的头,明明是对方先动手,结果经理不分青红皂白把梁子给扣下了!” 裴翊起身,“我过去看看。” 许昭宁被留在原地,有些彷徨,拽住他袖口,“我也去。” 裴翊一顿,有些犹豫。 他看见了许昭宁脸上不加掩饰的小心,顿时心软。 赶到现场时,裴翊的室友正被保安压着。 裴翊这张脸还是管用的。 对方看见他之后,声音有些发慌,“裴、裴二少?这是您朋友?” 裴翊声音不太高兴,“你们凭什么打人?”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不快把裴二少的朋友放开!”男人的声音有几分谄媚,“对不住对不住,我给您朋友叫个救护车,医药费我全包了,今天这事属实是个误会。” 裴家人的身份不管到哪里都好用。 都不需要裴翊发脾气,一场对于普通人而言灭顶的灾祸,只需要他刷个脸,一切都解决了。 救护车到底是没叫,裴翊让这个姓王的别浪费医疗资源,叫了私人司机把人送去的医院。 这个人还想给裴翊塞名片。 第39章 和这个人在厕所里的女人嗤笑一声,有些不耐烦,“丢死人了,我怎么会和你这种人睡。” 接着,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姓王的愣了愣,也顾不上给裴翊塞名片,连忙去追。 “刚刚那个是施小姐,”裴翊低声跟许昭宁说,“好像前不久跟陆家的公子订婚了,不过和她在厕所里的人不是陆家的。” 许昭宁一愣,“出、出轨?” “不能算出轨,”裴翊道,“圈子里各玩各的情况很普遍,订婚多数都是为了利益,她在外面玩,应该也是陆公子默许的,否则不会这么张扬。” 许昭宁露出个复杂的表情,彷佛是嫌弃。 裴翊观察着他的表情。 尽管他知道不应该,可还是忍不住。 “我哥……”他轻轻道,“以后的婚姻应该也是这样,他不太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谈恋爱,和普通人结婚,他比我也更能接受这种婚姻观。” 当着许昭宁的面,说裴昼隐的坏话,哪怕许昭宁什么都不知道。 也还是让裴翊感受到了片刻的畅快。 在发现许昭宁同样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时,他更是忍不住有些隐晦的、阴暗的爽感。 第29章 许昭宁的目光困惑。 他问:“你跟我说你哥干什么?” 裴翊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笑了笑,“就是忽然想到了,随口一说。” 许昭宁不疑有他。 这时, 裴翊的室友将烂摊子收拾完, 过来跟他道歉。 “不好意思啊裴哥, 明明是出来玩的,结果给你惹上事了。” “没事, ”裴翊道, “又不是故意的, 只要梁子没受伤就是小事。” 许昭宁想, 裴翊的性格还是这样。 当初他喜欢的,也是裴翊的豁达。 在他受到欺负, 因为时运不济而耿耿于怀时, 裴翊能坚定地告诉他“这算什么”。 许昭宁主动握住了裴翊的手。 裴翊掌心立刻收拢, 珍惜着许昭宁的主动,像是生怕许昭宁松开他。 许昭宁问:“还继续玩吗?” “都没心情了,还玩什么, ”裴翊看了看他, “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回家?” 许昭宁点头。 就在两人想走时,裴翊牵着许昭宁的手忽地一僵。 许昭宁不明所以。 裴翊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哥。” 这下,许昭宁也僵住了。 裴昼隐怎么来了? 两人就像是背着家长偷偷出去玩, 结果被抓包的小孩。 车内, 裴昼隐坐在后座,车窗下降了一半,他施施然坐着。 裴昼隐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 最后,落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出于多年被管教的下意识, 裴翊松了松手,接着,更紧地握住许昭宁,挑衅般看回去。 裴昼隐不与他的幼稚计较,“玩够了?上车吧。” 裴翊梗着脖子道:“还没玩够。” “好了,走了,”许昭宁低声跟他说,“你幼不幼稚。” 裴翊如鲠在喉。 最终还是上了车。 上车后,许昭宁瑟缩在裴翊身旁,倒是给了裴翊几分安慰,不管如何,许昭宁最依赖的人只有他。 裴昼隐与他们保持距离。 然而裴翊的视线上移,看见了他一向禁欲规矩的兄长的脖颈间,有个熟悉的牙印。 不知是不是故意,裴昼隐最上方的扣子没有系。 裴翊看得眼红,故意问:“哥,你今天下午出去了?” 裴昼隐惊讶他居然事到如今还主动来搭话。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许昭宁身上扫过。 许昭宁似乎并不打算掺和他们兄弟之间的谈话,独善其身。 “嗯,是出去了。”裴昼隐可有可无地答。 裴翊道:“我记得,咱妈是不是打算今年给你张罗一下相亲?” 裴昼隐一顿,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对于裴翊幼稚的把戏,他觉得无聊,但还是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裴翊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语塞了片刻。 许昭宁事不关己,然而总觉得这兄弟俩,今日的氛围有些不对。 裴翊的语气逐渐呛人,“你这么一个大忙人,妈做了什么你当然不清楚,不过妈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中意的千金名媛,虽说你将家族的利益摆在第一,可最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非常不对。 许昭宁想,裴翊对着他哥,一向都比较听话,什么时候敢这样对裴昼隐说话? 话里话外都有些阴阳怪气。 他像是被夹在中间的路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可别把他扯上。 裴昼隐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许昭宁谨慎的模样,嘴角上扬。 有时因为许昭宁过于沉默,哪怕长相惹眼,也不太惹人关注。 因而时常有人错过他丰富的小表情。 裴翊阴着脸,“哥,我跟你说话呢。” 许昭宁忍不住想,裴翊是疯了? 他怕被战火波及到,距离裴翊远了一点。 裴昼隐严重笑意越发浓,这才正眼看向裴翊。 “我结婚,当然是要选我喜欢的人。” 裴翊愣住,随后怒不可遏,“你明明之前不是这么跟我——” 明明之前他才向家里坦白恋情时,裴昼隐教训了他一通! 那都是狗说的?! “那是我之前没有喜欢的人,”裴昼隐道,“心中无人,对未来的婚姻生活缺乏想象,才觉得商业联姻也可以。” 裴翊攥紧拳头,浑身发抖。 完全是气的。 裴昼隐道:“现在有喜欢的人,就算不是商业联姻,其他人任我挑选,也没有谁能入眼。” 这下,轮到许昭宁面色缓缓变化。 他游移不定,不懂裴昼隐是否意有他指。 裴翊咬牙,“是吗?哥,你变脸可真快。” 裴昼隐一本正经,“人生的观念本身就是随时在变化的。” 下了车,许昭宁像猫一样,小心翼翼。 他得确定这两个兄弟没有打起来的意思。 否则殃及到他就不好了。 “宁宁,”裴翊牵起许昭宁的手,“我们走。” 他刻意与许昭宁十指相扣。 背影彷佛对裴昼隐无声地宣告——就算是他喜欢他又如何?许昭宁依旧是他的,依旧与他并肩。 他严防死守,特意把许昭宁带出去,裴昼隐就无计可施。 然而半夜时,裴翊又一次接到了电话。 这次与家里的生意无关,是他进了医院朋友的家属。 许昭宁迷迷糊糊感觉身边人穿衣服往外走。 他问:“怎么了?” 裴翊俯身,充满忐忑,“是梁子的家里人来的电话,我得去医院处理一下。” 许昭宁醒了,“今天你那个受伤的室友?” “嗯,”裴翊犹豫片刻,“我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我要回来,回来之前会给你发消息告知,如果你没收到消息但是……” 他一顿,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没收到消息但是却见到了他,那不是他? 这么说,许昭宁肯定会害怕,也会多想。 “总而言之,”裴翊的电话又响了,他匆匆穿好衣服,“如果我回来,一定会给你发消息。” 许昭宁懵懵懂懂,觉得奇怪,但是也应了一声。 在裴翊走后不久。 许昭宁没了睡意,披上衣服起身。 夏日的夜,因为裴家别墅的庄园,显得有几分潮湿的凉爽。 许昭宁忽而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钢琴声。 这大半夜的,谁在弹琴? 琴声说不上多熟练,似乎许久不弹有些生疏,但能感觉到弹琴者有不错的基础,并没有错音。 许昭宁侧耳听了片刻,想起来,曾经裴翊跟他说过,他哥学过一段时间的钢琴。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眨了眨眼。 第30章 钢琴优雅的声音, 在别墅环绕。 许昭宁那些许的焦躁,竟然慢慢被抚平,他听着对方这磕磕绊绊的琴声, 好几次忍不住想要纠正一下。 楼上的人弹, 他听, 等回神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窗边鸟都在叫。 许昭宁神情恍惚, 一时间诧异, 他竟然就这么听着对方的琴音, 一整夜都没睡着。 他亲耳听着对方,由最初的生疏, 到慢慢上手, 等凌晨时, 已经能自如地弹出一首曲子。 进步速度令人惊叹。 对方明明是有天赋的,并非他口中所说的对艺术一窍不通,起码在弹钢琴方面, 许昭宁能感受到他琴音中迫切地想对谁展示什么。 许昭宁的视线向外, 裴翊还没回来。 他给裴翊发过信息,裴翊回复的很慢, 直到又一首钢琴曲即将弹完时,裴翊告诉他马上就到。 第40章 许昭宁起身, 决定出去等着。 也就是在他去走廊时, 楼上的琴音不知何时结束,另一道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你明明听了一夜,为什么不上来?” 许昭宁微微一顿,“我……为什么要上去?” 两人之间的氛围微妙。 裴昼隐注视他片刻。 是了, 如今他没有裴翊的身份,许昭宁自然是懒得搭理他。 就算是听见了他的琴音,也可以无视。 许昭宁只想躲着他。 假如弹琴的人是裴翊,许昭宁还会不为所动吗? 恐怕早已迫不及待上去,为裴翊对他的喜好感兴趣而欣喜。 妒意犹如燎原的野火,来得猝不及防。 “和裴翊这样的人相处,累不累?” 他又问了一次许昭宁这个问题。 许昭宁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种话。 他不太想回答,避重就轻,“你是不是不太适合问这种话。” 裴昼隐像是不明白,“为什么?” 许昭宁不会再跟他傻到说什么他是裴翊的哥哥这种话,裴昼隐对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对裴昼隐来说,恐怕也不在乎什么亲情关系。 【】 裴翊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裴昼隐和许昭宁站在一起。 若是从前,他什么都不会多想。 现在,他连裴昼隐距离许昭宁稍微近一点都受不了,更别提……裴昼隐的眼神,似乎在许昭宁的身上钉死。 而许昭宁无知无觉。 裴翊蓦地打断两人,“是我来的不巧了,聊什么呢?” 许昭宁松了一口气,“没什么,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一夜。” 在裴昼隐面前,他承认他有些故意表现的意思。 对裴翊感情的流露,实则是为了和裴昼隐划清界限。 裴昼隐果然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而裴翊,则是对许昭宁难得表达的关心搞得懵住,随后,欣喜若狂,像个胜利者。 “你没休息?”裴翊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像是个体恤妻子的丈夫,“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你早点休息吗?熬夜对身体多不好。” 裴昼隐像个局外人。 不对,他本来就是个局外人。 在裴翊出现的瞬间,许昭宁的所有注意力都跑到了裴翊的身上。 如同之前每一次。 裴昼隐是误入他们二人世界的闯入者,是只可旁观的家里人。 裴翊在对许昭宁嘘寒问暖之后,骤然抬头,与裴昼隐对视。 耀武扬威的表情,像是在跟裴昼隐炫耀。 就像昨天他能光明正大的牵着许昭宁的手,而裴昼隐只能看着一样。 现在,许昭宁为了他一夜没睡,裴昼隐依旧只能看着。 裴昼隐一声轻笑,眼中的情绪却并不平静。 他转动手腕,缓解了片刻因为弹了一夜钢琴而手酸的腕部。 随后,眼神阴暗地离开。 在裴昼隐走后,裴翊和许昭宁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裴翊松气,是因为终于能解除战斗状态。 而许昭宁松气,却不知是为什么。 许昭宁摇了摇头,抽出手,“没关系,医院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裴翊道:“梁子的情况还是有点严重的,医药费我全部承担,就是他家里那边……” “什么?” 裴翊道:“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这倒是正常。 现如今,每个家里的孩子都金贵,尤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孩子出事犹如天塌,裴翊没被打就不错了。 可裴翊像是不能理解,“我知道梁子是因为和我出去玩受的伤,可责任并不在我,我也承担了所有的医疗费,他父母却让我滚,明明我之前去他家吃饭,他父母对我还很热情。” 许昭宁一顿,脑海中忽然闪出裴昼隐前不久问过他的那句话。 和裴翊相处,累不累? 有时明显有一股倦意。 正如此刻。 许昭宁道:“如果是你家里人出事,你能冷静下来吗?你朋友确实是无妄之灾,责任也确实不在你,但是他家里人这时有情绪也正常。” 裴翊像是明白了。 许昭宁道:“当然,你委屈也很正常,不过,不求百分百的感同身受,亲眼见证别人的苦难时,适当将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让渡出去,也是一种善意。” 裴翊抱住他,像是撒娇,“宁宁,你真好。” 许昭宁有些累,“我困了,回去休息吧。” 裴翊道:“对,我们去睡觉了。” 他扶着许昭宁往回走时,视线时不时往裴昼隐的房间看。 路过时,像是不经意,问许昭宁:“对了,宁宁,昨晚除了我,还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你?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许昭宁一顿,将裴昼隐弹钢琴的事情瞒了下去。 他心中当然觉得奇怪。 明明是裴翊给他买的钢琴,可是裴昼隐却上去弹,当然,钢琴名义上是给他买的,他也不可能带走,摆在这个家里,有谁路过都能使用。 可裴昼隐的行为,奇怪中夹着几分暧昧不明,好像他和裴翊的私.密瞬间,被裴昼隐强势.入.侵。 想想他和裴翊在钢琴上做过的事情,他渗出过的汁液,可能还落在了钢琴上,被裴昼隐的手抚过,他耳热之余,全是羞耻与不堪。 许昭宁道:“没有。” 裴翊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莫名。 像已经撞破过妻子出轨的丈夫,不管妻子再如何说,也都充满了疑神疑鬼。 要不是怕表现得太明显,他都想凑到许昭宁的身上,嗅闻他身上的味道,有没有出现过其他人的气息。 接着,裴翊的理智回归,他出去时和许昭宁亲口说过,裴昼隐不可能再冒充他的身份。 走到许昭宁的房间时,裴翊下意识停住。 太久没有亲密过,再加上之前闹分手,裴翊总觉得和许昭宁还没到可以亲密的地步。 许昭宁奇怪,“怎么了?不进去?” 明明之前裴翊已经过分成了那样,这种时候,又装什么绅士? 裴翊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破绽,跟着许昭宁进了房间。 * 到了傍晚,许昭宁才迷迷糊糊醒来。 他身边已经没了裴翊的气息,但床单还有他的余温。 许昭宁睡了个好觉,裴翊这几次对他都不会动手动脚,睡姿格外老实。 尽管他觉得裴翊老实得有点奇怪。 许昭宁以为裴翊起床后先去吃饭了,他也很饿,敲着盲杖去餐厅,却没碰到裴翊,反而碰到了裴昼隐。 许昭宁找了个距离他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裴昼隐不甚在意,淡淡道:“裴翊呢?” 许昭宁等着佣人上餐,闻言道:“应该是找了地方放松吧。” 裴家很大,什么房间都有。 许昭宁听过佣人说,裴家有游戏房,也有方便裴家人观影的影院,只是这些房间都不太适合许昭宁这个盲人,于是他也就没去过。 他没有发现裴翊给他留的纸条,也没听到手机里有未读的消息,说明裴翊不可能走远。 裴昼隐抿了一口咖啡。 许昭宁闻到了空气中的焦香,他不禁想,裴昼隐是真的喜欢喝咖啡。 还是只是在餐厅里等着什么人? 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就被许昭宁给掐灭了。 他觉得裴昼隐不像是会等什么的性格,如果说,裴翊的性格当中有天真的残忍,裴昼隐的性格底色则是不动声色的傲慢。 就算是对他起了心思,第一时间想着的,也都是罔顾人伦的争抢,而不是像朵解语花似的等候。 许昭宁迅速吃完饭,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好在,这次裴昼隐没有多话,也没有开口叫住他,让许昭宁顺利离开。 许昭宁回自己房间后不久,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裴翊留给他的盲文纸条。 原来裴翊确实已经不在家里了,他去了医院。 纸条上说,他去医院给朋友安排陪护,应该不会再耗费一夜的时间,如果他回来得晚,让许昭宁先睡,不要等他。 落款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许昭宁在摸完盲文的内容后,便把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 随后,他便听见了门被敲响的声音。 这个时候能敲他门的只有佣人,许昭宁毫无防备,将门打开。 门外,男人盯着他看了片刻,一直沉默。 许昭宁问:“谁?” 他貌似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是门外的人身上的。 这味道闻得他蹙眉,疑惑不已。 “宁宁,”对方终于开口,可音色,却让许昭宁熟悉到可怕,“是我啊。” 第31章 “什……么?”许昭宁浑身僵硬。 这个时间, 裴翊不应该在医院里吗? 半个小时的时间,连裴翊躺过的床单都没凉,他这时候可能还没到医院, 更不可能打点完陪护, 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第41章 那现在这个, 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一瞬间,许昭宁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方似乎无知无觉, “宁宁, 你怎么了?” 许昭宁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此时此刻, 除了不敢置信, 更多的是惊悚——这人是裴昼隐?可是他为什么要用裴翊的语气来跟他说话?又为什么表现得这么亲昵? 为什么……他身上的气味,和裴翊身上的一模一样? 一样到, 如果他不是知道裴翊去了医院, 是绝对不可能认出来这个人不是裴翊。 很有可能, 将错就错,把他当成了裴翊。 ——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许昭宁忽地毛骨悚然。 裴昼隐,是第一次这么做吗? “宁宁, 到底怎么了?”对方的语气微微变了, 笑意消失,掺了一点冰凉的冷意, “怎么不理我?” 许昭宁咽了咽口水。 汗顺着额角滴落。 他彷佛置身于什么恐怖游戏,现实魔幻到像是一场没逻辑的噩梦。 就算是做梦, 他也不会在梦里梦到, 男友的哥哥,模仿着男友的声音,在他面前装作男友的样子,和他说话。 许昭宁后退半步, 忍住喉咙中的颤音,“我没有不理你。” 对方问:“那怎么不让我进去?” 许昭宁僵硬地让开路。 他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进屋,可是在路过他时,男人忽然伸出手,揽住了他的细腰。 许昭宁被他摁在胸膛上。 更令他惊疑不定的是——这个拥抱的感觉居然很熟悉。 他实在不会演戏,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在被男人发现前,立刻将脸埋在了对方的胸膛中。 男人似乎很高兴他的主动,哄人似的,“怎么了?刚刚还对我生气了似的,现在又这么粘人?” 许昭宁抓住他的领口。 男人的领带没了。 他听裴翊说过,不管什么场合,裴昼隐永远一丝不苟,绝对不会有松懈的时候,他曾经佩服他哥的自律,却也觉得这样做人很累。 裴翊偶尔也会正装,但是领带绝对不会系得一丝不苟。 在度假时,许昭宁被他逼着……也摸到过男人的领带。 不,不止是度假村。 还有一次,他和裴翊……他以为是和裴翊,上床时,对方曾抽出过一条领带,捂住了他的眼睛。 曾经在床上,裴翊也会玩一些花样。 再加上,领带而已,只要是步入社会的男人,衣柜里总会备一条,哪怕用不上。 更别说裴翊这种家庭。 许昭宁,从来没往别的方向想过。 比如——那一夜和他上床的人,是不是裴翊? 这个想法,令许昭宁浑身冷汗直冒,他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怪诞的楚门世界,在他无知无觉时,被人欺骗,甚至和一个不应该的人有了亲密关系。 男人低柔的声音,在此刻听着也无端得可怕。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许昭宁在窒息中,小口喘息,“……没,没事。” 味道是裴翊身上的味道。 声音也是裴翊的声音……尽管仔细听时,好像是和裴翊平时清亮的感觉有所不同。 可有没有可能,是裴翊提前从医院回来了? 或者他拉下了什么东西,提前折返? 许昭宁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 直到男人说:“我刚刚去游戏房打了会儿游戏,你是不是不高兴我醒来之后抛下你了?” 许昭宁的呼吸都凝滞住。 他几乎要忘记怎么呼吸,要怎么样,才能度过这一刻所产生的震惊与惊悚。 他僵硬地随着男人的动作而走动。 被坐下的男人摁在他的腿上坐下,两人面对面,气息不过咫尺之间。 要推开他吗。 要戳破他吗。 他能不能报警?警察管不管?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在做梦? “到底是怎么了?”男人的手握住许昭宁的大腿,隔着裤子,许昭宁的大腿肉在男人修长的指间溢出。 他的动作暧昧之中透着几分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白天,许昭宁对裴翊的疏离感,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一个怪诞到令许昭宁怀疑现实的答案。 为什么裴翊时而接触他小心翼翼,时而毫无顾虑,动作强势。 为什么之前给他买身衣服都需要用父母的钱,眨眼之间给他买架钢琴也轻轻松松。 为什么明明裴翊对钢琴一窍不通,却能买来施坦威。 他以为裴昼隐只在暗处虎视眈眈,尚且有几分对他和裴翊关系的顾虑。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时,男人就已经达成目的。 只有他还傻乎乎的以为,男人对他的心思有所消减,也没那么过分。 男人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掐住他的大腿也用了几分力气,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醋意。 “我白天又惹到你了?” 许昭宁在恍惚中回神。 “什么叫‘又’?”他问,“你以前还有哪里惹到我了?” 男人一顿,终于发觉了他的奇怪。 他的手松了松力道,不动声色道:“怎么了?你今天睡傻了?” 许昭宁并拢腿,在他身上起来。 “没睡好,不太开心,”许昭宁避开他,“要不你先回去吧。” 男人似乎愣了愣。 气氛瞬时间陷入沉默。 许昭宁在这种沉默中,紧张与恐惧并存,他不敢置信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 如果裴昼隐已经知道了他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会怎么做? 然而,在他紧张的等待中,男人沉默片刻后,竟然笑了笑。 他依旧模仿着裴翊的声音,像是裴翊那样,做小伏低地哄他。 “不管你在生什么气,”他凑近许昭宁,“都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行不行?” 许昭宁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实在无法把那个冷漠的裴昼隐,和面前这个扮着别人身份、轻声哄人的裴昼隐重合在一起。 如果这件事不是裴昼隐做出来的。 换成另一个人,许昭宁能想到的都只有——自甘下贱,上赶着当三。 甚至连尊严都不要,去扮演弟弟的身份。 可换成裴昼隐,许昭宁只觉得他不择手段。 许昭宁僵硬着,“我不用你哄你,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裴昼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他身体后仰,视线肆无忌惮地在许昭宁脸上扫荡,打量着许昭宁的表情。 他细致地看过许昭宁的眉眼,像是许昭宁没有眼盲一般,和许昭宁对视。 “如果我不想走呢?”他语气像耍赖。 许昭宁心跳加快,“你刚刚不是还想让我别生气吗?你走了我就不生气了。” “可是我要是走了,”裴昼隐道,“和你分开,不高兴的人就是我了。” 许昭宁抿唇,一时间焦灼不已。 裴昼隐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靠椅发出了一点动静,许昭宁本就处于警惕状态,闻言更是吓得后退,被床被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裴昼隐居高临下,动作强势,捏住了许昭宁的下巴。 许昭宁紧张到喉结滑动。 他以为,裴昼隐忍不住了。 从前和裴昼隐接触的几次,都能感觉到,裴昼隐做事雷厉风行,耐心有限,就算是亲弟犯蠢也不会包容。 也许,裴昼隐今天只是心血来潮,来扮演一下裴翊? 也许,他和他接触的次数并不多,否则按照他的脾性,怎么能一直装下去? 可在许昭宁以为,他要发脾气时。 他轻轻松开了许昭宁的下巴,食指勾起,在许昭宁的脸上蹭了蹭。 “今天到底在闹什么小脾气?嗯?”他的语气在无奈之余,多了几分宠溺,“不把你哄好,我可不敢安心离开。” 许昭宁彻底呆滞住。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 他以为的发脾气没有到来,等来的,还是裴昼隐耐心的哄。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情侣一样。 裴昼隐的状态,好像他们真的在谈恋爱。 许昭宁咬唇,被裴昼隐的拇指分开他的嘴唇,挡在他的牙齿中间。 “别这么对自己,行不行?”裴昼隐的声音充满笑意,“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许昭宁僵住。 裴昼隐的手在他脸上游走,动作充满了不客气。 他调侃似的,“还要我继续道歉吗?” 许昭宁总觉得,他在有条不紊地步步逼近。 在裴昼隐的脸凑近他时,他猛地偏过头去。 熟悉的气息与陌生的场景在许昭宁的脑海中打架,他本身就看不见具体的人,裴昼隐与裴翊身份的错位搞得他脑子都快炸了。 第42章 然而裴昼隐不依不饶。 这次,他直接捏住了许昭宁的下巴,语气不满,“躲什么?” 许昭宁心想,他之前,到底是有多愚昧? 又有多相信枕边人?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 就算是裴翊喜欢在床上玩一些他接受不了的花样,可裴翊的动作什么时候这么强势过? 曾经他发一点脾气,裴翊就会对他赔小心。 什么时候这么强势过? 裴昼隐凑近他,“不给亲?” 许昭宁僵着脖子。 如果他戳破了裴昼隐的身份,会发生什么? 这是在裴昼隐的地盘,裴家的佣人不会向着他。 如果他和裴昼隐起了争执,裴昼隐有什么命令,佣人也只会遵从。 所以他表面上面对的是裴昼隐一个人,实则是整个裴家的佣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顺着裴昼隐,然后等着裴翊回来。 或者不等裴翊回来,只要先把裴昼隐哄走,他就能给自己争取时间,抓紧离开裴家。 离开裴家之后,才能真正的去整理思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他需要先离开。 “我真的只是想……静一静。”许昭宁声音逐渐严肃,“不是生你的气,不需要你哄。” 他大脑太乱,没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好吧。”裴昼隐似乎终于妥协了,可还是得寸进尺,“那亲一下都不行?” 许昭宁比任何时候都僵硬。 许久之后,他点了点头,像是引颈就戮,“……亲。” 裴昼隐道:“我要你主动来亲我,你亲一下,我就走。” 许昭宁梗着脖子,在空气中寻找了片刻。 然后,才在裴昼隐的脸上,亲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一下。 裴昼隐还是不满,然而也知道,不能把他逼急。 他后退,与许昭宁拉开距离,“那你好好休息。” 许昭宁连忙点头。 在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后,许昭宁像是脱力,双腿软到差点跪下去。 但还是坚持着,摸索着把房门反锁。 * 门外。 听见落锁的声音时,裴昼隐发出一声哂笑。 他举起一只手。 他的双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被穿了许多孔的纸。 普通人看不懂,但是他知道,这是盲文的书写方式,每一个凸起,都在向盲人传递消息。 裴昼隐一目十行,将信息完全摄入。 怪不得今天许昭宁听见他的声音时,表情那么奇怪。 许昭宁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裴昼隐怎么会看不出来? 裴昼隐的脸色逐渐阴沉。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许昭宁不拆穿他吗? 为什么? 是不想打草惊蛇,趁着他还没发现时,离开裴家,离开他的身边? 没关系。 既然许昭宁不愿意拆穿他,那他依旧可以用这个身份和许昭宁相处。 想要离开,也要看他同不同意。 一个佣人经过时,裴昼隐随手把纸扔给了他。 “等等,”他脸色恢复了冷淡,下命令时,也是漫不经心的,“给这个房间清一下垃圾,不管屋里人问什么,都不许多嘴。” 对方低着头应了一声。 第32章 “许先生, 抱歉。” 裴家别墅门口,许昭宁手握盲杖,被保安拦住。 他紧紧抿住唇, 才能将涌入胸口的愤怒遏制, 不至于露出怯意。 “为什么?”他问, “你们没有权利圈禁别人的人身自由。” “小许老师这话,未免太严重了些。” 裴昼隐的声音在许昭宁的耳边传来。 许昭宁一僵, 完全没听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事已至此, 他不会再抱着什么天真的想法, 认为裴昼隐被他瞒了过去。 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他就已经打草惊蛇。 裴昼隐靠近他,两人不过一拳的距离。 近到许昭宁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用再掩饰, 他身上又恢复了属于他的气息, 萦绕着许昭宁的鼻尖, 挥之不去。 裴昼隐的语气客客气气的,似乎比保安还要“尊敬”他。 “只是最近裴家有事,暂停出入而已, ”裴昼隐道, “等过去这几天,小许老师再出去也不迟。” “什么事?”许昭宁却不吃这一套, “你们裴家的事情,要我一个外人奉陪吗?裴家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还有, 我不是什么老师, 别再这么叫我了。” 裴昼隐道:“说得对,是裴家待客不周了。那,以后叫你‘宁宁’?” “宁宁”两个字一出,许昭宁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裴昼隐道:“开个玩笑。” 许昭宁握紧盲杖。 不等裴昼隐说话, 他径自转身走人,徒留裴昼隐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裴翊的电话也打不通。 要不是看见自己的消息成功发送过去了,许昭宁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裴昼隐断了裴家的信号,故意不让他给裴翊打电话。 按照以前,他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不回消息,许昭宁都会认为这是正常的。 可现在,他焦虑到咬手指,只想赶紧从裴家出去。 这时,门又被敲响了。 许昭宁所有的动作都凝滞住。 门外,是裴翊的声音,“宁宁,我回来了。” 许昭宁一时间惊疑不定,有点怀疑人生。 门外的,到底是裴翊,还是裴昼隐? 当着他的面说话时都能瞒过他的耳朵,更别说隔着门板有些失真的声音。许昭宁缓缓起身,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打开了门。 “宁宁,”似乎真的是裴翊,“医院的事情有点难处理,我给你留的纸条你看到了吗?我回来的应该不算太晚吧?” 许昭宁怔怔地,像是放松了,又好像还绷着一根弦。 “你怎么了?”对方有些疑惑,“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生病了吗?” 他伸出手,想起什么,微微一顿,“我能碰你吗?” 好像没有裴昼隐那么强势,那么直接。 许昭宁点了点头,他才伸出手,贴在许昭宁的额头上。 “没发烧,到底怎么了?”对方语气关心。 “我……”许昭宁本想和盘托出,话锋一转,“你先进来再说。” 对方的声音有点困惑,但还是跟着他进了门。 进门后,也没有乱动,而是乖乖站着。 许昭宁的疑心去了大半。 他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消息?”对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啊,你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手机在医院里静音了,没听见。” 许昭宁终于放了心。 一时间,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搞得他声音都有点哽咽。 许昭宁道:“裴翊,我需要快点离开你们家。” “……为什么?” “你……”许昭宁难以启齿,“你哥……” 对方似乎很有耐心,静静听着,也不催促。 许昭宁艰涩道:“你哥不太正常。” 不知不觉,对面的人的语气似乎变了变,可是沉浸在情绪中的许昭宁没有觉察。 “哦?怎么不正常?” “他假扮成了你的样子,”许昭宁越说越崩溃,“你不知道……他模仿你的声音,模仿得非常像,他还喷了和你一样的香水……” 他捂住脸,“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我不能再从你家待下去了,这太可怕了,你哥简直是个变态!” 他没留意到,和他面对面站着的人,已经完全沉默了。 接着,许昭宁道:“对了,他还不让我出门,他说裴家这段时间禁止出入,可是你不也进来了吗?是保安把你放进来的?” 这时许昭宁的手机响了。 手机的铃声在此刻,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吓得许昭宁瑟缩了下。 手机的播报系统正常工作。 朝着他播报:“——裴翊,来电。” 瞬间,许昭宁如被钉死在原地,脚尖嵌进地板缝里,整个躯干像一截被晒干的木桩,连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啊。” 对面人的声音包含了一些意外的情绪,音色也逐渐回归于低沉。 “还以为能多拖住他一阵。” 第33章 裴昼隐在说完这句话后, 便缓缓逼近。 许昭宁茫然无措,直到察觉到他的气息,木僵着后退, 一张小脸惨白, 水红的唇几乎要咬出血。 男人看他的眸光暗沉了几分。 忽地, 许昭宁的腿碰到了椅子,僵在原地。 两人只差分毫便能碰到, 偏偏又若即若离, 许昭宁的手肘连忙挡在两人中间, 白着脸, 声音都在抖:“你……” 裴昼隐的手指拢住他的手肘,轻轻摩挲。 第43章 他的语气, 甚至有一种终于不用再掩饰的愉悦, 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 尾音微微拖长,像羽毛轻扫过耳膜,带点漫不经心的撩人。 “我怎么?” 许昭宁一句“变态”梗在喉咙里, 迟迟不敢说出来。 男人贴近他的耳朵, 轻笑道:“我是变态,对不对?” 许昭宁:“……” 在许昭宁退无可退, 即将跌坐下去时,裴昼隐伸出手, 揽住他的腰。 猝不及防的接触, 许昭宁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喉咙中发出一声哑了的尖叫,猛地推开他。 却被裴昼隐更紧地禁锢住。 “怎么了?”裴昼隐装模作样,“不是早就抱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许昭宁羞愤交加, 肩头发抖。 就算是抱过很多次,那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裴昼隐怎么有脸拿出来说的? 裴昼隐的手拂过他的脸,“为什么不接电话,听听裴翊说什么?” 电话早就在两人你来我往时自动挂断。 他竟然还想让许昭宁接电话。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也许是忍无可忍,许昭宁真的拿出来了手机,摸索着想要回拨过去。 在即将拨通的瞬间,裴昼隐道:“上一次你家里给你打完电话之后,很久没有再联系你了吧?” 许昭宁的手僵住,他心中一沉,“……你什么意思?” 他想拽住裴昼隐的衣服质问,却被裴昼隐提前攥住了手腕。 细细的手腕被裴昼隐的大手握着,脆弱到彷佛一折就断。 “你对我家里人做了什么?”许昭宁声音发抖,“你要是敢动他们——” 裴昼隐蹙眉,“他们也未必那么爱你,你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罔顾伦常!” “好了,好了,”裴昼隐被这么说,不仅没生气,反倒安抚他,“情绪别这么激动,别气坏了。” 许昭宁追问:“你到底把他们怎么了?” “你不是想打电话?不如问问他们。” 许昭宁挣开他的禁锢,然而还是没办法离裴昼隐太远。 两人距离很近,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电话响了很久。 第一通没人接,许昭宁一口气没提上来,掌心都攥紧了。 被男人仔仔细细,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开玩笑似的,“气性这么大?再拨一次试试呢。” 许昭宁带了一点鱼死网破的力度,甩开对方。 “裴昼隐,”他吸了吸鼻子,“我不管你怎么折腾我,要是你敢折腾我的家人,我跟你没完……” 话音未落,电话通了。 在电话接通的瞬间,许昭宁的委屈藏不住了,有点生气,“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哎呦,”他妈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我刚跟你爸去菜市场买了点菜,对了,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那个零食,整整一大包,打算给你寄过去……” 许昭宁闭了闭眼,眼眶中含着的泪落泪下来。 被男人的拇指给擦去。 “不用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想吃什么自己会买,网购很方便,根本不缺这些东西。” 许母嗫喏着“哦”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许母的语气小心翼翼,“那个……前段时间你爸给你打电话来着,是不是?” 许昭宁没承认也没否认。 许母道:“他是不是找你要钱了?” 许昭宁道:“这事你就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呢?”许母道,“他要是找你要钱,你就别给了,你不知道,最近你弟的班主任,给他介绍了一个资助人,他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有保障了,你自己在外不容易,别管你爸给你要钱什么的了,也不用给我们打钱。” 资助人? 什么资助人? 从前他们家也不是没找过资助人,最后都被他弟的班主任以“比你们困难的学生多了,你们家根本不够资格”给打回来了。 