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节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作者: 一念嘻嘻 文案: 姜云婵出嫁当夜,心心念念的郎君却不知所踪。 花轿被弃于闹市。 她一介孤女走投无路,推开了表哥谢砚的房门。 谢砚乃世家培养的典范,如圭如璋,最是谦和。 姜云婵垂泪跪在他脚边,提起情郎字字哽咽,寸寸肝肠,只求他出手寻人。 袅袅檀香中,谢砚睇了眼梨花带雨的红妆少女,执笔之手微顿。 一滴朱墨落于工整的心经上,满目赤红。 良久,凛然无尘的公子轻点下颌。 自此,无数避人耳目的夜。 姜云婵轻解狐裘,在他身侧研磨添香,伴他抄经礼佛,一声声甜软轻唤他“哥哥”。 只为从他口中得到些许情郎的消息。 一次意外,姜云婵撞倒了谢砚身后挂着的巨幅血色心经。 狭小的空间后,情郎穿着接亲那日的喜服,被铁链禁锢着 那牵过她的手、吻过她的唇、听过她情话的耳血痕蜿蜒,滴滴落入砚台。 姜云婵惊恐后退,却被一只大掌抵住了细腰。 “要救他吗?” 头顶,一道温润的气息熨烫过她莹白的肌肤。 * 谢砚天生带煞 没有人知道,他多厌恶这张虚伪皮囊。 偏偏他倾慕的姑娘最循规蹈矩,时时刻刻将男女大防挂在嘴边。 谢砚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得自断爪牙,做她喜欢的端方君子,盼她侧目。 直到,他从门缝瞥见她踮起脚尖,亲吻另一男子的脸颊。 谢砚才知: 原来,她不喜欢规矩。 于是,在铺满佛经的书房里,谢砚的手穿过她腰肢,手把手带着她把规矩寸寸揉碎。 排雷: 1、男主前期爱而不得,强取豪夺,后期火葬场找头。 2、男主顺毛是舔狗,逆毛是疯狗,总之非常狗,腹黑,斯文败类 3、女主成长型,白里透黑,感情比较淡薄,后期一直在琢磨鲨狗证道 4、双c,恨海情天,狗血泼天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相爱相杀 成长 主角视角:姜云婵 谢砚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阴湿病娇超绝占有欲! 立意:尊重爱人 第1章 哭什么? 正值梅雨季节,禅室中悬浮着黏腻厚重的水雾,昏暗又窒闷。 夜风拂起室内层层悬挂的水墨画纱幔,送进一缕幽暗的月光,堪堪照着少女白皙玲珑的后背。 少女赤脚抱膝坐在散落一地的经卷上,春衫褪尽,唯三千青丝被拨至身前,掩住春光。 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狼毫,沿她的脊骨徐徐落笔,以背为纸写下半幅心经。 一手隽秀的正楷落在莹白无瑕的肌肤上,如松如竹,圣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笔行至腰窝处,细软的笔尖微顿,轻轻打了个旋,少女旋即一阵战栗。 铁链清脆的撞击声随之响彻禅室。 层层叠叠,桎梏着少女,挥之不去。 少女紧咬着唇瓣,将清浅的啜泣声藏于唇齿间,不敢出声,可身体还是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 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晕湿了朱墨,赤色水珠顺着腰际蜿蜒而流。 工整的心经乱了章法,更似一道被凶兽扑咬的爪痕,凶悍又血腥。 “哭什么?” 身后的男人漫不经心松开指腹,狼毫坠地,血色飞溅。 他微凉的长指抚上少女的背,临摹着墨迹的走向,绕过腰肢,掬起一捧乌发。 威压倾覆过来,禁锢着少女不堪一折的腰身,低磁的声音轻贴她的耳廓:“他没了,以后再无人滋扰我与妹妹诵经念佛,不好吗?” 男人的声音与掌心的动作同频,一样的缓慢温柔,一样的循循善诱,如藤蔓千丝万缕攀附着她,拨弄着她,生生将她往无底的漩涡里拖…… “不!不要!” 罗珠帐中,姜云婵一阵痉挛猛地睁开眼,手脚还不停挣扎着,想要挣束缚,却不慎打翻了床头的白玉莲花烛台。 呯呯嘭嘭—— 瓷器碎落一地,久未清理的蜡油泼在她的手背上,顿时一片赤红。 姜云婵吃痛,从梦中惊醒过来,捂着红肿的手倒吸了口凉气,颤声道:“夏竹,打些井水来。” “呸!到底是小门小户的野丫头,连就寝也没个规矩!吵吵嚷嚷,不知又在矫情什么!” “她若是个守规矩知进退的,哪能在咱们世子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勾引世子的门生?平日里端得一副恭敬柔顺的模样,没成想骨子里竟是个浪蹄子!” 回廊下,婆子们嗑着瓜子,毫不遮掩的嘲讽盖住了姜云婵纤弱的声音。 她幼失恃怙,靠着母亲与定阳侯府七拐八绕的一丝关系,寄住在侯府。 她非什么正经主子,底下的人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背地里编排的编排,躲懒的躲懒已司空见惯。 姜云婵此刻受了惊吓,无心理会他们讲什么,撑着发软的腿起身,打了点水净手。 好一会儿,贴身侍婢夏竹才推门进来,正见地上一片狼藉无人收拾。 姑娘倚在榻边,清瘦苍白的脸讷讷无神,手上起了好长一串亮晶晶的水泡。 夏竹忙丢了洗衣盆,半蹲在姜云婵身前,心疼地吹了吹伤口,“姑娘烫成这样,怎不让刘婆子取些药来……” 话到一半,却噎住了。 “定是那些婆子又躲懒欺负姑娘了!奴婢这就回了世子,让世子给姑娘主持公道!”夏竹拂袖起身,便要往东边闲云院去寻世子谢砚。 这定阳侯府里腌臜事不少,但世子谢砚却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真君子。 此人松姿鹤骨,如圭如璋,年纪轻轻便接管了侯府,又兼天子近臣,东京城世家子弟无人能望其项背。 “这种瞒上欺下的事若告到世子面前,叫她们好受!” “别!”姜云婵听到“世子”二字,一个激灵抓住了夏竹的手腕。 如同陷进旋涡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攥得粉嫩的指尖没了一丝血色。 刚刚那场噩梦再度浮现在脑海里,梦里太过荒唐晦暗,姜云婵看不清梦中人的容颜,可那人叫她“妹妹”。 除了侯府上三位公子,谁还会如此唤她? 虽说梦境当不得真,可终归被吓了一场,姜云婵需得缓缓神 况且,婆子们说的话也有半句是真,她与谢砚的门生的确…… 姜云婵指尖扣进手心,垂首摇头:“世子事忙,以后不必再去叨扰他了。再有三日我便要嫁与淮郎,无谓再为此间人和事纠缠费心。” 姑娘生得玉软花柔,提起郎君耳垂漫出淡淡的粉,一双似泣非泣的丹凤眼含羞带怯,像窗外新开的桃花,秾丽中带着几分青涩,让人不免心生怜爱。 也正是因为如此,姑娘寄住在府上这十年不仅被人暗地里使绊子,也没少被色胆包天的人觊觎。 她事事谨小慎微,生怕一时行差踏错便被人糟践了去。 可姑娘到底身份卑贱,指望侯府为她说一门正经亲事是不能了,这才打起了谢砚门生的主意。 常借着向谢砚问安,偷偷去相看品行好才情高的门生,只求嫁到寻常人家为妻已是极好。 她苦心经营了两年,幸而天可怜见,相中的郎君顾淮舟今年竟中了状元。 郎君也不负她心,做了官立了业,便立刻上门求娶她,给足了排面。 只是她与顾淮舟一直都是偷偷来往,侯府无从知晓。 当两人携手双双立在世子面前求成全时,莫说侯府上下,就连世子也怔了须臾。 他们为防有人暗中阻挠婚事,还特意选了侯府宴会时,当着京城诸多贵客的面诉衷情。 这不亚于把世子架在火上烤,逼他当众应允。 世子是这府中唯一待她亲和之人,她却瞒了他逼了他,哪还好意思再麻烦人家? “再坚持三日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节 所幸三日后就可以离开侯府了,从此与这里的一切就一别两宽,互不相干。 思量至此,姜云婵心头生起雀跃,满怀期待往窗外眺望一眼:“算着时间,淮郎已有九日不曾来侯府了,不知在忙什么。” 说起来,自打去年两人表白了心意,顾淮舟几乎隔天就会借故来府上看她。 就算不来,也会托人送信叫她宽心。 这次倒奇怪了,自世子首肯了他们的婚事,顾淮舟就再未上过门,连个音信也无。 偏生姜云婵近日还噩梦连连的。 夏竹瞧姑娘愁上眉头,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搓了搓:“姑娘放宽心,姑爷乃天降文曲星,自有上天护佑,定然平安顺……” 轰隆—— 天边,一声闷雷剪断了夏竹的话。 寝房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阴风骤起,吹得窗纸沙沙作响,刚刚展露些许的日光再度被乌云遮住了。 俨然,又要下雨了。 这样的梅雨季节像那场噩梦,时时刻刻侵袭着姜云婵,她的心口如被一只大掌攥着,呼吸不畅。 “我出门透透气,你不必跟着。”姜云婵取出早就写好的信件,随手夹在一本经书里遮掩着,出了门。 眼见婚期将近,她必得想法子问问郎君的境况,托人送封信出去才能安心。 姜云婵回望四下无人,悄悄去往侯府东角的慈心庵。 侯府上礼佛诵经的女眷多,故而在园子里建了座小尼姑庵,正与世子的闲云院在一条路上。 姜云婵特意绕小路而行。 刚走到后山的竹林,天就下起了绵绵细雨。 她心里着急,竟连伞也忘了带,不一会轻薄的春衫上便挂满了水珠。 她赶紧将经书裹进怀里,纤腰微折挡住飘来的雨。 “前面的是表姑娘吗?怎么走到这泥泞小路来了?” 不远处的竹亭里,小厮眺望着一路小跑的少女,正要撑起伞去迎,却又脚步一顿。 表姑娘放着好好的青石台阶不走,偏要从后山泥巴路攀爬,俨然是心虚想避开世子的闲云院。 这姑娘平日里经书从不离手,对谁都低眉顺目的,众人都以为她知节守礼、尊佛重道。 而今才知她颇具胆色。 刚还听姑子们私下调侃,曾偶然撞见一对野鸳鸯在这片竹林里耳鬓厮磨。 行止不堪入目。 而这片竹林乃世子从小到大一棵棵亲手种下的。 世子高洁,怎容得人这般僭越? 小厮心中为世子不平,噤声默默退到了一袭青衫的公子身后。 彼时,姜云婵刚迈进翠竹林,忽而感受到一束沉甸甸的目光居高临下落在自己身上。 她讶然抬眸,正见翠竹下,谢砚撑着水墨油纸伞负手而立。 身后茫茫竹海随风而动,林雾缭绕,他宛如那画中仙,衣袂飘飘,容色平静清雅。 只那双向来和煦的眉眼隐在伞下的阴翳里,深幽莫测。 姜云婵眼皮一跳,转身便逃。 她与顾淮舟的事传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仿佛人人都见过他们苟合,又没有一个人实实在在抓住过他们。 众人都在猜测无权无势的表姑娘和穷书生,如何避开侯府众多的耳目、瞒过洞若观火的世子,暗度陈仓了许多年也未被发现。 传言甚嚣尘上,却唯独谢砚巍然不动,从未过问她一句。 这般不怒不愠反而叫人捉摸不透。 可话又说回来,若他当面质问,姜云婵又能说什么呢? 倒不如不再见面得好! 姜云婵窘迫地咬着唇瓣,深深垂下头,步伐越走越急,试图挣脱身后那束紧紧缠绕着她的目光。 第2章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一点缝隙…… 心神纷乱之际,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云婵没刹住脚,险些跌进一旁的湖水中。 “表妹这般急着去哪儿?” 一只布满刀疤的大掌扶住了她的手腕,指腹若有似无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 来人正是定阳侯府的长公子谢晋,此人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总带着一股血腥味。 每每瞧见姜云婵,就像头凶猛的豹盯着猎物。 侯府三位公子中,姜云婵最怕的就是他,总躲得远远的。 今日竟莽头莽脑冲进了四下无人的假山丛中。 这假山围拢起一个小湖泊,水流颇深,以青石为阶。 两人在湖心相遇,根本避无可避。 “见、见过大表哥!”姜云婵仓皇屈膝行了个礼,垂着头,瑟瑟抽开手腕。 谢晋却紧抓不放,虎口收紧,几乎要把纤细的腕子折断。 拉扯之间,姜云婵怀里的经书散落在石阶上。 她忙蹲身去捡,一只蟒皮翘头履先一步踩在了经书上。 “表妹还是这般喜好参经礼佛呢,只不知读的是《醋葫芦》亦或是《玉楼春》?”谢晋捡起地上的经书,一页页翻开,眼睛却只在姜云婵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哥哥也深好此道,不如我与表妹一同研读可好?” 姜云婵没想到谢晋会把这种男人浑看的书赤条条讲与她听,窘迫地双颊通红,伸手去抓经书。 谢晋立刻把书高高举过头顶。 他比姜云婵高出一头多,姜云婵根本无法与他抗衡,眼睁睁看着他取出了经书里的信封,轻嗅上面残留的胭脂香。 “我当你为何不肯给我做妾,原是早早攀在了新科状元的高枝上!不过几日没见他,就想了?我倒不知表妹还是个欲壑难填的主儿。” 谢晋从前尚且收敛着那些腌臜话,可姜云婵在府上的名声坏了,他也懒得再顾及体面。 说出来的话,句句叫姜云婵无地自容。 谢晋自也料到了那信是姜云婵写给顾淮舟的情信,阴邪地勾了勾嘴角,撕开信封,两指夹着信件在姜云婵眼前晃了晃:“今日整好叫我也见识见识表姑娘是何等媚骨生香!” “大表哥!”姜云婵赶紧摁住那信,紧咬的唇瓣几欲滴出血来。 她实在担心顾淮舟,故写信约他去慈心庵的禅室一聚。 那禅室本是世子修身养性之所,因众人对世子的敬畏,鲜少有人靠近。 后来,世子给了她一把钥匙,请她帮忙整理经书。 便是在那处她偶然遇见顾淮舟,郎君时常陪着她理理经,说说话。 久而久之,只要世子不在,两人便在那处私会。 那里到底是佛家清净之地,若然被人知道,不知又编撰出多难听的流言。 又不知世子会作何感想。 姜云婵心生寒意,攥得那信封满是褶皱,可无异于蜉蝣撼大树,根本夺不过来。 “表妹不想我看信?这也不难……” 谢晋捏着信封的手猛然收力,将姜云婵带到了身前,在她腰间狠狠拧了一把,“表妹陪我一次,我就放了你。” 武人手劲大,姜云婵腰间如被生生割了一块肉,疼得沁出了泪花。 谢晋见了娇花被摧残的模样,面上浮现诡异的兴奋,蹂躏的力道更大,直至手背青筋暴起。 姜云婵疼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可她不敢出声呼救。 一则引来旁人,只会传出更多的闲言碎语。 二则他是爷,府上有几人能忤逆他? 姜云婵颤巍巍的手推拒着他健壮的手臂,一步步往后挪。 石阶上爬满青苔,湿润又光滑。 姜云婵腿肚子打颤,一步一崴。 谢晋瞧她踉踉跄跄的模样,如同兔子落了陷阱,楚楚可怜,颇有滋味。 他舔了舔嘴角,一个跨步上前摁住她薄肩,“真当算计老二当众应下你的婚事,你就能如愿嫁出去了?” 呵! 谢砚也是个非长非嫡的野种,他说的话又算个什么东西? 谢砚越是拦着不让他要,他就偏要把姜云婵狠狠撕碎,谁也拦不住! 谢晋眼中涌出怒意,猛地咬上了姜云婵的肩。 姜云婵赶紧双手环臂侧身闪躲。 谢晋扑了个空,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 人连着巨石一同翻进了湖泊里。 “大表哥!”姜云婵瞳孔放大,悚然盯着湖中掀起的水花,“大、大表哥你没事吧?” 谢晋水性不好,又是突然跌落下去的,手脚抽了筋,在湖心不断地沉浮,俨然溺水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节 姜云婵屏住呼吸,连连后退。 忽而,一只手掌从水中伸出来拽住了她的衣摆。 “救我!”谢晋呛了水,面色灰白,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如水鬼,拽着她一起往下坠。 姜云婵半截身子跌入了水中,手指紧紧扣着石阶。 然那身后的庞然大物如何也甩不开,她的指尖在石面拖拽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水逐渐没过脖颈,胸腔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快要不能呼吸。 姜云婵大口大口喘息着,想要抓住所剩无几的意识。 她隐忍了许多年,明明马上就要摆脱侯府这座令人生厌的牢笼了! 只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 她不能死! 姜云婵眼中的惶恐倏地湮灭,接连几脚踹在谢晋头上,撕开外裳,金蝉脱壳爬上了岸。 趁着四下无人,她又赶紧捞起水中的信件撕了个粉碎,这才慢半拍哽咽道:“表、表哥,我、我这就去找人救你!” 湖心中,谢晋抓着她的外裳沉了下去,渐渐没了声息。 姜云婵不敢再看,整理好衣襟疾步而去。 却在此时,不远处有人扬声喊:“有人溺水了!快过去救人!” 谢晋的护卫们听了响动,纷纷小跑聚拢过来。 眼见护卫就要穿过假山,与她迎面撞上,姜云婵根本无处可躲,只好提着裙摆,沿来时路折返。 步履匆匆,一边逃一边回望湖心。 走到湖边时,却一头撞进了青衣公子的怀里,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世、世子!”姜云婵赶紧退开一步,心慌意乱欠了欠身,“表哥万福!” 谢砚抬手虚扶了她一下,衣袖拂起的露气略重。 显然,他在湖边站得有一会儿了,才会沾染寒露。 那么刚刚在湖心发生的事,他是不是都看见了? 他是不是看到她对谢晋…… 姜云婵脑袋“嗡”的一声,指尖扣紧掌心,几欲掐出血来,“世、世子怎么在湖边站着?” 话脱口而出,方觉僭越,又补充道:“雨季湖边蛇鼠出没,世子务必保重贵体。” “只是路过。”谢砚折腰回礼,音质如钟磬般清越沉稳,未染丝毫异样。 姜云婵偷瞄了眼他云淡风轻的脸,心下稍安,敛眸道:“我正要去慈心庵抄经,路遇大表哥不小心掉进了湖中,急着寻人来救,冲撞了世子,世子见谅。” 因为方才的大起大落,她尚且哽咽得语不成调,纤柔的声音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鬓发流过脸颊,落在光洁的肩头,本就瓷白的肌肤染了一层浅浅的光华,端得如那莲台之上悲天悯人的玉观音。 谢砚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须臾,越过她的肩头,往湖心看去。 石阶上还残留着姜云婵和谢晋的脚印。 姑娘的莲足步步后退,男人的翘头履步步紧逼,看似谢晋胜券在握。 然湖面上那么多石阶,姜云婵怎么就不偏不倚把谢晋引到了松动的青石上? 她虽口口声声敬佛,心中又可曾真的有佛? 谢砚眼底闪过一抹晦暗的笑意,转瞬随风而散。 姜云婵莫名一个寒颤,似有千丝万缕的寒气穿透她的五脏六腑,攥住了她的心脏。 可又不知风从何处起。 “前面是谁?”忽而,身后传来呵斥声。 护卫远远瞧见了湖边的两个身影,抡着家伙追了过来。 姜云婵回过神,才想起自己身上只穿着湿透的襦裙,鬓发披散。 若被人抓住,人人都会知道她与谢晋衣衫不整落入了一片湖水。 届时,只怕她再逃不开给谢晋当妾的命了! 姜云婵忙抱起裙摆,往翠竹林里跑。 一只骨节匀称的手突然扶住了她的腰肢,揽过她移形易影躲进了假山山洞里。 芭蕉叶垂落下来,堪堪遮住了洞口。 下一刻,领头的护卫已经跑到了湖边,一边四处翻找,一边指着翠竹林道:“山路湿滑,那两人跑不了多远!定然就是他们把大爷推进水里,务必把人翻出来!” 洞口外,脚步声熙熙攘攘,足有二三十人。 若姜云婵方才当真跑去那条泥泞小路,定然跌跌撞撞,很容易被人逮个正着。 多亏谢砚洞若观火。 姜云婵感激地回望谢砚,赫然发现她的脸几乎贴着谢砚的胸口。 这山洞实在太过逼仄,勉强才能卡进两个人。 他们就这般面对面站着,中间几乎没有一点缝隙。 她被迫感受着他的温度。 他的肩膀、腰腹、手臂无一处不坚韧有力,唯独抵在石壁上的手,紧贴着她腰侧,柔软、温凉。 如玉般的长指刚好贴在她后腰窝处,让人莫名腰肢酸软。 噩梦里那只从身后滑入她小腹的指,油然浮现在脑海中。 第3章 将来,确有许多事,需得妹…… 姜云婵双腿发软,往石洞内侧挪了挪,错开了他的手。 可洞内的石头又偏偏抵着她腰间的软肉。 那处方才被谢晋拧得肿胀难忍,可能已经破皮了,又浸染了湖水,伤口火辣辣的,姜云婵疼得站都站不稳,身子歪歪倒倒的。 “妹妹可有不适?”谢砚凝眉关切道。 姜云婵赶紧摇了摇头,双手默默交叠在胸前,隔开谢砚,保护自己。 如此拉开距离,后腰的石头抵得更深了。 她单薄的身躯不可自控地颤栗起来。 鬓发上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锁骨处掬了一汪清泉,又更似一盅蛊人甜酒,诱人品鉴。 谢砚的目光睇过来,凝了须臾,而后落在她的手背上。 被蜡油烫的伤口没来得及好好护理,此刻被挤压着,水泡破裂,留了疤。 指尖方才也被青石板磨破,流了不少血。 她像一只遍体鳞伤的猫儿瑟缩不已,却又咬紧牙关忍着,泪珠在眼眶里悄然打转。 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谢砚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玉带上。 姜云婵扶着他的腰身终于不再摇摇欲坠,后腰和手臂的伤口也不必再受挤压,疼痛缓解了许多。 可谢砚的衣服也浸了水渍,姜云婵透过轻薄的布料,轻易触碰到他腹间上劲瘦的肌肉。 她耳垂一烫,慌张松开,谢砚轻摁了下她的手背,“情况特殊,不必拘礼!” 寥寥几个字,沉稳有力。 谢砚的手也很快松开了她,抵在她脑袋一侧。 大袖替她挡住了洞口飘来的阵阵细雨,也遮住了洞外的光线。 两人静默无声,只听洞外雨打芭蕉,脚步熙熙攘攘。 姜云婵躲在被他圈出来的狭小又幽暗空间里,竟是起起伏伏的这一天里最安稳的一刻。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偷瞄了他一眼。 近在咫尺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目舒朗,双目一直观察着洞外的情况,没有一丝世俗杂念。 姜云婵欺他骗他躲他,他仍既往不咎帮了她。 这样宽宥的人,与梦里那狂悖之徒又有什么相干? 是她多虑了…… 姜云婵窘迫地咬了咬唇,心底涌出一丝愧意。 他们既然已经碰了面,有些事,姜云婵似乎也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何况,临近大婚,谢晋还不肯放过她,那她就更得争取谢砚的支持。 有世子撑腰,这婚才能顺遂。 她迟疑片刻,鼓起勇气道:“世子,我与淮郎其实并非传闻那般不堪……” 谢砚望着洞外的目光微滞,回眸睇向他怀里认错的少女。 姜云婵的头垂得更低,嗫嚅道:“我与淮郎虽两心相悦,但绝无半分玷污侯府之举。” 姜云婵是与顾淮舟私会过,也曾有过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可发乎情止乎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侯府突然传出这么多不堪入耳的流言,势必要把她的名声毁了。 明明自谢砚治家后,家风严整了许多,这些空穴来风的流言怎么会像雪球越滚越大,摁不住呢? 姜云婵想不通,“但无论如何,世子应该了解淮郎的,他是真君子,绝对不会行苟且之事!” “真君子……”谢砚缓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节 “是!”姜云婵不假思索应道,“淮郎一直念着世子的赏识之恩,我亦得蒙世子照应,我们怎敢辱没世子?淮郎日日挂在嘴边的皆是:将来功成名就,定然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谢砚身居左都御史之职,又兼太子少师,伴君如伴虎,身边总少不得亲信辅佐。 姜云婵怎么也算侯府嫁过去的,如此侯府与新科状元也算成了姻亲,将来官场上或可帮他一二。 结亲之事,对谢砚百利无一害。 姜云婵想不到谢砚有任何不支持的理由,她仰起头来,素面朝着他。 幽暗的空间里,那双盈满春水的眼,闪烁着点点星光,满眼恳切。 她来府上十年,终日抄经念佛,对谁都垂眉敛目,对谁都冷冷清清。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还有这样一双情意缱绻的眼。 包括,谢砚。 他自上而下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一寸寸打量着眼前让他甚是陌生的人儿。 良久的静默,他悠悠道:“将来,确有许多事,需得妹妹帮扶我。” 姜云婵懵然张了张嘴。 他们明明在谈淮郎将来辅佐他的事,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她自认无权无势,做不了什么。 “不知我能帮扶世子什么?” 她水润的红唇小幅度地开合着,白的齿,粉的舌若隐若现。 纤柔的吐息喷洒在谢砚的脖颈上,柔软包裹着他的喉结。 他喉头微动,弯下腰来,低声道:“很多……” 男人的呼吸沉甸甸落在姜云婵额头上。 断断续续,滚烫得很。 她心尖一颤,赶紧侧头避开,结束了短暂的对视。 谢砚的气息却追得紧,越来越烫,越来越浓,拂过她的耳尖、脸颊,唇角。 很快檀香味便强势地钻进了她的唇齿,小小的檀口装不下,涌进了她的喉咙。 那是属于谢砚独特的味道。 姜云婵喉头发紧,呼吸不畅,惶恐松开了他的玉带,“世、世子……” 恰在此时,一阵潮湿的风拂开了芭蕉叶。 洞中的檀香味被吹散。 一道天光照进来,在谢砚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眉目如画,嘴角携着温煦的笑意,在这般拥挤的地方仍不忘恭谦折腰:“很多经文我参不透,将来想请妹妹帮忙解惑。” “啊?” 原是如此…… 姜云婵僵硬地扯了扯唇,再去细嗅,那檀香分明是慈心庵佛前供的香。 雍容典雅,如沐春风。 盖因这洞穴太过窒闷,姜云婵才会不能呼吸。 她暗自吐纳,瞟了眼洞外,“护卫们似乎都散了!” 不待谢砚反应,她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站在芭蕉树下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远处,谢晋已经被护卫们捞上来,用木板抬走了,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短时间应当不会再生出乱子。 此地不宜久留,姜云婵这就转身,屈膝道别:“今日多谢表哥相助,这雨一阵一阵的,想是要下大了,世子也早些离开,莫要受了凉。” 她句句关切,行止不落差池,却与谢砚隔得极远,再不似刚刚毫无隔阂的模样。 谢砚弯腰走出山洞,默了须臾,“妹妹有伤在身,不若我送送你?” “世子不必费心,我的伤并无大碍!”姜云婵说这话的时候,尚还疼得气息不稳。 谢砚扫了眼她颤巍巍的身子,也没再强求,撑起随身携带的油纸伞递与她,“那这把伞妹妹撑着吧。” “不必了!”姜云婵想也不想退了半步。 伞在北盛朝乃是情人互赠的信物,她拿着世子的伞总归不妥。 且借伞还伞来来回回,免不了要多见几次面。 世子虽和善,却如天上神明一般,让人近则生畏。 还是,少见面得好。 “世子若淋了雨,我万死难辞其咎。”姜云婵客气地回复道。 见谢砚未有别的嘱咐,便躬身后撤,转身离开了。 雨果真越下越大,在天地之间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网。 姜云婵顶着一枝芭蕉叶在雨幕中奔跑,衣裙翻飞,如同一腔孤勇的蝶,莽然投进了巨网中。 谢砚撑着伞,形单影只立在风中,直至那抹倩影消失在了视线里。 良久,他徐徐收回视线,仰头望着头顶伞面。 其上绘着烟雨行舟的水墨画,云绕着舟,舟伴着云。 云婵与淮舟,颇有巧思。 “可惜啊,她不要你呢。”谢砚喟叹一声,指腹抚过伞柄,渐次露出伞柄上雕刻的三个字——顾淮舟。 忽而,他松开手掌。 狂风骤雨旋即卷起油纸伞。 最牢固的满穿结构,在狂风中不堪一击,被撕碎了伞面,折断了伞骨。 最终,云与舟支离破散,摇曳着坠落湖中。 与姜云婵刚撕碎的信件一起,陷入湖中暗涌,渐渐被吞没。 谢砚踱走到湖边,蹲身拾起水面上残留的一点信纸碎屑,若有所思摩挲着。 与此同时,另一把伞遮在了谢砚头顶上。 护卫扶苍撑着伞,在他身后禀报:“回世子,已经查清楚了,关于表姑娘的流言多半是大爷令人传的。大爷是想毁了表姑娘的名声,好叫顾府有所厌弃,如此他便可趁虚而入纳表姑娘为妾。” 谢砚抚着晕透的信纸,动作未有丝毫放缓,显然并不意外。 扶苍迟疑了片刻,又道:“但……确实有姑子见过表姑娘脸颊通红,从世子的禅室里跑出来,姑子们只当天热没多想。” 毕竟那是世子休憩之所,雅致干净,不会有人将世子与风月之事联系一起。 如今表姑娘的事情闹出来,再回想,便颇有意味。 可话又说回来,慈心庵深居内宅,便是世子的禅房也与佛堂隔出一段距离。 这顾淮舟怎么能掩人耳目进去与表姑娘相会,还次次刚好避开世子呢? 显然,庵中有人为他们打掩护。 扶苍扶住腰间的挎刀,躬身道:“属下这就严查,到底谁在侯府中行鸡鸣狗盗之事!” “不必查了!”谢砚的长指撩起湖水,漫不经心净着手,“那是修佛之地,莫要吓坏了人。” 清脆的水滴声,伴着他低磁的话音,十分悦耳。 却又裹挟着自湖心而来寒意。 冷幽幽的。 “去给净真师太送份礼吧,我想她会喜欢。”谢砚悠悠抬起眼眸,望向山上的慈心庵。 长睫之下,深渊一角渐次展露…… “请问净真师太在吗?” 彼时慈心庵的禅房外,姜云婵一边轻轻敲着门,一边回望四周。 方才,谢晋怒不择言时,分明说过她没机会再嫁出去了。 这让姜云婵更加惴惴不安。 此刻侯府乱成一团,谢晋也在病床上躺着,应该没人注意到她。 她更该趁这空隙,打听一下淮郎的消息。 三长一短敲了四声门,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净真师太探出头来,瞧她浑身湿透,赶紧将人迎了进来,“姑娘怎的这时候来了?” 净真张望四下无人,悄悄关上了门,为她披了件缁衣,又替她擦拭身上的雨水,“阿舟若知道姑娘这般不爱惜自己,又要心疼了。” “阿姐安心,我无恙,淮郎他……嘶!”话到一半,姜云婵倒吸了口凉气。 净真帮她擦拭时,不小心碰到了后腰的伤。 尖锐的痛感如浪潮席卷而来,姜云婵不禁打了个寒战。 净真瞧姑娘面容扭曲,扶她趴在床榻上,掀开衣摆一看,那白皙的肌肤上落了巴掌大一片淤青,半截腰都伤了。 盈盈一握的腰撑不住身子,颤抖得厉害。 净真取了药给她涂上,心疼地吹了吹伤口,“可怜见儿的,疼不疼啊?” “自然是疼的!阿姐轻点儿嘛。”姜云婵气若游丝,颇有些撒娇的意味:“谢家大爷就是那元宵滚进铁锅里——混蛋一个!” “你倒什么都敢说往我这说!”净真佯嗔,点了下她的额头。 净真师太原是顾淮舟的长姐,因为遇人不淑,隐姓埋名出家做了姑子。 姜云婵与顾淮舟初次相遇时,顾淮舟便是悄悄来探望阿姐的。 后来,阿姐瞧出两人郎情妾意,便乐得替两人掩护和送信。 阿姐和淮郎一样待她如亲人,她与他们平等相处,自然不必强装什么。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节 身上疼了,眼泪就毫不掩饰在眼眶里打转。 净真怜惜地叹了口气,亲手塞了颗蜜枣到她嘴里,又将一盒的蜜饯放在她手心,“阿舟知道你爱吃甜食,不知在哪儿尝了好的,特意给姑娘送进来了。” 熟悉又久违的甜蜜在口腔蔓延。 姜云婵记得这味道,是幼时家旁边的蜜饯铺子做的。 后来她入了京,就再未尝过这味道,偶尔嘴馋得很。 可惜世事变迁,哪能那么容易找到十年前的手艺人? 想来顾淮舟定是费好大功夫吧! 本还忍着的泪顷刻从眼角滚落,姜云婵贝齿轻咬了一口蜜枣,糯声问:“淮郎还好吗?” 她有点想他了。 第4章 我愿嫁过去照顾他 净真余光瞥了眼娇娇弱弱的姑娘,没答话,反而拉住她的手臂,翻看手臂上的伤疤:“姑娘手臂怎么也伤了?” “淮郎有送信来吗?” “我去给姑娘上药!”净真岔开话题,转身要走。 姜云婵眼皮一跳,反握住净真的手,紧紧攥着,攥得指节发白,“淮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净真平日最爱打趣他们两人了,今日她问淮郎,她却反倒避之不及。 不对劲! 姜云婵心跳得厉害,死死盯着净真。 净真躲不过她的追问,支吾道:“阿舟他……他听闻你们家乡有撑伞过门的习俗,特意去京郊跟匠人学制伞,谁知、谁知……” 姜云婵的手越掐越紧,净真一咬牙,“回程路上,阿舟被马匪劫持,被打成了重伤,卧床不起,府上正想法子给他治病呢!他怕你担心,才不肯告诉你。” “重伤!?”姜云婵瞳孔骤缩。 他一个书生怎经得马匪磋磨?也不知道伤到哪儿了? 无奈侯府女眷没法轻易出门,更莫说去即将大婚的未婚夫府上。 姜云婵急得眼眶发红,泪儿打转。 净真赶紧安慰她,“姑娘别太担忧,我瞧他病情还算安稳,只要多用些上好的药材细细调养,会好起来的。” “阿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净真如此安慰,姜云婵心里才松快了些,取下发簪耳环塞进净真手里,“这些你拿去换些银子买药和打赏下人,务必妥帖些,务必务必!” “这、这怎么可以?”净真连连退拒。 姜云婵知道顾淮舟乃家中独子,他刚当了官,一应下人都是刚买进府的,威信还没树立起来。 他此时出事,身旁没几个贴心的人,少不得多使银子,旁人才会用心照料。 姜云婵强硬将珠钗推给了净真,“你先拿着!淮郎的病最要紧!” 净真没有再推的道理了,连连道谢。 姜云婵又想到了另一处关键:“对了,府上有没有报官?可有查出马匪的身份?” 听闻南齐太子即将抵达京城,京中防备森严,哪里来的马匪敢在此时此刻犯事? 况且淮郎就任于大理寺,这马匪未免猖狂了些! 简直匪夷所思! 姜云婵越想越觉得蹊跷,狐疑道:“大理寺官员遇袭,官家没让御医给看看吗?” “这、这……”净真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舌头打结,眼神一飘,撇过头去。 姜云婵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虚无,心中凛然:“阿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我……” “你快说啊!快说!” 姜云婵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净真的回应,急昏了头,从榻上起身,“我自己去打听!” 他是今科状元,盛京城里上至皇帝,下至平头百姓都盯着他,总不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吧! 侯府里丫鬟婆子总有知道的! 姜云婵匆匆往外走。 “我跟你说实话吧!”净真赶紧跨步拦住了她,呼吸加重了几分,“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阿舟他到底……” 咚咚—— 此时,门口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净真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 屋内平静下来,唯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斑驳的树影在投射在窗纸上,摇摇曳曳,形同鬼魅。 “师太,大爷溺水了,送来一串念珠请师太开光保平安。”此时,小尼姑端着托盘,躬身候在窗前道。 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姜云婵到底是背人耳目来的,赶紧闪身躲进了床帷里。 净真理了理衣衫,打开门。 一串佛珠便呈到了她眼前,佛珠下的红布底托凹凸不平,隐约露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银铃。 净真眼皮一跳,掀开一看。 竟是个孩童戴的长命锁,上面溅了几滴血。 净真抓起长命锁,摩挲着血迹,怔怔愣在原地。 良久,僵着嗓子开口,“他……大、大爷无恙吧?” 小尼姑闭口不答,余光意味不明扫了眼床帷,又瞥向翠竹林,“大爷派来的人还等着师太回话呢!师太可莫要再行差踏错,惹得大爷不高兴了。” “好,好!”净真连连点头,急着要走。 跨出门才恍惚想起屋里还有客人,方打发小尼姑走远些候着。 净真关上门,倚靠在门口长长舒了几口气,若有所思踱步到了帐幔前。 姜云婵早等得急了,掀开帐幔问:“阿姐刚说淮郎怎么了?” 她担忧的目光灼灼望着净真。 净真恍惚了片刻,无心再谈,扯了扯唇:“阿舟他……他确实病重卧床!不信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至于你说的大理寺查案的情况、马匪的身份、有没有御医看诊,我身居庵中一时半会也探听不到。” 慈心庵到底在侯府内,虽然衣食住行与侯府分开,但行动上多少受限。 净真为难也在情理之中。 姜云婵面色怅然,点了点头,“那阿姐替我传句话给他吧,就说:三日后,无论他是病是伤,便算是下不得床,只需过来一顶小轿接我,我愿嫁过去照顾他。” “姑娘心慈!”净真颇为动容。 可此时,外面还有个大爷等着回话,净真不敢多耽搁,点头应下,便先去见大爷了。 小尼姑带着净真穿过翠竹林,转个弯,却往单独劈出来的竹轩里去。 “这不是世子的禅室吗?”净真顿住脚步,疑惑道,“是世子要找我?” 小尼姑又是摇头,“师太自己进去便知道了。” 世子不常与庵里的姑子打交道的,每次来禅室都把自己独自关在里面一整天,只偶尔和表姑娘说会儿话。 今次怎么找上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尼姑了? 净真想到方才那几滴血,心中戚戚,弓腰踏进了门。 此时已至傍晚,屋子里没点灯,昏暗暗的。 只一道天光从竹窗投射进来,照在书桌上。 桌旁的一只鎏金仙鹤香炉熏着香,暖烟流淌。 谢砚立于书桌前,被金光拂照着,轻烟围绕着,宛如谪仙。 他怀里还护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弯着腰,手把手教孩童写字。 世子耐心教导,笑容也和善,仿佛能瞧见他将来当爹时该是何等温容敦厚。 这般祥和的画面,却叫净真后背冷汗涔涔,想要上前去拉孩子,却又想找个地缝躲起来。 “娘!你怎么才来?”孩童率先看到了净真,朝她挥挥手,“世子教我写字呢!” 净真赶紧手抵着唇,叫孩子噤声,可来不及了。 孩子兴高采烈地抓起桌上的蜜果子,满满塞进嘴里,“世子还请我吃果子!可好吃了!” 说着,便又要去抓一个精致锦盒里的蜜饯。 “这个不行。”谢砚将蜜饯往旁边推了推,揉了揉孩子脑袋,“扶苍,你去给石头拿些旁的果子来吃。” “这个为什么不行?”石头馋猫似地盯着锦盒里精致的苏氏蜜饯,咽了咽口水,“这果子新鲜,一看就是我们姑苏老师傅现做的!莫非这是世子特意给自家媳妇做的?” 第5章 表妹已至待嫁之年 “石头!莫要浑说!”净真甩了个眼刀子。 这孩儿是净真与前夫生的,这是俗世的事,佛家不会过问,谢府更不会过问。 故而一直无人知晓,净真不知为何世子突然找到石头,还把他接来了侯府。 净真不安地握住衣袖里的长命锁,“孩童口不择言,世子莫要怪罪!” “稚子纯真,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真得很!哪会像大人信口胡诌?”扶苍端着一盘果子经过净真身边,略瞥了一眼,旋即一道寒芒射来。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节 净真腿软,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她自是听出了扶苍含沙射影的话,合掌行礼:“贫尼不知何处开罪了世子,贫尼愚钝,请世子明示。” 谢砚连眼皮也未抬一下,只专注地握着石头的手练字,“前几日淮舟被马匪劫了,重伤卧床,闭门谢客,京中大大小小官员都见不到他人。 听闻师太已经见过他了?我也想找师太寻个门路,探望探望我那好学生呢。” “世子折煞我了,贫尼……贫尼哪有什么门路?”净真干笑了两声,低垂的目光偷偷观察着上位者的神色。 “德厚福隆”的匾额下,谢砚脸上未见丝毫愠色,弯下腰耐心纠正石头错误的拿笔姿势,温声道:“笔要拿正,否则字歪歪斜斜鬼鬼祟祟的,将来要吃大苦头的。” “是这样吗?”石头又写下几个字,满脸崇敬望着谢砚,便是他亲爹也未曾这般细致地教他写字做人。 怪道世子声名远播! 谢砚温煦笑了笑,将宣纸递给了石头,“写得很好,把字拿给你娘过目吧!” “是!”石头得意洋洋跑到净真面前,撑开一张宣纸,“娘,你看世子教我写字如何?” 稚嫩的眼睛眨巴眨巴,歪着头,一副求表扬的骄傲模样。 世子教得字当真娟秀,但其上朱墨未干,蜿蜒流下。 不一会儿,整张纸赤红斑驳,宛如满纸血迹,与孩童的笑脸呼应,十分诡异。 净真笑意凝在嘴边,再一细看谢砚教孩子抄的竟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那是超度生灵的经文! 这屋子里谁是亡魂? 净真脊背发寒,“噗通”双膝跪地。 这般景象,便是再傻,净真也知道谢砚已经得知刚刚她与姜云婵的谈话了。 含混糊弄过去是不能了,净真咽了口气,瑟然道:“世子饶命!贫尼根本没见过顾公子!是表姑娘来庵里打探顾公子的消息,贫、贫尼怕她担忧过甚,才骗她说见过顾公子了!贫尼真的没什么门路!真的没有啊! ” “你自然没有!”扶苍斥道。 顾淮舟被劫持,早就杳无音信了。 因他一个新科状元在天子脚下不知所踪,皇上怕损了皇家颜面,于是只对外宣称顾淮舟卧病在床,令人暗地里找寻其下落。 大理寺、锦衣卫都查不出是哪位高人劫持了顾淮舟,这老尼姑能知道什么? 扶苍冷哼一声,走到净真面前,将一叠厚厚的谢公笺丢在净真脸上,“那么我来问些你知道的事!顾淮舟是你的谁?表姑娘又是你的谁?” 前些日子,太子妃莅临慈心庵,特赐了净真师太一叠谢公笺用于抄经。 此纸名贵,与阖府上下一向用的宣纸纹理极为不同。 而姜云婵那封撕碎的信虽然内容无从查看,但纸张的质地却很清晰,正是谢公笺。 净真师太怎会把贵人的恩赐赠给关系尔尔的人呢? 谢砚便是从这上面一眼勘破玄机,令扶苍仔细一查,果然,净真、顾淮舟和姜云婵之间大有乾坤。 “老东西,把话说清楚!”扶苍可没那个耐心跟净真周旋,一把拧住净真的衣领,匕首迎头刺下来。 他生得人高马大、龇牙裂目,像个罗刹,刀尖直刺向净真的眼球。 净真一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惊呼:“我说!我什么都说!” 她无措地望了眼一旁吓得瑟缩成团的石头。 今次扶苍抓了孩子,就等于抓了她的命根子。 这孩儿才不满七岁,她如何能不顾孩子安危呢? 净真颓然滑跪在地上,求助的眼神望向谢砚,凄凄切切:“世子,孩子无辜,让他先出去吧。” 上位,檀香升腾起的袅袅青烟遮住了谢砚的脸,越来越浓,快要分辨不出那张面若观音的脸。 恍惚之间,净真只觉高堂之上遗然而立的佛子如何成了地狱索命的阎王? 她望而生畏,连连磕头。 良久,谢砚轻抬了下指尖。 扶苍才收了匕首,拉着石头先离开了。 开关门带起的风,送来雨后竹林深处的湿寒。 净真不禁一阵寒颤,再不敢怠慢,“贫尼确实是阿舟的姐姐,阿舟与表姑娘也确实在慈心庵相识相知。还是表姑娘先托我送香囊给阿舟的,是她说仰慕阿舟才华,我瞧姑娘真情实意,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净真的话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层层叠叠,久久无人应答。 谢砚面上无甚表情,只漫不经心磨着墨。 净真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世子是什么意思,只得绞尽脑汁道:“对了!表姑娘今日还让我传话:说无论阿舟是伤是病,她都愿嫁过去终身伺候阿舟!” 室内倏地空气稀薄几分,似乎一双手攥住了净真的脖颈。 净真呼吸不畅,断断续续道:“世子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毕竟是爱侣之间私密的事,关上门来,咱们外人又能知道多少呢?” “咱们外人……”谢砚握着墨条的手微顿。 一滴墨落下来,堪堪在宣纸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宛如一朵妖冶的曼陀罗。 墨滴坠落无声,净真却彷如受了钝击,不知错在何处:“世子恕罪,贫尼知道的真的都说完了!” “都说完了?” “是!一字不敢遗漏!”净真言之凿凿,望着堂上:“贫尼也不过盼着阿弟和表姑娘好,还求世子宽恕则个!” “师太……这是什么话?” 谢砚终于搁笔,走到了净真面前,虚扶她起身,“我诸事缠身,若非师太提醒,我都忘了妹妹已至待嫁之年,我该感谢师太才是!” 声音温润如珠玉,嘴角浮着惯有的笑意。 如此近的了距离,净真方看清世子俨然还是那个人人称颂的端方公子。 净真这才敢松了口气,合掌道:“我也未做什么,他们两个郎才女貌,能走到一起乃缘分天定。” 她躬下身去,未见谢砚嘴里玩味着最后四个字。 缘分天定…… 谢砚颔首回礼,“师太功不可没,不如,我为师太请一尊金佛入慈心庵,以表谢意吧。” “啊?这太贵重了,万万不可啊!”净真差点被这泼天的恩赐吓软了腿,忙不迭又伏跪在谢砚脚下。 谢砚睥睨着她,徐徐弯腰,嘴角笑意更甚,“师太操劳过甚,师太,值得。” 冷幽幽的话伴着窗户缝隙吹进来的冷风,浸透皮肤。 仿佛软刀子,刮过人的骨头缝,森寒彻骨。 净真心头一跳,偷偷抬起眼眸。 十个小厮依次走进来,将净真团团围住。 而谢砚嘴角含着慈悲的笑,徐徐退出禅房,关上了门,带走了屋子里最后一道光线。 净真赶紧起身也要离开,却被两个小厮摁在了地上。 队尾两个人将一桶金漆抬到净真眼前。 那金漆表面光泽耀眼,但因为是刚融制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犹如野兽张开巨口。 “你、你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奉世子之命,为师太塑金身!” 一瓢金漆猝不及防从净真头上泼下来。 金漆沿着人的耳鼻蜿蜒而流,所过之处如被生生刮掉了一层皮。 净真疼得肺腑俱裂,正要呼救,却瞧见了窗纸上映出一颀长挺拔的身影,正牵着个孩童。 她不能开口,一旦开口,死的便不是她一人了。 她绝望地听着窗外银铃般的笑声,眼神渐渐黯淡无光。 一层层金漆泼下来,扭曲的面容被铸成一尊慈祥的笑面佛。 窗外,石头懵然回头,挠了挠脑袋,“娘好像哭了……” “你娘做错了事,在向佛祖忏悔呢。”谢砚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循循善诱:“乖孩子别打扰你娘,自去前院吃糖葫芦吧。” “糖葫芦?”石头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入京的时候便馋京城里的糖葫芦了,可惜爹舍不得给他买,娘早也不管他了。 反倒是只见过几面的世子知道他喜欢什么。 “世子真好!”石头兴奋地抱住了谢砚的腿,撒了会娇,把满手的油墨都蹭在了谢砚的衣摆上。 “你这小崽子!”扶苍扬起巴掌要打。 “罢了,跟小孩子计较什么?”谢砚给下人递了个眼神,示意下人牵走了石头。 扶苍望了眼窗户内奄奄一息的身影,又望向蹦蹦跳跳去吃糖葫芦的孩童,心里犯愁:“这孩子怎么办?” “孩子……”谢砚若无其事掸去衣摆上的浮尘,“净真说的对,孩子常年身居内院,大门不出,能有什么错?都是被那些居心叵测的苍蝇给带坏了。” 扶苍知道这孩子约莫是不必杀了。 细细一品,又觉这世子话意有所指,更像是在说问竹轩那位表姑娘。 处置完多事的闲杂人等,接下来就该是表姑娘了…… 第6章 凭着本能攀上来人的脖颈…… 扶苍暗自唏嘘,命人将从后巷截获的箱子抬到了谢砚眼前。 “世子您看,这是净真那老东西命人悄悄抬出府的!”扶苍将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各式金银首饰,珠光宝气晃人眼。 其中还不乏嵌了宝石,缀了金丝的香包、革带等贴身之物。 原来,这净真给姜云婵和顾淮舟搭线并不全然是为了促成一段姻缘,更重要的是她能从中扣些值钱物件儿下来。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节 故而,明知道顾淮舟失踪了,却偏要告诉姜云婵顾淮舟得了重病,为的就是让姜云婵着急,再花费些银子。 净真也知道姜云婵和顾淮舟的事情爆发出来,她被查到只是迟早的事,故打算最后掏空姜云婵的家底,带着家私逃跑。 不成想被谢砚提前察觉,拦截下来了。 这表姑娘寄人篱下,又有多少银两能供人坑骗? 扶苍不禁腹诽,“但凡表姑娘与世子热络些,事事有商有量,何至于……” 话到一半,扶苍余光偷瞄了眼谢砚清冷的神色,噎住了。 说起来,这位表姑娘奇怪得很,来府十年,对谁都淡淡的。 这侯府里不管是喜事还是难事,她向来片叶不沾身。 便是一向待她温和的世子,年前被大火烧断的房梁撞倒,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也只是礼貌性地问候了几句。 人只当她性格清冷,没想到对外人,她却掏心掏肺恨不能把家底都掏出来。 扶苍不敢再多说,只问:“这些东西世子要如何处置?” 谢砚拾起一枚香囊,轻轻摩挲着其上用金线绣成的“顾淮舟”三个字。 针脚细密,情意绵绵,一看就出自多情女儿之手。 “烧了吧!” “喏!”扶苍丢了个火折子进木箱,望着眼前噼里啪啦的火苗吞噬了那些精致的物件儿,叹道:“这估摸着是表姑娘大半身家了。” “总有一天,她会再一针针重做的。” 会比眼前的这些做得更真心,更虔诚…… 谢砚指腹一松,手里的香囊也掉进了火堆中。 “顾淮舟”三个字顷刻化为乌有,一道火焰窜出三尺高,掩住了谢砚眼底讳莫如深的情绪…… *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姑娘若是得罪了世子,没什么好担心。可姑娘偏偏冲撞了大爷,怕是要阴魂不散纠缠姑娘的!” 此时,问竹轩里。 夏竹一边给姜云婵沐浴擦背,一边看着她后背的伤痕哽咽道。 一个时辰前,姜云婵在慈心庵听得大爷的人去寻净真,怕闹出是非,便冒雨从后山的泥巴路悄悄回院了。 这一路惊惧,免不得又摔了几跤,如今身上真是遍体鳞伤。 夏竹瞧了心疼,可更让人心忧的是:若大爷苏醒了,还记不记得姜云婵在水里踹过他几脚? 又会不会变本加厉的欺辱姑娘? 夏竹不忍多看那红肿的细腰,微微撇过头去,“本以为再熬三日便解脱了,可顾郎君也重病卧床,这可如何是好?” 姜云婵拍了拍夏竹扶在她肩头的手,“莫说淮郎是重伤,便算是……他没了,我也一定要嫁过去,终身守寡都行!” “姑娘快莫说这晦气话!”夏竹呸了一口,“姑娘年纪轻轻,何苦搭上一辈子在那旋涡里打转,要奴婢说……” “不如再等等,等顾公子情况好些再嫁不迟?” 夏竹是陪着姜云婵一同投奔侯府的丫鬟,自然处处只为姑娘着想。 今日姑娘回屋后说郎君被马匪劫了,她便又偷偷出去绕着弯打听了一番。 侯府上下、街坊邻里都是一样的口径,说顾公子被马匪打得重伤,闭门不出。 都闭门不出了,想也知道情况的有多严重。 姑娘何苦来哉? 夏竹抿了抿唇,试探道:“姑娘要不求世子把婚期推迟些?” “夏竹!别人不懂我心,你还不懂吗?”姜云婵掀起湿漉漉的长睫,与夏竹对视。 浴桶中雾气氤氲,更衬得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温柔多情。 正是少女思春的年纪,姑娘对顾公子的心不可谓不坚。 可在这缱绻眼神下,只有夏竹知道还有另一层含义。 当初,姑娘一家三口在姑苏也是富庶商户,爹娘恩爱,家庭和美。 却不想定阳侯突然找上姑娘的娘亲,叙说起什么青梅竹马的旧情。 虽说定阳侯不过追忆往昔,并没什么出格的动作,但姑苏的官吏哪有不投其所好的? 一家三口为了免遭官家迫害,远走他乡,却在路上遇到了马匪。 爹娘皆死在了马匪的手上。 父老乡亲、亲戚邻里只道她娘亲红颜祸水,害了姜家,又有谁肯收留“小祸水”? 那时姜云婵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走投无路,只能凭着娘亲与侯爷的关系投奔了定阳侯府。 她表面佯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没有一日忘却是老侯爷间接害死了她的爹娘。 她不愿沾染侯府的任何人和物,只求快些离开的侯府。 多等一日也是煎熬。 夏竹又何尝不知姑娘心思,摇头道:“可大爷未必就此放手!” “是啊!”姜云婵心凉了半截,倚靠在浴桶上,“他要怎样才肯放过呢?” 这位大爷就是个色令智昏的主儿,早就抬了八房貌美如花的妻妾,更莫说他院里还平白无故死了许多个无名无分的姑娘。 他连世子的话都不听,怎会听她求饶? 动之以情是不能了,怎么才能让大爷主动打消要她的念头呢? 或许,或许…… 姜云婵脑中灵光一闪,“夏竹!你去熬些牛乳来给我沐浴!” “牛乳?”夏竹一听,脸都僵住了。 姑娘自小受用不了这牛乳,偶尔沾染些许,所接触的皮肤便大片发红,浑身起水泡疹子,看上去跟被沸水烫伤了似的。 马上要入夏了,姑娘生得娇柔,若万一将来养护不好,烂了肉生了疤可怎得了? 夏竹连连摇头:“姑娘也不能为了躲大爷,自损发肤吧?” “等出了侯府,再好好调养便是。”姜云婵面上十分平静。 谢家大爷无非是看上她这副皮囊,若叫他以为皮囊被烫毁了,再无修复可能,他自然就不会再纠缠她。 等将来安定下来,再慢慢调养,毕竟不是真的烫伤,疹子未必消减不下去。 就算将来真的毁了容,也无甚可追悔的。 卑贱之人,能断尾求生已属幸运。 “去办吧!” “姑娘……” 夏竹知道姑娘是个劝不住了,只得垂头忍着泪往外走。 走到门口,姜云婵忽又叫住她,“夏竹,你还是别去了!” 思忖了片刻,她朝窗外递了个眼神,“你让刘婆子去煨牛乳。” “刘婆子那是尊大佛,姑娘请她来,指不定又欺负姑娘!” “没事的。”姜云婵咬了咬唇,压低声音道:“你去一趟慈心庵,打听打听可有淮郎的回信了,切记不要太扎眼。” “姑娘!” “去吧!”姜云婵挥了挥手,而后将身子沉入水中,安心泡起了澡。 夏竹拗不过她,一跺脚离开了。 姜云婵有些累,倚在木桶边缘,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骤然被踹开,一盆牛乳当头泼在姜云婵身上。 “好好的牛乳就这么被糟践了,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呢?”刘婆子啐了一口。 姜云婵浑身湿透,狼狈地双臂环胸,牛乳从下巴滴滴落下。 “好烫!”她柔声带泣。 “矫情什么?”刘婆子翻了个大白眼。 牛乳不过煨了一盏茶的功夫,能有多烫? 倒是这表姑娘大半夜还折腾人,没个眼色。 刘婆子吊着眼角睨了眼她腰上暧昧的淤青,一脚踹在了浴桶上,“姑娘连糙男人的伺候都受的,反受不了我老婆子一盆水了?” 浴桶晃晃悠悠,猛地翻倒在地,姜云婵也一同摔倒在地上,浑身狼藉。 “烫,好烫啊!”姜云婵断断续续的呼救,娇躯在水滩中战栗不已,却如何也不起身。 刘婆子隐约察觉不对劲,定睛一看。 姜云婵浑身欺霜赛雪的肌肤全都红透了,如红透的苹果。 尤其那脸颊上,接触过牛乳的地方生出亮晶晶的小水泡,一串串的,几欲滴出血来。 刘婆子当即面色煞白。 他们虽瞧不上这位主子,背地里没少磋磨姜云婵,但若动起真格却是不敢的。 且不说世子会发落,就是大爷也饶不了她。 刘婆子慌了神,夺门而出,“周婶!表姑娘不小心被水烫伤了!快叫府医!快叫府医!” “府医告病了,再者夜黑风高的,府门都关了,去哪给她找大夫?就她多事!” 周婆子阴阴阳阳打了个哈欠,院子里吵嚷成了一团。 姜云婵躺在水滩里,无人顾及,身上越发灼烫。 一来二去,姜云婵身上又陆陆续续生出好些水泡。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节 她幼时吃了一口牛乳生出水泡后,就一直忌口,再未触碰过。 谁也不知道接触了这么多牛乳会有多大反应,包括她自己。 此时,她只觉得浑身又烫又痒,仿佛无数条虫子在毛孔里钻进钻出。 她下意识抓脖颈,抓脸颊,可怎么挠也不过隔靴搔痒。 似乎只有把皮肤都抓破,用疼缓解痒意。 “姑娘别抓了,再抓身上都烂了!” 姜云婵听到夏竹断断续续的哭声,感觉到有人给她穿了衣服。 可她被束缚着,心火反而越来越重,根本忍受不了要去撕扯衣服。 此时,一只温凉的手握紧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力道极大,快要把姜云婵的骨头捏碎了一般。 她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忽而,她被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可她浑身难受,意识混沌,看不清眼前人。 只觉那人心跳沉而有力,身上的布料却凉凉的。 正是姜云婵最渴望的凉意。 她的肌肤瞬间舒缓了许多,胳膊凭着本能攀上来人的脖颈,只求与这凉意更近些。 第7章 哥哥照顾妹妹,有何不妥?…… 来人脚步微顿,须臾,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姜云婵额头上,“拿我的腰牌请章太医过府,再叫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过来。” 男人的声音极具磁性,与他的步伐一样沉稳得让人格外踏实。 姜云婵视线模糊,只依稀觉得这气息似曾相识…… 对了,就是年前慈心庵走了水的时候。 她正在禅房里抄经,满屋子经书都烧着了,四处乱飞。 她被大火团团围困,险些葬身火场。 也是这样一个坚实的怀抱紧紧护着她,徒手挡开坠落的房梁,从熊熊大火中救了她。 那般危急的情景,姜云婵毫发无伤,只是短暂昏迷了。 等她再度醒来时,便见顾淮舟蹲在榻边,替她擦拭脸上的灰烬。 他眼底蕴着厚重淤青,冒着被侯府发现的危险,守了她一整夜。 那夜,他小心翼翼吻了她的额头,声音比春风还要温柔细腻,“婵儿嫁给我吧,我发誓我定用命护你周全,今后绝不再让你受伤!” 那般动人的誓言仿佛就在耳边。 那个护着她的人,也仿佛就在身边。 姜云婵一把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脸颊在男人手掌上蹭了蹭,猫儿一般的依赖,“淮郎,我愿意,我愿意的。” …… 寝房里,顿时一片寂静。 满屋子的大夫丫鬟们瞧表姑娘如此黏着端坐榻边的谢砚,窘迫地面面相觑。 方才表姑娘受伤昏迷,又找不到大夫,满院子人乱成一团。 幸而世子经过问竹轩,才叫来太医,救了表姑娘。 世子他是凛然无尘的活菩萨,怎容得如此唐突? 婆子们忙上前,想要唤醒姜云婵。 “无妨,都下去吧!”谢砚抬了下手。 众人只得作罢,垂着头悄然散去。 房间里,一时静得只能听到姑娘轻浅的呼吸。 谢砚端坐在脚蹬上,睥睨着手心里温软的脸颊,眸光定格在她左脸破裂的水泡上。 整整八颗水泡,全被抓破了皮,血肉模糊,红肿一片。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如此不堪重负。 谢砚的眸色漾起一丝波澜,指腹抚过侧脸的伤疤。 姜云婵的脸上漫出一片红霞,睡梦中呢喃:“淮郎你来看我了?” “我很想你……”纤柔的气息若有似无拂过谢砚的掌心,凄凄切切,肝肠寸断。 谢砚指尖微顿,抽出了手。 姜云婵受了惊吓,慌忙抓住男人的手腕,指甲几乎扣进男人的皮肉,“淮郎,你别走!别走……” 她蓦地睁开眼,顾淮舟温柔的笑脸消散,一张超尘世外的清冷面庞却愈发清晰。 “世……世子?!”姜云婵怔在原地,恍惚了片刻,赶紧甩开了谢砚的手。 “世子怎会在此?”姜云婵慌张扯出枕头下的手帕,擦拭掉手上残留的檀香味。 却又觉得失礼,赶紧起身要给谢砚见礼。 她避嫌的小动作没有一分一毫逃过谢砚的眼睛。 谢砚眼睫轻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别动,躺着吧。” 他话音无波,扯了扯衣袖拢住姜云婵掐出的指甲印,又取过床头的白瓷碗,用药刷子缓缓搅动里面的药膏,俨然是打算亲自给姜云婵上药。 姜云婵哪里受得住,撑着虚软的身子起身。 “别动!”谢砚的话音重了几分。 一向温润的人突然变得严厉,反倒更吓人。 姜云婵脑袋嗡嗡地转不过来,僵硬地躺在原地,余光偷瞄谢砚。 他仍是一副无喜无悲的圣人模样,手不急不缓拨弄药膏。 可周围充斥着药刷子时不时碰击药碗的冰冷响声,让人心头栗栗。 世子……似乎是生气了? 气从何来? 姜云婵不明就里,轻启樱唇,“实在抱歉,这么晚惊扰世子休息了!我只是不小心烫伤,不敢烦劳世子照料。” 谢砚听了她恭敬的话,眉梢的凝重并没有淡去,深幽的目光反而一瞬不瞬盯着她脸上的水泡,“是烫伤吗?” “是烫伤!”姜云婵轻咬着唇嗫嚅,粉嫩的嘴唇上生生咬出了一排齿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想是夜深了,嬷嬷们瞌睡打盹,不小心把牛乳熬过头了。也怪我,不该夜里取牛乳沐浴。” 她的话真是滴水不漏! 谢砚不置可否扯了扯嘴,并未多说什么,执起药刷子给她的伤口涂药。 药刷的羊毛从左脸颊缓缓下移,冰凉细腻的触感从下巴蔓延到颈侧,在颈窝处打了个转。 湿润润的,软绵绵的,丝丝缕缕的酥麻没入血液。 恍惚间,她想起了梦里埋在她肩头,吮吻她每一寸肌肤的双唇。 难以疏解的痒意让她险些轻吟出声。 她羞耻地咬住齿关,拉过锦被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只堪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世子,男女授受不亲!” “哥哥照顾妹妹,有何不妥?”谢砚的音质不掺一丝杂色。 端方持重,无欲无求。 这反而衬得姜云婵杂念太重,着实窘迫。 她知道谢砚不是什么歪门邪念之人,但她并不想与谢府人再有任何牵扯。 她往床榻里面靠了靠,尽量远离那淡淡的檀香味:“世子马上就要纳妾了,若让府上人说三道四,我是没什么的,可别委屈了别个姑娘。” 谢砚此人向来不近女色,年过弱冠,身旁也未见通房妾室。 可前几日宫宴上,几个楼兰舞姬一舞惊鸿。 连不喜此道的谢砚也不禁多看了两眼其中一位蒙面舞姬。 皇上当即将舞姬送给谢砚做妾。 按以往来说,谢砚定会推脱掉,可这一次他不仅没拒绝,反而很快择了良辰吉日纳舞姬入府。 纳妾之日,与姜云婵嫁人之时正是同一天。 听闻世子亲自画了图样,令人赶制凤冠霞帔,府上也早早预备起了婚仪,规制已远远超出了妾室该有的份额。 侯府都传纳妾只是权宜之计,要不了多久这位舞姬便可扶摇而上,成为当家主母也不在话下。 世子肯为这姑娘破除旧规,显然对姑娘一见倾心了。 姜云婵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劝道:“我知世子兼爱世人,可终归不能伤了心上人的心。” 谢砚持药刷的手微顿,掀起眼眸,“你倒肯替旁人着想。” “世子终于寻得心仪之人,我当然喜不自胜!”姜云婵挽笑。 两人在一臂之隔的距离,轻轻笑着,对视了良久。 谢砚终于起身,搁下药碗:“那妹妹擅自保重,我就不打扰了。” “表哥也早些休息,莫要操劳。”姜云婵嘴角的弧度不落分毫差池。 谢砚无言,掀起外间珠帘,离开了寝房。 走到门口时,恰见一小尼姑朝寝房走来。 那小尼姑约莫没想到世子在表姑娘闺房,吓得拔腿就避,却来不及了。 小尼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合掌行礼,“我师父听闻表姑娘受了伤,特意送平安符过来消灾解难。”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节 这小尼姑正是净真师太的徒儿慧能。 她还不知道净真已经成了真佛,竟有胆量打着净真的名号行事。 行什么事呢? 谢砚微眯双眼思忖了片刻,没搭理慧能,反而转头隔着珠帘问姜云婵,“近日诸事不顺,妹妹确定后天要嫁去顾府吗?” “自然!”姜云婵没有丝毫犹豫,振振有词:“听闻淮郎被马匪打成了重伤,我是他未婚妻子,理应嫁过去照料。” 谢砚再无话了,对姜云婵叉手为礼,“那我便预祝妹妹大婚顺遂,莫生差池。” 温润的声音传进内室,夹杂着珠帘碰击的声音,略微刺耳。 姜云婵忽略掉了杂音,弯腰回礼,“也祝表哥与心仪之人尽早终成眷属。” “必然的。”谢砚眼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一闪即逝,踱步而去。 姜云婵并无心思探究谢砚话里的意味,她满心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小尼姑身上。 慧能是净真最信任的徒弟,此刻她来必然是带着净真的消息来的。 姜云婵一瞬间也不觉得伤口有多疼多痒了,翻身下榻,迎了上去。 慧能忙上前扶姜云婵重新坐回去,张望四下无人,将一只香囊偷偷塞进了姜云婵的手心,压低声音道:“顾公子托师太送信给姑娘了。” “姑娘放心,后天他定如约迎姑娘进门!”慧能轻拍了下姜云婵的手背。 姜云婵摊开手心的香囊。 那正是她送给顾淮舟的信物,一针一线皆出自她手,绝不会有错。 姜云婵细细摩挲着香囊上烟雨行舟的图案,不觉红了眼眶。 只要淮郎有了音讯,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后天,她必要脱离这吃人的定阳侯府。 “让淮郎好好保重身体,等我,等我!”吴侬软语,情意缱绻。 任谁听了,都要感慨一句痴男怨女。 问竹轩外的桃花树下,扶苍也不例外叹了口气,“表姑娘这是铁了心要嫁啊!真真是八匹马也拉不住!” 方才谢砚察觉慧能眼神闪躲,行止怪异,遂令扶苍多留意了一会儿。 没成想慧能竟杜撰出了顾淮舟的口信。 可顾淮舟明明就…… 第8章 表妹的婚事有我照应 扶苍嗤了一声,“到底是谁指使慧能诓骗表姑娘的?表姑娘也是,对那吃里扒外的秃驴竟甚是亲厚!” “关心……则乱。”谢砚松了松手腕,“你去老大院里传我的话,妹妹的婚事有我照应,不许他再生任何事端。” “世子的意思是……大爷指使慧能诓骗表姑娘的?” 扶苍恍然大悟,细细品来又觉匪夷所思。 世子竟肯亲自出面替表姑娘的婚事保驾护航? “世子……是打算成全表姑娘?” “她一心要嫁,谁拦得住?”谢砚想到她房中的牛乳,摇了摇头。 旁人不知道,谢砚却清楚得很。 姜云婵哪里是什么烫伤,分明就是牛乳不受用。 她为了嫁进顾府甘愿损伤自身,谢砚又怎能不成全她一次呢? “去找太医悄悄把治烫伤的药换成消减疹子的膏药,莫要让她知道。” 她现在只怕脸烂了毁了,都不肯对症用药的。 “此事属下已经办了!”提到此处,扶苍从怀里掏出一盒金疮药,递给谢砚,“这是刚刚让太医另配的金疮药,世子手腕上的伤也得擅自保重。” 年前那场火灾,世子为了护住表姑娘,用手臂生生格挡住了坠落的房梁。 梁上大火蔓延至世子胳膊上,手臂烧得鲜血淋漓。 等世子把表姑娘救出来后,他自己也昏迷大病了一场,险些废了胳膊。 这侯府百余口人、谢氏上千口人都仰仗着世子过活。 若让人知道世子因为救一个女子差点前途尽毁,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找问竹轩的麻烦。 故而,此事世子未向外人提及只言片语,也未找太医,自个儿把伤养好了。 终究是落下了病根,方才表姑娘情急之下,正抓到了谢砚的旧伤口。 扶苍很难不担心,“要不还是请太医看看吧。” 谢砚不以为然压了下手,眯眼望着问竹轩。 彼时,刘婆子和周婆子正相互推搡着,朝世子这边走来。 问竹轩闹出这么大的事,两位烧水的婆子难辞其咎。 两人想着世子仁德,便商量着不如主动负荆请罪,以求宽恕。 可到了近跟前,两个人又都不想当出头鸟了。 世子的目光睇过来,两人再不敢扭扭捏捏,疾步上前,跪在了谢砚脚下,“世子容禀!我等照顾表姑娘一直尽心尽力,不敢落丝毫差池,这次牛乳烧烫的了些也是因为手头有旁的事,一时没顾及炉上的牛乳。” “也是表姑娘皮儿薄,我等粗犷惯了,实在始料未及……” 两个婆子声音越来越小,偷瞄着世子脸上。 扶苍先啐了一口:“照你们这么说还是主子的不是了?” “回世子,表姑娘手臂上的烫伤属下也查明了,正是这两个老货偷懒,未及时清理蜡油所致。”扶苍拱手道。 两位婆子没想到扶苍对表姑娘如此上心,竟还翻旧账,吓得抖如筛糠,连连磕头,“我们没有!求世子明查,求世子恕罪啊!” 谢砚淡淡递给扶苍一个眼神,“把他们送去慈心庵好生反省。” 话了,又补了一句,“送他们去见净真师太。” 不疾不徐的话音傍晚的风飘来,温雅中夹着薄寒。 扶苍心头凛然,大约明白世子要如何处置了,躬下身去,只言不发。 两位婆子一听慈心庵,也慌了。 世子把她们送去庵里,就要常伴青灯古佛,再不能吃酒赌钱了,岂不是比死还难受? 两人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问竹轩里,夏竹半挑纱帘往窗外看了眼,正见两个老货磕得头破血流。 “该!”夏竹“噗嗤”笑出了声。 此时,她也算明白过来姑娘为何非要让刘婆子煨牛乳了。 当时那种情况,若让夏竹帮她倒牛乳,伤了主子,夏竹难逃问责不说。 还有可能被怀疑主仆串通,故意为之。 但让刘婆子做这事就显得合情合理,还能让她们背个罪名。 也算狠狠报复这两个赖皮货平日对姑娘的欺辱了! “还是姑娘聪慧。”夏竹对着屋外的婆子耸了耸鼻子,重新合上窗户,坐到榻边给姜云婵的左脸上药。 那处的伤格外严重,到现在还在流血水。 姜云婵斜倚在榻上,推开了药碗,只用绢帕擦了擦血迹,“晚两天再上药吧。” 现下虽然毁了容,还不知道谢晋那边怎么想呢。 夏竹瞧姜云婵愁眉蹙起,抚了抚她的后背为她宽心,“大爷溺水后,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还卧床休息着呢!倒是……晋大奶奶来探望过姑娘,当时院子里乱成一团,世子把人打发走了。” “大奶奶来过了……” 大奶奶宋金兰是谢晋明媒正娶的正牌夫人,是个顶火爆的脾气,最容不得谢晋沾花惹草。 今次说是来探望姜云婵的,实际不过是来看笑话的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若说阖府上下还有第二个想姜云婵尽快嫁人的,非这位大奶奶莫属…… 正想着,两个婆子争先恐后涌进了寝房内,跪在姜云婵脚下,连连磕头,“表姑娘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们求求情吧。” 这两个婆子显然是求不动谢砚,又想起求姜云婵这个当事人宽恕了。 夏竹看不惯他们见风使舵的嘴脸,翻了个白眼,“两位嬷嬷进咱们姑娘闺房都不知道敲门的吗?” “这……”两个婆子在问竹轩向来横冲直撞,哪里知道什么叫敲门。 如今火烧眉毛,更顾不得什么规矩了,一把抓住姜云婵的裙摆,“表姑娘,我们两个伺候了你许多年,你不能忘恩负义吧?” “若非我们替姑娘周旋,姑娘以为自个儿能在问竹轩过得舒坦?” 老婆子呼三喝四惯了,就连求人也带着几分威逼之意。 姜云婵乏了,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侯府,不想再与他们周旋,扯开衣摆:“我与你们有什么恩又有什么义的?” 两个婆子一噎,面面相觑,谁都没到平日唯唯诺诺的女子是如此刻薄嘴脸! 两人撸起袖子正要理论,姜云婵喟叹一声:“并非我不帮你们。你们也知道世子那边一向公事公办,谁求情都没用。” “那我能怎么帮你们呢?去求大爷出面吗?”姜云婵绢帕轻拭去脸颊的血水,哽咽道:“如今我这模样能入得大爷的眼吗?” 姜云婵说着无趣,懒懒躺下,怅然闭上了眼,一滴泪自眼角滚落。 泪珠儿浸染了脓血,再不似从前那般我见犹怜的模样,血痕斑驳的脸很是触目惊心。 伤成这样,只怕再也不能好了,大爷又怎会再给她面子。 刘婆子捡起飘飘摇摇落在膝边的血帕,心中有了主意。 她们得找个能跟大爷说得上话的人求助才行!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节 * 晚香堂,垂花门下。 一身穿明橘色竖领大襟衫,头戴金项圈的女子倚在门框上,吐了颗瓜子皮,“这狐媚子当真毁了容?那可真是老天开了眼!” 女子笑得毫不掩饰。 底下跪着的刘婆子和周婆子却瑟瑟发抖,环顾四周无人,才道:“回大奶奶,那小娼妇断然好不了了!一张脸都烂了,满屋子烂皮烂肉的血腥味呢!” “是呢!大奶奶以后尽可高枕无忧了。”刘婆子谄媚地将血帕递到宋金兰眼前。 宋金兰嫌弃地二指拧起血帕,嘴角浮现一抹阴毒又满意的笑意。 两位婆子见势,更是信誓旦旦,“表姑奶这般模样就是送给外头的花子,人都瞧不上的!大爷绝不可能再多看她一眼!” “求大奶奶想办法给我们求个情,救救我们出慈心庵吧!我等只求在晚香堂做个粗使婆子,继续伺候大奶奶!” 两人双双磕头。 她们本就是受宋金兰的指使故意磋磨姜云婵的。 现下问竹轩那点意外,对宋金兰来说真真是大喜一桩。 两个婆子当然竭尽所能渲染姜云婵有多惨,只要大奶奶满意了,她们就是大功一件。 大奶奶自然会疼她们。 “大奶奶您看……” 嘭—— 话到一半,院子里面突然响起震天动地的巨响,好似有人掀翻了桌子。 呯呯砰砰杯盘碗盏散落一地。 寝房里,伺候谢晋的小妾们纷纷跑出来,作鸟兽散。 有人挨了谢晋的大嘴巴子,脸颊浮肿,慌里慌张撞到了宋金兰的肩膀。 宋金兰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小妾另一边脸上,“慌什么慌?赶死呢!” “大奶奶饶命!”小妾被打得满地打滚,捂住流血嘴角,跪在宋金兰面前,“方才世子送口信让大爷好生保养,莫要擅动。大爷正在屋子里发怒呢,不仅把世子送来的补品都摔了,还、还说……” “说什么?”宋金兰可没耐心听小妾吞吞吐吐,一把拧住了小妾的耳朵。 小妾不敢呼痛,压低声音断断续续道:“大爷说:世子越是不让他碰表姑娘,他就偏要弄到手!他还要在表姑娘大婚之日,在表姑娘的洞房里,让表姑娘在他身上承欢!” “不挑嘴的臭男人!”宋金兰血气上涌,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小妾胸口,将血帕丢在小妾脸上,“你把这脏东西给大爷送去!我倒要看看这种脏的臭的他吃不吃得下去!” “你们!”宋金兰叉腰指着两个婆子,“你们也进去!好生跟大爷讲讲我们表姑娘境况如何!” “喏!”两个婆子连连点头,“那老奴去慈心庵的事……” “放心!只要你们把事办漂亮了,我自然会把你们捞出来……”宋金兰拍了拍刘婆子的肩膀,扶着云鬓漫不经心地笑了。 第9章 铃儿太脆,没几下就哭了…… 另一边,夏竹提着裙摆悄悄回了问竹轩的小院。 夜幕已临,姜云婵正坐在回廊的六角宫灯下做针线。 夏竹跑过来,轻嗤了一声,“姑娘不知道,晚香堂那边好一阵闹腾呢!” 两个老婆子离开后,夏竹怕她们再生事端,便不远不近地跟着,依稀听到两个婆子如何在大奶奶面前添油加醋地诋毁姑娘。 其实,姑娘天资绰约,就算左脸真留下伤疤,稍加修饰,照样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何至于像婆子们说的那样,成了人人喊打的水鬼罗刹? “两个吃里扒外的老货!”夏竹冷哼。 姜云婵不以为意摇了摇头,继续绣着花儿。 其实,她早看出两个老婆子是宋金兰的人了。 之前没有拆穿,是因为就算拆穿了,也不过是换两个人来磋磨她,大差不差。 一来一回的,反而与侯府的纠葛更深了。 实在没必要。 故而姜云婵只当不知道,任由他们闹腾。 至于方才,姜云婵是故意点拨老婆子去找宋金兰面前求情。 老婆子们为了邀功,必然大肆渲染姜云婵有多不堪入目,如此也算帮她绝了大爷纳她为妾之心。 “现下四海升平,岂不正合你我心意?”姜云婵歪着头,狡黠地眨了眨眼。 夏竹闷闷“嗯”了一声,“只可惜,临走没能处置了那两个老婆子!” “你呀!”姜云婵意味深长点了下夏竹的额头。 那宋金兰是个什么泼辣刻薄的角色,哪里会管两个老婆子的死活? 刘、周两个婆子定然逃不开去慈心庵的命了。 夏竹这才听懂姑娘的话外之音,心里顿时敞亮起来,兴冲冲接过姜云婵手里的绣绷,“姑娘体弱,早些休息吧,奴婢今儿心情甚好,连夜把针线都做完了!” “这可不行。”姜云婵轻推了下夏竹的手,微垂眼眸,耳后漫出一片红霞。 夏竹瞧姑娘手里并蒂莲的绣样,恍然大悟:“姑娘在给自己绣嫁衣呢?今早世子已经送过来一套凤冠霞帔,说是与他纳妾的那套顺道一起做的,姑娘不瞧瞧吗?” 夏竹指着尚在墙根躺着的红木箱子。 木箱还开着,月下泛着点点金色光华,一看就是用上好的金丝云锦做的,十分精致夺目。 姜云婵却没多看一眼,淡淡摇头:“放进库房去吧。” 她嫁人并不想带走侯府的任何物件儿。 连陪嫁和随身细软,也都是爹娘留给她的资产。 至于侯府的东西,哪怕一针一线都该让它留在侯府,互不牵连的才好。 夏竹没觉察出姜云婵的心思,只瞧她一针一线绣得极为入神,“噗呲”笑出了声,“奴婢知道了!新婚嫁衣必得姑娘亲自绣,郎君亲自解,才算红绡帐暖、郎情妾意……” “小蹄子!谁教你这般浑说的!”姜云婵顿时面颊滚烫,娇羞地捂住了脸。 “这有什么的?姑娘和姑爷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呀!”夏竹真心为姑娘高兴,掰开她的手,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圆溜溜转着:“姑娘寝食难安十余年,终于得偿所愿,有什么可遮掩的?” 夏竹与姜云婵明为主仆,实则又有谁比她们两个更亲厚呢? 现下问竹轩里四下无人,姜云婵倒也不用刻意矜持,咬着水润的唇迟疑了片刻,从针线蓝中取出一只小铃铛放在夏竹手心,“那这个……可好?” 那铃铛形同鸳鸯,质地为银,用一根红绳串着,轻轻一动空灵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夏竹怔了须臾,但见姜云婵脸上的红霞已经蔓延到了脖颈,才恍然大悟。 北盛朝女子出嫁,家中都会给女儿备一只铃铛,系在脚腕上。 为的是洞房花烛夜,用铃声遮住别的响动,新婚夫妇不至于太过尴尬,也可添些洞房情趣。 姑娘没爹没娘,夏竹又是个不懂事的闺阁丫头,这种事只能姑娘自己张罗。 夏竹不免有愧,轻摇了下铃铛,“这铃铛不好!” “嗯?”姜云婵讶然抬起头。 夏竹一边摇铃铛,一边贴近她耳边笑语:“姑娘与姑爷情浓似海,只怕这铃铛太脆弱,没几下就哭了,碎了,无声了……” “呀!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姜云婵气得尾音带颤,扑上去抢铃铛。 夏竹闪身,跑进了院子里,“铃儿羞哭咯!羞哭咯……” 花儿一样的少女在院子里嬉笑追逐,笑声似银铃,却又遮不住手中铃铛发出的时急时徐的声响。 无边夜幕里,这响声尤似春潮涌动,连问竹轩外的桃树也随之震颤。 一朵粉色花瓣打着旋落下来,正落在树下遗然而立的公子肩头。 “铃儿好生喜庆。”谢砚拾起肩头花瓣,放在指腹间不紧不慢研磨着。 身后,扶苍也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 表姑娘总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淡淡的,冷冷的。 都快忘了她不过是个刚及笄的、爱说爱笑的少女。 扶苍被院中主仆二人打闹的氛围影响了,也不觉扬起嘴角,“到底是个小姑娘,一只铃铛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话到一半,扶苍余光偶然瞟见谢砚手中的花瓣不知何时被碾得支离破碎,鲜红的汁液顺着修长如玉的指尖蜿蜒而流,没入指缝,滴滴落下。 正值春夏交替之时,枝头最后一抹春色在谢砚指尖化作了泥。 盎然的春天俨然到头了…… 扶苍的面色凝重下来,恭敬后退两步,静默片刻。 弯腰禀报:“回世子,楼兰舞姬已送进林尚书府了,尚书大人择日便会认舞姬做干女儿,有了这层身份,舞姬便可体体面面嫁进侯府了。” 谢砚用手帕漫不经心擦拭着手上的汁液,轻“嗯”了一声:“后日婚宴,广邀京中贵客,街头设三日流水宴,遍迎街坊邻里同乐。” “喏!”扶苍满腹疑惑地应下。 世子这次不仅动用人脉给舞姬镀了一层金,还在府中大肆操办婚礼。 这哪里是纳妾的排场? 莫非世子真对这位楼兰舞姬动了心? 表姑娘马上要嫁人了,世子能寻得所爱,也是件双喜临门的好事。 扶苍乐见其成,将一只香囊呈到了谢砚眼前,“这是楼兰姑娘托丫鬟辗转送到闲云院的,世子您瞧瞧。” 只见绣着蝶恋花图案的粉色香囊上,也坠着八颗银色小铃铛。 香囊背后用极生疏的针法,歪歪扭扭绣着一联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针脚处依稀可见血迹,像是被针扎破了手指。 楼兰人不善女工,也不学诗,这已是外域姑娘竭尽全力的心意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节 世子丰神俊朗,且如今京都人人都说世子只钟情于她。 楼兰舞姬也难免少女怀春。 “楼兰姑娘说银铃是她熬了三个通宵亲手所制,共九颗,寓意长长久久。”扶苍难为情地偷瞄了眼谢砚,“其中八颗坠在香囊上,还有一颗……戴在她脚腕上,待世子后日来取。” “原来,是戴在脚腕上的……”谢砚接过香囊,摩挲着鸳鸯图案的银铃。 响声清脆,与远处问竹轩里的声音一样悦耳,一样情意绵长。 谢砚深幽的目光望向问竹轩,嘴角笑意莫测:“去回楼兰女:银铃之音恍如天籁,我心悦之,盼与姑娘共赏。” 公子轩然霞举,浅浅一笑,就如那兼爱世人的神佛,温柔得让人不禁侧目。 扶苍拱手应下,一个“喏!”字还嘴里,却见谢砚指腹一松。 淡粉色的香囊跌落进泥巴里,滚落至山坡下。 “以后再有这种事按我说的应付,不必回我!”谢砚漠然甩下一句话,负手离开了。 下坡时,不经意踩在了香囊上。 香囊顿时泥泞不堪,银铃被踩得四分五裂,与路边任何一颗踏脚的碎石无甚区别。 谢砚不曾再多看一眼…… 终于到了大婚那日,东方既白,天边便传来了唢呐的喜乐声。 侯府里红绸交错,锣鼓鞭炮喧天。 一眼望去满目充满生机的艳红。 这两日,晚香堂再无动作,谢晋应当是放弃姜云婵这个毁容女子了。 姜云婵终于可以浅浅松口气了,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院子外的桃花林里人头隐动。 问竹轩已经是侯府最为僻静偏远的院落了,还来了这么多人。 可想而知,今日侯府一嫁一娶有多热闹。 “姑娘不知道,外面连太子都到了呢!”夏竹啧啧称奇,“世子当真爱重新来的姨娘!刚刚传话来,他没空过来送姑娘了,但为姑娘准备的送亲仪仗一应不会少,请姑娘放心。” 姜云婵张口要拒绝。 夏竹又道:“世子说了,姑娘嫁人关乎侯府的体面,请姑娘莫要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姜云婵确实也不好再拒绝。 况且谢砚待她实在无可挑剔,听闻此次谢晋没再闹事,也是因为世子递话提点了晚香堂。 她此次能顺利嫁出侯府,少不得世子的帮衬。 姜云婵对谢砚是感激的。 她从陪嫁箱子里找出一匹的香云纱递给夏竹。 第10章 恍如月下少女的肌肤 这香云纱乃姑苏名师所造,统共只有两匹。 当初姜云婵的爹娘负责收购,上贡了朝廷一匹,另外一匹娘私自留下打算给姜云婵将来添嫁妆。 爹娘死后大部分财产都被亲戚们私吞了,幸而这匹丝绸还在,姜云婵便带进了京城。 如今那纺纱的名师已逝,这匹香云纱成了孤品,价值连城。 此纱赠与世子勉强可还清他的恩情了。 “一会儿我离开后,你托人把此物送给世子贺他新婚,就说:表妹祝他与心上人百年好合,恩爱不疑。”姜云婵交代道。 此时,院外响起男子的声音,“借这吉利话,我也祝弟妹与阿舟百年好合,恩爱不疑。” “姑娘,是顾家大表哥来接你了!”夏竹伸着脖子往窗外看了眼。 顾淮舟是家中独子,如今卧病在床,自然没法相迎。 故而顾家派唯一亲近的大表哥来迎,虽不合规矩,却也在情理之中。 姜云婵忙戴上面纱,盖上盖头,又忍不住透过半透明的茜纱往篱笆外看。 院外书生模样的男人正是顾家大表哥顾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是顾淮舟贴身使唤的人。 一时竟有种故人重逢之感。 姜云婵一时竟眼眶发酸。 顾景虽看不到屋内情形,却尤感觉一丝悲恸气氛,忙拱首道:“淮舟也想亲自来接的,只可惜……踉踉跄跄被人扶上马,险些又摔下来!我们好一番劝才劝得他在府上等着,弟妹勿怪!” “大伯哥误会了,我并无怪罪之意。”姜云婵由夏竹扶着出了门,屈膝回礼。 礼毕,才觉方才称呼“大伯哥”有些不妥。 毕竟还未拜堂呢! 姑娘撇着脸,垂着头,娇羞之态尽显。 迎亲队伍里的小丫鬟们窸窸窣窣笑出了声,一点小插曲反驱散了惆怅之气。 两个喜婆满脸堆笑,将姜云婵搀入喜轿中,“咱们迎奶奶回府!” 话音落,鼓锣声起,华盖如云。 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往顾府去了。 很快,独属于定阳侯府的肃穆之气被抛到了身后。 顾府的人可不像侯府规矩森严,一路上丫鬟婆子们有说有笑的。 姜云婵坐在轿中,感觉呼吸都松快了许多。 她忍不住掀开轿帘,偷偷地趴在窗口再三确认自己是否真的离开了定阳侯府。 只见敕造定阳侯府的冰冷匾额渐行渐远,喜轿走进了充满人间烟火的小巷里。 日落月升,银亮亮的光洒在寻常人家的碧瓦之上,炊烟袅袅。 偶有几个孩童调皮,在街道上欢笑嬉戏,也有寻常人家的夫妻,在房顶并肩赏月纳凉。 一切美好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姜云婵依稀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中秋节。 那时爹娘尚在,他们本许诺晚上带姜云婵去街市买一只全姑苏最大最漂亮的花灯。 可东京来的定阳侯突然到访,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听下人们说,这位定阳侯本是出身微寒的举人,与娘亲相识于微时,还定过亲。 后来这位举人得权贵赏识,一路平步青云入京做个官。 两人的眼界再不相同,娘亲知那举人与镇国公嫡女甚是投机,不想沦落到做人妾室的下场,于是主动提出解除婚约,成全了两人。 娘亲后来嫁给了爹,过得尚算富足。 没想到那举人封了定阳侯,心中始终觉得对不住娘亲,便南下姑苏探望,还要认姜云婵做干女儿。 姜云婵那时懵懂无知,咬着手指问娘亲:“那叔叔为何要我做他干女儿,我有自己的爹爹呀!” “皎皎说得对!”娘亲将她抱进怀里,轻抚她的脑袋,温柔道:“我们皎皎也是云中月,无须借他人之光,我们不必做什么贵人的干闺女,将来也不能与人做妾。” “那是自然!莫说做妾,就是做妻,那也得我亲自相看过才行。”爹将娘亲揽入怀里,一家三口依偎在月下,畅想着将来,“将来我闺女要嫁的人不可纳妾,不可有兄弟明争暗斗,不可是个假清高的伪君子……” 娘亲白了爹一眼,“要按你这么说,我家皎皎干脆不用嫁人了。” “不嫁人又如何?姜家家资够皎皎受用一世了!不够的话,爹爹再挣就是了!何苦让闺女卑躬屈膝受别家的气?”爹反而更理直气壮,拍了拍胸脯:“我闺女绝不给那些不干不净的臭男人为奴为妾!起码得找个像我这样的!” “皎皎你听听,你爹爹他不知羞呢!”娘亲噗呲笑出了声。 …… 姜云婵尤记得那一夜,一家三口有多温馨,那时她还是个不会受一点委屈的小小姐。 可那夜过后,一切尽毁。 姜云婵心里忽而一阵钝痛,微闭上眼,双手合十:“娘亲爹爹你们安心吧,皎皎会做到的!” 她不必低头做妾,她寻了一个像爹爹一样疼人的郎君…… 她抬头仰望天边皎月,盼爹娘与她同喜。 月光似水,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仿佛双亲拥着她一般。 她的眼角不禁浮起一抹恬淡的笑意,欺霜赛雪的肌肤笼上了一层莹白的光晕,蒙着红色面纱的模样,犹如神女在向天祷告。 定阳侯府的观景台上,谢砚凭栏而立,于迎亲队伍的芸芸众生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女。 终日沉闷念经的她,原也憧憬将来的时候。 是在憧憬与顾淮舟的夫妻生活吗? 谢砚扶着栏杆的手微微扣紧,眼底似有暗涌翻腾,快要浮出水面。 “世子,表姑娘为世子纳妾送上贺礼。”扶苍将香云纱呈到了谢砚面前。 “香云纱……”喜庆的艳红色刺痛了谢砚的眼。 他如玉长指一寸寸抚过面料,那触感恍如月下少女的肌肤一样细腻、水润。 谢砚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她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扶苍不明所以。 谢砚不置可否,“妹妹如此有心,那就把此纱铺在我的喜榻上吧,别弄坏了……” “喏!”扶苍躬身退下。 退开几步,方才想起宫中一个关于香云纱的典故。 当年姑苏上贡一匹百年难得的香云纱,是顶顶的稀罕物,后宫娘娘们争相求取。 后来,皇上把香云纱赏给了新入宫的宠妃,还在洞房之夜,把香云纱裁了做元帕,博美人一笑。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节 此番恩宠后,氏族显贵的妻妾们争相效仿,将难得的香云纱做元帕,以示得宠。 表姑娘将此物送与世子,等于送了一方元帕,实在过于暧昧了。 世子把此物铺在今晚与楼兰舞姬洞房的榻上,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另一边,姜云婵早把什么香云纱抛诸脑后,紧绞着帕子,跨火盆入了顾府。 顾府里又是一番红绸交错的喜庆景象,只可惜顾淮舟身体有恙,很多流程都省了。 姜云婵被簇拥着,送去了洞房。 顾景怕姜云婵疲于应付,特意把闹洞房的人拦在了门外,颇为歉意道:“难为姑娘自己进洞房了,等阿舟好了,定让他补偿姑娘。” 顾家人各个和善,姜云婵又岂能与他们计较这些,屈膝回了个礼,便由喜婆搀扶着进了洞房。 刚走到洞房门口,便听到一阵咳嗽,音调十分熟悉。 姜云婵又惊喜又担忧,推开房门。 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里空落落的,不见郎君身影…… 第11章 她不能沦为禁脔! 姜云婵小心翼翼踏进门槛,推开内室的门,怯怯唤道:“淮郎?” 极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层层叠叠,听不见其他响动。 唯有香案上的喜蜡被姜云婵入户时带起的风,吹得忽明忽灭,红色床幔摇曳,房间里暗影浮动,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姜云婵眼皮一跳,赶紧退了出去,“大伯哥,淮郎呢?” 候在门外的顾景和一众小厮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姜云婵后背突然生出一阵恶寒,恶劣的狂笑落在了头顶上,“淮郎?你是没机会再见那痨病鬼咯!” 随即,如泰山般黑压压的身影从后笼罩住了姜云婵。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姜云婵转身一个趔趄,却见魁梧的男人在她身后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手里还攥着一副铁链徐徐逼近。 谢晋?! 他为何会如此正大光明出现在顾府内宅? 姜云婵顾不得多想,拔腿就跑。 可她身上嫁衣繁复,又不熟悉路,跌跌撞撞犹如受困的猎物,找不到出口。 “淮郎!淮郎!”她绝望地呼喊,推开一间间房门。 找不到顾淮舟的身影。 顾景和小厮们怕她闹得太大声,将她团团围住了。 她试图冲破围困,又被顾景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十几双眼睛,似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锁住了。 “你、你们……”姜云婵不可思议望着一张张刚刚还十分亲和的脸。 这些人脸上却再无善意,宛如索命的罗刹。 “别拦她!让她喊,让她找!”此时,谢晋慢悠悠走向包围圈。 众人恭敬地分道而立,让出一条路。 谢晋蹲到了姜云婵身边,阴鸷地勾了勾唇,“不让你找找,你又如何知道顾淮舟再也回不来了呢?” “淮郎他是不是已经……” “你的淮郎早不知所踪了,朝廷怕影响皇家颜面才暂时摁住不发!连老二都不知道内情,只派了我和大理寺暗中搜查,你猜猜他还有救吗?” 谢晋嗤笑一声,抬起姜云婵的下巴,贴在她耳侧道:“表哥能提点的都提点了,表妹打算如何报答我啊?” 带着酒味的热气喷洒在姜云婵的侧脸上,她一阵作呕,默默后退。 谢晋猛地抓住了她一只脚,将她又拖回了身边,“你觉得,你还能跑去哪儿?” 谢晋嗤笑一声,丢给顾景一袋银子,“拿去请兄弟们喝酒!顾家的财产,你放心!” 顾景一听,眼冒金光,连连作揖,带着小厮们和喜婆,甚至宾客们离开了。 院门被锁上,喜庆的氛围瞬间萧条。 原来,慧能、顾景,小厮都被谢晋收买了,大婚不过是谢晋精心策划的一场戏,只为把她骗进这叫天天不应的地方。 姜云婵环顾四周高高竖起的四堵灰墙,如坠冰窖,颤颤道:“大、大表哥,我丑陋无盐,不配污了表哥的眼。” 她扯下面纱,左脸颊上的伤一直没处理,经得方才一番折腾,又流出了脓水,混着血水,不忍直视。 谢晋这样的人,想要多少白玉无瑕的女子没有? 姜云婵笃定谢晋定然厌弃她,可谢晋眼里却闪烁着诡异的兴奋。 他一把拉住姜云婵的手腕,几乎要把细弱的腕骨捏碎,“表妹不知道吗?女人破碎的模样才是最好看的,妙哉!” 姜云婵本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本该在他谢晋手上一点点碎掉。 可惜啊,他还没玩,先生了裂痕。 但这也并不打紧,他有更新奇的法子让这块玉碎得更美妙。 谢晋舌尖顶了下侧脸,拖着姜云婵便往洞房里去。 他要在这间洞房里,把美玉彻底揉碎、揉烂…… 姜云婵瞳孔骤缩,试图掰开他铁钳般的手掌。 可她不敌,犹如一只烂布偶被谢晋半拖半就着前行,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拖拽痕迹。 紧接着,眼前一黑。 洞房的门被谢晋关上了。 屋内光线晦暗,姜云婵只能依稀辨别出谢晋的轮廓。 她被这庞然大物推到了墙角,腰间被什么寒凉坚硬的物件抵着,血腥味从身后弥散开来。 谢晋猛地扯下墙上的红绸,满墙的大红喜字和同心结一道应声而落。 其后挂满了皮鞭、烛台、匕首、弯刀,血迹斑斑。 姜云依稀想起许多个夜里,从晚香堂传来的女子期期艾艾的哭声。 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姑娘,她们死灰般的脸一一浮现在姜云婵眼前。 谢晋哪里是娶妻纳妾?分明就是打着这样的幌子,以凌虐女子为乐。 姜云婵瑟瑟发抖,试图挣脱。 谢晋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颈,另一手持着烛台细细照着姜云婵脸上的伤疤,“乖乖听话,否则你的淮郎会替你受罪,嗯?” 谢晋虎口一收,姜云婵的呼吸被掐断了,手脚渐渐发软耷拉下来,再没了力气。 谢晋满意地扯了扯唇,又取过墙上的毛笔,沾染她脸颊的血迹,笔尖打了个旋。 “听闻以美人皮做纸,画出的避火图最是生动旖旎,我还没见过呢。”谢晋的毛笔沿着姜云婵的下巴轻轻划过,商量道:“表妹最是菩萨心肠,不如赏我一块皮罢,我自有……重谢。” 阴森森的话如炼狱里的阴风,丝丝缕缕飘荡在这逼仄的房间里。 姜云婵汗毛倒竖,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扑面而来。 这恐惧,竟与那噩梦十分相似。 莫非梦里以她的后背为纸作心经的人是谢晋? 梦若为真,将来他还会囚禁她,无止境的索取,无休止地占有她身体的每一寸…… 梦与现实交织,双重的恐惧碾压着姜云婵,快要窒息了。 她不能…… 她绝不能沦为谢晋的禁脔! 绝不能! 就在谢晋要伸手扯开她的腰带之时,她猛地一口咬在了谢晋的肩头。 那样细小的齿咬在练武之人的皮肉上,如同咬石头一样,硌得牙齿酸痛。 她仍死死咬着,不肯放松。 谢晋被她激怒了,猛地抡起一掌,“小蹄子!这可不是在谢府,你当还有老二那个狗东西照应吗?” 掌风劈头盖脸打过来,姜云婵赶紧掏出腰间一包辣椒面泼在了谢晋脸上。 她一直隐隐担心嫁人那日会有意外,唯一能做的,便是偷藏了些防身物。 谢晋当真没想到姜云婵会下毒手,一时不防,辣椒都进了眼睛里,两行血泪流出来,宛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姜云婵惊惧不已,惶惶然抡起烛台敲在了谢晋头上。 趁着他晕眩,夺门而出,往有光的地方奔去…… 第12章 只有世子能帮她 可这四堵围墙堵得严严实实,门被锁住了,外面全是谢晋的亲卫守着。 “给我把姜云婵抓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时,谢晋捂着受伤的眼睛,踹开了门。 轰隆—— 门被踹倒的剧烈响声,与天边那道闷雷一同传来。 十几个近卫提刀涌进了院子里。 姜云婵无助地环望四周,只瞧西边长满爬山虎的脚门虚掩着,竟然还有一道门没锁!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节 是被谢晋的人遗漏了吗? 姜云婵提着裙裾,冲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无人的羊肠小道,直通顾府后厨。 她不顾一切地跑着,鞋子、珠钗边跑边掉,一袭长发铺散开来。 天下起了雨,刚刚还是花好月圆的良宵,此刻乌云遮住了皎月。 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唯有小巷里稀疏的几盏红灯笼,半明半灭。 唯一的光很快也要被风吹灭了。 身后,亲卫们吵嚷着追了上来,冷兵器的颤音回荡在巷子里,离她越来越近。 他们一家三口注定都要折在谢家手上吗? 姜云婵不情、不愿、不甘! 颊边沾染了丝丝水雾,不知是泪,还是雨。 就在此时,她看到了厨房墙角处一个盛满青菜的大竹筐。 亲卫必然跑得比她快,她只好闪身躲进了菜筐里,将菜叶严严实实遮在了头上。 紧接着,便听到亲卫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见到新娘子了吗?”护卫将后厨里忙活的婆子小厮一个个拽出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挥刀。 好几个下人受了伤,地上血迹斑斑。 姜云婵惶恐地抱住双膝,让自己缩小一点,再小一点。 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悄悄透过竹编的网孔观察外界的情况。 护卫们将厨房的酒缸、米缸都打翻了,一刀刀砍下来。 呯呯砰砰—— 每一声都仿佛砸在姜云婵心尖上。 她知道自己的伪装并不完美,早晚都会被亲卫发现。 “表姑娘我劝你还是自己出来,少受点苦!”领头的护卫扭了扭脖子,“上次你踹大爷入水,此番你又伤了大爷的眼睛,早些负荆请罪,许能留个全尸!” “或许伺候大爷开心,多留你几日也未可知啊!” 后厨里,响起一片哄笑。 沉重的步履正在向菜筐靠近。 这种情况下,她一个女子抵挡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几十个武士,简直痴人说梦。 姜云婵紧攥着竹筐,手被竹篾划出了一道血痕,茫然不知。 首领抽刀,一瞬刺进了蔬菜中,利刃从姜云婵耳边擦身而过,风声呼啸,只差分毫便刺中了她的头颅。 “官爷,这筐里的菜可不兴损坏!” 此时,一菜农拦在护卫面前,点头哈腰给了护卫一串铜钱,“我等是城郊周家庄的菜农,此番不仅要给顾府送菜,一会儿还要去给侯府送些新鲜瓜果呢!” 护卫眉头一拧,正嫌他碍事。 那菜农又补充道:“嫩生生的香芹是特意预备给太子的,若是折损了,我等可担待不起啊。” 京城人尽皆知,太子最喜一道黄牛肉炒香芹。现下太子在侯府做客,世子特意交代了这道菜。 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谁让贵人嘴上不痛快,贵人少不得让人脑袋不痛快。 护卫可惹不起,只好收了刀,让开一条路。 两个菜农随即抬起菜筐。 姜云婵随着菜筐子一起上了板车,吱呀呀的,被拉着沿羊肠小道离开了顾府。 姜云婵拨开菜叶,回望了眼顾府。 绵绵雨幕遮住了顾府的匾额,朱漆大门上的喜字被雨水冲刷、剥落,褪了色。 红灯笼灭了,郎君也不见了。 她从哪条路来,又从哪条路去。 姜云婵陷入了更沉重的怅惘之中。 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又该去哪? 幼时落入这种无路可走的境况时,起码身边还有夏竹陪着,有爹娘的些许家资傍身。 如今,夏竹不知被支去了哪儿,仅有的家资放在嫁妆里,也拿不回来了。 姜云婵不禁自嘲地笑出了声,方才对月向父母说的话成了笑话。 茕茕孑立,孑然一身,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是初夏的夜,她却觉得比严冬还冷,她环抱着自己,紧紧抱着,可从湿透的嫁衣汲取不到一丝温暖。 此时,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却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封路!捉拿贼人!”谢晋的怒声在街角尽头响起。 随即穿着铠甲的士兵们步履齐整涌入巷子里,挨家挨户地寻人。 他竟调动了随他进京的冀州营!谁能躲过军队铁骑的搜捕? 姜云婵顿时心如死灰,无力地仰靠在菜筐上,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 或许她可以随菜农一起回定阳侯府,找世子帮忙。 只有世子能抗衡谢晋的魔掌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可也是这个办法让姜云婵更觉无力。 她费心筹谋了三年,不过才离开侯府三个时辰,却又以最狼狈的方式回去了。 真窝囊! 姜云婵微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她像个被抽取三魂七魄的躯壳,随着板车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空气越来越稀薄了,那种让人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氛围再度侵袭着姜云婵。 她知道她已经回到定阳侯府了。 第13章 “表哥”二字,柔柔的,…… 姜云婵紧咬住唇,齿尖处渗出血丝,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当年爹娘用自己的命拖延时间,才护住她和夏竹从马匪手里逃脱。 现在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她必须想办法活着,好好活着! 姜云婵张望四下无人,趁着夜幕往闲云院去了。 彼时,侯府正宾朋满座,贵客迎门。 “谢大人怎的还不拜堂!这不让大家伙儿干着急吗?” “是啊,吉时都快要过了,到底什么情况?” …… 几个已经喝醉的世家公子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拜堂的时辰定在戊时,眼下都快亥时了,新郎新娘还未露面,也不怪宾客有怨言。 姜云婵趁着前厅混乱,垂着头穿行而过,到了谢砚寝房外。 屋里灯火通明,贴着大红喜字的窗纸上映照出一长身玉立的侧影。 君子行止端方,单一个挺拔的背影都叫人敬畏。 姜云婵在门前踟蹰许久,心虚地低声道:“云婵……求见世子。” 里屋的人身形僵了须臾,却没回话。 姜云婵也不知是她声音太小,里面的人没听到,还是大婚之夜贸然来找世子,过于僭越,世子不悦了。 姜云婵紧绞袖口,雕琢用词。 不远处的翠竹林里,忽现一串火把疾疾前行,正往闲云院来。 “冀州营丢了一千两军饷!我等奉命挨家挨户搜查贼人!”粗犷的叫喝声传来。 姜云婵心头慌乱,敲了敲门。 不成想那门本就虚掩着,姜云婵险些一个跟头栽进了房中。 她在门内定住脚步,抬起头来,只见五步之遥的距离,谢砚正在穿喜服。 中衣尚且松垮着,隐约露出锁骨之下坚实的肌肉。 姜云婵双颊红透,窘迫地垂下了头,“对不住,表哥!我不是有意的。” 谢砚似乎此时才察觉姜云婵,怔了须臾,一边不疾不徐整理衣襟,一边问:“妹妹,怎么会在此?” “怎会,在我的洞房?”谢砚补充道。 这句话让姜云婵更无地自容,破坏人家良辰吉日实在不妥当。 她一时又窘又愧,跪在地上,盈盈垂泪:“表哥,我在顾府没有瞧见淮郎,淮郎不知所踪了,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姜云婵哽咽得语不成调。 谢砚整理好仪容,沉静的眼神睇了过来。 只见姑娘艳烈的嫁衣湿透,铺散在地面上,一袭青丝结满了亮晶晶的雨珠,泠泠水眸雾气氤氲。 粉腮上的泪痕一直蜿蜒到左脸伤疤处,脖颈上、细腕上布满淤青。 似一朵被淋湿的新桃,刚要盛开,就快要凋零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节 只一张檀口声声唤着“表哥”二字,柔柔的,软软的。 不似平日总“世子世子”的,那般冷硬。 谢砚眸色深了深,“妹妹先起来,慢慢说。” 温润的音质是姜云婵在这个支离破碎的雨夜里,听到的唯一能抚慰人心的梵音。 她感怀涌上心头,跪上前几步,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求表哥帮帮我,大爷、大爷要将我关起来!” 晶莹的泪珠儿刚好滴落在谢砚的鞋履上。 水渍晕开,温热感缓缓融进了谢砚的身体。 他默了良久,唏嘘道:“没想到大哥竟听不进劝诫,也是我近日事忙,疏于防范了。” “这与世子有何干系?” 姜云婵怎么会不知道这兄弟二人云泥之别,她怪谁也怪不到世子头上。 姜云婵郑重磕了个头,“我只求表哥收留我数日,待我寻到淮郎,绝不敢再叨扰半分!” 谢砚弯腰去扶她,隔着衣袖的布料,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一指半就可以圈住的细腕,寒颤不已。 可以想象包裹在繁复嫁衣里的娇小身躯,此刻有多不堪一折。 谢砚轻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温柔:“先起来喝口热茶,听话。” 姜云婵哪肯? 眼见外面火把越来越亮,谢晋马上就要搜过来了。 谢砚是她逃脱魔掌的唯一机会,他不松口,姜云婵不敢起身。 “表哥放心,我只求一休憩之所,下房也好,柴房也罢!绝不敢影响表哥与表嫂的情份!” 如今谢砚房里有人了,他又那般爱重那楼兰姑娘,说不定会让她掌管内宅。 姜云婵猜测谢砚是担心心上人不满,才不肯收留她,她举手起誓:“若我将来惹得表嫂一丝一毫不高兴,我任凭表哥处置,绝无怨言!” “表嫂……”谢砚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眉梢攀上一抹莫名的笑意:“妹妹误会了,你那表嫂常年礼佛诵经,哪有心过问我的事?这问题关键是,你自己打算以何身份留在我身边呢?”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叫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 她已经从侯府嫁出去了,不管顾淮舟是生是死,她都理应待在顾家。 大婚头一夜就回了侯府,外人如何传她?侯府族人又如何容得了她? 她现在的身份,反而不比得待字闺中时,可随便寻一门亲戚寄住。 她无钱无路,连唯一的“表姑娘”身份也不堪用了。 姜云婵心凉了半截,她知道此时再求谢砚收留难免强人所难了。 可…… 她不强人所难,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云婵心一横,眼中沁出流不尽的春水。 隔着湿透的布料反握住了谢砚的拇指,紧紧攥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表哥,求你看在我俩幼时情谊的份上,帮我一次吧。” 第14章 沉静的光似能穿透她的身…… 当年姜云婵入侯府时,虽只是个六岁孩童,倾城之貌却已初见端倪。 侯府里不光小厮们常拿她取乐,就连两位侯府公子也常翻墙来探。 姜云婵怕着了他们的道,故做出一副善男信女的姿态,常呆在慈心庵诵经礼佛,实则为了辟祸。 一次在佛堂抄经时,她偶然听见院子里砸东西的声音,透过窗棂悄悄一看。 两位公子正伙同自家小厮踢打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 少年蜷缩在数十人中间,后背血肉模糊,已没有一块好肉。 他默默受着,不敢呼痛,只抱着脑袋怯怯求饶,“别打头,求你们别打头……” 两位公子哪受得了人忤逆,强硬地掰开他的手臂。 那少年瘦瘦弱弱的,胳膊几乎要被掰断了,可他就是不松手。 这让大公子谢晋颇为恼火,抡起身旁的铁锹砸在了少年脊骨上,顿时血花四溅。 少年倒在血泊里,战栗不已,嘴角不停呕血。 两位公子知道惹出了祸端,慌忙丢下铁锹,拔腿就跑。 那血腥场景,也叫姜云婵险些晕眩,靠在窗前抚着胸口,不敢多看一眼。 可院子里想象中的慌乱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只听到少年孱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好的……你们开心了,就给我肉饼……” 这声音俨然是饿了好几日了。 姜云婵眸光微动,再度往窗外看去。 少年血淋淋的手抓着谢晋的衣摆,血色染红了少爷们上等的云锦。 谢晋厌恶地踹了一脚,“肉饼是吧?给你啊!” 谢晋将怀里的肉饼径直扔向来看门的黄狗。 呲着牙的黄狗纵身一跃,少年几乎与它同时扑了出去。 他将饼护在身下,任由黄狗怎么撕扯他的皮肉,他都不肯起身。 少年的后背上拳头伤、铁锹印、黄狗的爪印牙印狼藉一片,血肉翻飞。 谢晋等人约是嫌看着恶心,悻悻散去了。 好一会儿,等黄狗离开,少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 那个年仅十岁的少年没有哭没有怒,没有一丝少年该有的波澜。 他静静在井边清理了血痕,穿好了衣服,将被狗咬过的肉饼边角料放进嘴里,细细地嚼。 听闻饿肚子的时候,多嚼几次容易饱。 她独自坐在廊下缓了好一会儿,将剩余干净的饼揣进怀里,回了禅房。 禅房的门微敞着,姜云婵依稀瞧见稻草榻上躺着个中年妇人,病歪歪的撑起身来,“砚儿你去哪儿了?” 少年疾步上前,扶起妇人,“大公子送了些吃食给我们。” “娘你看,肉饼!”少年将肉饼送到妇人嘴边,僵硬地挤出一个笑来:“吃了肉,娘很快就能好的。” “我知道砚儿孝顺。”妇人抬手抚着少年的脸颊,“你自己吃了么?” “自然的!大公子一向心善。”少年指着饼边沿的齿痕,“我还偷咬了一口娘亲的饼呢!娘亲不会怪罪我吧?” “傻孩子!”妇人被少年逗得宽了心,艰涩地张嘴咬了口饼,还未咽下去,便连连咳嗽起来。 “我去打热水!”少年吸了吸鼻子,匆匆出了门。 也许是感同身受,姜云婵不知不觉走到了禅房外,只见夫人手中拿着一块玉佩,默念着上面刻的诗。 巧合的是,那诗正是她的爹娘定情的江南小调。 姜云婵心生疑云,一时忘形,险些要走进去问个缘由。 忽而,身后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往井边拖。 力道极大,姜云婵快要窒息了。 “你做什么?”少年目露凶光,狠狠瞪着姜云婵。 他是受伤的兽,任何靠近的人都可能被他撕碎。 姜云婵挣扎不开,艰难从怀里取出一包桃花酥递到少年眼前。 桃花香和姑娘身上的脂粉香交织着,钻进少年鼻尖。 软软的,甜甜的。 他迟疑了片刻,松开了姜云婵,“我不要,你走吧!” 姜云婵分明看到他饿得喉头上下滚动,她拆开油纸包,取出一块桃花酥,“你吃吧!我自己做的!” 那糕点精致小巧,淡粉色,和姑娘指尖的蔻丹一个颜色,甚是惹人注目。 少年干脆撇过头。 姜云婵也鼓起了腮帮子,嘟哝道:“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就去告诉你娘,你!挨!揍!啦!” “你!”少年怒目而视,映入眼帘的却是个鼓囊囊的糯米团子。 他也不能揍她,只得抓住一块桃花酥,狠狠咬碎,似在咬姜云婵的骨头一般,“你真的很烦!” 话音未落,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 少年抿了抿唇,瓮声道:“多谢,还有……很甜!” …… 姜云婵与少年也算相识于微时。 后来少年从慈心庵一步步走到了侯府最顶端,成了人人赞颂的世子谢砚。 姜云婵知道那是他的至暗时刻,不该再提。 可今日情况特殊,她不得不挟恩图报,“世子,还记得我俩幼时的事吗?” “幼时的事?”谢砚眸中荡起微微涟漪,深不见底的瞳与她深深对视,“幼时的事有很多,不知妹妹说的是哪一件?” 一道沉静的光包裹着姜云婵,似能穿透她的身体。 当初在慈心庵,他们确有一段相互扶持的时光,可那之后又生出了羞于启齿的变故。 姜云婵不愿回想,也不敢回想。 她默默将手抽出了谢砚掌心,眼神慌乱地飘浮着。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节 第15章 迟疑地环住了谢砚的腰…… “罢了,许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我记不清了。”谢砚没再说什么。 姜云婵听此,心才落地,深觉自己提慈心庵的往事是个错误的决定,僵硬扯了扯唇道:“那时年幼,做了许多年少轻狂的事,实在没什么值得铭记的。但我自幼没了双亲,唯有表哥待我亲厚,我时时记着——父死从兄这话。” 姜云婵心知自己并未做到“父死从兄”,但她赌以谢砚的德行,不会违背圣贤,看她去死。 “父死……从兄。”谢砚掀起眼睫,这几个字实在颇有意趣。 他微微颔首,“妹妹说得极是!既如此,我也有几句肺腑之言与妹妹说。” 谢砚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姜云婵与他一同往书桌处去。 姜云婵既然“从兄”,也没有再跪着忤逆他的道理,她提起裙裾,亦步亦趋跟着。 谢砚将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递给姜云婵看。 那嫁衣华丽精致,正是谢砚亲自画图样,令绣娘为心上人做的。 “我待那楼兰姑娘有心,无奈她心有所属,丢下我赠她的嫁衣,与心上人偷偷离京了。” “她跑了?”姜云婵惊讶不已,怪道已经过了吉时,还未拜堂。 原来是新娘跑了。 谢砚此次办得可是娶妻的排场,那么多权贵盯着看着,若落了空,明日便是京城一大轶闻。 姜云婵讶异之余,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现下,谢砚身边正缺一人,姜云婵又正无藏身之地。 若李代桃僵,由她暂替楼兰姑娘的位置,彼此皆可逃过一劫。 刚好楼兰女子日常以纱覆面,不见外人,姜云婵想冒充她并非难事…… 姜云婵被自己这个荒诞的主意给惊住了,慌张摆了摆头,却正撞进谢砚凛然无尘的眼里:“我知此法有违圣贤,所以一切还得遵从妹妹的意愿,无须为难。” 姜云婵讷讷摇头。 她有什么意愿可言?她还有第二条容身之路吗? 可这太荒唐了! 如此这般,不等于要与谢砚以夫妻的关系,同在一屋檐下吗? 不可以,绝不可以…… 姜云婵指尖冷如冰凌,不停告诫自己。 却在此时,房门被重重敲了两下。 “老二,冀州军丢了军银,我已奏请陛下全城搜捕贼人!开门!”谢晋强硬的声音传进来。 姜云婵心跳停滞了半拍。 谢晋这是打着办公务的幌子,搜查她的下落。 有圣上的手谕在,谢晋岂不是无往不利? 话音刚落,谢晋竟一脚踹开了门。 轰隆—— 慌张之下,姜云婵赶紧躲到了内室的屏风里。 与此同时,冀州军鱼贯而入,将寝房团团围住。 谢晋身为长子近年一直被谢砚压过一头,此次手里握着君王之令,自然要趁机发泄郁气。 “圣上命我全城搜查军银,我想着咱们侯府得先做个表率,自查自纠一番!老二可别怪大哥扰了你的大婚啊!”谢晋嘴里客套着,步伐却步步逼近屏风。 方才进门时,他分明看到一道红影飘然而过,躲到了屏风后。 谢晋沿路搜查了个遍,唯有定阳侯府内部没有搜。 指不定那小蹄子又回侯府了呢? 回来也好,自投罗网! 谢晋微眯双眼,盯着屏风内若隐若现的红嫁衣,跨步上前。 谢砚拦住了他的去路,“大哥!吾妻在内,她受了风寒,不宜见人。” 这就更好笑了。 还没拜堂,新娘子倒先跑进洞房了? 谢晋嗤笑出声,啧啧叹道:“二弟向来忠君爱民,不会连这等表率都不愿做吧?再说呢,你拿她当妻,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我问候弟妹有何不可呢?” “是吧,弟妹?”谢晋吊起嗓子。 屏风内,姜云婵听得心惊胆战。 此番她越藏着掖着越让人起疑,况且谢晋有皇命在身,谢砚若强行拦着,明日大家都得被冠上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姜云婵紧张地捂着胸口,步步后退。 可透过屏风底部,却能看到那双翘头蟒靴正一步步靠近,一只脚已踏进了屏风内。 “世子!”姜云婵一咬牙冲了出来。 谢晋伸手拦住那娇娇美人的去路,姜云婵直接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一头扎进了谢砚胸口。 “世子,奴家怕~”姜云婵的声音本就纤柔,又特意学舞姬夹着嗓子。 如泣如诉的靡靡之音,嫩得能掐出水来,直叫人骨头酥软。 她为防被人认出来,特意带了面纱,脱了外裳,盈软处堪堪磕在了谢砚手臂上。 那样的触感叫谢砚眉心一蹙,无意一瞥,便看到了她身前欺霜赛雪的肌肤。 一道红霞从脖颈蔓延到胸口,没入齐胸襦裙中,沟壑隐现。 姜云婵只顾得紧张,呼吸一时轻一时重,每一次都贴着谢砚坚实的肌肉,盈软变了形。 谢砚大袖一挥,遮住了她的娇躯。 他身上温热醇厚的气息包裹着她,十分强劲,丝丝缕缕钻进了姜云婵的肌肤。 姜云婵才察觉两人离得太近。 可此时,姜云婵不能露怯不能后退,手迟疑地环住了谢砚的腰,娇娇柔柔依偎着他。 半露半藏的背影小鸟依人,娇态万千。 谢晋眼睛直黏在美人后背上,敷衍地拱了拱手:“是哥哥不好,吓到弟妹了。弟妹转过脸来,也好让哥哥好生赔个不是。” 姜云婵如芒在背,紧张地指尖抓紧了谢砚的腰带,迟迟不肯转身。 谢晋却无耐心,伸手去抓姜云婵的肩膀。 与此同时,谢砚出手抓住了谢晋的手腕,“大哥,皎皎不愿。” 姜云婵心头一颤,余光偷瞄了眼谢砚。 皎皎这个小名是在姑苏时爹娘起的。 她与侯府关系淡,从没告诉过旁人,谢砚怎么知道?又怎么在大庭广众唤她乳名? “胡娇儿不过是个舞姬,也值得二弟与我争锋相对?”谢晋是习武之人,自然不会撤手。 一臂之隔,两人暗流涌动,电光火石。 姜云婵此刻才知,谢砚的心上人名字也有个娇字,他应是唤那楼兰姑娘吧。 姜云婵一息吊在嗓子眼,却不敢松下。 余光瞥着谢砚的手,那平日里写诗抄经的白皙长指,此刻青筋隐现,蕴着蓬勃的力量。 可他到底是个书生,如何斗得过武人…… 姜云婵心里忽上忽下,倏地,头顶上方传来一道骨节断裂的声音。 随即,谢晋的呼痛声响彻寝房,那只碰到姜云婵的食指竟被反折过来,白森森的骨头,鲜艳艳的皮肉骇然可见。 手谕也应声而落。 血水顺着手掌潺潺而流,一滴血险些落在姜云婵肩头。 谢砚伸手替她挡了一下,污血落在了谢砚掌心。 “闭上眼,别看。”他温柔哄慰,与手上决绝的手段截然相反。 姜云婵不但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到了,也被谢砚的身手吓到了。 谢晋显然也没想到一个弱质书生竟有武功傍身,捂着胀痛的手指,龇牙裂目:“谢砚!你妨碍公务,抗旨不遵,就不怕我参你一本?!” 这动静引来了不少宾客的围观,众人挤在窗前、门前面面相觑。 谢砚年轻有为、身居高位,不知引得多少人妒恨,就等着他出错呢。 他竟为了一个女子,公然抗旨。 明早朝堂,参谢砚的本子能比山高。 宾客窸窸窣窣讨论起来,已在琢磨明早龙颜大怒,如何自处了。 谢砚却云淡风轻,捡起染血的手谕,放进谢晋手心,“大哥怎的这般不小心摔伤了?好生回去养着吧,莫让旁人看了笑话,还以为我们兄弟不睦呢。” 不咸不淡的笑声气得谢晋浑身发抖,面色煞白:“我要参你!我要参你!” 谢砚给门外候着的扶苍使了个眼色,“你送大哥回去,帮他写折子,我怕大哥手不方便,写得不好字有辱圣目。” “你!”谢晋瞧他连皇上也不惧,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了过去。 护卫见压不住谢砚,只好把人先架回了晚香堂。 谢砚则对外面的宾客叉手行礼,“各位,皎皎受了风寒身感不适,故先接来房中休息,延误了吉时,怠慢诸位,我们稍后来给各位赔不是。” 姜云婵一听,赶紧拉住了谢砚的衣袖,暗自摇了摇头。 她知道从她刚刚奔向谢砚的那一刻,今晚她注定要李代桃僵。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节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待事情平息,她还是要离开的。 要是她同谢砚拜堂宴宾客,那便过了天地父母的眼,如何使得? 第16章 仿佛一个完美的傀儡,与…… “是呢!小娘子,趁着吉时还未过,咱们得赶紧拜堂啊!”两个喜婆满脸堆笑,过来扶住姜云婵。 姜云婵根本没有机会拒绝,被喜婆们换上了谢砚为姬妾准备的喜服,被众人簇拥着到了前厅。 喜乐声声,伴着拜天地的呼声。 姜云婵整个人都是懵的,仿佛一个完美的傀儡,被人牵引着,完成了一场本不属于她的婚仪。 明明,今晚她有自己的夫君,有自己的良辰美景。 姜云婵心中酸楚,恍惚想着顾淮舟,脚被石头绊住了。 “小心!”一只温暖的大掌扶住了她冰冷的指尖,话音温柔。 “淮……”姜云婵眸光亮了亮,在看到那修长如玉的手指时,才回过神来:“世子!我腿脚不便,可不可以回去休息?” 该行的仪式也行了,想必已能瞒天过海,她不想再与他并肩去宴宾客。 这太尴尬,也太荒唐了! 谢砚看着搭在他小臂上的葇荑,又望向盖着盖头的她,默了良久。 两人相对而立,夜风拂起两人婚服衣摆,相互缠绕着。 恰似一对金童玉女深情相望。 “世子,往后多的是时日执手相看呢,怎的现在就把我们宾客晾一边了?” “太子等着喝新人的酒呐!” 不远处的湖心亭里同僚打趣道。 姜云婵才察觉不妥,抽手后退了两步,“世子,僭越了!” “无妨!”谢砚细细抹去衣袖上被她攥出的凹痕,温声道:“屋里的八宝柜中有金疮药,还有桃花酥,你先去休息,等我回来再说。” 侯府里还放着那么多客人,谢砚少不得一一作陪。 两人分道而行。 直到三更天,谢砚才送走了全部宾客,回到寝房,却不见姜云婵的身影。 八宝柜里的药膏、桃花酥一应未动。 “二奶奶呢?”谢砚问外面守夜的扶苍。 扶苍听这称呼,先是一愣,心知新过门的姑娘已然是主母的排面,赶紧躬身禀报:“二奶奶说自己感染风寒,不好把病气过给世子,暂时睡在右偏房了。” 谢砚望了眼偏房亮着的烛光,“嗯”了一声,低低发笑。 她倒很会拿些挑不出毛病的话搪塞他,从前真是小瞧她了。 谢砚今晚心情很是不错,并未计较这些无伤大雅的小聪明,抬了下指尖,“你去把夏竹找回来伺候二奶奶。” “属下已经把夏竹带回来了!”扶苍道。 谢砚早就料到顾府婚仪不会顺利,故而在迎亲队伍里安插了心腹,帮姜云婵和夏竹逃脱魔掌。 可扶苍没想到,自己出府办了趟事,新娘子怎么就从楼兰舞姬变成了表姑娘了? 扶苍不知如何处事,问道:“楼兰舞姬没等到世子迎娶,亲自跑来闲云院了,世子打算如何处理?” “闲杂人等,你却来问我如何处理?”谢砚徐徐侧过脸来。 昏黄的烛光照着他的左脸,在高挺的鼻梁处形成一道分界线,一半高洁出尘,一半晦暗无边。 扶苍正对着晦暗的那一面,看不到一丝生而为人的温情。 扶苍此时才明白,楼兰舞姬从头到尾不过是个幌子。 为她抬身份、为她准备盛大婚宴,甚至要捧她做主母,原来统统都只为另一个姑娘铺路。 扶苍细细再想,那舞姬蒙着面纱时,眉眼与表姑娘竟八分相像。 所以,数月前的宫宴上,世子波澜不惊的那一瞥,心中就已谋划好让那舞姬做垫脚石。 只等表姑娘走投无路,主动逃进闲云院,替了这主母身份。 扶苍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后怕,森森然抹了把冷汗。 “把不相干的人处理干净,莫被人拿了把柄。”谢砚漠然道。 扶苍咽了咽口水,连声应“是”,扶刀去办了。 正是夜黑风高,细雨压弯了翠竹。 暗影婆娑的竹林里,树叶沙沙作响,时急时续,隐约裹挟着女子的悲泣。 既静谧,又喧闹…… 不远处的晚香堂,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好好的一个女人怎就凭空消失了不成?”谢晋一脚踹在护卫首领心口,啐了一口,“上百个护卫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没用的东西!” 护卫瘫在地上咯了口血,赶紧爬到了谢晋脚下,“大爷容禀,实在是有居心不良的刁民给我们指错了路,才贻误了时机啊!” 这顾府外就一条大路——朱雀街,直通定阳侯府。 谢晋派了上百的冀州军挨家挨户地问,本来万无一失,中间却遇到几个刁民乱指路耽搁了些时辰,才叫姜云婵有机可逃。 护卫抹了把嘴角的血,“属下这就把那些刁民抓回来!” “蠢货!”谢晋啐了一口。 若是偶遇一两个刁民也就罢了,可从顾府小巷、到后厨、到朱雀街总有人挡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就是谢砚那狗东西阻他的好事! 如今看来,谢砚怀里的美人是楼兰舞姬,还是姜云婵真未可知! “休要叫我抓住那小蹄子!”谢晋牙齿咬碎。 “好没本事的爷!” 倚靠在垂花门上的宋金兰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肆无忌惮嗤笑一阵,“你除了在自个儿家里浑闹,还能做什么?” “你要真有能耐,把你那好兄弟拉下马,自己坐世子之位,把他的女人摁在身下作践,岂不快哉?”宋金兰这话叫谢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更无地自容。 他一个侯府嫡长子,如今却被老二骑在头上,心里怎不憋闷。 “我这就去上折子参他霸占有夫之妇!” “回来!”宋金兰见这厮不堪教诲,摇着头走到他身边,点了下他额头,“憨货!你参他霸占有夫之妇,就不怕旁人反参你?” 论起霸占民女,谢晋可是各种翘楚,指不定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何况今晚根本就没有揭开那女人的面纱,谁知谢砚怀里到底是谁? 这没证据的事,万一参错了,岂不是开罪圣上? 况且女人之争根本动摇不了谢砚的根基。 宋金兰抱臂思忖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阴戾之色,“要么不参,要参就得见血!” 谢晋一听动了心,他这正房娘子虽凶悍野蛮,却是当今最受宠的宋贵妃的侄女。 她肯出手,事半功倍。 宋金兰自然也不乐意长期屈居侯府一隅,她拍了拍谢晋的肩膀,示意谢晋俯身贴近些。 “你不是与乐坊里的楼兰人厮混得极好吗?让他们弄些真真假假的书信、信物来,诬老二的女人是楼兰奸细,狠狠参二房一本!” 奸细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谢晋到底心疼美人,摇头道:“不是要扳倒老二吗?作弄姑娘做甚?” “蠢!”宋金兰剜了谢晋一眼,“老二那清高样,何时把女人放在眼里了?偏偏就对这舞姬格外上心,今日更是为舞姬抗旨,外面的人谁不心生疑惑? 甭管他谢砚到底是个什么目的,他与舞姬关系匪浅是真!届时若查出舞姬是个奸细,他能逃得过嫌疑? 就算他勉强撇清了,咱们圣上你又不是不晓得,疑心最重,以后还敢放心用老二?” “如此我岂不是也受牵连。”谢晋摊手。 “有我姑母在圣上身边吹吹枕头风,你怕甚?说不定届时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世子之位岂不手到擒来?”宋金兰白皙富态的手攀上谢晋的衣襟。 谢晋茅塞顿开,心花怒放地打横抱起了宋金兰,“好人儿,你若真如了我意,我必殚精竭虑报答你。” “眼皮子浅的饿死鬼!”两人勾勾缠缠,往寝房去了。 * 如此安生过了一夜,到了次日夜幕初临,万籁俱寂。 闲云院里只听得竹林深处风声呼啸,时而狂躁如兽鸣,时而凄婉如恸哭。 因着下雨,姜云婵索性找了个理由守在偏房,不出门。 谢砚尚在休沐中,也只独守在空房中抄经。 两个门对着门,却各自巍然不动。 扶苍颇为担忧:“世子与二奶奶新婚第一夜就分房而睡,如今干脆不打照面,外面难免传出闲言碎语,宫里那位……恐怕会派人来查二奶奶的情况。” “此事不该你着急。”谢砚提笔勾勒,话音与一纸心经一样无欲无求。 扶苍挠了挠头。 这事不该他着急,世子也不着急,那谁会着急? 谢砚不置可否,“且让厨房备着桃花酥和鹿梨浆,今夜送我屋里来。” 这些小点都是依着表姑娘的口味,俨然是给表姑娘备的。 可表姑娘白日都恨不得离谢砚远远的,怎会半夜亲自送上门? 想甚呢?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节 扶苍腹诽着。 此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第17章 她成了他的新妇 “谢大人,您快进宫吧!圣上急召呢!”来人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太监,正是圣上身边的近侍邓公公。 扶苍先一步出门迎接,暗自给邓公公递了一锭银两,“公公,宫中发生什么事了?” 邓公公是个爱财的,平日里没少收侯府的好处,这次却看也没看银子,为难地推拒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必问了。”谢砚踱步而出,想也知道是老大在背后做了什么事,惹得龙颜大怒了。 谢砚不为难邓公公,比了个请的手势,打算同公公一起入宫。 邓公公面露感激,鞠了一躬。 两人走到院外的翠竹林,谢砚突然想起什么,叫邓公公稍等,自己又折返回来。 走到偏房,瞧见窗户上女子的侧影,轻敲了下窗棂,“皎皎睡了么?此番入宫恐需些时辰,我将扶苍留与你,有事尽管找他。” 屋内,姜云婵恍恍然坐了小半日,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吓得赶紧吹灭了蜡烛。 窗内顿时一片晦暗,没有任何回应,只隐约可见一倩影仓皇跑进了里屋。 谢砚要交代的话凝在了嘴边,原封不动咽了回去,与邓公公离开了。 邓公公是个经过事的老人,一眼瞧出谢砚眼底的失落。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纵然老成持重,也难免拜倒在美人的石榴裙下。 邓公公心中一番感慨,打趣道:“咱家听说世子昨晚没洞房?” “公公休提!”谢砚摇头叹息,“我原不知她已有心上人,莽然娶了姑娘家进门,姑娘家自然不愿意的。” “这女人啊,得哄!”邓公公一甩拂尘,宽慰道:“世子清心寡欲,从前不近女色,如今遇到喜欢的,一时没琢磨透哄女人的门道也无可厚非。” 谢砚眸色亮了亮,恭敬地折腰行礼,“还请公公指教。” 邓公公还真没见过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给谁弯过腰。 真真是坠了情网,不能自拔。 邓公公清了清嗓子,少不得提点几句:“杂家虽没娶过妻,却也知道女人最爱珠宝首饰。听闻宋贵妃得了一对桃花玉簪子,世间罕有,世子若能取来一支,必定能讨姑娘欢心。” “宋贵妃吗……”谢砚默念着这名字。 宋贵妃与谢家大爷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谢砚想从她手里取东西难如登天。 说不定还得被羞辱、被磋磨。 不知这谪仙般的世子,能否为女人纡尊降贵? 邓公公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谢砚,嘴角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彼时,偏房里。 姜云婵藏在被窝里,紧闭着眼佯睡。 虽然她不断告诉自己谢砚是正人君子,不会对她做什么。 可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院,她还莫名其妙成了他的新妇,心理上实在难跨过这个槛儿。 故而,她干脆足不出户,不碰面得才好。 方才谢砚突然出声着实吓了她一跳,甚至没听清他说什么,只顾得慌张避开。 此时,门“吱呀呀”地响了。 姜云婵一个激灵坐起来,浑身紧绷,警觉地盯着珠帘后的人影。 等那人走近些,透过蒙蒙月光,方看清来人容貌。 “夏竹!”姜云婵只当自己花了眼,忙不迭下床,迎上去仔细看。 “果真是你!你怎会在此?”姜云婵激动地握住了夏竹的手腕,“这两日你去哪儿了?” 夏竹与姜云婵主仆分离一场,心里亦百感交集,跪在主子脚下,“奴婢险些被大爷的护卫、被他们……” 夏竹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奴仆随主,姜云婵想也知道夏竹跟她遭遇了一样的困境。 夏竹怕姑娘担心,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姑娘莫忧!奴婢起先的确被大爷的亲卫拖进了暗巷,幸而世子吩咐的迎亲队里有些个古道热肠的小子,他们将奴婢救了出来,送回了侯府。” “奴婢与姑娘受了这等羞辱,还能团聚,多亏了世子。”夏竹感慨道。 姜云婵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说到底这次是她主动上门求世子收留的,世子不仅救了她还救了夏竹。 她理应郑重地当面道谢才是。 况且,她想寻淮郎的下落,也不可能一直不出门,不见世子。 “明日你我去向世子道谢,想法子送些礼才好。” 难办的是,现在囊中羞涩。 夏竹瞧姑娘娥眉紧蹙,眼底颇为疲惫,便不想与她再谈这些糟心事,轻抚着她的后背,“姑娘早些安置吧!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闲操将来的心?” 夏竹安抚了一番,便抽手去整理床榻。 “别忙了!我俩睡一起吧!”姜云婵攥着夏竹的手腕,撒娇似地轻摇了摇。 许是刚遭逢大难,故人重逢,姑娘难得露出少女的娇憨依赖之态。 夏竹噗呲笑出了声,也摇晃着姜云婵的手,“我的好姑娘,你若肯依我,好生养护脸上的伤,奴婢啊日日与你同床共枕都行!只恐将来寻回姑爷,你俩鸳鸯卧床,嫌我碍事哩!” “谁同他卧了!”姜云婵俏脸一红,捂着脸坐到了榻边。 夏竹拿了药膏给她敷脸。 毁容这一计对谢晋毫无用处,姜云婵自然也没有继续损害发肤的道理。 她乖乖坐着,由夏竹侍弄,一边问道:“你贸然进闲云院,没人起疑跟踪你吧?” 夏竹搅弄着药膏,答:“必然不会的!扶苍让我带着面纱,只以舞姬陪嫁丫鬟的名义进来的。而且姑娘不知道,闲云院外松内严,院子里层层护卫看守,各个都是世子的心腹,没人能跟进来……” “嘘!” 夏竹话到一半,姜云婵以手抵唇,示意她噤声,余光往窗外看了眼。 窗纸上,正映出一个佝偻的人影在屋外徘徊,虚虚晃晃的。 姜云婵与夏竹交换了个眼色,两人躬身往门下去,猛地将门打开了一个缝。 院子里却空无一人,唯有竹影摇曳。 “这院子里怕不是有鬼吧!”夏竹余惊未定。 “是人心叵测!”姜云婵不以为然,打了个火折子,照着门口的灶灰。 灰白的粉末上,印着一双清晰的脚印。 其实自从昨晚姜云婵出世子寝房出来,她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她,可每次都抓不住现形。 于是故意在门口洒了一层灶灰,只要那人来,必得留下痕迹! “是谁胆敢世子院里装神弄鬼,监视姑娘?” 夏竹想不通,姜云婵也想不通,“反正我在灶灰里掺和了些香粉,贼人一旦沾染上,一时半会很难洗净。且等世子回来,听由世子发落吧!” 姜云婵折腾了这两日,着实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想着有夏竹在身边能睡个安稳觉。 两人上榻,放下帐幔。 姜云婵却在这四方天地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姑娘可是担心世子?”夏竹往窗外看了眼。 这都三更天了,世子竟然还没回府。 只听见院子里时不时有从宫里回来的小厮给扶苍传话,各个如油锅上的蚂蚁。 人来人往,纷纷扰扰的,想是出了大事。 “世子是何等人物,自有千百人上赶着为他操心,哪需要我们担心?”姜云婵出神地仰望着房顶,摇了摇头。 她这一颗心如今只为顾淮舟彻夜难眠。 淮郎是个书生,身子骨本就弱,不知他现在身处各种境地,能不能吃饱饭?会不会受冻? 可惜冥冥之中,总有根线将姜云婵牢牢捆在谢府,她想寻他,却身不由己,无从下手。 姜云婵悲从心来,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有没有睡着,迷蒙之中,姜云婵忽而听到一声咳嗽。 “淮郎!”她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连连喘息。 夏竹赶紧递了一盏茶到她唇边。 温温的茶水滑过喉头,姜云婵才觉神魂归位。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正照在姜云婵脸上。 她拿手挡了挡,恍然发现天亮了。 “叫府医!熬姜汤!烧热水!动作都麻利点儿!”门外响起扶苍焦躁的喊声。 窗纸上影影绰绰,脚步声更加繁杂了。 “出什么事了?”姜云婵披了件衣服,透过窗户缝看了眼。 恰巧谢砚被人搀扶着,脚步虚软地往寝房去。 他衣摆湿透,一贯齐整的发冠歪歪斜斜的,脸色也苍白,不停地咳嗽着。 “听说龙颜大怒,罚世子在朱雀门外的冷湖中站了一夜呢!”夏竹道。 姜云婵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又定睛一看,搀扶他的人竟是太子少傅陆池,“奇怪啊,这两个人怎么在一处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8节 当今圣上缠绵病榻数年,内阁老臣们逐渐式微,反而与太子关系甚密的朝堂新贵,势力越发大了。 圣上为防止他们齐心与太子一起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明里暗里没少离间太子身边三位重臣,以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按理说谢砚与这位太子少傅应是锋芒相对的态势,怎的陆池竟亲自送谢砚回府了? 姜云婵略想了须臾,但这事属实与她无关,她也就懒得再想,只琢磨着亲手炖个鱼汤去,也算表达一下对谢砚的谢意了。 * 彼时,谢砚寝房。 府医刚为谢砚诊完脉,一边开方,一边交代道:“大人寒气入体,除开属下开的药外,最好能进些热热的鱼汤发发汗、补一补,能好得快些。” “你这老糊涂,昨晚又去赌钱,忘把脑袋带回来了吧?”陆池嗤了一声,“你不知道你家大人受用不了鱼汤吗?你存心害死他吧?” 谢砚听陆池一张嘴絮絮叨叨,太阳穴疼得跳了跳,“你先回吧,莫让人拿住把柄!” “怕什么?你都快病死了,我,陆池,作为你的政敌,跑来你府上奚落你两句,合情合理啊!” 陆池自顾自从谢砚的八宝柜里端出个点心盒,吃了一块,又递给谢砚一块,“要不要来点儿?味道还不错!赶明儿把你的厨子借我使唤两天!” 谢砚看都懒得看他,抿了口热茶,还未咽下,又一阵剧烈的咳嗽。 陆池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十分费解道:“你平时里最是个趋利避害趋炎附势的主儿,昨夜圣上怀疑你的楼兰媳妇是奸细,你把人交出去,管圣上把楼兰人杀了宰了,好歹撇清你自己! 你倒好,竟敢忤逆圣旨,拦着不让圣上抓捕楼你媳妇儿,圣上能不怒吗? 如此一来圣上就算今日不杀你,心里那根刺可种下了!” 谢砚照旧不应,不疾不徐用青花瓷盖撇着茶沫。 “得!你却不急!”陆池一拍巴掌,彻底没招了。 昨晚,谢晋一派的臣子上奏指证谢砚身边的女人是奸细,人证物证俱全,又有宋贵妃在圣上耳边吹风,圣上已信了七八分,连夜宣大理寺审断。 原本也给了谢砚机会自辩,只要求他将楼兰女送入大理寺严加用刑。 却不想谢砚不知那根筋不对,公然用自己项上人头做保,坚决不许人来侯府抓捕楼兰女。 圣上气得恨不得当场摘了他的脑袋,但念及侯府功勋,暂且令他在朱雀门外思过。 一夜风雨飘摇,朱雀门外的河流涨水,一直淹没至谢砚腰际。 从山涧流过来的水冰冷刺骨,加之他还被雨水侵袭了一整夜,铁打的身子骨也撑不住。 “你可仔细断子绝孙吧!”陆池往他尚且僵硬的腰身看了眼,“那楼兰女到底是个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值得你如此回护?你就不怕,耽于美色,最后辛苦攒下的基业被你那好大哥夺了去?” “她是被诬陷的。”谢砚终于开了金口,却还是为楼兰舞姬开脱。 陆池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谢砚又道:“但你说得对,老大最近越发跳脱了。” 随即轻敲桌面,唤来扶苍:“你让大理寺的章大人去东街乐坊抓了楼兰乐人好生盘问。另外,去吉祥钱庄放把火!” “喏!”扶苍领差去办了。 这两件事看似不相干,陆池与谢砚交往多年,却能很快领会。 这其一,谢砚必然已经看穿谢晋是联合了楼兰乐人一起构陷他的心头宝,所以令酷吏章大人逼问乐人,以章大人的手段,不难盘问出真相。 其二,谢晋在军营里揽了不少钱财,存在吉祥钱庄,一旦钱庄失火,闹僵起来,他那些私银就不得不见光。 冀州营不是失窃一千两白银吗?岂知不是谢晋贼喊捉贼? 构陷同僚、勾结楼兰、贪赃枉法,桩桩件件都够谢晋吃上一壶的。 谢砚的耳目远比陆池想象的要敏锐,此番反击,估摸着谢老大会被打得一蹶不振。 陆池连连点头附和,这才是他认识的谢砚嘛!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你早知道楼兰女是被诬陷的,也有法子辩解脱罪,为何昨晚不与圣上言明,非要去吃一通苦?” 谢砚徐徐饮了口茶,轻掀长睫:“你以为圣上当真相信楼兰舞姬是奸细吗?” 其实,楼兰舞姬从来都是圣上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细作,放在众臣府上监视臣子的。 圣上对她们的背景一清二楚。 昨晚,圣上龙颜大怒实际是想看看谢砚对着舞姬的态度。 谢砚越是护着舞姬,那么舞姬的价值就会更大,圣上只会越高兴。 “咱们这位圣上对谁都不放心呢,你且回去查查你府上的姬妾,定也有心思不纯的,想办法处理掉。” 瓷盖轻碰着茶盏,声音脆而冷硬。 声声回荡在静谧的寝房中,直敲得人心惊胆寒。 陆池此时恍然大悟。 这位冷情冷性的谢大人哪会对一个舞姬有什么深情厚谊,一切不过是演给圣上看的戏。 包括他求邓公公指点如何哄女子,也不过是佯装深情罢了! 说到底,谢砚的心是冷的。 陆池拱手谢他提点,又问:“所以今早你卑躬屈膝求取宋贵妃的桃花玉簪,也是演戏的?” 早间,圣上放过谢砚,谢砚入宫谢恩时,恰在甬道与宋贵妃擦肩而过。 谢砚曾弯腰行礼,姿态谦卑求她私藏的桃花玉簪。 彼时,步辇之上的宋贵妃正春风得意,睥睨着浑身湿透的所谓谦谦君子,心头雀跃得很。 迟迟不肯叫他起身,故意让来往丫鬟太监看他狼狈模样。 只等宋贵妃心花怒放,才将桃花玉簪丢给了谢砚。 谢砚何其心高气傲,竟被当乞丐施舍。 “演深情公子,也不必这般情真意切吧?”陆池知道谢砚做每件事必有自己的考量,环环相扣。 于是,恭谦请教道:“不知你非要这桃花玉簪,又有什么深意呢?” 谢砚从衣袖中取出淡粉色的桃花玉簪,晶莹剔透,如她羞红脸时的娇俏模样。 他轻轻摩挲着,良久,扬了下嘴角:“无他,我乐意尔。” “我看你病得不轻!”陆池一口糕点险些喷在了谢砚脸上。 姜云婵端着托盘进屋时,就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两位在京都里呼风喝雨的重臣,竟在屋子里斗嘴? 姜云婵彷如撞破了什么惊天秘密,吓得连忙后退。 无奈托盘里的汤盅砰砰作响,陆池一眼便瞧见了她。 “嫂子先别走!”陆池起身,一个跨步拦住了姜云婵的去路,又望了眼里屋的谢砚:“谢兄昨个夜里被冰水浸了一晚上,劳烦嫂子脱了他的衣裤,瞧瞧他身下好不好呢?” 陆池只把眼前蒙着面纱的姑娘当成楼兰舞姬。 知道楼兰民风豪放,断不在意这些话的。 且谢砚与这舞姬已做了夫妻,陆池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比了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屋,“我还真怕他冻坏了子孙根。” 第18章 现在、将来、此生她的身…… 几个腌臜字眼钻进姜云婵耳朵里,姜云婵顿时双颊红透,求助的眼神望向谢砚。 谢砚正吃茶,瓷盏挡住了她的视线,不得交汇。 姜云婵慌得连连后退,“不、不行的。” 陆池却颇为不解,耸了耸肩,“你是他的女人,你不去瞧他,难不成让我瞧?” “不、不是的!”姜云婵连忙否认两人关系,余光还扫着谢砚。 可他许是病了,吃茶的动作迟缓,半晌不见他抬头解围。 姜云婵被陆池架在话头上,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下。 顶着通红快要滴出血来的脸,怯怯道:“我、我与世子还未圆房!” “你们……还没圆房?为什么啊?”陆池吃惊地声音提高了几个度,生怕院子里的小厮婆子听不到似的。 一时身后、眼前数道目光充满暧昧地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与谢砚就是表兄妹,圆什么房? 姜云婵有口难言,将汤盅放在谢砚面前的圆桌上,“我只是来送汤的!” 话音未落,正要落荒而逃。 “陆兄别吓她了,她胆子小。”谢砚这才放下茶盏,瞥向姜云婵红彤彤的脸,温笑道:“有事找我吗?” 谢砚知道她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遂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姜云婵坐下。 姜云婵刚被戏谑了一番,心中窘迫不已,哪肯与谢砚并肩而坐? 只垂首立在谢砚身边,羞于看他笑意温润的眼,定了定神,低声道:“世子院里有奸细,昨晚还监视我呢。” 姜云婵将这几日感觉到的异样和她在灶灰里做的手脚,一一详述。 谢砚面无波澜听着,一旁的陆池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顶着那张因为过于震惊而僵硬的脸,挤到了两人中间,见了鬼魅似的盯着蒙面姑娘,又拍了拍谢砚的肩膀,在谢砚耳边小声问:“奸细告发奸细?” 这是什么情况?好大的一出戏! 陆池咽了咽口水,转头问姜云婵,“你不知道监视你的人是谁吗?” 姜云婵懵懂摇了摇头。 陆池颇觉有趣,转过头又对谢砚道:“这舞姬憨憨傻傻的,不如你就收用了她,免得下次圣上送个聪明点儿的姬妾,哪有这笨笨的好糊弄……哎哟!” 陆池话到一半,身后的凳子猛地砸在了他膝弯处。 他一屁股重重摔在了圆凳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喉咙。 谢砚沉静的眸瞥了眼陆池,转而对姜云婵道:“舞姬是圣上送来的,未圆房他们不好交差,自然有人监视,你不必搭理她。”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9节 尚在剧痛中的陆池又一次被震得瞳孔放大。 谢砚怎么还指点起舞姬了? 这舞姬不是奸细吗? 陆池愣怔在原地,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谢砚瞧他木头似地立着,叹了口气,“皎皎把面纱取下来吧,陆兄不是外人。” 姜云婵也看出来了,陆池与谢砚明里针锋相对,实际关系极为密切。 她伸手拆开耳边的系带,淡粉色面纱飘然而落,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徐徐展露。 陆池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这、这、这,姜姑娘!不是顾……” 陆池险些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姜云婵听得这个字,不觉眼眶泛酸,屈膝行了个礼先行告退了。 