怎么这会儿又冒出个资助人? 挂点电话后,裴昼隐沉声问他:“这下放心了?” 许昭宁反应了过来。 还能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资助人。 不就在他面前摆着呢? 许昭宁的燃眉之急,就这么被裴昼隐抬一抬手,轻飘飘给解决了。 裴昼隐抽走他手上的手机。 许昭宁还想阻止。 裴昼隐错开他,手掌贴住他的小臂,缓缓下滑,语气模糊暧昧,“还想给裴翊打电话?” ——他一开始,压根就没让许昭宁给裴翊求助的意思。 “我还真挺奇怪的,”裴昼隐问,“你们谈了三年恋爱,裴翊就什么都没帮过你?” “……不是每个人谈恋爱,都奔着对方的财产去的,裴先生。” 裴昼隐轻笑,“是因为他没那个帮你的能力吧。” 许昭宁不语。 “其实,”裴昼隐的语气越发轻缓,“他有的东西,我都有,并且只比他好,不比他差,很多人说我们长得挺像的,认真计算起来,我的追求者应该比他要多很多。” 这是在侧面的炫耀他长得好看吗? 许昭宁道:“我看不见,裴先生。” “看不见,总能感受得到吧?”裴昼隐牵引着他的手,抚向他的肩,“我个子比他高。” 接着,又牵着许昭宁的手,“我身材比他好。” 手底下是结实的几块腹肌。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直烫手。 许昭宁猛地缩回手。 裴昼隐死死拽住他不松开。 “就连床上功夫,比起他,我应该更能让你爽吧?” 许昭宁面红耳赤:“你!” 裴昼隐凑近他,欣赏着他被惹急了的模样。 很生动,比一味地惧怕要好看得多。 “我的意思是,”裴昼隐问,“你为什么只盯着他,不来试试我呢?” 第34章 裴昼隐终于走了。 许昭宁瘫坐在床上。 他的手机被裴昼隐给拿走了。 这下, 他联系外界的方式算是彻底被切断了。 裴昼隐没有点明,但是他知道,他目前的活动范围只剩下了裴家, 裴家以外, 裴昼隐绝对不会让他出去。 几分钟前, 裴昼隐在说出那番言论后,他没忍住呛了回去。 “我凭什么要试你?”他的情绪已经有点不受控, 嘴上也没了遮拦, “就算是在商场, 我要试用一种商品, 也得我愿意才可以,什么时候能强买强卖了?” 这话不知道哪里惹怒了裴昼隐。 本来一切稳定的裴昼隐, 在被戳破身份后也没生气的裴昼隐, 在听完他这番话后, 冷笑了一声。 接着,他就拿着许昭宁的手机走了。 想从他的手里要回来是肯定没戏了。 许昭宁只能寄希望于还没回来的裴翊。 裴翊交给他的纸条上不是已经写了,今晚不会陪床, 会回来吗? 如果裴翊回来, 裴昼隐再放肆,也该顾忌着他这个弟弟。 许昭宁丝毫不知道, 在他不知情时,兄弟两人早已撕破了脸。 就算是裴翊回来, 裴昼隐也不会收敛。 而且如果被激怒, 甚至可能变本加厉。 许昭宁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他其实很想出去透透气,可是这个家是裴昼隐的,如果他出去,不知道在哪里就能碰到他。 每次和裴昼隐说话, 他都感觉要消耗极大的精力。 实在是费脑子。 在许昭宁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有人敲了敲他的门。 许昭宁对敲门声几乎要应激,语气也不太好:“谁?” “许先生,裴少爷让我来给你送手机。” 是佣人。 许昭宁在房间独处时,也渐渐回过味来,这个别墅里,所有的佣人都是裴昼隐的人。 他不信从前他没有认错过裴昼隐,佣人应该也撞破过,可是没有一个人提醒他。 佣人们就像是这个家里的零件,怎么样运转,全凭裴昼隐一句话,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有,也不会说出来。 许昭宁打开门,朝对方伸出手,“给我吧。” 然而在手机入手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我的手机。”他说。 佣人道:“这是裴少爷给您准备的新手机,他说,您另一个手机太旧了,换个新手机也换个新心情。” 许昭宁很想假装自己听不出来裴昼隐的影射。 可他现在每一句话都会想歪,根本忍不住。 他有点破功道:“那你也告诉他,除了我的手机,其他的手机再新我也不要。” 佣人有些为难。 要是以前,许昭宁绝对不会做那个为难人的人。 可他现在觉得,这个家里没一个人正常人,他根本不想和这些人多讲话。 第44章 他直接关上了门。 也不知佣人回了什么,裴昼隐也没再来找他。 他在房间里静坐到天黑,始终没听见门外有车辆开进来的声音。 这说明裴翊还是没回来。 本来许昭宁没觉得有什么,可不知道是不是被裴昼隐给引导,他居然也有点怀疑裴翊处理事情的能力了。 到底有什么事情,能拖到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在许昭宁即将忍不住,开始觉得难熬时。 又有人敲了敲他的门。 许昭宁这次更不耐烦:“干什么!” “还没消气?” 低沉的声音,是裴昼隐。 许昭宁直接上前,把屋内的防盗锁链给栓上,防止他直接拿着钥匙破门。 “除非你让我走,”许昭宁道,“否则我不可能消气。” 裴昼隐沉默了片刻。 他有点无奈,“算了,不急在一时。” 许昭宁则想,拖过去这一时,等他找机会跑了,肯定有多远走多远,他们没有以后。 裴昼隐道:“宁宁,出来,我们该走了。” 许昭宁抵住门,脸色惊疑不定。 走?走去哪? 下一秒,果真如他所料,传来了钥匙开锁声,许昭宁连忙摁住门把手,却不敌门外人的力气,硬生生让人推开了一条小缝。 “宁宁,”裴昼隐的声音很无奈,“别挣扎,免得你受伤。” 许昭宁额头冒出细汗,“你少装好人……” 他听见了防盗链被放下来的声音。 ——这个链条,根本没用? 为什么?! 这个裴家别墅,到底还藏了多少“惊喜”给他? 为什么裴昼隐的动作这么熟练? 有一次……他觉得房间有人来过,那种感觉是真实的吗? 那个人是裴昼隐吗? 裴昼隐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来过? 还是他在的时候……裴昼隐也依旧在房间某个角落,悄悄注视着他? 许昭宁的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 如果他是只猫,此时此刻已经炸毛。 许昭宁隔着门大喊:“你个变态!” 骂人也不会骂,倒来倒去就那么几个词。 裴昼隐道:“嗯,我是变态。” 许昭宁哽住:“你……” 裴昼隐的手已经伸了进来。 他像抓一只躲进狭窄的角落里的猫,动作粗暴中带着几分小心,小心中又有隐藏不住的掌控感。 门彻底挡不住他,许昭宁的双手被他制住,布满青筋的大手牢牢握住他,另一只手拖住了许昭宁的腰。 在许昭宁毫无防备时,他直接被裴昼隐抱起,几乎是坐在裴昼隐的手臂上。 这个姿势像大人抱小孩,许昭宁也是头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他和裴昼隐的体型差距。 为了维持平衡,只能死死搂住裴昼隐的头。 裴昼隐拍了拍他的屁股,“放松点,我呼吸不过来了。” 闷死他才好,许昭宁恶毒地想。 他被自己这个恶毒的想法给恶毒到了。 被扔到车上后,许昭宁还想挣扎,他扑腾地停不下来,整个人已经应激,对去往陌生地方的恐惧,不亚于得知自己要被卖去国外割器官。 “冷静点,”裴昼隐的腿压住他,“宁宁,冷静——” 可能是一切都已经被戳破,反倒无所畏惧。 重要的是,人已经在他手上。 裴昼隐反倒多出几分不常有的耐心,耐心到连他自己都意外。 他这辈子竟然还能这么做小伏低的哄人。 “我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是换个新地方继续相处,好不好?” 许昭宁张嘴欲咬人。 裴昼隐掐住他的下巴,指腹触感滑嫩柔软。 “乖一点,换新地方是因为有只碍眼的苍蝇要回来了,新地方也很好,别害怕,好不好?” 许昭宁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裴昼隐口中“碍眼的苍蝇”,是他亲弟弟。 “你……”许昭宁骂人,“疯子!变态!有毛病!” “嗯,”裴昼隐指腹摩挲着他脸蛋上的皮肤,“我是。” 第35章 周围依旧是一片黑暗。 许昭宁的鼻尖闻到了不熟悉的味道, 每个新的环境都有属于那个环境特有的气息,显然裴昼隐把他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他警惕道。 “我的房子,”裴昼隐道, “也算是裴家?” 许昭宁想知道的明明不是这个。 他想知道裴昼隐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还在不在市里, 可显然裴昼隐不会告诉他这些。 被引着坐下后,许昭宁的情绪反而平稳了。 不管再怎么不想, 可现在他都已经被裴昼隐给带出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 而他也拧不过裴昼隐。 他现在要做的, 要么熟悉环境, 自己找机会跑出去,要么想办法联络外界, 让人把他救出去。 他的手机在裴昼隐那里。 这里的佣人, 估计比起之前那个家, 更唯裴昼隐是从。 “天晚了,”许昭宁语气平静,“我要住哪里?我想睡觉。” 裴昼隐意外于他态度转变这么快。 他看见了许昭宁脸上掩盖不住的倦意。 他忽地意识到, 许昭宁的精力远不如寻常人, 更何况跟他耗了一天,累也是应该的。 他道:“跟着我来。” 手想要去牵许昭宁, 可许昭宁在微微愣了一下后,抽出了他的手。 “你……”许昭宁犹豫片刻, 把盲杖递给他, “你牵这个吧。” 裴昼隐一顿,随后冷笑。 从前他触碰许昭宁的盲杖时,不是没看见许昭宁脸上的意外和抗拒。 可如今,许昭宁宁愿让他拽着盲杖走, 也不想和他有过多的接触,是吗? “你知道的,”裴昼隐沉声道,“惹怒我,你现在没什么好果子吃。” 许昭宁破罐子破摔后,有种不顾一切的摆烂。 “你能给我什么坏果子?”许昭宁道,“还能比现在这样更坏吗?” 裴昼隐道:“那你今晚,和我一起睡。” 许昭宁哽住。 片刻后,他妥协般,朝着裴昼隐伸出手,一言不发。 裴昼隐握住他。 炙热的大手,占有欲极强,完全包裹住许昭宁的手,许昭宁修长的手在他的衬托下,也变得莫名娇小。 裴昼隐的眼色一暗。 他忽地清楚的意识到,今晚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包括裴翊。 整栋别墅里,除了到点下班的佣人,不会再有什么人出现。 他的房产众多,就算是裴翊发现了什么,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查过来。 尽管他查过来也没什么用,可有没有人来闹,和安安静静与许昭宁独处,是两个概念。 所以,今晚他们无人打扰。 在床上与许昭宁快活的经历,在裴昼隐的脑海翻涌,攥住许昭宁的手越来越紧。 直到许昭宁呼痛,想要挣开。 裴昼隐松手,却没完全松开,虚虚地拢着。 “你今晚睡的房间,就在里面。”他定了定神。 许昭宁出于习惯,下意识跟他说了声谢谢。 得到了裴昼隐的一声轻笑。 他反应过来,顿时一阵羞愤,既气愤于裴昼隐不加掩饰的愉快,又气愤于自己多年来当老实好人的习惯。 这次甩开裴昼隐的手容易得多。 然而在他进门时,裴昼隐跟着进来了。 许昭宁不敢置信,回头“看”他。 “我不是已经让你牵着了吗?”许昭宁说话难得带了一点咬牙的意味。 裴昼隐道:“晚了。” 许昭宁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晚了,就算牵手也不管用了”的意思。 他再一次被裴昼隐的厚颜无耻给震惊。 他转身想要从房间出去,被裴昼隐搂住腰,牢牢摁住。 “去哪?” “这里不能睡,客厅总有地方给我打地铺吧?” 裴昼隐盯着他生气的表情。 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脸,许昭宁的表情管理比很多成年人都要糟糕。 还维持着咬唇和皱眉的习惯,一看就知道他气鼓鼓的。 “你打地铺,我就陪着你,”裴昼隐漫不经心,“没准一起打地铺,能比在大床上距离更近?” 许昭宁扭头,“你!” 裴昼隐捏住他的脸。 他的手不太老实,把许昭宁捏得两颊鼓起,好心情到达了顶峰。 原来真能有这样一个人,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是否喜欢自己,都能让他在短暂的接触中获得快乐。 哪怕这种快乐是他强求来的。 裴昼隐在沉浸之余,后知后觉到几分危机感,把自己的情绪寄托到别人身上,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可他这段时间,为许昭宁干的昏头的事太多,哪怕心中已经警铃大作,行为上还是我行我素。 第45章 “不是早就睡过了吗?”裴昼隐语气暧昧,凑近了许昭宁的耳边,说了今晚最不该说的一句话,“你不是早该习惯了?” 许昭宁蓦地攥紧双手。 ——他一直麻痹自己,到底是被裴昼隐戳破了这一层遮羞布。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攥紧的双手几乎出血,“什么睡过?” 裴昼隐一顿。 许昭宁的再三拒绝,惹得他心中也升起不少不悦,自成年能做主以后,从没有人能这么拒绝他。 他的语气几乎有些恶劣,“你都记不起来了?” 许昭宁脸色更白,不知道是该求着裴昼隐闭嘴,还是怒气冲冲地让他坦白。 “你刚到裴家不久的那个夜晚,”裴昼隐低语,“你去打针的那一晚,我们一起洗澡……” “别说了。”许昭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形容。 裴昼隐道:“都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让你别说了!”许昭宁的声音在破音的边缘。 他挣开裴昼隐抱着他的手,崩溃来得突然且猝不及防,像是劈头迎来的一下钝击。 裴昼隐则安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的崩溃。 “你没想到吗?”裴昼隐问,“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 许昭宁捂住脸,“出去,你滚出去!” 裴昼隐不依不饶,“知道和你上床的人是我,就这么让你不能接受?” 今晚的愉快,在此时此刻画下了句号。 许昭宁的反应超出他的预期,除了难堪,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妒意与酸涩。 “我比起裴翊,到底差在哪了?”裴昼隐语气疑惑,“我床上不够让你舒服?” 许昭宁咬着牙,对于裴昼隐的想法更是不能理解。 他欺骗了他,顶替了他男朋友……不对,现在是前男友的身份来和他上床。 可是他在意的,竟然是比不过裴翊? “还是因为,我不是他?”裴昼隐道,“你只喜欢他,所以哪怕我比他好一万倍,也没什么用?” “因为你骗我!”许昭宁擦了擦眼泪,“你骗我!你骗我!” 他对着裴昼隐连说了三个“骗”。 他觉得自己蠢极了,只是眼睛看不见,可是连和自己上床的人换了都没察觉到。 就像是那一晚,他到裴翊的公寓去,却错抱了裴昼隐。 明明他们的身高不一样,声音不一样,身上的部分都有差别。 之前和裴翊还在一起时,裴翊也会玩一些花样,可从没不尊重过他。 有时他不愿意,裴翊自己解决的情况也有过。 明明很明显的。 裴昼隐和他在一起时,哪怕他腿软,也不愿意放过他,就像是八百年没开过荤的狼,逮着他就不愿意松开。 哪怕他体力不支,裴昼隐也要让他用手帮忙。 这种强势、霸道的作风,根本不像是裴翊。 他有种被愚弄、而他自己也确实像头蠢驴的愤怒。 “可是,我不骗你,你会跟我上床吗?”裴昼隐道。 许昭宁不想再和他说话。 在某些方面,他和裴翊不愧是亲兄弟,都如出一辙的固执。 “滚出去!” “这里是我的房间。” 许昭宁转身就走,“那我滚。” 裴昼隐拽住了他。 许昭宁恨不能在他手上抓几个口子,以报复他此时此刻被愚弄的愤怒。 “我出去,”裴昼隐依旧很镇定,只是镇定之下,是已经岌岌可危的危险,“你今天状态不好,我允许你独处一天。” 许昭宁沉默不语。 在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时,他紧闭双眼,深呼吸。 * 裴昼隐果然给了许昭宁一天的时间。 许昭宁不是什么贞洁烈男,比起和裴昼隐意外上床,他更在乎的是裴昼隐对他的欺骗。 得知被欺骗,和裴昼隐上床这件事,都显得没那么令他难堪。 许昭宁在这个家里无处可躲。 能做的只有窝在房间里不出去,裴昼隐在发现他不愿意出去后,吩咐佣人给他端来了饭菜。 饭菜许昭宁还是要吃的。 晚上,入了夜,裴昼隐如期来敲门。 许昭宁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他,还给了他一天一夜的时间来冷静。 “好点了吗?”裴昼隐隔着门板,“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许昭宁苍白的脸色有了一点回转。 裴昼隐,来跟他道歉? 第36章 许昭宁带着怒意打开了门。 然而他的怒火只持续了一秒钟, 在开门的瞬间,一缕熟悉的气息钻入鼻腔,令他恍惚了片刻。 “裴翊?” 他身上, 分明是裴翊身上的气味。 可紧接着, 被愚弄的愤怒再次降临, 比之前还要更令他生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许昭宁气得上头,“你……你为什么又喷了裴翊的香水?” 裴昼隐的声音音色也变了, 与裴翊极其相似, 如果不是仔细辨认, 根本听不出来他和裴翊谁是谁。 “你不喜欢吗?”裴昼隐沉声道, “你不是最喜欢他吗?” “我喜欢……”骂人的话已经徘徊在嘴边。 怒意被莫名其妙的荒谬感给取代,他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 接着, 他听见裴昼隐换回了他本来的声音。 “你不喜欢我, ”裴昼隐道, “我用裴翊的身份来和你相处,你就把我当成是裴翊,这不是两全其美?” “什么两全其美?”许昭宁口不择言, “你睡到了我, 我假装你是我男朋友?可我本来可以和我自己的男朋友睡觉!” 裴昼隐的拳头瞬间攥紧。 许昭宁看不见,自然也发现不了, 男人从他开门之后,脸上就挥之不去的难堪。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 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再三克制。 “这就是你的道歉吗?”许昭宁问,“如果这是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他说完,想要关门。 关门的刹那, 男人的手伸出,挡在门缝中间,门在惯性的作用下,狠狠砸到了他的手。 许昭宁一惊,他感觉他砸到了裴昼隐。 然而裴昼隐一声不吭,像是没受伤,追问:“你想要什么样的道歉?” 许昭宁声音有点软化了,他不确定有没有伤人。 没真的伤到裴昼隐前,他恨不能在他身上咬一口,然而真的用门砸了他,他反而有点不安。 “就‘对不起’三个字,”许昭宁道,“还有承认你对我犯下的错,很难吗?” 裴昼隐反应比他还快,“对不起。”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裴昼隐比许昭宁还要意外。 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对着一个人,一个比他要弱小、瘦弱、善良到过于单纯,换成从前他绝对瞧不上的一个男人道歉。 他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同性恋,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低头。 可这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不经过他斟酌思考。 “我不应该……”裴昼隐道,“假冒我弟弟的身份,和你上床。” 道歉说得过于直白,有时也会令人难堪。 许昭宁脸颊涨红,发脾气也不是,原谅也不想。 “我知道了,”许昭宁道,“我不想原谅你。” 裴昼隐皱眉。 许昭宁像是知道他想什么,“道歉也不一定会得到谅解,这是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 接着,他解了气,直接关上了门。 …… 在卧室里坐下后不久,许昭宁又后悔了。 裴昼隐都来跟他道歉了,他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跟裴昼隐提点要求? 就算是裴昼隐不肯把他放走,能把手机要回来也是好的。 许昭宁坐立难安,越想越后悔。 接着,他想起来什么。 ——裴昼隐的手,是不是被他砸伤了? …… 听到敲门声时,裴昼隐不做他想,沉声道:“进。” 他在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只是和许昭宁发生的事令他有些心不在焉,开会时频频走神,被助理提醒了好几次。 许昭宁进门时,会议刚过半。 本身裴昼隐不喜欢工作时有人打扰,听见脚步声时,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耐。 “这里的管家没有跟你们说过,我在书房时,不用送任何东西来吗?” 本来麦克风里有人在说话。 听见裴昼隐说话,立刻住了嘴。 裴昼隐不是个喜欢把情绪带到工作中的上司。 可再好的上司,也有心情不顺时,聪明人都知道不要往枪口上撞,避免没有眼色给上司留下坏印象。 在脚步声渐近,却不留神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绊到,踉跄了一下时,裴昼隐的不耐到达了顶峰。 他蹙眉,侧头望去——随后整个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 冰冷的不耐,像是被直射的阳光给融化,一层坚硬的面具裂开了缝隙,流出来的竟是一股温暖的春水。 第46章 线上会议室的摄像头完整的记录了这一变化。 属下们隔着摄像头面面相觑。 裴昼隐连语气都发生了变化,“你怎么来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工作,”许昭宁有点窘迫,双手在空中乱摸,“佣人没和我说不许打扰你……” 裴昼隐起身,握住了他的手,“你的盲杖呢?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许昭宁窘迫道:“佣人说帮我拿着,在门口等我。” 没解释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他还是想挣开裴昼隐的手。 裴昼隐脸色变了变,“嘶”一声。 许昭宁顿时僵住。 “我……”许昭宁抿唇,“我想起来,我是不是伤到了你?你的手怎么样?” 裴昼隐的眼神在他脸上,一刻都不曾挪开。 真是单纯到令人可怜的程度。 前不久还愤怒地让他道歉,嘴硬说不原谅他,可还是会愧疚伤到了他的手。 可怜到……裴昼隐都有点不忍心利用这一点。 裴昼隐淡淡道:“有点淤青,没事。” 许昭宁却觉得他在嘴硬。 他关门时没留力,又正在气头,不可能没事,更不可能只有一点淤青。 许昭宁佯装不知,故意在裴昼隐的手上捏了两下。 裴昼隐隐忍不发。 听见男人绷紧的呼吸,许昭宁嘴角翘起,心里那股气顺了大半。 裴昼隐盯着他翘起的嘴角,也不戳破,任由他作威作福。 “虽然是你自己凑上来的,但我也不该动手,”许昭宁道,“我帮你上药吧?” 他这才把手中的东西提起,裴昼隐也才反应过来他拎着的是什么。 原来是一个药箱。 也许是被他横眉冷对久了,裴昼隐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确认了一遍,“你帮我上药?” 许昭宁道:“对啊。” 裴昼隐沉默了。 许昭宁道:“你要是不需要的话,我就走了。” 裴昼隐握住他的手一紧,“……我没说不需要。” 许昭宁的目的达成,这次没再挣扎,被裴昼隐牵着走。 裴昼隐拉着他坐下,顺手把线上会议关了。 他牢牢盯着许昭宁。 好像从第一次见到许昭宁起,他就非常喜欢看许昭宁的脸。 许昭宁长了一张非常标志的脸,脸型标准的鹅蛋脸,线条流畅清晰,眼睛无神却很大,小翘鼻,嘴唇不厚不薄,刚刚好。 裴昼隐以为自己对他起意,是因为裴翊。 因为是裴翊的东西,所以他才想抢回来,变成自己的,可仔细想,又不太是。 在裴翊因为许昭宁而让他们母亲失望时,裴昼隐本可以趁机修复和她的关系。 可裴昼隐不感兴趣。 哪怕是抢回来之后再毁掉,他也毫无兴趣。 曾经被母亲逼着学各种东西,计划表排的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研究那些他根本不懂的东西而整日做噩梦,抬头时却看见裴翊在花园里和佣人玩乐,他是真的疑惑和嫉妒过,也真情实意的恨过裴翊。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下来就要做这些,凭什么是他,凭什么就不是裴翊。 凭什么他要学很多大人都不一定会懂的内容,凭什么是他日复一日像个机器人,学一样晦涩的东西,吃同样的营养餐,凭什么裴翊可以自由自在,而他连每日晒太阳的时间都要被佣人掐表计算。 随着长大,恨意退却。 在抢夺许昭宁的这场争斗中,他甚至开始感谢起来曾经的那段经历。 如果不是他大权在握,裴翊被养得形如废人。 许昭宁又怎么能坐在他身边? 回神时,许昭宁的手正在他的手背上犹豫徘徊,像是拿不定主意。 裴昼隐直接将他的手摁住,“在这里。” 许昭宁抿唇,还是有点僵硬。 就算知道他和裴昼隐睡过,他还是不习惯和裴昼隐触碰,他和裴昼隐发生关系时,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如今被戳破,也没办法把床上的裴昼隐,和老老实实坐着的裴昼隐联系起来。 冰凉的碘伏触碰到了裴昼隐的皮肤。 说是许昭宁帮他上药,实则还是裴昼隐拿着他的手,牵引着他给自己涂药。 被握住的地方,源源不断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手是盲人的第二双眼睛,许昭宁触碰过不少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裴昼隐这样,让他如此不自在。 不自在到……像是在裴昼隐面前害羞。 两人难得如此平和的相处。 上药像是上刑,等上完后,许昭宁身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身体微微后仰,躲避裴昼隐身上的气息。 “我就先……” “你肯来找我,应该不止是想给我上药吧?”裴昼隐忽然道。 许昭宁想,他的那点小九九,在裴昼隐面前果然不够看的。 他垂眸:“我……” 裴昼隐越靠越近,手滑着,从他的小臂摸到了手肘,轻轻托着他。 这个动作既暧昧,又不至于太冒昧,惹得许昭宁抵触。 可又无声之中宣告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说说看?”裴昼隐漫不经心,“没准我能答应呢。” 许昭宁确实不会兜圈子,闻言道:“那我想要我的手机,你能答应吗?” 裴昼隐早就预料到。 可不知为何,还是有一丝失望。 “可以。”他淡淡道。 许昭宁喜出望外,没想到他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好说话。 不等他让裴昼隐拿过来,佣人敲了敲书房门。 “裴先生,门口有个人声称是您弟弟,说要见您一面。” 许昭宁一愣,随后一喜。 而裴昼隐的脸,则直接沉了下去。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第37章 裴昼隐直接道:“不见, 让他滚。” 佣人语气犹豫,“他说,您要是不见他, 他就要把事情闹大。” 片刻后, 裴昼隐推开了门。 他明显十分不耐, 还有一丝隐约的火气,在他出门后不久, 佣人进来, 将盲杖还给许昭宁。 “许先生, 裴先生说让您先回房间, 我带着您回去。” 裴翊既然已经找来,困扰许昭宁的问题一切都迎刃而解。 他前所未有的配合, “好啊。” * 别墅门口。 裴翊焦急地踱步, 在发现有人出来后, 顿时眼睛一亮。 然而,在看清来者是谁时,他的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你这个混蛋!” 对方还没走近, 他的辱骂就已经先传了过去。 裴昼隐步履不停, 缓缓走到裴翊面前。 隔着一层铁栅栏,两人四目相对, 眼神中都有对对方的恨意。 “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裴昼隐道, “你滚回去别再来,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裴翊死死握住铁门,如果不是有门拦着,他恐怕已经动手。 “你能对我做什么?你还能弄死我吗?裴昼隐,你掳走你弟弟的男朋友, 还要不要脸?你心里还有没有一丁点的道德?” 裴昼隐不为所动,冷笑:“那是什么东西?” “你!”裴翊咬牙,“裴昼隐,你为什么不对我把门打开?是怕我对你动手,而你打不过我吗?” “激将法是小孩才会用的手段,也只有小孩才会上当,”裴昼隐道,“我是没办法杀死你,毕竟在这个社会,弄死一个人很麻烦,尤其这个人还和我有血缘关系。” 裴翊听着他淡淡的语气,又荒谬又可怕。 裴昼隐对他说的是“没办法”杀死他,而不是“不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兄长,对他竟然起过这种歹毒的念头? 哪怕裴昼隐在他心中的兄长滤镜一碎再碎,到此刻,他还是会觉得寒心和震撼。 裴翊的嘴唇抖了抖,“你把门打开,让我把宁宁带走。” 裴昼隐道:“不可能。” “裴昼隐!”裴翊痛苦道,“他是我男朋友,你现在把他这么关着,你是不在乎你的名声,可他呢?他甚至还没和家里出柜,就要因为和你这种不伦的关系上新闻吗?” 裴昼隐道:“你觉得在这个地方,四面八方布满了我的人,谁敢说出去?谁又敢爆给新闻社?我们不会上新闻。” “就算不会上新闻,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你能杜绝吗?”裴翊砸了砸铁门,“开门!让我把他带走!” 裴昼隐敛眸,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 裴翊以为终于说动了他,“哥!” “别这么叫我,”裴昼隐抬眸,“很恶心。” 裴翊僵住。 裴昼隐道:“你和他分手。” 裴翊怔了怔。 裴昼隐道:“你和他分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就不用再顾忌伦理世俗了吗?” 第47章 裴昼隐脸上的皮肤都僵硬到发麻,他不知是气还是笑。 他问:“哥,你觉得,就算是我和他分手,能改变得了他和我们两个兄弟都上过床的事实吗?” ——裴昼隐的脸色骤变。 “我和他谈过三年恋爱,”裴昼隐道,“我们曾经亲密无间,裴家所有人都见过他,知道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只差一步就结婚了,我们……” “闭嘴。”裴昼隐语气阴沉。 裴翊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们是恋人,而你,什么都不是,就算是冒充我又能怎么样?你和他坦白了吗?没坦白的话,他现在都还以为是我和他在谈恋爱,如果坦白了的话,他接受你吗?” 裴昼隐的眼中有杀意闪现,“我让你闭嘴!” 铁门终究是打开了。 最先动手的人竟然是裴昼隐,这点谁都没想到。 在裴昼隐动手时,裴翊不甘示弱,也给了他一拳,语气中几乎有哭腔。 “你这个混蛋!”他哭着道,“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宁宁!” 裴昼隐将他掀翻在地,还给他两拳。 “——凭什么是你?”裴昼隐眼中的风暴几乎要溢出,“为什么永远都是你?” 永远都是裴翊,拥有他想要的一切。 他对裴翊的恨意终于不再隐藏,当朝着裴翊倾泻而出时,裴翊为之心惊。 原来这么多年,裴昼隐从来没把他当成亲人。 打到最后,彼此都遍体鳞伤,裴昼隐更胜一筹,掐住裴翊的脖子,冷冷地看着他。 裴翊的眼神也已经充满恨意,再没了对他的羡慕。 不像亲人,倒像仇人。 忽地,裴昼隐冷笑了一声。 “你觉得,你的情况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裴昼隐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冷静,“明知道他被兄长觊觎,还把他放在了危险中,如果他再知道,你很早就清楚我对他做了什么,他会对你怎么样?” 裴翊瞳孔紧缩,才想通这一关窍。 按照许昭宁的性格,恐怕也是和他永远说再见了。 不,根本没有再见这个词。 是永远不再见。 “明明早就看见兄长从他房间里出来,”裴昼隐似恶魔低语,“可为了把他留在身边,一直装作不知情……” 裴翊呼吸困难。 他觉得裴昼隐是真的想把他掐死。 永远失去许昭宁的害怕,和生命的威胁,让他的恐惧直达顶峰。 裴昼隐道:“我真是傻了,我当然要让你见他,不仅要见,还要让他看见你的无能,你的欺骗,你的虚伪。” 裴昼隐松手,失去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裴翊大口喘息,呼吸里带了丝铁锈味。 不行…… 不行! * 许昭宁以为裴翊会被裴昼隐打发走。 他都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不过没关系,只要是裴翊知道了他被裴昼隐带走,也知道了他在什么地方,就还有出去的希望。 可佣人又上来跟他说,让他和裴翊见面。 事情超出他的预期,许昭宁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下楼时,停在楼梯间,他听见了裴昼隐和裴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彼此交谈的声音。 他心猛地下坠。 在他下楼后,裴翊看见他时,笑着道:“宁宁,你怎么什么消息都没留下,就和我哥来这里了?” 许昭宁那股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他不敢置信,就算是裴翊再笨,也不至于笨成这副模样吧? 他都已经被裴昼隐给带走,裴翊还猜不出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真有这么信任他哥吗? 裴昼隐搅拌咖啡的手也是一顿。 他望向裴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明明语气是热情洋溢的,可他至始至终,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许昭宁更看不见,两人都是伤痕的脸。 他正想说话,却被裴昼隐给打断。 “是我不好,我自作主张把他带出来的,”裴昼隐语气带着笑意,“着急了?” 裴翊同样皮笑肉不笑,“是有点,不过既然是大哥把宁宁带出来的,我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许昭宁只觉得面前的场景荒谬得让他怀疑人生。 裴昼隐像个温和的兄长。 裴翊装饰一个懂事的弟弟。 好像他们之间那些阴暗、龌蹉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空气中熏香的气味也重的离谱,像是要掩盖什么比较浓重的腥味。 这也让许昭宁一时间分不清他们谁是谁,只能通过声音的来源判断。 他有些焦灼,握着盲杖的手收紧。 难道这兄弟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要好? 裴翊对裴昼隐的信任程度这么深,如果他说裴昼隐做出的那些事,裴翊不会还以为他开玩笑吧? 许昭宁以前从没觉得裴翊能傻到这个程度。 可现在他都开始怀疑裴翊的智商了。 他们感情倒是好了。 可他呢?他怎么办? “宁宁,”裴翊笑着喊他,“过来。” 许昭宁僵在原地。 裴翊嗔怪道:“你是不是又生我气了?我那天不是故意的,处理医院的事情有点麻烦,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吧?” 他的这个语气有点……开心过头了。 难不成他已经猜到了裴昼隐想对他做的事情,为了稳住裴昼隐,装出来的? 许昭宁艰难地挪了挪步子。 可接着——他的手腕,就被另一双手给攥紧了。 “知道你们感情好,”裴昼隐冷眼看着裴翊演戏,“可是当着我的面,不太好吧?” 裴翊也伸出手,握住许昭宁另一侧的小臂。 他与裴昼隐对视,“哥,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想让他靠我近一点,又不做什么。” 许昭宁在中间,有种在被争抢的错觉。 “对了,”裴翊站起来,想把许昭宁拢过来,却被裴昼隐死死拽住,不肯松手,他若无其事道,“既然宁宁想玩,我就陪着他,今晚也在你这里住下来,你没意见吧,哥?” 许昭宁彷佛看见了一丝希望,抢先道,“可以,你住。” 裴昼隐攥住他的手一紧,眼眸昏暗。 许昭宁生怕最后的一丝希望溜走,有个人陪着他,好歹裴昼隐不会乱来。 “让他住下也没什么,你这里大得很,住一个人应该也不算什么,是不是?” 许昭宁还很“贴心”补了句:“哥哥?” 明明每次被裴翊这么喊,裴昼隐都很恶心。 可是这声“哥哥”从许昭宁的嘴里喊出来,他不仅不排斥,还露出了今晚第一抹笑意。 “好啊。” 他以为,有裴翊在,他就不敢做什么? 太天真了,他的宁宁。 第38章 夜深。 许昭宁在床上辗转反侧, 久久不能入睡。 裴翊睡在了别的房间里,许昭宁没有仔细观察过,不清楚他究竟睡在了哪一间, 裴昼隐也不允许他知道。 他和裴翊根本没有机会独处。 如今的情况, 更像是裴昼隐把他和裴翊隔离了起来。 与他自己一个人被关着, 唯一的心理安慰是,如今好歹有个人陪着他。 哪怕他不知道裴翊有没有那个能力把他们弄出去。 如果裴翊肯找外援, 找裴夫人的话, 是不是还有希望? 许昭宁叹了口气。 就怕裴昼隐在裴家一手遮天, 谁的话也不会听。 许昭宁倒是不担忧裴昼隐能这么关他一辈子。 总有一天, 裴昼隐会放他走。 有可能是因为腻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但他不相信他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他更担心的, 是别的。 …… 许昭宁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半睡半醒, 似乎听见了有雨滴落下的声音,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夹着一点土腥味。 淅淅沥沥的雨掩盖了在黑暗中一些细碎的动静。 黑暗中有双灼热的目光早已将他锁定。 裴昼隐的指尖划过他泛红的耳垂, 青柠混着薄荷的气息笼罩下来。 男人俯身时, 西装袖口扫过薄薄的被子,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对方屏住呼吸, 嘴唇先是轻轻擦过许昭宁微蹙的眉心,又落在颤抖的眼睑上, 像羽毛拂过湖面。 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让许昭宁瞬间清醒, 他猛地偏头躲开,苍白的脸上泛起怒色:“谁?!” 这声质问,彷佛打开了某种开关。 双手胡乱推搡着身前的热源,却被对方单手扣住双腕, 按在床靠上。 “装什么糊涂?” 男人沙哑的声音裹着危险的笑意,舌尖强行撬开他紧咬的牙关,侵略性的亲吻让许昭宁发出愤怒的呜咽。 他竟然真的…… 就这么等不及! 第48章 甚至没给许昭宁适应的时间。 这个吻急切、夹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不知是愤怒于许昭宁的偏心,还是生气他不听话。 抑或两者皆有。 许昭宁剧烈地挣扎,双腿不断踢打,轻飘飘的被子被蹬得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后腰狠狠撞在床垫上,索性床垫柔软,并不疼痛,却依然让他倍感羞辱。 “放开!” 含混的怒吼被堵回喉咙里,裴昼隐咬住他的下唇,血腥味在齿间蔓延。 许昭宁痛得皱眉。 借着月光,裴昼隐看清他的表情,动作微微一顿。 又转而啃噬他的脖颈,滚烫的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 “宁宁,”裴昼隐像是逗弄,“我发现,你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墙上。 许昭宁看不见眼前的压迫,却能清晰感知对方铁钳般的力道,以及自己因为剧烈反抗而愈发急促的喘息。 他死死闭着眼睛,胆怯与不甘充斥着他,可越是挣扎,裴昼隐的亲吻就越是凶狠,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抗拒都碾成顺从的碎片。 忽地,许昭宁咬牙,狠狠扇了出去。 手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传来一声清脆的响,他的指甲好像刮到了什么,清楚地听见裴昼隐疼痛着“嘶”了一声。 这一下,许昭宁连自己的死法都想好了。 庆幸的是,男人的动作终于停住,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更激烈的情绪。 许昭宁被他抱起,男人的手牢牢锁住他的脖颈,轻柔的动作中,暗含着威胁。 他彷佛许昭宁的那一巴掌不存在,自若道:“宁宁。” 许昭宁背脊出汗。 他这是,彻底疯了? 裴昼隐道:“你今天喊了我什么?再叫我一次。” 喊了什么? 许昭宁感觉脖颈间的手掌越收越紧,恐惧令他飞速思考。 在裴昼隐呼吸明显加重,越来越不耐烦时,许昭宁扒住他的手,结结巴巴道:“哥……哥哥。” 手松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捏住许昭宁下巴的拇指,裴昼隐摁住他的嘴唇,病态般擦了两下,把许昭宁的嘴唇擦得艳红。 “你知不知道?”裴昼隐贴着他的耳边轻语,“本来你今天那么向着他,我是真的起了杀心,想把你们两个都杀了算了。” 许昭宁浑身发毛。 他不觉得裴昼隐是在开玩笑,和裴昼隐接触这么久,他总觉得这是裴昼隐能干出来的事情。 这个人只是表面上看着正常,初接触时以为他是个绅士,仔细看才能看出是个衣冠禽兽。 许昭宁连忙握住他的手指,一只手也才裴昼隐半个手掌大。 他本意是想阻止裴昼隐的动作。 可这动作似乎被裴昼隐误认为他的主动示好。 “但是你今天那么叫我,”裴昼隐捧住他的脸,“我又觉得好像不是不能原谅你。” 许昭宁张了张嘴。 到底谁要他原谅了。 感觉这个人越来越扭曲了。 “再叫一声。”他语气掩盖不住的沉迷。 第39章 许昭宁却并不依从了。 他咬着唇, “我再叫你一声,你能出去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逗笑了裴昼隐。 或者裴昼隐觉得,都这种情况下了, 许昭宁还在挣扎着跟他讲条件, 本身就很好笑。 他轻笑着, “你觉得呢?” 窗外的雨声渐大。 像是两人第一天见面那天一样,从一开始, 就预示着两人的关系始终只能在阴暗中。 许昭宁心中紧绷。 处于他和裴昼隐之间的阻碍, 随着他的摊牌, 已经完全破开。 他知道, 裴昼隐现在无所顾忌,而他也成功落入了裴昼隐布置的陷阱中。 成为了他手中任人宰割的鱼肉。 许昭宁不免开始灰心。 又是一阵雷击。 裴昼隐俯身, 气息扫过许昭宁的脸颊, 他依旧如第一次见到许昭宁那样, 长久地注视着许昭宁,观察他的反应。 “不高兴我碰你?” 许昭宁道:“如果你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房间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 你会高兴吗?” 裴昼隐一顿, 像是良心尚存,“说的也是。” 许昭宁抓住他一瞬间的松动, 推搡他,“你出去。” 裴昼隐的手在他唇上碾了碾。 他的语气彷佛带着一丝怜惜, 轻声道:“疼不疼?” 许昭宁忍无可忍, “我让你出去……” 裴昼隐又低头,亲了他一口。 许昭宁的手被他反手摁住,高举过头顶,他整个人以一种展开的姿势面对着裴昼隐, 柔弱到像是裴昼隐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看不清裴昼隐的脸,也看不清他眼中的痴迷与危险。 急急的喘息出现时,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吻朝着他的锁骨去了。 濡湿的感觉带来一阵痒意,许昭宁瑟缩着脖子,像是暴风雨中被雨珠击打的花,既娇艳,又带了一股子可怜。 “你不能这么对我……” 裴昼隐充耳不闻。 今夜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给许昭宁一个教训。 一个让许昭宁再也不敢这么对他的教训。 他要让许昭宁认清现实——事到如今,谁也不能救他。 他现在唯一的解法,是朝着他示弱。 之前几次都是在不知情时发生,清醒着亲密还是第一次,许昭宁怪异之中,能感觉到来自这种触碰的熟悉。 这种事情,裴昼隐倒是没说谎。 他确实和许昭宁发生过,很多次。 忽地,许昭宁发出一声不可自控的叫声。 是一声变了调的怪音,许昭宁觉得羞耻,恨不能把头埋起来。 可裴昼隐掐住他的下巴,亲吻他的耳畔,“不许躲,既然看不见,就给我好好听着。” 越来越怪了。 随着裴昼隐手的下移,许昭宁的感官已从夏雨暴雨,转而迎向暴烈炙热,他的声音颤抖着,双腿开始乱踢。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他带着哭腔,“我……放开我!” 他本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是裴昼隐,非要把他弄出来,非要看上他,非要打着他弟弟的名义来和他接触。 还把他弄到这种陌生的地方,不放他走。 “你到底……你到底是为什么!”许昭宁恨恨的,嘴巴咬住裴昼隐的下巴,“就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为了抢你弟弟的东西?” 裴昼隐被他连踢带挠,此刻竟然有点免疫了。 他掐着许昭宁的下巴卸力,嗤笑道:“对啊,我就是想抢他的东西。” 声音戏谑,分不清真情假意。 “你这个混蛋!”许昭宁带着哭腔。 裴昼隐手上用力,一瞬间又掀起一波浪潮,“可是混蛋给了你最舒服的体验,是不是?” 当浪潮掀到最高峰时,裴昼隐吻上他的唇。 许昭宁的手指紧绷蜷缩,又松懈,无神的双眼涣散,眼睫轻轻颤动。 裴昼隐的手捧住他的脸,石楠花的香味扑鼻。 “还想要吗?” 远去的暴雨声渐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隐藏在暴雨声中,什么袋子被撕开的声音。 许昭宁意识到,今晚他躲不过去了。 在对方又一次过来时,他像是一只炸毛的猫,边应激,边和对方交换了一个充满不安意味的吻。 他揪住对方的领口,不知是要逃避,还是想完全钻进对方的怀里寻求保护。 尽管给他这场粗暴□□的人,和他想要寻求安全感的人是同一个。 他在对方进来时,终于认清了他一直逃避的潜意识。 ——裴昼隐所给他的舒适与安心。 是他在裴翊身上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所以在和裴翊分手后,又一次自以为和“裴翊”上床时,他会觉得小别胜新婚。 许昭宁哭出声,恨不能在男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男人一顿。 本该是给他的惩罚,可听见他哭之后,动作下意识放轻柔。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亲吻许昭宁的眼泪时,嘴角甚至带了一抹笑。 “哭什么?又不是没做过。” 许昭宁苦得更凶。 裴昼隐的语气冷了几分,贴着他的耳朵轻语,“再哭,你今晚都别休息了。” 雨终于轰轰烈烈下了起来。 许昭宁咬着唇,哼哼唧唧,嘴里咬的东西,从他的嘴唇变成了拇指,又从自己的拇指变成了男人的手臂,他狠狠咬着,誓要把男人咬得遍体鳞伤。 第二天一大早,许昭宁没下楼吃早饭。 他躲在被窝里。 男人早已不见踪影,清晨时他听见男人接了一通电话,应该是有工作,强行将他叫走。 第49章 在走之前,男人在他脸侧留下一吻,轻声嘱咐,“乖乖的。” 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和许昭宁道早安,他心情好得很。 连威胁也变得不那么像威胁,“离有些人远一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许昭宁没回答他。 他的鼻尖轻轻一嗅,好像能从男人的身上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两人最后共用的一个沐浴露,身上的气息自然相近。 男人又亲了他一口。 这一次,不知道碰到了唇上哪个伤口,轻轻“嘶”了一下。 昨晚的许昭宁像一头小兽。 不仅乱啃乱咬,咬到人之后还不撒嘴,出了一点血之后才肯罢休,裴昼隐有意放纵,没有制止。 如果现在有人看见他,一定能看清他身上各种“好看”的伤口。 等男人终于走了,许昭宁从被窝里探出头。 没多久,他听见了敲门声。 他以为裴昼隐去而复返,故意逗弄,语气有点不耐,“要进就进。” 敲门声停止了。 静了几秒钟,许昭宁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他慢慢摸索着下床,抵在门口。 “谁?” 熟悉的声音传来,“宁宁,是我。” 裴翊。 要是昨晚,许昭宁可能欢欣鼓舞,然而经过一夜,他听见裴翊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地上的避孕套有没有打扫干净。 许昭宁下意识:“你先回……” 话说一半,他闭上了嘴。 某种程度上,裴昼隐昨夜的“教训”很成功。 现在,他不就不敢和裴翊私底下见面了吗? 许昭宁想起昨天裴翊的反应。 他心一横,直接打开了门。 裴翊僵在门口,语气虚弱:“宁宁……” 他昨晚一夜没睡。 在清晨时,看见有人往这个房间送吃的,这才猜到这个房间住着谁。 于是试探性敲了敲门。 许昭宁冷着脸。 事已至此,他对裴翊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裴翊在他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和蠢货好不了多少。 不,蠢货都比他强。 起码蠢货还知道护短。 第40章 裴翊回去之后, 想了一夜。 本来他和许昭宁之间好好的。 一切都是在他带着许昭宁见家长,也就是许昭宁和裴昼隐第一次见面之后,发生的变化。 只要有裴昼隐在, 他和许昭宁之间的关系就会一直倒退。 不管怎么样, 他已经被裴昼隐给带进了坑里。 他隐瞒许昭宁的事情, 事到如今,依旧不能被许昭宁给知晓。 在许昭宁面前, 他必须也要成为一个受害者。 而不是明知兄长犯错, 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庇护者。 当然, 当务之急, 是先把许昭宁给带出去。 离裴昼隐远远的,才能想办法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本质上, 他和裴昼隐没什么不同。 他们果真是流着一样的血脉, 在涉及到自己至死不愿意放手的东西时, 都是一样的冷漠和自私。 “宁宁,你昨晚睡得好吗?” 裴翊看许昭宁没有拒绝,面上一喜, 跟着他进了房间。 然而, 在看清垃圾桶里的东西时,笑容一僵。 许昭宁起得晚, 佣人不敢随意进来打扫,都是裴昼隐收拾的, 收拾起来比较马虎, 把两人用过的东西随随便便丢进去,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裴翊拳头紧握,只恨昨天砸到裴昼隐脸上的拳头不够重。 他脸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妒火攻心。 许昭宁没有轻易开口。 他想看看, 这个被他喜欢过的人,究竟是真的那么傻,还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装出来的,许昭宁知道他不想打草惊蛇,对他还会多一点耐心。 裴翊道:“宁宁,你一直在这里待着也不像样子。” 许昭宁心下一松。 还好,这人不是真的那么蠢。 裴翊半跪在他身边,试探性握住他的手,“我找个机会跟我哥说一声,我们两个走,就不打扰他了,好不好?” 不管他是装的,还是后知后觉的吃醋。 他的这个说法,倒是合许昭宁的心思。 他没把手抽出来,木着脸,“你觉得,你哥会让我们走?” 裴翊顿住。 现在是个摊牌的机会。 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假装他是因为裴昼隐把他带走之后,才猜出裴昼隐对他有那种心思。 这样他和许昭宁同仇敌悍,一起商量出去的对策。 裴翊深呼吸,“宁宁,我已经知……” “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玩,”门口忽地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那么着急走干什么?” 他打断了裴翊的话。 裴翊猛地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裴昼隐。 他太沉浸,根本没听见裴昼隐的脚步声。 裴昼隐缓缓往房间内迈进一步。 屋内的两个人顿时如临大敌。 许昭宁握紧了双手,而裴翊起身,护在了许昭宁面前。 “瞧瞧我这个好弟弟,”裴昼隐上前,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声低语,“你不要找死。” 距离就这么近。 在场三个人都清清楚楚听见了。 许昭宁的眼睫毛颤了颤。 兄弟两人陷入无声的对峙。 今天在许昭宁面前,哪怕对彼此不满,两人也都收敛着,没有动手。 刚刚已经看过垃圾桶里的避孕套。 现在,裴翊又看清了裴昼隐脸上、脖子,还有手臂上的痕迹。 这些痕迹他都很熟悉。 有的是抓痕,有的是咬痕,他都能想象出来,许昭宁是如何在他身上留下这些痕迹的。 裴昼隐连找一件长袖衣服的意思都没有。 就这么展示般,朝着每一个看见这些痕迹的人无声炫耀。 这场对峙,还是裴昼隐胜利。 明明是裴翊站在道德高地,可是早已被裴昼隐诱骗进了进退不得的境地中。 他僵硬着身体,深知这是裴昼隐的地盘,他讨不到任何好处。 许昭宁还没想好怎么打断这个气氛。 裴翊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了。 裴昼隐鼻尖发出一声轻哼,充斥着不屑。 房门上锁的声音响起时,许昭宁肩膀抖了抖,立刻想要站起来远离裴昼隐。 然而脚步声到来的很快。 许昭宁被抱住时,一点也不意外。 裴昼隐的脸埋进他的颈窝,发出一声喟叹,像是刚刚裴翊来找他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怎么办?”裴昼隐的声音像是疑惑,“头一次发现,我竟然也有不想工作的一天。” 许昭宁小声道:“关我什么……” 裴昼隐捏住他的脸,“当然和你有关。” 剩下的话,他却没继续说出口。 有些话,对他来说过于肉麻,他说不出来。 可神奇的是,哪怕他说不出来,却也允许自己在工作时,一遍又一遍去回想许昭宁。 在裴昼隐的手还想抱得更紧时,他忽地一顿。 在许昭宁的疑惑中,他带着许昭宁进了洗手间。 洗手池的水龙头一打开,许昭宁瞬间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他时常觉得,裴昼隐的洁癖很主观。 正如此时,他们两个的手交叠着,在水龙头下一起搓洗,不分你我,裴昼隐并不嫌弃许昭宁偶尔的挣扎,把泡沫搞得哪里都是。 “差点忘了,”裴昼隐声音依旧平稳冷静,“摸了脏东西。” 这个“脏东西”是谁,已经不需要猜。 许昭宁不是脏东西,裴翊是脏东西。 许昭宁又被吻住了。 床头柜上的小盒子刚用完了一盒,新的一盒又拆封。 东西是早早就放在抽屉里准备着的。 准备之多,在昨天用过后,今天都不需要佣人补货。 裴昼隐一点也不掩盖他的处心积虑。 他对于“用自己的身份”和许昭宁上床这件事,似乎格外激动,哪怕是第一次和许昭宁发生关系时,也没如此的连续,抓着许昭宁根本不愿意松开。 许昭宁起先还能保持平静。 然而他的体力和裴昼隐根本不能相比,很快又开始哭着抓挠。 他被裴昼隐托着腰。 裴昼隐咬住他的耳朵,语气痴迷,“要不是你看不见,真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许昭宁咬着唇,忍住溢出的啜泣。 “不过没关系,我能看见就好了,”裴昼隐手指伸出,卡在许昭宁的唇齿之间,暧昧地游走,“宁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这副模样,有多漂亮?” 许昭宁哭着骂他,“你个好色之徒!” “很好,这次不是混蛋了。” 裴昼隐的手在他脖颈间收紧,让他的脸被迫后仰,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中。 第50章 ——万般景色,都比不上他眼前的瑰丽。 “你眼尾全红了,”裴昼隐边说,手指边经过他所说之处,“眼睛里水汪汪的,像晶莹的玻璃。” 他的手下滑,落在许昭宁的锁骨。 “你出生后,有没有见过嫩滑的牛乳?”裴昼隐向下,“有没有见过艳红的茱萸?” 许昭宁抖了抖。 □*□ 许昭宁没跪好,差点趴床上。 他的头往前一耸一耸,好几次差点撞到墙,又被男人大手护住。 “真乖,宁宁。”男人夸他。 许昭宁迷蒙的双眼覆盖了一层动人心魄的情.欲。 他在裴昼隐的言语中,似乎格外激动。 被转过去时,裴昼隐立刻吻了上来。 在至高的颤抖中,两人边吻边拥抱,看似比任何一对情侣都要恩爱。 喘息久久没有结束。 “宁宁,”裴昼隐抚摸着他的头发,“我们要不要出去玩?” 许昭宁被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所占据,清醒时,袭上来一股恐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但此时此刻,比起拒绝裴昼隐的拥抱,他更想钻进去,被裴昼隐包裹住。 他被这个念头给吓住了,猛地推开了裴昼隐。 裴昼隐一愣。 他脸上的愉悦慢慢消散,沉声重复了一遍,“宁宁?” “我……啊?”许昭宁魂不守舍,“去哪玩?” 裴昼隐道:“在家里憋了那么久,你想不想出去吹吹海风?” “就我们两个?” 裴昼隐不满,“就我们两个还不够?” 许昭宁已经缓了过来。 能得到出去的机会,他自然是愿意的。 他知道他这时跟裴昼隐提裴翊,只会让裴昼隐不悦,更不可能把裴翊捎带上。 “那就……”许昭宁声音有点虚弱,“我们两个吧。” 应付裴翊时,他尚且有余力。 到了裴昼隐这里,他只剩下被榨干的份。 * 说是吹海风,许昭宁没想到,裴昼隐把一整艘轮船都买了下来。 而裴翊也终于机灵了一次。 发现裴昼隐想带着许昭宁出门时,他横插一脚,硬生生挤上了车。 在车上,裴昼隐和许昭宁并肩坐,裴昼隐坐在一边。 好像裴昼隐和许昭宁才是情侣,而他变成了那个外人。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位置也已经颠倒。 裴昼隐的脸色并不好看。 别墅里的佣人没看好裴翊,竟然让他赶上了。 打破了他计划中,和许昭宁的二人世界。 事到如今,裴翊还在演戏。 “哥,你们出去玩怎么不带我?要不是被我发现,你们还想瞒着我偷偷出去?” 他语气正常,甚至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 像是丝毫没和裴昼隐发生过那些矛盾。 裴昼隐面无表情,“滚下去。” 这是不打算演了。 第41章 裴翊的脸色一变。 接着, 他像是没听见裴昼隐的话,自顾自道:“哥,你们打算去哪?” 裴昼隐将不悦压下, 没答话。 裴翊也不在意, 在沉默中, 司机将车开到了环海路。 车开到码头,径自开向了游轮里, 巨大的游轮像是一栋楼, 平平稳稳伫立在海面上。 一路畅通无阻, 停车后, 工作人员前来开门。 裴翊下了车,转身想扶住许昭宁。 裴昼隐却先他一步, 牵住了许昭宁的手。 海风吹过来, 许昭宁的鼻尖耸动, 像个好奇的小动物。 他的眼神下垂,像是看见来牵住他的手,知道牵住他的人是谁。 但是没有选择反抗。 “您好, 裴先生, ”工作人员走在前面,帮他们引路, “今晚的晚宴在八点举行,您的房间位置在我们船体最佳位置, 坐电梯几秒可达, 拥有最好的视野,祝您享受愉快。” 许昭宁不解,“船上……还有电梯?” “普通的船上肯定是没有的,”工作人员道, “不过我们船体较大,能容纳一些普通船容纳不下的东西,比如停车场、电梯。” 裴翊道:“别废话了,给我安排一间房。” 工作人员一顿,“您是裴二公子?” “给他安排,”裴昼隐牵着许昭宁往前走,“离我越远越好。” 声音远远传来,工作人员看着裴翊,一脸尴尬。 谁都不想得罪东家。 但裴家的管事人是裴昼隐,显然还是他说了算。 裴翊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平静道:“就按他说得来。” * 进了房间,许昭宁就被抱住。 他把头侧过去,推了推裴昼隐,不过如今他也知道,他的抗拒对裴昼隐来说不起任何作用。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裴昼隐留有体面,他们之间最后的底线已经被撕破。 到底还有什么能阻止裴昼隐呢? 许昭宁忍不住走神。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再想其他的了,裴昼隐抚摸着他的背脊,缓缓往上。 “我在你面前,你还能走神?” 许昭宁唇边溢出一声喘息,攥紧了他的领带,“你昨天不是已经……” “是因为裴翊?”裴昼隐掐住他的下巴,“你刚刚在想他?” 这话题对许昭宁很不妙。 许昭宁摁住他的手,无力抗拒但是又想解释,“没有。” 本以为做好了裴昼隐继续借机发挥的准备。 不过这次,裴昼隐看了他片刻,像是放过了他,松开了手。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许昭宁被吓了一跳,裴昼隐捂住他的耳朵,帮他缓冲,皱眉不悦道:“谁?” 是服务员,“您好,我们来送行李。” 裴昼隐打开门,服务员将行李帮忙放进来摆好,许昭宁扭开脸,是一个躲避的姿态。 他和裴昼隐之间畸形不健康的关系,使他只要和裴昼隐站在一起,哪怕是面对着陌生人,也有一种不能见光的局促。 裴昼隐却偏偏要他光明正大。 他的手落下,指腹在许昭宁的脸上抚摸。 服务员始终低着头,没敢抬头看。 许昭宁眼睛看不见,也不清楚服务员有没有看向他们,如果看见他们这副情态,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等关门声响起,确认服务员的脚步声走远,许昭宁忍无可忍,推了裴昼隐一把。 裴昼隐轻笑了一声。 相比较于许昭宁的厌恶、抗拒,他更喜欢许昭宁的小脾气。 被逼急了朝着他伸出并不锋利的爪牙,对裴昼隐来说与撒娇无异。 他将许昭宁的手牢牢抓住,握在掌心。 像是要掌控住许昭宁的整个人。 第42章 晚餐时间。 空气中的水汽似乎加重了, 隐隐有下雨的趋势。 许昭宁微微打开了餐厅包厢的窗户,任由海面上的风吹进来。 而裴昼隐盯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看来, 有些员工没有眼色, 是不想继续干下去了。” 他放下刀叉, 擦了擦嘴,动作娴熟优雅。 听语气, 似乎也听不出他的不悦。 起码许昭宁完全没感觉到, 能看清他脸色的, 只有裴翊。 裴翊笑着道:“哥, 没必要为难人家,都是我问的, 人家知道我是你亲弟弟, 哪能不告诉我你们的行踪呢?” 许昭宁闭眼享受海风, 像是感觉不到兄弟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在裴翊进来后不久,他就摸出了包里的耳机,耳不听为净。 在裴昼隐把手机还给他后, 他什么都没做。 能把他从裴昼隐手中捞出去的人, 唯一一个有希望的,只有裴翊, 如今裴翊在他身边,暂时也没表现出来捞他的能力, 他拿着手机似乎也没什么用。 他不认识什么权贵, 也没结识什么大人物。 给谁打电话都要先掂量掂量,他朋友会不会因为他的电话而受无妄之灾。 就算裴昼隐目前没攻击过他身边人。 可许昭宁总该谨慎一点。 裴昼隐双腿交叠,微微俯身,“裴翊, 我可是忍了你一次又一次了。” 裴翊微笑着,“哥,你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找你们过来玩,你不喜欢吗?” 裴昼隐道:“当然。” “哥这话还真是……”裴翊道,“要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你跟宁宁才是情侣呢。” 这话像是击中了裴昼隐。 裴昼隐眉心狠狠蹙起。 是了,至今为止,他还没听见许昭宁和裴翊说分手。 虽然他们情侣的名分名存实亡,可他们谁都没说。 甚至之前他和许昭宁上床,也是假借裴翊的名义。 就像每个用不正当手段上位的第三者一样。 在上位成功后,一边害怕自己的地位动摇,一边防备着其他人再用他的手段上位。 第51章 许昭宁和裴翊的关系,也是他耿耿于怀的心尖刺。 裴翊自以为终于胜他一筹。 他不敢把场面搞得太难看,现如今最不害怕撕破脸的人就是裴昼隐。 他之所以缠着两个人,为的就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让裴昼隐对宁宁做什么难堪的事情。 有第三人在场,裴昼隐再怎么不要脸,也该顾忌三分,能保许昭宁一时就保一时。 饭肯定是吃不好的。 许昭宁在侧头听歌时,忽地感觉自己脚背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 他猜到了是谁,身体一僵,随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裴昼隐却拿起了他手边的刀叉。 “你不喜欢吃西餐?” 许昭宁留了一只耳朵没戴耳机,闻言道:“没,只是不习惯。” “我都忘了,”裴昼隐语带歉意,“国人都不习惯用刀叉,我来帮你。” 许昭宁根本是没什么胃口,听见他故作绅士的话,立刻说:“不用,我自己……” 裴昼隐的手,状似不经意,擦过了他的手背。 同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编辑好的一条短信,发到了许昭宁的手机里。 盲人模式下的手机带有朗读功能。 顺着他的耳机,机械式的阅读声穿进他的耳朵里,像是裴昼隐的低语。 “什么时候和他说分手?” 许昭宁手一抖,他面前的餐盘被裴昼隐给拿走了。 刀叉切割牛排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肉被刀子切割开,发出熟透、糜烂的声音,三人一同沉默着。 只有许昭宁和裴昼隐知道的交流,在暗处进行。 “和他说分手。” 第43章 许昭宁原本以为, 裴昼隐已经不在乎他和裴翊之间的关系。 说起来,也都是一场误会导致的笑话。 如果不是裴昼隐扮做裴翊和他上床,他可能就以朋友的名义照顾裴翊直到好转, 然后和裴翊告别。 在裴翊那里, 他也从未和裴翊说过复合相关的话。 他和裴翊从头到尾, 根本没有复合,又哪来的分手。 许昭宁不作答, 裴昼隐偏要逼着他表态。 男人突如其来的占有欲, 让许昭宁不胜其烦, 在终于把裴翊打发走之后, 许昭宁便被他逼入了走廊里。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说分手?”裴昼隐的声音,平稳中夹着几分威胁, “你不愿意说, 我可以替你去说。” 许昭宁道:“好啊, 你去说吧。” 他实在不愿意掺和进这对兄弟之间。 裴昼隐沉默了片刻。 许昭宁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裴昼隐改变了主意,握住了他的手腕, 沉声道:“不, 你去说,亲口跟他说。” 哪怕他跟裴翊打过架, 也互相攻击。 他对裴翊说出的话,都会被裴翊认为是争锋吃醋的戏言。 如果是许昭宁说出口的, 那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时裴翊不得不答应结束和许昭宁的关系。 裴昼隐道:“我要你跟他说, 你已经不喜欢他了。” 许昭宁不断挣动,想要挣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 “你去跟他说,”裴昼隐像是丝毫没察觉到, 他这种吃醋的行为及其的幼稚,他向来成熟隐忍,几乎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说从此一刀两断,让他别再来骚扰你。” 真正骚扰人的人是谁? 许昭宁把手腕都挣红了,腕间传来一阵刺痛。 裴昼隐不依不饶,“我告诉你他在哪间房,你去敲门,不许进他的房间,说完就走。” “够了——”许昭宁脸上闪过一丝忍痛的神情。 裴昼隐声音沉了下来,“你为什么不肯答应?” 他像是沉浸在了情绪中,没察觉到许昭宁不舒服。 许昭宁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 用力到像是恨不能把许昭宁给攥进骨髓中,融为一体,把许昭宁包裹进他的身体里。 “你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那天裴翊说过的话,又再次刺进他的心,“你们谈了三年恋爱,你们有过最光明正大的恋情,见过家长,还差点谈婚论嫁。” 裴昼隐举起他的手,摁住墙上,“你还喜欢他!” “够了!” 许昭宁忍无可忍,终于挣脱,反手扇在了裴昼隐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让整个走廊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到许昭宁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 这段时间被裴昼隐有空就抓着在身下,让他对裴昼隐的恐惧感再次提升。 他扇完立刻就后悔了。 裴昼隐……不会教训他吧?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沉闷。 裴昼隐的脸色许昭宁无从辨认,他听见裴昼隐抬起手,像是摸了摸被他扇过的地方。 “你应该没有这样扇过他吧?” 许昭宁听见这句话,是真确认下来,裴昼隐疯了。 “我弄疼你了?”裴昼隐视线落在他的手腕,“红了。” 许昭宁转身就走,把裴昼隐远远落在身后。 可是一个瞎子,在陌生的地方,能走多远?能走到哪里去? 这艘游轮不亚于一栋楼,他稍微不注意,就能迷失其中。 他摸索着前行,裴昼隐也缓缓跟在他身后。 这副场景,倒是又让许昭宁想起第一次遇到他。 和裴昼隐才认识那段时间,他还天真的以为裴昼隐是个“好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 * 裴昼隐还是没有放弃让许昭宁说分手。 好像许昭宁不说,他和裴翊就永远不算分手一样。 两人暗暗较劲。 夜深,许昭宁收到了裴翊的信息。 [宁宁,我有事想和你坦白,如果你方便,来甲板说话。] 这是终于不打算装傻了? 许昭宁将短信删除,侧头感受了下窗外。 海风呼啸,风雨欲来。 第44章 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重, 许昭宁闻到了浓重的海腥味,甲板上几乎没有客人逗留。 他与其他人擦肩而过。 有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青柠薄荷的凉气, 脚步蓦地一顿。 停下来听周围的声音时, 除了海浪与陌生人交谈声, 又什么都听不到。 许昭宁垂眸。 和裴昼隐相处久了,他也越来越草木皆兵。 在出来前, 他就确认过, 裴昼隐有工作要处理, 差不多要开一个半小时的线上会议。 而且几乎在收到短信的瞬间, 他就把信息给删除了,连垃圾桶都清理干净, 除非裴昼隐在他手机里安装了监控, 否则不可能知道他赶来和裴翊见面。 许昭宁深呼吸, 稳住心神,匆匆往裴翊说过的方向走。 细雨扫过他的脸庞,他耳尖动了动, 忽然回头“看”向身后。 * 裴翊来回踱步, 始终不见许昭宁的身影。 这段时间他左思右想,裴昼隐和许昭宁日渐亲密, 他怕许昭宁被裴昼隐的糖衣炮弹所迷惑,真的喜欢上裴昼隐。 是时候和许昭宁摊牌, 如果他们两个商量对策, 应该有帮许昭宁离开裴昼隐的办法。 总不能……让他们两个继续这样下去。 趁着许昭宁对裴昼隐还没生出感情,他帮了许昭宁,许昭宁未尝不会念他的情。 但如果他们真的互相喜欢上彼此。 那他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 裴翊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自私,但事已至此, 本身就已经无法善始善终。 他们三人彼此面目全非,裴翊认清了裴昼隐对他的憎恨,失去了亲人,如果连许昭宁都偏向他大哥,他真的…… 裴翊焦灼等待时,忽然听见了哪里传来一道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像许昭宁走路时的声响。 裴翊面色一缓,喜出望外,往发出动静的地方看去。 却看见一个服务员行色匆匆,径直穿过船舱,往其他地方走去。 裴翊难掩失望。 不是宁宁。 难道是他地址没说清楚?甲板也分很多块区域,许昭宁眼睛不方便,就算是找错了也很正常。 裴翊攥紧了拳头。 天色全暗,黑压压的天际与海面融为一色,偶尔有细长的闪电刺破云层,将黑夜晕染开。 这种天色,幸亏还没出海。 望着沉沉夜色,裴翊的心情也一如天色般压抑,许昭宁一秒没来,他心中就充斥着忐忑,忐忑之中还有许多的后悔。 当初是他引狼入室。 如果不是他,或许他哥就不会和许昭宁碰到,如果没碰到,也许就不会发生如今的这一切。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永远也预测不到究竟是善缘孽缘。 约定的时间就快过去了。 裴翊有些不敢置信,他不敢置信于许昭宁竟然真的不来。 是不想见他,还是已经对他大哥,产生了感情? 第52章 裴翊痛苦地敛眸,在他打算转身走人时,忽然又听见,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好像是……盲杖歪倒的声音? 他走到刚刚的服务员经过的地方,借着在风雨中摇晃的船灯,看见了熟悉的、本该被许昭宁随身拿着的盲杖。 盲杖倒下的正对面,是一间观海客舱。 他整个人一怔。 难不成刚刚许昭宁已经来了? 可如果来了,为什么不见他? 就算不想见他,看他一眼就走了,那也该拿着盲杖一起走,盲杖是盲人的眼睛。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此,裴翊顿时慌了神,想返身去找那个服务员。 不行,来不及。 船上的人不太听他的,只听裴昼隐的,他说出去的话不管用,还有可能惊动裴昼隐。 就在裴翊进退两难时,忽然又听见了其他的动静。 一种有规律的、刻意被制造出来的响动。 如果不是距离客舱的门口太近,不会有人听见。 裴翊听了片刻后,脸色慢慢变绿了。 他清楚的知道了这是什么。 也猜到了为什么许昭宁的盲杖会被落在门外,在一个这么显眼的、一眼就能让他看见的位置。 门内人无声的挑衅,让裴翊的怒火上涌,绵绵细雨扑在脸上,也浇灭不了那股火焰,他将拳头攥的咯吱作响,门内床晃动的声响,随着船灯被吹动时发出的响动交叠,恍惚间,裴翊彷佛就站在客舱内,看见了那两个人,内心世界地动山摇。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裴昼隐刻意让他“参观”两人的情事。 裴翊咬得舌尖几乎出血,才维持住几分理智,他上前,猛地砸了砸门。 门内的动静停住了。 许昭宁略带哭腔的声音响起,“谁?” “是我,裴翊,是你在里面吗宁宁?”裴翊发出询问时,嘴角扬起,脸上闪过一丝痛快的,释然的笑。 “方不方便出来一下?” 撕破这层窗户纸又能怎么样? 不如就撕破,裴昼隐都不要脸,场面再难堪几分又能怎么样? 他越是让许昭宁觉得羞愤,许昭宁对裴昼隐这个罪魁祸首的逼迫就越痛恨。 只要裴昼隐得不到许昭宁的爱,他就痛快。 搅黄他们,就像曾经裴昼隐在他们中间作梗。 裴翊问:“我看见了你的盲杖在门外,你有没有受伤?” 许昭宁咬着唇,手撑住面前人的胸膛,指尖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 裴翊问:“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宁宁?” 门内只有沉默。 裴翊苦笑,“我这段时间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眼眸暗沉,眼睛死死盯着门,像是要透过这扇门,看向最里面,看见他最爱的人。 门板哐当一声,像有什么砸到了上面。 裴翊磨了磨后槽牙,“宁宁,你为什么不敢开门?” 他听见了变本加厉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敲击着这扇厚重的门,裴翊浑身发抖,恨不能立刻将里面的人揪出来。 在气氛僵持不下,情绪对峙到顶峰,即将被引爆时。 裴翊听见许昭宁哭叫的声音,在叫了一声“裴昼隐”之后,便微弱了下去。 他再也按捺不住,使劲砸舱门,“裴昼隐!你对他做了什么?!开门!” 极大的声响惹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工作人员这时倒是知道过来维护秩序,摁住他的双手。 “先生,请您不要这么激动,不要去打扰其他客人!” “您先冷静一下!” 裴翊双目通红,“该冷静的不是我——” 船舱终于开了。 裴翊以一种双手被束缚住、浑身狼狈的模样,再次抬头仰望着裴昼隐。 裴昼隐怀中抱着一个只露出了雪白的双脚的人。 毯子将许昭宁浑身包裹紧实,连脸都看不太见。 裴翊瞥见了他脚踝处一枚新鲜的咬痕,其上覆盖了些许的淤痕,都是被握出来的。 他怔怔的,“裴昼隐。” 裴昼隐居高临下,眼神像是在看一坨垃圾。 “你这个禽兽——” 裴翊忽然又暴起,似乎想要和裴昼隐撕扯,却被赶来的安保摁住,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裴昼隐。 “我是禽兽,”裴昼隐安然接受,“那你就是废物。” 裴翊恶狠狠地盯着他。 裴昼隐额角青筋隐晦地抽动了一下,语气如常,“偏偏他又这么护着你这个废物。” 他俯身,与许昭宁交缠过的那股特殊的香气散开。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哪里不如这个废物。 “废物弟弟,”裴昼隐直起身,“我对你,已经失去耐心了。” 裴翊闻言,有了不好的预感。 裴昼隐的视线落向一望无际的海面。 裴翊的神情一下子惶恐起来。 不会的……裴昼隐应该不至于这么无法无天…… “我把你喂鲨鱼怎么样?”裴昼隐甚至是笑着说的这句话,“这样,以后你也不用见宁宁了?” “宁宁,这是你该喊的吗?”裴翊讥讽着笑了,“裴昼隐!你这是杀人!你敢犯罪……” “整艘船、船上的人,都是我的,谁敢说出去?” 裴昼隐笑容渐隐,语气中的杀气淡淡弥漫开,“把他给我扔下去。” “——裴昼隐!”裴翊的语气在破音的边缘。 已经有人将他架起来,拖着往甲板的边缘走,雷声轰鸣,这场酝酿了一晚上的大雨,终于轰轰烈烈下了起来。 海面掀起波涛,一个人落进去,就像是一粒沙投入水中,连浪花都不会掀起多少。 裴翊终于感觉到了灭顶的恐惧。 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往裴昼隐的方向去。 裴昼隐举起手,架住裴翊的那些人也就停了下来。 隔着雨幕,裴翊看见有人冲裴昼隐耳语。 “行了,”裴昼隐意兴阑珊,“极端天气概率变大,去遣散人群,延迟出海。” 拖住裴翊的几人将他放下。 裴翊如劫后余生,腿软到跪在地上,被雨浇到耳鸣。 皮鞋踩踏着积水,缓缓朝他走来。 他靠近时,裴翊周边的雨势渐缓,裴翊反应过来,裴昼隐在给怀中的许昭宁打伞。 这种时候了,他还记得不让许昭宁淋雨。 “好弟弟,”裴昼隐依旧四平八稳,“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尤其是在宁宁面前。” 雨模糊了裴翊的双眼。 那抹泛着亮光的皮鞋远去,裴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许昭宁醒来时,已经不在船上。 裴昼隐端着一勺药,准确无误地投递到他嘴边,语气柔和,“你受了风,怕你感冒,提前喝药预防一下。” 许昭宁这次直接将药打落,瓷勺碎在地上。 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放我走。” 第45章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沉默。 “宁宁, 你说什么呢?”裴昼隐握住他的手,语气迁就,“我有关着你吗?” 许昭宁甩开了他的手, “你不用跟我装傻。” “我从第一天就想说了, 我不是你满足你那变态私欲的容器。” 也许是这次被裴昼隐抓住的记忆太深刻。 深刻到许昭宁意识到, 他的容忍不过是让裴昼隐得寸进尺。 他失焦的双眼正对着裴昼隐,“你不就是想和你弟弟较劲吗?” 裴昼隐一顿, 语气晦涩,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不然呢?”许昭宁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那时候不知道我是你弟弟的男朋友,对待我还是正常人的态度, 自从发现我是你弟弟男朋友之后, 你是什么样的?” 裴昼隐沉默。 许昭宁道:“你厌烦你弟弟, 也顺带着对我不假辞色,但是后来,你的想法变了, 是不是?” 听着他这番似乎很有道理的话, 裴昼隐不置可否。 “因为你发现,你还可以利用我来报复你弟弟。” “宁宁, ”裴昼隐问,“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许昭宁反问:“不然我还能怎么想?” 他今天像是誓要和裴昼隐摊牌, 撕破脸。 最后能惹得裴昼隐重新厌烦他, 就像是厌烦裴翊。 “我和裴翊出去度假,你却跑着跟来,你忘了,我们两个相处时, 你还不忘了给裴翊打电话。” 裴昼隐眉头蹙起。 “那个时候,你一边看着我在你面前毫无所觉地脱衣服,”许昭宁嘴唇绷紧,“一边听着裴翊一点察觉都没有和你说话,还找你解惑,你心里很痛快吧?” “宁宁!” “我没说错吧!” 许昭宁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如他的情绪。 他摸索着,摸到了裴昼隐的胳膊——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裴昼隐。 第53章 “算我求求你,”许昭宁道,“不管你们发生过什么,我不想无辜卷入你们兄弟之间,昨天你说的,让我和裴翊分手,我也答应。” 一切的波涛汹涌都被掩盖在了裴昼隐的眼底。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将涌上来的怒火压下。 分不清是妒火还是怒火。 他设想过无数次许昭宁和裴翊分手的画面,也想象过两人分手时,他该如何庆祝。 但就是没想过,原来许昭宁亲口答应和裴翊分手,也能让他如此怒火中烧。 “你今天太累了,”裴昼隐道,“我去找人给你熬点热汤,驱驱寒气,剩下的不要胡思乱想。” 许昭宁怔住,没想到他都说成这样了,裴昼隐还是不为所动。 昨夜他在裴昼隐开门见裴翊之前就昏睡了过去,不知道裴昼隐和裴翊发生过什么。 这两人背地里的较劲,从来没摆在他的面前过。 他猛地拽住裴昼隐的手,抬眸时,一张小脸煞白,有几分漂亮的摄魂,又有几分可怜动人。 裴昼隐心中一悸。 他捏住许昭宁的下巴,神色逐渐沉迷。 在他俯身想要吻住时,许昭宁却将头偏开。 裴昼隐的眼眸暗沉了下来。 许昭宁倔强的一面露出来时,裴昼隐才发现,他不止有胆小和逆来顺受的一面。 这段时间他沉溺于和许昭宁之间的温存,殊不知许昭宁对他的耐心也在消耗。 昨夜好不容易看见了摆脱他的希望,却又被他亲手掐灭。 于是许昭宁不配合了。 裴昼隐久居高位,无论在公司还是家里,已经很久没人敢再和他作对,就算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竞争对手,见到他也要笑着说话。 被许昭宁一顿说教,又摆明了不待见他,他第一时间涌上来的竟然不是怒火,而是想着该怎么哄人。 “我们明天就回家,”裴昼隐语气放缓了,“等回去之后,我不限制你交友,也不限制你出门,你想去哪就去哪,那些保镖我也都撤了,怎么样?” 许昭宁冰冷的神情渐渐松快了一点。 裴昼隐见状,嘴角也扯了扯,“我说过了,我没有关着你。” 想不到他也有这一天。 为了能和一个人关系拉近,费尽心思,让步各种手段。 许昭宁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多少。 他在裴昼隐还在房间里站着时,就摸索着戴上了耳机。 没有眼睛,又堵住了耳朵,摆明了不想再和裴昼隐继续交流。 最后连裴昼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46章 时隔多日, 许昭宁终于能从裴昼隐的手里透一口气。 和裴昼隐回去后不久,他就出了门。 看来他的反抗还是有作用的。 他本想直接联系裴翊,但不知道是不是手机受限, 裴翊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为了不浪费这次裴昼隐难得给他的自由, 他还是约见了汤舒。 他很久没联系对方。 以前两人也并不是天天联系, 成年人各有各的事情做。 汤舒以为他只是简单约饭,高高兴兴来了。 看见许昭宁后, 笑容顿时僵住, 不太确定道:“我怎么看着你好像瘦了?” 许昭宁摸了摸脸, “瘦了?我没什么感觉。” “我以为你上次被你男朋友的哥哥接走之后, 是过去和裴翊过好日子了呢,”汤舒一撸袖子, “裴翊是不是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许昭宁制住他, “没有, 裴翊没有欺负我。” 欺负他的,另有其人。 只是这些话,对着汤舒, 他不好意思启齿。 汤舒左右打量他, 像是在思考什么,许昭宁垂眸, 也在想着该怎么和他说。 怎么说,才能让汤舒帮上他。 怎么能让汤舒帮他的同时, 又不被裴昼隐迁怒。 他知道他的自由恐怕也是虚假的, 没准在他的周围,布满了裴昼隐的眼线,裴昼隐连他的亲弟弟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他朋友? 在许昭宁斟酌时, 汤舒倒是率先开口:“前段时间我回老家,看见你爸妈不知道发了什么财,在村子里连大房子都盖起来了,天天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许昭宁微微怔愣,“我……爸妈?” “你不知道?”汤舒啐了一口,“你这爸妈,打小就偏心,要钱的时候积极,有了钱也不知道跟你说一声,哪怕不想给你分钱,也该让你别那么担心吧。” 许昭宁叹气,“我应该是知道他们钱哪来的。” 汤舒观察他的表情,试探问,“是裴翊给你爸妈的钱?然后你这段时间和他闹得不愉快,但是因为你爸妈收了钱,你不好意思和他闹,所以才憔悴了?” 事情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是,”许昭宁道,“这钱,是裴翊的哥哥给的。” 汤舒讶然,“裴翊的哥哥?裴翊的哥哥给你爸妈钱干什么?你和裴翊的感情通过了裴翊家里了?所以他们家要资助你们家?” 许昭宁犹豫不决。 如果他和汤舒说了,就相当于把汤舒也牵扯进了他的事情里。 可如果不跟汤舒说,现如今他连裴翊都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该找谁求助。 “昭宁?昭宁?”汤舒叫了他两声,“你这次出来,不仅瘦了,还心不在焉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多年的好友,对彼此都很了解。 也恰是这无言的默契,让许昭宁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对着汤舒露出一个微笑。 “没什么大事,”许昭宁道,“我确实和裴翊的感情不顺,我们现在……应该算是分手了。” 汤舒十分震惊:“什么?!” …… “许先生今天早晨很早就出门,但是没见什么人,自己在公园里坐了很久,到了中午十一点二十八分,约了朋友出来见面。” “和朋友见面,没聊什么越线的话题,只和朋友坦白了他和裴翊分手的事情。” 一张刚出炉不久的新鲜照片摆在裴昼隐面前。 他的视线落在照片中,许昭宁愁眉不展的脸上。 片刻后,他沉声道:“继续说。” “差不多一点十六分的时候,许先生和朋友拜别,离开了餐厅,只身去了另一个海滨公园喂鸽子。” 另一张照片随之递来。 接着,对方的话语一顿,“许先生的眼睛不便,途中有盲道被非法占用,我悄悄派人清理了一下,应该没被发现,他有几次走错路,我们也帮忙引了回来,不过,还是受了一点小伤。” 照片中,许昭宁有几次能看出来,站姿比较茫然,显然是遇到了一点困难。 裴昼隐修长的手指伸出,指尖轻轻抚在许昭宁的头上。 下属见状,都自觉噤声。 虽然老板的命令很令人困惑,但毕竟是老板,只要是薪酬给够,待遇丰厚,跟在人屁股后面拍照片算什么? 他们看管不力,还让人受了伤,也不知道会不会扣钱。 裴昼隐沉默不语,幽深的视线扫过每一张照片。 上次在酒店回来后,许昭宁一直没和他说过话。 以前逼问,好歹也能逼问出来两句,如今是一句话都不说,彷佛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副躯壳,一个傀儡,心不知道飞去了哪。 他彻底把许昭宁给惹毛了,惹毛这么一个小瞎子,也够他受的。 看着照片里许昭宁好几次因为不熟悉走错路,等找到真正的目的地时,又只敢坐在椅子上不活动,裴昼隐心口一阵刺痛。 他甚至开始怪罪起路人不够热情,为什么没人帮帮他? 出门一趟,还受了伤。 还不如乖乖待在家里让他安心。 助理这时敲门进来,“裴总,延迟的会议到时间了,是继续延迟还是……?” “现在去开。” 裴昼隐起身,一堆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等着他的命令。 “对了,”裴昼隐语气不快,“去弄条导盲犬。” * 夜深,许昭宁没等裴昼隐回来,就睡下了。 有人推开房门时,他的身体一抖,却没睁开眼。 那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床上的人,悄声靠近。 收纳箱卡扣打开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裴昼隐小心翼翼蹲下,将许昭宁的手臂从被子里拿出来。 对着月光,能看清许昭宁的小臂外侧有一处淤青和几道刮痕。 属下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我们怕做的太明显,没敢靠太近,所以许先生不小心碰到石柱时没办法及时阻止。” 沾了碘伏的棉签触碰到皮肤表面,湿润又清凉。 裴昼隐专心致志,并没有要把许昭宁给弄醒的意思。 他这药涂了许久,久到和许昭宁皮肤有接触的地方,已经被他暖热。 他其实并不理解,自己的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第54章 因为他从小受了伤,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做。 他只是像填拼图似的,尽力将许昭宁每一处伤口都兼顾到,好像哪一块没被涂到,许昭宁的伤口就不会愈合了似的。 第47章 房门打开又关上, 彷佛从未有人来过。 黑暗中,许昭宁猛地睁开眼。 迎接他的依旧是黑暗,他摸索着, 指尖从小臂摸到了一点濡湿, 凑到鼻尖, 嗅到了药水的味道。 裴昼隐是怎么知道他受伤的? 他们晚上都没有见面。 许昭宁想,幸亏他怀有戒备, 没擅自把汤舒拉下水。 唯一让许昭宁意外的, 是裴昼隐没有拿他的伤借题发挥。 他有些心烦, 重新闭上了眼。 * 第二天清晨, 许昭宁还没下楼,就先听见了一阵狗叫。 哪来的狗? 他在房间里静静听了片刻, 总觉得就在他房间门口。 许昭宁踌躇了一下, 房门微微开了一条小缝。 “汪!” 更清晰的狗叫朝着许昭宁传来。 许昭宁倒是不怕狗, 但是出于自我保护,还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里闪过无数想法, 最终所有的想法都指向了最有可能的那个人——裴昼隐。 这是裴昼隐的房子, 这里的佣人都被培训的非常安静有规矩,不可能有人敢把自己的狗带到这里来。 与门口的狗僵持了片刻, 许昭宁除了狗喘息的声音,剩下的什么都没听见。 ——这狗好像只是看着他, 不扑人。 许昭宁僵硬了片刻, 还是心存戒心,用盲杖小心翼翼探索着这条狗的周围,试图绕开它出门。 盲杖好像戳中了一片有点柔软的肉。 狗:“汪!” 许昭宁连忙缩回手,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难不成, 是裴昼隐不想让他再出门,使的新手段? 狗又叫了一声:“汪!” 许昭宁见它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这才大胆了一点,半蹲下,手抚摸到了有点坚硬的狗毛,确定了这是一条大型犬。 随后,他又摸到了这条狗的脖子上,挂着的名牌。 上面用盲人刻了一个名字“启明”。 许昭宁继续摸,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了。 他摸到了这条狗的导盲鞍。 身为盲人,自然查过导盲犬的资料,只是一条导盲犬太过昂贵,就算他申请也买不起。 许昭宁默默收回了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条导盲犬。 躲在一边观看的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您不喜欢它吗?” 许昭宁没想到还有人。 他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不喜欢,为什么不试着相处看看呢?”对方疑惑。 导盲犬才投放入新主人家时,他们也需要在一旁观察导盲犬与新主人的相处情况,新主人和导盲犬也需要磨合。 如果有什么情况,双方要互相更换。 培育出来一条导盲犬要耗费他们很多的心血,如果与新主人磨合情况不理想,这家导盲犬还要去其他家服务。 所以导盲犬往往供不应求,像许昭宁这种,还没怎么相处就拒绝的人,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许昭宁不想接受裴昼隐的恩惠,在他的心里,他接受了裴昼隐给他的好处,和裴昼隐的关系就难以断开,他也还不起。 只是这些,他没办法跟这些外人说。 “就当是我不喜欢吧。” 两个工作人员一时间面面相觑。 “是不喜欢它,还是因为是我送你的,所以不喜欢?” 裴昼隐缓缓走来。 许昭宁在听见他的声音时,整个人很明显僵住。 他没有说话。 裴昼隐没有恼怒,而是掠过几个人,半蹲下,手伸向趴在地上的导盲犬。 他看似对导盲犬说话,实则另有所指,“可惜了,长得还挺可爱,结果你主人不喜欢你。” 导盲犬哼唧了几声,像是对他的话有所反应。 “裴先生,它现在是工作状态……” 裴昼隐反问:“怎么?” 许昭宁有点忍不住了。 这个人肯花大价钱买导盲犬,却没了解相关的知识? “它现在是工作状态,所以不要抚摸它。” 裴昼隐的眼中有笑意闪过。 终于肯跟他说话了。 他撤开手,询问:“好,但为什么不让摸?” “抚摸对它们来说是一种错误指令,”许昭宁叹了口气,“你还是快点把人家送走吧。” 裴昼隐又抬起手,摸了摸导盲犬的头。 “留下来当个宠物吧。” 两个工作人员顿时:“裴总!这——” 许昭宁知道裴昼隐的用意。 明明知道,又还是掉入陷阱,“它辛苦那么长时间,接受那么多的训练,不止是为了成为一只宠物的,你……” “是吗?”裴昼隐反问,“可是,我买下了它,想让它做什么,不是我的自由吗?而且你怎么知道它不想当只简简单单的宠物狗,而是想去辛苦着当导盲犬呢?” 许昭宁辩不过他,要是他眼睛能看见,现在肯定对裴昼隐怒目而视了。 两个工作人员也看出来了什么。 裴昼隐牵着导盲犬的牵引绳,递给他们两个,“你们先带着它去玩吧。” 这是要把人支走的意思。 等走廊里只剩下两人,许昭宁重新垂下头,是一个躲避的姿态。 而裴昼隐忍了好几天,似乎也终于忍够了。 他靠近许昭宁,近到许昭宁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水味,有点不同往常,这次的味道是清淡的花香。 “就剩我们两个人了,”裴昼隐的指尖抬起,轻触许昭宁的脸,“还是不肯和我说话?” 许昭宁避开他的手。 而裴昼隐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抓着,如果不是怕再惹恼他,恨不能连他的人一起揽入怀中。 这时,许昭宁忽然道:“你还是想和之前那样相处?” 裴昼隐愣住,眼中的笑意散去。 “如果你还是想和之前一样,欺骗我、戏耍我、强迫我,”许昭宁道,“大可不必做这些,又是给我上药,又给给我买导盲犬,反正我的房间你来去自如,我的人你也唾手可得。” 裴昼隐的脸色一变。 他慢慢松开了许昭宁的手,语气晦暗,“许昭宁,如果我只是想和裴翊较劲,我没必要为你做那么多,没必要……” 自甘下贱,连他弟弟都扮演。 剩下的话,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说出口。 裴昼隐逼近他,“他没资格让我做到这种地步,你懂吗?” 许昭宁道:“我懂,那这些里可能还有个原因,你裴总觉得我还挺好睡?” “——许昭宁!” 第48章 “我要是只想睡你, ”尽管知道许昭宁是故意的,裴昼隐还是动了怒,“我费心思讨好你干什么?” 许昭宁表情微变, 却还是道:“我怎么知道你讨好我是不是又有了其他的目的?” 裴昼隐抬起手。 许昭宁听到了他的动作, 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呈现出一个躲避的姿态。 裴昼隐僵住,举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 而是攥住, 重新落在身边。 他什么时候对他动过手?何必这种反应? “我对你, 不止是……”裴昼隐卡了一下。 他对他, 不止是什么? 不止是想上床? 他确认他对许昭宁心动,甚至到达了喜欢的地步, 可把这些告诉许昭宁, 有什么用? 他知道许昭宁不喜欢他。 许昭宁则早有所料, 一副“看吧你也说不出来”的表情。 裴昼隐深呼吸,一切汹涌的情绪又尽数压下。 他再次伸出手,不顾许昭宁的躲避, 指腹碰到了他的脸, 将他脸上一簇黏住的碎发顺好。 许昭宁满脸的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适应了裴昼隐对他的强势, 一旦裴昼隐像是昨晚那样,默不作声的做一些温和的举动, 他反而不适应, 心中情绪复杂。 “你讨厌我,总不至于连狗也讨厌?”裴昼隐问。 许昭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昼隐道:“它总归是无辜的,你好好想想,如果明天还不愿意接受, 我就把它送走了。” 他以退为进,说完就走。 许昭宁显然吃软不吃硬,他对裴昼隐的纠缠不休厌烦,可是当他退一步时,他就又开始犹豫了。 院外,导盲犬和工作人员老老实实等着。 许昭宁过去时,也没听见特别高昂的狗叫声,可见他开门时那两声狗叫,是工作人员特意下的指令。 “您好。”工作人员的声音很热情。 许昭宁询问:“刚刚裴昼隐都说了可以让它玩,为什么它还这么乖的待着?” “是因为启明的休息时间还没到,”工作人员解释,“我们平时训练时,会刻意模仿它在工作中的状态,一般来说,它每天的休息时间是在傍晚,也就是主人的下班休息时间。” 第55章 许昭宁喃喃,“这么辛苦?” “是的,所以每一只导盲犬都非常伟大,”工作人员一顿,“那个,能冒昧问一下许先生,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启明吗?我没有强买强卖的意思,只是我身为启明的指导员,感觉你们还是很合适的,为什么不试试呢?” 许昭宁抿唇,“我不是不接受它……” “那不如试试?” 许昭宁一顿。 对方抓住了他的犹豫,不由分说将牵引绳递到了他的手里,并下达了指令,“启明,起立。” 许昭宁能感觉到一股来自手心的力量,很轻,暂时还不具备牵引他向前走的力气,像是来自小狗的试探。 …… 二楼。 裴昼隐站在窗边,看见许昭宁终于肯跟着导盲犬的步伐走动,一人一狗之间还不是很默契,偶尔会出现一些滑稽的场面。 有指导员护航,倒是没出什么大差错,许昭宁领悟的也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差不多把口令记住了。 太阳光逐渐变正,到了最热的时候。 裴昼隐被光刺了一下眼睛,才回过神,原来他就这样看着许昭宁,看了一上午的时间,几乎没怎么挪地方。 这时,许昭宁指令没给好,和导盲犬发生了冲突,差点被绊倒。 裴昼隐下意识伸出手。 看着许昭宁稳住身形,一脸的庆幸,他又掀起唇角笑了笑,随后,笑容又凝固在脸上。 修长的指尖覆在嘴唇上,他摸着这抹自己从来没察觉到的笑,陷入了沉思。 书房内寂静无声,裴昼隐又一次从黑暗中向光明处窥探,心境却与小时候大相径庭。 许昭宁,他绝不会放手。 只是他们有那么一个糟糕的开始,他又很明显,把许昭宁得罪彻底。 该怎么才能,将一切恢复如初? 第49章 “我就说吧, 你们之间很合适。” 启明的指导员看着许昭宁和启明互动,语气中充斥着满意。 许昭宁脸上也有了笑意。 指导员道:“实不相瞒,启明是我们这一届里训出来的最好的一条导盲犬, 我们都希望帮他找到一个非常好的家庭, 导盲犬和盲人家庭之间是双相的选择, 很难有一上来没怎么经过训练就如何契合的,我觉得你们未来会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要不是他的语气比较真诚, 许昭宁真以为他是被裴昼隐派来当说客的。 他对导盲犬有了解, 但毕竟没真实接触过, 了解的比较有限, “真的?” “当然,”指导员道, “说实话, 导盲犬也是我们费心血训导出来的, 我们也会筛选,如果碰到合适的,肯定是要尽量争取的。” 许昭宁沉默了。 可惜的是, 这里也不算他的家。 如果有一天, 裴昼隐对他失去兴趣,他带着启明回去, 还能保证他有如此优渥的条件吗? 在别人的家里生活,尤其是在裴昼隐的家里, 就像是怀抱着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的定时炸弹。 人人都想享受生活, 都想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可当那些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别人,别人随时都有收回去的权利的话, 就算是享受也是如履薄冰。 说不准哪一天就无家可归。 许昭宁没觉得自己有多清高,也并非不想过好的生活,而是那生活不属于他时,他总没有安全感。 正如此时,如果这里的房子是他的,启明是他申请过来的,他还会推拒吗? 指导员可能是看出他有心事。 别人的家事他不方便过问,尽管再想把启明留下,但是如果对方再三推拒,明显不愿意,就算是合适,也都变得不合适了。 启明被带走了。 许昭宁听着脚步声消失,心里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不舍,有些怅然。 “喜欢为什么不留下?” 裴昼隐不知何时悄悄站在了他的身边。 许昭宁脸上的表情一变——最近总是如此,在裴昼隐的面前,他就把身上所有的刺都露了出来。 他语气带着嘲讽,“再好,不属于我的永远不会属于我。” 这番话意有所指,裴昼隐的脸色也变了。 “不争取,怎么知道不属于你?” 裴昼隐道:“如果我是你的话,好东西都捧到了我的面前,哪怕不属于我,我也要先攥到手里再说,任由机会从面前流失,那是懦弱和拎不清。” 许昭宁语塞,一时间竟然挑不出他这句话的毛病。 如果是在工作上,他赞同裴昼隐的这句话。 但现在裴昼隐口中的那个“机会”,是指背着他弟弟和他偷情。 他道:“不想和你说这些没用的。” 想要扔下裴昼隐先走时,又被裴昼隐握住了小臂。 裴昼的掌心永远是带着炙热的温度,贴在许昭宁微凉的皮肤上,存在感极强。 许昭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裴昼隐看他的脸色难看,忍了又忍,松开了手,没有一味地逼迫他。 “宁宁,”他的视线描绘着许昭宁的眉眼,“我现在这么忍你,你还觉得我只是为了和你上床,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气我弟弟?” 许昭宁不吭声。 裴昼隐道:“你要知道,一只野兽在饥饿时,是会失去理智的,如果你想要吊着这只野兽,不让他失控,就不要一口肉都不给吃。” “什么野兽?”许昭宁淡淡的,“我看是禽兽吧。” 裴昼隐:“……” 他发现许昭宁的嘴也越来越厉害了。 许昭宁径自走了。 * 第二天,许昭宁又从房间里听见了狗叫。 这次,裴昼隐没有让人把狗直接放在他的房间门口,而是在院子里和狗一起玩。 许昭宁下去时,才发现换了个指导员,导盲犬也换了一只。 这只不如启明稳重,稍微有点活泼,被叫停戴上导盲鞍时,情绪明显还是有点不稳定。 许昭宁问:“裴昼隐,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机会捧你面前,看你什么时候需要。”裴昼隐淡淡道。 “我用不用导盲犬你也想控制吗?你是想要把我的人从头到尾都控制住?” “我没有控制你的意思。”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许昭宁的语气逐渐激烈,“瞎的是我又不是你,出门会遇到问题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逼我用导盲犬?!” 他喘息急促,爆发完之后,发现自己情绪来的如此突然,连旁边的训导员都被吓到了。 裴昼隐也缓缓起身。 “看来今天时机不合适,”裴昼隐道,“把导盲犬带走。” 本来情绪比较高昂的导盲犬,也有点夹着尾巴想快点跑的意思。 裴昼隐看人都走了,上前去牵许昭宁的手。 尽管他知道,这时候他的触碰,对许昭宁来说就是火上浇油。 许昭宁果不其然甩开了他的手。 裴昼隐道:“你突然生气,是气我逼你,还是气我每天都让你面临纠结和选择,而你又不想接受我对你的好意?” 许昭宁道:“那你现在生气,是气我反抗你,还是气我好心当驴肝肺?”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如果是前者,你生气还是基于你那种可憎的控制欲,如果是后者——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心。” 如果裴昼隐舍得,现在恐怕就已经掐着许昭宁,质问他为什么永远不把他往好的地方想。 裴昼隐冷笑,“是,我就是这么恶劣。” “你承认了就好。” 许昭宁还是头一次和人这么吵架。 吵到气血上涌,以一种刻薄的样子对着别人。 裴昼隐打破了他太多次心理防线,哪怕是裴翊,也不敢轻易跨过这道防线,说要帮他这个帮他那个。 许昭宁知道,这一切都有他那可笑的自尊作祟。 这时,有道脚步声匆匆赶来。 “裴先生,有通电话。” “等一会,没看见吵架呢!”裴昼隐罕见地对着管家发火。 管家有点犹豫,“这件事,是许先生家里的……” 许昭宁蹙眉。 “我们在原口的人说,许家有救护车出入,好像挺严重。” 许昭宁脸色大变,“谁出事了?” “好像是许先生您母亲。” 第50章 顾不得质问裴昼隐为什么在他家里还要按插人监视。 许昭宁听见家里人出事, 所有和裴昼隐吵架的心思都烟消云散。 他主动揪住裴昼隐的袖口,像是哀求,“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让我走太远, 但算是求你, 这次是我妈……” 裴昼隐深吸气。 他像是在克制, 终究什么都没和许昭宁辩解,对着管家果断道, “联系一直在原口那边盯着的人, 再联系王助理和司机, 连夜往原口赶。” 第56章 管家应了一声。 许昭宁的眼泪落了下来。 * 赶到原口村时, 已经是大半夜。 医院急诊室门口,围着许家人一家, 许昭宁过来时, 率先看见他的是他弟弟许乐逸。 许乐逸:“哥!你怎么来了?” 剩下的许家人一起看过去。 在许昭宁的身后, 裴昼隐默默站着,他像一道沉默、晦暗,但是不容忽视的影子。 许昭宁的爸爸许杨德上前, “昭宁, 你怎么回来了?许乐逸,是你跟你哥说的?” “不是我啊爸, 都说了不让说,我怎么可能说。” “最好不是你, ”许杨德又看向裴昼隐, “这位是……” 许昭宁语塞了一下,不管问什么,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转移话题, “我妈怎么样?” 许杨德搓了搓手,有点沉默。 “我都回来了,你们还不告诉我吗?”许昭宁声音带着哭腔,有点慌了,“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他问弟弟:“许乐逸!你给我说!” 许乐逸连忙道:“妈今天白天干着活,一下子就栽倒了,过了一个小时邻居才发现,就拉医院来了,医生正抢救呢,说是脑梗。” 许昭宁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妈晕倒了,家里都没人发现?”他声音难得这么尖利,“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行了!”许杨德低吼道,“这还是在医院呢,安静点!” “你让我怎么安静?!” 许昭宁被一股巨大的愤怒包围,差点失去理智。 在他浑身发抖时,一只熟悉的大手裹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宁宁,冷静一点。”裴昼隐的声音很平稳,充满了安抚,“阿姨现在还在手术室,我们需要安静,才能让医生不分心。” 裴昼隐的胸膛包裹住了许昭宁的后背,安全感一点一点填充到许昭宁身上。 他停止了发抖。 许乐逸眼神怪异地看着两个人。 许杨德没发现什么不对,他觉得有人帮他说话了,也没刚刚那么激动了,“你这个朋友说得对,哪有你这样一来就质问长辈的?” 许昭宁没说话。 如果他能看得见,现在恐怕已经对着许杨德怒目而视。 许杨德继续道:“这人啊,就是活一个命字,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们今天这是出门去了,没看见你妈也是没办法,但是你妈也不是那种倒霉透顶的人,起码还有邻居看见了不是?” 许昭宁却问:“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出去?” 许杨德一卡,“你这孩子,我们总不能干什么都带着你妈吧?家里还有那么多活呢,她都惦记着想干。” 许昭宁冷笑。 “爸,哥,”许乐逸怕两人又吵起来,出来和稀泥,“医院里呢,别说了。” 许昭宁深呼吸。 刚刚裴昼隐说的话有道理,他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拉着裴昼隐去别的地方。 因为看不见,加上有许多的情绪,他找路时几乎辨不清方向,差点和人撞上,还是裴昼隐替他挡了一下。 “距离很远了,他们听不见,你说吧。” 许昭宁攥紧了拳头。 裴昼隐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纠结? 恐怕此时,许昭宁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争斗。 如果裴昼隐是个温良的护花使者,现在肯定不会让许昭宁为难,还会主动提出来帮助许家。 如果是他弟弟在的话,恐怕现在都已经抱着许昭宁温柔地哄,也不会愿意见到他落泪。 可惜的是,裴昼隐是个卑鄙小人,他骨子里流着卑劣的血。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也可以对着许昭宁的眼泪时无动于衷。 哪怕他无比清楚,他喜欢许昭宁。 “这里的医疗条件你也看见了,”许昭宁擦了擦眼泪,“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 裴昼隐等着他的下一句。 许昭宁以为他应该是从容的,像个优秀的狩猎者,等着猎物在天时地利人和中落入陷阱。 裴昼隐本也这么以为。 他以为他的卑劣,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许昭宁想说下一句,可说出口的全是哽咽,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到底有什么好清高的。 “这里的医疗条件我信不过,”许昭宁一字一句,“我妈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裴昼隐“嗯”了一声。 许昭宁道:“我需要你帮我转院。” 裴昼隐道:“我会安排。” 他等着许昭宁说出剩下的话。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裴昼隐的帮助有条件。 “作为交换,”许昭宁道,“我……” “作为交换。”裴昼隐打断了他。 许昭宁垂眸,已经准备好了裴昼隐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毕竟哪怕没有这件事,裴昼隐也能得到他,如果较真的话,其实他没什么跟裴昼隐谈条件的资本。 如果裴昼隐还想要他的喜欢,他哪怕装,也会装出来。 裴昼隐指尖托起他的下巴,有点轻慢,又有点说不出的刻意。 “擦干你的眼泪。” 许昭宁愣住,“什么?” 裴昼隐收回手,自己都讽刺到想笑。 可他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眼泪擦了。” 第51章 重症病房外。 距离李琳芳做完手术一个小时, 许家人守在病房外面。 许昭宁听着父亲给家里亲戚打电话借钱。 “我们也没多发达,家里的钱不都是乐逸那个资助人给的吗。” “把房卖了?你也真能说出口。” “不是我不想救我老婆,主要是农村的自建房值几个破钱!” 许昭宁有点麻木。 他在这时竟然有点庆幸, 刚刚裴昼隐接了通电话走了, 不至于让裴昼隐看见。 等许杨德挂了电话, 许昭宁有气无力道:“我这些年给家里转的钱呢?” 许杨德一脸不耐,“你一个孩子, 能给家里寄多少钱?你弟上兴趣班的开支, 还有家里各种生活费用, 你转那些顶什么用?” “我转那些不顶用?”许昭宁没力气和他争辩, 气得冷笑,“我们家确实是发达了, 十几万都不用当回事是吧?” 许杨德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许昭宁忍无可忍, “钱到底去哪了?!” “花掉了啊, ”许杨德道,“不是说我们家多有钱,就是开支大嘛, 能有什么办法?而且你不是有很多都给你妈了吗?你妈现在晕着, 谁知道钱去哪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是我转给我妈, 你也没少拿!” “许昭宁!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许杨德拍了拍椅子,放大了声音, 像是恼羞成怒, “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尊卑长幼!你这么跟我说话,是在怪我?!” 一直生怕被战火波及的许乐逸见状,知道自己不能再躲,连忙劝架。 “行了行了, 爸,我哥他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些年没少补贴家里,哥,你也少说几句。” 许昭宁忽地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掐住他的肉,手背有点颤抖,“你说,这些年,他到底把钱花哪里了?” 许乐逸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心虚。 “哥,咱家人都没什么不良嗜好,顶多就是花钱有点大手大脚,花都花掉了,也没办法再追回来,当务之急是想想妈的住院费怎么办。” 许昭宁松开了手。 他有点无力道:“还有你资助人给你的钱呢?” 许乐逸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又是你妈告诉你的?”许杨德有点生气,“我早就说了让她别说,到了这节骨眼你果然拿这件事吵架。” 许昭宁从没这么无力过。 他以为,他努力工作,时常往家里寄钱,家里不说大富大贵,起码能安然度日。 可还是这样,到了谁生病时,还是这样无力,为了钱吵的面红耳赤。 小时候他失明那一天被送去医院的场景彷佛再一次重现,他已经成年很多年,可彷佛被困在那里,一直在鬼打墙,从没出去过。 许昭宁一沉默,他弟弟心虚更甚。 “哥,家里真没拿着你的钱乱花……”许乐逸道,“就是除了兴趣班,爸还帮我找了家教,这些钱加起来确实很多。” 许昭宁沉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没让家里在我的学习上操任何的心,你自己不能学?” “别一说这些,你就老拿你以前怎么怎么样来说乐逸,”许杨德道,“你以前家里确实是没那条件,但不是今时不同往日吗?” “好,”许昭宁道,“那他的学习成绩呢?” 许杨德梗了一下,“乐逸确实是没你聪明,就是因为他笨一点,才需要我们多费工夫……” 许昭宁道:“学习成绩上不去,那报的那些兴趣班有什么结果?他有什么乐器坚持学过三个月?有能考级的兴趣吗?” 第57章 “兴趣兴趣,当然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上面,学了开心就行嘛。” 许昭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经失去了任何和许杨德对话的欲望。 许杨德欲言又止。 许乐逸生怕许昭宁又训到他头上,再也不插话了,坐的离他们俩有一米距离。 裴昼隐的回来,暂时打破了僵局。 “费用都缴清了,李阿姨现在的情况不能擅自转院,明天会有专家过来会诊。” “这……”许杨德起身,“昭宁,这是你什么朋友啊?这种恩情,让我们家怎么感谢才好……” 许昭宁冷冷道:“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当着外人的面,许杨德不好再和他吵,被怼的愣了一下后,长叹一口气。 “叔叔,其实我是许乐逸的资助人,”裴昼隐道,“我和宁宁是在工作上认识的,资助许乐逸也是宁宁引荐的。” 许杨德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许乐逸也连忙站了起来,“哥,你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别说他们。 连许昭宁也都是这一秒才发现,裴昼隐编谎话信手拈来,都不用打草稿。 裴昼隐反问:“宁宁,你从来没和他们介绍过我?” 听出他话中的逗弄,许昭宁抿唇,沉默不语。 裴昼隐见好就收,“时候也不早了,稍后我的助理会过来和你们沟通之后的事宜,我就先走了。” 许杨德连忙赔笑:“好,实在是感谢您。” “不用谢我,非要谢的话,不如谢谢您儿子?”裴昼隐笑里藏针。 许杨德擦了擦汗,“是。” 裴昼隐对着许昭宁,“你不走?” 许昭宁这才肯搭理他,“我留下来陪我妈。” “就算你在这里守一整夜,阿姨也不会因此早点醒,”裴昼隐意有所指,“不如交给其他更专业的人好了。” “裴昼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冷血,对亲人不管不顾。” 裴昼隐面色微变。 许杨德听他说话的语气更是战战兢兢,生怕他得罪人,小声道:“昭宁,和人说话要有礼貌……” “叔叔,”裴昼隐扯唇,“他想怎么和我说话,是我们的事。” 许杨德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嫌弃他多管闲事。 他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相处的关系,被堵了一下后,也不敢说话了。 裴昼隐道:“又不听我的?” 许昭宁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刚刚他还对裴昼隐求助,裴昼隐帮了他,又什么条件都没提。 许昭宁起身。 裴昼隐过来拉他的手,没有任何避嫌的意思,牵着他往医院外走。 到了停车场,助理来和裴昼隐交接信息,许昭宁这才明白,裴昼隐说的“交给更专业的人”,是指把他爸和弟弟看在医院里给他妈当护工。 坐在车上,许昭宁有点沉闷,“就算把他们强行摁住,他们恐怕也不会好好照顾我妈。” 在他们家,他妈向来是照顾人的角色。 而且往往照顾人,还要收获一堆的埋怨,永远吃力不讨好。 裴昼隐至始至终都没松开他的手。 能有握住许昭宁还不挣扎的机会,他绝对不会错过,闻言也是漫不经心,“没关系,他们不愿意,也会有人教他们。” 虽然不应该,许昭宁从他的话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当裴昼隐的手段用在他身上时,他生气抗拒。 可当裴昼隐料理的人变成了让他心烦意乱的人,他只觉得舒心。 裴昼隐趁机,和他十指相扣。 许昭宁没有挣扎的意思。 刚刚在和许杨德吵架时,他就听见了裴昼隐的脚步声。 很多话裴昼隐都听见了,但是他没选择插进来,给许昭宁保留了自尊。 对他,许昭宁的心情复杂。 憎恶时恨不得老死不相见,能离得越远越好。 许昭宁自认是一个遵守公序良俗的人,然而有时他被裴昼隐摁在床上,却会幻想手上有一把刀,能对着他捅下去。 裴昼隐总有这个本事,激发出他内心最激进的情绪。 但此时他又觉得,也许他们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也没什么。 好像躲在裴昼隐的羽翼下,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我们算是一种人。”许昭宁忽然道。 裴昼隐的视线落在他侧脸,许昭宁失焦的双眼正对着不断流动的马路,好像没有失明。 “为什么这么说?” “我失明,是被耽误的,”许昭宁道,“当年医生说,如果我爸妈早一点带着我去医院,不会到失明的地步。” 裴昼隐握住他的手发紧,眉心紧锁。 许昭宁神情恍惚,陷入回忆,“冬天的新年,我记得绽开的烟花很美,火星也很烫,钻进我眼睛里的时候,烫的我睁不开眼,一直流泪。” 模糊的视线里,是急切忙碌的大人。 李丽芳怕得发抖,捧着他的脸,“疼不疼?杨德,我们去医院吧。” “这大过年的,医生也不上班吧,小伤而已,去医院医生肯定瞎收钱,”许杨德拽着他,“先去水龙头下面冲一冲,快,烫伤就是要冲。” 许昭宁道:“冬天很冷,我被摁在水龙头下,冲湿的头发都结冰了。” 才开始确实有点用。 那应该是许昭宁世界最后一次那么清晰,随后就是模糊的发炎、角膜溃疡。 裴昼隐胸膛里像是闷着什么,眼神也逐渐冰冷。 “不去医院,就因为怕花钱?” “今天他们在医院里什么样子,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许昭宁很平淡,“我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他对我和我妈那么苛刻,可是换成许乐逸,又什么都可以了?” 许昭宁垂眸,“为什么?” 他知道,他问裴昼隐,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他问出这个问题,裴昼隐只会愉快,高兴两人还有这样的共同点,抓着他的手往下坠,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共沉沦。 第52章 “没有为什么, ”裴昼隐抬起手,指尖点在许昭宁眼角的泪珠,“有些人不值得你去想‘为什么’。” 许昭宁竟然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几分珍重。 曾经他以为, 在这个世界上, 最不尊重他的人就是裴昼隐。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暗流, 被温情所取代。 许昭宁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在裴昼隐的手向下, 摩挲他的唇时, 他如梦初醒, 避开了裴昼隐的触碰。 “我累了, ”许昭宁轻声说,“什么时候到酒店?” 裴昼隐眸光暗沉了一瞬, 接着若无其事收回手。 司机连忙道:“大概还有十分钟。” 一路无话。 两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并没有因为下车而冲淡, 许昭宁下车时, 裴昼隐给他开了车门。 他接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等走出几步路,许昭宁才反应过来, 原来牵引着他走路的人是裴昼隐。 谁都没说话, 到了酒店房间门口,裴昼隐松开了手。 许昭宁意外, 他以为不管怎么样,今天裴昼隐都会跟着他进房间。 以前裴昼隐说过, 他是个商人。 商人不干赔本的买卖, 给了他帮助,自然也要收取相应的好处。 现在不收,是不是说明裴昼隐想要的好处,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裴昼隐的语气一如既往, “进去吧。” 许昭宁踌躇片刻。 裴昼隐逗他,“还是说,你想邀请我进去,和你一起睡?” 许昭宁闻言,立刻打开了房门,房卡插上电的瞬间,裴昼隐的语气也终于带了一点失望,“我以为你好歹会客气客气。” 