陆池望着姑娘落寞沮丧的背影,好一会儿缓不过神,讷讷扯过鱼汤,想要喝一口定定魂儿。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先一步将汤盅取走了,一下下扬起滚烫的汤汁。 汤汁断断续续落入汤碗的声音,叫陆池回过神来,正瞧见谢砚颇为闲适地品着“腥味重不堪用”的鱼汤。 陆池何尝不知道谢砚对表姑娘的心思? 此番谢砚这一招一石二鸟,一来把身边的舞姬奸细给剔除了,二来借舞姬壳子束缚住了姜云婵。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陆池担忧道。 说到底,表姑娘是被谢砚骗到身边来的,自古感情讲求真诚相待,如此手段怎能长长久久? 谢砚蹙眉轻抿了口汤汁,鸦青色的长睫在眼底投下斑驳的阴翳,“我想她长久,她就必须长久。” 话音不可置喙。 陆池不以为然,“可你难道让姜姑娘一直用舞姬的身份生活吗?那她自己是谁?” “我给过她机会的。” 早在姜云婵未嫁之时,谢砚就提醒过她嫁去顾府路途艰辛,让她断了外嫁的念头。 可她为了一个顾淮舟,不顾一切,甚至毁了容! 如今落得丢了身份,又能怪得了谁? 没了身份也好,没了身份她就不会总想着到处乱跑了。 谢砚搅弄汤汁的手微顿,层层涟漪的水面上,那张谪仙般的容颜扭曲了形貌。 “她并不需要旁的身份,现在、将来、此生她的身份只有一个……” 他谢砚的枕边人…… “谢砚,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是注定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 可陆池知道谢砚一向为达目的,不惜任何手段。 他劝不住他,只问:“那你有没有想过……顾淮舟!若他有一日回来了,怎么办?” 顾淮舟到底是新科状元、天子门生,虽至今被马贼劫持不知所踪,但圣上为了皇家颜面,也必然会找到他。 若顾淮舟回来了,他必然会找他的未婚妻。 姜云婵如今无所依傍,不得已才依附在闲云院,若顾淮舟回来,她又岂会再不明不白留在谢砚身边? “顾淮舟?”谢砚薄唇轻吐出他的名字,漫不经心问陆池:“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皇上对顾淮舟案子还是很重视了,接连下了口谕让陆池也去查清顾淮舟的下落。 圣上亲谕,半月之内,必须查出顾淮舟的下落。 眼见时间过半,陆池毫无头绪,正为此犯愁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难不成你知道顾淮舟的下落?”陆池反问。 此时,姜云婵想起鱼汤忘了放盐,正要取回,走到后窗,刚好听到陆池有此一问。 第19章 表妹累了,可要就寝?…… 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悄悄从窗缝看去。 阳光刚好隐入乌云,洒在谢砚身上的金光缓缓褪去。 他被藏匿于黑暗之中,面色阴郁,不辨喜怒。 只听他一下一下舀着汤,瓷器撞击的颤音声声入耳,姜云婵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良久,他抬起睫羽,低笑了一声,“你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 谢砚的意思其实是连负责案子的陆池都找不到顾淮舟了。 顾淮舟已经没有回来的希望了。 那么,姜云婵又能跑去哪儿呢? 陆池暗自叹息,一则为姜云婵,二则为自己办案不利,马上要受圣上责罚而唏嘘。 “说真的,你的眼线遍布京都,就连你大哥去了边境,你对他的动向都一清二楚,你真的一丝一毫也不知道顾淮舟的下落吗?” 窗外,姜云婵觉得陆池这话问得极有道理,不禁上前一步,耳朵紧贴着窗棂。 却在此时,一只粗粝的大掌拽住了她的手腕。 负责世子饮食起居的许婆子不由分说拉着姜云婵往竹林深处去。 姜云婵想听墙根,可又怕被屋里人发现,不敢出声、不敢挣扎,只能随着去了。 窗户外两抹身影转瞬而过。 谢砚双目微眯,轻易捕捉到了异样。 默了片刻,他嘴角漫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今晚我有贵客,陆兄先回去吧!” “不急,吃过午膳再走,我许久没吃过你小厨房里的烤鸭了。”陆池坐着不动,他还是想从谢砚嘴里问出些顾淮舟的下落。 哪怕一丝丝线索也好。 谢砚却比了请的手势,将他请出了房间,并令护卫扶风:“给陆兄带捎带两只烤鸭。” “不是啊,我话还没说完……”陆池半推半就,被强行请出了房门,啧啧叹道:“什么贵客?难不成今晚仙娥神女来相会!啧!” 陆池带着他的两只烤鸡,悻悻然走出了翠竹林。 彼时,姜云婵正被许婆子摁在竹轩里。 许婆子等陆池远去,打量四周安全,压低声音道:“娇娇姑娘你前两日欲擒故纵的伎俩用得不错,世子当真对你上了心,昨晚还因护着你受了罚呢!邓公公很是赞赏姑娘!” 许婆子将一只红宝石发簪递到了姜云婵手上。 听婆子这话,姜云婵约莫猜出来了许婆子就是宫里安排下来监视楼兰舞姬的。 姜云婵瞥了眼许婆子的鞋尖,确有少许灶灰。 她不敢掉以轻心,学着舞姬们的身段,风情万种朝许婆子福了福身,谢过赏赐。 许婆子瞧她果真堪教,拍了拍她的手背,“邓公公的意思是,欲擒故纵也过犹不及,这都三天过去了,姑娘该与世子圆房了。”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退了半步。 宫里出来的人何等见识,见姜云婵抗拒,许婆子立刻沉下脸来,“你可莫要忘记圣上对你的期许!” “往常在教坊里,你可是最会撩拨男人,心气儿最高的主儿!怎的到了闲云院反而畏畏缩缩起来?”许婆子在姜云婵手臂上拧了一把,命令道:“不管你想什么,今晚给我乖乖伺候世子!否则,只能让邓公公带你入宫面圣了!” 舞姬这样的身份哪有资格面圣?只怕惹怒圣颜,直接命归九泉了! 就算不死,若被揭穿了身份,姜云婵亦会有麻烦。 姜云婵似乎在替代楼兰舞姬这件事上,越发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 姜云婵恍恍惚惚,只能先点头敷衍过去。 回了偏房,姜云婵心里仍没个主意。 日落西山,夏竹端了一壶酒进来,“姑娘,厨房送来一壶梅花酿,说是宫中赐下的呢!” “我与姑娘斟些尝尝?”夏竹说着便要拿酒盏。 姜云婵赶紧摁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这酒只怕是许婆子在催她。 宫里的人一直在盯着她的动向,她一日不圆房,一日不得自由。 如此,她如何分心寻顾淮舟的下落? 姜云婵知道再拖延下去,并无益处,只得端着酒盏往谢砚房中去了,盘算着想个法子在世子房中熬一夜,敷衍过去再说。 到了谢砚房前,只见房门虚掩着。 内室,珠帘半挑,流光溢彩。 长身玉立的公子站在桌前,提笔挥墨。 他穿着白色寝衣,松松落落的,不似平日让人敬畏,但身上仍存着一份超然世外的闲情,让人不忍玷污。 姜云婵端着桃花酿的手不禁颤抖了下。 谢砚笔尖微顿,“谁?” “世、世子!”姜云婵顶着沉静的目光挑帘进屋,将桃花酿放在桌上,嘴唇开合几次,也不好意思提“圆房”这个词。 她僵硬地扯了个话题,“我送些酒酿来给世子。世子在画什么?” 画卷上依稀勾勒出女子面庞,还未着墨五官。 “观音像。”谢砚暗含深意的目光睇向身边的姜云婵,“我心中有一夙愿,久久不得达成,故想画一幅观音像,求观音庇佑,可惜……观音容貌难全。” 姜云婵当年在慈心庵抄经礼佛时,常常偶遇谢砚也来拜佛,想必他颇通佛礼。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0节 而姜云婵实则是为了避祸才礼佛,对佛法其实一知半解,只好奉承道:“佛在心间,世子心中的观音是什么样子,观音就是什么样子。” 她挽起长袖,替谢砚研墨,“世子画技盛京闻名,不知云婵可否有幸一睹世子的观音像?” “妹妹谬赞,我不胜荣幸。”谢砚颔首以礼,便继续提笔作画了。 姜云婵自然不是真的想看什么观音像,只求拖延些时间,等许婆子瞧见自己呆在世子房中,不再监视了才好。 可事与愿违,窗外的榕树后,隐约映出一人探头探脑的,估摸着许婆子还不肯罢休。 莫不是真要看两人圆房不成? 姜云婵咬牙腹诽,磨墨打圈的动作也不禁变快了许多。 谢砚扫了眼起泡的墨汁,嘴角笑意莫测:“妹妹是不是累了?不如就寝吧?” “就寝?!”姜云婵本来满脑子都是“圆房”二字,乍然听到谢砚这么说,吓得墨条从手中滑落,摇头道:“云、云婵虽暂代胡娇儿姑娘之位,但绝无僭越之心!” 许是太过紧张,她眼中沁出泪花,似贝壳蕴着珍珠,让人忍不住想拾取。 谢砚朝她伸出手,眼见就要触碰到她的眼角。 姜云婵往后趔趄一步,嘴唇开合想着拒辞。 谢砚的手却只从她肩头滑过,弯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妹妹误会了,我是想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偏房就寝?” “啊?” 姜云婵窘迫地咬了咬唇瓣,原是自己想多了! 可她此时却又不能回,支吾道:“昨儿个睡得有些久,我还不困。” “既然如此,妹妹不如坐下用些点心,省得总帮我磨墨也无趣。”谢砚自然而然指了指书桌左边的食盒。 姜妤正愁没法子化解尴尬,赶紧应了下来,坐在谢砚左侧的圆凳上,掀开食盒。 盒子里放着桃花酥和鹿梨浆,正好都是她平日惯爱吃的。 她一边用着糕点,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此时已至亥时,侯府里连牲畜都歇下了,偏许婆子还一个劲往屋子里张望。 这墨也磨了,点心也用了,姜云婵怎好意思这么晚还待在谢砚房里? 心中正思量着对策,眼前一袭宽袖拂过。 姜云婵随之看过去,谢砚正自顾自斟了一盏梅花酿,送到了嘴边。 姜云婵赶紧攥住了谢砚的衣袖,又觉唐突,松开了手。 许婆子送来的酒断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姜云婵猜测约莫是圆房用的温情酒,怎能真让谢砚喝? “世子,夜间饮酒伤身。”姜云婵柔声道。 谢砚一瞬不瞬盯着杯中涟漪。 这酒泛着浅淡的红,颇似姑娘红透的脸颊。 他饶有兴味观赏了一番,客气道:“无妨!既然是妹妹送来的酒,我若不喝岂不显得我不知礼数?” 说着以袖掩面,欲满饮此杯。 “这是温情酒!”姜云婵无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合盘托出:“许婆子今日找我,说邓公公下令:要我与世子、与世子……” 两个字噎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口。 但见谢砚耐心等着,她一咬牙一闭眼:“宫里来人,让舞姬与世子即刻圆房!” 第20章 摇铃的动作看似柔软,却…… 谢砚眉心蹙起,那张不染纤尘的脸上生出些许世俗的情绪。 姜云婵总不能把他与寻常人联系起来,亦觉男女情爱之说仿佛玷污了这等高洁之人。 她齿尖紧咬着唇瓣,为难道:“若让许婆子查出异样,我与世子都不好交代,所以,所以今晚我需得在世子房中借住一晚。” “不过世子安心,我只在外间罗汉榻上歇息,与世子互不相扰。”姜云婵信誓旦旦,灼灼目光望着谢砚。 谢砚忍俊不禁,“妹妹当宫里的人是那么好糊弄的?” “可是……”她又不可能真的与谢砚同床共枕。 姜云婵一时也没了主意,手紧攥着衣袖,攥得衣袖濡湿起皱。 “妹妹不必担心。”谢砚温声安慰,又问:“妹妹可戴了铃铛?” “有一个。”姜云婵不明所以,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银铃,放在谢砚手上。 等放定了,又后悔了。 那铃铛正是大婚之夜,姜云婵原本要戴在脚腕上的鸳鸯戏水铃。 若被人仔细看了去,岂不丢人? 姜云婵娥眉轻蹙,想要拿回。 可显然来不及了,谢砚将它攥在手心,所幸并没特别注意铃铛上雕刻的图案,只是轻摇了下,“把屋里的帘子都拉上,叫人瞧不见里面,再摇晃铃铛或可蒙混过关。” 姜云婵听明白了谢砚的意思,双颊一烫,仓皇接过铃铛:“还是我来摇吧!” 到底是她的贴身之物,在旁的男人手里,总归不妥。 她转头放下内室的帘子,而后靠在落地花罩前轻摇铃铛。 这间内室只有六平大小,统共只放得一张床榻,一张书桌,合上帘子更显逼仄。 烛光昏黄的空间里,一人在桌前,一人在门边,面面相对,无所遁形。 铃铛轻颤的暧昧声音在两人之间徘徊,让人不知如何自处。 姜云婵眼神无处安放,只得垂头望着自己的绣花鞋,铃声也因心跳混乱不堪,没有章法。 过了片刻,高大的阴影挡在了她面前。 “妹妹这样摇可不行。” 谢砚温热的吐息掠过姜云婵颊边,她的肌肤被烫了一下,懵然抬起头。 谢砚正站在她一步之遥的距离,将她困在了墙角,隔着衣袖握住了她摇铃铛的手腕。 “要这样才好。”他循循善诱,带着她的手轻轻晃动。 原本纷乱的声音变得有规律起来,九短一长,叮铃铃作响。 金属的颤音有种莫名蛊惑力,每次到了那声长音,总觉魂魄都被冲散了一般,腰酸腿软。 姜云婵默默想抽开手,可谢砚骨节分明的指蕴着厚重的力量。 姜云婵躲不开,反而衣袖从小臂滑落下来。 如此一来,谢砚的手就那么毫无阻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的纹理和温度,摇铃的动作看似柔软,却极具力量。 带着她一下又一下…… 姜云婵脑海里浮现出大婚前夜,喜婆给她的几本画册。 姜云婵没有娘亲教,于是躲在被子里偷偷看过一些,上面便写有九浅一深增添情趣之法。 此时铃声响动的频率,正与书中洞房秘法一致。 世子难道也看过那种书? “世子!”姜云婵檀口微张,如兰气息喷洒在谢砚衣襟上。 可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猜透世子摇铃频率暗含的深意了吗? 那不就间接告诉谢砚,自己偷偷看过那些浑书。 姜云婵咬着唇瓣,一双因为羞怯而春水粼粼的眼望着谢砚,“我……我自己来就好,世子去忙吧。” “妹妹学会了?”谢砚问。 “我……”姜云婵感觉说出来很羞耻,但又不得不嗡声道:“学会了!” 谢砚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慌乱,莞尔一笑,指腹微松。 姜云婵连忙抽出手臂,从他臂弯下钻了出去,坐到了书桌前,神色紧绷地一边摇铃,一边紧盯着外面的人影。 谢砚再无话了,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过,也回到了书桌前临摹着观音像。 观音像纤尘不染,雪胎梅骨。 加之书桌的鎏金仙鹤香炉中熏着檀香,袅袅青烟,叫人心里平静了许多。 姜云婵想起她成亲那日,世子也成亲,世子看过那样的书也不算奇怪吧! 思量至此,姜云婵放松了警惕,摇铃摇得昏昏欲睡。 皎月渐渐隐入竹林深处,深夜已临,偶然听得几声蛙鸣。 屋子里的铃声也渐渐弱下去,姜云婵倏地脑袋一歪,险些栽倒在地上。 明明在专心作画的谢砚,却极其敏锐伸手托住了姑娘的香腮。 姑娘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谢砚的手心,柔柔的、缓缓的。 他长指微蜷,捧住了她软糯的脸颊,自上而下睥睨着女子他掌心酣甜而睡的模样。 这样极好。 她的一切,本就该在他手心! 谢砚眸中暖色淡去,沉郁的目光似一张网,将那娇小的身躯紧紧缚住。 “皎皎看看,此画可好?”谢砚将她的脸靠在自己腰间,握住她缠着银铃的手,带着她的手拂过彻夜绘制的画卷。 粉嫩的指尖一寸寸勾勒过画卷的弧度,手中银铃颤颤。 睡着的姜云婵并不知道谢砚何时笔锋一转,将观音像勾画成了她的模样。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1节 画卷中,女子卧于床榻,一袭喜服松散,鬓发如海藻铺开。 修长笔直的腿滑出衣裙,分悬于床围之上,莲足垂下,鸳鸯交颈的铃铛在脚腕处时急时续地震颤不已。 这般旖旎风光,本该都属于他谢砚,她却想给另一个人。 痴人说梦…… 谢砚神色一沉,执起她的手俯身轻吻,吻她的手心,也吻鸳鸯交颈的银铃。 过不了多久,他会让她心甘情愿系上银铃,将她的一切主动奉给他。 如这画卷一样美妙…… 灼热的吻丝丝缕缕侵入姜云婵的肌肤。 一滴泪从姜云婵眼角滑落,梦里呢喃着:“淮郎,淮郎……” 她没有一夜,不这般凄凄切切唤那人名字。 谢砚面色骤寒,一下咬住了她的虎口。 “疼!”姜云婵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痛呼。 第21章 软绵的呼吸缠绕着他的腰…… 谢砚却不松口,偏要在她手上留下去不掉痕迹。 血迹从凝脂般的肌肤渗出来,在谢砚口腔蔓延,他生生将她的血吞了下去。 姜云婵疼得手抖,期期艾艾又唤了声,“子观哥哥,我好疼!” 子观,是谢砚的字。 谢砚眸中荡起一丝涟漪,凝住了。 彼时,梦里,姜云婵好不容易见到了顾淮舟,还未来得及诉衷情,却被一只狗咬住了。 那狗一人高,平日看着温顺,却极凶残。 姜云婵不过偶然喂了他一口食,他却追着姜云婵咬,怎么都甩不开。 姜云婵吓得不停跑,跑啊跑啊,就跑到了慈心庵。 场景一转,她梦到是八年前被谢晋故意放狗追的画面。 那狗被谢晋训练过,专撕扯她的衣服。 未及豆蔻的姑娘,正是含苞待放初长成的娇嫩模样,却被谢晋一伙人扯了珠钗,衣裙褴褛地在尼姑庵里到处逃窜。 走投无路之时,她碰到了在慈心庵洒扫打杂的谢砚。 “子观哥哥救我!”那时,姜云婵已因为一包桃花酥,与谢砚相熟了。 她慌不择路撞进他怀里,啜泣不止。 谢砚拉着她一同躲到了金身佛像背后。 她吓坏了,手臂环膝,蜷缩成一团,只顾得哽咽。 谢砚拉住她颤抖的细腕,用嘴将她手臂上被狗咬伤的污血一次次吸出来。 那是姜云婵第一次与男子肌肤相亲,她惶恐地缩手。 谢砚吹了吹她的伤口,“疯狗有毒,把污血吸出来,不然留疤就不好看了。” 瘦弱的少年嘴角染满了污血,可眼里满是怜惜。 姜云婵劫后重生,一时心都软了,泪眼涟涟地撒娇:“子观哥哥,我好疼!” 姑娘的声音柔而无力,像一朵无所依傍的蔷薇花,风能吹她,雨能淋她。 谢砚忍不住拂上她的脸颊,温柔地将她鬓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他的手在她耳边停留须臾,忽然郑重道:“等长大了,我保护你,好不好?” 姜云婵讶然抬眸,正撞进少年赤诚灼热的目光中。 在那个幽暗的、狭小的角落,唯有他眼里的光熠熠生辉。 姜云婵启唇,愣怔了片刻。 佛像外,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姜云婵的肩膀。 谢晋的小厮将两个人一并拖了出来,丢在佛堂中央。 谢晋抱臂,居高临下睨着姜云婵,“我道你为何不肯去我屋里做丫鬟,原来是跟老二好上了啊!” “表姑娘不会以为二爷可以依傍吧?你不知道吗?他是个野种,他娘已经被侯爷休了!让他们住在慈心庵,只不过是侯爷心善!” “呸呸呸!什么二爷?哪里有给人当狗的爷?”小厮们哄笑附和道。 谢晋更是桀骜地一脚将姜云婵和谢砚踹倒在地,踢到了一块儿,“你们不是好上了吗?今儿个,大爷我就大发慈悲,成全你们!来!让他们拜天地、入洞房!” “入洞房!入洞房咯!”小厮们吹着口哨,将谢砚和姜云婵摁在佛前,强行磕头。 而后撕扯两人衣物,硬把谢砚压在姜云婵身上。 谢砚的手臂撑在姜云婵脑袋两侧,赤膊护着她。 可抵不住小厮人多手杂,他们脱她的鞋子,脱她的衣裙。 赤着上身,姜云婵也只剩一件心衣护体。 姜云婵双手环胸,护着心衣,在他身下哭得泪痕斑驳,哭昏了过去。 似一块生了裂纹的羊脂玉,只要再轻轻一碰,就会香消玉殒。 谢砚眼睁睁看着她快要凋零的模样,眼中的疼惜变为凶煞的戾气,反身猛地扑倒摁住姜云婵的小厮。 咬住那小厮的脖颈生生撕下一块肉。 连筋带肉。 佛堂里,顿时响起撕心裂肺的嚎叫,血迹斑斑。 众人吓到了,纷纷抡起棍棒往这疯狗身上打。 可他像是不知疼痛,顶着棍棒,一块一块咬下小厮的肉。 生肉遍地,直到小厮没了气息。 他踉跄站起来,往谢晋走去。 额头、后背、嘴角全是血迹,滴滴落下,犹如炼狱爬出来的饿鬼。 谢晋等人被这疯子吓坏了,拔腿就跑。 等姜云婵醒来时,佛堂已归于平静。 佛祖的金光洒向大地,一片和谐。 只有谢砚坐在佛像的阴影中,愣愣出神,灵魂出窍了一般。 姜云婵慌张从蒲团上起身,捂住领口,才发现身上穿的是谢砚的衣服,她的衣服早被人撕扯了碎片。 姜云婵想到方才的景象,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谢砚听到啜泣声才回过神,擦了擦自己的手,确认手上没有血迹了,走到姜云婵身边。 他想安慰又不知从何下手,支吾了许久,红着脸道:“我会遵圣人训,会一直保护你的,将来会对你负责的。” 姜云婵神色一凝,抬起湿漉漉的眸,“你先告诉我你姓什么,名什么,又是什么人?” 谢砚厌恶自己的姓氏,故而一直称母姓。 姜云婵从不知道他也是谢家人,骨子里流着仇人的血。 她若知道,怎么会与他走近? 姜云婵气得浑身发抖,气谢砚瞒她,也气自己。 谢砚瞧她瑟缩成一团,忙端了碗水给她,“你放心,我已经想到法子了,我们在谢府不会再……” “什么我们?你是你,我是我!”姜云婵愤而推开了他手里的碗盏。 水淋了谢砚一身,姜云婵却头也不回离开了,忿忿丢下一句,“别以为,什么人都稀罕嫁你们谢家!” 她推开了佛堂的门,狂奔而去。 谢砚本以为她只是怄气,怄气谢砚太过唐突,怄气谢砚并未保护好她。 于是,在无数个不见面的日子里,谢砚都在想如何才能真正保护她。 当谢砚终于走出慈心庵时,他不敢再有一丝唐突之举,怕吓跑了她。 可谢砚没想到的是,在这些恭敬以待的日子里,她正与别人浓情蜜意 …… 谢砚的目光落在姜云婵虎口的牙印上,细细摩挲着。 虽然那时候在佛像之后,姜云婵并未回应他。 可她低垂着睫羽,怯怯说过一句:“子观哥哥,你可以叫我皎皎。”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的乳名,可她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谢砚。 明明,那时候她已经试着向他敞开心扉,可又突然紧闭,越来越疏离。 盖因那个顾淮舟吧! 谢砚指骨紧扣。 姜云婵手背忽地一阵刺痛,抽出手来,彻底醒了。 这一睁眼,正好看到虎口处的牙齿印。 原来被狗咬不单单是梦。 谢砚真的趁她睡着,咬了她。 为什么?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2节 她满腹狐疑,慌忙站了起来,退开几步,离谢砚远些。 谢砚脸上却无过多表情,有条不紊将桌上的画卷收进抽屉里,又取出一方白帕,递给姜云婵,“将血滴在帕子上。” 姜云婵又退了步,怔了须臾,明白了谢砚的意思。 他们既然圆房了,今早必然有人来收元帕,谢砚咬她的手,是为了取血染红元帕吗? 干嘛不咬他自己? 谢砚拳头抵着唇,咳了几声,“我受了寒,不易出血,有劳妹妹了。” 姜云婵“哦”了一声,想着他的确有病在身,没再多想,将血滴在了元帕上。 等事情办好,门外传来敲门声:“世子,寅时已过,准备上朝了。” 屋外一声鸡鸣,天光渐露。 姜云婵戴好面纱,等一众小厮婆子鱼贯而入,取走了元帕,她便也要离开。 走到门口,许婆子拦住她,笑得满脸谄媚,应是很满意姜云婵昨晚的表现:“我的二奶奶,您还得伺候世子梳洗宽衣啊!怎么急着走了?” “不知道的,还当我们世子与二奶奶生分,岂不让人笑话?”许婆子意味深长递了个眼神给她。 显然,单单是圆房,并不是许婆子的最终目的。 她要的是舞姬能真正俘获世子的心,取得世子完全的信任。 可姜云婵扮演舞姬,假意圆房,已经很累了,不想一直与谢砚同处一室,推脱道:“我身子不爽利,需得先去沐浴。” 许婆子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了。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好一会儿,忽而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姜云婵鼻息…… 是姜云婵亲手调制的香料味道,那味道独特,香如春日桃,冷如塞上雪,名曰桃花雪。 姜云婵曾把此香制成香囊,只赠给过顾淮舟。 为何,会在谢砚房里闻到这香囊的味道? 姜云婵狐疑地轻嗅了嗅,仿佛香味是从婆子送进来的圆领补服上散发出来的。 姜云婵眼皮一跳,心率加快。 她曾试用过这香料,最长可在人身上沾染三五日,洗都洗不掉。 也就是说,三五日之内,谢砚有可能接触过顾淮舟? 这怎么可能? 姜云婵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定了定心神。 “我来给世子宽衣吧。”姜云婵舒了口气,稳住心神,折返回来接过婆子手里的衣服。 她得趁着宽衣的机会,仔细辨别一下这香味是否真是淮郎香囊的味道。 谢砚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眉心蹙了蹙,但并未多问,撑开了手臂。 寝衣一层层脱下,露出宽肩窄腰的身板。 姜云婵半蹲着解他腰带,心里只琢磨着一件事,全然没察觉她脱光了谢砚的上衣。 她为了辨别香味,还在他周身嗅了嗅。 那张娇俏的脸时不时贴上谢砚的小腹,软绵的呼吸缠绕着他的腰身,仿佛蓬松的狐尾轻轻撩拨。 谢砚小腹一紧,隐约凸起的青筋一直延伸进松松挂在胯上的中裤里。 第22章 正平视着那股盘根错节的…… 谢砚俯视着他身下的她,喉头滚了滚。 沉甸甸的目光笼罩着姜云婵,她回过神来,视线正平视着腹部那股盘根错节的力量。 她脑袋一阵嗡鸣,身体后仰,险些摔倒。 谢砚弯腰,扶住了她的手臂,“怎么了?” “没、没事。”姜云婵目光虚晃一下,“只是有些累了。” “是我的不是,昨晚叫皎皎受了累。”他扶起她,嘴角闪过一抹不可名状的笑意,“你先歇息吧,此刻要上朝,晚间……我们再继续。” 低磁的吐息喷洒在姜云婵额头上,她呼吸一滞,惶恐道:“继续什么?” “自然是继续画观音。” 他不疾不徐,但见她松了口气,又问:“妹妹觉得要继续什么?” “没、没什么!”姜云婵懵然摇了摇头,“世子快去上朝吧!” 她赶紧帮他合了衣衫,送他出门。 之后,心不在焉回了偏房,撑着下巴,对窗发呆。 夏竹送了早膳过来,手在姜云婵眼前摆了摆,“姑娘想什么呢?” “夏竹……”姜云婵嘴唇开合。 方才她近前嗅了嗅那补服,确实是她调制的桃花雪。 那么谢砚绝对穿着这身补服,接触过顾淮舟。 可是如果谢砚见过顾淮舟,为何没向大理寺提供线索,为何不告知她? 还是说…… 从头到尾,劫走顾淮舟的事与谢砚脱不了关系? 姜云婵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到了,冰冷的指尖握住夏竹的手,“夏竹,你说一个极好的人,会不会做一件极坏的事?” 夏竹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蒙了,挠了挠脑袋道:“古来连圣贤都不免有失,何为极好呢?” “何为极好……”这问题姜云婵也答不上来。 自古连大圣老子儒圣孔子,也不敢说此生无一错漏。 可谢砚呢,仿佛完美的没有丝毫瑕疵。 姜云婵幼时那般与他决裂,后来谢砚起势,她本以为她在侯府待不下去了。 可谢砚待她与侯府众人无异,恭敬有礼,张弛有度,再不提半分从前。 再到如今,她与淮郎私相授受,他亦对她毫无苛责,还帮她逃脱谢晋之手。 生而为人,他竟真一丝怨嗔痴都无吗? 姜云婵回味着那抹余香,竟觉这样的完美让人毛骨悚然。 谢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但这些于她而言,并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搞清楚那香气从何而来。 姜云婵推窗往院子里看了眼,不知不觉竟又到了日落时分。 许婆子正领着五个小厮依次从谢砚房中出来,手上端着补服官帽往浆洗房去了。 姜云婵赶紧也取了两件脏衣跟了过去,与负责洗补服的婆子并肩蹲在井边。 那婆子瞧见姜云婵,立刻满脸堆笑把她的脏衣取了过来,“二奶奶怎的亲自动手洗衣?折煞我们了!” 姜云婵听不惯这称呼,摇了摇头,“婆婆莫要这般唤我,也折煞我了。” “二奶奶谦虚了!”婆子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在姜云婵耳边道:“奴婢听许婆子的意思,七日后世子生辰宴,世子便会正式与太子道明要将二奶奶抬为妻呢。” 谢砚对舞姬之心人尽皆知,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姜云婵也不过是借用旁人的壳子,对她来说更无关紧要了。 她的眼睛只盯着补服,趁浆洗婆子聊得兴致高昂,暗自将衣摆戳出了一个洞。 “呀!婆婆你瞧,补服怎的破了?”姜云婵惊呼一声。 此为官服,不可轻视。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众人的注意,许婆子忙将补服抱起,展平破洞,“怎么就破了呢?” “奴婢不知啊!奴婢万般小心,绝不敢损毁官服呀!” 浆洗婆子们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其中有人拍了下脑门,“世子五日前不是去过杏花院吗?想是在那里被花花草草勾破的!” 杏花院,那处原本是侯府里搭戏台的地方,里面种着各种珍奇异草。 一年四季,花枝繁茂。 后太子亲临颇为赞赏,还赏下三株名贵的南府海棠。 从此,此地成了京城内外名人雅士争相到访之地。 按理说,侯府贵客盈门,对谢砚这等在官场斡旋之人有利无害。 可不知为何,自这个月起,谢砚便关了杏花园的门,不许任何人私自进入。 偏偏顾淮舟也是在这段时间失踪的…… 姜云婵思量至此,后背发凉。 莫非,全城都搜寻不到的淮郎,其实就藏在杏花院里! 姜云婵被这个念头惊得毛骨悚然,偷偷去了趟杏花院。 院子果然锁着,还有几个护卫神神秘秘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姜云婵无功而返,惶惶然穿过竹林深处,折返闲云院。 月上梢头,翠竹随风摇晃,投下纵横交错的影子。 白日里极清贵的竹,此刻仿佛凶兽的爪牙笼罩着姜云婵。 粘稠的空气中莫名夹杂着血腥味,让人窒息。 姜云婵惊惧不已,加快脚步,跑回院子中。 竹林深处的寒凉却紧追着她,如冤魂厉鬼,挥之不散。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3节 姜云婵捂着胸口,撑着桃树树干,深深吐纳。 “妹妹去哪儿了?”幽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静谧的夜。 姜云婵顿时寒毛直竖,转过头来,正见寝房的窗户上映照着谢砚的身影。 影子被拉长、放大,威压扑面而来。 姜云婵深吸了口气,扯唇道:“随、随便转转。” “进来吧。”谢砚淡淡道。 姜云婵才想起谢砚让她晚间去房里找他来着,姜云婵深吸了口气,面色恢复如常。 推开房门,寝房里烛光昏暗。 谢砚正伏案看公文,脸上暗影浮动。 “先坐会儿吧。”谢砚并未抬头,只是压了下手。 姜云婵依令在圆桌前吃了口茶,可自从心里有了怀疑,如坐针毡。 谢砚明明没看她,却察觉了她的焦躁,一边提笔挥墨,一边解释道:“大哥贪赃枉法惹怒圣颜,今日被押进大理寺牢狱了,所以手头上突然多了些事要处理。” 姜云婵心中实在窃喜,面上只做担忧状:“大表哥身陷囹圄,世子少不得又要操劳了。” “若是人人都像妹妹这般守规矩,不胡思乱想、不胡作非为,也就不会吃苦了。”谢砚掀起眼眸,深邃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身体。 姜云婵总觉得他话有所指。 莫非他知道她去杏花院了? 姜云婵心口一跳,所幸姜云婵并没有直达目的地,而是故意各个院子都转了转,混淆耳目。 她不能露怯,展颜道:“今日瞧府上各个院子都换了新宫灯,极漂亮,一时竟看呆了!想必这些都是为世子生辰宴做准备吧!” “是!”谢砚不动声色,吐出一个字,却见姜云婵娥眉轻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妹妹有什么高见吗?” “不敢谈高见!”姜云婵摆了摆手,“只是我瞧好几处的婆子们、小厮们为点儿小事争论不休。世子生辰宴贵客盈门,可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我近日病着,又诸事缠身,内宅的事疏于管教,让妹妹看笑话了。”谢砚思忖了片刻,颔首以礼,“若妹妹不弃,我的生辰宴交给你办可好?” “我吗?”姜云婵怔了片刻,讷讷点了点头,“世子帮我颇多,我理应回报,不敢推辞。只是若办得不好,世子见谅。” 姜云婵垂下头,屈膝回礼。 谢砚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沉静的眸将她的一切表情收于眼底。 姜云婵分明是故意拿话引着他,将这生辰宴交给她办的。 这些年,她还从未主动提起过他的生辰。 今日倒奇了! 不过谢砚并不打算考究她做这件事的原因,敲了敲桌上的账本和对牌,“妹妹既有此心,再好不过,都交给你办吧。” 姜云婵心中暗喜。 她办生辰宴,就等于暂时握住了内宅掌家权。 如此,她就有机会进杏花院一探究竟了。 姜云婵踱步上前取对牌,心中已有了成算:“摆宴场地、宴会菜品或是……要点的戏,世子可有要求?” “我没什么特别要求,且看妹妹的想法。”谢砚淡淡道。 “我想着夏天热了,菜品上多备些酱卤、凉果之物,唱戏的话就《牧羊记庆寿》一则极为应景,至于宴会场地……在取水楼吧!既凉快,又方便搭戏台。” 取水楼和杏花院只隔着一堵墙,常有花枝探过墙来。 太子爱花,若见着喜欢的花儿,定然会去杏花院一观。 到时候,谢砚就不得不开杏花院的门了。 姜云婵如此想着,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攥着对牌。 谢砚似乎并没有想太多,听她行事如此细致,便更不打算插手了,只将库房钥匙要交给了她。 “你尽管随心办,不必拘谨,若是办好了,我定重谢妹妹。若是不好,也不过折损几两银子,并不打紧。” “我必尽心!”姜云婵莞尔一笑行了礼,心中如见曙光,这就拿着对牌钥匙准备离开。 “妹妹先别急!” 这几日,谢砚倒未见她如此开怀过,眉眼也不觉与她一样舒展开,问道:“既是我生辰,妹妹想好送什么生辰礼了吗?” 姜云婵张了张嘴,无言以答。 关于谢砚的生辰还是刚刚听浆洗婆子说的,这一时半会儿她哪晓得送什么礼? 何况她囊中羞涩。 谢砚一眼看穿了她的窘迫,温然一笑:“礼不在贵重。妹妹也知道,宫中一直盯着你我,若是生辰宴妹妹无所表示,似乎也不妥。” 这是实话! 许婆子还时时刻刻监视着姜云婵呢! 在姜云婵找到顾淮舟之前,她还得尽心扮演好舞姬这个角色,不能出纰漏。 “那世子需要什么呢?”姜云婵脱口而出,却又觉得不妥,谢砚要的东西她不一定给得起呢。 遂改口道:“腰带可以吗?” 姜云婵想着腰带绣制起来没那么繁琐,七日可成。 “都行。”谢砚道。 “那冒昧问一句,世子腰围几尺?” “不知。” “……”姜云婵一噎,暗自为这个决定后悔。 谢砚乃侯府一等一的贵人,何须记得自己的身量,自然是谁绣制谁丈量。 姜云婵已经夸下海口,再没有收回的道理了,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我为世子量一量吧。” “多谢。”谢砚颔首感谢,站到了铜镜前,撑开双臂。 姜云婵才发现他穿着氅衣,腰身不显,“劳烦世子解一下外衫。” “好。”又是从容不迫的一声应答。 只有姜云婵窘得无地自容,半蹲在身前,用手指丈量着他的腰围。 从腹心起,手指一拃一拃往后腰挪,直至手臂几乎环抱住了谢砚的腰。 他腰腹的温度从中衣渗透出来,姜云婵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灼热。 此时,她才恍然忆起,今早她将他剥得只剩衬裤。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线条流畅的肌肉都曾展示在她眼前。 姜云婵登时耳垂发烫,余光偷偷看了眼谢砚。 谢砚正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想来他也并未在意到早上的事吧。 姜云婵自我安慰了一番,鼓起腮帮,轻轻舒了口气。 她没发现,谢砚沉静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的铜镜。 看她如何触碰他,如何环住他,如何脸颊贴着他的腰身。 在这个过程中,谢砚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好了下一幅画卷。 他喜欢她在他身前,羞红了脸的模样…… 若非顾淮舟出现,他想那样良辰美景,早该日日上演了。 谢砚一时心绪浮动,往前上了一步。 她的唇堪堪吻上他坚实的下腹…… 第23章 是谢砚囚禁了淮郎!…… “世、世子……”姜云婵往后趔趄了半步,唇瓣上还留着他腹心的温度,微微颤抖着。 谢砚凝着她粉嫩的唇瓣,良久 从衣袖里取出桃花玉簪,戴在姜云婵的发髻上,而后取下了她原本的木簪。 姜云婵忽而感觉到一只手触碰到了她,她一个激灵往后仰去,却见谢砚手中拿着她的檀木簪。 因着日日为顾淮舟祈福,她早在佛前起誓不着金玉,只戴檀木簪,以表诚心。 簪子骤然离身,她的心也跟揪起来,仓皇将桃花玉簪抽了出来,仿佛碰到了什么邪物一般丢在了桌子上。 “世子……”姜云婵凝望着谢砚手里的檀木簪,慌张起身屈膝行礼:“云婵承蒙世子照应,心中不胜感激,不敢再收如此贵重的礼物!请世子将我的贱物还给我!” 从头到尾,她并未多看一眼她口中的贵重礼物,只一瞬不瞬盯着檀木簪。 谢砚幽凉的视线一寸寸刮过她的肌肤,暗涌浮动。 姜云婵却没有收回这话的意思,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直至两股战战。 倔得很! 谢砚把木簪还给了她,不紧不慢道:“玉簪也收着吧,也许很快就用得着。” 姜云婵并不想收他的礼,只当没听到,接过了自己的檀木簪,“多谢世子!天色不早了,世子早些休息,我也回去准备生辰宴!” 姜云婵抱起账本对牌,匆匆道别,拔腿就跑了。 她心神慌乱,回偏房时,正与迎面而来的夏竹撞了个正着。 “姑娘,你没事吧?”夏竹握住姜云婵冰冷的手,又瞧她鬓发凌乱,连裙摆都生了褶皱。 “有人欺负姑娘了?”夏竹将她扶坐到了罗汉榻上,抚了抚后背顺气。 姜云婵神情恍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起来谢砚也不算欺负她吧? 可这几日,她与谢砚门对门住着,的确生了许多逾矩之行。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4节 她不该与谢家的人走得如此近的。 她得尽快找到淮郎,离开这让人神经紧绷的地方! 姜云婵颤抖的手抓起茶盏,喝了几口凉茶,心绪才平静些。 “二奶奶在吗?”身后的窗外,倏地出现一道暗影。 姜云婵被吓了一跳,舌头打结:“扶、扶苍吗?我、我准备睡下了。” 姜云婵生怕谢砚再将她叫过去。 扶苍只将一木盒放在了窗台外面,“世子说了,感谢姑娘筹谋生辰宴,这礼物他既送出去了,绝无收回的道理。” “可是……”姜云婵还要拒绝,扶苍踏着青草而去了。 沙沙作响的脚步声远离,唯有那木盒上的玉簪孤零零立在夜风中。 姜云婵寄人篱下,也不能真的将主人家的东西丢在外面不管,遂命夏竹将玉簪收起来束之高阁。 后几天,姜云婵借口事忙,再不见谢砚了,成日在房间里研究生辰宴。 当然,还有参加生辰宴官员的名单。 她心知就算顾淮舟真的在杏花院,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救出顾淮舟。 那么只能筛选正直且颇有权威的老臣,与她一同揭示真相。 届时众目睽睽,不管谢砚是何目的,他都没理由关着淮郎了。 救淮郎的事,要么一击必中,要么被谢砚压制,则是万丈深渊。 姜云婵不敢松懈,颇费了功夫,研查这些官员的背景。 到第六日晚上,翌日便是谢砚的生辰宴,姜云婵才想起答应送谢砚的腰带还未缝制。 只得熬夜,坐在灯下赶工。 夏竹瞧她哈欠连天,几日下来脸颊削瘦了一圈,疼惜不已接过她手里刚起针的腰带,“姑娘别累坏自己了,从前姑娘在问竹轩不是还留了两条未缝制完的腰带吗?奴婢趁夜悄悄取了来,把并蒂莲绣样改成翠竹,补几针就完事了。” “是了。”姜云婵揉了揉鬓角。 这几日忙昏了,忘记待嫁时还给淮郎准备了两条腰带,现在只能改一改送给谢砚了。 “务必改仔细些,莫要让谢砚瞧出腰带原是送给别人的,总归不好!”姜云婵交代道:“还有,把问竹轩衣箱里那件藕色短袄和织金马面取来,我明天穿。” “姑娘睡吧,明日且有的操心呢!”夏竹扶姜云婵上了榻。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侯府一派喜庆景象。 因太子李宪德极重视这位太子少师,但凡侯府大事,无不出席,更莫要说谢砚生辰了。 太子既来了,京城有头有脸的臣子自然也不敢怠慢。 侯府里,人头攒动。 好在府中一应接应的、看茶的、备膳食的井然有序。 太子十分尽兴,到了傍晚,瞧着杏花院的花开得极好,果然兴致勃勃让人把戏台都搬到了杏花院。 一众大臣夹道相随,穿过九曲回廊,往戏台处去。 回廊下每五步挂着一只垂丝花篮,皆是用院中各式鲜花现编的,五彩斑斓。 五步一景,十步飘香。 李宪德觉得颇有新意,拍了拍谢砚的肩膀,“谢大人心思越发奇巧了!” “谢大人心思百转,哪有空钻研这些花儿朵儿?多半是他新纳入府的妾准备的!”陆池挑衅地扬了下眉,“谢大人为了这位仙娥神女,连皇上都敢得罪呢!” 这话叫众人尴尬地噤了声。 但话粗理不粗,老侯爷剃度出了家,妻妾凋零,没有能撑事的。 侯府里,谢砚既主外又主内,如今得了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帮衬,也难怪谢砚对她青眼有加了。 陆池瞥了眼谢砚藏青色氅衣以及内搭的黑色腰带,嗤笑:“谢大人向来不喜污浊深色,想来这衣服、腰带也是出自仙娥之手吧?” 随行官员窸窸窣窣笑了起来。 谢砚顺势折腰对李宪德行礼,“皎皎确实为我分忧颇多,故我有意抬她为妻。” “所谓能者居之!老侯爷如今不问世事,既世子有心,府上族人不反对,孤自鼎力赞成。” 李宪德取下腕上一串玉菩提递给谢砚,“此物算我送给世子夫人的贺礼。” 有太子的信物,姜云婵在府上的地位自然无人敢质疑。 谢砚弯腰致谢,环望了下四周,问扶苍:“二奶奶去哪儿了?叫她过来!” 彼时,姜云婵在暗处瞧着众人簇拥太子,往戏台去。 她悄悄走小路,到了后花园。 杏花院并不大,姜云婵将各个房间翻了个遍,却没见着人影,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坐在假山处歇了歇脚。 忽而,山洞里传来断断续续女子的哭声:“冤家!总是没个轻重,啊!” 姜云婵一个激灵,偷偷往山洞里望去,落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裸露的大腿,正垂在一身体强壮的男人腰间。 姜云婵羞红了脸,转身要逃,却又听到那女子被撞得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如今你家大爷在牢里吃苦,你倒好,上赶着吃香喝辣呢。” “那也得大奶奶疼我。”男人粗哼着,一边使着蛮力,一边劝道:“可咱们都指着大爷吃饭呢,大爷若出了事砍了头,咱们以后都不好过不是?” “你呀!好好伺候大奶奶我,奶奶心情好了,明日就向姑母求情放了你大爷,嗯?”那女子葇夷攀上男人脖颈,食指上偌大的红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如此招摇,只能是宋金兰了! 而她缠着的男人,姜云婵也见过,是谢晋身边的亲信徐三! “那个短命的狗男人!平日只顾得自己快活,教我一个女人守活寡!今次也叫他吃吃苦头,奶奶我快活快活才是。”宋金兰的莲足缠住了徐三,吟声越发肆无忌惮。 徐三可没她的胆量,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我的奶奶!太子和世子在戏台子呢!” “呸!没用的男人!”宋金兰啐了一口,瞧这男人吓得没了力道,才不得不罢休,放下腿来,“你随我来,我知道此地有一密室,谢家的从不让人接近!” 宋金兰拨开两座假山之间的爬山虎,媚眼一挑,勾着徐三往两座假山之前的缝隙去了。 那缝隙极狭,仅容一人通行,中间一道天光刺眼。 姜云婵被刺得眼球一酸,握了握夏竹的手,“世子果然有密室。” 两人悄声跟着一对男女穿过小道,映入眼帘的是个三间屋子的小院。 宋金兰与徐三勾勾缠缠往右偏房去了,姜云婵便往左边柴房去。 那屋子里堆满了柴火和稻草,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厚重的霉味。 姜云婵掩鼻,险些吐出来,再往残破的窗户纸里看,果然瞧见一人衣衫褴褛躺在草堆里。 那人头发凌乱打结,盖住了脸,垂在草榻边沿的手上遍布血痕,奄奄一息。 房间太过昏暗,姜云婵看不清那人容颜,可她闻得到血腥的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桃花香。 “淮郎!真的淮郎!” 姜云婵瞳孔放大,拼命用身子撞着门,一下一下,一次更比一次重。 终于,把那残破的门框撞开了。 她扑上去,跪在草榻边,剥开男人脸上的头发。 男人唇瓣干涸起皮,嘴角都烂了,面上灰尘斑驳,只眼尾一颗美人痣能辨出他的身份。 “淮郎,你醒醒!”姜云婵一边用绢帕擦拭他的脸,一边凄凄切切地唤他。 可顾淮舟没有任何反应,连呼吸都快断了一般。 姜云婵心疼的泪眼涟涟,泪珠儿滴滴落在草榻上。 “姑娘,现在还不是伤怀的时候。”夏竹上前拍了拍姜云婵的肩膀。 姜云婵缓过气儿来,定了定神:“你快去找大理寺卿裴大人!” 这位裴大人裴严为官三十年公正严明、秉公无私,是京城人人赞誉的清官。 而且他还是顾淮舟的顶头上司,姜云婵筛选了个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主持公道了。 “奴婢这就去!”夏竹一路避开众人,飞奔着去寻裴严了。 夏竹找到裴严时,裴严正要摆驾回府。 夏竹顾不得规矩,气喘吁吁拦在了他面前:“裴大人!顾公子找到了!他就在杏花院!” “淮舟在此?”裴严大为震惊,愣怔了须臾。 夏竹可不敢耽搁,搀着裴严一边往后院走,一边与他讲了来龙去脉。 “侯府竟然连天子门生也敢囚禁?还有没有王法了?”裴严听得面色发青,“寺丞许冲何在?即刻围了杏花院,办案!” 裴严带着大理寺官差浩浩荡荡,凛然正气往后院去了…… 彼时,戏正至精彩处,咿咿呀呀唱着“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 观戏台上,谢砚居于太子之右,亦如众星捧月。 刚受了一轮群臣敬过来的酒,正微醺,坐在圈椅上闭目揉着鬓角。 扶苍躬身贴在他耳边道:“方才有丫鬟瞧着二奶奶在园子里逛,不许旁人跟着,很是神秘……” “由着她玩吧,也掀不出什么乱子。”谢砚并未睁眼,不以为意用手指在鬓角打着圈。 扶苍却迟迟不动,为难道:“方才裴大人派属下来报:夏竹似乎在杏花院发现了顾淮舟的动向!” 谢砚手指一顿,徐徐掀起眼眸,正见下首许冲拱手而立,对着谢砚露出谄媚的笑。 圣上病重,太子登基只在朝夕之间,谢砚坐上一人之下的位置,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 裴严可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哪会真为了一个女子,得罪谢砚这位新贵? 扶苍压低声音转达:“裴大人想请示世子,如何处置夏竹这小丫头?要不要……” 扶苍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谢砚仍撑着鬓角,漫不经心笑了笑,“原来她近日旰食宵衣运筹帷幄,是为了找顾淮舟啊……”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5节 谢砚淡淡说着,笑意中甚至还带着些许宠溺。 扶苍却急得额头汗珠连连。 囚禁天子门生可不是小事,若再有人添油加醋,一个不慎,脑袋都得掉! 那夏竹姑娘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听闻一路上故意散播消息,恨不得把顾淮舟在侯府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大人,我先去看看!”扶苍扶刀,心里已有了抉择。 “我去!”谢砚起了身。 扶苍拱手拦住谢砚,“大人若去,就更说不清了!” “我行端影直,怕什么?”谢砚不紧不慢掸掉了衣摆上的灰尘,迈步而去。 许冲迈着小碎步,急急在前引路。 谢砚负手而行,不疾不徐,从戏台到后院转过九曲回廊,颇有闲庭信步之感。 到了假山缝隙处,大理寺衙役把守。 但仍有不少宾客闻讯而来,伸长脖子往院子里张望。 “方才那小丫鬟喊什么?当今状元郎被囚禁在侯府?” “世子向来恭谦温良,怎么做出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子门生那是皇上的脸面,他们也敢动?定阳侯府接二连三出事,怕是彻底完蛋咯!” …… 谢砚顿住脚步。 一股威压侵袭而来,众人方禁了声,垂头让开了一条路。 等谢砚走进院子里,各人好奇的目光又偷瞄向谢砚,窸窸窣窣讨论起来。 这阵势,想压也压不住了。 “世子,要不要请太子出手?”扶苍问。 谢砚却未注意到扶苍说什么,只听得房间里凄凄切切的哭声。 “守着门,莫要让人进来。”他眸色一暗,双手推开了柴房的门。 逼仄的房间里,唯一一束天光从门缝透进来,照在瘫软在地的姑娘身上。 谢砚看不见她表情,只见她肩膀颤抖,腰肢虚软靠在草榻上,显然已经哭得无力了。 姜云婵在顾淮舟榻前唤了半盏茶的功夫,郎君没有任何动静。 她心里正火急火燎,扯下面纱,捧着郎君的脸,期期艾艾地道:“淮郎,我是婵儿,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不是说过要娶我过门吗?你快睁眼看看我啊!” …… 一旁看着的裴严听到那姑娘自报姓名,呆若木鸡。 世子身边的舞姬怎么变成他的表妹了? 裴严走到谢砚身边道:“谢大人,若让人知道你身边的女子另有其人,那是欺君之罪,恐怕难办啊!” “出去!”谢砚淡淡吐出两个字。 明明声音极轻,但又似千钧重,叫人心神俱颤。 裴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退出去,将门关上了,带走了最后一缕阳光。 那张平日如玉观音般的脸渐次隐匿在黑暗中。 气氛沉郁,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床榻上的人忽而一阵剧烈咳嗽,呕出一口血来。 姜云婵赶紧用衣袖帮他擦拭嘴角,帮他抚胸顺气。 她自己也弄得浑身灰尘血污,发髻散乱,耷拉在右脸处。 何其狼狈。 她却浑然不觉,一心一意盯着顾淮舟。 见他嘴唇翕动,忙端起地上的破瓷碗喂到他嘴边,“先喝口水,喝口水就好了。” 姜云婵语不成调,这话不知在安慰顾淮舟,还是安慰自己。 可顾淮舟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哪能喝水? 姜云婵不假思索端起瓷碗,自饮了一口,就要俯身渡进顾淮舟嘴里。 一只铁钳般的大掌攥住了她拿碗的手。 “妹妹在做什么?”低沉、阴郁、不容置喙的声音,沉甸甸落在姜云婵头顶上。 谢砚虎口收紧,姜云婵手中瓷碗应声而落。 呯嘭—— 瓷碗碎得四分五裂,屋子里唯一的水源也没有了。 “你们为何这般对他?”姜云婵胸口怒气升腾,猛地推开谢砚。 顾淮舟肌肤凹陷干瘪,显然很久没人给他喝水吃东西了。 他们何其狠绝,要渴死他、病死他! 姜云婵连连后退,拦在顾淮舟身前。 谢砚跨步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听话,戴上面纱,先出去!” 谢砚很少用这般严厉的语气。 可姜云婵知道,既然已经被她发现了真相,把事闹大她还有可能带着顾淮舟离开。 若息事宁人,顾淮舟就真的没救了。 包括她自己…… 谢砚连天子门生都敢动,处理她不是易如反掌吗? 她没想到人人称颂的世子谢砚,竟是这样一副草菅人命的面孔。 姜云婵脊背发寒,扔了面纱:“我不是你的什么妾室,今日我是姜云婵,是顾淮舟的妻!” 她今天并未穿舞姬的衣物,她穿的是尚在闺阁时的马面裙,只是头发梳成了妇人发髻。 她是以顾淮舟妻子的身份来带走顾淮舟的! “事已至此,世子不如放我二人离开!若是闹得太难堪,世子恐也难逃一死!” 难逃一死…… 姜云婵做这件事的时候,应该就想过他最坏的结局。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做了…… 谢砚眸色一沉,一步步靠近她。 姜云婵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窗棂。 窗台上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噼里啪啦迸着火花,微弱光自下而上照在谢砚的脸上。 烛光跳跃,半明半灭,叫人寒毛倒竖。 第24章 她走过不曾多看他一眼…… “妹妹……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 或许之前姜云婵还有些许怀疑,谢砚会不会干这样的事。 但刚刚,姜云婵亲眼看到他将大理寺卿赶出了屋。 可想而知他手上的权力已经远远大于表面所看到的了。 那么,他什么不敢做的? 姜云婵只信眼前的证据:“侯府在你手上!杏花院是你下令封锁的!你的补服上残留着淮郎身上的香囊味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当如何解释?” 姜云婵特意提高了声量,她知道此时外面已经有许多人在看热闹了。 这么多官员,总不可能每一个都与谢砚一个鼻孔出气。 多得是人想抓他把柄! 姜云婵说完,门外果然传来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没想到老二平日温温吞吞,竟有这等胆量,欺骗圣上,凌辱天子门生,嫂嫂佩服!” 笑音未落,宋金兰一脚踹开了门。 没成想今日出门浑逛一趟,还能看到狗咬狗的戏码。 宋金兰自是乐得落井下石,还特意句句扯上圣上,巴不得谢砚早死! 希望谢砚死的,自然不止一个人。 晋安王爷不知何处听了风声,款步而来,拍了拍裴严的肩膀,“听说大人在办案,怎么不进去呐?” 这晋安王爷本就与太子党不睦,今日能铲除异己,怎能缺席? 不过多久,太子也闻讯赶来了。 这小小院落,一时请来了两尊大佛,裴严也不敢再偏私,进了柴房,问谢砚:“谢大人,人在你侯府,你总该给个说法吧!” “裴大人,我确实不知道淮舟为何在我府上。”谢砚折腰行礼。 日光之下,他依旧恭谦从容。 只是这话在人证面前,多少有些站不住脚。 旁人不敢说,宋金兰却不怕他,嗤笑道:“老大还在牢里喊冤呢!一句不知道能敷衍谁?”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6节 “裴大人你可不能偏颇!我家大爷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还关在牢里,吃了好几十大板呢!老二可是谋杀罪,欺君罪,总得用用刑才好的。” “肃静!”裴严睨了眼宋金兰,又问姜云婵:“此事关乎两位重臣,得入大理寺依制审案,可这案件必得有原告……” “民女愿为原告!”姜云婵跪地磕头,没有丝毫犹豫。 这案子只要摆到明面上来,顾淮舟就有救。 她作为顾淮舟未拜堂的妻,为他上公堂理所应当。 可她并没有考虑另一件事。 她告的是谢砚,如果告赢了,谢砚则万劫不复。 身后,谢砚幽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又似酝酿着风暴,随时都可能将眼底的一切吞噬殆尽。 如此这般,裴严也无话说了,抬手示意衙役请谢砚入大理寺。 数十个衙役涌进柴房,围住了谢砚,给他上枷锁。 “妹妹!”谢砚巍然不动,轻吐出两个字。 清越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轻易穿透纷乱的人群,却传不到姜云婵耳朵里。 姜云婵只顾得迫不及待扶起顾淮舟,准备离开侯府,连一个眼神也没睇过来。 谢砚负在身后的手指微蜷,手背青筋隐现,“妹妹不问问淮舟的意思吗?” 姜云婵与谢砚擦肩而过时,他的声音飘了过来,冷了几分。 姜云婵脚步一顿。 一旁围观的太子党立刻心领神会,附和道:“世子说的有理!此事何须搞那么复杂,把顾大人救醒,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对啊!因为顾大人在侯府,就断定是世子所害,是不是太偏颇了?” 李宪德自是不愿自己的左膀右臂折损,令道:“叫太医院院判即刻赶来定阳侯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医院诸多圣手提着药箱纷至沓来。 银针入体,很快顾淮舟艰涩地睁开了眼睛。 “淮郎!”姜云婵喜极而泣,挤到了众人前面。 顾淮舟混浊的眼球僵硬地转了转,在看到姜云婵的瞬间,眸中终于有了些许生气,“婵、婵儿……”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艰难地伸手想要触碰姜云婵的脸。 姜云婵赶紧蹲到了他身边,拉着他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流进了他的手心,“淮郎你醒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婵儿不哭。”顾淮舟沙哑地挤出几个字,指腹轻抚过她颊边伤口,“怎么受伤得这样狠?” 那般地小心翼翼,处处都是疼惜。 这般情人重逢的画面,诸人看在眼里,各个神色不一。 有人感动,有人涩然。 宋金兰先啧了一声,“行了!你们往后的日子长长久久多了去了!还是先说正题吧!” 刘院判又送了参片过来,叫顾淮舟吊上口气来。 姜云婵将他扶进怀里,握住他的手,“淮郎到底谁害你,你尽管说,如今我们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 顾淮舟与她十指紧扣,艰涩地咽了口气,“是、是……谢晋……将我囚禁于此!” “放你娘的屁!”宋金兰听到自家夫君的名字,火气腾地冒了出来,“前几日我令丫鬟来杏花院摘几枝桃花,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愣是锁闭不开,这可是谢砚下的令!他不心虚,干嘛锁门?” “这……”裴严难为地望向谢砚。 谢砚颔首以礼,目光睇向姜云婵,最后凝在那双十指交握的手上,“我为何锁门,妹妹真的不清楚吗?” 姜云婵与他隔着五步之遥,还隔着衙役。 可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仿佛能穿透人群,熨烫过她的手背。 姜云婵被灼得手指一颤,松开了与顾淮舟交握的手,嘴里却含含糊糊答不上来。 她哪里知道谢砚为什么要锁门? 谢砚无奈摇了摇头,道:“我这妹妹自幼时开始,接触了此院中的蔷薇花粉,便会浑身长藓,有一年闹得厉害,高热不退,故每年蔷薇花开的月份都会锁院,年年如此,有据可查。” “这、这……”宋金兰也想起这么一桩子事了,舌头打结道:“姜家表妹还说你补服上残留着顾公子香囊里的味道呢?” “这我就不知了,以妹妹猜测我是哪一日染上这特殊香味的?”谢砚语气稀松,不像穷途末路的辩解,倒像请教。 姜云婵心中疑云丛生,声量小了许多:“大约是十到十五天前沾染过。” “十五天前?”李宪德一抚掌,“想来是上次,谢大人陪孤来杏花院移植南府海棠所致?” 李宪德瞧侯府的南府海棠生得极好,半月前确实与谢砚来此挑选了数株打算移去东宫。 那日在杏花院呆了许久,既然顾淮舟一直被囚禁于此处,谢砚沾染些许香气也在情理之中。 太子随行侍从丫鬟不计其数,人人都能证明此事。 宋金兰又怎好反驳太子,指着顾淮舟道:“你少跟谢老二串通起来诬陷人!老大有什么理由囚禁你?” “因为……因为大理寺正在暗查谢晋贪污军银一案,他想逼我交出查到证据……”顾淮舟艰难地坐起了身子,战栗不已的手拨开草榻。 草榻上全是干涸的血迹,可想而知顾淮舟被用了多少严苛的刑法。 可他是个有气节的郎君,断然不会把证据交给谢晋。 姜云婵猜测他把证据藏在草垛里了,连忙跪在草榻上,帮着找。 却在此时,一道寒芒呼啸而过。 一只白羽箭从窗外射进来,只袭向姜云婵和顾淮舟。 “有刺客!”众人纷纷避让,乱做一团。 那白羽箭力量极猛,势如闪电,眼见就要双双穿透姜云婵和顾淮舟的胸腔。 一只手从身后推开了姜云婵。 箭穿透谢砚的手臂,血花四溅,也溅在了顾淮舟脸上。 顾淮舟本就虚弱,此时受了惊吓,满脸是血,晕倒下去。 “淮郎!”跌坐在地的姜云婵赶紧扑上去,扶住顾淮舟,“太医,太医!淮郎晕倒了!好多血!” “抓刺客!” “救人!” …… 狭小的柴房里,众人脚步来来回回,乱得不可开交。 谢砚躺在地面上,血从胸口潺潺而流,汇成一汪血泊。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的画面是一抹藏青色马面裙摆从眼前滑过,随大夫簇拥着顾淮舟离开了房间。 门口的天光极亮,照得人看不清方向,也不看见光里的人…… 彼时,小院的墙角处。 姜云婵并未注意到身后一双逐渐暗淡的目光,只拥着顾淮舟,用衣袖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太医,淮郎怎么样了?他流了好多血!”姜云婵紧张地盯着与他们一同出来的太医。 众多太医都在屋子里为贵人诊治,跟着姜云婵出来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 小太医哪见过这等架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先将参片塞进了顾淮舟嘴里。 “顾大人身体虚弱,需得在宽敞通风的地方缓缓气,就能醒过来。姑娘莫慌,待我先查看一番顾大人的伤势。” “多谢。”姜云婵将顾淮舟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方便太医诊治。 那太医翻看了顾淮舟的手臂,面色却突然凝重起来。 “太医,淮郎怎么了?”姜云婵眼皮一跳。 太医压了下手,示意姜云婵噤声,又翻开他的衣领。 只见胸前大片红色水泡,有些破烂起痂,伤口周围生出大片黑色印迹。 太医再探他额头温度,顿时面色煞白,“姑娘稍后,容我禀报院判。” “太医,太医……”姜云婵察觉太医异样,扬声叫他。 太医并不应答,头也不回离开了。 姜云婵惊慌将顾淮舟放在草地上,这就要去追。 一只孱弱颤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淮郎!”姜云婵瞧顾淮舟徐徐睁开眼,连忙又坐回原地,扶他起身,让他靠在墙壁上,替他抚胸口顺气,“你感觉还好吗?” “婵儿,我没事,别担心。”顾淮舟捂住她冰冷的手,哈了口热气,“看见婵儿,我就好了。” 顾淮舟平时极内敛,突然说出这样的浑话,姜云婵自然知道他是为了叫她宽心。 姜云婵一时又气又羞,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滚落,嗔怪道:“哪里就好了?明明身上都是血。” 纵然如此,顾淮舟身上的桃花雪香味钻进她的鼻息,她的心一下子都软了,靠在顾淮舟肩头,贪婪地感受着他真真切切的体温,“终于,找到你了。” 在找不到顾淮舟的日子里,姜云婵几乎夜夜噩梦,在侯府每时每刻都绷着一根弦,直到现在才敢真的松了口气。 顾淮舟侧过头,嘴唇轻蹭了蹭她的发丝,“我身上脏,别弄脏你的衣服了。” “我不怕!”姜云婵撒娇似地瘪了瘪嘴,反而双手抱住了顾淮舟的手臂。 顾淮舟只得宠溺地笑了笑,大掌覆上她的手背,“对不住啊!等我好些,定给婵儿补上婚仪。” “对了!有件东西送你!”顾淮舟从满是血迹的腰带内侧,取出一只小油纸包,递给姜云婵。 姜云婵打开褶皱不堪的油纸,里面放着一朵晾干的小花儿。 花瓣碎了两片,但花型尚且完好,一看便是顾淮舟受死刑时,也拼命护着的东西。 “我被劫持之前,去过京郊你爹娘的坟墓,求他们成全你我的婚事,这野花儿啊,就是当天开在你娘坟前的。”顾淮舟握着她的手,“想是岳母应下你我的婚事了,他们会保佑我的。” 姜云婵眼眶一酸。 当年爹娘在姑苏出事后,姜云婵无法将爹娘的尸体迁回祖坟,只能用火烧了,带着骨灰进京,将爹娘悄悄葬在了城郊。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7节 她一介女流不方便祭拜,这几年都是顾淮舟去拜的。 想来爹娘也赞许顾淮舟的品行,才保佑他们重逢了。 “别哭,等回了顾府,我陪婵儿去祭拜岳父岳母。 以后啊,你想什么时候去看爹娘,随时都可以去了。” 顾淮舟轻拍她的手背,温柔描绘着他们以后安生和美的日子。 姜云婵憧憬不已,便是一刻都不想留在这让人窒息的地方了,“我去寻副轿辇,我们早些回府,也好早些给你治病。” 姜云婵正要起身,一副轿辇从两人眼前抬过。 那个今日“寿星荣耀”的世子正躺在上面,面无血色,垂落在旁的手血痕蜿蜒,在地上落下一串殷红的痕迹。 身后跟着的小厮手中端着一支染血的白羽箭。 刚刚那支暗箭射中了谢砚? 姜云婵眼皮一跳,撞进他混沌的眼中。 第25章 妹妹既来了,何以不见?…… 谢砚失血过多,半昏半睡。 那双晦暗无边的眼刚好映出姜云婵和顾淮舟相依在墙角的景象。 两人久别重逢,劫后余生,好生的情意缱绻…… 谢砚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这一切,直到轿辇走远,再也看不见。 姜云婵有些心虚,垂眸避开了远去的人,自言自语道:“我弄错了吗?” “老师今日救了我们。”顾淮舟满眼担忧望着轿辇中血迹斑斑的人。 谢砚虽只比他大三岁,但见识比他广博,人又宽厚。若非谢砚点拨,顾淮舟不可能这么快在春闱中一举夺魁。 在顾淮舟心中,谢砚永远是他的恩师。 这次恩师又挺身而出,以身挡箭,救了他与姜云婵。 顾淮舟心中更是感激不尽,“等我好些,需得亲自探望老师才好。” “好、好啊……”姜云婵尴尬地应了一声。 她方才可是抱着与谢砚鱼死网破之心,险些把谢砚逼进牢房。 如今真相大白,姜云婵心中百感交集,如何再与谢砚见面呢? 顾淮舟不知道方才柴房发生的争执,只瞧姜云婵面色难堪,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一个人去探望老师就好。” 顾淮舟能感觉到姜云婵十分抗拒侯府。 她既然嫁给了他,自然要叫她随心所欲,断不能再强她所难。 “以后侯府有关的事,婵儿不想出面,不必勉强。” 姜云婵心口一暖,她再不必对着侯府的人强颜欢笑了。 真好! 她莞尔一笑,满天繁星皆在眼底,“那我们回家吧!” “顾大人不能走!” 此时,太医回来了,带着五个侍卫将两人围了起来。 “其他人尽快撤离此地,随我登名入册!”院子里,一身着飞鱼服的人高声厉喝。 “怎么还惊动锦衣卫了?”姜云婵讶然道。 太医拱手为礼,“顾大人,太医院怀疑你长期居于阴暗潮湿之地,加之受了重伤,难以抵御外邪侵袭,染上了黑死病!故而不可随意挪动,不可接触旁人,由太医院派人专门医治。” “姑娘,你也请离开吧!”随之而来的锦衣卫对姜云婵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照顾淮郎!”姜云婵好不容易找到顾淮舟怎能分开? 太医摆了摆手,“此病易传染,顾大人需得单独隔离,至于其他进过柴房的人也需得半月闭门不出,姑娘莫要让人为难。” “我照顾他!他本就受伤,若再染疫病,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应,不行的……” “姑娘!朝廷自有法度,连太子、晋安王爷也回府禁足了,谁能违抗?”锦衣卫并没有太多耐心,拉起姜云婵往外拖。 姜云婵死死握着顾淮舟的手,可无奈,眼睁睁被人扯开。 “婵儿,你安心休息,我没事的。”顾淮舟艰难地扯了扯唇角,随即瘫软在地。 那参片的药性过了,顾淮舟的病容又再度显现出来。 姜云婵一边被人往外拖,一边看着顾淮舟忽冷忽热,浑身战栗,缩成一团。 她无力挣扎。 最后,一道门缓缓合上,挡住了姜云婵的视线。 “淮郎!淮郎!”姜云婵扑上去拼命敲门。 院子里只听得慌乱的脚步声,“顾大人又晕倒了,熬药!” “他吐血了!这怎么办……” 里面的人乱成一团,姜云婵只能透过门缝看去,可顾淮舟已经被人抬到了房间里,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 姜云婵滑坐在地上,仰望着无边夜幕。 乌云遮住月光,夏日的晚风阵阵敲打着窗棂,却吹不开死锁的窗。 姜云婵的心犹如天上的月,便一点点遮住了光华,寻不到出路。 顾淮舟被锁在杏花院,而整个侯府也被锦衣卫包围了,无人能出。 那么她能去哪呢? 她只能像一个落魄的流浪者,蹲坐在墙角,被暗夜吞食。 就这样在寒风中守了一夜,院子里的慌乱声停了。 太医从屋中出来时,正见一个瘦弱的背影抱膝坐在镂空隔扇门的另一边,瑟瑟发抖。 “姑娘!”太医隔着门,到底于心不忍:“顾大人暂且稳住了。” “多谢太医!”姜云婵赶紧起身,行了个礼,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太医叹了口气,“顾大人要我转告姑娘:先回去养好身体,你若不好,他也不能安心治病。” “可是……”姜云婵上前一步,门口的锦衣卫立刻抽刀相拦。 她知道自己是没法子接近顾淮舟了,待在此地只能给顾淮舟徒添烦忧。 她福了福身,“劳烦太医转告怀郎,我昨晚就回问竹轩了,我……很好。” 说罢,垂着头,脚步虚软往远处去了。 “姑娘!” 太医瞧一对有情人分隔两地,心中有感,迟疑了片刻,“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顾大人其实不是很好,他怕你担忧,不让我与你说实情……” 姜云婵脚下一软,瞧着太医死灰般的表情,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甚至不敢多问一句,只怕听到她不愿听的噩耗。 太医唏嘘长叹,“顾大人的病拖了足足半个月,任是再健壮的身子也经不住折腾呐!如果三日内再不对症救治,只怕、只怕……熬不过今夏。” “何为对症救治?”姜云婵听得太医话中有话,冲破锦衣卫,扑在镂空窗棂上,一瞬不瞬盯着太医。 “依照太医院的方子是不经用了,不过……”太医上前,与她隔着门压低声音道:“我听西边有个民间法子,以绿松石入药,对此病或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绿松石?”姜云婵摇了摇头。 这宝石在北盛极稀有,姜云婵也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敢问太医何处能寻得此物?” 太医望了眼闲云院的方向,“年前,域外进贡了一串绿松石手串,皇上赏给世子了。统共十五颗,堪堪够两个疗程的用药。” “世子……”姜云婵讷讷出声,神色并没有好一些。 她与谢砚那般撕破脸皮,她要怎么向他开口求如此贵重之物。 就算她去求,谢砚又能不计前嫌给她吗? 姜云婵想到谢砚鲜血淋漓躺在轿辇上看她的眼神,都觉毛骨悚然。 “可、可还有别的法子?” “不好了!顾大人又呕血了!太医快去瞧瞧!”此时,医女满手鲜血从屋子里小跑出来。 殷红刺痛了姜云婵的眼,顾淮舟一个弱书生,能经得几番这样撕心裂肺的呕血? “姑娘若真有心救顾大人,宜早不宜迟!多耽搁一刻都是在耗他的命啊!”太医匆匆交代了一句,往屋里飞奔而去了。 姜云婵站在烈日下,隔门痴痴望了许久,除了惊呼声,再也听不到看不到其他。 她的肩膀无力地耷拉下拉,如一只被丢弃的烂布偶,没了生气,漫无目的地走着,游荡着。 傍晚时分,不知不觉走到了闲云院。 林中蝉鸣聒噪,院子里的脚步声也繁杂。 小厮婆子们端着一盆盆血水、汤药从院子里进进出出。 许婆子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给小厮丫鬟们训话,“世子能不能好,且看今晚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长点儿心!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世子要有个好歹,你们能落得好?” “许妈妈这话当与问竹轩那位表姑娘说!” “可不,这姑娘平日温温吞吞,做起事来可真真狠绝!那可是冲着世子的命去的!” 小厮们纷纷附和着。 姜云婵刚要踏进院中的脚步一顿,转身藏到了房屋拐角处。 恰逢此时,邓公公从谢砚寝房中出来,睥睨着身后亦步亦趋的扶苍:“大人此番死里逃生,实在惊险!侯府上下处处不安宁,圣上体谅大人,故都察院的事就全权交给李大人处理吧,谢大人只管安心处理家事。”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8节 这哪是体谅,分明是趁侯府诸事纷乱,借机夺谢砚的权! 谢砚素日温良恭俭,行止从无差池,圣上想贬黜他也无理由。 如今囚禁顾淮舟的事虽不是他直接所为,但关乎侯府,圣上自然借机削弱太子党实力。 此番大闹杏花院,不仅伤了谢砚的身,还削了他的权,实在祸不单行。 姜云婵亲眼瞧了侯府的颓势,心中亦打起鼓来。 这般情景,她要怎么找谢砚开口呢? 就算她厚着脸皮开口,他能答应吗? 姜云婵失魂落魄,从墙角绕到了谢砚寝房的后窗,小心翼翼往窗户缝里窥去。 昏暗的房间里,谢砚只着白色寝衣,仰躺在床榻上,闭着双目,眼底疲惫,下巴上生了青色胡渣。 “大人忍着些!”一旁的太医叹了口气,拆开谢砚臂膀上层层包裹的纱布,“白羽箭差一指就贯穿心肺了,必须把伤口周围腐肉除去,否则邪入肺腑,可就心疾难除了!” “不必了,本就……除不去了。”谢砚沙哑的声音溢出唇缝。 “大人不该为不相干的人,自伤身体啊……” “我说,出去!”谢砚一字一句,如将死一般阴郁,哪里还有平日运筹帷幄的英姿? 也是,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人物,一夕跌落神坛,莫说他自己,就是身边人看了也不免唏嘘。 “那大人好生歇息吧,晚些我再过来!”太医摇了摇头,整理好银针刀具,悄然退了出去。 门吱呀呀关上了,滞涩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几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谢砚脸上摇曳,光影斑驳,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似酝酿着风暴。 忽而,姜云婵身后一道惊雷。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转阴,乌云渐次扩散,笼罩在整个侯府的天空上。 姜云婵一个寒颤,下意识要躲。 “妹妹既来了,何以不见?”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屋子里传出来。 谢砚缓缓掀起眼眸,神色波澜不惊,端得如那莲台之上的神佛,无悲无痛。 只是那双黑瞳,幽暗如深渊,寒凉如冰窟。 临渊而探,叫人望而却步…… 第26章 她要将自己献给谢砚吗?…… 身前,是探不到底的悬崖。 身后,狂风大作阻隔了她的退路,推着她前行。 她在谢砚门口徘徊再三,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推门而入。 谢砚不知何时坐到了圆桌前,赤裸着右肩,昏黄的烛光映出他线条分明胸肌。 姜云婵无意看了一眼,连忙避开了眼神,站在门口迟迟不动。 谢砚并不看她,也未与她寒暄。 两人隔着最远的距离,静默相持了良久。 湿润的空气中,隐约弥散出血腥味,越来越浓。 姜云婵喉头发紧,寻着气味的方向望去,见谢砚正自己用刀具割着伤口的腐肉。 身旁满盘的血水里,漂浮着些许肉絮。 姜云婵光看着都疼得头皮发麻,牙齿打颤:“世子为何不让太医帮忙疗伤?” 谢砚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方才太医为他疗伤用的刀丢进了血盆中。 血花四溅,随即,刀刃上浮出黑色的液体,与血水交融,一盆子血水渐渐变黑,凝结成块。 那刀上竟抹了毒! “身边人未必信得过,指不定表面对你关怀备至,背地却想你死。”谢砚见怪不怪,波澜不惊地讲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姜云婵总觉这话里一股子指桑骂槐的意味,余光偷偷观察谢砚的神色。 谢砚却没有苛责她的意思,一如往常眉眼温润,“站着作甚?过来坐。” 姜云婵身形一僵,到底有事相求,依令挪步到了他身边,与他相对而坐。 他继续安静地刮着自己的皮肉。 右臂青筋隐现,血迹蜿蜒,面色却不痛不痒,仿佛割得不是自己的肉似的。 利刃割扯皮肉发出的细微、黏腻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无限蔓延。 犹如细而软的小蛇游走草丛,攀上了姜云婵的脚踝,鳞片寸寸刮过她的肌肤,叫她浑身不自在,娇躯禁不住颤抖。 大理石圆桌也跟着摇晃,晃得谢砚面前的烛台轰然翻落。 姜云婵连忙倾身扶住那微弱的光。 “妹妹小心!”谢砚同时伸手,大掌覆在了姜云婵的手上。 滚烫的蜡油倾数泼在了谢砚的手背上,旋即起了一串水泡。 “世子,你的手……”姜云婵慌张抬起头,她的鼻尖正与谢砚高挺的鼻梁相蹭。 两人在一拳之隔的距离面面相对,呼吸交织。 姜云婵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悲天悯人的眼。 他面如冠玉,不染尘埃,在昏黄的烛光映衬下,更像明台之上被供奉的神明。 让人多看一眼都觉玷污,而姜云婵还险些把他推进了牢狱…… 姜云婵的心态一时溃不成军,再想不出更多粉饰太平的词,低垂着眼眸:“对不住世子!我实在是救淮郎心切,才没调查清楚,险些害了世子。” “我知道世子心中有怨,但世子怎么罚我都好!这一切与淮郎无关,淮郎他对世子是真心敬重,淮郎还说要来谢过世子,淮郎他真的……” “妹妹!可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吗?” 谢砚打断了姜云婵口中的“淮郎”。 姜云婵愣怔了片刻。 谢砚虚抬起烫伤的左手,打趣道:“我左手也伤了,实在无能无力,劳烦妹妹。” 姜云婵知道谢砚这一箭,因她所伤,她帮他处理伤口乃人之常情。 可她看到他血肉模糊的箭伤,手足无措,“世子,我不会……” “妹妹冰雪聪明,妹妹什么不会?”谢砚拉过她的手,将刀柄放进她手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往这里扎就行,对妹妹来说应该很简单。” “可是……”姜云婵握着冰冷的刀,嘴唇开合,可没理由说出一个“不”字。 她只好蹲到了谢砚身边,借着晦暗的烛光将伤口周围的腐肉一点点剔除。 她小心翼翼,一边割,一边轻吹他的伤口处,更要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怕他疼,更怕他怒。 幸而全程他闭目小憩,巍然不动,端得如那九天之上的仙,不觉疼痛,不知喜怒。 他看上去真的不像寻常人贪嗔痴欲重,仿佛已身在另一重境界。 姜云婵心中生出一丝希冀,或许世子的胸怀真的非常人能企及? 再想到顾淮舟那边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姜云婵咽了口气,试探问道:“世子伤成这样,太子还有陆大人他们没有来探望吗?” “我如今是个无用之人了,除了妹妹,谁会来探我?”谢砚语气稀松。 姜云婵眸光一晃,支吾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解了这铃,以世子的才德,东山再起只是早晚的事……” 姜云婵的声音越来越小,谢砚却眉心一蹙,听出她话中有话。 显然,向他道歉和探望他都是表象。 谢砚悠悠掀起眼眸,“妹妹觉得这铃要如何解?” 姜云婵指骨紧扣住了刀柄,深吸了口气,“世子如今遭遇困境,说到底还是因为淮郎被囚禁侯府之事。 但若是世子救了淮郎,帮淮郎早日康复,谁还能再以此事乱做文章? 何况以淮郎对世子的敬重,等他好了,定然第一个站出来为世子鸣不平。 届时,世子占据舆论上风,何愁不能复起?” “所以呢?” “所以……”姜云婵仰起头来,灼灼目光与谢砚对视,盛着满腔缱绻情谊,“所以,云婵斗胆求世子赐药,救淮郎一命!他必赴汤蹈火助世子重回尊荣!” “淮郎现下情况不好,若真……真丧命侯府,对世子有害无利啊!” 她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句句都为谢砚着想,却句句离不开她的“淮郎”。 那般如泣如诉的娇音,在房中回荡,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谢砚的目光却只一瞬不瞬盯着在伤口周围游走的刀尖,“妹妹一定要这样用慢刀子刮我吗?如此这般,我的伤何时能好?” 姜云婵有些懵。 她的刀子虽然下得慢,但腐肉却剔除得很干净,伤口看着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血肉模糊了。 她不懂到底哪里不好。 谢砚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伤口最严重的位置挪。 昨夜刚结的血痂,被他一刀挑开,血至胸口蜿蜒流下。 那伤口洞穿臂膀,依稀可见皮肉上还粘连白羽箭的羽毛碎屑。 姜云婵心惊,瞳孔骤然放大,“世子,这里好不容易长好了!不要再割了!” “妹妹错了,它只是外表看着好,内里早就烂了臭了。妹妹既替我剜除旧疾,何不再狠心些,把病根一起剜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29节 谢砚一边有条不紊地讲着医理,一边带着她徐徐推动刀柄,往伤口深处去。 姜云婵清晰地感受到了皮肉撕裂的过程,感受到了白羽箭从他胸口穿行而过的轨迹。 他被白羽箭穿胸的画面浮现在姜云婵脑海里。 纵然当时她未曾多看他一眼,如今却历历在目,刻进了魂魄深处。 姜云婵的魂犹如攥在谢砚手中的一个弦。 他的刀每往深处刺一份,姜云婵的弦就更绷紧一份。 她自责、后悔、害怕、恐惧…… 可她阻止不了从他手心传来的蓬勃力量。 她眼睁睁看着刀锋寸寸深入他心口,挑开腐肉,血顺着刀刃流出来,染红了她的手。 又顺着她的手腕潺潺而流,流进衣袖,流进手臂,熨烫过她每一寸肌肤。 滚烫的温度来自于他脉搏深处。 “世子这是做什么?!” “治病,除根啊。”他在笑,血在流。 姜云婵被这诡异惊悚的一幕吓得快要崩溃了,无助地摇着头,“求你!别刺了!别刺了!” 再折腾下去,他的血会流干! 她真的会杀死他! 谢砚却眼尾漫出一抹猩红,手腕猛地用力将匕首推进了伤口最深处,“妹妹要下就下狠手,慢刀子……真的痛。” 一道殷红的血注飞过姜云婵眼前,溅在她的脸上。 姜云婵的脑袋一阵嗡鸣,晕倒在了他膝盖上。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脸庞,落入血泊,融进了谢砚的血液中。 谢砚指尖挑起一滴血与泪,细细品咂。 苦的! 她眼中有流不尽的春水,终是还有那么一滴,为他而流…… 彼时,姜云婵的深思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恍惚间,她想起幼时在慈心庵。 那时候,谢晋总隔三差五带着一帮子纨绔,爬在墙头吹口哨挑逗姜云婵,扰得姜云婵无法静心抄经。 谢砚总能用各种法子将谢晋引走,可每次他自己回到禅房时总弄得鼻青脸肿,一身伤。 “你又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惹他们作甚?”姜云婵一边鼓着腮帮子嗔怪,一边帮他清理伤口。 谢砚身上的伤很多,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那次臂膀又被人拿瓷罐砸出好大个口子。 姜云婵总下不了狠心去剜伤口深处的碎瓷片,几番在伤口周边尝试,反而害得谢砚一次次地忍痛。 谢砚咧着牙,可怜兮兮求饶:“我的好妹妹,倘若将来你要杀我,断不能这般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刮。你且狠心,给我个痛快吧。” “什么杀啊死啊的?我平白无故杀你作甚?”姜云婵继续用她的慢刀子细细刮着他的皮肉。 那时的谢砚身子已经很弱了,在无人关照,时时受欺凌的状况下,根本也活不了太久。 也许明日太阳升起,他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所以,他不忌讳生死。 只是想想自己一出生就在慈心庵,没朋友,也没旁的亲人,自己死的时候约莫也没人多看一眼,一卷草席丢出去完事。 怪凄凉的。 谢砚突发奇想问姜云婵:“我死的时候,妹妹会不会为我哭啊?” 姜云婵本不想回答他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可他目光缠得紧,于是点了点头。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那若是你养的小黑狗没了,你会哭吗?” “会啊!” “那笼里的金丝雀没了呢?” “也会啊!” “那、那……”少年问着问着,反而把自己说急了,“那若我们三个都没了,你会为谁哭得多些?” 姜云婵懵懵懂懂抬起头,却见少年一脸认真,指着佛堂之上,“你好生想想,对着佛祖说!” 佛祖啊。 那可不能胡乱瞎诌。 姜云婵郑重其事思考了好一会儿,笃定道:“那应该还是为你哭得多些吧。” 毕竟她投喂了他好多好多的桃花酥,他若没了,她的桃花酥就白投了。 “我就知道!”少年转怒为喜,得意洋洋朝房檐下的金丝雀挑了下眉。 姜云婵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跟一只狗、一只鸟争个第一? 而那时候,少年就认定:她心里有谁,就会为谁流泪 …… 她说过的,她的眼泪要为他而流。 而今,谢砚穿心之痛也不过换来一滴鳄鱼的眼泪,她的眼泪早在另一人身上流尽了。 所以这些年,她和顾淮舟在一起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到了这般难舍难分的境地? 床榻边上,谢砚食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放在手心丝丝缕缕地碾磨。 他想,他必须知道一切…… “淮郎!”姜云婵猛地睁开了眼。 她这一夜噩梦连连,不停梦到谢砚似笑非笑的容颜,梦到胸口流不完的血,蔓向她,淹没她,快要让她窒息。 她不停地跑啊跑,想要摆脱束缚。 终于,她投进了顾淮舟的怀里,顾淮舟轻抚她的后背,安抚她:“婵儿别怕,我们回家了,回我们自己的家了,以后再不必被任何人束缚。” “淮郎……” 姜云婵想要伸手抓住他,第一眼落入视线的,却是谢砚晦暗的脸,黑瞳犹如旋涡,要将人蚕食。 可再眨眼一看。 谢砚端坐在姜云婵榻边,神色温润如故。 姜云婵越发看不透他,紧张地抱紧了锦被,咽了口气:“世、世子,劳烦先回避。” “妹妹,这是我的榻。”谢砚淡淡吐出几个字。 姜云婵才发现自己睡在谢砚的被子里,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檀香,无孔不入。 姜云婵如坐针毡,不知如何自处。 谢砚却仍一副闲适做派,端过床头的药碗来,舀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唇边,“太医说,妹妹有恐血症才会晕倒,他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妹妹趁热喝。” 姜云婵不知道什么恐血症,只对昨日的场景心有余悸,脊背抵着床榻上,勉力离他远一些,“世子放着吧,我自己可以喝药。” “妹妹劳心劳力替我疗好了伤,我丢着妹妹不管,岂不是禽兽不如?”谢砚一派从容,将药再次递到了她唇边。 姜云婵嗅到一缕药味夹杂着檀香,鼻头发涩,正要开口拒绝。 谢砚又道:“昨儿个,妹妹让我救淮舟,怎么个救法?” “求世子赐绿松石手串!”姜云婵脱口而出,目光灼灼望着他。 可他不置可否,面无波澜,放在姜云婵唇边的药匙没有移开。 姜云婵懂了,需得乖乖喝药,才有资格谈其他事。 她垂头,轻抿了口褐色汤汁。 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苦涩,反而回味甘甜,她勉力吞咽着。 从谢砚的角度俯视下去,恰能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喝水的小兔儿。 谢砚眼底漫出一丝烟火的笑意,“特意让太医多加了几颗红枣,慢慢喝。” “这儿还有苏式蜜饯。”谢砚转身去拿圆桌上的锦盒。 姜云婵已急急咽下最后一口药,“世子,我的药喝完了!可以说说淮郎的事吗?” 蜜饯盒子在半空中滞了良久,谢砚眼睫轻垂,又将它放回了原位。 “绿松石我可以给你。”谢砚转过身来,眉眼间已不见了那抹烟火气,更像一尊完美的雕塑,不辨喜怒。 他给外面候着的扶苍递了个眼神。 姜云婵瞧扶苍朝私库的方向去,眸色一亮,赶紧起身要拜谢谢砚。 谢砚压了下手,“妹妹拿了此物,需得想好后果。此物乃皇上赠与家父的,我擅自送了你,一则对君不忠,二则对父不孝,你和我可能都会落下话柄。” 姜云婵柳眉微蹙,着实惊讶:这不过是个小东西,应当不至于有人大动干戈吧? 谢砚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或许从前这不算什么事,可如今侯府失势,少不得有人小题大做。侯府摇摇欲坠的情况下,我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人试探质疑,包括……” “我的女人。”谢砚长睫轻掀,深邃的眸与姜云婵对视。 那种能直探人心底的目光,叫人神魂一颤。 之前的一天一夜,姜云婵一直守在杏花院外,那么闲云院就少了位二奶奶。 谢砚受重伤的情况下,这位二奶奶却失踪了,旁人定然怀疑。 若有人顺藤摸瓜,查出二奶奶是姜云婵冒充的,少不得又会大做文章。 所以起码禁足的这段时期,二奶奶不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姜云婵还得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姜云婵指尖攥着锦被,思绪拉扯良久。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0节 说到底,假借身份这件事本来就是她与谢砚一起做下的。 她突然跑了,对谁都不好。 何况若能换得那串绿松石,她多演几天和少演几天有什么区别呢? 姜云婵没犹豫太久,讷讷点了点头,“我可以在世子身边扮好这个角色。但是解禁之后,世子打算怎么办?是找回胡娇儿姑娘,还是让二奶奶病死……” “妹妹先别急着答应,现在情况特殊,我还不知道你能不能胜任一个宠妾的角色?” “为何不能?” 之前姜云婵为了不露马脚,特意学了舞姬的妆容、步伐、嗓音,从未有人怀疑过! “我可以!”姜云婵目光灼灼。 因着刚刚睡醒,鬓发未梳,头上还顶着一根呆毛,说话的声音也含含糊糊的。 谢砚从未见过她初醒时的娇憨,眸色暗了暗,“是吗?” 忽而,他抬起她的下巴,俯身贴近。 高大的身躯笼罩住了姜云婵的视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越来越近。 谢砚微张薄唇,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姜云婵脸颊上。 姜云婵吓得神魂出窍,赶紧撇头避开。 他的唇堪堪蹭过她嘴角的一滴药汁,一发之隔,他尝到了药汁的甘甜。 而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谢砚唇瓣的触感。 温而软,与他平日疏离的性格截然不同。 姜云婵脑袋嗡地一下,双臂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世子,不可!” “妹妹看看外面。”谢砚低磁的话音喷洒在她的唇角,漫进了她口中。 姜云婵毛孔大开,很想蜷缩起来,可越过谢砚的肩膀看去,恰看到窗外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许婆子又在监视世子房中了。 似乎又不只许婆子,这周围四处充斥着一股风声鹤唳之感。 显然有很多想谢砚死的人,都在找机会,伺机而动。 “所以,妹妹要还像以前一样总跟我‘闹别扭’住偏房,很容易被人察觉蹊跷。那么,你我可都是欺君之罪。”谢砚沉甸甸的声音敲打在姜云婵耳垂上,又如敲打在她心间。 那四个字让姜云婵怔住了。 谢砚抬起她的下巴,说话时,唇时不时蹭着她的唇珠,“妹妹可以选择不回来,但如果回来,需要表现的与我像一对真爱侣,莫生龃龉。” 怎样才算真爱侣呢? 像方才那般亲吻,或是同处一室,或是…… 姜云婵不敢深处想,她难道要为了这颗绿松石,将自己献给谢砚吗? 她要在旁人的观赏中,与他扭捏作态,强颜欢笑吗? 姜云婵是顾淮舟未拜堂的妻啊! 她不住地摇头,猛地推开谢砚,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做不到,与流着谢侯骨血的人故作恩爱! 她更做不到亲手卖了自己! 姜云婵提着裙摆,拼命地跑出了翠竹林,想要摆脱那双束缚着她的眼睛。 她跑啊跑,不停地跑! 然绵绵雨幕在侯府中,织就了一张更大的网。 她衣袂翩翩,如一只撞进蛛网的雨蝶,无处可逃。 她不断地寻找出口,想要走出侯府,可每一处的门都向她紧闭着。 天空雷鸣轰轰,仿佛在嘲笑她:她就该待在这里! 她凭什么就该待在这里? 姜云婵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快被抽干净了,手脚发软,无法呼吸。 就在她快要跌到时,她忽而看到前方的朱漆门前一道刺眼的天光。 竟然还有一道门为她开着? 姜云婵喜极,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厉喝,沉沉如斧凿:“擅自出府者,死!” 姜云婵不想听,只想一鼓作气,冲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忽而,一支白羽箭从身后呼啸而来,越过她的肩头,堪堪钉在她脚尖处。 箭下的石板旋即龟裂。 姜云婵再快一步,那箭就该射进她小腿,裂开的就是她的骨头了。 姜云婵瞳孔放大,往后一个趔趄,却又撞到了正要推出府的板车。 那板车被她撞得一阵摇晃,一只惨白的手从草席里坠了下来。 风卷起草席一角,姜云婵依稀看清板车里躺着个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已经没了生气,应是要拖去乱葬岗的。 “我的儿她做错了什么?”身后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被人搀扶着追了过来,“她不过是抱怨了两句侯府被围,不能去看花灯了!哪有对圣上不敬的意思?” 一旁的妇人小声安慰她:“咱们侯府如今做什么说什么都错罢了!别哭了,省得又让人拿了话柄乱棍打死!” 圣上有心降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姑娘只是抱怨了两句,就被定了忤逆罪打死。 那姜云婵和谢砚的事一旦被揭发,岂有活路? 姜云婵脑袋受了冲击一片混沌,她被锦衣卫推搡着远离了府门,而她的双眼只呆呆望着被推出府的尸体。 直到朱漆大门重新合上,带走了最后一缕光。 眼前一片晦暗。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天子之威,非她一个寻常人所能承受的。 那么,她就只能回去接受谢砚的安排,乖乖呆在他身边吗? 姜云婵环望着侯府的四堵高墙,恍然察觉这青砖碧瓦不过是一座逃不出去的牢笼。 她太渺小了,该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 她怅惘地蹲在墙角,环抱双膝,紧紧抱着自己,想汲取一丝温暖。 可冰雨早已把她淋了个透,哪里还有一丝温度? 她消瘦的肩膀颤抖着,厚重的衣物压得她小小的身躯不堪重负。 如同悬崖边的小野花,经历过风暴洗礼,快要无声凋零了。 此时,远方的笛音传进姜云婵耳朵里,婉转空灵,在杂乱的雨声中各外出挑。 曲调正是幼时爹娘哄她入睡哼的童谣。 “淮郎!”姜云婵抬起湿漉漉的眸,遍寻不得。 可姜云婵知道那定然是顾淮舟! 除了他,谁还会在这个时候为她奏曲? 姜云婵奔入雨幕,拼命朝杏花院的方向而去。 院子外,仍有重兵把守,但从后墙传来的曲调越来越清晰。 “淮郎,是你吗?”姜云婵扑到了漏窗花墙上,指尖临摹着他的轮廓,哽咽道:“是你对不对?你说句话啊。” 一墙之隔,乐曲稍滞了片刻,沙哑的声音传出来,“知道婵儿睡不着,想着吹曲子哄你入睡,没想到你又冒雨来了,有没有带伞啊?” “带了!我带了!”姜云婵抹了把面上的雨水,僵硬扯出一抹笑:“淮郎你还好吗?” “好!” 那声音犹如被火油烫过嗓子一般,哪里就好了? 顾淮舟也猜出她不信了,安抚道:“婵儿放心吧,我已经把谢晋的罪证托太医交到圣上手中了,即便……即便将来我没了,圣上惦念着这点儿功勋,也不会薄待你的。只要有圣上看顾,将来你想待在顾府,或是去哪儿,都可随心而为……” “淮郎!别说了,别说了!”姜云婵摇着头,打断了他的话,“你肯定会好的!不准说浑话!” “好,我肯定会好,别哭了。”顾淮舟听她哽咽,不忍再刺激她,隔墙临摹着她的侧脸,“回去歇息吧,我给婵儿吹姑苏小调。” “可是……” “婵儿,你回去,我才安心。”顾淮舟温声安慰。 姜云婵只好点了点头,默默离开了。 她踏着烟雨而去,身后笛音婉转绵柔,声声入耳,似有祥云温柔包裹着她。 姜云婵在这夜雨磅礴的夜里,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忽而,笛声骤停。 身后响起嘈杂声,“顾大人晕倒了!快扶顾大人进去!” “顾大人下不得床,怎不好生盯着?” …… “淮郎!”姜云婵连忙折返回来,可门窗都被封死了,什么也看不到。 她的心凉了半截,怔怔盯着灰色墙面。 身为蝼蚁,可能真的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顾淮舟,她都得找谢砚谈谈……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1节 彼时,闲云院。 浓雾从竹林升腾而起,笼罩住了整个院落,天地一色青,犹如沧海茫茫,暗潮涌动。 至高处的竹亭里,莲花青铜雨链从屋檐垂落,随风而动,敲打出雅静的音符。 谢砚一袭玉色交领大袖衫坐在矮几处,因在家中养伤,长发半束半扎,轻风拂着鬓边碎发,他以手撑鬓,坐观轩外行云。 陆池则坐在矮几的另一边,囫囵吃了几块糕点,“外面乱糟糟的,我忙得连顿饭都吃不上,你倒会躲清闲!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参你和你兄弟的、要抄侯府的、要你脑袋的本子那简直就是雨后春笋,除之不尽啊!” 谢砚淡淡回眸望了他一眼:“是哪些人按耐不住了,都查清楚了吗?” “这个自然。”陆池将一份名册递到了谢砚手上,“你这招不破不立倒是极好!挖出许多隐患,整好一次斩草除根!太子让你暂且再忍耐,半月可成事。” 太子手握北盛大半权利,早有问鼎之势。 然圣上年过七旬仍不舍放权,近日频频传出流言:圣上意图废长立幼,立宋贵妃之子为太子。 太子逼宫势在必行,可此举成王败寇,必先扫清一切隐患。 于是,谢砚很早就向太子提出以身入局,做一出侯府败落的假象。 等谢砚失势革职,居心叵测的人定会一一浮出水面,要断太子臂膀。 太子党再黄雀在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将来太子称帝则再无后患。 这份名册便是近几日参谢砚,亦或是暗中与其他皇子有勾结的墙头草。 谢砚略扫了一眼,指腹松开,名单随风卷入了风暴中心。 风卷残云,纸张被淋透,被撕碎,随狂风飞远。 陆池伸手去抓,却以来不及了,“喂!好不容易收集到的!” “我已记下了。”谢砚不咸不淡挑着鎏金香炉里的香灰,袅袅青烟从他指缝穿过,散出怡人的檀香味。 “我这院子里到处都是耳目,放这东西在府上不安全。” “行,就你记性好!”陆池啧了一声,撩开袍子,坐回了原位:“不过说真的,有一点让我很不解,为何我们刚要做局,表姑娘就这么巧在侯府找到了顾淮舟,向你发难呢?” 谢砚指尖一顿,不置可否。 陆池觉得不对劲。 这谢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姜云婵在他身边做小动作,他能察觉不到? 还是说……他故意放纵姜云婵找到顾淮舟,故意纵她揭发,表姑娘就这么自然而然成了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现如今,表姑娘只怕还心生愧意,觉得自己害了谢砚。 好一出苦肉计! 陆池不由感慨:“老实说,顾淮舟到底是你囚禁的,还是老大?” “顾淮舟不都自己亲口说了吗?”谢砚挑着香灰,不紧不慢道:“我为何要亲手做这种事?” 不亲自做,那就是间接做了! 陆池打了个响指:“是你向谢晋泄露顾淮舟掌握了他罪证的事?他狗急跳墙囚了顾淮舟?” “我这大哥啊,就是行事易冲动,容易被激怒。” 谢砚不过三言两语,他就敢囚禁顾淮舟。 再三言两语护一下姜云婵,他就被激将,去围堵姜云婵。 最后,反而把姜云婵逼到了谢砚身边。 谢晋这样没脑袋的人,实在不配活着。 谢砚唏嘘了一声:“你安排一下,找机会我去看看他,想来这也是我们兄弟最后一面了,可怜呐!” “行,懂了!此番你对你家大哥也算物尽其用了。”陆池道。 说到底,谢晋、顾淮舟,甚至姜云婵也都不过是谢砚手上的棋子罢了。 从一开始,他就挑唆谢晋囚禁顾淮舟,反而自己做好人将姜云婵护在了身边。 再到后来,他纵容姜云婵揭发囚禁之事,借姜云婵之手再给谢晋添一笔罪名,并锤死谢晋贪污军饷的罪名。 谢晋也算走到头了。 甚至,连最后那支白羽箭也不过是谢砚设计中的一环。 他就是要让百姓知道他用命护住了顾淮舟,与谢晋绝不同流合污,如此就算谢晋死罪,也影响不到谢砚分毫。 甚至已经有百姓为他鸣不平,认为他并未作恶,却被革职,实在不公。 将来太子起势,这股鸣不平的声音就会成为谢砚扶摇直上的助力。 “还得是世子机关用尽。”陆池拱了拱手,自叹不如,“不过呢,有件事你还真掐算不准……” 谢砚掀眸。 陆池挑了下眉:“你是不是全然没想到,你中箭的时候,姜姑娘看都没看你一眼啊?” 嘭—— 谢砚手腕一转,将香炉猛地推向陆池。 “哟!急了?”陆池扶住香炉,身体越过矮几,贴近谢砚,“我说的可是实话!表姑娘的心上人回来了,人家还会要你吗?” “是吗?”谢砚不以为意嗤笑一声,目光一转。 茫茫雨幕中,蒙面姑娘撑伞站在不远处,衣袂飘飘。 姑娘着了妆,头戴桃花玉簪,容色昳丽,身姿婀娜。 她只静静站着,身后的苍山竹海、盛京繁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若非陆池提前知晓蒙面姑娘的身份,其实很难将眼前人与表姑娘联系在一起。 表姑娘一向不施粉黛,身上自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气质,与世无争。 而今她这般盛装打扮,俨然是打算以谢砚爱妾的身份,重回谢砚身边了。 “你怎么做到的?”陆池讶异不已。 “你该走了。”谢砚比了个请的手势,见陆池赖在原地,又多送他几个字:“如你所说,不破不立。” 从前谢砚也想过把那根长在他和姜云婵之间的刺藏起来,久了就消散了。 可姜云婵偏要去挠去碰,那就只能挑破它,毁了它! “总要让她亲眼看着这刺是如何没的,她才死心。”谢砚漫不经心道。 陆池到底是外人,不便再说什么,拱手离开了。 他从谢砚眼前走过,割破了谢砚与姜云婵交汇的目光。 等两人再次目光相接时,谢砚又变回了那个谦谦公子。 他一如往常谦逊地对着远处的姑娘颔首示意,而后给桌子对面的空杯斟了盏茶。 姜云婵知道这是示意她过去坐,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对面抿了口茶。 谢砚什么也不问,又递了盘桃花酥到她面前,一边篆香,一边静静等着她。 姜云婵心里装着事,可不及他云淡风轻,终究先开了口:“世子……你想让我做到何种程度?” “妹妹觉得……我想要何种程度?” 谢砚手一顿,深邃的眸睇过来,那样沉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看进她的身体。 第27章 妹妹将来只会有一个身份…… 姜云婵心口跳得厉害,避开了视线。 谢砚又无奈地笑:“我又能做到何种程度呢?” 谢砚终归还是世族君子,总不至于做出强抢民女之事吧? 他一贯自持,不可能为了她毁于一旦。 况且,他身上有伤,不至于,不至于…… 姜云婵如是自我安慰了一番,暗自吐纳,“我与淮郎下过聘礼,写过婚书,所以我可以尽量配合世子,但绝不能有违婚约。” “婚书?” “是!”姜云婵笃定道。 当初两家订婚,婚书谢砚也过目了的,官府都认,他总不能不认。 “婚书啊?”谢砚嘴角一丝莫测的笑意一闪而过,“这个自然,违背婚书,非君子所为。可妹妹,何为违背婚书?” 这话把姜云婵问住了。 怎么才叫违背婚书呢?婚书上也并未言明。 姜云婵以为人心里该有一把尺子,“不可行男女越矩之事。” “何为越矩?我与妹妹孤男寡女坐在此地喝茶算不算越矩?你我同处一室又算不算越矩?如果这些都算越矩,那你我要如何演下去?” “……”姜云婵一噎。 她知道此番回来,有所牺牲不可避免,可牺牲也得在人接受的范围内,“不能做那样的事。” “何事?”谢砚眉眼带笑,歪着头凝望她,“妹妹总要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不清不白,又惹妹妹不高兴了。” 姜云婵窘迫不已,红了耳垂。 有些事叫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如何说得出口? 可谢砚说得有理,不讲清楚,难免生出龃龉。 “不可肌肤相亲,不可有妄念,更不能……行鱼水之欢!” 姜云婵说着说着,头越垂越低,双颊微鼓,红霞已漫向脖颈,剔透的肌肤上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彷如一只初熟的蜜桃,轻轻一碾,便能沁出水来。 而那颗蜜桃于枝头摇曳,已然摇摇欲坠,再一阵风,便会落入手掌心。 谢砚淡淡应一声“好”。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2节 姜云婵略放下心来,“那世子需要我配合多久呢?等解禁后,世子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再继续留在世子身边的。” 现在禁足时期,没人会在意一个表姑娘的动向。 可一旦解禁,当今状元的妻和世子的爱妾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到时候,一切谎言全盘都拆穿了。 那么要么他把胡娇儿找回来各归各位,要么只能演一出爱妾病逝的戏码了。 “这个我自有主张。”谢砚的眸仍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侧颜:“我保证,解禁的时候,妹妹只会有一个身份。” “你保证?” “我保证!”谢砚十分笃定。 姜云婵还是心慌,“你拿什么保证?” 谢砚失笑:“妹妹想我拿什么保证?” “世子可不可以移步去老夫人坟前,起个誓?” 姜云婵知道谢砚最在乎的就是他娘。 当初,他为娘亲在慈心庵忍辱负重了六年。 后来,他娘亲去世,没有银钱安葬,是他一双手一点点刨出的坟冢。 那坟冢至今还在慈心庵后山,她知道他每隔三五日就会去祭拜,那是他的死穴。 谢砚表情滞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刚好,我们也该一起给娘上炷香。” 谢砚的娘在世时,其实对姜云婵十分慈爱。 虽然那时一贫如洗,但但凡她有的东西,从来都会留给姜云婵一份。 当初姜云婵初来月事什么都不懂,还是他娘亲给她缝制月事带,嘱咐她保暖。 大冬天的,使唤谢砚出去寻生姜,熬姜汤。 谢砚那时不明所以,一边蹲在冰天雪地熬姜汤,一边吸着鼻涕:“娘,你是不是欠过他们家什么啊?” “对呀对呀,母债子偿咯!”窗里的姜云婵捧着手炉,对谢砚俏皮地吐舌头。 谢砚很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债尽让孩儿还了,孩儿好委屈啊!” “这债,还有得还呢!”屋里,两个女子异口同声地笑了。 漫漫寒冬,姜云婵很久没感受过这种人间烟火的温暖了。 后来,他娘去世时,姜云婵和谢砚已形同陌路,姜云婵没有去送他娘亲最后一程。 可是他娘亲临死前,将一块不知为何来历的玉佩,还有一张纸条留给了姜云婵。 纸条别无他话,只颤颤巍巍写着一句:前路迢迢,望自珍重,我待砚儿向你道歉。 姜云婵至今不知道的是什么歉,可她知道他娘亲是顶坦荡顶温柔的女子。 姜云婵也该拜拜的。 两人并肩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坟冢前。 坟冢很干净,便是下雨天也不见泥泞,可见谢砚一直用心照应着。 姜云婵在谢砚娘的坟前上了三炷香,望着石碑上的名字:“沈倾。” “我娘的名字。”谢砚跪在她身边。 姜云婵“哦”了一声,莫名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抓不住。 她也无心想旁人的事,恭敬磕了个头,又对谢砚颔首以礼:“劳烦世子起个誓吧,对着佛祖,对着你娘:若谢砚解禁之后,以任何理由不放姜云婵离开,则……” 姜云婵本想用他娘为咒,但到底心软不忍心咒过世之人:“若谢砚有违誓言,则受百刃剜心之痛,孑然一身不得好死。” “好!若我谢砚解禁之后,以任何理由不放姜云婵离开,则百刃剜心,不得好死。”谢砚一字一句重复着她的话,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犹豫。 姜云婵瞧他如此君子行径,想来也是自己多虑了,放下心来,问他:“那绿松石可以给我了吗?” “淮舟有伤,我义不容辞,东西早就送过去了。” 这话叫姜云婵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谢砚只当她不信,“你可以去问夏竹,早间我令她送过去的。” “云婵不敢不信!” 谢砚只要说绿松石送进杏花院了,有千百个办法可以打听确认,何况还是夏竹亲手送的,自然不会有假。 如此想来,倒是她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姜云婵抿了抿唇,再无话了。 谢砚却还耐心再三确认:“妹妹还有别的疑虑吗?” 姜云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可以送些日常用品给淮郎吗?” “自然,我让人打点。”这点人脉,谢砚还是有的,他又问:“还有吗?” 这次,姜云婵真的无可挑剔了。 谢砚“嗯”了一声,“那是不是该讲讲我的规矩了?” 姜云婵呼吸一滞,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怕他讲出什么她不可完成的事。 她瞳孔紧缩徐徐抬眸,正撞进他深邃的眼中。 那双昳丽的桃花眼似能盛下一整个烟雨江南,柔情浓得化不开,“我只有一个规矩,不喜欢听人叫世子。” 姜云婵身为谢砚的“宠妾”总叫他世子,也确实不妥,便改口道:“表哥。” 谢砚失笑。 姜云婵也窘迫地咬了咬唇,怎么可能叫表哥呢? 实在也想不到或者叫不出更亲昵的称呼了,她想到小时候叫他:“子观哥哥。” 她水润饱满的唇被半透明的白纱掩盖着,轻轻吐出四个字,轻纱荡漾,像一阵甜软的风吹进人心坎里。 谢砚想了很多次,能发出这样纤柔声音的唇和舌,该有多甜? 他的心跳不受控地滞了半拍,忽而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姜云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双手抵着他的臂膀。 可她的唇比想象中还要更软更糯,让人一沾上便舍不得分开,只想一直一直沉溺下去。 他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薄唇隔着薄纱碾磨着她的唇瓣:“我已发了毒誓,妹妹难道不该也证明一下自己可以依约行事吗?” “不、不可肌肤相亲。” “我没有!”谢砚的吻隔着薄纱,怎么能算是肌肤相亲呢? 况且这样的轻吻她都无法忍受,将来在人前她要如何与他表现的恩爱? 理智告诉姜云婵她应该慢慢适应,可心头仍不由泛起酸楚,退拒谢砚的手改为紧攥着他的衣衫不放。 谢砚的吻更深了些,隔着轻纱咬住她的唇瓣,一寸寸品尝。 那是他魂牵梦绕了数十年的珍馐,他恨不能一下子将她吞进身体里,化进骨血里。 可他其实并没有经验,吻得毫无章法,只凭着本能吮吻、轻咬、碾磨,从唇珠到唇角,想她的每一处都染上他的气息。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毫无经验的吻给弄疼了,姜云婵的身子战栗不已,稳不住身形,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谢砚顺势伏在了她身上。 他已不满足于红唇,他的吻密密麻麻从唇角到了脸颊,又到了极敏感的耳廓。 湿热的触感包裹住了姜云婵的耳垂,她一个激灵,抵住了谢砚的肩膀。 姜云婵方才就想拒绝,可紧闭着唇,紧守齿关,无法开口,此时方腾出空闲,“世子,已经够了!我已经证明过了!这是在你娘坟前,别!” 可谢砚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姜云婵方才那细微的战栗,让他似乎洞察到了姜云婵身体的秘密。 他学任何事都很快,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他的舌尖试探地撩拨了下姜云婵的耳垂,姜云婵旋即身体紧绷起来,呼吸断断续续地不受控了,“世子!世子!我、我……” 她心生惶恐,又怕自己露怯,故意哽咽道:“子观哥哥,我疼!” 这句话对谢砚总有种特殊的蛊惑力,他升腾至颅内的情绪顷刻消散了。 姜云婵喘了口气,“真的!大表哥当初拧了我的后腰,很疼,真的很疼!” 姜云婵在他身下瑟瑟发抖,他看了一眼,她的腰正抵着地上的岩石。 在这种地方,的确不美妙。 谢砚深吸了口气,但并未急着坐起来,低磁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回去后,搬来我寝房住。” 姜云婵其实心有余悸,可谢砚随时可以收回绿松石,许婆子也不会允许姜云婵继续住在偏房。 她轻咬着唇,“那你不能再这样了。” “哪样?” “……”姜云婵抵着他的肩,撇开头,“你知道。” 处于男子的本能,他的手早已不知不觉穿进她的短袄,隔着中衣扶住了她的腰肢。 谢砚却似乎没察觉,又问她:“哪样?妹妹不说清楚,我怕再犯。” 姜云婵将他的手从衣衫里拉了出来,从他臂弯钻出,背对着他整理衣襟鬓发,“世子应该知道我们只是演,是演自然该在有人的时候,若是无人处你我不该如此。” “你刚刚发过誓的!”姜云婵看了眼坟冢,起身就要走。 “下雨了!”谢砚没再说什么,也起身撑了伞,“一起走吧。” 姜云婵还沉浸在方才的慌乱中,只当没听见,莽头先走。 “妹妹想染风寒吗?”谢砚不疾不徐跟上来,“妹妹若是缠绵病榻,就只有我照料了。” 姜云婵身形一顿,并不想被他照料。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共撑一把伞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云婵只得放慢脚步,谢砚踱步上前,与她同行。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3节 绵绵雨幕中,长身玉立的公子将伞悄然向她倾斜。 他的左肩大雨磅礴,狰狞不堪,右肩脂香萦绕,是他紧紧攥在手心的温柔。 未走多远,他默然转头看了眼雨中的坟冢,薄唇轻启,依稀在说:“娘,你错了。” 大雨模糊了视线,仿佛回到六年前那个雨夜。 那是谢砚的娘沈倾弥留之际,谢府故意锁了门,叫他们母子无法找大夫。 沈倾是吐尽了最后一滴血而亡的。 奄奄一息时,沈倾抓住谢砚的手,只问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婵儿那姑娘?” 谢砚从未想过隐瞒什么,他十分笃定:“孩儿喜欢她!孩儿将来要娶她为妻!” “可那姑娘不喜欢你啊!”沈倾叹了口气,“她若喜欢你,怎会一年不来看你呢?” “那是因为孩儿无权无势,孩儿护不住她!不过没关系,爹现在可喜欢我的画了,连王爷都赞叹,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重回侯府,孩儿要做世子,做侯爷。不!不止是侯爷,我要做万人之上!” “娘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就算坐到万人之上,哪怕九五之尊,她也不会喜欢你!” “只要有了权力,孩儿想要的都会得到!”十多岁的谢砚眼里已然全是野心,条理清晰讲着自己要如何一步步做到人上人。 “砚儿!她不一样,真的不一样……”沈倾打断了他,满眼担忧望着这孩子:“你俩无缘,强得来的终究是留不住的!当心因果报应,自损其身啊!” “娘,你错了!爹的爵位不也是踏着娘的血肉强得来的吗?哪有什么因果报应? 没有人能逃过权力的倾轧,也没有人不需要权力的保护!娘,我可以保护她!将来,只有我可以保护她!她怎么会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呢?” 谢砚眼中的癫狂从姜云婵离开慈心庵的那一刻,就已经在慢慢滋长了。 他从来不信什么因果,不信什么毒咒,他只信手中的权利。 而今…… 谢砚垂眸望着身边亦步亦趋的姑娘,他知道他是对的。 权利,能让他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人和物。 她,挣脱不了…… 姜云婵感受到一束沉甸甸的目光倾轧着她,慢慢蚕食着她。 她惶然抬头,落入眼帘的却是谢砚温润的笑意,嗓音清越:“妹妹喜欢珍珠吗?” 姜云婵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有此一问。 她也并不关心他为何这样问。 此时,她需要独处,并不想与他再有任何交流,于是屈膝福了福身,“世子,我想去偏房休息片刻。” “好。”谢砚颔首回礼,将伞递到她手上,“晚些时候,我来接妹妹。” “不必!”姜云婵下意识退拒,后又扯了扯唇,“不过几步距离,我收拾好东西,自己过来就好。” 谢砚也不强求,目光落在她耳垂上,又问她:“红宝石、翡翠、玛瑙都不喜欢吗?” 姜云婵摇了摇头,但谢砚追问得紧,只好兴致缺缺道:“我不喜欢太繁复的饰物,世子还有别的指教吗?” “没了,去吧。”谢砚浅浅一笑。 姜云婵“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 而谢砚负手立在原地,目光久久停留在她小巧的耳垂上。 她皮儿嫩,被谢砚吮吻了一会儿,耳垂到现在还红肿着,白里透红,剔透饱满,中间裹着一颗小小的珍珠耳钉,仿佛待人品鉴的珍馐。 谢砚忘不了他将那珍珠含着口中轻捻慢揉时,她极轻的一声嘤咛。 真悦耳! 这样软绵的耳自该戴着各种耳坠,被他一一品鉴。 可惜她不喜欢珠宝。 但,他会有办法让她上瘾,让她亲口说喜欢…… 谢砚一贯清冷的眸中,漫出丝丝缕缕的欲色。 第28章 她和谢砚只能继续演下去…… 恰此时扶苍提着马鞭而来,“回世子,陆大人送信来了!” 谢砚漫不经心接过来,道:“你去给我打副耳环。” “什么?”扶苍只当自己没听清,“打什么?” 谢砚眉心一蹙。 扶苍立刻噤了声,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敛:“世、世子要哪种耳环?要不属下去金玉坊,把各式耳环都买回来?” 谢砚还真未仔细观察过女子的耳环,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扫了眼扶苍的马鞭,心中才有了成算,“去取些金箔和刻刀,送我房里来,现在就要。” “喏!”扶苍晃了晃马鞭上的铃铛,满腹狐疑办事去了。 彼时,姜云婵神思恍惚回了偏房。 关上门,心头那根硬绷着的弦也断了。 她脚步虚软地扶住脸盆架,用冷水不停地清洗脸颊,清洗嘴巴,想要忘掉方才的事。 她不停地搓洗,不停地搓洗,唇脂晕开了大半,可谢砚唇上渡过来的温凉,还有他看她的眼神却如何也挥之不散。 那样浓得化不开的眼神,分明就是男人对女人占有欲的眼神。 她心中隐约感知到或许……谢砚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感。 怎么会呢? 明明他们自从八年前分别后,再无来往。 这几年,谢砚对她亦平淡如水,从未有一丝亲昵之举。 是她花眼了吗,还是谢砚藏得太深? 姜云婵心跳蓦地加快,想要抓住蛛丝马迹,可脑海里全是他的唇、他的眉眼、还有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这些年,就算是淮郎也从未如此待她。 情到浓时,淮郎最多也只是小心翼翼吻她眉心,红着脸温柔诉说:“婵儿是我心中的明珠,未有媒妁之言、夫妻之仪,不敢让明珠蒙尘分毫。” 他那般谨小慎微地呵护着她,而她…… 想到此处,姜云婵心底那股无力的酸楚,涌上了眼眶。 “姑娘这是怎么了?” 夏竹推门进来,一眼见到姜云婵消瘦的背影颤抖不已,纤腰微弯仿佛一折就断了。 夏竹忙扶住姜云婵,又见她唇瓣红肿,脸颊边隐约泛着淤青。 “姑娘你……” “夏竹!” 姜云婵强忍的情绪终于决堤,拥住夏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夏竹愣住了。 如今顾淮舟不在,会这般对姑娘的,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世子竟然对姑娘……” 怪不得世子早间让她送绿松石去杏花院。 原来,是姑娘用自己换的。 夏竹最知道姑娘有多抗拒谢家血脉,不由也跟着心酸,“姑娘,你没错,不哭了!不哭了……” “夏竹……”姜云婵不停哽咽,“我与淮郎是不是完了?” “姑娘这是什么话?姑娘是为了救顾郎君才与世子周旋,若顾郎君反倒责怪姑娘,倒也配不上什么正人君子,这样人不要也罢!” 夏竹冷哼了一声,她只心疼自家姑娘,“只是姑娘自己怎么办?要和世子一直这般不明不白纠缠下去吗?”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姜云婵泪眼朦胧望着夏竹。 夏竹不知道的是,姜云婵这般委身世子身边,并不全然为了顾淮舟,也为了她自己的命。 她不能感情用事,落得欺君之罪的下场。 她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姜云婵趴在夏竹肩头,缓了许久,“唯今之计,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暂且周旋着了。” 不管谢砚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她都不能一时冲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只要她不主动捅破,相信谢砚也不会想闹得鱼死网破,毁了他自己辛苦筹谋的前途。 暂且再忍耐十日,等到侯府解封,顾淮舟好些,才有出路。 “也不知道淮郎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给顾郎君初诊的小太医跟奴婢讲:顾郎君好多了。”夏竹拥着姜云婵,轻抚她的背以示安慰。 可自从上次素有铁面包公之称的裴严都偏向谢砚后,姜云婵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她摇了摇头,“可有亲眼看到太医把药送给淮郎?” “今早奴婢特意爬树盯着那小太医把绿松石研磨成粉,送给顾郎君了!”夏竹道:“那个小太医叫张阳,原与顾郎君做过同窗,顾郎君还接济过他呢! 张阳也实诚,怕我不放心,给顾郎君送药喝时,特意开窗让我瞧着。奴婢亲眼盯着顾郎君把药喝下的,姑娘就放心吧!” 姜云婵这才松了口气,“改明儿,我再给淮郎送些糕点进去,他喜欢枣泥糕的。” “巧了!顾郎君也带出话来,嘱咐奴婢多给姑娘备些鹿梨浆和桃花酥,怕姑娘胃口不好不肯吃饭呢。”夏竹点了点姜云婵红扑扑的鼻尖,“要不说你俩心有灵犀呢?” “小蹄子!”姜云婵皱了皱鼻尖,一时破涕为笑。 “这就对啦!太医说了顾郎君不宜伤怀过度,姑娘可多与他传信,说说开心的事,对他病情有好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4节 夏竹扶着姜云婵坐到书桌前,扶着她的肩膀道:“譬如多说说什么慈心庵的禅房啦,譬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啦,再譬如日日思君不见君啦……” “哎呀!”姜云婵赶紧捂住了夏竹的嘴巴,双颊红成一片,“小蹄子,你、你胡说什么?再这般没羞没臊,赶明儿我给你许个人家!” 夏竹说的当然是这几年,她在禅房外偷听姑娘与顾郎君说的话啦! 夏竹有意逗姜云婵开心,噗呲笑道:“张阳今晚当差,答应帮奴婢传东西进去。姑娘要是把我嫁了,谁来替你二人传情呐?” “坏丫头!”姜云婵哭笑不得,起身要治她。 夏竹闪身溜到了门外,吐了吐舌头,“奴婢啊这就去准备枣泥酥,看是我的枣泥酥甜还是姑娘写的信甜咯!” “浑话!”姜云婵嗔她一眼。 但想到终于能与顾淮舟联系上,心头还是喜悦的,怯怯咬着唇道:“你去把早前缝制的腰带也一并备着,给淮郎送去。” 顾淮舟在那偏僻院落,少说有半月未换洗了。 可惜姜云婵平日只送他些腰带、香囊等小玩意,手边并没有现成的衣物,只能先把有的送过去了。 吩咐完夏竹,姜云婵便坐在窗前给顾淮舟写信。 这信写长了怕他看着眼累,短了又诉不尽情思,来来回回写了好多遍。 等到夏竹收拾完东西回来,姜云婵还对着宣纸发呆。 夏竹忍不住伸长脖子扫了眼信件内容,惊呼:“姑娘,你与顾郎君之前在禅室竟然……” “啊!”姜云婵吓了一跳,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眸子羞得沁出水来,连忙要把信给撕了。 夏竹还从未见过姑娘这么丰富的表情,一把将信夺了过来,“别撕啊!顾郎君看了这个,定然百病全消。” “不行!我还没想好!”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奴婢这就去送信!保证药到病除!” 夏竹自顾自将信收进怀中,临走之前,不忘打趣自家主子:“奴婢竟不知姑娘在顾郎君面前如此热情,这还是奴婢认识的主子吗?” “夏竹,别闹!”姜云婵气得脸鼓鼓。 赶紧取了几本经书追出来,本想交代夏竹将信藏在经书夹层里,免得被人发现。 可一出门,迎面撞上了一穿着鹅黄色圆领衫的妇人。 姜云婵脸色煞白,呆愣在原地。 夏竹那丫头光顾着嬉戏,不防一头撞在了妇人怀里。 “哪来的不长眼的死丫头!”宋金兰被撞得一个趔趄,一巴掌打在夏竹的脸上。 夏竹跌倒在地,怀里的信也落了下来。 夏竹连忙去捡,宋金兰眼尖,一脚踩在了夏竹的手上,“什么劳什子?给我瞧瞧!” “大奶奶!”姜云婵赶紧上前,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完好,才福身道:“大奶奶怎么来了?” “我与妹妹也算妯娌,如今侯府封禁着,我过来跟妹妹串串门、解解闷,妹妹不会不欢迎吧?”宋金兰吊着眼角睥睨姜云婵,绣花鞋还不停碾压夏竹的手。 这哪里是来聊天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姜云婵眼睁睁看着夏竹手指充血红肿起来,连忙上前去扶。 宋金兰脚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这没眼力见儿的丫头冲撞了我,晦气得很!我也不想同这下贱人计较,这样吧,听闻妹妹一舞惊鸿才引得世子倾心,不如妹妹也给我跳只舞,让我高兴高兴,此事就这么罢了?” 姜云婵眼皮一跳,趔趄了半步。 她哪里会跳什么楼兰舞? 宋金兰嘴角却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前几日姜云婵在杏花院揭发谢晋囚禁顾淮舟的事,害得谢晋罪上加罪,连她姑母宋贵妃的说情都不管用了。 眼看着谢晋就要被定罪,宋金兰心里气不过,几次三番去问竹轩找姜云婵理论。 可问竹轩死活不让她进。 她就越发怀疑问竹轩里根本没人,而姜云婵实际一直以舞姬的身份待在谢砚身边。 这两个人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定然是串通好了,在杏花院诬告谢晋! 既然他们大房不好过,她宋金兰也不能让二房好过! 今次她就要揭穿舞姬面纱下的真容,叫人瞧瞧姜云婵是如何一女侍二夫的! 宋金兰使了个眼色,示意身后跟着的大房小妾们将姜云婵团团围住,“妹妹身为舞姬,跳个舞信手拈来!还等什么呢?难道说你不会?” “大家都是谢府的人,妹妹总蒙面示人,显得多生分?不如摘了面纱,大家认识认识?” 小妾们有人摁住了姜云婵的肩膀,有人伸手去扯姜云婵的面纱。 一时乱作一团…… “世子,出事了!晋大奶奶带着大房一众人,来闲云院了!” 书房处,扶苍步履匆匆推开了门。 谢砚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用刻刀雕刻着赤金坠子。 那坠子指甲盖那么大小,工艺颇复杂,谢砚独自在此研究了两个时辰了。 扶苍进来时,他也并未抬头。 “请她走就是了,慌什么?”谢砚不紧不徐吹了下镂空坠子,空灵的金属音颤颤。 谢砚嘴角勾起满意的浅笑。 扶苍却十分为难:“晋大奶奶说:只是想找二奶奶喝喝茶,闲聊而已,我等推拒反倒显得心虚啊!” 谢砚眸色一凝,轻推窗扇。 这书房处在竹林中的小山坡上,居高临下,恰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彼时,姜云婵正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一一扫视过众人。 “我们家乡的规矩,我这张脸至死都只能给自己男人看!世子既然收了我,我的舞、我的人、我的身自然都是他一个人的,旁人如何看得?” 姜云婵梗着脖颈,故作出凌厉的模样。 她如今用的是谢砚爱妾的壳子,自然不能像从前凡事隔岸观火,明哲保身。 她得表现出舞姬应有的跋扈,让宋金兰分辨不清、知难而退,免得日日滋扰。 宋金兰也没想到她敢如此违逆她,啐了一口,“你不过是谢府养的一条狗,吃用着谢府的,谁给你的胆子拿乔!” “晋大奶奶!我可是太子亲口恭贺过的世子夫人!怎么大奶奶在质疑太子吗?” “你!”宋金兰被逼得哑口无言,叉腰指着姜云婵的鼻尖,“就算你是二奶奶,在咱们世家府邸,大奶奶和二奶奶也还是有区别的!所谓长幼有序……” “的确有区别!”姜云婵打断了宋金兰,字字铿锵:“区别在于:我的男人是侯府世子,是这府上说一不二的男主人!” 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 谢砚隔岸看了会儿,放下了窗户,“由着她们去吧,你看着点儿,别真打起来就行。” 谢砚继续把玩起手里得金坠子。 扶苍瞧这局势,分明就是要打起来了! 这女主子们打架,他怎么拉? “世子,二奶奶体弱又势单力薄,怕要受欺负的。” 谢砚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她既清楚谁是她的男人,自然也清楚要向谁求助。” 闹一闹也好。 闹起来,她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想拆穿她的假面。 知道怕了,她才会乖…… “贱人!” 宋金兰这边被姜云婵戳到了痛处,一时舌头打结,撸起袖子就要撕扯姜云婵。 姜云婵本想着闹起来,可以帮夏竹脱身,也可以引来闲云院的人帮衬。 可却迟迟不见扶苍等人的身影。 宋金兰一手薅上来,险些扯掉了姜云婵的面纱,她心慌了,捂住面纱,从人群中钻出来往竹林里跑。 于书房窗前上,她瞧见一轮廓分明的侧影。 “世子!”姜云婵如绝处逢生,推门闯了进去。 谢砚也刚好起身开门,姜云婵堪堪一头撞在了他怀里,往后一个趔趄。 谢砚忙伸手护住她的腰,将瘦弱的人儿往怀里带了带。 姜云婵余惊未定,根本没察觉两人姿势暧昧,一心只盯着浩浩荡荡赶来的宋金兰一行人。 他们今日必要拆穿姜云婵。 以宋金兰招摇的性格,到时候非得闹得人尽皆知,姜云婵如何还活得了? 她紧张地眉头紧拧,下意识攥住了谢砚的衣领,“世子,晋大奶奶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了!” 谢砚沉静的目光落在胸口的小拳头上,大掌轻覆,温声道:“不怕。” 与此同时,宋金兰大步流星赶了上来,叉着腰斥道:“大伙儿都过来瞧瞧,咱们家的二奶奶到底是何方神圣?连个正脸也不敢露?” “好你个老二,连圣上都敢骗,明儿个就叫你们这对狗男女身首异处!” 宋金兰的吵吵嚷嚷不仅引来了闲云院诸人,侯府各处的小厮丫鬟,连看守侯府的锦衣卫也闻讯而来。 无数道目光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落在姜云婵身上,她后背发凉,神思一片混沌。 脑海里不停浮现出那个被板车拉走的女尸。 下一个被打死、被拉走的是不是就是她? 姜云婵浑身冷汗涔涔,渗透了短衫。 谢砚贴在她腰际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战栗,垂下眼眸,正见怀里的姑娘瑟缩成一团,鬓边香汗淋漓,晕花了胭脂。 还真是不经吓啊…… 谢砚嘴角溢出一丝玩味的笑,这才姗姗开口,“大嫂子不是得了疯病吗?怎不好生在回晚香堂养着?”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5节 “放你娘的屁!我何时得了疯病了……” “奴婢一时没照看住,世子见谅!” 宋金兰还没说完,她身边的小丫鬟赶紧走了出来,跪在谢砚脚下:“奴婢原想着大奶奶疯言疯语,出来透透气也许能好,没想到闹到闲云院来了,奴婢拦不住。” “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何时疯言疯语了?”宋金兰猛地一巴掌打在丫鬟脸上。 那丫鬟跌倒在地,捂着流血的嘴角哽咽:“大奶奶前两日还说自己有身孕来着,府医和太医都诊断过,您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您是癔症犯了呀!” “什么癔症,我本就怀了身孕,是大夫无德诊不出来!”宋金兰想到此事,眼球布满血丝,越发癫狂。 前两日,宋金兰月信不至,胃口不佳,便觉自己怀了身孕,于是接连找了几个大夫诊治,答案都是她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可她偏偏犯轴,非说肚子里有货,疯疯癫癫到处宣扬自己怀了侯府长孙,像极了癔症。 众人瞧她此时张牙舞爪的样子,怎么看都是犯病了。 疯子说话傻子才听! 众人兴致缺缺,散开了,没人再听宋金兰说什么。 不管是她怀孕的事,还是姜云婵的事,宋金兰都有口难言,指着谢砚:“老二,是不是你搞的鬼?我没有癔症,没有!” “嫂子没癔症,嫂子只是累了,回去休息吧。”谢砚仍是一派温和,对她颔首以礼。 宋金兰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出不来:“老二,你别不会以为自己名利双得,抱得美人归吧?你也不过是上赶着戴绿帽子!你怀里的女人心里可没你,你知不知道她刚刚还偷偷送……” “啊呀!”姜云婵赶紧一个踉跄,扶住了谢砚的手臂。 “怎么了?”谢砚注意力落回姜云婵身上。 “没、没什么!”姜云婵揉了揉鬓角,“想是方才在太阳下站久了,又闹得一场,有点头晕。” “那回屋里歇着吧。”谢砚蹲身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寝房去了。 姜云婵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越过谢砚肩头给暗处的夏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夏竹赶紧把情信处理了。 那信上写的都是她与淮郎的私房话,若被人捅出来,她如何做人? 姜云婵暗自吐纳,瞧着宋金兰被小厮捂嘴带走,才舒了口气。 可她精神尚且恍惚,想到那封信,想到险些被撕开的面纱,想到锦衣卫手里的刀…… 一切的一切,让她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神色木然。 她没注意到,谢砚那双沉甸甸的目光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是,男人鸦青色的长睫上下一颤之间,什么情绪都化为乌有了。 到了寝房,谢砚把她放在了罗汉榻上,搬了个脚凳与她面对面坐着,抬起她的下巴,“方才,有没有被宋金兰打伤?” “没!没有!”姜云婵撇头,避开了他的手。 谢砚望着悬空的手,轻碾指尖余香,“皎皎要是继续这样,下次再被人拆穿,我未必救得了你。” 姜云婵眼皮一跳,回过神来。 才发现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小厮婆子,正在外间候着,隔着珠帘往里探头。 这些下人有些是真心担心主子安危,但更多的是嗅到了情报的味道儿。 虽然宋金兰的话被定论成了疯话,可闲云院的探子们难免心生怀疑,此后必然更会盯紧姜云婵的一举一动。 所有人都知道楼兰舞姬最妩媚撩人,她总这样冷脸拒绝谢砚的关怀,和自揭假面有什么区别? 姜云婵不想再经历一次生死一线了,轻咬着粉唇,糯声道,“没什么事,只是耳朵被硌了一下。” 谢砚瞧她脸上果真无碍,只因那珍珠耳环做工不佳,她撞进谢砚怀里的时候,被耳环的毛刺硌到了,落下了环痕。 她皮肤细嫩如初生婴儿,生来就该戴贵重精细之物的,这样粗糙的珍珠实在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谢砚心知这东西从何而来,直接给她摘掉扔进了渣斗里,又令人将书房的锦盒拿了过来:“方才让人在库房寻了许多耳环,都是宫里赐下的,皎皎看看有喜欢的吗?” 锦盒中翡翠、宝石、白玉耳环琳琅满目。 姜云婵却看也没看一眼,只瞧着渣斗里躺着的珍珠耳环,露出疼惜之色:“我自己有许多耳环,不敢让世子破费。” “罢了,既然皎皎不需要我,我先去看看大嫂子好些了没。”谢砚恭谦地颔首示意,这就要起身。 “世子!”姜云婵一个激灵抓住了谢砚的衣袖。 宋金兰嘴里定没好话,无论如何得给夏竹留足时间处理完那封信才妥当。 她得想法子拖住谢砚。 她慌乱的目光在锦盒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赤金耳坠上。 那耳坠极简洁,只一根一指长的金色流苏,下面坠着个镂空的圆珠,不过小指甲盖大小,但桃花镂空图案却栩栩如生。 “就这个!我喜欢这个。”姜云婵主动伸手取过来,慌乱戴在了耳朵上。 她于数十对耳环中,一眼挑中的正是谢砚亲手所造的耳环。 金色流苏的耳环戴在粉色的耳垂上,轻盈又小巧。 比珍珠耳环多了几分华贵,但又不失素净,与她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 耳垂的长度也好,堪堪垂落肩头。 只是…… 姜云婵伸手摸了摸那坠子,“为何会响?” 那镂空坠子分明是个铃铛,一动一响,哪有这样的耳环? 姜云婵觉得不妥,正要取下来。 “不要取,好看的。”谢砚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耳朵,“皎皎要是觉得不妥,以后只是戴给我一人看的就是了。” 姜云婵讶然,张了张嘴。 谢砚却突然俯身轻啄了下她的耳垂,姜云婵要说的话突然变作一声轻且浅的呻吟。 姜云婵一个激灵,赶紧撇过头,抵住了谢砚的肩,“世子,不要!” “为何不要?”谢砚大掌扶住了她的后脑勺,迫她与他对视,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如同一对爱侣温存:“我宠爱的女子受了委屈,我安慰一下有何不妥?皎皎受了委屈,找自己的男人安慰一下,又有什么不妥吗?” 姜云婵听到刺耳的四个字,便知道谢砚约莫听到她与宋金兰对峙的话了。 她窘迫地红了脸,“当、当时只是权宜之计,才那样说。” “我知道是权宜之计啊。”谢砚见她推拒不已,索性把她抱坐在了腿上,薄唇贴着她的脸颊低语:“我们现在不也是在演权宜之计吗?” 第29章 在他怀里,险些叫错了名…… 谢砚身上的檀香味顷刻包裹了姜云婵,她坐在他腿上,清晰地感受着他坚实的腿部肌肉。 那样蓬勃的力量,与他平日展现出的温文君子模样截然不同,强势而充斥着男子气息。 姜云婵吓得赶紧要起身。 谢砚扶住了她的细腰,“皎皎不是说过:既然是演,就该放到人前演,怎的皎皎又不配合了?” “我……” 这话的确是姜云婵在沈倾坟冢前,搪塞谢砚时说的。 她余光瞟了眼外面张望的人,一时无话,轻咬着唇瓣,垂下了脑袋。 修长浓密的睫羽如蝶翼轻颤,谢砚还未做什么她脸上的红霞已经漫到了耳根处。 双手相互绞着,却又不敢肆意乱动,乖巧地放在腿上。 果然,猫儿需得吓一吓才乖。 谢砚满意地勾了勾唇,隔着面纱轻吻了下她的唇角,“乖,不怕。” 他声音沉而磁,柔而稳,不知是演给外面的人看的,还是哄姜云婵的。 姜云婵没有心思追究这些,谢砚的吻已从她的脸颊一路到了耳廓。 时断时续,时轻时重。 他的薄唇每次触碰到她的肌肤,耳边的金铃儿清灵灵作响。 姜云婵觉得痒缩了缩脖子,谢砚的舌尖顺势勾住了流苏,将铃铛连同她的右耳垂一并含进了口中。 圆润坚硬的铃铛和柔软的舌面轮番摩挲着姜云婵的耳廓,轻揉慢捻。 暧昧的水泽声伴着铃声一道传进姜云婵的耳朵里,那样清晰,在被他唇舌包裹的空间内无限放大。 紧接着他的舌扫进她的耳窝,那道铃声随着他舌尖的动作在耳道里进进出出。 奇怪的频率叫姜云婵毛孔大开,呼吸急促,撇头要避。 谢砚却扶住了她的脸颊,生了薄茧的手指在她另一只耳朵上轻轻摩挲着,触感温凉。 耳边一冷一热,一软一硬,让姜云婵的感官无限放大。 她的手脚开始发软,双腿不自觉紧绷并拢。 怎么会这样? 从前顾淮舟也吻过她眉心,她会心跳加速,可从未有过这种血液澎湃,亟待释放的感觉。 这种未知的感受让她恐惧。 “世、世子……”姜云婵发软的手抵住了谢砚的胸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仅仅两个字,尾音旖旎,如泣如诉。 谢砚扫了眼怀里的人儿,仿佛力气被抽干了似的,那样的软,像春水一般。 她小鸟依人的模样取悦了谢砚,鼻尖轻蹭着她的鬓发,故意逗她:“皎皎是不是很喜欢被吻耳朵?” “不!不喜欢!”姜云婵连连摇头,眼尾攀上了淡淡的粉色,似要哭了。 “皎皎既然不喜欢,我们换种方式。”谢砚不拆穿她,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而后俯身吻住了她眼尾的水泽。 他悟性高,已不像初吻那般莽撞。 极有耐心,又极富技巧顺着她眼角的泪痕一点点地吻,一点点舔舐,从脸颊到下巴,再到脖颈。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6节 她肌肤比丝绸还润,丝丝缕缕的女儿香钻进谢砚鼻息,让人爱不释手。 谢砚的呼吸加重了几分,越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姜云婵的肌肤上,手亦轻揉起她的腰肢,配合着吻的频率力道渐次加重。 姜云婵受不住,凭着本能扬起了脖颈。 钗环松散,目色迷离,连从檀口中吐出的气息都是潮湿的。 而这一切都只属于谢砚。 她似一张洁白的画卷,生来就该被谢砚染上不同的色彩。 谢砚的眸色愈浓,轻启薄唇,咬住了姜云婵修长的颈。 他要再她的身体每一处都留下他的印迹。 他是她的! 刺痛感和温热感一同渗进姜云婵血液里,激起心底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浪。 姜云婵身体一阵痉挛,娇音带泣:“不要!淮……” 那一个字吐出口,谢砚的动作顿住了。 空气也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静得落针可闻,唯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似毒蛇吐信。 姜云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毕竟从未与旁的男子如此亲密过,混沌之际,险些叫错了名字。 她心里很害怕,如果,如果谢砚真的对她有心,会不会因为她无意的一句话,迁怒淮郎? 救不救淮郎的命,可都在谢砚一念之间。 姜云婵咽了口气,话锋一转:“淮……怀里太热了。” “世子都出汗了。”她抽出袖中帕子,大着胆子为谢砚拭汗。 经历了方才吮吻,她的手比丝帕还柔还软,一一拂过谢砚的鬓角,下巴,喉结。 似猫儿舔舐过他的敏感之地,酥酥麻麻的。 所以,她真的不知道他为何流汗吗? “是,我很热。”谢砚喉头滚了滚,并不吝于承认。 他抬手拭去姜云婵鬓边的细汗,“皎皎也出汗了。” “皎皎,也很热吗?”他贴在她耳边,低磁而蛊惑的声线萦绕,仿佛一根绳绕着姜云婵的脖颈,一圈一圈缠得她心跳加速,身体发烫。 “我、我不热!”姜云婵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扶去鬓边香汗,往外看了眼。 小厮婆子们瞧内室情意正浓,早就纷纷退出了房门。 “他们已经走了!” 这场戏也该演完了,姜云婵深吸了口气,整理好衣襟,“世子,我想起还有东西要从偏房搬来。” 偏房到底有多少东西,收拾了大半日还没收拾完? 谢砚不动声色,拉住她的手腕,“妹妹方才累着了,坐下歇息吧,让扶苍把东西收拾好,送过来就好。” “我、我不累!”姜云婵只想赶快逃离这充斥着他的气息的空间。 可他们早说好了,要同室而居。 姜云婵不敢想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得多尴尬,她扯了扯唇,“我需得晚些过来,地藏王菩萨诞辰将至,尚有许多经文未抄,我还要去趟慈心庵,世子不必等我。” 她匆匆屈膝行礼,疾步落荒而逃了。 回了偏房,姜云婵默不作声自行打了热水,对着铜镜一点点擦拭掉脸上的水泽。 许是麻木习惯了,比起上次,姜云婵的动作从容了许多。 只是面色木然,呆呆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如同一个没有情绪的玩偶。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呀打开。 夏竹猫着腰,悄声走到姜云婵身边,“姑娘,我回来了。” 姜云婵娇躯一颤,忙抹去眼角的泪痕,扯了扯唇:“信呢?” “我把信夹在经书里,已经悄悄送进杏花院了。” 夏竹自知是自己莽撞,险些被宋金兰逮个正着,她心中有愧,握住姜云婵的手道:“我爬在树上亲眼瞧见张阳把经书递给顾郎君的,绝对没有经过第四个人之手,姑娘安心!” 姜云婵是一点也安不下心,对于今儿个的事心有余悸。 说来也怪她自己,心里头想着顾淮舟,竟不知不觉在信中写了两人在禅房的旧事。 何苦来哉? “以后断不能再送信了。”