许昭宁道:“我客气了,你就不客气了。” 裴昼隐轻笑,许昭宁确实了解他。 今日的收获已经出乎所料,他不急于一时,以退为进,“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许昭宁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裴昼隐知道,这种时候,许昭宁没开口刺人,就已经是答应了。 房门合上,许昭宁长出一口气,疲惫慢慢爬到了脸上。 母亲出事,家里又一团乱麻,他不可能不累。 哪怕是以前一个月都不怎么休息,天天去客户家里修琴时,也没今天一天累。 那时只觉得努力赚钱就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谁知道不过是在原地踏步。 * 隔日,医院里传来了好消息,许昭宁的母亲醒了。 许昭宁喜出望外,接到消息时,就已经在往医院赶。 进门时,许家父子正忙前忙后的伺候。 许昭宁还没说话,就听见了他们殷勤的声音。 “医生说你还不能起来,你躺着就行。” “家里……” 第58章 “家里有我们管着,你一个病人瞎操什么心,你想不想喝水?我给你倒。” 哪怕看不见,许昭宁也能想象到李琳芳无所适从的样子。 因为从前在家里时,他从没见过他爸这样。 许杨德看见裴昼隐,眼睛顿时一亮,笑着道:“裴先生,您来啦?” 裴昼隐颔首。 许杨德十分有眼色,立刻拿了个椅子过来,“裴先生您坐。” 裴昼隐没动,摁住了许昭宁的胳膊,言简意赅,“你坐。” 经过昨天的教训,许杨德这次不敢再随意置喙两人的相处模式。 在他的处世经验中,许昭宁这时应该再把椅子让回去。 可许昭宁一点也没客气,让坐就坐下了,还理所当然地指挥,“我想坐我妈妈面前。” 许杨德愣着,不知道该不该动。 还是裴昼隐的助理立刻将椅子放在了病人的病床前。 裴昼隐牵引着许昭宁,“来。” 在李琳芳面前坐下后,许昭宁的鼻子立刻酸了。 李琳芳说话还很困难,布满老茧的手覆在了许昭宁的手背上,轻轻拍着他安抚,指尖在他手背上写字。 [妈没事,别哭。] 许昭宁擦了擦眼泪,语气带了点劫后余生的埋怨,“你不舒服了不知道休息休息?非要去干什么活,要不是邻居发现及时,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 李琳芳张了张嘴,手一笔一划写:[没事。] 这时,许杨德插嘴,“昭宁,你妈好不容易醒了,别这么跟你妈说话,让人家裴先生看笑话。” 许昭宁纳闷他今天怎么这么殷勤。 往常最不客气的人就是他。 助理这时道:“许先生,裴先生的条件是,让你们好好照顾李女士,并不包括小许先生。” “啊?”许杨德懵了一下,可算是明白,这个姓裴的处处对他大儿子例外,“哦哦。” 许昭宁问:“什么条件?” 助理道:“裴先生身为资助人,有权利了解被资助者的家庭条件、性格人品,也有权利撤回资助。” 许昭宁心领神会。 他说今天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不对劲,原来是怕裴昼隐给的钱没了。 许昭宁扯出个讽刺的笑。 换成平时,他或许会有对裴昼隐插手太多的恼怒,可出了事,才发现原来狐假虎威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金钱的力量,也是权利的滋味。 许昭宁道:“去打盆水,我要给我妈擦擦脸。” 许杨德下意识道:“都住院躺病床上了,擦什么脸?” 许乐逸悄悄拽了他一下。 许杨德对上裴昼隐的视线,裴昼隐没什么表情,但哪怕是平平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也有一股恐怖的威压。 他穿的衣服平整适宜,上面没有任何不小心揉搓出的皱纹,从领带上的夹子到袖口,无声中透出低调的矜贵。 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小儿子莫名其妙的资助,恐怕他们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种阶层的人。 他这个大儿子,到底哪里认识的这种人? 许杨德跟钱没仇,七寸让人捏着,只能收敛平日的脾气,赔着小心。 “乐逸,去给你妈接盆水。” 许乐逸闷头去找盆。 李琳芳不淡定了。 她使劲在许昭宁的手上写字。 [乐逸怎么能干活] [妈不擦脸] 许昭宁紧紧攥住她的手,阻止她再写下去,他不知道的是,他脸上深沉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和裴昼隐有几分相似的狠劲儿。 “让他去盛个水,又不是累死他,他在家里有干过任何的活吗?” 李琳芳写不了字,也说不了话,只能妥协。 裴昼隐手搭在许昭宁的肩膀上,冲着李琳芳微笑。 “阿姨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他跟着许昭宁一唱一和,两张漂亮的脸蛋摆在李琳芳面前,在阳光的沐浴中泛着光,有种无形的和谐和亲密,搞得李琳芳一愣一愣的。 倒是许杨德在一旁观望,又有些纳闷,又对这两张脸产生了潜意识的惧怕。 第53章 李琳芳还需要住很长时间院。 她情况一稳定, 裴昼隐就找人帮她转了院,许昭宁全程跟着,差不多住了一个月的院, 医生确保万无一失, 这才批准出院。 在一家人的设想中, 买了高铁票,再倒车回家, 差不多要一天时间, 虽然免不了舟车劳顿, 但李琳芳全程坐轮椅, 对病人倒是也还好。 但谁都没想到,裴昼隐让他们坐了私人飞机。 裴昼隐态度如常, 做生意的人向来如此, 表面上好说话, 实际上的喜恶需要旁边人揣摩。 “这是我留学时长辈送的,蒙尘许久,正好这次能派上用场。” 许昭宁还从没听过他提什么“长辈”。 许杨德许乐逸父子惊奇中满是虚荣, 而李琳芳诚惶诚恐, 自从她醒来后,就没搞清楚过状况。 飞机上, 许乐逸左碰碰,右摸摸。 李琳芳小声道:“乐逸……这是人家的东西, 要有礼貌。” 许乐逸撇了撇嘴, 不过还是没再伸手。 许杨德戳了戳许昭宁,“昭宁,你跟我说实话,这种大老板, 你是怎么认识的?人家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他从李琳芳住院第一天就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许昭宁和那个裴先生是朋友,这个裴先生为他做的事情太多了,两人的举动也十分亲密,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许杨德活这么多年,身边别说朋友,就是亲戚,也没对他这么好过,不借钱不背后捅刀就不错了。 这辈子,他也就见大老板对自己的小情儿这么好过。 可两个男人,又能发生什么事呢? 许昭宁垂眸,没搭理他。 “你这孩子。” 许杨德悻悻然,又不好发作。 下了飞机后一路专车护送,本该一天的行程,硬生生被缩短到了半天。 许昭宁之前心系母亲,心里只有焦急,这次静下心来,又一次感觉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裴昼隐全程态度极好,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表现得很傲慢。 彷佛他脾气就是如此有耐心。 不用他刻意讨好,已经让许家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只有许昭宁清楚这都是假象。 等下了车,李琳芳先被裴昼隐雇来的人推进房间。 许杨德和许乐逸前后进了家。 许昭宁习惯性把手搭在了裴昼隐胳膊上。 “你先上去吧,”裴昼隐道,“你家里的改变应该很大,我不方便往你家里按插照顾你的人,只能让护工多帮你。” 许昭宁意外,“你不上去?” “我一个外人,去你们家,合适吗?”裴昼隐问,“当然,如果你想让我上去的话,我也可以跟着你。” 许昭宁没想到裴昼隐会给他那么多的自由,不需要他回别墅,反而让他回了家,而且没有随时看着他。 许昭宁下意识问:“你不怕我跑?” “原来你想跑啊,”裴昼隐轻笑,“你能跑到哪里去?” 许昭宁确实无处可去。 他租房的地方裴昼隐知道,老家裴昼隐也知道,如今他在裴昼隐面前一切都是透明的,就算是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而且他的初衷,也是想让他母亲过好日子。 如今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哪怕是跑,也没了意义。 一切都有裴昼隐处理,曾经他束手无策的钱财问题,裴昼隐轻描淡写就能摆平。 回到家后,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自由和安静来的如此突然,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长久和裴昼隐纠缠下去的准备。 骤然分开,竟然有几分无所适从。 第54章 许昭宁又一次撞到了家具。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 去年过年,他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找了个借口没回家。 家里的陈设他已经完全不熟悉, 只有卧室还在他的熟悉范围内, 听许乐逸说, 是他妈在建房子时,坚决按照他以前旧卧室的格局摆放, 如今除了空间大一点, 剩下的全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许昭宁揉了揉被撞疼的手臂。 许乐逸正好路过, 见状可有可无道:“这里你都撞了多少遍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哥你的记性好像变差了。” 许昭宁冷声道:“我记性再差, 也比你学习好。” 许乐逸发现, 他哥的性格好像变了。 以前在家里, 他哥从来不会这么跟他说话,他以前总觉得他哥是全世界脾气最好的人,哪怕是跟他说话说重一点, 他也从来不计较, 顶多口头上说两句。 教训完之后,时候他再跟他哥要钱, 也从来没有不给的。 许乐逸嘟囔,“不就学习好吗, 抓住我的把柄还不放了……” “什么叫不就‘学习好’?”许昭宁冷着脸, “我学习好,所以可以不跟家里要那么多的钱,也不会那么多钱砸进去一点水花都没有,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 你许乐逸还是个少爷命?” 第59章 许乐逸连忙道:“哎呀哎呀,我不跟你吵。” “好不容易回家了,又吵什么呢?”许杨德闻声过来,“还嫌你们爸妈不够忙活的?有这个吵架的功夫,不如多照顾照顾病人。” 要是以前,许昭宁或许就忍了。 但也许是裴昼隐给他的底气,也许是李琳芳进过一次医院后,他发觉他的忍让带不来任何好处。 他问:“你是说许乐逸,还是在说我?” 许杨德梗了一下。 “这当然……”许杨德换了靶子,“当然是说你弟弟!许乐逸,别闲着没事和你哥拌嘴,以前你们兄弟拌嘴,十次有八次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许乐逸连声道:“冤枉啊!” 许昭宁不想和他们纠缠下去,用盲杖探索着,在这对父子的袖手旁观下,自己走了。 回家之后待着的每分每秒,都不像是在生活,反而有点煎熬和坐立难安。 对父亲的忍耐,可能从许昭宁记事起就开始了。 和大部分的男人一样,许杨德在外有一个称得上是“老实人”的性格,顾家对妻儿负责的名声,在外人看来,他是个不错的丈夫,不错的父亲。 但就像是鞋子,看上去合适,穿上去才知道合不合脚,外表再体面,许昭宁能感觉到也都是日复一日的隐痛。 彷佛有一颗细小的砂砾,无时无刻不在磨损着脚底,乍一看好像没什么大毛病,但就是让你不痛快。 许杨德会在外出堂食时给家里人带酒局的剩菜剩饭,但是他几乎一周只在家里吃一顿晚饭,不回来吃饭也不会跟李琳芳发短信说,任由李琳芳多做菜然后凉掉。 他会在外夸奖妻子的贤惠,但是连家里电视机关闭的按钮都不会摁。 洗衣机的开关键是不知道在哪的,吃完饭的盘子是永远在餐桌上摆着的,讲话永远都是“我早就说过”,被质疑是要生气的。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在外的名声居然人人夸赞。 许昭宁每次过年回家,听到耳朵起茧的话就是:“昭宁,你有个好爸爸,供你上出来大学了,以后记得要孝顺。” 可是他大学时候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 许昭宁并不清楚李琳芳是怎么想的,他只能看见李琳芳日复一日的忍耐。 有时或许对许杨德是恨的。 但当他劝李琳芳离婚时,得到的却是李琳芳的震惊。 “你爸又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离婚做什么?你发现他外面有女人了?” 问这话时,李琳芳的语气是紧张的。 许昭宁神奇的发现,原来他们夫妻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李琳芳竟然还会为了许杨德出不出轨而紧张。 哪怕可能并不是出于爱情的角度,也足够让许昭宁震惊。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但是非要犯什么原则性错误才能离婚吗?” “他什么都没干,我和他离婚,不是胡闹吗?”李琳芳搓了搓手,“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着和你爸离婚,这不是让别人笑话吗?” 许昭宁沉默了一下,问她:“别人的眼光重要,还是你人生的幸福重要?” 她又说:“我哪里不幸福了?咱家的日子虽然不大富大贵,但是还行。” 许昭宁无话可说。 重新回到家之后,这里的氛围和他记忆中没有任何改变。 哪怕李琳芳生了病,需要卧病在床,许杨德的抱怨和唠叨如影随形。 那种鞋子里有砂砾的感觉又回来了,许昭宁发现,比起在这个家里,待在裴昼隐的身边,竟然更让他能够忍受。 毕竟裴昼隐从来不会面对一件小事喋喋不休,也不会因为照顾不了病人而发脾气,他不会暴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也不会因为儿子吵架而拉偏架。 因为裴昼隐喜欢他,是不是只喜欢他不确定。 但能确定的是,裴昼隐的喜欢,比他能得到的廉价的父爱,要昂贵很多很多倍。 * 和许昭宁分开快一周,除了下属过来汇报,裴昼隐没有收到来自许昭宁亲自分享的任何消息。 尽管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失落。 “又没出门?”裴昼隐皱眉,“许家人不让他出门?” “这倒不是,”下属道,“我们的人在他们村里打听过,许先生还小的时候,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在村子里走丢过,当时一整个村的人都帮忙找,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然后被……” 裴昼隐转了转笔,笔尖在文件上一点,“继续说。” “然后许先生被他父亲骂了一顿,说他不懂事乱跑,浪费全村人的精力找他,自那之后,除非必要,许先生几乎不怎么出门。” 裴昼隐握住钢笔的手紧了紧。 他眼眸微暗,用黄铜钢笔尖轻点合同某条款,笔杆反射的金属冷光与他瞳孔的棕色融成一道犀利的冷光。 稍作沉默后,他冷声道:“你出去吧。” 下属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裴昼隐起身,走向了窗边,遥遥望向许昭宁的方向,尽管他知道什么也不会看见。 随着分开的时间越长,他对许昭宁的那股欲念,不减反增。 思念是一把永不熄灭的火,遥远的距离吹不灭,刻意的冷落浇不熄,他不仅对许昭宁的想法越来越多,每日听着下属汇报,还生出一种,也许他们才该是一家人的感觉。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裴翊配不上他,许昭宁的家里人也配不上他,只有他们最相配。 裴翊和他谈恋爱三年,许昭宁对家里的情况闭口不提,裴翊也从来都不知道帮他。 许昭宁的家人和他生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善待他,将一双好好的眼睛致盲。 他们都配不上。 许昭宁每在那个家里多待一天,裴昼隐的煎熬就多增加一分。 可他还不能心急。 高级的猎人善于忍耐,只有忍耐,才能得到想要的猎物。 玻璃窗反光出裴昼隐冰冷的眸色。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裴昼隐回神,返回办公桌拿手机。 看见来电人,他的眉头一皱,随后才接通电话,淡道:“妈。” 裴夫人的声音同样平稳,“你又有很久没回家了,这个月底回来吗?” 裴昼隐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应付她。 他沉默了下来。 裴夫人没听见他的声音,有点疑惑,“喂?昼隐?” 电话的另一侧。 裴翊神情萎靡,死死盯着裴夫人手中的手机,听见她语气不太对,顿时有点急,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裴夫人强行摁下去。 她做了个口型:“你急什么!” 裴昼隐询问:“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裴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就算没什么事,你不该回家看看?” 裴翊想要抢她的手机,又被躲过去。 裴夫人放柔了声音:“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回家来吃个饭,知道你忙,一顿饭总耽误不了什么功夫吧?” 裴昼隐道:“好。” 裴夫人松了口气。 挂掉电话后,裴夫人的脸色立刻拉了下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沉不住气?怪不得你哥样样都比你强!” 对于这种教训,裴翊已经没了任何反驳的心思,他问:“他答应了?到时候能行吗?他现在又不听你话了。” “我要是直接命令他去相亲,他当然不会去,”裴夫人对于这个小儿子,已经没了任何盼望,“但是和有利益往来的伙伴吃一顿饭,他肯定会去,生意场上做生意,哪有那么直白的?” 裴翊闷闷不乐,“他来了我要躲起来,我们不能见面。” 裴夫人不清楚他们是怎么闹到这种地步的,问裴翊,裴翊也不说。 见两个儿子如此,事到如今也是暗暗后悔,当年不该对两个孩子顾此失彼。 另一边,裴昼隐挂断电话。 他冷笑了一声。 他和裴翊之间的事,他不信裴翊不跑去母亲面前告状。 既然他们不戳破,他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第55章 又是一周过去, 许昭宁和裴昼隐相安无事,也没有再见。 许昭宁都有些诧异,这次裴昼隐这么久没来找他, 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都有种错觉, 好像裴昼隐已经放过了他。 或许裴昼隐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 之前天天在一起,他又隔三差五的闹, 不让裴昼隐得逞, 这么一块肉挂在面前, 自然天天想着要吃。 但现在距离被拉远, 或许裴昼隐回过神来,发现他这块肉也没那么好吃? 许昭宁希望是这样。 同时, 在他内心不愿意承认的角落, 他觉得怅然若失。 但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 原因是汤舒知道他回了老家, 趁着放假也回来找他了。 成天在家里待着,一个正常人都能给待郁闷了,更何况家里的氛围也不是很好, 收到汤舒邀约的瞬间, 许昭宁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第60章 出门时,他还碰到了邻居。 邻居看见他一个人, 上前问了两句,得知许昭宁见朋友, 还询问起他的婚恋情况。 老家的人就喜欢问这些, 饭后闲余最喜欢的就是拉郎配,别管关不关他们的事。 许昭宁不想和他们聊这些,说话也语焉不详,被误会成了去相亲, 不好意思说。 他懒得反驳,干脆默认,又聊了几句,对方才放他离开。 再次和汤舒见面,又是不同的境况。 汤舒问:“阿姨的身体好点了吗?你也真是的,阿姨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说。” 许昭宁道:“主要是跟你说了,你请假也麻烦,还平白担心。” “你啊,就是太喜欢替别人着想,”汤舒不太赞同,“但凡你能狠心一点,也不至于毕业这么多年,一直被家里拖累,一分钱没攒下。” 他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红包。 许昭宁不明所以,歪了歪头,直到汤舒把红包塞进他的手里,他才猜到是什么,连忙道:“不用……” “拿着。”汤舒很坚定。 一番推拒,搞得餐厅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两人多年好友,许昭宁知道,汤舒认定了要对人好时,拒绝他反而生气,推辞不掉后,这才收了下来。 两人又聊了聊近况,许昭宁听汤舒说,他和男朋友打算年后就订婚了,虽然认识没多长时间,但是感觉性格很契合,也想共度余生。 和许昭宁的感情生活相比,汤舒的感情简直是顺遂的不得了。 曾经许昭宁也觉得,健康的感情就该是这样,两人有商有量,合适就一起走一段路,不合适好聚好散也是好的。 但有过裴昼隐,他发现畸形的感情更容易调动人的情绪,那些脆弱的、不堪的记忆,深刻印在他的大脑中,让他在回忆起自己的感情时,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并不是谈了三年恋爱的裴翊,竟然是裴昼隐。 不过他和裴昼隐这段隐秘的纠缠,注定永远不能拿出来和汤舒大大方方分享,和任何人都不能。 “对了,”汤舒说完自己,看着许昭宁很沉默,也感觉到有点不对,“你和裴翊……最近你看新闻了吗?” 许昭宁摇了摇头。 他平时很少上网刷东西。 其实他已经不是那么关心裴翊怎么了,可有可无问道:“他上新闻了?” “应该不是他本人,是他家公司……难不成是他哥哥?” 许昭宁眼睫微颤。 他声音冷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提到裴昼隐时,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我不关心他哥哥。” “我当然知道啦,他哥哥又不是裴翊,你当然不会关心,就是一桩财经八卦而已,说裴家好像有意和梁家联姻,就是那家房产大王梁家,”汤舒八卦方面一向热衷,“我数了数,裴家未婚的后辈没几个,应该不可能是裴翊,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哥?” 许昭宁五指收拢,蜷缩在桌子上。 汤舒看他脸色不对,“不会吧,不会真是裴翊吧?” 许昭宁垂眸:“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汤舒这才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看许昭宁对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还以为裴翊怎么样他不在乎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汤舒道,“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起前任了。” 许昭宁不是为了裴翊,但是对着汤舒,他不能说。 可他为什么会有点生气呢? 怪不得裴昼隐这段时间都不来找他了。 不是因为腻了,也不是因为放过了他,而是因为有了正主,不能再继续玩了。 虽然他们现在的社会同性可婚,但毕竟同性结婚并不是主流,很多地区也不关注,甚至不清楚同性已经可婚,连公众人物同性结婚的也很少。 更别提裴家这种豪门,他和裴翊当初受到的阻挠就是个例子。 ——砰! 远处,有个服务员不小心撞到了客人,盘子碎了一地,巨大的声响让出神的许昭宁也回神。 他听见了服务员连连道歉的声音,还有客人不耐烦的训斥。 这点小插曲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经理过来协商,扣了服务员工资这才作罢。 许昭宁喝了口水,心绪逐渐平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和这个服务员的处境有什么区别?豪门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揣度。而且,裴昼隐强行闯进他的世界,他一向抗拒反感,这下不是正好? * 夜里,许昭宁早早上了床,只是一直没睡着。 因为裴昼隐的干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工作,很多客户的邀约他只能拒绝,也不知道无形中损失了多少客流量。 想起这些,对裴昼隐的怒火又开始缓缓上升。 恰好许昭宁的手机响起,盲人模式下的语音播报,将裴昼隐的名字字正腔圆地说了出来。 许昭宁一怔,说曹操曹操到。 第一通电话,许昭宁假装没听见,用被子捂住了头。 对方停歇几分钟,接着又打了过来。 这次,许昭宁蒙着头,手从被子里伸出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另一侧的裴昼隐:“……” 他一脸凝重地盯着被挂断的界面。 怎么了这是? 怎么他的待遇不升反降? 第56章 许昭宁没想到, 裴昼隐会出现在他们家楼下。 两人已经有大半个月的光景未见,许昭宁乍然听见他的声音,竟然有种恍如隔世感, 好像两人纠缠的日子不过是他在做梦。 隔着窗台, 许昭宁的脑袋转来转去, 没找准声音的来源。 裴昼隐看他像个警惕的小动物,在窗台上闻闻嗅嗅, 被挂电话的郁闷也散去一些, 勾了勾唇。 “我在你两点钟方向。” 许昭宁闻声, 锁定了他。 明明许昭宁看不见, 当他的目光投过来时,裴昼隐的心还是为之一颤。 他像个怨妇, 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带着一股哀怨, “为什么挂我电话?” 许昭宁闻言, 立刻回了房间,拉上了窗帘。 裴昼隐怔住。 到底是怎么了? 许昭宁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和他想象中不同。 他以为这么长时间不见, 不说许昭宁能想他,对他的态度起码没那么抗拒才是, 可为什么拉远了距离,许昭宁的态度却比之前还要糟糕? 如果换成别人, 裴昼隐或许能把他的生气猜测是闹小脾气。 开始接管公司之前, 他的第一课就是学会驭人,可对着许昭宁时,这些经验便统统都不作数了,他仿佛一个愣头青。 农村的自建房不算矮, 尤其是许杨德在得到一大笔钱之后,想要扬眉吐气,故意把房子建的比邻居都高。 之前裴昼隐冷眼旁观,如今却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让下属插手干预一下了,哪用对着这个破房子为难。 他对着窗户压低了声音:“宁宁?你不高兴?” 许昭宁觉得烦。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装没听见,一听见裴昼隐的声音觉得惊讶,没过脑子就站在了露台上。 现在裴昼隐已经知道他挂电话和回屋是故意的,恐怕会纠缠不休。 然而裴昼隐在叫了他几声后,便陷入了沉默。 黑暗中,许昭宁睁开眼。 这就放弃了? 两人一上一下,默默僵持着,裴昼隐的欢欣一点一点冷却。 不知过去多久,裴昼隐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试探,好像还有一点不太容易被察觉的期待。 “是因为我太久没来,你生气了?” 许昭宁还是没忍住,从床上起来,对着窗户小声说了一句:“我没有。” 裴昼隐知道他没有,只不过是故意激他。 “罪人临死前都能知道自己的死因,我能不能别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许昭宁忍不住了,“谁让你‘死’了?没人让你死。” “好,那你总能让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吧?” “我没生气。” 裴昼隐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刚刚许昭宁看见他时,明显把脸拉下去了,这么明显的挂脸,这种时候还嘴硬说没生气? 可一想他的处境,他又笑不出来了。 “好,没生气,”裴昼隐换了个要求,“那让我看你一眼行不行?看你一眼我就走。” 向来在外冷淡自持的裴昼隐,谁都想不到,他大半夜会为了一个人,守在楼下做小伏低的哄人。 许昭宁也够倔,“你刚刚已经看过了。” 裴昼隐跟地摊讲价似的,“没看仔细。” “可是你说只想看一眼,看一眼可不是仔细看。” 裴昼隐无语凝噎。 唯一和他预料中相符的,大概就是许昭宁野草遇火的脾气。 他见过裴翊和许昭宁相处,知道许昭宁的脾气并没有表现出来的好,他喜欢和情人使小性子。 第61章 他能对裴翊毫无顾忌地发脾气,却从没对他无理取闹过。 裴昼隐觉得他简直是疯了,和许昭宁说两句话,耐心就又回来不少,被呛了也不生气,还有些淡淡的愉悦。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许昭宁以为他还要纠缠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妥协的这么快,这么干脆。 说走立刻就走,许昭宁很快就听见了汽车启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子里十分明显,汽车的轮子碾过泥土,把许昭宁的心碾得心烦意乱。 他回到床上,翻了个身。 彻底睡不着了。 * 裴昼隐并没有走太远。 不知道许昭宁生气的原因,哪怕是回去,也不可能安心工作。 而且如果他走了,许昭宁更生气了怎么办? 于是他选择大半夜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钱难赚屎难吃,每个社会人都深谙这个道理,面对高薪工作,助理在被吵醒后也维持了声音的清醒。 “喂,裴总。” 然后裴昼隐的话,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他为什么会生气?” 助理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啊?” 裴昼隐补上了主语,“许昭宁。” “哦……许先生。” 助理哪知道许昭宁为什么会生气。 他只觉得自己雇主是不是疯了,或者他成了他们情侣play中的一环。 曾经他在裴昼隐的手底下工作,干的不是这种活。 他见识过裴昼隐在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把这个裴昼隐,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个裴总联系在一起。 说白一点,现在裴总给他的感觉,很像那种色令智昏的中年老板,人到中年,事业有成,结果为了小情人豁出去了,家庭也不要了,事业也顾不上了,就要爱情。 中年叛逆期? 助理为这个联想敲了敲脑子,幸亏裴总听不见他心里在想什么。 “查到了,”助理连忙汇报,“最近许先生出了次门,和他的好友汤舒见了一面。” “由于之前您的吩咐,我们没再靠近,所以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裴昼隐知道这个汤舒,之前他也见过。 他的记忆力不错,立刻在脑海中调动出来了这个人的模样,思绪流转。 * “哥,你要走啊?” 许乐逸大早上就看见他哥拖着行李箱,然后放在了客厅里。 现在他不太敢惹许昭宁,憋了很久也没敢问。 只在吃饭的时候,当着大人的面问了一嘴。 他这么一说,他们的父母也注意到了客厅里的箱子。 李琳芳有点急切,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清晰的字句,“你……走?” 许昭宁“嗯”了一声:“家里总是靠别人的接济也不是一回事,我需要出去赚钱。” 许杨德听这话,觉得有点不妙,“不会是你那个朋友不愿意资助咱们家了吧?你跟他闹掰了?” 李琳芳的手使劲戳他,想让他住嘴。 “就算现在没闹掰,你能保证人家能一辈子给我们家钱吗?”许昭宁放下了筷子,情绪很平静,“别人给的再多,终究也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赚来的钱才属于自己。” 许杨德气得抚胸,“你这个死心眼!” 许昭宁不愿和他纠缠,摸索着走到了他妈的轮椅旁边,覆在了他妈手上,“妈,照顾好自己,我在你的手机里把我的号码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我一会教你怎么用。” 李琳芳点了点头。 等下午裴昼隐再来时,已经人去楼空。 许家人没想到他会来,也没想到他不知道许昭宁已经走,毕恭毕敬将他请了进去。 昨天裴昼隐求了半天都没进去的房子,今天轻而易举踏入,只是他想见的人却没了踪影。 裴昼隐面沉如水,许乐逸吓得给他引完路就跑了。 环视过许昭宁的房间,彷佛从这间不大的卧室里,看见许昭宁的童年。 许昭宁房间里的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连一台电话都没有,桌子上有个架起来的书架,摆满了他读书时的教材。 裴昼隐坐下,随手翻了两页。 他看见了许昭宁小时候写的字,不是盲文,歪歪扭扭的,丑的像蚯蚓。 被这个字体逗着笑了两下,房间内又重新陷入死寂。 果然不能给许昭宁太多自由。 第57章 回到出租屋, 许昭宁有种恍如隔世感。 明明也没几个月,但是这次回来,彷佛中间隔了很久很久, 他甚至对房间的布局都有点陌生, 摸索时总是被家具绊一下。 他临走时没有关窗, 靠近窗户的位置,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手指碰上去时, 有种凝涩感。 没有功夫去多想, 回来之后, 他就开始打扫卫生,各种擦拭, 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等收拾好之后, 额头覆了一层薄汗。 这时, 屋里的安静又包裹住他。 他觉得有点疑惑,也有点茫然,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都说无所事事的日子久了, 人会习惯,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被懒惰腐蚀的人,但是等他真的脱离了工作, 被当成废人一般养着,重新得到自由, 真的有些无所适从。 还好这时, 房东敲了敲门。 许昭宁回神去开门。 房东是个年纪挺大的大叔,也住在这个小区,不过两人不常见面。 “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不住了呢,”房东道, “有段日子没看见你了。” 租客扔下一切,连家也不搬直接跑路的情况不是没有。 许昭宁闻言,抱歉道:“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回家了一趟。” “家里的事?你家里有人生病了?” 许昭宁点了点头,房东也就没继续往下问,毕竟是他的隐私。 “我过来也没别的事情,我们的合约快到期了,最近又见你不在,以为你不续了,既然你回来了,想聊聊租房的问题。” “我续。”许昭宁很干脆,“不过,我们之前一直是半年交一次房租,我现在手头上可能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没事,三个月一次也行,你租这么长时间,我相信你人品。” 房东闻言也就放心了,又聊了两句,对他的家里人表示了一下慰问,然后走了。 许昭宁的走神被打断,也没了继续多想的心思,接下来该怎么弄房租才是他的重点。 他一下子彷佛找到了什么目标,家里人还在等着他,这边的房租也需要交上。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重新开始联系顾客。 还好他之前工作卖力,在行业里积攒了一定的口碑,刚修好不久的钢琴没几个月时间走音不会特别严重,有部分顾客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没营业,虽然有些近期想要找他的顾客因为他不接单而找了其他人,但总体来说,跑掉的顾客不算特别多。 许昭宁在朋友圈里发了个公告,没多久,就有人找了上来。 …… 接下来连续几天,许昭宁慢慢找回了生活的节奏。 是从前他熟悉的节奏。 这期间,裴家那边没有出过什么新闻,裴昼隐也没有任何动静。 许昭宁联系过他弟弟,许乐逸只说在他走的那天,裴昼隐过去找了他一次,在他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听起来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气。 许昭宁觉得裴昼隐是放弃了。 想来也是,他和裴昼隐刚见面时,裴昼隐可没表现出过对他有什么兴趣。 后来开始出格,是他从厕所里和裴昼隐一起,听见了别人引论裴家,而他知道了裴昼隐的过往。 裴昼隐对他,和他思考的应该一样,只不过是报复欲引起的一时心血来潮。 各种因素加起来,让裴昼隐误以为喜欢上了他。 就算之后和裴翊已经闹掰,没了报复的对象,也依旧纠缠着他不放。 时间是个好东西。 他们不过分开了半个月,裴昼隐对他的兴趣就开始下降。 再加上家族需要,裴昼隐开始物色相亲对象,这才成全了许昭宁的自由。 许昭宁隐隐会因为这自由来的太容易,太突然,而觉得不安。 但又因为裴昼隐确实没有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这种不安很快又被压下来。 裴昼隐一直是知道他的住址的。 老家的住址,这里的住址,他全都知道,而且他并没有让家里人瞒着裴昼隐,裴昼隐也知道他回来了这里。 尽管知道,却没来找他,裴昼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许昭宁觉得他没有意会错。 这天,一个想象不到的人联系上了许昭宁。 裴昼隐的那个老师,也就是许昭宁和裴昼隐第一次见面时,他帮忙修过钢琴的那个退休老太太。 老太太会用微信,线上联系的他:[小许老师,几个月不见,家里的钢琴又有些走音了,你最近有时间吗?可能要麻烦你过来修一下音。] 第62章 许昭宁第一反应是不太想回。 他着实不想再和裴昼隐身边人有牵扯。 字打了又删。 [不好意思……我最近客户排满了,可能要等很长时间,不如我给您推荐一个同行,调音同样很优秀,他最近不是很忙。] 名片马上就要分享出去了。 老太太打字慢,但是字句简短,回复很及时:[不用,我就喜欢小许老师,我可以等的。] 许昭宁抿唇,敲了半天的字。 老太太等了半天,看他不回,又发来:[要等多久?要十天半个月吗?] 许昭宁把打好的字删掉,长叹一口气:[您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他特意挑了个工作日,工作时间。 这种时间往往也是裴昼隐最忙的时候,哪怕他身边有监视,报告给裴昼隐也需要一定时间,他可以早早修完钢琴走人。 说白了,还是害怕和裴昼隐碰上。 好在,他的运气也不总是走背字,老太太上次从他那里学会了怎么维护钢琴之后,钢琴保护的挺好,他不需要像上次那样每个琴键都修一遍,工作完成得很快。 婉拒了老太太留他吃饭的提议后,他回家的路上,走路都是轻快的。 看来他和裴昼隐,应该是彻底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回到家,还没进家门口,他听见房东叫了他一声。 许昭宁有些意外,“怎么了?” 上次不是说清楚了吗? “那个……有件事可能要和你商量一下,”房东的语气有点心虚,不住地搓手,“你现在有时间吗?” 许昭宁慢慢升上来一股不祥的预感。 “算了,就在这里说了吧,”房东道,“这个房间有人想买,我们家里也有卖的意向,正好租约快到期,你最近收拾收拾找下家吧。” 第58章 事发突然, 许昭宁的大脑一片空白,房东一个劲儿的道歉,“这样吧, 房子我也不检查了, 直接退你押金, 现在房子不好卖,有人肯出高价, 我肯定不能让房子砸手里……” “有人出高价?”许昭宁抓住了重点。 “是啊, 突然有人出高价买的。” “那人长什么样?” “这……”房东思考了一下, “好几个人来买的, 穿得都像模像样的,像是什么大公司的人。” 许昭宁握住盲杖的手紧了紧。 没有必要再问了。 谁来买的房子显而易见。 他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生气有, 愤怒有, 还有一种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回了房间,他拿出手机,愤愤地拨打了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 然而在接通之后, 听见裴昼隐声音的一瞬间, 理智重新占领大脑,许昭宁猛地挂断。 裴昼隐轻笑一声。 这是他这些天唯一展颜的时刻, 哪怕没有听见许昭宁的声音。 片刻后,许昭宁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 这次, 许昭宁的情绪明显冷静了不少, “裴昼隐?” 裴昼隐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声。 “是你做的?” 裴昼隐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许昭宁攥紧了手机。 他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对裴昼隐失去了惧怕, 像是笃定裴昼隐不会伤害他,对着裴昼隐越界的行为,只有生气。 “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许昭宁质问,“你凭什么买走我租的房子?” 这话说得委实没道理。 裴昼隐又笑了,“宁宁,买卖是自由的,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放弃?放弃谁?放弃你吗?” “你这是承认了?”许昭宁的呼吸急促起来。 裴昼隐听着他的呼吸,闭了闭眼,似乎能想象到许昭宁在他面前生气的模样。 如此可爱。 “你现在太激动了,宁宁,对我还有很多误会,”裴昼隐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导,只是许昭宁情绪激动,没听出来,“不如我们见个面,仔细聊聊?” 许昭宁已经百分百能确定是他。 但是他不要脸不承认,他除了生气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昭宁有点凶狠道:“谁跟你见面。” 当他傻。 又一次被挂断电话,裴昼隐也没生气。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对于别人的怒骂也甘之如饴。 * 许昭宁又一次收拾行李。 之前的两个月,他在裴昼隐的身边,想走而不能,连收拾行李的机会都没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已经收拾了第三次行李。 多次的奔波使他疲惫,但他还是决定下午去看房子,尽快决定下一个住所。 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和裴昼隐的纠缠。 果然不出所料,在下午他打算出门时,开门就撞上了一个人。 盲杖敲到了对方的腿上,他以为不小心打到了人,第一反应是道歉,随后就听见了裴昼隐的声音。 “宁宁。” 许昭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绕过裴昼隐,想直接走掉,却被裴昼隐握住了胳膊,语气柔和,“不聊一聊吗?” 许昭宁清楚,他的语气,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一种糖衣炮弹。 “我以为我们已经两清了。” 裴昼隐笑了一笑,“谁跟你两清。” 他的手像枷锁,牢牢锁住许昭宁,有一种绝不放手的执拗,深棕色的瞳色终于在看见许昭宁时,又一次泛起光亮。 许昭宁的脸庞倒映在他的眼中,他又从许昭宁无神的眼眸中看见了的自己的狼狈、愤怒。 这些天积攒的怨气,只有他自己清楚。 气氛在平静之下,隐隐流淌着汹涌的波涛,两人之间好像有一颗即将点燃的炸弹,一触即发。 许昭宁抿唇,声量小,但是坚定倔强,“放开我。” 裴昼隐脸色渐沉,没出声。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许昭宁的语气越来越急,“不是已经到此为止了吗?我走了之后,你不是也没有特别生气吗?为什么?为什么又来招惹我?” 裴昼隐的指腹发白。 “我就不能拥有一段时间的平静吗?”许昭宁的语气已经接近于质问,“你凭什么买走我租的房子?又要让我无家可归?” “我从来没说过要放弃,”裴昼隐逼近,“我让你无家可归?你乖乖听话不就好了,乖乖听话,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里需要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不需要!”许昭宁的声音上扬,“我不需要你!我现在这么狼狈,到底是拜谁所赐?!” 走廊一时间陷入死寂。 耳朵中似乎还回荡着许昭宁情绪失控的话。 “对,”裴昼隐在沉默许久后,忽然道,“我就是要让你没有任何依靠,我就是想让你,哪怕不需要我,也只能需要我。” 狠意在他眼眸中闪过,他的语气也终于阴沉,“跟我回去。” 许昭宁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拽着他,强大的力气成功让他感受到了男人的怒火,盲杖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没人去管。 “我不要!”许昭宁拼命挣扎,“不行,裴昼隐,你不能再关着我!” 裴昼隐单手将他拦腰抱起。 许昭宁从没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朵云,他感觉到怕了,掐着裴昼隐的脖子,惊慌失措道:“我不要跟你走!” “裴昼隐!” “——你不是已经和什么梁小姐高小姐的联姻了吗?!” 急促的脚步骤然停住。 许昭宁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他伏在裴昼隐的颈窝,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裴昼隐望着几步之隔的车,表情几度变化,随后,声音像是疑惑,“谁跟你说的?” “别……”话到了喉咙,又被咽了回去,许昭宁不想出卖朋友,“都上新闻了,稍微一刷手机都能刷到,还用谁告诉我吗?” 裴昼隐瞬间识破,“你那个见面的朋友告诉你的。” 许昭宁闭嘴了。 滔天的怒火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浇灭,随之而来的是几分哭笑不得和费解。 同时,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飞速读取。 他母亲之前莫名其妙的邀约,好像也瞬间明白了其目的。 “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裴昼隐问,“媒体每天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怎么偏偏就信我的?”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确定那个答案。 转而漫不经心问其他的,“是想逃离我身边的心情太迫切了,所以连新闻的真假都不顾了?” 许昭宁没答话,声音闷闷的,“所以是假的?” 裴昼隐冷笑:“你很失望?” 第59章 许昭宁没再说话。 不仅仅是失望, 还有其他的一点什么。 但是他说不清楚,也不想对裴昼隐说。 第63章 裴昼隐却以为是他默认了,心里的另一个猜测也瞬间变得模糊且不重要起来。 “走。” 裴昼隐将许昭宁放到了车上。 “去哪?”许昭宁又开始慌乱, “我不要……” 裴昼隐大手一挥, 将他摁了回去, 冷声道:“带着你去辟谣。” * 裴昼隐回来的事情,裴夫人事先并不知情。 在门卫的通报下, 她才敢确认, 裴昼隐真的回来了, 在此之前, 她给裴昼隐发过去的催促短信石沉大海,她以为裴昼隐不想回家。 然而在看清裴昼隐身边跟着的人后,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小许?” 什么情况, 为什么许昭宁会跟在她大儿子身后? 为什么两个人看上去……还挺亲密? 这段时间小儿子三缄其口, 她只知道小儿子和大儿子有了矛盾,至于是什么样的矛盾,丝毫不知, 问也问不出。 看见形容亲密的两人, 不好的预感像挂在心间的石头,不停地拖着她往下坠。 裴昼隐像是早有预料, 松了松领带,“裴翊呢?” 这个动作透着几分不耐。 裴夫人勉强扯出笑意, “他很久没回家, 你问他做什么?” 很明显的谎言,裴昼隐也没有相信。 如若裴翊很久不归家,现如今该着急的不是裴昼隐,而是她。 她的语气, 分明是害怕裴昼隐对裴翊做什么。 “可惜了,”裴昼隐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妈,吩咐厨房备菜吧。” 他好像很久没有正经叫过裴夫人一句妈。 裴夫人在怔愣之余,竟然生出几分不可置信的受宠若惊,她愣了一下之后,才应声。 可裴昼隐不可能只是回来吃个晚餐。 许昭宁犹如影子,亦步亦趋跟在裴昼隐身侧,没有盲杖使他的行动也陷入不便,可裴昼隐背后似乎长了眼睛,总是能在他出错时扶他一把。 和裴昼隐一起坐下后,许昭宁又庆幸自己是个瞎子。 是个瞎子,所以不必亲眼看到场面有多尴尬,他不清楚自己坐在了哪里,身边有裴昼隐挨着,似乎也没那么惶恐不安。 椅子发出拖拽声。 有人在许昭宁和裴昼隐的对面落座,应该是裴夫人。 母子俩同样生疏,落座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夫人深知现在不是劝裴昼隐去相亲的好时机,许昭宁看不见,她却看见了裴昼隐满身的压抑。 “那个……”裴夫人找了个话题,“最近一切都好吗?” 裴昼隐不给她面子,“您是问公司,还是问我本人?” 裴夫人勉强一笑,“当然是你。” “这样啊,”裴昼隐沉吟片刻,“不是很好。” “有些很荒谬的传闻,”裴昼隐像是在寻常聊天,“我本人尚在公司工作,却有替身替我去相亲,还害裴家传出与梁家结亲的喜闻,令我十分费解。” 裴夫人为数不多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裴昼隐状似苦恼地叹气,“我在反省是否真的有玄学现象,而我孤陋寡闻不知情,还是无良媒体三人市虎,博取流量?” 淡淡的硝烟味儿弥漫开。 许昭宁开始坐立不安。 ——早知道嘴巴严实一点,也好过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裴夫人对裴昼隐也不总是做小伏低。 在发觉儿子的敌意时,她心中的掌控感又压过了她的歉意,狠狠拧了一下眉。 “昼隐,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有效果。 裴昼隐并不打算和她吵架,微笑着致歉,“一时被这些媒体气到了,母亲不要介怀。” 许昭宁就没见过谁家和亲妈说话这么令人牙酸。 好不容易捱到了上菜,裴昼隐将餐布与餐具一一递到许昭宁手中,又告诉他饭菜的位置。 他与许昭宁的距离早已超出正常社交距离,偏偏两人不以为意。 裴夫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母亲,”裴昼隐重新看向他,“把裴翊叫下来吃饭吧,总不好让他一个人饿着。” 裴夫人下意识应了一声。 接着,她反应过来露了馅,却见佣人已经转身上了二楼,为时已晚。 裴翊下来时,正好对上裴昼隐无波无澜的双眼。 强忍着过去坐下,他的视线黏在许昭宁身上就拔不下来了。 “宁宁……” 许昭宁没有理他。 裴昼隐又问:“爸呢?” “你爸不是经常不在家吗?叫他干什么?”裴夫人的神色不太自然,“反正在家也和没在家没什么区别,吃饭。” “人不齐,不过也无所谓了。”裴昼隐叹了口气。 在场所有人都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秒,裴昼隐径直握住了许昭宁的手。 “重新介绍一下吧。” 许昭宁的手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种不妙的感觉。 “——这是我喜欢的对象,未来的男朋友,也是未来的结婚对象。” 话音未落,裴夫人手中的刀叉滑落,与瓷盘碰撞出清脆的响。 她露出了平生仅见的、呆滞的空白表情。 许昭宁则是被呛了一下,却对裴昼隐骤然发疯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意外于裴昼隐介绍他是未来的男友,而不是用现在进行时来描述两人的关系。 现场寂静有长达一分钟的时间。 裴夫人转而看向裴翊,却发现裴翊双手紧握,一脸隐忍地瞪着裴昼隐,显然早已知情。 最荒谬的情况发生了。 兄弟阋墙,共同挣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 裴翊愤怒地起身,将盘子掀翻在地,“你说让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胜利者的炫耀?” 裴昼隐在这种场景下,冷静显得格外诡异,“许昭宁还并未答应我的追求。” 裴翊气笑了,“答应不答应重要吗?你不是早就逼着他和你上床了吗?” “疯了!”裴夫人已经顾不上维持富太太的优雅,“你们两个是不是都疯了!” 许昭宁一脸麻木,显然已经不再在意这种言论。 “这并不是今天的重点,弟弟,你还是这么蠢,”裴昼隐优雅地倒了杯红酒,“今天的重点是,不论梁家小姐还是高家小姐,甲小姐乙小姐,我统统都不会见,更不会答应联姻。” 他朝裴翊举杯,“我以为你早就把我这番话当真,可你太蠢了,我只能再把这些话复述一遍。” 裴翊略有心虚,“又不是……又不是我让你去相亲!” “不重要,”裴昼隐将红酒一饮而尽,“我来是想告诉你们,我已经为裴氏——不,准确来说,是我们裴家二房这脉分支,献出了我的童年,分享了我的青春。” 高脚杯随着话音落下,一同摔进了裴翊制造的残骸。 “不会再有以后了,你们放心。” 战火熄灭后的荒芜中,许昭宁感觉有双手握住了他。 是裴昼隐,他说:“走。” 裴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神情几近歇斯底里。 “裴昼隐!” “——裴昼隐!” “我栽培了你十几年,”裴夫人疾步上前,试图追上两人,却被家里的佣人拦住,她怒推了对方一把,“谁是你们雇主?!你有胆子拦我!” 对方垂头,“夫人,付我们薪水的一直是裴总。” 直至此时,裴昼隐撕下那层面目全非的面具,裴夫人才发觉,原来面目全非的伪装也尚存一丝手下留情。 远方的吵闹逐渐消失了。 许昭宁被裴昼隐一步一步牵着,他发现裴昼隐手心有一层薄薄的汗,没有戳破。 “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还是因为他。 “可是怎么办,”裴昼隐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哪怕你不吃醋,我也舍不得让你裴太太的位置受威胁。” 就当是他贱。 第60章 天光被一寸寸抽走, 乌云低垂,潮湿冰冷的气息再一次从鼻腔中漫延。 耳边传来视频播放的声音,热热闹闹的八卦新闻, 时而配搞怪的bgm, 而车内, 连司机坐立难安的换姿势都清晰可闻,吵闹被禁锢在手机方寸之间。 视频一条接一条—— “网传于十月二十一日, 裴氏家族某公子和梁家三小姐秘密接触, 疑似交往, 记者已……” “两大集团这是要结亲了吗?豪门小说照进现实!十月二十日, 梁思妍被拍到和裴氏总裁约会,说起裴氏, 大家应该不陌生, 但如今的裴氏总裁大家可能不清楚, 接下来就让小编带大家……” “十月十八日……” 裴昼隐笑了一声。 只是这笑容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开心。 距离他们停在路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之久,裴昼隐平时从来不刷短视频, 却在命令司机停下后, 一刻不停地刷,但是每个视频看不到结尾又都划走。 第64章 视频彻底被掐断,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许昭宁听到司机连呼吸都放缓了, 像是害怕裴昼隐突然的发作。 此时此刻, 裴昼隐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许昭宁又听见了拨打电话的声音。 在等待接通的间隙,裴昼隐像是调笑般,问他:“你刷到过这种视频吗?” 许昭宁否认:“我可没看,是你自己要刷的。” 裴昼隐不说话了。 许昭宁头一次发现, 等待人接通电话也是件煎熬的事情。 电话始终没接通,裴昼隐的不悦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换了助理的号码:“立刻联系公关负责人,五分钟内和我通话。” 许昭宁以为他在裴家已经疯够了,没想到还要继续。 没一会儿,公关部的电话就回了过来,负责人诚惶诚恐,“裴总……” “网上都开始编排我即将和一个陌生女人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是……梁小姐吗?” “看不出来,你们对梁氏还挺尊敬,人都没见过,就知道要尊称小姐?” 很明显的找茬,负责人不管说什么都会挨怼。 此时恐怕负责人已经开始在电话的另一侧擦汗。 “是是,梁静雯和我们集团的传闻,我们公关部门有在跟进,不过因为传播范围不是很广,网上的舆论也都属于正面,这时出来否认反而会起反效果,不如等议论的声音慢慢退……” “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的袖手旁观了?任由梁家造势,任由你们老板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结婚?还一天一个日期,瞎编都不知道统一一个日子。” 负责人没声了。 裴昼隐问:“难道你们公关部,要我一步步教你们该怎么公关吗?” “我们部门这就开会……” “我要你们公关,你们开会做什么?”裴昼隐的语气加重,“你们就一直开会,一直开到退休,等你退休了,这件事就自动解决了是吗?” 负责人汗流浃背,裴夫人在对方不安的声音中挂断了电话。 下一个是法务部。 “能找到是谁发出来的第一个通稿吗?” 法务部同样不明白他的大动肝火,赔着小心,“裴总,这种娱乐新闻……” “找不到就把发过通稿的营销号全告一遍,”裴昼隐问,“不用我教你们干活吧?” 法务部冷汗涔涔。 电话挂断,裴昼隐还在拨号。 忽然,一双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摁住他,像是某种暂停的信号。 “够了吧?” 发疯了发了这么久。 裴昼隐没有挥开他的手,但是在停顿片刻后,又开始拨号。 许昭宁加重了力气,摁住他,“裴昼隐。” 这次的语气,也加重了许多。 裴昼隐又一次拨了电话。 许昭宁听见通话的声音,这次直接拿过了裴昼隐的手机——估计裴昼隐长这么大,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 “给我。”裴昼隐的声音阴沉,但是又不敢真对许昭宁做什么。 “你应该闹够了吧?”许昭宁道,“今天闹这一出,不是给我看的吗?” 裴昼隐冷笑,终于不再是装出来的温和,“我维护自己的声誉,有问题?” 电话接通了。 对方显然已经听说了老板在发疯,问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 许昭宁匆忙之间回了一句“没事了,挂了”,结果因为看不见,挂断的虚拟摁键都找不到。 而员工因为害怕,也就一直等着不敢挂。 他有点手忙脚乱。 裴昼隐冷眼旁观。 司机在前面大气都不敢喘。 雨滴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偶尔打在车窗上露出一丝清响,厚重的乌云蔽日,空旷的路上犹如末日般的昏暗。 裴昼隐看着许昭宁,忽然对着司机说:“你先下去。” 尽管下着雨,司机却长舒一口气,麻溜地拿着伞下了车。 许昭宁快把通话界面的所有按钮都摁了个遍,就是没找到挂断。 “许昭宁。”裴昼隐叫了他一声。 许昭宁情绪已经逐渐烦躁,在即将抬头时,裴昼隐朝着他吻了过来。 他的唇压下来的瞬间,红酒的醇香便强势地侵入了口腔。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带着压抑多日的渴望,近乎凶狠地掠夺着他的呼吸。 裴昼隐的牙齿磕碰到他的下唇,轻微的刺痛却让心跳更快。许昭宁反应过来,手机从他手中滑落,双手撑住裴昼隐的胸膛推搡。 “……裴昼隐!” “宁宁,”分开时银丝牵连,唇瓣都被蹂躏得发红,裴昼隐低声问他,“明明你对我也有那么一点在乎,对不对?” 许昭宁的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原本抵抗在裴昼隐身前的手无意识蜷缩,喉结滚了一下,却没咽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干涩。 “我没有。”他矢口否认,声音比想象中哑,话音还没落下就抿紧了唇。 裴昼隐的指尖微微颤抖。 明明是他把许昭宁抵在椅子上,却彷佛自己才是那个被许昭宁审判的人,明明是他在质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像是怕听到答案,又固执地想要一个回应。 “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许昭宁避开他的脸,好像这样就能避开他的刨根问底,裴昼隐不依不饶,“哪怕只有一点点?” “这段时间,你在吃我的醋是不是?”裴昼隐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力气大的似乎要留下淤青,“你在意我。” “我没有,”许昭宁呼吸明显乱了,睫毛急促地颤抖,“你别自作多情。” 气氛彷佛突然凝固了,车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沉重而克制。 裴昼隐的理智在一瞬间彻底崩断。 他猛地扣住许昭宁的后脑勺,近乎凶狠地吻了上去,彷佛要把他所有的情绪倾注在这个吻里。 他爱而不得的恨,无能为力的挣扎,对许昭宁的渴望,紧紧锢住许昭宁的腰,彷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许昭宁在粘腻强势的吻中,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裴昼隐的唇在颤抖,这个认知让他心狠狠一跳,原本抵在对方身前的手变成了攥住衬衫布料,指尖发白却没有真正推开。 他发现自己正在可耻地回应这个吻。 换气间隙,裴昼隐呢喃,“承认吧,你对我也有感觉。” 像是疯子偏执的重复。 即将说出口的否认莫名哽在喉间,许昭宁发觉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可是,他无法自控。 最终能骂出口的,也只剩下一句:“……疯子。” 第61章 雨越下越大了。 雨珠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密集, 大到掩盖住了一切声音,只能听见哗哗啦啦的雨,举伞的力气都要费力不少。 司机背对着车, 没敢往后看, 他很想来一支烟, 然而老板讨厌烟味,他也不清楚车里什么时候完事, 只能手痒地摩挲指间。 忽然, 他听见了身后车门打开的声音。 这么快?司机有些意外。 距离他下车, 过去也才十几分钟。 进了车内, 氛围明显和他下车时不太一样,是一种很微妙的气氛, 然而司机并没有闻到什么不该闻的。 倒是他的老板, 改变了目的地, “先送他回去。” 司机知道老板说的是哪里,他已经带着对方去过很多次。 他直接开车,没有导航。 许昭宁蜷缩在座位上, 神情恹恹, 似乎刚经历过情绪起伏,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疲倦的状态。奇怪的是, 裴昼隐也选择了沉默,没再时不时发难。 到了目的地, 天差不多也黑透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许昭宁与裴昼隐先后下车。 一般黑伞撑在许昭宁头顶,他转身想说话,鼻尖堪堪擦过裴昼隐的喉结。 紧急撤开, 又被裴昼隐掐住了腰。 “我送你上去。” 他向来懂得该如何乘胜追击,也明白什么情况对他有利,尺度拿捏得当。 许昭宁但凡露出一丝一毫的缝隙,就算是挤,他也要挤进去。 他掐着许昭宁的腰,流露出他不依不饶的纠缠。 许昭宁没有拒绝。 裴昼隐松开了他的腰,但是身体并没有拉开距离,靠得很近。 黑暗中,司机看着两人远走。 就着车灯的光亮,他看见了裴昼隐仗着许昭宁眼盲,光明正大地冲着他打手势。 司机瞬间明白了那个手势的意思,看着两人进了楼道,他切了灯光,开着车缓缓离去。 …… 进了房间没多久,许昭宁转过头的功夫,又被裴昼隐吻住。 这次的吻多了些循序渐进的试探,又有些掩盖不住的急切,许昭宁的手原本撑在他胸口,片刻后,又缓缓上移,攥住了裴昼隐的领带,不知是要推开他,还是要拉近。 第65章 但他发现,这次裴昼隐随着他的力道,当他往后推时,裴昼隐便会后退,当他要拉近时,裴昼隐便狠狠吻他。 好像他手中的不是领带,而是狗绳。 在亲密的口津相交中,许昭宁感觉到,有什么在无形中改变。 …… 衣物散落了一地,和他上午刚收拾的行李混在一起,许昭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别人进门之后就如此不规矩。 裴昼隐被许昭宁收拾的行李拌了一下,闷声问:“什么……?” 许昭宁嘲讽,“这应该算你的作品?” 裴昼隐反应了过来。 被摁在床上时,裴昼隐越过他,去翻床头柜。 许昭宁感觉到他没有一丝迟疑,彷佛早已清楚他家收纳的地方,轻车熟路,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以前他让裴昼隐进来过吗? 就算是进来,裴昼隐也没道理这么熟悉他家。 听他还在翻,许昭宁握住了他的胳膊,“没有,我家没有。” 裴昼隐不知是开心还是困惑,“怎么会没有?” “我和裴翊分手之后,就全丢掉了,”许昭宁抿唇,“你怎么知道我放这儿的?” 裴昼隐梗了一下。 一时为裴翊的阴魂不散而吃暗醋,又回答不上来许昭宁的问题,只好含糊过去。 “我猜的,计生用品不放床头柜放哪里?” 许昭宁没信。 裴昼隐不等他追问,亲吻着他的侧颈,轻声询问:“不戴行不行?” 许昭宁皱眉,“你……” “我很健康,你知道的,”裴昼隐声音沉稳的说一些荒唐的话,“我只有过你。” 最终还是让他得逞了。 房东给的陈旧的木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许昭宁数次想捂住自己的嘴,可捂住嘴又很像掩耳盗铃。 这楼层隔音一般,他掐着裴昼隐的胳膊想让他停一下,然而上了床的裴昼隐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见,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直到许昭宁没办法,紧紧抱住他。 被抱住的裴昼隐,又变得温驯了许多。 两人像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蛇类,直到哪一方将另一方吃下去,或者永远纠缠。 一滴汗水顺着裴昼隐的下巴,落在了许昭宁的背脊,缓缓流向更深的位置,他伏在许昭宁后背,咬住了他的侧颈,用牙齿感受他动脉的跳动。 “我爱你。” 许昭宁以为他出于报复心,将他牵连进不属于他的世界。 可原来裴昼隐的爱就这样,卑劣且不堪,但又浓墨重彩,是许昭宁看不清的画。 …… 半睡半醒,许昭宁听见了裴昼隐下床的声音。 他的闹钟好像被裴昼隐关了,根本分不清是几点,裴昼隐过来亲了他一下,“还早,才六点多,你继续睡。” “嗯……”许昭宁像一只懒散的猫,揉了下眼睛,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他也不清楚昨晚几点睡的觉,但能肯定的是,距离他睡着应该没多久。 至于裴昼隐为什么这个时间起来,他也没精力关心,只想睡觉。 再次醒来,已经是早晨九点。 桌子上摆了刻着盲文的纸条,还有已经做好的早餐,脚步所到之处畅通无阻,他的行李已经被裴昼隐收拾干净,摆去了该去的位置。 许昭宁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睡饱恢复了理智后,他才反应过来,别人去陌生人的家里,对着陌生的格局和不熟悉的收纳,总要问一问才能确定东西放在哪里,可是裴昼隐什么都没问,还给他做好了早餐。 裴昼隐真的来过他家? 许昭宁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捡起一段不熟悉的记忆。 非要说的话,他那一次生病,迷迷糊糊好像是感觉到有人照顾他。 那时只以为是生病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裴翊,从来没想过是裴昼隐。 所以那次,是裴昼隐照顾了他一夜? 换成其他人,许昭宁该担心一下人身安危,换成裴昼隐,一切又变得离谱又合理,导致他不太感动,又有点无奈。 坐下吃早餐时,许昭宁收到了裴昼隐的消息。 和他相比,裴昼隐今早去公司时,肉眼可见的好心情,一改近日的阴郁。 昨日他的大发雷霆已经惊动了整个公司,尤其公关与法务部人人自危,已经做好了今早被批个满头血的盛况。 谁知裴昼隐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除了那位借此炒作的梁小姐。 “昨夜我们开了线上会……”法务部部长忆起昨晚裴昼隐毫不留情的批词,嘴上紧急刹车,改了个说辞,“我们紧急研讨,梁家懂事长上个月爆出了丑闻,您与梁小姐的绯闻,应该是为了压丑闻。” 他硬着头皮,已经做好了裴昼隐怒骂“你们开会就开出这些东西”的准备。 可裴昼隐“嗯”了一声,似乎颇有耐心,“然后呢?” 他们连忙把做了一夜的方案拿了出来。 裴昼隐迅速翻看,里面写了很多亡羊补牢的应对策略,还有针对梁家的部分,差强人意,“就这样吧。” 会议以想象不到的时间结束了。 等下属们抬头时,裴昼隐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们彼此面面相觑,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敢置信。 “裴总最近……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哈。” 几个人劫后余生地尬笑。 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裴昼隐正忙着给许昭宁发消息。 实际上从来到公司的第一分钟,他就已经给许昭宁发了信息,只是那边没回复,他知道许昭宁还没醒。 这次试探着发过去,许昭宁终于回了。 [饭挺好吃。] 裴昼隐不是话多的人,对着许昭宁,却总想追问:[你喜欢哪一道?] 许昭宁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三明治机放哪了?] 他们家的厨具并不是摆在明面上,而是收纳在厨子里。 还在一个不太明显的角落,因为他不经常用。 裴昼隐立刻打起警戒,[稍微翻了翻,你不高兴我翻你东西?] 许昭宁彷佛能透过这行字,感觉到他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扯了扯唇角,昨夜被裴昼隐咬过的唇隐隐作痛。 最终还是放过了裴昼隐,[下次不许乱翻。] 裴昼隐答应了,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都没有再提许昭宁租房的事情。 许昭宁知道,从今往后应该也不会有房东来催他搬家。 而且哪怕是他搬了家,裴昼隐也总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他身边,与其如此,倒不如不折腾。 把事情交给裴昼隐处理,让许昭宁感受到了一种久违地轻松。 他又发给裴昼隐消息,像是报备,也是通知:[我要开始接工作了,下午不在家。] 在他的设想中,裴昼隐应该会觉得他的工作没什么好做。 曾经哪怕裴翊很尊重他,字里行间偶尔也会流露出对他工作的不以为意,这是处于他们之间的阶级差异,许昭宁觉得很正常。 裴昼隐问:[给我一把钥匙?] 许昭宁诧异,他还真要住下? 他吃了一口裴昼隐做的饭,坐在裴昼隐收拾的家里,心安理得地回复:[不给。] 第62章 许昭宁重新营业后, 发现他的人气越来越旺。 也许总是失去过后才是最好的,之前他宣布暂时不再接单,大家都以为他不再做这一行, 无比惋惜, 直到他最近去了一个客户的家里问起这件事, 对方告诉他,他们这些客户还因此建个群, 希望能找到和他水平差不多的调琴师傅。 许昭宁受宠若惊。 他的技术不能说到达了顶尖, 只能说有性价比, 为人勤快。怎么想也不至于被捧上神坛的程度。 “那你是不知道啊, 小许师傅,”对方朝着他抱怨, “我后来找了个师傅, 进门之后连钢琴保养的方式也不说, 我有一台钢琴放在了阳光房里,他调完之后就走了,要是你的话, 少不得嘱咐几句, 你确实细心啊。” 许昭宁闻言笑了笑。 这些虽超出他的意料,但名声好涨, 总不见是件坏事,他不能当着雇主的面诋毁同行, 只好报以微笑。 对方连连点头, “为人还稳重。” 一趟琴调下来,他被雇主的热情搞得无力招架,出门之后缓了缓。 这一单刚做完没多久,下一单接着又来了。 工作繁忙, 对许昭宁来说并不算件坏事。 不是调琴旺季,愣是比旺季还要忙,回家的时间也少,一直晕头转向到了月底,他这个月的业绩创了新高,比之前翻了三倍不止。 只是忙着忙着,就把家里那位忽略了。 自从那夜后,裴昼隐就时常在他家留宿,说是留宿,和同居也没什么区别,他住在这里的时间,快比裴翊都要长。 许昭宁不把钥匙给他,他下班时便待在车里,等着许昭宁回来,再拿着买来的食材跟着他回家。 第66章 许昭宁发现,他厨艺出乎意料的好。 在他的设想中,裴昼隐应该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从小到大应该除了学习的苦没怎么吃过穷人的罪,更不可能会做饭。 裴昼隐告诉他:“留学生的基本操作。” 他出国时,也并不是被家族器重的后辈,很多事情他父母不会插手,家族更不会。 “说起这个,还有个好笑的事情,”现在他在许昭宁的面前状态松弛了不少,“我出去留学第一年,身上没什么钱,也没生活常识,分不清菜有没有变质,吃了变质的剩菜,然后得了急性肠胃炎。” 他抱着许昭宁的肩,整个人贴在许昭宁身上,语气温和缱绻,“我去医院就诊,医生非常严肃地给我看了一圈,然后告诉我,我可能得了癌症,需要把肠子切掉。” 许昭宁没忍住,笑出了声,“国外的医生……不是很厉害吗?” “要是有钱的话,当然能看厉害的医生,”裴昼隐语气自然地调侃,“谁让我穷呢。” 许昭宁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从自己嘴里顺畅地吐出“穷”这个字。 他知道这是因为两人家境不同,裴昼隐家里并非真的没钱,而他家里确确实实真的贫穷。 “后来第二年我就有钱了,”裴昼隐语气有点故意的得意,“赚钱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挺容易的。” 许昭宁抿唇,头一次发现他也挺欠。 有点像那种嘚瑟的青少年,心理年龄挺幼稚。 “然后我因为饮食不规律,又胃痛,又一次去了医院,这次我用了很多钱,挂了个好的医生。” 许昭宁问:“这次的医生很好?” “那倒没有,”裴昼隐道,“这次的医生建议我把胃切了。” 许昭宁一下子破功,笑了起来。 他笑时也不会很大声的笑,不像很多人那样前仰后合,最多露出贝齿,眼睛也弯起来。 裴昼隐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他的视线凝聚在许昭宁的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越凑越近。 在他即将亲上时,许昭宁的手机响了。 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这段时间许昭宁对于手机的消息很是看重,立刻打开消息听,反正他工作不是什么机密,被裴昼隐听了也就听了。 “小许老师,最近有没有时间?” 听见这个声音,裴昼隐的眉头狠狠一皱。 他问:“如果我没记错,你一周前才给他们家里调过琴?” 他记性好也不是一天两天,尤其是事关许昭宁,更是事无巨细。 这个男孩子的声音,他听过一次,那一次就记忆深刻。 许昭宁反倒是有些模糊了,“是吗?” “上一次他找你调琴,还问你有没有女朋友,”裴昼隐的眸色逐渐暗沉,语气漫不经心,“说要给你拉红线。” 许昭宁想起来了,“是他啊。” 裴昼隐的强势又露了头,“拒绝他,别接他的单。” “那哪行啊,”许昭宁不同意,“我的名声是我一单做出来的。” 裴昼隐道:“我把这单的钱给你,反正你不许接。” “这不是钱的问题,”许昭宁觉得和他说不通,“我工作上的事情,你不许插手。” 裴昼隐闻言,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他知道许昭宁最看重他的工作,比能不能弹钢琴还看重。 许昭宁避开他,去窗边听语音。 对方跟他说,最近家里又买了台新钢琴,感觉音不是很准,想让他过去调调。 许昭宁问:“新钢琴一般会有师傅帮忙校准,没必要再多花一份钱来找我。” “调了啊,但是我觉得不太舒服,”少年的声音干脆清爽,“你知道的,我耳朵很灵,音稍微有点不对就难受,你的耳朵和我一样灵,你来帮我调准没错。” 许昭宁犹豫了片刻。 他的听觉慢慢转移到了客厅里,听着身后的人的动静。 没动静,自从他来窗边讲话,对方就像是被禁言了,一声不吭。 许昭宁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接单。 他看不见裴昼隐眼神中的幽怨。 裴昼隐觉得自己像个怨妇。 本来他成功打入许昭宁家里的那天,他以为他和许昭宁的感情赢来了阶段性的胜利。 哪怕许昭宁不给他钥匙也没事,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谁知道许昭宁开始不着家了。 早晨六点这人就已经起床开始准备出门,晚上六点才回来,等做饭好吃过饭洗漱,许昭宁继续和客户约时间,完事之后两人躺床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十点。 他想做点什么,许昭宁就睡了。 总不好趁着许昭宁睡觉时做。 周而复始,转眼间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许昭宁比他这个霸总还劳累,他们还没睡过第二次。 寡妇都比他强。 第63章 许昭宁自然不懂裴昼隐百转千回的心思。 和裴翊在一起时, 他也不是会为了感情耽误工作的做派,在他的观念中,工作的占比要比感情多, 一直如此。 有裴昼隐这个能把他阴暗情绪都激发出来的混蛋, 已经是他人生中的意外。 现如今两人趋于平稳, 许昭宁自然是重拾曾经的生活。 曾经裴翊因为这个和他抱怨过,但通常拗不过他, 没过几天便没事人似的又重新联系他。 许昭宁以为, 裴昼隐那边, 总不至于和裴翊一样无所事事, 拿这些事情来置气。 夜间裴昼隐话少了很多。 许昭宁和人沟通完后,便已经约定好了上门时间, 眼下只想快点休息, 谈情说爱的气氛既然已经被打破, 也没有必要继续。 他躺上床后,裴昼隐迟迟没来。 不是吧? 许昭宁虽不懂裴昼隐在想什么,但是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只是总觉得不至于。 他趁着上厕所, 问了一句:“还不休息?” 闷声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裴昼隐,听见他主动搭话, 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浓重的眸色落在许昭宁身上。 许昭宁的神情平淡,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裴昼隐试图在他身上找到一点故意的证据, 可看了半天,只能看出他的平静。 彷佛根本没留意他生气,还一如平常那样和他说话。 算了。 本来就是他想尽办法靠近的他,就算是置气, 对于他们现在的状态来说,也为时过早。 尽管裴昼隐刚刚坐着的一个小时里,很想问许昭宁:你现在把我当什么? 可他自然也是不敢真的问出来的。 许昭宁又问:“你不睡觉,那卧室里给你留灯?” 盲人并非完全感知不到光线,如果灯光太过刺眼,睡觉时也会比较敏感。 裴昼隐的情绪瞬时又好了起来。 许昭宁这话,像极了夫妻两个人日常说话,也已经默认了他住进他的卧室里。 他肯定是不清楚那个学生对他有别样的心思。 毕竟许昭宁一向这么迟钝。 当初他对许昭宁起了心思,不也是完全戳破时,他才敢相信? 许昭宁对感情,除非对方明明白白告诉他,否则想多了他只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而非对方另有所图,丝毫不清楚自己有多招人。 都是那个学生的错。 裴昼隐带着笑,走向许昭宁,握住他的手时,各种心思活络,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像是不经意问:“你和那个学生约好了?” 许昭宁抿唇,有点抗拒,“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不想和裴昼隐在这种事情起争执。 “我没有不让你工作,”裴昼隐握紧了,“我想了想,是我不对,无故拒绝客户,如果他把这件事说出去,肯定会损伤你的信誉。” 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许昭宁总觉得怪异。 许昭宁道:“他就是个普通客户,还是个学生,我和他之间也不可能有什么。” “嗯,我知道。” 许昭宁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约了后天去帮他看,我在他家应该不会待多久,他那是新琴,费不了什么功夫就能完工。” 裴昼隐善解人意道:“好。” 夜里,两个人是抱着睡的。 许昭宁之前的恋情也没这么腻歪过,和一个人紧紧抱着,整个人密不透风,总让他觉得被禁锢,有种不自在感。 但是他知道,当他挣扎开之后,第二天还是会在裴昼隐的怀里醒来,也就默默接受了。 夜深,裴昼隐知道他还没睡,忽然开口,“不过,你都工作这么久了,也忽视了我这么长时间,不给我点补偿?” 许昭宁紧张起来,“你想要什么补偿?” “嗯……”裴昼隐陷入思索,“我们还从来没出过约过会,不如去约会?” 这个答案又超出许昭宁的意料。 第67章 他以为裴昼隐不会对浪费时间的娱乐活动感兴趣,虽然裴昼隐表现出很强烈的希望和他单独相处的欲望。 