姜云婵反握了握夏竹的手,“你晚些再去趟杏花院,嘱咐淮郎务必把信烧了,务必务必!” “姑娘你也谨慎太过了!”夏竹瞧着姜云婵惶惶不可终日,人都瘦了一圈,蹲在她身前安抚道:“再有十多日侯府就解封了,听说顾郎君吃了药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姑娘和郎君长长久久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莫要太过伤怀啊!” 长长久久…… 她和顾淮舟还能长长久久吗? 听到这个词,姜云婵不由眼眶一酸,撇过头去。 夏竹一眼看到了她白皙脖颈上的淤青,原本无瑕的肌肤上竟落着一排浅浅的牙印。 “世子他……”夏竹忙拧干盆子里的湿毛巾,帮她擦拭。 可姑娘皮儿嫩,反复擦拭,脖颈上的淤青反而更明显了。 夏竹心疼地吹了吹,不忍道:“世子他打姑娘了?” “不!不是的……” 那比打更难以启齿。 姜云婵不想再回忆刚刚失控的画面,索性起身抱起经书,“今晚我去慈心庵抄经,你不必跟着,若是世子来问,你就说……说近日侯府诸事不顺,我去抄经祈福了。” 姜云婵还是无法接受与谢砚同住一个屋檐下,能躲一晚上就躲一晚上吧。 只有十三天就解禁了,但愿一切风平浪静…… 夜已深,寂寂烛光在佛堂里亮了半宿。 谢砚的寝房中,同样灯火长明。 书桌前,鎏金鹤形香炉散发着怡人的檀香味,青烟袅袅。 谢砚负手而立,一袭松垮的寝衣下隐露出坚实的胸膛,犹如驾云而来的谪仙。 他如玉般的长指提笔勾勒着画卷,女子的容颜跃然纸上。 盖因作画之人凛然无尘,自他笔下画出的女子也无欲无求、不染尘埃,似一副只可远观的观音像。 “世子又在画观音呢?” 扶苍进门时,正看到这一幕,不禁上前多看了一眼,又眼神一烫,赶紧退了半步。 那画像远看着圣洁,可近前细辨,才看清女子脸颊潮红,水眸泠泠,耳朵上还戴着一对赤金耳坠,摇曳生辉。 纵然世子只画到女子面容,可他画功斐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女子脖颈之下的旖旎风光。 扶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世子,晋大奶奶已经安顿好了,不会再让她出来闹事,只是……” “大夫们求问世子,晋大奶奶肚子的孩子该怎么处置?”扶苍越说声音越小,余光偷瞄着上首。 谢砚未抬眼,笔锋暧昧,面上却仍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侯府长孙只能出自一个人的肚子里。” “属下明白了!” 谢砚非长非嫡,坐上世子之位后,没少别人诟病。 身世是长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因此,侯府嫡长孙的位置只能由谢砚的子嗣来坐,谢晋的种没这个资格。 那么,宋金兰就不可能,也绝不能先于姜云婵怀孕。 扶苍心知主子的想法,这就躬身退下去办事了。 “等等!” 门打开的瞬间,谢砚心里突然生出了个更妙的想法。 “先不急着处置那孽种,你把大奶奶的脉案送来。”谢砚搁笔,嘴角勾起一抹凉笑,“我那好大哥还不知道这天大的喜讯呢!孩子怎么能这么快没了?” 清越的声音自上首落下来,犹如梵音。 可细细一听,又叫人毛骨悚然。 扶苍脊背一僵,赶紧将脉案呈上,“需要属下把脉案送进大理寺牢狱中吗?” “不必!” 陆池正在安排谢砚与谢晋见面的事,想来五日之内可成。 这种喜事,谢砚当然要亲口告知他的好大哥啊。 他松了松手腕,这就要移步去书房给陆池传信。 走过为姜云婵准备的妆台时,谢砚余光无意瞟了眼铜镜。 忽而,脚步一顿,食指抚向喉结。 凸起处不知何时染着一抹艳丽的唇脂,似还残存着女儿香,丝丝缕缕钻入了他的鼻息。 想来是姜云婵为他拭汗的帕子上沾染了唇脂,又不小心蹭到了他喉头。 谢砚站定在镜子前,蹙眉默了许久。 扶苍还没见过主子如此正儿八经照镜子,关切道:“世子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被只娇猫儿耍了。”谢砚指腹碾磨着唇脂。 这猫儿倒是聪明,在他身上蹭一蹭,三言两语转移他注意力,险些让他忘了她叫错名字这件事。 “这猫儿平日看着温顺,小心眼子倒不少。” “是呢!猫儿灵巧,难免挠人的。”扶苍是个爱猫的人,见世子并没有责怪猫儿的意思,不免也起了兴致,附和道:“猫儿认主的,想是与世子还不熟,才挠了世子。若是熟了,小东西最是黏人不过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7节 “黏人?” 所以,她会黏着顾淮舟吗? 谢砚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姜云婵口中那个黏软的“淮”字。 在那样意乱情迷的情况下,她为何会唤顾淮舟的名字? 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她和他也做过一样的事? 她会坐在顾淮舟的腿上,一声声轻唤“淮郎”吗? 会动情地扬起脖颈,任顾淮舟予取予求吗? 谢砚指腹的力道重了几分,唇脂被碾磨干,扑簌簌落在地上。 “顾淮舟如何了?” 话音骤冷,夜色也凉。 扶苍一时没辨清寒意来自何方,赔笑道:“顾郎君好多了,傍晚还托太医传话,说等好了定会亲自拜谢世子赐药,愿为世子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我这门生啊,还是这般知恩图报。” 顾淮舟这般感激他,要报答他,谢砚不让他报恩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既然如此……”谢砚往慈心庵的方向望了眼。 都二更天了,姜云婵还不知道回来,拜佛拜得真是诚心呐。 谢砚暗自唏嘘:“地藏菩萨诞辰快到了,二奶奶要抄经,你去找淮舟借些朱墨。” “朱墨?顾郎君身边恐并没有笔墨纸砚。” “他有!去取!”谢砚轻掀长睫,悠悠出声,“二奶奶抄一日的经,你就去他身上取一日的墨。” 也算,成全他们了…… 一阵夜风从门缝吹进来,如软刀子刮着人的皮肉,让人不寒而栗。 扶苍冷得一个寒颤,拱手应“喏!” “记得,也查查二奶奶是不是让夏竹传了什么东西进杏花院。” 他的好妹妹,何时也学会暗度陈仓了? 定是被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蛆虫带坏了。 蛆虫,就该在黑暗中流尽最后一滴血,悄无声息地死去。 谢砚手指漫不经心划过铜镜,嘴角挽笑。 一道猩红的唇脂印划开镜中他的容颜,犹如血痕蜿蜒,恶鬼浮生…… 是夜,翠竹林里的风格外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沧海碧涛,连绵数里,波云诡谲。 竹林深处,似有惨叫声传来,可仔细一听,却只是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姜云婵索性紧闭佛堂的门,将风雨隔绝在门外,一心只抄经书。 过了三日,晨光微熹。 姜云婵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往前一栽,险些磕在桌角上。 一只大掌兜住了她的额头,替她受了桌角的钝击:“妹妹既困了,怎么不回去睡?” 低磁的声音落在姜云婵头顶上。 姜云婵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撞进谢砚深邃的眼中。 姜云婵手忙脚乱起身,屈膝行了个礼,“实在是经书未抄完,不敢歇息,不敢对佛祖不敬。” “妹妹当真诚心,我当代侯府感谢妹妹。”谢砚颔首以礼,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几个瓷盘,一一摆在案几上,“我给妹妹带了早膳。” “我不饿。”姜云婵习惯性拒绝他的一切。 “吃些吧,经书非一时半刻能抄完。”谢砚神色温润如故,又从食盒底层取了朱墨、画卷,摆放在姜云婵对面的香案上。 姜云婵讶异不已,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砚不紧不慢地用镇纸将画卷铺平,“妹妹为侯府抄经,我岂有旁观之理?” “妹妹抄经,我画佛。”谢砚歪着头,对姜云婵温然一笑。 两人在一臂之隔的距离面对面,那笑意如南风过境,徐徐暖暖的。 姜云婵眸光晃了晃,避开了他的眼神。 她并不想与谢砚同处一室,可谢砚要在佛堂画佛像是他的自由,姜云婵有什么理由推拒? 好在,两个人在佛堂独处总比寝房安全得多。 谢砚从小就信佛,他总不至于在佛祖面前,做什么过分的事。 姜云婵放下心来,匆匆吃了几口素包,便继续提笔抄经。 此时,才发现磨条用尽了。 谢砚随手将自己的砚台放在了姜云婵桌上,“我与妹妹共用。” 姜云婵迟疑了片刻,谢砚又道:“说来不怕妹妹笑话,侯府的磨条都耗完了,现下采购不易,妹妹应该不会因为一方砚台也要避嫌吧。” “不会!” 这话倒说的姜云婵十分窘迫,赶紧提笔蘸了墨汁,却又手腕一顿,“世子怎么用起朱墨来了?” 谢砚提笔勾勒的动作微顿,掀眸凝望着姜云婵,“我有一夙愿迟迟未达成,问过净真师太,用朱墨抄经画佛,朱墨何时耗尽,夙愿何时达成。” 姜云婵从未听过这样的佛法,不过不管是佛法还是谢砚的夙愿她都没有太大兴趣。 于是,嫣然一笑,客气道:“世子诚心,必然很快就能夙愿成真。” “有妹妹协助,自然很快、很快……”谢砚嘴角微扬,笑意莫测。 两人再无话了,相对而坐,各自抄着经画着佛。 只是姜云婵抄经时,总感觉一束目光时不时望向她。 她偷偷抬头环顾四周,佛堂别无他人,只有谢砚专注地画着观音,心无旁骛。 他笔下生花,一副观音像圣洁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觉玷污。 如此反衬得姜云婵自己杂念过深,于是默默将一本经书竖起来,格挡在了两人之间。 等谢砚再抬头时,他的视线被《班若波罗多心经》七个字牢牢阻隔,再看不到其后那张玉软花柔的脸。 谢砚眼底泛起丝丝笑意。 他恍然想起十年前,他们同在慈心庵,坐在同样的佛堂,同样的位置,做着同样的事。 姜云婵静心抄经,谢砚就坐在她对面画画。 每次,他都拿着自己呕心沥血之作给姜云婵看,满怀期待问她:“妹妹,你看我画的像不像你?” 终于有一次,姜云婵看着纸上画的妖魔鬼怪,实在忍无可忍,愤愤将他的画捏纸团丢到墙角,“我哪有那么丑?” 他画的就是四不像,是山海经里的野兽! 她是什么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么?让人这么磋磨? “以后都不准再画我!”姜云婵将心经隔在两人中间,鼓着腮帮子生了好一会儿气。 佛堂静得只听得她的喘息。 等她缓过劲来,歪着头越过经书看去。 谢砚正蹲在墙角,一点点展平画卷,瓮声问:“真的很丑吗?对不起!” 姜云婵望着他怅然的背影,那般消瘦,比姑娘还弱。 她恍然想起,谢砚说过他三岁就被送进慈心庵了。 他约摸没有上过学堂,连拿毛笔的姿势都是错的,莫说作画了。 他不是故意调侃姜云婵的,他所话的已是他尽力为之了。 姜云婵心生愧疚,将他拉回了桌前,“好啦,你握笔的姿势不对,我教你。” 她把着他的手,教他执笔悬腕,一笔一划从头教起。 从未有人如此耐心待谢砚。 谢砚侧头看着少女脸上的泪痕,心头一暖,“若我学好了,还可以再画妹妹?” “全神贯注看着你的笔尖!”她像个颇为严厉的夫子,但抵不住少年灼灼目光一直盯着她。 她歪着头,柳眉微挑,“等你什么时候画的比宋韵好,就可以咯。” 宋韵是府上的画师,每年都会给府上的少爷姑娘画像。 那功底少说也有十年了。 姜云婵故意逗谢砚的。 可后来的日子里,姜云婵总能在泥地上或是墙角发现谢砚画的画。 春夏秋冬,从未间断。 又一年,姜云婵意外在自己抄的经文后面看到一副姑娘的画像。 姑娘笑如夏花,栩栩如生。 这画技早就超过了宋韵不知多少倍,比宫廷画师也不遑多让。 谢砚进步之神速,让姜云婵为之讶异。 赤诚的少年托腮坐在她身边,眨巴着眼睛,“妹妹看,我画的可好?现在我可以画你了嘛?” 姜云婵承认他真的很有天赋,佩服地点了点头。 少年眼中灿若星辰,“那以后妹妹的画像都由我来画吧?” “我可没银子付给你。” “我不看银子!但是妹妹以后再不能让别人画你了,知道吗?”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8节 姜云婵不置可否地皱了皱鼻子,“一幅画而已,你哪来这么多要求?” 少年憨笑着挠了挠头。 姜云婵不知道,只有在作画的时候,小小的谢砚才敢正大光明一直盯着她看。 看她的每一处细节,她的眉,她的眼,还有唇,还有更多更多…… 她所有的美都只能出自他眼底笔下,又怎能为外人道? 谢砚将横梗在两人之间的经书拿开。 彼时,姜云婵实在太困了,已经趴在经卷上睡着了。 谢砚笔锋一转,观音画像化为乌有,洁白的画卷里,少女横躺在散乱的经卷上,不着寸缕,只用经卷遮住春光。 长发铺散,眼中春潮涌动。 谢砚喉头滚了滚,伸手抬起姜云婵的下巴,“妹妹看,我的画可好?” 他低磁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额头上,好可惜,睡梦中姜云婵看不到这旖旎之景。 不过没关系,等朱墨流尽,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欣赏。 他要让妹妹亲自感受顾淮舟的命从她指缝笔下流走。 等她亲手送走了顾淮舟,她的心自然也就回来了…… 谢砚眼中暗涌流动,似笑非笑。 姜云婵很累,睡了一天一夜,又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她梦见她将刀捅进了顾淮舟的小腹,顾淮舟流了好多血,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 姜云婵想抽出刀,可一股强势的力量从身后束缚着她,推着她的手不断深入。 她眼睁睁看着顾淮舟的双眼从深情到绝望,到再也没了光。 她杀了顾淮舟…… “没有!我没有!”姜云婵不停摇头,猛地睁开眼。 噩梦醒了,佛堂里空无一人,她孤零零蹲坐在蒲团上惊魂不定。 此时,佛堂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谁?”姜云婵警觉地环望四周,“世子吗?” 外面无人回答,敲门声也戛然而止。 只一阵幽凉的风吹开了窗户,卷起香案上的经卷。 数百张手抄经文被风卷起,在幽暗的佛堂中飘摇,满目赤红。 有些经卷未干,朱墨蜿蜒而流,白色宣纸上狼藉一片,好像梦中淮郎流的血。 姜云婵惊惧不已,迈着碎步,悄然打开门探头一看,外面空无一人。 可地上有几个慌乱的泥巴脚印。 姜云婵心生疑云,沿着脚印走,一路到了翠竹林里。 此时,天刚泛起鱼肚白。 林中晨雾缭绕,昏黄的灯笼只能照到五步之内的景物,翠竹摇曳跟鬼影似的。 姜云婵的心跳越来越慌,心生怯意,忽而林中一清瘦的男子身影闪过。 那人一袭白衣血迹斑斑,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奔向她。 雾色太浓,姜云婵看不清那人面容,下意识迎了上去。 可走到近跟前,却又瞧不见人影,只瞧见地上拖拽的痕迹。 那男人是谁? 为何要找她? 姜云婵茫然四顾,目光偶然落在了脚下的泥潭里。 泥水中有一条染了血的如意穗子。 血丝在水中晕开,赤红而狰狞。 那穗子看着竟十分眼熟,姜云婵蹲身去捡。 倏地,潭中倒映出一张含笑的脸。 “妹妹在做什么?”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云婵一个激灵,赶紧收回手,仓皇起身,正撞在一个坚实的胸口。 “世、世子!”姜云婵吓得魂魄出窍,险些摔倒。 谢砚赶紧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妹妹小心!” 他指尖染了雾气,寒凉的气息渗透短衫,浸染了姜云婵的肌肤。 第30章 谢砚看到了她与淮郎的情…… 她纤腰微颤,暗自吐纳定了定神,“我、我醒来没瞧见世子,所以出来看看。” “哦,闲云院遭了贼,所以出来看看情况。” “遭贼?” 姜云婵讶然抬头望谢砚。 公子长身玉立,如林中的竹不卑不亢。 姜云婵这才魂魄归位,含糊扯了扯唇,“没丢什么吧?” “险些丢了十分要紧的东西。不过幸好,我发现的不算太迟,都追回来了,贼人也伏法了。” 谢砚沉稳应答着,又忽而宠溺一笑,揉了揉姜云婵的发丝,“妹妹在担心我?” “不、不是的!”她耳根红透,撤了半步,“是因为墨没了,我只是来请世子再赐一些墨。” “墨很多,妹妹同我一起回闲云院取。”谢砚放在她腰间的手反而揽得更紧了。 姜云婵想要挣扎,他更暧昧地轻揉了下她纤腰,“妹妹好几日不回,旁人岂不猜测二奶奶去哪了?” 姜云婵已经抄经三日了,也确实该回闲云院露个脸。 既然要回去,那就是以二奶奶的身份。 她没道理抗拒谢砚搂着她,只好垂着头随他一起离开了。 谢砚生得高大,一只手臂就能把小人儿藏在怀里,如同一对爱侣柔情相依。 踏出翠竹林时,谢砚回眸,望了眼竹林深处。 那里藏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他震惊、愤怒、想挣脱、想呐喊,可嘴被扶苍死死捂住。 天地一片祥和。 姜云婵惊魂未定,回了闲云院,先去冨室沐浴。 等四下无人,她摊开僵硬的掌心,手中还一直攥着染血的如意穗子。 “这是顾郎君之物吗?”夏竹正伺候姜云婵沐浴,一眼瞧见穗子的颜色,正与顾淮舟宫绦上的穗子形制一模一样。 姜云婵眼眶一酸。 方才她就预感在翠竹林里逃窜的人是淮郎,盖因谢砚突然出现,她不好多追究,一直强忍着情绪。 此时没人盯着她,她的眼泪瞬间决堤,颤颤捧着穗子,“夏竹,你不是说淮郎身子好多了吗?你不是常去看淮郎吗?” “奴婢真的每日都会去看顾郎君,张阳也说过,顾郎君脉象很平稳的!” “那你有没有真真切切看到淮郎的脸?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奴婢……” 夏竹被姜云婵接二连三的问题问住了。 杏花院的看守很加严密,夏竹只能爬在树上远远看一眼,确实不能像近前一样瞧得真切。 可这样一来,顾淮舟的气色怎么样,身子骨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根本无从知晓。 至于那个张阳他无权无势,如果谢砚要求他隐瞒淮郎的状况,他又敢说一个不字吗? 姜云婵心凉了半截,身子往浴桶里沉了沉。 可热水也暖不透她的身子,她满脑子都是翠竹林里血淋淋的公子。 淮郎为何满身是血来找她? 谢砚又到底要做什么? 姜云婵如今再回想谢砚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只觉头皮发麻。 一个人到底有多冷血,才能面无表情行残酷之事? 姜云婵摆了摆头,将那张含笑的脸从脑海中淡去,“晚些,你陪我再去趟翠竹林……” 彼时,乌云蔽日,竹林中风声萧萧。 密林深处的竹轩外,扶苍伏跪在谢砚脚边,“属下失职!没想到顾淮舟受不得疼,竟然半夜翻墙逃跑了,请主子责罚!” 自从滴血取墨以来,顾淮舟的手、唇被生生揭了皮,流了不少血。 他本还有病在身,早就奄奄一息了,杏花院看守的人才会大意。 没人想到一个将死之人能翻过杏花院的高墙,从墙上摔下去,摔断了腿骨,还拼了命地逃跑。 这一路鲜血淋漓,这书生求生的意志力倒很强。 “他可不是求生。”谢砚不以为然松了松手腕。 顾淮舟要逃走,直接从后门翻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冒死往内院来,分明是来给皎皎报信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39节 他对皎皎倒还真有几分真情实意呢。 百无一用的书生情意…… 谢砚眼中浮现一抹戏谑的笑,“让杏花院诸人谨言慎行,莫要什么话都往外传。” “守杏花院的锦衣卫和太医都是咱们的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有一件事,属下无能……” 扶苍默了须臾,躬身抱拳,“张阳这个小太医不懂事,的确替二奶奶传了东西给顾淮舟,但属下翻遍杏花院也找不到可疑之物。” “这世上哪有不留痕迹的东西?”谢砚拍了拍扶苍的肩膀,“你查不出来,是因为你不够狠。” 他的力道极轻,可扶苍却觉重如千钧,肩膀一歪,险些摔倒。 同时,暗室内传来泼水的声音。 一盆滚烫的水当头泼在顾淮舟身上,浓重血腥味伴着湿气溢满整个房间。 昏迷中的顾淮舟惊醒,断断续续地骂:“谢、谢砚,我没想到你这样的无耻之徒,你放了婵儿,放了她……” “自己都看顾不好,拿什么护她?” 谢砚轻推门扉,门吱吱呀呀打开。 一道天光投射进幽暗的空间里,刚好照在顾淮舟身上。 他被铁链吊着手腕,白衣被血水染透,凌乱的头发耷拉在眼前,再不见从前清秀书生的模样,便连眼神也不似从前清亮,多了几分凶煞之气。 东京城这个大染缸啊,还真是谁都逃不过。 谢砚突然想起初见顾淮舟时,顾淮舟像一条狗,在暗巷中被国子监的学生们摁在地上打,只为了得到一块肉饼。 就这样穷酸的模样,他还敢跪在谢砚脚下说谢砚是他的榜样,说要做谢砚的门生。 谢砚一时心善,将他带回了侯府。 没想到他旁的没学会,竟学会了偷鸡摸狗。 所以说啊,心善百无一用,只会引狼入室。 谢砚暗自唏嘘,“说吧,二奶奶送了你什么?” 顾淮舟听到这个称呼,瞳孔骤然放大,呲着牙道:“什么二奶奶?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跟她有婚约在身,你如此还算得君子,能为人师表吗?” 顾淮舟的指责犹如风暴,袭向谢砚。 可谢砚逆光站着,嘴角仍挂着惯有的笑意,恭谦温煦,翩翩君子,根本不为所动。 顾淮舟盯着眼前如笑面佛一般的人,才突然明白佛身两面,善恶相间。 谢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君子德行? 顾淮舟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细想过往,幡然醒悟:“什么黑死病,什么绿松石治病也是你伙同太医编纂出来的,对不对?” 顾淮舟清楚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受刑伤了根基,调养些时日已经好很多了。 但太医非诊断他得疫病,要他服用什么绿松石。 宝石进肺腑,砂砾磋磨血肉,痛楚堪比受刑! 而这样痛楚的刑罚,却是婵儿用自己换来的。 他听张阳说过,婵儿为了给他拿绿松石治病,被迫留在谢砚身边。 方才在竹林里,顾淮舟也看到了,谢砚的手搭在姜云婵腰间时,她腰肢战栗。 她很害怕,很抗拒。 “婵儿她只想随心活着,为何要逼她?”顾淮舟猛地扑向谢砚。 铁链哐啷作响,而他根本近不得谢砚的身。 他很无力,他能想象到婵儿更加无力。 她明明那么厌恶谢府,却还要在谢砚身边强颜欢笑。 是他害了婵儿…… 顾淮舟眼眶发酸,“还有十日就解封了!谢砚,我们出事,你要如何与圣上交代?” 谢砚撞击声扰得头疼,踱步走近顾淮舟,不疾不徐道:“我有没有教过你,为官最重要的是切忌怒形于色,还有……” “自不量力!” 话音骤冷。 顾淮舟还未来得及反驳,腹间一阵剧痛。 他迟迟望去,一只檀木发簪刺进了他的皮肉,血顺着簪子滴滴落下,落在脚边的砚台里。 而那檀木簪正是姜云婵为顾淮舟祈福所戴的。 谢砚徐徐翻转手腕,皮肉绞动,他冷眼看着顾淮舟腹间殷红蔓延开来,“你要是疼她,就给她多制些墨。” 蝼蚁之命,当真别无他用。 谢砚不懂他的好妹妹为何会为这样一个废物流尽了泪,“说吧,二奶奶送你经书做什么?” “没!没有!”顾淮舟面色一僵,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犹如死尸。 扶苍倒真瞧见杏花院的火炉里有些书籍残骸,但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世子怎么知道他房里有经书?那些经书有问题?” “猜的。”谢砚轻轻吐出两个字。 从前,他常瞧见姜云婵抱着一本《班若波罗多心经》去慈心庵。 他只当她喜欢抄经念佛,如今想来这本书只怕就是姜云婵和顾淮舟传递情谊的媒介。 方才顾淮舟极力否认的表情,反而更佐证了谢砚的猜测。 “你想办法去顾府,把顾府里全部的心经都搬过来。”谢砚一边示意扶苍,一边漫不经心擦拭着指缝的血。 顾淮舟听到这话,浑身凉透了。 杏花院的情信虽然烧了,可他府上确实收藏着许多两人往日的信件。 其上字字句句的情意,若是谢砚看了去,会不会对婵儿…… “老师!”顾淮舟换了称呼,无奈地微闭双眼,“婵儿她只是想自由,她什么都没做错!都是我引诱婵儿在先!你别伤她,求你罚我,罚我……” 谢砚不屑扫了顾淮舟一眼,只字未语,转身离开了。 妹妹心气高,怎么可能去主动引诱一个傻书生呢? 谢砚从来都相信是顾淮舟动了妄念在先,妹妹只是受了蛊惑而已。 不过,顾淮舟这条贱命还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他得留着他,还有大用处…… 关上门,谢砚回眸望了眼暗室,“淮舟的病得太重,就住这里吧,我亲自照料他的病。” “喏!”扶苍拱手应下,低垂的目光盯着谢砚衣摆的血迹,迟疑道:“挪动顾淮舟的话,二奶奶那边会不会有所怀疑?” “她若一定要捅开这层窗纸,我不介意。” 该给的体面,谢砚已经给了。 他想徐徐图之,若她执意妄为,谢砚并不介意跟她一起疯。 谢砚漫不经心掸去衣摆上的灰尘,离开了竹轩。 走出几步,他又脚步一顿,目光掠过远处摇晃不定的竹枝,朝扶苍伸手,“把竹轩钥匙给我。” “钥匙属下保管就好,属下定严加看守……” “给我!”谢砚不置可否,又不容置喙。 扶苍赶紧上前将钥匙双手呈给了谢砚,茫然挠了挠头…… 百步之外的翠竹深处,姜云婵和夏竹同时捂住了嘴巴。 两人听不清谢砚他们说什么,可确定竹轩暗影浮动,定关着人。 这周围都是护卫,两人不敢多逗留,疾步离开了。 一直走到慈心庵的小溪边,姜云婵蹲下用冷水洗了把脸,身形仍战战兢兢。 夏竹过来,捂住姑娘冰冷的手,哈了口气,“姑娘,姑娘别慌,还没确定……” “夏竹,你听到惨叫声了吗?你看到谢砚脚底的血印了吗?是淮郎的!是淮郎对不对!”姜云婵反握住夏竹的手,太过恐惧了,说话都是气音,生怕惊扰了什么。 夏竹想安慰,可很多事几乎已经摆在眼前,再存不了侥幸之心了。 世子真的囚禁了顾淮舟,还对他用了重刑法。 如果世子真动强硬手段,让顾淮舟因“病”死在侯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侯府看似锁着谢砚,可在这四方天地内,他何尝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 区区蝼蚁,谁能逃得脱? 姜云婵要如何蜉蝣撼大树? 她指骨紧扣着夏竹的手,喘息连连,“宫里、宫里是否每日都有人来?” 顾淮舟毕竟是圣上看重的人,身染疫病,皇上不可能置之不管。 于是,每日都会派公公来侯府询问境况。 虽然公公们并不进侯府的门,但会在府门外听太医禀报。 如果那个时候,姜云婵能与公公对上话,他们就有救了。 这府中没人可以信任,她必须向外求助! 姜云婵还得带着顾淮舟一起去见公公,省得又像上次一样生了变故。 夏竹点头:“每日酉时,公公准时抵达前门。” “好!”姜云婵沉了口气。 这个时候不能乱,她得尽快把顾淮舟先带出侯府。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0节 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拿到竹轩的钥匙了。 竹轩的钥匙就放在谢砚腰间的香囊里,是她亲眼所见。 姜云婵沉吟了片刻,贴在夏竹耳边道:“你回问竹轩,去八宝柜里取一包蒙汗药。” “姑娘要……”夏竹的话戛然而止。 从前,大爷三爷时常去问竹轩滋事。 姜云婵怕遭了迫害,便重金求大夫配了个蒙汗药的方子。 那药喝下去能昏睡一个时辰,醒来后,也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中了药的人只会以为自己睡着了。 若是世子昏睡过去,引开侯府人的注意力,也许他们就有机会逃脱。 夏竹连连点头,这就去办了。 姜云婵则心不在焉去了厨房,等待机会。 她要药的人不仅是世子,还要在看守们的饭菜里下药。 这药下下去,就算彻底与谢砚撕破脸皮了。 将来的路她还不知道怎么走,但总归先脱离谢砚的控制,才有主动权。 姜云婵咬了咬唇下定决心,瞧四下无人,将药下进了亲手煲的鱼汤里。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凌厉的斥责声。 姜云婵一个激灵抬起头,不知许婆子何时鬼使神差走到了窗边,正垮着一张脸瞪她。 姜云婵赶紧将油纸包塞进了衣袖里,“世子近日胃口不佳,我给他煲些汤。” 许婆子一听这话,脸上才有了笑意,“算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自从姜云婵躲去了慈心庵,许婆子早就想去提点提点她。 奈何世子也常在慈心庵陪着,许婆子没法递话。 今日,在厨房碰见姜云婵,许婆子少不得走到灶台前,耳提面命一番:“你别忘了,圣上让你留在世子身边,是让你跟他睡的,可不是抄什么经念什么佛!” 许婆子啐了一口,也不跟她拐弯抹角:“趁着侯府封禁,你得赶紧怀上世子的种要紧!” “什么?”姜云婵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许婆子撩了撩手帕打散挡在她和姜云婵之间的炊烟,压低声音道:“坊间为世子抱不平的声音越来越多,长公主和几位重臣都去找圣上求情了,只怕世子这次有惊无险,复职是早晚的事。” 侯府果然没有那么容易一蹶不振。 这对姜云婵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她讷讷定在原地,许婆子却拉住她的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肉:“从今晚开始,别去什么寺庙了。当年你在教坊不是练得一身功夫,上赶着要伺候世子吗?如今机会来了,你在榻上好生表现,将来他复起后少不得记得你的好!” 姜云婵默默抽开了手。 许婆子笑容一僵,“你少给我再耍花招!这长公主对世子虎视眈眈,你若不趁着现在怀上子嗣,稳住地位,将来长公主嫁入府中,你拿什么留在世子身边?” “再给你半个月时间,你若怀不上……”许婆子拧住她的耳朵,“外面的野男人多得是,一个一个地上,总有能让你怀上的!” 他们并不在意舞姬怀的是谁的种,他们只需要舞姬怀上子嗣稳固地位,将来为他们所用。 姜云婵脑袋一片空白,只得讷讷点头,先敷衍下来。 这侯府简直危机四伏,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所谓不破不立,她不能再在这个漩涡里泥足深陷了! 姜云婵暗下决心,端着鱼汤去了世子寝房。 谢砚却不在房中,说是在慈心庵的禅房里呆了一整天,谁都不见。 自从姜云婵和顾淮舟那些香艳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后,世子就关闭了那间禅房,再不曾去过了,今日怎么…… 姜云婵往山顶的慈心庵望了眼。 攒尖金顶之上,乌云似波涛翻涌而来,遮住了天光,徐徐蔓延至整个府邸。 黑云压城,夏日的闷雷阵阵,俨然暴雨快要降临了。 姜云婵提着食盒,匆匆往慈心庵去。 林中翠竹随风而动,婆娑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上。 纵横交错,犹如野兽的爪牙,随时都要扑咬姜云婵。 姜云婵心跳莫名得快,加速走到了禅房,轻敲了敲门。 门却未锁,吱呀呀打开了一条缝。 谢砚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一页一页翻着经卷。 禅房里未点灯,树影在他脸上摇曳,忽明忽暗,斑驳陆离。 他容色白皙,在日光下犹如玉面佛,可在黑暗中,却过于幽冷,让人望而生畏。 姜云婵下意识撤了半步。 “妹妹既来了,怎不进来坐?”谢砚不疾不徐翻着什么经书,并未抬头,语调一贯波澜不惊。 姜云婵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将食盒放在矮几上,去摸屉子里的火折子,“天暗了,世子怎么不点灯?” “有些书不适合光天化日的时候看。”谢砚撩起眼皮,古井无波的眸睇向姜云婵,“正如有些事不适合光天化日做。” 一句话紧紧抓住了姜云婵的心脏,她的心跳骤停了一拍。 毕竟这间禅房于她有不可为人道的秘密。 姜云婵面色煞白,笑意凝在了嘴角。 第31章 有一个词叫金屋藏娇 “关门,来坐。”谢砚语调温润,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姜云婵坐在自己对面,“其实我是在想一些事,熄了灯想,心比较静。” “世子为何事忧心?”姜云婵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坐到了罗汉榻边沿。 最后一道天光被掩住。 谢砚匿于黑暗中,揉了揉鬓角,“我在想很快就是妹妹的生辰了,如何安排,妹妹才欢喜?” “原是如此。”姜云婵暗自松了口气,“今年侯府事多,世子不必再为我心忧,何况……” 何况她现在还顶着舞姬的壳子,连脸都不能示人,像暗地里的老鼠,还有什么资格过生辰? 姜云婵长睫轻颤,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 谢砚忽略了她的拒绝,继续问:“要不要请远恩大师入府诵经?” 远恩大师是瞿坛寺的主持,声名远扬,就是皇亲国戚想请他也未必能成。 三年前,姜云婵生辰时,谢砚曾亲自去请远恩大师过府诵经。 当时,吸引了不少诵经礼佛的达官贵戚来府。 芸芸众生中,姜云婵也难得红光满面,像那初生的花蕾,重现生机。 谢砚一直以为是佛经念到了她心坎里。 今日,他观摩了手中的“心经”,才知道,原来那日顾淮舟就坐在她旁边听经。 众人诚心拜佛时,谢砚余光看着她的笑颜时,她的手正偷偷从桌子下面伸向了顾淮舟,小心翼翼递了张纸条过去。 少男少女指尖相触,少女春心荡漾,才红了脸颊。 谢砚自嘲似地轻笑一声,继续翻阅着“心经”。 这些经书都是从顾府送过来的,每一本的夹层中都藏着一封信。 字字句句记录着两人相识相知的过往。 曾经,无论别人怎么说,谢砚从来不相信是妹妹主动亲近的顾淮舟。 直到这些信展现在眼前,谢砚才知道,那只伸向顾淮舟的小手正是两人幽会的开始。 谢砚低垂眼睑,一页页翻看着娟秀字迹,半晌不语。 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只听到书页翻动的响声。 姜云婵瞧不真切对方的神情,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小心翼翼地应对:“我近日身子不爽,请人诵经太过喧闹,反而不如自己静心礼佛得好。” “妹妹说得是,还是独自在禅房抄经更叫妹妹愉悦。”谢砚淡淡附和。 当年那个生辰,大师诵经到一半,她也是这样跟谢砚说,然后独自回了禅房。 谢砚瞧她步履匆匆,神色慌乱,特意跟过来探望她。 他敲她的门,问她:“妹妹可无恙?” “我染了暑气,需得独自休息片刻。请世子先回吧,若把病过给世子就罪过了!” 门的另一边,姜云婵隔着窗户屈膝行礼,气息奄奄。 谢砚望了眼大日头,心下担忧,但又不敢强行进去吓着她,便叉手回礼,“那妹妹先休息,等晚些我再来看妹妹。” 谢砚并没有走远,在烈日下守了半个时辰,之后宾客盈门,他才不得已离开,将生辰礼放在了门边。 等他再回来时,禅房已无人了,生辰礼也不见了。 那是一套他特意让人去姑苏打造的东海水晶头面,还有一幅谢砚亲手所绘的画像。 谢砚一直以为她休息好了,便收下了他送的生辰礼离开了。 可今日看信,原来不是。 那日,姜云婵不许谢砚入禅房,是因为她约了顾淮舟在此。 他在烈日中等待时,顾淮舟正将一只玉镯戴在姜云婵腕上。 “婵儿莫嫌弃,虽不是什么好玉,但是我娘留给、留给……”书生话到一半,红了脸。 两人在没点灯的空间里对视。 姜云婵踮起脚尖吻了顾淮舟的脸颊。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1节 那是她的初吻,也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 少女又紧张又羞怯,红着脸跑出了禅房。 他们就此定情了。 可放在门边的生辰礼呢? 约莫是少女仓皇逃离时,未曾察觉,将它踢进了泥地里。 至于它们去哪了?或是被人拆了卖了,或是被踩进泥巴里碎了烂了,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谢砚指尖紧紧摩挲着心经,直至扉页起了褶子。 昏暗的空间里,姜云婵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可她并不知道这只手从何处来。 未知的恐惧,叫姜云婵坐立不安,生了怯意,“世子要是忙,我先不打扰了。” “我给世子备了晚膳,世子抽空用些。”姜云婵将食盒里的汤盅放在谢砚面前,这就福身要退。 谢砚的书也终于翻到了最后一本,合上扉页,轻放在桌上,“不忙,妹妹难得有心,我怎能冷落?妹妹做了什么?” 视线模糊不清的空间中,他的声音沉稳温润,没有丝毫棱角。 姜云婵咽了口气,才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回应:“做了鱼汤,还有些枣泥糕。” 她从不知道,他有多讨厌鱼汤! 在他七岁那年,饿肚子的冬天,他曾生食过慈心庵里的锦鲤。 那味道恶心极了! 令他想起来就作呕! 可她还是次次给他送鱼汤。 谢砚今日懂了,是因为顾淮舟喜欢喝鱼汤,她才习惯性煲鱼汤。 谢砚眼底蕴了雾气,低低一笑:“我手臂上的伤又犯了,劳烦妹妹喂我。” “我……”姜云婵有些迟疑,可她今日必然要让谢砚喝掉这鱼汤。 她吹了吹汤汁,隔着矮几,将汤匙递到了谢砚嘴边。 “够不着。”谢砚端坐着,不肯弯腰。 姜云婵只好绕过桌子,蹲在了他身边,将汤匙递了过去。 “还是够不着。” “……”姜云婵又往前挪了挪,因为呼吸急促,盈软的胸口时不时触碰到谢砚的膝盖。 谢砚的声音渐渐嘶哑,“还是够不着。” 姜云婵无所适从,怔在原地。 谢砚忽而拦腰将她抱坐在了腿上。 坚实蓬勃的力量包裹住了姜云婵,她吓得赶紧要起身。 谢砚扶在她腰间的手异常强势,姜云婵动弹不得。 “妹妹怕什么?妹妹又不是没有坐过。”谢砚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根后。 她都敢主动吻别人,其他的事又有什么不敢呢? 谢砚一直以为她拘谨守礼、尊佛重道。 原来,她在别处,殷勤得很! 原来,一切的礼仪规矩都只是对谢砚而设! 真是他的乖妹妹啊! 是他,太不了解她了。 不过,没关系,后半生还长呢,他有的时间仔细地深入地一寸寸地了解她。 谢砚生了细微胡渣的下巴在姜云婵脖颈处轻蹭了蹭,“妹妹喂我吧。” 酥酥麻麻的刺痛感传来,姜云婵脊背一僵。 可汤都快送到他嘴里了,没有不哄他喝下去的道理。 姜云婵余光扫了眼他腰间的钥匙,颤颤巍巍将汤再次递到了谢砚眼前。 汤匙的水面上,圈圈涟漪绽开,倒映出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 谢砚从水面中轻易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去向。 仅仅是一把钥匙为饵,她就乖乖来他身边了。 他很好奇,她为了顾淮舟,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谢砚不动声色启唇,就在汤汁沾染到唇瓣时,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下。 “妹妹当真要让我喝这鱼汤?”谢砚抬起眼眸,与姜云婵对视。 两人的视线在一拳之隔的位置交汇,呼吸交织,盘根错节。 他身上温和的檀香与凌冽的气息交相融汇,钻进姜云婵鼻息。 那种复杂的味道,让姜云婵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谢砚莫不是发现汤汁里的蒙汗药了? 可那药无色无味,谢晋在她院子里饮过三次,都不曾发现蹊跷。 姜云婵自认那药没有任何破绽,她不能露怯,展颜道:“许婆子说世子一日未进食,特让我来送些吃的,若是世子不想现在吃,晚些也行,可莫要饿着自伤体肤。” 姜云婵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何要来送晚膳,合情合理。 谢砚默了须臾,“我只问妹妹,真的想让我喝汤吗?” “我自然希望世子身体康健。”姜云婵恰到好处莞尔一笑。 谢砚亦回以礼貌的笑意,“妹妹如此关心我,我定不让妹妹失望。” 他滞了须臾,启唇饮下了那勺汤汁。 姜云婵见勺里的汤汁见底,心中既紧张,却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一勺勺将鱼汤喂进了谢砚口中。 谢砚做任何事都不疾不徐,喝汤亦不例外,喉头上下滚动,一口口慢慢地咽。 这对姜云婵来说是个漫长的过程,她连呼吸都不敢有丝毫错漏。 等汤喝了一大半,谢砚悠悠打破了沉默:“妹妹,还记得这间禅房吗?” 姜云婵身体里的弦紧绷着,什么都思考不过来,心不在焉摇了摇头。 “那妹妹可听过一个词叫……金屋藏娇?”谢砚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将姜云婵鬓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一丝丝一缕缕,犹如蚕丝缠绕着她,化丝为茧。 她呼吸不畅,眼中满是防备和抗拒。 她早就忘记了,这个词还是她教会他的…… 八年前的凛冬,出奇得冷,银炭和粮食稀缺,许多人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谢砚连件像样冬衣也没有,不出意外地倒在了寒天漏舍里。 他倚在禅房的窗前,等着自己这条贱命悄无声息走到终点。 于绝望中,他看到那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正蹲在他身边,一边搓手,一边生火。 银亮亮的碳,红彤彤的火。 那是少年从未感受过的暖意。 少年知道姜云婵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宽裕,这盆银炭只怕是她一个月的份例了。 少年不知所措,从自己衣袍上撕下最干净的一角,小心翼翼递给姑娘擦拭脸上的灰烬。 他又怕她嫌弃脏,瑟瑟缩手,“妹妹把炭给我,你怎么办?” “炭火我一个人烤也是烤,大家一起烤也是烤,何不物尽其用,一起取暖?” 姜云婵并没注意到少年的惶恐,自然而然接过粗布,擦去脸上的灰烬。 她声音温柔得如春风化雪。 少年怔然,一瞬不瞬望着她的侧脸。 姑娘小巧的鼻尖儿、耳朵冻得通红,浓密的睫毛上也结了一层冰凌子。 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她提着这样重物踏雪而来,可想而知受了多少冻。 “妹妹……”少年心中感怀,可却囊中羞涩,无以为报,“我以后定挣很多很多的银子,给妹妹盖一座椒房,再不让妹妹受冻。不对!还要把天下珍宝都送给妹妹,桃花玉、东海水晶,还有要造一座比皇宫还大的金屋,把妹妹……” “你胡说什么?!”姜云婵双颊一烫,打断了少年的话。 少年却满眼赤诚,信誓旦旦地举手起誓,“我没有胡说,我真的会挣很多很多银子,报答妹妹的恩情!不是有个词叫……叫金屋藏娇吗?” “好了!”姜云婵捂住发烫的脸,瓮声道:“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以后不准再说了!” 姜云婵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娘沈倾明明知书懂礼,却从不教谢砚学问,导致谢砚总浑用些不该用的词。 姜云婵羞于解释,鼓着腮帮子道:“金屋银屋又有什么好的?我只愿有个小小的家,生着暖暖的火,已经是极好的了。” 大雪纷飞的冬,她有些想姑苏的家了。 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情绪汹涌而来,姑娘只能托腮,望着窗外的大雪纷飞。 少年也托腮凝望她的侧脸,心里深深落下了一个“家”字。 从此,他将这间禅房当做他们的家。 他们在这里历经数载春夏秋冬,一起看雪,一起取暖。 突然有一天,她再也不来找他了。 可谢砚从未放弃过这间禅房。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2节 无论是穷困潦倒时的他,还是声名显赫的他,他都数年如一日地守在这里。 等她有一天突然想家的时候,能主动回来。 可她却带着第三个人闯进这个家。 亲手一点点撕碎少年仅存那点美好回忆。 谢砚一口口咽着滚烫的汤汁,那样苦涩的汤汁让人无力下咽。 他的手缓缓穿过她的腰肢,拥住了她。 姜云婵纤腰一颤,想要避开。 他坚实的臂膀犹如铁钳,狠狠地将她往身体里摁,束缚着她,禁锢着她,让她不能呼吸。 “世、世子,我动不了了。”姜云婵气息奄奄,扭动了下肩膀。 他高大的身躯前倾,重心突然都压在了姜云婵身上,强势的力量让人不堪重负。 姜云婵侧眼看他,才发现他已眸色混沌,昏昏欲睡了。 “世、世子?”姜云婵推了推他的肩膀。 谢砚没有任何反应。 蒙汗药的药效发作了! 姜云婵沉下慌乱的心,将谢砚放倒在罗汉榻上,又赶紧去摸他腰间的香包。 当她的指尖碰到那把钥匙时,被阴霾笼罩了数日的心,终于拨云见日。 门外响起极轻的敲门声。 “姑娘,酉时已到,竹轩的护卫都睡着了!” 夏竹一直在暗处盯着竹轩的动向,她这句话给姜云婵吃了颗定心丸。 此时,外面的天下着雨,黑得格外早,正适合逃跑。 许是上天垂怜,今日竟能天时地利人和。 “等我,马上就好!”姜云婵喜极而泣,吸了吸鼻子,抓起钥匙便要离开。 倏地,一只铁钳般大掌抓住了她的手腕。 “妹妹要去哪儿?” 谢砚徐徐掀开眼眸,犹如深渊一角被掀开,深邃无底,探之粉身碎骨。 “世、世子?!”姜云婵面色煞白,脑袋一阵嗡鸣。 谢晋那样行伍出身的人喝半碗汤也倒了,谢砚喝了一整碗,不可能没事的。 姜云婵观察他的神色仍混沌不清,沉了口气,故作沉稳:“世子突然晕倒,我正要去找大夫。” “妹妹找到大夫,是不是就一去不回了?” 谢砚指骨微扣,明明没有使太大的力,姜云婵却如被扣住了命脉,挣脱不得。 她脑袋飞速旋转:“世子多虑了,我真的是去找大夫……” “姑娘!要快些!我瞧顾郎君流了好多血,怕是撑不了太久!”门外倏地响起夏竹的声音。 犹如利刃,刺破了静谧空间里所剩无几的祥和。 谢砚冷凝的目光似能穿透人的身体,姜云婵就此无所遁形。 她再也没法编任何理由骗过谢砚了…… 那么……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趁着现在谢砚全身无力,击打他的耳门穴。 只要他晕倒了,他们照样可以逃…… 姜云婵下定决心,忽地扑上去,拾起桌上的汤碗。 与此同时,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谢砚虎口一收,姜云婵手中汤碗应声落地。 平砰—— 瓷器碎落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下一刻,天旋地转,姜云婵被压在了罗汉榻上。 谢砚伏于她身,占据了主动。 “妹妹想做什么?”他的呼吸断断续续,似沸腾的水雾,灼烧着姜云婵的肌肤。 高大的身躯也格外僵硬,好像有一把火自内而外地燃烧起来,快要把人融化。 这不对劲! 蒙汗药应该会让人身体发软,体温骤降。 为什么谢砚刚好相反? 姜云婵眼皮一跳,望向谢砚又红又烫的脸颊,“你世子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妹妹,妹妹把我怎么了?”谢砚那双一贯古井无波的眸破了冰,欲念渐次浮出水面。 似沼泽,似迷障,要将人吞没。 身体也不再受控,强势的力量渐渐膨胀。 姜云婵腰际被灼了一下。 她娇躯颤颤,隐约明白过来,谢砚喝下去的不是蒙汗药,是媚药! 怎么会这样?她的药被谁掉了包吗? 姜云婵来不及细想,一个激灵抵住了谢砚的肩膀。 谢砚不仅不退,身体反而又沉下去了几分。 他故意紧贴着她,让她清晰地感受着他身体骇人的变化。 实在太骇人了! 他中的绝非是一般的媚药,若不尽快解毒,会死人的。 “妹妹想我死吗?” “我去找大夫!我尽快!尽快!”姜云婵尝试从他臂弯钻出去。 谢砚的虎口圈住了她的脖颈,抬起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我若暴毙,妹妹就是凶手!” 姜云婵瞳孔一震。 “妹妹做了凶手,和顾淮舟那可就再无机会了!” “……” 姜云婵如坠深渊,遍体生寒。 现在是侯府封禁的特殊时期,姜云婵要找一个善解此道的大夫并不那么容易。 如此烈性的药,一拖再拖,谢砚真的可能出事。 到时候,不管姜云婵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成了凶手。 失手杀了太子心腹,杀了朝廷重臣,她还有活路吗? “所以,谁下的药,谁来解……”谢砚见身下的人儿乖了,隔着面纱吻住了她的唇。 方才,姜云婵的所有表情都落在谢砚眼底。 他说他会死的时候,姜云婵没有丝毫波动。 只有说到顾淮舟,说到他们再无可能,她才害怕。 可见,她对他的命一丝一毫都不在乎。 那他又何需再顾虑她的感受? 谢砚的手掌抚上她的立领,猛地一扯,脖颈前大片柔白的肌肤裸露出来。 粉色心衣上绽放的桃花妖娆多情,似在邀人品鉴。 谢砚的呼吸更加炙热,透过轻薄的布料渗透进姜云婵的肌肤。 姜云婵胸口发烫,猛地清醒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谢砚,踉踉跄跄往门外去。 刚触碰到门闩,一股强势的力道拽了她一把。 姜云婵被迫转过身来,脊背抵着门,被谢砚的双臂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门上的铜锁,也因拉扯震颤不已。 “姑娘,你好了吗?” 门外的夏竹心里害怕,一边观察四周,一边道:“世子异于常人,虽然下了双倍的药,但保不齐他醒得快,我们得尽快!” 双倍的药…… 不管是什么药,加双倍都有可能药死人的。 何况谢砚身上还有伤,他的好妹妹真是一点不考虑他啊。 谢砚微凉的指尖徐徐滑过她的脸颊、脖颈,犹如小蛇在姜云婵肌肤上游移,所过之处,寒毛倒竖。 姜云婵的那点计谋,终于完完全全摆在了谢砚面前。 她恐惧、害怕,不知道谢砚要如何处置她。 而更让她生惧的是隔横在两人中间,如此蓬勃滚烫的力量。 她一步步后退,颤抖不已的手仍不放弃去摸门闩。 谢砚并不阻止她,冷眼看了一会儿,待她即将打开门闩时,谢砚俯下身,用齿尖扯掉了她的面纱。 “妹妹尽管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顾淮舟的未婚妻下药勾引定阳侯世子。”谢砚嘴角勾起一抹冷郁的笑,轻纱从他口中坠落,飘飘摇摇。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3节 尾音落定,面纱也随之落在了姜云婵的绣花鞋上。 明明那么轻,姜云婵的心跳却滞了一拍,连连摇头:“我没有!” “药不是妹妹下的,难道是我?” 蛊惑的声线缠绕着姜云婵,让她哑口无言。 药粉是她下进去的,汤是她端来的,如何说得清? 桃色流言从来最易传播,若是她给谢砚下媚药的传闻传出去,一定会满城风雨。 她的名字将一辈子与谢家捆绑在一起。 不死不休! 有一瞬间,姜云婵恨自己下的不是毒药! 姜云婵怔然望着谢砚,一双杏眼噙满春水,泪花打转。 那样的无力,叫人好不怜爱。 谢砚俯身吻住她的眼角,又吻她的耳垂,“好了,听话,很快就过去了。” 他一如往常得温柔,像个耐心的夫子握住姜云婵的手往腰间去,教她解开他的宫绦,解开他的氅衣。 层层拨开,他精壮的胸腹就那么赤果果地展示在姜云婵眼前。 他又带着她的手指滑过壁垒般的腹肌,徐徐往下。 姜云婵的指尖被灼了一下,身躯一颤,泠泠水眸望向谢砚,“子观哥哥,我怕疼,我不能……” “子观哥哥,我疼!” 往昔稚嫩的女儿声在谢砚耳边回响。 谢砚心知姜云婵是故意这样可怜兮兮的求他放过的。 他的语调还是不可避免软了半分,薄唇轻蹭她灵巧的小嘴,“乖乖的,就不疼。” 第32章 谢砚像小时候一样哄着她 谢砚像小时候一样哄她。 可她感受不到一丝安稳。 她只想缩手,却又被他牵引着,无处可逃,无力的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滑落,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谢砚终究因为那细弱的啜泣声心软了。 她身板太娇小了,以谢砚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宜更进一步。 “好了,我不让妹妹疼。”他与她额头相抵,高挺的鼻梁厮磨着她红彤彤的鼻尖,循循善诱,“那妹妹哄哄他总可以吧?” 他拉着她的右手摁在了自己的腰腹上,迫她感受着他。 滚烫渗进掌心,姜云婵闭上眼,丝毫不敢去看。 但即便不看,她也能够感觉到他与表面温文尔雅的他截然不同。 如野兽强劲而凶悍地冲击着她,拖拽着她,让她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 “双手抱着我。”谢砚温声哄诱。 姜云婵窘迫不已,反而把左手背到了身后。 谢砚并不强迫她,握着她右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姜云婵被拉扯的来回晃动,背后的门锁也哐当哐当震颤不已。 “姑娘,你还好吧?”夏竹惊觉那门晃得不停,忙扑在门上,敲了敲门。 敲击声穿透门板,直击姜云婵的心脏,她一个激灵赶紧伸出左手也扶稳了谢砚。 柔软轻覆,谢砚不可抑制闷哼了一声。 平日里巍然不动的清醒意志,在她指尖瞬间化为乌有。 所谓绕指柔,原是如此意趣。 在这一刻,他突然贪恋放纵的滋味,只想要更多,更多…… 他顺着她的泪痕吻下来,薄唇摩挲着她的唇角、唇珠。 待到那片柔软化作春水,他轻易撬开了她的齿关,与她唇舌交缠。 频率的加快,越缠越紧,直至夺取了她口中所有的空气。 姜云婵很累,累到没法抗拒他的索吻,只能像条缺氧的鱼,微闭着眼,仰着脖颈靠在门上,连连喘息。 谢砚沉甸甸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她潮红的面颊,他爱极了她予取予求的乖巧模样。 男人低磁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更宠溺缠绵,在她唇齿之间轻声轻哄,“妹妹乖,睁眼看着我好不好?” 姜云婵反而把眼睛闭得更紧。 观感和触觉的刺激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她怎么可能看他。 谢砚带着她上下临摹自己的轮廓,不疾不徐,“妹妹若不肯看着我,可能还要很久很久……”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了?”门外,夏竹分明听到了低泣声,急得就要踹开。 姜云婵后背一阵忐忑,吓得豁然睁开了眼,“夏竹,你先离远些!” “可是姑娘……” “走!”姜云婵强忍着情绪,决绝吐出一个字。 门外的人影犹豫了片刻,悻悻然退开了。 但姜云婵怕了,怕她这个样子被人看到,还怎么活? 她艰涩地掀开眼皮,谢砚抽出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她被迫垂眸,清清楚楚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看到了他臂膀蓬勃的力量…… 似暗涌破浪而出。 她被那力道冲昏了头脑,眼前一白,奄奄一息靠在了谢砚肩头。 一滴泪刚好落于漩涡中心,落得恰到好处。 谢砚紧拥着虚软的她,与她严丝合缝相贴,喑哑的声音生了几分寻常人才有的余韵,“我的一切都是妹妹的,都给妹妹……” 窗外,竹林深处,波云诡谲,云卷云舒。 细嫩的新竹被吹弯了腰,经了一夜风雨洗礼。 直到翌日,一道天光乍泄,暖阳洒满竹林。 新叶挂满露珠,洗不尽的雨后潮气。 夏竹在树下站了一夜,不敢靠近,可又担心姑娘出事。 鸡鸣时分,终是忍不住再度走进禅房。 禅房的门也同时打开。 谢砚抱着姜云婵正要离开。 姑娘鬓发微湿,窝在谢砚怀里,搭在谢砚脖颈上的手仍战栗不已。 她将自己蜷缩得很紧,彷如受伤的猫儿。 夏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一看姑娘神情凄怆,实在不对劲,“奴婢来扶姑娘。” 夏竹上前一步。 姜云婵薄肩微颤,双手紧攀着谢砚不肯放,极是依赖。 谢砚眼中难得露出宠溺的笑意,下巴轻蹭了蹭她的发丝,“妹妹是不是想我抱你回房?” 姜云婵轻点下颚。 “那回闲云院吗?” 姜云婵小鸡啄米似地乖巧点头。 夏竹不明所以,担忧地望着姜云婵。 这般乖巧得不像话,还是她家倔强的姑娘吗? 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竹茫然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彼时,姜云婵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谢砚的味道。 她根本不敢与谢砚分开分毫,让人察觉异样。 她窘迫、无助、抗拒,可也只能依赖着谢砚,盼他早些带她回闲云院洗漱。 疲惫的视线中,却浮现竹林深处的竹轩。 谢砚带她去的根本不是闲云院,而是关着顾淮舟密室。 姜云婵已隐约看到竹轩附近护卫们的身影。 身体里那根线未及松懈的弦再度紧绷起来,姜云婵瞳孔放大,紧勾着谢砚的脖颈,“世子!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不急,晨间空气清新,颇具禅意,妹妹去前面坐坐,许很快精神就好了。”谢砚已恢复平日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可他不知道一墙之隔是她的未婚夫吗? 不知道姜云婵现在见不得人吗? 他都知道,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姜云婵突然意识到,谢砚是在故意惩罚她! 她昨晚送汤想药晕谢砚,救淮郎,谢砚今日就要她在顾淮舟面前出丑。 谢砚根本不是什么心怀宽宥的君子。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4节 在他那张玉佛一样的面容下,是一颗睚眦必报的心。 “不要去,不要去!” 姜云婵连连摇头,不停呢喃,可根本无力阻止谢砚的步伐。 而远处,护卫们已经看到了两人,纷纷迎了上来行礼。 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狼狈吗? 姜云婵遍体生寒,娇音带泣,“我不去了!我再也不去了!” 谢砚脚步一顿,桃花眼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妹妹说什么?” “我说:我再也不去找淮郎了!求你、求你……”姜云婵泠水眸无助地望着谢砚。 在十天前,她还与顾淮舟山盟海誓,谈男婚女嫁。 可此时,她的身上却全是另一个男人不堪启齿的气息。 她要如何外面对顾淮舟? 她只能往谢砚怀里藏得更紧了些,贴着他的胸口糯声呢喃,“我只想回世子房间,以后再也不去旁的地方了!” 她终于知道乖顺了,乖得让谢砚心都化了。 谢砚顿住脚步,对不远处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不必请安了,二奶奶受不得外人的浊气。” “喏!”护卫齐齐应声。 “二奶奶”三个字穿透护卫的应和声,穿透门扉,传进了幽暗的空间里。 如同烂布偶一样被吊着的顾淮舟艰难抬头。 正见窗外高大身影抱着娇小的姑娘。 姑娘那样娇小,身形瑟瑟。 “婵儿……”顾淮舟满是血水的口中艰涩吐出两个字,悲怆如刀刃,剜着他的心。 他知道,她很害怕。 可他无能为力…… 而一墙之隔,谢砚调转步伐,绕过了竹轩。 姜云婵趁他不备,偷偷从他臂膀之下瞥了眼窗上的暗影。 顾淮舟身形萧条。 离她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直到纵横交错的翠竹阻隔了视线,再也看不见。 谢砚倒也并非故意带着姜云婵到竹轩来,他原意是打算带她到后山的露天温泉处泡泡。 昨夜的药性用了三次才消解,实在让姜云婵耗了不少力气,只得好生清洗清洗。 他抱着她径直走进了池水中,把她放在半露出水面的石板上。 随后,撕开自己的衣摆替她擦拭鬓边、脖颈上的污浊。 温热湿润的触感拂过肌肤,和昨晚他的温度一模一样。 姜云婵瞬间回过神,摁住谢砚手中的丝绸,“我自己擦!我自己会擦!” “你怎么自己擦?”谢砚执起她的手,轻抚过她红肿破皮的虎口。 她颤抖的手只怕握杯盏都费劲。 谢砚俯身轻吹了吹她的伤口,“妹妹与我,还有必要这样生分吗?” 是啊,她和他还有什么生分可言? 她已将他最深处的隐秘收于眼帘。 而他,将他的气息染满了她的钗裙。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清白可言了。 姜云婵精心筹谋了数年,终是没逃过和谢家的瓜葛。 她身心俱疲,此时此刻不想再做任何可笑的反抗了,缓缓靠坐在池壁上,由着谢砚摆弄。 谢砚甚是满意,亲吻了她的眉心。 而后,有条不紊地从发丝到衣衫一点点地擦拭,如同打理一只心爱的玩偶。 被他弄坏了的玩偶…… 姜云婵觉得这个形容于她实在太过贴切,她就是被谢砚玩弄于股掌间的玩具罢了! 她木然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谢砚那张凛然无尘的脸,讷讷开口:“媚药是哪来的?” “不是妹妹给我喝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谢砚继续帮她擦拭着污浊,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姜云婵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了,撇开头,“媚药是不是世子自己放的?” 谢砚的手悬于半空,凝了须臾,“妹妹当我是什么人?” 他语气云淡风轻,却又绝对权威。 他是这侯府说一不二的主子,他想要什么,召之即来,哪里需要下药? 那么,大概率是许婆子跟姜云婵聊天的时候,偷偷下了媚药。 媚药的烈性远强过蒙汗药,谢砚才会爆发得如此强烈。 可,谢砚又真的无辜吗? 姜云婵回想起她给谢砚喂汤的时,谢砚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只怕那时,他已经察觉汤里放了媚药。 他却可以不动声色,眼睁睁看着姜云婵将药喂进他嘴里。 至此姜云婵入了圈套,不得不替他解毒。 说到底什么蒙汗药、媚药、许婆子或是姜云婵,都不过是谢砚手中的棋子而已! “世子,好手段!”姜云婵嗤笑出声,笑自己蠢。 谢砚指尖微蜷,轻嗅丝绸。 上面还残留着她的胭脂香,还有从她指缝流过的他的气息。 他执着丝绸再度抚上她的脸,不疾不徐:“如果妹妹不动下药的念头,一切都不会发生,不是吗?” “是啊!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吗?”姜云婵挥开他的手。 世家典范,才俊之首怎么会有错? 他谢砚从来都是端坐仙台之上的神明,冷眼看穿她这副凡体肉胎可笑的伎俩。 他多无辜! 她多愚蠢! 姜云婵气自己不争,气得胸口起伏,颊边绯红。 谢砚还是第一次看到姑娘如此大的情绪起伏。 他这妹妹从来谨小慎微,就连幼时谢晋欺负她,也从不见她怒形于色过。 今日竟在他面前闹起小情绪了。 谢砚眼中漫出笑意,拉过她颤抖不已的手轻轻抚慰着:“好了,都是我的错,妹妹不会错,妹妹永远都不会错,嗯?” 胜利者对失败者戏谑的认输,不可笑吗? 谢砚又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么? 姜云婵不欲与他争辩,抽开了手,“世子到底想做什么,直说吧!” 这般弯弯绕绕、虚情假意,他演得不累,她看得都累了。 她的神色充满了疲惫、抗拒,甚至不加掩饰的厌恶。 谢砚的笑意凝固在嘴边。 温泉里,升腾起的氤氲雾气阻隔在两人之间,暮霭沉沉。 姜云婵于浓雾深处,拨云见日,看到了他笑意底下强势的占有欲,“我想要什么,妹妹真的不知道吗?” 轻飘飘的话,裹挟着强大的威压,是能碾碎一切的存在。 姜云婵腿脚发软,脊背紧贴着池壁。 那些私心揣测的念头全部浮出水面,摆在了姜云婵眼前。 窗户纸终究被捅破了。 姜云婵默默后退,又退无可退,“我、我已经嫁人了!” “谁承认?”谢砚歪着头,嘴角扯出一抹邪肆。 姜云婵和顾淮舟那场婚礼,本来就是谢晋做出来的一场骗局。 无媒无聘,上无天地父母,下无宾客亲友,甚至连新郎都没有,算什么大婚? 何况,大婚那夜,谢砚早就在背后掐断了一切消息。 整个东京城,其实根本没人知道姜云婵曾坐着花轿出过侯府! 谢砚一步步走近她,双臂将她困于一隅,一字一句道:“妹妹从来都是侯府的人,从前是,以后也一直是!” 她不要! 姜云婵连连摇头,不可置信盯着谢砚,“你发过毒誓,会放我走的!佛祖,还有你娘都听着呢!你就不怕因果报应?” 凭她言之凿凿,谢砚自巍然不动。 显然,他从未将这些毒咒放在心上。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把姜云婵放在舞姬的壳子里,一直禁锢在身边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5节 姜云婵瞪大的眼眶,春水涓涓,“所以,你把我当什么?圈养在你府上的一只狗吗?” “当然不是。”谢砚拥住她战栗的肩膀,下巴在她肩头厮磨着,轻语呢喃:“妹妹一直都是我要保护的人啊。外面很危险,他们都没本事保护妹妹,只有我可以,只有我……” 他的手臂强劲有力,犹如链锁圈禁着她。 姜云婵感受不到任何安全感,有的只是避不开的窒息。 她微扬起脖颈,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哽咽不已:“那我是谁呢?我自己是谁?” 她知道自己在盛京权贵中很渺小。 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侯府有这么一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可她从来都记得自己是姜云婵,是爹娘用命护着宝贝女儿。 而今,她连这唯一的身份都不能示人了。 无尽的怅然从她心底蔓延开,她的身体越来越寒。 谢砚无论怎么拥紧她,也无法渡给她一丝一毫的热量,他只能轻抚着她的背,“朝堂的事马上就处理完了,之后我会想办法还妹妹身份,给妹妹名分。” “妹妹会是世子夫人,会封诰命,还会有更多更贵重的身份,我们不会再受任何人欺负了。”谢砚语调缱绻地描绘着他们的将来。 可姜云婵只听到了“捆绑”两个字。 她将永远附属于谢砚和谢砚手上的权利。 娘亲不屑一顾的侯府位份,要被她重拾吗? 她得多卑贱? “谁稀罕?”姜云婵冷如冰封的眼直视着谢砚,“就算你让我做皇后,我也不稀罕!” “别说嫁淮郎了,就是嫁乞丐嫁山匪,或是出家做姑子,我也不会嫁你!”姜云婵猛地推开了他。 她的力气不大,但谢砚却踉跄了一下。 姜云婵趁势爬上了岸,捂着湿透的衣衫便要离开。 “妹妹!”谢砚被孤零零丢在水池中,静静望着她决绝的背影,“禅房里有件我的大氅,去穿上,别受了寒。” 姜云婵头也不回,消失在了竹林中。 谢砚倚靠在池壁上目送她渐行渐远,身体缓缓沉入水中。 如镜般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碎得彻底。 须臾,又重归平静。 谢砚从水中浮出,靠在池壁上,发髻被打湿、散开,贴着薄透的白衫。 他扬起脖颈吐息。 凸起的喉结有力地上下滚动,水珠顺着他的颈线滑入胸口,那水中似乎还残留他的味道和她的胭脂香。 又想起她柔软的小手,仍旧出奇得美妙。 谢砚沉静的瞳望着竹林上空稀薄的云层,自言自语地呢喃,“妹妹虽不稀罕,但一定需要。” 天地不仁,没有人不需要权利的护佑。 这一点,没有人比谢砚体会得更深…… 年仅三岁那年,他的娘是镇国公嫡女,他的外祖是战功赫赫威震八方的镇国公。 而他是镇国公府唯一的血脉,是圣上亲自赐名的麟儿,连皇子皇孙也得礼让他三分。 后来,他亲眼看着他爹将自己的娘亲贬妻为妾,亲眼看着他爹抄了镇国公府。 一夕之间,他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为慈心庵里一条人人可欺的狗。 他也曾信誓旦旦,誓死与他爹断绝父子关系。 可后来呢? 为了权利,他还不是要舔着脸回去讨他爹的欢心,与他爹扮什么恶心至极的父慈子孝! 没有人能逃得过权力的倾轧。 只要权利在手,再倔强的骨头也终究会卑躬屈膝。 世道轮回,这一点从不会变…… 谢砚闭目轻歇,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彼时,姜云婵踉踉跄跄跑进了翠竹林,却又不知该去哪儿,唯一只想离谢砚远一点,再远一点。 可无论她怎么逃,似乎都挣不脱身后无形的力量。 那样不怒而威的力量似能把人抽干,姜云婵越跑,腿脚越软。 三步一回头。 忽地,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定睛一看,一根两寸长的树枝竖在泥土里,染满泥巴,那树枝上似圈着一枚蓝宝石戒指,造型甚是奇特。 似乎,是楼兰的太阳图腾。 姜云婵小心翼翼取出来,那树枝上泥土也扑簌簌掉落,露出斑驳的森白,上面还沾黏着腐烂的血肉。 “啊!”姜云婵一个激灵扔掉了手上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树枝,而是指骨! 人的指骨! 她吓得头皮发麻,站也站不起来,连连后退。 腰臀忽地又被硬物抵住,却是一只骷髅头,空洞的双眼森然望着她。 头骨上被蛆虫啃食的腐肉,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姜云婵一阵作呕,捂着险些惊叫出声的嘴巴,一瘸一拐逃出了翠竹林。 她已没有力气逃得太远,坐在溪边连连喘息。 那些臂骨、头骨和染血的喜服碎片争先恐后涌入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翠竹林里为什么会有尸骨,还有那枚戴在手指上的楼兰戒指实在奇特…… 姜云婵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是楼兰舞姬胡娇儿的尸体! 胡娇儿根本没跟情郎逃跑,而是在新婚之夜被杀死了…… 谢砚又骗了她! 这样的念头让姜云婵觉得荒唐。 可若谢砚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她囚在身边,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他连新科状元都敢伤害,一个楼兰奸细又算得了什么? 姜云婵从坐上喜轿、到成了他的爱妾、再到与他行亲密之事,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谢砚掌控之中。 她不过是谢砚手中的提线木偶,哪里玩得过他? 姜云婵虚软的瘫坐在地上喘息,却找不到出口。 此时,翠竹林里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一行十几个小厮端着托盘,从林中小径往闲云院去了。 托盘上放着各式金银玉器,还有一尊纯净剔透的玉观音,旁边放着晋安王爷的礼单。 “晋安王爷不是与咱们侯府不对付么?怎的亲自让王府管家送礼来了?” “说是都察院近日动作频频,不少官员都被弹劾入狱,证据确凿!这里面少不了晋安王爷的人,晋安王爷想求咱们世子转圜转圜吧!” …… 回避在两道的护卫们窸窸窣窣谈论着,又为谢砚打抱不平:“晋大爷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本来跟咱们世子也没什么关系,上面毫不留情封了侯府,罢免了世子的官职,如今出了事反倒又来找世子出山了?” “还不是新上任的李大人只会拍须溜马,哪里管得住都察院那些老狐狸?说是前两日圣上为这些糟心事龙颜大怒,气晕了呢!也不知道圣上此次还能不能……” 几个人话到一半,禁声不敢往下说了。 不远处,姜云婵眼皮一跳。 方才谢砚还跟她说朝堂的事快要处理完了,处理什么事? 恐怕就是肃清异党吧。 都察院有督查百官之责,谢砚曾为都察院之首,势力根深蒂固,手里有太多官员的把柄了。 故而,他看似困于一隅,但仍旧能把手伸进朝堂翻云覆雨。 他于方寸之地搅弄朝局,也于方寸之地锁住了姜云婵。 不得不说,他是个高明的执棋者,你永远不知道他这一子落定,意指何方,又有多少路数。 就连堂堂晋安王爷也得弯腰求他办事,姜云婵又如何斗得过他? 蜉蝣撼大树,自不量力罢了…… 姜云婵自嘲地冷笑。 “姑娘,你没事吧?”夏竹赶来的时候,正见姜云婵被压弯了脊骨,萧索飘零。 似挂在枝丫上枯萎泛黄的桃花瓣,摇摇欲坠。 “对不起姑娘!是我昨日冒失了。”夏竹上前握住姜云婵冰冷的手,搓了搓,却怎么也无法回暖。 姜云婵愣怔了许久,讷讷摇头。 夏竹的确冒失,可她不也一样冒失才落得如此境地。 “我们斗不过他的,斗不过的。”姜云婵不停呢喃。 夏竹看着姑娘死灰一样的表情,抚着她的脊背顺气:“姑娘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总能救出顾郎君的。” “救不了了。”姜云婵怅然叹息,尾音哽咽。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什么去救顾淮舟? 下药,在谢砚眼里不过指尖轻轻一捻就碎的雕虫小技,再不能用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6节 夏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环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姑娘实在不愿再与侯府有所瓜葛,不如,等解禁之后,我们悄悄离开京城?” “逃?” 且不说姜云婵无处投奔,在谢砚眼皮子底下,她甚至连路引都办不到,根本寸步难行。 她想离开侯府,必须得仰仗权贵。 可姜云婵认识的官家也只有顾淮舟一人。 顾淮舟仍然是她出府的唯一希望。 她虽救不了他,但起码得让他活着。 他活着,姜云婵才有希望。 姜云婵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耳边风声呼啸,竹林深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犹如波涛侵袭着姜云婵。 逆流而上只会被淹死,她得随波逐流,先寻找一块浮木栖身。 “算了,你陪我去趟慈心庵,把世子的大氅取来。”姜云婵长睫轻颤,咽下眼中所有的不甘和低落。 现在这种毫无出路的情况,她必须先哄着谢砚。 一则,保住顾淮舟的命,等解禁后再议后事。 二则,她总不能一直这样被谢砚拎住后颈,她得留在谢砚身边,寻找时机。 或许将来有一日,她可以反过来要挟他。 前路还很长,谁知道这位端坐高台之上的人有一天会不会跌得体无完肤呢? 但她想赢他,必得学得和他一样不动声色,徐徐图之。 她不能再冲动了! 姜云婵心中有了成算,抱着谢砚的大氅重新回了温泉处。 彼时,谢砚仍闲适地靠在池中,合着眼眸,双臂撑开搭在池壁上。 月白色的中衣被泉水浸透,紧贴着胸口,衬出他紧致有力的胸肌轮廓。 他再不像小时候那般羸弱,但也不像外人看到的谦谦君子模样。 他身上自有一股不容僭越的王者之气,浑厚蓬勃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姜云婵脚步怯怯在池边等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开口,“晨间寒气重,我给世子送件大氅过来。” 第33章 无论选哪一种,妹妹都是…… 谢砚并未睁眼,指骨漫不经心敲了下池壁。 敲击声掺杂在泉水流动的声音中,却又格外清晰。 姜云婵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须臾,重新走进了温泉池中。 温热的池水没过脚踝、膝盖、直到腰际。 她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一边弯腰将衣服放在他身后的干燥石头上,一边问:“世子……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淮郎?” 谢砚仿若未闻。 姜云婵抿了下唇,改口道:“世子打算如何处置顾淮舟?” 纤柔的吐息徐徐落在谢砚额头上。 他终于睁开眼,正与姜云婵隔着时浓时薄的蒸腾雾气对视。 两人在一臂之隔的距离,分明是姜云婵站着俯视他。 可他如同荒漠里匍匐的苍狼,慵懒但悍勇,随时都可以起跳反扑姜云婵。 “妹妹在说什么?水声太大,我听不清。”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真的听不清吗? 姜云婵心中暗嘲,却又不得不沉身坐到了谢砚身边,与他更近了些。 谢砚的手臂并不移开,姜云婵几乎枕在他结实的小臂上。 水没过胸腔,姜云婵呼吸困难,艰涩地扯了扯唇,“顾淮舟还能不能活?” “要么不治而亡,要么妹妹与他断绝来往,我让他去南境上任,继续做他的官。”谢砚慢条斯理,浅浅一笑,“妹妹觉得呢?” “我有的选吗?” “当然……没有!”谢砚的长指忽而搭上她的肩头,轻易将娇小的人儿揽进了臂膀之中,薄唇爱怜地轻蹭她的耳垂,“无论选哪一种,妹妹都是我的。” 他的语调低磁而撩人,说出来的话却又不容置喙。 “放他去南境。”姜云婵撇头避开了他的气息。 谢砚的热情悬了空,却也不急着收回,定在原地缓缓道:“我耳根子最软,且看妹妹如何求我。” “我……” 谢砚耳根子软不软姜云婵不知道,可她知道从她决定折返回温泉池的那一刻,她已经没有高傲的资本。 她咬了咬唇,在谢砚那张玉面观音似的脸上轻啄了一下。 就一下。 谢砚指腹抹去颊边残留的唇脂,细细研磨着,直至它干涸成粉,扑簌簌落在水面上,也没等到姜云婵更进一步的动作。 “妹妹的诚意,我感受到了,既然如此,扶苍……!” “别!”谢砚的后半段话被姜云婵以吻封缄。 方才谢砚幽凉的语调充满杀气,姜云婵心知他要说出口的是什么。 她不能让谢砚杀了顾淮舟,无暇多想,她用唇舌堵住了谢砚的命令。 她是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唇,太过莽撞,又太过害怕,柔软的唇瓣撞在了谢砚的牙齿上。 她唇上淡淡的梅花香在谢砚口中蔓延开。 无意伸过来的舌,好软! 清醒如谢砚也不禁怔了片刻,定在原地,细细品咂。 姜云婵赶紧撤退。 谢砚的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轻启薄唇,吮吻她的唇瓣,舌尖轻扫过红梅香的唇脂。 喉头滚动,将她的甜软尽数咽了下去。 那滋味是蛊是毒,让人越尝越空虚,想要更多。 他厮磨着她的唇,循循善诱,“伸舌,像方才那样。” 姜云婵的心咚咚直跳,下意识想推手拒绝,可她又问自己,连这一关都不过了,何以徐徐图之? 她咽了口气,颤巍巍的舌尖从檀口中探出来。 轻软玲珑,如初生的桃瓣粉粉润润的。 怎么会有姑娘每一处都生得如此诱人,让人恨不得一口吞掉? 谢砚呼吸微滞,吮住了她的舌。 可还未来得及细品,她却又退了回去。 那丝绵软的余韵还停留在谢砚牙齿上,却抓不住了,这让他不悦地蹙起眉心,“妹妹耍我?” “我已经证明诚意了!” 姜云婵怎能又像上次一样,一次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姜云婵从谢砚那学会了一件事:甜头是一点点给的,条件也是一步步谈来的。 一次给全给,就会满盘皆输。 “世子不要强逼我,今后我自会主动回馈!” “如何回馈?”谢砚松开了她的后脑勺。 姜云婵扶住他的双肩,仰头吻上他的唇,学着他的样子,灵巧的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唇珠。 似猫儿舔舐,酥酥麻麻,软软糯糯。 谢砚几乎忘了呼吸。 然则这个主动献上的吻结束得很快,姜云婵重新坐回了他身边,轻咬粉唇,“世子应该也感受到了,强逼的,不比自愿的有意趣。” 不得不承认她方才主动送上的吻的确别有滋味,是强取不得的畅意。 谢砚并不介意陪她慢慢来,以手撑鬓,凝着姑娘青涩红润的侧颜,“我可以不硬来,但我体内残留的媚药妹妹会主动帮我疏解吗?” 谢砚身上的药性很烈,昨夜三次才勉强压下去。 但姜云婵能感觉到身体仍僵硬,体温比寻常人要高,很显然还需几次才能彻底祛除。 姜云婵也知道这件事她无路可逃,倒不如主动答应,也不至于像昨晚一样被他强硬牵引着、冲撞着,手骨都快碎了。 她低垂着眸,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解毒,但是需得守着底线。 世子不是说过要娶我吗?总得等到洞房花烛夜,再做那些事才合适。” 姜云婵意在拖着他,怕他得寸进尺。 可谢砚却从这话听出了另一番意味,“我可以理解为……皎皎恨嫁吗?” “不是!”她不经逗,一玩笑脸都红了。 谢砚也不想再逼她了。 毕竟人的底线都是在潜移默化中一点点软下去的,逼得太急,反倒适得其反。 他只要确定一件事——不要了多久,她会在他面前,主动地、不知不觉地、一层层地剥掉自己的底线……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谢砚重新撑开手臂,“妹妹陪我休息会儿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7节 昨夜一夜未眠,姜云婵也很累,乖乖靠在他手臂上。 他将她的脑袋摁在了自己肩膀上,像幼时一样打着节拍,哄她入睡。 清晨的竹林鸟语花香,空气中散发着翠竹清新的味道。 第一缕阳光照进温泉池,在姑娘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华,连颊边的绒毛都如此清晰。 谢砚有许多年没有与她靠得这么近,仔细看她的容颜了。 姑娘似乎比小时候还要瘦,但睡觉的时候还是习惯性鼓着腮帮子,两颊肉乎乎的,似初熟的蜜桃。 谢砚的眸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软得不像话。 他们好像又回到小时候相互依偎取暖的那间禅房。 可又与小时候不太一样了,如今他们可以在侯府的任何地方相拥,不必在避讳任何人任何事。 他再不用依靠她过活了,他可以好好保护她,让她再不受外界风雨侵袭。 谢砚揽着她肩头的手又扣紧几分,恨不得将她摁进身体里。 而姜云婵呆在这样一个城府颇深的人身边,根本不可能真的睡熟,她无时无刻不防备这股随时都可能攥住她脖颈的力量。 他们贴那么近,衣服又都打湿了,她能轻易地感觉到他身体越发强硬。 姜云婵很怕他不守诺,在露天里做出什么事来,于是随便扯了个话头:“我可以问世子一个问题吗?” “嗯?”谢砚下巴轻蹭着她的头发,语调温柔。 “世子是怎么察觉汤里有媚药的?” 姜云婵问这话,一则想转开话题,让他不要欲念上身。 二则,她真的很好奇身边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神通,为什么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谢砚不置可否,在她发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妹妹不必知道。” “我想知道。”姜云婵想与他周旋,总要知己知彼的。 谢砚的笑意微凝,眼中漾起波澜,很快又湮灭。 他这一路先与侯府众姨娘和兄弟周旋,又与官场诸位老狐狸周旋。 他无人教,也无人仰仗,少不得中旁人的毒,在鬼门关走几遭。 吃亏的次数多了,味觉自然比寻常人更敏捷。 若连这点媚药都分辨不出,他的坟头只怕都长草了。 谢砚并不想把朝堂那些波云诡谲的事告诉姜云婵,他只想她在他身边无忧无虑。 他故意戏谑道:“我能分辨出媚药,自然是有人给我下过媚药。” “谁?”姜云婵脱口而出。 谢砚望着她求知欲旺盛的凤眸,反问:“妹妹在担心我?” “才不是。”姜云婵收回目光。 谢砚“哦”了一声,侧过身来,手臂撑在池壁上,将姜云婵困于一隅,“那妹妹问我此事作甚?莫不是吃醋了?” “更不是!”姜云婵与他说不明白,想要离他远点,才发现他高大的身躯如一堵墙挡在她面前,让她无所遁形。 如果谢砚没记错,这是十年来,姜云婵第一次打听他的事。 他莫名心情不错,抬起她的下巴,贴在她耳边低语:“放心,除了妹妹,没让任何人占过我的便宜。” “谁想占你的便宜了!”姜云婵脑海不由得浮现出昨夜那一幕。 她肌肤细腻,一点点的情绪波荡,脸红得都快要滴出血来。 谢砚凝着怀里羞怯的人,呼吸一滞,轻吻了下她玲珑剔透的耳垂,“怎么办?我怕我忍不了太久,好想现在就吃了皎皎……” “世子!”姜云婵警铃大作,双手抵在了他胸口。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姜云婵有些无助,可又抵不住他沉沉压过来的身体…… “世子!长公主驾到!” 就在此时,温泉不远处,扶苍躬身禀报。 “让她等着!”谢砚恍然无人,轻吻着姜云婵的嘴角。 姜云婵蜷缩着肩膀,飘忽的目光望向远处的人影,“世、世子……侯府现在腹背受敌,世子还是不要得罪长公主得好。” 长公主李妍月是当今圣上在连得八子后,才生下的唯一公主。 圣上待她比那几个不受宠的儿子还器重,自然不容怠慢。 扶苍也应声拱手,“长公主说知道世子心情不佳,特送了桃花酿来,和端阳节那日的酒一模一样,世子定会爱不释手!” 谢砚眉心一皱。 姜云婵忙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把池边的大氅递给他,“世子快去吧,莫要误了正事。” “自己穿着,别着凉了。”谢砚将大氅推回了姜云婵手上,轻拍了拍:“别忘了,皎皎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姜云婵窘迫不已,先点头应下了。 另一边,谢砚先起身回闲云院,换了件干爽的靛蓝色襕衫。 回寝房时,院子里放置着各式大大小小的朱漆木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谢砚蹙了蹙眉。 扶苍忙躬身解释:“是晋安王爷,还有刘尚书、裴少卿送的礼,说是给大人的生辰贺礼。” 生辰早就过了,才想起送什么贺礼,也是有趣。 谢砚心知现在送礼的人越多,证明太子和都察院的动作越有效。 说不定,侯府解禁的日子会提前了。 谢砚对着铜镜不紧不慢整理着衣襟,“一会儿让二奶奶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留下,其他的想办法兑成现银送去南境,做得干净些。” 扶苍帮忙理衣摆的手一顿,有些迟疑:“不合适吧?” 这些个送礼的贵人可都是与太子交恶之人,若世子收了他们的礼,岂不是要帮他们办事。 太子知道只怕不悦。 谢砚不以为意正了正衣冠,“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吗?” 他是要辅佐太子,可晋安王爷之流也不能倒得太快。 他还要留着他们与太子抗衡呢。 “做人留一线啊。” 谢砚的感慨,让扶苍更觉不可思议。 别人不知道,扶苍却清楚得很,世子做事最是斩草除根,怎么突然慈悲起来了? 扶苍总觉世子与陆池等一心追随太子的人不太一样,可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 索性不想了,清了清嗓子,“那……长公主送来的礼也要送给二奶奶挑选吗?” 谢砚的手微顿,余光掠过一众木箱,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只雕刻着鸳鸯戏水的红漆樟木箱。 打开的箱子里放着瓷器、丝绸、金银等物。 当初谢砚初入官场时,的确没少投其所好给这位圣上面前的红人送礼。 可长公主为什么突然把这五年谢府送过去的礼,全部还回来了? 还用了鸳鸯戏水的嫁妆箱子送来。 谢砚走近木箱,从丝绸之中取出一方白色帕子,其上染了几滴干涸的血迹,透着暧昧颜色。 扶苍支支吾吾,“公主说此物是端阳那夜从世子房中带走了,今特来物归原主……” 谢砚面色微沉,往前厅去了。 侯府封禁日久,从前门庭若市的前厅中落了一地枯叶,静悄悄的。 客厅里未点灯,只有日光透过窗棂投射进斑驳的光点。 光影摇晃,将客厅里的尘埃都照得如此清晰,无处遁形。 谢砚跨进门槛。 下一刻,一双如柳绦般细嫩的手腕从后圈住了他的腰肢。 “子观哥哥。”女子声音妩媚,似带着钩子,贴上了谢砚的后背。 谢砚负着手,沉甸甸的目光落在自己腰间,“长公主,请自重。” “本宫与大人之间谈什么自重?” “臣与公主之间又有什么呢?” “有什么,大人不清楚吗?”女人的红唇扬起,“端阳节那夜,大人可温柔得紧,还非要本宫叫你子观哥哥呢!大人不记得了?” “臣劝公主,公主好自为之。”谢砚眸中寒凉掠过,寸寸如刀。 第34章 她还在试图翻出他的掌心…… “臣只记得,公主府上豢养了个面首,是东陵的奸细。臣要不要参公主一个窝藏奸细之罪?”谢砚嗤笑。 极轻的气息喷洒在李妍月的手腕上,宛如软刀子寸寸刮人肌肤,寒气肆意。 李妍月下意识松开了手。 绕到了谢砚身前,指尖去勾谢砚的衣领,“子观哥哥又不是没瞧见过那面首,他长得与子观哥哥三分相似,我才把他留在身边解闷儿的嘛!哥哥吃醋了?” 谢砚径直朝往大厅正中的太师椅去,撞开了李妍月的手,“公主此番称呼,臣实在消受不起,公主还是免了吧。且如今侯府封禁着,公主不该此时踏足府上。” “陆池那狗东西都进府几遭了,本宫为什么不能来?”李妍月坐到了谢砚右侧的太师椅上。 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八仙桌。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8节 李妍月一手撑着下巴,弯腰俯趴在桌子上,丝毫不避讳地盯着谢砚的侧颜。 她生得丰盈,又爱穿齐胸襦裙,白皙脖颈赫然展露在外,并不忌讳,“本宫想大人了嘛!今日来,是要谈谈与大人的婚事。侯府眼看要解禁了,我们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怪道李妍月用嫁妆箱子送东西过来,原是意有所指。 “公主要没什么正事,就请便吧!”谢砚实在没空跟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纠缠,这就起身要走。 李妍月也猛地站起身来,“大人别忘了,端阳节是谁破了本宫的身子!” 谢砚脚步微顿。 李妍月扶了扶云鬓,扭着纤腰走到谢砚身前,艳烈的红唇扬出一抹傲慢的弧度:“虽说你是被媚药迷了心智,但做了就做了,你敢弃本宫不顾?” “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你那位好妹妹?” 那夜,李妍月记得清晰,混沌之间他不停呢喃得只有两个字——皎皎。 刚好那日正是姜云婵和顾淮舟跪在谢砚面前,求成全的日子。 谢砚这样清醒的人,背过人去,竟也为儿女情长伤了神。 他难得露出破绽,李妍月自不会放过千载良机,给他的桃花酿里下了媚药。 那晚她亲眼瞧见孤傲清冷的君子,黯然神伤,不复平日的自持。 一张白皙俊朗的脸微醺,桃花眼中雾气氤氲,像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生了裂纹,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 他抓着李妍月的衣袖,不停追问:“妹妹为什么要弃我?为什么?” 他央她叫他子观哥哥,央她发誓再也不离开他。 那时,李妍月才知道他过了弱冠之年还不成婚,不是不近女色,是心有所属…… “谢砚啊谢砚,枉你一世英名,原是个蠢材!告诉你个秘密吧……” 李妍月踮起脚尖,红唇微扬,“那日,在闲云院里,我与大人幽会之际,你的好妹妹其实曾闯进来过。 她亲眼看到你与本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 谢砚面色微凝,显然不信。 李妍月更觉可笑,“讽刺的是,你那表妹瞧见我俩如此恩爱,转身悄悄离开了,还贴心地替我们锁上了门……” “李妍月!” “怎么?大人不敢听了?” 李妍月反而笑得更猖狂,“大人心心念念的人,根本不在意你与谁相好啊!但凡那日她稍稍阻止,或是她不把大人困在屋中,本宫与大人的好事也不能成,说到底她对你啊根本一丝一毫的感情……呃!” 一只铁钳般的手掌扼住了李妍月的脖颈,截断了她的后半句。 谢砚将她提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李妍月双脚离地,不停挣扎,又不可置信瞪着谢砚。 他一个文官,怎会练得一身杀人的本事? “谢、谢砚,你敢伤本宫……” “公主说笑了,臣可不敢僭越。” 谢砚眼尾漫出一抹微红,虎口渐渐收紧,冷眼看着风情万种的美人面色铁青,犹如僵硬的死尸。 他才满意,指腹微松。 李妍月犹如烂布偶瘫软在地上,连连喘息。 “我再说一遍,我与你毫无瓜葛。”谢砚淡淡睨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谢砚!”李妍月胸口不停起伏着,银牙咬碎,“你是不是忘记当初你是如何像狗一样巴结本宫,才与太子哥哥搭上话的?你和本宫座下那些面首有什么区别?” “不!你比他们还卑贱!你还会跪在马车前,被那些个面首们一个个当脚凳踩在脚下,你就是一条下三滥无底线的狗!” 李妍月仰天大笑,犀利的斥责声回荡在大堂中。 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倏地,一道幽暗的阴影笼罩在李妍月身上。 谢砚转过头,一步步走向李妍月。 拉长的身影犹如黑云压城,压在人心上,让人呼吸不畅。 他一脚踩住李妍月手指,漫不经心碾磨着,直至骨头碎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公主凭什么觉得,人下人就得一辈子是人下人?” 在这世上,再不能有任何人能让谢砚屈膝。 如果有,那就扫平他。 谢砚脚尖抬起李妍月的脸,静静看着她痛苦扭曲的表情,“公主知道那些从臣脊背踩过去的面首都去哪儿了吗?” 李妍月身边的面首数不胜数,有些病死的,被马车撞死的,被贼匪掳走的也不稀奇。 可此时细想,这两年出事的面首全部都是践踏过谢砚的人。 “他们去哪儿了?” “公主房中的六角宫灯甚是好看!还有个好听的名字——白骨灯。” 白骨灯,需得多人的肋骨、胸骨拼装而成,再以人皮做灯面。 极其华美耐用,又极其血腥。 李妍月顿时面色煞白,也就说她日日就寝时,头顶那盏摇曳的灯是面首们的尸身。 透过他们的皮肉照出来的亮光,日日洒在李妍月身上。 李妍月瞳孔骤缩,“谢砚,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要是再纠缠不休,臣不介意也送公主去你该去的地方。”谢砚微眯双目,不欲与她多做纠缠,转身离开了。 手扶上门闩。 李妍月突然气极反笑,“若是本宫把世子在南境养兵的事告诉圣上,也不知道是本宫先死,还是世子先身首异处?” “公主说笑了。”谢砚指骨微扣,但未做过多停留,打开了大门,沉稳踱步而去。 一道阳光射进来,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妍月却偏要直视着烈阳中逆光而去的背影,嗤笑:“若你死的,不知道你那好表妹会不会为你守寡!哦!你那好表妹有未婚夫君,怎会守你?她巴不得你……” 嘭—— 谢砚拂袖,门被一阵强劲的袖风带上了。 聒噪的声音终于淡去。 谢砚站在回廊下,静默地捋着衣袖上的褶皱。 扶苍侯在身后,吓得冷汗直冒,“世子,银子要不要缓些送去南境?” “依计行事,不必耽搁!”谢砚话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这……”扶苍望了眼往大堂中踉跄起身的长公主,心里多少有些忌惮,“若长公主把此事捅出去……” “她若有真凭实据,还在这里狗吠?”谢砚不以为然,拾级而下离开了客厅。 李妍月分明是冲动之下才说的那话,不足为虑。 他谢砚要因旁人试探两句,就自乱阵脚,还做什么大事? 谢砚抬了下手,“让陆池来书房见我。” “喏!”扶苍躬身跟了上来。 两人一同折返闲云院。 走到客厅附近的宝瓶门处,谢砚忽地顿住脚步,若有所思望向挂着零星花瓣的桃树。 扶苍上前禀报:“今年府上好几处桃花凋谢得晚,这都夏季了,竟还有桃花,也算一处奇景。” 话音落,枝丫上的花瓣打着旋落了下来。 谢砚摊开手心,接住了那片花瓣,放在鼻尖细嗅,似有一股桃花酿酒的香气,“端阳那晚,二奶奶可曾来闲云院找过我?” “啊?” 端阳节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正常来说扶苍也记不了那么清晰。 可那日闲云院附近桃花三里,落英缤纷。 表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描了眉,画了花钿,与平日死气沉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站在桃树下,衣袂飘飘,花瓣萦绕,风姿似仙娥,让人印象极深。 扶苍点了点头,“来过的,说是来感谢世子为她和……顾大人主持婚事。” “她还真的来过啊……”谢砚指尖一碾,花瓣汁液顺着修长匀称的手指蜿蜒而流,没入指缝…… 彼时,不远处的山坡上,姜云婵不禁打了个寒战。 “山坡上风大,我陪姑娘回去吧。”夏竹将披风披在姜云婵肩头。 姜云婵抬手推拒了。 大夏天的怎么可能冷呢? 但姜云婵就是莫名感觉一股自内而外的寒意,渗透骨髓,让人心中戚戚,“方才我们跟踪谢砚到客厅附近,没让人瞧见吧?” 姜云婵想多了解谢砚一些,才能找到对抗他的办法。 故谢砚去往前厅没多久,她也跟过来了。 但谢砚太过敏锐,姜云婵也不敢太肆意妄为,于是只借着采花瓣的名头,在客厅外面花园里徘徊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离开了。 夏竹很挫败,“如此跟踪法,必然无功而返,不知何时才真有机会靠近世子呢。” “不着急。”姜云婵握了握夏竹的手,“其实今日也不是一无所获……” 姜云婵眺望着山坡下的客厅,担忧地蹙起了眉。 侯府明明是封禁状态,陆池、晋安王爷、长公主却络绎不绝往侯府里跑,如此门庭若市,只能说明两件事。 一则,谢砚离复起不远了。 二则,这些人敢公然违抗圣命,很可能圣上大势已去。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49节 若然圣上驾崩了,淮郎这个还未在官场站稳脚跟的天子门生,就真的无人在意了。 她得赶在圣上还活着的时候,才有机会救淮郎。 偏偏救人的事还不能操之过急。 姜云婵心烦意乱,一边想着顾淮舟的事,一边踮起脚尖够高处枝丫上的桃花。 她的脚尖被石头硌得生疼,手臂也举得发颤,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就在指尖快碰到花瓣时,身后一只大掌先一步摘了花。 谢砚只是稍稍抬了下手,轻而易举就将花朵置于掌心。 “妹妹在这儿做什么?”低磁的声音落在头顶。 姜云婵一个激灵,转过头,正撞进谢砚结实的胸口,险些摔倒。 “我、我采花。” 谢砚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完好的五瓣桃花递到姜云婵眼前,“妹妹想要什么跟我说就好,何必自己费劲弯弯绕绕?” 姜云婵总感觉这话意有所指,她只当听不懂,扯了扯唇镇定道:“世子辛劳,我想着采了些花瓣做桃花酥赠世子。” “我不辛劳,妹妹才辛劳。”谢砚拉过她的手,将花放在她掌心,特意放在了她虎口被磨得红肿的位置。 记忆里强劲的力量再次涌入脑海,姜云婵耳垂发烫,赶紧抽开了手。 与此同时,谢砚也刚好松开指腹。 手中的桃花飘摇落下,坠入泥潭,四分五裂,碎了,烂了。 谢砚方才进客厅之前,记得宝瓶门附近的那棵桃花树上还开着一簇桃花。出来的时候,桃花落满地,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了。 证明很可能有人去过客厅附近,偏巧姜云婵就在附近采花。 谢砚可不信姜云婵是要做什么桃花酥,无非是打着采花的幌子跟踪他。 她还在试图翻出他的掌心。 谢砚不动声色,拾起竹篮里的一片桃花花瓣,放进口中慢慢咀嚼,“桃花酥已经过了最好吃的季节了,强行吃会涩口,不必麻烦了。” 今年春天桃花烂漫,比往日开得都好。 她要有心给他做桃花酥,春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无心就是无心。 她连他有没有跟别的女人睡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他喜欢吃什么? 谢砚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凉笑,一闪而逝。 随后折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妹妹随我回房,我有事需单独请教妹妹……” 第35章 他们之间,不该有无关紧…… 姜云婵总觉谢砚不对劲,从客厅出来后说话总阴阳怪气的,“世子心情不佳?可是长公主说了什么,让世子烦忧了?” 谢砚若有所思打量着姜云婵,须臾,点了点头:“长公主是与我谈了些事。” 谢砚面色凝重,牵着她的手往竹林深处去了。 他们沿着小溪逆流而行,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溪水潺潺,清风悠悠,他们似一对爱侣在悠闲散步。 可姜云婵的心却一直在嗓子眼,不敢有丝毫放松,每走一步,都觉往冰窖深处去,遍体生寒。 一直走回闲云院,姜云婵实在抵御不了这般未知的恐惧,涩声道:“长公主谈的事与我有关吗?” “是。”谢砚拉她进了寝房,关上了门。 门吱呀呀滞涩的响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光线渐暗,渐次遮住了谢砚的脸,看不清任何情绪。 他沉沉道:“皎皎,我可能娶不了你了。” 姜云婵本也没打算嫁给他,讷讷点头,“哦”了一声。 她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谢砚轻轻摇头,“长公主令我娶她,所以我俩的约定只能作废了。” “公主之命不可违,我能理解的。” “你能理解?” “是,是啊!”姜云婵倒吸了口凉气。 长公主是皇亲,她相中的人谁能拒绝? 谢砚野心勃勃,有公主助力,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 何况,这对姜云婵来说也如此是件极好的事,两人撂开手也算彼此解脱。 姜云婵想不到任何要阻止的理由,屈膝以礼,“世子前途无量,云婵理应恭贺世子。” “那我可真要多谢妹妹成全呢。”谢砚掀起深幽的眸,一瞬不瞬凝望着姜云婵,似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可姜云婵行止端庄有礼,不落丝毫差池。 好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做派! 谢砚拉着她往李妍月的嫁妆箱子去,力道极强势,姜云婵磕磕绊绊,摔倒在箱子上。 姜云婵撑着木箱,站起身来,目光堪堪掠过樟木箱中的血帕。 那血看着像是处子血。 姜云婵窘迫地撇开头。 谢砚却偏把血帕递到她手中,迫她握紧,“端阳那夜,我喝醉了酒,破了长公主的处子身,所以才必须娶她,此事妹妹也知道吧?” 姜云婵眸光一晃,想起端阳节她来闲云院道谢时,从门缝里窥见谢砚双颊微红坐在太师椅上。 长公主就站在他身边,给他递茶,他眼尾微红,似在祈求着什么,看上去十分可怜。 姜云婵还从未见过老成持重的世子对谁这般依赖过。 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长公主,男才女貌生出情意,正是画本子里的风月佳话。 姜云婵怕旁人看到了说闲话,就帮他们把合上门,偷偷离开了。 这是皇亲国戚与氏族之间联姻,姜云婵自然没理由阻隔。 顺着谢砚的话道:“世子与长公主既然已有了夫妻之实,负责也是理所应当。” 她理智得毫无破绽。 谢砚一时哭笑不得,拽着她的手连同元帕一起跌进他怀里。 长指不轻不重揉着她的腰肢,故意撩拨着她的软肉,“可是,我与皎皎也不清白啊,难道皎皎不需要我负责吗?” “长公主为大,世子名声要紧,只要世子和长公主顺遂,我、我都可以的!” 姜云婵暗自退了半步,谢砚却又进一步。 一退一进,姜云婵被逼至了窗台前,退无可退。 “皎皎好生大度,可妹妹也受过我的雨露,若我弃皎皎不顾,岂不愧受圣人训?” 谢砚的手掌从腰肢往下。 掌力时轻时重,时徐时急,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裙渗透进姜云婵的肌肤。 似有一股电流淌进姜云婵的血液,遍布全身。 她的身子酸软如一滩春水,只能倚靠在谢砚怀里,面色潮红,眼角沁泪,檀口断断续续的吐息喷洒在谢砚衣襟上。 谢砚抬起了她的下巴,看着她虚软迷离的模样,“妹妹喜欢我这样对不对?不如妹妹给我做妾,与长公主共侍一夫,往后我也可继续伺候妹妹?” 姜云婵听到一个“妾”字,连连摇头,“长公主身份高贵,民女卑贱,不敢与公主并肩!” 她口中说着自己卑贱,可分明就是想抛弃谢砚! 她巴不得立刻腾出位置,让谢砚与长公主终成眷属,她好回去找她的淮郎。 这怎么行呢? 怎么行呢? 谢砚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妹妹说得对,长公主身份高贵,哪敢让她屈尊伺候我?有些事只得妾室来做,譬如巫山云雨,譬如梨压海棠……” “世子!” 谢砚怎会说出这样的浑话? 姜云婵打断了他,不可置信盯着那张凛然无尘的脸。 窗外一道阴风吹进来。 院里的桃树枝丫透过窗户,投射下纵横交错的影子,忽明忽暗,让谢砚那张清俊的脸上越来越扭曲。 姜云婵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脊背紧贴着窗户,指骨几乎要扣紧窗台里。 谢砚压了上来,与她身体相贴,严丝合缝。 他俯下身,低哑的声音吹进姜云婵耳朵里,“再比如解媚药这种事,还是妹妹最擅长,我怎么舍得放弃妹妹呢?” 姜云婵旋即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她的腰肢被硌得生疼,纤腰颤颤。 姜云婵方才去找许婆子对质过,那媚药的确是许婆子偷偷放的。 许婆子也承认那药需得五日才能彻底清除,每隔十二时辰会复发,为的就是让争宠的女人能多得雨露。 可他们昨夜才清解过一次。 这会儿刚过午时,怎么又犯了? 姜云婵不可思议望着谢砚,双手抵在他肩头,“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啊。”谢砚苦笑摇头。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0节 那毒总在他猝不及防时,刺他一下,他能怎么办? 胸腔里一股闷火作祟,他的呼吸都变得滚烫了许多,熨烫过姜云婵的耳垂,“纵然妹妹要成全我与长公主,但之前的约定也该履行完吧?” 姜云婵答应过主动给他解毒的。 她往窗户外瞟了眼,正是午膳时分,外面丫鬟婆子来来往往,“换、换个地方!” “上次我与公主就是这窗台上春宵一度的,公主都说这里好,妹妹觉得不好吗?”谢砚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轻易抱坐在了窗台上。 如此,姜云婵刚好与谢砚视线平齐。 她才看清他眼中漫出了血丝,幽黑的瞳中似藏着暗涌,一触即发。 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姜云婵没必要这个时候忤逆他。 她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好!这里就好!” 她觉得这里好…… 她一丝一毫也不在意谢砚跟别人发生过什么。 她一点也不嫌脏! 真好! 那就烂在一起吧…… 谢砚瞳孔微缩,将她的手摁在了腰腹上。 若说上次,谢砚还给了她适应的机会,这次他却丝毫不留余地。 他的脸云淡风轻,藏匿在衣摆下的动作却十分狠厉。 似生了獠牙的兽,倒刺一次次刺痛她。 姜云婵视线破碎。 她当真承受不住,另一只手扶着谢砚的肩膀,“不要!不要了!” 她尾音带颤,软绵绵的。 谢砚俯身咬住了她的颤音,与她唇瓣厮磨着,问她:“那以后妹妹多帮我纳几个妾分担一下,妹妹就不用这样辛苦了,可好?” 姜云婵思绪被撞得七零八落,只顾得点头。 换来的却是谢砚更凶悍的惩罚。 她发髻松散,青丝垂下,连哽咽声都破碎得不像话。 檀口微喘着,白的齿,粉的舌,这般乖巧玲珑的一张嘴,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刺人呢? 谢砚食指撬开她的齿关,生了薄茧的手扫过舌面。 姜云婵吓得瞳孔骤缩,赶紧合紧了齿关。 谢砚的手被咬出了血,可并没有抽开,而是抬着姜云婵的下巴,沉声令道:“张嘴。” 浓重的血腥味叫姜云婵作呕。 一瞬间她又想起竹林里腐烂的尸体,她不想也变成那样,僵硬地张开了嘴。 谢砚没有给她吐出血水的机会,他强势的力道让她不得不咽下了满口血腥味。 他的气息在她喉头蔓延,似将她的灵魂束缚。 姜云婵再不敢咬了,乖乖启唇,任他凌虐, 如玉般的长指长驱直入,掠过她口腔的每一处。 另一只手同样力道逼人。 姜云婵被摇晃骨头都要碎了,含不住的口津从嘴角流出来。 泪与口津在白皙无瑕的脸上肆意横流,她在谢砚手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异样风情。 这样的风情,永远只属于他谢砚。 “妹妹,还要不要我纳妾了?”干哑阴郁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脸上,似一张网将她裹覆。 姜云婵恍然意识到她的回答都是错的,他在惩罚她! 她强忍着口中发麻的感觉,含糊哽咽:“不要世子纳妾了!” 对方的动作微顿了片刻,另一只手的动作也慢了些许。 姜云婵终于缓过一口气,泪眼涟涟地摇头,“世子不要纳妾,不要纳妾,不要了……” 姑娘水目泠泠,鬓边香汗淋漓,青丝被打湿,贴着白皙的脖颈,看上去被欺负得好可怜。 谢砚这才抽出手,轻吻她嘴角的水泽,“妹妹再说一遍。” 姜云婵断断续续地哽咽:“世子、世子不要娶公主,也不要纳妾。” “好好说。”他轻啄她红肿的嘴角,似是安抚,但又不容置喙。 姜云婵咽了口口水,“子观哥哥不可以要旁的女子,子观哥哥是我的,我的……” “乖!”谢砚拥紧她,腰腹紧贴着她颤抖的腰肢,贴在她耳边缱绻呢喃:“妹妹记住,我是妹妹一个人的。” 正如她也是他一个人的。 他们之间,不该出现无关紧要的第三人。 他不要姜云婵做什么贤妻良母,他想她吃醋,想她生妒,想她只要他。 可就是这两句简单的话,他要逼她至此,她才肯说。 他拥着她,头埋进了她的颈窝,将郁气散尽。 良久,他仍不肯抬头。 姜云婵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滚烫的气息浸透了她的衣衫,黏腻得让人坐立难安。 她推了下谢砚的肩头,“世子松开,我去洗洗。” “不要洗。”谢砚生了胡茬的下巴轻蹭她的脖颈,“就留在身上吧,不脏的。” 尾音慵懒黏腻,撒娇似的。 姜云婵还欲反驳,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托起她的腰臀,将她抱到了榻上。 谢砚与她面对面躺着,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皎皎累了,靠在哥哥身上,休息一会儿吧。” 姜云婵真的很累,且好不容易安抚好他的情绪,不想再违逆他徒遭罪。 她的脸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了上眼。 这两日被谢要连番折腾了四次,姜云婵实在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睡去了。 她呼吸均匀,脸颊红润,乖巧得像只猫儿一般。 谢砚高挺的鼻梁轻蹭了下她的鼻尖,隐约呢喃,“以后,不可以再将哥哥推给别人了。” 声音极轻柔,似梦似幻。 恍惚间,谢砚想起那个端阳节的夜。 侯府宾客都在恭祝状元郎觅得心上人,才子佳人执手相牵,站在人群中心接受众人恭贺,好生得春光满面。 她与顾淮舟满心欢喜,在避人耳目的暗室里,她踮起脚尖,吻了那书生的额头。 那一夜唯有闲云院最寂冷,四周弥散着淡淡的酒气。 李妍月便是逮住这个机会,屏退闲云院的人,给他端茶下了药。 头脑昏沉之际,谢砚嗅到了李妍月周身散发的胭脂味,是和姜云婵身上截然不同的烈香。 谢砚当时便清醒过来,推开李妍月,欲冲出寝房,可寝房却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他全身无力,根本打不开门,李妍月于是趁势将门反锁了。 他靠着仅有的意识敲晕了李妍月,并用发簪割破了手腕放血,才唤回意识。 那白帕上的血由此而来。 那晚,李妍月亦饮了酒,浑身酸痛,加之看到血迹,便以为她和谢砚事成了。 那时,谢砚和太子正在谋划清除异党之事,还需得这位公主鼎力支持,故暂时没有拆穿她。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夜姜云婵来过,还贴心地给他关了门。 她根本不在乎他与旁人如何,她甚至乐于成全。 谢砚微凉的指尖抚过姜云婵的脸颊,徐徐下移,落在她松松落落的小衣上。 这样盈软之地,怎么会有一颗如此冷硬的心呢? 他的指尖不疾不徐轻轻撩动着她的心跳…… 第36章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这般冰封的心就该彻底打碎、毁掉,才好再重新拼成谢砚想要的模样。 谢砚眸中闪过一丝冷郁之色,悄然起身,帮她掖好了被褥,而后离开了寝房…… “顾淮舟还活着吗?”谢砚站在桃树下,松了松手腕。 扶苍上前禀报,“还吊着口气,整日折腾得厉害,骂世子……不得好死。” “又是个不死心的。”谢砚不以为意扯唇,勾手示意扶苍,“你去给二奶奶送份礼,好成全他们这对哀男怨女。” “还送礼?”扶苍有些为难,“早间,世子让二奶奶从晋安王爷送来的礼里挑拣些,二奶奶都并未留下什么。” “她当然不留。” 谢砚甚至可以猜测,她看都没看一眼。 盖因礼物没送到她心坎上吧。 谢砚眯眼望着半山腰的竹轩,“你去,再给二奶奶备一份合心意的礼就是了。” “这……属下不知要送二奶奶什么,还求世子明示。”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1节 “她心心念念的是什么,就送她什么。”谢砚拍了拍扶苍的肩膀。 那么轻,又那么冷,像竹林深处的风穿透骨髓…… 扶苍一个寒颤,拱手应“喏”。 此时,书房门口突然传来清朗的笑声,“我倒要瞧瞧,我们堂堂左都御史要送什么宝贝疙瘩给夫人呐?” 陆池一袭红衣,竖着高马尾,抱剑倚在门口,颇为好奇。 见扶苍要去备礼,他连忙也跟了过来。 谢砚摁住了他的肩膀,“管好你自己。” 语调强势,不容置喙。 陆池与他交好数年,知道他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一脸吃了火药的表情,实在不同寻常。 “谁惹你了?和你的好妹妹吵架了?”陆池也想不到第二个能触怒他情绪的人。 谢砚不语,负手走进书房。 陆池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刚踏进门槛,一道袖风扑面而来,凌厉如刀。 陆池后退闪避,门轰然合上了。 “哪家文臣发怒的时候,像你这样的?”比陆池一个武将还要狠辣。 陆池与谢砚的武功师从一人,故对他会武功这件事见怪不怪。 当年谢砚拜师时,瘦骨嶙峋,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 可他比谁都狠,练得比谁都勤。 五年之间,把所有比他强的人都斩于剑下。 谢砚此人,从不许任何人任何事凌驾于他之上。 “别太争强好胜嘛!”陆池坐到楠木圆桌前,自顾自倒了杯茶,给自己压压惊。 谢砚没心思与他玩笑,一边不紧不慢捋好衣袖,一边问:“李妍月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过?” “我哪儿知道?” “陆池,莫要被女人迷了眼,她们是最狡猾的。”谢砚的目光紧锁着陆池,清醒得可怕。 陆池与李妍月是青梅竹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妍月的动向呢? 陆池是怕谢砚对李妍月不利,才不想透露。 可是,李妍月胆敢说出谢砚南境养兵的事,谢砚是无论如何都要追根究底,查到消息源头的。 陆池不说,他就会用更狠绝的手段查出真相。 “别心软!你要知道,有了权利才有女人。” “行行行,我想想啊!”陆池挤了挤眉心,“李妍月也没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平日里无非与那几个面首饮酒作乐,再不就是瞧见哪位世家公子清秀想要收入座下,最近似乎和刑部侍郎打得火热。” “刑部……”谢砚凝眉思忖了片刻,很快恍然大悟,“原是我那个好哥哥把南境的事告诉了李妍月!” 谢晋如今已经被移交到刑部大牢,等待秋后发落,估摸着他还贼心不死,才央刑部侍郎传出对谢砚不利的话。 真是又蠢又碍事。 谢砚暗叹,“明日我可去刑部探望探望我那好大哥吗?” “已经安排妥了!明日刚好是乞巧节,趁着人多,你悄悄出趟府不会有人在意。”陆池随口应道,又细品了下谢砚的话,登时一惊,“等等啊,你刚说南境?你在南境养兵?太子知道吗?” 此事陆池都不知道,恐怕太子更无从知晓。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陆池咽了口口水:“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只要知道,我与你目标一致,殊途同归。”谢砚起身,慢条斯理理好衣摆,往书房外去了。 “殊途同归……”陆池瞳孔骤缩,赶紧跟了上去,摁住谢砚的肩膀:“不是,你不想活了?” 谢砚手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望向远方,方才冷硬的眸光倏尔温软下来。 陆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不远处的小溪边,蹲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 彼时,姜云婵实在受不得身上味道,背着谢砚沐浴清洗了一番。 襦裙弄得脏兮兮的,她也不好意思让夏竹动手,便自己蹲在溪边洗衣服。 一片竹叶打着旋落在她肩头。 姜云婵吓得娇躯一颤,深深吐纳。 方才谢砚发狠的样子在姜云婵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仍余惊未定。 她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拂过嘴角,上面还残留着被谢砚凌虐的痕迹。 姜云婵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谢砚如此失态。 可话又说回来,是不是证明她有能力牵动谢砚的情绪呢? 有情绪的人就有弱点。 姜云婵也许可以试着摆布他的情绪,为她所用。 正想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浮现一抹红衣倩影。 “谢砚的小表妹,许久不见。”身后,李妍月冷傲的声音落下来。 姜云婵方才出门时忘了戴面纱,就这么直白地与长公主碰面了。 她忙福了福身,“民女见过长公主!” 李妍月并不让她起身,挑起眼角看她。 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玉软花柔,浓密的长睫低垂着,似蝶翼颤颤,好生娇羞的闺阁少女。 然则,那张粉唇红肿着,嘴角还破了皮,垂头时后脖颈上依稀可见淤青指印。 这是什么痕迹,李妍月清楚得很,“看来顾大人的病大好了,怎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啊?” 李妍月分明知道姜云婵身上的伤不可能是顾淮舟做的,她却偏要戳她痛处。 姜云婵不由心底一酸,眼圈也红了。 “看来不是顾大人做下的?”李妍月一步步逼近她,肆无忌惮打量着她:“也是,顾大人最是尊礼重节,你们未拜天地,他应当不会如此待你吧,莫不是……” “你还未出阁,就在外面偷汉子了?”李妍月掩唇轻笑,“若是顾大人知晓他的未婚妻是个□□,该多心碎啊!” “公主自重!”姜云婵双颊爬上红晕,既羞且气,无地自容,要提步离开。 李妍月抓住了她的手腕,“怎的?敢做不敢认?” “我不是……”姜云婵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目光越过李妍月肩头看去,倏地停滞了须臾。 她轻咬着唇,话锋一转,“公主乃北盛女子典范,民女做什么事自然都是以公主为榜样的。” 那声音娇滴滴的,可说出来的话却绵里藏针,分明暗指李妍月行为不端。 李妍月纵然平日骄纵些,可从未被人如此冷嘲热讽。 她神色一凛,“你再说一遍!” 姜云婵恭敬屈膝,“公主驭夫有道,说起朝秦暮楚,天下无人能与公主比肩。” “什么驭夫?”那几个卑贱的面首,何以称之为夫? 李妍月甩开她的手,厉声道:“翠儿,给本宫掌嘴!” 公主威严,连带起的袖风也颇具威势。 姜云婵一个踉跄,跌进了小溪中,鞋袜衣裙全都溅湿了。 丫鬟翠儿上前扼住姜云婵的脖颈,将她的脸摁在水中,高高扬起一巴掌。 一只铁钳般的掌抓住了翠儿的手腕。 只听得“咔嚓”一声。 翠儿的手腕被折断,鲜血淋漓,躺在地上打滚。 谢砚转而扶起姜云婵,将她护在怀里,用宽袖挡住了她淋湿的身躯。 姜云婵呛了水,连连咳嗽,微湿的云鬓凌乱地耷拉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姑娘削瘦的脸滴滴落下。 娇小的身躯冰冷冷的,战栗不已。 谢砚骤然掀眸望向李妍月,一双清冷的眸子如淬了冰一样,所过之处,冰封千里。 李妍月从未见过谢砚这般棱角锋利的模样,下意识退了半步,“是她自己不小心跌进水中的,跟本宫无关!” “是、是我僭越了公主,与公主无关的。”姜云婵小心翼翼扯了扯谢砚的衣袖,暗自摇头,眼中满是惊恐。 翠儿也忍痛爬到谢砚脚边,连连磕头,“的确是这位姑娘口出狂言,讽刺公主水性杨花,奴婢才为主子打抱不平的。” “姜姑娘会说这话?”陆池走了过来。 这位表姑娘一向温柔乖顺,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实在不像会骂脏话的人。 且方才谢砚和陆池远远看着,分明姜姑娘一直在屈膝行礼,反倒长公主步步紧逼。 谢砚安抚似地拍了拍姜云婵的肩,“到底怎么回事?” 姜云婵头垂得更低了,“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民女不敢反驳。” 纤柔的话音带颤,仿佛一碰就碎了般。 李妍月却不依,跨步上前,“什么叫本宫什么就是什么?那些腌臜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本宫逼你不成?” “行了!”谢砚将姜云婵护进怀里,淡淡瞥了眼脚边的丫鬟,“剁了她的手。” “谢砚,你敢!”李妍月指着谢砚的鼻子。 剁她的丫鬟,就等于打她的脸。 她这个长公主今后还有何颜面? 谢砚打横抱起姜云婵,迎着李妍月染了丹蔻的指尖前行。 威压扑面而来,李妍月一个趔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2节 “把她也丢进水里。”与李妍月擦肩而过时,谢砚不咸不淡甩下一句话,而后头也不回往寝房去了。 侯府的规矩,向来是一报还一报,无论对方是谁。 “谢砚!我没推他!是她自己掉进水里的!是她污蔑本宫在先!” 身后,传来李妍月崩溃的嘶吼。 侯府的护卫可不认什么长公主,强行将她丢进了水里。 李妍月华丽的宫装湿透,精致的妆容晕花了,五颜六色,再不见公主容光。 而不远处,姜云婵透过谢砚的臂弯回望她,神色似笑非笑。 李妍月再想细看,一抹紫衣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陆池将自己的外袍递给了她,“跟你说过,别惹谢砚,也别惹他的小表妹。” “你有没有看到那□□挑衅的眼神?”李妍月指着寝房的方向。 陆池回头看去,只瞧见那小姑娘瑟缩在谢砚怀里,头都不敢抬,“谁敢挑衅你啊,我的长公主殿下。” “她有!她就有!”李妍月一跺脚,步履匆匆往侯府外走,“我要去告诉父皇!谢砚和这女人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陆池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你还在封禁期间擅入侯府呢,就不怕你父皇怪罪?别闹了,嗯?” “你这狗东西不也进来了?” “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是吧?”陆池甚是无奈,摊开手,“你去去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挨板子!反正他谢砚分毫未伤。” “我……”李妍月有苦说不出,银牙咬碎,“本宫真没推她!” “知道了,没推没推。” “她辱骂本宫!” “嗯,辱骂辱骂!”陆池把外裳披在这位刁蛮的公主身上,推着她往外走,“臣前几日不是送了公主几个西域来的面首吗?不好玩吗?非要来谢砚这儿找晦气。” “好玩得很!”李妍月心里憋着气,只能干瞪陆池,“本宫不也送了陆大人几个美妾吗?怎么不好玩吗?非要来多管闲事!” “好玩,简直□□。”陆池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劳请公主摆驾陆府,我好吃好喝招待公主可好?” “本宫府上美男无数,谁需要你这狗东西招待?”李妍月愤愤然甩开陆池的手,拂袖而去了。 陆池立在原地,耸了耸肩,“行吧,别再招惹那冷血毒蛇就行。” 彼时,闲云院里。 某位毒蛇将姜云婵抱坐在太师椅上,见姜云婵愣愣出神,手在她眼前摆了摆,“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姜云婵收回视线,囫囵道:“只是在想世子这样待公主会不会招惹麻烦?” 谢砚扬了下眉,“妹妹在担心我?” “我……”姜云婵无言以对,索性咬着唇闭嘴了。 姑娘垂头敛眸,鬓发上的水还不停地顺着下巴滴落,好生可怜。 谢砚取了干毛巾,蹲在她身边,一边帮她擦拭,一边温声道:“以后不必再对任何人忍气吞声了,我是,妹妹也是。” 姜云婵撇头避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瓮声瓮气,“总不是还得对世子忍气吞声。” 声音细如蚊蝇,却清晰地钻进了谢砚的耳朵。 谢砚一时忍俊不禁,捏住她的下巴,“妹妹还在为午间的事恼我?” “云婵不敢恼世子。”姜云婵粉腮微鼓,摇了摇头。 她是难得露出娇憨之态,谢砚不怒反笑,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等会儿我让扶苍给妹妹送些衣饰来,算我赔不是。以后不敢再这般冲撞妹妹了。” “什么冲撞?” 姜云婵脸颊一烫,尚且还红肿的手推开了谢砚,“世子若真心愧疚,就给我打盆水来吧,脸上脏兮兮的,需得洗洗。” “妹妹拿我当苦力使唤?” “不是世子方才说叫我不必对人忍气吞声吗?” 谢砚一噎,今日倒还说不过她了。 想是午间的事真把姑娘惹急了,遂起身叉手为礼:“行!妹妹有令,我不敢不尊。” 谢砚端着铜盆,出了寝房。 陆池折返回侯府时,正见着这位东京城的风云人物撸着衣袖在井边打水。 画面实在过于诡异和稀奇。 陆池不忍打破,靠在桃花树下仔细观赏。 “你又回来作甚?”谢砚并未回头,却已察觉了身后的人。 “好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左都御史。”陆池抱臂走过来,往井里看了眼,“不知这井水有何奇特之处,值得大人为之折腰?” 谢砚懒得理他,端着水往寝房去了。 陆池跨步上前,拦住谢砚的去路,“方才我送李妍月离开,她一路上都在喊冤,说自己根本没推你的小表妹。” 李妍月这个人虽然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但绝对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她既然喊冤,只怕姜云婵摔倒的事真没那么简单。 陆池这才回来提醒谢砚。 谢砚掀眸,淡淡一笑,“难道不是李妍月先招惹皎皎吗?算计她李妍月也不算冤。” 好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贤夫! 陆池啧啧叹息,“到底是谁被女人迷了眼啊?当心被算计的是你!” 谢砚脚步一顿,抬眼望向头顶上的鸟笼。 房檐下,雀儿正扑腾着翅膀在金丝笼壁上四处乱撞,撞得那笼儿摇摇欲坠。 它撞得越多越狠,到头来无非自伤其身。 结局却已注定——矜贵的雀儿就该娇养在笼中,永不受外界风雨侵蚀。 谢砚何尝不曾察觉姜云婵今日对他的态度过于亲昵。 要放在从前,她受了委屈,是决然不会往他怀里藏的。 事出反常! 谢砚暂时还未看出她在谋算什么。 但那又怎么呢? 由着她多撞几次,多伤几次,她才能看清结局都一样。 * 彼时,寝房里。 夏竹一边帮姜云婵换衣服,一边满眼担忧往窗外看,“姑娘何苦故意诬陷长公主呢?这不是把长公主得罪了吗?” 姜云婵的确是故意摔倒,故意刺激李妍月的。 但最终目的并不是想得罪李妍月,她只是想李妍月看到谢砚宠爱她。 包括方才她让谢砚给她打水,也都是做给李妍月看的。 李妍月不是想谢砚尚公主吗? 那定然容不得谢砚身边有个受宠的女子。 姜云婵越表现得与谢砚恩爱,李妍月就越会想他们分开。 等到时机成熟,姜云婵或许可以找长公主谈条件,借助她的力量离开侯府。 夏竹了然点了点头,“那姑娘务必小心点,就怕把长公主逼急了会害姑娘性命。” “不必惊慌。”姜云婵不以为然系着腰带,“世子不会让李妍月有机会伤到我的。” “哦?原来妹妹这般信任我?”沉磁的声音喷洒姜云婵颈窝。 一只大掌从身后圈住了姜云婵的腰肢,对着铜镜帮她系腰带的双耳结。 姜云婵吓了一跳,忙转过身。 夏竹不知何时已经屏退出去了。 但见谢砚的表情寻常,应是没听到前面的话。 姜云婵定了定神,退开两步,“世子稍等,我去穿件外裳。” 因着刚刚脱了湿透的衣物,她身上只穿着主腰和马面裙,肩膀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实在窘迫。 姜云婵刚要往衣箱处去,谢砚拉住了她,“不是让扶苍送了新的衣饰给妹妹吗?怎的不穿?” 床榻边上,正放着一个六尺宽三尺高的梨木箱子。 那箱子的高度几乎与榻平齐,箱面雕刻镂空的红梅。 姜云婵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衣箱,能抵上两个寻常箱子了。 但姜云婵留在谢砚身边只是权宜之计,她并不想将来带走谢砚的一针一线。 况且她日日陪在谢砚身边周旋,已经神经高度紧绷了,她穿上他送的衣饰,只会更觉被牢笼束缚,难以呼吸。 姜云婵屈膝以礼,“我自己的夏衣已经很多了,如今侯府艰难,云婵不敢如此破费。” 事实上,姜云婵在闲云院十几日里,来来回回穿的都是从问竹轩带来的两件旧衣,都已经起球了。 谢砚送了她好几次衣饰,无一例外,她看也不看。 谢砚眸中暗涌浮动,很快又湮灭,意味不明瞟了眼巨大的衣箱,“这次送给妹妹的不太一样,妹妹真的不要看一看吗?” “也许会有意外之喜呢?”谢砚嘴角挽起温润的弧度。 那样不咸不淡的语调总让人感觉到一股不可预知的危险。 姜云婵体内那根神经绷得很紧,生怕一时行差踏错,又要遭罪。 她不敢违逆谢砚,红肿的手伸向木箱。 忽而,木箱里响起一声沉闷的撞击,猝不及防。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3节 “有活物!”姜云婵吓得一个激灵,缩回了手。 却在此时,一只猫儿从箱子后爬出来,喵喵叫了两声。 “猫儿而已,哪还有别的活物?。”谢砚揽她入怀,抹去她鬓边冷汗。 姜云婵摇了摇头,“近日心神不宁,世子见笑了。” “无妨,妹妹不喜欢这些衣饰就不看了,箱子就放在这儿,等妹妹需要的时候再开就是了。”谢砚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抚,“明日我出府一趟,妹妹想要什么,说与我听,我给妹妹捎回来。” “世子要出府?侯府不是封禁着吗?”姜云婵问完这话就觉多余了。 陆池和长公主都能进侯府,谢砚想避人耳目出去又算什么难事呢。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想离开一趟,需得机关算尽。 姜云婵自嘲地笑了笑,突然想到明日是乞巧节。 皇亲贵胄们都会去赏花灯,长公主也不例外。 她得想办法与长公主接触接触,探探她的底。 “世子,我可以出去吗?听闻今年乞巧灯会从朱雀街一直延伸到玄武街,场面颇大,我想……”姜云婵吐了吐舌头。 到底是刚及笄爱玩的年纪。 谢砚揉了揉她的脑袋,“侯府封禁着,多一个人出府很容易被察觉的。” 姜云婵失落地“哦”了一声,推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谢砚反而收紧手臂,一把将她抱坐在了梨木衣箱上,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 “妹妹倒真是现实,我有说过妹妹不能去吗?”谢砚似笑非笑望着她。 梨木箱刚好是半人的高度,姜云婵坐在上面堪堪与谢砚平视。 他那双深邃桃花眼笑起来,似烟云似迷障,能蛊惑人的心智。 姜云婵就知道他有法子,但须得她付出代价,才能得偿所愿,“世子想怎样?” “这箱子的高度极妙,很适合……做些旁的事。”谢砚如玉长指敲击了两下箱盖,空旷的颤音传递给到了姜云婵身上。 霎时让她想起午间窗台上剧烈的震颤。 第37章 相拥而眠 姜云婵后怕不已,将手背在了身后,“我手有伤,不行了。” “这种事不需要用手。”谢砚鼻尖轻蹭着她鼻头的细汗,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压低声音道:“用嘴巴,嘴巴更合适。” “不!不要!”姜云婵吓得面色煞白。 她出嫁前看的那些风月本子里,确实有些不可言喻的法子。 可她与谢砚之前那样已经是极限了,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突破底线? 姜云婵惶恐地往后挪了挪身子,支支吾吾声如蚊蝇,“不、不行,你太、太太吓人了。” “哪里吓人了?”谢砚偏要俯身贴近,低磁的声音喷洒在她面颊上,“妹妹尝尝,明明很软、很软……” “别说了!”姜云婵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世子、世子莫要浑说!” 谢砚失笑,一瞬不瞬看着她耳根处的红霞迅速蔓延,至脸颊,至脖颈,一直蔓延到衣领深处。 娇躯颤颤,水眸泠泠,青涩中带着几分风情。 谢砚扯开她的手,不禁轻吻她光滑的肩头,“我是想说这个高度正适合吻,妹妹想的是什么?” 他的唇绵软如温泉水,掠过她的肌肤,果真很软,很软…… 姜云婵这才反应过来,她自己想歪了。 “我、我没想什么。”姜云婵窘迫地咬了咬唇,撇头不看他。 谢砚顺势贴在她的耳边,喑哑轻笑,“妹妹要是有别的想法,我也可奉陪……” “我没有!”姜云婵惊得赶紧抬头,刚打开齿关,口腔忽地被一股温软占据。 谢砚的舌尖轻易攻破了她,与她交缠,轻揉慢捻。 吻得柔软而绵长。 不像午间那般剧烈,可却似慢性毒药一点点吞噬着姜云婵的空气,剥夺着她的理智,让她难以挣脱。 姜云婵因为缺氧,喘息连连,手软得推不动他高大的身躯。 谢砚感觉到她已无力反抗,在她唇齿间循循善诱,“妹妹把午间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吧。” 那些哄谢砚的话羞于启齿,姜云婵连连摇头。 “说吧,有人想听。”谢砚余光瞟了眼木箱,补充道:“我想再听一遍。” 姜云婵还是摇头。 谢砚却也不再强迫她,吻离开她的唇,断断续续落在嘴角、下巴,沿着颈线徐徐下移,在肩窝辗转,落下一路暧昧的水泽。 刚生出的稀疏胡渣刺透主腰的布料,刺着那片盈软,姜云婵一阵战栗,挺直了腰肢,扬起了脖颈。 姜云婵紧咬唇瓣,咬得齿尖处渗出血来,才将吟声生生咽了回去。 谢砚却轻易地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变化,掀眸望着她难忍的模样,“弄疼妹妹了?” 姜云婵赶紧摇头,可眼底雾气氤氲,面上涌起一抹潮红。 谢砚失笑:“我知道了,皎皎是喜欢这般。” “我没有……嗯~” 姜云婵否认的话还未说出口,他的吻再度落下,在主腰的盘扣上舌尖辗转。 吻隔着浸湿的衣衫,轻轻摩擦,更加挠人。 密密麻麻的痒意袭来,姜云婵实在承受不住了。 “说!我说!”姜云婵红唇开合,急促地吐息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忽地,一阵刺痛从胸口蔓延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 姜云婵忍在喉咙里的娇吟终于冲出口,“哥哥、哥哥是我一个人的。” “还有!” “云婵、云婵也是哥哥的,只是哥哥的。”姜云婵尾音带泣,说出这话时简直无地自容。 偏生这样泣音黏黏软软,说出来的情话才更动人。 此时,她虚软的身体几乎都倚在谢砚的掌心上,双目迷离,主腰系带也因那个绵长的吻快要松开了,虚虚挂在脖颈上。 春色半隐,比初春的桃花更稚嫩。 谢砚才知她只是看着瘦弱…… 他眸色一深,吻向那半泄的春光。 从未有过的、极尽直白的刺激直冲入颅顶。 姜云婵浑身痉挛,赶紧双手环胸,也遮不住那抹春色,“世、世子,明日还要出府!” “闹得太狠,我怕自己明日动不了。”姜云婵断断续续解释着。 但这也的确是个十分有说服力的理由。 眼看夜幕降临。 明日,谢砚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谢砚眸色转瞬清明过来,将姜云婵湿润的发丝捋到耳后,微扬眉梢,“那明日回来再继续?” 姜云婵匆匆点头。 如今的她不过能哄一日是一日,想来明日谢砚出府办完事,未必记得今晚混沌间的话了。 “我去洗洗!”姜云婵赶紧从梨木箱上跳下来。 谢砚也同时上前一步,姜云婵堪堪一头撞进他胸口,脑袋晕乎乎的。 谢砚揽她入怀:“别洗了,这样好看的。” 哪里好看了? 好好的主腰,一边全是暧昧的水泽,贴着胸口难受得紧。 姜云婵挣扎着要推开谢砚。 他反将她打横抱起,往榻上去,“午间是不是说过不准洗吗?皎皎若再洗,那我就只能想法子再弄些什么上去才好!” 姜云婵突然想起谢砚午间交代过她不要洗去衣裙上的脏污。 原他还记得此事,所以晚间才惩罚似地把她的主腰又弄得满是口津。 这人实在是睚眦必报。 但这点口津总比再被他弄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物好些,姜云婵只得认命,像个玩偶被他抱坐在榻上。 她一顺从,他也就更温柔些,端来方才打的井水,蹲在她膝前帮她擦拭了脸颊,“妹妹今日辛苦了几遭,你先睡,我去点些凝神静气的香,檀香好吗?” 姜云婵点了点头,自然而然提起裙摆翻身上榻。 当她躺在榻上那一刻,帐幔里无处不在的檀香袭入她的鼻息。 姜云婵才恍然意识到她上的是谢砚的榻。 自昨晚在慈心庵与他同床后,几番与他同枕而眠,她做起这件事似乎变得越来越熟稔。 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姜云婵为这种潜移默化的习惯而后怕,僵在原地。 谢砚忙完回寝房,正见姜云婵坐在榻上发呆,“想什么呢?” “没、没有!”姜云婵回过神,抬起头来,正见谢砚只穿着中衣,上了榻。 她在左,他在右,两个人莫名其妙就过上了寻常夫妻的日子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4节 姜云婵百感交集,背对他躺了下来。 夜已深,窗台上的博山炉中两缕青烟袅袅升起,交互缠绕,凝做霞。 帐幔中,两人清浅的呼吸也相互纠缠着,无法割离。 她与谢砚已然到了这种地步,将来若顾淮舟知晓,她又当如何自处? 姜云婵感觉窒息,默默往床榻边沿挪了挪,想远离谢砚的气息。 如此,她便与床榻边的梨木箱子更近了些。 她一瞬不瞬盯着木箱。 在幽黑的空间里,她的心事只能对着一只木箱诉,她的眼泪也只能流给一只木箱看。 “夜间冷,妹妹不盖被褥吗?”身后响起谢砚温润的关切声。 他的左臂也同时展开,微凉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姜云婵的脖颈。 似一条小蛇游移过肌肤,姜云婵立刻寒毛倒竖。 她知道谢砚并不是单纯关怀她那么简单。 他是不想他要的东西,离开自己的掌控。 姜云婵长睫低垂,咽下眼眶里的泪水,默默挪回了他身边,枕在他的胳膊上。 谢砚侧过身给她盖好被褥,并从身后拥住了她。 他的大掌穿过她的腰肢,握住了她红肿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要听话,嗯?” 不听话是要受罪的。 姜云婵点了点头。 谢砚这才满意,下巴靠在她的肩头,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妹妹安心睡吧,有哥哥保护,再不会让妹妹做噩梦了。” 姜云婵从小就做噩梦。 小时候梦到爹娘被马匪乱刀砍死的血腥场景,后来又常梦到谢晋那些纨绔们爬墙吹口哨的猥琐模样,再后来梦到自己被囚于禅室…… 惶惶不可终日。 那时候,她常红肿着眼在慈心庵默默地哭。 谢砚也是这样温声安抚,说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做噩梦。 可姜云婵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的噩梦皆是因他而起…… 姜云婵在他怀里一刻不得松懈,绷得太紧了,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姜云婵好不容易睡熟,胸口上传出一道道酥麻的触感。 电流直往血液里窜。 姜云婵一阵痉挛,猛地睁开眼,恰见一只不安分的手穿过腰肢抚弄她。 姜云婵窘迫不已,忙扯过被子护住自己,狠狠一巴掌打在谢砚的手臂上。 谢砚反应快一步,松开了手。 姜云婵那一掌正中自己胸口,重重咳出了声。 谢砚起身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嘴边,“早晨起来,怎这么大的火气?” 姜云婵平日情绪都压抑着,偏早起有些起床气,语调也不似平日温顺,“倒该问世子作何一大早戏弄人!” 谢砚很无奈指了指窗外,“已经过了晌午了,怎么都叫不醒你,我又有何办法?” 谢砚一贯卯时起身,练完武,处理好朝堂和府邸的事,又陪姜云婵睡了个回笼觉。 她难得好眠,本不欲叫醒她。 可再不出门,怕是要耽搁正事,谢砚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很无辜。”谢砚失笑。 姜云婵才不信,“难道世子就没点私心?” “有一点吧。” “……” 姜云婵怎么也无法把这样一张无欲无求的脸,与方才那流氓行径联系在起来。 她憋着一股气,可不敢骂他,连连咳嗽起来。 谢砚赶紧坐在她身边,帮她抚着后背顺气,将自己的手递到她眼前,“给你打回来可好?” 谢砚本也不是故意撤手,只是这些年习惯性防备,结果倒让姜云婵伤了自己。 姜云婵并没什么兴致与他争论这些小事,恹恹摇头,“我不碍事了,世子等我一盏茶的功夫,别耽误了正事。” 说完,便起身梳洗去了。 谢砚望着自己落空的手,眸色晦暗下去。 * 到了傍晚,暮色渐浓,两人戴了帷帽,坐马车从侯府后门出了府。 姜云婵没想到谢砚要去的竟是刑部大牢。 她自是不能入内,便先在玄武街附近看花灯。 谢砚这边随狱卒到了地下牢房去探望谢晋。 谢晋数罪并罚,注定死罪,故而牢房的条件极差。 幽深、潮湿,只有巴掌大一扇天窗透出光来。 斑驳的光点在静如死灰的空间里摇曳,形如鬼魅。 谢砚踱步走到最深处的牢房时,只见一身材佝偻、蓬头垢面的囚犯缩在墙角,颤巍巍伸手取牢笼外的破瓷碗。 “看来兄长在牢里过得不错啊!” 一只金丝云纹皂靴踩在了瓷碗上,将碗里馊了的肉饼踩翻在地。 随即,几只老鼠吱吱窜过来,叼走了肉饼。 骨瘦嶙峋的人僵硬地抬起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只混沌的眼,“谢砚!是你害我!” 原本谢晋就算是死囚,好歹也是世家子弟,不至于连饭都没得吃。 可自从他入了刑部大牢,烂肉、臭肉、老鼠肉……日日送来的都是肉饼。 谁会对肉饼如此执着? 那必然是谢砚还记得小时候与狗抢肉饼的日子。 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谢砚!”谢晋如狂怒的兽扑在栏杆上,龇着牙,“抢姜云婵是你刺激我做的!囚顾淮舟是你怂恿我的!军饷的事也是你故意爆出来的!你想我身首异处,你好歹毒的心思!” “论起歹毒,我可比不上兄长。”谢砚漫不经心轻笑,蹲下身来,与他对视,“兄长不是还诬陷我在南境养兵吗?” “不是诬陷!你跟章总兵早就勾结上了对不对?对不对?!” 谢晋坐在牢里回想起自己在南境的日子。 谢砚常送家书、物资给他,当初他还道谢砚当真将前程过往一笔勾销了。 如今才知家书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实际上他在与南境总兵暗通款曲! 这些个乱臣贼子,以他为媒介意图扰乱朝纲,其心可诛! “当初你向爹提议我去南境,根本不是想我建功立业,是想拿我做棋对不对?” 谢砚的棋布得够早的! 谢晋被他戏耍了足足五年! 谢晋越想越气,睚眦欲裂,“当年你祖父豢匪为兵,天南地北的马匪皆以他马首是瞻,四处滥杀无辜,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要不是爹看在往昔情意,保了你和你娘的性命,你们的尸骨早该挫骨扬灰了!如今你还想效仿你祖父吗?” 谢晋怒气腾腾的声音响彻牢房,像海浪一般汹涌且强悍。 谢砚立于风波中巍然不动,末了,微扬眉梢,“管好你自己。” 谢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胸腔起伏,快要炸了一般,“我要面圣!我要参你养兵!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多日不见,兄长怎还是这般冲动啊?”谢砚摇头唏嘘:“你在南境多年,任何东西都是从你手上传递出去的,要真查出什么?你能脱得开关系吗?” “我……”谢晋一噎,“反正我也死路一条,不如拉着你一同去阎王面前辩个明白!” “想玉石俱焚?私自养兵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兄长忍心看着全族赴死吗?” “那又如何?”谢晋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只想谢砚死! 