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头,“那凑个时间出去。” “不用特别凑时间,”裴昼隐凑近他,亲了亲他的额角,“你后天上午有个客户,下午去过那个男学生的家里,不是没再约人了?” 他对许昭宁的行程如数家珍,可见也在一直观察。 许昭宁毫不意外,甚至习以为常,“……也可以。” 这次,总算是能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裴昼隐从身后抱着他,两人双手紧握,覆在许昭宁心口处,裴昼隐能借此感受他的心跳。 他嘴角翘起一抹笑容。 * 那天很快就到了。 上午许昭宁帮客户调试完琴,出去后没多久,便听见一辆车停在了他的身侧。 裴昼隐换车不算勤快,有时相同的型号能买两辆,让司机换着开,他认为司机和车的熟练度也能提升安全性,久而久之,车的引擎声许昭宁都熟了。 他停下脚步,果然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裴昼隐走过来,“宁宁。” 许昭宁疑惑:“我们不是约了下午?” “工作提前完成了,我在公司里闲着也无事,”裴昼隐牵住他,“你不是要去客户家里?我送你。” 许昭宁彷佛猜到了他的主意,缩了缩,“你不要闹。” 对方只是个半大孩子,可经不起裴昼隐的恐吓。 “我没闹啊,”裴昼隐像是听不懂他说什么,“快去吧,早点结束,我们就能早点约会。” 许昭宁听他语气并无异常,也没有吃醋生气的意思,这才上了车。 下车时,裴昼隐也跟着他一起下车。 许昭宁:“……” “不能跟着吗?”裴昼隐语气无辜,“我以为你的工作不需要保密性,多个人跟着也没事。” 许昭宁叹了口气。 他都不需要掏盲杖了,手搭在裴昼隐的胳膊,“前边1390号别墅,他们家有可视门铃,你帮我摁,进去后别说话。” 看吧,看了才能放心。 裴昼隐眼中含笑,只是眼底处,有一丝警惕的光已经亮起。 对方早就知道许昭宁要来,都没让佣人等,可视门铃接听后,就是对方的声音。 “小许老师!” 欢欣雀跃,能听出来的少年青涩。 “你好,”裴昼隐声音温和,“我们已经到了,麻烦开下门吧。” 对方的声音顿时警惕了起来,“你谁啊?” 他这个声音,很显然和许昭宁说话时完全不同,有点高高在上的冷漠。 许昭宁愣了一下,怕裴昼隐和他一言不合又吵起来,连忙道:“是我。” 门开了。 对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身体懒懒地倚着门框,看见许昭宁时眼神一亮,看见他旁边的男人时,眯了眯眼。 两人的视线交接,在许昭宁不知情时,已经双双对彼此生了敌意。 第64章 “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你究竟是觉得哪个音不对劲?” 许昭宁已经摸查排除了好几遍,时间也过去了半个小时。 黎思博盯着许昭宁认真的侧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凑着他近了一点, 手指点在钢琴上, “就是这个音啊,小许老师没觉得偏了一点吗?” 许昭宁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对这个学生不算陌生, 因而并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再三排除也没找到问题时, 越来越茫然。 裴昼隐的视线顺着许昭宁温和的侧脸, 看向他的指尖。 那个学生越靠越近,两个人的手指差不多几厘米的距离。 裴昼隐嘴角慢慢上扬, 眼中的情绪却在下沉。 “小许老师。” 听见裴昼隐的声音, 许昭宁愣了一下,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叫我……” “原来平时你客户都这么叫你?”裴昼隐像是不经意走到了两人身边,站在许昭宁身后, 强行插在他们中间,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可爱的称呼?” 一句“你疯了吧”堵在许昭宁喉咙里。 梁思博看着自己和许昭宁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 上下扫视裴昼隐,眼中的戒备渐浓。 “还没来得及问, ”梁思博带着笑, “您是……?” “哦,忘了介绍,”裴昼隐的手自然地搭在许昭宁的肩上,“我是他男朋友。” 梁思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许昭宁也愣住了。 虽然他和裴昼隐的相处模式和恋爱没什么差别, 但当一些暧昧不清的东西被点明时,还是有些不习惯。 “男……”梁思博语气明显急了,“我怎么不知道小许老师还有男朋友?” 裴昼隐像是没看出来,笑着问:“怎么,你和小许老师很熟吗?” 许昭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的阴阳怪气,他悄悄拽了下裴昼隐,希望他别再发疯。 梁思博的表情变了变。 他咬了咬牙,随后又笑出来,“小许老师,你男朋友好像对我有敌意呢。” “怎么会?”裴昼隐同样报以假笑。 “我只是没听小许老师提起过,”梁思博语气无辜,“朋友圈也没见他发过男朋友有关的内容,所以有点惊讶。” “正常,毕竟是工作号,肯定不会发私人生活。”裴昼隐道。 气氛一时间冷落下来。 梁思博气笑了,顶了顶腮,年轻人到底是沉不住气,转移了话题,“忙了这么久,小许老师饿不饿,我让家里的阿姨给你准备了甜点,要不要吃一些?” 许昭宁生怕裴昼隐再发疯,连忙道:“不用了,我还是先把琴调好,接下来我还有事……” “都已经准备好了,小许老师不给我面子?” 许昭宁无语凝噎,也不知道这小孩哪来的这么重的社会作风,连“给面子”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裴昼隐摁住许昭宁肩膀的手用力,阻止他站起来。 “好啊。” 他替许昭宁答应了。 许昭宁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气氛微妙,吃甜品时,活跃的梁思博沉默了不少。许昭宁重新调音,感觉差不多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单还不如不接。 “小许老师,”梁思博似乎也知道留不住他,靠着钢琴,“原来你还有私人号啊,都没有跟我说过,好伤心啊。” 许昭宁心中暗骂裴昼隐几声,“没有。” “嗯?” 他站了起来,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我没有私人号,都是一个号。” 梁思博已经掏出来的手机又放了回去,虽然知道许昭宁看不见,还是露出个笑容,“这样啊,小许老师男朋友还真会开玩笑。” 出了梁思博家,重新坐在车上,许昭宁叹了口气,“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 裴昼隐反问:“你不清楚?” “我早说过了,一个客户而已,”许昭宁道,“你却非要跟进去,和我的客户呛声,你觉得这对我会有什么好的影响吗?” “是因为这个吗?” 许昭宁怔住:“……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因为,我在别人面前说我们的关系,你不高兴?”裴昼隐问,“从我跟他说我是你男朋友开始……” 他的手放在许昭宁的脸上,不知是想揉还是想掐,“你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许昭宁沉默了。 他发觉他和裴昼隐的思路永远不在一条线上。 “裴昼隐,”许昭宁的语气诚恳,“你现在有往神经病方向发展的意思了,去挂个号看看吧。” 司机的手一滑,差点没握紧方向盘。 裴昼隐也一脸不可思议。 片刻后,他笑出了声,倒不是生气,完全相反,他觉得这么和他呛声的许昭宁新鲜得出奇,“宁宁,靠我近一点。” 许昭宁不为所动。 裴昼隐干脆主动出击,捏着他的脸亲了上去,被许昭宁打了一下才收敛一些。 许昭宁深呼吸,以前没发现,裴昼隐比他弟还缠人。 但这句话他肯定不会在裴昼隐面前说,现在裴昼隐怒气值可能只有一两分,如果从他嘴里听见裴翊这个名字,不大闹一场肯定不会罢休。 最后吃亏的还是他。 本以为今天的约会不过是裴昼隐想和他一起见梁思博的噱头,没想到裴昼隐还真认真准备了。 “我也没人正经约会过,让助理帮忙查了查,约会无非就是那几个项目,”裴昼隐道,“今天影院,商场,还有个游乐园我全包了下来,看看你想玩什么。” 裴翊就已经挺能花钱了,但是和裴昼隐一比,还是差了不少。 以前许昭宁和裴翊出去时,裴翊从来不住便宜酒店,也不会提前抢打折的票,衣食住行绝不将就,永远只要“更好”而不要“次好”。 许昭宁很早就已经见识过他们这些大少爷的做派,裴昼隐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68章 算了,反正不是他的钱。 裴昼隐察觉到他走神,又开始不悦,“你在想谁?” 许昭宁收回思绪,“什么也没想。” “在想裴翊?” 这个名字一出来,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再一次变得凝固。 许昭宁已经知道什么是他的雷区,也不会不识趣,主动搭上裴昼隐的胳膊。 “你还玩不玩了?” 裴昼隐视线从他眉眼间挪开,最终决定不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过去的人已经过去,现在在许昭宁身边的人是他,未来也只会是他。 “今天的主角是你,选择权也交给你。” 第65章 虽说一开始不太顺利, 慢慢的,许昭宁还真玩了进去。 包场就意味着什么都能玩,也不用顾忌着撞到陌生人, 有裴昼隐在身边, 他甚至连盲道都没用到, 只要他说想去哪里,自然有裴昼隐带着他走。 许昭宁白天因为裴昼隐消失的笑容, 又因为裴昼隐回到了他的脸上。 裴昼隐见他连旋转木马都能玩半天, 又忍不住装不经意, “谈了三年恋爱, 他连这种东西都没带着你玩过?” 许昭宁不明白他心里明明不痛快,却总要提裴翊。 这个人很像他们之间一个阴魂不散的障碍物, 时而被拿出来刺人, 时而阻隔一下他们之间太冒进的关系。 他敷衍道:“没。” “那你们平时都玩什么?” 许昭宁已经从旋转木马上下来, 本来在思索还能玩什么,闻言道:“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 裴昼隐沉默了。 见状,许昭宁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我真的挺好奇, 你确定他是你亲弟弟?同父同母的那种?” 裴昼隐轻笑,“对。” “没见过这么恨自己亲人的。” “那你弟弟呢?你不也不喜欢他?”裴昼隐道, “你家比我,似乎不遑多让。” 许昭宁也噎了一下。 他没办法违心地说他喜欢许乐逸, 但是比起裴昼隐浓烈的恨, 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都出来玩了,还聊不开心的做什么?”许昭宁问,“你这人是不是不太会聊天?” 没见过和人出来约会还找茬的。 人家都想留下点美好的回忆,裴昼隐偏要反其道而行。 接下来, 裴昼隐安静了很多。 许昭宁玩了很多东西,连夹娃娃都尝试了,这是他以前说什么都不会玩的项目。 在商场完全安静的情况下,他侧耳也能判断一下钩子的方向,加上有裴昼隐告诉他娃娃的位置,竟然还真成功抓上来两个。 当然,投币也投了不少。 许昭宁觉得很神奇,“你都包场了,老板竟然没给你留游戏币,还要重新买?” 简直像逮着冤大头使劲薅。 裴昼隐:“怎么,担心你男朋友破产?”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一种调侃的口吻来试探许昭宁。 而许昭宁做了个无语的表情,也没有反驳。 用那张精致如洋娃娃的脸做完表情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挽尊,侧着脸去听其他方向的游乐设施,又认真又乖,丝毫看不出来呛人时有多气人。 裴昼隐的心逐渐轻盈起来。 好像从他记事起,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也从来没觉得,原来开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容易到只是看着许昭宁在他身边放松的样子,他就能不自觉微笑,拿着许昭宁递过来的东西,哪怕像个佣人一样跟着他,也没觉得不悦。 他好像有点懂为什么有的男朋友会吃女朋友的剩饭,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在身边拎包,如果那个人是许昭宁,好像把这些都做完也不嫌够。 “我决定了,”许昭宁道,“以前就听说过山车很刺激,但是一直没机会坐。” 裴昼隐的表情僵住。 许昭宁本想往前走,结果裴昼隐在原地纹丝不动。 “走啊。”许昭宁困惑。 “……我想拒绝。” 许昭宁停顿几秒,随后笑出声。 “你害怕过山车?”许昭宁的声音充满不可思议,“堂堂的裴总竟然害怕过山车?” “不是害怕,”裴昼隐道,“我讨厌那种失控的感觉。” 许昭宁拉他,“我一个瞎子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裴昼隐深呼吸,随后长叹。 十几分钟后,许昭宁抱着栏杆欲吐又止。 裴昼隐:“……” 工作人员适时地递上来塑料袋,裴昼隐道了谢,撑在许昭宁面前。 许昭宁头埋进袋子里:“再也不玩了。” 裴昼隐笑出声。 许昭宁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刺激的?上去之后不是纯难受吗?” “可能大部分生活都比较无聊,寻求的就是这种刺激感?”裴昼隐不置可否,“就像有些人爱看恐怖片,心理上对未知恐惧的好奇,视觉上的……” 他顿了顿,“反正没什么好玩的。” 许昭宁接上,“视觉上的刺激?” 裴翊观察他的脸色,轻声道:“或许吧。” 许昭宁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想想才认识裴昼隐时,可不见得他是那种会顾忌别人的人,当他表现出来对他的不喜时,许昭宁总觉得什么嘲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为奇。 他笑了笑。 “你还有什么想玩的?”裴昼隐转移话题,“天色还早,不急着回去。” 许昭宁说:“我有点累了。”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后,又听见了旁边广播叫卖声,能听见卖冰淇淋、糖果和烤肠的。 许昭宁觉得有意思,“你包场了,但是这些小商贩怎么还在叫卖?” “总该给你一点正常的游玩体验,”裴昼隐道,“他们出来是什么模样,你也该是什么模样。” 许昭宁想,以前他对裴翊有钱没什么感觉,原来是因为裴翊不够有钱。 有钱确实挺好。 裴昼隐:“想吃点什么吗?” 许昭宁摇了摇头。 裴昼隐:“生气了?” “什么?” “我确实没跟人这么出来过,也不太会聊天,”裴昼隐道,“小时候,基本都是我看着父母带裴翊出去,等他们回来时,裴翊围着我讲些乱七八糟的。” 许昭宁没想到他还会主动提起裴翊,语气还算平常。 “乱七八糟的是指什么?” “一些……”裴昼隐组织了下措辞,“时间颠倒,事件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的抒情叙事?” 许昭宁被呛了一下。 “具体来说的话,他兴致勃勃跟我分享他们在外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玩了什么,”裴昼隐揉了揉眼睛,“时间太久,早忘了他说什么。” “是忘了,还是不想记住?” 裴昼隐拿开了手,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着许昭宁。 入秋的傍晚夹着凉风,丝丝缕缕,他抬起头碰了碰许昭宁微凉的发丝,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外套披在许昭宁身上,裴昼隐缓缓回答:“都有吧。” “那时候我看着他,不会有什么羡慕的情绪,只感觉厌恶,有时在书上看到一只蚂蚁,都会想象成是裴翊,能被我轻而易举地碾死。” 今晚的裴昼隐似乎格外坦诚和平和。 恰巧的是,许昭宁成功捕捉到了他藏在平和下的真心,好像这样的裴昼隐是对他完全敞开的,能被他掌控揉捏。 为了让他开心一点,可以把最不想回忆的捧到他面前。 许昭宁想,如果是他的话,从小被关在房间里,为了一些莫须有的责任去学习一些不喜欢的东西,还要眼睁睁看着父母都宠爱另一个弟弟。 身在暗处的人,望向自己的另一个对立面,他能做到不嫉妒、不仇恨吗? 扪心自问,他没有这么大的肚量,许乐逸就是一个答案。 身上的外套持续发出余温,触碰他脸颊的手却逐渐冰冷。 “吓到了?”裴昼隐直勾勾盯着他,“我确实恨他,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如果不是杀人犯法,我小时候又被看管严密,可能我已经对他动手了。” “直到后来我出国留学。” 随着年龄的增大,恨意似乎也随着岁月一起变淡,留学回来后,裴昼隐看着裴翊,竟然感觉到恨意变得陌生。 “如果不是后来遇见你,”裴昼隐的手下滑,握住他,“我可能不会再回忆起对他的恨,因为你,我竟然又一次感觉到了久违的嫉妒。”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一开始,他接近他,就不是抱着报复的目的,而是因为他才产生了报复的心思。 “也不知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迷魂药,”裴昼隐的语气又轻佻起来,“我曾经想过,就算我和裴翊没有那些罅隙,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也会想办法把你从我弟弟手里抢回来。” 他凑近许昭宁,“所以,哪怕今天的约会没让你觉得很满意,以后的千千万万次,我也要想办法超过裴翊。” 第69章 第66章 夜幕降临, 这天许昭宁和裴昼隐玩到很晚才回去。 主卧只留了一盏暖色调的壁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也软化了裴昼隐的冷硬, 显出几分温馨。 许昭宁躺在床的另一侧, 没有把身体背过去, 而是静静躺在床上。 自他有记忆起,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毫无顾忌地去撒欢, 游玩到脱力才回家。 还有视力的记忆里, 他最多也是看着别人玩。 而失去视力的那段时间, 他又要与自己的眼盲相处和挣扎, 细数他这二十几年,没有不费力的时候, 也没有留给他放松的空间。 他能感受到身后床垫下陷的重量。 裴昼隐的目光如有实质, 落在他的脖颈、锁骨, 带着一种滚烫的渴求和……克制。 哪怕许昭宁看不见,也能百分百确定,他在看他。 同床共枕,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新鲜事, 只是以往同床异梦,今夜却明显氛围微妙。 约会回来后, 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似乎在悄悄发生改变。 许昭宁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 带着试探, 轻轻地覆上了他腰侧的被子。 温度有些灼热,许昭宁微微一动。 那只手有些僵硬。 但最终,他没有离开,只是那样安静地放着, 等着许昭宁的呼吸放松,像是在安抚,也像是等待许昭宁的接受。 许昭宁极其缓慢地,在被子里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将自己微凉的手,向上探去。 他的指尖先是触碰到了柔软蓬松的被子,然后一点一点,触碰到了那只大手。 黑暗中,裴昼隐的呼吸声加重了。 下一秒,那只大手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又有种迫不及待地,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许昭宁没有抽回手。 他灵敏的听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被子簌簌的摩擦声、裴昼隐越来越炙热的呼吸,无不暗示着什么,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暗中破碎,那层阻隔在他们之间的薄薄的纸,在无声中融化。 许昭宁知道,此时此刻他很安全,哪怕裴昼隐欺骗过他,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但他永远不会伤害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信心。 事实上,还没成年开始,他就已经发现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靠不住,不管是他的至亲还是朋友,更不用说无亲无故的裴昼隐。 但他的心跳不会骗人,他也没办法自欺欺人,此时此刻,他感觉很安心,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的那种安心。 裴昼隐道:“睡吧。” 许昭宁诧异,他以为裴昼隐会做点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喜欢你,”裴昼隐像是看出他想什么,“情人间交往有时依赖性冲动,我对你有欲望,可又不仅仅只有欲望。” 黑暗中,许昭宁失焦的双眼泛着一点光亮,恍惚间好像也有了正常人的神采。 被子里一双交握的手出了汗,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许昭宁好像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还有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 * 又是忙碌的几个月过去,眨眼已经入了冬,春去冬来,许昭宁这一年过得不可谓不刺激。 但是又好像没什么改变,他依旧做着他的工作,依旧早出晚归,回到从前的出租屋。 只是身边的恋人换了一个,房东也换了一个,恋人从弟弟变成了哥哥,房子由每季度交租,变成了房租全免。 由于裴昼隐的资助,许昭宁的家人也很少再打电话来烦他。 偶尔他会和在疗养院的妈妈通个电话。 裴昼隐给找的疗养院护工素质不错,他妈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比在家里还要精神,明显能看出来护工下了功夫。 才开始他妈刚到疗养院时,还经常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随着时间变长,家里的事情她再不过问,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多,更多时候和许昭宁说说笑笑,说在疗养院里新认识的老头老太太。 她这样,许昭宁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他巴不得她永远不要再回那个家。 挂断电话,许昭宁松了口气。 他的脸朝着窗外,鼻尖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气味,是一种又新鲜又混了点土腥味的气息。 随后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颊,瞬间融化开成一小片冰凉的水滴。 下雪了。 许昭宁拿出手去接。 裴昼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拿了条毛毯披在他身上,“电话打完了?打完了回房间吧,吹冷风都快吹了半个小时了。” 许昭宁点头,和裴昼隐一起回房,这时,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以为是母亲又发来的消息,没着急看,“我想吃点东西。” “吃什么?” 许昭宁想了想,“上次你做的那个罗宋汤?” 裴昼隐又去了厨房。 许昭宁坐在沙发上时,点开了消息。 竟然是梁思博发给他的,幸亏厨房的噪音将消息的播报声掩盖过去,许昭宁侧耳听着,有点头疼。 又是让他调钢琴。 这已经是这几个月不知道第几次,梁思博家里买了一堆的钢琴,每次都有新的问题来找许昭宁。 许昭宁的回头客是多,但是也没像他这样这么频繁,频繁的彷佛故意。 他给出的理由也令人无法挑刺:“我最近觉得之前的旧钢琴手感不是很好,想多试一些钢琴,挑出一把喜欢的,小许老师,你知道的,我很挑剔。” 许昭宁知道这个学生家里很有钱。 因为喜欢学钢琴,家里买了很多种钢琴放在家里供他练习,也不要求他学出来什么成绩,只要他开心就行。 “怎么,小许老师还嫌工作多?”梁思博说这话时,语气十分无辜,“那我下次隔久一点时间约你?” 正因为理由正当,每次来找许昭宁都是因为工作,也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才让许昭宁觉得他有些滑手,没办法拒绝。 他本身就不算一个特别果决的人,时间久了,许昭宁甚至疑惑,到底是他过于自恋,还是裴昼隐草木皆兵,导致对梁思博产生了一些误解? 拒绝的话已经在喉间。 半晌,许昭宁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发出去一句:“好。” 这事最好还是别让裴昼隐知道。 如果梁思博真的有什么越界的行为,他也正好借机拒绝,如果梁思博什么心思都没有,裴昼隐闹起来,尴尬的还是他们。 第67章 “小许老师。” 许昭宁回头时, 对方正转着钥匙,钥匙相撞的清脆金属声持续响起,像是无声地提醒, 告诉他他的位置。 “你不在家?” “刚从外面回来, ”梁思博从他身边过去时, 许昭宁鼻尖飘过一丝酒味,不是很明显, “小许老师等很久了?” 许昭宁皱眉, “你喝酒了?” “啊, ”梁思博有些意外, “小许老师鼻子这么尖?我就喝了一小杯。” 说话间,别墅的门已经被打开, 许昭宁忽然停住, 问:“家里的阿姨不在?” “今天休息日, 她们去休息了,”梁思博笑着问,“怎么了?小许老师想念我们家阿姨做的饭吗?我可以把她们叫回来做。” 许昭宁压下心中的一丝不安, “不用了, 我调完琴就走。” 梁思博笑了笑,“这么着急?” 许昭宁从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警惕慢慢升起。 他说:“毕竟我还有其他客户。” “啊,对, ”梁思博道, “差点忘了,小许老师可是大忙人。” 这话让许昭宁缓缓蹙眉。 梁思博带着他到了钢琴旁,许昭宁收了盲杖,坐上琴凳, 手触摸着钢琴。 一摸就感觉到了不对,许昭宁问:“这不是上个月刚调过的琴?又出问题了?” “上个月调过?”梁思博语气疑惑了一瞬,紧接着找补道,“对……是又有些问题。” 许昭宁的手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你不会觉得我很傻,永远都那么好骗吧?” 闻言,梁思博的酒醒了大半。 许昭宁道:“你让我重复调琴,没问题的琴也要把我叫过来调,到底是为什么?” “这琴……”梁思博故技重施,“有问题啊,我觉得低音区有个音不对。” “具体是哪个?” 梁思博卡了一下。 许昭宁从低音区弹过去,动作行云流水,最基础的do-re-mi-fa-sol-la-si也如一首曲子,每个音都试完,他的头微微偏向梁思博,无声质问。 僵持了大概有半分钟,梁思博长出一口气,卸下了伪装,终于道:“好吧,我就是故意的。” 他长腿一伸,随处勾来个凳子,坐在许昭宁身边。 许昭宁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小许老师,我查了查你的男朋友,”梁思博靠在钢琴上,直勾勾盯着他,“你这个男朋友,说好查是好查,稍微一搜就能搜出他的新闻,但想深挖可不容易,简直是耗尽我的心思。” 第70章 许昭宁眉心紧蹙,“你知不知道,未经允许查别人的隐私,很没有礼貌。” “可是我都已经查完了,没办法了,”梁思博双手一摊,语气无辜,“小许老师,我查完之后还真吓了一大跳,你知道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吗?” 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许昭宁想。 他见识过裴昼隐完美面具下的另一面,那些阴暗的、暴戾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欲望。 “什么人?”他故意问。 梁思博忽然笑了一声,“这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毕竟,我还查出了除了他之外更有意思的。” 许昭宁闻言,心中一沉。 “小许老师,你最开始是裴昼隐弟弟的男朋友,是吗?” 许昭宁猛地攥紧了掌心,无神的眼珠在眼眶中漂移。 梁思博的语气又兴奋又好奇,“小许老师,你和男友的哥哥通奸,是吗?” 第68章 许昭宁从小到大没和人动过手。 但是现在他觉得快了。 随着梁思博说完那句话, 他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理智提醒他不能打人,勉强坐着。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有脾气, ”梁思博音色变得喑哑, “原来你也会生气, 这张脸上——也会出现这么迷人的表情。” 许昭宁站起来,摸索盲杖。 梁思博忽地覆住他的手背, “小许老师,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许昭宁沉声道:“滚开。” “我真的没有恶意, ”梁思博越握越紧,“我只是对这个发现很惊讶, 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情。” 许昭宁去撬他的手。 “小许——”梁思博语气渐渐变得着急, “昭宁!” 许昭宁的动作顿住, “你叫我什么?” “我早就想这么叫你了,”梁思博凑近,“我说过了, 我没有恶意, 我只很喜欢你。” 许昭宁冷笑,“你的喜欢就是暗地调查别人, 口出恶言侮辱人?” “不不,”梁思博道, “我只是想说……” 还未挥发干净的酒精似乎又在他体内肆虐。 他盯着许昭宁, 脸色逐渐涨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或许只有前者。 “既然他可以,我也可以。” 一瞬间, 许昭宁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你应该是喜欢刺激吧,小许老师?”梁思博深呼吸,胸腔在颤抖,“说实话,我才知道你有男朋友时很是沮丧了一阵,在知道你曾经和男友的哥哥偷情时,感觉你在我这里的某种滤镜被打碎。” 许昭宁颇感荒谬,揉了揉眉心。 离谱到极点,他竟然也不感觉生气了,反而笑出声。 梁思博彷佛受到了什么鼓励,“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以为的你只是我以为,如果接受不了真实的你,也算不上什么喜欢。” 他凑近了些,牵引着许昭宁的手,探向他的脸。 年轻人的脸充满了胶原蛋白,指尖刚触碰到,彷佛陷入一块豆腐中,“小许老师,我会乖乖保守秘密的,不会让你现在的男朋友发现。” 许昭宁头晕目眩,重新坐了回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怪诞的事情总发生在他身边,他抽回手,“我就当今天没来过。” 梁思博的脸色变了,“为……” “如果你不想受到任何的教训的话,就当我没来过,”许昭宁这次不再犹豫,决绝地起身,“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小许老师……” 幸亏许昭宁来过很多次梁家,对梁家的构造轻车熟路,否则在有人阻拦的情况下,他一个盲人,还真不一定能摸索出去。 梁思博在他身后追。 裴昼隐给许昭宁派了车,司机一直在外面候着,许昭宁上车之后,立刻道:“赶快走。” 梁思博趴在车窗上,隔着玻璃喊他。 许昭宁全当没听见。 车开出去一段路,许昭宁彷佛听见了脚步声,司机道:“许先生,您的客户在追车。” “不用管他,加快速度。” 和裴昼隐待一起久了,许昭宁也学会他几分气度,遇事不动声色,面色如常地嘱咐道:“今天的事情,不用告诉裴昼隐。” 梁思博实在过于年轻——他不想这件事让裴昼隐把他毁了。 指尖彷佛还留有少年人脸颊的余温。 许昭宁头疼欲裂。 没想到二十好几的人,竟然也有一日有享受不尽的“桃花运”,他实在无福消受。 * 裴昼隐下班回家,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些不同寻常。 许昭宁静静仰躺在沙发上,似乎是睡着了,身边播放着什么课程的讲解。 夕阳的光打在他身上,有几分温馨。 裴昼隐面色不禁柔和几分。 他在许昭宁的脸颊上轻吻,随后想要帮他把手机静音。 ——许昭宁猛地惊醒,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腕,精准无比。 恰巧这时,除了网课的声音,手机嗡嗡几声震动,显示许昭宁来了新消息。 许昭宁的心都提了起来。 自他下午从梁思博家出来,这人就坚持不懈地给他发消息。 他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在被拒绝之后,还有这么大的毅力去继续,但他绝不会再给梁思博任何回应。 裴昼隐看向许昭宁无神的双眼,挑了挑眉。 他不动声色,“怎么了?你手机里有什么?在防我?” “……没,”许昭宁扯出个笑,想要把他打发走,“忙了一天了,你不先去洗个澡?” 裴昼隐似乎毫无察觉,把他的手机放下,“好啊。” 听着裴昼隐的脚步声进了卧室,许昭宁这才松一口气。 他打开手机,也不管梁思博给他发来了什么消息,听也不听一通乱删。 感觉删干净了,又给梁思博发了一条警告的消息,让他不要再发消息过来。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裴昼隐洗完澡出来,手搭在许昭宁肩上,语气暧昧,“你要不要也去洗一个?” 许昭宁听懂了他的暗示。 他头一次因为裴昼隐要做而松了口气,这代表着裴昼隐没有起疑。 出于掩饰,他答应得很快。 然后要进浴室时,又犯了难,不清楚要不要把手机拿进去。 裴昼隐语气含笑,“怎么了,洗个澡也要听视频?” 许昭宁很无奈,这么遮遮掩掩,倒真有几分偷情的心虚。 算了。 他直接拿起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在门合拢的一瞬间,裴昼隐脸上的笑意就沉了下来。 和许昭宁同床共枕这么久,如果他看不出来许昭宁的不对劲,就真是个傻子。 桌子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裴昼隐看向亮灯的浴室,拿起了手机。 随后,他的视线凝固在备注的名字上。 ——梁思博。 裴昼隐毫无隐私感地解了锁。 [小许老师,你是不是生气了?] [今天全是我混账,我酒后失德,有点口无遮拦,说得那些混账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能不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裴昼隐握着手机的手逐渐用力。 发生了什么?什么酒后失德? 酒后失德……失的是什么德? [但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 一瞬间,裴昼隐愤然作色。 第69章 梁思博还在发:[小许老师,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问你了不了解你男朋友吗?] 裴昼隐冷笑,直接打字:[为什么?] [你的男朋友无非是在消耗你的青春, 他那样阶层的人, 和你在一起却从来没为你做过任何出格的托举, 你至今还在往返于许多客户家调琴,我是真心为你惋惜。] 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太过低级, 低级到让裴昼隐懒得和他纠缠。 但他对许昭宁的觊觎, 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话……我说过了, 我要的不多, 哪怕不分手也没关系。] [但是我能帮你,我能帮你的事业, 我还能提供更美好的肉.体, 我的脸手感怎么样?我比他年轻, 体力比他有优势,还会照顾人,你什么都不用损失, 这不好吗?] 裴昼隐的目光顿时凝固在这两行字上。 脸? 许昭宁摸他的脸了? 裴昼隐的眉心狠狠拧住。 他有些呼吸不畅, 拿着手机的手下垂,一瞬间好像有种抓到妻子出轨的既视感。 这种套路, 裴昼隐十分熟悉。 毕竟他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威胁、利诱、甚至是勾引。 只不过他当初没有成功, 通过装作另一个人才能上了许昭宁的床。 剩下的该怎么做, 他比梁思博都清楚。 先勾引着许昭宁和他在一起,然后剩下的再徐徐图之。 等和许昭宁的感情深了,下一步该对付的就是正宫。 第71章 找个时机,踢掉正宫, 就可以成功上位。 真是可笑。 活了三十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撬墙角撬到他的头上,这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尽管裴昼隐知道许昭宁绝不会接梁思博的茬,毕竟曾经他就没成功,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往上翻聊天记录。 竟然没翻出来什么。 这个发现,不仅没让裴昼隐的情绪放松,反而加重了呼吸。 有时候,一些需要掩盖的东西比能光明正大放出来的更令人觉得可疑。 不能朝许昭宁发作。 因为这种事情和许昭宁吵,许昭宁的反应他都已经能猜透,两个人缓和的关系又会再次变得僵硬。 浴室的门打开,许昭宁摸索着走出来,还没走几步,就已经被牵住。 “洗完澡怎么不叫我?”裴昼隐道。 “叫你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最近刚刚发现,浴室里面有些滑,”裴昼隐边和他说话,边拉着他走,另一只手悄然无声地将手心的手机重新放回桌子上,“下次洗完澡叫我,我怕你有危险。” 许昭宁无知无觉,点了点头。 这时,裴昼隐的手往下,揽住了他的腰,呼吸靠近,轻轻咬住他的耳垂。 许昭宁眼睫一颤。 “最近对我还满意吗?”裴昼隐的吻蔓延至他的下巴,轻轻啃咬,“今天要不要做?” “昨天不是才……” 话没说完,就已经被裴昼隐吞噬。 许昭宁发现今晚的裴昼隐格外用力。 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感受到过那种让他窒息的浪潮,过度的刺激使他眼角泛红,手腕被裴昼隐禁锢住举过头顶,只能承受来自裴昼隐粗暴的疼爱。 好几次他想挣扎,都被摁了回去。 裴昼隐好似在泄愤,与他十指相扣,因为过分用力,许昭宁的指间感受到了疼痛。 不等他叫停,接着他的指腹也触碰到了一片柔软,他微微一愣。 是裴昼隐的脸。 从认识起,许昭宁从未触碰到过他的脸。一开始裴昼隐和他上.床,怕被他认出来,会主动规避脸部的接触,后来许昭宁发现了他的身份,出于对他的警惕和小部分畏惧,也不会摸他的脸。 这么冷硬的人,脸摸起来也是柔软的,线条要比梁思博更硬朗一点,和他给人的感觉差不多,有一股凌厉感。 裴昼隐道:“许昭宁。” 许昭宁很久没听见过他直呼大名,心中一紧。 “我比梁思博帅。” …… 等意识到裴昼隐说了什么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许昭宁瘫软在床.上,整个人都在发颤,这时裴昼隐掀开了被子。 许昭宁在腰腹部摁住了他的头,力气绵软无力,“你翻我手机了?” 他就知道,梁思博这么坚持发消息,哪怕把手机静音裴昼隐也会发现。 但是没想到发现这么快,这人简直毫无隐私观念。 许昭宁头皮要炸开,颤抖着往后躲,又被裴昼隐死死掐住腰,不许他动。 “小许老师之前对我义正言辞,”裴昼隐呼吸加重,“没想到也会偷腥啊。” “你瞎说什么……啊!” 裴昼隐抬头吻他,石楠花的香味四散开,在粘腻的唇齿间竟然品出几分甜。 发红的眼尾在昏暗的灯光下莹出一点水光,失神的双眸增添几分诱人,在这双空无一物的眼眸中,映照出了裴昼隐因为嫉妒而阴沉、扭曲、强忍不安的脸。 “你聊天记录了删了什么?” “你们见过几次面?” “除了摸脸,你们还做过什么?” ——裴昼隐真疯了,这是想在床.上弄死他。 许昭宁昏昏沉沉,浑身瘫软地想。 他也快疯了,在失去理智时,他想,简直无妄之灾,为什么不找梁思博麻烦? * 许昭宁一夜几乎没睡,睡着了也没睡好。 他在噩梦中惊醒时,发现家里已经没了裴昼隐的踪影,掀开被子,身上早已被清理好,不见一点粘腻。 裴昼隐再生气也没忘了给他清理。 踩上拖鞋的一瞬间,他双腿无力,差点跌倒。 勉强站起来两条腿也在打颤。 理智回笼,他想起了昨天对梁思博的埋怨,后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 不行。 裴昼隐不会对他做什么,但是是真有可能弄死梁思博。 思绪如乱麻,许昭宁都没理清楚,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如今他也有了随叫随到的司机,上车之后第一件事,他让司机去找裴昼隐。 司机沉默住,一时片刻没有开车。 “怎么了?”许昭宁不祥的预感更为强烈,“他不会……” 在干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司机彷佛看出他所想,“裴总在公司,这个时间应该在开会,您要是去打搅……” 许昭宁半信半疑,“我不打扰他,就是想确认一下他在不在公司。” 司机还是没动。 许昭宁瞬间便明白,裴昼隐根本不在公司。 他脑子转的很快,“那算了。” 司机松了口气。 “我今天约了客户见面,和昨天下午的客户是同一个地址,你开车带我过去。” 司机僵住了。 许昭宁的语气难得带上了命令,“开车!” 一边是暂时见不到面的老板,一边是近在咫尺的老板娘,片刻后,车还是缓缓启动。 到了别墅,许昭宁敲门之后,开门的是梁家的阿姨。 “阿姨,梁思博呢?” “是小许老师啊,”阿姨的声音有些疑惑,“少爷不是被您的朋友给叫走了吗?就是上次和您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许昭宁闭了闭眼。 完了。 * 与此同时,一家西餐厅,半私人隔断的卡座里,两个长相出众的男人面对面静坐。 裴昼隐挽起袖口,修长的手指握住刀柄,优雅而缓慢地切割牛肉。 牛肉切口处的血丝鲜红刺眼,透出几分危险。 他浑身的压迫感极强,哪怕是在微微笑着,也让人本能提高警惕,不敢轻慢。 相对于他,他面前的梁思博则显得稚嫩不少。 还处少年期的梁思博故作镇定,看向那盘鲜红的牛肉,“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怎么会?”裴昼隐笑出声,“你还不够格。” 梁思博抬眸恶狠狠瞪他。 没有许昭宁在场,两人演都不演了,对彼此的厌恶溢于言表。 “没想到今天的第一餐是和你一起吃,够倒胃口,”裴昼隐开门见山,“我就直说了,别再招惹许昭宁。”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 “你可以不听我的,”裴昼隐不慌不忙,“你不听我的,你家在江城的生意就要听我的了。” 梁思博的脸上骤然一变。 这时裴昼隐的手机来了电话,他打开看了一眼备注,不动声色地跟梁思博道:“你慢用,我去接个电话。” 还挺有礼貌,梁思博无语地笑了。 这种维持表面绅士、实则毫不手软的衣冠禽兽他接触得多了,实在不明白许昭宁究竟看上了他哪。 也许是被迫的? 他其实骗了许昭宁,很多事情并不好查,都是他猜测出来的,裴家的消息被严密保护,像有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们牢牢封锁在里面。 在裴昼隐走后不久,梁思博也收到了许昭宁的消息。 等裴昼隐回来时,梁思博已经不见了踪影。 想着司机刚刚说过的话,裴昼隐拿起外套,匆匆离开。 …… 梁思博看见许昭宁时,眼神一亮,立刻走到了他身边。 许昭宁在听见他的声音时,也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 “裴昼隐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你是在担心我吗?”梁思博难得害羞,语气不屑,“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能把你丢海里喂鱼,许昭宁想。 那天裴昼隐和裴翊对峙,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对于裴昼隐的狠毒,他有比其他人更清晰的认知。 “这次找你,我是想和你说清楚。” 梁思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非是之前已经在手机里重复过的拒绝。 这时,他的余光扫过一个人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不想听你说那些话,”在许昭宁毫无察觉时,他忽然问,“我只想问你,小许老师,我的脸好摸吗?” 许昭宁哑然。 余光里,那个人影僵住了。 第70章 当一个人打破了重要的道德底线后, 他内心的约束机制会减弱,下次面对同样诱惑时,再次突破底线会变得容易, 这类似于“破窗效应”。 而许昭宁第一次被打破的原则, 是他亲手铸就。 第72章 裴昼隐站在原地, 平生罕见的有了“不敢上前”的情绪。 他看见梁思博朝许昭宁伸出手,浑身都在叫嚣着上前阻止, 可是现实是他僵在原地, 皱眉盯着看。 梁思博碰到了许昭宁。 裴昼隐再也忍受不住, 跨步上前。 然而没走几步, 他听见了许昭宁的声音。 没等梁思博牵起手,许昭宁问他:“你说你喜欢我,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梁思博一顿, 收回了手, “喜欢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吗?因为你长得合我心意,脾气好,弹琴好, 这些够吗?” “可是你说的这些, 都不是真正的我,”许昭宁道, “因为长得好看、弹琴好,就可以忽略我和男朋友的哥哥偷情, 甚至可以主动当第三者?” 梁思博不以为意, “问这些有什么意思,你不也一样吗?” “那如果我不合你心意,脾气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许昭宁道,“你真正的了解我吗?可以完全接受我的一切吗?你确定你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梁思博皱眉, “什么意思?” 许昭宁道:“如果除了这些你所看到的‘优点’之外,剩下的我全是缺点,比起阳光,阴影更为广阔呢?” 梁思博逐渐开始不耐了,“我都为了你当小三了,喜不喜欢你还用证明吗?” 许昭宁摇了摇头,“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尽快得到我,尽快和我上床。” 家里有钱、长相优越,梁思博从小到大可以说众星捧月,很少有不顺心的事。 难得碰到难题,他自然想尽快解决,哪怕是投机取巧。 被许昭宁再三诘问,骨子里的傲慢露出,直勾勾盯着他。 “你说我是为了尽快和你上床,”梁思博问,“那裴昼隐吗?当初是你主动和他偷情的?在没分手的情况下和他上床,是因为你也想尽快和他上床吗?” 许昭宁听他越来越口无遮拦,正想说话,只感觉身边一阵脚步声,随后听到了梁思博的闷哼声,还有重物撞到了车之后,车发出的警告声。 他一惊,“裴昼隐!” 裴昼隐整理了一下衣装,居高临下地看着横躺在地上的梁思博。 梁思博起身,捂住被踹的腹部,脸颊被车镜擦伤,脑袋都在嗡鸣。 裴昼隐道:“车的修理费改日会发送给令堂。” “少开玩笑了!”梁思博怒吼,“你打了我,还找我爸要修理费?!” “你可以试试他会不会付。” 裴昼隐语气平淡但笃定,“你还可以试试,如果我把你打进医院,他是会选择来找我麻烦,还是选择提着礼物找我上门致歉。” 恰巧此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打开了门,露出了里面等候已久的保镖。 黑压压的人虎视眈眈望着他们的方向,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东西。 这一刻,梁思博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恐惧。 撕掉那层伪善的面皮,裴昼隐所展露出来的真面目,几乎令人不寒而栗。 在动完手后,裴昼隐盯着自己皮鞋上些微的灰尘,皱了皱眉。 梁思博下意识一抖。 裴昼隐的洁癖众所周知。 许昭宁拉着了裴昼隐的胳膊,加重了语气,“裴昼隐!” 梁思博不认为许昭宁能管住他。 可神奇的是,在许昭宁加重语气之后,裴昼隐脸上的戾气慢慢褪去,竟然真的后退了一步。 他整个人几乎比许昭宁大一圈,和许昭宁站一起时,能将他完全笼罩住。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乖乖听一个什么都不如他的人,甚至收敛了过于可怖的表情。 梁思博擦了擦脸上的血,朝着许昭宁伸手,“我就知道,小许老师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我刚刚是着急了才那么说话……” “梁思博,”许昭宁叹气,“我们不是偷情。” “什么?”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早就和我前男友分手了,”许昭宁道,“他也不是为了我上床才和我在一起。” 裴昼隐一愣,像是没想到许昭宁会这么说。 梁思博的表情几经变化,咬牙道:“你骗人……” “我今天找你,也只是想告诉你,”许昭宁道,“我们之间,插不进去第三个人,哪怕刚刚我问过你的那些问题你都能回答上来,我也不可能和你发生什么。” 梁思博终于有了一点受伤的意思,哀怨地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要问我?” 许昭宁以为,当着裴昼隐的面,很多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到了此刻,他才发现,其实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开口,很多事情他早已清楚。 “我以为,这些话能让你知难而退,”许昭宁道,“但是问你的时候我才发现,哪怕我们开始的很错误,但却阴差阳错走到了正确的方向,如果你我之间再来一次,未必有好的结果。” 梁思博愣愣地看着他,“你是说,时机不一样?” “不是,”许昭宁道:“是因为你不是他。” 第71章 回去的路上, 许昭宁一直没有说话。 裴昼隐试图开口,许昭宁抬手戴上了耳机。 这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看着冷淡的侧脸,裴昼隐却丝毫没有要生气的感觉, 有一种充盈的情绪在他的内心充斥、膨胀, 几乎要破开, 他渴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许昭宁下车时,裴昼隐殷切地朝他伸出手。 他假装没感觉到, 直接略过了他。 裴昼隐一顿, 默默把手收回去, 跟在他身后。 家里还维持着走时的模样, 许昭宁开门时,被门口的鞋绊了一下。 不等他弯腰, 裴昼隐已经上前把鞋子收了起来。 客厅里满是许昭宁兵荒马乱往外走的痕迹。 垃圾桶也歪了, 许多东西都不在原本该在的位置, 许昭宁站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他弄乱了什么。 裴昼隐上前,默默开始收拾。 许昭宁找了个角落坐下。 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许昭宁边听边回复消息, 整整半天没看手机,消息已经快爆炸。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 裴昼隐余光观察他的颜色,装作不经意清咳一声。 许昭宁还是没理他。 裴昼隐又清咳一声。 许昭宁终于放下了手机, 脸色看不出什么, “我还以为,你今天要把他杀了。” “我又不是反社会人格,”裴昼隐笑了一下,“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许昭宁道:“黑.帮。” 裴昼隐愣了一下, 随后笑出声,许昭宁很少开玩笑,说起玩笑话也一本正经,如果不是对他了解,恐怕还以为他是认真的。 “还能开玩笑,”裴昼隐问,“是不是说明,你没那么生气了?” 许昭宁道:“我本来也没生气。” 他只是在想,该怎么和他沟通。 裴昼隐好笑地看着他,“从今天你看见我开始,就一直没和我说过话,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许昭宁:“你做什么好事情了,需要我理你?” 裴昼隐梗了一下。 他还从不知道,许昭宁的嘴这么厉害。 然而就是这样,让他在许昭宁身上,看见了松弛、信任、熟悉。 正是因为许昭宁的嘴上不饶人,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小脾气,反倒滋养了他之间的关系,裴昼隐好像终于抓住了许昭宁心门朝他敞开的缝隙。 实际上,似乎也早已敞开许久,只是他一味地善妒、一味地不敢看、不敢想,于是便也忽略了很久,直到正视时,那痕迹已经十分明显。 许昭宁听到他沉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改了改措辞,“还好你没有真的杀人。” 他说完后一顿,觉得这话好像也不是特别恰当。 说得裴昼隐好像什么杀人狂魔。 裴昼隐却微妙的感觉到了他生涩的安抚。 许昭宁不知道,其实从进门开始,裴昼隐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此刻裴昼隐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种充盈的、令人亢奋的情绪再次将他填满,他缓缓道:“你今天,是在担心我,才四处找人,不是担心梁思博?” 许昭宁微微怔愣。 他好像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一切都是下意识。 他缓缓道:“我为什么要担心梁思博?” 很多时候,有些话不必说太清,未尽之语已经告诉了答案。 裴昼隐勾了勾唇角,笑容再也压不下去。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感觉自己很像许昭宁养的狗,平时忙前忙后,稍微给点甜头就晕头转向,连气都生不起来。 可这也不算一丁点的甜头。 这是很多很多的甜头。 如果他是狗的话,他要绕着许昭宁转圈。 许昭宁丝毫没感觉到他的心情,他还在沉思。 纵使这一次有惊无险,那下一次呢?如果他身边再次出现类似梁思博这样的人,裴昼隐会怎么处理? 第73章 在没遇到裴昼隐之前,许昭宁从来不自恋,但也许是裴昼隐打通了他身上什么奇怪的东西,他身边似乎没什么正常的追求者,就连裴翊那个前任都变得偏激。 许昭宁犹豫片刻:“你下次……” “我下次不会再干涉你交友了,”裴昼隐学会了抢答,“这是最后一次。” 许昭宁颇感莫名其妙。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好了? 裴昼隐握住他的手,视线下移,看见了昨晚他在许昭宁手腕上留下的痕迹。 “都是我的错。” 他触碰到许昭宁手腕上的红痕,到底还是有些疼,许昭宁瑟缩了一下。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情,我永远都能冷静自如,”裴昼隐道,“可是一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情,我就理智全无,尤其昨天看见他发给你的消息,我确实恨不能杀了他。” 许昭宁张口想说话。 “可是再也不会了,”裴昼隐的手伸向他的肩膀,缓缓将他拥入怀中,“因为我确认了一件事情。”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恍惚间,许昭宁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手轻轻回抱住裴昼隐,被裴昼隐更紧地抱住,每一次的拥抱都像是要和他融为一体,狠狠吞噬掉他。 许昭宁的骨头缝都在发疼,但他没有抗拒,正像他对梁思博说得那样,裴昼隐对他的独特,他早已接受。 也不可能再换成其他任何人。 第72章 日子终于回归平静。 后来许昭宁再也没收到过梁思博的消息, 裴昼隐只要肯出手,肯定是要将事情完全办妥。 他知道,梁思博不再给他发消息, 就是最好的消息。 天气越来越冷, 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圣诞节前夕。 街上也都有了节日的气息。 这个节日对许昭宁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家里也不会有什么过圣诞节的意识。在他失明之前,他只在电视上见过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 许昭宁和一个小孩擦肩而过,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愣了一下, 不等他弯腰, 裴昼隐摁住他, 替他去捡,随手把捡到的东西还给小女孩, “给你。” 小女孩还怪有礼貌, “谢谢叔叔, 叔叔,平安夜快到了,要不要买颗苹果, 保佑平安?” 许昭宁虽然看不见, 但是已经猜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估计又是那些利用人的同情心,让小孩碰瓷推销高价商品的。 他会知道这个, 是因为以前碰到过冒充聋哑人的乞讨。 上面挂着收款码,逼到人前来让别人捐款, 说是乞讨, 和抢劫差不多。 许昭宁拿出盲杖后,对方发现他是个真的残疾人,这才尴尬走人。 他以为裴昼隐会一口回绝。 认识越久,他越发现, 这个人平等地对任何人都没什么善心,绅士也只是为了表面的平和。 正如此刻,他肯定会找一个十分温和、十分体面的理由,来拒绝这个小女孩推销的苹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裴昼隐掏出了手机,“好,一个多少钱?” 许昭宁有点意外。 一个苹果二十,裴昼隐听到后挑了下眉,但还是扫了码,拿了两个苹果。 一只带着包装盒、有点凉的苹果,放在了许昭宁的手心,摸索了一下苹果的样式,是比普通的苹果更大、包装更繁琐一点。 等小女孩走远,许昭宁没忍住。 许昭宁道:“你用这些钱去超市,可以买几十个苹果了,还能有剩余的钱买包装袋。” 裴昼隐道:“平安果,不一样。” 许昭宁欲言又止。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苹果不都是圆滚滚,带个柄,顶多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青色有的是红色,吃到嘴里味道都大差不差。 裴昼隐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哪里都不一样。” 许昭宁想起来,他以前留过学,“你以前在国外过圣诞节?” “恰恰相反,”裴昼隐道,“我在国外也不过圣诞节。” 不仅不过,在圣诞节学校都放假时,他还要找机会兼职。 第一年出去,他差点成了最早断供的那一批,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他最早的工作经验是靠兼职取得的。 许昭宁想起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果然还是为了照顾小女孩,“算你还有点良心。” 裴昼隐也没解释。 许昭宁嘴上说这个苹果不值得,然而还是小心翼翼捧回了家,甚至把快把这个苹果贡了起来,就算是对待老家的贡品都没这么小心过。 毕竟家里的贡品是几块钱买的,这个价钱翻了十倍。 倒是裴昼隐,买的时候说这个不一样,等回了家,就随手放到了一个地方,许昭宁发现时,把两个人的苹果摆在了一起。 这个苹果一直放到了平安夜。 * 清晨,许昭宁推开卧室门之后,撞到裴昼隐设置好的围栏时,还有点懵。 随后他在上面发现了盲文纸条。 上面说害怕他撞到圣诞树,于是围了一圈的围栏。 所以里面,在许昭宁这个不算大的出租屋里,出现了一颗圣诞树。 许昭宁有点好奇,左右无人,他的手伸进去,触碰这棵树的叶子。 入手出乎意料的有点硬,还有点扎手。 这是真树还是假树? 如果是真的,活的还是死的? 许昭宁像一只小猫,好奇地探头探脑,不过因为他看不见,所以只能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探索。 半晌后,他直接把围栏放去了一边,自己亲手去摸这棵树。 树上似乎放置了很多装饰灯,时而会有装饰物相碰的清脆声,许昭宁往下摸,果然摸到了礼物盒。 他抿唇,压住上翘的嘴角。 只是个礼物而已,没必要太高兴。 虽然以前从没在这种时候收到过礼物。 尽管好奇,他还是把礼物放回了原处,随后,他又在树底下摸到了另一个盒子。 怎么有两个? 许昭宁完全没想到要给裴昼隐准备礼物,自然而然以为这同样是给他准备的,他同样放了回去。 今天的工作依旧被塞满,也许是临近过年,他难得有了倦怠的感觉,早晨的这个小惊喜倒是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不过惊喜过后,该上班还是要上班。 赶去客户家里的路上,许昭宁收到了裴昼隐的消息。 [发现圣诞树没?] 许昭宁笑了笑,低头回复消息。 聊了几句后,裴昼隐那边也忙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晚上等我”,便消失了。 以前许昭宁曾经想过,该怎么样才能和裴昼隐生活下去。 但事实上要比他设想中容易很多。 起码他从未感觉到过无聊。 和裴翊不同,对裴昼隐,大部分时候无需刻意迁就,除了对于他身边出现的同龄人,裴昼隐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但上次梁思博的事情过后,似乎也改善了不少。 把手机放回口袋,许昭宁摁响客户家的门铃。 客户打开门时,对他脸上的笑容感到稀奇,“小许老师,很少见你笑这么开心,今天心情不错?” “是吗?”许昭宁愣了一下,摸了摸脸,这次没有刻意压下笑意,“圣诞快乐。” …… 打开家门时,许昭宁听见了厨房里传来的声响。 裴昼隐已经提前回来了。 裴昼隐同样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他看了一眼表,“这么早?” 许昭宁道:“你也是。” 两人都提前下了班。 许昭宁控制不住想往圣诞树的方向走,好几次都已经走了过去,又硬生生转弯,掩饰性倒了一杯水。 裴昼隐对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没有戳破。 吃完饭后不久,裴昼隐直接道:“我们来拆礼物吧。” 许昭宁装作惊讶,“还有礼物?” 说完,空气陷入了沉默。 接着,他自己都有点没忍住,觉得自己实在有够刻意,想锤自己两下。 裴昼隐则直接笑出声。 给完许昭宁一个之后,许昭宁假装不知道还有第二个礼物,但还是一直等着。 直到旁边传来拆盒子的声音。 许昭宁愣了一下,“等等……” 这不是给他的吗,怎么他还没拆,裴昼隐先拆开了? 裴昼隐道:“这是我的。” 许昭宁“啊”了一声,有点尴尬。 “就知道你不会给我准备礼物,”裴昼隐施施然道,“所以我给自己准备了。” 许昭宁觉得他这个恋人当得确实不太称职。 那天明明看见裴昼隐买了平安果,也应该能猜到裴昼隐想要过节,尽管如此,却没想起来给裴昼隐准备什么。 然而,他愧疚的心情没持续多久。 裴昼隐拆礼物时,他听见了金属声,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钥匙。 第74章 “你给自己的礼物……”许昭宁停顿了一下。 裴昼隐清咳:“嗯,家门钥匙。” “……你什么时候配的?” 裴昼隐转移话题,“要不看看我送给你了什么?” 许昭宁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 “就是,上次,”裴昼隐道,“你没收我钥匙之前。” 许昭宁气得笑了一下。 他说裴昼隐忽然过什么圣诞节。 原来是蓄谋已久。 不过好几次裴昼隐比他先回来,却先进了家门,许昭宁一直没问过他是怎么进来的,早就默认了他有钥匙。 现在裴昼隐不过是在他面前过个明路。 但许昭宁还是又好气又好笑,裴昼隐见他脸色不对,转移话题,“要不看看我送给你的礼物?” 许昭宁以为他的礼物不过是给他的钥匙作陪,没趣道:“不看。” 晃了晃盒子,空荡荡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随手扔沙发上,裴昼隐趁着他转身,把手头的钥匙迅速放进口袋,以防他秋后算账。 “真不看?”裴昼隐调笑,“既然这样,我送给你的房子你应该也是不想要了?” 许昭宁停在原地,重新转过身,“什么房子?” 盒子里也是一把钥匙,不过比裴昼隐的盒子多了一张贺卡。 许昭宁摸着钥匙和居民房的钥匙不太一样。 贺卡上,用盲文敲着一行字。 [钢琴工坊——赠许昭宁。] 裴昼隐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侧脸,“圣诞快乐。” 第73章 许昭宁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间工坊。 从前觉得能在这一行待下去已经奢侈, 后来他有了越来越多的顾客,技术也日渐精进,到了现在, 他竟然有了一间工坊。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连客套的推辞都不太想说。 裴昼隐问他:“你想不想去看看?” 许昭宁攥着钥匙, 手心出了汗,“已经……建好了?” “还只是毛坯, ”裴昼隐道, “本来想请设计师的, 不过后来想了想, 你的工作室,由你亲自监工比较好。” 许昭宁自嘲一笑, “我又看不见, 就算是我自己监工, 又能选出什么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裴昼隐面前,表现出来他对自己眼盲的不自信。 裴昼隐顿了顿,掩盖住冒出的心疼, 尽量语气平稳, “就算你看不清色彩,展柜的样式、走道的形状, 你应该也能摸索出来吧?” 许昭宁因为他这句话,心中那股不知名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觉得心里很充盈。 “再说了, ”裴昼隐道,“不是还有我来当你的眼睛吗?色彩什么的,我来看。” 许昭宁鼻子一酸,闷声嗯了一下。 晚上裴昼隐特意没有喝酒, 彷佛早就预料好了这一刻。 他亲自开车,带着许昭宁往市区去。工坊闹中取静,选在了一个繁华地段的二楼,拾级而上,不需要转弯,抬头就是。 裴昼隐解释:“这种位置,能筛掉一部分什么都不懂、闲逛的路人,肯往上走两步、看见你的店名还进去的人,肯定是懂一些,或者对钢琴有心思。” 许昭宁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看你后续是打算做什么种类的生意,”裴昼隐道,“除了调琴,还可以进货来卖琴,如果什么生意都不想做,单独做一个工作室也很好,当然,如果你最终决定想要贴近市场,一楼的商铺我也可以帮你包下来。” 卷帘门被打开,许昭宁闻到了新房子的味道。 很难说这是什么味道,可能是一些水泥、油漆、还有木头的味道混合起来的,一种崭新的味道,他通过脚步的回响,判断出来房间很大,很空旷。 裴昼隐介绍道:“钢琴和其他的乐器不一样,需要很大的空间,所以这一层都是你的。” 许昭宁没想到这么大,有点懵。 他被裴昼隐牵引着,偌大的空间,几乎什么都没摸到,走了很久,才摸到窗户边的墙。 “这里到时候可以打开给你透风,”裴昼隐道,“我看了,后面的街巷很干净,没有垃圾桶。” 随着裴昼隐的言语,许昭宁想象中的画面越来越完善。 好像慢慢能想象出他的工坊完工的样子。 这里可以放一台古典钢琴,另一个地方可以当成工作台…… 开心、激动、甚至还有一些紧张,掺杂在许昭宁的心中,他任由裴昼隐带着他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想,甚至都不用说出来,一切裴昼隐都已经给他安排恰当。 原来被人稳稳托住,是这种感觉。 “哦对,还有一件事,”裴昼隐带着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对面是我的公司楼。” “嗯?”许昭宁凝滞住。 那以后上班什么的,不都能看见了? 上班的时候遥遥相对,下了班回家还要住在一起,一天二十四小时距离没超过一百米。 这绑定得似乎也太……深入了。 裴昼隐道:“和我一起上班,这么不高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许昭宁难得哄他,“哪里有不高兴,高兴。” 反正他又看不见,完全可以当对面没有裴昼隐。 裴昼隐审视了他片刻。 许昭宁的演技过于拙劣,什么都写在脸上,他低低笑了一下,掐住许昭宁的脸,“小骗子。” 真没什么良心。 不过,裴昼隐也并不需要他感恩戴德,如果许昭宁真的恨不能磕头给他跪下,他反而不悦。 不知道这种程度,算不算梁思博口中所说的“托举”? 想起梁思博,裴昼隐的心中已经不会有太大的波澜。 曾经那些话如鲠在喉,如今看着许昭宁脸上抑制不住的开心,心中的那根刺也慢慢散去。 日子还长,总归他不会让许昭宁有离开他的机会。 好处也要一点一点给,直到倾尽他所有,和许昭宁度过漫漫余生。 * 临到过年,许昭宁去了疗养院看母亲。 因为工作忙,他不常去,最近又加上要监工工作室,一天恨不能把时间掰成八瓣用,这几天裴昼隐都不常见到他,时常语气幽怨。 不过许昭宁经常和母亲打视频,李琳芳也从不要求他多去看望,只要能打视频就已经十分满足。 她的状态非常不错,讲话也基本流利,年前已经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属于预后不错的情况。 许昭宁过去时,护工正在带着她晒太阳。 这几个月她都待在疗养院,临近过年,许昭宁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许昭宁陪了她很长时间,李琳芳依旧没有提要回家的事情。 临走时,裴昼隐来了电话。 这是要催他回家的意思。 许昭宁出门去接,站在病房门口聊了两句,正想回去和李琳芳告别,听见了护工和李琳芳说话。 这护工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不似年纪大的和年轻人有代沟,和李琳芳说话温声细语,但句句到位。 “现在年轻人在外也不好受,家里又天天吵架,谁还会想着回家呢?倒不如待在外面清净,您要是天天催啊,只会给孩子增添烦恼,没准什么都不说,他自己就愿意回家过年了。” 李琳芳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我倒是也什么都没跟儿子说,就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您是害怕孩子爸爸吧?”护工帮她捏腿,“您都这样了,这几个月也没见他打来几个电话,我倒是看见孩子隔三差五来视频,谁待您好,您该明白才是,您要是在这儿过年,孩子爸应该也没所谓,如果硬拉着孩子回去,没准惹得孩子动肝火,何必呢。” 李琳芳沉默了片刻,“这倒是,我自己在这儿过年,大家都清净。” “哪能让您一个人呢,我到时候包了饺子给您送来,或者,您去我家过年不?” “不不不,我一个外人……还是让我一个人清净得好。” 病房外,许昭宁红了眼眶。 一家之中,操劳、退让的,似乎永远都是母亲,这种永无休止的体谅,他以为他已经失去,实则在暗处,依旧存在。 第74章 病房门被打开, 屋内的交谈声应声停止。 许昭宁假装没听见他们的话,面不改色地走进去,摸索着拿起自己的东西。 李琳芳脸上有失落, “要走了?” “嗯, 走了, ”许昭宁收拾完,给司机发了条信息, 随后抬起头, “妈, 今年跟我一起过年吧。” 李琳芳一愣。 “可能不止我自己, ”许昭宁想,裴昼隐可能也不会回家过年, “还有资助我们家的裴总。” 眼泪一下子溢了上来。 这些年儿子给家里打钱, 那些钱被许杨德花费的差不多, 她虽然心疼钱,但对许杨德多年的服从让她什么也不敢说,背地里, 是觉得对不起儿子的。 第75章 “好, ”李琳芳声音哽咽,“好。” 从医院出去时, 室外下雪了。 一粒冰凉的雪花打在许昭宁脸上,他微微抬头, 感觉到了冷风, 不过风和雪同样温柔,这个冬天没有往年寒冷。 司机等在马路上,许昭宁打开车门,刚一坐下, 就被一只大手搂住了腰。 他被吓了一跳,接着平静下来,这种时候能在车内等他的,除了裴昼隐还能有谁? “就没有一点惊喜的感觉?”裴昼隐问。 许昭宁还没回答,就被裴昼隐咬住了脸,像是在发泄这段时间的不满。 他“嘶”了一声,虽然早就对裴昼隐时不时搂搂抱抱的行为免疫,但生理上还是免疫不了,疼得想要推开他,然而这行为对裴昼隐来说像是小猫挠痒,根本不足为惧。 “今晚不用再回工作室了吧?”裴昼隐语气充满暗示。 许昭宁温吞道:“不用,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裴昼隐摁住他的双手,恨不能让许昭宁黏在他身上,“新房子有甲醛,你不知道甲醛闻多了不好?明明给你雇了监工,非要自己跑现场。” “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工作室,”许昭宁道,“人对第一个拥有的东西总是上心点。” 这话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裴昼隐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所以对第一个拥有的人也更上心点?” 这话一出,许昭宁明白他理解到了哪里去,“你……” 许昭宁的本意是他控制不住,谁知道裴昼隐往这个方向理解。 裴昼隐充满危险地看着他。 许昭宁道:“人和其他的东西当然不一样。” “人更重要?”裴昼隐语气越来越沉。 “事业和房子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磨灭感情,”许昭宁道,“而人会。” 他一顿,“人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笑意慢慢浸染到裴昼隐的眼底,许昭宁哄人的功力日渐增长,每次都很坦诚。 “我是那个更好的人?” “当然。” 许昭宁和他相处久了,也学会了该怎么对付他,揉了揉太阳穴,假装疲惫。 “累了?”裴昼隐也不闹他了,问司机,“还有多久到?” 司机目不斜视,“大概十五分钟,裴总。” 许昭宁见裴昼隐情绪平稳,这才把一开始要说的事情提出来,“今年过年,把我妈带上吧。” 他以为裴昼隐会考虑考虑,结果他很快答应了,“好啊。” 许昭宁一愣,这么容易? “过年当然还是人多有意思,”裴昼隐道,“你不说,我也会把你妈接过来的。” “裴家那边……”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昼隐调笑,“你刚哄完我,还想再哄一遍?” 许昭宁笑出声。 气氛欢快轻松,大概大半年前,许昭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和裴昼隐这么相处。 甚至还要和裴昼隐一起过年。 能和他们一起过年,裴昼隐显得有点期待,并不是许昭宁想象中的那样无所谓,甚至显得过于郑重,他已经开始设想过年计划。 “我们要不要包个酒楼?” “……是不是太夸张了?” “夸张吗?或者叫厨师做年夜饭,送到家里去。” “我们自己做?” 裴昼隐沉默了一下。 许昭宁的厨艺有目共睹,不把厨房烧了就是好事,李琳芳从来没让他进过厨房,裴昼隐自然也不会。 “还是叫个厨子吧。” 许昭宁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这个提议不是很靠谱,“除夕能点什么菜?” 以前过年,都是自己家里做,还从来没有点过外食的情况,想到这里,他也开始有些期待。 夜幕逐渐拉下,雪粒慢慢变大,积雪覆盖在建筑上,薄薄一层,许昭宁好像听见了雪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在喧嚣的路上显出一种格外的安宁。 源源不断的暖气从空调中输出,一股倦意慢慢涌上来,他有一搭没一搭和裴昼隐说着话。 岁月安然。 年后应该是个好光景。 第75章 【番外1】 中午十一点, 即将午休,街上的行人渐渐增多。 许昭宁收起手上的文件,整理了一下, “今天就讲到这里, 你们去休息吧。” 学徒们闻言, 立刻满血复活,沉闷了一早晨的氛围瞬间活跃起来, 大家叽叽喳喳地讲话。 许昭宁的工坊进入正轨后, 收了一批学徒。 这些学徒有的单纯是学习, 有的是学习完之后, 经由许昭宁这边,往其他企业输送人才。 有个店还是方便很多, 很多以前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 都一一实现, 以前他是孤军奋战,后来才发现,原来同道中人有不少。 “小许老师今天中午吃什么?” 许昭宁微微一笑, “我今天中午有约, 不和你们一起。” 学徒们顿时好奇,“约会吗?” 许昭宁没什么架子, 不管是老板还是老师,学生都不怎么怕他, 倒是很容易和他打成一片。 “不算。”他和裴昼隐天天见, 哪能算什么约会? 学徒们笑容暧昧,“不算,那就是有点情况?” 许昭宁无奈道:“别瞎猜了,快去吃饭吧。” 这时, 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几个和许昭宁一样眼盲的学生,闻声也抬起头。 裴昼隐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突出,他带着笑意,“还没下班?” 学徒们都见过他几次,也能和他搭上话,只是不清楚他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是小许老师的朋友,而且两人每次相处时的氛围…… 说不上来,既微妙,又有点暧昧,还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许昭宁也露出个笑,主动搭住裴昼隐的胳膊。 他对着学生们道:“走了。” 学生们一脸八卦,又不好表现出来,纷纷欢送他们两个,活宝似的。 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走远,他们再也抑制不住好奇,交头接耳,连吃饭都不感兴趣了。 “你知道吗,这是我们的‘师娘’。” “师娘怎么会是一个男的,少胡说八道了。” 下一秒,这个学生看见了裴昼隐揽到他们老师腰间的手。 这些学生有些是正常人,慕名来拜师学艺,有些则是和许昭宁一样的残障人士,一时间,不懂发生了什么的盲人低头询问,普通人连比划带唾沫横飞,场面陷入一片混乱,精彩极了。 “我靠,师娘是个男的!” “我在这里待一年了,还是头一次知道我们老师有对象,不过,是谁发现的?” 一个学生在众星捧月中站出来,把一卷书捏出话筒的模样,十分正经。 “提起这个,就要说回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那天晚上,我走在放学的小路上……” 众人聚精凝神。 “忽然!” 这个学生一声大叫,把众人吓了一跳,纷纷传出抱怨声,随后又听见他说话,赶忙再次倾听。 “我看见师父被一个男子尾随,离得非常近,而师父专心走路,根本没发现被人跟着。 “我刚想上前提醒,你们猜怎么着? “那个男子抱住了我们亲爱的师父!直接把他摁在了墙上来了一个壁咚,好家伙这哪行啊,我眼见师父被骚扰,肯定是要见义勇为,于是乎我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帮师父解围,谁知道,师父他回吻了!” 众人一时间无语。 随后,不知是谁先“切”了一声,纷纷道:“好没意思。” “天啊他是怎么把这种事情讲的这么无聊的?我人生头一次不想听八卦。” 讲八卦的学生懵了,“哎你们别走啊……” 这时,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朋友,不知者无畏,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这个工坊的资助人是谁吗?” “谁?” 对方留下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们师娘。” 讲八卦的学生闻言顿悟,整理衣装,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回头拍了拍对方,“谢了哥……” 待他看清对方是谁时,彻底懵了,再扭头看搭在他肩膀上的东西,哪里是手?明明是一根盲杖。 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么有! “师……师娘……”他抖如糠筛。 裴昼隐微笑着颔首,应下了他的称呼,“还算懂事。” 在他身后,许昭宁露出了半个身体,学生看见许昭宁的瞬间,像是看见了救赎,苦着脸道:“老师……” “你先回去吧,”许昭宁主动解围,握住了裴昼隐的胳膊,“行了你,把盲杖还给我。” 裴昼隐闻言,挑了下眉,这个学生头一次近距离看他,发现他这个师娘过于有魅力了一点。 等这个学生逃也似的走了,工坊就里就剩下两个人。 第76章 许昭宁起身去找他忘记的零件。 趁着这个空闲,裴昼隐在工坊四处摸索,许昭宁听见一阵泠泠泠泠声,他无奈道:“你能不能别每次一来就搞那个风铃?很吵。” 裴昼隐住了手,“你没觉得这个风铃的声音有点小?” “没有啊,很响。” “你那群驴耳朵学生也这么觉得?他们的耳朵可不能和你的耳朵比,我进来都没发现。” 许昭宁顿住,再次无奈道:“禁止训你们公司员工一样诋毁我的学生。” 裴昼隐住了嘴。 片刻后,他又想说话,许昭宁打断他,“找到了。” 两人并肩而立,慢慢悠悠往外走。 许昭宁道:“我已经接到了offer,差不多今年年底出国。” 裴昼隐的声音透着不舍和不情愿,“出去几个月?” “三个月?”许昭宁知道他舍不得,但是学习机会难得,“能在工作之后还有学习的机会很不容易。” “我当然知道,”裴昼隐道,“我只是在想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出差的机会,把我打包和你一起送出国。” 这个比喻很奇怪……又很生动,许昭宁闻言一下子笑了。 “成天待在一起,你不嫌腻?” “你嫌弃我了?” 又是个送命题,许昭宁立马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中午吃什么,好饿。” 风铃泠泠响了两声,门打开又合上。 许昭宁扶着裴昼隐的胳膊,像靠着一座平稳的山,所有的波澜都彷佛找到了各自的彼岸。 未来仍是未知,但生活,正以一种更沉实、更安稳的方式,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