谢砚则不紧不慢从衣袖里抽出一份脉案,递到谢晋手上,轻敲了敲,“那就一起死吧,他也得死!” 清灵的敲击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中,格外清晰,叩击人心。 谢晋神色一凝,望向脉案,上面记录着宋金兰的喜脉。 他的夫人已经怀孕三月有余了。 这是谢晋第一个孩子,也会是唯一一点血脉。 若是谢晋执意同归于尽,那这点血脉也保不住了。 他怎能? 他不能…… 谢晋如坠深渊,瘫坐在地上,讷讷摇头,“我不揭发你,你就会照料我的孩儿吗?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个伪君子?” “因为,你没得选。”谢砚掀起眼眸,威压逼人。 一个穷途末路的囚徒,有什么资格跟他谢砚谈条件? 他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谢晋十分无力地了悟了,抓住栏杆,逼视谢砚,“谢砚,不是只有你有心腹!我已掌握了你豢兵的证据,将来我身死,你若敢动我孩儿一根汗毛,我的属下就会将证据公之于众,让你替我孩儿陪葬!”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5节 “兄长多虑了,我怎会伤一个无辜孩童呢?”谢砚端得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模样。 据闻前段时间,净真师太的儿子石头被他送去了书院。 据闻,他从不为难无辜孩童。 谢晋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传闻是真的了。 “你还想我做什么事?” 谢晋心知他这二弟亲自来一趟,绝对不是与他道别这么简单,“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吧。” “兄长临了,倒越发英明了。”谢砚十分赞赏,丢了纸笔过去:“写封遗书吧,就说:你想念南疆并肩作战的弟兄,想埋骨南境为北盛守国门。” “谢砚!你未免太狠毒!” 谢砚此举分明是叫他死也不得归祖坟。 他要他葬去南疆,还不是为了将来打着祭拜他的名义,继续与章总兵暗度陈仓! 谢晋瞳中遍布血丝,似有血泪溢出眼角,“我死了,尸骨也要被你利用是吗?” “兄长,值得。”谢砚不以为意拍了拍谢晋的肩膀,与他再无旁话,起身掸去衣摆上的灰尘,这就要离开。 谢晋哪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他仰靠在墙壁上,望着那巴掌大的天窗。 要不了多久,他将再也看不到东京城的天。 要不了多久,定阳侯府将全然在谢砚掌控之中。 “二弟真真是春风得意,不过……有件事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偿所愿。”谢晋突然冷笑出声,“姜云婵永远都不会跟你!若一定要选,她宁愿选我,都不会选你,绝对不会!” 谢砚脚步一顿。 谢晋悠然仰头,沐着阳光,“二弟九曲玲珑心,猜得出为什么吗?” “不必猜了,她一定是我的。”谢砚可没心思做这种无聊的猜测,他一直知道什么是他可以实实在在攥在手心的。 倒是他这位兄长,实在可怜啊! 为那点血脉甘愿送命,却永远不会知道宋金兰肚子里的孩儿是与人私通所得。 他口口声声骂谢砚野种,自己又算什么呢? 谢砚暗嘲,踱步离开了牢房,往玄武街去。 彼时,姜云婵于人海茫茫中看到了长公主宠爱的面首不远不近跟着她。 李妍月果然对她生了兴趣。 她得与谢砚更亲密些,把这位公主给诈出来。 “发什么呆?” 正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姜云婵面前。 姜云婵收回视线,仰头环望街道两边的花灯,“我在猜灯谜啊。” 夜幕已临,玄武街华灯初上,融融如海。 街道上,少年少女们提着花灯来回穿梭,行人如织。 那花灯架子高了些,加之人头攒动,很难看清灯体上的谜。 “我背妹妹吧,这样看得清楚些。” “好、好啊!” 姜云婵偷瞄了眼身后,没有拒绝,跳上了谢砚的背。 谢砚背着她,穿过灯海,穿过人群,一边赏灯,一边往宜春台去。 那处是东京城内最高的观景台,可将盛京繁华全部纳于眼底,只是得先爬山坡。 到了晚间,山路泥泞黑暗,独自爬上去也不容易,更遑论背着人。 姜云婵瞧周围登山的人都气喘吁吁,有些不好意思,“不一定要去宜春台看灯,我看朱雀街的灯也极好!” “至高处的风光岂是旁处可比的?”谢砚却很坚持,背着她徐徐而行。 他手臂伤口未愈,并不宜托举重物。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姜云婵便感觉他右臂有些颤抖,鬓边汗涔涔的。 姜云婵抽出帕子,帮他擦拭脸上的汗珠。 柔软的触感抚过脸庞,酥酥麻麻的。 谢砚眸色微动,侧过头来。 姜云婵手中的帕子从脸颊划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姜云婵滞了须臾,帮他把鼻尖的汗也擦干净了。 丝帕上残留的体温和胭脂香倾数钻进了谢砚的鼻息。 那么近,那么柔。 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的轮廓,再没有第三个人。 谢砚心绪浮动,喉头滚了滚,“以后,我们都这样好不好?” 低沉而蛊惑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脸上。 姜云婵执帕的动作一顿,掀眸,撞进他深邃的眼里。 两人在一拳之隔的距离对视,呼吸交织。 姜云婵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僵持之间,人群中忽而响起一阵欢呼。 一道天光划破夜幕。 姜云婵抬起头来,正见一只凤凰花灯飞过头顶。 六条凤尾逶迤,华光倾洒,如云似雾。 熠熠星光坠入姜云婵眼里,那双总流泪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采,“世间真有凤舞九天的花灯!好美!” “妹妹……”谢砚忽而开口低唤。 姜云婵从美轮美奂的景象中抽离出来,回望他。 他展颜:“生辰快乐!” 今日不仅不是乞巧节,也是姜云婵的生辰。 姜云婵恍然意识到这凤凰灯可能是谢砚为她准备的。 第38章 舍不得谢砚了? 姜云婵有些无所适从,从他后背跳了下来,屈膝行礼:“多谢世子,让世子破费了。” 谢砚的千言万语噎在喉咙里,终化作一句,“不必谢我,借花献佛罢了。” 原不是他专程做的! 姜云婵才松了口气,再度望向天上盘旋的三只凤凰,“真好看!” “真好看……”谢砚温声重复她的话,眼神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侧颜。 万千灯火下,她的轮廓柔和而圣洁,和她八岁生辰时一模一样。 那一天,他们也偷偷翻墙出来看花灯了。 那时的花灯真是琳琅满目啊,两个人眼馋得紧。 可惜谢砚囊中羞涩连买个馒头的铜板都拿不出来。 最后,姜云婵当掉了一只耳环,换了一对莲花灯,送了他一盏。 那灯最是寻常,在花灯会中毫不起眼,两人却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观赏。 一时不防,与谢晋和他的纨绔兄弟们撞上了。 几个少爷吃了酒,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姜云婵围了起来,摔了他们的莲花灯。 “什么破灯笼?表妹让我亲一口,我给表妹买兔儿灯、螃蟹灯可好?” “那又算得了什么,表妹陪我逛灯会吧,我给表妹买珠钗,金银玉器由你选!” …… 纨绔子们咧着牙笑,牵着姜云婵的手去亲她、舔她。 姑娘衣衫松散,发髻凌乱被挤在中间,稚嫩白皙的手上全是水渍和红痕。 谢砚想上去救,却被一人伸脚绊倒在地。 他实在太瘦了,岂是那些虎背熊腰的纨绔子的对手。 一只肥厚的脚踩住了他的脸,对着他的脸啐了口唾沫,“一盏莲花灯还要女人花钱送,你有什么脸逞能英雄救美啊?” “好表妹,天底下哪有又花钱又倒贴身子的!他贱,你也跟着他贱呐!” 谢砚被压制得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那般稚嫩的姜云婵抱膝坐在地上,泪眼盈盈,被五双油腻的手肆意蹂躏。 他拼尽全力,将花灯架子撞倒,背着姜云婵逃离了是非之地。 那个时候她的眼泪就很多,一直流,一直流,湿透了他的臂膀。 谢砚把她背到了宜春台,手忙脚乱将踩碎的莲花灯重新拼接好,放到姜云婵手里,“都复原了,妹妹别哭了好吗?” “损坏了就损坏了,哪还能复原?”姜云婵看着手里残破的灯笼面,歪歪扭扭的灯骨架,哭得更凶了。 谢砚蹲在她身边,着急忙慌地比划,“等妹妹下次生辰,我送你三只凤凰灯吧!那灯有一人高,跟龙一样长,还能飞天呢!” “你又说大话!世上哪有那样的花灯?” “不是大话!从前我在宫中真的见过凤舞九天的花灯!”谢砚一本正经地举手起誓,“圣上还抱着我坐在花灯上玩过儿呢,真真跟龙舟似得大!” 姜云婵“噗呲”破涕为笑,“这个笑话有点好笑。” “不是笑话啊。”谢砚挠了挠头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6节 …… 那个时候,她觉得凤凰灯和谢砚进过宫这两件事,都是谢砚开玩笑逗她的。 她笑得格外纯真。 如今怎就不常笑了呢? 谢砚揽过她的肩膀,“妹妹若喜欢,等明年此时我再陪妹妹来看花灯?” 明年此时…… 姜云婵的心再度笼上一层阴霾。 此时,头顶上翱翔的凤凰也归巢了。 任它再耀眼,飞得再高,也不过转瞬即逝,终究还是要回巢的。 姜云婵摇了摇头,“我还是更喜欢莲花灯。”起码可以随波逐流,不受拘束。 谢砚扯了扯唇,再无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宜春台上去。 到了宜春台,姜云婵的余光捕捉到了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思忖片刻,姜云婵主动跟谢砚开了口:“说来也怪,市集上怎么没见卖莲花灯的呢?” “盖因这种节日,大家喜斗花灯。莲花灯太过普通,不被人放在眼中,所以卖莲花灯的摊贩也少。” 姜云婵失落地“哦”了一声,“罢了,也没有事事如愿的。” “这有何难?”谢砚握了握她的手,“我去找一找有没有卖莲花灯的吧。” “好,有劳世子。”姜云婵正要屈膝。 谢砚虚扶了她一下,“不必客气。” 话音冷清了许多,负手往附近的摊贩去了。 谢砚在摊贩中穿梭了很远,才终于在一个角落的花灯架子上找到莲花灯。 正要买来,一男一女勾勾搭搭挤到了他前面。 “薛大爷,奴家也想要这莲花灯嘛!” 今年莲花灯太少了,反而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稀罕物。 一只戴满宝石戒指的肥厚手掌搂住了身旁的妖娆女人,揉捏着女人的细腰,“小□□,你把老子伺候舒服了,莫说什么莲花灯,螃蟹灯、凤凰灯,就是金银玉器也随你挑选。” 谢砚听着这话耳熟,抬眸望去,挡在他前面的正是谢晋的狐朋狗友——薛老太师的孙儿薛志。 这人也正是当初花灯会调戏姜云婵和踩谢砚脸的人。 一阵沉郁的目光落在了薛志后背上,薛志扭过头来,“看什么看!臭书生!” 谢砚压了下帽檐,将碎银递给小贩,“我要这盏莲花灯。” 今晚是姜云婵生辰,谢砚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也懒得跟一个无赖纠缠。 可薛志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人都捧着他,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直接无视他。 他岂肯善罢甘休,对着谢砚的脸啐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抢?” “告诉你吧,就是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口中的第一公子当年也在老子脚下像狗一样跪过,他的女人老子也是亲过摸过的!老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落空的!” 薛志伸手示意商贩,“拿来!” 这位薛小霸王在东京城人尽皆知,小贩哪敢怠慢,赶紧双手将灯捧给了薛志。 薛志饶有兴味把玩着花灯,嘴角勾起阴邪的笑,“想要花灯?简单!从本大爷脚下走一遭。” 他抬起了脚来,示意谢砚将脸放在他脚下供他蹂躏,像小时候一样。 故景重演 …… 彼时,姜云婵凭栏立在宜春台上,眺望着买花灯的谢砚。 忽而,一道夜风拂起,吹灭了众多的花灯。 宜春台上光影晦暗,只剩头顶上几盏红灯笼吱呀摇曳。 暗红色的影子宛如鬼魅在姜云婵眼前来回晃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方才还明月高悬,怎的突然变天了?” “此地高耸,还是早些离开,省得脚滑摔了跤可就不值当了。” 百姓们纷纷离开,往山下去。 却有一拉长的身影从身后笼罩住了姜云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公主要是把我推下山,就不怕世子找公主麻烦吗?”姜云婵并不回头,只看着眼前陡峭的山坡。 她方才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李妍月的身影,知道李妍月会伺机而动。 若趁着光线不好,李妍月推她一把,姜云婵必然粉身碎骨。 “蝼蚁之命何足为虑?”李妍月见被拆穿,光明正大走到姜云婵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何况,你会不会把自己在谢砚心中的地位想得太高了?谢砚会为了你,与皇亲国戚反目成仇?”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的尊严。” 姜云婵心里清楚得很,谢砚只不过把她当作旧时的玩物。 落魄时,他没能照料好这玩具。如今他已走向权利中心,重拾旧玩具,把它打理得漂亮精致,无非是为了证明他今非昔比。 谢砚对她,执念大于感情。 可就是这抹执念代表着他的权势与地位,若有人肆意损毁,谢砚怎会轻易饶过? “公主何苦要鱼死网破,惹世子生怒呢?” “他怒又如何?你以为本公主会怕一个臣子?”李妍月嗤笑。 姜云婵摇了摇头:“公主或许不怕谢砚,但如果我死了,谢砚恨上长公主,那么长公主和他的姻缘岂不是也断了?” 李妍月笑意凝在嘴边。 无论如何,她的最终目的是要谢砚尚公主。 她的血统加上谢砚的才能,他们会是这北盛未来之主。 若因为一个小小女子,离了心,实在不值当。 “怎么?姜姑娘是什么圣人菩萨,愿意成全本宫与谢大人的姻缘吗?” “我对谢砚本就没有情谊可言,更无意插足你们!”姜云婵目光笃笃望向李妍月,“我早心有所属,只求公主放我们离开,让我们远走高飞。只要谢砚一年半载找不到我,自然就淡了,公主再趁势而入,何愁不得偿所愿?” “你想和顾淮舟离开?” “我本就是顾淮舟的未婚妻,自然休戚与共。” “……”李妍月微愣。 但细细品来,姜云婵的话也不无道理。 若是她让姜云婵死在东京城,谢砚想查出真相易如反掌。 死人也将永远成为谢砚心头的朱砂痣。 到时候,李妍月和谢砚就再不能成了。 但若是姜云婵和情郎偷跑了,天南海北犹如大海捞针,谢砚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追得回来。 谢砚这个人最会审时度势,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一直沉沦下去。 姜云婵消失,才是最好的办法。 李妍月扶了扶云鬓,唏嘘道:“哎,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本宫都感动呢!” 姜云婵眸色一亮,张了张嘴。 李妍月压了下手,“别高兴得太早!本宫可以给你和顾淮舟一个假身份,送你们离开东京城。可是,你得先为本宫做两件事。” “长公主请吩咐!”姜云婵屈膝福身。 可李妍月接下来的话却又叫姜云婵心如沉石。 “谢砚在我朝豢养私兵,我有确切消息:他手中有一枚麟符可调动全部兵力,你给本宫找出来!” 姜云婵迟迟没有回过味来。 谢砚豢养私兵? 他身份尊贵,位极人臣,眼见就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放着千古美名的正统贤臣不做,要去做枭雄? 何况自古枭雄能成事者百里无一,谢砚最懂权衡利弊,为何会莽撞行事? 李妍月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一样震惊不已,“不过想来大抵是权力叫人食髓知味吧!谁不想要更多? 你且说说,本宫要你做的事,你允不允?” 李妍月也不是要即刻揭发谢砚,她只想握住这股势力,借此将谢砚扼于手中。 可这样一来,谢砚犹如头悬于闸刀之下,只要李妍月一丝不高兴,就可要了他的命。 谢砚将永远成为李妍月的囚徒,而姜云婵就是把枷锁递给李妍月的人。 姜云婵手心直冒冷汗,攥着衣袖满是褶子。 “这就舍不得了?本宫还有第二件事要你做呢……”李妍月红唇微扬,俯身与姜云婵耳语了几句。 轻柔的声音吹进姜云婵耳道里,似寒风凛凛,将姜云婵冻在了原地。 她面上几无血色,愣在原地良久,“长公主你要把谢砚……请公主三思!这件事若是做下了,谢砚定饶不过你我!他会把我们撕碎!不行的,真的不行……” “等他反应过来,木已成舟,他骑虎难下!而你已经和你的淮郎在千里之外举案齐眉了,你怕什么?”李妍月眼中溢出癫狂之色,轻拍了拍姜云婵的肩,“好好考虑考虑,本宫耐心有限。” 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姜云婵肩头,她不堪重负,险些摔倒。 就在此时,宜春台周围突然响起惊呼声,“杀人了!马匪在凤春湖畔杀了人了!” 人群里炸开了锅,百姓们丢了花灯,纷纷往山下逃窜。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7节 那些祈愿平安顺遂的花灯被踩成了碎片,任来来回回的脚步践踏。 火光点燃了宜春台的楼阁,熊熊火焰从山顶蔓延开来。 姜云婵被人浪往山下推,与李妍月冲散了。 “怎么回事?”姜云婵抓着一旁逃窜的姑娘。 那姑娘花容失色,哽咽不已,“听说马匪进城把薛太师的孙儿薛志、李老尚书的儿子、还有乾郡王都给杀了!” “何止啊?尸体被马蹄踏成泥浆了!舌头被生生扯出来挂在树上呢!你们看看!溪水都红了!” 姜云婵一看,旁边的溪水颜色愈深。 这得把人的血放干了,才能染成这样骇人的模样。 马匪杀人的手段也太恶劣了些! 成百上千的百姓们受了惊吓,更加疯狂的推搡着嚎叫着。 身后是烈烈火焰,身前人潮涌动,许多人被推倒在地,越来越多的人受了伤。 满目血腥。 姜云婵本就瘦弱,一把被人推了出去,推向了染血的溪水。 一只大掌拉了她一把,姜云婵撞进坚实的胸口。 谢砚随即用宽袖挡住了她的视线,将她护在怀中一隅。 “别怕!”沉稳的声音落在姜云婵头顶。 她的周围安静了,再不见血光和火光,只闻得他身上雅致的檀香。 纵然有人推搡,谢砚巍然不动。 姜云婵的心绪才平复些,拉了拉谢砚的衣袖,“山上的火势快要蔓延过来了。” “已经有人去救火了。”谢砚指腹刮去她鼻头的灰烬,“安心藏在哥哥身边就好,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兵马司副指挥穿过人群,对谢砚拱手以礼,“大火已灭,多谢世子及时知会兵马司,才未造成太大的损失。” “应该的。”谢砚躬身回礼,“百姓们受了惊吓,不止要疗伤,还得费心安抚情绪,尤其是孩童和妇孺。另外多调兵力,保护百姓,防止马匪杀个回马枪,引发二次动乱。一切有劳大人了!” “世子为国为民,吾等才该感激不尽!”副指挥与谢砚寒暄几句,转身办事去了。 动乱因为谢砚和兵马司的到来,很快被遏止了。 姜云婵在旁全程看着月光下那张悲天悯人的脸,那么近,她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他。 谢砚瞧她发呆,只当她受了惊吓,抚着她的后背,“这位副指挥使与陆池交好,不会把我们偷跑出府的事告诉旁人的。” 姜云婵心不在焉地点头,他做事从来百密无一疏,哪里需要姜云婵担心? “走吧,回府吧。”姜云婵已经没什么兴致了。 谢砚却拉着她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从背后取出一盏莲花灯,“妹妹,这个好看吗?” 莲花灯在两人之间摇曳,散发着淡粉色的华光。 光晕柔软,照得谢砚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也温柔了几分。 谢砚是逆着人潮来寻她的,衣衫、发髻都被推搡得不太齐整了,手背上还有几道指甲血痕,因是被百姓挠伤的。 但那盏花灯完好无损,连花瓣绽开的形态都栩栩如生,显然他将它一直护在怀里。 “不会再让任何人打碎妹妹的莲花灯了。”谢砚将花灯递给她。 姜云婵心头泛起一丝涟漪。 谢砚骗她欺她,又在某些时候护她疼她。 可李妍月让她做的两件事,会把谢砚彻底推入无底深渊。 她要做吗? 要做吗…… 姜云婵心不在焉,僵硬地接过花灯。 “稍等。”谢砚却又突然握住她的手,拿帕子擦拭了下花瓣上的脏污,“好了。” 姜云婵瞳孔一缩。 她恍惚看到谢砚擦去的是一滴血渍,花灯上为什么会溅血? 还有那个死掉的薛志,刚刚不是还站在谢砚旁边买花灯吗? 那盏莲花灯莫名变得诡异了。 姜云婵提着它指尖发凉,可又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扯了扯唇,“我们回去吧。” “好!”谢砚揽着她的肩膀,上了马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云婵嗅到了他身上檀香中的一缕血腥味。 亦或者是慈悲的檀香,本就是用来掩盖他内心深处的狠辣。 姜云婵默默坐到了马车右侧,掀开车帘,才将那窒息的气息散出去一些。 马车经过凤春湖。 湖边血肉横飞,几具尸体被马蹄踩得辨不清形貌了,家眷奴仆们围拢起来,哭天抢地。 姜云婵认识其中几个小厮,全都是谢晋狐朋狗友的奴仆。 那么死者的身份显而易见了,全是小时候踩她花灯,欺辱她和谢砚的人。 马匪怎么可能这么巧,刚好就杀了这几个人与谢砚结怨的人? 眼前的一切,更肯定了姜云婵的想法。 谢砚因为一盏花灯,虐死了这么多人,还假模假式去向兵马司报备。 虽说这个纨绔不无辜,可一定要用这样惨烈血腥的方式让人死吗? 若是有一天姜云婵也得罪了谢砚,会不会也死无全尸? 恰此时,树上挂着的五条长舌从姜云婵眼前掠过,还滴着血。 姜云婵一个寒噤,赶紧关上了窗户,默默往车门方向挪了挪,离谢砚更远些。 “妹妹,坐那么远作甚?” 谢砚坐在马车正中,分明闭目小憩,却又把姜云婵的一言一行都纳于眼底。 姜云婵后怕极了,扯了扯唇,“我想坐在旁边看沿路花灯。” “过来,哥哥陪你看。” “我这边看得清楚些,不必麻烦世子了。” “我说,过来。”谢砚悠悠掀起眼眸。 矮几上袅袅升起的炉烟遮住了他的面容,只瞧得见上首的公子凌于尘世之上,仿佛受香火供奉的神明。 可谁知烟云之后,是阎罗,还是佛陀呢? 马车越跑越快,吹散了烟雾。 姜云婵看清他脸上不容置喙的神色,若再迟疑,姜云婵怕自己也被挂在树上。 她咽了口气,朝谢砚挪过去。 谢砚伸手抱住她,让她坐在他腿上,“莫要离我太远,会有危险,嗯?” 姜云婵怯怯点头。 谢砚瞧她神色惶恐,语气软了下来,“是哥哥不该凶你,以后要听话些。” 姜云婵低垂湿润的眼睫,还是点头。 谢砚这才满意,抬起她的下巴,轻吻了吻她的唇,似是安抚,“把昨日的话再讲一遍给哥哥听。” 姜云婵不明所以,但由于害怕,声音格外黏软,能拧出水一般,“云婵是子观哥哥一个人的。” “好。”谢砚喉头滚了滚,扣住她的后脑勺。 他格外强势,不等姜云婵有所准备,撬开了她的唇齿,深吻入喉。 如风暴席卷着姜云婵,似要把人吞没。 姜云婵无力支撑,扶住他的肩膀,犹如溺水之人紧紧抱住浮木。 谢砚仿佛是故意抽干她的空气,看着她在他怀里痉挛、脱力,无所依傍,只有依靠他。 他拥紧她,如同绳索一圈圈捆缚着姜云婵,在她唇齿之间循循善诱:“外面魑魅魍魉太多,容易惑人心智。以后若非我允许,就不要再出门了,就待在闲云院陪哥哥,寸步不离,知道吗?” 这跟囚禁有什么区别? 在这一刻,姜云婵下定了决心:她必须逃,不惜一切代价地逃! 她若同情谢砚,谁来同情她? 姜云婵心里有了主张,面上顺从地点了点。 谢砚喜欢她乖顺,吻变得温柔但绵长,唇舌与她长长久久地缠绵着。 吮吻声回荡在逼仄的空间中,一路未曾停歇。 姜云婵着实无力,晕眩在了谢砚怀里。 他拥她入睡,指尖捻起她肩头一抹艳红的丹蔻碎末,若有所思地细细碾磨,将其碎作齑粉…… 谢砚也有些疲累,仰靠在马车上歇了会儿。 恍惚间,脑海里浮现出薛志那张让人生厌的脸。 半个时辰前,他拿到了莲花灯,本欲去找姜云婵,却被薛志和那几个厮混的兄弟拦在了凤春湖。 薛志掀翻了谢砚的帷帽,在看清谢砚的容貌后,不仅不收敛,反而誓要将那盏莲花灯踩碎。 如今的谢砚又怎会任由他们摆布,理都懒得理他们。 薛志等人瞧谢砚不屑地离开了,感觉受到了羞辱,开始口不择言:“谢砚啊谢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了不起?你有没有想过小时候,为什么自从你和你的小表妹一起去逛了花灯会,你娘的身体就越发差劲了?” 谢砚这才顿住脚步。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8节 他娘的确是从花灯会后,病情加重的,不仅时时呕血,也常在夜里哭红了眼。 直到后来,眼睛都瞎了。 谢砚只当娘恨透侯府、思念外祖才伤了身,他从未想过娘的病情与花灯会有什么关系。 薛志一行人吹着口哨告诉他:“花灯会你带着你的小表妹逃跑了,我们多没面儿啊!那就只能找你娘出出气咯!” “你别说你娘到底是国公府独女,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老子带去的打手看得眼馋极了!想来你娘也多年不受侯爷宠爱,独守空闺怪可惜的,小子们也算帮她解解渴!” “你不知道吧?你不在你娘身边的时候,你娘时常和那几个小子们风流。你娘那般骚浪,说不定你也是她和外面的野男人厮混……呃!” 谢砚扼住了他的脖颈,没让薛志说出后半句话。 薛志急红了眼,一边扑腾手脚,一边嗤笑,“纵然你大权在握又如何,你又没有三头六臂时时防顾!一个不留神你娘就晚节不保,再一个不留神,你那小表妹将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 谢砚骤然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汗。 第39章 顾淮舟一直听着她与谢砚…… 谢砚将怀里的人儿拥紧了些,轻抚她柔软的脸颊。 薛志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可他说得对。 谢砚终究没有三头六臂,所以必须把人紧守在视线中,一刻也不许离…… 回到闲云院,谢砚称病把自己关在寝房里,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见外人。 如此安生过了两天。 是日傍晚,姜云婵抱着床褥去院子里晾晒。 湖蓝色床单随风飘飘,过了会儿,床单的另一侧走出来个护卫,“二奶奶可有话传给长公主?” 那夜李妍月交待过姜云婵,如果愿意合作,可以在此地找公主府的眼线接应。 姜云婵才知原来谢砚身边另一个亲卫扶风竟然是长公主的人! 可姜云婵此时没戴面纱,扶风怎叫她二奶奶? 扶风猜出了姜云婵的顾虑,“其实除了那个蠢货许婆子,其他人约莫都猜到二奶奶的身份了。不过二奶奶安心,没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一则,谢砚眼见要复起了,此时得罪他没有必要。 二则,舞姬说到底是个姬妾,便算是谢砚把她杀了刮了,也动不了谢砚的根基。 谢砚可以编出千百个理由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什么欺君之罪从来都是为了恐吓姜云婵,逼她留在他身边的。 恶劣! 姜云婵耗尽了最后一份不忍心,为自己叹了口气,“罢了!你可知道谢砚每天傍晚将自己锁在房中做什么?” 扶风摇了摇头,“习字作画吧!世子多年来,一贯如此。” 姜云婵也在傍晚这个时候,去瞧过他几次,每次他在画观音像。 他这么一个“日理万机”的人,真的有那么多闲心日日画观音吗? “说不准就是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姜云婵记得他书桌中间的抽屉上了一把铜鎏金锁,常年紧闭。 可惜那锁是宫中锁匠所制,想撬开而不被发现是不可能了。 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谢砚主动打开抽屉,她好一探究竟…… 正思忖着,扶苍疾步进了闲云院。 “二奶奶!”扶苍路过她身边匆匆行了个礼,就往寝房去了。 “扶苍,世子身体不适,不见外人呢!”姜云婵迎了上去,“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是重要的事,也是好事!”扶苍面带喜色:“陆大人传来消息,侯府明日就解封了!” “明日?真是极好的!” 如果侯府解封,对姜云婵离开侯府同样是好事。 她望了眼扶苍手中的密信,“我刚好要送些点心给世子,不如顺手帮你带进去吧。” “那有劳二奶奶了!” 陆大人和世子交好的事在姜云婵面前也不是什么秘密。 扶苍便放心将陆池的信交给姜云婵了。 彼时,静谧的寝房中。 谢砚正立于桌前,提笔作画。 鎏金鹤形香炉中,檀香青烟袅袅,公子长身玉立,宛如谪仙。 姜云婵提着食盒,推门而入,“恭喜世子,明日侯府要解封了。” 谢砚蹙眉盯着画卷,“嗯”了一声,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显然,对于此事他早有预料。 姜云婵走过来,将密信递给了谢砚,又扫了眼书桌:“世子还在画观音呢?” 画卷上只勾勒着女子轮廓,未见五官与身姿。 他一手好画功,画起观音却总是无从下笔似的。 “未见观音全貌,自难成形。”谢砚坐回太师椅上,接过密信,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正要上锁,一缕青丝撩过谢砚的虎口,留下一道水痕,隐约透着桃花香。 姑娘刚洗过的头发柔而顺,似猫儿蓬松的尾巴拂过,痒痒的。 谢砚收紧虎口,那缕青丝从指腹划过,抓不住了。 “妹妹用的什么沐发?”似乎与旁人用的不一样,香香软软的。 谢砚抬起头来,恰见姑娘一身粉色襦裙似初桃,三千青丝未成髻,只用一根绦子松松束着低马尾。 弯腰给谢砚布茶点时,发丝脱出,才挠到了谢砚的手。 谢砚碾了碾指腹,那抹余韵久久不散。 “并不是头发香的,是桃花酥。”姜云婵将瓷盘放在谢砚身前的书桌上,“上次世子不是说桃花过季了,花瓣涩口吗?我特意多加了蜂蜜,味道比原本的更香甜呢!” “比原本的更好?” 谢砚将她抱坐在腿上,下巴轻蹭她的肩膀,“我倒不信,妹妹喂我尝尝。” 姜云婵递了块桃花酥到他嘴边,谢砚轻抿了一口,却皱眉,“还是很涩口。” “我尝过的,不可能吧。”姜云婵讶然,也取了一块自己尝了尝,“很甜啊,并无苦涩……” 谢砚忽而俯身叼走了她口中的桃花酥,细细品尝,俊朗的脸上染了笑,“是甜,但怎的还生出了梅花香?” 那分明是姜云婵口脂的味道! 他明知故问! 姜云婵懊恼地抹去嘴角的水泽,“世子惯会作弄人。” “不是妹妹主动送上门的?”谢砚手臂环紧她的腰肢,笑容宠溺,“今日怎的这般乖巧?” “我说过的,世子不逼我,我自会主动。”姜云婵瓮声道。 谢砚扬了下眉梢,显然不信。 他是理性的,才不会被姜云婵甜言蜜语哄骗。 姜云婵得找个更合情合理的理由,说服谢砚她为什么会不请自来。 “我过来就是问问,明日就要解封了,太医们一直对外宣称顾淮舟病情转好,圣上若召见顾淮舟,世子当如何应对?” 她这话明里关心谢砚,实际上还是想打听顾淮舟的境况。 不过这样才显得不那么虚情假意。 谢砚还是很满意她的回答的,耐心道:“他虽病情转好,但毕竟是疫病,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恶化呢?三月半载之内他最多回顾府休息,不可见外人,更不可见圣上。” 意思是半年之内,顾淮舟仍旧在谢砚掌控之中,求救无门。 即便过了半年,谢砚也可以再找别的理由囚禁他,威胁她。 姜云婵已经不寄希望于谢砚会放过顾淮舟了,悻悻然点了点头。 “我可以让你见见顾淮舟,有些事总归当面说清楚,才能断得彻底。”谢砚今日心情不错。 但姜云婵知道这只是利益交换。 今日已是姜云婵为谢砚解毒的第五日。 眼见暮色降临,姜云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了,“换个地方……” 毕竟这里有观音像呢。 谢砚将观音像放进了抽屉里,顺手要锁抽屉。 姜云婵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襟,“今晚快些,我手疼。” 姜云婵好好一双细嫩的手,这几日虎口红肿发亮,还破了皮,看上去让人好不怜惜。 可又让想更彻底地揉碎她。 谢砚牵着她的手轻啄了一下,低笑,“妹妹要是早听我的,何至于受这样的罪,今晚要听话些。” 姜云婵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垂眸敛目,脸颊泛红。 谢砚抱着她径直往床榻去,却并未上榻,只是把她抱坐在了梨花木箱上。 他将双手撑在姜云婵身体两侧,高挺的鼻梁轻蹭她的鼻尖,“今晚自己来,教过你很多次了。” 姜云婵窘迫地撇过头。 谢砚也并不强迫她,只轻轻吻她,顺着颈线时断时续往下游移,辗转过每一处山峦丘壑,拨弄着最敏感的神经。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59节 温凉的唇吮吻着她,细微的电流透过濡湿的衣衫渗进皮肤,让人呼吸不畅,胸腔起伏不能自已。 她不动,他唇舌便撩拨得更快。 姜云婵的手紧扣着木箱边沿,难耐不已,不得不解开他的腰带。 衣衫层层剥落,她看到了最直白的他。 姜云婵撇开目光,指尖触碰过去,却是一个激灵,“真的疼!” “不怕,我有法子。”谢砚的吻又上移到了她脖颈处,缠绵之间,齿尖咬开了心衣的系带。 姜云婵身体一凉,心衣从外衫里滑落出来。 虽她穿着衣服,却有一种被人尽收眼底的羞耻感,赶紧双手环胸。 而那心衣飘摇而落,正被谢砚接在手中。 他将心衣放进了姜云婵的手上,“用它裹着,手就不痛了。” “不要!” “妹妹不想与我有所阻隔?” “不是的!” 只是那是她的贴身之物,怎么能,怎么能…… 姜云婵羞于启齿。 可无论如何,隔着总比不隔好。 她握着心衣,羞耻地抚向他。 夜幕降临,屋子还没来得及点灯。 黑暗的空间放大了感官,粘稠的空气里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难以忍耐的喘息声,还有梨木箱吱呀呀的响声。 夜风吹开窗户,送来一丝清凉,吹得窗台上的晚桃花瓣颤颤,摇摇欲坠…… 一切结束在他低沉的闷哼声中。 余韵犹在,久久不曾平息。 谢砚的下巴抵着她的肩头,灼热的气息断断续续喷洒在她耳垂上。 “等解禁后,我便与太子言明,娶妹妹为妻。” 姜云婵抿唇不语。 谢砚握住她的手,哑然失笑,“我的命都握在妹妹手上了,妹妹还要嫁别人不成?” 姜云婵顿时面色通红,松开了它,推着他的臂膀,“我要去洗了。” 说着,便从梨木箱子上跳了下来,腿脚一软,险些摔跤。 谢砚近前一步,姜云婵又再度落入了他怀里。 谢砚方才太久了,姜云婵身子都晃散架了,哪里有力气去清洗? 她又不愿丫鬟打水进来,瞧见屋里的狼藉。 只能可怜兮兮望向谢砚。 谢砚只歪着头,不动声色看她。 姜云婵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轻轻一吻:“哥哥,帮我打些水来。”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绵软,她知道谢砚吃这一套。 可今次,谢砚尤嫌不够,手揽着她的腰肢轻揉了揉,“哥哥哪能给妹妹做这种事?” 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腰间传来。 姜云婵险些轻吟出声,眸子中沁满了水。 又哪有哥哥对妹妹如此的? 姜云婵拦着他铁钳般的手,断断续续道:“嫁娶之事,全凭哥哥做主就是了。” “乖!想想该怎么改口唤我了。”谢砚轻吻了下她的眉心,转身出门打水去了。 门吱呀呀关上,姜云婵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她赶紧跟到了窗前,目送谢砚远去的背影,又与院里的扶风颔首对视,示意扶风把守。 自己则疾步往书桌出去。 鎏金铜锁虚挂着,幸而方才被姜云婵阻拦,没来得及锁上。 姜云婵用绢帕包着铜锁,小心翼翼抽开,生怕弄出一点儿响动,惹谢砚生疑。 抽屉打开,里面铺着他写的经文,其下是各式卷轴。 姜云婵随手展开一卷,画卷中却是姜云婵小时候的模样。 再次打开一卷,仍然是她。 姜云婵瞳孔微缩,神思有些混乱。 这抽屉放的不是他重要信物吗?为什么有这么多她的画像? 姜云婵没有过多的时间思考,点了油灯,颤巍巍拨开画卷往抽屉深处寻。 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了一块古铜令牌,其上图腾奇异。 这莫非就是麟符? 这麟符同时也是她逃离侯府的钥匙。 姜云婵屏住呼吸,观望四周无人,慎重地徐徐伸出手。 “妹妹在找什么?” 指尖触碰到麟符的那一刻,身后悠悠传来阴郁的声音,似一阵阴风吹在姜云婵脖颈上。 姜云婵顿时寒毛直竖,转过头来。 谢砚面无波澜,嘴角挂着惯有的笑意,俯视着姜云婵的一举一动。 犹如看着猫儿狗儿翻身打滚、摇尾逗趣。 书桌上残灯如豆,昏黄的光忽明忽暗扫过谢砚的脸,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谢砚何时进来的,为何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扶风又为什么不给她报信? 姜云婵默默后退,腰臀抵在了书桌上,咽了咽口水,“我近日神色恍惚,想找一幅观音像挂在床头,能安心些。” “我瞧妹妹近日是被魑魅魍魉迷了心窍,该拜拜观音的。”谢砚扶住她的腰身,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书桌抽屉。 “妹妹继续找,我陪着妹妹。” 谢砚站在她身后,隐匿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只有冷郁的气息时不时拂过姜云婵的后脖颈。 姜云婵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幅幅展开画卷。 “这是妹妹九岁扑蝶的画像。” “这是十岁采花的画像。” …… 谢砚一幅幅解释着,声音平稳,听不到一丝起伏。 可姜云婵已经手抖得控制不住了。 这抽屉里竟没有一张观音像。 也就是说谢砚数十年如一日,日日负手立于桌前,端得无欲无求的模样,却都是在画她。 他的心思实在藏得太深太久了! 姜云婵不可思议,再度展开一幅画卷。 女子不着寸缕、春情荡漾的模样赫然展露于眼前。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赶紧丢了出去。 “这是端阳节那日的画像。”谢砚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语气,“继续看吧。” 姜云婵不想看了,连连后退。 可谢砚立于她身后,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斩断了她的后路,推着她前行。 他的手穿过她的腰肢,拉着她一幅幅展开后面的画卷。 端阳之前的画像,女子尚且纯真烂漫,娇憨可人。 在那之后,却媚态各异,或趴或躺,面颊上泛着潮红,迷离而勾人的双目望着画外人。 献媚讨好着那个画她的谢砚。 谢砚定是在端阳节那日就恼了她,才连画风都变了! 那时候,他不动声色温润如故,私心里已经在算计她,逼迫她在他面前献媚了。 那张仁慈的面皮下,从来都是满腹算计的恶鬼! “世子何苦羞辱我至此?” “到底是谁先羞辱谁呢?”谢砚却笑,鼻尖轻蹭着她气得通红的耳廓,“我也想过徐徐图之,是妹妹背着我与人暗通款曲,也是妹妹一而再再而三弄小动作不是吗?” 姜云婵本也不是他的私人财物,凭什么不能有心仪之人? 可这话姜云婵不敢说。 谢砚又将麟符放在她手心,“妹妹今日是来找这个吧?” 那麟符如蛇信子一样冰冷,冻得姜云婵手指一颤,立刻缩回了手。 麟符坠落在地。 平砰—— 刺耳的声音响彻书房。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0节 随即,又陷入长久的寂冷。 很显然,谢砚已经发现她的心思,可他到底知道多少,怎么知道的,姜云婵不得而知。 她陷入了未知的恐惧中,不知如何作答。 “我的东西将来都是妹妹的,可是,偷却不行。”谢砚将麟符一脚踢开,看也不多看一眼。 那麟符滚落到花架底下,满是灰烬,与废物无异。 说到底麟符本身没有多大的价值,价值都是谢砚赋给它的。 他说他是调动私兵的麟符,它就威力赫赫;他说它是垫桌腿的小玩意儿,它就一文不值。 谢砚之所以把所谓的麟符放在此,是因为他知道谢晋散播过他豢养私兵的消息,有害他之心的人必然想方设法来寻此物。 届时,他就可顺藤摸瓜把知晓这个消息的人一网打尽。 可笑的是,第一个咬钩的是他的好妹妹姜云婵。 “妹妹把这东西送给李妍月,是想我死在她手上吗?”谢砚沉郁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 姜云婵一个激灵,“你都知道?” 谢砚不置可否地轻笑。 那日在马车上,谢砚察觉到了姜云婵肩头那点蔻丹碎末。 那样艳丽的颜色根本不属于姜云婵。 很可能姜云婵当时故意支开他买花灯,是为了与什么人见面。 而姜云婵在东京城并没有什么交好的女子,倒是与李妍月打过几次照面。 她们两个定然做了交易,姜云婵要拿他谢砚的命,换她和顾淮舟的圆满! 好一个痴情不悔的女子! 她只是外表乖顺了,心里可一点不曾屈服。 总得用些更决绝的办法,让她彻底断了别的念想! “妹妹还是早些成为我的人,才好与我同心同德。”谢砚滚烫的身躯紧贴着姜云婵的后背,手沿着腰肢往上推开她的短衫。 姜云婵未着心衣,大片肌肤裸露在外,感受着他指腹薄茧的摩擦。 “不要!”姜云婵连忙双手环胸,“你、你说过要等大婚以后!” “妹妹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那日,在侯府客厅,当着宾客的面,与他拜天地的人从来都是姜云婵! 他们是过了天地父母的,他们早就是夫妻了! 他不过想给她一点时间,等解禁后再全夫妻之礼,可她不愿啊。 她不仅不愿与他成婚,还想把他的命交到另一人手上! 她既不曾对他手软,他又何需太过仁慈? “自己来,还是我来?”谢砚坚实有力的身躯压着她,压得她纤腰微折,趴在书桌上不得动弹。 而他的手也不疾不徐地拨弄着,试图扰乱姜云婵的心智。 理智与本能在拉扯。 姜云婵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转过身来,一头撞在了谢砚的臂膀上。 谢砚的臂膀还有伤,踉跄了半步。 姜云婵趁势钻出他的臂弯,扑向木门。 然则,房门紧锁。 谢砚早在进屋的时候,就没想过让姜云婵再逃。 “救命!救命!”姜云婵无力地推着门。 她如何不知外面都是谢砚的人,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谁能救她? 谁能救她? 谢砚闲步而来,身影投射在门板上,笼罩住了姜云婵。 阴翳越来越长,越来越大,似黑云压城,风暴将至。 再也看不到一丝天光。 就在此时,床边那道写满经文的屏风轰然倒塌,一道血影从姜云婵眼前掠过。 “婵儿,快逃!” 一鲜血淋漓的人抱住了谢砚的腿,死死不放。 姜云婵怔然望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不可思议地仔细辨认:“淮、淮郎?” “窗户!窗户!”顾淮舟气息奄奄拖住谢砚,身后一串殷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向那梨木衣箱。 箱子里亦满是血迹,还有一条被挣断的绳子。 原来,顾淮舟一直被关在这只梨木箱子里! 那么这些日子,她在谢砚耳边呢喃情话,与他行亲密之事,那丝丝缕缕的喘息是否都传进了箱子里? 亦或者谢砚根本就是故意引诱她说那些羞人的话,做那些羞耻的事给顾淮舟听? 姜云婵眼眶盈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砚。 第40章 试试主动吻我 他不慌不忙挑了下眉,“妹妹觉得跳出窗户,就能走出侯府吗?” “谢砚,你混蛋!”顾淮舟紧抓着谢砚的衣摆,攥得他的白袍上满是血手印。 他想与谢砚拼命,可根本无能为力。 那牵过姜云婵的手,吻过姜云婵的嘴,生生被割破了皮,血痕蜿蜒,更别说腹部还被捅伤过。 伤口刚起痂,又因为太过激动流出血来。 血迹渗出衣袍,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刺目的殷红。 “别欺负婵儿,冲我来,冲我来……” “你?”谢砚一脚踢开了顾淮舟,嗤笑:“除了无能咆哮,你还会什么?” 顾淮舟连他的一脚都扛不住,拿什么护着妹妹?拿什么让妹妹锦衣玉食,不再困顿? 凭一腔毫无用处的热血吗? “你配吗?”谢砚微眯双目,踱步走近顾淮舟。 肃杀之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姜云婵忙扑上去,拦在顾淮舟面前,“世子,别杀他!” “婵儿,别求他了。”顾淮舟颤颤巍巍握住姜云婵的手,勉力扯出一抹笑,“婵儿已经为我受了太多委屈了,别求了,别求了……” 顾淮舟被困箱子里数日,不止听到了那些声音,也听到她哭。 甚至,也从镂空雕花缝隙,看到过她绝望的眼神。 他知道姜云婵委曲求全,是为了救他。 是他没用,护不住自己的未婚妻,反而让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来护他。 “婵、婵儿……”顾淮舟艰难嗫嚅着,气音越来越小。 姜云婵都快都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附耳过来。 顾淮舟断断续续道:“我娘还在金陵,她虽不识字,却待人极善。婵儿日后去寻她,她必会好生照顾婵儿。” “若是日后婵儿遇到心仪之人,便以我妹妹的名义,从顾府嫁出去。你我……你我婚约作废!” 姜云婵怔然,“你要与我退亲?” 顾淮舟点了点头。 姜云婵的心沉入湖底,通体寒凉。 是啊,她与谢砚都已然这样了,还指望什么? 就算将来她与顾淮舟成婚,他能忘记在箱底听到的一切吗? 他们注定无缘了。 而这正是谢砚要的结果。 他就是故意让顾淮舟听见看见,让他们之间生出永远磨灭不掉的心理鸿沟。 姜云婵才能彻底死心,乖乖留在他身边。 谢砚朝她伸出手,“好了,婚约就算作废了,妹妹乖乖听话,说不定我还可以给他留一条活路的。”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一个寒颤,寻声望去,顾淮舟竟趁她不注意,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他用血肉破开了门。 姜云婵推开谢砚的手,扑上去扶顾淮舟,“淮郎!淮郎!” 顾淮舟断断续续喘息着,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嘴角翕动,“对不起婵儿,我救不了你,但求不做你的累赘。” 他死了,谢砚自然就没筹码威胁姜云婵了。 将来有一天,姜云婵或许还可飞出这偌大的囚笼。 顾淮舟与她断绝婚约,也不是要与她划清界限,而是想她再无束缚。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1节 “婵儿,好生活着,总会、总会有希望……” “淮郎,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姜云婵的眼泪断了线似的不停地流,她用帕子捂住他额头的伤口。 血瞬间染透丝帕。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他。 “要不,拿这个给他擦?”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两人。 谢砚缓缓从衣袖里抽出一块杏色布料。 那是姜云婵的心衣,上面染满了他的东西。 “求你,不要!”姜云婵扑到了谢砚脚下,握住他的手不停摇头,摇得珠钗坠落,鬓发散乱。 这种东西拿给顾淮舟看,她还有一丝一毫的体面吗? “谢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姜云婵扬起绝望的脸,泪痕交错。 谢砚居高临下,屈指抹去她脸颊的泪,“应该我问妹妹,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只看得到顾淮舟受了伤,只记得她自己没了体面。 那他呢? 她给他下蒙汗药时,偷麟符时,有没有想过他会死啊? 他只想保护她,她为何要接二连三往他身上捅刀子呢? “别哭了。”谢砚声音平稳,却不容置喙。 他不喜欢她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流泪。 他徐徐俯身,滚烫的气息熨烫过她瓷白的肌肤,“该怎么救他,你知道的。” 姜云婵被灼得一阵痉挛,惶恐之下,泪珠儿更忍不住,落了一滴在谢砚的鞋面上。 谢砚凝着那伤心欲绝的泪,眸色晦暗下来,“扶苍,把顾淮舟拖下去,再给二奶奶制一方朱墨。” “喏!”守在五十步之遥的扶苍,背着身应道。 姜云婵瞳孔欲裂,倏地想起慈心庵里抄佛经用的朱墨,原来那都是顾淮舟的血! 她在慈心庵住了几天,顾淮舟就流了几天的血! 她的每一次忤逆,换来的都是谢砚十倍百倍的回报,无一例外。 “谢砚!”姜云婵咬着牙,哽咽不已,可她不敢再哭了。 她的泪是顾淮舟的催命符。 她只能掐自己的手心,掐得几欲出血,才将泪生生咽了回去。 “乖!”谢砚蹲下身,摊开她的手掌,轻吹了吹掌心的指甲印,“该玩够了吧?要不要跟哥哥回去。” 姜云婵微闭双眸,点了点头。 他吻她的手心,如虔诚的信徒,而后将她抱起回了寝房。 寝房的门重新合上,最后落入眼帘的是扶苍和扶风拖着顾淮舟血淋淋的身体,进了竹林深处…… 姜云婵再度被遮住了视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眼里只有逼仄的寝房,每一口呼吸都夹杂着谢砚的气息。 看到、听到、嗅到的都只和他有关。 谢砚将她抱坐在床榻上,蹲在她身前,为她擦拭脸上的血与泪。 姜云婵如木偶般呆坐在原地,双目无神,“谢砚,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满意?” 谢砚丢了毛巾,捧住她冰冷的手,“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我心悦妹妹,我只要妹妹!” 姜云婵深觉可笑,“你幼时养了一只雀儿,后来那雀儿飞走了,你在侯府里找了一天一夜。你把它带回来,用剪刀生生绞断了翅膀,一根根拔了它的羽毛,把它重新塞进鸟笼里终其一生,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这算什么喜欢,无非是私欲作祟! “原来,妹妹是这样想我的?”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 谢砚默了须臾,苦笑着点了点头,“妹妹既这么觉得,那我就是吧! 所以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把他毁了,杀了!便是尸体也得留在我身边。” 姜云婵脊背发寒。 谢砚继续道:“所以,我也再给你最后一次的机会,过了今晚顾淮舟就会流尽最后一滴血,不治而亡。而你,也再无任何掌控主动的机会了。” 他的力量,随时可以把她和顾淮舟撕碎。 姜云婵望着房屋里触目惊心的血迹,心中戚戚,深深吐纳,“换个地方吧。” “这里就很好。” 血腥有时候不是坏事。 它会让人印象深刻,不敢再犯错。 谢砚起身,拂袖放下帐幔。 湖蓝色帐幔摇曳如水,将两人围在了床榻之间。 谢砚身上的檀香顷刻侵占了整个空间,无孔不入。 他睥睨着她,神色悠然,“自己脱。” 姜云婵摇了摇头。 “我想看。”谢砚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姜云婵指尖颤巍巍抚向短衫。 那件衣服本就被他扯得松垮,只一根系带松松绑着,指腹一勾,衣衫霎时松散开。 万千旖旎,皆在眼前。 姜云婵闭上眼,不愿与他目光相触,更羞于她如今这副献媚的模样,酸楚的泪水盈满眼眶。 “不准哭。”谢砚指尖触碰上她盈软之处,惩罚似地打着圈。 那抹羞耻感很快变成了极奇妙的感受,一阵阵冲击着她的大脑。 眼里蓄满更多的泪花,分明在压抑着某种本能的感觉。 谢砚知道这一刻的泪才是为他而流的,他眸色温柔了许多,托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平放在了床榻上。 他欺身而来,鼻尖轻蹭她的耳垂,“若是难受,别忍着。” 姜云婵仍旧紧咬着唇。 谢砚不再劝他,柔软的唇沿着颈线徐徐而来,手亦探进了她的裙摆。 “我怕!”姜云婵紧张地双膝并拢,泠泠水眸望着他。 可是她今晚的求助显然并无用处了。 “慢慢适应,夜还很长。”他一边指尖轻揉慢捻,一边贴着她唇角循循善诱:“你这样僵硬躺着可不行,试试主动吻我,会放松些。” 姜云婵抿唇不语。 他的力道又大了许多。 无数奇异的电流钻进姜云婵的血液里,让她神思混沌,再也承受不住,抬头吻住了谢砚的唇。 她第一次吻他的唇,甜软的味道钻进口腔,虽然青涩,又如蛊似毒,让人着迷。 谢砚闷哼了一声,与她唇舌交缠,同时推起她的裙摆…… 姜云婵被他吓到了,不停往床榻上方挪,他亦紧追不舍,拉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肢,“不怕,听话。” 低哑的声线蛊惑着。 姜云婵眼前一片黑暗,如坠入无底洞中,前方一道天光若隐若现,渐渐扩大,即将冲破混沌的视线。 此时,谢砚却突然顿住了,蹙眉摆了摆头。 “谢砚!”姜云婵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的面色灰白,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世子?你怎么了?”姜云婵又惶恐又惊喜地试探。 谢砚太阳穴青筋隐现,轰然倒下,压得姜云婵重重咳嗽。 姜云婵眼前如拨云见日,泪珠儿顺着眼角流在枕头上。 她做了李妍月让她做的第二件事——给谢砚下同心蛊。 李妍月为了得偿所愿,寻遍了天下能人异士。 迷药不行、媚药不行,那就用南疆蛊术。 听闻同心蛊子蛊种入人体内,此人便会痴迷于携母蛊之人,此生不弃。 如此,李妍月就可轻易控制谢砚。 谢砚逼姜云婵入绝境,姜云婵亦不可能再对谢砚有任何怜悯之情了。 据她观察,谢砚就算睡着也保持着高度警觉,唯独在情动的那一刻,他才会短暂地松懈。 故而,姜云婵才答应与他同榻,在刚刚他就要得到她时,她偷偷放出了蛊虫。 此时他晕厥过去,应该是蛊虫作用。 姜云婵推开他,慌忙穿好衣服往外走。 夏竹双手握着一把劈柴刀,一边警觉环望着四周,一边匆匆来寻姜云婵,“姑娘你没事吧?顾郎君在竹轩!” 方才夏竹一直在暗处看着一切,她不敢轻易现身,只悄悄跟着顾淮舟等人。 夏竹用之前的蒙汗药将看守的人迷晕了,才来找姜云婵,“扶风不是长公主的人吗?” “大约早被谢砚策反了!” 谢砚这么机警的人怎会留一个炸弹在身边,只怕扶风早就成了谢砚的人,所以方才没有给姜云婵把风报信。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2节 两人一起去了竹轩,只见顾淮舟和扶风两人都昏死在房屋一角。 “先把扶风绑起来!再去打盆冷水!”姜云婵给夏竹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头行动起来。 一盆冷水迎头泼在扶风头上,扶风醒过来,迷迷瞪瞪摆了摆头,才发现自己被绑着。 姜云婵双手握着劈柴刀对准他,惴惴道:“谢砚已经中了蛊,从今日开始他为长公主所用!你背叛长公主,你也活不了! 现在告诉我如何联系长公主,你的事我不告发,咱们各自安好!” 扶风怔住了。 可显然,姜云婵出现在竹轩里,就证明她已经逃脱了谢砚的掌控。 扶风未犹豫太长时间,放了信鸽给李妍月。 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妍月站在了闲云院的寝房门口。 她轻推门扉,往屋子里看了眼。 谢砚正躺在榻上,胸口起伏,剧烈地喘息着,那张冷白的脸上汗不停地往外冒,看上去极虚弱。 这是蛊虫在往谢砚心口走。 等蛊虫钻透皮肤,彻底寄生在心脉中,谢砚便会永远臣服于李妍月。 李妍月取出蛊盅里的母蛊,指尖轻轻逗弄了一番,母蛊焦躁不已。 榻上的谢砚也跟着痉挛起来,鬓发松散,青筋暴起,仿佛失了心智,再不复从前翩翩公子的仪态。 第41章 故人之姿 事成了! “没想到姜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倒真是狠心呐。”李妍月道。 “民女没资本心软。”姜云婵收回目光,并不敢再看谢砚那般不受控的模样。 她福了福身,“长公主可以兑现承诺了吗?” 李妍月将三张户帖和路引丢给姜云婵,“扶苍和侯府南门的锦衣卫本宫已经支开了,府外有辆马车本宫也赏你。离开吧,别再让本宫看见你。” “公主放心,后会无期。”姜云婵并不留恋侯府的一砖一瓦,带着夏竹和顾淮舟连夜奔赴出城,一路往苏州府去。 从六岁入东京城开始,她再未踏足过去往南方的路。 她从这条路逃命而来,又从这条路奔命而去。 路上一草一木都不似十年前,可她的心情却是如此相似。 她不敢丝毫放松,星夜兼程,一直到再也看不见繁华的东京城。 夜幕又临,他们在一座小村庄的医馆附近停靠。 姜云婵瞧顾淮舟血流不止,实在支撑不住了,吩咐夏竹:“我带淮郎去找大夫,你把马车卖掉换成板车就行,给马夫些银钱让他也散了吧。” “板车?”夏竹摇了摇头。 去姑苏要十来日的路程,若是没个遮挡,风吹日晒,岂受得住? 且没了马夫,他们就要自己驾车,她倒无所谓,只怕姑娘吃不消。 “去吧。”姜云婵却很笃定,“从前咱们进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公主的马车实在太过招摇了,很容易被人一眼记住。 而且他们带的银两有限,将来使银子的地方很多,总归得减省些。 既是逃了,必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夏竹知姑娘外柔内韧,没再说什么,依计划行事去了。 之后轻装上阵,又行了七日。 三人到了苏州府城门外。 正是荷花开的季节,细雨如酥,荷香四溢,连空气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快到家乡了。”到了此间,姜云婵才终于敢松口气。 夏竹眼眶微酸,连连点头附和,“一路上没遇见有人追杀我们,想来侯府那边没有动作。” 没有动作,就代表谢砚完全服从于李妍月了。 姜云婵心里百感交集,指骨扣紧缰绳,“京城的事再与我们无干,走吧!” “姑娘,顾郎君醒了!”夏竹忽地惊呼。 板车上,顾淮舟仰躺着,艰涩地尝试了几次睁开眼皮。 乌云后,一道天光刺过来。 顾淮舟拿手挡了下视线,接连咳了几声。 “淮郎……”姜云婵勒住缰绳,正要上前去扶他,一抹愁思闪过,她又定在了原地,羞于靠近他。 顾淮舟大病初醒,连四肢都僵硬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栏杆坐了起来。 “婵儿。”顾淮舟哑然唤她,眼眶含泪。 这几日他虽昏迷,却还残存着意识。 他知道是姜云婵和夏竹两个姑娘驾车带他出京的。 姜云婵在侯府做了十年表姑娘,虽说没少受冷眼和欺压,但起码不受风吹日晒。 如今她穿着粗布衣服,原本稚嫩的脸颊多了几许风霜色。 顾淮舟艰难地挪到了她身边,拉过她的手,看着她手心被缰绳磨出的红痕,心疼不已地吹了吹,“对不起,婵儿。” 姜云婵抽开手,将一个包裹递给他,“这是我们全部的干粮银两,分你一份做路费,再多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顾淮舟怔然,“你要和我分开?” 姜云婵撇过头,低垂眼睫掩住了情绪。 顾淮舟如何不懂她的心思,拥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温柔耳语,“一切都是谢砚的错!婵儿也是受迫害的,为何要自责懊恼?” 姜云婵强忍了好些日子的情绪顷刻决堤,“那些事,你能忘得掉吗?我能忘得掉吗?” 尤其是看着顾淮舟那张脸,叫她怎能不想到在那只梨木箱子上发生的事? 顾淮舟在那方逼仄的空间里待了整整六日,他又能忘掉外面那样香艳的声音吗? 谢砚他做到了,他让姜云婵心里永远生了根刺。 顾淮舟却摇头,“我在箱子里从始至终,只想一件事——我想救婵儿,我只想救婵儿……” 他听着姑娘的低泣,不是气愤,不是羞耻,他只心疼她。 他知道她有多想与侯府的人划清界限,他能想象她有多无力。 那个施害者都不心虚,凭什么要受害人饱受折磨? 顾淮舟在黑暗的空间里,昼夜不停地磨着绳索,只盼它早一刻断,他想抱抱她。 “都过去了!以后我会照顾婵儿补偿婵儿,绝不让婵儿再被迫做任何事。别不要我,好吗?” 他那样温柔,那样善解人意。 姜云婵在他身边,从不用绷着一根弦绞尽脑汁的应付。 她如实道:“我打不算回姑苏的,我要去扬州了。” 姑苏是她家乡,万一的万一谢砚脱离了李妍月的控制。 他想找到她,目标就太明显了。 扬州是当初她爹娘逃难打算去而没去成的地方,若能在那里安家也算全了他们的心愿。 “那我也去扬州,反而不分开。”顾淮舟带着浓浓的鼻音,撒娇似的。 姜云婵破涕为笑,“那你这新科状元可就真断了前程了。” “这官不做也罢!” 原本顾淮舟想考取功名,为国尽忠。 可如今的朝堂,圣上昏聩,太子王爷争权夺利,大理寺卿是个墙头草,南境大将贪污受贿,就连连人人称诵的第一公子也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污秽不堪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眷恋的? “倒不如回乡做个教书先生,与婵儿男耕女织。” “谁跟你男耕女织?”姜云婵脸颊通红,鼓起腮帮子。 “我、我、我错了!”顾淮舟赶紧举手起誓:“我没有不敬婵儿的意思!我是想说我们先回金陵接我娘亲,然后一起去扬州,我必三媒六聘正正经经娶婵儿过门。 等安定下来,我去寻个教书先生的活计,虽不能富贵,但不愁吃喝。 以后啊,我们就在江南生活,春采花,夏扑萤,秋赏月,冬听雪,这样好吗?” 姜云婵要的从来都是这样安稳,没有梦魇的生活。 她脸上的红霞蔓延至脖颈,靠进了顾淮舟怀中,轻道一声“好!” 三人改道往金陵去。 因着顾淮舟从前家中困顿,娘亲又多病,所以顾淮舟在京城做官后,迟迟没能接娘亲入京。 如今看来,倒是好事。 顾淮舟的家在金陵城郊的枫叶村中,此地乃金陵穷苦百姓的居所,村中人烟稀少,房屋多是黄泥墙,许多房子都裂了缝,难避风雨。 板车在村子最深处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气派的四合院,牌匾立着“顾府”二字,灰墙碧瓦,与周遭建筑格格不入。 姜云婵讶然望向顾淮舟。 顾淮舟脸上也写满了茫然。 “淮舟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此时,屋里传来清灵灵的女声,银铃儿似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3节 朱漆垂花门打开。 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姑娘站在门口,朝顾淮舟遥遥招手,脖颈上戴着金项圈,一动一响。 那姑娘与姜云婵差不多年龄,却是十分灵动的存在。 她一路小跑过来,挽住了顾淮舟的手,“姨母日夜盼着你!若见你回来,定然欢喜。” 说着,就搀顾淮舟往屋子里去。 顾淮舟忙开抽手,过来拉姜云婵,“婵儿,随我去见见娘亲。” “别怕,我娘是顶慈爱的人,定然喜欢你的。”顾淮舟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边道。 那姑娘这才注意到姜云婵,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你就是京城里的妹妹吧!我叫叶清儿,是顾淮舟的未婚妻。” 空气顿时凝固了,只听到周遭小溪潺潺而流的声音。 姜云婵和顾淮舟隔着叶清儿,遥遥对视,各自眼中情绪翻滚。 “阿舟,阿舟回来了?”屋里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姨母病得很重,早上还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叶清儿推着顾淮舟往屋里去。 空气顿时凝固了,只听到周遭小溪潺潺而流的声音。 姜云婵和顾淮舟隔着叶清儿,遥遥对视,各自眼中情绪翻滚。 “阿舟,阿舟回来了?”屋里传来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姨母病得很重,早上还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叶清儿推着顾淮舟往屋里去。 “婵儿,我……” “去吧!”姜云婵抬了下下巴。 有什么事晚些解释也来得及,到底不能怠慢生病的老人。 顾淮舟的娘亲不大好,姜云婵也不好直接进去,便先行跟着小丫鬟去了客房。 这间四合院不小,客房最少五六间。 丫鬟偏生带着姜云婵住进了最角落的房间。 屋子小也就罢了,关键毗邻柴房,地上老鼠乱窜,空气中灰扑扑的。 夏竹拿手扇了扇眼前的扬尘,“这地方叫姑娘如何住?连沐浴都不能!奴婢去跟顾郎君说一声。” “夏竹!”姜云婵往外使了个眼色,“你看不出来这房子的主人是谁吗?” 顾淮舟在京中有御赐府邸,本还打算接他娘入京,根本不可能翻修老宅。 那么宅子只有可能是叶清儿盖的了。 方才叶清儿还唤姜云婵妹妹,分明是拿妾的规矩待她。 夏竹现在找人说理,不是上赶着被人羞辱吗? 姜云婵摇了摇头,转身收拾细软去了。 夏竹不服气,愤愤然跺脚,“顾淮舟到底什么意思?姑娘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他倒还在老家藏着旁的女人!他从前是不是从来没跟姑娘说过此事?” 姜云婵蹙眉,摇了摇头。 若然顾淮舟提一句他有个未婚妻,从一开始姜云婵就决计就不会与他来往。 可这一切,就在姜云婵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发生了。 若叶清儿真与顾淮舟有婚约,她要如何自处? “等淮郎来,听他怎么解释再说吧。” 许是经历过谢砚的琢磨,姜云婵的心也越来越冷静和麻木,并没有太多哭天抢地的想法。 “与其生无谓的气,不如再布一条路,进可攻退可守。” “姑娘说话怎么和世子一样深奥了?”夏竹挠了挠头,方觉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奴婢的意思是姑娘想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着淮郎的娘一两日之内是动不了身了,不如我们去锦绣坊找些活计,趁着现在还有地方安身,先存些本钱要紧。” 她也不知道叶清儿这件事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若是顾淮舟能圆满解决,皆大欢喜。 若是,他和叶清儿真早早有了婚约,姜云婵也决计不与他做小,到时候她与夏竹要出去自立门户,手里总要有些银钱。 幸运的是金陵城里的锦绣坊正是她爹从前的产业。 那绣坊以姜氏刺绣闻名,因刺绣工艺复杂,会此技艺的绣娘极少,故而工钱极高。 姜云婵身为姜家家业原本的继承人,对这方面自然十分熟稔。 他们可以去讨些绣工活,先攒点银子要紧。 “养足精神吧,旁的事咱们也管不上。” 姜云婵拉着夏竹睡下,是劝慰夏竹,也劝慰自己。 但这一夜并不好眠,夜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阴湿的风透过破碎的窗纸吹进来。 空气中雾气氤氲,黏腻得很。 姜云婵连续十来日未沐浴了,实在不舒服,辗转难眠。 院子里也不消停,顾淮舟和叶清儿的身影来来回回,进出老夫人的房间。 想是老夫人病得很重。 等到第二日鸡鸣时分,院里安静下来。 姜云婵简单用井水擦了身,便带着夏竹一起去了金陵城。 姜云婵幼时曾随爹爹一起来金陵开过商铺。 十年未归,城中焕然一新,繁华比东京也不遑多让。 东街各式商铺琳琅满目,新旧更替,若说唯一不变是其中一条临河的宽敞巷子还叫明月街。 从前姜云婵的爹生意做成了南方巨贾,这条街上全是姜家的商铺,商号以祥云绕明月的图案为标识。 乍一眼看去,整条街道的匾额、幌子齐齐整整都是这样的图案,好不气派。 故而,百姓便给称这条街为明月街。 可很少人知道祥云取姜云婵的“云”字,明月取姜云婵的乳名“皎皎”,这本就是爹为姜云婵创办的商号。 只可惜后来落在几个不成器的叔叔手里,商铺日益没落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爹的家产被分成了六份,供他们十年挥霍,仍在南方站得住脚。 若是爹娘还在,姜家的商号恐怕远远不止在江南这么简单。 姜云婵望着锦绣坊的匾额,难免感慨。 “哪来的花子?滚滚滚!锦绣坊的东西,你们可买不起!”锦绣坊的伙计猛地将一盆脏水泼了出来。 两人连连后退,才躲过一劫。 “狗眼看人低!你知不知道……” “夏竹!”姜云婵给夏竹使了眼色。 夏竹定是要说姜云婵才是这商铺主人之类的话,可现今叔伯们握着这份财产,她表明身份,不是上赶着引杀身之祸吗? 姜云婵压了下手,走进锦绣坊,“我是来卖绣帕的,小哥看看这帕子值多少银钱?” 伙计不耐烦摆了摆手,可余光望见姜云婵手中绣帕,不由一惊。 那白猫嗅梨花的图样栩栩如生,连每根毛发都细腻分明。 “你是……” “我娘曾在姜家做过绣娘,所以会姜氏绣法。” 伙计这才正色走到钱柜前,对着烛光细细端详,“姑娘一方绣帕想卖多少钱?” “一两银子……” “开什么玩笑?” 姜云婵话到一半,掌柜从阁楼上下来,打断了她。 那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打扮得极妖艳,身段窈窕,袅袅婷婷。 掌柜翻看了下姜云婵的绣品,“东西是好东西,贵人们定看得上眼,可一方绣帕一两银子,姑娘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我们在京都卖二两呢!”夏竹和姜云婵在侯府的月例少得可怜,还要打发下人,所以时常做些绣品,由夏竹偷偷拿出去卖。 在京都绣坊里,夏竹从未卖过低于二两的价格,而且每次卖得都很顺遂,未见这般讨价还价的。 掌柜却不信,以袖掩唇嗤笑:“约莫是京都人傻银子多吧!锦绣坊如今生意不比从前,我呢,也不亏你,以你的手艺一方绣帕付你三百文顶天。” “这叫不亏待?压价压了一大半了!” “好了,夏竹!”姜云婵叫停了夏竹,又对掌柜道:“三百文就三百文吧,掌柜若还需要更多绣品,可以暂且押着这绣帕,给我们一些素帕和针线,五日后我将绣品送过来,再与掌柜清算。” 这样好的手艺,掌柜自是需要,便将绣帕押在商铺,送了他们些素帕和银线。 姜云婵揽了活计,也不敢在城中多逗留,便告辞了。 踏出门槛时,姜云婵望了眼落满灰的朱漆货架。 这些架子还是锦绣坊开张时,爹亲自搬过来的,如今陈旧得无人问津了。 姜云婵到底不忍爹的心血就这样葬送了,朝掌柜福了福身,“京都如今风行妆花缎,想必很快江南也会效仿起来。掌柜若想生意好些,理应时时关注京都的风向。” 话音落,便转身离开了。 掌柜颇为讶异目送她的背影,“这小姑娘……” 倒有些故人之姿…… 另一边,两人离开锦绣坊后,夏竹忙不迭开口,“二两银子的东西卖三百文,那掌柜分明就是欺负我们!” “不是的。”姜云婵摇了摇头。 她方才略微瞟了眼铺子里的货物价格,绣帕卖三百文的确是正常偏高的价格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4节 反而衬得一方帕子卖二两银子才蹊跷呢! “当初你把帕子都卖给谁了?” “一直都出给东街的刘掌柜,不论什么花样和颜色他都要,说是有贵人极喜欢……” “小姑娘先别走!”主仆两人正坐着话,掌柜叫住了他们。 “要不说这送上门的大运赶都赶不走呢!”掌柜扭着腰走到了门前,“刚刚传来的消息:长公主不日就要大婚了,凤冠霞帔、盖头、旗锣伞扇样样都得加紧准备,上面正重金收购绣品呢!你加紧回去做,三日后送来给贵人过目,若入了上面的眼,莫说一两,百两也不再话下。” “长公主要大婚?此事当真?”夏竹脱口而出。 “骗你们作甚?圣上亲自下旨筹备长公主婚事,就在十五日后!”掌柜拍了拍姜云婵的肩,“甭管他们贵人的事,只安心赚银子就是了。” “多谢掌柜提点。”姜云婵颔首以礼,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京中十来日没什么异动,但姜云婵怕极了谢砚,无时无刻不感觉有双手从后伸向她。 可既然长公主大婚的旨意已宣,此事板上钉钉,再无变数了。 姜云婵望着雾蒙蒙的天空,深深吐纳。 “回去做事吧。”主仆两人从锦绣坊拾级而下。 雨幕中,撑着油纸伞的白衣书生正朝她们走来。 姜云婵下意识调转脚步,往小路去。 “婵儿!”顾淮舟小跑过来,替她撑起伞,“怎么没说一声就出来了?” 顾淮舟想是寻了她许久,鞋子都湿透了。 “你忙着嘛,我就随便出来转转。”姜云婵瓮声瓮气道,这就提步要走。 顾淮舟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与叶家是定过娃娃亲,但那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后来,叶家做了官搬走了,他家嫌门不当户不对,早十几年前就不与我家来往了,听闻叶清儿已另许人家。 大家都默认这桩婚事作废了,不知道叶清儿为什么突然找过来?” 姜云婵白了眼这傻子。 叶家自然是瞧上他新科状元的身份,又想重修旧好了啊! 姜云婵抿了抿唇,“无论怎么说,婚约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呀。” “我昨晚找她说清楚了,跟她讲好明日亲自登门退婚,她也同意了!” “她同意了?”姜云婵瞧叶清儿很是热情。 顾淮舟却十分笃定,举手起誓,“我同她说了,非婵儿不娶,她又能奈我何?我若没把事情解决,也不敢、不敢来见你的。” 顾淮舟小心翼翼观察姜云婵的表情,“你今日离家,是不是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他清澈的眼里满是歉意和患得患失。 姜云婵一时哭笑不得,点了下他的额头,“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要你!” “怎么会?” 顾淮舟也露出爽朗的笑,蹲在姜云婵身前,“我背你!下雨了,别弄湿了鞋。” 姜云婵当真十分疲累,趴在他肩头,闭上了眼,“我睡会儿,不许吵醒我哦。” “好!”顾淮舟一手撑伞,一手托着她,迈着轻浅的步伐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身后,一道阴郁的光追随着他们,肃杀之气让这雨天又添了几分阴寒。 天空雷鸣隆隆,山雨欲来…… 第42章 跑不掉可就怨不得人了…… 另一边,顾淮舟担心回府后,叶清儿又来扰姜云婵的清梦,便没带她回家,而是划着一条乌篷船闯入藕花深处。 荷叶避雨,雾气沁心,周遭静谧得只听到雨落声,正是休憩的好地方。 顾淮舟坐于船头,让她枕在自己膝盖上,脱了外衫给她盖着。 船儿摇啊摇,摇得梦境格外香甜。 姜云婵许久不曾好眠,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睁开眼时,一张清秀的侧脸映入眼帘。 顾淮舟生得唇红齿白,与谢砚深邃且有攻击性的五官截然不同,他的眉眼总是淡淡的,清透的,没有丝毫杂质。 让人能一眼看透,所以才不惧怕。 “婵儿你醒了?”顾淮舟才发现姜云婵一直看着他,摊开手心,将手中用荷叶折成的兔儿递给她,“这个送你。” 荷叶兔儿圆滚滚胖乎乎的,用荷花花瓣做成的粉色耳朵支棱着,还戴着一顶小小的荷叶帽,看上去娇憨得紧。 “好看!”姜云婵眸光亮了亮,起身去接。 顾淮舟把兔儿放在了她的头顶上,“婵儿,这兔子跟你有点像哎!” 姜云婵眼珠子一转,往头顶上看。 她刚睡饱,脸颊粉嘟嘟的,眼神波光粼粼,十分灵动,如此更像粉白的兔儿了。 顾淮舟噗呲笑出了声,“婵儿上辈子该不会是兔儿托生的吧?” “你才是兔子托生!”姜云婵凶巴巴瞪顾淮舟,把兔儿取下来把玩了片刻,歪着头狡黠地对顾淮舟笑了笑,“我瞧淮郎发冠不大好看,不如……” “用这个?”姜云婵将肥兔儿在顾淮舟眼前晃了晃。 她要把荷叶兔儿套在他的发髻上,让他一直顶着呆兔儿见人! 顾淮舟一边摇头,一边往后仰,“君子理应正其冠,不行!不可以!” 姜云婵皱了皱鼻头,杏眼中春水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样。 “别哭啊!”顾淮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坐直了身体,“来吧来吧!你小心点啊,莫要摔倒了。” 姜云婵立刻收了泪,腾身而起,兴致盎然把兔儿别在了他发髻上。 顾淮舟真怕她摔了,一边伸出手臂不近不远护着她的腰身,一边把头低下来,叫她能顺手些。 忽地,乌篷船撞上了石块,船体剧烈晃动。 姜云婵往前一栽,推着顾淮舟的肩膀,两人双双倒地。 姜云婵落进了顾淮舟怀里,鼻尖蹭过他的脸颊。 “婵儿你没事……”顾淮舟扭过头来,正与她鼻尖相抵。 两个人在一拳之隔的距离对视,皆红了脸。 从前他们也曾相拥或是牵手,可只在黑暗的禅房里,从未这般看清过彼此。 姜云婵更从未躺在他怀里过,这么近,近到心跳都同频。 这么静,静得周围只听得彼此呼吸交缠的声音。 顾淮舟嗅着姑娘丝丝缕缕的胭脂香,俯视她粉白的小脸。 他张了张嘴,犹豫再三,“婵儿,我可以……吻你吗?” 最后三个字柔得能滴出水来,语气澄澈而虔诚,没有一丝邪欲。 姜云婵的长睫低垂,如蝶翼轻颤,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顾淮舟的呼吸喷洒她肌肤上,越来越近,轻啄她颧骨处,又吻她的梨涡。 断断续续,温柔似水。 他的唇珠试探着碰到了她的嘴角,一股电流席卷全身。 姜云婵呼吸骤紧。 于此同时,另一张脸浮现在姜云婵脑海里。 谢砚将她抵在窗户上、衣箱上、床榻上……发狠的吻,发狠地索取她的呼吸。 她的嘴唇发麻,口腔里都是谢砚的气息,耳边皆是谢砚低沉的喘息。 “别!”姜云婵猛地抬起眼皮,抵住了顾淮舟的肩膀,“我、我……” 顾淮舟怔了须臾,从她嘴角撤离,“怎么了?” 姜云婵摇头,慌手慌脚爬起来,双手抱膝坐着。 为什么谢砚的身影就是挥之不去?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去忘记了。 可是梦魇从来没有一日离开过她。 姜云婵娇小的身躯颤抖着,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住了手脚,挣脱不开。 顾淮舟将外袍搭在她身上,轻拍她的肩头,“是我不好!不要急,慢慢来。” “淮郎,我、我……”姜云婵委屈地红了眼,她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真心待她的淮郎。 “不哭啊,没事的,噩梦总会散。” 顾淮舟都懂,他将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轻声哼起姜云婵最爱的姑苏小调。 伤害总要时间消化,他会陪着她,等天晴…… 然而今年的雨季格外长,江南的这场雨连绵不绝,一直下到了东京城。 闲云院外的翠竹被压弯了腰,风声呼啸,碧浪如海,在静谧的旷野间翻滚,一浪高过一浪。 寝房的门被风吹开一角。 吱吱呀呀—— 一道昏暗的天光照在床榻上,在谢砚平静的脸上摇曳,忽明忽昧。 沉睡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徐徐起身,扭了扭脖子。 在榻上躺久了,骨头都僵硬了,骨节滞涩的响声让房中更添了几分阴森,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谢砚轻声下榻,披了件外袍,推门而出。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5节 风雨乍然入怀,拂起满袖乾坤。 回廊的雨帘之下,公子身长玉立,微眯双目眺望着南方,眼底笑意莫测。 陆池撑伞走来时,正见这一幕,“你心口的伤还没好,不能受寒。” “死不了。”谢砚取过窗台上的谷粒,神色淡淡喂着笼里的鸟。 陆池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态和体能。 十日前,姜云婵给他下的蛊毒十分强劲,很快钻进了谢砚的血脉,往心口去。 原本只需要两个时辰,同心蛊就会彻底控制谢砚。 奈何这谢砚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为了不被李妍月控制,他凭着尚存的一丝意志,用匕首刺进了心口,将还未完全寄生于体内的蛊虫生生剜了出来。 当晚,血溅三尺,帐幔上血雨模糊。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被染得殷红,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这着实把李妍月唬住了,最后喊了陆池来善后。 他赶到的时候,谢砚倒在血泊里,匕首只差一指便入了心脏。 “箭伤、刀伤……再有下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谢砚指尖微顿。 姜云婵终究还是骗了他一次。 遗憾的是,她这一次没成功。那么,她将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你看这金丝笼和景泰蓝铜笼哪个更牢靠些?” “你还有心思逗鸟呢?”陆池越发看不懂了。 以谢砚的性格,断然不会就此放过姜云婵。 可姜云婵已经出走小半月了,他既没派人去追,也没派各方府衙寻人。 要知道北盛地广物博,姜云婵随便往哪个闭塞的村庄里一钻,就犹如大海捞针。 时间拖得越久,找人的难度将越大。 “你倒不怕人真的丢了?” “给她点儿时间让她跑,若是跑不掉可就怨不得人了。” 谢砚泰然自若摇了摇头,拿填食器逗着鸟儿,“也让她多在外面吃吃苦,她才知道到底是谁折断了雀儿的翅膀。” 当初姜云婵只看到谢砚把他养了三年的雀儿的翅膀给绞了。 可她不知道那只雀儿偷偷飞出鸟笼没多久,就被一只黄狗给扑咬了。 等谢砚找到雀儿的时候,雀儿的翅膀已经糜烂了,若再不断翅,它根本活不了。 所以,剪断雀儿翅膀的从来不是谢砚,是外界处处不可预知的危险。 自那次意外以后,他的雀儿再没有要离开他的念想了。 他养着它寿终正寝,还为它养着一窝鸟子鸟孙,它对他感激戴德呢。 人和鸟也没什么区别。 姜云婵总觉得是谢砚束缚了她,那就让她在外面多吃点儿亏吧。 等她折了她的翅膀,她自然会主动找个安稳的笼待着。 “也该叫她长长教训。”谢砚语调中隐含愤懑。 陆池知道谢砚私心里还气着姜云婵给他下蛊的事。 此番触碰了谢砚的底线,只怕不能善罢甘休。 陆池也不好再过多追问,只得作罢,清了清嗓子,“我今日来,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李妍月的婚事,她已经知道错了……” “陆池,长公主嫁去东陵是圣上下的旨,你找我商量什么呢?”谢砚歪着头,茫然望他。 可谁都知道长公主和亲之事,是谢砚向太子觐言的。 圣上缠绵病榻,太子代政,对谢砚言听计从,便是陆池也插不上嘴。 陆池才不得已来劝谢砚。 那东陵皇帝虐杀成性,□□又重,与李妍月联姻必然针尖对麦芒,可想而知东陵后宫会乱成什么样子。 “子观,李妍月嫁去东陵也未必收敛,还是留她在京都……” “她嫁去东陵,乱了东陵,对你陆池将来的大业可大有好处。”谢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忘了,你在北盛卧薪尝胆,可不是为了儿女情长的。” 陆池一噎,知他心意已定,再不可更改了。 李妍月这次给谢砚下蛊,又放走了他的心头肉,已经彻底触怒了谢砚。 以谢砚的性子做个局杀了她都有可能,如今只是让她嫁去东陵国,其实已经是看在陆池的面子上了。 再想想,北盛朝堂动荡,李妍月去东陵,也算避开一劫。 “罢了,当我没来过。”陆池叹了口气,拱手告辞。 扶苍刚好带着数十个丫鬟鱼贯而入,各个手中托盘里放着琳琅满目的绣品。 “这是礼部新收上来的绣品,刘大人让送过来给世子过目。” 长公主的婚事交由礼部和谢砚共同操持。 按理说有礼部全权负责就已足够,太子无非想谢砚多挂挂名,为入内阁铺路。 谢砚本人其实并不需要做什么,可谢砚偏生对此事十分上心,连地方送上来的绣品他都要一一过目。 他目光于一众绣品中掠过,长指捻起一方绣帕,若有所思地碾磨着,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公主大婚是大事,还是把绣娘们都集中送到一处一齐绣吧,也省了收购绣品的时间……” 第43章 叫谢砚来!我是他的人!…… “绣娘?”陆池纳闷:“你不去找你家二奶奶,怎么和绣娘杠上了?一天天盯着这些个绣花儿不放。” 谢砚不紧不慢折好绣帕,放进衣袖里,反问他:“你说,人是不是都会为五斗米折腰?” 都是凡胎□□,得吃饭得穿衣,在贫贱面前那点儿儿女情长根本不值一提。 多饿一饿,多苦一苦,那点儿毫无用处的脊梁自然也就断了,不是吗? …… 金陵,乌篷船上。 姜云婵饿得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从昨夜到今日傍晚她还滴水未进,实在有些撑不住,肚子也不受控了。 顾淮舟瞧她窘迫地红了脸,不由失笑,“我们回去吧!娘说今日要做阳春面等你回去吃呢。” “阳春面!”姜云婵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一边揉肚子,一边咽了咽口水。 虽说在东京也能吃上阳春面,但终究不是家乡味道。 姜云婵很想江南的这一口,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娘亲还病着,让她做饭多不好?” “放心吧,娘已经好多了!今早我出门寻婵儿的时候,还是她老人家主动问起婵儿爱吃什么呢!” 原来,阳春面是特意为姜云婵而做的。 她在顾府住了一夜,却未拜访过老人家,姜云婵更愧疚了:“我初次见你娘亲,要不要备些礼?” 说是如此,姜云婵摸了摸香囊,一个铜板也没有。 “婵儿不必拘束,我已经把我俩的情况跟娘亲说过了,她知道你我困窘,能理解的。”顾淮舟一边划船,一边回望她束手束脚的模样,轻笑着宽慰:“你完全不用拘束,我娘真是顶慈爱的人,你见过就知道了!” 姜云婵怀着忐忑的心情,与顾淮舟相携着回了顾府。 院子里,炊烟袅袅,还未走近便闻到了麦香气。 穿着青花布衣的妇人在炊烟中忙碌着,听得脚步声,忙走出厨房。 “姜姑娘回来了?” 顾淮舟的娘亲杜氏面如圆盘,鬓发微白,眼尾生了皱纹,却常驻笑意。 她显然并没想到顾淮舟带回的儿媳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娇娇柔柔的,让人忍住亲近。 杜氏眸光一亮,笑容更和蔼了,“外面下雨呢,姑娘快进屋坐吧!” 杜氏主动上前扶住姜云婵,又剜了顾淮舟一眼,“快去找条干爽的巾子来给姑娘擦头发啊!姑娘家家的,头发可不能常湿着,容易头疼。” “听说姑娘爱吃阳春面,我特意请教了隔壁姑苏来的邻居,做了姑苏的口味,姑娘尝尝可还合口味?” 姜云婵被安排在了客厅,望着桌子上热腾腾的面,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要拜谢。 “姑娘莫要客气!”杜氏摁住了她的肩膀,“阿舟他爹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家中穷困些,实在入不得眼,姑娘不嫌弃我们已是万幸了!” 姜云婵摇了摇头,“老夫人客气了,我也不过是个孤女……” 杜氏瞧姑娘神伤,知道自己话说多了,打自己一嘴巴,“你瞧我,高兴了就乱说话!今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只把你当闺女看,莫要太拘谨才好!” “娘说什么糊涂话呢?”顾淮舟正进门,将巾子折好递给姜云婵,一边嗔怪:“别唐突了姑娘。” “没、没关系的!”姜云婵摆了摆手,“老夫人的心意我懂。” 杜氏看这姑娘乖乖巧巧的,脸上乐开了花,声音越发温和,“姑娘快尝尝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姜云婵当真饿了,又抵不住他们的热情,轻抿了一口汤。 果真是姑苏的风味。 熟悉的家乡味漫入喉咙,姜云婵喉咙发紧,莞尔一笑,“好吃的!” “那就好!”杜氏一扶掌,“我还烧了松鼠桂花鱼,也端过来给姑娘尝尝!” “哟!好香的阳春面呢!”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6节 此时,院子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女声。 众人寻声望去,穿着锦衣华服的锦绣坊掌柜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扫了眼杜氏盘中的鱼,“真巧,看来我与你们还是老乡?” 姜云婵料想掌柜是来找自己的,净了手,出门相迎,“掌柜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赚钱的买卖。”掌柜殷勤地拉住姜云婵的手,“上面对姑娘的绣品十分赞赏,想邀姑娘、你身边的小丫鬟、还有另十位绣娘一起去扬州再多绣些,一并送往京城。” “为何还要去扬州?” “锦绣坊收购的绣品本来就要送去扬州给贵人过目,如此一来一回耽误工期,贵人想着不如你们这些绣娘自己去扬州,绣好了便验货,效率高些。” 姜云婵有些为难望向顾淮舟。 本来计划顾淮舟先去临城退亲,再一道去扬州的。 可如果姜云婵接了这活,就得分开,先启程去扬州了。 “一方绣帕二两银子,你去不去?”掌柜直接把价位提了近十倍。 若是姜云婵和夏竹同绣,加紧些,一日赚十两银子也不在话下,这对困窘的姜云婵来说实在是一大诱惑。 再说,她们本来也要去扬州的,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顾淮舟瞧出了姜云婵心中的想法,“婵儿想做什么就去做,等我退完亲,就去扬州找你就是了。” 姜云婵心里松快了,“既这样,我带老夫人先去扬州,届时你与我们汇合。” “甚好!”杜氏也是支持姜云婵的,笑着点头应和,“刚好我早些过去扬州为你们张罗婚事。” “啊?”姜云婵退了半步,羞得红了脸。 杜氏极热情,牵着姜云婵的手道:“原本要是没有旁的事端,你俩早该成亲了。姑娘既然跟阿舟在一起,我们自然不能亏待了你,你放心,家里虽拮据了些,但该有的礼节一点儿也不会少。” “娘早上与我商议过了,家中还有些牲口薄田,既要去往扬州便都变卖了,分出一部分做聘礼。”顾淮舟也上前,困窘地扯了扯唇,“婵儿莫要嫌弃。”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云婵摆了摆手,但抵不住顾淮舟和杜氏热切的眼神,滞了须臾,点头应下了。 她既与顾淮舟私奔了,总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也不行,总归早些大婚才好。 大婚了,才算彻底与京城那位断了关系。 如此说定后,翌日一早,姜云婵和杜氏坐着掌柜安排的马车去往扬州。 顾淮舟本是驾车去北边的,可不放心,硬是送他们出城往南走了十里路。 “再送都要扬州了。”姜云婵叫停了马车,下车催促顾淮舟,“总归早些去退亲才是正事啊!” 许是有了上次生离死别吧,顾淮舟格外患得患失,拉着姜云婵的手不停交代:“等到了扬州,你们就去浠水巷找许先生,他会带你们去梅村安置。 我已托他在梅村寻了教书先生的活计,那村子四面环山十分闭塞,我们隐姓埋名在那处定不别人察觉,这样我们就能彻底安定下来了。” 他声音温柔,娓娓道来,仿佛将来安稳的日子就在眼前。 姜云婵如履薄冰数十年,在这一刻心底无比踏实,反握住顾淮舟的手,“我等你。” 顾淮舟拥住她,温厚的声音喷洒在她额头上,“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旷野中,清风徐来,草色碧连天。 自地平线升起的霞光映出一对爱侣温柔相拥的轮廓,一刻隽永。 太阳东升,阳光渐渐刺眼,顾淮舟也不好再耽搁了,两人只得依依不舍地道别。 姜云婵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往扬州去。 杜氏到底有病在身,经了颠簸,很快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在车壁上。 到了一处山谷,姜云婵瞧着前方溪水潺潺,叫停了马车,“夏竹,你去打些水给老夫人喝!” “估摸再有一个时辰就到扬州了,我扶老夫人下去透透气吧。”她起身,掀开车帘。 刚要踏出马车,一道殷红的血迹倏地划过眼前。 温热的血喷溅在姜云婵脸上。 他们的车夫被一壮汉一刀砍下了头颅,血淋淋的脑袋在姜云婵脚边打了个转儿。 “啊!”姜云婵撤后一步,脚被头颅绊倒,跌坐在地。 她身体发软,连连后退,颤颤巍巍护住老夫人,“你、你是谁?” 那把染了血的钢刀抵在了姜云婵脖颈上,抬起她的下巴。 壮汉一脚踩在马车上,饶有兴味打量着花容失色的姑娘。 当真是个美人胚子,满脸血污也不掩绝世容光。 “啧啧啧,小美人可莫要怪我,有贵人非要你吃吃苦头呢!” 说着,壮汉拽着姜云婵,猛地把她拖下了马车。 姜云婵几乎是从马车上跌下来,摔得身体剧痛,满身泥泞。 与此同时,十匹马围住了她,马蹄纷乱。 高头大马上,十双眼睛散发着淫邪的光,如饿狼盯着猎物。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跟我走,自然就知道了!”壮汉将姜云婵丢上了马背。 姜云婵想挣扎,壮汉又抽开她的腰带绑住了她的手脚。 姜云婵动弹不得,外袍松散开,露出肩头大片雪白的肌肤。 壮汉忍不住在她肩头拧了一把。 姑娘皮儿薄,肌肤上顷刻出现一道青紫淤青。 壮汉伸出油腻腻的舌头在姜云婵肩头舔了舔,“真香啊!怪道贵人看中你,真真是绝品!不知玩起来,得如何销魂。” “张麻子,你收敛点!上面只叫她吃苦,可没说能玩儿!” “怕什么?咱们只要不破了她的身,随便怎么玩,上面那位天高皇帝远能知道什么?你们都来尝尝!” …… 壮汉们猖笑回荡在山谷间,犹如野兽低吼,让人肝胆俱寒。 姜云婵不敢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想呼救又被马匪堵住了嘴,无处安放的目光只能望向杜氏。 可此时的杜氏蜷缩在马车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目光触及姜云婵,立刻避开了,暗自抹泪。 她根本没打算救她,连试图挽救她的意思都没有。 杜氏不是昨天还说要把她当女儿吗? 她怎么不救?怎么不救? 姜云婵陷入更深的绝望,泪眼盈盈,不停地摇头,摇得鬓发散乱。 然则无人在意。 壮汉翻身上马,路过马车时,丢了个银锭子给杜氏,疾驰而去了。 马背颠簸,尘土飞扬,模糊了姜云婵的视线。 她一瞬不瞬望着马车的方向,直到扬尘归于平静,也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她被一众壮汉带进了了无人烟的密林中…… “姑娘!姑娘!” 夏竹打水回来,正见马儿扬蹄带走了姜云婵,她忙追了上去。 可是一双脚又怎敌马蹄疾? 她跌跌撞撞,摔得满身灰烬,可还是见不到姑娘的身影了。 远处,壮汉们的□□和姑娘的哭声在密林中回荡,久久不散。 “姑娘!姑娘!”夏竹无力地叫喊着。 姑娘体弱,如何能逃得出十个壮汉的魔爪? 夏竹瞳孔布满了血丝,气冲冲折返回来拧住杜氏的领口,“为什么不求救?为什么不喊啊?” 虽然被救的概率很小,但杜氏视而不见算什么意思? “不是说过会好好待我们姑娘吗?” 杜氏抹了把泪,握住夏竹的手,“丫头,他们是马匪,他们上面的贵人我们惹不起,惹不起的,莫说你我,阿舟也惹不起……” “什么叫惹不起?所以,你知道到底是谁要磋磨姑娘对不对?”夏竹不可思议盯着杜氏。 再一细想,只怕什么去扬州做绣活,给姑娘准备婚事都是假的! 无非是为了把姑娘和顾淮舟分开,好单独对姑娘下手。 杜氏分明知道有人要害姑娘,还把姑娘往火坑里面送! “姑娘到底在哪儿?是谁要害姑娘?”夏竹声音几近癫狂,抽出木簪抵在杜氏脖颈上,“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与你们同归于尽,说啊!” 嘭! 忽地,一声钝击,敲在夏竹后脑勺上。 夏竹轰然倒地。 她身后,有人以手抵唇,对杜氏不容置喙,“不该说的不要说,依计行事!” “是!”杜氏神色恍惚,垂头应道。 江南天气多变,方才还艳阳高照,此时阴云自北方扩散开,笼罩做了整座城池。 风雨飘摇,连绵三日。 在风暴的侵袭下,万籁无声。 是夜,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青石板,一辆板车停在了梅村的小院外。 顾淮舟风雨兼程,总算赶回来了,望见院子里烛光隐隐,心里才松了口气。 “婵儿,我回来了!”顾淮舟迫不及待推开小院的门。 夏竹正在井边洗衣服,见着顾淮舟,手中铜盆轰然落地。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7节 呯砰—— 刚洗净的衣服落了满地。 夏竹疾步跑到顾淮舟面前,眼眶浮肿,张了张嘴,话未说出口,眼泪先流下来了。 “婵儿出什么事了吗?”顾淮舟疾步往房中走去。 杜氏拦在了门前,笑盈盈道:“阿舟,婵儿很好!我已经请人算定了吉日,半月后给你们办婚事,大婚之前可不能与新妇见面的呀。” “可是……” “虽然婚仪办得简单,但该有的礼节得有,才不算唐突了姑娘!” 杜氏这话真真说在了顾淮舟的心坎上。 他是个知理之人,不好僭越规制,往窗户里看了眼,“婵儿,你还好吧?” “淮郎不必忧心。”屋子里传来女子娇柔的声音。 “那婵儿你好生休息,和叶家的亲事我已经退了,万事顺利!”顾淮舟这才放心,拱了拱手,正要离开。 夏竹上前一步拉住顾淮舟的手臂,泪扑簌簌地掉,不停摇头。 顾淮舟愈发迷茫了。 杜氏拉住了夏竹的手,“小丫鬟知道自己主子要嫁人了,正吃醋伤心呢,没事的。” “原是如此!”顾淮舟失笑,“放心吧,就是婵儿嫁给我,若你们主仆想同榻而眠或是有什么悄悄话,我不打扰你们便是!” 夏竹满腹思绪望着顾淮舟,连连摇头,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法说出口。 她气顾淮舟,更气自己,愤愤推开了他,冲出了院门,取了板车,自个儿往城外去了。 夜已深,山中鸟兽齐鸣,风声呼啸,犹如鬼魅,声音此起彼伏。 山谷深处,某个幽暗的房间里,阴寒之气从四周钻进人骨头缝里,姜云婵冻得瑟瑟发抖。 她一动,耳边传来铁链撞击的声音。 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透过昏黄的烛光,她看清屋里还有个十个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姑娘,她们长发披散,衣不蔽体,身前春光隐露,腿上满是淤青痕迹,像是被壮汉们蹂躏的。 姜云婵遍体深寒,想站起身来,才发现脖颈上拴着铁链,只能如狗一样蜷缩一隅。 “这是什么地方?”姜云婵拢紧衣衫,自言自语。 “大会山马匪寨。”她对面的清瘦姑娘抱膝坐着,怯怯望向她。 马匪? 姜云婵一个激灵,观望四周。 “千万别逃!”那姑娘似是察觉姜云婵的想法,劝道:“千万别逃!再也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那姑娘口中不停嗫嚅着,越说越恐惧,越说越癫狂。 此时,一股浓烈的酒气从外传来。 两个酩酊大醉的壮汉撞开了门,径直将那姑娘摁倒在地,一人摁着姑娘的手脚,一人剥了那姑娘的衣裙。 “不要!求你们不要!我不逃了,不逃了……” “臭娘们!多吃吃苦,就听话了!”壮汉熊掌般的巴掌打在那姑娘脸上。 姑娘晕厥过去,哽咽声戛然而止,粗喘声却久不停歇。 壮汉背对着姜云婵坐在地上。 姜云婵瞧不清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只瞧见姑娘细白的小腿被分开架在男人腰间,莲足不停摇晃。 而那姑娘早没了意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任人予取予求。 姜云婵心里既难受又害怕,可她无能为力,只能像其他人一样缩在墙角闭上眼,以示对受害姑娘最后一丝尊重。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为自己,也为那姑娘。 房间陷入死寂,铁链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停歇下来。 房间里充斥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壮汉餍足地提起裤腰,丢了件外袍盖在姑娘的身上,踹了一脚奄奄一息的姑娘,“能不能乖乖去东陵了?” 那姑娘因着被壮汉几番磋磨,醒了又晕,晕了又醒,眼中一片木然,点了点头。 壮汉赞赏地用脚拍了拍她的脸颊,“此次买你的是东陵张员外,好生伺候,给那老东西添个子嗣,你的好日子在后面。若要再想着逃跑,或是惹买主生气了,便不止我们两个来伺候你了!” “我不逃了,不逃了……”姑娘只顾得不停求饶。 壮汉满意了,扫视四周,警告道:“你们都一样,安心去了东陵伺候男人,谁要再敢不听话逃跑,有的是法子治你们!我们上面那位主子可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不是吃素!” “喏!”其余的姑娘乖乖应承。 姜云婵还陷于迷茫中,迟了片刻,轻易引起了壮汉的注意。 姑娘的模样般般入画,壮汉一眼惊艳,未尽的□□又上了头,提着裤腰朝姜云婵走来,“这娘们儿新鲜,新来的?” “这是主子要的人!”另一人拉住了壮汉,“主子说让她在此地受受苦,磋磨磋磨就好,可万万动不得。” “揉一揉,摸一摸又何妨?”壮汉酒意尚浓,如野兽般庞大的身影笼罩住了姜云婵。 姜云婵连连后退,脊背抵住了墙壁。 一只肥厚的手将她困于墙角,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锁骨、徐徐往下,犹如蛇的鳞片刮蹭着她的肌肤。 姜云婵浑身汗毛倒竖,余光尚且能看到身后那赤裸痉挛的姑娘。 而她,即将成为下一个供人泄欲的工具! “不要,不要……” 忽地,她肩头一凉,外衫被撕成两片破布。 她赶紧双手护胸,护住破了一道口子的齐胸襦裙,才堪堪遮住春光。 “哟!看着瘦,该有的肉倒是一两不缺。”壮汉的手向起伏的沟壑探去…… “我有话跟你们当家的说!”姜云婵一瞬不瞬盯着壮汉手臂上的纹身,连连喘息。 那黑龙图腾与当初她在谢砚抽屉里发现的麟符图腾一模一样。 是否就证明谢砚与这群马匪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再细想想,从顾淮舟第一次失踪,到薛志之死,次次都与马匪有关,是否也印证了谢砚并非只在南境养兵? 他很可能豢匪为兵,效仿他的外祖。 姜云婵现在只能赌,赌谢砚就是这个幕后主使。 “叫谢砚来!我是他的人!” 第44章 谢砚,找到她了! 两个壮汉果然面面相觑,愣怔了。 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如果是谢砚抓姜云婵,那么他必然是想她多吃点苦,然后主动向他低头。 谢砚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多歹毒的心思! 姜云婵隐在袖口的拳头愤然握紧,“你让谢砚来见我!否则,他就只能看到一具尸体!我发誓!” 壮汉意味不明对视了一眼,似是醒酒了,匆匆夺门汇报去了…… 东京城,闲云院。 谢砚做了一场悠长的噩梦,猛地睁开眼。 屋外雷鸣隆隆,暗无天日。 这场雨比他预想中下得还要久,还要大。 似有许多年没做过噩梦了。 谢砚不适应地摆了摆头,正要起身斟茶,一盏茶适时递到了他眼前。 “连梦里都在担心你那小表妹的安危,确定不亲自去南边看看吗?”陆池坐在榻边的脚凳上,扬了下眉。 “她自己要跑,便是受了什么罪,也是她该得的。”谢砚接过茶,撇去浮沫,声音镇定如故。 可陆池方才分明听到谢砚梦里不停唤“皎皎”二字。 他这个人呐,就是心思太重,不外露。 陆池也无话可劝,耸了耸肩,“罢了,今日我来是与你商议去南方剿匪之事。今年扬州附近不知从哪冒出一群马匪,战力凶悍,与军队无异。 他们隐匿在大会山中,易守难攻,官府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就越发肆无忌惮,强抢民女,毁人清白,再卖去东陵,赚取丰厚利润。 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太子让我与你同去剿匪。” 同样的,陆池才是剿匪的主力,谢砚不过是个挂名。 可谢砚兴致缺缺,“说我病了,不去。” 正值新旧朝更替之际,这时候贸然出京,若是京中出了变故,他们长鞭莫及,很可能到了手的利益毁于一旦。 “闲事莫理,你也找个由头拒了此事。” “可是据说马匪抓了许多书生的姊妹、妻女,太子的意思是你也一起去,安抚安抚受害者。” 毕竟,在北盛书生心中,谢砚甚至比当年战功赫赫的国公爷地位还高。 他们敬重和信任这位北盛第一公子,自然由谢砚挂名去剿匪,更能安抚百姓。 谢砚不疾不徐抿了口茶,“不去!” 以如今的名声,他已经不需要在这些书生身上耗费任何精力了。 此事弊大于利,何必多此一举?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8节 谢砚不想为任何无用的人和事费力,也懒得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起身出门透气去了。 公子负手南望,凭栏听雨,端得一派忧国忧民的模样。 实则,心无一物。 风雨中,扶苍撑伞疾步而来,“世子,绣白猫的绣娘现在还没到扬州!” “什么叫还没到?” “属下无能,其他绣娘都如约抵达扬州,可二奶奶在大会山一带失踪了!”扶苍噗通跪在了雨里。 滂沱大雨在眼前飘摇,谢砚的眸色晦暗了去。 他早知顾淮舟这个废物连让妹妹吃上饱饭都难,妹妹定然会揽绣活维持生计。 所以,他以为长公主筹备亲事为由,搜罗各方精致绣品入京。 虽然芸芸绣品没有太大区别。 但谢砚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一眼看出哪样绣品是姜云婵绣的。 只因这些年,姜云婵从不将自己的穷困与外人道,谢砚想帮她也无门。于是,辗转买下了姜云婵许多亲手缝制的绣品。 她的每一针每一线都过过谢砚的眼,谢砚自然能够一眼认出她的绣帕,并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人。 谢砚同样知道杜氏、叶清儿绝不可能让姜云婵和顾淮舟顺利成婚。 谢砚故意按兵不动,想让姜云婵看清现实,知难而退。 可他属实没想到顾淮舟实在是个毫无用处的绣花枕头,竟把人都弄丢了。 愚不可及! 谢砚眼中溢出厌弃之色,“查到二奶奶到底落在谁手上了吗?” “大概率被大会山的马匪绑了!”扶苍道。 “所以,你去不去剿匪呢?”陆池从屋里出来,恰听见这么巧的事,耸了耸肩。 谢砚睨了他一眼,沉默须臾,“下午就出发。” “那可不行!”陆池掰着手指算,“我们还得请圣旨、调兵、辞别太子……许多事处理完,至少也得五六七八日才能出发吧?路上再耽搁耽搁,怎么的也得半月才能抵达扬……。” 谢砚甩了个眼刀子,截断了他的话:“你我两人去就足够了,不必动一兵一卒。” “你开什么玩笑?”陆池当场就惊呆了,“但凡马匪弱势一些,以苏州府的兵力就能给他填平了,还用得着请示朝廷?” “我俩孤身去,与送死何异?” “说好的不着急呢?说好的按兵不动呢?” …… 陆池在谢砚耳边一连三问。 谢砚只淡淡递了个眼神,“为民除害,刻不容缓,何惧生死?” 陆池:“……” 谢砚做事向来狠准快,当日便请示了太子,一路快马加鞭往扬州去了。 第六日,谢砚和陆池的马车就出现了扬州城门外。 陆池尚未从盛京繁华中回过味来,江南烟雨已坠入眼帘。 扬州官员、百姓夹道相迎,一夜之间谢砚和陆池一文一武两位青年才俊下江南剿匪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两位前途无量的官人风头正劲,沿途跪拜谢恩的孩童老者,倾慕的小娘子人头攒动。 陆池掀开轿帘浅看了眼,一只香囊刚好抛了进来,“谢大人和陆大人乃我们的大恩人,请受我们一拜!” “求大人速速剿清马匪,还百姓安宁。” …… 百姓们感恩戴德。 陆池却深觉那香囊是个烫手山芋,赶紧丢给了谢砚,“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可怎么收场啊?” 朝廷中本就有不少不满谢砚和陆池年纪轻轻独占高位的官员。 谢砚在这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夸下海口,要不费一兵一卒剿灭马匪。 那些不满他们的官员定然大肆宣扬这个消息,让百姓们感恩戴德,让太子给予厚望,到时候如果剿匪失败,那他们的名声可就会大打折扣。 所谓捧杀,大抵如此。 “我说你平日也不是冲动之人啊!”陆池一摊手,“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心头肉,毁我官声吧!” 谢砚看也没多看外面一眼,从始至终端坐马车中,翻看着关于马匪的折子。 檀香袅袅,时浓时淡的青烟升腾而上,遮着谢砚那张几无波澜的脸。 从他神色中看不到慌乱,更不看到少年意气用事,他一向老成持重,透着一股胸有成竹。 良久,他合上折子,“你说,为什么上千守城军却攻不下不足五百人的马匪寨子?” “折子上面不是说了吗?”陆池敲了敲其中一份奏章,“说马匪所占的大会山易守难攻,且马匪布阵诡异,山寨中机关重重犹如铁桶,根本无法攻破。” “那若是里应外合呢?”谢砚掀眸,眼中笑意莫测。 里应外合,自然是攻破山寨最好的方法,但问题是扬州官员也试图策反过马匪。 可这些马匪在山中日子潇洒,要女人有女人,要银钱有银钱,谁愿意归顺? 陆池摇了摇头,“谁来做我们的内应,与我们里应外合呢?” “我!”谢砚悠悠吐出一个字。 “你?”陆池心神一荡。 于此同时,外面马儿扬蹄,一声嘶鸣。 马车颠簸起来,周围一片尖叫。 “哪来的花子,敢挡大人的道!”马夫扬起马鞭,猛地抽向地上衣衫褴褛的女子。 啪!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那女子却不让道,仍跪在马车前不停磕头。 谢砚微眯双眼,透过车帘缝隙望去,“等等!” 马夫动作一顿。 女子连忙冲上了马车,跪在谢砚面前,抓住了他的衣摆连连摇头。 女子蓬头垢面,打了结的头发耷拉在眼前,看不清面容,形色疯癫。 谢砚的长指挑开她眼前一缕乱发,“夏竹?” 夏竹的眼泪顿时涓涓而流,满是灰烬的脸更加斑驳不堪,试图张了几次嘴,可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她心急,气自己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陆池扶住了她,“这姑娘怎么这样了?你家小姐呢?” 夏竹嘴唇翕动。 “被人毒哑了。”谢砚却已明了,抬了下手,“好了,我知道了,带她下去治病吧。” 夏竹不肯走,抓着谢砚的衣服不放,眼中满是急切与担忧。 倒真是个忠心的丫头! 谢砚不禁多应了她一句,“叶家串通马匪掳走了皎皎,意图让叶清儿李代桃僵嫁给顾淮舟,是吗?” 夏竹眸光一亮,连连点头。 那日她被砸晕后,再醒来,就到了梅村,见到杜氏和叶清儿在一块儿。 一切都已明了,他们要害姑娘的清白! 夏竹本欲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可叶清儿用药毒哑了她,把她暂时留在梅村,防止顾淮舟起疑。 她也只能忍辱负重,留在梅村,等顾淮舟回来。 可惜,她好不容易等到顾淮舟,顾淮舟却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她又急又气,只能自己跑出来想办法,可她一个哑女几次试图冲进大会山,被马匪们发现不说,险些打死。 夏竹才落得流落街头,惊闻谢砚来扬州剿匪,她才冒死拦住马车。 夏竹一边咿咿呀呀,一边手忙脚乱地比划。 陆池看的满脸疑惑,望向谢砚。 谢砚默了须臾,“她约摸是想说:姑娘失踪十日了,很可能已经被卖了。” 陆池一噎。 姑娘落进马匪窝,那就是兔子掉进饿狼群,不敢想象这十日姜云婵会经受怎样的折磨。 若是被卖去了东陵,那就真的鞭长莫及了。 陆池担忧地望向谢砚。 上首,谢砚长睫低垂,凝神思忖了片刻,“让扬州知府传信给马匪,就说我明日要上山见他们的首领。” “马匪警觉得很,只怕不会允你去山寨。” “你去办就是了!”谢砚指尖轻敲了下桌面,叩击声铿锵。 陆池也不知道他何以笃定马匪会迎他入老巢,“可是就算你能孤身进山寨,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不也是任人宰割吗?要不要等几日,找几个高手陪护?” 谢砚转头望夏竹,“顾府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 夏竹比了个“三”。 也就是,三日后。 “不等了!”谢砚道。 顾淮舟大婚是喜事,他自该把妹妹接回来,一起出席才算圆满……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69节 翌日一早,这些神出鬼没的马匪竟真的同意谢砚入山寨了。 早知道马匪盘踞大会山数年,知府威逼利诱过多次,莫说许外人进山寨了。 就是马匪首领的模样,当地官员也没有见过。 他们对谢砚倒真是出乎意料,格外客气。 当日更是驾马车在大会山路口相迎。 谢砚只带了两个护卫,被蒙上眼睛,坐马车穿山而过。 山谷迷障横行,机关无数,辨不清方向。 行了一个时辰,谢砚被请下马车,带进了山寨大堂中。 摘下蒙眼的黑纱,大堂四周正围坐着十来个凶神恶煞的马匪,各个面带刀疤,身强体壮。 与寻常马匪不同,他们着铠甲,配钢刀,满眼不屑地望着中央的谢砚。 “哟!这就是咱们北盛未来的首辅大人呐!看上去跟个弱鸡崽子似的,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老子一脚!” “谢大人当然受得住!当年,他在京城四处攀附权贵时,吃的心窝子脚还少吗?” “挨了踹还要跪着给人舔鞋面呢!他啊,就好这一口!” …… 大堂里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谢砚身后的护卫立刻抽刀。 马匪们也站了起来,刀尖相向,“怎么?我说得不对?还是触到谢大人的痛处了?” “一介臭书生,在老子们面前摆什么架子?”马匪朝谢砚啐了一口。 谢砚负在身后的指骨微扣,骨节泛白,须臾压了下手,示意护卫退下,只遥遥与主座的首领对视,“这就是当家的待客之道?” “小子们在山里野惯了,谢大人莫怪。” 上首,年近五旬的大当家,抚着花白长髯,端坐于太师椅上,不动如山,“敢问谢大人大驾光临,有何事啊?” “我家夫人调皮,在大会山走丢了,烦请奉还。”谢砚折腰行了个礼。 大当家似没听见,夹了块酒桌上的狗肉,慢悠悠咀嚼着,“你说这朝廷养的狗就是不一样哈!公的骨头软,母的滋味浓。” “听说公的为了讨母的欢心,还会摇尾乞怜呢!”马匪吹着口哨,“不如谢大人也教教我们如何玩这小母狗?” 谢砚沉眸,于嘲笑声中踱步走向大当家。 马匪讲究论资排辈,上座就连几位管事也不敢轻易靠近,谢砚却当着诸人的面堂而皇之步步逼近。 众匪自然不肯,抽刀抵在了谢砚脖颈上。 谢砚淡扫了一眼,未做停留,拾级而上。 更多的钢刀出鞘,抵住了谢砚的前胸后背。 大堂中冷兵器的颤音回荡。 只肖一声令下,谢砚即刻百刃穿心。 然,大当家巍然不动坐着,犹如旁观者不语。 谢砚脸上亦看不到任何情绪起伏,闲庭信步,一直走到了大当家的酒桌前。 他睥睨着大当家,忽而伸出手。 “谢砚,休得无礼!”马匪们不知他意欲何为,持着刀却不敢轻易下手,且进且退。 反倒是谢砚格外镇定,不疾不徐倒了杯酒,举盏示意大当家,“原来邓伯父喜欢吃狗肉,早说,我多带些来就是了。侄儿思虑不周,先自罚一杯。” 说着,便掩袖满饮此杯。 众匪面面相觑,疑惑望向大当家。 大当家此时才终于起身,也斟了酒,朗然一笑,“没想到砚儿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我当陪一碗。” 大当家豪饮一碗,朝众人甩了个眼刀子, 两人相视一笑,饮下了一盏酒。 “砚儿可是老子的好侄儿,你们这些瞎了眼的,还不滚蛋!” 众人一惊,这才收刀纷纷退下。 大当家则拍了拍谢砚的肩膀,“砚儿出生的时候,我还在国公府抱过你呢!十多年不见,砚儿越发稳重了,应当不会跟这些蠢货一般见识吧?” “伯父多虑了,这点儿小事何足挂齿?”谢砚叉手以礼,眼底笑意莫测,“侄儿也没想到伯父还活着,未早早来探望,伯父勿怪才是!” 谢砚这一路上看了不少大会山马匪的资料,从山寨布阵和用兵来看,与谢砚外祖的玉麟军十分相似。 谢砚便猜到大会山盘踞的马匪,正是玉麟军残部。 进了山寨后,看他们的旗帜、图腾,果不其然都沿用玉麟军旧制。 而这位首领正是外祖当年的左前锋邓辉。 当初国公府出事,玉麟军作鸟兽散,邓辉便带着一部分兵士盘踞于此。 这些人都身经百战,又沿用玉麟军的部署,扬州守军攻不破也属正常。 至于为什么他们专门掳书生的妻女,引得文人骚乱。谢砚猜测大约就是想诱谢砚来此,与他们谈判。 邓辉对谢砚必然别有目的,才会一进门就给谢砚了个下马威。 不过,谢砚不欲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过多,他今日来只为一件事:“不瞒伯父,我家夫人失踪多日,我忧心得紧,还请伯父帮忙找一找她。” “砚儿还是个情种呢!”邓辉环望四周的属下,“你们见过吗?谁见过定阳侯府的夫人?” “没没没!” 众人连连摆手。 邓辉耸了耸肩,“找人不易,得多花些时日。不过砚儿你别急,伯父我保证把夫人给你找回来!” 如果邓辉真心帮谢砚找人,起码得问一问谢砚要找的人姓谁名谁,长什么模样。 可邓辉什么都没问,显然他很清楚谢砚要的人是谁。 他必然已经扣押了姜云婵,等着跟谢砚谈条件才放人。 谢砚故作不知,感激道:“让伯父费心了。” “哎!我们是可是一家人,谈什么谢?你的事我定当尽力!往后啊,我们的事也需要砚儿你多帮衬呢。” 邓辉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谢砚坐在他身边的位置。 “砚儿难得来一趟扬州,正好与兄弟们多待几日,也跟兄弟们说说京都的奇人异事,好让这些土包子们涨涨见识!” 上首的位置可是山寨首领坐的。 邓辉让谢砚与他同坐,意思可想而知,邓辉是想拉谢砚上贼船。 从此,马匪在江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得算上他谢砚一份。 那么谢砚这位将来的内阁大臣,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保护伞。 好算计! “伯父真是周到,侄儿不敢不从。”谢砚恭敬颔首,从容坐到了邓辉左侧, 邓辉大喜,拍了拍手,“来人,把我给二当家准备的大礼送进来!” 匪众一听这口风,齐齐跪地,“恭贺二当家!恭贺二当家!” 贺声芸芸。 马匪们抬着两箱金锭子放在了谢砚面前。 “我们山寨在外做点儿小生意,赚了些银两,你是二当家该当算你一份。” 邓辉又拍了拍手。 紧接着,一马匪手持皮鞭领着八个姑娘鱼贯而入,排排站在大堂中。 谢砚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姜云婵。 她比离开京时,更瘦了。 未着褙子,只穿着一件染了泥泞的齐胸襦裙。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漫出紫色淤青,隐有牙印,瑟瑟垂着头。 谢砚指骨微扣着酒杯,眸色暗沉。 那道阴郁的光笼罩在姜云婵身上,如此熟悉。 姜云婵顿时毛孔大开,望向上首,正与谢砚目光相接。 第45章 留着,不许擦! 她看到谢砚被马匪们簇拥着坐在首领之位,看到他身旁放着卖女人换来的金银。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她的确猜得没错,谢砚果然是马匪的头儿。 一切屈辱,都是他故意赋予她的! 她鼻头一酸,心中愤懑汹涌。 十步之遥,谢砚心中何尝不愤她给他下蛊? 可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狼狈的她,心头另一种情绪占了上风。 他百感交集,但总归得先将人带出大会山再算账。 谢砚长睫轻颤,隐下眼底情绪,笑问:“伯父这是何意?” “砚儿难得来一趟扬州,金子、女人伯父有的,自然要倾囊相赠。” 邓辉也不瞒他,指着下首一众女子,“这些原本都是要卖去东陵的货,我想着砚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理应早些为国公爷绵延香火。 不如选几个喜欢的姑娘,让她们多承些雨露,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国公爷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闭眼了不是吗?”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0节 “伯父想我多选几个?” “当然!砚儿身居高位,身边只有一个女人伺候不合适吧!”邓辉神色饶有兴味。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谢砚必须收他的银子,收他送的女人,邓辉才会把姜云婵还给他。 可谢砚收了赃银,那么就证据确凿跟马匪有联系了。 收了他的女人,谢砚身边又会多几个邓辉的眼线。 邓辉的每个举动都是绑在谢砚腕上的一根绳,他要与谢砚共沉浮! 似是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了。 谢砚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刺痛感,真让人作呕! 他深深吐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一分:“伯父的盛情难却,我怎能推辞?” “好!我就喜欢干脆的人!”邓辉指着面前的女人,“你瞧瞧哪个好?我今晚特备了鹿血酒,要她们今日便留了种,为国公爷延续血脉!” 邓辉还要逼谢砚留种。 留了他的种,自然将来胁迫他的筹码就又多一层。 邓辉想必早就在盘算谢砚了,只差一步好棋,便可请谢砚入瓮。 而叶清儿与马匪勾结,掳走姜云婵,就这么误打误撞把这颗棋子送到了邓辉手上。 谢砚想要摆脱邓辉的摆布,就只能弃子。 他能弃吗? 谢砚的目光掠过姜云婵,神色复杂滞了须臾。 而后稍稍偏移,盯住了姜云婵身边的姑娘,“她就不错!” 留了种的女子就会被马匪控制在山寨。 他自然不能选姜云婵。 邓辉根本不在意他选谁,只要乖乖配合就行,于是附和道:“砚儿的眼光果然不错,这姑娘叫芸儿,是嫁人那夜被劫上山的,生嫩得很,也听话得很,今晚保管让你意犹未尽!” “二当家一表人才,可是旁人想也想不到的福分,还不快来!”邓辉对芸儿甩了个眼刀子。 一声怒喝。 连堂下姜云婵也不由娇躯一颤。 芸儿吓得险些摔倒,姜云婵扶了她一把,却见那姑娘眼神疯癫又惶恐,不停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话虽如此,她还是乖巧地垂着头,坐在了谢砚身边。 姑娘们都知道若是不听话,下场只会更惨。 在权贵面前,他们只能低头服从。 姜云婵不可思议望着上首的谢砚。 他一袭青色襕衫端坐着,面色清冷如玉,依旧一副不染尘埃的高洁公子模样。 可他并不拒芸儿倚靠在他身边,素手递来的鹿血酒。 他就着芸儿的手,将酒一饮而尽,脸颊泛起潮红,“伯父的助兴酒当真是好东西!” “二当家喜欢,那大伙就陪着二当家多饮些!” 大堂中,马匪们纷纷上前敬酒,奸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渐渐地,屋内气温越来越燥。 马匪们欲念上头,冲进大堂里抓姑娘。 姑娘们犹如羊入虎口,纷纷逃散。 屋子里,□□声、求救声声声入耳。 姜云婵惶恐地缩在墙角,看着端坐云台上的人无动于衷,甚至助纣为虐。 她发现她认识的谢砚从来只是冰山一角…… 但因众匪都知道姜云婵是谢砚的人,无人为难她,她被马匪绑着手脚,先牵回了暗房里。 她僵硬地一边挪动步伐,一边环望四周。 夜幕已临,周围四座大山将山寨团团环绕,是一座逃不出去的囚笼,是一座比东京城更阴森的牢笼。 所有进到此处的姑娘,插翅难逃,等待她们的只有日复一日的磋磨。 风声呼啸,也吹不散姜云婵脑海中的画面。 她被人重新推进了暗房里,跌坐在地。 这间暗房因为少了七个人,而显得格外空旷,冷森森的。 姜云婵双手环臂坐着,也抓不住一丝暖意。 “芸儿呢?”姜云婵对面的姑娘怯生生问道。 这姑娘叫柳儿,正是早上因为逃跑,而被马匪羞辱的女子。 她身上有伤才逃过一劫。 姜云婵恍惚摇了摇头,“她们在大堂,她在陪谢砚饮酒。” “鹿血酒?”柳儿瞳孔骤缩,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了。 她能预知芸儿会发生什么,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芸儿小时候被烧坏了脑袋,本就傻里傻气的,幸而后来遇到了疼她的郎君。半月前才欢欢喜喜地嫁人,却被掳上山了。 昨日我偷偷逃跑,想着带上她,这小傻子还说:夫君不让她到处乱跑,她要乖乖在原地等夫君呢。 我本还想着她傻人有傻福,没想到终究是逃不过一劫……” 柳儿悲怆地叹着。 姜云婵也无力地靠在窗前,痴痴望着大堂的方向。 可惜没有奇迹,大堂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呼救声直到翌日清晨才停。 一切归于平静,可却永远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晨光微熹时,门被开。 姑娘们陆陆续续回来了,芸儿是最后被送回来的。 她外衫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快要遮不住春光,手臂、腿上隐见淤青。 柳儿忙上前扶住芸儿,帮她清理身上的□□,又帮她系好衣服,“芸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我很好啊!”芸儿抱膝坐着,眉眼弯弯,红肿的嘴巴嘟哝着,“我还见到夫君了呢!夫君还抱了我,亲了我,还对我……唔!” 柳儿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苦涩地笑了笑,“好了,和夫君的事不可以对外人说哦!” “我知道了!夫君也让我不要乱说话!”芸儿澄澈的眼睛转了转。 屋子里静默无声,没有人忍心告诉芸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在此时,门再度被打开。 一道强光刺进来,颀长的身影逆光站着,遮住了姜云婵的视线。 屋子里所有的姑娘都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姜云婵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抱膝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高大的声音还是朝她而来,冷郁的眼神笼罩住了姜云婵,滞了须臾。 谢砚想过她跟着顾淮舟会受穷受饿,但从没想到顾淮舟会让她沦落到这般田地。 她住在如同狗窝一样的地方,被铁链栓着脖子,伤痕累累,像只受了伤的兔子瑟瑟防备着周围。 她便是小时候在侯府受尽冷眼,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谢砚暗叹了口气,蹲下身,将她凌乱的发丝一点点捋到耳后,帮她拭去颊边脏污,“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外面很危险?” 姜云婵警觉地盯着他。 只见他衣领上还沾染了芸儿的口脂,发髻衣衫也不齐整。 他刚欺负完旁人,倒在这里好为人师起来了。 不虚伪吗? “最危险的,不就你吗?” “还不服?”谢砚与她那双倔强的眼对视,不屑地笑了:“你是非要沦落到像她们一样,才肯罢休吗?苦吃的还不够,是吗?还是说你像跟这小傻子一样尝尝……” 啪! 姜云婵手比脑子快,一巴掌打在了谢砚脸上。 空气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的姑娘,加之随谢砚而来的马匪齐齐寻声望来,目光皆恐惧不已。 而受了伤的芸儿还在望着谢砚的背影傻傻地笑,满眼的憧憬。 “你别说了!”姜云婵不忍再看那姑娘,更不忍看谢砚那张伪善的脸。 他为了让她吃点苦头,到底要毁了多少人? “你真的,很恶心!” 姜云婵眼中的厌恶溢于言表,毫不掩饰。 谢砚摸了摸尚且火辣辣的脸颊,轻碾指腹。 这就是他千里迢迢卑躬屈膝来救她的福报。 她嫌他恶心。 所以她才要逃,所以她才要下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于她不过是一只恨不能一脚踩死的蛆虫吗? “恶心?”谢砚虎口钳住了她的下巴,倾身贴在她耳边道:“既抓住你了,便是恶心,你也得都受着!这就是妹妹的命啊……” 他的手犹如铁钳再一次禁锢着她。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1节 她被迫扬起脖颈,窒息无力。 模糊的视线中,谢砚抽出钥匙解开了她脖颈上的锁,抱着她离开了暗房。 阳光刺眼,姜云婵适应了许久才勉强睁开眼。 谢砚已经抱着她走出了山寨,往马车上去。 “砚儿这么快就要走吗?”马匪粗犷的声音传来。 姜云婵下意识蜷缩,躲藏起来。 邓辉却已走近,饶有兴味扫了眼谢砚怀里的姑娘,笑道:“不把芸儿也一起带走吗?她很喜欢你,昨夜一直喊你夫君呢!” “不必了!让她留在山寨,有伯父照料我很放心。”谢砚颔首以礼。 邓辉见谢砚极有诚意,脸上笑意更甚,便也不再留他了,“过些日子,我让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去京中祭拜国公爷,也顺道去看看你,想来那个时候,芸儿肚子里也该有好消息了。” “我很期待!” 谢砚与他客套了一番,便抱着姜云婵上了马车。 姜云婵尚且沉浸在马匪淫邪的笑声中,瑟瑟发抖,神色恍惚。 谢砚望了眼她紧抓着他衣领的手,嗤笑:“知道怕,以后就别再闹了!” 姜云婵这才回过神,忙松开他,要从他怀里下来。 谢砚揽着她的腰肢,让她坐在他腿上,动弹不得,“刚刚那一巴掌,就这么算了吗?” “你又想怎样?”姜云婵愤然看他。 他皮肤冷白,颧骨又高,五根手指印在他脸上格外清晰。 他侧过脸,对着她,“你说该怎样?” 他在索吻,可姜云婵耻于与他有任何亲密之举,葇夷抵着他的胸口,冷嗤:“怎么世子昨晚还没被人伺候好吗?” “昨晚?” 谢砚面色微凝,垂眸,正见那只小手抵在他领口的胭脂处。 那是芸儿胭脂。 他指尖抹了一把,轻轻研磨着,“原来,妹妹是吃醋了?” 姜云婵才不是吃醋。 他只是觉得这男人荤素不忌也就罢了,既然强要了芸儿,却又把人扔在这种炼狱般的地方,实在不配为人! 姜云婵嗅着他身上的胭脂和酒味都觉不适,勉力挣脱了谢砚,坐到窗边透气去了。 姑娘双颊漫出红霞,白里透红,微鼓着腮帮子,水嫩嫩的。 她生得柔,便是生气也没什么攻击力,反倒看着更像吃醋了。 这样的反应取悦了谢砚。 他移坐到姜云婵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启唇。 熟悉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姜云婵唇角。 “你干什么?”姜云婵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撇头避开。 谢砚凉薄的唇蹭过她的脸颊,刚好贴在了她的耳垂上。 “自然是妹妹尝尝可有旁人的味道。”谢砚索性轻啄了她的耳垂,薄而软,一碰就要滴血来似的。 “那么妹妹呢,半月不见,可有给过旁人?” 低而磁的声音贴着她的肌肤,钻进她的耳道,酥酥麻麻的。 姜云婵赶紧又捂住了耳朵,瞪了一眼谢砚,故意膈应他:“马匪会做什么,世子不该比谁都清楚吗?” 谢砚当然清楚马匪不择手段,可他也很确定马匪不会碰她。 邓辉要跟他谈条件,就不会动他的女人。 谢砚口中的“旁人”只有一个——顾淮舟。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想问出个究竟,可她抿唇不语。 谢砚只好捏住她的下巴,亲自尝尝。 薄唇轻覆,舌尖强势地撬开她的齿关,深吻入喉,与她唇舌交缠。 姜云婵很快被他剥夺了空气,如同缺氧的鱼儿,胸口起伏,呼吸不过来。 “妹妹怎的连喘都生涩了?”谢砚在她唇齿间哑然失笑。 与他分开之前,她已经极会吻了,细喘声能酥了人的骨头,时常惹得谢砚情动不已。 不过半月,她又恢复做这副僵直的模样了。 可见,这些日子并未让顾淮舟那个草包占了便宜。 谢砚很满意,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又托住她的后脑勺。 吻渐渐变得细密绵柔,时断时续吻过她的唇、她的齿,她的舌,撩动着她口腔每一处的敏感神经,意图让她也舒服。 那种熟悉的不能自控的酥麻感一浪接一浪侵袭着姜云婵的大脑。 她知道自己不该,可身子软得不像话,微张着嘴,连口津也含不住,喘声婉转。 马车里的吮吻声变得缱绻、缠绵,像春夜潮湿的雨,蕴着未宣之于口的思念。 丝丝缕缕的女儿香钻入谢砚的鼻息,是一直萦绕在梦里的久违的滋味。 在这一刻,谢砚藏于心中的情愫也决堤,温声试探:“妹妹可曾偶尔想过我?” 他其实,很想她,每个梦里都是她…… “谢砚,你够了!” 姜云婵猛地咬住了他的舌根,逼他退回了自己的阵地。 她拿袖子不停抹着嘴上他的气息,擦得唇脂晕开,嘴唇红肿。 她的厌弃毫不遮掩,她不仅厌弃谢砚的东西,也厌弃自己这具不受控的身体。 很显然,她不会想谢砚,一丝丝也没有。 他摁住她的手,令道:“留着,不许擦!” 她便是心里没有他,身上也只能有他的气息。 “若再闹,我就把你丢回山寨里。”冷郁的声音回荡在马车里,不容置喙。 姜云婵脑海里浮现出这些日子所闻所见的淫靡场景,那种恐惧已钉在了灵魂深处。 姜云婵浑身汗毛倒竖,酸涩的声音溢出齿缝,“你不觉得自己的手段很龌龊吗?” “那你呢?”谢砚反问,“你又比我好多少?妹妹自己做过什么不会都忘了吧?” 马车里的气温骤然降至冰点,周围静得只听得到马踏青草的声音,窸窸窣窣钻进人的毛孔里,如万蚁蚀骨。 京都那个雨夜的记忆被唤醒,姜云婵记起了给他下蛊的事。 可看谢砚现在的神色,根本就不像中过蛊。 他一直好好的,之所以没大张旗鼓追查她,是因为他匍匐在暗处,等着猎物进圈套。 他冷眼看着猎物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才现身,彻底咬断猎物的命脉。 就如现在的姜云婵经受过马匪的洗礼,她对逃亡已生了惧意,心理阴影不可谓不大。 谢砚太狠绝了! 可以想象姜云婵若跟他回去,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会怎样报复她。 姜云婵惶恐不已,猛地往车窗外跳。 一只大掌轻易摁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马车一角,“妹妹见过溺水之人吗?” 溺了水的人越挣扎越沉沦,离危险越近。 她唯一的办法只有乖乖倚靠他,顺从他。 谢砚的拇指抚上姑娘丰盈的唇,徐徐打着圈,将嘴角残留的水渍重新喂进了她口中,“不如你想一想怎么取悦我?或许,我一高兴,从前的事就只当妹妹一时调皮了。” 他的阴影将她笼罩在一隅,而她的视线刚好与他腰腹平齐。 这样高度差,让姜云婵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时,马车却突然停了。 外面传来一声尴尬轻咳,是陆池的声音,“咳咳!有、有急事!” 马车里的气氛回暖了些。 谢砚眼睫一颤,隐下了眼底的欲色。 “好生等着,别再动歪心思。” 说完,便拂袖下了车。 走到车帘前时,又回过头,敲了敲桌上的食盒,“吃饱些,一会儿别让我费力。” 食盒里放的是桃花酥和鹿梨浆。 姜云婵虽半月不曾好好吃一顿饭,但一点儿也不饿,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去。 他们的马车已经抵达大会山山脚。 陆池带来的扬州守军将马车团团围住。 姜云婵根本无路可逃。 她费尽心机出逃,才呼吸了半个月外界的新鲜空气,却又要被谢砚轻易抓回去吗? 或者说从她出逃的那一刻,姜云婵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谢砚的视线。 她不敢想象,一会儿他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折辱她。 姜云婵双手环臂坐着,有些冷。 另一边,山涧里,溪水潺潺。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2节 “一会儿让大夫给她看看伤,再送些干净衣服过去。” 谢砚一边闷声交代着,一边解开外袍清理心口的伤。 剜去蛊虫也不过半月的时间,心口的伤还没长好。 此番快马加鞭伤口本就裂开了,又加之昨晚喝了烈性酒,伤口渗出血来,顺着臂膀一直流到手腕。 滴落在清澈的溪水中,血丝晕开,殷红一片。 陆池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边上前帮他包扎伤口,一边叹息,“你把伤势告诉你那小表妹,不比冷言冷语的威胁好?” “告诉她,她是能替我流血,还是替我疗伤?” 谢砚从小就知道,把自己的伤口剖给别人看,别人并不能感同身受,反而会嘲笑你无能。 何况姜云婵本就厌弃他,叫她知道他受了伤,只怕她巴不得再补一刀。 何必自讨没趣呢? 谢砚松了松筋骨,“走吧,带着你的人先上山剿匪再说。” “山上都是迷障啊!”陆池在这周围探查过,实在不宜贸然前行。 谢砚却不以为然,“我给你带路,同去剿匪,不过……” 谢砚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眼,“她就不必去了。找人看紧她,莫要让人再跑了。” “放心,我找两个机敏些的士兵,必然照顾好你的心头肉。”陆池拍了拍谢砚的肩膀。 一行人整装出发。 虽说邓辉谨慎,来去都不给谢砚看清通往山寨的路。 可这山寨处处仿照玉麟军规制来,连布防也一样。 谢砚三岁之前,可常常随外祖去玉麟军军营,他天生记性好,加之娘亲收藏着外祖的兵书。 所以,他只要去过一趟山寨,凭着感官和推断,也能避开路上的迷障和机关,直掏马匪腹地。 五百守城兵在谢砚的带领下,很快摸索到了马匪山寨。 彼时,已至傍晚,山寨中歌舞丝弦不绝于耳。 “还是大当家英明!给那小傻子先吃了助孕的药,只要她怀了谢砚的种,谢砚此生都得为我们山寨当牛做马!” “即便没怀,咱们兄弟齐上,给那小傻子揣一个又有何难?谢砚不过一个卑躬屈膝的臭书生,不怕他不认!” 马匪的猖笑声响彻山林。 陆池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你……你在山寨与人留种了?” 第46章 姑娘家的心是最软的 谢砚掀眸淡淡扫了他一眼,对身后护卫道:“你自己带二十士兵,去寻你的妻吧!” “多谢谢大人成全!”护卫跪地,感激涕零磕了几个头,便往关押女子的暗房去了。 陆池讶然望着那人背影,“这不是你上山的时候带的贴身护卫吗?” “他是那小傻子的夫君。” 谢砚在决定上山之前,就猜测大当家找他必然与拐卖姑娘的事有关,于是,连夜招了受害姑娘们的家属了解情况。 这位郎君对他夫人芸儿情谊颇深,非要跟谢砚一起上山,谢砚也就允了。 所以邓辉让谢砚选女人时,谢砚特意选了芸儿,让他们夫妻重聚。 昨夜他带芸儿去了房里后,和芸儿在一起,教芸儿怎么做的一直都是她自己的夫君。 谢砚不过是做出一副幸过女人的模样,迷惑邓辉罢了。 留种? 谢砚仿佛许久不曾被人这般拿捏羞辱过了。 他神色骤冷,“把寨子掀了,一个人都不许留!” 暗夜里,冷兵器的颤音回荡,厮杀掩盖了管弦声,声声凄厉。 到了翌日,天泛起鱼肚白。 自山寨后山流出的溪水变成了殷红色,尸殍遍野。 浓郁的雾气绕着山林,裹挟着厚重的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气。 天空中,一群乌鸦飞过,叫声凄凉。 谢砚再次推门,踏入了大堂。 青灰色的地板上一片殷红,房梁之上挂着三个不听话被乱箭射死的匪头子。 血顺着尸体滴落,血雨淋淋。 大堂之中,剩余的马匪头子们被反绑着手,跪了一地,接受血水洗礼。 “谢砚?是你!”邓辉不可思议瞪着踱步而入的颀长身影,“我给你那么多好处,你反来害我!” “我可是与你外祖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替你外祖挡箭、冲锋的时候你还是个蛋呢!你敢害我!” 谢砚睥睨着他,耐心等他叫嚣完,扭了扭脖子:“全部坑杀!” 字字雷霆,如千钧重。 邓辉顿时龇牙裂目,扑向谢砚,“谢砚!你敢!我杀你了!杀了你!” 可他被守城兵压在血水里,根本动弹不得。 昨夜的突袭已斩首了大半马匪,留下的首领们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众匪气焰全无,纷纷磕头下跪,“谢大人,求您放了我们,放了我们啊!” 大堂中哭天抢地,乱做一团。 谢砚目光掠过一众匪类,“是谁唐突了我夫人?交出来,或可从轻发落。” 众匪立刻将掳走姜云婵的王麻子推了出来。 那壮汉膀圆腰粗,块头能抵上两个谢砚,可此时站在谢砚拉长的身影中,显得渺小如蝼蚁。 他瑟瑟发抖,主动跪到了谢砚脚下,“谢大人,我并未真的伤到令夫人啊!求您明察,求您明察!” “是谁说山高皇帝远,随便玩玩也没人会知道?”谢砚眉心一蹙。 这一夜的屠杀中,谢砚已经将姜云婵被掳的细节一一盘问过了。 原来,以邓辉为首的马匪,早就打着他的名声四处作恶了。 他们想与他共沉沦? 他们,也配? 谢砚一脚踩在王麻子手上,抽出他腰间的匕首,一刀一刀切下来马匪的手指。 切下触碰过皎皎的每一寸肌肤。 动作极慢,连皮肉撕裂、骨头断裂的声音都如此清晰。 痛感被无限拉长,马匪疼得浑身冒冷汗,面部扭曲可怖。 “疼吗?”谢砚容色温润而慈悲,却又隐着一股肃杀之气。 马匪哪里敢呼痛,连连摇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不疼啊?”谢砚指腹一松,染了血的匕首砰砰坠地。 金属寒音颤颤,如毒蛇吐信,舔舐进骨头缝里。 谢砚徐徐起身,睥睨众人,“那就还是全部坑杀了吧!” “大人!大人不是说张麻子认罪,就免我们一死吗?”众匪们且惊且惧,连连磕头。 “我说过吗?” 轻信别人的蠢人,真是死不足惜。 谢砚不以为意笑了笑,抬手示意守城军动手。 士兵们旋即拖着匪众们出了大堂,往溪边去。 昨晚士兵们就已经挖好了土坑,谢砚从未想过放过这里的一草一木。 邓辉听着外面哭天抢地的声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建起的山寨毁于一旦,龇牙裂目:“谢砚你个畜生,你外祖都得敬我三分!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外祖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连姑苏姜家也是我帮他……唔!” 邓辉的嘴巴被士兵塞了土块,牢牢堵住,拖了下去。 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挣扎痕迹。 多么不甘心啊! 可惜,他也只能去黄泉与阎王道了。 谢砚不屑地最后望了眼土坑里无数双举起挣扎的手,道一声“阿弥陀佛”,拂袖离开了…… 彼此,漫山遍野的哭喊也传到了姜云婵耳朵里。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隐约可见林中小溪颜色深了许多,有漂浮物不断从山下流下来。 姜云婵定睛细看,才看清一只头颅在水中翻滚,卡在了石头缝里。 那头颅血已流尽,被泡得发白发胀。 更多的尸体也被堵在了那处,俨然成了小尸堆。 姜云婵一阵作呕,捂住了嘴巴,心怦怦跳。 谢砚只跟她说他要回山寨一趟,也不知这一夜他到底又做了什么狠辣之事。 姜云婵很怕,紧紧抱膝坐着,犹如坐在尸堆里。 “婵儿!”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马车。 白衣公子朝马车奔来,掀开车帘。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3节 顾淮舟逆光站着,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佛光一般。 “淮……淮郎?”姜云婵神情微凝,喜极的泪不受控地落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悄悄跟着陆大人的士兵一起来的,看守的人已经被我用迷烟迷晕了,我们快走!” 顾不得说太多,顾淮舟赶紧解了缰绳,打算驾马车带姜云婵离开。 倏地,一只手从身后扼住了顾淮舟的脖颈。 “不许出声,否则一起死!”一壮汉粗犷地喝着。 坐在马车里的姜云婵正目睹这一幕,讶然张了张嘴。 壮汉又拿出火药筒子别在顾淮舟腰间,“不怕死,你就叫!” 这壮汉正是邓辉的亲侄儿邓通,出了名的凶神恶煞。 姜云婵赶紧咬嘴禁声,目光仍一瞬不瞬盯着那火药筒子。 如果她没看错,这火药是当年爹创办的炮仗作坊里做出来的,因为炮仗威力极强,当时还引来不少官府军队的觊觎。 爹怕出事,便将炮仗的配方藏起来了,炮仗作坊也关了。 为什么马匪手上会有爹制的炮仗? 姜云婵无暇多想,她只知道这炮仗一点燃,方圆数里都会受到波及,爆点中心的顾淮舟必然死无全尸。 “别冲动!你要什么,你说!” “谢砚有没有下山?那狗日的在哪儿?”邓通眼中满是仇恨,俨然要与谢砚同归于尽的架势。 姜云婵迟疑了片刻。 马匪立刻点燃火折子,欲引爆火药。 火苗与引线只在毫厘之间。 “不要!”姜云婵颤巍巍压了下手,“谢砚,谢砚他还在山上……” 马匪推开顾淮舟,又将姜云婵拉下马车,驾马上山去了。 邓通有个鬼面罗刹的诨名,盖因他行事疯癫,不怕死。 他此去,恐怕必会闹出大事。 姜云婵下意识往马车去的方向走了一步,顾淮舟拉住了姜云婵的手,“婵儿,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谢砚一来,我们就再也走不掉了。” 姜云婵登时脊背寒凉,回过神来。 邓通跟谢砚有什么过节,根本不是姜云婵该过问的。 谢砚养匪为患,拐骗女子,设计凌辱她,理应受罚。 倘若姜云婵此时心软去报信,就等于放弃了逃走的机会,从此以后再也飞不出谢砚的掌心了。 何况谢砚此人心里深沉,身边护卫重重,一个莽汉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姜云婵还是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考虑,她咬了咬唇,“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山下狂奔。 此时,溪流上游。 谢砚洗净了身上的血迹,负手与陆池一道下山。 陆池心中尚有疑问,“这群马匪真是你外祖的玉麟军?那京中杀薛志的马匪呢?还有南境的私兵呢?不会都是玉麟军残部吧?” “外祖虽然去世近二十年,但威严尚在,民间散落了许多尊崇外祖的将士,当然也有很多打着玉麟军的旗号四处作恶的。”谢砚道。 陆池明白了,“所以离了心的玉麟军残部,便一个不留。忠心的就被你收为己用,散养在北盛各地,你想做第二个镇国公对不对?” 镇国公当年的势力,就是想做皇帝也不费吹灰之力! 谢砚不置可否,“此事不要再提。” 这话就等于默认了陆池的推断。 这十年,谢砚明里是个文官,在朝堂搅弄风云。 实则骨子里流的还是国公府武将的血脉,不动声色四处养兵。 府上他还要跟小表妹斗智斗勇,真是一刻不闲着。偏偏事事都被他料理得井井有条,让人不得不佩服。 陆池唏嘘道:“若你在追女人的事上能有这半分通透,也不至于被人呼巴掌。” “……” 谢砚甩了个眼刀子,懒得理他,疾步先走了。 “我跟你说正经话呢,人家姑娘在山寨受了惊吓,你还要威胁人家,人家不打你打谁?” 陆池不依不饶,跟在他身后念叨:“你别自己费劲巴拉的把人救出来,结果又被旁人几句甜言蜜语哄走了!” “说真的,你当真只要你那妹妹的身,不在乎她的心?” “……” 谢砚身形一僵,顿住了脚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你还是挺稀罕人家的心意的。” 陆池小跑跟了上去,“你听我一句劝,不要逼得太紧,好言好语的哄着,时不时装装可怜、撒撒娇,姑娘家的心是最软的,总能捂化。” “无聊!” “你就不想你那妹妹像对顾淮舟似的,对你?” “……” 谢砚隐在袖口的手指扣进了掌心,沉吟须臾,“该如何?” “这就对了嘛!”陆池一拍巴掌,“根据我娶了九房妾室的经验来说,女人最喜欢又俊又骚的男人,俊你是绰绰有余,骚你是一点没有,你就可劲地骚,怎么肉麻怎么来……” “世子当心!世子当心!” 此时,密林里突然传来士兵们的叫嚷声。 山林深处,尘土飞扬迷了眼。 一辆马车横冲直撞,朝谢砚冲了过来,不少士兵和道路两旁的巨树都被马车掀翻在地。 马车速度奇快,势如破竹,瞬间冲到了陆池和谢砚面前。 两人双双脚尖点地,腾身往后一跃,轻易避开了冲击。 那马儿却被驾马之人抽打得疯癫了一般,莽头直撞,往悬崖处去了。 “邓通?”陆池嗤笑道:“他约莫是知道你宰了他的叔父,断了他的财路,找你寻仇来的。” “那马车……” 身边人的气场突然肃了下来,忽地,瞳孔一缩飞身追着马车去了。 那马车分明就是姜云婵休息的车。 若姜云婵还在马车里,定然会跟那疯子一起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谢砚神色一凝,踏树而行,就在马车快要坠落悬崖时,飞扑到了马车上。 “皎皎!”谢砚掀开车帘。 马车里并无姜云婵的身影。 邓通端坐着,点燃火药,笑容狰狞,“谢砚啊谢砚,没想到你死在了女人手上!” “告诉你吧,正是你的好皎皎给我指路来杀你的!”火星迅速顺着引线燃烧…… 嘭—— 大会山上,地动山摇。 “婵儿小心!”顾淮舟猛地扑倒了姜云婵。 山上滚石坠落,大大小小的石头扑簌簌如冰雹,倾数砸在顾淮舟身上。 顾淮舟一身白衣上满是血迹,嘴角也溢出血来。 “淮郎。”姜云婵赶紧从顾淮舟身下钻出来,用衣袖替他擦嘴角的血,“你怎么样,别吓我!” “我没事的。”顾淮舟拍了拍姑娘的背,“别担心,不哭啊。” 姜云婵瞧他身上没有致命伤,才松了口气,寻声往悬崖处看去。 那处原本立着一棵百年老松,此时光秃秃的,隐约窥见一个大石坑。 悬崖边上,一截染血的襕衫挂在石头上,随风摇曳,摇摇欲坠…… 第47章 谢砚是来救她的 “婵儿是担心谢砚吗?他身边重重护卫,马匪根本近不得他身。”顾淮舟道。 姜云婵回过神,讷讷摇了摇头,“我担心他作甚?走吧!” 两人马不停蹄到了山脚下。 顾淮舟提前备了板车,继续赶路,一路风尘仆仆。 到了晚间,山崩地裂的景象被抛诸脑后,眼前的扬州小镇一派静谧。 夜已深,青石板的街道上灯火阑珊,唯听见马蹄哒哒声。 夜风徐徐,吹来潮湿的雨气。 姜云婵的心安定了片刻,在接近梅村时,却又提了起来。 “淮郎!”姜云婵咬了咬唇,“扬州我约莫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今晚我接了娘亲,我们连夜北上,天地之大总不能无处可逃。”顾淮舟转身揉了揉姜云婵的脑袋,“放心,你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姜云婵眼眶微酸。 她知道顾淮舟真心待她好,可是她要如何面对她冷眼旁观的杜氏?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4节 虽然遇到劫持的情况下,自保无可厚非,可心里难免隔阂。 顾淮舟察觉了姜云婵的心思,面露愧疚,“是我娘的错,不该推你进火坑,更不该让叶清儿李代桃僵嫁给我。我已经明确表态了,我不会娶她。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开导我娘亲,好吗?” “什么李代桃僵?”姜云婵根本不知道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而顾淮舟也是从夏竹夺门而出后,才察觉事情有异,逼问了杜氏。 杜氏才告诉他,和叶家退婚是假。 杜氏早就和叶家说定了,让马匪掳走姜云婵后,由叶清儿李代桃僵行大婚之礼。 届时,一切生米煮成熟饭,顾淮舟就再无反悔余地了。 等成了姻亲,叶家就会助顾淮舟重回京都,继续做他的状元郎。 顾淮舟自然不愿,知道此事后,便立刻离家去找姜云婵。 幸而他把她找回来了。 已到了家门口,顾淮舟停下马车,扶她下来,“婵儿你信我,我只想娶你,真的只想娶你,绝无二心!” “对!害你的事与阿舟无关,都是我的意思!” 此时,杜氏推门从夜幕中走出来,见着顾淮舟安然无恙,泪盈满眶,“阿舟……” 顾淮舟心里有气,撇开了头。 杜氏径直走到了姜云婵面前,“噗通”跪在了她脚下,“对不起姑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姜云婵无所适从,走过去扶住杜氏。 杜氏却不肯起身,泪流满面仰望姜云婵,“姑娘,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害了姑娘,姑娘有怨就冲着我来,杀了我都行!求你……求你放过阿舟吧!你饶了他吧!” 姜云婵扶她的动作凝在了半空中。 顾淮舟这才赶紧过来扶杜氏,“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放过我们的是谢砚,你跟婵儿说这些做什么?” “有区别吗?”杜氏怆然摇了摇头,“姜姑娘铁了心要与你在一起,谢砚就会一直紧追不放。那是北盛未来的首辅啊,咱们蝼蚁一般的人能斗得过他吗?” “我们去北方,再不行去东陵,天下之大难道就翻不出谢砚的手掌吗?”顾淮舟言之凿凿。 可杜氏脸上只有绝望。 与初次相见相比,杜氏病容又重了许多,唇上几无血色,鬓发斑白。 她一个寡妇,这些年来一人做三份工才将顾淮舟拉扯长大,也因此落下了肺痨,疲累不得。 这几日顾淮舟与她怄气、离家出走,杜氏心力交瘁,一夕老了十岁。 她没有顾淮舟的乐观,有的只是被生活压弯的脊梁。 “就算我们逃脱了,那阿舟你又算什么?你要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劈柴种地吗?你原本可以风风光光做北盛的状元郎啊!” 姜云婵趔趄了半步。 这次逃亡不仅姜云婵伤痕累累,顾淮舟何尝不是失了少年意气? 曾经他也是在众学子中挥斥方遒,意气风发之人,可如今只剩下一身疲惫,再无前途可言了。 “姑娘,你能不能明白像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庭培养出一个状元郎得付出多大的心力,得修多少辈子的福分啊?” 杜氏转而抓住了姜云婵的手,“姑娘就算不嫁阿舟,还可以找到更好的郎君,可阿舟是顾家满门、乃至后世三代人的希望啊!求你放过他吧!” “娘,北盛腐败,这个官是我自己不想当的,与婵儿无关!”顾淮舟握住了姜云婵的另一只手。 杜氏也拉着姜云婵不放,“易地而处,姑娘若还是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你爹娘愿意将你嫁给穷小子浪迹天涯吗?” “逃亡不是婵儿的错……” “够了!”姜云婵甩开了两人的手,急促地喘息着。 她被两股强压挤压着、拉扯着,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会有人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她是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该随爹娘而去了才好? 姜云婵眼眶发酸。 她很累,很迷茫,不想再争什么了。 姜云婵转身离开,踉踉跄跄往城外走。 夜风吹着她单薄的身躯,她像个脆弱的稻草人,摇摇欲坠,快要倒了。 顾淮舟跨步上前,扶住她,“婵儿,别离开我,好不好?” 姜云婵疲惫地掀起眼眸,恍惚的视线中浮现公子清秀的面庞,他眼神像琉璃澄澈而真挚,眼眶微微发红。 再一碰,就要哭出来似的。 可他能舍弃得了生他养他的娘亲吗? 姜云婵狠心推开了他的手,“你不必对我愧疚,原本三年前我找上你,也是为了利用你逃离侯府。” “我知道!”顾淮舟未加思索。 三年前,他还是个功名利禄全无的小书生,虽然有点才能,可在谢砚这样的大家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姜云婵既见过了谢砚这样的风流人物,又怎会因为仰慕顾淮舟的才华,而倾心于他。 顾淮舟一直都知道,姜云婵起初同他在一起的目的不单纯。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两个在一起时是真的开心,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那个在侯府畏畏缩缩的姑娘在他面前也开怀常笑,他知道她对他也绝不是只有虚情假意。 他想春闱夺魁,想建功立业,何尝不是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婵儿,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说通娘亲的。”他轻拥着她,肩头战栗不已,“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真的想与你长相厮守,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啊……” 男人的哽咽断断续续,风一吹就碎了。 姜云婵听得心酸不已,可她的目光越过顾淮舟的肩头看到杜氏那张几无血色的脸。 妇人在风中同样摇摇欲坠。 姜云婵微闭双眸,推开了顾淮舟的肩,“算了吧,你没办法带我逃,所以,我也……不想要你了。” 顾淮舟趔趄了一步,不可思议盯着姜云婵,“婵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你,你对我已经没用了!”姜云婵生生咽下了酸楚,眸里的春水化作了冰。 夜风吹不化寒冰,顾淮舟再也看不进她眼底。 两人相对而视,反而顾淮舟清秀的脸上落了泪痕,“婵儿,你骗我对不对?” “表哥!姨母吐血了,你快来看看啊!” 此时,杜氏轰然倒地,连连咳嗽。 叶清儿从屋里出来扶住了杜氏,帮她顺气,可杜氏还是一口口地往外呕血。 肺痨之症,哪经得起情绪起伏? 顾淮舟站在岔路口彷徨不知所措,杜氏的咳嗽越来越重,他不得不跑过去,扶住了杜氏。 姜云婵最后看了他一眼,默默消失在了巷子口。 人人皆有难言之隐和不能割舍的东西,她又能依靠谁呢? 她该去哪?能去哪? 怎么天地之大,想找一个容身之地怎么这么难呢? 姜云婵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赤条条环望四周。 眼前一片漆黑,唯见四堵城墙高耸入云,看不到来路,亦不知归途。 “前面的,别挡路!”此时,城门外两个士兵推着板车匆匆入城。 板车上躺着一具血肉横飞的尸体,血水顺着被垂落的手臂滴下,在青石板上流下蜿蜒血痕。 众人簇拥着板车,步履仓促。 路过姜云婵身边时,推了她一把。 姜云婵险些跌倒在地,一只手护住了她的腰。 “姑娘!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夏竹声音尚且艰涩沙哑,可与姜云婵久别重逢,高兴得紧,拥着她喜极而泣。 姜云婵也终于在这寒凉的夜寻得一点温暖,回抱住夏竹,“夏竹,夏竹……” “姑娘没事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夏竹抚着姜云婵的背安抚道。 姜云婵方才还忍着的泪,在夏竹面前突然决堤,泣声哽咽:“夏竹,我和淮郎彻底完了!” 虽然她方才说话决绝,可她与顾淮舟在一起三年。 他们曾幻想过很多将来的好日子,那样的日子分明触手可及,可怎么一夕之间一切都毁了呢? “我也真的喜欢他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姜云婵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话,只能对着夏竹一遍遍呢喃。 夏竹何尝不知道姑娘虽然利用顾淮舟在先。 可顾淮舟纯良的性子也确实让姑娘在侯府漫漫无边的黑暗日子里有了慰藉,她怎能不心动? 他们两个原本该是众人羡艳的眷侣。 夏竹轻拍着姜云婵的背,“顾郎君也是真心疼姑娘的啊,说不定过两日他就说通他娘了。” 姜云婵靠在夏竹肩头低泣良久,终是摇了摇头,“我与他已经彻底无缘了。” 就算是顾淮舟劝服了他娘。 往后四处逃亡奔波的日子,少不得鸡毛蒜皮的事,那些被强行掩藏的矛盾终究还是会爆发的。 婆媳之间的矛盾将来会把这段纯粹的感情磨得什么都剩,何必呢? 何况谢砚一直紧追不放,以杜氏的身体真死在了逃亡路上,顾淮舟不会怪她吗? 将来一无所有时,顾淮舟又会不会埋怨她断了他的前途? 姜云婵看惯了世态炎凉,她不敢赌,“算了吧,我们自己走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5节 “好!不管旁人如何,反正我肯定陪着姑娘的。”夏竹俏皮地笑了笑。 姜云婵心里才好受些,也扯唇回了个笑脸。 两人在街头茶水铺的卷棚里将就了一夜。 翌日,鸡鸣时分。 一袭白衣出现在小巷拐角。 顾淮舟终于找到了棚子里冷得哆嗦的姜云婵,正要上前,叶清儿拦住了他。 “表哥,姨母的病已经耽搁不得了,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只有宫中的张太医才有法子治疗!你别忘了,姨母的病是怎么落下的,孝字当头,你忍心让她死在逃亡路上吗?” 顾淮舟脚步一顿。 叶清儿继续道:“原本她做她的侯府表小姐,你做你的状元郎,两个人都可以风光无限,何必非绑在一起害死彼此呢?换个活法,也许前面的路才更好走呢?” “换个活法?换一条路……”顾淮舟疲惫的眼神望向叶清儿,思绪万千。 良久,扯了扯唇,将思绪掩盖,“我只是想再去看看她,再看一眼。” 顾淮舟推开叶清儿的手,僵硬地往茶铺挪步。 姜云婵抱膝缩在角落,睡梦正酣,眼底淤青明显,脸颊也因近日奔波生了细纹,看上去憔悴了好多。 “婵儿。”顾淮舟哑声轻唤。 姜云婵并未睁开眼。 他脱了外袍给她盖上,指尖迟疑地抚上她的青丝,那样的凉。 她跟着他属实受了太多苦了。 顾淮舟心疼不已,声音更柔了几分,“婵儿想要的,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再等等我,好吗……” 他吸了吸鼻子,痴痴凝视她良久。 天边一道晨曦刺破乌云,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比往日更刺眼些。 那双眼睛似乎也不复往日澄澈。 山涧清泉终究会汇入江河,随波而流,日渐浑浊。 顾淮舟紧闭了下眼睛,终于起身,消失在了小巷拐角。 下一刻,姜云婵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姑娘,顾郎君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夏竹也睁开了眼。 姜云婵不懂,可她知道顾淮舟大约想通了,不会再跟她一条道走到黑了。 “是好事啊。”姜云婵勉力扯了扯唇,起身要离开。 脚下被一只包袱绊到了。 “是顾郎君送过来的!”夏竹打开包袱一看,里面放着姜云婵的贵重物品还有不少银锭和银饰,“这、这不是顾家卖田宅换的银两吗?” 姜云婵拾起其中一支凤钗摩挲着。 这些都是顾淮舟为她准备的聘礼,既然他已经决心了断了,又何以送聘礼给她? “把凤钗留着,其他放回顾家门口。” 顾家也拮据,她只留着这份心意,记得这份情意便好了。 “我们也早些离开扬州吧!” 此地终不能久留,趁着现在谢砚那边乱作一团,她还有机会离开。 两人处理好一切,便轻装出城了。 已至晌午,艳阳高照,蝉鸣聒噪。 尚在夏季的尾巴,午时气温高,热得人都快化了。 城门附近却人头攒动,下跪的、嚎啕大哭的熙熙攘攘。 姜云婵不想节外生枝,刚要往小路走,一姑娘与她撞了个满怀。 “姑娘见谅啊!我夫人染了暑气,才冲撞了您,莫怪。”那姑娘的夫君一边扶起地上的人儿,一边连连道歉。 “芸儿?”姜云婵不可置信,望向摔倒在地的姑娘。 这姑娘不是被谢砚凌辱后,困在山寨里吗?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城? 芸儿只顾得哭鼻子,瘪着嘴道:“夫君坏坏!这里好热,芸儿不想待在这儿了!” “芸儿乖啊,谢大人为了救我们被马匪偷袭,生死不明,我们理应去南山寺为谢大人祈福的呀。”她夫君安抚道。 “谢大人是好人,也很好看。”芸儿才又露出崇敬的眼神,乖巧地点了点头,“那芸儿听夫君的话好了。” 姜云婵怔了须臾,屈膝以礼,“敢问这位公子,刚说谢大人怎么了?” “谢大人上山剿匪,把困在山寨里的姑娘都救出来了,还坑杀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匪徒!可惜啊……不知道那个黑了心肝瞎了眼的,竟用火药炸伤了谢大人!” “听说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人样了,估摸着今晚就……” “好人不长命,天妒英才啊!” …… 路边的百姓们纷纷探讨着,唏嘘不已:“咱们北盛难得出这样一位清官好官,大家都赶着去寺庙给大人祈福呢!” 这么说来,昨晚与姜云婵擦肩而过的板车里驮的是谢砚! 姜云婵脑海里浮现出被白布遮住的人,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无一处完好,血糊糊的,确是被炸伤的。 可百姓口中的剿匪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谢砚就是马匪的二当家。 若真出事,也是贼匪内讧罢了。 姜云婵拉住夏竹的手腕,“走吧,闲事莫理。” “姑娘,你在大会山上没遇到世子吗?”夏竹面露担忧,迟疑道:“其实世子孤身去山寨就是为了救你的。” 姜云婵怔住了,“他跟马匪是一伙的。” “不对啊,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夏竹摇了摇头,“马匪是叶家雇来的,世子前日才快马加鞭赶到扬州,是我拦车求助他的呀!” 夏竹将自己被毒哑前后的所见所闻告知了姜云婵。 姜云婵呆若木鸡,立在原地。 所以谢砚与马匪虚与委蛇是为了救她,可她却帮马匪指路炸伤了谢砚? 在这件事上,她岂不是以怨报德了?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僵硬地张了张嘴,“谢砚最是机敏,马匪应当不能轻易靠近他,这里面有蹊跷。” “哎,谁说不是呢?”身旁的士兵叹息道:“原本,大人已经避开了马匪,可不知怎的又突然叫着什么‘皎皎’,往马车上冲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人都被炸飞了。” 第48章 别乱动,我会分心 姜云婵腿脚一软,夏竹扶住了她。 旁人不知道,可夏竹心里清楚得紧,谢砚口中的人是谁。 谢砚是为了救姜云婵,才被马匪钻了空子。 她神色复杂瞟了眼姜云婵,又给士兵使了个眼色,“你们这么多人在身旁护着谢大人,又救得及时,不会有大碍对吧?” “你瞧瞧!棺材都准备了,说是要冲一冲。”士兵指了指正往城中拖运的棺材,唉声叹道:“扬州附近的名医们都来了,说是药石无灵,熬不熬得过今晚只能看造化。” “你们若有心呐,不如去南山寺上炷香!”一旁的百姓附和道:“咱们城郊的南山寺极灵验,多个人许愿,菩萨就更能瞧见咱们的诚心!” 众人纷纷往城郊南山寺去。 姜云婵整个人懵懵的,不知不觉也随着人流到了寺庙脚下。 “不然我们也去拜一拜吧。”夏竹瞧姑娘面色惶恐不安,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世子定会没事的。” 不管寺庙是否真的灵验,总归要求个心安。 姜云婵没来得及想,人潮拥挤,把他们往山上推去。 南山寺果真香火旺盛,香客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寺庙前院种着一片翠竹,随风飘摇,碧浪如海。 两人沿着竹林小径往佛堂去,走到竹林深处,后不见来路,前不见终点。 林中冷雾缭绕,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此处却难见天光。 阵阵幽寒扑面而来,姜云婵莫名地不安。 倒是夏竹大喇喇环望四周,欣赏风景,“这林子真不错,幽静凉爽,跟侯府一样种的都是金镶玉竹呢!” 话说出口,夏竹方觉多嘴,吐了吐舌头。 可她的话没错,此地和闲云院外的竹林也太像了些,怪道让人生惧。 楼兰舞姬的尸骨、顾淮舟的鲜血,还有谢砚那张常挂着笑的脸在姜云婵眼前反复重现,仿佛无数鬼魅痴缠着她。 许是真的对谢砚之事有些心虚吧。 姜云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步伐加快了些。 咚!咚!咚! 身后传来空寂的木鱼声,一直紧随不放。 时间被无限拉长,似乎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出树林,见到一座略显陈旧的佛堂。 姜云婵刚踏入门槛,墙壁的一块金漆堪堪剥落,裂纹从墙根蔓延开来。 姜云婵心慌不已,赶紧净手焚香,在金身佛像前跪了小半个时辰,才略微平静下来。 “求佛祖保佑,一愿谢砚此次安稳度过难关,二愿信女此行不再受阻,三愿……” 姜云婵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沉吟了片刻,“愿淮郎回京顺利,从此官途顺遂。” 提到顾淮舟,姜云婵眼眶不免又是一酸。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6节 此一分别,此生再不会见了。 姜云婵虔诚磕头,“求佛祖保佑,我们各自安好。” “好一对痴男怨女啊!” 此时,大堂中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低笑:“妹妹连为我祈福,也要捎带上顾淮舟吗?”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猛地转头。 却见佛堂右侧的香案前,一袭青色氅衣的公子执笔而立。 身旁莲花铜炉升起袅袅青烟,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表情。 谦谦风姿,与莲台之上被人供奉的神佛无异。 可姜云婵却如见了鬼一样,瞳孔骤然放大,“世、世子!你没事?” “让妹妹失望了?”谢砚歪了歪头。 神态悠然自得,哪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既如此,他为何在全城大肆宣扬自己受伤了? 姜云婵来不及细思,慌手慌脚爬起来便想逃,才恍然发现她身边来来往往的香客早就不知所踪了。 夏竹也不见了! 她立刻扑向朱漆大门,门赫然被关上。 屋子里不见阳光,只有窗棂透进来的斑驳光点,洒落昏暗的佛堂中。 光影如水,在谢砚和她之间摇曳。 姜云婵脊背紧贴着门,慌里慌张去摸门闩,“谢砚,你又骗我?” “妹妹且算算,是我骗你的次数多,还是你伤我的次数多呢?”谢砚立于香案前,不动如山。 沉静而深幽的眼神如丝如绦,缠绕着姜云婵的脖颈。 姜云婵一时无言,咽了口气,“你、你想怎样?” “妹妹可知火药爆炸的后果?”谢砚不答反问。 姜云婵眸光晃了晃,避开了他的眼神,“你、你不是好好的吗?” 看来,她清楚那炸药的威力有多大。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还是为了救顾淮舟,而选择炸死他。 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一丝心痛,没有一丝犹豫。 她回了扬州,只顾得与顾淮舟缠绵悱恻,为顾淮舟流干了眼泪,却从未过问过谢砚半句。 谢砚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他这位好妹妹的铁石心肠。 他苦笑一声,“我好好的,那是我命不该绝,可非妹妹心慈手软。” 当时,邓通已经点燃了火药。 谢砚当机立断,一脚把邓通踹下了山崖,让火药在半山腰爆炸,才幸免于难。 若是当时谢砚多犹豫一刻,或是周围不是悬崖,而是平地,那么谢砚将绝无逃生的可能。 他真的,差一点就死在姜云婵手上了。 从蒙汗药、蛊毒、麟符,再到这一次直接要用炸药让他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妹妹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纵容你?”谢砚眼尾攀上一抹猩红,眸色渐冷。 他周身的戾气越来越森重,连带着佛堂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姜云婵头皮发麻,预感到这一次只怕不能善终。 她会被谢砚撕碎! 姜云婵神魂俱散,不停地推门、推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寻找出路。 终于,她推开了一扇窗。 一缕曙光照进来,姜云婵提起裙摆…… “妹妹又要跑了?” 谢砚观赏着她如同鸟儿一样,在金丝笼里横冲直撞。 不疾不徐从衣袖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锦盒,放在香案上,敲了敲,“你尽管跑,试试看!” 敲击声铿锵,如扣在人心底。 姜云婵脊背一僵,余光瞟见了那锦盒正是李妍月用来装蛊虫的。 子母蛊同在盒子中,扭曲着身体,蓄势而动。 姜云婵骇然望向谢砚,谢砚笑得坦率。 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姜云婵再敢逃,他就会把蛊种进姜云婵的身体里。 届时被操控的就是姜云婵,而谢砚就会成为那个牵线人。 从此以后,谢砚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只会心悦诚服。 “谢砚!你不觉得这样强迫于人真的很卑劣吗?” “卑劣?妹妹是不是忘记了,这手段还是你先给我用的呢。” 谢砚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当然了,妹妹也可以选择继续跑。” 姜云婵如坠深渊。 谢砚既然出现在寺庙,就证明周围都是他的人。 他在扬州的声望如日中天,姜云婵能跑去哪? 况且他心里憋着火,姜云婵此时忤逆他,真的会被他种蛊。 一旦事成,她将永远失去自我,成为他的禁脔。 一个没有思维的人,就再也没有将来了。 这一次,她又输了。 姜云婵无力地微闭了下眼,“你到底要怎样?” “过来。”谢砚朝她勾了勾手指。 姜云婵深深吐纳,只得挪着沉重的步伐朝他走去,一步步如灌了铅。 谢砚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姜云婵再次坠入了他怀中。 熟悉的檀香味和那坚实而蓬勃的力量环绕着她,她无所遁形。 他温柔如故,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头。 “怕什么?我曾与妹妹说过,我总画不好观音,盖因未窥见全貌,今日只想请妹妹一起帮我完成画作而已。” 香案上的画卷,是一幅未完成的女子画像。 画着姜云婵面容,可身姿却仅勾勒轮廓,未做细节描绘。 姜云婵看过他书房里那些香艳画卷,如何不知他要画的是怎样的旖旎之景? 他就是要她在他眼前□□,为他的画作提供灵感。 他在罚她! 姜云婵在高大的身躯之下瑟瑟发抖,“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哪有羞辱?我只是想了解妹妹的一切,正如妹妹也了解我的一切。” 他们年少相知,患难与共,本就应毫无阻隔,坦诚相待不是吗? 谢砚低磁的声音贴着姜云婵的耳朵,断断续续吻着她的耳廓。 姜云婵紧咬着唇,血丝从齿尖蔓延到口中,喉咙发紧。 谢砚却松弛得很,一边轻揉她的腰肢,一边轻吻着她的脸循循善诱,“还是妹妹自己来吧。” 比起强迫她,他还是更喜欢她主动献媚的模样。 他的吻炙热而撩人。 桌边的子母蠕虫似也嗅到浓烈的欲望,□□疯狂地蠕动,纠缠着,发出黏腻的摩擦声。 丝丝缕缕侵袭着姜云婵,她终究承受不住,泄了口气。 罢了! 反正也不是没被他看过,总比被强行控制得好。 姜云婵闭上眼,指尖颤颤巍巍勾开系带,短衫敞开,露出杏色的心衣和大片瓷白的肌肤。 她这逃亡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心衣也旧得缩水了,堪堪只遮着要害。 峰峦半藏,风光乍泄。 “妹妹瘦了。” 谢砚将她抱坐在腿上,慈悲地呢喃着。 可他的手却无一丝怜悯,长指没过心衣,生了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犹如灵蛇攀峰而上。 姜云婵肌肤战栗,紧缩着肩膀,隔着丝滑的布料怯怯推拒他的手,可无济于事。 他故意扯弄着她,喑哑的声音贴着她脸侧,“别乱动,我会分心。” 他左手临摹她的曲线,轻揉慢捻,右手蘸墨悬笔,徐徐作画。 谢砚本就画技超群,山峦叠翠起伏连绵,每一处细节在他笔下栩栩如生。 姜云婵羞于看眼前的画面,却又无处可躲,只能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灼热的呼吸似故意喷洒在姜云婵脖颈间。 时急时续。 姜云婵在他手中轻易化成了一汪春水,身体软得不像话。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7节 “我记得妹妹说过想同我学作画,不如我现在教你?”谢砚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一起提笔作画。 姜云婵就算闭眼不看,也能感受到他是如何勾勒她的身躯。 躲不开的羞耻感。 她紧闭着眼,瑟瑟抽手。 谢砚却紧执不放,“妹妹不愿看,是觉得我画的不好吗?” 姜云婵连连摇头,摇得鬓发散乱,可就是不睁眼。 谢砚的指尖在她心口朱砂痣上绕着圈,极尽暧昧地挑逗着。 姜云婵一阵痉挛,逼迫睁开了眼。 眼前的画卷中,美人醉卧男子怀中,胴体横陈,温香软玉。 虽然风月之作,但笔力浑厚,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任谁也不想到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另一手正拨云弄雨,行止放浪。 姜云婵受不住他的撩拨,只得连连点头,“好!画得好!” “我就知道,妹妹喜欢的。”谢砚轻啄了下她的脸颊,左手松开了她。 姜云婵心口一松,还来不及喘息,那温凉如玉的手却又顺着小腹下移。 姜云婵赶紧并拢双膝。 谢砚指尖在她呼吸起伏的小腹上轻点,“放松。” 声音那么轻柔,可又不容置喙。 他要画全貌,那必然不能遗漏任何一处细节。 “妹妹乖乖配合,也许画好了图,妹妹的罪孽就赎清了,我们的恩怨才能一笔勾销,不是吗?” 姜云婵并不认为谢砚的罪孽比她浅,可她阻止不了谢砚继续前行。 他终是将她的一切隐秘握在了指尖,肆意拨弄着她的弦。 一股又一股的浪涌侵袭着姜云婵的大脑,她的神思混沌不堪,醉眼迷离,只能依靠在谢砚肩头连连喘息。 这模样与画中美人相得益彰。 谢砚沉静的眼神望着怀里的人儿,在美人图中添了一竖清粉,将她的媚一丝不落全部画在了画像中。 这一幅画,比他这数十年来画的任何一幅都要生动真实。 姜云婵感知到他终于停了笔,赶紧推开了他埋在她衣裙里的那只手,慌张起身,背对着他整理衣衫。 “妹妹不再欣赏欣赏画吗?”谢砚不疾不徐轻碾着指尖粘稠的水泽。 姜云婵才没有兴趣观看他的恶趣味,冷声道:“你满意了!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画还没送到求画人手上,怎么就急着走呢?”谢砚吹干画卷上的墨迹,将它小心翼翼卷起。 姜云婵不解其意,可却莫名心慌。 正在此时,隔壁房间传来女子清灵灵的声音,“阿舟哥哥,南山寺极灵验,一会儿我们请一幅观音像回去,放在家中供奉,姨母定然很快好起来的!” 顾淮舟! 这个名字犹如钝击扣在姜云婵心上,她瞳孔放大,回望谢砚。 谢砚浅浅勾了下唇。 显然他知道顾淮舟和叶清儿今日会来拜佛,他才故意让姜云婵陪他在此地画什么观音像。 他到底又要使出什么手段羞辱她? 姜云婵愤然瞪着他。 隔壁的脚步声也渐渐靠近,朝他们的佛堂走来。 “南山寺新来的画师极会画观音,我早早与他约了画,想必此刻观音图也该作好了。”叶清儿敲了敲门,“请问大师,可以赐观音像了吗?” “可以。”屋里,谢砚淡淡吐出两个字,这就拿着刚画的画像要出门。 长指抚上门栓的瞬间。 姜云婵恍然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跑上去,从后抱住了谢砚,“不要,不要给他!” 那是她□□的画像,还是她和谢砚共同所画。 若让顾淮舟看了,作何感想? 她以后还如何抬起头做人? “不要,求你不要……”姜云婵紧环着他的腰,泪溢出眼眶,晕湿了谢砚的后背。 她的手那样细那样柔,如同蔷薇攀附着大树,不肯放手。 这还是姜云婵第一次主动抱他。 谢砚的大掌轻覆她战栗的小手,幽凉的吐息喷洒在她腕子上,“妹妹与他如此缠绵悱恻纠缠不清,我将画像送与他,也好让你们继续寄情于物,睹物思人不好吗?” 姜云婵怆然摇了摇头。 谢砚分明是要粉碎她与顾淮舟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 他怎么这么狠毒? 她哽咽不已,“我和顾淮舟已经彻底完了,不需要再留任何念想给他。” “那这画……”谢砚抬起手,画卷骤然垂下,在眼前展开。 窗棂外的光点在画像上摇曳,昏黄而柔和,让画面更添几分香艳。 姜云婵直视着画中女子放浪的姿态,咬了咬唇:“这画是哥哥的,都是哥哥的!” 谢砚这才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那皎皎呢?” “也是哥哥的!”姜云婵无暇思索。 谢砚眉目染笑,指腹一松,画卷轰然跌落地面,铺散在青石板上。 他俯身贴在她耳畔,“妹妹既认清了,不如今日就把自己交给我吧。” 第49章 她是他的,从来都是………… 滚烫的吐息灼得姜云婵一个激灵,“先回京,先回京再说!” “妹妹又想骗我了。” 谢砚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慢慢来,可等来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逃离。 她一日不属于他,她的心就一日想着外人。 这怎么行呢? 她是他的。 从来都是…… 他将她打横抱起,平放在了画卷之上。 姑娘发髻松散,如海藻铺满画卷,心衣虚虚遮着莹白的躯体,纤长的腿从裙摆中滑落出来。 千娇百媚,比画卷更美几分。 谢砚伏于她身,长指拨开贴着她鬓边的乱发,耳语:“我要妹妹,现在就要。” “让他们先走!”姜云婵撇开脸,望着窗纸上的身影。 门再度被叩响,“大师,画好了吗?” “还需润色润色,你们过些时辰再来取吧。”谢砚将姜云婵的发丝漫不经心绕在指尖,一圈圈缠绕着,似要把两人彻底绑在一起。 姜云婵不敢出声。 门外,却传来那道熟悉的温煦的男声,“辛苦大师了,那我们就去隔壁等着。” “一点儿不辛苦。” 谢砚鼻尖厮磨着姜云婵的鼻尖,鼻音浓厚,“你瞧,是他们自己不离开的,与我无干。” 他倒还委屈上了! 姜云婵原本想打发走了顾淮舟,再与谢砚掰扯。 可顾淮舟去了隔壁,这边什么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姜云婵怎么办? 她只能无声地推谢砚。 然谢砚如一座巨山,她越推,他贴得越紧。 滚烫的肌肤熨烫过她的身子,几乎要将她融化,虚软得无力反抗。 “这里是佛堂,换个地方,换个地方总行吧?” “妹妹不是喜欢诵经吗?佛堂才显得虔诚啊……” 谢砚可不会再上她的当了,将她的手拉过头顶,牢牢锁住。 炙热的吻轻覆下来,吻过她的眉眼、脖颈……密密麻麻徐徐而下,落在她身体的每一处。 她挣扎不开,绝望地望着门外微弱的天光,盼着奇迹发生。 廊下,顾淮舟脚步微顿,“是不是有人在哭?” “许多给谢大人祈福的百姓都在哭啊!”叶清儿挽住了顾淮舟的手臂,拉着他离开。 顾淮舟恍恍惚惚愣在原地。 叶清儿瓮声瓮气道:“阿舟哥哥已经答应三日后与我大婚,应当不会反悔吧?” 叶家已经与顾淮舟约定好,等成婚后,就助他回京复职。 届时,他的娘才有救。 顾淮舟摇了摇头,“不后悔。”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8节 “那就好,那那位姜姑娘呢?” “……”顾淮舟默了须臾,“既然已经决定娶你,自然……与她再无干系,不复相见。” 顾淮舟颓丧的声音穿透墙壁,如此清晰…… 虽然知道事情早晚如此发展,可姜云婵亲耳听到顾淮舟与她决绝,心还是碎成了几瓣。 心口很疼,浑身都疼。 心脏和身体在同一时刻,被两个男人狠狠撕成了碎片。 姜云婵陷入了悲恸之中,痛到麻木。 谢砚却抵住了她,轻吻她盈满泪的眼眶,温声安慰:“妹妹别哭,我绝不会像旁人一样弃你,谢砚此生此世愿以命护妹妹一世周全。” 多么动听的情话。 下一刻,灭顶的痛楚从小腹直冲颅顶。 姜云婵眼前发白,痛楚的泪潺潺而流,泪痕斑驳,落在画卷上,晕花了画中女子的容颜。 姜云婵无望地望着头顶的金身佛像。 笑面佛光芒万丈,普渡终生,唯独于她是炼狱。 佛像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动,越来越快,最后所有的思绪都被撞碎了。 她的极乐,或是痛楚,都因这炼狱而生。 最终,她不争气地坠入炼狱,沉沦炼狱,丢了自己。 一个时辰后,一切归于平静。 谢砚低喘着,轻吻她的泪痕。 泪水的滋味没入他喉头,很苦很苦,苦得让人喉头发紧。 可又透着一丝甘甜。 她终于属于他了。 谢砚为她轻拭着额头上的汗渍,“我会好生待你,信我。” 姜云婵不想理他的虚情假意,闭上眼,双手环臂,蜷缩了起来。 谢砚也终于从她身上翻身下来,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妹妹觉得这佛堂眼熟吗?” 幼时,他们就在佛堂里被迫拜过天地,那时她嫌弃他护不住她,从此与他不相往来。 时过境迁,他们又在佛堂里行了夫妻之礼,也算圆满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护不住,他可以让她一生顺遂、富贵无双。可前提是,她要留在他身边。 可姜云婵对追忆过往没什么兴趣,淡漠推开他的手臂。 “我只想回去沐浴。” 她的话音麻木,没有一丝起伏。 她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可腿根发软,险些又摔倒了。 谢砚赶紧起身扶了她一把,给她穿好衣服,抱着她从后门去了禅室。 原来谢砚一直住在南山寺的后院里,静静看着百姓们为他诚心叩拜、泪洒佛堂。 原来不止姜云婵,连上万扬州百姓也同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姜云婵看着那张怜悯众生的脸,越发不适,酸软的手推了下他的胸口,“放我下来!” “妹妹累了,在榻上多躺一会儿吧。” 谢砚将她抱上榻,在她臀下放了个软枕,又坐在她身侧替她捋了捋濡湿的发丝。 许是数月来的怨气都已倾泻在姜云婵身上了,他的声音动作极柔,没有任何棱角。 可姜云婵忘不了,他伏在她身上,青筋毕露,极具进攻性的模样。 他恨不得将姜云婵捣碎。 姜云婵知道那才是他的真面目,故而对这具温柔的假皮囊更加反感。 她转个身,背对着谢砚。 裸露的后背上露出大片红痕,那是方才在地面上摩擦出的痕迹。 到底是瘦弱了些,经不得一点儿折腾。 谢砚没再多说什么,打了热水替她擦拭身体,而后吻了吻她的眉心,“晚膳想吃什么?” 姜云婵无言,闭上了眼。 禅房里,安静得仿佛只有谢砚一人。 他也无趣,关上门,离开了。 屋子里的最后一道光线被带走,姜云婵才又睁开眼,讷讷望着帐幔,眼中空洞无神。 她并不敢真的睡去,她知道那些香艳的画面必然会出现在梦里。 她一丁点儿也不想回忆! 过了良久,门再度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姜云婵浑身一颤,蜷缩了起来。 夏竹走近时,正见姜云婵像只受伤的兔儿瑟瑟发抖。 “姑娘……”夏竹坐在榻边,抚上她肩头的淤青痕迹,“对不住,我不该劝你来南山寺的,姑娘……没事吧?” 姜云婵听到是夏竹的声音,才放松了些,摇了摇头。 谢砚打定主意抓她,她不来南山寺,也同样逃不出扬州,跟夏竹又有多少关系? 姜云婵颤颤巍巍抓紧夏竹的手,“不说这些了,你快去弄点避孕汤药来,切莫让谢砚察觉。” 姜云婵知道谢砚让她躺着不动,是为了助孕。 她与谢家隔着仇怨,身体中却留了谢家的精血,本就已经大逆不道了。 她怎么可能给谢砚生孩子? 夏竹也没想到谢砚最终还是走了一步,怔愣了须臾,“是奴婢不好,不该找谢砚帮忙救姑娘的。” “不是你的错,是我异想天开了。” 姜云婵和顾淮舟什么都没有,即使逃得过谢砚,也逃不过马匪、叶清儿…… 江湖之大,有太多未知的危险了。 所以单单逃出京城是不够的,她得规划一条完美的后路。 否则,只会被谢砚一而再再而三的抓住、羞辱。 可她孤苦无依,谁是她的后路呢? 姜云婵一时想不出,微闭上眼,一行清泪无力地垂落下来 …… 另一边,陆池赶到南山寺时,从厨房窗户中窥见了谢砚。 身长八尺的公子,锦衣华冠,端得是风流才子的模样,偏用襻膊挽着大袖洗菜切菜,着实有些违和。 陆池推门而入,靠在案桌前,“哟,堂堂左都御史还会洗手作羹汤呢?” “你当我从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谢砚甩了个眼刀子。 “心情不错啊?”陆池与谢砚相识数十载,还很少听他这般玩笑的语气,真真是稀奇。 他讶异的目光打量着谢砚,最后目光落在了案桌一根白色羽毛上。 “你……你不会把太子的信鸽宰了吧?” 这些信鸽都是太子亲自调教,吃着贡米长大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比寻常百姓还要矜贵些。 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 人家太子早上放信鸽来传信,晚上就给人下锅了,太子脸上能挂得住? “你就这么馋肉吗?” 寺庙里是没有荤腥,但谢砚也并不是什么口腹欲重的人啊。 陆池略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哦~你为了你的小表妹补身体吧?咱们谢大才子为博美人一笑也是挺拼的嘛!” 谢砚懒得理他,一边将鸽子下了锅,一边淡淡问:“你找我什么事?” “两件事。”陆池也跟到了灶台旁,一瞬不瞬盯着锅里翻腾的鸽子,咽了咽口水,“这第一件呢,大会山受害的姑娘们已经被各自家属接走了,我与知府商议了下,打算从山寨缴获的银两中分出一部分慰问受害者。” 谢砚手中的锅铲一顿,思忖了片刻,“不要给他们发现银!把这些银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于给受害者迁居。 另一部分,送受害者去学些手艺,或是绣工、或是纺织、酿酒皆可。若她们不愿意,也只悄悄把银子给姑娘们就好,不必叫他们家中夫君知晓。” “让他们迁居,免得在扬州受人白眼,这点我明白。但是,让姑娘们学手艺哪有现银实惠?”陆池不以为然。 谢砚眸中起了些微涟漪,黯然冷笑:“你约莫没见过,有些男人贪得无厌的恶心嘴脸。他们甜言蜜语糊弄女人,等把女人和她背后的家族榨干了,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们!” 陆池不知谢砚为何突然义愤填膺,但约摸明白谢砚的用意了。 这些受害的姑娘们大多失了名节失了身,若是夫君是个好儿郎也就罢了。 若遇人不淑,发下去的银两大多会进了夫家口袋,到时候夫家说不定还会以女子不洁将姑娘们再度转卖,最后一切好处都落到了夫家头上。 所以与其送银子,不如教姑娘们些安身立命的法子,将来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难得谢世子这样的谪仙肯下凡,做起好事了!”陆池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外面好多姑娘在佛前痛哭涕零为你祷告?如今你又处处为她们着想,不知谢世子又会成为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咯!” 谢砚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只一心盯着锅里的鸽子汤。 炊烟腾腾,遮住了他如玉般的面容。 谢砚并没什么闲情逸致去做乐善好施的事,只是既然顺手把匪剿了,那就把事情做到极致。 他故意宣扬自己受了伤,是要这件事轰动江南,让百姓们都记得这份恩。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79节 至于那些姑娘们,她们会为人妇为人母,她们的感恩将潜移默化影响夫君、影响后代。 谢砚多做一步,博个名声,将来就不愁百姓拥戴,何乐而不为呢? 陆池自然也知道谢砚是位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耸了耸肩,“行了!你在江南的名声也博够了,是不是该回京了?” 陆池指了指锅里熟透的鸽子,“这第二件事,太子送信令你早些回京!” “说我受伤了,还得养上六七日。” “你这又是哪出?不是你说新旧朝更替,不宜离京太久吗?”陆池挠了挠后脑勺,“再说你也没受伤啊。” “我旧伤复发需要休息几日,有问题吗?”谢砚拳头抵着唇,重咳了一声,端着熬好的汤往禅房去了。 只是这咳声,怎么听怎么假…… 谢砚重回禅房时,已是酉时。 屋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不点灯?”谢砚问。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谢砚自去点了油灯,昏黄的光倾洒在房间里。 姜云婵仍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躺着。 可他知道她没睡,他坐在榻边,将她一把捞进怀里,下巴轻蹭着她的肩头,“太子让我休沐六七日,不如我陪你去姑苏转转,可好?” 听到故乡的名字,想起爹娘,姜云婵眼眶又是一酸,更揪心了。 谢砚只当她想家了,温声道:“我们去找几个绣娘、厨子一同回京,到时候再在侯府修建一方园林,如此也可解皎皎思乡之苦。” “不就是换个笼子关着吗?世子大可不必费心。”姜云婵要从他身上下来。 可她身子骨像被马车碾压过一般,浑身酸痛,动弹不得。 她只能被谢砚圈在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味,感受他无孔不入的气息。 谢砚瞧她当真疲累,懒得与她计较,舀了一勺鸽子汤,吹凉了,喂到她嘴边,“不去就不去,但饭总是要吃的,嗯?” 姜云婵闻到油腥味都作呕,撇开了头。 谢砚手中的勺子紧追不放,声音沉了些许,“一定要我用别的法子喂你吗?” “你烦不烦?”姜云婵只想安静待着,不想看到他,不想听他虚伪的声音。 他为什么一刻都不肯放过她? 她快要窒息了,猛地将满盅的汤推倒在地。 平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熬了一个时辰的汤全部洒在了地板上。 滚烫的汤汁溅在谢砚虎口处,生了水泡,他却浑然不觉得疼。 指腹轻碾着汤汁,徐徐打圈,“听话些,不行吗?” 第50章 皎皎好会吻 “我又不是你养的狗!” 他叫她摇尾乞怜,她就得摇着腰臀求宠吗? 姜云婵实在恶心与他肢体接触,推开他的手臂,踉踉跄跄滚到了床榻内侧,缩在角落。 “你走!别再碰我!”她不知从何处取了一只银簪,对准谢砚。 银质的发簪。 不是侯府的东西,也不是姜云婵自己的东西。 那么只有可能是顾淮舟的东西了。 她竟还没有彻底死心。 “把簪子给我。”谢砚双目微眯,朝她伸手,直接无视了她的反击。 姜云婵也知道她刺杀谢砚无异于蜉蝣撼大树,她转而将发簪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血珠顺着颈线流了下来,在杏色心衣上晕开,“谢砚!你别逼我!” 谢砚歪了歪头,笑意淡然,“皎皎爹娘的坟墓还在京郊吧?” “你什么意思?” “给我。”谢砚勾了勾手指,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姜云婵根本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 她还有牵挂,顾淮舟、夏竹、乃至爹娘的坟墓…… 只要谢砚想动,简直轻而易举。 姜云婵没有任何跟他硬碰硬的资本,手腕微颤,最终还是将银簪递到了他手上。 谢砚反复把玩了一下劣质的簪子,随手将它丢进了积灰的房屋角落。 他弯腰上榻,手臂撑在姜云婵身体两侧,吻上她脖颈的伤,“别再伤自己了,我心疼。” 姜云婵听不得他虚伪的情话,撇开了头。 谢砚便顺着颈线上的血痕,徐徐而吻,似是安抚。 轻柔的气息喷洒,让那些香艳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姜云婵脑海里。 她抗争不过,只得软了嗓音,“我很累,今晚陪不了你。” 娇软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 谢砚的吻一顿,隔着布料,在盈软处轻啄了下,“那就什么都不做了。” 只要她乖,其他的谢砚并不急。 他坐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膀,“饭还是要吃的,想吃什么告诉哥哥,哥哥去想办法。” “不饿。”姜云婵闭上了眼,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那就睡会儿,哥哥守着你。”谢砚将她的头枕在他臂膀上,轻拍着她的肩头。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在禅房小憩,他就在旁边守着她,不叫外人侵扰…… 到了后半夜,姜云婵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谢砚将她放在榻上,给上下的伤口都上了药,便拥着她一起睡。 从被掳去山寨到如今遍体鳞伤,姜云婵未得一日好眠,一口好食,身体虚弱得紧。 昏昏沉沉睡了两日,期间谢砚喂了她吃了些软烂的粥。 到了第三日,气色才恢复些。 此时,谢砚剿匪受伤的事迹已经在江南传遍,他成了江南百姓心中的英雄。 第一公子的名声更加如日中天。 所有人崇敬他、赞颂他,唯有姜云婵惧他恶他恨他。 这些心思无人能感同身受。 姜云婵只能日日坐在禅房的窗前发呆。 “世子从扬州、金陵找了好几个绣娘和厨子带回京中,说是伺候姑娘呢。”夏竹坐在姜云婵身边,舀了勺粥递到她嘴边,“姑娘还是想开些,其实世子他对姑娘……” “好了,夏竹!”姜云婵打断了她,抿了口粥,艰涩地咽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能暂时忍耐,吃不下的饭也得咽,不想走的路也得走。 但她绝不会真心委身于谢砚,此生此世绝无可能。 姜云婵不想再提那人,扯了扯唇转而问:“淮郎……顾淮舟应当回京了吧?” 姜云婵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 夏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却在此时,谢砚刚好跨门而入,身形微顿。 门口的光被颀长的身影遮住了,房间骤冷了几分。 姜云婵慌忙垂头,咬了咬唇。 谢砚并没说什么,接过夏竹手中的粥,并拉了个脚凳坐在姜云婵身边,不疾不徐舀着粥散热。 他的脸上无悲无怒。 瓷器砰砰作响的声音却如同叩击在人心上。 姜云婵最怕他这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心中惊惧不已,随便扯了个话头,“听说陆大人今日回京?” “他先走,我们推迟一天。”谢砚吹凉了粥,喂到她嘴边,意味不明望着她,“今日我们还有些要紧事要做。” 姜云婵“哦”了一声,不想多问。 谢砚又道:“多吃点,晚上带你出去散散心。” 姜云婵没什么兴致,但又怕他提起方才的事,便点头应下了。 到了晚间,华灯初上。 谢砚带着姜云婵一道入了城,沿城中小河而行。 清风徐徐,流水脉脉,谢砚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看上去极是祥和。 可一路无言。 姜云婵无心看风景,如同木偶被人牵引,心不在焉的。 走到一条深巷,锣鼓唢呐齐鸣,恭贺声不绝于耳。 姜云婵才回过神,恍然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顾家小院。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0节 院子里红绸交错,宾客盈门,熙熙攘攘挤在门口看热闹。 姜云婵眼皮一跳,转身就走。 谢砚却拉着她的手不放,“顾淮舟今日大婚,妹妹与他也算相识一场,怎么说也该去参加他的婚礼吧?别让人觉得我们侯府有失礼节。” 原来,谢砚在这里等着她! 他总有法子让她难堪! 姜云婵摇了摇头,“我与他已经没有瓜葛了,我不想去!” “既然没有瓜葛,还害怕参加他的婚宴吗?”谢砚扯了扯唇,强行牵着姜云婵进了顾府。 姜云婵近日少进油米,本就虚弱,被谢砚强拉挤进人群,身子犹如快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则,谢砚这样的人物一踏进人群就是焦点。 百姓们的目光纷纷聚集了过来,“这不是谢大人吗?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姜云婵站在他身边,也被迫成了众人瞩目的存在,避无可避。 喜堂里的婚仪,因此终止。 一对新人寻声望来。 姜云婵与顾淮舟隔着谢砚,隔着纷纷扰扰的人群对视了。 几日不见,原本清秀的书生眼中疲态尽显,下巴上生了青色的胡渣,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在看到姜云婵的一瞬间,顾淮舟的眼眶瞬间红透。 姜云婵又想起那个寂冷的夜,他拥着她,哭着求她别离开他。 而今,他身边却已经是另一个姑娘了。 他要成亲了…… 万种情思涌上心头,姜云婵垂下长睫,勉力掩住酸楚滋味。 可谢砚还是轻易感知到了身旁人情绪的波动。 这三日,无论谢砚怎么做,她都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这会儿子,倒活过来了。 谢砚眸色冷了半分。 周遭气场因着各人情绪交织,变得诡异,街坊们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只有杜氏心知肚明几个年轻人之间的恩怨纠葛,赶紧上前福了福身,刻意挡住了姜云婵和顾淮舟交汇的视线,“谢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老夫人言重了。”谢砚折腰回礼,端得谦谦君子的模样,“我与淮舟相识数载,他大婚我理应来贺。” 这话就谦虚了。 北盛谁人不知顾淮舟是谢砚的门生? 谢砚从前对顾淮舟多有照拂,顾淮舟得疫病时,更是在侯府养病,谢砚对他实在恩重似海。 顾淮舟大婚不请谢砚,反倒是顾家不懂礼数了。 杜氏面色难堪,弯腰比了个请的手势,“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人您请上座才是。”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谢砚声色温润,转头看姜云婵,笑意底下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皎皎是我未过门的妻,也一起吧。” “我不是!”姜云婵退了半步,余光心虚地望向顾淮舟。 顾淮舟亦惊讶不已。 他们短暂的眼神交汇,没有逃过谢砚的眼睛。 谢砚上前一步,揽住姜云婵的腰肢,压低了声音,“周公之礼都行了,你不是我的妻是什么?姘头?” “谢砚……”姜云婵愤愤然瞪她。 他面容清润,不会有人听到从这个端方持重的氏族公子口中说出了多么龌龊的话。 可姜云婵知道她不从他,他有的是手段。 姜云婵只得随他,与并肩坐到了上首。 喜乐再度响起,新人三拜。 顾淮舟在姜云婵一步之遥的位置,与另一个姑娘携手叩拜她,完成了新人盟约。 明明,数月前,该顾淮舟拜天地的还是姜云婵。 转瞬已物是人非。 宾客的每一祝福,都像刀扎在姜云婵心里。 她的心已经血淋淋的了,微闭上眼,不想再看这满堂血色。 却是谢砚握了握她的手,“皎皎,淮舟给你敬茶呢。” 姜云婵被拉回了现实,恍惚的视线中,见着顾淮舟和叶清儿跪在她脚下,递了杯茶过来。 “给师父师娘敬茶。”叶清儿先开了口。 顾淮舟手一抖,茶水掀起圈圈涟漪,水面上姜云婵的影子破碎了。 “新郎官儿快些敬茶啊?怎愣着作甚?” “洞房花烛夜可不能耽搁啊!” …… 宾客们喜气洋洋,起着哄。 顾淮舟跪在姜云婵面前,一瞬不瞬望着眼前削瘦苍白的姑娘,模糊了视线。 良久,他涩然出声:“给师娘敬茶。” 一句简短的话,彻底剪断了两个人的关联。 姜云婵微闭了下眼,她知道这一次两人真的再无任何瓜葛了。 她伸手接他手上的茶,顾淮舟却下意识握紧着茶盏,仿佛还不愿放手。 两个人的指尖,在杯底短暂相触。 姜云婵强硬接过了茶盏,掩袖一饮而尽,把蓄在眼底的泪也咽了回去。 该断的终究得快刀斩乱麻,对彼此才好。 放下衣袖时,她已收敛所有情绪,退下腕上的玉镯递给了顾淮舟,“我来得急,不曾好生备礼,此物便算作贺礼,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这玉镯是顾淮舟给姜云婵的定情信物。 也是杜氏给未来儿媳的传家宝。 姜云婵把此物退还,就算是表明态度了。 顾淮舟迟迟不肯接,谢砚搂住了姜云婵的腰,“皎皎送你,你就收着吧,别让她难做。” 最后半句话,别有深意,顾淮舟这才赶紧双手接过玉镯。 就在两人的手再度要触碰到时,谢砚暗自揉了下姜云婵的腰肢。 姜云婵一声嘤咛,玉镯松脱,坠入了顾淮舟手心。 顾淮舟紧攥着镯子,思绪纷乱望着上首的姑娘。 方才那声如泣如诉的嘤咛,好生熟悉。 他恍然想起前两日他和叶清儿去寺庙时,就曾隐隐听到女子压抑的低泣。 原来,那姜云婵的声音! 再看她手腕和脖颈上的淤青痕迹,那日她想必受了许多凌辱。 他不仅没救她,还说了那么多决绝的话,可以想见姑娘当时多难受。 顾淮舟骇然,张了张嘴。 谢砚温文浅笑:“礼成了,还不送入洞房吗?” “送入洞房!”司仪的高喝适时响起。 宾客簇拥着顾淮舟和叶清儿往新房去了,他没有机会跟她多说一句话。 大婚重新步入正轨,喜乐声声随之往新房去。 大堂中反倒安静了下来,静得只有谢砚和姜云婵两人端坐其中。 谢砚沉静的目光扫了眼她的手腕,戴手镯的位置格外白嫩些,可见这只镯子时时不离身。 至于玉镯到底有什么深意,谢砚不问也猜得到。 他心口有些闷:“皎皎要不要去闹洞房?” “谢砚!”姜云婵愤然瞪着他,含着春水的眸快要碎了。 她真的已经不堪重负,不想在与他再拉扯,木然站起身,“回去吧。” 坚实的手臂再次揽住她的腰,她跌坐进了谢砚怀里。 谢砚执起她的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妹妹这么舍不得他,又何故急着走呢?” 他摩挲的力道很重,姜云婵的指尖都发红发胀了。 姜云婵这才想起他约莫是看到她与顾淮舟指尖相碰了,他要把她手上顾淮舟的气息全部磨灭。 姜云婵的手指灼烫不已,可又抽不开,羸弱的声音带泣,“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妹妹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那你要怎样?!” “吻我!”谢砚悠悠吐出两个字。 姜云婵望了眼身后的大红喜字,窘迫不已,“这是旁人的喜堂!你能不能别闹?” “你不是也在旁人的喜堂,与旁人的夫君牵手吗?” 谢砚扣住了她的后脑勺,“趁现在没人,别惹我生气。” 姜云婵知道他疯起来不分场合,趁此时大堂空无一人,灭了他的火是最佳选择。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1节 她微启红唇,轻啄了下他的脸颊。 若有似无。 谢砚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指尖不屑地碾磨着,“要我亲口教妹妹吗?” “不要!”姜云婵后怕极了。 一双葇夷迟迟攀上他的脖颈,细密的吻在他嘴角辗转,舌尖轻轻勾动着他的唇珠。 那样的软绵,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不是第一次与他亲吻,她其实很清楚如何能叫他动情,叫他满意。 粉的舌,白的齿,与他厮磨着,女儿香丝丝缕缕钻进谢砚口腔。 谢砚喉头滚了滚,含住她的唇舌,轻揉慢捻,撩动她敏感的神经。 吮吻声和喘息在喜堂中回荡,交织缠绵。 姜云婵下意识闭上了眼,双颊渐渐漫出红霞,微闭的双眼沁出泪花,打湿了长睫。 她没发现,对方一直睁眼观察着她。 谢砚的吻有多缱绻,眼神就有多冷静。 他渐渐看着她沉溺在自己的吻中,哑声轻笑,“妹妹好会吻。” 蛊惑的声线从两人唇齿间溢出,并未刻意收敛声量,挠得人心口一酥。 一簇电流钻进血液,姜云婵惊得睁开了眼,谢砚那双意味不明的视线掠过她,徐徐放远。 姜云婵眼皮一跳,讷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大堂门口,一身喜服的男子扶着门框,呆若木鸡,望着堂中忘情拥吻的两人。 顾淮舟! 姜云婵如坠深渊,瞳孔放大。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是不是已经看到她不知廉耻主动吻谢砚了? 是不是听到那些忘情的喘息声了? “淮郎……” “夫君这下不用担心姜姑娘不安全了吧?明明是她自己主动贴上谢大人的!” 此时,叶清儿从顾淮舟身后走出来,挽住顾淮舟的胳膊,“夫君放着正经夫人和满屋子宾客不管,非要跑来看她,如今看到了,值得吗?” “皎皎是我的夫人,我们做什么天经地义,跟叶姑娘又有什么关系?”谢砚冷眸微眯。 叶清儿吓了一跳,也不敢多纠缠,牵着木讷的顾淮舟离开了。 夜幕中,一道女声遥遥传来:“夫君还说姜姑娘内敛害羞,你瞧她行止放浪的模样,只怕早与谢世子好上了,只把夫君耍得团团转!” 一对新人消失了在夜幕中,顾淮舟再未回头看姜云婵一眼。 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纯真的感情,也被彻底摔碎了。 “谢砚!”姜云婵紧咬牙根。 谢砚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指腹轻柔抹去她嘴角的口津,“要是恼那叶清儿,哥哥明日帮你出了这口气就是了。” “你装什么无辜?” 方才分明就是谢砚故意引诱她吻他,故意做给顾淮舟看的。 他满腹的心机,恶心透顶! 姜云婵猛地推开他,疯了一般跑出了顾府。 第51章 这里? 她想喘口气,只想痛痛快快喘口气。 姜云婵在黑夜里横冲直撞,撞了石柱,撞了墙壁,撞了摊贩的小车。 她撞得遍体鳞伤。 可夜太深太长了,根本看不清前路。 小巷的青石板上染了露气,十分湿滑。 姜云婵没有力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 在下坡路口,脚底一滑,滚出去了好远,腿撞在墙角上。 剧痛涌进头颅,姜云婵却不敢停,艰难地撑着手臂想要起身。 可惜,力气用光了,她在黑暗之中挣扎无果,瘫坐在地,无助地环望四周。 没有人帮她,反而那个青色襕衫的公子从暗夜中踱步走出,步伐闲适。 路人与谢砚擦肩而过,指了指墙角的姜云婵,“谢大人,你家夫人在那边!” “多谢!”谢砚拱手以礼,笑着朝姜云婵走来。 这座城池里,连不相干的路人都向着谢砚。 姜云婵就算拼尽全力逃脱,谢砚也可不费吹灰之力把她重新拉回身边。 姜云婵快要窒息了,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咽咽忍着泪。 一只大掌抓住了她的脚腕。 姜云婵一个激灵,忙缩回脚。 谢砚已蹲在了她身边,褪了她的鞋袜,指腹摩挲着脚腕上的摔伤,“为什么不听话,非要自讨苦吃?” “我听了你的,你做了什么?”姜云婵抬头,泪眼婆娑瞪着他,一张清瘦的小脸上水痕斑驳。 是他叫她吻的,也是他让她丢尽了颜面! 她听不听他的话,他都要折辱她! 谢砚抿了抿唇,捧着她的脸,帮她擦拭泪痕,“好了,不哭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也是没有办法。 姜云婵的心那么硬,只能放下顾淮舟一人。 谢砚必须得把她的心彻底打碎,才能把顾淮舟从她心里彻底清除。 断了她的念想,他们才有将来。 “都过去了,外面冷,哥哥背你回去好吗?”谢砚语调温柔了许多。 姜云婵撇开头,不想跟他说话。 谢砚强行将她背起,往南山寺去,各自无言。 静谧的夜里,只有顾府的喜乐声尚且热闹。 宾客叫嚷着,“新郎官儿亲新娘子咯!” “新郎官儿入洞房咯!” …… 良辰美景在姜云婵的身后,她的眼前却暗无天日。 她被谢砚带进了漫漫黑夜中,被一点点蚕食,身心俱疲。 最后,她晕厥在了谢砚后背上,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她躺在一间金碧辉煌的房屋中,此间雕梁画栋,工艺奇巧。 房间里摆着金丝楠木的家具,窗台上的博山炉中两缕青烟升腾交织,泛着淡淡的檀香味。 眼前的一切十分陌生,姜云婵赶紧坐了起来。 谢砚也刚好推门进来,“醒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姜云婵无话,又重新躺下,背对着他。 “大夫说了,你忧思过度才会一连昏迷三日,莫要再伤怀了。” 谢砚坐到榻边,将她一把捞进了怀里,“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跟哥哥说。” 姜云婵没力气,由着他抱在怀里,懒懒靠着他手臂。 谢砚启唇,亦不知再说什么,打开床头上的锦盒,“这些都是请姑苏工匠新打的镯子,你看看可有喜欢?” 锦盒里放着十只镯子,白玉玛瑙赤金宝石应有尽有,做工也巧,比宫中之物也不遑多让。 华光刺得姜云婵的眼睛生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不必”,却见谢砚的手指在她腕上的镯痕处摩挲。 他还在介意姜云婵之前一直戴着顾淮舟的定情物。 姜云婵实在没什么心力与他掰扯了,随便取了一只羊脂玉镯戴上了。 谢砚眼里这才有了笑意,鼻尖温柔地轻蹭她的发丝,“我已把雕玉的工匠送回侯府了,若是喜欢,再让他做一套羊脂玉的头面,可好?” “不必麻烦。” 姜云婵并不想从头到脚都是他的气息,她从他身上下来,迈着虚软的步伐,去窗边透气去了。 推开窗扇,姜云婵才发现他们在画舫上,正走水路往北去,如此倒比陆路轻松些。 正值傍晚,江两边人头攒动,不少百姓跪在沿岸朝大船磕头。 “多谢谢大人为民除害!” “谢大人保重身体!” …… 沿途的感激声不绝于耳。 谢砚的名声已经沿江传遍了整个江南,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2节 姜云婵嗤笑一声,恍然大悟:“这就是世子装被炸伤的原因?” “施一份恩,要叫旁人记着百倍的好。”谢砚倒不吝赐教,从身后揽住了姜云婵的腰,“皎皎以后治家也是一样的道理。” 姜云婵没想过给他治家,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谢砚眸色暗淡了片刻,关上了窗,“好了,不必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你的伤好些了么?” 姜云婵点了点头。 谢砚知她敷衍,索性把她抱坐在窗台上,褪去她的鞋袜,发现脚腕已经起血痂了。 “那里呢?好了么?”谢砚往她腿根看了眼。 姜云婵慌忙并拢双膝,眼神飘忽,“好了!都好了!” 谢砚半句也不信她,将她的衣裙推到了腰间,分开她的双膝。 姜云婵拼尽全力并着,连连摇头,“好了,真的好了!” 谢砚瞧她缩着脖子、手足无措的窘态,不禁失笑,“皎皎什么样子我能不知?当真能轻易纳得下……” “你别说浑话!” “是正经话。”谢砚面色肃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伤藏着不治,会落下病根的,伤了根基怎么办?” 若真落下什么病,姜云婵以后更难逃脱了。 反正该发生的不该发生,都发生了。 再要强下去,伤的也只有自己,姜云婵泄了口气,也卸了力。 谢砚蹲下身来,长指挑了些药膏细细涂抹在伤口上。 她皮儿生嫩,经不起一点磋磨,到现在还红肿着,有些地方破了皮。 天气尚且炎热,伤口大有化脓的迹象。 谢砚眸光软下来,俯身贴近,轻吹了下她的伤口,“若旁的地方还有伤,也要说,总归得想办法送药进去。” 低磁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的肌肤上。 姜云婵身子莫名一阵痉挛,瑟然开口,“没有旁的伤了~” 她的语调不稳,带着泣音。 谢砚动作微顿,抬起头来,正见她脸红得如煮熟的虾子,眼中沁着泪花。 谢砚又轻轻吹了口气。 姜云婵连忙要从窗台上跳下来,“真的没有伤了!过两日就能好,我没骗你。” “在这儿?”谢砚不许她动,长指微蜷拨了拨。 姜云婵呼吸骤停,想要说些什么,可喘得厉害,浑身肌肉发紧。 谢砚了然,吐息离她更近了些。 灼热软绵的气息渗进肌肤,时急时徐。 姜云婵只觉不能自控,身体随船儿摇曳,浪潮翻涌。 画舫外,百姓们还在齐声呼喊,“谢大人高风亮节!谢大人公正廉明!” 如斯庄严。 屋子里,那张如玉清冷的脸却饶有兴致观赏着她,指间行止不端。 身后的声音,眼前画面,和血液中一簇簇的热流侵袭姜云婵。 姜云婵莫名眼前一黑,浑身战栗不已,忘了自己 …… 方才才醒过来,这会儿又损了精气,姜云婵再度疲累地歪歪倒倒。 谢砚赶紧起身,环住了她。 等余韵过去,他贴在她耳边,声音低哑,“皎皎喜欢?” 极具磁性的声音打得姜云婵又一阵寒颤,把头埋进了他胸口,簌簌落泪。 谢砚许久未见过她情绪起伏的模样了,只要她不像块木头一样无悲无喜,便很好。 他紧拥住她,下巴厮磨着她的发丝,“回京后,我们重新办大婚吧?” 船舱里,无人回应。 “那你,好生再想想……” …… 船又行了两日,一行人抵达京城。 谢砚一回来,便将楼兰舞姬失踪的事禀明了太子。 顾淮舟与姜云婵退婚,和娃娃亲的叶家姑娘成婚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 姜云婵重新做回了定阳侯府的表姑娘。 京中波云诡谲,并没有在意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何去何从。 此后,姜云婵总不言不语不回应,谢砚怕再生事,便将她锁在慈心庵的禅房里,不准离开半步。 与她朝夕相对的,只有满屋子的经书,还有挂在墙上的谢砚的画作。 姜云婵羞于看那些画像,索性不点亮灯,屋子里总昏昏暗暗的。 她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透过镂空雕花往外看。 犹如阴暗处的老鼠,窥着触不到的光。 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 转眼已至隆冬,院中满地银白。 呼啸的北风中夹杂着雪粒子,敲打着窗扇,簌簌作响。 在静谧的禅房里,每声敲击都格外清晰。 门吱呀呀打开。 夏竹端着炭盆进屋,正见姜云婵倚窗而坐,“窗边冷,奴婢扶姑娘……” 禅房来回就这么大,夏竹也不知姑娘还能去哪,涩声道:“奴婢扶姑娘去榻上窝着,好歹暖和些。” 姜云婵所有心气都在这间屋子里磨没了。 她像块木头,听不到旁人说话,头枕着窗框,木讷望着回廊,“我瞧那雀儿今日少吃了一勺米粒,莫不是挨不过今冬了?” 房檐下,金丝笼里的雀儿原被谢砚养得极好,羽毛光泽,翅膀健硕。 偏就是静不下来,时时扑腾着翅膀往笼子上撞。 姜云婵瞧它折腾了三个月,直到立冬那日,金丝笼连同雀儿一起坠落在地上,雀儿伤了翅膀,至此乖顺了,也不怎么动了。 整日闭目蹲在笼子里,一日赛一日的萎靡。 显然,命不久矣。 “死了倒也自在。”姜云婵恹恹地自言自语。 夏竹望了眼奄奄一息的雀儿,又看了看瘦了好几圈的姑娘,心中何尝不担忧? 取了手炉,放在姑娘冰冷的手心,“姑娘何不对世子软和些、热络些,自己才好少受点苦啊。” 这已经是姜云婵在禅房里待的第三个月了。 世子不许姑娘出门,也不许外人靠近禅房,只安排了夏竹进出照顾。 这三个月,世子倒也变着法哄过姑娘许多次,可姑娘总是冷冷的,不搭理。 日子久了,世子也无话了。 两人在房里常是相顾无言,除了那档子事,听不到一丝动静。 许是世子也觉得死水一潭无趣,这个月夜里折腾得尤其狠,哪次不得叫上两三次水? 姑娘到底身子弱,夏竹怕她受不住,“姑娘还是先想法子出去才是啊。” “我能有什么法子?” 谢砚把她关在这不见人的地方,日日向她索欢,说到底不就是想让她怀他的骨肉吗? 也许有了孩子,他才会待她宽松些。 可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就有了割舍不开的联系,叫姜云婵如何对得起泉下的爹娘? “避子药带来了吗?” “姑娘……”夏竹握了握衣袖里的小白瓷瓶,“这药性寒,姑娘日日服用,只怕伤了根本,将来想要孩子都不能了啊!” “无妨。” 她已经这样了,哪还能期望将来相夫教子,天伦之乐? 姜云婵接过小瓷瓶,一饮而尽。 夏竹张了张嘴,可易地而处她也不知道现在的境地,该作何抉择。 她帮不了姑娘,只能想些法子叫她宽心。 夏竹从袖袋里取了几张绣样,递到姑娘眼前,“姑娘看看这花样可好?” 姜云婵懒懒的,没什么心思绣花,可余光瞟过手中的花样,不由柳眉一蹙。 五张绣样全是各式猫儿的形态。 白猫嗅花、白猫扑蝶、白猫打盹……活灵活现的。 姜云婵依稀记得娘亲最爱猫儿,也喜欢刺绣,所以爹爹特意画了许多猫儿的双面绣样给娘亲解闷儿。 这些绣样和绣品曾在江南风靡一时。 只是后来爹娘过世,绣样也就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连姜云婵都不曾留着爹的遗迹。 “你从哪儿得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3节 “姑娘还记得锦绣坊的老板娘薛三娘吗?三个月前,世子从姑苏寻了一批绣娘回来伺候姑娘,这其中就有薛三娘,这些绣样便是她收藏的。 三娘是个好人,听闻姑娘在慈心庵闷得慌,特意让奴婢把绣样转送给姑娘呢!”夏竹答道。 “她放着好好的绣坊掌柜不做,来侯府当绣娘?” 且姜云婵与这位薛三娘只是点头之交,她何以专门送礼给她? 薛三娘又是从哪儿得来的爹娘的遗物? 姜云婵疑惑不已。 夏竹倒不放在心上,“她在姜家的锦绣坊做掌柜,得这些绣样也不足为奇,姑娘莫想太多。奴婢陪姑娘绣花吧?” “绣样确是极好的。”姜云婵那双死水般的眼中终于起了些许涟漪。 “衣箱里还有些布料,你且取出来。我们绣些鞋面、抹额,等爹娘祭日时,给他们烧过去,尽尽孝心。” “好!” 难得姑娘愿意动一动,夏竹连忙取了针线,点了油灯。 禅房里,火光葳蕤,暖意徐来。 禅房外,却悄无声息下着一场大雪。 这场雪要比往常任何一年下得都要大,漫天风霜,笼罩着整个东京城。 盛景繁华,暂时被掩盖在了白雪之下。 街道上,风声呼啸,行人寥寥。 北城门口的茶铺卷棚里,烟雾缭绕,尚零星坐着几个茶客。 陆池拢着大氅,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咱们在宫里给先皇守了三日的灵,好不容易出宫,干点儿什么不好?非坐在冰天雪地里喝茶?” 桌子对面,谢砚指腹摩挲着茶杯,正出神地望着水面上的涟漪。 听得陆池埋怨,掀了下眼皮,“除了喝茶,陆大人现在还有旁的事可做吗?” 陆池一噎,正要争辩。 街头一声锣响。 “顾大人办案,闲人回避!” 旌旗鼓锣开道,虎头牌并列两排,威风赫赫的仪仗。 随后,一辆檀木马车经过茶铺,在白雪皑皑的街道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车轮印迹。 陆池嗤笑一声,伸了个懒腰,“是啊!我就闲人一个,能做什么?哪有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顾大人忙啊?” 陆池并未克制的声音,轻易传进了马车里。 车帘被掀开,一个清俊的书生探出头来。 三个月的时光,顾淮舟又恢复做清秀小生的模样,只是衣冠排场大不相同,贵气了许多。 他自与叶清儿成亲后,便带着他娘一同来京投靠叶家。 叶家从前虽然官声不大,但家中长女是太子宠爱的侧妃。 圣上半月前驾崩后,太子继位,叶侧妃成了贵妃娘娘,叶家也因此鸡犬升天。 顾淮舟这位二女婿,误打误撞跟当今圣上做了连襟,身份地位今时不同往日。 圣上对这位亲信也甚是看重,前几日直接提他做了大理寺卿。 倒是谢砚,至今还在左都御史的位置,圣上迟迟不提升迁之事。 一夕之间,顾淮舟和谢砚平级了。 确切的说,顾淮舟这位皇亲国戚,可比谢砚这个辅君旧臣的地位高多了。 可顾淮舟毕竟曾经是谢砚的门生,一朝地位反转,再打照面时,他自己都颇为尴尬。 见着街边喝茶的谢砚,愣了须臾,遥遥点头示意。 谢砚稳坐桌前,淡然颔首回礼,继续品他的茶。 陆池瞧他神色无波,委实替他着急,“你知不知道,圣上和顾淮舟正合计着把咱们放在兵部、户部的人都给换了?你都察院的事也正悄悄过渡给顾淮舟?” “正常,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谢砚呷了口茶。 陆池一头雾水,“那你又知不知道圣上有意将内阁悬空,恐怕是想等顾淮舟成熟些,将这位置留给他?你我苦心经营数年,眼看唾手可得的位置,就这么转手于人,你也甘心!” “有没有可能,李宪德从来没想过让你我入内阁?”谢砚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从眼下的光景来看,当今圣上从前对谢砚和陆池言听计从,委以重任,只是想利用谢砚和陆池的手段、势力助他上位。 如今他坐上龙椅,第一个想除去的正是谢砚和陆池这样的垫脚石。 君主想要的是顾淮舟那样能办事又听话的臣子,可不喜欢名声势力太过强盛,难以控制的权臣。 陆池颓然叹了口气,“你说咱们为他鞍前马后忙活了五六年,算不算为他人作嫁衣裳?” 旁桌背对着他们的书生也在唏嘘,“你们说说,这谢大人和陆大人为国为民劳心劳力,还是太子的少师少傅。如今太子登基,他们却什么也没捞着,倒是顾淮舟初出茅庐,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高位,啧啧啧!” “要不说人还得看命呢!有些人啊做得再多,人家不把你放在心上。有些人啊,什么都不必做,照样贵不可言!” …… 书生们感慨着时运不公。 陆池听得心急又心酸,“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顾淮舟命好,招人喜欢,我们拿什么跟人家争?”谢砚讪笑了一声,转身问店家,“我的八宝饭做好了么?” “多放蜜饯少放花生少放糖,都按客官的要求做好了,您收好!”小二笑盈盈将食盒递到了谢砚手上。 谢砚起身掸去肩头的雪花,“行了,回去吧。” “就这样了?” 陆池这才反应过来,谢砚喊他来冰天雪地里坐着,根本不是谈什么大事,是让他陪着等这家的八宝饭。 这家茶铺虽不起眼,但老板娘做的八宝饭甚得京城女眷的欢心。 谢砚又不喜食甜,俨然是给自己那小表妹买的。 第52章 避无可避地沉沦下去 “不是,我是什么冤大头吗?”陆池跨步拦住他,吸了吸冻鼻涕,“你不会跟你那小表妹整日里情情爱爱把脑袋弄傻了吧?顾淮舟和叶家都骑到咱们头上了,你也不管?” “福气是好东西,但接不接得住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谢砚漫不经心拍了拍陆池的肩膀,提着食盒离开了。 陆池实在不解其意,疾步跟进了小巷里,“你到底什么打算你跟我说说啊,我怕我忍不住去找叶家……” 咻—— 话音未落,忽地一支白羽箭势如闪电,朝谢砚眉心袭来。 谢砚回撤一脚,银光呼啸而过,箭头堪堪从他颧骨处划过。 白羽箭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箭羽直颤。 陆池随即腾身而起,要去追刺客。 “不必追了。”谢砚叫住了陆池。 “你知道刺客是谁?” “想杀我们的人还少吗?”谢砚摸了摸颧骨上皮肉翻飞的伤痕,指尖轻碾血迹。 他和陆池替太子办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自己都数不清结了多少仇家。 如今他们势弱,仇家趁机报复太正常了。 亦或是圣上想借仇家之手,把他们两个结过了也未可知。 “这都不重要,回去把你宠爱的那两个姬妾藏好,莫要让她们到处乱跑,着了仇家的道。”谢砚提醒道。 陆池恍然大悟,“所以你关着你的小表妹,是因为三个月前就预料到京中有变,怕有刺客伤了她?” 谢砚脚步一顿,极低的声音道:“我与你不同。” 陆池只要防着刺客伤了他的爱妾就好。 而谢砚不仅要防着刺客伤姜云婵,还要防着姜云婵伙同刺客来伤他。 他清楚,一旦姜云婵知道他陷入困境,她会毫不犹豫站在他的对立面,甚至勾结刺客,从背后捅他一刀。 剜心之刃,也不是第一次了。 谢砚长睫低垂,隐下眼底情绪,踏雪往侯府去了。 侯府后巷狭且长,风雪穿堂而过,吹得玄色狐毛大氅翻飞。 风似软刀子,刮着人的骨头缝。 谢砚拳头抵着唇,重重咳嗽起来。 今年先后受了两次剜心之伤,天一冷难免旧病复发,加之朝堂上事情繁杂。 入了冬,谢砚身子就不大好。 扶苍抱着厚厚一摞账本走来时,正见世子肩头染着薄霜,面色比雪还要白几分。 扶苍赶紧撑伞迎上去,“世子的脸怎么受伤了?” 谢砚不置可否,“府中有事?” 马上就到年节了,底下庄子收租、府上亲戚打点……诸事纷扰。 府上上百张嘴等着吃饭,却没一个能做主的,样样都得谢砚裁决。 扶苍实是不忍拿琐碎的家务事再烦谢砚,只捡重点的说:“晋大奶奶的孩子没了!今早不知怎的意外在河边滑了一脚,掉进冰窟里,当场就落了红。” “不是意外。”谢砚声音极淡却笃定。 谢晋一死,宋金兰腹中的孩儿是她将来唯一的希望。 宋金兰为了护住这个孩子,秉性收敛了许多,怎么会大冬天掉进河里呢?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4节 恐怕,宋金兰小产这件事是冲着谢砚来的…… 当今圣上虽然不再重用谢砚,但谢砚在坊间的声望还在。 有人想让谢砚背上容不下兄妻和兄子的罪名,坏了谢砚的名声,才好彻底铲除他。 “你去悄悄查查是不是叶家和顾淮舟做的。”谢砚拢了拢大氅,抖落一地霜雪,又取了腰牌递给扶苍,“让章太医去瞧瞧大奶奶。” 扶苍迟迟不接腰牌,窘迫道:“其实属下已经派人去请章太医了,但……听闻顾家奶奶怀了身孕,章太医在顾府照料,推说不得闲来咱们这儿。” 这个章太医从前唯侯府之命是从,现今眼看侯府势微,墙头草倒是跑得快,立刻就傍上顾淮舟的大腿了。 谢砚指腹微扣着腰牌,默了须臾,悻悻然将腰牌重新收回了衣袖里,“罢了,找回春堂的大夫去给宋金兰瞧瞧就是了,务必吊着她一口气,莫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就好。” 谢砚也没闲心顾旁人的事,轻咳了两声,“我这几日未回府,二奶奶可曾传过什么话出来?” “不曾啊!世子放心,慈心庵一切安静如常。”扶苍拱手道。 谢砚讷讷“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把账本送来我书房吧。” “喏!” 扶苍望着雪地里孤冷前行的公子,百感交集,抱着厚厚的文书跟了上去。 因着这两日先皇出殡,当今圣上为表对谢砚的重视,将先帝葬仪都交给了谢砚。 处理先皇丧事表面上看是光宗耀祖的事,但实际上对仕途没有丝毫助益,反而诸事繁杂。 一点儿不留意,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谢砚现下腹背受敌,丝毫不敢懈怠,在宫中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等到先皇出殡,才得以喘息回府。 扶苍瞧世子形容疲累,劝道:“世子不如先歇着吧,府上的事……” 其实府上的事堆积了三日,亦千头万绪。 若不及时处理,只会越堆越多。 府中到底缺个能顶事、可信任的主母,可惜谢砚无心娶旁人,表姑娘又无心于侯府之事。 府里府外只得谢砚连轴操持。 回到书房,谢砚不得休息,又开始处理家事,一晃就到了酉时。 隆冬,天黑得格外早。 彼时,慈心庵里点着油灯,影影绰绰的。 姜云婵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对灯端详着金丝云纹的鞋帮子,“我记得爹最喜云纹了,可惜我的绣工不如娘亲。” “那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啊!老爷在九泉之下瞧见了,必然欣喜。”夏竹放下了绣绷,瞧姜云婵眼底生了淤青,劝道:“姑娘绣了一整日了,歇息歇息吧,别伤了眼睛。” “还有五天就是爹娘的祭日了,我怕来不及,再赶赶工吧。”姜云婵心里实是愧疚。 一则她与仇家之子竟生了那样的关系,二则她连爹娘祭日都给忘记了。 她心里不安,只能寄情于绣品中。 姜云婵挤了挤眉心,正要重拾针线。 窗纸上掠过一拉长的人影,鬼影子似的飘来飘去。 姜云婵心头一凛,透过镂空窗棂往外看。 一个血淋淋的婴孩扒在外窗上,死灰般的眼凸起,堪堪与姜云婵隔窗对视。 “啊!”姜云婵吓了一跳,连连后退,险些跌下罗汉榻。 夏竹赶紧上前扶住姜云婵,循声望窗外。 只见宋金兰长发披散,探头探脑往禅房里看。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染血的襁褓。 襁褓中的孩子不过两个巴掌大,虽成形了,但还未完全长开,浑身青紫,五官模糊。 “来人!来人啊!”夏竹也吓坏了,和姜云婵抱在一起。 “我的孩儿好看吗?”宋金兰布满血丝的眼抵在镂空窗格上,神色癫狂,“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还有三个月就出生了!” “谢砚!你个畜生,你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杀了我的夫君还不够,你连我的孩儿都不放过!你不得好死!你给我滚出来!” …… 宋金兰疯疯癫癫仰头咆哮,那个血糊糊的死婴就在窗户缝间晃来晃去,嘴角似还残留着诡异的笑。 无不宣誓着,这孩子死得冤屈。 姜云婵遍体生寒,僵在原地。 幸而,宋金兰的喧闹声很快引来了小厮,把她连同孩子都拖走了。 夏竹紧抱着姜云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世子杀了宋金兰的孩儿?为何啊?” 姜云婵摇了摇头,谢砚这个人心思极重,谁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谢砚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姜云婵冷哼。 两人话音刚落,门“吱呀”打开了。 谢砚颀长的身影立于门前,身后风雪飘摇,吹得他衣摆翻飞。 雪花飞入屋中,屋子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他显得有些疲惫,讷讷看着姜云婵。 姜云婵忙将绣品塞进了矮几的抽屉里,端坐起身,整理好了衣裙。 她这三个月总懒懒的一动不动,谢砚不在的这三日,她倒肯动了。 “妹妹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谢砚踱步进屋,余光瞟了眼抽屉露出一角的黑绒鞋帮子,挨着姜云婵坐下。 姜云婵立刻起了身,冷着脸福了福身:“我乏了,要睡了,世子自便。” “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谢砚手臂一收,将她揽坐在了他怀里,又把带来的食盒打开。 他方才忙昏了,连带回府的八宝饭都搁冷了。 索性又让厨房添了几个姜云婵喜欢的热菜,并着八宝饭一起蒸了带过来。 谢砚将八宝饭递到她手边,“我记得妹妹小时候最爱吃城北的八宝饭了。” “世子记错了。” 姜云婵厌烦透了他周身的檀香味,推开八宝饭,想从他身上起来。 谢砚搂着她的腰巍然不动。 她这三个月来,不是喝粥就是吃素面,一点荤腥糖油都不进,瘦得抱在怀里都硌得慌。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谢砚拖着疲倦的笑,抚了抚她的小腹,故意打趣哄她,“皎皎这么瘦,将来我们定阳侯府的嫡长子若也是个小豆丁,长不高怎么办?” 姜云婵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你们定阳侯府的长子不是在晋大奶奶肚子里吗?” “嫡长子只会在皎皎肚子里,她怀的是外面的野种。”谢砚凉薄的话音拂过姜云婵耳廓,不带一丝人情味。 姜云婵的脑海里忽而浮现出那个血淋淋的婴孩,还有疯癫了的宋金兰。 如此想来,谢砚流掉宋金兰快七个月的胎儿,只是为了让他自己的骨血成为定阳侯府的嫡长子? 那孩子都早夭了,他还要骂人一句野种! 姜云婵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冷血得可怕,她无心与他纠缠,撇开头,“饭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饿!” “听话。” 谢砚高挺的鼻梁在她颈窝厮磨,轻嗅着丝丝缕缕的女儿香,一身疲惫才舒缓些,“我今日很倦,你乖乖吃两口,就当心疼心疼我,行吗?” 谢砚舀了一勺八宝饭,吹凉了,送到姜云婵嘴边。 汤匙里两颗红枣,赤红赤红的,仿佛婴孩满是怨气的眼睛似的。 姜云婵惧怕极了,也恶心极了谢砚的所作所为,猛地掀开了他的手,“我说了我不吃!你倦,那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该!何苦来折腾我?” 呯砰—— 谢砚手中的碗盏轰然落地,碎成了瓷片。 在风雪中等了一个时辰的八宝饭被掀翻在地。 姜云婵看也懒得看一眼,踩着满地狼藉,往榻上躺着去了。 她甚至连谢砚的眼光都不愿意沾染,背对着他,将被子拉过头顶。 房间陷入寂冷,只听到风雪吹打窗纸的沙沙声。 矮几上,残灯如豆,昏黄的光渐次泯灭,将谢砚藏进了黑暗里。 他一瞬不瞬盯着那冷漠的背影,长睫轻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三日未见,她连一个正眼也不愿意给他,满口全是冷言冷语,又怎能指望她心疼他? 是谢砚异想天开了。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扯出抽屉里的鞋帮子,缓缓摩挲着,“妹妹总跟我闹,是因为还想着这个吗?” 这样的面料,这样的花纹显然是给男人做的鞋。 谢砚很确定姜云婵肯定不会给他做鞋,那么她熟识的男人,也只有顾淮舟了。 还有那些猫儿绣样,谢砚记得他们俩的情信中写过,他俩曾救过一只受伤的白猫,就养在顾淮舟家里。 两人给猫儿取名念念,寓意念念不相忘。 果真是如何也忘不了呢! 她待字闺中时,就曾给顾淮舟做过整整一箱子的绣品。 到现在,顾淮舟都娶妻生子了,她还上赶着给他做东西。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5节 那些茶客们说的没错:顾淮舟命好,不管是权势还是女人,他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有命贱的人,才要像野狗一样去夺去抢! 谢砚眸色骤冷,将一屉子绣品丢进了火盆中。 火盆倏地窜起半丈高的火苗,噼里啪啦,照亮了整个房间。 姜云婵眼皮一跳,转过头来,正见绣了一整日的祭品被火苗疯狂吞噬。 她忙起身,赤着脚奔向火盆,徒手从火光中拾起鞋面。 那鞋面已经被烧了一大半了,金丝线断裂,绒面上全是火星子。 她趴在地上一边吹灭火星子,一边连连用手抚平,白皙的手被灼得通红,她却浑然不觉。 “妹妹瞧见这些东西,就不乏了?”谢砚自嘲地笑了笑。 “你又发什么疯?”姜云婵将鞋面宝贝似的护在怀中,盈满泪的杏眼瞪着谢砚。 “给妹妹治心病。” 所谓,不破不立…… 谢砚抬了下眉,拂袖将几张猫儿绣样也全部丢进了火盆里。 纸张顷刻被火势吞没,化成灰烬。 那是爹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迹! 姜云婵在这世上总共就这么点儿念想了,他为什么还要给她毁得一干二净? 她绝望地扑到了火盆上,想也不想,徒手去拨通红的炭火。 一只大掌扼住了她的手腕,“为了这点儿破烂玩意儿,不要命了?” “你混蛋!”姜云婵反手一巴掌打在谢砚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房间里,谢砚脸上箭伤再度爆开。 细长伤口从颧骨延伸到耳旁,血水渗出来,顺着下颚线蜿蜒而流。 这个伤口被箭划伤时,都未流过这么多血。 而她却为了几张没用的绣样,伤他至此。 她斥他心狠手辣,那她又好得了多少? 谢砚摸了摸灼烫的脸颊,碾磨着指尖的血迹,悠悠吐纳,“自己坐上来,给我道歉。” “我不要!” 姜云婵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给他道歉? 可是,听到他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她下意识的双腿发软。 她与他日日夜夜缠绵床榻,已经百日了,她知道这样充满欲念的语调意味着什么。 姜云婵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双手环胸,跌坐在地连连后退。 而谢砚端坐罗汉榻上,微眯双目,盯着他的猎物,缓缓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猫儿绣样,“还有最后一张了,妹妹要吗?” “还我!” 姜云婵脱口而出,可却不敢靠近他,紧紧抱着残破的绣品,瑟缩着身体。 谢砚则不疾不徐解开自己的大氅和内衫,将绣样放在健硕的小腹上,悠然掀眸,“想要,就自己来拿。” “谢砚!你无耻!” “你逼我的!”谢砚舌尖抵了下腮帮子,右脸上血水潺潺。 忽明忽灭的烛光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沿着高挺的鼻梁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一半如玉观音悲悯儒雅,另一半如修罗地狱里的罗刹,狰狞而强势。 他试过与她好生相处,是她自己非不要的。 既然如此,只能用旁的法子让她乖巧些了…… “还要吗?”谢砚望身下看了眼。 姜云婵瞪大的眼眶中泪花打转。 她不舍得爹的遗迹被焚烧殆尽,更不舍爹的东西放在如此羞辱人的地方。 她恨透了谢砚! 她恨不得杀了他! 可她又不得不爬起身,僵硬地挪步靠近。 闭上眼,手颤巍巍触上谢砚僵硬的小腹,她的指尖被灼了一下,慌忙缩手。 谢砚却一把将她的手摁在了小腹上,姜云婵被扯得一个趔趄,撞在谢砚胸口。 他一边握着她的手临摹过他的轮廓,一边贴在她耳边低哑吐息,“他生气了,坐过来哄哄他,我考虑把东西还给你。” “我不行!”姜云婵被他狰狞的模样吓坏了,不停摇头。 可谢砚早已与她试过他画的所有画像。 他知道她虽娇嫩,却天生媚骨。 “妹妹容人雅量,妹妹什么都行。”他循循善诱,拉着她的手臂扶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后,仰起脖颈靠着靠背,不动声色等着她。 如玉般的脸上噙着笑,是坏透骨子里的笑。 姜云婵知道这是谢砚在给她时间慢慢适应,如果她无动于衷,等待她的是更大的痛楚。 如今的姜云婵已俨然成了他的禁脔,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么区别? 她只想拿回爹的东西。 她咬了咬唇,微闭双目,跨坐进他怀里。 温柔从四面八方轻覆过来,谢砚闷哼了一声。 姜云婵的两行泪却随着身体的痛楚,流了下来,哽咽道:“东西还我。” “就这么想要?”谢砚食指夹着绣样在她眼前晃了晃,忽而将最后一张也丢进了火盆里。 火势噼里啪啦燃烧着。 姜云婵忙要起身去救火。 谢砚摁住了她的腰,苍狼一样眼死死锁着猎物,不容她动弹。 平日里,他要向她索欢,总要费些功夫。 今日,她倒爽快。 她为了要回送顾淮舟的东西,连自己也舍得牺牲! 她的主动没让谢砚心里好受些,心口的火反而更旺。 他猛地发力,灭顶的痛楚一浪接着一浪侵袭着姜云婵的脑袋。 瘦小的人儿在他身上破碎,颠簸,发髻松散,青丝垂落。 姜云婵撑不住,只能紧紧抱住谢砚的脖颈。 滚滚浪潮中,溺水之人只能紧紧缠着她的浮木,才能得以救赎。 黑暗的空间中,喘息声交缠着,潮气湿润。 寒风拂开禅房里的层层悬挂的水墨画纱幔,送来一缕昏暗的月光,照着姑娘莹白的后背栗栗。 那些曾经的梦魇如此真实地在这间禅房里日复一日不停地上演着。 姜云婵才知道她的噩梦从始至终都源于谢砚。 只要她一息尚存,梦魇就会一直纠缠着她,挣脱不开。 可笑的是,她的生死喜怒全然由不得她自己掌控。 她明明那么恨他怨他,这具身体却在短短三个月中,完全臣服于他。 谢砚指尖翻云覆雨,轻易拨弄着她的情绪,她避无可避地沉沦下去。 只能紧咬着唇瓣,咬得血迹斑斑,才能尽量不发出那些羞人的声音。 可她身体骗不过谢砚。 他故意碾磨着她敏感的神经,薄唇在她耳垂厮磨,“妹妹这几日其实也很想我吧?” 第53章 此生此世与他纠缠在一处…… 姜云婵连连摇头。 谢砚却笑,“那为何缠我缠得这般紧呢?” “没有!我没有!”姜云婵极力否认着,声音却颠簸成了碎片。 谢砚将指腹上黏腻的水泽递与她看,“那这又是什么?” 姜云婵小腹一紧,撇头不愿去看。 谢砚叹了口气,径直把手指喂进了她口中。 浓烈混杂的腥味漫进口腔。 姜云婵浑身都抗拒,张着嘴想吐出来。 谢砚趁势仰头吻住了她的唇,舌尖交缠,将那抹气息绕在两人唇齿之间。 姜云婵避不开,满口都是她和他的味道。 喉头一阵阵恶心干呕。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6节 谢砚还不放她,反把那水泽抵进了她喉咙深处,低磁的声音不容置喙:“说实话。” 姜云婵被那味道逼得目色浑浊,快要窒息了,终究涩着嗓子哽咽:“想!想了!” “想什么?” “我想哥哥,想哥哥……” “我就知道。”谢砚满意了,离开她的唇,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下,“我也想皎皎,皎皎感受到了吗?” 巨大的浪涌冲击着她,挑断了她勉力隐忍的神经。 姜云婵再也忍不住浅吟出声,紧抓着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在谢砚坚实的后背上留下数道指甲血痕。 谢砚目色沉静盯着怀里绽放的姑娘。 香汗顺着粉颊玉腮滴滴落下,像被春雨淋过的蜜桃,泛着好看的淡粉色,轻轻咬一口就能流出丰沛的汁水。 而这颗蜜桃此刻就坠落在他手心,依附着他,离不得他。 他们平日相见时,她要么就死水一潭,要么就夹枪带棒冷言冷语。 唯有这个时候,她会把自己最乖巧动人的一面展现在他眼前,他们分外契合。 谢砚感受着她温度,疲惫的心才暂时得以解脱,轻拥着她,微闭双眸,枕着她的香肩。 “皎皎……” 寂静幽暗的空间里,他嘶哑的声音低唤她。 无人回应。 就像在宫中守灵的时候一样,他在黑暗的长阶上坐了三天三夜。 每个寂冷无边的夜,总能瞧见同他一起守灵的官员们的家眷捎信来问,给他们送吃食、送御寒衣物。 独他孤零零坐着,日日夜夜盯着宫门口,却等不来想见的人,哪怕一句口信也好。 亦或是,当他踏进禅房时,她能给他一个笑脸。 这些,却都是奢求。 从她口中听到一句软话,他需得用尽手段。 有时候,他拿她亦是毫无办法。 他只能在爱欲正浓时,才能与她毫无隔阂。 可姜云婵只觉呼吸不过来了,抵着他的肩膀,想要挣脱束缚。 他偏埋在她脖颈,鼻音微浓:“别动,给我抱抱。” “已经给你发泄完了,还虚情假意演给谁看?” 姜云婵无心与他温存,见他迟迟不动,自己撑着酸软的身子从他臂弯钻出来,脱离了他。 她并不稀罕他所谓的想念,任它淅淅沥沥落下,踉踉跄跄往榻上去了。 她背对着他,又恢复了冷漠。 谢砚望着满地狼藉,愣愣在原地孤坐了大半夜。 夜风透过窗户缝吹进来,寒意彻骨。 谢砚咳了几声。 房屋里,再无其他动静。 到了后半夜,他自个儿清理完屋子里的污秽,上了榻,从背后拥住了她。 彼时,姜云婵睡梦正酣。 谢砚也不知她是真睡还是假寐。 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叠绣样放在她枕头边,脸颊贴着她的后背,闭上了眼。 他知道她喜欢绣花,他在宫中守灵无事时,便将宫中时新的花样都给她腾了一份。 原本,是想哄她开心的。 可他们之间怎么连好好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呢? 谢砚轻嗅着姑娘肩头丝丝缕缕的桃花香,鼻头有些酸。 翌日,天未亮,谢砚又起身去处理府中事务了。 到晚上回来,姜云婵仍恹恹闭着眼,躺在榻上。 夏竹蹲在榻边,哽咽不已,“姑娘好歹吃一口米粥,你一整日滴水未进怎么行?” “我来。”谢砚接过夏竹手中的瓷碗,坐在榻边,将姜云婵搂进怀里,喂了口粥到她嘴边。 姜云婵讷讷枕着他的手臂,一动不动。 她的脸苍白了许多,瘦得只剩大掌大了,还要这般磋磨自己! 谢砚没旁的法子,冷声道:“主子若不吃东西,就是奴婢伺候不周,把夏竹拖下去……” “谢砚!”姜云婵蓦地睁开了眼,“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我?” 一颗泪珠儿滚落,堪堪滴在谢砚虎口处。 谢砚垂眸盯着温热的泪珠儿,默了须臾,瓷勺仍抵在她唇边:“好生吃饭!”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禅房中,威压逼人,不容置喙。 夏竹吓得瑟瑟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姜云婵又怎忍心再牵累夏竹,微微启唇。 米汤没入口腔,一道暖流顺着喉头流下去。 胃部顿时翻江倒海。 姜云婵忙趴到榻沿,不停干呕,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可她这两日都没好生吃东西,从嘴巴里流出来的只有酸水。 谢砚怕她硌着,抱她趴在他腿上,抚着她单薄的后背,“你主子怎么了?” “奴婢不知道,今个儿起床,姑娘就干呕不止,吃什么吐什么……” “去叫大夫!” 谢砚打断了夏竹的话。 夏竹瞧着姑娘吐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也吓坏了,疾步出门寻大夫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大夫给姜云婵施了针。 姑娘干呕才止住,有气无力地仰躺在榻上,呼吸短促,额头不停冒虚汗。 谢砚全程陪着,身上弄得满是污秽,蹙了蹙眉,“二奶奶到底怎么了?” “这……”大夫为难地环望四周。 谢砚抬了下手,屏退左右。 大夫清了清嗓子,“姑娘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只是世子行房时,还是忌讳着些,有些东西吞咽不得。” 谢砚眸色微滞,有些疑惑。 那东西本是人的精气凝结,无毒无害的,不过些许情趣,能有什么大碍。 何况,他自己也吞咽过。 大夫面色尴尬,硬着头皮道:“床笫之事到底讲究两情相悦,有些事若是你情我愿是没什么。若是……若是姑娘心里抗拒,身子自然也会抗拒,自然而然会呕吐不止。” “你情我愿?”谢砚齿间细细品着这四个字,摇了摇头,“有什么法子治此症吗?” “倒也不用特别治疗,过两日情绪淡了,自然就不会呕了。”大夫探得姜云婵的脉搏无力,又补充道:“姑娘身子虚,可以喝些补药补汤,但莫要强求。 另外姑娘自己也要勤出去走走,多透透气才好,莫要躲懒总窝在房间里不动,就是那猫儿狗儿也不能不见光的……” “好了!下去领赏吧。”谢砚抬手打断了大夫。 大夫不明所以,躬身退下了。 姜云婵委屈无处言,眼眶酸酸的,翻了个身对着墙壁。 谢砚略坐了会儿,看她还算平稳,打了水帮清理她身上的污垢。 各自无话,静默良久。 只听得拧毛巾的滴水声。 谢砚用巾子擦她嘴角的酸水时,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的东西就那么让你难以接受吗?我不是也给你……” 姜云婵不想听他的浑话,柳眉拧成了一团,推开了他的手。 她嫌弃他如同避苍蝇一般。 谢砚心里发闷,冷笑出声,“两情相悦……如果是顾淮舟喂给你,你就不恶心了是吗?” “谢砚,你闭嘴!” 他总有法子羞辱她! 姜云婵愤然瞪着他,猛地扬起巴掌。 谢砚轻易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灵巧的手置于掌心,不疾不徐擦拭着她手上的污垢,“别浪费力气,嗯?” 同一个错误谢砚从来不会犯第二次,自然他也不会给姜云婵第二次扇他的机会。 姜云婵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钻不到半点儿空子。 她的脖颈上永远套着一根绳,被谢砚死死牵在手中。 在这一刻,姜云婵突然觉得此生无望了。 她讷讷盯着跪坐在榻上给她擦手的谢砚,忽地抽开了手。 谢砚掀眸,正对上姜云婵那双冰封了的杏眼。 她忽而笑了,一字一句道:“你说的没错,如果是顾淮舟的,我会很乐意吞下去。” “你在胡说什么?”谢砚沉声。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7节 “我说!顾淮舟就是天上的皎月,他给我什么,我都愿意接纳,我喜欢极了! 而你,不过是地上一滩烂泥,你的东西和烂泥里长出来的蛆有什么区别?我能不恶心吗? 你知道你的那些东西有多腥臭,多肮脏吗……” “好了!”谢砚手背青筋隐现,喝停了她,“我当你一时失言,别再说了。” 可姜云婵忍够了,她偏要逼视着他,一句句说得明明白白,“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吻你,都能让你神魂颠倒;每次与你寻欢,都能让你欲罢不能吗? 并非你以为的什么天生媚骨,是因为我与顾淮舟早就什么都试过了,我有经验,自然驾轻熟路……” “姜云婵!”谢砚从未这样生硬地叫过她的全名,他牙根颤颤,呼吸声变重。 微闭双目深深吐纳,须臾,嗤笑:“妹妹说谎也别说得太荒谬了。” “哪里荒谬了?”姜云婵撑着虚软的身子,坐了起来,干涸地嘴唇扬起得意的笑意,“我跟你在一起三个月就到了如斯地步,我同顾淮舟在一起三年,你不会觉得我们只是单纯的牵牵手而已吧? 我与他真心相爱,难免干柴烈火,之所以没戳穿那最后一层,无非是想留在大婚那日。可实际上,我的一切早就给过顾淮舟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人,压得太狠了,反弹得就会更厉害。 姜云婵字字句句如刀子般钻进谢砚的耳朵,不断地描绘着她和顾淮舟的旧情。 谢砚脑海中浮现越来越多的画面,多到无法忽略,快要容不下了。 他太阳穴跳了跳,瞳中漫出血丝,“别再说了!” “不说就代表没发生过吗?你知道两具身体同频时,是怎样的愉悦吗?你知道真正相爱的人做这些事时,有多欲求不满吗?” “闭嘴!”谢砚扼住了她的脖颈。 姜云婵淡然扬起下巴,拉长脖颈,睥睨着他,“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因为我永远不会爱一只阴沟里的蛆虫……唔!” 谢砚虎口收紧,生生掐断了她的话。 他的眼尾漫出红霞,深深看进她眼底,却看不到任何恻隐之情。 她就是要把他的心踩碎踩烂,踩进泥泞里,永不得翻身。 她把他羞辱的一文不值。 她怎么敢? 谢砚扼着姜云婵的手指尖微颤,越收越紧。 姜云婵呼吸不畅,安详地闭上了眼。 她渐渐脱力,魂魄好像浮出了身体,在黑暗之中游荡,然后看到了一束天光。 她离那束光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她快要触及到光时,谢砚突然松开了手,手腕一转,改为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他与她额头相抵,转怒为笑,“妹妹是想激我杀了你,对吧?” 姜云婵向来懂得审时度势,今日突然性情大变,无非是想鱼死网破。 只要逼得谢砚自己动手掐死了她,那么谢砚就无法迁怒旁人。 姜云婵也就如愿以偿地解脱了。 可是,谢砚怎舍得让她死呢? 他的指腹轻柔抹去姜云婵脖颈上的指痕,话音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妹妹需得早点认清一件事:就算我是蛆虫,妹妹也注定此生此世与我纠缠在一处,受尽我的雨露。想死?可不行。” 姜云婵喉头一哽,没想到谢砚如此轻易拆穿了她的算计。 他的情绪稳定得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姜云婵翻不过去,也斗不过他。 想好好活着不行,想安静死去也难,她还能做什么办? 姜云婵遍体生寒,犹如置身冰窖。 谢砚抬起她的下巴,轻吻她温凉的唇,“还有件事,妹妹也得认清:我不管你有没有和旁人发生过什么,我都要你,也只要你……” 蛊惑的声线,缠绵的情话,如丝绦缠绕着姜云婵,一圈圈绕于脖颈,不停地提醒她:她逃不掉,永远逃不掉…… 她呆坐在了原地。 谢砚则撬开她的唇齿,细细扫过她口腔的每一处,唇舌交缠,口津交换,将她身上每一个角落都标上他的痕迹。 姜云婵无助地望着帐幔,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再次失去了力气倒了下去。 谢砚顺势伏于她身,吻一路往下,至心口处,却终不见回应。 他方抬起头来,看着身下的姑娘如死鱼一般躺着,予取予求,毫无生气。 他探进她的裙摆,找到了让她身体愉悦的法子,反复磋磨着。 她被晃得发髻凌乱,珠钗松散,任他摆弄着,如同一具供人发泄的器物。 她终于乖了,但也无任何反应了。 逼仄的空间里,只余谢砚的喘息声。 谢砚终是无趣,停了下来,起身整理好衣衫,“夏竹!” 夏竹早就熬好补药候在门外了,但听到姑娘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吓得不敢进来。 此时进屋,瞧着将死一般的姑娘,和面如死灰的世子,心里惶惶打鼓。 谢砚倒没再责怪什么,起身给夏竹腾了位置,“给你主子沐浴,今晚你陪她睡。” “喏!”夏竹松了口气。 谢砚感觉到榻上的人气息也略微平和了些,回眸扫了她眼,交代夏竹:“晚上莫睡得太死,时刻观察着你主子的动静。” “喏!” “我让厨房常日煨着粳米粥,晚间她若饿了,吃些热食,莫要纵着她吃糕点茶水垫肚子。” 谢砚一一交代完,便提步离开了。 夏竹知道世子虽然强势,手段也狠,但是真心希望姑娘活着的。 她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跟到了门外,跪在世子脚边,“求世子开恩,让姑娘出门透透气吧!奴婢真的怕姑娘她撑不下去了……” 夏竹望了眼房檐下的雀儿。 那雀儿立在站棍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羽毛上染了一层薄霜。 冬风瑟瑟,呼啸而过。 雀儿轰然坠于笼底,身子不停痉挛着,翅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 关在笼里的雀儿终究熬不过这个寒冬了。 “回去看着你家姑娘吧。”谢砚仰头望着金丝笼,不置可否。 夏竹也不敢再多强求,默默回屋了。 谢砚迎着风霜伫立了良久。 待到无人时,他终于将那金丝笼的门打开了。 濒死的鸟儿突然就有了生机,睁开眼,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张开翅膀飞向了天空。 院子里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鸟儿冲天而起时,一阵朔风夹着雪粒子席卷而来。 鸟儿从一丈高的空中轰然坠落,滚入雪地中,扑腾了一下,再无动静了。 白雪上染了一片殷红的血迹,鸟儿很快僵硬如石块。 谢砚踏雪前来,睥睨着鸟儿的尸体,缓缓弯腰拾起,“都说了外面很危险,为什么不信呢?” 这北盛波云诡谲,危机四伏,世间再没有比呆在他身边,更安稳的地方了。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做那些可笑又无用的挣扎。 谢砚唏嘘不已,将那雀儿葬在了翠竹林。 与它那断了翅膀的娘葬在一处。 “暴雪又来了,林子里寒气重,世子莫要逗留。”扶苍撑着伞走到了谢砚身后。 谢砚瞟了眼扶苍怀里厚厚一叠账目,“嗯”了一声,抖落肩头霜雪,往书房去了。 “世子这两日也没好生用膳和休息,府上这么多事务等着世子处理,世子也要擅自保重身体才是。”扶苍亦步亦趋跟着。 “忙去吧,不必管我。”谢砚压了下手,随即伏案处理账目去了。 夜幕已临,朔风夹着雪花直往窗户缝里吹,吹得灯火忽明忽灭。 书房里到底不比寝房暖和,谢砚咳嗽又频繁了许多。 到了二更天,方熄了灯,窝在了罗汉榻上。 可今夜似乎风雪格外急,反复敲打着窗户,让人心静不下来,辗转反侧。 窗纸上忽地闪过一抹女子身影。 谢砚随即坐了起来,但见那女子于厨房和寝房间来来回回走动了好几次。 谢砚眉心微蹙,披着大氅,跟进了厨房。 夏竹正蹲在茶炉前,一边煽火,一边抽搐哽咽。 听着门响,连忙起身,揉了揉眼睛,“世……世子,世子怎么在此?” “我来喝口茶。”谢砚淡淡道,迟疑了片刻,嘴唇动了动,“她怎么样了?” “姑娘不大好。”夏竹“噗通”跪在地上,“世子离开寝房没多久,姑娘就不省人事了。” 这么冷的天,还一直不吃不喝,就是身体健壮的人也扛不过三五天。 姜云婵从逃去姑苏至今,受了太多磋磨,从未好生养过,如何能撑得住? 可是姑娘已经没有活着的念想了,所以不让夏竹禀报谢砚。 夏竹只得眼睁睁看着姑娘渐渐枯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8节 姜云婵连死,也不想再与谢砚扯上任何干系。 谢砚面色沉了下来,默了须臾,“你去取些鹿梨浆,多放点儿蜂蜜!” “喏!” 两人备了些吃食,匆匆回了禅房。 屋子里没点灯,如死水沉寂。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姜云婵身上。 她穿着白色中衣,一动不动平躺着,脸上几无血色,印堂发黑,嘴唇干裂,呼吸弱而短促。 谢砚见过他娘死之前,就是这副模样。 他瞳孔微缩,呼吸停了一拍。 他本以为夏竹故意夸大其词,好让他松口放姜云婵出去。 可事实显然不是。 姜云婵的状况比夏竹说得还要糟糕。 谢砚放轻步伐,小心翼翼坐到榻边,接过夏竹手中的鹿梨浆,却根本喂不进去。 他含了一口,缓缓渡进她嘴里。 又怕她再呕,他度得极慢,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神色。 一盏茶的功夫,才伺候她咽下了一口汁液。 “姑娘没吐!”夏竹破涕为笑。 许是姑娘晕厥着,对谢砚抗拒没那么深,反倒可以喂些汤水进去。 谢砚便跪坐在榻边一口口将鹿梨浆喂她喝了下去。 她的呼吸才不那么断断续续,只是嘴唇依旧干裂起皮,嘴角都皴得流血了。 “把火盆拿远些吧。”谢砚吩咐道。 姜云婵许多天没喝水,这炭火只会烧得人火气更旺,身子脱水当然受不了。 夏竹却犹豫,“后半夜冷得紧,姑娘怕挨不过去。” “去办吧。”谢砚满眼盯着病容憔悴的姜云婵,没功夫多说话。 夏竹不好忤逆主子的意思,把火盆都端了出去。 屋子里很快没那么干燥了,却也越发湿寒。 谢砚将姜云婵抱进怀里,想用体温温暖她。 可她身上的温度都在一点点消散,留也留不住。 第54章 放你,绝无可能 谢砚只好将两人的衣服都脱了,窝在同一张被子里,肌肤相贴。 他高大的身躯微弓着,将小人儿严严实实护在身下。 风雨如刀,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刮擦着他的后背,冻得他咳嗽连连。 他的怀抱却坚实而炙热,丝丝缕缕的体温渡到姜云婵身上。 姜云婵的唇终于有了些许血色,不停翕动着。 “皎皎要说什么?”谢砚声音柔得能拧出水,附耳过去。 却只听她断断续续哽咽,“爹爹,娘亲,皎皎来找你们了。” “不可以!”谢砚猛地收紧了手臂。 这三个月以来,她不停地忤逆他、刺激他,闹得他亦疲累、愤怒,彻夜难眠。 可此时,心底却升腾出一丝惶恐,那种感觉迅速蔓延全身,掩盖住了别情绪。 他的心空了一块,拼命嗅着她肩头的女儿香,才能暂时填补。 无论如何,她都得是他的。 他花了十年才把她留在身边,谁都不可以带她走! 他那么用力想要抓住一切,让姜云婵刚刚缓过来的气息又变得断断续续。 姜云婵的魂魄明明快要脱离这具躯壳了,可又被枷锁锁着,挣脱不开。 她很难受,快要撕裂一般难受。 泪从眼角潺潺而流,落在谢砚心口,一片冰凉。 她恍恍惚惚嗫嚅着,“皎皎好难受,娘亲带我走吧,皎皎想听娘亲唱童谣了。” “我也可以唱歌给皎皎听,我什么都会,什么都可以的。”谢砚在她耳边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 可他不会啊。 他从三岁开始就失了爹的疼爱,娘亲又病重没法顾他。 没有人给他唱过歌谣。 他拿什么哄她,她才不会走呢? 谢砚千头万绪,突然想起在慈心庵时,谢晋他们曾经改编过一首骂他野狗抢食的童谣。 他勉力回忆着不堪的过往,略过了不堪入耳的歌词,只哼着还算欢快的曲调给她听。 他一遍遍哼着那首羞辱他的曲调,记忆仿佛又回了慈心庵里卑微如狗的日子。 谢晋等人总隔三差五来找茬。 纨绔子们围着他和姜云婵踢打,他也曾这般把姜云婵护在身下。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仅凭着一腔孤勇保护她,她也毅然决然躲在他怀里,坚信“哥哥什么都可以!” 可如今,他真的什么都可以了,她却非要挣脱他的怀抱。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谢砚眼眶微酸,下巴轻蹭着她颈窝,断断续续呢喃着,“不要走,不要走,哥哥会保护你,会一直保护你……” 东风呼啸一夜,歌谣也断断续续哼唱了一夜。 翌日清晨,暖阳刺破云层,光华洒满院落。 树枝上、房檐下结满了冰凌子,光点折射,灿灿如星辰。 今冬最冷的一天过去了。 寝房里,渐渐回温。 姜云婵艰涩地睁开眼,随即满目失望。 眼前没有爹娘,她仍身处这间满是檀香味的房间里。 失落犹如巨石压在心头,她垂眸叹了口气,才发现她和谢砚正□□,纠缠在一起。 她都已经昏厥了,谢砚竟还动手动脚,剥光她的衣服! 一阵恶心感涌上心头,她一把推开了他。 谢砚咳了一声,撑开了疲惫的眼皮。 昨个三更,姜云婵体温终于恢复,谢砚伺候她喝了些汤水,才睡下。 他着了寒,又只眯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头重脚轻的。 但见姜云婵脸色恢复了,他心头松了口气,屈指拂过她的脸颊,“皎皎感觉好些了吗?” “别在我面前虚情假意,恶心!”姜云婵避开了他的手,后退,贴着墙壁,与他保持距离。 谢砚的热情落了空,那些柔软的情绪也因她的三言两语再度被冰封。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我就只有那档子事?” “难道不是吗?” 这三个月,难道不是他疯狂索取,欲求不满吗? 如今的他,在姜云婵眼里与一只只会泄欲的兽没什么区别。 她的眼里只有厌恶。 谢砚揉了揉鬓角,坐在榻边沉默良久,才把那股疲惫的劲儿缓过来。 姜云婵没气力理他,又恹恹地背对他躺下了。 过了片刻,一只大掌忽地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拉到了床的外侧。 “你又做什么?”姜云婵虚软无力的脚蹬他。 可对谢砚来说丝毫无效,他帮她穿好了衣物,径直将她抱起往外走。 “不是总想出去吗?我带你去看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不去!” 虽然姜云婵是想离开侯府,可不是与谢砚一起离开。 他哪一次不是把她往深渊里带? 他主动放她出门,必无好事。 姜云婵抵着他的肩膀,可挣扎无用。 谢砚将她强行塞进了马车,一路往北街去。 大雪初霁,街上行人寥寥,只听得马踏碎雪发出的沙沙声。 太过细密的声音钻进姜云婵耳朵里,让她心中不安,瑟缩着肩膀。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89节 谢砚挪动了下位置,坐到了她身边,掀开车帘。 一道阳光刺进马车。 姜云婵太久没见光了,眼睛酸胀不已,忙闭上了眼皮。 “不看看外面是什么吗?”谢砚低哑的声音落在姜云婵头顶。 姜云婵心跳断了一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反而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谢砚谓然一叹,忽而俯身咬了下她的耳垂。 齿尖微一用力,刺痛感侵袭而来,姜云婵被迫睁开了眼。 马车正停在大理寺外,府衙门前围着不看热闹的百姓,里面俨然正在审案子。 人头攒动中,姜云婵一眼便看到了上首的秀气书生。 顾淮舟穿着雀纹补服,正端坐“明镜高悬”之下,神色沉而稳重,已颇具官威。 姜云婵此刻才知顾淮舟已经是大理寺卿了,实在前途光明。 姜云婵替他高兴,可自从归还定情信物那一刻,姜云婵已经决心与他分道扬镳。 故而再次遥遥相望,她眼中的情愫已淡了许多,冷然一笑,“世子又想出什么新鲜法子羞辱我了?” 谢砚长指抵唇,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听说永宁伯家的世子强抢了石头村一农女,那家人不从,告了好几个官衙,没人敢管,现下落到了咱们新上任的这位顾大人头上呢!” “永宁伯府可是皇亲国戚,便是告到皇帝那去,平头百姓能得的了什么好?” …… 马车附近,几个百姓窸窸窣窣讨论中。 大堂中,隐约可见一紫衣农女,素面朝天,泪眼婆娑。 身旁跪着的锦衣华服的公子在众人指摘中,全然不动声色,不屑望着那农女:“不就是睡了一晚吗?伯府看上你,还能亏了你不成?你说说要讹多少银子,伯府给你就是了!” “民女不要银子,民女只求大人依法斩杀永宁伯府世子李雄!” …… 这请求顿时引来一片嘘声。 天子律法是白纸黑字写着:强抢民女判斩首之刑。 可这京中权贵,有几个不曾见色起意,纳小妾养外室的? 强抢民女司空见惯,还从未见过有人因此被斩首的。 这种要求莫说官家,就是百姓也只当笑话。 让看官们更有兴趣的是,顾大人新官上任,要如何转圜这件事。 永宁伯府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可这农女也是个奇人,不仅傲气得很,还精通律法。她既当众提出要尊法行事,上首的大人也不能装没听到,公然违背律法。 众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却在此时,令签轰然落地,在大堂的青石板上平砰作响。 掷地有声。 “此案证据确凿,依法判处李雄斩首之刑!”顾淮舟没有丝毫犹豫。 李雄惊得站了起来,指着顾淮舟的鼻子,“顾淮舟,你敢!” “拖下去,依法处置!”顾淮舟迎着愤怒的目光,一字一句。 他的眼还是那么澄澈,但却多了几分坚定和威势。 衙役们将伯府世子生生拖下了堂。 谩骂声渐行渐远。 百姓们才知顾大人这是动真格的。 他真要为民作主,秉公办案。 百姓面面相觑,而后齐齐跪地:“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 冬季的街,因为府衙中的凛然正气,而染了几分生机。 冰雪渐融,落雪有声。 姜云婵仰望着头顶枝丫上刚探头的嫩绿新芽,眼中染了一抹亮色。 她记得顾淮舟说过:他考取功名的初衷就是护吏治清明、海晏河清。 他已经在往这条路上进发了。 真好! “你看到了吗?”谢砚忽而开口。 冷郁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美好。 姜云婵笑意凝固,眼中充满不屑:“世子让我看什么?看强抢民女,理应斩首吗?” 她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 谢砚不以为然摇了摇头,“我可没有强抢民女,我是求娶未遂。” “有什么区别吗?你少惺惺作态!”如果可以,姜云婵也想去堂上告他一告。 她充满敌意的语气,让马车里的氛围又凝结了冰。 冷风簌簌穿过车窗,吹进人心肺。 “淮郎!” 此时,外面传来甜软的女声,小太阳似的驱走严寒。 这熟悉的称呼让姜云婵有些恍惚,讷讷望向窗外。 顾淮舟已经办完案子,走出府衙了。 不远处,叶清儿被丫鬟搀着朝他走去,眉眼弯弯,遥遥朝顾淮舟招手。 顾淮舟赶紧上前两步,扶住了叶清儿的手臂,“外面冷,怎么出府来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如今已是对着另一个姑娘了。 而“淮郎”的称呼,也被另一个姑娘含在口中。 她与他十指交握,脸上漫出红霞,“我想你了嘛,孩儿也想你了。” “那我陪你们回府,别冻着了。”顾淮舟抚了抚叶清儿的小腹,小心翼翼扶着她上了马车,眼中满是慈爱。 叶清儿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约莫怀胎三个月有余。 如此推算,洞房花烛夜时,顾淮舟就有了自己的骨肉了。 成家立业,他都齐全了。 挺好的。 姜云婵收回了视线,艰涩地扯了扯唇,沾了雪花的睫羽颤颤。 “妹妹说他是正人君子,我是重欲的禽兽,怎么他都快当爹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谢砚嗤笑。 姜云婵也针锋相对地冷笑,“你怎么样,与我何干?” “我怎么样,不都在妹妹一念之间吗?”谢砚抬起她的下巴,逼她转头往外看:“妹妹且看清楚,顾淮舟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他早忘了你,你又何苦自毁?” 今日谢砚带她来,不是为了羞辱她,也不是为了刺激她。 只想她看清现实,回到现实。 此时,顾淮舟的马车正与他们擦肩而过。 顾淮舟刚好掀起窗帘,与姜云婵对视。 两人只在一臂之隔的距离,中间没有任何阻隔,那么近,近到可以看进彼此的眼里。 顾淮舟瞳孔一缩,瞬间红了眼眶,琉璃般澄澈的瞳似碎了一般,露出了眼底的眷恋。 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要靠近姜云婵。 马车里,传来了叶清儿的声音,“淮郎,你在看什么呢?” 姜云婵果断拉下了窗帘,阻隔了顾淮舟的视线。 顾淮舟已为人夫为人父,不管他心里还有没有旧情,姜云婵都不该再与他纠缠不休。 她靠在窗框上,神情冷然。 这样的反应取悦了谢砚。 “他都能与叶清儿举案齐眉,妹妹为何不能试着接受我?” 谢砚俯身过来,含住了她的下唇瓣,轻柔吮吻,“妹妹且与我试试,也许,我并不比他差呢……” 男人刻意压制着惯有的强势和矜傲,音调温煦,沉磁的声音绕于齿间。 酥酥痒痒的。 可姜云婵跟他之间,根本不是一个顾淮舟那么简单。 他们隔着太多恨与怨,还有父辈的情仇。 姜云婵推开了他的肩膀,漠然道:“你要么现在就放了我,要么就送我回去!别在这里说些无稽之谈!” 谢砚的热情瞬间悬了空,捏着她下巴的大掌青筋隐现。 他的卑躬屈膝,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只苍蝇在耳边绕。 没有用的。 一点儿用也没有…… 他的拇指指腹摁上她冰冷的唇,将嘴边的口津倾数喂进她口腔里,“放你,绝无可能。”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0节 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紧接着,他又补充一句,“妹妹胆敢再送死,我就敢娶阴亲。” 阴沉沉的声音,在马车里回荡。 姜云婵满眼不可置信。 谢砚蹂躏着她的唇舌,一字一句:“你若被我配了阴婚,即便身死也要与我合葬一棺,连尸体也要烂在一起,骨灰也要融在一处。 听闻这样做,下辈子投胎还能遇上,那就真是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了……” “谢砚!” “再不然,我去南召寻个尸体不腐的方子。如此一来,妹妹死了也能日日夜夜陪着我,甚至……对我予取予求。” “别说了!”姜云婵听着他毛骨悚然的描述,想到那画面都要窒息了,极力喘息着:“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至死,不休。”谢砚云淡风轻吐出四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一座大山压在姜云婵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胸腔中的空气都被挤压光了,如同离岸的鱼难以呼吸,回不到大海。 她不想与他葬在一处,不想死了还要被他蹂躏。 她不想,真的不想。 无力的泪水潺潺而流,模糊了视线。 谢砚替她擦拭掉泪水,不疾不徐道:“其实妹妹想逃离我,还有个法子…… 好好活着,想办法杀了我,杀了我,你不就一了百了吗?” 姜云婵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有能力杀他,还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吗? 谢砚却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与她深深对视,“如果这世上有人能杀我,那必然是妹妹!妹妹手上其实有旁人没有的筹码,真的不要再想想,再试试吗?” “你在教我杀你?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姜云婵嗤笑。 “你就当我起了慈悲心,指点你一二。”谢砚的容色沉静得不像开玩笑,虔诚吻她的眉心,“好生活着,来日方长。” 姜云婵微闭双目。 她不知道谢砚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但她现在或生或死都摆不脱谢砚的控制。 或许,杀了谢砚,真是她唯一的出路。 可是,她手上到底有什么旁人没有筹码呢? 姜云婵想不清楚。 马车摇摇晃晃,晃碎了她的思绪。 她又重新被谢砚抱回了慈心庵。 夏竹迎上来,竟见姑娘眼中竟生了涟漪。 虽看着还是不高兴的样子,但起码姑娘在想事了,不再只是等死的木头状态。 人有目标,能思能想,必然也就有了生的欲望。 夏竹喜极,措手措脚问:“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先做些清淡的粥饼过来,莫沾荤腥。”谢砚交代完,抱着姜云婵回禅房。 “等等!” 此时,翠竹林里,一个中年妇人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好些了么?” “薛三娘?”姜云婵嗫嚅道。 “姑娘还记得我?我听夏竹说,姑娘极喜欢我们姑苏的绣样,特意翻箱倒柜找了一遍,发现还落下几张,专门给姑娘送过来的。”薛三娘双手将五张竹纹绣样递了过来。 谢砚蹙眉,眸色微沉。 姜云婵赶紧将绣样接过来,护进怀里死死不放,防备地盯着谢砚。 谢砚已经烧了她的祭品和绣样了,她怕了,真的怕了…… 受过伤的人,难免反应过激。 谢砚则眯眼,狐疑审视薛三娘,“你认识皎皎?” 威压扑面而来。 薛三娘慌张福了福身,解释道:“回世子,我与姑娘在金陵有过一面之缘,知她喜欢苏绣,故而特意将收藏的姜氏绣样送给她。 这些绣样都出自当年姜家主姜晔之手,是一等一的绝品,有何不妥吗?” 姜晔也就是姜云婵的爹。 也就是说被烧的绣样是姜云婵他爹的遗物,跟顾淮舟没有任何关系。 谢砚思绪不明望向怀里的人儿,正撞进姜云婵如小鹿般湿漉漉的、满是委屈的眸中…… 第55章 她第一次主动迎了他…… 谢砚神色滞了须臾,没再说什么,抱着姜云婵进屋。 吩咐的午膳也摆上了。 谢砚扶她坐在圆桌前,盛了碗粥递到她眼前,“先吃饭吧。” 姜云婵缩着肩膀,一直紧抱绣样不肯动。 谢砚无奈地蹙了蹙眉,“那你把东西偷偷藏起来,我不看可好?” 姜云婵满腹狐疑,一点都不信他。 谢砚索性掀开衣摆坐下,仰靠在靠椅上,闭上了眼睛,“我不看,你去藏吧!” 姜云婵赶紧起身抱着她的宝贝,藏在衣箱里也不是,藏在八宝柜里也不是。 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徘徊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趴在床榻边,伸长了胳膊,死命把绣样往床底下塞。 谢砚睁开一道眼缝,正见姑娘伏趴在地上,跟兔子刨窝似的,弄得满头满手的棉絮和灰烬。 谢砚忍俊不禁,蹲在了她身边,刮了刮她鼻头的灰,“你莫要塞得自己都不找不到在哪儿了,将来又哭鼻子。” “你过说不看的!”姜云婵鼻头一酸,杏眼圆瞪。 谢砚确实没想到这些绣样竟是姜云婵他爹的,跟顾淮舟没有任何关系。 他心里畅快了不少,将姜云婵扶起来,蹲身帮她拍去了衣摆上的灰尘。 “我若知道那是岳父的遗物,供起来都来不及,怎舍得烧?” “你要不要脸?谁是你岳父?”姜云婵转身要走。 可她身子太虚了,没走两步,脚下发软。 谢砚赶紧扶住她,“好了,先吃些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怨我杀我,不是吗?” 姜云婵并不想真死了还要与他同穴,只得坐下用了些粥。 谢砚坐在她身边,耐心挑着鱼刺,再一小碟一小蝶送到她面前。 姜云婵望着瓷碟里莹白无骨的鱼肉,又瞥了眼谢砚轮廓分明的侧脸,有些不适应,“我不想吃鱼,你别弄了。” “妹妹不是最喜欢吃清蒸芙蓉鱼吗?少吃点也好,没有油星子。”谢砚早把油水都撇掉了。 姜云婵若有所思挑着鱼肉,沉吟了片刻,“薛三娘的绣工极好,可不可以让她来禅房陪我绣花?” 谢砚执箸的手微顿,“我瞧夏竹女红也很好。” 姜云婵心中一沉,难道她一辈子再不能与旁人交往吗? 一瞬间,刚起的食欲也没有了,悻悻然放下筷子,起身离桌。 谢砚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好好用午膳,其他都依你就是了。” 姜云婵心底亮堂了些,舀了一勺鱼肉喂进口中。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连一根小刺都没有。 姜云婵没再生出呕吐感,又接连吃了几口。 从谢砚的角度俯视下去,正见姑娘粉颊一鼓一鼓的,那碟鱼肉便被她一点点嘬进了嘴巴里。 跟兔儿吃草似的。 谢砚眉目染了笑,忍不住在她酒窝处轻轻一啄,“好吃吗?” 姜云婵敛眸,点了点头。 “那晚上再让姑苏的厨子做一份,并着八宝饭一起送过来?”谢砚声音极柔,想哄着她多吃点。 姜云婵其实没太大兴趣,她现在只想见薛三娘,敷衍地点了点头,“可以让薛三娘过来了么?” “那你别绣太久,仔细眼睛疼。”谢砚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唤人去了。 等谢砚离开禅房,背影走远,姜云婵紧张地将竹纹绣样再次取出来,摩挲着绣样背后一行字迹极小的诗。 那是爹娘定情的小诗,为什么会写在绣样背后? 薛三娘和爹娘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坐立不安等了一炷香的功夫。 薛三娘推门进来了,环望身后无人,试探地唤了声,“皎皎?” 许是太久未曾听到这般慈爱的称呼。 姜云婵望着眼前陌生的人,莫名亲切,鼻头一酸,“你是?” 薛三娘关上门,走到姜云婵身边,撸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齿痕伤疤。 姜云婵瞳孔微缩,细细辨认她的模样,幼时的记忆涌入脑海,“你是……薛姨母?”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1节 眼前的薛三娘正是娘亲的闺中密友。 当初薛三娘家中遇难,投奔娘亲,在姜府住过三年。 那个时候姜云婵正是三五岁最调皮的年纪,一次与薛三娘置气,在她手上咬了好深一串牙印。 后来薛三娘嫁人,爹娘还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再之后,姜府就出了事,两方再无音讯。 “乖皎皎,没曾想你在这里受苦。”薛三娘瞧着病恹恹的姜云婵,也忍不住鼻头一酸,“若是你爹娘还在,姑娘怎么也是富甲一方的闺阁千金,如今却要……” 薛三娘在侯府待了三个月,自然知道姜云婵和谢砚之间的事。 不由唏嘘:“当初听闻你爹娘被马匪杀死后,我便回了姜家绣坊,想着找寻你的下落,谁能想到你在定阳侯府?” “所以,姨母来侯府做绣娘是为了我?”姜云婵小心翼翼地问,她不敢笃定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一直牵挂着她。 薛三娘却笑意和蔼,抹去她眼角上的水痕,“当然了,傻孩子。” 当时在金陵,薛三娘与姜云婵交锋两次,就觉得她有故人之姿。 但那时姜云婵用的是旁人户帖,薛三娘也无法辨别她的真实身份。 直到后来,定阳侯世子、今科状元陆续出现在江南,薛三娘才确认了她的身份,于是以绣娘之名进了侯府。 可惜的是,这三个月姜云婵一直被关着,无从相见。 薛三娘只得以绣样传递信息,却不想又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是姨母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娘。” 提到爹娘,姜云婵眉头愁绪更重,摇了摇头,“最对不起爹娘的是我,当初我就不该投靠侯府……” “傻姑娘,当初你哪有别的选择?如今,又哪由得你做主?”薛三娘坐到姜云婵身边,与她双手交握,“父辈的恩怨,与你无关呐。” “可是……那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姜云婵垂着头,声音越来越弱。 姜云婵的爹娘因侯府而死,姜云婵却与侯府继承人日日夜夜同榻而眠。 换谁能轻易过得了心里那个坎儿呢? 薛三娘沉默了许久,一边抚着姜云婵后背,一边缓声道:“皎皎可听过老侯爷谢如松和你娘的事?” 姜云婵摇了摇头:“娘亲从未提起过这个人。” “你娘和谢如松当初也是一对恩爱眷侣呢!” 薛三娘少时与姜云婵的娘纪婉比邻而居,亲眼目睹过两个人的故事。 当初谢如松还不是什么定阳侯,不过是个有些才华的穷书生。 纪婉做女红供他读书科考,他给纪婉下聘说要娶她为妻。 后来谢如松中了探花,街坊邻居都以为纪婉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是谢如松迟迟不归,纪婉担心他,便孤身去京城寻他。 可她风尘仆仆赶到京都时,谢如松正与国公府嫡女赏灯会。 纪婉当即跟谢如松提了解除婚约,独自回江南了。 此后,纪婉就成了村口的谈资,街坊们有替她不值的,有看她笑话的。 可她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继续做着她的女红养活自己。 薛三娘看不下去,一边陪着纪婉怕她想不开,一边又骂谢如松,“那个狼心狗肺的陈世美!你合该闹他一场,坏了他和镇国公家的好事才算痛快!” “然后呢?”纪婉比任何人都要冷静,摇了摇头:“他是官家,我闹开了,能有我的好果子吃?” “那你甘心?” “不甘心又怎样?寻死觅活的让人笑话吗?”纪婉淡淡唏嘘:“像咱们这样的人,不困于情才有出路。” 薛三娘一直记得纪婉的话。 她是个洒脱的女子,爱得时候是真心为着谢如松。 放手的时候,也是真心一点不留恋了。 后来,她碰到了同样洒脱的姜晔,两人一起做生意、孕育子女,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薛三娘握紧姜云婵的手,“你爹娘都是洒脱的人,怎会怪你?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了,皎皎也要学着不困于情,才能过得好些。” “不困于情吗……” 姜云婵还是第一次听她娘亲的过往。 娘亲那个时候,一无所有,还要忍受嘲笑,为生计奔波,比她要苦上百倍吧。 她都能不困于情,姜云婵又何苦总纠结于和谢砚的爱恨情仇? 她对谢砚恨也好,怨也好,何尝不是自己也困乏其中,在这段关系中越陷越深? 她得自己先从噩梦里解脱出来,虚以逶迤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得先想法子走出这间禅房,脱离侯府啊。 “我知道了……” 姜云婵若有所思,推开窗扇。 冬日暖阳倾泻下来,金色的光晕洒在她脸上,暖意徐来。 窗台上的雀儿被惊着了,叽叽喳喳飞向翠竹林里。 不远处的书房,谢砚正负手立在书桌前,掀眸往窗外看了眼。 正见鸟儿划过天际,飞向霞光普照的天边。 “这个薛三娘倒真有些法子,属下瞧着禅房窗户打开了。”扶苍道。 谢砚“嗯”了一声,继续提笔作画,“请薛三娘过来一趟,我亲自谢她。” “喏!” 一盏茶的功夫后,薛三娘跟在扶苍身后,笑盈盈进了书房,欠了欠身:“姑娘喊着饿了,奴婢陪她用了一碗汤,这才来迟了,世子见谅。” “能伺候得二奶奶高兴,我当谢你,何来的道歉?”谢砚面色无波,站在原地,扬了下下巴。 扶苍随即端来十锭金子给薛三娘。 金光在昏暗的书房里格外刺眼。 薛三娘受宠若惊,跪在了地上,“这也太多了,奴婢受之有愧。” 谢砚意味不明的目光一瞬掠过薛三娘,没再说话,继续做些自己的事。 谢砚并没说让薛三娘起身,薛三娘只得跪在原地,疑惑望向上首。 鹤形香炉中烟雾氤氲,若有似无缭绕在白衣公子身旁。 公子逸然而立,悬笔挥墨,端得一副无欲无求的圣人模样。 世人都道:定阳侯世子如谪仙降世,如今看来倒真不假,只那么不咸不淡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薛三娘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继续垂头跪着。 直到香炉中檀香燃尽,夜幕降临,谢砚都未再看她分毫。 薛三娘的膝盖如被数百根针扎着,疼痛难忍,虚汗从鬓边淅淅沥沥地落。 终究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撞倒了身后的花架子。 呯呯砰砰,狼藉一片。 薛三娘忙又跪了起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惊扰世子,请世子恕罪!” “回去吧。”谢砚并未苛责,依旧语调平淡。 薛三娘完全不知对方何意,心里打鼓,猫着腰一瘸一拐退下了。 跨过门槛时,谢砚才又补充了一句,“身为奴婢,伺候好主子衣食就好,莫要妄图指点主子。” “奴婢不敢!”薛三娘僵硬地扯了扯唇,惶惶然离开。 扶苍望着仓促的背影,疑惑道:“主子觉得薛三娘有问题?” “必然的。”谢砚搁笔,眯眼望着地上散落的金锭子。 这个薛三娘必不简单! 她手上明明有十张岳父亲手所绘的绣样,偏偏第一次只给了姜云婵五张白猫的纹样,让谢砚误会。 等谢砚跟姜云婵生了隔阂,姜云婵陷入绝望时,她又刻意冒出来解释。 姜云婵此时正值心理最脆弱的时候,定然感谢她,依赖她。 她就可以顺势留在姜云婵身边了。 这个薛三娘分明是故意算计谢砚和姜云婵! 如果这些还仅仅是谢砚的推测,那么方才谢砚送薛三娘金锭子,薛三娘都忘了拿走,足以证明她看重的不是钱财。 她来侯府做绣娘却不为钱,那必然在图谋别的东西。 “看紧她!” “要不要直接轰出去,或是……”扶苍将手架在脖子上,比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谢砚现在腹背受敌,留个不确定因素在身边,只怕随时都会爆炸。 “先盯着吧。”谢砚挤了挤眉心。 他倒也想斩草除根,可姜云婵情绪好不容易缓和些,这个时候他杀了她喜欢的人,又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二奶奶那边你多派人保护就好,莫要让这个薛三娘坑害了。” “世子放心!二奶奶现在挺好的,方才还叫厨房摆饭了呢。”扶苍望着谢砚一脸憔悴,“二奶奶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世子也该多进些水米,保重身体才是。不如属下让厨房送些爽口小菜过来?” “不必麻烦,跟二奶奶讲好了晚膳去她那边。”谢砚取了大氅,提步往禅房去。 未及走近,便听到两个姑娘在交谈。 声音纤柔灵动,不似前些日子干哑且恹恹的。 谢砚步伐加快了些,推开门。 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2节 姜云婵和夏竹坐在饭桌前,寻声望来,瞧见谢砚,两个人神色都肃了下来。 丫鬟和主子同席用膳,在世家是大忌,夏竹慌张站起来福身,口不择言道:“世子可用膳了?” 谢砚扫了眼桌上的残羹剩饭,微微颔首,“用、用过了。” 夏竹知道自己话多了,抿着唇,躬身退下。 “夏竹!”姜云婵叫住了她,“去添两个热菜吧。” 谢砚讶然掀眸,姜云婵并没给他多余的眼色,转身往内室去了。 谢砚跨步上前,从身后揽住了她腰肢,“别走,再陪我吃些。” “已经饱了。”她低垂着眸,语气淡淡,但并不像前几日那般抗拒。 两人正在站铜镜前,谢砚透过镜子看清姑娘气色好了许多,像那干瘪的桃儿又重新恢复了汁水丰沛的模样。 水灵灵的。 “别生气了,好吗?”谢砚的下巴放在她肩头,一边欣赏着镜中佳人,一边牵过她的手,将掌中之物放在她手心。 姜云婵略瞟了一眼,竟是五张白猫绣样,与被火烧掉的那几张绣样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其上墨迹未干。 姜云婵指尖扣着绣样,“我爹画的猫儿,不像这样毛发根根分明。” 烧掉了就是烧掉了,纵然谢砚极力模仿,也不是从前的了。 谢砚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味,“皎皎的意思是,我的画技比岳父好?” “别不要脸!”姜云婵双臂挣脱他。 他反而抱得更紧,颀长的身躯紧裹着娇小的人儿,根本动弹不得。 他动作强势,声音却柔,“我握笔的姿势都是皎皎手把手教的,笔下的画自然与众不同。” 他倒肯把功劳归功于她! 姜云婵便顺着他的话道:“你若还念着我一点儿好,先放我出去。” “不行!”谢砚的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但见姜云婵脸又拉了下来,耐心解释:“现下外面危机四伏,你乖乖待在这儿,我才能保护你。” 姜云婵并不需要这样无孔不入的保护,她只觉得窒息,忍着心头的烦躁继续道:“大夫不是也说了,总不走动于身心无宜,不好怀孕吗?你放我出去,我给你生孩子。” 她的话冷冰冰的,跟交易一样,哪有一丝想为人母的期盼? 谢砚并未觉得开心,叹了口气,“妹妹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说过很多次,我心悦妹妹,我只想要妹妹。”谢砚与镜中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对视。 深邃的目光恨不得看进她心里。 可他触不到冰霜之下的世界。 姜云婵默了须臾,拉着他的大掌往下移,从腰肢到盈软的心跳处,“你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只要你肯放我出去。” 她闭上了眼,等着承受他下一步的动作。 谢砚拢起五指,望着镜中男女暧昧的姿势。 那具娇软的身子,在他指尖化成了水,眼神迷离,面色潮红。 他呼吸微滞,将人翻转过来,抵在铜镜上。 姜云婵第一次主动攀上了他的脖颈,微启红唇,仰头迎着他。 第56章 妹妹跟谁学坏了? 她没心力再恨谢砚了。 既然无论如何,谢砚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她。 那倒不如把这件事当做一场交易,他快活了,她也就解脱了。 可谢砚望着这样顺服的姜云婵,却不对味。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她臣服,可她真臣服了,他又提不去兴致,心口反而莫名堵了口闷火。 他松开了她,舒了口气:“皎皎想不想去你爹娘坟墓前看看?” 姜云婵睁开眼,水汪汪的眸望着谢砚。 他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水泽,“还有四天就是岳父岳母的祭日了,皎皎好生想想怎么才能说服我带你出去。” “你还要我怎样?” “自己想。” 谢砚想要她怎样呢? 其实谢砚自己也不甚清楚,但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谢砚后撤两步,与她分开,没再逗留,出门办事去了。 后两日,姜云婵照旧在禅房无所事事,每日最多就是坐在窗前绣花。 谢砚这几日白天不常来,每天直到二更才会过来睡觉。 每次,都只轻手轻脚上榻,从后拥着姜云婵入睡,并不做旁的事,沾枕就睡着了。 也不知在忙什么…… “姑娘想什么呢?”薛三娘瞧姜云婵望着窗外发呆,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姜云婵回过神,摇了摇头。 这两日,薛三娘日日陪她坐在罗汉榻上绣花,两人一边准备祭品,一边聊着小时候的事,心里倒宽泛了不少。 只是还有两天就到爹娘的祭日了,姜云婵还没想透如何说服谢砚。 “姨母见多识广,我有些问题想请教姨母……”姜云婵双颊泛起红霞,窘迫地垂着头,将那日的事说与薛三娘听,“我明明已经答应谢砚了,不知他何以还不满意,莫名其妙的。” 薛三娘经营锦绣坊数十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一听就听出了这两位的症结。 “男人都这样,并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是因为银钱或者旁的利益,与他在一起的。”薛三娘不屑地摆了摆手,“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莫恼。就是那青楼里的恩客,也更乐意相信姑娘们是真心以待,有几个恩客愿意承认姑娘是为了银钱与他们欢好的?都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罢了!” 姜云婵听明白了,“可我对他并无真心。” “真心是可以演出来的啊!”薛三娘上前握了握姜云婵的手,“姑娘何不想想从前如何待他,且按着从前的样子来,他自是欢喜的。” “小时候吗?” 自从十年前,她与谢砚分道扬镳后,她其实很少回忆那段时光。 很多记忆都淡忘了。 姜云婵靠在窗框上,恍恍然回想着。 薛三娘仍握着她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姨母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照理说,我不该教姑娘讨好男人的,但……”薛三娘眉头拧成一团,面露难色。 “前两日我去你爹娘坟前祭拜。没想到暴雪导致山体滑坡,山脚下很多坟墓都被冲垮了,官家怕出事故,把那片墓群围起来了,可怜许多穷苦人家的尸骨不得入土为安,被野猪野狼刨出来啃食,不忍触目。” “我爹娘的坟墓也被冲垮了?”姜云婵猛地坐直了身子。 “是呢!”薛三娘点了点头,“有人脉的人家已经把坟迁至附近的九峰山,我本有意把你爹娘的坟墓也迁过去,无奈官家不给批复。” 这盛京什么事都得拿钱拿权去办,她们什么都没有,官家自然不会搭理她们。 可爹娘的骨灰也不能一直丢在露天里啊! 此事只怕只能指望谢砚了。 姜云婵的手紧扣着绣棚,咬唇思忖了片刻,“夏竹,你去书房请一请世子。” 此时,书房里。 一方茶盏轰然落地,碎成了瓷片。 “叶家和顾淮舟这次真打算要了你我的老命呐!连都察院和兵马司都要安插的人手,架空你我!”陆池嗤笑一声,“瞧你养出的白眼狼!” 都察院和兵马司可是谢砚和陆池的根本,若是这两个地方都被顾、叶两家蚕食干净了,他们俩莫说入内阁,就是现有的官职也保不住。 “你还不打算动手?” “兵马司给他,都察院也给他。”谢砚悠然道。 “给他?”陆池猛地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掌握兵马司花了八年心血?你又知不知道兵马司对我意味着什么?” “如你所说,你用了八年心血,若能轻易被他们掌控,只能证明……你没用。”谢砚端坐太师椅上,不疾不徐打着香纂。 青烟从指缝间袅袅升腾,修长如玉的手如观音执莲。 陆池怀疑谢砚是真要修成佛了。 这两日的朝堂上,叶家和顾家接连向谢砚和陆池发难,他们不少心腹都被下了狱。 圣上更是火上浇油,不仅施以严刑,更一而再再而三下旨斥责谢砚和陆池。 众臣见此风向,纷纷倒戈。 他们上手的棋俨然快要被叶、顾两家吞完了。 谢砚倒坐得住! “你知不知道,顾淮舟最近办了几桩漂亮的案子,坊间百姓对他赞不绝口,来日民间声誉压过了你,你怎么办?”陆池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谢砚的香也终于焚上了,清雅的香味弥散开来。 谢砚淡然掀眸,“他压过去了吗?” “这……”陆池一噎。 谢砚到底顶着第一公子的头衔在京都周旋了十年之久,可谓树大根深,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被取代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3节 “可是,再由他们作弄下去,咱们不早晚是人家脚下踏板吗?”陆池摊开手,“我的眼线禀报:叶家最近和漠北人走得极近,神神秘秘往来于九峰山一带,不知又在憋什么坏呢?” “罢了,我陪你去九峰山看看。”谢砚瞧陆池实在如坐针毡,披了大氅,预备跟他出门走走。 刚跨出门槛,扶苍来报:“世子,二奶奶请你过去一趟。” “谁?”谢砚蹙眉。 “二奶奶!是二奶奶特意派夏竹来请的!”扶苍又重复了一遍。 谢砚怔了须臾,给陆池使了个眼色,“你先等会儿。” 随即,踏雪往慈心庵去了。 谢砚进屋时,正见姜云婵坐在窗边绣花。 姜云婵瞧见他戴着帷帽,俨然要外出,“世子若有旁的事,先去处理就好。” “也没旁的事。”谢砚脱了帽子和大氅,坐在罗汉榻上,扫了眼她手上的绣棚。 布料是谢砚常用的青色云锦,绣花是谢砚常用的翠竹纹。 “妹妹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云婵起身,将未成型的绣品在他额头上比了比,“我瞧世子近日总咳嗽,想着做一条厚些宽些的抹额好防风。” 谢砚些微讶异抬起头,姑娘正站在他眼前,肃然量着尺寸,柔软的指尖一寸寸抚过谢砚的额头。 他心头荡起涟漪,清了清嗓子,“这布料和样式瞧着倒不像旧时的。” “我才请薛三娘帮忙置办的,当然新的。”姜云婵脱口而出,才有察觉谢砚话中有话。 遂咬了咬唇,“我没给他做过抹额……” 抹额是世家公子才喜欢的饰物,顾淮舟不戴这些的,姜云婵自然也不会送他这些。 谢砚听得这话,眉眼才染了笑,手臂一揽把她抱进了怀里,“那我陪皎皎一起做。” 姜云婵不适地在他腿上挪了位置,嘟哝道:“你身上硬邦邦的,不舒服。” “硬邦邦的不好吗?” “你……”姜云婵一噎,望着他那张揶揄带笑的俊脸,脸上漫出红霞。 她说不过他,索性不与他犟嘴,垂眸刺绣去了,一针针绣得极用心。 她知道薛三娘的话是对的。 谢砚这样七窍玲珑心的人什么样的献媚没见过? 姜云婵便是演也得演出几分真心来,甚至得骗她自己她是喜欢谢砚的,才能叫谢砚相信她。 而谢砚自然也知道姜云婵未必会突然对他起了真心,但只要她肯尝试,谢砚总有办法让她的心一点点挪到自己身上。 谢砚眼里难得露出宠溺的笑,一边拥着她看她刺绣,一边剥了核桃松子往她嘴里喂。 姜云婵手里忙,嘴巴也不闲着,两腮一鼓一鼓地咀嚼着,跟松鼠一个模样。 谢砚忍不住在她淡粉色的脸颊上轻啄了下,“不急于一时,这会儿子功夫哪能绣好?” 姜云婵心里却急。 爹娘的骨灰随时都可能被野猫野狗给叼走,她又怕直接了当跟谢砚提要求,又像上次一样无功而返。 必然得哄他高兴以后,再提别的事。 她浅浅勾了勾唇,“早些绣好,世子早些戴上,才暖和。” 谢砚没再妨碍她,就这样抱着她,一瞬不瞬盯着她。 一直到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纸照进来,昏黄的光洒在姜云婵脸上,连颊边的绒毛都如此清晰。 晚风因她变得温柔了许多,吹得谢砚平静的眸中涟漪圈圈荡漾开。 “妹妹,你看!”他温柔的声音喷洒在姜云婵耳廓上。 姜云婵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寻声望去。 只见三颗花生被抛到了半空中,依次坠落。 谢砚扬起脖颈,张着嘴将三颗稳稳接住了。 “你做什么?” 哪有堂堂一家之主做这种幼稚事情的? 姜云婵都替他窘迫,慌张环望四周。 她已经忘记了,小时候谢砚怕她绣花伤了眼,也是这样逗她,让她转移注意力歇歇的。 谢砚将几颗花生放在姜云婵手心,“妹妹扔扔看,不管你扔哪儿我都能接住。” “我才不做这种无聊的事!”姜云婵瘪着嘴,径直把花生往远处的渣斗里扔。 谢砚反应极快,伸长脖子,真真把花生都给接住了,并朝她挑了挑眉。 一副小人得志的挑衅模样。 姜云婵起了胜负心,接连又扔了十来颗花生,暴风骤雨般的架势,可不管往哪儿扔,谢砚都能准确无误地接住。 谢砚不紧不慢咀嚼着胜利的果子,“再这样下去,我都快被妹妹喂饱了。” “你休要得意!”姜云婵愤愤然又往窗边扔了一颗。 谢砚照旧精准含在了口中。 只是这次,姜云婵扔出去的是一颗核桃般大小的绣球,逗猫儿狗儿用的。 姜云婵“噗呲”笑出了声,也学着他的样子得意地扬了扬眉,“好吃吗?” “妹妹跟谁学坏了?” 谢砚抬起她的下巴,叼着绣球往姜云婵嘴里喂,“好不好吃,自己尝尝?” 那绣球里面装着小银铃,抵在两人唇瓣之间。 谢砚低沉的声音拂过,铃儿便清灵灵作响,响得人骨头发酥。 姜云婵虚软的手抵着他的肩膀,撇开了头。 绣球便从两人唇间滑落。 谢砚的唇毫无阻隔覆在了姜云婵的唇角,哑然低笑:“原来,妹妹想吃这个?” “我才没有!” 姜云婵启唇的瞬间,谢砚的舌尖轻易撬开了她的齿关,蛊惑的声音缠绕在唇齿之间,“我饱了,换我喂妹妹吧。” 他原是想让她休息休息,可沾了她的唇,就舍不得放开了。 他有许多年没见过她俏皮的模样,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勾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连吻都变得软绵,时断时续吻着她的唇角、唇珠,轻轻勾着她的舌尖轻揉慢捻。 姜云婵亦闭上了眼,逼迫自己忘掉与他的仇怨,扬起脖颈回应着他。 口津交换,吻声缱绻。 余晖如水,在两人身上流淌。 他和她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契合的吻。 谢砚其实很珍视这样不必强迫的氛围,他炙热的唇贴在她耳边低语,带着快要不能自控的喘息:“皎皎,我想要你了。” 充满磁性的声音吹进姜云婵的耳道,姜云婵浑身一个激灵,唇间溢出极浅的嘤咛。 似一道电流钻进谢砚的血液,顷刻擦枪走火…… “谢砚,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啊?” 此时,窗外却传来一道十分不合时宜的男声。 谢砚这才想起陆池还在外面等他,蹙了蹙眉,“不去了!” “你先去办正事吧。”姜云婵倒是很感谢陆池此时来敲门。 她本也没想过让谢砚一次满足,赶紧起身整理了下发髻、衣裙,“正事要紧。” 谢砚的火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往下腹看了眼,闷闷地舒了口气。 姜云婵也瞟了眼,失笑道:“我去给你打盆冷水,先洗把脸吧。” 说着,就要起身。 谢砚拉住了她,也站起身来,“你别忙了,好生休息,明日带你去祭拜岳父岳母。” 姜云婵讶然抬头望他。 谢砚本也没有阻止她祭拜爹娘的意思,握了握她的小手:“去歇着吧。” 姜云婵赶紧反握住他的手,趁他现在心情不错,支吾道:“我爹娘的墓已经被冲垮了,听闻那里的墓群许多都迁移到附近的九峰山去了,所以……” 今冬暴雪,的确损毁了许多墓穴,这并不稀奇。 只是…… “九峰山?”谢砚眼中狐疑一闪而过。 但见姜云婵笃定点了点头,便也没再说什么,不置可否先出门去了。 “这眼看日头都落山了,你还去不去九峰山了?”陆池的手在谢砚眼前晃了晃,“说好的等一会儿呢?我足足在院子里站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呐!” 谢砚如梦初醒,茫然抬起头。 “你不会把我忘了吧?”陆池有些崩溃,指了指快被北风吹凉了的自己,又指了指禅房,“咱就是说,到底是谁被女人迷了双眼?” 谢砚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了,若有所思一直走回书房,才道:“九峰山不用去探了,叶家人是冲着我来的。” 陆池这边刚发现九峰山有异动,姜云婵就刚好劝着他去九峰山。 很明显,有人在九峰山设了圈套请君入瓮。 怪道姜云婵今日对他格外热络,原来在想着法子算计他。 谢砚终究没猜错,只要给姜云婵一点喘息的机会,她就会毫不犹豫勾结了刺客,置他于死地。 她对他的每一句软话,每一个笑脸,都可能是一把软刀子往他心尖上插。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4节 他还妄想什么呢? 谢砚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池听了这话,也沉默了。 漠北人天生野化,凶悍嗜杀,且神出鬼没。 各国夺嫡之争时,皇子们也常重金买通漠北人刺杀政敌,他们手段狠辣,几乎从未失手过。 “叶家这是要对你痛下杀手了?” “狗急跳墙而已。”谢砚不屑地轻嗤。 叶家和顾淮舟受了圣上泼天的恩宠,他们自然急着在圣上面前立功,以谢君恩。 可不管在朝堂还是在坊间,他们都迟迟没法彻底打垮谢砚。 再这样拖下去,圣上那边会对他们不满。 他们只能铤而走险,花重金请漠北人了结谢砚。 可以想见九峰山上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谢砚赴死。 连陆池都对那些漠北野人心有余悸,提醒道:“你最近莫要出门,更别去九峰山,咱们的护卫肯定不是漠北蛮人的对手。” “不去怎行?”谢砚坐在书房黑暗的一角,仰靠在太师椅上,挤了挤眉心,“她盼着我去呢。” “你……”陆池无言了,指着他的鼻尖,“你表妹让你去你就去,她让你死,你也死不成?” “你说,她会再杀我一次吗?”谢砚掀起眼眸,目中晦涩。 “我看你真是被迷了心窍!” 陆池不能理解,拂袖而去了。 门轰然被带上了。 未点灯的房间,撞击声层层叠叠地回荡着,晦暗无边。 无人回应。 半晌,他自问自答,“她会的。” 再来一百次,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 赌她对他心软,毫无胜算。 他又怎能赌呢? 谢砚眼睫轻掀,阴翳之下,那双深邃而沉静的眼,犹如蛰伏的苍狼。 随时都能将违逆我者,扑入地狱…… 第57章 妹妹不会这个时候杀我吧…… 翌日,暖阳照常升起,不着痕迹扫清了书房中的阴霾。 谢砚昨儿个夜里宿在书房,难得没去搅扰姜云婵。 但姜云婵也因要去见爹娘,激动得一夜不曾好眠,卯时就起身准备祭品了。 晨曦微光时,谢砚来接姜云婵。 两人带着夏竹、薛三娘,并几个护卫一同往城郊出发了。 两人各坐一方,各自无话。 姜云婵的心思全然在外,扒在窗前,一瞬不瞬盯着路的尽头。 出了城,见马车往右转,她方觉得不对劲,蹙起了眉:“这不是去爹娘坟墓的路。” “昨晚我已经令人把岳父岳母的坟墓迁到九峰山了,省得你来来回回的跑。”谢砚仰靠着马车,闭目轻歇。 姜云婵回头看他,才发现他眼底淤青,透着疲惫,俨然一夜未眠。 原是,在帮她周旋爹娘的墓地。 姜云婵心底不免感激,坐回了他身边,“不然,我……我帮你推拿一下,解解乏?” 谢砚撩起眼皮,看着她,怔了须臾。 “好啊。”他径直躺下,仰枕在了她腿上。 姜云婵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身子。 她本意只是想站起来给他简单揉揉,他倒一点儿不见外,直接往人腿上躺。 但话也说出口了,人躺也躺了,姜云婵断没有再让人坐起来的道理,尴尬地伸手摁了摁他的太阳穴。 柔软的指尖抚过,谢砚心里的沉重减轻了些,舒服地闭上了眼。 片刻,又睁开,温然一笑,“妹妹不会现在就杀我吧?” “你在说的什么浑话?”姜云婵不解其意,柳眉微蹙。 谢砚瞧着她娇憨的模样,不禁仰头,吻了下她那如鲜果般红润的唇,“我死了,谁与妹妹长长久久,纠缠不休呢?” 低哑的声音回荡在马车里,姜云婵总觉后背阴恻恻地发寒,可又不知风从何来。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抵达九峰山山脚。 山上路窄且滑,只能徒步走去墓地。 一行人下了马车,盘山而行。 走到半山腰,姜云婵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到底大病过一场,今日阳光又格外烈,姑娘汗涔涔得,喘不过气来。 谢砚扶她坐在大石块上,给她擦去额头的汗,“我听着旁边有小溪流水声,要不去喝点水、洗把脸?” “溪流声听着近,但这山路十八弯的,说不定溪流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姑娘走过去只怕更会累着。”薛三娘蹲在姜云婵身边,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谢砚的目光在薛三娘身上淡淡掠过。 薛三娘眸光一晃,忙转头问姜云婵,“姑娘自己觉得如何?还走得动吗?” 姜云婵着实没力气走了,也不忍让身边两个姑娘孤身往荒郊野岭去,泠泠水眸望着谢砚,“劳烦世子了。” “倒是不麻烦。”谢砚不漏声色眺望了眼不远处的森林。 那处深幽僻静,暗影婆娑,迷雾深处不见天光,似野兽巨口,能悄无声息吞噬一切。 谢砚滞了须臾,又再次确认:“妹妹当真要喝水吗?” “我真的渴了。” “一刻也等不得?一点也不犹豫?” “我……”姜云婵咽了口气,不明白喝水有什么好犹豫的,于是笃定点了点头。 谢砚深深看着她,从杏眸中看不到一丝恻隐之色。 她对他从无一丝怜悯。 谢砚还存什么侥幸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好啊,我若能顺利把水打回来,妹妹怎么感谢我?” 姜云婵着实不习惯当着外人的面亲昵,窘迫地撇过去头去。 谢砚的唇刚好蹭到了她的耳垂,他于是贴着她耳垂,压低声音,“今晚回去,还像月圆那夜一样,作一次好不好?” 姜云婵一个激灵。 她永远忘不了三个月前的月圆夜。 那是她初被谢砚锁在禅房里的一夜。 那时候,她还像一只刚被关进笼子的鸟儿,她试图挣扎、回击、撞破枷锁。 而当时,谢砚也正在气头上。 他将她的脚腕用锁链分锁在床榻两侧,用沾了水的毛笔徐徐在她身上写着心经。 笔尖游走过她身体的每一处。 里里外外。 姜云婵忘不了那种难忍、羞耻,又自甘沉沦的感觉,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姜云婵不知道为何谢砚又突然提起这件事,她很害怕,慌得呼吸加速,连连摇头。 “乖乖等我回来……”谢砚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揉了揉她的脑袋。 转过身去,眼中笑意泯灭,晦暗如深渊。 临渊而探之人,皆会粉身碎骨。 他踱步入林,阴冷而充满威压的气场席卷而来,惊起密林中声声鸟鸣。 阴风夹杂着未融化的雪粒子,敲打得枯叶沙沙作响。 枝丫纵横交错遮住了日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摇曳不定。 谢砚越往深处走,风越急,天越寒。 风声中隐约夹杂着低吼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凶…… 忽地,一道黑影扑面而来。 谢砚撤了半步,锋利的爪牙堪堪从他肩头划过。 一只与人同高的苍狼滚落在雪地里。 “原是漠北的狼啊。”谢砚掸了掸肩头灰尘。 叶家并不算笨,知道用训练有素的狼来刺杀他。 将来他身死,大可以说是意外身亡,便也算不到叶家头上。 况且狼群在林中如鱼得水,即便谢砚身边有护卫,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5节 叶家也是背水一战,没想过给谢砚任何喘息的机会。 约莫三十匹狼从林子深处踱步而来,露着獠牙,口中垂涎,俨然饿了好几日了。 狼王一声嘶吼,群狼眼冒绿光,似骇浪蜂拥而上。 风暴中心,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 血水染红了苍狼的皮毛与獠牙。 树林深处的风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扩散出来。 林子外,姜云婵寻着味道望去,只见密林中心树枝摇晃,风卷残云。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姜云婵往密林里去。 薛三娘宽慰道:“姑娘莫急,此地墓穴众多,祭祀的人人来人往,能出什么事?况且真出事,姑娘过去岂不是添麻烦?” 姜云婵心不在焉点了点头。 可不过片刻,密林里又传来人凄厉的惨叫,狼鸣声愈发明显。 “有野狼!”姜云婵心慌不已,猛地起身,“若真有狼,我们在这儿反而不安全,得和谢砚汇合才好。” “姑娘别去!”薛三娘拦住了姜云婵的去路。 姜云婵抬眸,正与薛三娘摇摆不定的眼神对上,“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了?” “我、我……” 薛三娘连连后退,姜云婵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快说啊!” “我、我……” 薛三娘见瞒不过去了,噗通跪在姜云婵脚边,“姑娘别去了!叶家在林子里放了百匹狼等着谢砚,后山还布了炸药,今日谢砚必死无疑!” 叶家早就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奈何谢砚此人太过警觉,旁人根本无法把他引到这荒郊野岭。 他们才找到了薛三娘,让薛三娘出面怂恿姜云婵把爹娘的墓迁到九峰山来。 谢砚一旦同意,就步入了圈套,百狼合围,必让他尸骨无存! “皎皎你听我说!谢如松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只要谢砚一死,定阳侯府就完了!” 薛三娘抓着她的衣摆,言之凿凿,“谢如松当初榨干你娘,背弃你娘,后又祸害你家妻离子散!他也理应家破人亡才是!我们马上就能给你爹娘报仇了!” 姜云婵瞳孔放大,退了半步,薛三娘反而更进一步,“我受你爹娘的恩惠多年,一直想为他们报仇,如今机会来了! 你不想报仇吗?你在犹豫什么?你莫不是对谢砚……” “姨母!你别说了!你不了解谢砚!”姜云婵打断了她,满脑袋都是谢砚浑身染血,从炼狱里爬出来的狰狞模样。 她心跳加速,瞪大的杏眼中泪水打转,思绪万千。 突然,她甩开薛三娘,寻着狼鸣声冲进了密林。 “皎皎!” 薛三娘连忙跟了上去,却被夏竹一把抱住,“三娘,姑娘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咱们做奴婢的照顾好姑娘衣食住行就好!” 姜云婵在侯府里已经过得够压抑了,夏竹不想再有旁人干涉姑娘的所作所为。 姑娘做什么,夏竹都全力支持。 她紧抱着薛三娘,不许她跟上去。 薛三娘也疯了一般挣脱夏竹的手臂,一边问夏竹,“你老实说,皎皎是不是对谢砚动了真感情了?” “就算动了情又能怎样?”夏竹斥道:“姑娘在侯府多年不都是世子替她周旋吗?既然分不开,何不和解,对彼此都好?” “可谢砚是谢家骨血,皎皎喜欢谁都不能喜欢他!” “上一辈的仇怨为何非要姑娘背负?何况世子当时还小,他又没对不起姜家!” “那你又知不知道皎皎的爹娘根本不是被马匪劫持意外身亡的,他们是被国公府故意杀害的!” 薛三娘话赶话,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脱口而出。 周围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薛三娘缓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据我所查,皎皎的爹娘是被谢砚娘亲派人暗杀的!” 字字句句如冰凌子扎在人心上,震得人心神俱碎…… 树林里,忽刮起一阵妖风。 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此刻乌云蔽日,昏沉沉的树影如鬼魅飘荡着。 枯叶、树干上四处可见血水滴落,浓烈的血腥味随雾气缭绕,挥之不去。 姜云婵追到了密林中央,却不见人影,四周空寂得让人寒毛直竖。 “谢砚?谢砚你在哪儿?” 颤抖的话音回荡在密林里,无人回应。 远处,群狼环伺之地。 谢砚持软剑被围在中间,忽闻娇柔的泣音,回望身后,却空无一人。 他暗自摇了摇头。 姜云婵怎会管他死活?又怎么会为他哭呢? 定是出现幻听了…… 恍惚的瞬间,狼王扑面而来,强悍的爪牙划破了谢砚的衣袖。 白色衣衫上一道血痕立现。 一人数狼鏖战了数百回合,狼群并未讨到好,不少苍狼受了伤,正是戾气最重时。 这会儿嗅到谢砚身上的血腥味,低吼声更加猖獗。 群狼匍匐,一拥而上。 谢砚立刻双脚点地,踏着枝丫而行,往九峰山墓群的方向去了。 乌压压的苍狼沸腾了一般紧随其后,狂奔而来,尘土飞扬。 一人引着数百匹狼冲进了墓群。 此时,墓群中,传来期期艾艾的哀乐和哭声。 今日宜动土,不少刚去世的人择了今日下葬,这其中便有刚被砍了头的永宁伯世子李雄。 这李雄不过二十有五,正是风光无限的年龄,却被顾淮舟一刀砍了。 永宁伯夫人痛失独子,悲恸万分,葬礼摆得格外浩大,吊唁的人乌泱泱站满了一片洼地。 谢砚于山坡上睨了眼,嘴角勾起寒凉的笑,默默退到了暗处。 彼时,送葬队伍中没人注意危险将至。 永宁伯夫人站在儿子的坟墓前,指着下首跪地的村民,牙关颤颤:“若非我儿酒后失态,能看得上你这乡野村妇?你这贱妇竟不知好歹,害死我儿,何其恶毒?” 其下绑着的正是当日状告李雄的农女莺儿,还有村子里几个目击证人。 永宁伯夫人是先皇的堂妹,颇受器重,在京中向来嚣张跋扈惯了。 她没想到不过出门游历数月,回来竟看到儿子身首异处。 人是救不回来了,永宁伯夫人便把怒气撒在了莺儿所在的黑石村。 动用手腕毁了村里的庄稼、粮仓、牲口。 这严冬里,没了粮食,村子里日日都有人饿死冻死。 永宁伯夫人还不解气,将黑石村的人全部抓了过来,“给我把这浪蹄子莺儿,还有这几个碎嘴告状的都活埋了!给我儿陪葬!” “夫人,求您饶了我家闺女,我愿代闺女受罚,求您让我代闺女受罚吧!”白发苍苍的老爹跪在永宁伯夫人脚下,连连磕头。 六旬老翁磕得头破血流,永宁伯夫人却无丝毫动容,反嗤笑:“你别急!坑害我雄儿的人一个都跑不了,都得死!” 阴恻恻的声音回荡在墓群中。 黑石村百姓面面相觑,惊惧不已。 此时,一人忽地高喊,“狼!有狼!” 狼群呲着牙,围住了洼地。 它们并不愚鲁,与谢砚缠斗无果,自然找软柿子捏。 饿狼嗅到了人群的气息,眼中溢出癫狂,发了疯地扑过来撕咬。 黑石村百姓和永安伯府家丁们抄起农具,与饿狼缠斗起来。 洼地里,惊呼声、惨叫声、嘶鸣声,血雨腥风。 不远处的山坡,谢砚立于百年老松下,垂眸睥睨些激烈的场景,眼底笑意更深。 扶苍递了块绢帕给谢砚,躬身道:“回世子,已经匿名通知兵马司来救了,估摸着还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到。” 扶苍望了眼山谷里血肉横飞的画面,实在不忍触目,“咱们的人就埋伏在附近,要不要让他们先来救人?”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谢砚不紧不慢擦拭着长指上的血迹,“让他们斗,死了人才有趣呢……” 猎猎寒风从谢砚衣袖间拂过,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扶苍不敢再多置喙,余光瞟了眼那张如玉观音般悲悯世人的脸,迟迟道:“还有件事要回世子,不仅兵马司正往九峰山赶来,顾大人也来了。” “顾淮舟?” “是!”扶苍腰弯得更低,小心翼翼的,“顾大人今日来祭拜……祭拜二奶奶的爹娘,听闻山上出事,匆匆赶来了。” “这么爱祭拜?明年这个时候正好该祭拜他自己的岳父了……”谢砚掀起眼眸,深邃的瞳犹如深渊一角徐徐展露。 于顶峰处,他轻微的吐息声,足以酝酿成一场风暴,撼动整个九峰山,甚至波及更远,更远的地方…… 一盏茶的功夫后,兵马司动用火炮,才终于驱走狼群,赶到了墓群中。 顾淮舟跟着兵马司一同来,脚刚踏进洼地,便急切地抓着一人问:“有没有瞧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十分清瘦!” “顾大人!你可算来了!” 此时,莺儿从血泊中爬了出去,踉踉跄跄跪在顾淮舟脚边,“求大人为我爹做主,为我们黑石村的百姓做主!永宁伯府要将黑石村村民全部活埋!还故意放狼伤我们!”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6节 莺儿亦被狼群咬断了一只胳膊,脸上血肉模糊,身子摇摇欲坠。 顾淮舟这才看到洼地里血流成河,残骸遍地。 母亲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儿,子女抱着肢体残缺的爹娘,嚎啕大哭,犹如人间炼狱。 顾淮舟被眼前所见震慑到了,扶起莺儿,“你们随我回府衙作证,真相到底怎样,我必还你们一个公道。” “还作证?还主持公道?”一壮汉将自己血淋淋的老母平放地上,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倒了莺儿,指着她的鼻梁:“当初永宁伯府给你百两银子补偿,你好好拿着就是了!你偏贪心不足,要什么公道,现在好了,全村人都被你拖下水了!害人精!” “对啊!当时明明是你脱了外裳在河边洗衣,衣衫不整,勾引李雄,才落得被人奸污的下场!你被人弄,那是你活该!还告什么告?” …… 黑石村的百姓纷纷把不幸怪到了莺儿头上。 顾淮舟见情势不对,赶紧拦在莺儿身前,“她也是受害者,要公道有何不对?你们岂能是非不分?”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本事护佑黑石村,争强好胜主持什么公道?”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博一个好官声,不顾咱们村子的死活?” “庸官!” “红颜祸水!” …… 百姓们群情激愤。 没有人能真正同情莺儿的不幸。 当大家相安无事时,他们尚可夸赞一句莺儿勇敢、顾大人英明。 可当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时,他们只会恨那些出头者,恨他们打破了原本的规则。 纵然那个规则本就是糟粕。 最终,他们也被逼成了施暴者,一哄而上将莺儿往土坑里推。 顾淮舟也被人流推搡着,卷入风暴中心,没人再听他的天子律法和君子德行…… 山坡上,公子白衣玉冠,迎风而立,宛如谪仙,不动声色看着这场人间闹剧。 事事与他有关,他却不染凡尘。 扶苍此时才明白,谢砚这样运筹帷幄之人,怎可能真的傻到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 早在前天,谢砚就让术士去永宁伯府走了一趟,怂恿伯府吉时吉刻将李雄下葬在九峰山。 谢砚又故意把狼群引到此地。 让永宁伯府、黑石村、兵马司,加之狼群一场乱斗。 百姓受了伤,家破人亡,正是怨气冲天时,自然不会再相信一个文弱书生所谓的法治清明。 谢砚要用叶家的狼,毁了他叶家女婿的官声。 将来还要用叶家的女婿,揭穿叶家勾结漠北,养狼伤人之事。 他们狗咬狗,谢砚自然能坐收渔利。 谢砚看了眼在人潮中无能为力的顾淮舟,不屑地摇了摇头,“多大本事,也敢谈整顿吏治?” 顾淮舟还不明白想做个好官,不是只看看圣贤书就行,他得比贪官更狠更奸。 像他这样顾头不顾尾的做事,不是帮人,是在害人。 “告诉兵马司,先杀一儆百平息动乱,莫要让人都死绝了。”谢砚无心再看这出闹剧,拂袖离去。 “世子要去哪?”扶苍担心山中还有狼未驱赶干净,伤了世子。 谢砚脚步一顿,冰封的眸中荡起些微涟漪。 于他来说什么狼群、叶家、黑石村都不是最棘手的。 但姜云婵…… 不知,一会儿她看见他好好活着走出密林,会是怎样失望的表情呢? 谢砚不忍想。 彼时,姜云婵跌跌撞撞跑到了山坡处,一眼看到了山顶的谢砚。 谢砚不知在出什么神,竟没注意到身后有只苍狼正匍匐朝他靠近。 “谢……”姜云婵正要扬声提醒,脑海中灵光一闪,捂住了嘴巴。 思忖片刻,她屏住呼吸,弯腰顺着过膝的枯草悄悄从谢砚右侧靠近。 与此同时,苍狼离谢砚后背也只有十步之遥。 苍狼露出獠牙,忽地一跃而起。 眼见就要咬住谢砚的手臂,姜云婵也同步飞奔过去,将谢砚扑倒在地,“哥哥,小心!” 第58章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救我…… 软糯又惊慌的声音倏地传来。 谢砚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立刻翻了个身将姜云婵笼罩在身下。 锋利的狼爪登时划破谢砚的后背,白衣上五道血痕立现,皮肉翻飞。 谢砚倒吸了口凉气,语不成调,“你可受伤了?” “狼!狼!”姜云婵恐惧地呢喃着。 谢砚拾起地上的软剑,催动腕力推了出去。 银光乍现。 软剑顷刻飞出,穿透苍狼的头颅,鲜血四溅。 谢砚宽袖一抬,替姜云婵遮住了扑面溅来的血花,“狼已经死了,别怕。” 话音未落,却见姜云婵脖颈上一道一指长的伤痕渗出血来。 血流潺潺,染红了半边脸。 谢砚赶紧捂住姜云婵的伤口,可血怎么也流不尽,顺着染湿了鬓发,染红了衣襟。 姑娘清瘦的脸上没了血色,双目轻阖,呼吸短而促。 脖颈上的伤,是会要命的! 谢砚登时面色煞白,轻拍着她的脸颊,“皎皎?皎皎?” 姑娘迷迷瞪瞪,嘴唇翕动着,声如蚊蝇。 谢砚附耳贴近她唇畔,才听女子孱弱的声音道:“有狼,哥哥小心,小心……” 谢砚不可置信怔在了原地。 但姜云婵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立刻打横抱起姑娘,不走盘山路,径直往陡峭的山坡下冲。 山间积雪未化,谢砚几步一滑,一向端方持重的公子连步伐也不稳住,衣衫上溅了泥,玉冠歪歪斜斜的。 一路冲到了山脚。 谢砚将姜云婵放在马背上,打马扬鞭,风驰电掣奔赴侯府。 他的身后,飞雪漫天。 脚下泥,肩上霜,追不上他的步伐。 一望无际的空旷雪地里,唯留下一串殷红的血痕。 一炷香的功夫后,谢砚将姜云婵抱回了闲云院。 彼时,姜云婵已经晕厥过去,双手垂落下来。 “请大夫!快请大夫!”谢砚将没了生息的姜云婵抱上了榻。 闲云院中丫鬟婆子忙开了,一盆一盆血水往外端。 谢砚坐在脚凳上,一瞬不瞬盯着把脉的大夫。 须臾,大夫拱手道:“世子安心,姑娘脖颈上的伤不要紧,休养数日便好了。” “那她何以昏迷?” “盖因姑娘被狼群或是血腥场面吓到了,缓一缓就好。” “可她流了很多的血。” 谢砚现在心中五味杂陈,关心则乱。 大夫则担忧地望了眼谢砚的后背,“姑娘身上的血大多是狼血,还有一部分是……世子自己的血。” 公子的白色氅衣早被鲜血染透了,后背上几道爪印撕开衣衫,血到现在还在潺潺流着。 又因打马回京,被风霜雨雪侵蚀,伤口血肉模糊。 “世子的伤才要紧,您快躺下,我替您处理伤口。”大夫连忙去搀扶谢砚。 谢砚这才缓觉后背皮肉撕裂的痛楚,倒吸了口凉气站了起来,却一个踉跄。 视线模糊不清了。 眼中最后的画面,满屋子丫鬟小厮惊恐地涌过来扶他…… 寝房里,人来人往,一直到傍晚才安静下来。 姜云婵艰涩睁开眼时,销金帐随晚风摇曳,流光浮动。 透过帐幔缝隙看去,圆桌上的博山炉中青烟袅袅,檀香气若有似无飘荡在空气中。 一切显得那般静谧而祥和。 姜云婵短暂舒了口气,她终于不是躺在慈心庵的禅室了。 她迫切地想要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艰难撑起身子下榻,才发现隔着珠帘的外室里,谢砚正俯趴在罗汉榻上。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7节 他未着上衣,露出坚实有力的后背,充满了力量感。 只是背上生了五条血痕,榻边还扔着一件血淋淋的衣服。 大夫正半蹲着为他清洗伤口,手中毛巾染成了殷红色。 姜云婵挑帘走过来,“世子,没事吧?” “世子身子不好,方才晕倒了,需得好生调养。”大夫答道。 姜云婵怔了须臾,“世子身子不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世子不也是人吗?”大夫摇头笑了笑。 谢砚虽是习武之人,看着比寻常人结实些,但这几个月实在遭罪了。 加之风寒一拖再拖,今日又失血过多,难免支撑不住。 “世子劳累过度,姑娘得费心多关切些才好,否则年纪轻轻落下病根,可就积重难返了。” 姜云婵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在她眼里,谢砚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从来巍然不动。 她没想过谢砚也有倒下的一天,她悻悻然接过大夫手中的巾子,“我帮他清洗吧,劳烦大夫先去熬药。” “那就有劳姑娘了。”大夫端着血水,躬身出门了。 姜云婵坐到榻边,继续帮他清理还在流血的伤口。 每道伤口都有两指之长,其中一条伤格外深,已经见骨了。 姜云婵只是旁观都觉毛骨悚然,撇着头不敢仔细看。 可说到底,谢砚其实也为她挡了致命一击,她总不能不尽心。 姜云婵强忍着不适,跪坐在榻边,趴在他背上,一边小心翼翼清洗,一边吹着他的伤口。 柔软温热的吐息,一寸寸拂过谢砚的后背,血终于止住了。 姜云婵松了口气,端起水盆,正要起身。 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谢砚闭眼趴在枕头上,鸦青色的长睫轻扫着下眼睑。 盖因昏厥过,他的声音格外慵懒,带着浓浓的鼻音,颇有撒娇的意味。 姜云婵瞧他嘴角扬着得意的笑,蹙起柳眉:“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哪有?我刚刚才醒。” 谢砚的确刚醒不久,一恢复意识,就感觉到后背上柔软的指尖正拨弄他的伤口。 姑娘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的腰侧,那样暖,那样绵,谢砚怎舍得睁眼? 于是,略闭眼享受了一会儿。 “皎皎怎么这么好?”谢砚深邃的瞳中蕴着笑意,浓得化不开,仿佛能把人融化了似的。 姜云婵慌忙抽手,转头离开。 谢砚却拽着她的手不放,轻轻摇晃着,“你且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放你走。” 他虽病着,可手部力量仍然强势,姜云婵根本挣脱不开,只得瓮声问:“什么嘛?” 谢砚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附耳贴近。 姜云婵蹲到榻边,只听他低磁的声音拂过耳垂,“为什么要跑进林子里救我?” 姜云婵侧头避开他灼热的吐息,“自然是因为我听到村民们说林子里有狼,才跑过来给你报信的。”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救我?” 谢砚此时对她如何知道狼群的事,并没有太大兴趣。 他脑袋里都是姜云婵突然扑出来,嘴里不停呢喃“哥哥小心”的画面。 她竟会舍生救他。 这件事让谢砚至今无法消化。 姜云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皎皎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谢砚凝望着她绯红的侧脸,粉腮玉面,细若凝脂,比三月的桃花还要嫩上几分。 他忍不住仰头,轻吻了下她的面颊。 他的唇薄而凉,可姜云婵却耳根一热,慌张站了起来,“我去打水了!” 说着,姑娘疾步夺门而出,连门都忘了带上。 房檐上的雪光照进屋子里,比月色更皎白。 谢砚目送雪地里一串小巧的脚印,眼中笑意愈深。 姜云婵垂着头,步履匆匆到了井边。 明明人已经到了浆洗房,层层围墙阻隔着,可姜云婵还是感觉身后有一双缱绻的眼睛盯着她。 她思绪纷乱,手里搓毛巾的动作不停加快,恨不得把毛巾搓烂了。 “你就这般心疼他?为他挡狼的攻击就算了,怎还大寒天为他洗衣?” 水盆中浮现出薛三娘的容颜,蹙着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姜云婵神思恍惚,没有说话。 薛三娘就更恼了,“谢砚那般囚禁你,你倒还为了不顾死活,你知不知道他娘就是……”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我差点就命丧黄泉了?”姜云婵猛地起身,打断了薛三娘的话,心有余悸舒了口气,“谢砚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对付的。” 谢砚此人心机深沉,连长公主的同心蛊、马匪寨里的炸药都拿他没有办法,叶家凭什么觉得几匹狼就能解决谢砚? 如今再回想谢砚上山之前,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显然他早已察觉了山中有危险。 如果当时,姜云婵和薛三娘继续隔岸观火。 那么等谢砚处理完九峰山的狼,就会转过头来清算她和薛三娘。 所以,当时姜云婵奋不顾身冲进密林,不是为了救谢砚,而是为了救她们自己。 甚至当狼接近谢砚时,姜云婵没有选择出口提醒,还是以肉身挡住狼的攻击,为的也是向谢砚表忠心。 只有流了血,谢砚才不会怀疑她救他的心意。 如此,她们才能逃过一劫。 姜云婵打量四下无人,握住薛三娘的手,“姨母找机会离开侯府吧,你杀不了谢砚的,离他远一些。” “那你呢?”薛三娘听了姜云婵的话后怕不已,担忧地反握住姜云婵的手。 姜云婵只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不能轻易离开谢砚,否则换来的将是比上次逃跑更严重的后果。 她得稳住,让谢砚觉得她对他有感情,等谢砚沉溺其中时,姜云婵再狠狠反击,将他打入谷底。 所幸姜云婵这次奋不顾身,让谢砚似乎误以为她心里有他,那姜云婵更得牢牢把握这次机会,完全取得谢砚的信任。 “姨母早些回吧,莫让人瞧见你我总在一块儿,惹人生疑。”姜云婵端起清水盆,往寝房去。 薛三娘还是不放心,跟上去两步,“皎皎,你老实告诉我,你对谢砚真的一丝真情也无?” 姜云婵顿住脚步,长睫如蝶翼轻颤,须臾,冷冷摇头,“对强迫我的人,我能有什么感情?” 夏竹在后,目送姑娘冷漠的背影,劝薛三娘:“你若现在把老爷老夫人死的真相告诉姑娘,姑娘还怎么与世子周旋下去? 不如先缓缓,等姑娘想到法子脱离侯府,再说不迟。” 世子此人明察秋毫,如果姑娘知道真相,心里带着恨意去讨好世子,很容易被识破的。 薛三娘并不想姜云婵因此丧命,神色复杂点了点头,“但愿皎皎真如她所说,对谢砚毫无感情……” 今夜北风无声,却格外得冷。 寝房中,谢砚正出神望着雪地里的脚印。 一阵朔风席卷而来。 嘭—— 门猛地阖上,带走了屋子里短暂的清光。 逼仄的空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将谢砚吞噬。 扶苍躬身在窗外禀报,“回世子,九峰山的暴乱已经暂时平息,据兵马司统计:黑石村死伤共计三十九人。此事已经在京都沸沸扬扬传开了。” 谢砚“嗯”了一声,起身,拢了件大氅,“黑石村的事让它慢慢发酵就好,你不必再管了,去找机会把薛三娘处置掉。” “薛三娘?”扶苍满面疑惑。 原本谢砚推断:姜云婵和薛三娘串通,勾结叶家,欲让谢砚葬送在九峰山。 可关键时候,姜云婵不是挺身而出救了谢砚吗? 这不就足以证明她们主仆没有杀世子之心么? 谢砚可不这么认为。 虽然姜云婵的出现,确实给了谢砚一个惊喜。 可他笃定,姜云婵绝对不是从什么村民那里意外得知狼群的消息。 她必然知道内幕,只是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保谢砚。 姜云婵既然想通了,不杀他了,谢砚也不想再跟姜云婵翻旧账。 但是,薛三娘这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蚂蚱,屡教不改,教唆主子,留着实在是个隐患。 谢砚扭了扭脖子:“找机会把这个薛三娘丢进狼群里去,记得徐徐图之,不要让二奶奶发现端倪。” 滞涩的骨头响回荡在寝房中,让人听得毛骨悚然,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 扶苍小声应“喏!”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8节 片刻的静默过后,门忽地被一脚踹开了。 一道紫影闯了进来,顷刻扼住了谢砚的脖颈。 “谢砚!你玩什么阴谋诡计,我都可以配合你!但是,你拿我族人的血肉做局,未免太没有底线了!”陆池一脚蹬在罗汉榻上,虎口收紧。 谢砚刚回温的脸色又因窒息而变得惨白。 可他并没有挣扎的意思,淡漠睥睨着陆池青筋暴起的手,“不流血,怎么把事情闹大?” “可你应该知道,黑石村的百姓是我当初来你们北盛为质时,陪我一同来的族人!为什么一定要流他们的血?”陆池瞳孔布满血丝,一字字挤出牙缝。 谢砚却笑了,“傻瓜,我在帮你啊!黑石村百姓一死,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接下来,全北盛都会谈论九峰山暴乱,死伤惨重。 黑石村这个不起眼的村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然后,人们就会渐渐想起关于黑石村的一些往事…… 十年前,北盛兴,东陵弱。 东陵皇帝曾经送他的爱妃俪姬和太子来北盛为质。 俪姬乃天下第一美人,容色倾城,连北盛先皇也把持不住,强行宠幸了她。 从此,堂堂东陵皇妃成了北盛权贵的玩物。 而这位东陵太子完美继承了他娘的美貌,虽还是个稚童,却常遭到权贵的骚扰。 俪姬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设计了一场大火,将质子殿焚烧殆尽。 那日火光冲天,连烧了一天一夜,连地上的石头都烧成了黑石。 俪姬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临死前,令亲信趁乱送太子回东陵。 彼时,东陵正值夺嫡之争,谁愿意太子归朝呢? 国门不开,这位太子于是成了丧家之犬,在北盛和东陵都没有了容身之地。 他只能躲在城隍庙,与乞丐同吃同住,还险些遭乞丐玷污。 后来,北盛的通政使陆严捡到了这位太子,把他改头换面养在身边,取名——陆池。 而那些随俪姬和太子一起来北盛的宦官、丫鬟便散落在京都各处,最后聚集在了黑石村,渐渐被北盛民风同化。 时间过了十年,已经没人记得黑石村百姓的来历了。 可这次九峰山暴乱,却把他们重新带回了大众视野。 这对陆池这位被遗忘的东陵太子来说,不是坏事。 人们记起他,他才有资格杀回东陵夺嫡。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谢砚淡声告诫。 陆池虎口微松,用理智不停地说服自己。 他还背负着娘亲和他自己的仇恨,他必须事事以回国夺位为先。 良久,他舒了口气,恢复了平静:“你就不怕黑石村的事闹大了,演变成了北盛和东陵,乃至漠北之争吗?” 黑石村乃东陵百姓,永宁伯府是北盛权贵,狼群乃漠北所控。 如果有心之人挑拨,很容易把矛盾放大到国家层面。 北盛如今朝政昏聩,未必抵挡得了内忧外患。 可陆池能想到的后果,谢砚怎会想不到? 陆池观察谢砚神色淡然,恍然大悟:“你是故意激化两国矛盾的?你要做什么?” 谢砚要的显然不是把叶家、顾淮舟拉下马这么简单。 陆池从他眼里看到了更大的野心,“内阁之位,也不是你的最终目的?” 谢砚不置可否,只拍了拍陆池的肩膀,“你若有闲情,不如帮我做几件事。” 谢砚起身往书桌前去,指骨轻敲桌上的奏折。 陆池翻看了下。 这些折子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赞颂顾淮舟上任以来做的好事。 这三个月,诸如此类的折子如雪花般呈到圣上面前,顾大人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名声如日中天。 陆池前些日子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当时不还因为谢砚不作为,跟他吵过一架吗? 可现在再细看这些折子,陆池发现上面多了许多谢砚亲笔的朱批,将顾淮舟做事的漏洞一一圈了出来。 这顾淮舟到底初来乍到,不清楚官场的规矩和民情,凭着一腔孤勇办案,顾头不顾尾。 就如黑石村和永宁伯府的案子一样,看似给农女主持公道,却忽略了永宁伯府的势力,导致一村子人过得水深火热。 诸如此类之事,数不胜数。 所以,顾淮舟这些所谓的政绩下面埋满了炸药,随时都有可能爆雷。 “现在,是时候把炸药都引爆了。”谢砚给了陆池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原来,谢砚并不是无力反击,他在等顾淮舟和叶家犯足够多的错。 之前他们站得有多高,现在就会摔得有多狠。 “看来你并没有被女人迷昏了头,一蹶不振啊?”陆池舒了口气。 可话又说回来,像谢砚这样不声不响,突然转头就给你一刀子的笑面佛,真真让人胆寒。 “若跟你同榻而眠,那可真是遭罪!啧,说不定美梦正酣呢,莫名其妙就被你勒死在梦里了。”陆池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谢砚掀眸,沉静的眼神在陆池身上凝了片刻,莫名眉眼俱开,“我有同榻而眠之人了,不劳你费心。” “这件事的重点是同榻而眠吗?”陆池满脑袋疑问。 此时,窗户上一倩影正渐渐放大,朝他们走来。 陆池看了看窗外,又看看谢砚嘴角掩不住的笑,明白过来了。 他这是在炫耀自己有女人了! 陆池莫名被塞了口粮,撑得慌,拱手离开了。 姜云婵进屋时,谢砚正坐在书桌前,翻看账册。 夜深了,昏黄的烛光洒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柔和了他的轮廓。 姜云婵深吸了口气,将旁的情绪从脑海中清除,扯出个得体的笑,走了过来,“世子还病着,得好生休息才是。” “许多事越拖越多,及时处理才好。”谢砚拍了拍右手边一拃厚的账册。 府里府外的事一日都不能懈怠,今日势必要鏖战到二更了。 姜云婵也不能阻止他做正事,点了点头,悻悻然准备往罗汉榻上去绣花。 谢砚一把将她揽坐在腿上,下巴放在她肩头,“晚上就别绣了,仔细伤眼睛。” 可姜云婵白天里睡得久,这会儿子也睡不着的。 谢砚看出了她的心思,快速翻了下案上文书,“我瞧着事情也不太多了,不如我陪妹妹玩一会儿?” 第59章 我是她将来的夫君 “玩什么?”姜云婵简直不敢相信从他嘴里说出“玩”这个字,讶然侧过头。 鼻尖刚好蹭到他高挺的鼻梁。 他与她轻轻厮磨着,温煦一笑,“怎么?在妹妹心里,我就不能玩了?” 姜云婵摇了摇头。 倒不是他不能玩,而是姜云婵想象不出,这么个老成持重、运筹帷幄的人能玩什么? 叶子牌?斗蛐蛐? 姜云婵实在想不出,在桌面上扫了眼,忽而看到桌角的锦盒里放着几副九连环。 她取了一个,在他眼前晃了晃:“世子喜欢玩这个?” “这玩意儿,费脑得紧,我花了好些功夫都没有解开……” 谢砚的话才一半,姜云婵轻松将九连环拆开了。 “这种鸳鸯扣太简单了些,玩不了多久的。”姜云婵无趣地皱了皱眉,转头问:“世子刚刚说什么?” 谢砚凝着桌上分成两半的鸳鸯扣,笑意微凝,话生生咽了回去:“没、没什么,是太简单了些。” “我们玩别的吧。” 谢砚艰涩地扯了扯唇,将锦盒默默收进了抽屉里。 忽地,一张图纸从锦盒中掉了出来,飘飘摇摇铺散在谢砚的鞋面上。 “这又是什么?”姜云婵弯腰拾起,定睛一看。 牛皮纸上画着近百种鸳鸯扣的旋转、扭动方式,只是这些方法都差点火候,无法取出九连环。 姜云婵狐疑望向谢砚,“你画的?” “不是我!是陆池!”谢砚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一声:“陆池刚刚瞎画的,他笨!” 已经躺平在府上的陆池,莫名打了个喷嚏。 而姜云婵也被谢砚十分笨拙的谎言给惊到了。 示例图明明就是谢砚的笔迹。 再者,整整一百种解法,画图都得花上好几日吧?陆池哪有那闲工夫? 那么事实只有一个:谢砚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他,不会玩九连环! 可以想见这么个清冷公子,日日独自书桌前,藏在一摞账册、奏折之下,抓耳挠腮扭动九连环的样子。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99节 瞧他的示例图中有些地方笔锋颇凌厉,想必他还为了一个玩具发狠生气过吧! 姜云婵想到那场景,“噗呲”笑出了声。 她难得有比谢砚厉害的地方,傲然扬起下巴,将九连环晃得砰砰作响,“要不要我教你啊?” 谢砚撇过头,抿了抿唇,“我没兴趣。” “哦,那好吧。”姜云婵鼓了鼓腮帮子,将锦盒里十副九连环依次解开,摆在桌子上。 这个过程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而这十副九连环,已经在谢砚的书桌上躺了一年都没解开。 他看她如此轻松,眉头越皱越深。 等还剩最后一副九连环时,姜云婵牵过他的手,手把手教他解开了反手扣,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真的不想学吗?” 谢砚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靥,又望向两个人十指交握的手,那么近,那般肌肤相亲。 他忽而就释然了,拉开抽屉,并朝她拱了拱手:“好啊,那就求女先生不吝赐教。” 抽屉里,竟是满满一盒九连环和鲁班锁,估摸着他偷偷摸摸搜罗了全北盛的小玩意儿来。 还真是够执着的! 幸而小时候,姜云婵爹爹总陪她玩这个,她早就烂熟于心了。 随手拿起一副九连环,手把手带着谢砚,“先往左转一圈,再往下拉,再回……” 她一点点耐心教着,谢砚的手变老实了,由着她摆弄。 姜云婵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顺从的模样。 要强之人,自尊心必然很强吧。 姜云婵听他不言不语,一边垂眸教他,一边劝慰:“人都有短板嘛,世子不必灰心的。” 谢砚仍不回话。 “以世子的聪慧,要不了几天就全部学会啦!”姜云婵仰起头来,眉眼弯弯,却正撞进谢砚星辰浩海般的眼中。 他根本没有看姜云婵手上的动作,而是一直笑意缱绻盯着她的侧脸。 深邃的瞳中映着她的影子。 也只有她的影子。 姜云婵耳根一烫,避开他的视线,“白瞎我讲了这么久,你竟一句都没听!” 她嘟着嘴,香腮粉面,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谢砚忙拥她入怀,打趣道:“我笨,一天学不了太多东西。我们时间还很多,皎皎每日教我一种解法,半辈子的时间总能全部都学会,嗯?” 姜云婵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 他低磁的声音和坚实有力的心跳同频,沉稳,又真诚。 姜云婵点了点头。 谢砚的心跳似停了一拍,抬起她的下巴,郑重其事看进她眼里,“那我们一言为定,别骗我,行吗?” 教他解个九连环不是什么大事,姜云婵想也没想就应了声“好”。 可谢砚听进了心里,他听到了“半辈子”。 一贯清冷的公子眸中掀起涟漪,俯身吻上她的唇。 厚重的气息让姜云婵喘不上气,她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动情。 但她身上还有伤,受不了折腾,撇开了头,“我瞌睡了。” 谢砚的吻停留在半空中,“那什么时候可以?” “等、等伤好了。” 姜云婵红着脸应。 谢砚倒也没再强迫,拍了拍她的腰臀,“去睡吧!” 姜云婵溜之大吉,就此歇在了谢砚寝房里。 因着耽误了些时间,谢砚这晚处理公务一直到四更才上榻就寝。 彼时,姜云婵已经趴在榻边睡熟了。 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鲜果似的红唇微张,呼吸绵长而均匀。 谢砚蹲下身去,忍不住将舌探进那张檀口,轻柔扫过香软之地,低磁的声音重复道:“别骗我。” 这样温存的岁月是谢砚盼了许多年的。 可一切实现得突如其来,毫无征兆,谢砚担心这是镜中花水中月。 担心一切都是姜云婵故意编织谎言,用来蒙蔽他的。 他不敢想象如果她的温存都是虚情假意,他会做出怎样疯的事来。 所以,她最好别动旁的心思,对彼此都好。 谢砚悄声上榻,从后拥住她,依偎着她的后背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姜云婵感觉后背有些烫,转过身来,探了探谢砚的额头,果然有些温烧。 她赶紧披了衣衫,出门请大夫。 此时,天刚蒙蒙亮。 扶苍在屋檐下来回踱步,见着姜云婵,猫着腰上前,“二奶奶,世子爷醒了么?庄子上的人正等着爷的话呢。” “世子病了,你叫大夫过来,其他的事能推则推吧!” “可是……” 扶苍往屋子里看了眼,谢砚正面色苍白地昏睡着。 世子勤勉,但凡还能撑得下去,绝不可能辰时不起,可见真的病重了。 扶苍面露难色,“庄子上的农户还等着世子清点完年货,连夜回去呢!眼见又要下大雪了,再不回,遇到大雪封山,农户们滞留京城,怕是赶不上过年回家了。” 姜云婵抬头望着零星飘零的雪花,也犯难。 扶苍余光瞟着姜云婵,小心翼翼地呈上年货清单:“要不二奶奶帮着过目吧?其实属下已经清点过了,没什么问题,但必得过了主子的眼才行啊。” “我?”姜云婵窘迫地退了两步。 扶苍却笃定,“世子爷本来就想让二奶奶掌家的,您说什么他肯定应允,您总也不好叫庄子里的人在寒天雪地里一直等着啊。” 姜云婵犹豫地回眸看了眼谢砚,只得接过清单、账册,“那你等等,给我一点时间。” 到底受人之托,姜云婵不可能真的大笔一挥完事,于是伏案看账册去了。 姜云婵小时候跟着爹娘看过账本,略懂些,只是世族侯府的账目更为复杂,颇费深思。 花了一个时辰,姜云婵才捋出了头绪,正下笔批注。 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从后拥住了她。 “原来有夫人操持家务是这种感觉啊。”谢砚的话音懒洋洋贴着姜云婵的耳根。 姜云婵都急得汗涔涔的了,他倒还有闲心打趣! 她推开他的手臂,瓮声道:“世子这么爱躲懒,不如多娶几个,落得轻松。” “多娶几个,皎皎不醋吗?”谢砚失笑,拉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方才睡过头了,让皎皎受罪了。” 倒也没什么受不受罪一说。 姜云婵反而觉得这些账目挺有意思的,就是没个师父领进门,姜云婵有些不得要领。 她将账目和年货清单推到谢砚面前,“我瞧着这狍子、野猪的银钱对不上,不知是不是算错了,你看看?” “你没算错,从农户到庄子再到侯府,东西层层盘剥,难免有出入的。” 谢砚见她竖着耳朵听,难免多提点几句:“下面经手的人都会捞点油水。若无油水,他们做事就不尽心,所以有些小事情该放就放,只莫要在要紧处出错就好。” 姜云婵不解:“若想下面的人尽心,为何不直接加月银?” “人呐,贪欲是无限的!你给他多少月银,他还总想再多占些便宜,没办法的事。” “抓大放小是吗?”姜云婵恍然大悟。 “正是!”谢砚眸色一亮,扫了一眼账册上娟秀的小字批注,“其实皎皎很有天赋,真的不考虑管家吗?” 姜云婵对谢砚的话深表怀疑。 可谢砚没有胡乱奉承的意思。 他知道姜云婵其实远不止于此,只是她在侯府太过克制自己,有很多才能没有激发出来而已。 “岳父岳母可是江南巨贾,皎皎身上流着他的血,受过他们的教诲,有何不能呢?” 这话叫姜云婵心中起了涟漪。 她真的就只能居于闺中绣花吗?她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呢? 她虽无心给谢砚掌家,但如果学了记账管家的本事,将来脱离谢砚,她也不至于无法生存。 所以,为什么不做呢? 谢砚轻易捕捉到了她眼中流淌的情绪,将她抱坐在腿上:“好了,我教你把账目对完,一会儿有要紧事同你商议。” 谢砚手把手教姜云婵算账,两人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便把账目都理清楚了。 之后,打发走庄子上的人,谢砚便带着姜云婵出门,往西街去。 快过年了,街上虽飘着雪,但不减热闹,街市上车水马龙。 小贩们的叫卖声连绵不绝,更有漠北、东陵商人来京售卖皮毛茶叶等物,乱花迷人眼。 姜云婵随着人流而行,走到街尾,一眼看见了三间特殊的商铺,其牌匾、商幡上都画着祥云绕明月的标识。 是爹爹从前为姜云婵创办的商号。 当初爹爹的生意不仅做到了江南巨贾,也延展到其他城池。 爹爹说过要在每座城池都建一条明月街,以后不管皎皎嫁去哪儿,都有自家产业撑腰,再不会受婆家的委屈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0节 可惜,京都商号早就落入叔伯之手。 姜云婵近乡情怯,脚步放缓了些。 门口招呼客人的女掌柜瞧见一对男女并肩而来,极热情扭着腰迎上来,屈膝行礼:“世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这位……” 掌柜打量姑娘身上披着世子的披风御寒,立刻明白过来,堆起笑脸,“这位是咱们的老板娘吧?” 姜云婵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谢砚的大掌抵住了她的腰,对着掌柜颔首以礼,“她是老板,我是……老板将来的夫君。” “别乱说!”姜云婵窘迫地红了脸。 谢砚却俯身在她耳边道:“你若实在不想帮我治家,那就帮我看着这几间店铺可好?” “这三间店铺是你的?”姜云婵讶然仰头他,他眉眼温润带笑,回她:“是你的!” 自从上次姜云婵去金陵明月街后,谢砚便打听过了明月街的来历,并买下了京城该商号的三间铺子。 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送给姜云婵。 “我公务繁忙,你帮我照看着,就当练练手。” 他暗自捏了捏她的腰肢,让人不忍开口拒绝。 其实姜云婵也知道谢砚那么大的家业和朝堂诸事都能处理妥当,多管理三间铺子,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他是怕她不肯接受。 姜云婵心头浮起一阵异样的涟漪,想抓却又抓不住了,她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嘴唇动了动,“我、我不会做生意的,若把你的铺子败光了……” “亏了算我的,盈利算你的,怕什么?” “可是……”姜云婵听他这般说,反而更惶恐了,咬了咬唇,“亏了我想法子还债,盈利我同你分红。” “都行。”谢砚朗然一笑。 他只想她找点旁的事做,省得整天琢磨那些绝无可能的事。 他握了握她的手,“绣坊新进了一批苏绣喜服,要不要……进入看看?” 姜云婵听出他话里有话,心口一跳,想开口拒绝。 他幽深的目光裹挟着她,紧缠着她,不容置喙。 这已经是谢砚第三次提婚嫁之事了,姜云婵不知道他的耐心还有多少,甚至不知道这一次她要找什么理由推脱…… 他对她的好,其实全然建立在她臣服他的基础上。 姜云婵脖颈上如同绕着细密的丝线,一圈圈缠绕着她不能呼吸,不知如何应对。 两人相对而望,僵持着,一着不慎就是深渊…… 此时,街头传来一声怒骂:“顾淮舟来了!昏官来了!” “他帮黑石村那群东陵人主持公道,他怕不是东陵狗的奸细!” “何止?前些日子他还判了咱们镇上的教书先生劓刑,教书先生没了,咱们镇上读书的孩子怎么办?他就是故意不让咱们北盛百姓好过!” …… 街角百姓沸沸扬扬争论起来。 姜云婵寻声望去,顾淮舟正被人围在中间推搡着。 前些日子还意气风发的后起之秀,此时弓腰驼背,胡子拉碴的,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被人喊打喊杀。 这场争论也很快也引来了外域商贩的注意,他们与北盛百姓扭打成一团,“什么东陵狗?真当你们北盛还像十年前一样,可以盛世凌人吗?” “我们东陵皇妃和太子当初在你们京都受尽凌辱,这笔账还没跟你们算呢!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北盛人等着报应吧!” …… 情势急转直下,演变成了两国纷争。 百姓们抄起街边商铺的茶壶、瓷罐,一团混战,满目血花。 喜庆的年节气氛悄然湮灭在风波之中。 “世子还病着,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姜云婵趁机找了个借口。 谢砚也不好在这种混乱之时,提起婚事,搂住姜云婵的肩,带她挤出了人群,穿出巷子。 走出风暴中心,姜云婵偷偷往悠长的巷子里回看了眼。 顾淮舟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狼狈如乞丐。 可方才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时,明明带着帷帽,黑纱遮着脸,根本没被百姓认出。 怎的帷帽突然就掉了? 莫非,他是为了帮她解围,才故意露出面容的? 姜云婵心里百感交集,不忍再看他困顿的模样…… 第60章 皎皎不难受吗? 回府后,天又下起了茫茫大雪。 这场雪一下就下到了小年。 姜云婵怕冷,日日藏在暖阁里研究账本,有时性子起了,也会看看侯府的账目。 如此一来,谢砚反倒闲下来了,整日无所事事,不见踪影。 陆池转遍了半个京都,才在西街的金器坊里找到了他。 彼时,谢砚正一本正经跟着老师父学鎏金、掐丝。 陆池抱臂走到案桌前一看,谢砚手中正在打磨一只鸽子蛋大小的镂空铃铛,雕工极细致,一点毛边也没有,“啧!谢大人改行当工匠了?” 谢砚头也未抬,“家里有人操持,我闲着也是闲着。” “哟哟哟,谁问你家里了?”陆池酸溜溜撇了撇嘴,拾起桌上一只半成的长命锁,反复端详,“你俩如今蜜里调油的,看样子嫂子怀了?” 谢砚手上动作微顿,没搭理他。 陆池了解谢砚,旁的事他或许低调,但关于他小表妹的事从来都是明里暗里的炫耀。 若姜云婵真怀了孕,谢砚怕忍不住一点,早就闹得满城皆知了。 提都不愿提,可见姜云婵还肚子空空。 “你怎么搞的?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让兄弟乐呵乐呵?”陆池压低声音,贱嗖嗖挑了挑眉。 谢砚面色微僵,陆池心情大好,“说真的,此事大意不得啊!多少夫妻都是因为房中事不和谐,最后落得两厢生怨?” “她并无怨。” “那是姑娘家善解人意,为了你的自尊心,默默忍下了!”陆池苦口婆心道:“你找个媳妇也不容易,别因为这档子事,让姑娘积怨太深,又与你离了心呐!” 谢砚缄默不语,其实心里也打鼓。 最近姜云婵心思明显收敛了许多,对他予取予求。 吃得不少,怎的就没作用呢? 甚至他还偷偷看过大夫,大夫也说他并无不妥,无非开些滋阴补阳的汤药,也毫无效果。 他又研究了不少风月书,书中有云:女子身心愉悦时,更容易怀孕。 莫不是寻常法子,不能教她满意,才迟迟怀不上孩子? 谢砚望着手中的铃铛出神,眼神意味不明。 陆池瞧他又开始出神想媳妇了,赶紧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行了行了,我可不是来陪你想女人的,跟你说点儿正事! 坊间对九峰山暴乱怨气沸腾,圣上已经下令惩处勾结漠北的叶家了,不日叶家家主便会在菜市口斩首。 顾淮舟作为叶家的女婿,圣上虽未连坐,但也多有不满,贬黜已成定局。” 谢砚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一切都在预料中,并不意外。 陆池又道:“圣上下旨令我重回兵马司,估摸着这会儿也已经带口谕去你府上,让你回都察院赴任了。” “他说回就回吗?” 谢砚继续雕刻着铃铛,轻吹了口气,金色粉末扬起,杳杳流光闪烁遮住了他冷郁的面容,“我被狼伤了,动弹不得,你也托病在府里躺着吧!我们不蹚这趟浑水。” 陆池这次倒是赞同他的想法。 圣上原本是想启用叶家和顾淮舟,弃了他和谢砚的。 可叶家和顾淮舟不堪重用,闹得京都日日冲突不断,此事不停发酵,连东陵、漠北边境也开始频起冲突。 此时圣上召他们回朝,分明是接手烂摊子。 做得好了,少不得被圣上忌惮,继续过河拆桥;做不好,圣上更有理由贬斥他们了。 傻子才去! 陆池嗤笑一声,“不过说真的,我们还是要当心些,李宪德现在是皇帝,咱们不听他的,只怕他会勾结旁人耍阴招!” “我很期待。”谢砚不紧不慢擦拭干净金铃铛,起身离开。 “你去哪?”陆池跟上来。 谢砚脚步微顿,无奈摇了摇头,“回去贿赂贿赂我家的‘旁人’,叫她对我手下留情。” 李宪德如果要暗害谢砚,除了姜云婵,谢砚想不到第二个突破口 …… 彼时,闲云院,大雪纷飞。 姜云婵莫名打了个喷嚏,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浏览账册。 薛三娘塞了个手炉到姜云婵手里,“瞧你冻的!你未免对他们侯府的事也太上心了些。” “学东西不上心怎行?”姜云婵翻着书页,并未察觉薛三娘不悦的表情。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1节 “皎皎学东西是没错,可你何苦帮谢砚管家?他们谢家尽做腌臜事,你能不沾边就别沾边!” “三娘!”姜云婵打断了她,环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其实我从侯府账目上发现了一些蹊跷……” “你看看账目流水,侯府为什么每年会在雁西山、大雁山……这些穷乡僻壤之地,花上千两纹银?这些地方定有特殊之处!”姜云婵指着账目流水,正要深层解释,忽见窗外一高大人影靠近。 她赶紧话锋一转,“世子病着,我能分担些就分担些,总不能让他把身子熬坏了。” “姑娘!我瞧世子身上早就大好了!就算他不好,也是恶因得恶果,你知不知道他们谢家……” “世子那是外强中干!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什么外强中干,我看他好得很!” “他若真好,怎么会过了弱冠之年,连个姬妾子嗣也无?”姜云婵真怕薛三娘触怒了谢砚,话赶话地打断她,给她使眼色。 薛三娘此时才注意到外面的人影,赶紧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退下了。 谢砚跨进门槛,与薛三娘擦肩而过时,略扫了她一眼。 云淡风轻的一掠,屋子里骤然冷却。 姜云婵瞧谢砚面色不佳,替薛三娘流了把冷汗。 “世、世子,我有几笔账目不清楚,能不能给我讲讲?”姜云婵出言,想转圜气氛。 谢砚肃着脸走过来,定睛一看,她指着的正是几笔南风馆的账目。 北盛权贵中颇多龙阳之好者,且不少女眷也喜在南风馆寻欢作乐,生意极好,利润也丰厚。 故侯府也悄悄入资了几处风月之所。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姜云婵刚在背后暗讽他外强中干,此时又故意指着“南风馆”三个字,是何意思? “妹妹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姜云婵自然知道南风馆是风月地,她一个姑娘家怎好大咧咧说出口,瓮声道:“有些话世子心里清楚就行,何必说得太直白?” “……” 她竟真嫌弃他? 谢砚浓眉深蹙,突然将姜云婵抱坐在书桌上,折起她的腿。 姜云婵如此大敞对着谢砚,脑中立刻警铃大作。 谢砚这几日伤好些了,也不上朝,就摁着她翻来覆去没日没夜的折腾。 姜云婵都快散架了。 前天,好不容易求着他每隔一日再行方,这才缓了三日,怎的又来? 她窘迫地推他的胸口,“别胡闹!你当心伤了身子!” “妹妹觉得我比琉璃还脆?”谢砚可不觉得她的话是关心,怎么听都极尽讽刺。 他近前一步,腰腹不疾不徐厮磨着她,故意叫她感受。 “从前我是怕伤着妹妹的身才收敛,倒叫妹妹生怨了……”他低磁的声音喷洒在她耳垂上,唤醒了姜云婵全身的痛处。 她忙道:“我没有怨啊!你已经很好了,真的!” 那般言辞恳切,倒真像是善解人意,不愿伤人自尊。 谢砚没再理会她的拒绝,一边朝裙摆探去,一边哄慰,“今日换个法子,定叫妹妹满意为止,可好?” 旋即冰冷的铃铛滑过肌肤,徐徐沿着小腹滚落。 铃声颤颤。 姜云婵小腹一缩,未知的恐惧让她语不成调,断断续续的气息轻吐:“别……前个儿伤还没好,还、还疼着呢。” “伤在哪儿?我瞧瞧。”他极体贴抚上她的腿心。 起了硬痂的伤被他轻轻剥开,用铃铛寸寸碾磨着。 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总染着难以遮掩的欲色,无论碰到哪儿,都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姜云婵伤口又充了血,不能自控抖了抖,险些嘤咛出声。 昏暗的空间中,鹤形香炉里的轻烟袅袅升起,穿进她柔软的肌肤,时缓时急侵蚀着她,叫她化作绵绵春水。 神思沦陷之际,铃铛趁虚而入。 与此同时,门突然被人敲响了:“世子,圣上派邓公公来传口谕!” “圣旨?”姜云婵吓得一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并膝拒绝,想跳下桌子。 谢砚不动如山,拦着她下地的路,佯咳了两声,“咳!我染了风寒,怕把病情过给圣上,不敢出门相迎,公公见谅。” 圣上的旨意,岂可怠慢? 姜云婵可不想同他一起死,推着他的肩膀,“你快出去接旨啊!莫要落人口舌。” “里面暖和,不出去。”谢砚继续挑弄姜云婵,语意深长。 姜云婵听得耳根通红,几欲滴出血来。 屋外,扶苍和邓公公听得却是另一层意思。 这普天之下哪有人因为怕冷,而不出门接旨的? 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杵在原地。 最后,只能扶苍清了清嗓子解围:“世子当真病重,公公要不就在此地宣旨吧,免得把病气带进宫里,对大家都不好。” 这话不无道理,邓公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吊起尖细的嗓子宣旨:“圣上有旨,令谢大人五日后入宫,共赴除夕宴!” 话音落,屋子里一片静默,只有窸窸窣窣桌子晃动的声音。 谢砚根本没在意外面人说什么,指尖抵着铃铛,与姜云婵无声对抗。 姜云婵真怕邓公公一怒之下带着人闯进来,看到如此靡靡之景,她还如何做人? 姑娘泠泠水眸可怜兮兮望着谢砚,急得快要流出泪来,盼他能赶紧把人打发了。 谢砚却不慌不忙地俯身,低磁的声音贴在她耳廓,“听话,把铃儿系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姜云婵疯狂摇头。 谢砚也不强迫,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对外道:“我家姑娘不愿我去,公公替我回绝圣上吧。” 姜云婵何时不让他去了?! 她满脸惊诧瞪着谢砚,谢砚轻挑眉梢,晃了晃铃铛。 而邓公公办差多年,还未见过如此公然拒绝皇上的。 他心知若真这般回复圣上,不仅圣上面子上过不去,可能龙颜大怒,他自己的脑袋也不保。 邓公公可不敢涉险,转而对屋子里的姑娘道:“除夕乃团圆夜,大人若不舍家眷,大可一起入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姜云婵没胆量对抗皇上的贴身太监,赶紧开口:“我可以……唔!” 话到一半,腿弯上一阵寒凉。 颤颤铃声在她肌肤上滚动,直叫人浑身酥软,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瞪谢砚。 “妹妹且说啊,瞪我作甚?”男人嘴角仍带着温润的笑,如不染风尘的谪仙。 没有知道,藏在暗处的手在搅弄什么。 姜云婵一张口,他指尖力道就更深几分,根本语不成调。 一墙之隔,邓公公等了许久,不见回答,又问:“姑娘想好了吗?” “我……” “姑娘到底要说什么?” 眼见出宫时辰要过了,邓公公等着回宫交差,身影在窗外急得团团转,俨然耐心快耗尽了。 姜云婵又急又怕,一瞬不瞬盯着外头。 见那人影朝门口来,她慌得一个激灵,终于还是松了关口。 铃儿滚动,清凌凌的声音由透进肌肤。 奇怪的滋味让她顿时颅顶发昏,香汗淋漓,水润而饱满的唇抑制不住发出声音。 谢砚薄唇轻覆,将她的声音吞进了喉咙。 尝到了靡靡之音,他才满意,哑声溢出唇齿:“我与皎皎会一起入宫赴宴,邓公公请回吧!” “这就好!”邓公公抹了把汗,带着一众太监丫鬟离开了。 寝房重新回归二人世界。 姜云婵战栗不已,葇夷不得不攀紧他的脖颈保持平衡,填补空洞。 谢砚指尖轻动了动,观摩着她迷离的模样,温声低笑:“皎皎,可想要些什么?” 姜云婵仰着脖颈喘息不已,断断续续的嗫嚅着什么。 谢砚附耳贴近她唇畔。 姜云婵忽而一口咬在谢砚耳朵上。 谢砚顿时面色煞白,“姜云婵!” 姜云婵趁他疼痛,跳下桌面,将铃铛直往他脸上丢。 谢砚轻易接住了铃铛,饶有兴味碾磨着镂空处流不尽的水泽,“皎皎不喜欢吗?” 这铃铛是他研究了许多书籍才做出来的,纹理、大小皆有讲究,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应是极好才对。 姜云婵现在站都站不稳,看着他戏谑的表情,只觉委屈。 “什么劳什子,就拿来作践我!”姑娘杏眼一剜,愤愤扑到了床榻上。 谢砚却也不懂了,明明是她对他不甚满意,还跟外人说他闲话。 怎么他想她愉悦些,她也恼? 谢砚歪倒在她身边,以手撑鬓,望着她:“你若不喜欢这些,明日我再换些新鲜物件儿来?” “谢砚!”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2节 方才他已经当着那么多人面玩弄她了,尤嫌不够,还要变着法的折腾她! 姜云婵不想理他了,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将头埋在了枕头下。 谢砚瞧身边人儿娇躯颤抖,哽咽不已,方知她是真生气了,掀起枕头一角,“不是你自己心里有怨,我才好心让你满意,哭甚?” “我何时心生怨恨了?”姜云婵不解。 谢砚眉心一蹙,贴在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谁外强中干?” 姜云婵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谢砚进屋时面色不佳原是听了这等子浑话,怪道他胡乱折腾。 可他哪里是什么外强中干,分明是深藏不露! 姜云婵光想想都觉害怕,生怕他又弄出什么新花样,赶紧道:“我、我没有不满意!我对你满意得很!特别满意!” 这话也不对,姜云婵自个儿都说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是什么?”谢砚歪头观察着姑娘的小脸一阵白一阵红,五官乱飞,极灵动。 姜云婵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还越描越黑,索性梗着脖子,话锋一转:“总之,你要再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别进屋了,去书房睡!” “皎皎这是要鸠占鹊巢?” “你骂我是斑鸠?” “我……”谢砚一噎,无奈刮了下她的鼻尖,“越发骄纵了!” 谢砚记得她小时候在慈心庵时,就有些骄纵的大小姐脾气。 只是后来在侯府磨了十年,渐渐就没有棱角了。 她能偶尔耍耍小性子,对谢砚来说倒是难得。 “好了,不生气了,我是斑鸠,嗯?” 他拉过她,让她枕在自己右臂上,左手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是我太急着有个孩儿了,才想试试旁门左道。” 这话叫帐幔里的气氛凝结了几分。 两人怀着心思,各自沉默。 良久,谢砚叹了口气,“你说都一百九十三次了,怎么还是没动静?会不会哪里出了岔子?” 他声音极其低,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问姜云婵。 姜云婵眸光虚晃了下,“这、这种事哪里强求得来?缘分使然!” 缘分? 这个词在谢砚的字典里极为陌生。 他从不相信什么天意,只信好事、坏事皆在人为。 谢砚翻了个身,伏在姜云婵身上,高挺的鼻梁厮磨着她的鼻头,循循善诱:“今晚再试一次,说不定就成了?” 姜云婵心虚地撇过头。 他的鼻梁刚好滑过她的耳垂,话音磁而蛊惑,“方才只到一半,皎皎不难受吗?” 姜云婵心跳得很快,下意识闭上了眼。 随即,灼热的吻断断续续吻过她的耳垂、脖颈一路往下。 修长的手指再度探向她的裙摆,摸到了濡湿的布料。 谢砚用手碾了碾:“你确定,那玩意儿真的不畅快吗?” 第61章 愿皎皎岁岁年年好 这话顷刻打破了旖旎的气氛,姜云婵气上心来,一把推开他。 “你要觉得畅快,何不给自己倒腾些什么玉塞铃铛角、先生,畅快个够!别来折腾我!”姜云婵拉过锦被将自己裹成了个蚕蛹,背对着他,不许他再碰了。 谢砚已脱了衣服,光秃秃被晾在寒风里屹立不倒,风中凌乱。 许久,他又贴了上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姜云婵耳廓上,“妹妹方才说了什么?” 姑娘闭着眼佯睡,不想搭理他。 谢砚笑问:“玉塞铃铛角先生都是什么?妹妹且与我讲讲?” 姜云婵脑袋“嗡”的一声。 她胡说的! 她闺中无事,从闲书上胡乱看了些,怎么就口不择言说出口了? 姜云婵的脸烫得跟煮熟了似的,立刻用手捂住,“我、我什么都没说?” “可我明明听到角先生……” “不!你没听到!”她瞪他,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谢砚不禁失笑,“妹妹这张嘴啊……看来非得用刑才招。” 大掌忽地钻进锦被,准确地挠到了她腰间的痒痒肉。 姜云婵从小怕痒,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某人顺势钻回了被子里。 两人闹作一团,嬉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闲云院里。 廊下,薛三娘和夏竹互换了个眼色,表情愈发沉重。 最近闲云院的笑声未免太多了些。 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一个温吞藏拙的表姑娘,似乎越来越偏离轨道了。 “再这样下去,皎皎将来知道她爹娘死的真相,岂不更难承受、更自责?” “让姑娘安生过了这个年吧!”夏竹拉住要冲过去的薛三娘,但夏竹也知道这件事没法再瞒了,“除夕过后,我们慢慢地跟姑娘讲……” 呼之欲来的风雪,暂且被过新年的爆竹烟花给掩盖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夜,东京城中万象更新,华灯如织,杳杳火光沿着长街一直延伸到玄武门。 玄武门前,几枝艳烈如火的红梅探出宫墙,开得正盛。 入宫参加除夕宴的官员和家眷们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一眼。 姜云婵是爱花之人,走到红梅树下,便挪不动脚步了。 她今日穿着一件狐毛红色斗篷,仰头赏花,与红梅两相呼应,极是灵动。 “要不要摘几枝红梅带回府?”谢砚站在她身边,与她共赏。 姜云婵摇了摇头,“不了,我瞧梅花已开得盛极,接下来便要枯萎了,在枝头还能多活两日,锁在屋里只怕死得更快……” 话音未落,高枝上最艳的一朵梅轰然坠落,掉落在姜云婵脚尖上。 红彤彤的花四分五裂,花汁渗入雪地中,花瓣失了容光。 真真是盛极必衰! “大过年的,怎说起这等丧气话?”谢砚牵着她的手,“不说这个了,御花园还有更好的梅花,我陪你去摘,总有能留得住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宫里走。 姜云婵私心里并不想入宫,可那日情急之下答应了邓公公,不来又不妥,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脚步。 夜幕正浓,玄武门附近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入宫赴宴的非富即贵,要么就是官员的正牌夫人。 她总觉自己格格不入,下意识拖着脚步。 谢砚很快察觉了她的心思,回过头来,“你若觉得身份不妥,不如一会儿请圣上为我们赐婚,你不就名正言顺了?” 姜云婵的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脑袋里飞速想着如何应付。 两人在狭长无人的甬道里,面对面站着。 她无所适从,他嘴角含笑。 这是他第四次提这件事了,没人知道笑意背后还剩多少耐心…… 朔风从两人之间阵阵吹过,夹杂着雪粒子,冷森森的,仿佛要将人冰冻。 此时,甬道尽头传来慈祥的笑声,“谢大人!许久不见呐!” 来人正是曾经的大理寺卿裴严。 当初他是如何讨好谢砚的,后来他就是如何抹干净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弯腰请顾淮舟坐上去的。 如今,顾淮舟被贬斥,谢砚又被重新请回了宫。 裴严自然知道接下来是何等情势,堆着满脸的褶子,对谢砚拱手:“恭喜谢大人呐!我听闻圣上今日不仅要许谢大人重掌都察院,还要将入内阁之事重新提上议程!” “何止啊?大人今日双喜临门呢!”裴严的夫人刘氏也是个拍马屁的好手,灿笑着福了福身,“安和公主近日回京了,圣上今晚必要为大人与安和公主赐婚,让你们再续前缘呢……” “咳!妇道人家瞎说什么?”裴严给刘氏使了个眼色,“我与谢大人说会儿话,你带着姜姑娘去给娘娘们请安吧。” 刘氏这才注意到谢砚身边还有个玉软花柔的小美人。 坊间都传:谢砚与他那被退了婚的小表妹之间并不清白。 盖因这表妹身份低微,谢砚才迟迟没给她位份。 但说到底,姜云婵是谢砚身边第一个女人,将来等正妻进了门,她怎么也能混个贵妾。 刘氏不敢得罪新贵的枕边人,拉住姜云婵的手道:“姑娘莫怪,我老婆子就爱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不如我陪姑娘去御花园走走?那边好些小姐妹们在簪花呢,姑娘定然也喜欢。” “我……” “不必了!”谢砚打断了姜云婵的话,对裴家夫妇颔首回了礼,“皎皎她不喜人多,不敢劳烦裴夫人。” 说着,便拉姜云婵继续往甬道走了。 “这宫里危险,记得要寸步不离跟着我,不必搭理任何人,知道吗?”谢砚交代道。 其实早在出府时,谢砚就已经交代过数百遍了。 姜云婵的生活里不可以有别人的,她必须是谢砚亦步亦趋的附属品。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3节 对于去哪儿,姜云婵没有任何发言权。 她只能点了点头,眸色黯淡。 谢砚察觉身边人情绪有些低落,脚步放缓了些,“皎皎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 虽然姜云婵不喜欢被软禁的感觉,但这几个月,她故作乖巧,好不容易让谢砚对她放松了些警惕。 她为了这点事忤逆他,岂不是因小失大? 姜云婵扯了扯唇,话锋一转:“我是在想安和公主……公主们似乎都挺喜欢你的?” “吃醋了?”谢砚眼底含笑,捏了捏那软糯的小脸,“我又不是金子银子,没那么多人喜欢的。这个安和公主三年前去匈奴和亲,如今死了夫君刚回京,与我并不熟识……” 谢砚话到一半,忽而驻足往右手边的观星台看了眼。 “不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我有好东西给妹妹瞧。”谢砚说着,便蹲身背起姜云婵,往观星楼去。 观星楼乃城中至高之地,共九层,直插云霄。 两个人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爬上去。 姜云婵本兴致恹恹,可到了天台,双目瞬间被点亮了。 云台之上,停着一只凤凰花灯,九条尾巴逶迤拖地,比七夕那日看到得还要大,还要亮。 凤身通体发光,柔和的黄色光晕暂且驱走了一切烦恼。 她惊艳得迟迟合不拢嘴:“竟真的有跟船一样大的凤凰灯!” “我没哄骗妹妹吧。”谢砚将她放下地,拉着她走到凤凰灯近跟前,“想不想坐上去?” “啊?我才不要!” 姜云婵蹙着眉,可目光一瞬不瞬黏在凤凰灯身上,满眼怜爱和好奇,“花灯这么好看哪能坐?坐坏了,多可惜啊……” “你看它眼睛怎么还能动?羽毛也像真的呢!”她自言自语着,想上前细看,又生怕碰坏了。 “不必怕!”谢砚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托举到了凤凰背上。 姜云婵身形不稳,赶紧抱住了凤凰的脖子,“谢砚,你放我下去!” 谢砚巍然不动,“妹妹既然好奇它的眼睛、羽毛,且自己摸摸看就是了。” “不好吧……” 姜云婵是很喜欢凤凰花灯,可这毕竟是皇家的东西,若是被人看到她爬上去还得了? “我可不想被砍头!” “放心,你这颗脑袋由我看着呢。”公子眉间露出温润的笑。 他总是这般,无论何种状况说话都淡淡的,偏又让人深信不疑。 姜云婵的心跳平复了些,眉心舒展,近距离观摩着花灯。 凤凰的眼睛是鬼工球的工艺,怪道活灵活现。 通身羽毛用的都是孔雀羽线,流光溢彩,华贵又鲜活,仿佛真凤凰一般。 而更让姜云婵惊艳的是,骑在凤凰背上,从顶峰处俯瞰东京城的景象。 盛京繁华皆在眼底,甚至城池外的灯火璀璨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熠熠灯火,灿灿烟花,一直蔓延到天尽头。 她有许久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真美啊!”姜云婵不觉眉眼弯弯,眼神比天上月还要更透亮几分。 “是,真美!”谢砚仰头望着月下少女。 她在至高处,衣袂飘飘,鬓边碎发随风而起,如神女一般。 怎会不美? 姜云婵正赏着风景,忽而感觉到后背上一束目光。 她过头来,陷入了谢砚笑意缱绻的眸中,深邃如海,似要将人淹没。 姜云婵心头一慌,赶紧把头撇到了另一边不看他。 目光又堪堪落在凤凰冠羽处,只见赤金色羽翼上有一行绣纹,写着“愿皎皎四季清宁,岁岁年年好。” 字迹刚劲有力,分明是谢砚的笔迹。 姜云婵讶然回头看他。 他朗然一笑,“皎皎这数月为我处理府中事务,辛苦了,花灯算做谢礼。” 原来,谢砚这一个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去做凤凰灯了吗? 这是特意为姜云婵打造的凤凰…… 姜云婵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谢砚站在下面,并看不到姜云婵表情,只瞧她愣在原地,“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改的。” “不是!”姜云婵从未收到过这么好看的花灯。 她心里是欢喜的,咬了咬唇,最终只从齿缝里溢出一句“多谢。” 谢砚微愣。 这四个月他们虽然同吃同住在一处,姜云婵对他也愈发柔顺。 不过谢砚看得出她眉眼藏着愁绪,未必真情实感。 唯今晚这两个字,在她口中格外有真意。 夜风微凉,月色如水,两人遥遥相望。 犹如信徒虔诚望着云台上的神女,等待她更多的赐福…… 却在此时,观星楼中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纷纷攘攘往天台来了。 听着应是来了许多人。 姜云婵眼皮一跳,赶紧要从凤凰背上爬下来。 可她心急又心虚,腿脚发软。 这凤凰灯高三尺有余,本也没有可踩的梯子,一着不慎,就算不摔碎五脏六腑,也得摔断腿。 姜云婵正无所适从,谢砚撑开双臂,“妹妹跳下来,我接住你。” “太高了!” 姜云婵害怕,可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一咬牙一闭眼,猛地跳了下来。 娇小的身躯坠落,裙裾飞扬,而后稳稳落入坚实的怀抱。 谢砚接住了从天而落的神女,趁势在她鼓起的粉腮上偷了个香。 温凉的触感叫姜云婵从害怕中回过神来,狠狠推他,“混蛋!” 谢砚却搂着她的细腰不放,得逞的笑意甚浓。 此时,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罗公公带着一行太监丫鬟抵达了天台。 “哎哟!谢大人怎么在这儿呢?皇上急召您呢!” 谢砚才放开了姜云婵,折腰以礼,文质彬彬:“上面风景好,随意走走。” 姜云婵在他身后一边擦着脸上的水痕,一边暗自剜了他一眼。 再没人比这个男人更能装!更切换自如的了! 罗公公也注意到了谢砚身后的姑娘满眼怨念,颔首回了礼:“打扰姑娘的雅兴实在对不住,不过圣上和安和公主在御书房等着大人呢,姑娘且放大人先随我去?” “公公误会了!” 罗公公的话好似姜云婵缠着谢砚不放似的。 姜云婵忙要解释,可又觉得跟圣上身边的人说这些也没什么作用,于是闷闷给谢砚使了个眼色,“你去吧!” “莫哭鼻子,一会儿我就回来陪你了。”谢砚捏了捏她的鼻头。 姜云婵更有口难言,暗自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转身就跑。 “去哪儿?”谢砚叫住了她。 姜云婵指了指朱雀门的方向,“我方才看到那边有好多投壶簪花的,我去那边看看。” “那边人多眼杂,不要去。”谢砚转而指向御花园里的一处僻静凉亭,“你去那休息会儿,等我回来,再陪你去投壶簪花。” “朱雀门也没多远,我自己可以去的。” “听话。”谢砚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她必须像提线木偶一样,走谢砚规定的路。 姜云婵恹恹“哦”了一声,方才看凤凰那点喜悦顷刻消弭了。 谢砚将自己的腰牌递到她手心,“莫要乱跑!我会跟羽林卫的张影交代一声,他就在附近当值,你若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姜云婵摩挲着他的腰牌。 没想到他和羽林卫还有来往呢。 若是这般,那宫里也处处都可能有谢砚的眼线,姜云婵哪能忤逆他呢? 她点了点头,一个人去月幽亭发呆了。 这亭子在水中央,两岸灯火璀璨,也无法将亭子照得亮堂。 亭内树影婆娑。 姜云婵被隐藏在暗影中,孤零零坐在大理石桌前,托腮看着湖边各家千金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经过。 姜云婵忽而想起在姑苏时,她也过过这样的好日子啊。 逢年过节,与闺中密友赏灯簪花,嬉笑打闹。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4节 这些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姜云婵不忍再看,歪着头趴在桌子上小憩。 “谁家的姑娘在亭子里?朱雀门前要开始放烟花了,不去看吗?” “姑娘快过来!一起去啊!” 湖边,闺阁千金们姑娘遥遥朝姜云婵招手。 她们和姜云婵差不多的岁数,容颜那般天真烂漫。 姜云婵难免向往,下意识站起身。 顷刻,谢砚那张捉摸不透的笑脸浮现在了她脑海里。 违逆谢砚,最后受罪的还是姜云婵。 她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屈膝对着岸边福了福身,“我身子不爽,就不去了。” “宫中何时多了个喜静的淑女?”一紫衣姑娘嬉笑着走来,“这位妹妹从前不曾见过……” 姜云婵窘迫地颔首以礼。 紫衣姑娘打量姜云婵生得娇软可人,眼前一亮,拉住了她的手,“姑娘真的不去吗?今年不仅有烟花,还有凤舞九天的表演呢!” “我……”姜云婵总不能说谢砚不许她去,遂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玉柔,你莫要强人所难!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喜欢在外面疯的!”岸边闺蜜们打趣那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只得作罢,把手里的花环送给了姜云婵,“罢了,这个送你解闷儿吧!我们不打扰你清修了。” 紫衣姑娘似一只羽翼华美的鸟儿,翱翔而去,无拘无束。 月幽亭再度恢复寂冷,江风阵阵,软刀子似地往人肺腑里吹。 姜云婵拢了拢斗篷,重新坐了回去。 一只手炉递到了姜云婵眼前。 “你……还好吗?”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迟疑地落在姜云婵头顶。 姜云婵循声望去,顾淮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他穿着云雁纹补服,发冠有些歪,下巴上生了细微的胡茬,不像从前总刮得一丝不苟,光滑白皙的。 男人眼底疲惫,看着姜云婵的眼神却柔,“别冻着了。” 姜云婵赶紧起身退了两步,没接他的手炉,“我不冷,顾大人不必客气。” 她身上的斗篷乃雪狐皮毛所制。 今冬大寒,雪狐难求,唯一进贡的一只雪狐皮被谢砚想法子弄了去。 如今就在姜云婵身上,有如此华贵的保暖皮毛御寒,又怎会冷呢? 顾淮舟窘迫地将手炉收了回来,“怎么不去看烟花?” “不喜欢。”她冷冷道。 顾淮舟的眼中起了涟漪。 去年,她为了看城中烟花,在侯府后山上守了半宿,怎会不喜欢呢? 显然,谢砚不许她去。 谢砚对她好,可却从不肯松开她身上的枷锁。 顾淮舟抿了抿唇,“那婵儿还想不想离开侯府?” 姜云婵瞳孔微震,愣了须臾,微微点头。 顾淮舟得知她从未放弃过离开的想法,这才环望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耐心等等,这四个月我已经找到了不少谢砚结党营私、豢养私兵的铁证,已禀呈圣上。 圣上定是要铲除谢砚的,只是因为暂时无法查得谢砚的私兵到底藏匿在什么地方,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等一切查明,圣上自会顺藤摸瓜、斩草除根。” 姜云婵听他头头是道地讲述着,有些不敢相信:“你这四月一直都在查谢砚吗?” “我……”顾淮舟握着手炉的手微微扣紧。 当初在金陵,他同意与叶家联姻,不仅是为了给他娘亲治病,也是为了帮姜云婵重获自由。 当时那种情况,顾淮舟已经认清以他和姜云婵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谢砚,所以他才回京做官。 背靠着叶家,他查谢砚变得简单了很多。 可惜,谢砚的势力和名声在北盛根深蒂固。 顾淮舟没能一举铲除谢砚,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顾淮舟不想让姜云婵自责,不置可否扯了扯唇,“我就是利用职务之便,顺手查了他。总之,你且耐心等等,谢砚他大厦将倾,婵儿要自由了。” 最后三个字,让姜云婵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其实,我大概知道谢砚的私兵分别养在什么地方,我看过他的账目流水……” “婵儿!你先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要亲手置谢砚于死地?”顾淮舟打断了姜云婵的话。 其实方才,姜云婵和谢砚在天台上的嬉闹,顾淮舟都看到了。 那一刻她的动容,真的完全是虚情假意吗? 她是恨谢砚剥夺了她的自由,可又真的已经恨到要亲手将谢砚挫骨扬灰吗? 如果姜云婵告诉了他关于私兵的藏匿之地,就等于把刀递到了顾淮舟手上。 开弓就没有回头路了。 顾淮舟不想她将来后悔,“乱臣贼子是要受凌迟之刑的! 谢砚会像当年他的外祖父一样,跪在菜市口,当着全北盛人的面,被割肉四千七百刀,直至只剩一堆白骨,你确定要亲手这样做吗?” “四千七百刀”敲在了姜云婵心尖。 姜云婵呼吸一滞。 恰此时,头顶一片光华。 凤凰花灯从上方飞过,冠羽飘飘,带着“岁岁年年好”的祝祷,奔向皎月。 第62章 她不顾一切奔向谢砚…… 她仿佛听到谢砚沉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愿皎皎四季清宁,岁岁年年好。” 姜云婵心口一跳,账本的事涩在喉头。 “先给我一点时间!” 姜云婵不敢看顾淮舟的眼神,也不敢看飞云之上的凤凰。 她垂着头,匆匆走到凉亭边的台阶上,想要掬一捧水洗个脸。 可绣花鞋刚迈上青石台阶,脚下忽地一滑。 “啊!”姜云婵半截身子跌进了水中。 顾淮舟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岸上。 “你没事吧?” “我……”姜云婵摆了摆脑袋,不知为何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手脚也乏力。 明明刚掉进了水里,体内却似乎有一团烈火在烧,烧得她血液沸腾,犹如无数虫子在她肌肤上钻进钻出,难忍的痒意无法纾解。 而顾淮舟扶着她的手那样硬挺和滚烫,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冲动。 她连忙推开顾淮舟的手,欲往大理石凳前休憩片刻。 可脚下根本没力,一离开支撑,立刻身子一歪,堪堪跌进了顾淮舟的怀里。 她的马面裙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如此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了男人的体温、身形。 还有他身上扑鼻而来的书墨香。 那是一种恍如隔世的味道。 姜云婵脑海里浮现出他们在禅房相拥,互诉衷情的亲密时光。 她心口跳得厉害,用最后的意识虚软地推着他的手臂。 然则,顾淮舟扶着她腕子的手却不动,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姜云婵头顶,“婵儿……” 久违且熟悉的声音。 姜云婵抬眸望去,正撞进顾淮舟柔情缱绻的眼里。 月光下,那个看着成熟了许多的官人再度露出了眼底的脆弱,红了眼眶,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些想你了……” 顾淮舟并没预料到两个人还有机会再次相拥。 他日日夜夜梦她,极力克制着,可就在温香软玉入怀时,他心头那根理智的弦断了。 男人脸上满是依赖与眷恋,忽地拥住了她的肩,小心翼翼在她耳边问:“如果没了谢砚,我们……以后还有没有可能?” “顾淮舟,你自重!”姜云婵想要挣扎出他的怀抱。 他抱着她不放,恨不得将她扣进身体里。 可顾淮舟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这还是姜云婵认识的顾淮舟吗? 她怯怯后退,却发现顾淮舟周身的气场越来越滚烫,喘息也越来越沉。 顾淮舟…… 他不对劲! 他这个不能自控的样子跟谢砚当初中媚药的时候一模一样。 而姜云婵自己的身子也开始酥痒得难以自已。 “顾、顾淮舟……”姜云婵一边狠狠咬自己的唇瓣,一边用指甲掐顾淮舟的手臂,深陷进皮肉里,想要让彼此清醒一些,“你冷静点!我问你,你为何会来月幽亭?”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5节 痛楚让顾淮舟略回过神,摆了摆头,“不是你约我来此地的吗?” “我没有!” 姜云婵瞳孔放大,很显然他们被人算计了! 她甚至来不及思索幕后黑手是谁,如何做的局下的药,远处忽而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贵女们已经在朱雀门看完烟火折返回来了。 月幽亭是她们的必经之地。 只要他们稍稍往亭子里看一眼,就能看到春潮满面,衣衫濡湿的男女。 届时,姜云婵和顾淮舟定被冠上秽乱宫闱之罪。 何况这些天真无邪的贵女们都还未出阁,让她们看到这等秽乱之景,污了掌上明珠们的眼,她们背后的家族也定不会放过姜云婵和顾淮舟的。 “前面是谁?” “那姑娘还在月幽亭坐着呢?咱们去瞧瞧!” 此时,贵女们三三两两挽着手臂,嬉笑着往岸边走来。 “我去引开她们!”顾淮舟这就要走。 姜云婵拉住了顾淮舟的手臂,“跳水!你直接去找叶清儿,不必再回头管我!” 顾淮舟现在也神志不清,就这么莽头跑出去,很容易被人抓,到时候人家顺藤摸瓜照样能抓出姜云婵,指认两人苟且。 这种情况下,顾淮舟待在自己的夫人身边才能不被人说三道四。 而她,也必须尽快赶去谢砚身边。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谢砚的女人,就算和谢砚发生了什么,也无可厚非。 姜云婵给顾淮舟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扎进了湖水中。 嘭! 水花四溅。 已经往湖心亭来的贵女们惊呼出声,“前面是不是有刺客!抓刺客!抓刺客!” 御湖附近乱成了一锅粥。 彼时,湖的对岸,绿茵道中。 谢砚正踱步往月幽亭去。 陆池抱臂跟在他身后,啧啧感叹:“莫非你真的命中注定要当驸马?走了个李妍月,又来了个安和公主! 对了,李妍月三日前还同我写信说:今年定会把你绑进东陵皇宫里,伺候她呢!她让你等着!” 谢砚不想回应这些天方夜谭的话,面无表情地走着。 陆池却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说正经的,今日皇上当着众臣的面要给你和安和公主赐婚,你打算怎么办?安和公主可不像李妍月那个小傻子一样好对付!” 这位安和公主是先皇醉酒时,与一个洗脚婢所生。 先皇将此事视为自己的污点,故等那洗脚婢生了安和,便赐死了洗脚婢。 安和也不被承认,在冷宫待了数十年,受尽欺凌。 后来,太子李宪德把这个皇妹带在身边教养,故而安和与李宪德关系极好。 三年前,李宪德带兵攻打匈奴,惨败而终,被匈奴俘虏。 也是安和自愿去匈奴和亲,换回了李宪德,从此才有了“安和”这个封号。 匈奴人蛮横,对北盛恶意极大,女子嫁过去犹如羊入虎口。 众臣都以为安和此去必死无疑。 没有人想到三年之后,安和不仅毫发无损,还取了自己匈奴夫君的首级,献给了李宪德,并带着她夫君的部落一同归顺了北盛。 安和自此成了北盛百姓心中的女豪杰。 李宪德对这位妹妹自然更青睐有加,为她精挑细选了新夫婿——谢砚。 方才在御书房,李宪德已经开了口,想必明日郎才女貌的佳话便会传遍京都。 “你娶不娶?”陆池问。 谢砚嗤笑,“你真当李宪德是为妹妹寻一门好亲事而已?” 很显然,李宪德短时间拿不下谢砚,于是想在谢砚枕边安插自己的人。 安和公主能手刃匈奴单于,绝非善类,放在闲云院会是个炸弹。 “不娶!” 这北盛没有能逼谢砚做什么。 圣上也不行! 谢砚主意已定,径直朝月幽亭去。 此时,绿茵道尽头一个娇小的身影,赤脚朝他奔来。 “世子救我!” 不及反应,温香软玉落入怀中。 姜云婵衣衫湿透,鬓发上的水滴滴落下,可身体却烫得厉害。 谢砚立刻脱了披风,将她裹住,“怎么了?” “救我,救我……”姑娘面色潮红,一字一喘,抱着谢砚的腰肢,如藤蔓般紧紧依附。 陆池和谢砚同时察觉她不对劲。 “我去找太医!”陆池疾步而去。 “别去!”谢砚叫住了他。 姜云婵分明中了媚药,且这药性比谢砚上次中的药更烈。 宫中为了防止嫔妃使用下作手段争宠,早就禁了这等房中药。 什么身份的人敢违抗宫规,做下这等事? 很明显,幕后之人身居高位。 陆池找来的太医说不定也是幕后黑手提前安排的人。 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行动,可就陷入被动了。 谢砚现在不信任宫里的任何人,唯今之计倒不如自己想法子给姜云婵解毒,最为安全。 “你就在此地守着,若有人来,拖延他们!”谢砚交代完,抱起姜云婵往旁边的树林里去了。 穿过树林,是一间僻静无人的宫殿。 所幸,里面还算干净。 他将她抱到了窗边的罗汉榻上,正要打水来给她擦身。 一只软绵绵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救我,救我!”姜云婵目色迷离,娇软的身子在榻上扭动着,双膝不停摩挲。 见站着的人迟迟不动,姜云婵的小脸贴上了他的手背,艳果般饱满的唇轻轻吐息,“救我,救我……” 娇音软糯,能沁出水来一般,和平日的姜云婵判若两人。 她从月幽亭一路撑着的意志,在看到谢砚的那一刻就土崩瓦解了。 她已被药物操控,完全失去了理智。 谢砚坐回了榻上,将她抱进怀里,“皎皎不是总嫌丑嫌脏吗?我得去洗洗。” 姜云婵连连摇头。 男人身上沉稳的气息如同浪涌侵袭着她,体内的虫子叫嚣得更厉害。 她如坐针毡,在他腿上不停磨蹭着,喘息连连:“不丑,不丑的……” “妹妹说什么?”谢砚抬起她的下巴,唇几乎与她相贴,可又并未真的触碰。 那种若有似无的温凉感让姜云婵得以缓解,却又想要更多。 她缠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上他的唇。 谢砚却略抬头避开了,“妹妹的话还没说清楚呢。” 姜云婵急得快哭了,娇声带泣,“哥哥不丑,一点都不丑。” “那妹妹可喜欢?”谢砚的唇微动,唇珠故意厮磨着姜云婵的唇珠。 那种触感让人恨不能将他紧紧包裹,用力地吮吻。 她想不清太多的事了,主动含住了他的唇瓣,与他缠吻。 她口腔中似在夹杂着湖水的味道,可软绵得很,叫人食髓知味。 谢砚也不敢一直磨她,将她压倒在罗汉榻上。 坚实有力的身躯轻覆,姜云婵心头的焦躁立刻平稳了许多,慌手慌脚去解他的腰带。 谢砚低头看着被她打成死结的腰带,摁住了她的手,“我自己来吧。” “平时教你,又不肯学。”谢砚一边腹诽着,一边单手解开了腰带。 壁垒般的胸肌赫然露于眼前。 姜云婵呼吸一滞,腿脚熟练地环了上去。 他们有过很多次了,虽然她平时矜持,可并不代表她不谙世事。 太了解彼此了,所以未做太多功夫,便已十分契合。 只是今日那药实在猛得很,谢砚换了很多种方式,始终不得其法。 他索性把她抱坐了起来,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循循善诱:“皎皎乖,自己来,我不知道你要哪里啊。” 姜云婵的脸烧得通红,可是身体的血液都在叫嚣。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6节 她垂下眸子,抬起了腰臀。 一阵风吹进空旷的大殿,隔断门上的琉璃珠帘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时断时续,时轻时重。 珠帘之后,华服褪下,白得发光的玉背香肩若隐若现,那一掌便可揽住的腰肢如水蛇辗转。 大殿的空气都变得潮湿而黏腻了…… 此时,回廊里突然传来陆池扬起的声音:“皇上、安和公主,前面是太后的居所,她老人家已逝,咱们除夕夜闯进去不太好吧?” “陆大人说笑了,太后为人慈爱,她在世时,对我们都好。今日除夕,我们做后辈的来悼念一下,不是理所应当吗?” “安和说得极是,方才太监们瞧见御湖边有人鬼鬼祟祟,朕也怕有刺客冲撞了太后啊!” 安和和李宪德一唱一和着,朝大殿走来。 谢砚此时才反应过来,这座废弃的朝阳殿正是沈太后旧居。 当初沈太后与先皇大婚、洞房,皆在此间。 这位沈太后是先皇的结发夫妻,当初为先皇擐甲执兵,一起打江山,曾立下过汗马功劳。 先皇登基后,先后纳了上百嫔妃,更与东陵俪姬牵扯不清。 沈太后伤了心,自此在朝阳殿中抄佛念经,闭门不出,直至逝世也未再见先皇一眼。 先皇为缅怀沈太后,下令保全朝阳殿的一草一木,不可擅动。 北盛的开国臣子们亦对这位并肩作战过的沈皇后心存敬仰,常来殿中叩拜。 若然他们知道谢砚和姜云婵在朝阳殿里云雨,定然紧咬不放。 陆池自然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关系,忙拱手拦住李宪德和安和公主,“皇上和公主要悼念沈太后,理应焚香沐手才算尽心!” “沈太后是巾帼英雄,怎会介意这些?” “巾帼英雄,不是更该尊重吗?” “陆池!”安和愤愤打量着陆池,“陆大人一直拦着皇兄进屋祭拜,莫不是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公主未免太多疑了!” …… “啊!” 针锋相对间,四周突然传来一声婉转的嘤咛。 众人面面相觑。 屋子里,谢砚忙捂着了姜云婵的嘴,薄唇贴向她耳边,“皎皎乖,先忍着点儿……” 充满蛊惑的声音落入姜云婵耳朵里,姜云婵喉头的浅吟声更加难忍。 她也不想如此放浪,可身子根本不受控,一边心生窘迫,一边又不停厮磨着谢砚。 一墙之隔,安和公主眼珠子转了转,提着裙摆往门前去。 “公主作甚?”陆池跨步上去。 “你敢拦本宫?陆大人在心虚什么?”安和与陆池面面相对,电光火石。 安和在匈奴部落待了三年,身上自有一股狼一样的强势之气,不容反驳。 而陆池已经拖了皇上和公主小半个时辰,已竭尽全力。 再阻拦下去,实在引人怀疑。 可若放他们进去,陆池也知道里面会是怎样的狼藉之景,届时如何收场? 廊下夜风骤紧,山雨欲来。 安和与陆池在门前对峙,无人相让。 此时,窗户“吱呀呀”打开了一道一指长的缝隙。 面若冠玉的公子在半扇窗后,半隐半露,微微颔首,“皇上和公主驾到,臣有失远迎。” 谢砚神情镇定自若,眼如幽潭,不见丝毫波澜,怎么看也不像在做不正当的事。 安和公主和陆池都怔住了。 两人同时往屋内看。 可窗户里断断续续飘出檀香轻烟,如云似雾,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最后,李宪德清了清嗓子,打破僵持:“谢爱卿何以在此?” “每年年节,我都会来祭奠姑姥姥,皇上觉得有何不妥吗?”谢砚嘴角扬起温润的笑,话音清淡又沉稳。 这位沈太后其实还是谢砚外祖的胞妹,谢砚来此无可厚非。 李宪德一时无话可说,安和瞧自己皇兄吃了瘪,心中不平,睨了眼谢砚:“谢大人祭拜姑姥姥理所应当,但皇上来了,理应出来行礼吧?” “臣在抄《地藏菩萨本愿经》祭奠亡魂,中途中断对逝者不敬。”谢砚不卑不亢地对外说着。 可修长的指哪里在抄经,分明还塞在姜云婵口中,挑逗她的软舌。 因着药物作用,周围人的气息反而更加刺激了姜云婵的感官。 她不可自控地抽搐着,吮吸着,又极力隐忍着声音,最终彻底被送入了云端之上。 轻飘飘的檀香中,隐约夹杂着怪异的气味飘了出来。 虽然极淡,但安和很快就分辨出来了。 屋子里绝对有问题! 但是谢砚拿逝者搪塞,安和也不好强行令他出来,遂道:“不如本宫进来与谢大人一起抄经?反正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是呢!沈太后生前对谢爱卿极好,谢爱卿要成婚了,理应将婚事告知先人。”李宪德附和道:“安和,你去陪谢大人。” 李宪德和安和一唱一和,分明是在逼迫谢砚答应与安和公主的婚事。 谢砚不照做,他们今日定要死缠到底了。 第63章 她对他,都是镜花水月…… “等等!” 眼见安和要推开门,谢砚打断了她。 谢砚掠了眼怀里神志不清的姜云婵,沉吟片刻,“圣上说的是,我理应同姑姥姥讲明我的终身大事。不过姑姥姥喜静,我一人在此敬告先人足矣。” 李宪德和安和公主互换了眼色。 谢砚这就算松口答应婚事了,他们的目的就已经达成,自然也要给谢砚点儿面子,这才作罢,摆驾离开了。 朝阳殿重新恢复寂静。 谢砚松开姜云婵的嘴巴。 已经没了力气的娇娇儿顷刻耷拉在谢砚肩头,喘息不止。 谢砚巍然稳坐,歪头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还要吗?” 姑娘柔软的唇吻上他的下巴,顺着颚线,吮住喉结。 绵软的触感蔓延全身。 谢砚身体僵硬,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知不知道,你今日害苦了我?” 谢砚许久没尝过向人妥协的滋味了。 可他必不能让姜云婵这般模样给人看去。 她这般动情的样子,只该对他。 谢砚忽地掐住她的腰,将人反转过来,推到了楠木桌前,贴在她背后低哑轻笑:“都给你!我的皎皎……” 殿外,雨打新枝。 刚生了嫩芽的桃树被吹得枝丫颤颤,枝上挂着的露珠儿滴滴坠落,在地上汇成一汪浊泉。 直到宫门下钥,谢砚才带着姜云婵坐马车离开了皇宫。 姜云婵并未全完纾解,回侯府后,请大夫开了药,到后半夜才歇了会儿。 翌日,天泛起鱼肚白。 谢砚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枕在自己臂膀上的姑娘,不停挠着脖颈和后背,似是十分难耐。 谢砚忙摁她的手,揉搓着她的指尖,“还没吃饱?” 姜云婵顿时脸颊通红,将锦被拉过头顶。 “别闷着。”谢砚把被子扯了下来,“大夫说了,你身上的药要些时日才能消解,需得循序渐进。昨夜都受了六七次了,身子还经得住吗?” “谢砚!你别说了!” 此时,姜云婵已恢复意识,想到昨个晚上在朝阳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缠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那般索求无度,想想都丢人! 也亏得谢砚定力好,那样激烈的状况下,还能从容应对外面。 要不然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撕破,她还怎么见人? 太羞耻了! 姜云婵捂住双颊,匆匆起身。 “去哪?”谢砚问。 姜云婵看也不敢多看他,瓮声道:“沐浴!” “我已经给你擦过身了,等会再洗。”谢砚将她重新摁回了榻上,抚着她微隆的小腹,“要了这么多,这次总归是要成的。” “成什么?” 姜云婵还没反应过来,谢砚俯身贴在她的肚皮处听了听,“我听着有动静,定然是有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7节 姜云婵这才明白过来,皱了皱鼻头:“你有没有一点儿常识?就算有了,起码三四个月才能听到动静呢!” 谢砚却蹙眉,“我真的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了。” “你真是……” 一个“笨”字噎在了嘴边。 姜云婵越发觉得谢砚没有想象中那般聪明了,噗呲笑出了声,“那水声明明是你的……” 话到一半,姜云婵窘迫地咬住了唇。 “我的什么?”谢砚似笑非笑望着她。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还故意哄她说腌臜话! “不理你了!”姜云婵转头背对着他。 这姑娘平日里总敛着性子,实在不经逗。 谢砚这才收了玩闹的心思,从后拥住她,“不开玩笑了,问你些正经的。昨夜你在宫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 姜云婵迟疑了片刻。 谢砚在宫中有人脉眼线,想查什么易如反掌,姜云婵瞒着他,恐怕会越描越黑。 索性直接了当道:“我在月幽亭遇到了顾淮舟,简单说了两句话,不知怎的我和他就中药。” 谢砚眉心蹙起。 姜云婵感觉到身后威压袭来,赶紧强调道:“真的只是偶遇!而且也没多说什么……” 身后一片静默。 姜云婵生怕他又为顾淮舟的事发疯,心跳到了嗓子眼,“我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砚翻身伏在她身上,深邃的眼与她对视。 却忽而笑了:“所以,你昨晚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而是,来找我了?” “你这是什么话?”姜云婵的脸垮了下来。 谢砚并无折辱她的意思。 只是昨晚那种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她还可以毅然抛下顾淮舟,选择奔向他? 是不是说明,起码潜意识里,她已经认为自己是他的女人了呢? 谢砚心头升起一丝喜悦,难得嘴软道:“是我说错话了!皎皎喜欢哪种,一会儿晚上我好生补偿你。” “我不需要!”姜云婵捂住耳朵,不想听他继续说浑话。 他扯开了姜云婵的手,故意贴在她耳边诱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皎皎喜欢从后面。” “……” “两指节深的位置有颗小珍珠……” “你别说了!”姜云婵光听着便有些身体发热,一枕头朝他扔去。 谢砚已经预判到了,歪头避开,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从前为何不说,何苦憋坏自己?” “谢砚!”姜云婵杏眼一瞪,想起身捶他。 谢砚把她摁在了榻上,“好了,不逗你了,多休息会儿吧。” 姜云婵身子太单薄了,那样的频次只怕不歇个三五日难以下地。 谢砚身后也压着一堆的事,这就起身出门,把门轻轻带上了。 走到院子的桃树下,扶苍猫着腰过来,“回大人,幽月亭的事已经查明了。” 扶苍将一只白猫绣纹的香囊呈到谢砚眼前:“昨儿个夜里,国子监司业家的女儿吴玉柔曾去亭中与二奶奶说过话,瞧瞧偷走了二奶奶身上的香囊,将里面盛满了媚药。 之后又将香囊转赠给顾淮舟,并假传口信,诱导顾淮舟去月幽亭与二奶奶私会。” “又是顾淮舟这个蠢货。” 自己单纯得像个傻子就算了,还次次拖旁人下水! 谢砚碾磨着香囊里的白色药粉。 细腻的粉末如尘烟,洋洋洒洒,悬浮在空气里,很容易被吸食到。 孤男寡女在亭子里闻了这么烈的药,很难不动情。 幸而,姜云婵还算懂事。 “把这些药粉全部灌进吴玉柔口中。”谢砚随手将香囊丢给了扶苍。 极轻的香囊,扶苍却为之身形一歪,双手捧着惶恐道:“这么多媚药喝下去就是不药死,恐怕也会……死在床榻上。” “所以呢?” 所以吴玉柔犯罪未遂,谢砚就该既往不咎吗? 倘若姜云婵昨晚再多吸一些药物,倘若姜云婵昨晚不来找他,倘若他们进的不是沈太后的宫殿…… 一切的一切,失之分毫,姜云婵就会被推下万丈深渊。 吴玉柔动手的时候,可没顾忌过旁人的死活。 “去办!”谢砚抬了下指尖,心意已定。 扶苍不好多劝,只问:“若吴玉柔出了事,怎么查她背后指使之人?” 毕竟一个小小的司业之女没理由,也没胆量动谢砚的人。 这背后必定另有主使。 “不必查了,是安和公主干的。”谢砚十分笃定。 这样烈性的媚药只有匈奴那种身体彪悍的人才受得住。 在中原无用武之地,也就不会流通,那么只能是安和从匈奴带回来的。 她想嫁给谢砚,可又知道谢砚身边有个姜云婵,故而才设计让姜云婵和顾淮舟“旧情复燃”。 如此,谢砚厌弃了姜云婵,自然就会接受圣旨。 “安和公主果真手段阴狠,世子要如何处理?”扶苍叹道。 谢砚并未有太大波澜,浅浅勾唇:“她有她的报应……” 这话如一阵催命的阴风,瑟瑟寒凉。 扶苍知道安和不可能好了,她只会比吴玉柔的结局更惨烈…… 彼时,御书房。 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鎏金琉璃珠帘摇曳,流光溢彩。 珠帘之后,安和公主李清瑶穿着一袭红色对襟宫装,红唇艳烈,额头上的牡丹花钿开得正盛。 到底是做过单于夫人的人,举手投足显得贵气。 可此时,眉眼却温柔。 挽袖站在书桌前,研磨添香,“我与皇兄多年不见,皇兄怎就不多瞧瞧我?莫不是不想瑶瑶回京?” “瑶瑶多虑了。”李宪德搁下批改奏折的毛笔,挤了挤眉心,“你也不是不知道近日北盛冲突频发,锦衣卫已查明乃谢砚暗地挑唆,可惜找不到实证。 朕也知道谢砚无非是怨恨朕未升他的官职,才暗中作梗,可如今朕已经松口许他入内阁、尚公主,他倒又拿乔不肯了。” “他是想杀杀皇兄的威风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李清瑶走到李宪德身后,替他揉了揉鬓角,“皇兄莫慌,等我嫁过去,定让他老实!” “谢砚不好对付啊,从前你皇姐李妍月可就折在她手上,朕怕你嫁过去吃亏呢。”李宪德轻拍了拍李清瑶的手背,满腹担忧。 李清瑶痴痴望着手背,感受着那抹余温,眼底泛起涟漪:“如果我嫁过去受了欺负,皇兄可会替我撑腰?” “自然,我怎舍得瑶瑶受苦?”男人不假思索。 就像小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冷宫时一样,那样温柔多情,说会永远保护她。 李清瑶动容不已,“皇兄尽管放心吧,我怎么对付单于,就能怎么对付谢砚。” 坊间早有传闻,李清瑶是在与单于行床榻之欢时,取了他的首级的。 而在此之后,李清瑶为了掌控部落,又以同样的方式将单于的几个兄长、儿子收于石榴裙下,才有了匈奴部落的归顺。 李宪德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瑶瑶……委屈你了……” “皇兄何时跟我如此见外了?”李清瑶俯下身,烈焰红唇贴在李宪德耳边,“不过瑶瑶现在不想应付外面的脏男人,瑶瑶只想……先‘对付’皇兄。” “瑶瑶!” “皇兄这些年不想我吗?”李清瑶柔软的手指没入李宪德衣襟中,在心口若有似无打着圈,“还是说皇兄有了后宫佳丽,就忘了与我的旧时情谊?” 她的声音娇而媚,腰细,身软。 其实不像公主,反而像为人量身定制、精心培养的扬州瘦马。 一颦一动皆勾着男人心驰神往,恨不得把命给她。 李宪德喉头发出一声难忍的闷哼,一把将人拽进了怀中。 门半敞着,罗公公走到外间,透过珠帘隐约见一美人跨坐在皇上腿上,华服半褪,玉背香肩半隐半露。 罗公公忙尴尬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情正浓时,李宪德忽而听到门吱呀的声音,忙推开了李清瑶,“何人?” “回禀皇上,国子监司业之女吴玉柔方才被人发现与马夫苟且,至今昏迷不醒,想请太医过去看看。”罗公公隔着门禀报。 照理说一个六品官员女儿的事不该禀报皇上。 但昨晚安和公主刚替这个吴玉柔求了门好亲事,还是李宪德亲口赐的婚,才隔了一夜,姑娘的清白却没了。 到底是皇上赐婚,皇上脸上也挂不住的。 李清瑶听了这话,越想越不对劲,“是不是谢砚查到昨晚送媚药的人是吴玉柔了,所以暗地做手脚报复吴玉柔?” 吴玉柔便是因为帮李清瑶做事,李清瑶才赏了她一门好婚事。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8节 现在,谢砚查到了吴玉柔,只怕也已经顺藤摸瓜,查出昨晚的幕后黑手是李清瑶了。 李宪德颇为忧心望着李清瑶:“要不你们的婚事晚些再谈,瑶瑶你的安全才最重要。” “我嫁!” 李清瑶如今也算见识到谢砚一个臣子怎样以下犯上,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圣上脸面了。 她必须帮李宪德除了这个隐患! 她拥着他的脖颈,贴在他心口,“皇上放心,瑶瑶定助你稳坐高位。” 李宪德嘴角浮现耐人寻味的笑,轻抚着李清瑶的背,“等瑶瑶这次回来,我定好生补偿你,再不让你涉险了。” “只要皇兄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瑶瑶做什么都值得。”女子情谊缱绻,细语绵绵。 …… 当日,赐婚圣旨便传到了定阳侯府,侯府陷入了喜庆的氛围中。 各处管家开始着手张罗婚事,京都各方权贵也纷纷盈门道贺,侯府门前车水马龙。 闲云院的山坡上。 扶苍俯瞰府中热闹景象,感慨道:“世子毕竟已过弱冠,各府都盯着世子的婚事呢!这旨意一出,别说京都了,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全北盛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是李宪德兄妹故意把消息传出去的。” 谢砚猜测他们就是故意张扬,让谢砚骑虎难下,无法再拒绝这门婚事。 李清瑶这个女人下手当真果断! 扶苍望了眼谢砚摩挲圣旨的手,“那世子怎么办?悔婚只怕不妥。” 李清瑶背后不仅有赞颂她的百姓,还有匈奴部落撑腰。 谢砚无缘无故退婚,不就是上赶着给人抓把柄吗? “她这么喜欢嫁人,就让她好生嫁吧。”谢砚指腹一松,明黄色的圣旨轰然坠落,滚进了泥泞里。 扶苍只当自己听岔了,再次确认道:“世子说什么?” “你去准备,该有的婚仪、聘礼,一样都别少了她的,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如愿以偿地嫁……” 谢砚嘴角浮起一丝危险的弧度,拂袖而去了。 “啊?”扶苍不明所以,提步跟上了谢砚。 谢砚并未在这件事上耗太多神思,踱步往寝房去了。 夜幕将临,媚药的药性会变强,谢砚得去做正事了。 他眼底漫出笑意,经过厨房时,眉心一蹙,嗅了嗅:“什么味道?” “是二奶奶的补药啊!”扶苍答。 姜云婵体弱,这两个月一直在喝药补身子,故而每天这个时辰厨房里就有药味,不足为奇。 可今日谢砚嗅着药的味道似乎格外浓郁,像是加了药量。 补药也不能随意加剂量啊! 谢砚挪步往厨房去,早已不见药炉子。 寻着味道找了一圈,才在厨房后的竹林里找到了埋在土里的药渣。 好好的药渣不大大方方倒掉,埋土里做什么? 谢砚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蹲身去触碰药渣时,指尖颤了一下。 终究还是翻开药渣。 在狼藉的药渣中,谢砚一眼就看了一丝红色花瓣,放在指腹若有所思地碾磨。 扶苍见谢砚神情凝重,心道不妙,“是不是有人要害二奶奶?要不要让大夫验一下药?” “不必。”谢砚默了默,继续翻开土里的药渣,里面还夹杂着更多的红色花瓣。 所以,藏红花不是偶然。 姜云婵日常喝的药里一直添加了此味药材,可藏红花不是有避子之效吗? 谢砚指骨扣紧,花瓣的红色汁液沿着骨节匀称的手指蜿蜒而流,似血猩红。 扶苍大约也猜到那是什么了,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毕竟这一个多月,谢砚和姜云婵相处的极好,两人同旁的小情侣无甚区别。 闲云院的人都以为他们好事将近了,或许连一贯清醒的谢砚也这么觉得,才会想尽办法求子。 然则,事实却是:姜云婵一直在哄骗世子,她从未打算与世子有任何结果。 一切的美好都是虚妄的。 “二奶奶身子不好,太早怀孕也并无益处。”扶苍用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安抚着。 谢砚长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迟迟不语。 待到皎月高悬,谢砚才站了起来,不疾不徐理着褶皱的衣摆,掸去肩头的灰尘,淡然得仿佛并未发生什么。 “二奶奶既然愿意喝药,就让她继续喝吧。” “啊?”扶苍还是第一次听谢砚妥协。 谢砚掀眸,深邃的眼里笼着琢磨不透的雾色,“原本的药太寒了,去给二奶奶换一味药更好的……” 扶苍立在原地,讷讷琢磨着世子的话。 谢砚未再停留,照样闲庭信步往寝房去。 他从竹林深处来,走了一条无人知道的隐蔽小路,直通寝房后门。 刚走近,便听到姑娘咳嗽的声音。 彼时,寝房中。 姜云婵咽了下了极苦的避子药,脸颊皱成了一团。 夏竹忙递了蜜饯给她,“按姑娘的吩咐把避子药的药量加重了一倍,难免苦些,姑娘也太折腾自己了。” 谁也不知道双倍的药喝下去会不会伤了根本。 可姜云婵没有资本赌,万一怀了谢砚的骨肉就真的再也脱离不开了。 她必须确保她的肚子万无一失。 姜云婵细嚼着蜜饯,压了下手,“无妨,药得连续再喝三五日。” 一旁候着的薛三娘听懂了这话的深意,“姑娘的意思是,姑娘还要再跟谢砚翻云覆雨,荒唐个三五日?” 姜云婵羞怯地撇开了头。 “那能怎么办?姑娘中了药,总不能憋死她吧?”夏竹替姜云婵反驳。 薛三娘却心焦,生怕姜云婵对谢砚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 可姜云婵现在身子不好,又不能说她爹娘的事。 薛三娘憋得极不痛快,拐着弯问:“姑娘昨晚明明和顾淮舟在一起,怎的就非要跑去找谢砚呢?非他不可吗?” 私心里,薛三娘宁愿姜云婵与顾淮舟藕断丝连,也不愿她与仇人之子缠绵悱恻。 姜云婵瞧出薛三娘对谢砚敌意极大,可她这会儿乏得紧,没心情与她争辩,顺着她的意哄她:“不是我非谢砚不可!只是顾淮舟心思纯粹,不懂阴谋诡计。我与他在一起,若被抓奸,他根本应对不了。 他如今被贬斥,我岂忍心再拖累他?” “你是不想害顾淮舟,才选了谢砚?”薛三娘狐疑道。 姜云婵敷衍地点了点头,“是啊!谢砚心思狡诈,出了事,他能帮我挡事。 退一步讲,就算他在朝阳殿被抓,定他个秽乱宫闱的罪名,他和侯府的名声坏了,不正中我们下怀吗?” 薛三娘听她态度冷冷的,这才放心些,点了点头,“总之,虽然这次你安然无恙,但还是得想办法赶紧离开侯府才是,此地不该皎皎久留……” “好了!三娘!姑娘对世子阿谀奉承,不就是在盘算着出府吗?她的心意何曾变过?”夏竹不想让薛三娘一直叨扰姑娘,推着她离开了寝房。 屋子里终于恢复寂静,姜云婵窝进被子里长舒了口气。 没人注意到后窗摇曳的树影中,一阴冷的人影若隐若现。 谢砚低低一笑。 原来,这才是她昨晚找他的原因。 她怕顾淮舟出事,却对他有恃无恐。 她无一事不向着顾淮舟,无一日不在盘算着离开他。 真好…… 姜云婵忽而感觉窗外灌进来一阵冷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寻着风望去,门刚好被打开。 谢砚站在门前,满袖盈风,一身寒露。 第64章 妹妹不是说我最好吗? 姜云婵莫名心头一跳,扯了扯唇,“回来了?” “嗯!”谢砚不动声色上了榻,从后拥住姜云婵。 紧紧抱着,让姜云婵有些出不来气。 姜云婵难忍地用手肘推开谢砚:“你做什么?” “我什么没做过,抱一下怎就不行了?”男人低磁的声音贴着姜云婵的耳廓。 话音中听不出波澜,可姜云婵总觉得有刺。 她不想跟他争论,也不挣扎了,闭上眼道:“夜深了,睡吧。” 她跟他在一起,似乎总是很乏。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09节 夜里,除了那档子事,几乎不怎么说话。 可谢砚记得她还在闺中,与顾淮舟通信时,常说自己夜里睡不着,央顾淮舟信中跟她讲外面的新鲜事。 甚至,夜里常听到的从侯府外传来的笛音也是他们的定情曲。 有时候,三更不休。 那个时候,她怎么不乏不累呢? 谢砚暗嘲,面上却不着痕迹道:“今日府上遇到件新鲜事,安和公主她……” “谢砚,我真的很累。” 姜云婵并非敷衍他。 昨夜次数实在多了些,加上那避子药药性强,她肚子疼得紧,又不敢说,只想忍着休息一会儿。 而谢砚的话被打断,眸色沉了沉,忽地大掌扶住她的腿弯。 寒凉的金铃从小腹滚过,铃音颤颤。 姜云婵忙摁住他的手,“不要!” “我说过,晚上要补偿皎皎的。” 她既不愿与他好好说话,那就只能用别的方式赤诚相待了。 可姜云婵只要听到铃音,就瞬间想起了之前不太愉快的回忆,呼吸变得短促,“你不是答应过,不乱来的吗?” “甜言蜜语哄人的话,只有傻子才信,妹妹应该最了解这一点吧?”谢砚的话意味深长。 姜云婵来不及思索他话中深意,只顾得连连推拒铃铛。 可这一次,谢砚十分强硬摁着她的腿,将铃铛绑缚在腿弯深处,如此他们做的所有动静都会变成清凌凌的声音,穿透出来,回荡在寝房里。 一动一响。 姜云婵能听到整个过程,颤巍巍的铃声也如无数小虫钻进皮肤,唤醒了她血液中未散去的药性。 铃音和药性同时侵袭着她。 谢砚只是轻轻拨动铃铛,姜云婵便难以自已,香汗淋漓从何鬓边滴滴落下。 昨夜那样强烈的冲动再度袭来,她紧咬着唇,快要撑不住了。 可谢砚并不忙着帮她解毒,而是以手撑鬓,静静看着她难忍的模样,看着她求助的眼神。 “乖,别把唇咬破了。”他似是关切,食指撬开她饱满的唇瓣,忽轻忽重的揉磨着。 生了薄茧的指腹摩挲起丝丝缕缕的电流,顺着口腔钻进血液。 姜云婵张着檀口,短促喘息,快要被磨疯了,“谢砚!你是要不,就松开!” 姜云婵含含糊糊说着,口津都快要包不住了。 谢砚分明是故意勾起药性,折磨她,不知他哪来的恶趣味! 谢砚一边撩拨她,一边面露无辜道:“不是我不想,是我昨夜累了,力所不能及,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 姜云婵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不是他莫名其妙来惹火,能演变成这样吗? 姜云婵深深吐纳,想要压制住药性,然则收效甚微,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叫嚣。 身体快要濒临绝境。 此时,谢砚才从床头拿出一只锦盒,长指掀开,“不如用这些试试?” 姜云婵看着那些器物,瞳孔放大,“你早有准备?早准备着折辱我了?” “在妹妹心里,我就这么毒辣吗?”谢砚苦笑了一声。 这几个月,姜云婵的肚子迟迟没动静,谢砚才请教了坊间各色精通此道的人。 他无非是想叫她愉悦些,无非想他们早日有个结果,才弄了这些器物。 但因她不喜欢,谢砚一直将他们束之高阁,没拿出来用过。 他绞尽脑汁,倒疏忽了枕边人的根本没想过跟他有结果。 可他的心意也能白费呢? 谢砚指尖拂过锦盒,意味深长看着姜云婵,“要么?” 骨节分明的指沿着锦盒里的凉玉游走,极具视觉冲击。 姜云婵额头上汗涔涔的,她不想被他玩弄,可又抵不住药性的潮涌。 她被不断诱惑着,拉扯着,身体蜷缩,瑟瑟发抖。 谢砚却不慌不忙拨动着铃铛。 清脆的铃音层层叠叠回荡在寝房中,犹如蛊惑人的恶咒,最终挑断了姜云婵的理智。 她一把抓住了谢砚的手,唇瓣几次开合,语不成调道了一声,“我要……” 这一夜,姜云婵记不得被他翻来覆去,试了多少种。 唯独记得谢砚站在榻前,端得一副无欲无求的谪仙模样,睥睨榻上如此直白的她,一手搅弄春水,一边一次次问她:哪一个最好? 她紧守着牙关不肯答。 于是,她的魂魄已经被撞碎、研磨,只剩一具躯壳,全然掌握在他手心。 偏偏那具躯壳却又离不开他,只喜欢他。 纵然再多的器物都不如他。 最终,她紧紧裹缠着他,情难自已在他耳边一遍遍呢喃,“哥哥最好,只有哥哥最好……” 一夜荒唐过后,姜云婵根本睡不着了,讷讷盯着墙壁,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越来越荡的样子。 颤抖的娇躯偷偷往床榻内侧挪了挪,想脱离身后的男人。 谢砚却轻易感受到了她的抗拒,强劲的臂膀搂住她的腰,又将她带回了怀里,故意磨她,“不是说过我的最好吗?为何要分开?” 姜云婵被他滚烫的吐息灼得耳垂滚烫,她怕激怒他,再度遭了殃,忍住哽咽道:“总不能要一直在榻上躺着,我瞧外面有人找你。” 窗户外,正有个身影在院子里徘徊不定。 谢砚今日还约了陆池出城一趟,确实没办法时时都将她绑在身边。 可他一不在,她便满脑子想些异想天开的事。 谢砚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把铃儿系着,不要拆下来。” “不行!” 那金铃铛声音太过惹耳。 姜云婵系着它走路,一步一响,跟猫儿狗儿有何区别? “让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那皎皎就不要乱跑。”谢砚没有给她机会拒绝,低声在她耳边道:“铃儿上面有我的名字和纹理,皎皎带着它,就能时时刻刻想着我,不好吗?” 姜云婵微闭双眸,更觉自己像只有主的宠物了。 她走到哪儿,都逃不开他的气息。 那种压迫感让姜云婵快要出不来气了,“谢砚,我就不能出去与旁人接触一下吗?” “皎皎不是说我的,最合你心意吗?你还想接触谁?” 谢砚的语气总是淡淡的,却如发丝圈圈缠绕着姜云婵的脖颈,让人无力。 姜云婵知道多说无益,索性闭眼睡觉去了。 谢砚瞧她乖了,轻吻了下她脸颊,“听话,一会儿我回来要检查铃铛的。” 姜云婵无言。 等谢砚起身远去,夏竹赶紧打了水,进寝房,“姑娘可好?” 昨儿个晚上,寝房里一直传出世子的声音好听不断地在问:“皎皎到底要谁?大声点说!” 世上说话向来温和,昨晚却一反常态声音却极大,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夏竹自然也听到姑娘一声声哭腔不停喊着“要哥哥,只要哥哥!” 两个人似乎许久没这般激烈了。 夏竹瞧着姑娘神色恹恹,鬓发和衣衫上还残留着黏腻的水痕,心里更打鼓。 平日里,世子都会亲自给姑娘善后的,今日怎的做起甩手掌柜了? “姑娘是不是与世子怄气了?”她一边给姜云婵清理身子,一边担忧看着她细腰间遍布的淤青指痕。 姜云婵也不知道谢砚为何突然又这般强势,一次次要她。 她亦心有余悸,握住了夏竹的手,“先把药拿来!” 夏竹环望四周无人,将小瓷瓶递给了姜云婵。 姜云婵一饮而下。 无人能看到,隐蔽的后窗外,面如冠玉的公子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深意。 “你又搁这打什么坏主意呢?” 此时,陆池从翠竹林而来,正见青衣襕衫的公子立于君子竹旁,神情莫测。 陆池上前拱手,打趣:“恭喜谢驸马新婚在即,听闻圣上亲自为你和安和公主选了吉日,就在下个月十五日!咱们这位圣上真是嫁妹心切啊!” “他是怕迟则生变。”谢砚拍了拍陆池的肩膀,“不说这些,你随我去瞿昙寺一趟。” “哟,这婚事你推脱不了,想起求菩萨帮忙了?”陆池嗤笑摇头,“但凡你平日略微积一点儿德,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 “谁说我要推脱婚事了?安和公主要下嫁,侯府得谢菩萨赐福才是。”谢砚意味不明睇了陆池一眼,负手离开了。 陆池被风吹得凌乱,怔了须臾,赶紧跟上去。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0节 “你真打算娶李清瑶了啊?” “你不打算让你那小表妹做正妻了?” “还有李妍月呢,她发誓今年要绑你去东陵皇宫的!” …… 两人打马出京,一个不停絮叨,一个缄默无言。 马蹄声远去,定阳侯府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姜云婵懒懒歪在榻上,一直到了下午。 夏竹瞧她面如死灰,唇色发白,递了杯茶过去,“姑娘总躺着也不好,多走走,保重身体才有出路啊。” 姜云婵倒不是寻死,尴尬地掀开锦被给夏竹看。 一条细长的红绳绑在大腿处,尾部往腿根深处蔓延。 夏竹顿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解、解下来不行吗?” 姜云婵摇头。 谢砚那般心思缜密,谁知道在铃铛上动了什么手脚? 若然被发现取下来过,晚间遭罪的还是姜云婵。 昨个儿夜里,五脏六腑都颠出来了,姜云婵不想再受罪。 “算了,歇着吧。” “姑娘总待在房间里,岂不是憋坏了?” 夏竹眼珠子转了转,取了件厚袄裙出来,“姑娘且穿得厚实些,我陪姑娘去无人处散散步也好啊。” 姜云婵骨头酸涩得很,属实也想透透气,起身穿了裙袄、斗篷。 所幸,铃声穿不透厚衣和皮肤。 两个人便沿着竹林僻静处走了走。 不知不觉,竟到了问竹轩,姜云婵从前住的地方。 “姑娘要不要进去看看?听闻世子已经把姑娘的嫁妆搬回院子里了。” 听得嫁妆,姜云婵才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推开栅栏,院子里枯叶满地,因着长期没人住,格外萧条。 姜云婵的几口朱漆木箱摆在闺房里,落满了灰。 姜云婵忙把箱子打开,翻出一匹香云纱,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这可是爹娘留给姜云婵唯一的嫁妆了,姜云婵宝贝似地放着。 可惜再矜贵的物件儿一旦被锁着,久不见光,就失去了它原本的鲜活色彩。 夏竹瞧着和香云纱一样失了颜色的姑娘,心头唏嘘不已,“要不,奴婢把纱搭在院子里透透气?” “一起吧。” 主仆俩小心翼翼把布匹展开,搭在了院子里的竹架上。 茜纱飘扬,万般萧索中一点红,院子里才算有了点生机。 姜云婵眼底漾起丝丝涟漪。 可不过片刻,莫名一阵劲风吹过。 香云纱随风飞出了小院,姜云婵赶紧提起裙摆追出了去。 轻纱在风中了个旋,飘飘摇摇从眼前落下。 姜云婵伸手去抓,然慢了一步,轻纱落地,她的手堪堪摁在一个坚实的胸脯上。 一臂之隔的男人身着皮毛裙,露着半边臂膀和胸肌,腰挎圆月弯刀。 体格十分健硕且高大,如一座山堵在姜云婵眼前。 这是匈奴人的形貌! 姜云婵脑袋“嗡”的一声,赶紧退了两步。 那匈奴人摸了摸胸口余香,舔着嘴角道:“南国美人果然都跟安和公主一样身娇体软,是吸人精髓的妖精呢!” “不会点儿媚术,怎能让咱们北盛第一公子欲罢不能呢?” 一道不善的女声传来。 安和公主李清瑶傲然走来,妆容华贵,矜傲不凡。 而她身边,两个体格壮硕的匈奴武士亦步亦趋,各个虎视眈眈盯着姜云婵。 姜云婵眼皮一跳,福了福身,扬声道:“公主是来寻世子的吧?我这就去通传。” “你少拿谢砚唬我,他不在府上!” 李清瑶已经去闲云院找过谢砚了,没见着人,正悻悻然无功而返,却在偏僻之地遇到了姜云婵。 谢砚平日里把他这个心肝肉看管得紧,旁人不得近身。 没想到今日姜云婵竟然自投罗网,李清瑶就不得不自不提点她几句:“以后本宫嫁给谢砚,你在本宫面前伺候的时日还多呢,难不成次次都要谢砚给你撑腰?” 姜云婵面色煞白。 此时才意识到,她无名无分跟着谢砚,将来李清瑶当了侯府主母,她不仅要面对谢砚的强势,还要应对李清瑶的蛮横。 想想往后的日子皆是深渊。 她连连后退,一只粗糙的大掌抵在了她的后腰上。 匈奴人在她腰上捏了两下,对李清瑶行抚胸礼:“小娘,不如你把这娘们儿赏给我,免得将来在侯府污了你的眼。” “我看这小娘们玉骨生香,一个人怕是喂不饱她,不如赏我们兄弟二人吧!”另一个匈奴人也走到了姜云婵身边,一左一右夹着她。 听说李清瑶此行回京,不仅带了老单于的首级,还将单于两个儿子也带了回来。 这两位才来京中个把月就已强抢了数十南国女子。 他们体格强硬,又常一起行事,大多姑娘不堪重负死在了过程中。 而圣上和李清瑶为了稳住部落,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清瑶对姜云婵本就敌意颇深,更不会出手阻拦,扶了扶云鬓,“你们悠着点,莫让人听到动静。” “安和公主!民女……民女到底是世子的人,就算公主对民女有别的安排,是不是也应该与世子商议……” 啪! 姜云婵话未说完,李清瑶忽地一巴掌打在姜云婵脸。 姜云婵脚下乏力,倒在了地上, 李清瑶睥睨着她,“你一个通房,本就是个供人发泄的玩意儿,处置你跟处置猫儿狗儿一样,也配让主子们耗神商议?” 姜云婵的脸顿时肿胀起来。 身儿软得跟水似的。 李清瑶看不惯这幅浪荡样,扫了眼两旁的匈奴人,“愣着做什么?这玩意儿今日就赏你们了!” “还是小娘疼人!”两个壮汉双眼发光,搓着手朝姜云婵走去。 姜云婵腿脚软得站不起来,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最终,抵在了问竹轩门口的大树上。 退无可退。 两个高大的身影交叠,挡住了姜云婵的视线,黑云压顶。 一人掐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摁在树上。 “不要!不要!”她胡乱推搡着。 壮汉捡起地上的香云纱撕扯碎布条,将她乱动的手吊在了树干上,大掌猛地分开她的脚腕。 颤颤铃声从衣摆下传了出来。 混乱的场面突然静止,各人眼神讶异。 李清瑶是风月老手,一听就知是何等情况,鄙夷地掩唇轻笑:“怪道谢世子这样的云中仙,能被你惑住,原是狐媚子手段了得啊。” 两个壮汉也会意,相视一笑,“早被人玩透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般身娇体软,天生就是被人玩的嬴物罢了!” 壮汉赤裸裸羞辱着姜云婵。 姜云婵无地自容,可她动弹不得。 爹娘为她准备的嫁妆,成了束缚她的枷锁。 她眼睁睁看着香云纱被撕得粉碎,绑住她的脚、她的身、塞进她的嘴巴里。 忽地,那只大掌抓住了她的衣襟,猛地一拉,露出还残留了淤青的香肩。 壮汉满是胡茬的嘴凑了上去。 “不要!不要!”姜云婵呜咽的求助声被堵在喉咙里,一阵作呕。 “二奶奶!” 此时,扶苍带着人寻声赶来,将两个大汉拽开了。 夏竹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姑娘披上,一边给姑娘解绑,一边安抚,“姑娘莫怕,没事了。” 方才,李清瑶拦着姜云婵时,姜云婵那句找世子的话不仅是跟李清瑶说的,也是给还在问竹轩里的夏竹提个醒。 幸而夏竹反应机敏,叫来了扶苍。 扶苍看了眼满地撕碎的布料,拱手对和安公主道:“公主,有什么事还是等世子回来再说吧。” “你一个奴才敢教训本宫?”李清瑶眸色一厉。 扶苍腰弯得更低了,“草民不敢,但……世子有言,无论是谁,欺辱姜姑娘者,定会十倍奉还。”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1节 “你在威胁本宫?” “草民不敢!” 扶苍口中说着不敢,带来的护卫却已将姜云婵扶起,护送离开了。 这里到底是侯府,李清瑶和他们起冲突占不到任何便宜。 何况婚期将近,李清瑶也并不想这个时候捅什么大篓子。 居高临下的公主眯眼望着姜云婵摇摇欲坠的身影,红唇微扬:“姜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姜云婵身形一僵。 李清瑶又道,“还有……夏竹是吧?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姜云婵转头过,正与李清瑶势在必得的眼神对视。 很明显,李清瑶一旦嫁过来,不会饶了姜云婵和夏竹。 今日这句“来日方长”,也是在提醒姜云婵不要在谢砚面前乱说话,否则后果只会更严重。 姜云婵在侯府十年,小时候就被人克扣、被人调戏,被人用暗刑逼着闭嘴。 她知道后宅的手法有多腌臜,何况李清瑶又是从冷宫走出来的,会的手段只会更多更狠。 听闻她在匈奴时,把老单于的原配夫人都给逼得自裁了。 想磋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姜云婵,岂不易如反掌? 姜云婵心里乱糟糟的,身上也痛,遂去后山温泉泡了泡。 夏竹蹲在岸边帮姑娘清洗身子,看着手腕上的淤青痕迹,心疼地吹了吹,“姑娘也别太担心,世子应当会护着咱们的。” 姜云婵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纵然谢砚本事通天,但往后她和李清瑶同住一个屋檐下住,岂能时时防顾得了? 何况…… 谢砚对她索取无度,欲大于情,对于一个“玩具”,他又能上心多久呢? 姜云婵闭上眼,没入水中,“你下去吧,让我好生想想要怎么办……” 夏竹瞧着姑娘一脸疲惫,安静退了下去。 脚步声退却,周围幽静得只听得鸟儿鸣叫。 竹林深处吹来的风,略微湿寒,可又难得惬意。 如今这样不受外界侵扰,对姜云婵来说就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然则这种知足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温泉中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散开,朝姜云婵侵袭而来。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光,沉甸甸压在姜云婵头顶。 “皎皎今日去哪儿了?”谢砚走到她面前。 男人未着上衣,中裤湿透坠在腰间,半露的人鱼线往深处延伸,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那是让姜云婵看一眼,都觉浑身发软的强势力量。 她默默往有阳光的地方挪了挪,想要逃离这种窒息的威压。 谢砚的左臂抵在水池上,阻隔了她的去路,另一只手摊开,手心铃铛轰然坠下。 红绳系于他的中指上,铃儿在姜云婵眼前来回摇晃,逗猫儿似的。 这铃铛是谢砚在温泉池边的石板上捡到的,且谢砚看她绣花鞋上也满是泥巴,显然她出去过。 那么,到底见谁才需得特意把铃铛取了? “到底去哪儿了?”他逼视着她,又问。 第65章 跟我生个孩子,彼此安心…… 密密麻麻的烦扰压在姜云婵的头顶上,她快崩溃了。 “我就是出去转转!你若实在不放心,不如打条链子把我拴在狗笼里,大家畅快!” 谢砚冷笑一声。 这两个月,他没有试图给过她自由吗? 是她,一直有一颗想飞的心。 略有机会,她就企图从他身边飞走。 谢砚除了看紧她,时时刻刻警醒她,还能怎么办呢? 他坐进了温泉中,抱着姑娘跨坐在自己腿上,将红绳系回腿根。 颤颤铃声重新捆缚住姜云婵。 方才被人发现、耻笑的画面涌入脑海,姜云婵窘迫极了,不停推搡着他。 然两人之间的衣衫薄且濡湿。 她越动,就越能感受到他的轮廓。 姜云婵小腹一紧,欲从谢砚身上下来。 “别动!”谢砚摁住了她的大腿,“你若实在不喜欢这种方式绑着你,那我们换种方式。” “什么?”姜云婵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乖乖配合,跟我生个孩子,彼此安心。”他的手往水深处探去。 姜云婵腿根发软,方才险些被人侵犯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推着谢砚的臂膀,“我现在不想!” “可我想。” “谢砚!”姜云婵濡湿的杏眼瞪着他。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无休无止的力气没日没夜发泄在她身上。 可她真的很累,又根本对抗不过他,缓了口气,“我月事快来了。” “怎么会呢?皎皎的月事刚过了半月。” 谢砚早就把她的日子刻在脑海里了,还曾找大夫算过日子,每月这几日正是易受孕的日子。 从前不可得的,这个月必得达成。 他自不能放过机会,更加勤勉才是。 谢砚的力道势如破竹,而姜云婵刚才才跟匈奴人挣扎了一番,哪有力气反抗? 她被牢牢钉在水中,温泉水不停地冲击着她的小腹,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她的意识。 瘦弱的人儿被谢砚抱在怀里,或是压在岸边,反反复复,无尽磋磨。 时而清醒着悲愤,时而愉悦着沉沦,她的身子早就不由自己掌控。 姜云婵突然觉得李清瑶说得对极了。 她就是一个供谢砚发泄的禁脔。 天生就是被人玩的嬴物! 天生的玩物…… 匈奴人的话在姜云婵脑海里不断冲撞,和身上的男人一起将她撕得粉碎。 姜云婵无望地俯趴在石壁上,望着青石板上交叠的身影。 他那般高大,几乎把她的影子完全吞没。 她如同布偶被他拦腰提着,眼中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颠簸得碎落一地。 “谢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谢砚吻她脖颈的动作忽而一顿。 他把她当什么呢? 他不是一直把她当夫人吗?不是一次次求她嫁他吗? 是她自己不要,她把他的真心摔在地上。 每一次关键时候,她都义无反顾向顾淮舟倾斜,无一例外。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乏了,不想再说这些毫无用处的话了,交叠在她身前的手轻拢了拢,“让彼此舒服就行了,问这些作甚?” 刺痛感从心口,蔓延向全身。 果真,他对她纯纯就是发泄欲望罢了! 她缓了口气,“那是不是……将来安和公主叫你快活了,你就可以放了我?” “怎么会呢?”谢砚下巴上些微胡茬蹭着她的香肩,低磁的声音吹进她的耳朵,“我用过的,永远都是我的,别人想也不要想!” “谢砚你不得好死……” 姜云婵的话被他冲碎了。 他知道必不是好话,不如不听。 “皎皎与其琢磨这些不可能的事,不如想想怎么尽快给我留个种,好让自己将来在侯府能有一席之地!” 他的频次和话音一样不容置喙。 姜云婵眼神迷离,她觉得自己很可笑。 除夕那夜在宫中,她还犹豫要不要送他去死。 他该死! 就该挫骨扬灰!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2节 姜云婵心里滋生出可怕的念头,心也彻底在他一次次的冲击之后冰封住了。 入夜,谢砚才放过她,抱着她回了寝房。 姜云婵神情已经麻木,仰躺在床榻上,讷讷盯着帐幔,不言不语的。 谢砚晚上并未留宿,听说陪李清瑶去西街逛夜市了。 之后大半个月,谢砚为着尚公主的事,就更忙了。 白日不怎么有空看她,倒是夜夜都不旷下,即便三更才回,也必要与她缠绵一二。 姜云婵没力气抵抗,反正也日日喝着避子药,便由着他去,各自无话。 到了第二日,谢砚又照旧早出,根本见不着人。 姜云婵懒洋洋的,日上三竿才起身。 夏竹和薛三娘进来服侍姜云婵洗漱。 薛三娘望着她圆鼓鼓的小腹,担忧得紧,“姑娘日日如此,身子也越发惰了,不会真怀了吧?” “怎么会?姑娘日日喝着药呢!”夏竹反驳道。 可这肚子空着,也叫人担心。 眼见世子和公主的婚期还有五天就到了。 世子肉眼可见跟公主越走越近,跟姑娘越来越疏远,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夏竹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得给姑娘提个醒:“奴婢听说世子近日早出晚归,都是在陪公主挑选凤冠霞帔。 前儿个侯府的婚帖也下了,聘礼也送去公主府了,浩浩荡荡摆了一条后巷! 外面都议论:世子从前从未对哪家姑娘如此鞍前马后过,想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了呢!” “是啊!他在外面跟公主你侬我侬,晚上回屋还要糟践我们皎皎!” 薛三娘颇为姜云婵鸣不平,啐了一口:“谢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一边扮演深情,一边沾花引蝶!陈世美都得管他们叫祖宗……” “行了!都别说了。” 姜云婵已经不关心谢砚要怎么样了,她近日心里只琢磨着一件事:“三娘,你是不是能联系上顾淮舟或叶家?” 薛三娘表情一滞,点了点头,“其实前些日子,顾大人打发人偷偷问过姑娘好不好。” 叶家和顾淮舟虽然败了,但还不至于一点人脉也没有。 只要谨慎一点,传个信还是可以的。 姜云婵悄悄把一张纸条递给了薛三娘,“你把这个给顾淮舟,务必不要出差池。” “这是……” “谢砚养兵的位置。”姜云婵压低声音。 侯府每年都要在偏僻之地花上千两银子,除了养兵还能作甚? 姜云婵查过那些位置,易守难攻,不在官兵视线范围内,是养兵的绝佳之地。 只要她把此事告诉顾淮舟,顾淮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了谢砚养兵的铁证,谢砚就难再翻身了。 她不会再对谢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姜云婵眸色清冷,嘱咐道:“切记徐徐图之,莫要让人发现。” “我知道!”薛三娘在侯府呆了小半年,自然也知道谢砚多难对付,故而格外谨慎。 之后,姜云婵装作若无其事,该吃吃该喝喝,只等顾淮舟那边的消息。 临近侯府大婚前五日。 侯府里红绸交错,所有的门窗皆贴了大红喜字。 闲云院内,满目喜庆。 大婚事宜尘埃落定,谢砚也得空了,常出现在闲云院里,身上还总飘着李清瑶身上的胭脂香。 偏房中,谢砚站在铜镜前试喜服。 金丝云纹滚边的大红喜服,让英姿挺拔的公子身上多了几分雍容富贵。 可他盯着铜镜的眼却沉静如死水,无喜无悲,与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她这些日子如何?” 世子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姜云婵。 扶苍答道:“世子安心,二奶奶衣食照旧,未见任何异样。” “该乖顺的时候不乖,不该乖顺了,她倒比谁都静。”谢砚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极低的声音腹诽着。 扶苍心里知道世子是想姜云婵为大婚的事,闹上一闹。 偏偏那位是个闷性子,这整整一个月,侯府婚事准备得热火朝天,她从未问过一句。 扶苍只得帮姜云婵开脱,“世子突然大张旗鼓要娶公主,二奶奶估摸着心里也拈酸,才不过问的。世子何不去赔个不是,哄哄二奶奶?” “她又何曾跟我赔过不是?”谢砚心里也憋着火,闷哼了一声。 两位主子相互怄着气都整整一个月了,眼看公主就要嫁入侯府,扶苍完全不知两位要冷战到什么时候。 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今儿个公主派人来说:主屋是家主和主母居所,闲杂人等需得尽快清出去……” 扶苍越说声音越小。 公主口中的“闲杂人等”自然是姜云婵。 姜云婵没名没分跟着谢砚,按理来说确实只是个通房,没资格住闲云院的主屋。 李清瑶这是还没进门,眼睛和手就已经伸进侯府后宅了…… 谢砚指骨微扣,思忖了片刻,“那就按公主的意思办,让二奶奶先搬回问竹轩,你派人守紧些。” “世子真让二奶奶腾位子?”扶苍讶异不已。 然谢砚瞟了窗台一眼,一字一句重复道:“公主马上就是侯府的主母了,按她的话办,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扶苍赶紧埋头应下。 谢砚再无旁话,换了一身青色氅衣准备出门。 这衣服是安和公主送他的,显然世子又约了公主。 这数月来,两个人几乎日日相见,逛街市、游画舫,出双入对的。 扶苍原以为世子跟公主交往甚密,是为了气姜云婵。 可如今看世子的态度,倒真有几分偏爱公主? 扶苍默默跟在身后,越发看不明白。 走到院子里,一朵枯萎的桃花花苞落下来,刚好滑过谢砚肩头。 谢砚脚步一顿,凝着掉进泥泞里枯黄的花苞,眉心微蹙。 世子从前极爱重院子里的桃树的,每年春天都亲自修剪、养护桃树,哪容得花苞未开就败? 扶苍惶恐上前,“最近闲云院乃是非之地,闲杂人多,可能一时不防,就有不长眼的人掐了花枝,伤了花儿。” 谢砚沉吟片刻,捡起花苞擦干净上面的泥土,放进了袖口,“把侯府的桃树都先移去安生地方,省得被误伤了。” 扶苍有些为难:“侯府里桃花足有三里,都移走了,岂不光秃秃的?” “那就换成红樱,公主喜欢。”谢砚淡淡甩下一句,踱步出府了。 他的声音并未克制着,轻易传到了对面的寝房里。 坐在窗前的夏竹赶紧合了窗。 可一层窗户纸,又如何能抵御那样薄情的声音? 夏竹透光窗户缝看着小厮们忙着伐木,附近的桃花树一棵棵轰然落下。 她不禁感慨,“人怎么可以这么善变呢?” 侯府里的桃花还是前些年姜云婵生日,世子为博红颜一笑特意种的。 桃开三里,这般赤诚的心意,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因为他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得到了,玩够了,自然就不稀奇了。” 姜云婵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坐在书桌前一心翻看北盛地图。 听薛三娘说,顾淮舟收到姜云婵的口信后,就离京了。 想来他是按照姜云婵所说的位置现场勘探私兵,寻找证据去了。 如果一切顺利,这几日就会回来。 京都也许要变天了…… 姜云婵心事重重往门外看了一眼。 此时,门猛然被人踹开。 灰尘仆仆中,一满脸横肉的婆子叉腰站在门口。 逆着光,将屋里的光线挡住了大半。 婆子鄙夷地扫视了一遍屋子,斥道:“手脚都麻利点!给我把这屋里的脏东西都丢了烧了!我们公主马上就要搬进主屋,主子可沾不得这些浪蹄子的贱气儿!” 话音落,身后一群婆子小厮冲进屋,翻箱倒柜,把姜云婵的衣服首饰胭脂,连同榻上的被褥枕头,一件件往门外丢。 姑娘家干干净净的物件儿全被丢进泥巴地里,狼藉一片。 “你们做什么?”夏竹赶紧拦了上去。 婆子不由分说一脚踹在夏竹心口,“你别急!下贱东西婆婆我一个个清理!” “来人!把这两个不知分寸的下人也丢出去!”婆子指着夏竹和姜云婵。 随即,四个小厮进屋,架住了姜云婵主仆两人的胳膊。 主仆二人挣扎无用,被人顺着地拖出寝房,推进了一堆泥泞不堪的物品里面。 姜云婵踉跄倒地,粉色襦裙浸透了黄泥巴水,浊泥顺着鬓发滴滴落下。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3节 随即,几件贴身小衣也被丢出房间,堪堪搭在姜云婵脑袋上。 周围响起哄堂大笑。 姜云婵这才看到,闲云院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对着姜云婵和夏竹指指点点。 她羞耻得红了脸,赶紧将自己的贴身衣物藏进衣袖里,紧紧藏着,避开戏谑的目光。 “装可怜给谁看呢?”婆子掐着腰走出来,睥睨着姜云婵湿漉漉的脸蛋儿。 “世子已经开了口:侯府后院由公主掌管!从今往后可没人再吃你这狐媚子招数!带着你们的脏东西赶紧滚!” 李清瑶虽然还没嫁过来,但她的心腹早就占据了半个闲云院。 只要支走扶苍的人,他们可以在闲云院为所欲为,没人会管姜云婵的死活。 姜云婵没道理与他们硬碰硬,给夏竹使了个眼色,“走吧,回问竹轩!” “问竹轩?”婆子不屑冷嗤,“问竹轩是你这种卖肉的淫物住的地方?世子的意思,下人就该住在西下房!” 西下房在侯府西角的阴湿之地,逼仄又肮脏。 那处住的多是一些四五十岁在侯府混吃等死的老杂役或老马夫。 但凡在主子面前稍微得脸的人,都不可能住在那种地方。 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岂住得了那种腌臜地? “世子呢?既是世子的命令,为何不见扶苍来传话?”夏竹刻意扬起音调,眼珠子环望四周。 婆子肥厚的身体挡住了夏竹的视线,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世子陪我们公主出京去瞿昙寺赏樱了!哪有心思管你们这些贱骨头!” “给我把这两个下人直接丢进西下房!别吵吵嚷嚷,没个规矩!”婆子给左右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们立刻架着姜云婵主仆二人拖去西下房,丢进了冷院里。 此时夜已深,月黑风高。 破旧的西下房院落里,野草过膝,腐朽的门窗被风一吹,吱呀呀响个不停。 人迹罕至,寂冷无边。 夏竹忙扶起草堆里的姜云婵,帮她清理衣摆上的泥巴,一边委屈不已。 “姑娘觉得这真是世子的命令吗?明明除夕之前,世子对姑娘还百般体贴,怎么说淡就淡了?” “即便不是谢砚亲口下的命令,也是他纵容李清瑶,李清瑶才敢如此张狂行事。” 这侯府已经没有姜云婵的容身之地了。 姜云婵扶起夏竹,“不说这些了,还是先去柴房安置一夜吧。” 西下房牛鬼蛇神出没,实在不宜久留。 姜云婵拉着夏竹,刚一抬脚,草丛里忽地传来口哨声。 “哟,这不是表姑娘么?听闻你攀上世子的高枝了,今日回来莫不是想念哥儿几个了?” 在墙角撒尿的马夫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迈着八字步走来。 随即,几个蹲在墙角的老赖麻子也纷纷哄笑出声。 “真当世子爷会让你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做正房?无非就是玩玩而已!” “当初你但凡从了老子,乖乖给老子做媳妇、伺候老子,也不至于落得个无名无分万人骑的下场!” 酒气熏天的男人们舔着嘴角,围了过来。 这些懒汉们从前就没少觊觎姜云婵,那时她还未及笄,就险些在他们手上失了清白。 后来世子掌家,这些人才收了妄念。 可近日,关于姜云婵被弃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自然也听说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一只粗犷的大掌急不可耐抓住了姜云婵的衣衫。 嘶啦—— 丝绸布料撕裂的声音响彻夜空。 姜云婵的短袄衣领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莹白如雪的香肩。 懒汉们立刻双目放光,如同狼见了荤腥一般聚拢,将姜云婵逼到了墙角。 男人们身上的汗臭味和酒臭味混杂,钻进姜云婵鼻息,让人作呕,呼吸不畅。 随即,十双手齐齐朝她伸过来,往她的胸口、肩头、小腹去…… 被匈奴人羞辱的恐惧感再度袭来,姜云婵瞳孔放大,从懒汉们□□钻了出来,捂着凌乱的衣衫往院门处去。 然十个懒汉如苍蝇一样密密麻麻追了过来,大脚踹上姜云婵的后背。 姜云婵一头栽在栅栏上,眼冒金星。 “瞧这小娘们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哥哥来喂喂你如何?”马夫□□着站在她面前,从裤兜里掏弄。 数十道影子纵横交错将姜云婵笼罩其中,犹如恶鬼横行。 在劫难逃的恐惧感包围着姜云婵。 姜云婵连连后退,脊背贴在了满是毛刺的栅栏上。 马夫猛力捏住姜云婵的下巴,逼她仰头,张开檀口…… 就在马夫快将东西掏出□□时,一只细嫩的手摁住了马夫的裤子。 第66章 过来,扶我 薛三娘钻进了男人堆里,挡在姜云婵身前,对着一众懒汉赔笑:“冤家!世子碰过的人,你们也敢碰,倒不怕世子怪罪?” 薛三娘身姿婀娜,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风情,指尖的挑逗更是让人把持不住。 那马夫何曾被如此伺候过,一时心驰荡漾,看这半老徐娘竟比青涩害羞的小姑娘更有意趣。 马夫故意拿胯顶了顶薛三娘的掌心,“我今日吃了些酒,火气无处泄,不若你这浪货陪我,我就放了这小娘儿们。” “我只怕你这二两肉受不住。”薛三娘一边掩唇轻笑,一边故意揉了揉。 此举引得四周懒汉眼红心热,转而都簇拥着薛三娘,“他不够,不是还有我们吗?” “我们陪你快活,保准叫你明日发不出骚来!” …… 一众人饥渴难耐拉着薛三娘往屋里去。 “三娘,不要!”姜云婵赶紧拽住了她的衣袖。 薛三娘回过头,望向地上瑟缩的姑娘,展颜挽笑:“放心吧,三娘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不行!”姜云婵泪眼朦胧,连连摇头。 这些懒汉们显然故意被人灌了酒,就等着姜云婵被丢进冷院,给他们泻火。 这一切都是李清瑶磋磨姜云婵的手段,怎能让薛三娘代为受过? “不行,不行的……” “我是皎皎在这世人唯一的亲人,我不帮你,谁帮你?” 薛三娘抚着她的后背,话音温柔得如同哄婴孩一般,“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有什么要紧?乖皎皎,你的路还长,走远些,别看!” 乖皎皎,走远些,别看…… 这话一瞬间让姜云婵想起爹娘被马匪追杀时,爹娘也是这样轻声唤她,叫她不要听不要看,赶紧逃跑。 姜云婵心中一暖,更多的是心痛。 她为何总是这般成为旁人的累赘? 姜云婵无力地抓着薛三娘的手,不停嗫嚅,“不要去!不要去!” 可那些懒汉们已经等不得了,数不清的手摸上了薛三娘的腰臀、胸口,推着她往屋里去。 薛三娘在臭男人中间扭着纤腰,笑意妩媚风情。 可又有哪个女子会喜欢被如此凌虐呢,她无非是曲意逢迎,想要替姜云婵吸引全部的注意罢了。 屋子里随即响起男人们此起彼伏的□□声和腌臜话。 窗纸上斑驳的男人影子要比饿鬼还可怕。 姜云婵心神惶惶,赶紧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跑,想要找人救援。 可她和夏竹在侯府寻寻觅觅了一圈,府中灯火已熄,府门紧锁,根本找不到任何人来救。 “三娘估摸着就是找不到救兵,才自己送上门……”夏竹心中戚戚,不忍往下说。 “那就放火!”姜云婵看向侯府大门。 侯府的人装聋作哑,但如果侯府着火,引来巡逻的兵马司,他们总不能也坐视不管吧? 姜云婵已顾不得后果,找了火把,往侯府正门去。 此时,一队衙役也刚好举着火把进了侯府。 “大理寺拿人!前面是谁?”领队怒喝了一声。 姜云婵如见曙光,提着裙摆跪下衙役脚边,“官爷,西下房有可疑人逃窜!” 领队勾了下手,示意下属往西下房去,自己则立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姜云婵,“你是姜云婵?” “民女正是!”姜云婵叩首行礼,余光环望四周,才看清二三十个大理寺官差持刀闯入了府邸。 而侯府各处的管家,包括扶苍已被镣铐押解,一字排开,被摁跪在大门外。 原来谢砚的心腹都被俘了,怪道侯府上下找不到救兵。 姜云婵眼皮一跳,心道府上可能出了大事。 下一刻,领头的刀便架在了姜云婵脖颈上,“姑娘也随我去一趟大理寺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4节 “敢问何事?” “跟我走就是了!” 领头不置可否,押着府上一众人往大理寺去。 暗夜寂静,巷子里齐整的脚步声和镣铐撞击声,尤显肃穆。 越往大理寺去,肃杀之气就越沉重,街道两边,百姓的谈论声也越来越鼎沸。 “谢世子犯了什么罪?早上还在陪安和公主拜佛呢,大理寺直接把人从寺庙抓了回来!” “说是卖官鬻爵,敛财养私兵呢!许多山头的马匪其实都是谢世子的人!” “这位一向谦和温厚,不可能犯这样杀头的大罪吧?” “证据确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没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来人了么?” …… 府衙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各个伸长脖子往大堂中看。 而大堂的光明正大匾额下,正坐着大理寺卿裴严、刑部尚书还有都察院右都御史,分明是三司会审的架势。 姜云婵等人被押解到了大堂中。 她隐在袖口的手已是汗津津的,余光紧张地虚晃,恰看到了三步之遥的顾淮舟。 男子风尘仆仆,脸上生的青色胡茬未刮,显然数月未曾歇息。 然眼神却坚定,微微朝姜云婵点了点头,想是已经查到了谢砚的确切罪证。 姜云婵松了口气,但很快另一道寒凉的目光让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姜云婵寻着森寒之气望去,谢砚正站在一盏木架宫灯下,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他遗然而立,似笑非笑望着姜云婵,明明什么都没做,姜云婵却吓了跳,赶紧垂下了头。 顾淮舟自然也看到了姜云婵如幼兽般受了惊吓瑟缩的模样。 好好一个花季少女,都快瘦脱相了,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哪还有一丝明媚之气? 顾淮舟疼惜不已,他想解救她。 随即,跪在明堂之下,字字铿锵,“回三位大人,谢砚豢匪为兵,恶事做尽!去年七夕节,进城虐杀薛志等人的马匪就是谢砚豢养和指使的!我有人证!” 话音落,几个平民被押解到了大堂上。 其中一个强力壮的大汉已受过刑,浑身血淋淋的。 浓厚的血腥味让姜云婵瞬间想起了去年凤春湖畔的血腥场景。 薛志等人被马匪的铁蹄踏成了肉泥,舌头被挂在树枝上,血雨淋漓,不忍触目。 此事已经过去半载,因为一直都没查出薛志和马匪结了什么怨,故而此事成了悬案。 而今,跪在大堂上的壮汉便是当时参与虐杀的马匪。 他莫名扫了姜云婵一眼,气息孱弱道:“回、回几位大人!去年七夕谢砚为了给这位姑娘争一盏莲花灯,令我们虐杀了薛志等人!” “这简直天方夜谭!” 围观百姓震惊之余,倍感不可思议:“哪有人为了一盏花灯杀人放火的?未免太儿戏了!” “定阳侯府难不成还缺一盏花灯了?” …… “肃静!”裴严一拍惊堂木,打断了堂中沸腾的讨论声,目光转而落在姜云婵身上,“姑娘,谢砚可在七夕夜为你争抢过花灯?” 姜云婵这个当事人旋即成为了在场的焦点。 她心跳得极快。 如果她说有,就等于佐证了马匪的指证,顾淮舟就可顺势而为,揭穿谢砚所有的罪行。 如果她不承认,那么事情将陷入胶着。 已走到这一步了,姜云婵又怎会替谢砚说谎呢? 她并未犹豫,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回大人,世子的确在七夕夜送给我一盏莲花灯。” “呵!” 右手边,忽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声。 不待裴严审判,谢砚先歪着头问姜云婵:“我送过花灯,就等于指使马匪杀过人?那妹妹院子里有九十八盏花灯,我岂不是杀人如麻了?” 他的语气不见慌乱,反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 姜云婵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有些呼吸不畅。 侯府每次逢年过节都会送各式花灯去问竹轩,有些花灯十分稀罕精巧,外面根本见都见不着。 姜云婵极喜欢,便在问竹轩专门辟了一间屋子挂花灯。 统共九十八盏花灯,流光杳杳,如银河星海。 可听谢砚的言外之意,这些花灯并不是侯府例行送的,而是谢砚特意给她的。 姜云婵讶然望向谢砚,眸中起了微澜。 但只是一瞬,又避开了他眼睛,叩首对着裴严道:“民女只是实事求是,并无任何诋毁之意。” 她字字清冷,显然九十八盏花灯,也没有任何一盏照进她心里。 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配合顾淮舟置谢砚于死地。 谢砚轻垂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 顾淮舟与姜云婵一唱一和,紧接着道:“谢砚不仅在京郊养马匪,在雁西山、大雁山等五地也豢养了马匪山寨。” 他呈上一叠公文,“我已查明侯府每年都会流出上千两银钱,经过盐院、镖局转移后,送去这五地供养马匪!有盐院、镖局的账目为证,也有这五地附近的猎户为证!” 随即,堂上几个瘦弱的村民对着官爷连连磕头,“回大人,草民确实看到过有人在后山习武练兵,这些人神出鬼没,草民也看不真切,更不知谢世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每年确实也有京城来的贵人找我们收野货、皮毛、粮食,价格奇高,我们只管拿钱做买卖,并未参与其他勾当!” …… 上首,裴严和同僚一边查看账目,一边听着猎户的话,大概把事情脉络串起来了。 “也就是说谢砚将卖官鬻爵的银钱转手运送到雁西山等地,一部分供养马匪,一部分用来堵村民的嘴,掩人耳目,对吗?” “大人说笑了,我养马匪作甚?”谢砚淡然一笑。 裴严猛地一拍惊堂木,“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不该你自己说清楚为何要勾结马匪吗?” “谢砚,你觉得自己还有狡辩的余地吗?”顾淮舟神色笃定问谢砚。 他知谢砚心思敏锐,口灿莲花,故而此次查到证据后,他先快马加鞭回京面圣。 此时,雁西山等地窝藏的马匪、村民早就被圣上下旨派兵连夜控制了。 一切人证物证俱全后,圣上才授意三司会审,打谢砚个措手不及,让他在百姓面前原形毕露。 谢砚的结局早在他被押解进大理寺的那一刻,已然注定,只等画押。 裴严明白圣上的心思,冷声喝道:“谢世子还是早些招认,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什么都没做,招认什么呢?”谢砚语气稀松。 话音未落,廷杖打在了谢砚后背上。 他许是未预料到这猛然一击,往前一栽,单膝跪地。 姜云婵只在他一臂之隔的距离,清晰地听到了膝盖骨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她下意识寻声望去,谢砚正与她并肩跪着,溢出鲜血的嘴角对着她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姜云婵心惊肉跳,赶紧垂头避开他莫测的笑意。 “行杖刑!” 堂上,裴严手中的令签坠地。 两个衙役站在谢砚身后,抡起廷杖,接二连三打在谢砚脊背上。 大堂外,百姓们的议论声也更肆无忌惮。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谢世子竟然如此狠辣虐杀薛志。” “他外祖就是反贼,一脉相承罢了!” “当年定阳老侯爷一力保下谢砚母子性命,后来还不是沦落到被丢进寺院清修,老无所依的下场?养不熟的白眼狼!” …… 斥责声和杖击声错落打在谢砚的脊梁上。 每一次击打,他口中便涌出一口鲜血,渐渐在地上汇成一滩刺目的红。 姜云婵就算不正眼看他,也能透过血水里的倒影看到他如玉白皙的脸鲜血斑斑,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周围充斥着骨头清脆的击打声和他断续的呼吸,分明很痛。 可他仍挺着脊背,不肯倒地。 任凭流言蜚语和木杖凌虐,他只一瞬不瞬侧目盯着姜云婵。 沉静的目光如巨网笼罩着姜云婵,似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丝情绪都参透。 姜云婵心中百感交集,她期待他倒台,也有些许恻隐。 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谢砚此人向来城府极深,今次被这般严刑拷打,他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是因为百口莫辩了吗? 他真会这样束手就擒吗? 姜云婵莫名眼皮一跳,对上他含笑的眸。 随即,一群村民挤进围观百姓,蜂拥一般挡在了谢砚身前。 为首的老太对着上首连连磕头,“求大人明察秋毫!谢世子这些年为雁西村殚精竭虑,护一方百姓安宁,大人莫要冤枉了世子啊!” “求大人还世子清白!”身前数十位村民齐齐跪地呼喝。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5节 堂上三位官家面面相觑,“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雁西山、大雁山脚下的村民,因我们村子偏僻,常被马匪滋扰,村民们过得水深火热。这些年是世子拿银子接济我们,还请了将军教村民习武,我们才得以自保!世子是我们的恩人呐!” 老太这话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惊讶不已,“你的意思是世子送银子是去资助贫苦村民,而非马匪?” “普天之下哪有资助马匪的?”老太指着之前作证的瘦弱村民,“他们才是马匪!盖因世子善举令村子越发壮大,马匪在村里讨不到好,他们怀恨在心,才出言污蔑世子!” “这……”裴严望着堂下作证的两方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你们各执一词,可各自有证据?” “我来作证,能算证据吗?” 此时,大堂门口一穿着鎏金铠甲的将军立于门前,逆着光,身姿挺拔。 此人看着年纪轻轻,但早生华发,鬓边两缕白发格外惹眼。 让人一眼便知他就是镇守西境,有封狼居胥之功的忠义侯秦骁。 此人是北盛百姓心中的战神,且常年驻边,跟京中官员多无来往。 他说话显得中立,自然让人信服。 没人注意到,他与谢砚目光短暂相接,而后走进大堂,拱手以礼。 “各位大人,雁西山和大雁山一带常遭马匪滋扰,但因百姓不愿远离故土,三年前谢大人与我商定教授当地百姓习武自卫,所以村中武装皆为百姓自发组织,抵御马匪的。 至于买卖粮食、皮毛,也不过是谢大人心忧百姓贫苦,召集商人前去收购物资,以解百姓之困,怎么就变成谢大人养马匪了?” “秦将军此话可有证据?”裴严问。 “此事三年前就禀报过先皇,查查当时的奏折便知真伪。”秦骁字字笃定,连先皇都搬出来了,又怎会有假? 如此说来,谢砚为民请命的善举反被人颠倒黑白,恶意诋毁? 混乱的大堂中,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好事的目光转而投向顾淮舟和他带来的证人。 裴严亦一头雾水:“就算雁西山和大雁山的马匪和谢砚无关,那京郊马匪呢?不是谢砚指使他们虐杀薛志的吗?” “大人饶命!是顾淮舟逼我污蔑谢世子的!” 此时,京郊马匪突然跪到了最前面,如被拆穿了谎言一般,心虚地连连磕头,“我们虐杀薛志是因为头儿跟薛志为女人起了争执,一时不忿才杀了他们!跟谢大人无关。” “我何时指使过你?”顾淮舟不可置信望向那马匪。 马匪却一口咬定,“是你说只要配合你指证谢砚,就饶我一条性命!如今事情败露,你竟不认了?” “我何曾与你约定过?”顾淮舟一时百口莫辩。 藏在人群中的姜云婵也因这一幕神思混沌。 明明是谢砚养私兵,怎么突然变成顾淮舟诬陷谢砚,谢砚反倒成无辜的那一个了? 姜云婵狐疑望向谢砚的侧脸。 身边人正冷眼瞧着堂中诸人争辩,如一个旁观者,坐观行云,纷纷扰扰仿佛与他无关。 而他已在弹指之间,逆转了局面。 他如深渊,姜云婵临渊而探,腿脚发软,瘫在地上。 谢砚的目光戏谑掠过她,而后扫了眼身后人群。 围观的百姓中旋即有人怒骂:“这个姓顾的和他岳丈一样,心怀鬼胎,想陷害谢世子罢了!” “若非秦将军在京城,谢世子岂不含冤而死?” “姓顾的陷害同僚,污蔑师长,昏官!奸臣!” …… 百姓被三言两语点燃了,纷纷朝大堂中丢菜叶丢鸡蛋。 府衙之中,一片狼藉。 裴严的惊堂木根本压不住暴怒的人,只得令道:“先把顾淮舟押下去!容后在审!容后在审!” 顾淮舟被衙役架着胳膊,往外拖。 本就疲惫的公子被人扔菜叶、吐口水,更显狼狈。 姜云婵目送被推搡在人群中的顾淮舟,下意识往想要跟上去。 顾淮舟透过攒动的人头,朝她轻摇头。 顾淮舟知道谢砚难以对付,此次三司会审,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从始至终,顾淮舟未提及姜云婵,更未将姜云婵提供的账目拿出来。 为的就是哪怕此次状告失败,至少可以不牵连姜云婵,保证她安然无恙。 姜云婵读懂了顾淮舟的心意,心中既愧疚,又担忧,隔着人海遥遥望向渐行渐远的身影。 “过来扶我。” 此时,身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第67章 她跟他有了孩子 姜云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谢砚看到了她杏眸中的泪花,面色肃了几分,重复道:“过来,扶我!” 声量轻但不容置喙。 姜云婵脑袋里乱糟糟的,还未捋清前因后果,但她唯一知道的是:谢砚这次又赢了。 失败者的反抗,只会让结局更糟糕。 姜云婵咽下心底的情绪,垂着头,乖乖过去扶他。 可她刚触到他的臂弯,谢砚骨节分明的大掌反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手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他被打了八廷杖,血顺着嘴角流进脖颈,渗透衣襟。 他不紧不慢带她擦拭着,不一会儿,他的血便染满了姜云婵的手掌。 温凉、黏腻。 蜿蜒的血迹,如同数条小蛇盘踞在她的小臂上,仿佛随时都会将她绞缠至死。 可她又不知道这毒蛇何时袭人…… 姜云婵紧张地颤抖不已。 谢砚睇向她眼眶中打转的泪光,轻笑:“妹妹哭什么呢?” 方才指证他的时候,她无动于衷。 给他上刑的时候,她无动于衷。 偏偏这顾淮舟一入狱,她就心疼了,就忍不得一点了。 真真是情深意切! “要不要我陪妹妹去牢里探望他?” “不用!” 姜云婵如何不知谢砚睚眦必报? 今日顾淮舟逼他至绝境,他必然还有后招收拾顾淮舟。 这个时候,姜云婵不能再惹恼谢砚,给顾淮舟添乱了。 她强忍下恐惧的泪,扯了扯唇,“我扶哥哥回府。” “还是妹妹待我最好。”谢砚淡淡说着,暗含讽刺。 姜云婵只当听不懂,扶着谢砚往大理寺外走。 此时,天已泛起鱼肚白。 街市上,用早膳的百姓们熙熙攘攘,无不朝两人侧目。 谢砚一身白衣染血,胸口旧伤也复发了,一边走一边滴血,在长长的街道上留下一串殷红的印迹。 那廷杖估摸着伤了腰,他手搭在姜云婵肩头,重心也几乎全压在她身上。 两个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 姜云婵仿佛扛着一座大山,吃力不已,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如坐马车回去吧?” “坐马车?”谢砚殷红的嘴在她耳侧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我的伤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话音未落,路边茶摊,传来百姓的唏嘘:“没想到谢世子门下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学生,罔顾德行,罔顾律法,实在该罚!” “还不是如今奸臣当道,世子这样贤臣的人哪有容身之地?” …… 一夜之间,东京城所有人都在为谢砚抱不平。 他伤得越重,百姓替他喊冤的声音就越大。 姜云婵心头凛然,“一切都是你故意做局?” 从姜云婵发现侯府账目有蹊跷开始,她就掉进了谢砚设的局里! 她自以为找到了他的把柄,联合顾淮舟揭发他。 殊不知,黄雀在后。 她和顾淮舟掌握的证据都是假的,等到顾淮舟告发一切。 谢砚就可拆穿他们的假证据,反告顾淮舟陷害忠良。 顾淮舟从此声名狼藉,而谢砚成了无辜的贤臣。 好一个反间计! 好一个苦肉计! 姜云婵瞳孔微缩,“你为了害顾淮舟,就这般机关算尽?”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6节 “他可不值得我费心算计。”谢砚不屑轻哼。 是啊,谢砚想害顾淮舟犹如捏死一只蝼蚁,何须费这么大心力? 那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云婵茫然环望着四周,望着一个个为谢砚鸣不平的百姓。 在百姓心中,谢砚已然成了为奸臣世道所不容的圣贤。 他受尽迫害,因此更得民心。 所以他将来就算他真的拥兵自重,那也是被这世道逼的。 这一局,谢砚要的是民心所向。 至于顾淮舟,只是他顺道收拾的一个绊脚石罢了。 那姜云婵又算什么呢? 她也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她自以为有机会挣脱,实则全程都掌控在谢砚指尖。 他将她看得透透的。 她永远翻不过这座五指山。 姜云婵窒息不已,微闭了下眼眸:“所以,你打算怎样处置顾淮舟?” “还能怎样呢?” 谢砚已经警告过姜云婵很多次了。 可她要逃的心不死,那谢砚只能将她自以为是的路斩断。 全部斩断,她才能死心。 “妹妹要知道,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要承担后果的。”他寒凉的吐息徐徐落在姜云婵头顶。 恰如一道自地狱而来的冷风,阴湿,刮骨,似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得血腥味。 姜云婵的心莫名停滞了一拍,寻风望去。 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侯府外。 青砖碧瓦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女子哭声,隐约夹着狼的低吼。 那女声竟是十分熟悉…… “三娘!” 姜云婵瞳孔一震,“你把三娘怎么了?” 谢砚眼中笑意愈深,寒意愈浓。 姜云婵甩开谢砚搭在她肩头的手,疾步冲进了侯府大门。 谢砚踉跄了一步,不近不远跟着的扶苍赶紧上前扶稳了他,对护卫使了个眼色,“你们还不去拦着二奶奶!” “不必拦,让她去。”谢砚目送着跌跌撞撞的娇小背影,扯了扯唇。 从前,他是太娇纵她了。 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所以,她才会觉得他柔善可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他。 今次,让她亲眼看看自己那些所谓的后路是如何断的也好。 断了,也就不想着飞了…… 另一边,姜云婵寻着血腥味飞奔,绯色裙摆翩跹。 到了后山处,一人高的栅栏赫然映入眼帘。 栅栏中困着数十匹狼。 它们体型高大,獠牙锋利,俨然正是当初漠北人暗杀谢砚的苍狼! 苍狼口中流涎,暗哑低吼着,往中间聚拢。 风暴中心,一女子仰倒在血泊里,青丝散乱,腹部被狼啃食得血肉翻飞,凹陷下去。 “三娘!”姜云婵拼命摇晃着栅栏,可栅栏紧闭,根本打不开。 薛三娘似乎也被狼撕咬的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还残留着许多人的牙印和指印。 那定是昨晚薛三娘与懒汉们周旋留下的。 薛三娘护住了她的清白,而她却害薛三娘上了绝路。 姜云婵愧疚不已,抓住旁边守卫的衣袖,急切道:“把门打开,你快把门打开啊!” 然那护卫不动如山,难为地往姜云婵身后看了眼。 此时,谢砚已换了件清爽的襕衫,踱步朝狼圈走来。 闲庭信步,不急不躁。 宛如行走云端的神祇,翻手覆手间就可轻易掌握整座府邸的生死存亡。 他高高在上,没有人可以忤逆。 姜云婵,也不可以。 姜云婵慌手慌脚冲向谢砚,抓住他的衣襟,“是我算计你,忤逆你,你罚我就好!与三娘有什么关系?” “真的与她无关吗?”谢砚漫不经心地笑笑。 九峰山上,不是薛三娘引他入陷阱的吗? 给顾淮舟传信,不是经过薛三娘之手吗? 怂恿姜云婵离开侯府的,不是薛三娘吗? 谢砚已经给过薛三娘很多机会了。 她不知天高地厚耍小心眼倒也罢,竟还敢劝着姜云婵离开他? 何其歹毒? 谢砚眸色骤冷,抬了下手。 养狼人随即吹起骨哨,引得群狼焦躁,嘶吼声此起彼伏,纷纷扑上去撕咬薛三娘的四肢。 薛三娘凄惨的喊叫声响彻后山,仿如一道道催命符。 姜云婵心慌了,害怕了,轰然跪在谢砚脚下,“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了三娘,放了她……” 三娘,是这世间唯一疼她爱她的亲人了啊! 姜云婵的泪潺潺而流,似珍珠一颗颗落在谢砚鞋面上,晕开朵朵泪花。 “怎又哭了?”谢砚抬起她的下巴,观摩着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真真是朵不堪一折的娇花,总有流不尽的泪。 为顾淮舟流,也为无关痛痒的绣娘流,偏偏就不为他流一滴。 她甚至想送他凌迟而死! 她的心那么硬,谢砚又怎会再相信她的服软,“妹妹今日求得我谅解,明日怕又要勾结旁人算计我吧?” “不会!我绝对不会了!”姜云婵已经吃透了教训。 她听着身后皮肉撕裂的声音,快要没了理智,死死抓住谢砚的手,“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嫁给你!我给你生孩子!做妾也行,好不好,好不好?” “妹妹这张嘴,可真是甜。”谢砚弯下腰逼近她,指腹徐徐蹂躏着那张饱满水润的檀口,直至唇脂在她白皙的脸上晕开大片。 他欣赏着这朵被凌虐过而更显娇美的花,轻轻叹息:“可惜,惯会骗人。” “我真的不骗你!” 姜云婵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手臂主动攀住了谢砚的脖颈,“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放了她,放了她……” 听得这话,谢砚面色反而沉了几分,拽开她的手,直起身来,“看来妹妹还是被逼无奈的!” “我是心甘情愿的!”姜云婵也赶紧站了起来,踮起脚尖,仰着头,笨拙地撬开了谢砚的唇瓣,舌尖去探寻他的愉悦点。 谢砚负手而立,不推开她,也不回应她。 她于是细细密密吻他的唇角、唇珠,似猫儿舔舐主人那般,极尽献媚,极尽讨好。 美人发钗松脱,青丝垂落,当着众人的面痴缠着不动声色的男人。 何谈一丝尊严? “皎皎,你别求他!” 不远处,薛三娘也瞧见姑娘卑躬屈膝的模样,艰难地往栅栏处爬,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而姜云婵耳朵里只有狼群蓄势大发的低吼声。 她只想救三娘! 她急切地捧住了谢砚的脸,娇声带泣,“哥哥我们回房,我想你了,我想要你……” “皎皎!” 这样的话怎能出现在一个良家女子的口中。 她也曾是姑苏城中,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啊! 薛三娘怆然望着狼狈的姑娘,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栅栏中的百年老树。 轰—— 大树沙沙作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姜云婵寻声望去,薛三娘已倒在树下,血水溅满了低处的枝丫。 群狼嗅到血腥,纷纷聚拢过去。 “三娘!”姜云婵瞳孔放大,丢开谢砚,扑向栅栏。 狼圈里,狼反复翻刨着薛三娘的身体,可薛三娘一动不动了。 皮肉翻飞的脑袋上血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7节 “谢砚,你快开门,快开门啊!”姜云婵急切又无助地嘶吼着。 谢砚站在原地,捻着嘴角的唇脂,细细回味,巍然不动。 人总要真正撞一次南墙,才知道什么路能走,什么路不能走,不是吗? 姜云婵等不到谢砚松口,捡起路边的大石块,一下下敲击着栅栏。 栅栏几经震颤,砸不碎,破不开。 倏地,她举着巨石的手顿住了,整个人往后趔趄了一步。 护卫惊呼:“二奶奶流血了!” 姑娘的百褶裙摆下,零星落了几滴血,而后双腿发软,轰然仰倒…… 她仿佛坠入了一片汹涌的海,身体被一根强有力的浮木托着,颠簸前行。 耳边不停有人唤着:“皎皎!皎皎!” 可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脑海里都是薛三娘的身影。 她看到薛三娘只身挡在酒气熏天的懒汉们身前,怜爱地将她护入怀中,说会保护她。 她又看到薛三娘脑袋开花,倒在树下,在一群狼分食时,温柔地冲她笑:“皎皎乖,咱们不求他……” 渐渐地,那个笑容越来越模糊。 薛三娘从那具残破不堪的躯壳中脱离,越飘越远。 姜云婵怎么也抓不住。 她失去了她在世间最后一丝亲缘…… “三娘!三娘别走!”姜云婵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眼前是随风摇曳的杏色帐幔,光影流动。 床尾的博山炉中,两缕青烟抵死纠缠,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 这香味并不叫她心安。 她浑身血液沸腾,慌手慌脚地下榻,脚下却一软。 谢砚跨步上前,揽住了她的腰,“听话,躺下休息。” “薛三娘呢?”姜云婵反握住他的手腕,紧紧攥着不放。 谢砚不置可否,将她打横抱上了榻,“眼下你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其他的事不要管。” “我问你薛三娘呢?”姜云婵扬声。 寝房中回荡着她崩溃的声音,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却无一人吱声,纷纷垂下了头。 这般情景,还用说什么吗? 薛三娘撞成那个样子,恐怕已经…… 姜云婵心头一凉:“我要去看看她!” 便是尸体,她也得眼见为实。 她挣扎着起身,腹部却传来一阵锥心之痛,让她失了力。 医女赶紧上前给她施针,“姑娘刚有孕,胎未坐稳,切忌情绪浮动,思虑过重啊!”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怔了良久,“你……说什么?” 医女朝她福身:“恭喜姑娘,已怀孕一月有余!” “恭喜姑娘,喜怀麟儿!”周围丫鬟婆子齐声恭贺。 室内,一片喜气洋洋。 姜云婵脑海天旋地转,张了张嘴,却又瞥见榻边坐着的谢砚。 所有的话噎在了喉头。 她明明一顿不落喝着避子药,怎么可能有孕? 怎么可能呢? “你说我怀孕多久了?”姜云婵不死心问医女。 “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 推算时间,岂不是在温泉那次怀上的? 那日谢砚反反复复要了她五次,分明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莫不是,那时候药被人动了手脚? 姜云婵不可置信,盯着眼前的男人,惊惧地胸口起伏,“你做了什么?” 谢砚并无半分心虚,端着汤药不疾不徐搅动着,“妹妹做了什么,我就做什么。” 姜云婵既然敢偷偷喝避子药,谢砚自然也能偷偷把药换成补药。 他想跟她有个孩子,做梦都想。 幸而天可怜见,愿望成真了。 有了孩子这个纽带,他和她之间就有了割舍不开的联系。 她和他再也分不开了…… 第68章 落了许多独属于他的红痕…… 谢砚对着汤药上的倒影展颜,而后将药吹凉了,递到姜云婵嘴边,“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乖乖喝药,孩儿才能茁壮。” “我不要你的毒瘤!”姜云婵猛地推开了药碗。 药汁溅在地上,分崩离析。 寝房里,一屋子丫鬟、大夫被姜云婵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这可是侯府的嫡孙,是世子的骨血,姜云婵这话未免太刺耳了。 众人不敢再听,纷纷退下。 门被关上,带走了天光。 傍晚的房间,光线昏暗。 谢砚被隐在黑暗中,自嘲地笑出声,“毒瘤?” 极轻的语气,却叫姜云婵心口瑟缩了一下。 她厌恶他,更害怕他,害怕和他单独相处的每一刻。 她抱着被子,防备地往床榻内挪了挪。 谢砚端坐着,一勺勺舀着药汁。 瓷勺碰击碗盏的声音,清脆,尖锐。 回荡在空落落的房中。 许久,他垂眸隐下情绪,再度将药递到了她嘴边,“好生喝药,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毕竟姜云婵方才受了刺激,流了血,胎儿不稳,谢砚可不想这个孩子有所闪失。 姜云婵凝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只觉一阵作呕。 就是这样一双如玉观音般的手,方才杀了她的亲人啊! 她怎么能给他生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个孽障! 根本不该存在于世! 姜云婵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 只一瞬间,谢砚捕捉到了她的情绪,用瓷勺抬起她的下颚,“这个孩子若没了,我不介意让妹妹再怀一个,直到生下来为止。” “谢砚,你无耻!”姜云婵倔强瞪着他。 谢砚未有任何情绪浮动,瞟了眼窗外夏竹的剪影,“同样的,如果妹妹敢伤害自己……我也不介意让夏竹成为第二个薛三娘。” “谢砚,你不许!” “乖乖喝药,不要胡思乱想。” 谢砚步步紧逼,姜云婵无所遁形。 薛三娘没了,顾淮舟下狱了,夏竹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 姜云婵怎能不顾及? 她无力地瘫软下来,微闭着眼,濡湿的长睫低垂。 谢砚的语气这才软和了些,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把安胎药喝下去,我放了冰糖的,一点儿不苦。” 药就是药,就算放再多糖来掩盖,也遮不住它的苦。 姜云婵撇过头,不想喝。 谢砚索性自饮了一口,俯身渡进了她口中。 她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张着嘴,不拒绝,但也失了吞咽的力气。 谢砚将药汁抵在她喉咙深处,一口口逼着她吞了下去。 苦涩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底,不禁叫人干呕连连。 谢砚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忍一忍,过些月份就好了。” 姜云婵现在正是孕吐严重的时候。 听说孕吐是因为母体无法接受外来物的侵扰。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8节 但没关系,他们血脉相连,她会慢慢接受他,喜欢他的。 谢砚的下巴轻蹭着她的颈窝,循循善诱:“我和皎皎马上就要做爹娘了,别在抗拒,尝试着接受,好吗?” 姜云婵无望的泪坠落在他肩头,像澄澈的琉璃,碎了。 “谢砚!你明明都要大婚了,为什么还来逼我?” 谢砚想要孩子可以有无数个,李清瑶也可以给他生最正统的嫡子。 他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跟他苟且? 她是他的禁脔吗? 谢砚脊背微僵,低磁的声音贴着姜云婵的耳垂:“我的孩儿,侯府的嫡子,只会在妹妹肚子里……” 姜云婵不知他这话何意,也无心去猜他的心思,默默闭上了眼。 谢砚也无话,只一直拥着她,感受她的体温,感受着她血液里流淌的另一个小生命。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家三口逛花灯会的场景。 要不了多久,他们的孩儿会坐在他肩头兴高采烈指着街道两旁各式花灯,奶声奶气唤着“爹爹娘亲。” 而她会挽着他的手臂,一声声甜软地唤他“夫君” 多好! 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会来了。 谢砚温声贴在她耳畔,“再等等我。” 姜云婵并无回应。 她太过疲累,趴他肩头昏睡了。 到了傍晚,谢砚将她放在床榻上,轻吻她的眉心,悄悄踱步而出,去了书房。 陆池来时,谢砚正专心致志伏于书案上,拿着刻刀,不知摆弄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陆池看不清,径直去楠木圆桌前斟了杯热茶,灌了几口,“你知不知坊间把关于三司会审的前因后果都编成话本了!不仅京城,连周边几座城池都传开了! 百姓们私下讨论得沸沸扬扬:说咱们这位圣上登基时,就有意过河拆桥,无奈你谢砚这座桥太难拆,圣上才授意顾淮舟诬陷你,顺势拆了你这座桥!” “你别说这故事前前后后编得还挺缜密,不知是哪位大能所编?”陆池啧啧称奇。 谢砚淡淡掀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陆池猛地反应过来,“这话本是你令人传的?” 想来也是,谢砚向来做事缜密。 他既然设计了被人诬陷的局,定然会尽快将此事传遍北盛,让所有百姓都知道他谢砚被朝堂挤兑得多凄惨。 好一个含冤孤臣的谢大人呐! “这一局可真精妙!”陆池不禁感慨,“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老狐狸,心思净用在算计你那小表妹身上了,怪道人家姑娘不喜欢你。” 谢砚手中的刻刀一顿,面色晦暗了些许,“这次,我不曾算计她。” 当初谢砚给姜云婵看账本时,确实只是单纯地希望她掌家。 他并没想到姜云婵一边与他故作亲密,一边不动声色地查他。 他也没想到姜云婵能在短时间内将侯府成千上万笔账目全部理清,找到蹊跷,并且毫不犹豫勾结顾淮舟,送他去死。 这些时日点点滴滴的相处,一丝一毫也没有捂化她的心,她真的差点送他上了断头台。 庆幸的是,藏在雁西山、大雁山等地的私兵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是外祖带过的兵,有极强的警觉心。 在顾淮舟深入当地查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快察觉并上报谢砚。 谢砚也是前天才知道姜云婵和顾淮舟的意图,临时做了部署,才逃过一劫。 谢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得感谢外祖在天之灵了。” “那你是不是打算利用这次舆论,让玉麟军出山?”陆池顺势问道。 玉麟军当初是被认定为反贼诛杀的。 陆池此问,实际是在问谢砚是不是要利用这次得民心所向,顺势反了? 谢砚在朝堂周旋数年,放着内阁之位不坐,反而热衷于壮大兵力,如今又为自己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若非想反,陆池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书桌前,鹤形香炉里升腾出的青烟遮住了谢砚的表情。 他未见太大反应,不疾不徐拨弄着刻刀,缓缓道:“还差一个契机。” 这话便是对陆池的回应了。 “还差什么契机?”陆池知道谢砚手上兵力强盛,加之他自己名声鹊起,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最好的契机,明日就会来。”谢砚眸中笑意莫测。 陆池实在好奇他在琢磨什么,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然,书桌上并不是什么军机要务,而是一把未完成的长命锁。 “怎还在弄这玩意儿?”陆池拾起穗子,来回把玩着。 他记得上次在金玉坊,谢砚就在雕刻长命锁,可真够上心的。 “我要当爹了,自然得上心。”谢砚不禁展颜。 他的声音里竟有那么一丝丝的慈爱,一丝丝的人情味儿。 这让陆池十分不适应,瞪大眼睛近距离打量他,竟又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丝的父亲慈祥。 这还是那个不通人情的谢砚吗? 陆池咽了咽口水,“你的隐疾这么快就治好了?小表妹不嫌弃你了?” “……” 谢砚笑意一凝,甩了个眼刀子,“我听说,李妍月和你那东陵的皇帝哥哥臭味相投,恩爱得很,你该去关心关心他们!” “……” 陆池心口莫名中了一刀,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你最好期待小表妹和李清瑶也能臭味相投,恩爱和睦,不然呐,啧啧啧……” “世子,安和公主请世子过府一叙。” 此时,扶苍刚好在门外,面露难色望向谢砚。 李清瑶在侯府安插了那么多人,显然已经知道姜云婵怀孕了,这是要找谢砚兴师问罪呢! 陆池递给谢砚一个同情的眼神,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祝你三日后大婚愉快,早日娶妻纳妾,早享鸡飞狗跳的后宅生活!” 陆池可是怕透了后宅女人的争风吃醋,一溜烟跑了。 “李清瑶……”谢砚指尖摩挲着刻刀刀刃,口中饶有兴味咀嚼着这三个字。 良久,抬手示意扶苍:“把库房里的樱花白玉插屏送去公主府,就说……我晚些过去跟公主解释。” 那玉屏风乃波斯进贡,先皇亲赐,玉质清透无瑕,一人多高。 从侯府搬去公主府,实在惹眼,估摸着街头巷尾许多人又要议论世子对公主深情似海了。 扶苍有些犹豫,拐着弯道:“大夫方才交代过:二奶奶胎相不稳,不宜受刺激的,世子得多宽宽她的心才是。” “你想说什么?”谢砚蹙眉。 扶苍赶紧躬身拱手,“属下的意思是世子这般大张旗鼓地送礼给公主,外面不懂事的闲人又要编纂世子和公主恩爱情深的故事,届时传到二奶奶耳朵里,二奶奶岂不多心? 何况……公主屡次欺辱二奶奶,世子要再偏心公主,二奶奶只怕和世子越来越疏远呐!” “什么叫公主屡次欺辱二奶奶?” 谢砚近日常不在府上,许多事禀报到他耳中多有延迟或疏漏。 扶苍此时才想起世子还不知公主和二奶奶的过节,连忙汇报:“前些日子,公主带来的匈奴人看上了二奶奶,险些污了二奶奶清白。 属下虽带人救回了二奶奶,但公主不肯罢休,昨晚趁着我们都不在府上,又把二奶奶丢进西下房,令马夫们伺候。 幸而二奶奶机敏逃出来了,否则着了那十个懒汉的道,后果不堪设想。” 谢砚指骨微扣,刀刃无意划破了手指,一滴血顺着骨节分明的长指没入指缝。 “属下失职!”扶苍惶恐道:“属下已将西下房的匹夫依家法处置掉了,至于公主,世子您看……” 袅袅轻烟,徐徐升腾。 时浓时淡的烟云遮住了谢砚表情,不辩喜怒。 只是屋子里的气压越来越低,仿佛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须臾,谢砚抬了下手,“照旧把屏风送去公主府吧。” “那二奶奶那边……” “我自有道理。”谢砚眼中思绪复杂,捻着指尖血迹。 须臾,起身往寝房去了。 * 彼时,夜已深。 姜云婵在榻上辗转反侧,又干呕了几次,到最后只能吐出酸水了。 夏竹坐在榻边,一边抚着姜云婵的背,一边心疼道:“不若奴婢给姑娘熬些小米粥来,熬得软软烂烂的,养养胃?” 姜云婵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吃了也是个吐。” 其实前几日,姜云婵就有身子犯懒、干呕的症状了,薛三娘还劝她看大夫来着。 那时,她没在意,还嫌薛三娘太过絮叨。 如今…… 姜云婵想到那具血淋淋的身体,眼眶涌上酸意,“三娘到底如何了?” 夏竹面露难色,本不想把这些烦心事讲给姑娘听的,奈何姑娘非要刨根问底。 她迟疑道,“三娘被拖出狼圈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奴婢想去探探来着,但侯府护卫拦着不让,说是要直接拖去后山埋了,不许任何人查探。” 姜云婵心口痛,长舒了口气,“谁给她收拾的遗体?”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19节 “不知道,奴婢没瞧上她最后一面,去时就只瞧见坟冢了,奴婢已经代姑娘给她上过香,姑娘安心吧。” 夏竹环望四周无人,压低声音,“世子不许人再谈论薛三娘的事,想是怕姑娘再动气,姑娘也莫在他面前提了。” 事已至此,谢砚给薛三娘留了一具尸体,就已算是他最大的恩典了。 姜云婵再闹,只怕他会刨坟掘尸。 姜云婵心里再愤慨,再不满,也只能咽下去。 “顾淮舟呢?顾淮舟又如何了?” “奴婢听说顾大人……在牢里受了重刑。”夏竹暗叹了口气,“叶家没落,百姓又对他口诛笔伐,顾大人只怕短时间走不出牢狱了。” 至于他还能不能走出来,什么时候走出来,也都在谢砚一念之间了吧…… 姜云婵仰靠在床榻上,死灰般的眼望着房顶。 昏黄的烛光映出房梁的暗影,纵横交错,犹如荆棘时时刻刻笼罩着她。 她忽然觉得,此生此世她都不可能破开这重重荆棘了。 她和谢砚的力量太过悬殊,她每一次的反抗换来的都是对自己,或者对身边人的伤害。 所以,为什么要反抗呢? 是不是安安心心做一只囚鸟,乖顺地守在笼中,等着主人投喂会活得安稳些? 身边人也不会因为她受到伤害了呢? 姜云婵突然泄了气,握住夏竹的手,“你说我是不是早该听谢砚的话,给他做个侍妾,给他生孩子,供他发泄,三娘和顾淮舟就不会出事了呢?” “姑娘切莫自怨自艾。”夏竹想安慰姜云婵。 可如今的处境,他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路了。 反正薛三娘已经过世了,夏竹生出一个自私又无可奈何的想法——将姑娘爹娘死的真相,永远烂在心底。 只要姑娘不知道杀她爹娘的就是世子的娘亲,姑娘还能和世子糊里糊涂地过完一生,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呢。 反而把真相说出来,以姑娘的性子,她会和世子斗个鱼死网破。 夏竹不想姑娘再受磨难。 如果瞒下真相会遭报应,就让她夏竹一人受吧! 夏竹心里默默祈祷着,咽下了所有情绪,“姑娘既然已经怀了世子的骨肉,不若姑娘趁机收拢收拢世子的心,将来公主嫁过来,姑娘也能好过些。” 姜云婵抚了抚夏竹的脸,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她,心中一软。 “傻姑娘,知道了。” 姜云婵总不能为了恨谢砚,再牺牲掉夏竹吧。 她身边只有这么一个鲜活的人儿了,她已经无力再失去什么了…… 活着吧,只当自己死了一样活着。 姜云婵窝进被子里,蜷缩着身体。 长睫轻轻垂下,饱满的唇缓缓吐息,俏脸上捂住出了一团红晕,娇软可人。 可神情木然,似一件完美无缺的摆件,渐渐丧去生而为人的喜怒哀乐。 夏竹不忍看,悄悄关上门出去了。 过了会儿,谢砚推门而入,站在榻边俯视着榻上乖巧的人,“晚膳用了么?” 屋子里,无人应答。 谢砚脱了外裳,与她一同窝进被子里,从后拥住她的腰肢,“受了欺负,为何不与我说?” 姜云婵闭上了眼。 谢砚吻她的耳廓,徐徐缓缓,似是安抚。 姜云婵躺着不动,“将来公主嫁过来,我还是要在她手下活着的,说与不说有什么两样?” “就没想过踩她一头?”谢砚打趣她。 姜云婵神色讷讷:“世子说笑了,她一个孤女哪能争得过公主?” “你从来没试过,怎么知道争不过?”谢砚的吻顺着耳垂,细细密密,落向她的颈窝。 灼热的呼吸熨烫过姜云婵的肌肤,渐渐变得短促。 姑娘长发披散,中衣松松垮垮的,洁白的脖颈和肩头上落了许多独属于谢砚的红痕。 她里里外外都是他的痕迹。 很美,美得让人心神荡漾。 第69章 皎皎吻一下我吧 可偏就躺着不动,古井无波,少了些许情致。 谢砚并不敢真伤着她,轻啄了下她的脸颊,“好了,早些睡吧,明日我们去瞿昙寺给孩儿祈福。” 姜云婵没什么兴趣。 谢砚看她精神恹恹,到底心有不忍,又道:“明日我派人把你爹娘的坟墓挪到瞿昙寺后山去,那里风水好,两老也可安歇,以后皎皎要去看他们也方便。” 姜云婵心口一跳。 自从上次九峰山出了乱子后,姜云婵心里一直担忧着爹娘的坟墓被狼掘了。 如今,坟墓移到了瞿昙寺后,倒也安宁。 谢砚属实把姜云婵的命脉捏得死死的。 她不敢再生事端,点了点头,“多谢世子。” 这是今晚姜云婵给他的唯一反应。 谢砚心里莫名地空虚,拉她面对面躺着,牵过她的手环在自己劲腰上,他亦搂紧她的肩。 两具身体交缠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谢砚心里才踏实些,薄唇轻蹭着姜云婵的发丝,“以后受了欺负,或是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从始至终,他只是想她留他在身边,安稳喜乐而已。 谢砚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两具身体贴得那么近,可又那么远,各自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谢砚令人收拾了行囊,带着姜云婵坐马车往瞿昙寺去。 瞿昙寺位于京郊,正值红樱盛开的季节,香火鼎盛。 姜云婵曾和谢砚来过两次,不过今日似乎香客格外多。 马车一路盘山而行,见不少少男少女手持红樱花,相携而行。 “听说世子幼时曾为安和公主折一枝红樱贺生辰,两个人因此结缘呢!” “公主远嫁匈奴,还能回京与世子结成一对好姻缘,亏得花神娘娘保佑,咱们也去拜拜,求花神娘娘赐给咱们寻一位鞍前马后体贴的好夫君!” …… 马车外,姑娘们说笑着。 马车中,谢砚神色骤然一紧,眼神虚瞟了眼姜云婵。 姜云婵趴在窗前观赏漫山遍野的红樱,脸上并未异色。 不知是没听到外面的流言,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谢砚凝望她的背影,眸色晦暗了须臾,而后也坐到了窗边,从后圈住了姜云婵的腰,“后日我要与公主的大婚,皎皎且在瞿昙寺住几日,等侯府一切安排妥当,我再来接你如何?” 姜云婵讷讷点头。 李清瑶那个盛气凌人的模样,姜云婵能避也好。 她更无心观摩侯府盛大的婚礼,眼中庆幸之色一闪而过。 谢砚轻易捕捉到了那抹亮色,苦涩地扯了扯唇,沉默片刻。 “妹妹可想过,等公主进门,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儿要怎么办?就算妹妹不想争什么名分,可这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不入族谱吗?” “都随世子做主。”她乖顺道。 谢砚余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心里很堵,又寻不到出口。 想抓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到。 他深深吐纳,想要一些实际的东西:“皎皎吻一下我吧,好吗?” 姜云婵点头,小心翼翼攀上他的脖颈,吻他的嘴角,撬开他的齿关。 她的舌那么软,吻也愈发娴熟,娴熟地能轻易找到每一个让谢砚动情的点。 可不知怎的,谢砚还是觉得空。 她越吻,就越空。 谢砚最终撇头避开了这极具技巧的吻,“好了,已经到了!” 此时,马儿扬蹄,马车停在了瞿昙寺的后山。 谢砚扶她下了车,拉着她沿潺潺溪流而行。 走到山脚的偏僻处,眼前是另一方截然不同的天地。 三里桃花树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处。 桃花深处,坐落着篱笆小院,小桥流水清凌凌作响。 周围时不时传来孩童们的笑声。 姜云婵寻声望去,数十个稚童正绕着桃树捉迷藏、编花环,笑声澄澈得让天空都湛蓝了几分。 谢砚见她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波澜,带着她往桃树下去,“桃花开了,我给妹妹编个花环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0节 姜云婵小时候就爱桃花,那时候她个子矮,只能站在树下眼巴巴看。 少年谢砚却像个猴,时常一溜烟就爬到了树顶,将开得最娇最艳的花编成花环,故意戴在头上朝姜云婵炫耀。 直到有一次把姑娘惹得啼哭不止,扬言要跟他绝交。 他再不敢了。 从此,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他总记得把最好看的花编成花环,第一时间送到姜云婵手上。 数十年不曾变过。 今年他照旧脱了厚重矜贵的大氅,像孩童时一样爬上了树。 高大的男子坐在花枝繁茂的枝丫上,挑选着最娇嫩的花儿,细细剔掉残败的花瓣,编成花环。 那样沉稳严肃的模样在簇簇粉色花丛中,显得十分不协调,可他编的花环却最好看。 孩童们站在树下,纷纷朝他伸手,“大哥哥,能把花环送我吗?” “送我吧!送我吧!” 孩子们跳着,叫着。 谢砚腾身而起,徐徐落在姜云婵身边,将花环递给姜云婵:“好看吗?” “好看。”姜云婵悻悻然点头,没有接花环。 谢砚的手悬在半空中,握着花环的指骨微扣,“我帮妹妹戴上吧。” 姜云婵微垂下头,方便他戴。 谢砚神色复杂滞了须臾,抽出她的发簪,青丝垂落,随风飘扬。 他将花环戴在了她头上,粉色花瓣映衬得她的脸颊更显白皙清秀,杏眸湿漉漉,看得人心起涟漪。 谢砚把她凌乱的碎发掖到耳后,轻笑道:“恭迎花神娘娘。” 她小时候就总爱戴着花环扮演花神娘娘,还总颐指气使令谢砚扮花神侍者。 谢砚嫌那是女孩子过家家,不肯应允。 如今他倒肯了,可姜云婵却再不是花树下做着春秋大梦的小姑娘了。 她附和着笑了笑。 两人各自无话,许久,姜云婵打量他神色无异,才开口道:“我可以去看看我爹娘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向他许愿。 谢砚看着眼前卑躬屈膝的姑娘,五味杂陈,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等我一个时辰,处理完手头的事,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 姜云婵脱口而出,立刻又心头一惊,福了福身,“我真的只是太想爹娘了,就去后山看看他们,绝对不会乱跑的,我发誓!” 她举起右手,信誓旦旦。 谢砚也不知如何让她开心了,只得顺着她道:“去吧,莫走太远,这四周并不安宁。” “我知道,半个时辰我就回来。”姜云婵小鸡啄米似地乖巧点头,垂着头往后山墓群去了。 谢砚担忧目送她的背影,抬了下手,令扶苍,“你还是派人跟着二奶奶,稍微远些,莫让她察觉。” “喏!”扶苍拱手而去,一道黑影没入后山密林中。 * 另一边,夏竹陪着姜云婵往树林深处去,环望四周景致,忽然惊奇地呼道:“姑娘,你看这里的桃花是不是从侯府移过来的?” 夏竹指着一棵老桃树上刻着的猪头,“这不是姑娘小时候刻的吗?” 当初世子在姑娘面前炫耀花环,姑娘愤愤不已,就在侯府的桃树上刻了许多猪头,还特意在猪头脑门上写了“子观”二字。 这些猪头独一无二,不会有错。 可见,世子并未把侯府的桃树都砍了,而是换了个地方栽。 “看来世子还是惦记着姑娘的,既然如此他又何以对公主故作恩爱?”夏竹不解。 姜云婵抿了抿唇,“他怎么想,跟我们无关。” “可姑娘毕竟怀着世子的骨肉啊!” 夏竹觉得谢砚有句话没错,就算姑娘什么都不要,这孩子不能无名无分。 孤儿孤女寄人篱下的感受,没有人比姜云婵和夏竹更能体会了。 夏竹起了恻隐之心,“姑娘既然已经决定不逃了,何不放开心扉,试着接纳孩子呢?” “谢砚也是你这样盘算的!” 谢砚逼着姜云婵生孩子,无非是想用孩子绑住她。 她怎么能去喜欢一副枷锁呢? 她对孩子感情越深,与谢砚的纠葛就会越深。 她摸了摸小腹,漠然道:“咱们只当养着只猫儿狗儿,不要太上心才好。” “没有心的坏女人!” 此时,桃花林里突然传来稚嫩的女声。 随即,一坨泥巴丢了过来。 姜云婵侧身避开,泥巴堪堪砸在姜云婵肩膀上,单薄的身子一个趔趄。 夏竹跨步扶住姜云婵,扫视四周:“哪家孩子这般没教养?滚出来!” 一道胖乎乎的身影脚底抹油似地钻进了林子深处。 夏竹捡起地上的石块砸了出去。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被击中背部,摔了个狗吃屎。 夏竹撸起袖子上前,把那四五岁的女童提着后衣领拎了回来,“去给我们姑娘道歉!” “我才不道歉!她是坏女人!就是坏女人!” 女童扑腾着双手双腿,直打转,却也逃不开夏竹的“魔掌”。 夏竹拍了拍她肉嘟嘟的脸颊,“我们家姑娘何时招惹你了?” “她跟娘亲抢爹爹!她是坏女人!” 夏竹被女童的胡说八道给气笑了:“你爹是哪根葱?” “我爹才不是葱!我娘说了,我爹是北盛朝最了不起的人!”女童一边在夏竹手里打转,一边梗着脖子,骄傲得很。 姜云婵被她们吵得脑仁疼,给夏竹使了个眼色,“好了,把人放了吧。” 姜云婵无心跟个孩子纠缠,夏竹也只好作罢,把女童放下地,继续往墓地处去了。 那女童见姜云婵“死不悔改”,叉着腰对她们的背影愤愤然地骂:“坏女人,你要再纠缠我爹,我会揍你哦!” “我练过铁砂掌,一拳能打死老虎,超凶猛的!” “我还有金箍棒,我的师父可是孙悟空!就问你怕不怕?” 女童奶声奶气地威胁着。 可姜云婵并未回头,越走越远了。 那女童见势神色一慌,赶紧追了上来,拽住姜云婵的衣摆。 小小的人儿仰望着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姜云婵,恰如仰望一座山峦,不可逾越。 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跪在姜云婵脚下,“大姐姐,算我求你了!别霸占爹爹行不行?求你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夏竹拦在女童身前。 女童却抓着姜云婵的裙摆不肯放,十分笃定道:“我刚看到我爹爹扶你下马车了!看到爹爹为你编花环了! 我娘亲孤身守了爹爹五年,眼睛都快哭瞎了,爹爹都从未给娘编过花环!娘亲要是知道爹爹和别人好了,娘亲得多伤心啊!” 夏竹听这话越来越不对劲,郑重问道:“你爹到底是谁?” “是谢砚啊!他就我爹爹!”女童抹了把眼中的泪,哽咽道:“五年前,爹爹还不得势时,娘就跟着爹爹了,是娘默默扶持爹爹当上大官的! 听刘阿伯说,娘亲生我那日,爹爹没在身边,娘亲便自己剪断脐带生下我,最后大出血,落了一身的病根。 娘亲为了不影响爹爹的大业,一直瞒着爹爹,默默承受,娘亲真的很爱爹爹,不能没有爹爹啊!” 女童娇嫩的脸上泪痕斑驳,鼻头红通通地抽搐着,看上去甚是可怜。 夏竹敛了方才凶巴巴的神色,“我在侯府多年,从未听说过世子还有个孩儿。” “我娘说了,爹爹大业未成,不能暴露未婚生子之事,还说爹爹一定会接我们一家团聚的。”女童委屈巴巴望向姜云婵:“可我方才见爹爹对你笑得可温柔了,他是不是喜欢上你了?你离开他吧,把他还给娘亲好不好?求你了。” “此事由不得我做主呢!”姜云婵无奈摇了摇头,将头上花环取下送给女童,“若你们能把你爹爹抢走,我也求之不得的。” 说罢,叹了口气,离开了。 夏竹回望着痴痴跪在地上的女童,一头雾水:“世子怎么可能有孩子呢?怎么可能呢?” “他身边缺过女人吗?” 从楼兰舞姬,到李妍月,再到李清瑶,莺莺燕燕的,再多一个女人也不足为奇。 姜云婵做不了什么,也不想蹚这趟浑水,带着夏竹加快了步伐。 刚走了几步,女童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姜云婵的手,带着她往树林小路飞奔。 女童两只小短腿跑得倒极快,两根羊角辫在姜云婵眼前一晃一晃的。 而姜云婵身子乏,力气弱,被孩子拽得气喘吁吁,“你、你这孩子,做什么?” “我娘说:今日我生辰,一定会把爹爹带来看我!爹娘现在定在红樱花谷,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女童看得出姜云婵不打算离开爹爹了,所以她要让姜云婵亲眼去看看爹爹和娘亲有多恩爱,让姜云婵知难而退! 她打定了主意,跑得就更快了,连夏竹也追不上。 两人一路往山上跑,到了花开繁茂的红樱花谷。 “我娘说了,这是她和爹爹定情的地方!”女童指着前方。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1节 在依山傍水的樱花树下,姜云婵看到了一对相拥的男女。 那女子正刚好面对着她。 姜云婵脚步一顿,“安和公主!” 女童立刻把姜云婵拉到了树后,骄傲地扬着下巴道:“看到了吧!我爹娘可恩爱呢!你死了这个颗心吧!” 姜云婵望着那男人的背影,却柳眉轻蹙。 这男人比谢砚矮了一个头,且形态并不像二十多岁的男子。 姜云婵狐疑望向女童,“你确定谢砚是你爹?” “对啊!”女童点了点头,“外面的百姓都说我娘和谢砚很恩爱,谢砚当然是我爹咯,我娘又不可能跟别人恩爱!” 姜云婵从未见过这般认爹的,心中疑云更重,“你……真的见过你爹吗?” 女童脸上的笑暗淡了下去,瓮声瓮气说:“我娘说爹爹很忙,所以没时间来看我。” “阿兄,你去看看思思吧!她真的很想你!”不远处,传来李清瑶的乞求。 男人的声音却很冷,“你该知道我不能与她相认,一旦被人知道,我们三个都完了!” “可思思都五岁了,从未见过爹呢!今日是她生辰,她眼巴巴等着你,你不去,我怎么与她交代?”李清瑶握着男人的手,言辞恳切,“旁人都笑她是没爹的孩子,都欺负她,多可怜啊!你就去看一眼她吧,就一眼!” “当初不是你非要生下她,才落得这般下场吗?”男人不耐烦,甩开了李清瑶的手。 力道太大,李清瑶一个趔趄,摔倒在泥潭里。 矜贵的公主浑身泥泞,默默坐在地上吸着鼻子,眼泪一滴滴落下,失了平日的跋扈。 许久,她嗤笑出声:“也是了,阿兄又不缺女儿,柳妃前日不是刚诞下个小公主吗?阿兄在产房外站了一夜呢,担心得紧吧?” “那是为了笼络柳家!”男人道。 李清瑶逼视着男人:“那叶贵妃呢?叶家早就失势了,阿兄也要笼络她吗? 阿兄可知你前日送给叶贵妃垫桌脚的胡冠,是我在匈奴那死老头身下摇尾求宠,不知受了多少变态的凌辱,才从他头上割下来的? 那是我用身子给阿兄夺回的战利品!阿兄却用来哄别的女人吗?” 男人一时怔住了。 远处,姜云婵更呆若木鸡,立在原地。 她看清了那男人的侧脸,分明就是…… 当今圣上! 李宪德和李清瑶竟有如此不可告人的关系? 姜云婵不可置信讷讷望向身边女童,才发现她有一点点唇裂之症,这是娘胎里带的弱症。 这个叫思思的小姑娘恐怕真是李宪德和李清瑶的孩子。 这太匪夷所思了! 姜云婵脑袋里嗡嗡作响。 而此时,樱花树下。 李清瑶越说越气,愤而起身要走。 李宪德才赶紧追上去,从后拥住了她,“瑶瑶你误会我了!前日我喝醉了酒,把叶贵妃当成了你,才对她言听计从的!我是因为太想你了啊!” “你又哄我!”李清瑶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李宪德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我们年少的情谊,你难道不明白吗?我心里只有你!可你跟谢砚越走越近,出双入对,我心里不舒服,才多喝了些酒!” “我跟谢砚故作恩爱,还不是为了你的大业!” “我知道,我都知道!等送谢砚上了断头台,我定想法子给你和思思换个身份,接你们入宫,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可好?” 李宪德亲昵地在李清瑶颈窝蹭着,李清瑶有些受不住,娇哼一声,“我管你和谁在一起,反正后天我也要与谢砚圆房,谢砚如今待我也是极好的,大不了给思思换个爹!” “不许!你不许真心待谢砚,我会醋。”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身轻吻李清瑶的侧脸,在她耳边温柔撒娇。 气氛旖旎,李清瑶的心也化了,一对爱侣拥吻在一处…… 思思赶紧捂住了嘴巴,既兴奋又惊讶,“原来我爹不是谢砚啊?” “谁?!” 孩子的声音到底没法控制得当,顿时被李宪德收入耳中。 李宪德面色沉郁,一双野兽般凶悍警觉的眼环望四周,定格在了姜云婵的方向。 第70章 谢砚他什么都知道 姜云婵心头凛然,忙拉起思思往反方向跑,拼了命地跑。 耳边风声呼啸。 身后,草地窸窸窣窣作响,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仿佛野兽急行,随时都有可能扑咬上来。 姜云婵不敢往后看一眼。 思思却一边跑,一边往回望,“大姐姐,你干嘛拉我跑?那是我爹娘!” 话音未落,一道白羽箭从密林深处朝她们射来。 姜云婵立刻将思思扑倒在地,白羽箭堪堪射中了姜云婵的脚腕。 身后,随即响起李宪德冷冽的声音,“不管是谁,杀无赦!” 这位圣上刚登位不久,北盛就冲突频发,最近坊间还传出天谴之说。 百姓们正议论纷纷,不知天谴所为何事。 若是李宪德和李清瑶的关系被发现,就坐实了天谴。 李宪德定千夫所指,皇位不保。 所以,李宪德绝不会让消息外露。 姜云婵若被抓住,必死无疑。 “快走!”她拖着鲜血淋漓的腿,拉着思思,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然则,刚跑出一段距离,路竟被悬崖阻断。 姜云婵连忙刹住脚,几块碎石坠落,顷刻被脚下云雾吞没。 后方,李宪德的护卫很快追了上来,黑压压一片,如阴云笼罩过来。 她们,无路可逃了! 姜云婵吓得神魂俱散,深吸了口气,环望四周。 “去山洞!” 右手边的峭壁上正有一个狭小的山洞。 姜云婵赶紧拉着思思进洞,用芭蕉叶挡住了洞口。 不过片刻,李宪德带着他的护卫们汹涌而至。 “回圣上,这周围没有第二条路!人一定在这周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宪德冷声喝道。 随即,几十把跨刀出鞘,颤音回荡在悬崖之上,铮铮作响。 护卫们持刀肆意劈砍着周围的草丛、树木。 杀气越来越近。 姜云婵透过芭蕉叶看到一双金丝翘头履,朝她们踱步而来。 她将思思护到身后,自己也害怕地往洞内瑟缩。 思思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肉乎乎的小手抚了抚她的脊背,“大姐姐莫怕,那是我爹爹啊!我娘说了,爹爹最温柔了,不会怪我偷看他们的!” “我去跟爹爹赔罪就好了!”思思要爬出洞穴。 姜云婵拦住了她,“别去!” “可是我们不出去,他们也很快就找到我们了呀。”思思疑惑皱着眉头,“你很怕我爹吗?爹明明是很好的人。” 姜云婵一时不知如何同她说这件事。 思思眼珠子转了转,粉白的脸颊贴在她耳边,与她耳语:“那这样吧!待会儿,我和爹爹相认了,就把他引走,你趁机逃跑!我不告发你,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不是,思思,你爹他……”姜云婵也不知道李宪德对思思到底是什么态度。 可是思思已经盼着和爹娘团聚许多年了。 “放心吧,天底下哪有爹娘会害自己的孩儿的呢?”思思伸手摸了摸姜云婵的小腹,“听娘说你也怀宝宝了,你会害自己的孩儿吗?” 稚嫩的小手小心翼翼贴着姜云婵的小腹,肉乎乎,软糯糯的。 一股奇异的暖流透过孩子的手心渗透进姜云婵的腹部。 小腹里藏着另一个生命仿佛细微地动了动,莫名触到了姜云婵心内柔软的一块。 她心绪微荡,怔了须臾。 回过神来,思思已经爬到了洞口。 “思思!”姜云婵唤她。 小姑娘半掀起芭蕉叶,一道阳光照进她灿若星辰的眸中,她眉眼弯弯,“谢谢你刚刚为我挡箭,大姐姐!” 话音落,思思冲出了山洞。 姜云婵再想去抓,可是脚腕的伤让她动弹不得。 彼时,李宪德等人已经发现了这个洞穴,持刀悄悄围拢过来。 “爹爹!”思思张开手扑进李宪德怀里,抱住了他的大腿。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2节 李宪德慌张退了一步,诧异盯着眼前的女孩。 思思冲他乖巧地笑,“爹爹,我是思思啊!” “思思?”李宪德眸光晃了晃,“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爹了!思思做梦都想见爹,所以才悄悄来看爹的,爹爹不想见我吗?”思思亲昵地蹭着他的小腿。 “爹爹当然想你。”李宪德心不在焉应道,目光仍盯着洞口,“跟你在一起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阴冷的目光似毒蛇游移进芭蕉叶缝隙。 姜云婵呼吸骤紧,指尖紧扣着手心。 思思胖乎乎的身影挡住了缝隙,拉着李宪德往反方向走,“只有思思一个人来的!思思还准备了礼物送给爹爹呢!” 她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画作。 “这是思思画的爹爹、娘亲还有我,爹爹喜欢吗?”思思眨巴着眼睛,求表扬。 她虽未见过李宪德,但日日听娘亲描绘爹爹的形貌,自己也因思念爹爹,反反复复地画画像,故画中男子竟有七分像李宪德。 许是情之所至,画像比宫中画师所作还栩栩如生。 李宪德盯着那画,神色复杂,“思思,可曾把画像给旁人看过?” 这话,叫暗处的姜云婵不禁心跳加速。 不管谁看过这画,必遭大祸。 思思的好心恐怕会成为一把刽子刀。 姜云婵一瞬不瞬盯着孩子的背影。 只见思思满眼崇敬望着眼前威严的男人:“娘亲不让我给别人看这画,思思很听话的!思思只跟他们说:我爹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思思真乖!”男人眼中终于生出些许慈祥的笑意,蹲身揉了揉思思的脑袋,“真是我的好女儿。” “爹爹也是我的好爹爹!”思思兴奋地扑进李宪德怀里。 李宪德将她抱起,父女相拥,好生温馨。 姜云婵松了口气。 却在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姜云婵循声望去。 李宪德把孩子抱到了悬崖边,随手丢了下去。 “爹爹……” 思思话未说完,坠入无底深渊。 李宪德居高临下看着坠落云端的女童,嘴角勾起一抹毛骨悚然的诡笑。 “思思!我的思思!”李清瑶也跟了过来,扑向悬崖边去抓自己的女儿。 她的手触到了思思袖口,却只抓住了一片撕裂的布料。 活生生的人瞬间消失在云雾之下,凄厉的哭声迟迟传来。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李清瑶疯了一样,要往悬崖下跳。 李宪德拉住了她,“瑶瑶你别去,这是悬崖!” “思思最聪明的,说不定挂在哪根树枝上呢?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瑶瑶!你冷静点儿!” 李宪德紧拥着李清瑶,“孩子已经失足了,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我还怎么活啊?” 男人字字泣泪,李清瑶的神色如死灰,泪珠不停滚落他肩头,“我的思思,她还那么小,今日是她生辰啊,她还没吃长寿面呢,她还没和爹爹过过生辰呢,怎么会,怎么会失足呢……” “孩子贪玩也是有的!瑶瑶别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等处理了谢砚的事,我与瑶瑶定会儿女绕膝的。”李宪德温柔扶着李清瑶的背。 只有躲在暗处的姜云婵,才看得到李宪德眼里得逞的笑意。 一个人得狠心到什么程度,才能对自己的骨肉下手?还能装模作样,故作神伤呢? 悬崖上,风声簌簌,像软刀子割着人的肺腑,让人浑身战栗。 此时,远处传来不合时宜的尖锐笑声,“哟,皇帝这是在干什么呢?” 樱花林中,一锦衣华服,约莫四旬的女人踱步而来,傲然挑起下巴,睥睨着李宪德拥住李清瑶的手。 “真真是兄妹深情呢!有趣!” 李宪德慌忙一把推开李清瑶,清了清嗓子,“柔太妃?你怎么在这儿?” “皇帝忘了?今日是我儿的祭日啊!”柔太妃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柔太妃的儿子三皇子曾也深得先皇喜爱,一度传出先皇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的传闻。 可五年前先皇寿辰时,三皇子竟被人目睹调戏亲妹妹李清瑶。 先皇龙颜大怒,剥夺了三皇子的亲王封号。 三皇子从此成了人人唾弃的老鼠,自此一蹶不振,没多久就去世了。 柔太妃知道自己儿子向来知礼守节,怎么会侮辱亲妹妹呢? 今日看到李清瑶和李宪德如此不堪,可以想见当初三皇子的死,就是这对狗男女做的局! 柔太妃心中不忿,指着李宪德的鼻尖,“让先皇在天之灵也瞧瞧,到底是谁与妹妹不轨!” “太妃休得胡说!”李宪德起身,理了理衣襟:“妹妹被邪祟缠身,朕只是尽兄长的义务,照料她而已!” “那你刚推下悬崖的孩子是谁的?”柔太妃一声怒喝。 在场诸人皆安静了。 李清瑶麻木的眼神中闪过不可思议的惊恐。 而李宪德神色越来越阴沉,杀气汹涌,裹挟着所有人。 “怎么?我拿住你的把柄,你想灭我的口?”柔太妃一丝惧意也无,张开双臂,“难不成你能把在场的人都杀了?是不是啊,谢大人?” 不远处的红樱花林中,不知何时冒出数不清的百姓身影,乌泱泱的。 而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谢砚手持一枝红樱花,漫不经心轻嗅了嗅。 谢砚的身边全是好奇张望的寻常百姓。 近日,关于谢世子与安和公主因红樱结缘的传闻流传甚广。 所以很多适龄男女慕名来瞿昙寺红樱谷折樱花,求姻缘,却没想到偶遇这样一幕。 “安和公主不是后日就要和世子成亲了吗?怎么会跟自己的皇兄搞在一起?” “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这不是欺负世子良善,拿世子顶绿帽吗?” “世子前几日还被人诬陷进大理寺,如今又塞给他这样一个偷鸡摸狗的夫人,手段也忒下作!” 书生小姐们小声议论着,同情的目光聚焦在了谢砚身上。 谢砚担忧望了眼李清瑶,上前对皇上和太妃叉手行礼,“公主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近也正常,太妃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伤了皇上和公主的清白,臣万死难辞其咎!” “从小一起长大,才更有机会行秽乱纲常之事吧!”人群中不知谁嚷嚷了一声。 柔太妃点头附和道:“把被推下去的女童救起来,滴血验亲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就算那女童死了,现在血还没干,一样可以验!” “柔太妃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人都是死了,还验什么?”李宪德震怒:“朕行端影正,容不得你诋毁!” “你行端影正,又何以把人推下去!”柔太妃步步紧逼。 悬崖边,痴痴发呆的李清瑶也从悲恸中回过味来,质问李宪德,“思思是你害死的?那是我们的骨肉啊!你为什么?为什么?” “那孩子分明是个孤儿,自己失足死的,皇妹是不是被吓傻了?”李宪德暗自给李清瑶使眼色。 而李清瑶泪痕斑驳,发髻凌乱,早已失去理智,抓住李宪德的衣领,“李宪德!他是你的女儿,她日日念着你盼着你,你怎忍心!” “你这个疯女人!” 李宪德见她已然不中用了,脸色骤冷,推开了她,“什么我的孩子?你在匈奴跟多少男人上过榻,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哪来的孽种,敢朕身上泼脏水?” “李宪德你无耻!”李清瑶双目布满血丝,“三年前,我是为你去的匈奴!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铲除手足,拿身子换你的大业,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谁教你这样陷害朕的?还不给朕把这疯女人拿下!”李宪德连连后退。 随即,羽林卫从四面八方来,抽刀对准了李清瑶。 李清瑶环望四周,看着那张无比陌生的脸,终于懂了一切。 “我不过是你培养出来的一件工具是吗?” 从三皇子,到匈奴人,再到谢砚……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李宪德送出去多少次了,便是怀着思思时,李宪德还令她去伺候了老太师。 害得她差点大出血而死。 每一次,他都告诉她马上就会把她接回身边了。 她等了又等,从小到大,一年又一年。 原来,都是虚妄啊…… 李清瑶眼眶缓缓流出一行血泪,如野兽般扑倒李宪德,撕咬李宪德。 众人惊叫,场面陷入了混乱。 山洞中,姜云婵被眼前的一幕幕震住了。 看来李宪德当初救李清瑶出冷宫时,就打定主意,把她培养成权贵的玩物。 偏偏李清瑶还感恩戴德,对李宪德生出爱慕之心。 李宪德索性用情爱牵住她的脖颈,让她为他所用。 可李宪德又不想被这段关系束缚,所以他才杀了他们的孩子。 多么可怕的男人! 姜云婵后怕不已,浑身汗毛倒竖。 却又在纷扰的人群,看到了遗然而立的谢砚。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3节 他像一个旁观者般冷眼看着眼前混乱,嘴角含着不可名状的笑意。 所以,谢砚知道这一切? 在今日这场悲剧和闹剧中,他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姜云婵一时觉得谢砚的晦暗莫测比李宪德还要可怕。 她瑟缩着环抱住自己。 此时,一股黑烟涌进山洞,呛得姜云婵连连咳嗽。 外头有人惊呼,“山下着火了!快跑!快跑啊!” 熊熊烈火自悬崖下升腾而起,一如猛兽攀岩而上,在崖边张开了血盆大口。 山崖上风大,火势顺着草地蔓延,迅速袭向人群。 百姓们纷纷四散逃窜。 姜云婵也趁着无人在意,拖着受伤的腿爬出洞穴。 刚到洞口,听得洞内窸窸窣窣碎裂的回音。 倏地,洞顶岩石崩裂。 碎石扑簌簌坠落,尖锐的石头如暴雨砸向姜云婵。 她双手抱头。 与此同时,洞口被堵严实了,除了滚滚黑烟,什么也进不来,出不去。 姜云婵的视线中很快一片漆黑,喉头似被棉花堵住,喘不上气。 她不停地推着洞口的石头,然石头被烧得滚烫,巍然不动,堵住了逃生的路…… 彼时,火已经烧到了樱花林中,樱花被烧成了血色,火光冲天。 哭嚷声,求救声乱作一团。 扶苍推开纷纷扰扰的人群,冲到了谢砚身边。 两人一边疾步往山下撤离,扶苍一边回禀:“回世子,火是李宪德的人放的!” 谢砚不屑扯了扯唇。 此事,一点也不意外。 李宪德为了扼杀掉他和李清瑶的丑事,必然会对那孩子毁尸灭迹。 甚至围观众人,今日也难免遭他毒手。 “陆池的兵马司在山下等着,让他接应百姓,保证证人安全。另外……”谢砚思忖了片刻,“务必派人保住李清瑶,找到她的女儿,带来见我!” 李宪德罔顾人伦、滥杀无辜、陷害忠良,种种行径必然激起民愤,连带着李氏江山也会被人诟病。 谢砚必得趁热打铁,让李氏成为百姓口诛笔伐的对象,趁机控制李宪德。他和玉麟军便可顺天命而为。 筹划多年,皆看今日了! 谢砚加快脚步跟上了李宪德。 此时,一黑衣人气喘吁吁逆行而来,拦住了谢砚的去路,“世子,二奶奶还困在悬崖上!” 第71章 她曾对他有过恻隐之心啊…… “你说什么?”扶苍讶然开口。 这黑衣人正是扶苍安排暗地保护姜云婵的暗卫。 黑衣人轰然跪地,“方才,一个小女孩拉着二奶奶往红樱谷的方向来了,他们走的小路,属下不识得,一时跟丢了,世子恕罪!” 谢砚顿住脚步,面上势在必得之色凝固了。 扶苍回头看了眼。 悬崖之上已被大火包围,半边天都烧红了。 这怎么找人? 可谢砚起势只在翻手之间,错过这个机会,让李宪德喘口气,再想抓他难于登天。 “世子尽管行动,属下这就派人去寻二奶奶……” “令所有人全部去找二奶奶!”谢砚打断了扶苍,转头迎着纷纷攘攘的人群,迎着跳跃的火苗逆行。 此时,大火已铺天盖地烧到了半山腰,周围温度越来越高,滚滚浓烟,不辨方向。 他的眼神却明晰,他记得方才在暗处,瞧见那个叫思思的小女孩刻意堵在芭蕉树前。 姜云婵定藏在那处。 那处是最先遭遇火灾的,此时只怕…… 谢砚呼吸漏了一拍,不敢深处想,在大火中摸索着山洞的方向。 寻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看到了那个被烧秃了的洞穴。 周围黑乎乎的石头,仿佛烧窑一般。 “皎皎!”谢砚扑上去敲击着石头,“皎皎,你回答我一声,回答我……” 向来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控的颤抖,仿佛在祈求着什么。 一壁之隔,姜云婵被浓烟熏得半昏半醒。 她孤身在这半丈天地中,听得周围噼里啪啦地燃烧,感受着周边温度渐渐沸腾炙烤着她,死亡的气息变得如此具象化。 在心理和身体极度困寂时,她听到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谁?” 轻轻浅浅的女声透过石头缝隙传出来,那样弱,却让谢砚拨云见日。 他在石壁上刨开一个小洞,“皎皎把手递给我。” 姜云婵孱弱的手抚向石壁。 谢砚将那枚未打磨好的长命锁从小洞里塞了进去。 长命锁应声落在姜云婵手心,像贝壳一样打开了。 冷硬的长命锁心中,镶嵌着一颗洁净的夜光石。 荧荧火光,顷刻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溶溶月色般,柔软而温暖。 谢砚知道姜云婵小时候就怕黑,怕夜里醒来有不轨之徒在院外滋扰她。 所以半年前,当谢砚生出想与她有个孩子的想法时,他就在琢磨将来孩儿生下来,夜里啼哭,扰了她清梦怎么办? 他对着机关术研究了几个月,在长命锁上按了个机关,只要打开机关,夜光石便能照亮暗夜,她便不必再害怕了。 “别怕啊,我和孩子都陪着你。”谢砚在洞口处,温声道。 姜云婵神思混沌,听不清外面的人是谁。她只知道在这漫长的黑暗中,这束光是她唯一能抓住的。 她将长命锁紧紧护在心口,眼眶发酸,“爹爹娘亲,是你们吗?” 谢砚听到这句话,却如一脚踩空,心中生出恐惧。 “皎皎!你撑住!”他徒手一块块扒开碎石。 染满碳灰的石头如烙铁般烫,灼得人指尖通红,不一会儿十根手指上全是水泡。 他仍不停地刨啊刨,水泡又破裂,流出血水。 而身后,草地烈烈燃烧,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迸发出爆裂的火星。 轰隆隆,地震山摇。 刨开得洞口又被堵上,反复几次。 谢砚才终于扒开石头,看到了洞中奄奄一息的姜云婵。 她白皙的脸颊上全是灰烬,额头也被碎石砸伤了,血从鬓边流出,打湿乌发。 “皎皎!别怕!”他用打湿的大氅裹住了姜云婵,本欲抱起她离开。 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砚才看清,她的腿脚被一块大石板压住了。 谢砚试着抬起石板,“能出来吗?” 姜云婵摇了摇头,她脚上还有箭伤,石板压迫着伤口,动弹不得。 那块石板又太大,谢砚的力气早在刨洞口的时候用尽了,根本无力掀翻。 火势还在向他们靠拢。 头顶上一棵百年老松也正熊熊燃烧,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谢砚迟疑了片刻,手臂沿着姜云婵的腿,伸进了石板缝隙,用肩膀顶起了石板,“再试试能不能拿出来。” 姜云婵的脚不再受迫,赶紧忍痛缩了回来,“可以了……” 轰! 话音未落,石板猛地塌陷下去,将谢砚的手臂压了个结实。 谢砚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谢砚!”姜云婵不可置信盯着地上无法动弹的人。 在姜云婵心中,谢砚一向无所不能。 她没想到他会无力抽身,更没想到他会用一换一的方式救她脱困。 姜云婵懵了,爬到石板前,试图搬开石头。 可她力气太小,刚抬起一点缝隙,石板又落下去。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4节 谢砚莫名又被砸了几次,心口旧伤裂开,在衣襟处晕开一片血迹。 他拉住了她的手,连连咳嗽,“笨蛋,你舂肉饼呀?” “对、对不起!” 谢砚听到了姜云婵话音里细微的哽咽,极轻,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这样真切的情绪,让谢砚心头一软,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好了,你抬不起来的。我在来的路上做了记号,你原路返回,叫扶苍来救我。” 姜云婵望了眼身后滚滚浓烟。 此时,整座山都烧起来了,她就算跑出去,找到了扶苍,还能回来吗? 他留在这儿,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大火烧啊! “放心吧,扶苍在就附近,快去!”谢砚催促她。 姜云婵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两人更无机会逃生了。 大火,不会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 “那你等我回来!”姜云婵撑起伤痕累累的腿起身离去。 忽地,一只染满血的大掌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转过头来,正对上谢砚深邃又缱绻的眼。 他神色复杂深深望着她,仿佛要把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脑海。 须臾,他张了张嘴,忍着痛断断续续道:“如果、如果那日在温泉,我没有强迫于你,你还会联合顾淮舟告发我吗?” 姜云婵眸光一晃,“别说这些了,我先找人救你出去!” 她甩开了他的手,匆匆而去。 “你犹豫过,对吧?”谢砚扬声,姜云婵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消失在了火光中。 谢砚目送她的背影,勾了勾唇。 如果姜云婵真的如此决绝要告发他养私兵,她在宫中和顾淮舟见面时,就可以把证据给顾淮舟了。 一直拖到温泉缠绵之后,才传信给顾淮舟,是因为她也犹豫过要不要送他去死吧? 也许在某一刻,她舍不得看他凌迟而亡。 其实,她曾对他有过恻隐之心啊…… 可惜…… 谢砚仰头,望着头顶上方那棵快要烧断的百年老松。 随风摇摇欲坠,如同此刻他的命一般,进入了消亡的倒计时。 明明,他离北盛那至高的位置只差临门一脚。 明明,他马上可以拥有自己的妻儿。 却在关键时候,把自己困住了。 “有点遗憾呢!”谢砚对着烈火,平静地轻笑。 轰隆—— 百年老松轰然坠地,如同巨大的火球,迎头朝谢砚砸上来…… 另一边,姜云婵疾步往山下去。 四周火势凶猛,烟雾厚重,如同阴云一团团笼罩在上空。 姜云婵赶紧用大氅捂住了口鼻。 那大氅被谢砚提前用水浸透了,散发着湿润的檀香气。 较之平日他身上的气味,多了几分温润,竟是十分让人踏实的味道。 姜云婵恍然觉得这味道十分熟悉。 去年,她被困燃烧的禅房,昏迷不醒时,好像也曾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那个穿着大氅的人把她紧紧护在怀里,替她挡住了掉落的房梁,在她耳边不停呢喃“皎皎别怕!皎皎别怕!” 那个救她的人,是谢砚! 姜云婵讶然回看身后。 同一时间,悬崖上火焰澎湃,火光四溅。 巨大的热浪冲击着姜云婵,随即眼前一片漆黑。 于层层叠叠的烟雾中,她看到火球坠落在谢砚身上。 天崩地裂,碎石飞溅。 他的身子被火焚烧。 在火光中,他怀着最后的期待问她,“皎皎可曾对我动过一丝一毫恻隐之心?” …… “谢砚!” 姜云婵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鼻间清雅的桃花香缭绕,耳边清脆的鸟鸣声声。 她僵硬地侧过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寝房里。 晨曦透过窗棂照进来,晃得姜云婵眼睛生疼,“这是哪儿?” “瞿昙寺后的桃花小院。” 夏竹走过来放下纱帘,给姜云婵身后添了个靠枕,“姑娘的脚伤感觉好些了么?” “谢砚……”姜云婵张了张嘴,“山上的火已经灭了吧?” “此番多亏龙王显灵了!姑娘不知道,红樱谷整个都烧没了,幸而突降大雨,把火势扑灭了,扶苍才找到姑娘和世子。”夏竹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姜云婵心里乱糟糟的,有些话想问,又觉得自己不该问。 她索性起身,想要出门透透气。 走到窗边时,透过窗户缝恰瞥见对面房间的窗户下,谢砚正赤着上身坐在罗汉榻上。 后背伤痕遍布,有被树枝刮擦的伤痕,也有被烈火灼伤的痕迹。 健硕的后背上血淋淋的,没有一块好肉。 “都这样了,你竟还不死?”对面房中,陆池抱臂观赏着浑身是伤的人。 他和扶苍找到谢砚时,谢砚奄奄一息被压在石板底下,一棵老松树离他只在一臂之隔的距离,还噼里啪啦燃烧着。 但凡松树再歪一点点,亦或是没有突然下雨,谢砚此时早葬身火海了。 “你也是命大!”陆池感慨。 谢砚不疾不徐清洗着手臂上血迹,“许我真是天命所归吧。” “我看你是臭不要脸!”陆池嗤了一声,遗憾地叹了口气,“按原本的计划,李宪德现在已经在我们手上了,再顺势挑起民愤,你再卖卖惨,后面的事不就顺理成章了吗?这下好了,李宪德跑了,百姓散了,这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急什么?李宪德失了民心,掀了他不过是早晚的事。” 谢砚反倒不急。 陆池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丢了件干爽的氅衣到他头上,“得了吧你!承认吧,你谢砚就是聪明一世,关键时刻为你那小娇娇失去理智罢了!” 听得姜云婵的名字,谢砚余光下意识透过窗户缝往对面房间看了眼。 对面房里,一双湿漉漉的眸也正透过窗户缝窥他。 两人目光相接,姑娘吓了跳,连忙关上了窗户。 然姑娘脸颊微红,落荒而逃的娇憨模样,一分不差落在谢砚眼底。 谢砚忍俊不禁,遥遥望着窗纸上慌乱的剪影,“就算为了她又如何?” 他少时迈出慈心庵的那一刻,从来想的都是执她之手,问鼎巅峰。 若她没了,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为她弃了最好的机会,谢砚也没什么好悔的…… 另一边,姜云婵仰靠在窗框上,舒了口气。 混乱的脑海里,一时闪现谢砚舍命相救的场景,一时又浮现薛三娘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两股画面撕扯着她,她无从面对。 夏竹捂住姜云婵冰冷的手,哈了口热气:“姑娘怎么了?” “我……”姜云婵怅然摇了摇头,“我有机会杀谢砚的,可是我没做……” 当时在火场中,谢砚被压在石板下不得动弹。 姜云婵只要再补一刀,就可以为薛三娘报仇了。 可她当时被火势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她只顾得想法子救谢砚。 她对得起泉下的薛三娘吗? 夏竹瞧姑娘痛苦的神情,拥住单薄她的肩,抚了抚她的后背,“世子毕竟救了姑娘,姑娘难以下手也是人之常情。莫要胡思乱想,仔细伤了身子。” 姜云婵趴在夏竹肩头,心头仿佛有一道慢火反复相煎,不得呼吸…… 过了会儿,院子里响起护卫的声音,“禀报世子,李清瑶的女儿找到了!” “思思!” 姜云婵听得这个消息,眸中有了些许亮色,一瘸一拐冲出了房间。 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正闭眼躺在桃花树下。 稚嫩的小脸血肉模糊,插满了树枝、碎石,襦裙几乎被树枝划成了烂布条。 可以想见,她跌落悬崖时,曾经受过多少荆棘的磋磨。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5节 “我们在山崖底下的树枝上找到的这孩子,孩子右腿被藤蔓绞断了,眼睛也被戳瞎了。”护卫对房檐下的谢砚小声禀报道。 姜云婵这才发现思思的右膝盖以下空无一物,只剩腐烂的皮肉耷拉着。 该多疼啊! 若非这孩子昨日挺身而出,被推下悬崖的就是姜云婵了。 姜云婵百感交集,默默走近思思。 “是娘亲吗?”思思听到了脚步声,艰涩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娘亲,周围好黑,思思怕,娘亲抱抱。” 她的脖颈被树枝穿透,一边哽咽,一边流血。 气息越来越孱弱,俨然快要离开人世了。 在场众人瞧着这具残破的身体,皆噤了声。 姜云婵心底酸楚不已,上前抱起思思,“娘亲在呢!娘亲会一直守着思思的!” 这小姑娘的命太苦了,姜云婵想她走得时候能开心些。 她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哼起姑苏小调。 树下,落英缤纷。 粉色的花瓣落在姜云婵肩头、发间,暖阳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软的光华。 温柔细腻的声线穿透进谢砚耳朵里,他看着她的背影,眸中起了微微涟漪。 仿佛看到了八个月后,她轻哄他们孩儿的模样。 谢砚亦悄声上前,为两人挡住了穿堂而过的冷风。 思思许是感受到了温暖,猫儿一样在姜云婵怀里蹭了蹭,眼角流出一行血泪:“是不是思思不乖,爹爹娘亲才不喜欢我?” 思思刚两岁时,娘亲为了救爹爹,便丢下她去了匈奴。 她成了孤儿,日日守在红樱谷盼着爹爹娘亲来看她。 小伙伴们都说她是爹娘的拖油瓶,爹娘不要她了。 可她会做饭、会洗衣,她什么都会,根本不会拖爹娘的后腿呀。 她想只要她乖一点,更乖一点,爹爹娘亲总会喜欢她的。 可是,爹爹还是把她扔掉了。 “思思要怎么做,爹爹娘亲才喜欢思思?” “……” 姜云婵不想在孩子弥留之际,告诉孩子残酷的真相,她艰涩地扯出一抹笑,“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怎会不喜欢你?还有你爹爹,他只是面冷嘴硬,他心里很爱你呢!” “娘亲说的是真的?”思思血泪斑驳的脸上满是狐疑。 “当然了!不信你问爹爹!”姜云婵转头寻觅,堪堪看到谢砚正站在两人身后,一瞬不瞬盯着她。 姜云婵杏眼一转,给谢砚使了个眼色。 谢砚并没兴趣给别人当爹,立在原地,拳头抵着唇轻咳了咳。 姜云婵目光随即绕过他,转而定格在了陆池身上。 谢砚赶紧上前,蹲到了思思身边,窘迫地清了清嗓子,“是,爹爹当然爱自己孩儿。” “和你娘亲一样爱。”他意味不明瞥着姜云婵,补充了一句。 姜云婵垂眸,只当没听出他话中有话。 而思思听得那沉磁的声音,脸上有了笑意。 “思思、思思也是有爹娘疼爱的孩子了。”她皮肉翻飞的小手摸索着拉住了姜云婵和谢砚的手,将三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处,“我们一家三口,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谢砚的大掌正覆在姜云婵柔软的手上。 细腻香软的触感渗透进谢砚的掌心,他指尖微蜷,悄然握住了姜云婵的手,“好!只要娘亲愿意,怎么都好。” 一束深邃缱绻的光笼罩在姜云婵身上。 姜云婵却如何也说不出一个“愿意”,默默抽开了手。 谢砚的热情悬了空。 与此同时,思思的手也轰然坠落。 各自分崩离析。 “思思!”姜云婵搂紧了孩子,想要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她。 可来不及了,思思的体温渐渐丧失,了无声息。 扶苍瞧姜云婵身上染满思思的血,心想着孕妇沾染了死人血,到底晦气,上前劝道:“二奶奶,把孩子放下吧,属下找人替她敛尸。” 许是姜云婵也怀着孕,感受到一个幼小的生命在她怀里凋零,她心头漏了一阵风,空落落的。 “我给孩子敛尸,行吗?”姜云婵想送思思最后一程。 扶苍难为地望向谢砚。 谢砚还凝着自己落空的手,须臾,轻碾了碾指腹,“听二奶奶的吧。” “多谢。”姜云婵对着谢砚恭敬颔首,便令夏竹取了清水,亲手帮孩子擦拭。 第72章 皎皎,你看担心谁?…… 方才孩子血糊糊的一团还看不出,清洗干净后,众人才看到思思身上的骨头几乎全碎了,形貌扭曲,不忍触目。 陆池一个大男人都不敢看,撇开头唏嘘道:“孩子投胎跟着这两个人,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李宪德跑回宫了,听说李清瑶也趁火逃跑了,只把孩子的尸骨丢在荒郊野岭里!啧!丧尽天良!” “李清瑶估摸着正集结匈奴人,找李宪德报仇,由着她吧!” 李清瑶已经半疯半癫了,她越闹腾,李宪德的名声只会越差。 谢砚自不会阻拦,掀起衣摆,坐在院里的石桌前,抿了口茶。 陆池坐到了他对面,好奇道:“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李清瑶和李宪德苟且的?” “你忘了李清瑶刚及笄时,被指婚给过谁?”谢砚掀眸,饶有兴味看向陆池。 “秦骁?”陆池脱口而出。 此时,小院外,戴着帷帽的男子刚好踏进门来。 陆池寻脚步声望去,起身拱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秦将军,许久不见!” 来人防备地透过黑纱看了眼桃花树下的姜云婵。 “秦将军不必担忧,那是我夫人。”谢砚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来人过来坐。 秦骁这才取了帷帽,给谢砚、陆池还礼,“谢兄、陆兄,别来无恙。” 陆池望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忠义侯秦骁,才恍然忆起当初秦骁在西境大破敌军,一路高升时,李宪德曾提议过让秦骁和李清瑶结成秦晋之好。 实际上,是想利用李清瑶拉拢秦骁。 秦骁当时已有婚约,不愿遵从圣旨,就找到谢砚帮忙说情。 也就是在那时候,谢砚注意到了李宪德兄妹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且还有了孩子。只是那时谢砚还在李宪德麾下办差,自然没道理把此事公之于众。 没想到,李宪德会故技重施,把李清瑶又推给了谢砚。 谢砚便将计就计,假意与李清瑶交好。 他和李清瑶走得越近,关于红樱结缘的流言就传得越广,引得北盛少男少女纷纷来红樱谷求姻缘。 谢砚再设计把柔太妃也请到红樱谷来,便可一同见证李清瑶与李宪德私会。 谢砚算准了这两人会在思思生辰那日私会,算准了李宪德会在危机时刻,把李清瑶推出去挡灾。 唯独没想到,李宪德会先一步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让背德之事少了铁证。 李宪德此番脱身后,必然会反应过来一切都是谢砚做的局。 他不仅会诛杀红樱谷所有证人,更会想尽办法除掉谢砚。 秦骁此番冒险前来,便是为了通知谢砚:“皇上昨日回宫后,连夜令虎贲营回京,估摸着冲你来的。” 李宪德心知谢砚手里有私兵,但不知到底有多少,所以直接动用了自己亲信虎贲营。 此番,李宪德怕是不会再顾及什么百姓、声誉,誓必要将谢砚除之而后快。 陆池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站起身来,“如此一来,你们再回京城就是自投罗网,此地也不宜久留,我现在就集结兵马司的弟兄同你的玉麟军汇合!” “你不急。”谢砚压了下手,“我与秦骁先行一步,集结玉麟军和他的镇西军去安塞一带围堵虎贲营,只要把虎贲营歼灭在京城以外,李宪德就孤立无援了。 到时候,你再联合兵马司与我等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陆池听他讲得头头是道,越过他肩头看了眼树下的姑娘,恍然大悟,“你此番出京,本就没打算再回去是吧?” 红樱谷之行这么危险,谢砚竟把妻儿带在身边,可见他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旦大事不成,随时放弃定阳侯府,带着妻儿远走高飞。 只是接下来,谢砚就要南征北战,战场上刀剑无眼,姜云婵又怀着孕,让她跟着风餐露宿属实不妥。 谢砚沉吟片刻,对着秦骁叉手为礼,“劳烦秦兄派人护送我妻儿去姑苏,那里暂时安全。” “不如去扬州吧,我家人都在那处,可以照应令夫人。” “那就有劳秦兄。” “世子客气了,我这就去准备,晚间就送令夫人南下。我们今晚也得动身离开了。”秦骁起身回礼,先行告辞了。 陆池望着那人背影,有些疑惑,“他可靠吗?” 谢砚自是知人底细,才敢将姜云婵托付给他,“秦兄本是清贵人家,有一位定了娃娃亲的小青梅,这位未婚妻一家曾在外祖麾下做事,后全家随外祖被凌迟处死。 秦兄从此弃笔从戎,表面为北盛建功立业,实际是在蓄力覆灭李氏,为他的小青梅报仇。 此番他回京,便是为了与我汇合,助我成事。” “这么说来,秦兄也算玉麟军的人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6节 陆池放下心来,也不多留,起身道别,“我也回京继续散布天谴之说,给李宪德再添把火,至于你……跟小表妹多说说体己话吧。” 陆池余光扫了眼姑娘的背影,刻意扬声道:“虎贲营可是北盛第一强师,此行短则三个月,多则尸骨无还,此生不见! 有什么话临行前还是说清楚得好,带着心思上战场,容易一命呜呼!往后阴阳两隔,有些心结这辈子都没机会解开了。” 五步之外,姜云婵将他们所有的谋划都听在耳中。 她也知道陆池那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可她并不想听,把毛巾递给了夏竹,“你帮思思擦洗吧,我有点乏了。” 说着,起身一瘸一拐往屋里走。 “皎皎!”谢砚叫住了她。 迟疑片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大夫说了,脚腕有伤不宜多走动。” 姜云婵垂眸,点了点头。 “脚伤上药了么?”他问。 “上了。”她淡淡地答。 谢砚沉静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她,并未从她面上察觉分毫离别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亦不知还能说什么,索性也不说了。 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寝房的罗汉榻上,半蹲在她身前,褪掉她的鞋袜。 她的伤口根本没上药,白皙的莲足上一道一指长的伤口,皮肉翻飞。 方才走动了会儿,脚踝处又渗了血。 谢砚无奈摇了摇头,拿帕子擦拭掉血迹,又挑了些药膏从伤口周围,一点点往伤口深处涂抹,生怕弄疼她似的。 一边抹药,一边轻吹着。 温热的风拂过姜云婵的肌肤,她惶恐地缩了缩脚。 谢砚的手落了空,抬眸望她,“别紧张,这次上完药,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叨扰皎皎了。” 暖阳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深邃的轮廓难得柔和,毫无攻击性。 姜云婵的情绪才缓解了些,缓缓松开紧绷的脚背。 谢砚感觉到她不再抗拒,又继续上药,“记得伤口不可沾水,每日抹两次药,不可多也不可少。你现在怀着孕,用药要更谨慎些。” 无人回应。 谢砚默了默,“等伤好些了,就让夏竹陪着你饭后散散步,多泡泡脚,免得水肿。” “少吃些桃花酥,孕期吃得太甜不好。” “还有……去扬州若再受了委屈,定要传信给我,不许忍着。” 他絮絮叨叨交代了好多,姜云婵都快记不过来了,才淡淡应了声“好”。 话音极平,没有一丝波澜。 之后,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谢砚心口仿佛堵着棉花一般,出气不顺畅,终究忍不住问道:“要分开了,皎皎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姜云婵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在喉头,想要抓却又抓不住。 她摇了摇头,“没有!” 此次去战场,可能生离,也可能死别。 可她对他,没有任何话要说。 谢砚苦涩地笑了笑,“罢了,那就收拾行李,早些离开吧。” 他在她面前又站定许久。 寝房中,仍寂冷无声。 他几不可闻叹口气,往衣箱处去了。 他与她同吃同住近一年,衣服一直混装在一起,胭脂香和檀香交织,是一种极清雅的味道。 谢砚已经习惯日日嗅到这样的味道了,如今却要将它们再一一分开。 谢砚看着眼前两摞衣服,如此泾渭分明,很不适应,心里亟待什么东西填满。 他转身又回到罗汉榻前,拥住了姜云婵,“真的没什么话跟我说吗?” 怀里的姑娘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不悲不喜,不怒不愠。 仿佛心被上了锁。 谢砚无力打开,窥不到里面的色彩,只能抱紧她,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才能感觉活生生的人属于他。 姜云婵被他强势贪婪的气息包裹着,却心里别扭,欲推开他。 一道低沉的声音吹进她耳道:“皎皎,我要去战场了。” 姜云婵推却他肩膀的手一滞。 谢砚笑了笑,“说来也好笑,我外祖一门都是名震天下的武将,娘亲未嫁给谢如松时,也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将军,可我却从未见过金戈铁马,戈壁烽火……” 这话叫姜云婵莫名心口停了一拍。 纵然谢砚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好像从未上过战场呢。 一个新兵初来乍到,便要对阵来势汹汹的虎贲营。 姜云婵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荒芜的战场上,他孤身持剑而立,而对面千万士兵黑云压境,数万白羽箭对准了他。 残阳如血洒在他身上,照得他孤影寂寥。 谢砚这样的人也会害怕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吗?也会害怕马革裹尸还吗? 在姜云婵的意识里,他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他屡次以身入局,遭受重伤。也曾奋不顾身扑进大火救她,被巨石压,被烈火烤…… 姜云婵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惧怕,怎么这次她从他语气中听到了些许不安呢? “还是第一次和皎皎分开这么久呢。”谢砚尾音带颤,在她耳边继续呢喃。 姜云婵恍惚意识到他怕的不是战场,是怕与她分开。 随即,她又觉着这个念头太过荒谬。 谢砚是搅弄风云的权臣,怎会像孩子一样害怕分离呢? 可姜云婵并不知道,这些年,谢砚无一日不去问竹轩外探望她。 即便是当初两人在慈心庵分道扬镳,谢砚也会日日趴在寺庙的房顶上眺望她。 数十年如一日,她已经成为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当初,她兴高采烈说要嫁给顾淮舟时,谢砚第一反应也是将来不能日日见她,该怎么办? 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而今,她已经完全属于他了。 他还是怕,怕把她弄丢了。 怕当他从战场回来,满心期待去见她时,她又一次弃他而去了。 此时的谢砚像个迷路的孩童,埋在姜云婵颈窝,鼻音微重:“若我安然无恙回来,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行吗?” 姜云婵垂下了眼睫。 她不知要怎么跟他好好过日子。 他俩好好的,对得起泉下之人? 姜云婵没办法许诺他什么,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秦将军的人来了,我该走了!” 时至明月高悬。 今晚的月光格外寒,照得满地银白,照得姜云婵面容清冷。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世子,秦将军令属下来接夫人,属下方才瞧见瞿昙寺多了许多陌生面孔,实在不宜再久留,不知夫人准备好了么?” “已经好了!”姜云婵唤来夏竹,拿好行李,头也不回离开了。 谢砚独自坐在罗汉榻上,目送姑娘消失在夜幕中。 自始至终,她从未正眼看过他啊! * 门外,姜云婵步履匆匆往马车去。 夏竹在后,跟得气喘吁吁,“姑、姑娘,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姜云婵没听到夏竹说话,莽头往前冲,像是快要坠入蛛网的蝶儿,拼命挣脱,意图冲破温柔的陷阱。 上了马车,深深吐呐,敲了敲窗框,“走吧!” 马车随即晃动起来,一路南下。 后方,金戈铁马的铮鸣声声声入耳。 冷硬的金属颤音和士兵齐整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格外声势浩大。 夏竹好奇地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看:“世子他们也出发北上了呀!世子昨日才伤得体无完肤,听扶苍说后背全裹着纱布才勉强撑住,若真打起来,世子一个书生也不知能不能抵得过久经沙场的虎贲营?” 姜云婵的目光下意识瞟了眼后方。 大军中不见马车,只见战马。 到底是军队,受了伤的人也只能负重骑马,没法休养。 姜云婵指尖蜷进掌心,“谢砚……他一向福大命大,皮糙肉厚,死不了的,不肖我们操心。” “既不操心,那你在看什么呢?” 此时,姜云婵头顶上徐徐落下一道笑音。 姜云婵一个激灵转回头来,正见窗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银色铠甲,立于她眼前。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7节 颀长的身影投射下来,姜云婵心头凛然,防备地往马车里缩了缩。 然那人用剑柄挑开车帘,歪着头再次问她:“皎皎,你看在什么?” 月光洒在那人的笑颜上,姜云婵才看清头盔之下谢砚清俊的脸。 他平日里老成持重,端得一副君子仪态,姜云婵从未见过他戎装的模样,故而愣愣盯着他。 许久,姜云婵才觉有失礼仪,避开眼神,“你怎还在这儿?” “有东西忘了送你。” 谢砚方才失意,一时连准备了许久的礼物也忘了送她。 所以调转马头来寻她,却不想看到她正痴痴往军队中看,眼中分明暗含一丝丝的担忧。 谢砚心中开解了许多,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姜云婵眼前,“送你。” 第73章 心里起了本不该有的涟漪…… 他摊开手心。 一只巴掌大的花灯出现在姜云婵眼前。 那花灯是桃花模样,花瓣用绒线编成,捧在手上毛茸茸的,十分趁手。 且透过绒花散发出的光也温和,既能照亮马车,又不太过刺眼影响睡眠。 姜云婵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花灯,眼眸被灯照亮了。 谢砚将花灯放在她手上,轻敲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说完,公子打马而去,消失在夜幕中,唯余铠甲铮铮作响的尾音。 手心里的光莹莹如春雪,绵绵如清溪,在逼仄的空间里流淌着,倾洒在姜云婵身上。 心内的烦扰被花灯濯净,拨云见日。 姜云婵依稀看清自己心里起了些许涟漪。 本不该有的涟漪…… 她抗拒内心深处的萌动,摆了摆头,索性闭眼靠着马车歇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到了二更,节奏明快的马蹄声引她入了梦乡。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幼时的问竹轩。 那日天黑得格外早,她正在榻上好眠,忽而心口一凉。 她睁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寝房中,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正将她摁在身下,解她的小衣。 是谢晋,带着几个纨绔公子夜里爬墙摸进了香闺。 她吓了一跳,慌忙从谢晋□□钻了出来,抱着松散的衣服拼命地逃。 那群纨绔少爷边言语挑逗,边追了出来,饿狼扑食似的。 他们是侯府的主子,路过的下人无人敢插手,所有人对姜云婵的死活视而不见。 孤身无援的她只能哭着跑进了慈心庵的禅房。 那夜,谢砚正睡得迷糊,温香软玉突然扑进他怀里。 她泪眼涟涟唤他,“子观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谢砚抡起棍子,孤身一对五轰走了那群纨绔。 等他遍体鳞伤回屋时,小姑娘正蜷缩在墙角,抱膝坐着,哽咽不止。 谢砚忍着浑身的伤痛,蹲在她身边安慰她,“坏人都被我打跑了,妹妹别怕!” “点灯,点灯啊!”姜云婵娇声带泣,瑟瑟发抖。 她都快吓死了。 明明睡得好好的,却在黑暗中看到一张猥琐的笑脸,差点埋进她胸口。 她不想再在黑暗中了。 屋子里,却迟迟没亮起来。 谢砚面露困窘,伸手想抚一抚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可夜太黑了,他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了她凌乱的小衣。 姜云婵登时脸颊通红,双手环胸,“你!你和他们一样,也是坏东西!” “不!我不是的!”谢砚连连摆手,一时解释不清。 他冲出房门,过了会儿,鞠了一捧萤火虫进屋,放在她手心。 双手摊开,流萤漫天飞舞,忽明忽灭的火光照亮了禅房。 一只流萤轻轻停在谢砚头顶上,忽闪忽闪,映照着少年通红的脸,“对不住妹妹,我没有灯,只有萤火虫!” 姜云婵的哭声戛然而止,望着那个衣服上全是补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 她才反应过来,谢砚的生活太拮据了,根本没有灯油和蜡烛,所以才不点灯的。 他是唯一奋不顾身护着她的人,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怎会趁机欺负她呢? 那夜的萤火虫照进了姜云婵心里,惹得她小珍珠又一连串地掉。 少年却慌了,赤诚地举手起誓,“妹妹别怕!等我以后我有本事了,定给妹妹做一百盏不一样的花灯,再不叫你夜里彷徨!” “又说大话!”姜云婵的恐惧被他的笑话一扫而空,吸了吸鼻子,斥他:“一百盏花灯得做多久?” “我每年都做一盏,一直做到妹妹长命百岁!等我死之前,总归是能做完的……” “别说!”姜云婵捂住他的嘴巴,耳根微微烫,“不吉利。” …… 姜云婵的心被梦中画面灼了一下,睁开眼,出神地望着手里的莲花灯。 她才恍然觉察,儿时她以为的玩笑话,谢砚一直记在心上。 这些年来,他已不知不觉为她做了九十九盏灯了。 姜云婵轻轻摩挲着花瓣,在黑暗的空间里悄然自语,“不知他有没有命,做齐一百盏灯……” 话音未落,天外一道闷雷。 寒风灌进车窗,吹得桃花灯芯火光跳跃,忽明忽灭。 “谢砚的孽种还没死呢?”姜云婵肩头悠悠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凉音。 桃花灯随即熄灭。 马车再度陷入黑暗。 姜云婵一个激灵转过头,一长发披散、沾满血迹的脑袋从车窗里伸了进来。 女人一身红衣,头发凌乱耷拉在眼前,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姜云婵。 姜云婵慌忙后退,脊背贴在马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良久,才辨认出来人的身份。 “安和公主!” “我的孩儿死了,你的孩子凭什么好好的?”李清瑶扭了扭脖子。 滞涩的骨头声咔咔作响。 “我的男人背叛了我,你凭什么享夫妻情深?” “我被那些狗男人来来回回糟蹋,你凭什么冰清玉洁?” …… 李清瑶说着笑着,越发语无伦次。 姜云婵下意识护住小腹,咽了咽口水,“害你的是李宪德!冤有头债有主!” “谢砚又是什么好人呢?”李清瑶嗤笑出声,瞪大的双瞳中布满血丝,“若非他设计,李宪德会如此对我吗?李宪德会杀了自己的孩子吗?都是谢砚逼的,他逼的,他该死,他该死,他该死……” 李清瑶不停絮絮叨叨,分明已经疯了。 姜云婵不欲与她逞口舌之快,掀开另一边的车帘想逃生。 一把匈奴弯刀扎在了窗框上,刀刃残留的血迹赫然闯入姜云婵眼帘。 原来,她昏昏欲睡时,马车被人劫持到了悬崖附近。 几个匈奴人团团把守。 “救命……唔!”姜云婵刚要开口呼救,李清瑶捂住了她的嘴巴,再度把她拽到了身边,“这就这么急着喊你男人了?你要不要先听听我接下来的话,也许你会很感兴趣。” “秦将军的人马上就会来!你这八个匈奴兵是斗不过他们的,看在思思的面子上,我不叫人,你赶紧走!”姜云婵含含糊糊道。 李清瑶眼里却无一丝惧怕,或者说连求生的欲望也没有了。 她是一个疯子,只想整个世道陪她疯。 李清瑶拍了拍姜云婵的脸颊,“傻瓜,你连自己爹娘的仇人都搞不清楚,还担心我呢?你笑我疯,也总比你糊里糊涂好得多!” “你别胡言乱语!”夏竹忙拦在了姜云婵和李清瑶之间。 李清瑶一巴掌打在夏竹脸上,“狗奴才!怂恿自己的主子跟仇人恩爱,给仇人生孩子,到底是谁在胡言乱语?” 巴掌声回荡在马车里。 周围静得落针可闻。 李清瑶的话指向已经很明显了,姜云婵脑袋嗡的一声,迟迟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爹娘是被谢砚的娘亲沈倾所杀!你倒还忙着给谢砚延续香火,你蠢不蠢呐?”李清瑶癫狂的笑声回荡在暗夜里。 姜云婵如坠冰窟,讷讷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8节 她的爹娘明明死于马匪之手,这是她亲眼所见! 她幼时也与沈倾相处过一段时间,沈倾待她极好,她怎么会杀她爹娘呢? 不可能,不可能的…… 李清瑶却越说越兴奋:“你就没想过那个冤死鬼薛三娘为什么极力反对你和谢砚在一起?为什么非要你离开侯府?” “当年的马匪为什么不图钱不图色,只要你爹娘的性命?” “你真的愚不可及,被人耍得团团转呐!好笑!” 李清瑶的话如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姜云婵身上。 姜云婵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神魂不定。 她慌手慌脚抓住夏竹的手,想要寻求一丝温度。 夏竹的手比她还要冷,还要抖,似乎在印证着什么。 主仆二人目光相对。 “李清瑶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奴婢、奴婢……” 姜云婵一瞬不瞬盯着夏竹摇摆不定的神色,绷在心头的弦彻底断了。 “为何骗我?为什么现在还不肯实话实说?” “奴婢……”夏竹仓皇跪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想姑娘过得开心些……” “开心?”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和仇人之子在一起,她能开心吗? 姜云婵跌坐地上,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将来我魂归黄土,你叫我怎么面对爹娘?还是,你想我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夏竹不停磕头。 咚咚作响的声音回荡在马车里,层层叠叠,如扣在人心尖。 姜云婵心口很痛,痛得不能呼吸。 良久,微闭双眼忍下了眼泪,拖着疲惫的嗓子问:“那告诉我,爹娘和沈倾到底怎么回事?” “这、这……” 夏竹支支吾吾,知道再也藏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将薛三娘告诉她的事如实告知。 “沈倾当初嫁给老侯爷后,老侯爷心里一直还惦记着咱们老夫人,所以他们两个婚后过得并不幸福,同床异梦。 沈倾嫉妒心作祟,屡次去姑苏找老爷老夫人麻烦,姑娘可还记得有一年老夫人生辰时,一个男扮女装的妇人带人过去砸场子,扰得老夫人不仅生辰没过好,还得罪了许多宾客?” 姜云婵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 因为那持红缨枪的妇人打伤了贵客,害得爹娘在贵客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赔不是。 最终,姜家还是损失了大批订单,娘亲因此愧疚了好久,再不大肆过生日了。 后来,那妇人又来江南闹过几次,次次都搅得娘亲不痛快。 “那个妇人是沈倾?”姜云婵当时太小,那妇人又女扮男装,所以记不清那人长相了。 可如今细细想来,那妇人的气韵和声音的确与沈倾一模一样。 夏竹点了点头,“因为沈倾大闹姑苏,引得老侯爷心怀不满。后来镇国公府出事后,老侯爷就狠心把沈倾母子关在慈心庵反省,还断了他们的月例。 后来,老侯爷亲自下江南探望老夫人。 此事被沈倾知晓,她怕老侯爷真把老夫人带回侯府,那她在侯府就再无容身之地,世子也再不可能受侯爷重视。 她为了自己和世子的前程,就唆使玉麟军余部扮作马匪将姑娘一家除之而后快!” “可有证据?”姜云婵讷讷开口。 “有的,当初杀老爷老夫人的马匪头子,一直留在侯府做暗卫! 姑娘可还记得闲云院里,有个蒙面暗卫常亦步亦趋跟着谢砚? 那人正是当年把刀刺进老夫人心口的马匪,姑娘只肖留心些,一看便知!” 姜云婵脊背发寒。 也就是说她的杀父杀母仇人其实一直在她眼前晃悠,她不仅视而不见,还与仇人之子同屋而居,同榻而寝? 姜云婵此时想到谢砚抱她的手、吻她的唇,浑身汗毛倒竖。 她觉得自己脏透了! 恶心透了! 被仇人玩弄,却还心怀恻隐! 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她就该入十八层地狱,刀山火海才能洗清她身上的罪孽! 她就该死,该死…… 姜云婵木然睁着眼,水蒙蒙的眸中再无一丝生气。 “真没用!这就要死了?”李清瑶拽住她的头发,逼她往山坡下看。 此地居高临下,恰能看到一串齐整的火光往北去,照得北边的天灯火繁华。 那是谢砚的兵! 李清瑶嘴角勾起一抹鄙夷,“你的杀父仇人之子马上就要筑高墙,登高位,赢得一世英名,而你却如一粒尘埃,悄无声息陨落,你可甘心?你爹娘可服气?” “李清瑶,你别再刺激姑娘了!” 夏竹想拦,李清瑶推开她,步步紧逼,字字诛心:“你不会以为你死了,仇人就会后悔一生,终身活在痛苦中吧?” “不会的!男人最善变了,你死了,他就找新欢,照样子孙满堂!” “什么追悔莫及、孤独终老不过是女人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男人最铁石心肠了,都该死!该死!” 李清瑶疯疯癫癫的声音回荡在荒野中。 红衣褴褛的女人赤着脚漫无目的地奔跑,又站在悬崖边上,对着悬崖哭喊,“思思,都是娘亲的错,娘亲不该相信男人的!我的思思你在哪儿?在哪儿啊?” 红色衣摆蹁跹,艳烈如火,如利刃,穿透人心肺。 姜云婵如何不知李清瑶在诛心? 她意在挑唆姜云婵对付谢砚。 可李清瑶的话也并没有错。 向来父债子偿,沈倾杀了她爹娘,让她流离失所半生。 她又怎能就此自我了结,令亲者痛仇者快呢? 她当杀了谢砚,杀了那个马匪头子,她能赎清自己的罪孽。 血液里汹涌的恨意将其他的情绪,全部埋葬。 她的心关上了最后一道缝隙,变得坚不可摧,冷硬如刃。 夏竹看着姑娘决绝的神情,心中瑟瑟,怕出了事,“趁公主这会不注意,咱们还是赶紧去找秦将军的人吧!” “你们,谁也别想走!” 就在此时,夜幕中响起极具威压的帝王之音。 不远处,李宪德高踞马上,踏月而来。 身后,数百士兵围拢,拉弓上弦围住了姜云婵和李清瑶。 李宪德狼一般犀利的目光锁住悬崖边的猎物,“瑶瑶,抓到你了!” 李宪德逃回宫后,就布下天罗地网抓李清瑶。 而李清瑶身后只有匈奴部落的寥寥百人,如何逃脱得了? 她身上的伤皆拜李宪德所赐。 她用身子养了一匹爪牙锋利的狼,而那匹狼最终却将利爪对准了她,将她逼到了穷途末路。 李宪德微微抬手。 护在李清瑶身前的匈奴兵顷刻万箭穿心,倒在地上。 李清瑶被溅了一身血,孤立无援。 李宪德居高临下,朝她勾了勾手,“好了,我知道皇妹只是被匈奴单于折磨出了癔症,只要你回去好好跟大夫讲,跟百姓讲,皇兄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好好照顾你的。” 男人的话音循循善诱,可骨子里透着一股森寒。 李清瑶听得“照顾”两字,肩膀一抖。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人毁了清白,李宪德来救了她时,便这般哄慰她,说会永远照顾她。 今日往昔画面重合,李清瑶突然意识到,那个毁她贞洁之人,可能就是李宪德安排的。 他故意把她推向地狱,再假意救她。 她就会感恩戴德,离他不得。 李宪德做到了! 李清瑶真的傻乎乎感动了好久,还下定决心助他成大业。 多讽刺! “李宪德!你禽兽不如!”李清瑶声嘶力竭对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嘶吼着。 帝王却如睥睨蝼蚁,漠然冷笑,“李清瑶,没有我,你不过是冷宫里一个供人玩乐没有身份的野种,直到死也不会有人在意你! 是我助你成为万人之上的尊贵公主,你也不亏!我们之间,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不是吗?” “交易?” 原来一切都是交易啊!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29节 他说喜欢她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是交易呢? 李清瑶回想着过往种种,自嘲地笑出了声,眼中血泪斑驳。 哭笑交替,神志不清。 不停在原地打转,仰望天地苍穹欺于她身。 忽而,她诡异地笑了,“皇兄,瑶瑶为你跳支舞吧?” “李清瑶,你少玩花样!乖乖跟我回去!”李宪德弯弓对准了她。 李清瑶却不听,自顾自地拂起衣袖,对月而舞。 悬崖之上,一抹红衣飘飘,细腰扭转,身姿婀娜。 美人剪影刚好映于圆月之中,彷如月宫里的仙娥,让人移不开眼。 那一年,她生得倾国倾城,在冷宫里受人觊觎,李宪德为她驱赶走了猥亵她的老太监。 那一年,李宪德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先皇训斥后,孤坐城墙之上饮酒。 她想要宽慰他,可她什么也没有。 她于是对着他笑靥昳丽,“皇兄,不如瑶瑶为你跳支舞解闷儿吧?” 她立于城墙之上,舞姿翩翩。 少女绝美的身姿,引得李宪德惊艳,亦让城墙下无数皇亲国戚侧目。 一舞毕,月下少女满怀期待问他,“皇兄可欢喜?” “瑶瑶天生丽质,令六宫粉黛无颜色。”李宪德笑意温柔,踌躇满志在那夜一扫而空。 李清瑶一直以为她的舞姿能为他驱散烦恼。 她暗喜于李宪德的赞扬。 可她不知道,李宪德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那半句,李宪德只告诉了自己的心腹,他说:“瑶瑶天生丽质,令六宫粉黛无颜色,若再给她一个高贵的出身,将她调教成风月情手,必然比那些贱民瘦马更让人趋之若鹜。” 皇亲国戚、权臣武将谁能拒绝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的女人,跪在他们身前摇尾求宠呢? 李宪德把她培养得比青楼妓子还要荡。 可李清瑶只想他开心,想他大业有成,接她回家。 那赤诚的一舞,成了她命中的劫数。 “早知当初,瑶瑶就不跳了。” 如果能选,李清瑶宁愿在冷宫里,成为老太监的玩物,也不要被人如此高高举起,又狠狠摔碎。 李清瑶疯癫的目光,渐渐清明过来,默默往悬崖边上退,望着李宪德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泪。 李宪德意识到了什么,翻身下马,“李清瑶,你给我回来!” “你休想!” 李清瑶又怎会不知,一旦她跟着他回去,会遭受更多非人的折磨。 他们会逼她承认自己得了癔症,承认诬陷李宪德。 她做了他半辈子的工具,不想再为他做任何事了! 李清瑶赫然转身,跳下了悬崖。 她要李宪德名字永远与她捆绑,她要李宪德永远洗不白身上的污名…… 红衣飞舞,如一只扑火的蝶投入了云雾深处。 “瑶瑶!”李宪德疾步上前,她的衣裙从他手心溜走,再也抓不住了。 空山之下,仿佛又想起那道稚嫩的声音,“皇兄,瑶瑶为你跳支舞吧?” 可惜,一支舞治愈不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纵然,她真的美到让人念念不忘…… 李宪德碾磨着指尖余香,良久不语。 晚风拂山岗,渐渐吹散了弥留的胭脂香。 她喜欢的淡雅樱花,可他喜欢浓烈的牡丹,于是她额间常画牡丹,馥郁的香味总在他身边不散。 可终究,再浓烈的香,也不堪折。 李宪德再也闻不到那抹牡丹香了。 他微闭双眼,深吸了口气,“把尸体打捞上来,埋了吧。” “回皇上,悬崖下是黄河口!” 一旦失足,就会被卷入风暴中心,再也找不回了。 这是李清瑶对李宪德的报复。 只要他们找不到她的尸体,流言就会一直发酵,李氏背德遭天谴的言论会让李宪德身陷泥沼。 此举,更有助于谢砚谋事。 只要谢砚能处置掉虎贲营,那么颠覆李氏已经天时地利人和。 姜云婵于暗处看着,心口愈发沉重。 若是谢砚将来问鼎中原,他和他身后的定阳侯府、镇国公府都将千秋万代。 那么,她无辜死去的爹娘算什么呢? 酸楚涌上姜云婵喉头。 忽地,一把绣春刀抵在了姜云婵脖颈上,寒凉彻骨。 李宪德已恢复作帝王绝情的模样,睥睨着地上的姑娘,“把人带回去。” “皇上应该最懂谢砚,他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吗?”姜云婵扬着脖子道。 她知道李宪德带她回去,一定是用她要挟谢砚。 可谢砚蛰伏多年,怎会为她,放弃大好江山? “皇上放我回到谢砚身边,我、我可以配合皇上,杀了谢砚!”姜云婵断断续续吐息。 李宪德饶有兴味打量眼前倔强的姑娘,“怎么?你这么快就投诚了,一点也不惦念和谢砚的情意?” “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我不报仇,愧对泉下双亲!” 李清瑶知晓的事,李宪德自然也知晓。 所以,姜云婵不与他绕圈子,“皇上不是一直想谢砚枕边有个自己人吗?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李宪德也是最近急着想办法除掉谢砚,才打听到了谢砚娘亲的一些前尘过往。 姜云婵和谢砚隔着血海深仇,谢砚又如此疼爱姜云婵,姜云婵的确是一把趁手的利刃。 李宪德抬了下手,示意侍卫收刀,睥睨着姜云婵:“告诉朕,你打算怎么除掉谢砚呢?” 帝王强大的阴翳笼罩着姜云婵,让人无所遁形。 李宪德毕竟是皇帝,势力与手段都是顾淮舟、李妍月等望尘莫及的。 姜云婵在谢砚手上吃了几次亏,这次不打算单打独斗了,她要借李宪德之手报仇。 她略想了想,“谢砚此人强势又清醒,寻常法子奈何不了他。但如果……” 姜云婵垂眸望了眼微隆的小腹,“如果他一直期盼的孩子,生下来却是个死胎,他在战场上会分神吧?” 第74章 他们的孩儿应这世间最可…… 李宪德微眯双目。 谢砚在他麾下办差多年,李宪德既摸不透他,也看不清他身后有多少势力。 谢砚是一个清醒到几乎没有弱点的对手,若能令他有一刻失控,李宪德的虎贲营才能趁虚而入。 这的确是李宪德攻破谢砚最好的办法。 李宪德狐疑望着姜云婵,“你不会敷衍朕吧?” “民女不敢!”姜云婵跪地,磕了个头,“民女岂会拿杀父母之仇开玩笑?” “相信你也不会拿顾淮舟的命开玩笑,对吗?”李宪德挑起姜云婵的下巴,极具威慑力的双目逼视着她。 顾淮舟还在大理寺狱中,性命全然掌握在李宪德手中。 李宪德还想在姜云婵心里再添一把火,“顾淮舟当初娶叶清儿是为了对抗谢砚,还你自由,你应该知晓吧?” 姜云婵心中隐有察觉,抿了抿唇。 “可有件事,你并不知道!叶清儿早在与顾淮舟大婚之前,就怀了旁人的孩子,找顾淮舟成亲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李宪德蔑然冷笑,“顾淮舟其实也知道叶清儿与人有染,甚至婚后也没检点,你猜顾淮舟为什么隐忍?” 这话叫姜云婵瞳孔微缩。 顾淮舟这样一个清贵的人,最把礼义廉耻放在心间,却肯隐忍妻子秽乱,为什么? 无非忍辱负重,借叶家之势,为姜云婵周旋罢了。 他竟为她背负了这么大的屈辱。 而姜云婵却害他进了牢狱。 她心中五味杂陈,涩声道:“叶清儿到底与谁……” “此事,你无需知晓。”李宪德打断了姜云婵,“你只要知道,你若对朕有二心,顾淮舟的尸体就会挂在城墙之上,被乌鸦啄食而亡!” 阴沉沉的声音犹如丧钟,叫人颤栗。 姜云婵微闭双目,磕了个头,“民女不敢违逆圣上。” “很好,朕会派人联系你,等你的好消息!”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0节 阴冷的笑音徐徐落在姜云婵头顶。 姜云婵不堪重负,伏低身子。 须臾,阴影褪去,月光照在姜云婵身上。 李宪德带着他的人,消失在了夜幕中。 夏竹后怕不已,过来扶姜云婵,“姑娘,皇上已经走了,我们安全了。” 姜云婵的眼底却一片晦暗,月色照不进,如死水一滩。 夏竹心里清楚,姑娘恍惚的不是圣上的威压,更多的是因为老爷老夫人死的真相。 夏竹心中愧疚不已,“对不起,姑娘,我不该瞒你。” 姜云婵摇了摇头,拥住夏竹。 世间之大,她只能从夏竹身上汲取些许温暖了。 她又怎能怪她? 她靠在夏竹肩头,微闭双眸,“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她需要消化消化脑海里的信息。 夏竹亦拥紧姜云婵,用宽袖挡住呼啸而过的山风,“不若先回扬州,姑娘缓缓心情?” “回谢砚身边吧。”姜云婵深吸了口气,打定了主意。 血海深仇,无论怎么缓和也不可能消解的。 她要杀了谢砚和那个蒙面暗卫,为爹娘报仇!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正想着,夜幕中浮现几个仓促的身影,匆匆朝他们来。 夏竹眯眼细看,“是秦将军的人找到我们了!” 夏竹这就起身去迎。 姜云婵抓住了她的手腕,“有匕首吗?” 夏竹一头雾水,将防身的匕首递给了姜云婵。 姜云婵摩挲着刀柄,迟疑片刻,忽地抽刀,朝自己的小腹刺去。 “姑娘!”夏竹吓坏了,忙扑上去拦。 可来不及了,匕首已在姜云婵右腹划一指长,鲜血溢出来。 夏竹用手帕捂不住血,慌得眼泪打转,“姑娘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啊?” “去……去找秦骁的人求救!就说……说我被李清瑶刺杀了!”姜云婵发白的唇颤巍巍道。 夏竹不明所以,眼见姜云婵疼得快要晕厥,只得赶紧迎上秦骁的人。 一行人回到姜云婵身边时,姜云婵已倒在地上,面色苍白。 随行的军医为姜云婵处理了刀伤。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姜云婵才恢复了些气色。 军医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匕首只差一指的距离就刺到孩子了,幸而虚惊一场!” 姜云婵捂着小腹的伤口,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军医后怕不已,交代道:“伤口离宫胞太近了,这段时日夫人切忌大动,得好生休养,才能确保孩儿无恙。” “如此一来,岂不是不宜长途跋涉?”一众护卫乌泱泱围在姜云婵附近,陷入两难。 谢砚和秦将军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好夫人孩子,要万一出了事,在场众人谁也脱不了罪。 众人面面相觑。 此时,孱弱带着泣腔的声音悄然响起,“送我回世子身边吧,我害怕。” 姜云婵偎在夏竹怀里,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众人瞧姑娘这般病弱的模样,更不敢妄动了。 “圣上正派人四处追捕世子呢,听闻昨夜定阳侯府都被一把大火烧了,夫人又受了伤,万一遇上圣上岂不麻烦?” 众护卫合计了一番,领军方勾了勾手,吩咐下属,“你快马加鞭将此间状况禀报世子和秦大人,其他人随我护送世子夫人折返!” 一行人略休整了片刻,马车轰轰烈烈往北折返了。 经历了此番,众人不敢大意,马车行得格外急,寸步不停。 姜云婵躺在马车的软垫上,身体摇晃不定,人却一动不动,犹如布偶一般。 夏竹蹲在姜云婵身边,替她擦拭伤口。 一指长的伤口留在微隆的小腹上,皮肉翻飞。 夏竹看着都心疼,“姑娘想回去找世子,跟领军说就是了,他也不敢拦着,姑娘何必非吃一刀?” 马车里只回荡着仓促的马蹄声,无人回应。 良久,姜云婵似才缓过神来,苦笑了笑,“谢砚是多警觉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姜云婵突然改变主意,回到他身边,以谢砚的多疑的性格定然会察觉蹊跷。 到时候,查到她见过李宪德就不好了。 所以,她必须得受了惊吓,再回去寻求谢砚的庇护,比较合理。 何况,此前姜云婵和谢砚的关系已经僵持住了,她需要一个契机与谢砚重归于好,才好伺机而动。 此番让腹中胎儿受了伤,就可趁机惹谢砚担忧和疼惜,她便可重新接近他,让他真正对腹中胎儿产生感情。 他和孩子的羁绊越深,将来看到捧到他面前的死胎,情绪波动就会越大。 一旦他不再如平日无坚不摧,李宪德就可趁虚而入,杀了谢砚。 姜云婵死水般的眼仰望着马车车顶,“夏竹你可知有什么法子,让孩子胎死腹中?” 夏竹擦拭的动作一抖,骇然望向姜云婵。 她以为姜云婵与李宪德说的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为了脱身。 可看姑娘决然的表情,俨然真打算将这个孩子扼杀在摇篮里。 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骨血啊! 若然真的在姑娘肚子里,与姑娘休戚与共十个月,她的血滋养着他,他的心跳与她同频。 可生下来,却要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呼吸。 世子会难受,姑娘当真就不难受吗? “姑娘这法子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姑娘三思!” 路边呼啸而过的树杈阴翳如荆棘,投射在姜云婵的脸。 她被困在一片漆黑中,困得太久,已经看不到光了,心底眼前皆是晦暗一片的死水,仿佛已感知不到生而为人的情感链接。 她只冷冷地问:“我记着薛三娘的孩子就是早夭吧?她吃了什么才弄死孩子的?” 夏竹听得这话,喉头隐隐作呕。 当年薛三娘嫁人怀孕后,曾回姑苏姜府报过喜。 说来也巧,薛三娘刚落脚,就动了胎气,当晚便生产了。 那时候,夏竹也小,只听得婴孩的啼哭声,便跑过去凑热闹。 谁知襁褓里婴孩浑身乌青,七窍流血,连哭声都哑得像乌鸦似的。 那孩儿在他爹怀里没哭几声就断了气。 孩儿爹本满心欢喜在产房外等着孩子,见着这一幕,当场既恐惧又心伤,晕厥了过去。 这死胎成了薛三娘夫妻的噩梦,此后两人为了忘却这段记忆,便和离分开了。 可事实是,连夏竹一个旁观者都无法忘记哭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幕。 身为亲生父母,如何能忘却呢? 夏竹不忍,“姑娘真的不考虑考虑孩子吗?” “本就是个孽种,与我何干?”姜云婵漠然翻了个身。 夏竹看着姑娘的背影,五味杂陈,默了下来。 窗外北风骤紧,风沙一阵阵灌入马车,夹杂着路边凋零的桃花瓣,打着旋落在姜云婵肩头。 桃花娇嫩,受过太多风沙侵蚀,花瓣残破,花心枯萎,再不复往日容光了…… 猎猎长风却还不肯停,一路向北,吹到了黄河河畔。 已经行了两日的秦家军,被风阻隔了前进的步伐。 驾着高头大马的秦骁拢了拢披风,“这两日的风真是怪了,锥心刺骨的。” 身旁,谢砚眺望了眼汹涌的河口,叹了口气,“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 虎贲营最擅长的便是在黄土平原作战,偏偏此项不是秦家军和玉麟军擅长的。 风沙太大,对秦家军和玉麟军尤为不利。 “谢兄也不必过于担忧,有个好消息传来!李清瑶已经坠崖死了,李宪德在坊间的名声已经烂透,洗不干净了。只看虎贲营最后一哆嗦,虎贲营败,则李氏命数尽。” 谢砚点了点头,“现下的情况我们占优势,只要在安塞拖住虎贲营,封锁要塞,粮草不达,许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成事。” 谢砚所言,正是秦骁所想,秦骁不禁笑着打趣,“看来谢兄这些年身在朝堂,心在军营,不曾荒废啊!” “外祖和娘亲的教导,自是不敢荒废,接下来我们最重要的是稳住军心,保持警惕,切莫被人趁虚而入……”谢砚话到一半,突然勒住缰绳,凝眉往右手路边看去。 秦骁瞧他神色肃穆,也跟着止了笑谈,扶住佩剑,勾手示意身后士兵戒备。 黄河河畔,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却在此时,谢砚突然拿起路边小摊上的虎头帽,在秦骁眼神晃了晃,“秦兄觉得这帽子如何?” “???”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1节 秦骁尴尬地示意士兵后退,干笑了两声,“很、很不错!” 谢砚随即又拿起一只红色兔头帽,来回翻看,“这个似乎也不错,女孩子喜欢。” “说不定是个女娃娃!”谢砚眼里蕴着笑意,自言自语着,丢给小贩一包碎银,“虎头帽和兔儿帽我都要了。” 他将两只毛茸茸的帽子塞进了马褡子里,小老虎和小兔儿的琉璃眼睛还露在外面,亮晶晶地趴在马背上往外探,和冷硬的铠甲相映成趣。 此番一路北上,只要路过卖孩童物件的摊贩,谢砚便要搜罗一番。 襁褓、拨浪鼓、绒毛玩具……应有尽有。 一路下来,马褡子里早就鼓囊囊的,塞不下了。 秦骁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忍俊不禁道:“谢兄与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从前两人虽然天各一方,但为了共谋大事,常有书信来往。 秦骁印象中,谢砚应是个极理智清冷的人才对,却不想这般喜欢孩子。 “不瞒秦兄,我本也没有特别喜欢孩子的,总觉他们聒噪、调皮。每每遇到族中有几个孩童,便觉头疼不已,恨不能把人拎出去丢了。” 谢砚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禁牵起笑意:“可奇怪的是,自从我夫人怀了身孕,脑中梦中就常浮现孩子的模样,总觉自己的孩儿应这世间最可爱的孩子,恨不能把最可爱的物件都给他。” “人之常情嘛!”秦骁拍了拍谢砚的肩,“想来谢兄将来会是个好爹,孩儿定喜欢缠着你的。” “借秦兄吉言……” “急报!急报!” 两人正聊着,身后传来马蹄疾驰声。 尘土飞扬。 马未停稳,士兵急着翻身下地,跪在秦骁面前,“秦将军恕罪,世子恕罪!二奶奶的马车被安和公主劫持,二奶奶受了伤不方便去江南了!此刻正往北赶路与世子汇合!” 两人面色一沉,面面相觑。 士兵忙又道:“二奶奶身子无大碍,但顾及二奶奶的身子,马车行得慢,估摸着还要一日才能到达此地。” 秦骁心里自是故意不去,面露歉意对着谢砚道:“是我安排不周,愧对令夫人,不如我们原地休整等与令夫人汇合?” “不可!”谢砚面上笼着忧色,压了下手。 他当然担心姜云婵的伤势,可大军不能停。 李宪德已经知道秦家军和谢砚有所勾连,故而大军此行走得都是山路险路,为的就是避开李宪德的人。 大军多停留一日,被李宪德抓住围剿的可能性就越大。 谢砚思忖了片刻,“我折返,回去接夫人。秦将军按原计划继续前行,去安塞,与玉麟军汇合。” “李宪德正满城追捕你,谢兄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妨!” 谢砚默了须臾,心中已有成算,“我们扮作平民从水路走,两天之内,我们会在明月村与将军汇合了。” 秦骁见他成竹在胸,也不多劝了,“那谢兄一路顺风,当心虎贲营的先锋……” “将军放心!”谢砚叉手回礼,话音未落,已调转马头,打马往南,消失在滚滚尘烟中。 彼时,姜云婵的马车行了一夜。 昨夜不曾睡着,到了天蒙蒙亮,才有些许困意。 姜云婵靠在窗边小憩了片刻,马车忽地停下来。 马儿一声嘶鸣,姜云婵的头磕在了窗框上。 “姑娘没事吧?”夏竹一边帮姜云婵揉额头,一边问马夫,“前面出什么事了?” “说是有个孕妇正当街生产呢!” 透过窗户缝,依稀可见前面村口被一群壮汉堵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传来男人猥琐的笑声。 “哟,还是第一次见有女人在街上生孩子的!倒不嫌晦气!” “啧啧啧,孩子脑袋快出来,把腿再张开点儿,再加把力气啊!” …… 壮汉的挑逗引起周围哄堂大笑,有的人甚至蹲下来仔细观摩起来。 “恶心死了!女人生孩子本就危险,被这些狗东西看了私密处,动了气血,岂不害人?”夏竹愤愤然瞪着那群猥琐男人,“姑娘,要不要我们的护卫过去帮忙……” “走吧!绕小路。”姜云婵眼里灰蒙蒙的,沉寂得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前方男人的哄笑、女子的惨叫、还有依稀孩儿的啼哭声,于她形同无物。 夏竹知道自从姑娘幼时亲眼目睹自己的爹娘被马匪虐死后,感情就越发淡薄,但往常,力所能及的事,她也不至于冷眼旁观。 如今变得如此冷漠,无非是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打击过甚,让姑娘对这个世道失了信心。 夏竹的力量太渺小了,没法做照进姑娘心里的光。 她想劝不知如何劝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从人群后方经过。 透过熙熙攘攘的人头,夏竹隐约看见一妇人躺在血泊里,双膝分开,身下的血染红了襦裙,还在不停往外流。 妇人衣裙松散,脖颈和身下皆无遮拦,被汉子们抱臂围观,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周围时不时有挑逗的口哨声响起。 妇人几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羞耻、无助。 而妇人身边只有个看着老实巴交的男人和一个五岁女童,连连对着众人磕头,“求各位行行好,给我们找个稳婆吧!我媳妇她快不行了!” “救救我娘!求大爷们救救我娘吧!”女童以头抢地,见人就拜,最后拦住了路过的马车。 马车骤停。 夏竹望着那孩子头磕得皮开肉绽,心有不忍,“姑娘救救他们吧!” 姜云婵神色木然,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夏竹实在等不及了,慌忙起身,准备跳下马车。 一只手才姗姗来迟拉住了她。 “别管闲事。”姜云婵淡淡道。 “奴婢求姑娘了,救救他们!”夏竹跪在姜云婵脚边。 她要救的不止孕妇,还有姑娘的心。 她神色恳切,急得快哭了。 姜云婵眼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姜云婵如今什么都受得住,唯独看不得身边唯一的亲人夏竹难受。 “我陪你去吧。” 姜云婵淡淡叹了口气,跳下马车,令护卫们,“你们拦着点那个看热闹的人。” 两个姑娘随即挤进人群中,如此近的距离,两人才看清一只幼嫩的手臂已从那妇人身下探了出来,孩子卡在了宫口。 姜云婵望向军医。 军医难为地连连后退,“回夫人,属下是给征战沙场的战士们疗伤的,若沾了女人生产的污血,难免晦气。再者,属下并不通接生之道啊!” 姜云婵一时无言,懒得与军医争辩,转头嘱咐夏竹,“马车的药箱里有参片,你去取来给这位夫人含着。” 她又脱下披风,盖住妇人的下半身,贴在妇人耳边道:“夫人有生产经验,还得劳烦您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妇人绝望的眼中有了些许光亮,满眼感激望着姜云婵,断断续续道:“这、这孩子生不出,需、需要姑娘剪开宫口。” 姜云婵听着这话,吓得面色煞白。 妇人只当她没有工具,交代道:“用手撕也行,我不怕疼,姑娘无需担忧。” 姜云婵目光落在妇人痉挛的下半身,孩子卡在产道口,不停地被挤压着。 若再不动手,只怕一尸两命。 姜云婵咬了咬牙,伸手触向血淋淋的宫口。 一只大掌拉住了她手腕。 她被一股强势的力道拽了起来,霎时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自己还怀着孩子,岂能做这样的事?”低沉的声音带着微愠,落在姜云婵头顶。 姜云婵豁然抬头,正撞见谢砚眉头拧作一团,“倒不见你对我这般上心过。” 语气中颇有些委屈。 而这个在她面前撒娇的高大男人,却正是仇人之子。 第75章 试着喜欢我一次,行吗?…… 姜云婵想到此处,头皮发麻,退了一步,极力想撇清他的气息。 可从谢砚的视角俯视下去,只瞧她长睫低垂,柳眉轻蹙,仿佛是在耍小脾气。 谢砚只当她是因为他阻拦她救人,所以不高兴了。 她怀着孕,谢砚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让她不如意,语气软了来,“好了,你想救就救吧,我教你怎么做。” 姜云婵有些讶异,掀起长睫。 夏竹也取了人参片回来,惊讶道:“世子怎么来了?” “去打盆水来,这妇人这么久没生下来,约莫胎位不正,需得帮她正一正胎。” 谢砚刚挤进人群时,听得旁边人的讨论,大概已知孕妇的情况了,对护卫使了个眼色,“把闲杂人等都拦在百步之外,谁再吵嚷割了他的舌!另外,去请稳婆过来。” 他说起话来总有条不紊,这让姜云婵心里安定了些,指了指地上越汇越多的血迹,“只怕等不到稳婆来了。” 谢砚略瞟了一眼地面,转头背对着妇人,交代姜云婵和夏竹:“需得推拿,把胎儿往右旋转正过来。” “你们俩一人大些力气推拿,一人帮着妇人调整呼吸,用力需得有节奏些。” ……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2节 谢砚沉稳地一句句交代着,姜云婵和夏竹依着他的法子行事。 费了好一番力气。 忽而,妇人身下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生出来了!”夏竹惊喜叫出了声,抱起婴孩给那妇人看。 同时,不禁朝谢砚投去崇敬的眼神,“世子怎么连接生都会?” 谢砚余光看了眼姜云婵,不置可否。 此时,稳婆被护卫连拉带扯,跌跌撞撞赶来,对着谢砚满脸的褶子赔笑:“这位公子是读过《十参论》和《大全良方》吧?” 稳婆听谢砚方才口中所述,分明是书中记载的生产法子。 可一个男人研究这等书作甚? 稳婆瞟了眼姜云婵微隆的小腹,立刻心领神会,“姑娘离生产还有些时日呢,郎君就如此细致提前研习了,姑娘真真是好福气。” “婆婆还是去看看产妇吧!”谢砚并不欲与这等油嘴滑舌之人多言,递了锭碎银堵住她的嘴。 面上,仍恭谦折腰比了个请的手势:“产妇和胎儿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后面就劳烦婆婆了!” “公子客气!”稳婆摩挲着手上一锭亮晶晶的银子,嘴咧到了后脑勺,忙接过血糊糊的孩子,处理余下的事去了。 产妇转危为安,姜云婵转身去溪边洗手。 净了手的血,她才仰起脖颈,对着碧空缓缓吐了口气。 气息吹拂起额头上碎发,飘飘扬的,晨曦落在她鼻尖,衬得她侧颜温柔。 身后,谢砚和夏竹都为之一怔。 似乎有许多天,不曾在姑娘脸上看到松懈的表情了。 她能有些许生机,谢砚心里亦松泛了许多,上前打横抱起她,回了马车。 姜云婵身体突然悬空,吓了一跳,抵着他的肩膀,不停扑腾双腿,“谢砚,你、你做什么?” “接生都不怕,我抱抱就怕了?”谢砚笑着揶揄。 跨进马车时,顺手放下来竹帘。 马车里的光线随即被遮挡,只余一线暖阳从车帘缝隙透进来,随着帘子摇曳,光线昏暗暗的。 “这两日,有没有想过我?”谢砚充满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车厢里。 层层叠叠。 姜云婵默默往马车角落缩了缩,抿唇不语。 谢砚其实也知道自己听不到想听的答案,但莫名地想问。 结果,显而易见,没有意外发生。 谢砚蹲到了她膝边,把她困在马车一隅,又问:“身上的伤如何了?” “无碍!”姜云婵摇了摇头。 谢砚不放心,掀开她的小衣一看,只见小腹上留着一道刚结痂的疤痕。 虽然不深,但离孩子很近很近了。 若差分毫,就伤了他们的骨肉了。 谢砚眸中担忧之色更浓,耳朵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听了听。 他风尘仆仆彻夜赶来,耳尖冰冰凉的,碰到姜云婵的肌肤,她紧张地小腹一缩。 谢砚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小腹,如同哄婴孩一般,“宝宝别怕,爹爹回来保护你和娘亲了。”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姜云婵腹心,像南方过境,绵而暖。 姜云婵肚子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暖流,仿佛孩子真与他有感应一般,暖流蔓延向她的四肢、心脉。 姜云婵指骨扣紧马车板凳,想将那股不可控的情绪压下去。 她一瞬不瞬盯着单膝跪在她眼前的男人,不停告诫自己: 就是这个男人的娘虐死了她的爹爹娘亲!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 脑海里的血腥画面不停穿梭,仿佛是上天在提醒她报仇雪恨,在告诫她要尽快赎罪! 她血液汹涌,猛地抽出了玉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几乎是同一时刻,谢砚突然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落在玉簪上。 他比荒漠里的狼还警觉,猎物妄图挣扎的那一刻,他便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凛然寒气寸寸掠过姜云婵的手腕,她才恢复了理智。 谢砚这样连睡觉时都半眯着眼,枕下藏刀的人,谁能被轻易谋杀呢? 姜云婵得稳住情绪,依计而行。 她腕子一抖,发簪转而移向桌上的桃花灯,去挑了挑灯芯。 车厢里亮了许多。 谢砚才看清烛光下,她红肿的眼眶,蕴着盈盈春水。 “怎么了?”谢砚眸色软下来。 姜云婵咬了咬唇,“太黑了。” “我……有些怕。”她娇音带泣,指着窗口,“李清瑶就是趁我睡着,从那边爬进来的。” 车窗内的白色纱帘飘摇,其上印着个血手印,血迹顺着窗帘蜿蜒流下来。 便是男子看了这场景,也难免心悸,遑论最怕黑的姜云婵。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皎皎受惊了。” 谢砚没想到强如秦骁也没办法护住姜云婵,所以他一贯的想法没有错:只有他,能护得住妹妹。 他坐到她身侧,将她的脑袋放在肩膀上,轻拥着瘦小的人儿,“以后哥哥去哪儿都带着皎皎,可好?” 姜云婵鼻头发酸。 她明知跟仇人亲热是会遭良心谴责、遭天谴的,可她不得不先软下来。 她要谢砚深爱她,深爱这个孩子,爱进骨子里,爱到可以为之去死。 姜云婵微微点了点头,酸楚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下来。 “那你以后不能再欺负我!”姑娘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 谢砚轻刮了她红彤彤的鼻头,“我何时欺负过你了?” 姜云婵的眼眶、鼻头更红了,眼见泪要决堤。 “好啦好啦,从前都是我的错。”谢砚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姜云婵好不容易愿意跟他说话了,他亦愿意敞开心扉。 既然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孩子,也许就是给他们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谢砚不想孩子生下来以后,日日看着爹娘剑拔弩张。 他最能体会那种无措的孤独感。 他轻吻了下她的脸颊,话音低沉:“我喜欢皎皎,从小就喜欢,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你也试着像喜欢顾淮舟那样,喜欢我一次?就试一次,行吗?” 姜云婵不知为何泪流得更汹涌,小珍珠控制不住地掉。 谢砚本想宽她心,没想到反而惹得她更难受了。 听大夫说孕妇哭多了不好,谢砚也不敢再多说了,将她抱坐在腿上,抹去她眼角的泪,“好了,不哭了,娘亲爱哭,将来咱们的孩儿也是个小哭包如何是好?” 姜云婵也不想,可她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停不下。 谢砚一时也手足无措,琢磨了片刻,“要不我给你唱童谣,你和孩儿一夜没睡,好生歇息一下?” 谢砚回想着她给思思哼的姑苏小调,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睡,一边轻轻哼唱。 过了会儿,哽咽声终于止住了。 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姜云婵杏眼含春,可怜兮兮望着他,“你别唱了。” 谢砚动作一顿,“为何?” “难听!”姜云婵撇头,俏脸恰埋进了他胸口。 谢砚神通广大,什么都行,唯独五音不全。 难听死了! 小时候他为她唱曲,引得草丛里一群□□应和。 此起彼伏,叫到三更。 还有一只母□□带着一群小崽,在他门前,对着他呱呱叫,像是要认亲。 姜云婵想到那情景,不由噗呲笑出了声,心情这才明朗些。 因着一夜未眠,又帮人接生,姜云婵着实有些累了。 哭着笑着,就睡着了。 但她睡得并不踏实,眉头深深蹙着,身体也不松弛。 谢砚长指抚平她的柳眉。 不一会儿,又蹙了起来。 来回几番,收效甚微。 “这么个小脑袋也不知整日整宿烦什么?” 谢砚无奈敲了下她的额头,将她鬓边的碎发一丝一缕细细掖到了耳后。 窗外,忽而传来骨哨声。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3节 断断续续,由远及近。 谢砚笑意一凝,面色沉肃下来,将姜云婵放在软榻上,准备下车。 掀起车帘时,似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贴在姑娘小腹听了听,温声道:“好好陪着你娘,别调皮,别打扰娘亲睡觉,知道吗?” 寂静的空间中,谢砚依稀听到一点回响。 不确定是姜云婵的呼吸,还是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在回应他。 总归,他心头一软,隔衣吻了吻她的小腹。 下马车后,又嘱咐夏竹陪着,他自己寻声去了村口的密林中。 马车里,檀香味散去。 姜云婵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似被噩梦惊醒,讷讷定在原地。 夏竹瞧她汗涔涔的,忙给她擦汗,抚背顺气:“姑娘做噩梦了吗?世子方才还交代要姑娘多睡会儿,晚些还要赶路呢。” 姜云婵拉住了夏竹的手,指尖冷若冰凌,“你听这骨哨声是不是很熟悉?” 骨哨余音犹在,伴着密林深处的风吹进耳朵。 音调凄婉,绵长,透着森森冷意,惊得鸦雀纷纷四散。 姜云婵记得,当初她和爹娘在迁居途中休息时,也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她吓得躲进爹爹披风里,瑟瑟发抖。 之后,马匪倾巢而出。 一把砍刀落在爹爹头上,幼小的姜云婵透过披风缝隙看到爹爹的脑袋白骨森森,被劈开了一道缝…… “这是不是马匪的暗号?”姜云婵攥紧了夏竹的手,指尖泛白。 不待夏竹回答,姜云婵飞奔下了马车,寻着哨音而去。 彼时,哨音渐歇。 密林中树叶沙沙,草声窣窣。 一棵桐树下,穿黑衣戴帷帽的男人对着谢砚躬身拱手,“回世子,六万玉麟军已从各处奔赴安塞,大部队已抵达,一切顺利。” “甚好!” 谢砚颔首,思忖片刻,“关于李宪德屠戮兄弟的证据也可以放出去了。” 李宪德这些年为了夺位,曾授意谢砚帮着暗杀或是残害了五个兄弟。 这五人乃是北盛最有势力有威望的皇子,李宪德以为杀了他们,就能稳坐皇位。 可他没想过此举是把双刃剑。 他断了手足,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人再能帮扶李氏江山。 谢砚再把往日悄悄收集的他杀害兄弟的证据放出去,如同割断李宪德头上的闸刀。 残害兄弟、欺辱胞妹、诬陷忠臣……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他理应以死谢罪! 谢砚折腰对黑衣人回了个礼,“劳烦三叔继续为我周旋了。” “世子,多礼了!当初我未照应好你娘,如今自当竭尽全力帮你。”黑衣人扶起谢砚的手臂,“都是一家人,莫见外。” “我听三叔的。”谢砚直起腰来。 提到“一家人”,黑衣人露出忧色,迟疑了片刻,“我听闻你还是与那位姜姑娘在一起了?” “皎皎已经有喜了。”谢砚难得露出真心的笑意。 黑衣人瞧他如此神采,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遥祝你们往后顺遂,莫生龃龉吧!” “你也知道我出现在姜姑娘面前,对你二人没有好处,所以满月酒我是没法喝了,此物送给孩子算我一点心意。”黑衣人将一块上好的玉坠双手递到了谢砚手上。 穿林而过的风徐徐而来,拂起黑衣人的帷帽。 过膝的草丛里,姜云婵惊得捂住了嘴巴,双眼瞪得布满血丝,才忍住了惊呼。 只肖那一瞥,她便认出黑衣人正是杀她娘亲的凶手! 即便不看那人容颜,那人虎口上的疤,姜云婵也忘不了。 因为那正是她咬的! 当时,姜云婵眼睁睁看着马匪一刀刺穿了娘亲的心口,刺得肠穿肚烂。 她急得扑上去,咬掉了马匪虎口上的一块肉。 那马匪一刀劈向她,将她踢入山谷。 若不是娘到死仍抱着马匪的腿不放,姜云婵根本逃不了生。 想到满口的血肉味,姜云婵忍不住一阵干呕。 “姑娘还好吧?”夏竹忙扶住踉跄的姜云婵,帮她顺顺气。 “谁?” 顷刻,谢砚嗅到了第三个人的气息。 凛冽的目光巡视四周,如荒漠之上蛰伏的凶兽,伺机追捕猎物。 疾风劲草,寒气肆意。 深邃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了姜云婵的方向。 第76章 皎皎,叫我一声夫君吧 明明隔着树木草丛,主仆俩却如被人扼住了脖颈,恐惧地难以呼吸。 若然被谢砚发现了他们,这层窗户纸也就捅破了。 姜云婵不敢想她又会遭遇他怎样的对待。 主仆二人默默后退,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谢砚同时往两人的方向挪步,步履森森。 每一步都伴随着草地沙沙作响声,如挠在人心上,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忽地,他抽出佩剑,一道银光划破天际,刺痛了姜云婵的眼。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 “是我!” 此时,一道稚嫩的女声赫然响起。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朝谢砚挥手,“大哥哥是我呀!我爹娘让我送福气给大哥哥呢!” “噔噔噔噔!你看!”小姑娘摊开手掌,两只肉乎乎的手心各握着一只红鸡蛋。 这小丫头正是方才那个孕妇家的女儿。 怎么会在这儿? 姜云婵和夏竹为自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为这孩子捏了把汗。 此时,黑衣人已经绕到了小姑娘身后,扶着佩剑,指骨扣紧。 马匪向来手段狠辣,谢砚亦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小姑娘撞破了他们的交谈,只怕难逃一劫。 那女孩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着谢砚笑得眉眼弯弯,“我娘说感谢大哥哥大姐姐救了她,特意吩咐我把最大最红的红鸡蛋送过来给你们哦!” 谢砚没搭理,凌厉地眼神逼视她:“你来多久了?” “早就来了呀!鱼鱼看大哥哥在说话,就没敢上前。” 名唤鱼鱼的小女孩走到方才她蹲的位置,重新蹲下来,撑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我就藏在这儿!我超会躲猫猫的!” 风声骤紧。 黑衣人神色紧张,看了眼谢砚,拔剑对准了鱼鱼的后背。 一道寒芒刺下。 鱼鱼却刚好上前一步,拉过谢砚的手把红鸡蛋放在他手心,“我娘说了,红鸡蛋能把福气传给你们,大姐姐生产的时候就会顺利哦!” 孩子的小手握住了谢砚的食指。 生了薄茧的指腹被软绵稚嫩的触感裹挟。 谢砚指尖微蜷,恰将红鸡蛋握于手心,手上染了些许喜庆的胭脂红。 他迎风而立,默了须臾,抬手示意黑衣人,“你先离开,我来处理。” “喏!”黑衣人后退两步,转身消失在了密林里。 寂冷的密林中,一时只剩下谢砚和鱼鱼面面相对,他的目光如刀刃一寸寸刮过鱼鱼。 远处的姜云婵都觉后怕。 谢砚却忽地话锋一转,“你娘真说过红鸡蛋能把福气传给姐姐?” “是的呀!这是送子娘娘传下来的习俗!” 鱼鱼点头如捣蒜,扯了扯谢砚的衣摆示意他蹲下来,神秘兮兮地小声问:“你有没有姐姐的香囊?我娘说把红鸡蛋放在贴身物一起,就会福气满盈哦!” “没有。” “那你有没有姐姐手帕呢?” “没有。” “咦?那腰带呢?抹额呢?”鱼鱼疑惑地挠了挠头,“我爹身上有好多好多我娘的贴身物呢! 我娘说那叫定情信物,每一对恩爱夫妻都会有,大哥哥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大哥哥和姐姐不是夫妻吗?还是不恩爱?” “我……”谢砚一噎,暗笑自己着了魔,跟个孩子废什么话。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4节 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不欲再纠缠。 “大哥哥,你红鸡蛋还没拿呢!”鱼鱼抱着一兜红鸡蛋,摇摇摆摆跟在谢砚身后,小短腿频率极快,亦步亦趋跟上谢砚。 但到底不及谢砚腿长,很快被落在身后。 鱼鱼气喘吁吁立在原地,看着谢砚冷硬的背影消失,恍然大悟了一个词,“这就是夫子所说的:恼羞成怒?” “因为被人戳中痛点,不敢承认,而迁怒旁人?”鱼鱼默念着‘恼羞成怒’的释义。 天边骤然一阵闷雷。 密林深处,一道阴沉沉的目光射向她。 “啊!”鱼鱼吓了一跳,哇地哭了起来…… 彼时,姜云婵和夏竹趁着谢砚不防,悄悄回了马车。 姜云婵连吃了几盏冷茶,才平复下心口的呕意。 夏竹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抚道:“姑娘莫要多想,仔细身子。” 姜云婵深吸了口气,将心内的情绪咽了下去。 她离真相越来越近,离报仇越来越近,就更该稳住,不叫谢砚察觉异常才是。 她深深吐纳,“我没事,也不知那孩子怎样了?” 说到底是那孩子帮她们挡过一劫。 不知谢砚能不能放孩子一马?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姜云婵眼皮一跳,掀开竹帘往外看。 一个胖嘟嘟的身影正摇摇晃晃从密林里跑出来。 “大姐姐救我!大哥哥坏!大哥哥坏!” 鱼鱼伤心欲绝,猛地扑进了姜云婵怀里。 姜云婵措手不及,拍了拍孩子的后背,“鱼鱼不哭,怎么了?” “大哥哥他……他扯我头花!”鱼鱼指了指密林深处。 此时,谢砚姗姗而来,手里攥着根断了的头绳。 而鱼鱼好好的两根羊角辫,一边散开了,一边颤巍巍翘上了天。 “鱼鱼和爹娘下午就要离开这里了,鱼鱼还要跟小伙伴们道别呢!这个样子去见好朋友,铁柱和燕燕要笑话我的,呜呜!” 小姑娘越说越伤心。 姜云婵不曾哄过孩子,一时也手足无措,瞪了眼谢砚,“你自己惹的,你自己来哄!” “我没惹她。”谢砚道。 “我不管,你来哄!”姜云婵还挺强势。 谢砚约摸看到她以后如何当娘了。 无奈叹了口气,踱步上前,弯腰打量着姜云婵怀里的孩子。 琢磨了许久措辞,挑眉道:“你要是再哭,把眼睛哭肿了,丑丑的,铁柱和燕燕更不喜欢你了。” 鱼鱼怔了须臾,望向地上的水滩里狼狈的自己。 忽地,哭声又提高的一个度,时震耳欲聋,满天作响。 “谢砚!让你哄她,谁让你威胁她了?” 男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姜云婵的耳膜都快震碎了,忙抱起鱼鱼,温柔地哄:“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姐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姐姐扎头发可好看了,我会羊角辫、双垂髻,还有双螺髻哦!”姜云婵慌手慌脚,从妆匣里取出各式珠钗。 鱼鱼看着妆匣里的小红绒花,哭声才渐歇,哭嗝还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 姜云婵真怕又刺激了这孩子,赶紧站起来,给孩子梳头发。 鱼鱼刚好平视着姜云婵微隆的小腹,一边哽咽,一边坐到了地上:“姐姐坐板凳,鱼鱼坐在地垫上就好。”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姜云婵怀着身子,的确站不了多久,便也不推辞重新坐下,掀开帘子,让阳光照进来。 而后手持白玉牛角梳,一缕缕帮孩子梳着头发。 青丝寸寸垂落,被她柔软的指接住,编成一股。 暖阳照着姜云婵的侧脸,让哄孩子的她身上多了一份坚韧的温柔。 谢砚看着这样的姜云婵,想着将来的一家三口,嘴角不觉牵起一抹温润的笑。 他默默换了个位置负手而立,用高大的身姿为姜云婵挡住刺眼的日光。 夏竹打水回来时,正见这温馨的一幕。 若不是造化弄人,这样的一家三口,有娘亲坚韧温柔,有爹爹强大体贴,他们孩子应该会很幸福吧? 夏竹想到将来要发生的“意外”,心里不是滋味。 可能现在只能人生得意须尽欢吧。 夏竹不敢过多思考将来,上前轻笑道:“世子小时候就爱扯我们姑娘的头花,怎么到现在还不曾改?又弄哭小姑娘了?” 谢砚有些无奈。 方才明明是这小丫头出言不逊,谢砚还没说什么呢,丫头吓得拔腿就跑。 树枝勾掉了她的头花,她浑然不觉。 谢砚好心帮她捡起来,她倒恶人先告状了! “一个头花,何至于如此哭闹?” “你知道什么?”姜云婵一边帮鱼鱼扎双螺髻,一边为鱼鱼打抱不平,“人家小姑娘扎漂亮的头花,自然是要去重要的场合,见喜欢的人。你给鱼鱼扯坏了,孩子一会儿怎么见朋友?” 姜云婵嗔他。 谢砚神色微怔,也上了马车,掀开衣袍坐在姜云婵身边,碰了碰她的手臂,“皎皎刚说,扎漂亮的头花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见……”姜云婵侧过头,正撞进他不怀好意的笑眼中。 姜云婵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娇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小时候扎的都是破头花,丑头花!” 她不说还好,这样欲盖弥彰,谢砚很快就忆起在慈心庵时,她曾满怀期待指着自己头花上的小兔子,眼睛眨巴眨巴,问他:“子观哥哥,好不好看?” 那时候,谢砚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惹她生气,扯了她的头花,惹得她哭。 之后,又连求带哄把姑娘哄开心。 如此循环往复。 如今,谢砚才知头花还有这样的含义。 他歪头望着她,戏谑地笑:“所以皎皎小时候扎小兔子头花,是因为要见喜欢的人?” “才不是!”姜云婵一急,手上的动作略重。 被无故扯了头发的鱼鱼,像是开关被打开,俨然又要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大哥哥坏!”姜云婵和谢砚几乎同时开口。 两个人相对而视,姜云婵催促道:“你下去吧!别胡说八道,打扰我们!” 谢砚有点舍不得下车了,“外面冷。” “那你也下去!”姜云婵娇哼一声,继续执起梳子。 谢砚握住了她的手,心血来潮道:“不如我给皎皎梳头,当作我从前不识佳人意的赔礼?” “我才不要!”姜云婵断然拒绝了。 谢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搅弄风云,舞刀弄剑都行,盘发髻是不是太勉强了些? 谁知道他又使什么坏呢? “趁着咱们孩儿还没出生,我先学起来,不然以后总不能叫皎皎一个人照料孩子吧?”谢砚却很坚持。 他愿意想着孩子,是姜云婵所乐见的。 姜云婵犹豫了片刻,警告道:“那不准给我编丑发髻!不然……” 她捏了捏拳头。 和小时候一样,凶巴巴的。 谢砚起身,折腰行了个礼,“我保证不乱来!皎皎怎么教,我就怎么编,绝不敢忤逆!” 姜云婵受不住他的油嘴滑舌,递了把牛角梳给他,“那先把头发梳顺吧。” 姜云婵一边给鱼鱼梳发,一边演示,“先把头发分成两股,再分成小三股,然后像我这样编。” 她徐徐教着,谢砚则站在她身后,拆下她的钗环。 三千青丝落下,一直垂到地面。 谢砚折腰梳发,每遇到打结的地方,便耐心用手解开,然后一梳到底。 发尾绽开,发丝上似存在什么磁力,绕于他尾指,挠得人心痒痒的。 发间还萦绕着淡淡的桃花香。 谢砚捻起一缕发丝,轻嗅了嗅,而后手腕一转,将她的头发盘了起来。 姜云婵还在认真地跟他讲双螺髻,忽而瞥见马车外夏竹盯着她的头发,欲言又止,面色复杂。 “怎么了?很丑吗?”姜云婵赶紧摸了摸脑袋,发现头发乱糟糟的,根本不是双螺髻。 谢砚!又逗弄她! 她愤愤然取过铜镜看去。 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讶异张了张嘴。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5节 谢砚给她梳的的确不是双螺髻,而是小盘髻。 青丝全部被拢起挽成发包,不像她寻常的发髻总留两缕头发垂下做装饰。 谢砚梳的发髻更显温婉,也精致,不像初学。 只是,这发髻是已婚妇人才会梳的。 姜云婵窘迫看了看四周,忙要拆开。 “别拆!”谢砚摁住了她的手,躬身与她共赏镜中美人,眉眼染笑,“多好看!” 她与他同出现在一个镜框中,倒真有几分举案齐眉的夫妻模样。 谢砚早就想为她挽妇人,让她做他的新妇了。 可他看得出姜云婵并不适应,于是找了个借口:“今日我们要扮成寻常夫妻走水路去明月村,这发髻才合适。” 姜云婵知道李宪德的人正四处追捕谢砚,他们总得乔装打扮一番,免得被发觉了。 她神色复杂看了眼镜中自己,不置可否。 “姐姐真好看!”鱼鱼的小脑袋不知何时钻进了姜云婵怀中,望着镜中三个人眨巴眼睛,“鱼鱼以后也要嫁给会梳漂亮头发的夫君!” “不是的!”姜云婵耳朵一烫,可似乎又没什么能反驳的,揉了揉鱼鱼的脑袋,“你的发髻也好了,可以去见好朋友啦!” “谢谢姐姐!”鱼鱼从未编过这样好看的头发,满怀感激望着姜云婵,“大姐姐是不是要去明月村?我和爹娘一个时辰后,也准备坐船回家了?不如我们一起,等回了家,我请姐姐吃明月鱼!” 原来,鱼鱼一家正是明月村的渔民,来此地走亲戚的时候,妇人动了胎气,才会半路生产。 如今孩儿已生,自然是要早些回家的。 谢砚不熟水路,能跟渔民一起走,则更好隐蔽,自然是极好的。 “那不如,我们一个时辰后也出发?”谢砚问姜云婵。 姜云婵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讷讷,嘴里含糊念道:“明月鱼?” “是呀!我们明月村的鱼特别鲜美,很多孕妇特地来买我们的鱼呢!所以从我们那里打捞的鱼,大家就称为明月鱼啦!”鱼鱼特别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要请姐姐吃最最最大的鱼!” 姜云婵被孩子稚嫩的声音叫醒,回过神来,对谢砚点了点头,“好啊,刚好我也喜欢吃鱼。” 战事正紧,谢砚也不能多耽搁,一行人购置了三条渔船。 趁着晨雾未散,跟在鱼鱼一家的渔船后,顺流而下。 到了傍晚,夜风徐来,船停下来,稍作休息。 渔民们习惯了风餐露宿,并不打算停靠上岸,就在江心吃些冷饼充饥。 姜云婵到底常年足不出户,又怀着孕,受不住江风,连连打喷嚏。 他们的大部分衣物用品,又在遭遇李清瑶劫持时弄丢了。 谢砚便把给孩子准备的小帽子、小布偶一股脑堆在姜云婵身边。 姜云婵似个雪人,被各种毛茸茸的物件儿挤在中间,只露出个脑袋,顶着红色兔儿帽,脸颊被捂得红彤彤的。 夏竹忍俊不禁,“奴婢怎么觉得这帽子不是给孩子买的,是世子特意给姑娘买的?” 姜云婵抱着毛绒小老虎,眼珠子往上一转,恰与头顶上兔儿的大眼睛对视。 那兔子鼻头红红,咧着门牙傻笑,傻里傻气的。 不过帽围的确更适合大人些。 姜云婵蹙了蹙眉,“你的意思是:谢砚暗讽我是傻兔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世子肯定也不是这个意思!”夏竹连连摆手,“可能世子只是觉得、觉得……姑娘和这兔子长得很像吧!” 都是杏眼圆瞪,鼻头红红,又委屈又凶。 “噗——” 一旦接受了这个想法,夏竹越看姑娘越像兔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云婵的脸更红了,白里透红,和兔儿帽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忿忿扯下了兔儿帽,“谢砚才是兔子!他上辈子就是兔子!下辈子还是兔子!臭兔子!” “阿嚏!” 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喷嚏。 坐在甲板上的谢砚揉了揉鼻子。 姜云婵赶紧捂住了嘴巴,缩了缩脖子。 两个姑娘噤了声,后怕不已。 但闻谢砚没有别的动静,才舒了口气。 夏竹到底还是有些惧谢砚,故意扬声找补道:“世子怎么可能骂姑娘呢?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给姑娘钓鱼吃,去哪儿找这般体贴的男子?” 姜云婵怀着孕,谢砚不好叫她吃冷干粮,所以才冒着江面上的湿寒之气,孤坐甲板钓鱼。 这都一个时辰了,还是一无所获。 “这明月村附近的鱼这么难钓,怪道物稀价高呢!”夏竹疑惑地挠了挠头,“姑娘有没有觉得明月鱼这个名字挺熟悉的?” 姜云婵手指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唇语道:“你忘记薛三娘的孩子怎么没的了?” 当年,薛三娘的孩子莫名胎死腹中后,薛三娘曾遍访大夫、江湖术士问过缘由。 据术士推断,正是因为薛三娘怀孕时,她的夫君特意不远万里,求得明月村的鲶鱼。 本想给母子二人补充营养,哄薛三娘开心的。 可鲜少有人知道明月村在十年前,曾爆发过瘟疫。 虽然时过境迁,但有些寿命长的鲶鱼等体内沉积着毒素,而薛三娘又日日食用这鱼,最后伤害了腹中胎儿。 这也是方才姜云婵听到明月鱼,精神恍惚的原因。 夏竹从姜云婵眼中看到了一抹寒色,“姑娘想去明月村,想吃鱼,不会是为了用鱼杀死胎儿……” 夏竹透过窗户缝隙看了眼甲板上孤清的背影。 倘若真的事成,那就是谢砚亲自喂毒,毒害了自己的孩儿。 谢砚那般看中孩子,将来见着死胎,如何接受得了? “越接受不了,他就越会在战场上分神。” 姜云婵冷淡的话音回荡在船舱里。 船儿缓行,江面的粼粼波光折射进姜云婵眼里,有些刺眼。 姜云婵的眼睛莫名刺痛一下,默了默,又补充道:“若他今晚真钓上一条鲶鱼,那就是天意如此了。” 此时,静了一个时辰的水面突然荡起圈圈涟漪。 谢砚收杆,一条鱼跃入半空,半轮明月照着鱼儿的身形,正是一条鲶鱼。 谢砚将鱼从鱼钩取下,提着鱼进了船舱。 船舱里,静得落针可闻。 姜云婵一瞬不瞬盯着活蹦乱跳的鲶鱼,怔住了。 谢砚将鱼递给夏竹,交代她:“把鱼炖了吧!去甲板上升炉子,孕妇呛不得烟。” “喏!”夏竹心也跳得极快,捧着鱼,脚步慌乱的往外走了。 怎么偏偏这会就钓到鱼了? 怎么就刚好是鲶鱼? 莫非真是天意? 夏竹担忧地回望姜云婵。 她亦神思混乱,眼神飘忽。 “怎么了?”谢砚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没、没有!”姜云婵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整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谢砚蹲身,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摩她心虚的表情,“真的没有吗?” “没!没有!”姜云婵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信誓旦旦盯着他。 谢砚不禁失笑,指腹摩挲过她微红的眼尾,“所以,到底谁是臭兔子?” “啊?原是这事?” 谢砚想必是听到她骂他臭兔子了。 至于其他的话,姜云婵几乎是用唇语,他不可能听见的。 姜云婵暗自舒了口气。 谢砚却从这话里听出另一番意味,眉头蹙起,“难道皎皎还在背后说过我旁的坏话?” “才没有!”她生怕谢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拉过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带到了小腹处,“我和夏竹在说:你做的鱼最好吃,我小时候就喜欢吃!孩儿肯定也喜欢!” 她说话的时候,小腹一缩一缩的。 温软的触感传递到谢砚掌心,像孩子在附和娘亲。 “所以……你能不能给我熬鱼汤呢?”她歪着头对他笑。 谢砚也歪着头回应她:“所以……皎皎这是在使唤谁?” 他这些年前呼后拥的,连皇帝都使唤他不得,自然不再是慈心庵那个还要自己洗手作羹汤的少年了。 姜云婵自知没那么大本事使唤他,可她想谢砚暂时离开一会儿儿,让她缓口气。 左思右想,遂瓮声瓮气道:“你是孩儿他爹,使唤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 谢砚暗叹了口气,抽手抚向她的盘发,又抚她的发钗、她的脸颊。 皎白月光下,盘发的少妇人与平时一样好看,但又有所不同了。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哑吐声,“比起做孩儿他爹,我更想做孩儿他娘的夫君。” 她既盘了他的发,自当做他的人。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6节 “皎皎,叫我一声夫君吧。” 第77章 皎皎是不是有一点点舍不…… “叫我一声夫君,莫说煮鱼,把我煮了都行。” 低磁的笑音穿透耳朵,姜云婵的身子莫名酥软,有些撑不住,脊背紧贴着墙壁。 谢砚的身影笼罩着她,步步紧逼。 姜云婵抵着他的肩膀,颤颤敷衍道:“又没三书六聘,怎能胡乱称呼?” “那我们就办个婚宴吧。” 姜云婵本想推脱他,谢砚却一本正经起来,“孩子生下来总不能没个名分,对吧?” 姜云婵不敢看他灼灼目光,垂眸点了点头,“那就再过三个月吧,等胎稳了。” 谢砚三番五次提嫁娶之事,她都未答应,如今终于松了口,倒叫谢砚怔忪了片刻。 嘴角的笑一时快要压不住了,轻拥住她,在她肩头温声道:“听皎皎的,我们重新开始……” 姜云婵微闭上了眼。 她知道再过三个月,她腹中的孩子就该早产夭折了。 他们之间,不管谁赢谁输,都该彻底结束了…… 这夜,月色溶溶,船儿摇曳,像是新生儿的摇篮。 银白的波光在船舱中流动,周围只听得船桨滑动的水声。 到了二更。 渔船都停在芦苇荡边休息。 江心无人处,比尘世间更添几分静谧和温馨。 姜云婵和谢砚同躺在一艘乌篷中,却辗转难眠。 “睡不着吗?”谢砚与她面对面躺着,高挺的鼻梁轻蹭了下她的鼻尖,“要不我给你唱童谣?” “才不要!”姜云婵立刻捂住了耳朵,嫌弃地脸皱成了一团,“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我也睡不着!”谢砚心事重重望着船顶,轻叹了口气。 姜云婵想他约摸在担心战事,她也不懂,便不说话。 良久,他叹了口气:“三个月后,你身子定要重不少,不知能不能撑得住整场大婚。” “还有啊,你怀着孕不宜操劳,嫁衣就让旁人代劳吧。” “明月村的条件有限,估摸着你喜欢的磨喝乐、小布偶未必寻得着。” …… 他拖着慵懒的声音,原是在想象三个月后的美梦。 姜云婵心不在焉附和着他:“什么磨喝乐、小布偶?” “皎皎忘了?”谢砚朝她扬了下眉梢。 姜云婵才突然想起。 年少时,他俩曾偷偷跑出慈心庵,偷看老侯爷纳妾。 那夜月下,她曾捧着下巴,坐在贴着喜字的窗户下憧憬:“将来我嫁人,才不要嫁小老头,定要嫁个俊美的小郎君,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然咯,要会做一手好菜最好!” “还有啊,我的婚房也不要满屋子黄金,闪得人眼疼!我要在窗台和桌子上摆满漂亮的磨喝乐,枕头上放两只大大的绒毛兔子!” 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少年蹲坐在她身边,看着身上渡了一层光华的少女,默默红了脸 …… 姜云婵没想到他还记得十年前的小事,摇了摇头,“我瞎说的,不用当真。” “是吗?”谢砚抬起她的下巴,与她深深对视,“那妹妹为何只对我瞎说?怎么不跟夏竹说,跟门房的阿牛瞎说,跟庵里的大辉哥瞎说?” “我……”姜云婵一噎,“就是恰巧被你听到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更不是故意对你说的,你想多了……唔!” 谢砚突然俯身,咬住了她饱满的下唇瓣,口中话被以吻封缄。 他知道姜云婵定百般解释、百般否认两人的过往。 可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会不会……是皎皎自己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心意?” 姜云婵猛地睁大眼,想要否认。 一只大掌轻覆在她的眼前。 她目之所及一片黑暗,唇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却越发明显。 “别胡思乱想,也许就不会那么苦恼了。”谢砚的吻断断续续沿唇角到唇珠。 细细密密,柔而绵,直至那双唇瓣变得红艳、水润,如同成熟的樱桃。 他齿尖轻咬了口朱果。 刺痛感顷刻侵袭姜云婵的大脑,她忍不住浅吟出声。 他的舌顺势探进她的口腔,与她交缠、厮磨,抵死缠绵。 姑娘浅浅的呼吸和男子的低喘声频次渐渐变快,回荡在本就狭小的船舱里。 而姜云婵目不视物,在他汹涌的吻中,也如同江心一叶飘零的小舟,只能本能地抓住谢砚。 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攥得指尖发白,试图压制着某种情绪。 谢砚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劲瘦的腰肢上。 高大的男人伏于她身上,轻含她的耳垂,“试试别想太多。” 低磁的声音吹进耳道,充满蛊惑。 姜云婵本就被他吻得身体发软,再经他若有似无的气息撩拨,脑袋不受控地一片空白。 鼻间尽是他的气息,他的低喘,拉扯着过往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不停翻涌。 姜云婵不停在浪潮中挣扎,却又不可避免陷入漩涡。 而他的吻越来越热烈,顺着耳垂脖颈一路往下,直至顶峰。 湿热的触感渗透衣料,姜云婵心口一滞,抵住了谢砚的胸口,“别、别闹了!” “怎么了?”谢砚凝望着身下因他而面色潮红的姑娘。 姜云婵说不出口,想要起身,可手软得不像话,根本推不开身上的大山。 那座大山反而伏得更低,蓬勃的轮廓如此触感清晰,高挺的鼻梁在她颈窝轻蹭。 似猫儿蓬松的尾巴,挠得人痒痒的。 姜云婵避不开,只能紧咬着红唇不出声。 谢砚见逼不出什么,无奈埋在她肩头轻笑,“皎皎……是不是想要我了?” “你别胡说!”姜云婵不想他这般直白,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想用脚踢开他,他的手却趁机探向放松了她的腿。 他轻易探得她不肯宣之于口的秘密,饶有兴致轻碾了下指尖。 姜云婵无所遁形,窘迫地撇开头,“别、别闹了,孩子还不稳。” “没关系,我用别的法子帮你。”谢砚拉着她的手往下,不怀好意扯了扯唇,“皎皎也帮帮我。” 姜云婵指尖被灼了下,连忙缩手,“我不要!” 她害怕。 他哪次不得折腾一个时辰? 谢砚薄唇轻吻盈软起伏之地,“这次换别的地方,绝不叫皎皎受累。” “不然一会儿天亮了,我如何见人呢?”他的气息喷洒在心衣上,闹得姜云婵脑袋里一片混乱。 迟疑的片刻,他的指抚上她领口的盘扣,一颗颗解开,如同拆开精致的礼物。 月光下,姑娘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船板上,蒙尘的珍珠散发着莹白的光。 谢砚眸色渐深,将珍宝拢于手心,据为己有…… 江风徐来的夜,船儿在芦苇丛中穿梭着、摇晃着,激得岸边浪花飞溅,溅在江面的皎月上。 月影碎成星光,照着姑娘的胴体。 洁白的肌肤上添了些红痕,如同美玉生了瑕疵,如此独一无二。 谢砚爱不释手,俯身虔诚轻吻她锁骨下的痕迹。 姜云婵随手拉了件衣衫盖在身,阻隔了他的吻。 “可以熄灯了吧?”她话音黏软,带着哭腔。 也不知这谢砚哪来的恶趣味,非要点灯,让她亲眼看着他在她身上…… 姜云婵现在都还觉得自己脖颈上一股奇怪的味道:“你去打水来,我要洗洗!” “都已经洗过三次了,再洗该破皮了。”谢砚将她濡湿的头发掖到耳后,笑道:“再者,有那么脏吗?我不是也给皎皎……” “你不准说了!”姜云婵捂住他的嘴巴,水汪汪的杏眼瞪着他,泠泠水眸真的要掉珍珠了。 谢砚瞧她可怜兮兮,有些悔方才不该一时脑热在她身上要了两次。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蹭着她的发丝,“等皎皎胎稳了,我补给皎皎三次如何?” “你还说!”姜云婵瞪他。 “不说了不说了!”谢砚立刻举手投足,轻轻叹息:“皎皎算算你我都快两个月未行房了,难免一时贪多。” 姜云婵才不信他的鬼话,冷哼道:“一两月就忍不了,也不知道克己复礼的世子从前是怎么过的?”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7节 谢砚微微一愣,失笑道:“我可以理解为:皎皎在拐着弯问我,有没有过通房吗?” “我对你的事可没有兴趣。” 姜云婵不明白谢砚这个人为何这般会联想。 她说不过他,索性捂住耳朵,背过身不听了。 身边的男人安生了半晌,忽而掀开了姜云婵的手,贴在耳边郑重道:“没有,我只有皎皎。” 醇厚的话音更像某种承诺,徐徐暖暖吹进姜云婵耳道里。 再平静如死灰的湖面,也很难抗拒春风的柔情,掀起涟漪。 姜云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嗓子僵硬。 却听谢砚又补充道:“以前都是看着皎皎的画像,自己来。” “谢砚,你滚!”姜云婵气鼓鼓,一手肘怼在他的胸口。 他一声干咳,眉开眼笑,笑得小人得志。 谢砚,他根本还是小时候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坏东西! 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 姜云婵在心里默默骂了半日。 到了傍晚,一行人顺利抵达明月村。 因着渔民对这段水路熟悉,他们比秦骁的大部队还要更早些抵达目的地。 谢砚令随行护卫前去接应秦骁,自己则带着姜云婵在村子偏僻处,置了一座宅院暂时住下。 姜云婵因着在船上受了谢砚的罪,身子越发惰了,懒懒坐在桃花树下的摇椅上歇息,由着谢砚、夏竹和扶苍收拾屋子。 这宅院并不大,三间房。 到了夕阳西下时,夏竹安置好一切,给姜云婵端了碗汤来,“世子刚做好的鱼汤,叫姑娘趁热喝呢!” 腾腾热气钻进姜云婵鼻息,她身上的疲乏少了些,端起汤碗正要喝汤。 夏竹却握着碗不肯放,“姑娘说要喝鲶鱼汤,世子方才在码头转了好几圈才买回来的,姑娘……你确定要喝吗?” 夏竹意味深长往小厨房望了眼。 厨房的窗户内,身长玉立的公子正挽袖作羹汤。 他面容沉稳冷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与身后炊烟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份格格不入,让夏竹有些动容。 世子担心这几日走水路,姑娘和肚子里的孩儿营养跟不上,所以今日一落脚就采买了许多食材回来,亲自给母子俩下厨。 可姑娘只想吃鲶鱼,他于是变着法子在厨房里试了各种鱼的做法。 殊不知,明月村的鲶鱼…… 夏竹心里不是滋味,紧扣着碗,“姑娘要不要再想想?” “皎皎,过来!” 此时,厨房里的谢砚朝她勾了勾手。 姜云婵来不及想,端着碗将涩口的汤汁一饮而尽,提步朝谢砚走去。 走进厨房时,谢砚正对着一锅番茄鱼苦思冥想。 姜云婵连吃了几顿鱼,谢砚怕总吃一样的会腻,才想到做了一桌全鱼宴。 只是,他离开慈心庵后,几乎没有做过饭,故而会的菜谱很少。 譬如这番茄鱼,是他自己凭空想出来的,并不知实际做出来合不合她胃口。 谢砚挑了块鱼腹,“尝尝看,能不能吃?” 姜云婵刚要张嘴,谢砚又对着光把一根小刺剔出来,吹凉了,喂到她嘴边。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细嚼慢咽,直到那口鱼肉被姜云婵咽下去,他表情才有所松懈,“怎么样?” “嗯……怎么说呢?”姜云婵皱起眉,抿了抿唇,“这菜你跟谁学的?” “不好吗?” “你自己没尝过吗?实在是有点,嗯……” 姜云婵不想让他丢面子,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弯腰耳语。 谢砚什么都争强好胜,便是做菜也容不得不完美。 他沉着脸,紧张地附耳过来。 姜云婵踮起脚尖,手搭在他肩头,神神秘秘道:“就是有点……太好吃了!” “……” 谢砚侧过头,正见她笑容狡黠,得逞地扬了下眉,“好吃!” “你敢耍我了?”谢砚一把揽住了要溜走的她,生了胡茬的下巴故意蹭她的脸,“谁教你这样大喘气说话的?嗯?” 姜云婵被他扎得泪花直冒,缩着脖子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就许你耍我,不许我耍你了?再说,我不是夸你的鱼好吃了么?”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鱼为什么好吃?”谢砚挠了挠她的腰,“答得上来,我就饶了你。” 姜云婵哪里知道,一边躲痒,一边胡乱猜测,“你手巧呗!你厨艺好呗,或者你天赋异禀!” “都不对!” 谢砚郑重摇了摇头,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因为我的鱼被滋养得特别好,尤其是昨个儿夜里。” “什么?”姜云婵不明所以,抬起头来。 恰见他余光瞥了眼她领口一直延伸到沟壑深处的粉痕。 “……” 姜云婵心口一烫,忙双手环胸,“臭流氓!” 他抬起她的下巴,眯眼近距离打量着她红彤彤的脸,悠悠吐声,“臭兔子。” !!! “挺好挺好!虽然称呼不雅,也算登对。” 此时,一道清越的笑声传进小院。 秦骁后一步踏进院落,对着两人见礼,“看来世子在明月村过得不错?” 谢砚饶有兴致看了眼怀里的人,笑道:“是有点乐不思蜀。” 脸皮真厚! 姜云婵在心里腹诽,赶紧从谢砚臂弯下钻了出来,“将军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没用膳,我去摆饭,你们慢慢谈。” 姜云婵给夏竹使了个眼色,桃之夭夭了。 秦骁看了眼姜云婵的背影,压低声音对谢砚道:“看来我误打误撞,给你们创造机会和好了?” 秦骁记得在瞿昙寺见到这二位时,一个面色沉沉,一个不言不语。 如今倒是一唱一和,面露桃花了。 谢砚并不否认,颔首浅笑,“过三个月,请将军喝喜酒。” “是好事!”秦骁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上战场,最忌后方不稳。” “是!秦将军,请上座!”谢砚比了个请的手势。 全鱼宴摆在了院中的桃花树下,一共八菜一汤。 这场面实叫秦骁吃了一惊,“夫人如此巧手,世子有福!” 双手未沾阳春水的姜云婵有些心虚地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谢砚从桌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对着秦骁道:“夫人体贴,是我的福气。” 谢砚并不想叫姜云婵局促,话锋一转问秦骁,“敢问秦大人可有虎贲营的消息?” “探子来报,虎贲营三日后会经过安塞峡谷,我们可在暗处截断他们的前后路,最多耗他们三个月,待军心涣散,一击必中。此后再一鼓作气与陆兄汇合,大事可成。” “如此看来,今日我们得连夜启程,去安塞做部署才妥当。” …… 秦骁和谢砚聊着他们的大业。 姜云婵并无心去听,一边拨弄着鱼肉,一边盘算着自己的盘算。 如果说谢砚他们将在三个月后,对虎贲营和李宪德发起最后的总攻,那将是关键的节点。 而只要食足量的鲶鱼,按照预期,那个时候她腹中孩儿也该早夭了。 时间刚好契合,似乎连上天都在促成此事。 姜云婵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默默去夹鱼。 一碟莹白的鱼肉刚到递到了姜云婵眼前。 “吃这个,刺挑干净了。”谢砚对她浅浅一笑。 原他在和秦骁谈事时,还在帮她剃刺。 姜云婵一时愣怔,“哦”了一声。 坐在对面的秦骁注意到姜云婵有些心不在焉,拳头抵着唇清了清嗓子,“夫人毕竟怀着孕,孕妇容易多愁善感,不如你还是留下来陪着夫人,此战我去就行。” “不可。”谢砚摇了摇头。 他身后的玉麟军都是外祖的残部,或者被屠杀的玉麟军后裔。 他纵然不放心姜云婵,可也并不能把这六万人弃之不顾。 秦骁自是理解他的心情,拿了个馒头起身,“行了,我也吃饱了,就不打扰你和夫人道别了!” 秦骁对谢砚和姜云婵颔首道别,先离开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8节 姜云婵起身回了礼,故作镇定坐下来取过那一碟鱼肉,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神色淡淡,可越是这样,谢砚越感觉她情绪不对。 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摸去她嘴角的残渣,“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 姜云婵知道自己这样说没什么说服力,扯了扯唇道:“你走了,没人给我做鱼了。” “黑心的小馋猫!”谢砚轻点了下她的鼻尖。 话虽如此,谢砚心头其实泛起一股暖流。 最起码,她不像从前一样,对他漠不关心。 可人总是不知足的,在得到一点回应后,就想要更多。 他牵过她的手,捧在掌心,“皎皎是不是……有一点点舍不得我离开?” 第78章 她将他的心意踩在脚下…… “我才没有!”姜云婵脱口而出。 谢砚倒也习惯了她的拒绝,半蹲到姜云婵膝边,附耳贴在姜云婵小腹上,“宝宝,你说说你娘是不是舍不得爹爹了?” 姜云婵张了张嘴,正要再度否认,谢砚自顾自地笑了:“爹知道,你娘她最是嘴硬心软了,她心里定也是担心爹爹的对不对? 从前呐,爹爹调皮总惹你娘生气,你娘每次都哭着揉眼睛,放下狠话:再也不跟爹爹玩了。 可你娘亲她心善,爹爹一求饶,你娘亲还是会把最大最漂亮的桃花酥藏在绣帕里,红着眼睛递给爹爹,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凶巴巴警告爹爹:不准再有下次! 然后,我们就会坐在房檐下,将桃花酥掰开,一人一半,边吃边看星星。 爹爹还记得,你娘亲常迷迷糊糊把盐当糖放进桃花酥里,齁得爹爹干呕。你娘还非要逼爹爹用十种方式夸她的桃花酥天下第一最最甜!” 谢砚想到她叉着腰颐指气使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 姜云婵想到那时的自己,也有些窘迫瓮声道:“我才没有迷迷糊糊!” “爹爹其实知道你娘亲当时是故意在桃花酥里放盐,耍弄爹爹的。爹爹很苦恼啊,曾辗转反侧地想:是不是要被你娘亲的桃花酥毒害一辈子?” 谢砚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晦暗了下去,声音喑哑,“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娘亲再也不送爹爹桃花酥了,她离开了,再也没回过头,没有一辈子了……” 谢砚自嘲地笑了笑,“她好像喜欢上了枣泥糕了。 她为了做出最好吃的枣泥糕,每年都会蹲在问竹轩的篱笆下砸核桃,经常被石头砸破手指; 她还会坐在宫灯下,对着光一个个挑选大枣,生怕枣里生了虫; 有时候也会彻夜在小厨房里试枣泥糕的配方和甜度,生怕齁着那书生。 爹还从未看过你娘亲对谁这般细心过呢。” 姜云婵眸中起了微澜,俯视靠在自己怀里的谢砚。 她没想到谢砚竟连她给顾淮舟做枣泥糕的细节,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姜云婵不想再提过往,推了推他的肩膀,“好了,谢砚,别说了。” 谢砚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跟她好生说话。 他环住她的腰,如同孩童依偎着她,薄唇贴着她的腹心轻蹭了蹭,“其实爹到现在都不知道枣泥糕到底有什么好,会让你娘不顾一切要将桃花酥踩在脚下。 你娘她也从不肯告诉爹,到底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桃花酥了?其实……” 谢砚的声音越来越低,默了须臾,“其实桃花酥也可以放枣泥核桃馅儿的,也可以和枣泥糕一样做成方形,只要你娘开口,只要你娘喜欢,什么不可以呢?什么可以的……” 他哽咽的尾音回荡在院落中。 晚风徐来,吹得头顶的桃花树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流动。 桃花打着旋落在谢砚发髻上,衬得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多了几分破碎感。 他一向高大伟岸,能抵御一切风暴,却在这一刻仿佛飘零在江心的浮萍,无根无迹,寻寻觅觅。 姜云婵下意识伸手想要摘掉那朵残破的桃花,可手触到他冰冷的白玉发簪,指尖一颤,又缩了回来。 她眼睫轻颤,将些微溢出来的情绪咽了回去,“好了,早些吃饭吧,莫要让秦将军久等。” 淡淡的话音落在谢砚头顶。 谢砚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她的答案。 她甚至不给他机会变成她想要的模样。 “喝汤吧。”姜云婵递给他一碗鱼汤,显然想结束这个话题了。 谢砚也无力,只好坐回板凳上,将鱼汤放在桌上,默默吃米饭。 姜云婵照旧喝汤。 瓷勺碰着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小院里颤音清晰。 各自无话,一餐饭一直到太阳落山。 “我该走了。” 谢砚打破的宁静,将一碟挑好刺的鱼肉递到姜云婵面前,“安心住在这儿,我让刘婶儿每日送一条新鲜的鲶鱼过来,该怎么做鱼我也交代过夏竹了,皎皎不必担心没鱼吃。” 他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鲶鱼刺多,我不在,不要大口大口吃,知道吗?” 毕竟连夏竹也做不到那般细致把软刺都一根根挑出来。 姜云婵心里五味杂陈,也站了起来,似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道了一句,“你万事小心!” 谢砚一愣,展颜,俯身吻她眉心,“好,等我回来,带你和孩儿风风光光回京!” 再不能耽搁,谢砚换了银色铠甲,打马往村口去。 铺满红霞的天际线,尘土飞扬。 他逐光而去,却消匿在无尽黑夜之中…… 姜云婵站在廊下,若有所思望了会儿。 夏竹给她披了件披风,“原来世子已经知道姑娘的枣泥糕是给顾公子做的了?” “他约莫早就在监视我们,才连细节都知道的这么清楚。”姜云婵摇了摇头,准备往屋里走。 “事情不是姑娘想的那样,其实……”夏竹顿住了脚步,有些为难道:“姑娘可还记得有一年,姑娘砸核桃把尾指砸骨折了?” 姜云婵讷讷点了点头,“后山的核桃皮厚,所以砸的时候失手了。” “当时姑娘手上缠着纱布,世子瞧见,就找奴婢问话了。 奴婢不敢说姑娘是为顾郎君准备糕点才伤了手,故诓骗世子,说姑娘爱吃枣泥糕。 所以后来世子就令人特意从西北置办了剥皮儿核桃,还有关东的大枣,留给姑娘做糕点来着。” 其实说到底那些食材是世子对姑娘的一片心意,是怕她伤了手。 约摸后来世子才知道姑娘如此大费周章做的糕点是给顾淮舟的,心里难免不舒服。 姜云婵记得自从砸了手后,夏竹再从厨房取来的食材的确好了许多。 她做出来的枣泥糕也越来越精致,她和顾淮舟便是在这送糕点的一来一回中,表了心意。 姜云婵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这些食物的来历,“你从前为何不说?” “世子不是送过姑娘几次东西,姑娘不肯收吗?所以世子让奴婢不必说……”夏竹越说声音越小,默默低下了头。 姜云婵一时无言,“罢了,回去睡会儿。” 突然觉得,脑仁疼。 生疼! 这一夜,姜云婵并未好眠。 许是寝房里没有装饰吧,显得空落落的。 夜晚的房间里,只听得她自己的呼吸,起起伏伏,没有回声。 屋外,风雨敲打着门窗。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自这日起,明月村断断续续下了近两个月的雨。 听说村外更是电闪雷鸣,天崩地裂,时不时有受灾的难民涌进村落。 一会儿有人说虎贲营所向披靡,斩杀了叛军数千。 一会儿又有人说叛军天命所归,虎贲营垂死挣扎。 外面的战事一天三变,波云诡谲。 倒是小渔村因为有玉麟军守着,反倒成了一方世外桃源。 捕鱼纺织,婚娶丧假一切照旧。 姜云婵也按部就班地过着,一转眼腹中胎儿已近五个月,隆起的腹部已遮不住了。 她身子懒懒的,时常默不作声独自待在小院里。 幸而鱼鱼一家极热情,鱼鱼的娘刘氏不仅日日来送鱼,也陪着姜云婵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坐坐,绣绣花、聊聊天。 鱼鱼则对谢砚买回来的虎头帽、兔头帽感兴趣得紧,日日坐在罗汉榻上和毛绒玩偶们过家家。 “你别弄坏了,仔细谢公子回来揭了你的皮!”刘氏轻拍了下鱼鱼的手。 “大哥哥才不会呢!大哥哥走之前特意交代鱼鱼来陪姐姐的!” 鱼鱼自那次跟谢砚有了扯头花之交后,反而不怕他了,努了努嘴道:“大哥哥是要做皇帝的人,才不会这般小气……唔!” “别乱说话!”刘氏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对着姜云婵颔首致歉,“孩子不懂事,夫人莫怪。” 姜云婵摇了摇头,“无碍的。” 外面这种传言早已风生水起,谢砚在坊间一向众口称赞,李宪德又声名狼藉。 如今也算得道多助,各地有志之士已愤起襄助,成王败寇是早晚的事。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39节 所以,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刘氏见姜云婵不忌讳,难免多说几句外面的传言,“夫人可听说前几日,虎贲营利用风沙天气,将谢公子一行逼到了黄河口,包围起来了?” 姜云婵手里的绣花针一颤,扎进了指尖,倒吸了口凉气。 刘氏叹道:“说是谢公子带领的军队已经弹尽粮绝,大部分都被虎贲营屠杀在黄河岸边,河口的水都被染红了呢!” 姜云婵神色恍惚。 她昨天去码头散步时,看到渔民们捞了近二十具尸体上岸。 尸殍遍野,整个岸边都散发着酸臭味。 这些士兵想来就是谢砚的玉麟军。 姜云婵嗓子发僵,迟迟问:“然后呢?” “不清楚,这都是前两天的战事,再之后玉麟军就断了消息,也不知道……” 刘氏话到一半,方觉说过了,赶紧安抚道:“夫人莫要太担心,世子这两个月孤身闯敌营,砍了对方三员大将的脑袋,哪次不是出生入死?哪次不是平安无事?贵人自有天助。” 这数月关于谢砚的战功的确时时传来,每一次都是以命相搏,险中求胜。 谢砚想让北盛百姓心服口服,自然不能光德行出众,他在证明自己的能力。 文武双全,才能天命所归。 在这个过程中,九死一生是必然的。 姜云婵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拿起绣绷继续刺绣。 刘氏见她恍惚,坐到了她身边,“夫人若是实在担心,其实也可以寄信给公子的!咱们村隔几日就会给军队送粮草,说不定能将信转交到公子手上。” “……”姜云婵碾了碾指尖的血迹,“不用了。” “哦,好吧。”刘氏瞧不出这姑娘的心思,索性不再谈了,接过绣绷话锋一转:“夫人手真巧,绣花比姑苏姜家绣坊还要好呢!不知夫人绣的桃花是何用途?” 姜云婵微微摇头,“绣着打发时间的,没想过什么用途。” 刘氏却热心,“我瞧夫人应有五个月身子了,何不给孩子准备小衣服小襁褓?” 姜云婵神色一凝,抚了抚小腹。 她已经吃了两个月的鱼了,近日频感小腹疼痛,只怕这孩子就快要保不住了…… 何必徒劳? 推迟道:“不急,现在还是早了些。” “不早啦!”刘氏将自己绣的小衣服递到姜云婵手上,“你别看孩子的衣服小小一片,做起来可比成人麻烦哩!譬如针脚不能在里面,会扎着孩子。譬如布料,要选柔软的,若用麻,孩子只怕受不住……” 刘氏一一交代着,姜云婵没听清,只觉巴掌大的小衣服似一团云朵,软绵得不像话。 粉粉绒绒的,又像婴儿的肌肤,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姜云婵摩挲着只有一指长的小袖子,不由春心萌动地勾起了一抹笑。 刘氏见势,陪笑道:“夫人闲着也是闲着,反正也是要绣花的,何不顺势把孩子的衣服给做了?” 姜云婵瞧这衣服着实可爱,有些心动。 就算她自己用不上小衣服,送给刘氏的孩儿,也算是感谢他们一家三口的照顾了。 “可惜,我家里没有合适的布料了。” “这倒是个难题。”刘氏叹了口气,“外面战火连天,上好的布料根本进不来咱们村子……要不然,我回家把我家孩儿的布匹分一份出来送你,也不打紧的。” “不必!”姜云婵见刘氏要走,忙拉住了她。 如今特殊时期,刘氏一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姜云婵哪好意思要人家的布料? 她往衣箱瞟了一眼,唤夏竹:“你把世子的云锦襕衫裁一件,给孩儿做衣服倒是极好。” “裁……裁世子的衣服吗?”夏竹有些难为。 “他花里胡哨的衣服可多了!”姜云婵的印象里,在定阳侯府时,她每次见到谢砚,谢砚穿的衣服都不同。 虽则他穿得素雅,但各种颜色样式齐全,凑在一起看也像只花孔雀。 姜云婵觉得好笑,以手抵唇,悄声道:“咱们把那件竹纹青衫给裁了,他生辰时穿过的,不会再穿了,放心吧!” “喵~” 恰此时,房间里响起一声猫叫。 姜云婵做了亏心事般咬住粉唇,却见裙摆下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正轻蹭着她的绣花鞋。 橘色条纹的小猫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喵喵直叫,露出粉色舌尖。 “谁家的猫儿走丢了?”姜云婵抱起瘦小的猫儿,抚了抚它柔软无骨的脊背,糯声道:“好软的猫儿呀!” “等夫人的孩儿落地时,也是这样的呢!” 刘氏眼里露出慈爱的光,语调也慈祥:“小婴儿和小奶猫一样软乎乎的,抱在怀里生怕弄碎了呢! 不瞒姑娘,鱼鱼刚出生的那个月,我整宿整宿不敢睡,那么小小一个孩儿躺在身边,奶香奶香的,我总怕压着这小可怜见儿……” “我娘也这样说过,说孩儿刚生下来,连小脚丫都肉乎乎软糯糯的,叫人忍不住偷偷咬一口。” 姜云婵眉梢勾起温软的笑意,抚猫儿的手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它。 那猫儿一边轻蹭姜云婵的手心,一边奶声奶气地叫,叫人心都快化了。 “小乖乖,你在说什么呀?”姜云婵歪着头问猫儿。 “它约莫在说:皎皎这般慷他人之慨,裁旁人衣服,就不怕被抓个正着?” 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 姜云婵寻声望去。 一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门口,清风拂起头盔上红璎。 他整副盔甲上血迹斑斑,有的地方血色鲜艳,有的地方血已呈朱红色,粘稠状,层层叠叠遮盖住了铠甲原有的银亮色。 男人仅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背上亦血痕斑驳,不知是他自己的伤,还是敌人的血。 他朝她走来,每一步铁甲铮铮作响,带着肃杀之气。 “你是谁?”刘氏紧张地起身把姜云婵拦在身后。 “别慌,是世子。”姜云婵十分笃定站了起来。 谢砚的模样太过狼狈,容貌被血腥遮住了,与平日谦谦公子的形象截然不同,故而外人认不出他。 可姜云婵一眼便知。 因为,他小时候其实就是这样,爱舞刀弄棒,总说要上战场杀敌,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北盛所有人都以为谢砚是文质彬彬的第一公子,只有姜云婵知道,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是历经过黄河口背水一战,死里逃生,走到她眼前的他。 谢砚,他回来了…… 姜云婵心里百感交集,腿却下意识朝他迈去。 第79章 皎皎,我想你了 许是久别重逢,还未来得及设防,谢砚从姜云婵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惊喜之色。 九死一生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 他跨步上前,指腹拂过她湿润的眼角,“皎皎哭了?” “没有!”姜云婵回过神,眸光一晃,将情绪凝固在眼底。 她退了半步,转而望向跟在谢砚身后的五只小奶猫,“哪来这么多猫啊?” “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有些扫兴?”谢砚揽住她的腰,抬起她的下巴,与他对视,“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姜云婵脸颊上。 她窘迫地推开他的肩膀,“别胡说!有客人呢!” “鱼鱼什么都没看到!”一旁的鱼鱼立刻捂住眼睛,拉着她娘离开了。 走到窗口,又探出个小脑袋,握着肉乎乎的小拳头,给谢砚鼓励打气。 谢砚没理她,深邃的眼只一瞬不瞬盯着姜云婵,“真的没有想过我吗?” “就两个月,有什么可想的?”姜云婵撇开了头。 谢砚不信她方才第一眼的反应是假的,他把她抱坐在罗汉榻上,蹲在她身前,摸了摸小腹。 两个多月不见,她的小腹已经浑圆。 他们的孩子又长大了。 谢砚眸中溢出柔色,“宝宝,你告诉爹爹,娘亲有没有想过爹爹?” 谢砚贴在她小腹的手心忽而感觉到一阵蠕动。 他面色一僵,不可思议附耳听了听,果真听到她肚子里有些微的响动。 谢砚其实并未想到会有人回应他。 这样真实的感觉,和医书上冰冷的文字截然不同。 “皎皎,咱们的孩儿会动了……”他嗓子发僵。 姜云婵当然是知道的。 虽然她一直试图忽略这个孩子的存在,可自从怀胎四个月后,每个夜里孩子都在她肚子里玩闹,仿佛一只鱼儿调皮地游来游去。 孩儿与她心连着心,孩儿在试图和她互动,这些感受是母体无法忽视的。 谢砚的感受要更纯粹些,他完全沉溺在了孩儿回应他的喜悦中。 姜云婵从未见过他这般热烈地喜笑颜开过,像是个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孩童,既兴奋,又怕一切是一场易碎的梦。 他贴在她小腹上,压低声音,仿佛怕吓着胎儿,“宝宝,再说一次,娘亲真的有想爹爹吗?”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0节 “他懂什么?”姜云婵哭笑不得,要推开他,腹部传来些微蠕动。 胎儿竟真的又回应了谢砚。 寻常时候,这孩儿白天极安静,只在夜里才会闹腾她。 谢砚一回来,小家伙倒肯配合着谢砚,跟谢砚一个鼻孔出气了。 姜云婵轻拍着小腹安抚孩儿,一边嗔谢砚:“别胡闹,扰得孩子不安宁!你先去洗洗,臭烘烘的!” “一起洗?”谢砚顺势拉住她的手,自下而上仰望她。 姜云婵耳根一烫,抽开手,“我……我才不要。” “你不去,我也不去。”谢砚像个缠人的孩子,抱住她的腰肢,“我要多陪陪你和孩子。” 他蹭得她身上都是泥沙,姜云婵可受不了,皱着鼻子颇为嫌弃,“你若不洗,晚上就不许进我的屋,上我的榻!” 谢砚一怔,忽而不怀好意笑出了声,“我何时说过要上皎皎的榻了?” “我……” 姜云婵一噎。 他哪日不上她的榻了? 久而久之,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这种事还用特意拎出来说吗? 可他这样一问,好像是姜云婵很迫不及待似的。 她不想搭理他,起身要走。 谢砚双臂抵在罗汉榻边缘,困住了她,在她耳边低笑:“是不是我抱着皎皎,皎皎才能睡得踏实?” “你别胡说!”姜云婵急得去捂他的嘴巴。 指尖却被谢砚轻咬了下。 酥酥麻麻的,让她瞬间缩回了手。 姜云婵如今身怀有孕,脑袋昏沉沉的,更说不过他了,委屈地泪眼朦胧。 谢砚瞧姑娘泫然欲泣,捧着她的脸,抹去眼角泪痕:“好了好了,我说错话了,皎皎一点也不想跟我睡。是我想跟皎皎睡,想疯了……” “你不要脸!”姜云婵扬起要揍他。 他握住了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 谢砚轻叹一声,“不过这次来不及陪皎皎了,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要离开。” “两个时辰?”姜云婵脱口而出。 “是啊,此番玉麟军恰好路过明月村,我顺路回来看看你的。其实大军已经继续进发了,我耽搁太久,跟不上他们会误事。” “哦!” 姜云婵点了点头。 寝房陷入了片刻寂静。 谢砚见她长睫低垂着,抬起她的下巴:“不能陪皎皎过夜,有些失望?” “我没有!”姜云婵舌头打了个滚,“既然马上要出发,我去吩咐夏竹备膳。” 她欲从他臂弯下溜走。 他不放人,含笑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凝望她,“饭什么时候不能吃?时间紧,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姜云婵讶然掀眸。 他迎上她微启的唇。 她陷入一个轻柔的吻中。 姜云婵往后仰头避开,却堪堪被抵在窗台处,无所遁形。 他干涸的唇印上她的唇角,笑语打趣,“我提前漱过口了,不脏的。” “不是,窗户没关……” “皎皎,我想你了。”他低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拒绝。 细细密密的吻如绵绵春雨,滋润着她的唇瓣。 唇舌交缠,他将她唇上桃花味的唇脂一一尝尽。 没人知道初上战场,心内彷徨时,他有多想念她的笑。 几番背水一战生死一线时,他有多想把她紧拥入怀。 他想见她,想吻她,所以才不能死。 尽管,这两个月她未曾给他捎过一封信…… 谢砚扶着她的后脑勺,撬开贝齿,想从这个吻中探寻到她的思念,哪怕一丝丝也好。 姜云婵喉头的空气被他尽数掠夺,她的脑袋发昏。 从起初浑然不动,到最后只能本能地攀附着他,应承着他,尝着他口中些微的血腥味,还有……他的思念。 窗外,晚风渐起,吹得白色纱帘飞扬,时时拂过姑娘的脸颊。 撩得她颊边生了淡淡的粉色,似春桃初绽。 斜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光影流动,绵绵如溪水。 这样的好时光被拉长,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般。 直到…… 姜云婵的肚子咕咕响了一声。 极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缠绵的气氛。 姜云婵趁势离开了他的吻,红着脸颊,气喘吁吁:“我饿了。” 吻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尤其是面对谢砚这样不知节制的人。 况姜云婵近日食欲甚好,饿得也快,她揉了揉肚子,准备起身寻些点心。 谢砚到底不忍让孕妇饿着肚子陪他,摁住她的肩膀,“你躺着歇息会儿,我去弄晚膳。” 天色尚早,谢砚脱了铠甲,准备去厨房。 六只趴在罗汉榻下等着的猫儿也立刻站起来,一边喵喵地叫,一边排成一列跟在谢砚身后离开了,跟母鸭带一群崽似的。 谢砚被吵得头疼,拧着眉厌烦道:“去陪你们女主子。” “哪来的猫?”姜云婵忍俊不禁,抱起一只猫儿。 “方才在村口捡的,带回来给你解解闷,不知缠着我作甚。” 谢砚摇了摇头,指着那只橘色条纹猫,“尤其这只最瘦弱的,最是烦人,你若怕麻烦,就拿去送人。” “不要!”姜云婵将猫儿护在怀里,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对着猫儿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我还要给它们做小衣服呢!” 谢砚唏嘘:“倒不见你何时给我做件大衣服。” “大人的衣服有什么意趣的?” 姜云婵这会儿对小衣服的兴致正浓,耸了耸鼻子,不再理他,把猫儿放在矮几上丈量起猫儿的尺寸来。 她极认真,用手一拃一拃量着猫儿爪子、脖颈。 猫儿也谄媚得很,仰着肚皮,眯眼享受纤纤玉指的抚摸,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舐姜云婵的手? 谢砚眉心一蹙,折返回来,拎住了猫儿的后脖颈。 “你作甚?”姜云婵瞪他。 “孕妇还是少接触猫儿狗儿得好。”谢砚决定还是把这些小玩意儿丢得远远的才好。 姜云婵还想挽留,谢砚已提着猫儿离开了。 徒留一串喵喵的叫声。 夏竹回屋时,正见一列猫儿跟在谢砚背后,动作整齐划一亦步亦趋。 “世子不是特意送猫儿给姑娘的吗?怎又拿走了?” “谁知道他阴晴不定何意?”姜云婵愤愤冷哼一声,扯了块衣料继续做小衣服。 夏竹走过来一瞧,恍然大悟了,“奴婢听说此次黄河口之围,世子单枪匹马冲破数千敌军,砍了将领的脑袋才死里逃生的。世子定是醋姑娘只关心猫儿,不搭理他了。” 姜云婵手中的动作一顿,抿唇半晌。 “我前两日新画的绣样呢?” 姜云婵话锋一转,扶着腰起身去寻绣样,裙摆刚好勾到了罗汉榻上的铠甲。 铠甲应声翻落在地,正展露出后背上数十道殷红的刀痕,其上血迹尚且新鲜。 俨然,是谢砚冲破敌营时留下的伤。 钢铁铠甲都被划破了,可以想见他后背上定遍布伤痕。 夏竹瞥见姜云婵眼底一瞬即逝的担忧,知姑娘为难,赶紧拾起铠甲,“奴婢拿去补补吧。” 谢砚等会儿还得整装出发,若铠甲烂了,遇到突袭只怕危险。 可夏竹的绣工并不如姜云婵,根本不知如何才能把铠甲缝补结实。 坐在罗汉榻上,抓耳挠腮的。 姜云婵实在看不过,伸过手来,“给我,还是我补来吧。” 她挑起窗帘,将铠甲放于膝上,借着傍晚的阳光穿针引线。 彼时,谢砚正在厨房里熬鱼汤。 袅袅炊烟升腾。 透过氤氲的烟雾,恰看到对面窗下粉衣姑娘的侧影。 她抱着他的铠甲,细细密密地缝,丝线穿过铠甲,拉长,再回穿。 如此反复,十分繁琐,她却耐心。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1节 铠甲银亮的光点折射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清风淡扫过鬓发。 吹得窗外桃花飘零,打着旋落在她肩头。 落英缤纷中,她好似桃花仙子降落人世。 降落在谢砚身边。 谢砚眸色不禁深了几分。 姜云婵正剪线头,忽而察觉到一束异样的光,转头望去,险些陷入一片星辰浩海中。 她心口一跳,猛地合上了窗。 谢砚的视线被阻隔,无奈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做鱼汤。 汤锅里,半截鱼却不见了。 原是那橘纹猫儿趁他不注意跳上灶台,叼走了一截鱼尾,正津津有味地吃。 谢砚拎起猫儿,橘猫却咬着鱼尾不放。 它身量太小,跟鱼尾差不多大,却贪吃得紧,怕谢砚夺走食物,狼吞虎咽把鱼咽了下去。 吃饱了饭,舌头还讨巧地轻舔谢砚的手指。 谢砚嫌弃地将它丢地上,去洗手了。 身后,那猫儿叫得欢。 “别叫了!”谢砚挤了挤眉心,转过头来,却见猫儿竟瘫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 猫儿叫声越来越孱弱,身体抽搐着,渐渐虚弱。 不过片刻,小猫翻着肚皮倒在地上,瞪大瞳孔,没了气息。 谢砚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连带着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种诡异的肃穆。 候在门外的扶苍察觉异样,推门进来,一眼看到了地上一滩黑血。 他赶紧取了银针试了锅里的汤,又刺进猫腹试了试。 “无毒啊!”扶苍将银亮的针躬身呈到谢砚眼前,“回世子,进出小院的人、食材属下每日都一一查验,绝无问题!夜里也有派护卫轮番守着二奶奶,不会有差错的!” 扶苍怎不知谢砚有多重视这个孩子,故而院子里一向外松内紧,没有一刻敢松懈。 扶苍百思不得其解,“会不会是这猫儿身子太弱了,被噎死了?” 毕竟,银针上查不出任何毒性。 谢砚凝眉不语,思忖了片刻,将案桌上半碗汤递给了其他猫儿。 其余五只猫儿如见鬼魅般,一边喵喵直接,一边瑟缩进了柴堆里。 婉转凄楚的叫声有些像婴孩的啼哭,散发着毛骨悚然的味道。 “其他猫儿不都吃,看来还是鱼汤有问题,只是银针验不出来?”扶苍想不出个所以然,“二奶奶日日接触的人,无非夏竹姑娘和刘氏母女,这刘氏底细干净,到底是谁在二奶奶饭食里做手脚?” 谢砚毕竟两个月不在家,不了解家中境况,很多事他无法立刻参透。 此事一时陷入胶着。 周围静悄悄的,唯有剩余五只猫儿的求救声此起彼伏…… “夏竹姑娘放心,夫人一切安好,可多用些补气血的药助生产就成!” 此时,房檐下,日日来给姜云婵请脉的宋大夫拱手与夏竹道别。 谢砚意味不明睇了一眼,沉吟片刻,“把他带来见我。” 略想了想,又改口道:“还是把他带去偏房见我,鱼汤的事先莫知会二奶奶,免得吓着她。” “喏!”扶苍领命而去。 第80章 她对他的爱意都是假的!…… 另一边,宋大夫刚一脚踏出院门,就被拎住后衣领,拖进了偏房。 偏房朝西,傍晚已不见阳光。 逼仄的小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忽明忽灭。 上首,身材颀长的男人端坐在太师椅上,烛光照着他的右侧脸,影影绰绰。 拉长的身影,遮住了他身后墙壁上的佛像,窥不见一丝佛光。 宋大夫心生寒意,颤巍巍躬身,“敢、敢问公子找我何事?” “无他,听闻宋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想请您治个病。”谢砚微微颔首,似笑非笑。 明明是极客气的语气,宋大夫却腿脚发软,提着药箱上前,“公子过誉了!敢问公子有何症结……” “啊!!!”话到一半,宋大夫余光瞟见他腿上僵死的猫。 那猫儿七窍流血,眼珠子充血快要掉出来一般,嘴角还潺潺流着白沫。 在昏黄的灯光下,尤显可怖。 宋大夫趔趄后退,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公、公子,这猫已经死了,没法救呀。” “神医谦虚了吧。”谢砚用手帕擦拭着猫儿身上的血,不疾不徐道:“宋大夫若不是能妙手回春,如何数月内就能赚得一只羊脂玉扳指呢?” 谢砚记得两月前,请这位大夫给姜云婵把平安脉时,他还寒酸得很,衣服都打补丁。 怎么数月不见,就锦衣华服了? 定是做了什么好事吧? 谢砚轻飘飘的目光落下来,宛如千钧重,宋大夫“噗通”跪在地上,舌头打结:“这、这……这玉扳指是令夫人给的呀!” “公子明查!”宋大夫连连磕头,“草民瞧令夫人胎气有些弱,特备了祖传的好方子给夫人调理,夫人用着不错,赏下不少银钱!草民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 “我家二奶奶哪里弱了?”扶苍拧住了宋大夫的领口,“你不是一直说胎儿很稳吗?” “是稳!是稳的!”宋大夫呼吸困难,断断续续道:“只是脉象稍微弱了些,按理说静心调养就不打紧。夫人说怕公子担心,才叫我瞒了下来。” 扶苍狐疑看了眼谢砚。 平心而论,二奶奶待世子根本谈不上用心。 世子的饮食起居她从未关心过,世子几番受伤她也都视而不见,又怎么会担心胎儿的状况影响到世子的心情呢? 这话,属实漏洞百出。 “说说吧,鱼到底有什么问题?谁派你来的?”谢砚没空听宋大夫胡诌,指尖轻敲了下扶手。 扶苍抽刀,猛然刺向宋大夫的手背。 暗室里,一道银光乍现。 “啊!救命!”宋大夫惊呼出声,只见那刀堪堪钉在指缝中间,刀刃颤颤。 冷金属刺耳的响声回荡,层层叠叠,如催命符一般。 宋大夫知道这是上首那位给他的最后通牒。 可他真的不知道什么鱼,什么猫…… 他恍恍惚惚,不停地咽气。 良久,眸光一亮,“公子说的有毒的鱼,是不是鲶鱼?” 谢砚撩起眼皮。 宋大夫慌张磕头,“此事真与草民无干!不过数年前,有个生了死胎的女人曾来明月村追查过孩子死的缘由。 草民记得她说过,她吃了许多明月村的鲶鱼。起初脉象一切正常,未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可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 那女人好像叫薛、薛……” “薛三娘?”谢砚悠悠吐声,握着扶手的指骨下意识扣紧。 “是!就是这个名字!”宋夫人十分笃定脱口而出,“那女人当初疯了似的,抱着已经腐烂的孩子在村里转悠。死胎可吓人了,才五个多月未成形就早产下来,血糊糊的,跟这猫一模一样,简直是恶鬼托生,又恶心又狰狞……” “闭嘴!”扶苍刀抵在宋大夫喉咙上,冷嗤:“滚出去!” 宋大夫惊慌失措,逃之夭夭。 暗室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扶苍听明白了,俨然是二奶奶想效仿薛三娘毒杀腹中孩子。 她竟不动声色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扶苍心里百感交集,跪在谢砚脚下,“属下失察,世子恕罪!” 谢砚枯坐原地,将染了血的帕子缠在手指上,继续不紧不慢擦拭着猫儿嘴角的血迹。 可血越擦越多,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碾碎撕烂了一般,化作肉泥,化作血水,统统流净。 流到只剩一具空壳。 蓬松的猫毛被血染透,徒留一具枯骨,让人不忍触目。 谢砚指尖轻碾着血迹,“你下去吧。” 纵然扶苍千般手段防范,又岂能防得住姜云婵自己下手呢? 她竟对自己下手啊。 他的皎皎竟铁了心要亲手扼杀他们的骨肉啊…… 谢砚仰头望窗外圆月。 今夜月色皎白,如刀似刃,刺得眼睛生疼…… 彼时,寝房里。 一阵寒风吹开门扉,吱呀呀作响。 姜云婵后背受寒,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夏竹,你把盔甲拿出去晾着吧,血腥味太重了,刺鼻!” 身后,无人回应。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2节 半晌,一双冰冷的臂膀穿过她的腰肢,从后搂住了她,犹如阴湿之地的蛇盘旋过来。 姜云婵脊背一僵,侧过头来。 谢砚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两人鼻尖堪堪相蹭。 窗外些许斑驳的月光照在他侧脸上,看不清晰他的容颜,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染了霜露。 仿佛是在寒天黑地里站了许久。 姜云婵怕冷,推开他的手臂,“别闹,快去点盏油灯吧。” 姜云婵方才做小衣服太投入,一时没注意到天都黑了。 此时,屋子里黑乎乎的,她莫名胆寒。 谢砚却不动,亲昵地厮磨着她的鼻尖,语气玩味,“这样的光线就挺好的,皎皎怕什么呢?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能做什么亏心事?”姜云婵眸光一晃,拿起绣绷继续绣花,“我在做小孩的衣服,光线太暗,瞧不清晰。” “小孩儿衣服?给我们孩儿的吗?” “……” 姜云婵不置可否。 她本想给猫儿做衣服的,可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刘氏的婴儿衣服,那样的可爱。 她一时没忍住,做着做着手里的布料也做成了婴孩的红肚兜。 姜云婵将绣绷递到他眼前,“好看吗?” 喜气洋洋的红色丝绸上绣着一簇绽放的桃花,彷如孩子的笑颜粉粉嫩嫩,充满生机。 多美的景致啊! 偏偏有人在开花的时节,要折了娇枝。 谢砚指尖一寸寸抚过桃花花瓣,如同爱抚他的孩儿,“皎皎对孩儿当真细心,既给孩儿准备了衣服,有没有想过咱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姜云婵眸光一滞,神色复杂摇了摇头,“我没读过什么书,哪里想得出好名字?” 她在定阳侯府时,日日抱着书,日日跟顾淮舟讨论经文诗文,岂是没读过书呢? 她根本从没想过吧。 谢砚自嘲地勾了勾唇,“叫桃桃吧。” “桃……桃?” 谢砚毕竟饱读诗书,这名字实在简单,称不上风雅。 不过,反正一切也是徒劳,无须太过纠结。 姜云婵点了点头:“可以,贱名好养活。” “是啊,贱名好养活。”谢砚重复着她的话,在她耳边轻轻厮磨着:“我惟愿咱们孩儿能健健康康,似春桃生机勃勃已是极好!至于其他的,我会替他争替他夺,只要他一切平安就好,好吗?” 沙哑的尾音,惹得姜云婵耳朵酥痒,缩了缩脖子。 她未回答,他的声音就更谦卑些,低声问:“行吗,皎皎?” 姜云婵一个“行”字到了嘴边,余光却瞥见肩头那张恳切的脸。 他经了两个月的血雨腥风,五官冷硬了许多。 可此时紧拥着她,满眼渴盼望着她,如迷路的孩子。 你可以不给他指路,但不忍心将他指进死胡同里。 那个敷衍的“行”字终究被咽进了喉咙里。 姜云婵转而望向桌子上他拎来的食盒,白雾从盒盖缝隙升腾出来。 鲜香的鱼汤味钻入鼻息。 “我饿了,先用膳吧。”姜云婵自顾自舀了碗鱼汤。 而谢砚则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侧颜。 她脸上未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已经学会不动声色骗他了。 她足足骗了他三个月,骗他一次次把毒喂到她嘴里,喂进孩儿腹中。 眼见她又要将鱼汤服下,谢砚指骨摁住了碗的边沿,“皎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让孩子平平安安行不行?” “你若实在不放心,明日我去求菩萨保佑。” “我问你,行不行?” 话赶话,谢砚的声音略重,沉甸甸压在姜云婵头顶上。 与此同时,被两人拉扯着的碗骤然崩裂。 平砰—— 清脆刺耳的颤音回荡在逼仄漆黑的屋子里,分崩离析,久久不散。 碗中汤汁四处飞溅,溅到了姜云婵缝的小肚兜上。 这衣服她精心做了一下午,才初成型的,看着如孩儿肌肤般柔嫩的衣服被弄得狼藉一片,她莫名心疼,不停地擦拭着。 谢砚猛地一把夺过小肚兜,丢进了地上。 肚兜被地上的残羹浸染,污秽不堪。 “谢砚,你在做什么?!” “姜云婵,你又在做什么?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她根本没想过要生下这个孩子,还做什么小衣服? 她装得对孩子情深意切,无非是让他心软,让他坚信他们有美好的将来。 当他自以为快要登顶云端时,她再把死胎递到他眼前,让他跌入万丈悬崖! 她的服软,她的爱意都是假的。 就连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一把杀他的刀罢了! 第81章 她不惜一切,惟愿他死…… 谢砚眼尾微红,一字字挤出牙缝,“姜云婵,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对他恨,也就罢了。 可那是他们的骨血啊,她怎就狠得下心让他在母胎中受尽苦楚,短折而亡呢? 如今再想想那孩儿频繁的胎动,只怕不是孩子调皮,是胎儿太痛了,胎儿在求救,在求爹娘救救他…… 那样一具小小的身体,得多痛,才会像溺水的人一样挣扎不休? “姜云婵,你有没有看过那只毒死的猫?你看过吗?” “什么猫?”姜云婵不明所以。 谢砚一字字在她耳边道:“巴掌大那么点儿的小东西七窍流血,肝肠寸断,死得时候通体发黑,他们说它像地狱里的恶鬼投胎,是怪胎,很狰狞,很恶心,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他……” “别说了!”姜云婵的瞳孔骤然放大。 这猫的死态,和薛三娘的孩子一模一样。 显然,那猫是被鱼毒死的。 谢砚,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讷讷回头看他。 谢砚扼住了她的下巴,迫她抬头对视,“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从你腹中出来的,也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午夜梦回,你不怕吗?” 一颗泪从姜云婵眼角滑落,没入谢砚手心。 寒凉彻骨。 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去想。 而今,谢砚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到了她眼前。 她被那些画面缠得不能呼吸,快要窒息了。 姜云婵脊背紧贴着矮几,寻求一丝倚仗。 桌面上的汤盅、茶盏叮当作响,颤动得频率越来越快。 “姑娘怎么了?”候在外面的夏竹感受到了萧瑟之气,连连敲门。 姜云婵只一瞬不瞬防备着面谢砚,“夏竹你先离开!”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你走!走远些……”姜云婵战栗不已,牙齿打颤。 她在做这个疯狂的打算时,就已经料到,若这次还被谢砚察觉,她就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她终究是逃不过谢砚的手掌…… 也罢! 姜云婵日日看着越来越鼓的小腹,心如被油慢煎。 让孩子胎死腹中,俨然不是她想得那么容易,她的良心被拉扯着,早就受不了了。 解脱也好…… 姜云婵无力地扬起脖颈,合上了眼。 良久,那致命的力道却没有到来。 谢砚松开了她的下颚,微凉的指尖顺着颈线下移,一直游移到她起伏的心跳处。 “又是为了顾淮舟吗?”谢砚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他推断姜云婵的马车被劫走时,定是遇到了李宪德。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3节 李宪德拿顾淮舟的命威胁她。 所以她不顾一切,不惜牺牲他们的骨肉,刺激他,送他死,来换顾淮舟安全,是吗?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拿他去换顾淮舟了。 这次,还要多赔上他孩儿的命! 谢砚阴冷的吐息断断续续喷洒在姜云婵修长的颈线上,“你信不信,我立刻就叫顾淮舟和那猫一样七窍流血而亡?我要他的血,铺我孩儿的黄泉路!” 谢砚猛地起身,姜云婵拉住他,“跟顾淮舟没有关系!” “你还敢护着他?” “我没有!” 姜云婵胸口起伏,仰望着他。 他凛然眸色如一张网,束缚着姜云婵。 她无论怎么扑腾,也挣脱不开,她的身、她的魂永远被镇压在谢砚这座五指山下。 她受够了! 受够了从小忍气吞声、温吞藏拙的日子! 受够了明明那般厌恶谢家人,却还要在他们面前面前装乖讨巧! 更受够了,一次次卑躬屈膝求谢砚,不要伤害她身边的人。 她心内强撑的弦骤然崩断。 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指着心口处的伤疤,“谢砚,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近心跳的位置有个一指长的旧伤,似乎很多年了。 从前谢砚并不知晓,只在与她同房后才看到。 他曾亲吻她的伤疤,问她怎么伤的?问她疼不疼? 她只撇过头,默默流泪,抿唇不语。 而今,她冷笑出声,“这伤是你的好三叔推我下山崖时刺伤的!” 谢砚微愣。 姜云婵一字字挤出牙缝:“还有我娘,也是被你三叔刺死的!我爹是被你三叔的同伴劈开了头!你知道这一切是谁授意的吗?” “是你娘亲啊!”姜云婵模糊的眼中布满血丝,苦笑:“她是镇国公尊贵的嫡女,当然容不得别个女子在她之上!所以她大闹姑苏,闹得我家鸡犬不宁!最后,害得我家天人永隔! 你说说是我心如铁石,还是你们欺人太甚?” “这不可能……” “你大可以找你三叔对质!”姜云婵打断了谢砚,如此笃定。 谢砚蹙眉回想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 俨然,他已经推断出姜云婵的话句句属实。 他们之间当真隔着血海深仇…… 他怔然望她。 她站在月光下,流尽了最后一滴泪,一双眼睛从此古井无波。 而他站在暗夜中,明明离她只在一步之遥,却又远得仿佛两个世界。 所有的怒气、沮丧、悲愤,一瞬间都被巨大的失落感替代。 他像一片凋零的枯叶,无所依傍,极力想抓住些什么,“可孩子又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长长久久地护她安宁。 到底哪里错了? 他哪里错了? “那我呢?谢砚,我又做错了什么?”姜云婵指着自己,苦笑:“我原本也可以是姑苏姜家嫡小姐,我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可以与心爱之人相守,为什么要在你家门下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 再或者,我可以顺利嫁给顾淮舟开开心心过完一生的,是你!是你非像鬼一样缠着我!是你毁了我!” 姜云婵字字句句如冰凌敲打在谢砚身上。 此刻的她褪去了平日的谨小慎微和恐惧,如此直白展示在他面前的,只有对他的深恶痛绝。 谢砚怔然,“我是想你好,外面有多危险你看不到吗?” “就算我死在外面又怎样?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姜云婵自六岁进了侯府后,就再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啊。 明明她在姑苏时,也曾跟着父母走南看北,江南水、塞北雪、西疆月……她也曾亲眼目睹。 谁要呆在笼子里,日日夜夜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时时刻刻都要揣度谢砚是高兴了还是生气了? 她又不是他的玩偶! “就因为我小时候帮过你,就要受这样的报应吗?”她字字泣血,报应两个字如刀刃刮过。 谢砚心口抽疼了一下,“我的心意在皎皎眼里是报应?” “不是吗?你知不知道被苍蝇黏住,扯不掉、逃不脱的作呕感?” “你所谓的心意根本就是满足自己的私欲,低贱肮脏,根本不值一文!” “我最悔,就是当初不该帮你,你和你娘罪有应得,早就该冻死在十年前的冬天!” …… “别说了!” 谢砚厉声截断了她的话。 姜云婵反而露出释然的笑,一步步走近他,气息如同从窗户缝刮进来的阵阵阴风吹进谢砚耳朵,“谢砚,你的孩子没了……” 几近诡异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 谢砚赫然看清几滴血滴在她脚下,在绣花鞋上晕开一朵朵艳烈的罂粟。 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流逝,而她仿佛失去了感知,眸中只有解脱的快意。 “皎皎!”谢砚伸手去扶她。 姜云婵后退半步,脚下一软,谢砚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她的衣袖。 丝滑的布料从指缝脱出。 这一次,他没能接住她…… 姜云婵倒在血泊中,仿佛枯萎的花儿,失了色彩。 便连枯萎,她也不愿在他手中。 夏竹带着大夫冲了来,将姑娘扶上了榻。 丫鬟护卫们,在房间里穿梭着,血水、汤药被一次次送进送出。 而谢砚怔怔立在原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他如同踩在云朵上,身体和魂魄轻飘飘的,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过往种种云化作雨,烟消云散。 他轰然坠落,狠狠跌在地上。 屋外正电闪雷鸣,雨珠顺着房檐滴落,连成线,在天地之间织就了一张巨网,空气稀薄得让人不能呼吸。 这就是姜云婵口中的不堪重负吗? 谢砚立于回廊下,凭栏望着无尽苍穹。 身后一道烈风刮过,卷起地上的小肚兜,与谢砚擦肩而过。 谢砚伸手去抓,小肚兜却被吹进了风暴中心,被烈风吹得忽高忽低。 绣了一半的荷花脱了线,渐次隐没在了暗夜中。 抓不住了…… 什么都抓不住了。 谢砚收回被雨淋湿的手,苦笑一声。 此时,宋大夫猫着腰在身后禀报:“回公子,夫人的胎暂时保住了,不过夫人底子太弱了,不知能保到什么时候。” “那就流掉吧。”谢砚话音沉闷,没有一丝波澜。 大夫与扶苍面面相觑,面露难色:“这……月份太大了,流掉的话可能一尸两命。” 谢砚隐在袖口的指骨微微扣紧。 宋大夫连忙跪地:“夫人平日忧思过度,又吃了慢性的毒,熬到顺利生产都难,只怕受不得打胎药的寒性。” 也就是说,从姜云婵吃有毒的鱼时,不仅没顾及他、没顾及孩子,连她自己也没顾及。 她不惜一切,惟愿他死。 谢砚无力地闭上双眼,吹着冷风。 穿廊而过的风瑟瑟,叫宋大夫心生寒意。 他张了张嘴巴,犹豫再三,“或许、或许还有个法子可解毒。” “什么法子?不早说!”扶苍剜了他一眼,示意他别磨叽。 宋夫人连忙从药箱里取出发黄的书册。 早前那只死猫着实把他吓坏了。 他溜回家后,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事,特意翻了医典和村志。 “回大人,解药往往傍着毒药而生。十年前明月村疫病时,朝廷派了五名太医皆束手无策,倒是有个村民误打误撞从大荒山摘了一味白色的小花熬成汤喝,竟解了瘟疫,救了百姓。 既然鲶鱼体内的毒与当年疫病有关,是不是也可以效仿此法治疗?” 谢砚轻掀眼皮,随即眸色又晦暗下去。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4节 大荒山在安塞以北,也就是虎贲营如今盘踞的地方。 要想摘取所谓的解药,必得破了虎贲营的防御才行。 他们与虎贲营僵持近三个月,双方损伤严重,想一举拿下,并非易事。 但取解药的事,拖不得了。 谢砚回望了眼窗纸上病恹恹的倩影,沉吟片刻,对扶苍交代:“你看顾好二奶奶!” 说罢,负手走进了雨幕中。 扶苍赶紧撑伞跟在后面,“世子,您也不宜太过操劳!” 他知道谢砚定是要连夜与秦骁会合,冲破敌营。 可世子和二奶奶刚生了嫌隙,所谓关心则乱,这种情况上战场岂不危险。 何况,世子这两个月负伤严重,大军原本计划休整数月再攻,怎可轻举妄动? “世子最起码包扎一下伤口啊!” 扶苍话到一半,雨中的人趔趄了半步。 扶苍赶紧上前扶住他,只见被雨淋湿的长衫紧贴着谢砚的后背,印出几道殷红的血痕。 他已面无血色,半昏半醒。 扶苍将他扶进了偏房,解开外裳查看。 他后背上已不知包扎了多少层纱布了,有些纱布黏住血肉,尽管再小心翼翼拆开,还是无法避免扯到新生的肉。 后背上刀枪剑戟的伤遍布,仿佛蜈蚣爬满后背,血肉模糊,不忍触目。 扶苍皱眉微撇了下头,取来止血药膏涂抹伤口,“世子这两个月吃苦了。” 谢砚面容麻木,仿佛失去了痛感,“请秦将军来一趟。” “世子,您好歹休息两天……” “去!”谢砚抬了下手,“把三叔也叫过来。” 骨哨在暗夜响起,婉转凄凉。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跪在了谢砚脚下,望着他身上的伤,担忧不已,“世子要保重身体,若大小姐见着世子这般,必然心疼。” 谢砚面色无波,只一瞬不瞬盯着他,“我问你,皎皎的爹娘是谁杀的?” 第82章 以后,不要…… “这……” 沉甸甸的眼神笼罩下来,黑衣人不敢隐瞒,磕了个头,“是……是大小姐的命令!” 黑衣人夜影是谢砚娘亲的暗卫,从小跟着他娘亲,忠心耿耿,亲如家人,断然不会骗他。 谢砚最后仅存一丝侥幸也无了,凝聚的眸光霎时散开,“这就是你不敢在皎皎面前露面的原因?” 夜影从前只推说自己是玉麟军的人,不宜露面,所以总避着姜云婵。 却不想,还有这般缘由。 “我娘真的是为了争宠,杀了皎皎的娘亲?” “世事无常,其实也不能全怪大小姐的。” 夜影至今无法将“争宠”两个字与谢砚的娘沈倾联系在一起。 在他印象中,他们镇国公府的大小姐沈倾一直是巾帼英雄一样的存在。 她骑白马持银枪,豪饮烈酒,敢骂天地不仁。 在敌军大将鄙夷笑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时,她能单枪匹马,将人挑于马下,骄傲地扬起头颅,嗤一声:“臭男人!” 就是这样一位带着玉麟军南征北伐的女将军,偏就在谢如松春闱夺魁那一年回了京。 她和他在宫廷甬道无意相撞,她力道大,撞翻了谢如松手中画卷。 洁白的画卷在青石板上铺开。 其上画着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美人,打马路过红梅树下。 落英缤纷,美人容颜清冷又倔强。 那画中之人,正是沈倾。 两人一同仓皇去捡画卷,却又碰到了头。 穿着状元红袍的谢如松登时脸颊红透,结结巴巴唤她一声:“沈姑娘好”。 没多久,谢如松在圣上赐的宅院里种满了梅花。 他和沈倾红梅定情的美谈至此在京中流传开来。 沈倾少女怀春,央了镇国公请旨赐婚。从此褪去戎装,凤冠霞帔满怀期待嫁进了谢府。 洞房花烛夜,谢如松的眼却像淬了冰一样,是恨,是怨,是厌恶。 后来,沈倾才知道满府红梅不是向她表明心意的,而是为了江南一个名叫纪婉的女子而种。 谢如松有个未婚妻,也就是姜云婵的娘亲纪婉。 因为纪婉喜欢红梅,所以他在院子里种满梅花,准备迎纪婉过门时,给她一个惊喜。 至于那日被撞破的沈倾画像,实则只是谢如松当时困窘,帮别人画了画换银钱的。 他从来无心娶沈倾,却因一封旨意与她被迫捆绑在一起。 他怨沈倾拆散了他与心上人,他将她丢在后院不闻不问。 便是后来圆房,也是圣上所逼迫。 可就是这样一场误会,沈倾从此被关在了这座牢笼中,再也看不到大漠苍穹。 她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皆是谢如松如何痴恋纪婉,如何又娶了与纪婉眉目相似的小妾。 她这样一个战功赫赫,身份高贵的天之骄女,永远生活在了另一个女人的阴影之下。 她渐渐嫉妒、不甘、疯魔…… 与谢如松不停地争吵,不停地冷战。 最后,痴心于后宅之争,永远失去了自己。 夜影面露神伤,“大小姐也是受了太多磋磨,神志不清了,才会去找姜家的麻烦。” “神志不清……”谢砚仰靠着窗户,轻声叹息。 他好像也无权指责娘亲做错了什么。 他的娘亲过得也并不如意。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谁错了呢? 谢砚想不通。 一旁的扶苍从未见过这般无措的世子,递了盏茶,安慰道:“虽然老爷老夫人的事无法解决,好在薛三娘有救了。二奶奶若是看到薛三娘活着,想必心情也能缓和些。 ” 薛三娘当初一头撞在树上,虽受了重伤,但并未断气。 谢砚那时瞧姜云婵哭得撕心裂肺,到底没忍心真将薛三娘直接丢去乱葬岗,而是送去了江南医治。 之所以暂时未告知姜云婵,一则薛三娘还在生死边缘。 只怕最后救不活薛三娘,又让姜云婵心上徒增一道伤。 二则,那时正值谢砚起事的关键时期,他必须杀鸡儆猴震慑住后院,以防姜云婵、薛三娘再次从背后捅他刀子。 而如今,薛三娘已大好的消息传来,却已经没法弥补什么了。 谢砚和姜云婵之间隔得已远远不止一个薛三娘。 他们隔着那样的血海深仇,纵然他登再高的位,握再大权,也无法消解。 她那样倔,又怎会爱上仇人之子呢? 从前就算姜云婵百般抗拒他,他亦势在必得。 可这一次,他知道,他将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了。 那么,他数十年的经营,还有什么意义呢? “都下去吧。”谢砚闭上了眼,扬起脖颈,喉结微微滚动。 似鱼失去了氧,再浩瀚的海也索然无味了。 门被轻轻带上,带走了最后一道光线,将谢砚彻底隐没在了黑暗中。 屋外,日月盈仄,白昼几经更替。 光,照不进幽暗的空间。 两日后,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秦骁跨过门槛时,正见倚在窗边的谢砚肩头覆着一层尘埃。 白色中衣上血迹干涸,几日不曾换下。 消瘦的脸颊上生了青色胡渣,恍恍惚惚仿佛未察觉有人进来。 明明十日前,他还是单枪匹马破敌营的将军。 明明一个月前,他还是朝堂之上,拨弄风云的冷面权臣。 他好像无所不能,他好像什么也不能了…… 秦骁暗自叹了口气,“谢兄……还是要保重身体。” 谢砚长睫一颤,盯了秦骁须臾,才回过神来。 他起身点了盏油灯。 影影绰绰的光,让他眼底恢复了些许清明,“我无碍,虎贲营最近没什么动作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5节 秦骁面露难色,坐在了谢砚对面的椅子上。 他知道谢砚在盘算着即刻攻打虎贲营,取解药。 但其实,他连夜来明月村,是要告诉谢砚一个坏消息的:“李宪德不知如何勾结上了东陵,借来了他们二十口火炮,死守大荒山要塞。” 这东陵人不知从西洋何处弄来的火炮,威力射程能令城墙顷刻坍塌成废墟,绝非普通骑兵可以抵御。 东陵也因这火炮从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国,一跃成为诸国都闻风丧胆的存在,无人敢近。 所以,此时还要一意孤行强攻大荒山,无异于送玉麟军六万人去死。 这六万人是镇国公府最后的荣耀,谢砚能为了得一株解药,牺牲掉他们吗? 可若不这样做,他就得眼睁睁看着姜云婵和孩子一尸两命。 姜云婵和玉麟军是支撑谢砚的力量,却也是扼在他脖颈上的两道绳索。 如今,却叫他二舍其一。 易地而处,秦骁也不知如何抉择,只拍了拍谢砚的肩膀,“你好生想想吧,无论做什么决定,玉麟军定赴汤蹈火。” 这亦是谢砚外祖死前,对玉麟军的最后一道命令。 外祖将这六万人的性命托给了谢砚,千钧之重,要如何舍? 谢砚这样一个将他人戏弄于股掌中的人,而今也被命运所控,无法挣脱。 一瞬间,他好像理解了姜云婵被束缚的无力感。 跟着他,她真的只有痛苦吧…… 他苦笑一声。 良久,干涸起皮的嘴唇微启:“秦兄,劳烦联系陆池前来汇合吧。” “谢兄的意思是:集结大军,强攻虎贲营?” “秦兄放心,我已想到两全的法子。”谢砚淡淡道。 秦骁不明所以。 世间之事多不如意,安有两全法? 况,秦骁在谢砚眼中并未看到生机,反而看出他目色越来越荒芜,犹如溺水之人缓缓沉入湖底,不再挣扎,不再向生。 秦骁生出不好的预感,“谢兄有什么打算,何不说出来,一同探讨?我或可协助你。” 谢砚神情轻滞,“确有一件事需要秦兄帮忙。我在北盛没什么信得过的亲缘、朋友,若……我夫人将来顺利生产,可否请秦兄代为收养照料那孩子?” “谢兄此话何意?”秦骁听出了托孤的意思,猛地站了起来。 谢砚也起身,谦谦而礼:“有劳秦兄,我在吉祥钱庄备了份资产够孩儿一生无忧的了,至于剩余资产皆留给吾妻。” 谢砚想了想,又改口道:“她约摸是不屑拿我的东西的……我想她以后约莫会去做生意,就劳烦秦兄在生意上多帮衬她,徐徐把银钱转赠她就好,莫要提起我。” “这……” 秦骁意识到情况不对,可他从谢砚口中撬不出什么话来,便也只能先应下,去联系陆池来劝了。 偏房再度恢复寂静。 油灯被关门带起的一阵风吹灭,谢砚陷入了更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他默默坐回了窗前,从衣袖中取出那把未完成的长命锁。 红绳串着的小金锁,悬于半空中打着转,折射着窗外透进的些许光点,有些刺眼。 谢砚长指抚过锁面,眼眶有些酸,“对不住了,桃桃,咱们不能再耽搁你娘亲了。” 是他的错。 从前总想着拿孩子绑住姜云婵。 所以姜云婵才会恨透了这把枷锁,恨透了孩子。 将来就算救回他们母女,也总不能让他们母女相看两厌? 只能把孩子托付给别人,才好放她自由,放她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只是,要委屈这孩子了。 那么小的孩子,却历经苦难,永远得不到爹娘的疼爱了。 谢砚心口刺痛,取过刻刀,想把长命锁雕刻完成。 远恩大师曾说过这长命锁开过光,只要在锁面上刻上对孩儿的祝祷,孩儿便会受佛祖庇佑。 可这锁面太小,他对孩儿的祈愿又那么多。 他想孩儿健康长寿,想孩儿平安永乐,想孩儿不受蹉跎…… 小小的长命锁又岂能承载得住? 他于是学了米雕,将他心内所愿都密密麻麻雕刻在锁中。 锁上每一道精致的花纹,细看都满含着他的心意。 他原本计划着到了中秋节,孩儿出生时,他就可以把这锁亲自戴在脖颈上了。 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定笑得灿若桃花吧。 可惜…… 谢砚握着刻刀的手一顿。 刀刃划过指腹,一滴血落在了“长命百岁”四个字上,鲜红刺目。 长命百岁,终究是要用鲜血去换的。 谢砚将锁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放进桃花镂空的精致锦盒中。 他刮了胡须,戴了姜云婵唯一给他缝制的抹额,换上她曾无意多看了好几眼的氅衣。 入夜,他步履迟疑,走到了寝房的窗外。 姜云婵这几日一直紧闭门扉,咳嗽一日胜过一日的剧烈,满院子都能听到。 谢砚轻敲了敲窗,“皎皎,能开下门吗?我……想看看你。” 嘶哑的声音穿透薄薄一层窗纸。 坐在窗边的姜云婵咳嗽声立刻停下来,起身往榻上去,极力要远离他的气息。 “皎皎!”谢砚又叫了她一声,艰涩地扯了扯唇,“不开门也行,我说两句话,马上就走!” 谢砚将长命锁小心翼翼塞进了窗户缝,“我……我有件礼物想送给……” 忽地,门窗彻底合上。 锦盒被挤压出来,掉在谢砚脚边。 盒子坏掉了,长命锁坠地。 冷金属的颤音呯砰作响。 “谢砚,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没必要再在我身上费心力,我也不需要你的什么礼物。” 窗户里,传来极冷的女声,比寒夜的霜露还要冷。 谢砚拾起长命锁,半蹲着默了良久,怅然吐出一个“好”字,“那……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行吗?” 屋内,无人响应。 可谢砚还是想问,不然他到闭眼也不会甘心。 “假如……我是说假如,没有你爹娘的事,我们一直好好待在慈心庵,其实你对我是不是也曾有过……” “没有!不会!”姜云婵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道:“小时候,我总黏着你,是因为侯府里没有别人愿意护我。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是你自己一直在自作多情!” 姜云婵一点也不想听他那些纠缠不休的话,转身上榻。 谢砚被丢在暗夜里,那些许多年参不透的事情一时都想通了。 当年他在慈心庵落魄得连狗都不如,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她对他的爱意,从来都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梦,终究该醒了。 他僵硬的指骨勾勒着窗纸上她的侧影。 油灯却被吹熄了。 他连她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夜凉如水,窗外桃花悄然凋零,化作春泥。 许久,暗夜里传来极温柔的男声:“以后,不要再哭了。” 之后,马蹄声渐行渐远。 房屋里终于静悄悄,空落落的了。 谢砚离开了,他终于放手了。 多好啊! 仇人之间理应这样爱恨分明不是吗? 姜云婵怎么可能对仇人有什么心思? 从来,没有过! 姜云婵躺在榻上,勉力睁大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可有什么东西在眼里不受控。 她将锦被拉过头顶,将自己深深藏了起来…… 第83章 惟愿,她今…… 另一边,谢砚已换了戎装,赶赴军营。 彼时,陆池也已快马加鞭,到了营地。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6节 见着谢砚,陆池疾步上前,“李宪德被口诛笔伐,在京城待不下去,正悄悄赶往虎贲营,此刻京中就是一座空城,何不趁机攻占……” “顾淮舟呢?”谢砚翻身下马。 陆池来之前,谢砚特意传信让他将顾淮舟也劫来。 “在营帐里关着呢!”陆池不禁揶揄道:“你怎么打仗还带上情敌呢?和嫂夫人又拌嘴了……” “陆兄!”秦骁赶紧拉住陆池,摇头使了个眼神。 谢砚则径直去了最偏僻的营帐中。 营帐倚山而建,光线昏暗,空气潮湿。 逼仄的空间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顾淮舟被麻绳捆着,丢在稻草垛上,奄奄一息,一身白色长衫鞭痕遍布。 谢砚掀开门帘,一道阳光照进来。 顾淮舟有些受不住,艰涩地抬起皮肉翻飞的手遮住了阳光,连连咳嗽,粘稠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谢砚在京中时,没少示意大理寺的人对他用刑。 他受了凌虐,又在牢中关了半年之久,如同阴沟里老鼠,见不得人,见不得光。 可在看到谢砚的那一刻,他眼中愤怒仍不褪,颤颤道:“谢、谢砚你养私兵、诬陷忠良!你枉为人臣!圣、圣上早晚会认清你的居心……” 可怜的人呐! 到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了。 可惜谢砚无心与他聊天讲学,他踱步走到他身边,睥睨着他,“皎皎生了重病。” 顾淮舟的痛斥声戛然而止。 这没用的书生在数次鞭刑烙刑中未曾眨过一次眼,未流过一滴泪,却在听到姜云婵的名字时,瞬间红了眼眶。 眼中那些对世事的不忿全然被担忧掩盖。 他张了张干涸的唇,“她、她怎么了?” “她中了毒,无药可医。但我认识一位巫医,他可以以心头血做药引,皎皎或可得救。” “哪有这样的医术?”顾淮舟疑惑道。 “你觉得,我会无聊到来说这种谎话,逗弄你吗?”谢砚深幽的目光笼罩着顾淮舟。 顾淮舟怎会不知谢砚此人步步算计。 他哪有心情再耍弄一个毫无价值的书生。 他今日此来,必有目的。 “要用我的心头血?”顾淮舟问。 谢砚饶有兴致扯了扯唇。 “可以。”顾淮舟默了须臾,“但我有条件……” “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若我死了,求你对婵儿好些。” “……”谢砚没想到他是这般条件,怔了片刻。 而顾淮舟心里清楚,他活着一日,谢砚心里就有一根刺,那么婵儿永远都无法过上想要的安稳日子。 曾经,他试过救婵儿出火海,可他的力量太渺小了。 他不仅救不了她,还一次次让她陷入水深火热。 如今,他这副残躯还能救她一次,已算圆满。 “动手吧。”顾淮舟轻闭上眼睛,未有犹豫。 谢砚不禁高看他一眼,抽出匕首,猛地抵在了他的胸口。 本就遍布伤痕的胸膛立刻渗出血来,殷红的血顺着刀刃流出,没入谢砚的虎口,触感温热。 刺痛感一寸寸往胸膛深处去。 顾淮舟的意识渐渐模糊。 他脑海里全是那个趴在肩头酣睡,说要嫁给他的小姑娘。 那样的好日子,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姑娘的笑颜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溢着血嘴角扯出一抹释然的笑,“不要让婵儿知道,是我的血救了她。” 婵儿她对自己最是苛刻了。 若然知道药引的来源,她定又要痛恨自己了。 她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 但其实,她已经很好了。 一个孤女受了百般蹉跎,仍坚韧活着,她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顾淮舟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却温柔眷恋。 他至今热血未凉,对姜云婵的心意也丝毫未变。 “还是这般蠢钝!” 谢砚居高临下看着顾淮舟,满眼鄙夷:“连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都辨不清,将来拿什么护她?” 心口处的刀刃戛然停下。 顾淮舟强撑开模糊的视线。 谢砚将一只木匣递到他手里,而后抽刀,割断了绑着他的绳索。 “带着匣子,去找皎皎。”谢砚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谢砚,你什么意思?”顾淮舟不可思议望向门口的谢砚。 谢砚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侧颜锋利,冷冷吐声,“让你滚,你就滚!” 谢砚仍是那般厌恶顾淮舟,可他又放了他。 顾淮舟不明所以,打开匣子翻看,却见里面都是当朝官员的罪证、把柄。 谢砚就是靠着这些,要挟官员,一路扶摇直上的。 他怎会把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都给了顾淮舟? 顾淮舟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出门,对着快要消失在晨雾中的谢砚,扬声道:“谢砚,你到底耍什么花样?” 谢砚脚步未停,看都懒得看这蠢货。 可偏偏只有这个蠢货,会愿意把命都献给皎皎。 世间纷乱,人心不古,若谢砚不在了,恐也只有那蠢货会一心一意待皎皎了。 皎皎看到他,也许病就能好一半了吧…… 谢砚眸色复杂,往营地去了。 彼时,军营附近的山坡上,陆池和秦骁正迎风而立,俯瞰不远处的大荒山。 残阳铺满天际线,余晖落在年轻将军的肩头,衬得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多了几许沧桑。 陆池已知谢砚和姜云婵的事,不禁唏嘘,“怎会如此呢?就没有别的法子寻药救人了么?” “我已派人遍访周围城池,无人知道何处还能再得此药,若再耽误下去,过了花季,只怕……嫂夫人再无救了。”秦骁摇了摇头,俯视着正围坐在篝火前饮酒吃肉的玉麟军。 他们还并不知道虎贲营启用了东陵火炮之事。 甚是天下人,都以为李宪德和虎贲营已经是困兽犹斗,战败而逃只在弹指之间。 秦骁不知如何把突然起来的变故告知众兄弟。 “岂不知今日还在帐前痛饮,明日可能成了炮下亡魂?”陆池亦摇头轻叹,“北盛和东陵一向不合,也不知我那皇兄怎会出手帮李宪德。” “他只是不想李氏江山覆灭,毕竟李氏庸碌,北盛衰,你们东陵才能长久兴盛。”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谢砚踱步而来,铠甲铮铮作响。 “谢、谢砚……”陆池有些窘迫,想安慰安慰他。 谢砚压了下手,脸上已恢复做镇静模样,“幸而火炮不算太多,只要叫虎贲营弹尽粮绝,他们的防御一崩溃,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你是说派先锋佯攻,让虎贲营以为玉麟军主力已倾城而出,消耗掉虎贲营的火力后,玉麟军再黄雀在后,一举瓦解虎贲营?” 秦骁很快理解了谢砚的想法,也很快明白了谢砚的打算,“你要去做先锋?这不行!” 这队先锋要吸引炮火,那就必死无疑。 可虎贲营不看到谢砚或者秦骁,又怎会全力攻之? 谢砚也不可能让玉麟军其他人代他受过,这一趟,必须他去。 “准备战马,今晚风沙大,适合行动。”谢砚提步要走。 “不行!”陆池拦在了谢砚面前。 他们两人到底是十年前一起走过来的知己。 陆池知道谢砚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血泪,折过多少傲骨。 好不容易,只有一步之遥了,要眼睁睁把唾手可得的江山奉于他人吗? 陆池拎住谢砚的衣领,“不是你说莫要让女人误事吗?不是你说,有了权利才有女人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砚垂眸望了眼领口的拳头,低笑自嘲,“约莫,从前就是我错了吧……” 他和姜云婵幼时,受尽欺凌。 他一直偏执的以为只要用权力筑起一堵高高的墙,他们就可以在城墙之内长安长乐。 原来,她在这座城中,从未觉得快乐。 那日,她看他眼神,那样冰冷、厌恶,和看那些欺负她的纨绔们的眼神一模一样。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7节 在姜云婵心里,他和那些人别无二致。 可明明,他费尽心机走出慈心庵,是想为她抵挡黑暗的。 他于诡谲中前行,怎么心也跟着蒙了尘,反而成了她最深的阴影? 事情不该如此的…… 可谢砚似乎已经没法改变什么了,他们那些美好的回忆早就不在她心里了。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是不让他们的结束是一个狰狞的死胎…… 入夜,安塞峡谷陷入一片死寂。 银色月光洒满黄土高坡,猎猎长风裹挟着沙砾,尘烟滚滚,一直吹向天际线。 苍穹连着黄沙,天地玄黄,无尽苍凉。 一丈宽的峡谷口,谢砚高踞白马,手持银枪立于漫漫黄沙中。 他的两侧是高耸入云的黄土峭壁,身后数万马匹踏着蹄,跃跃欲试。 秦骁和陆池没办法拦住他,只能配合。 只待乌云蔽月,谢砚便会带领驮着稻草人的马匹倾城而出,向着大荒山去。 只要他耗得过半个时辰,虎贲营的实力就会削弱很多。 届时,秦骁和陆池便可顺势北上,一战而决。 谢砚眯眼望着天边明月,渐渐被乌云环绕。 他振臂示意,破尘而出,身后万马飞驰,冲向大荒山。 片刻,大荒山上一枚火球破风而出,犹如流星坠落,裹挟着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砚侧身避开。 火球擦肩而过,撞向峭壁,火光四溅,峭壁龟裂。 裂纹攀爬而上,山体顿时塌陷下来,巨石滚滚而落。 而大荒山上的炮火才只刚刚开始,无数火球侵袭而来,如一堵火墙堵在谢砚眼前。 谢砚就算能避开火炮,却也避不开峭壁上的碎石、断木。 坚硬的飞沙扬砾扑打在他身上,冰雹似的。 他的铠甲、头盔,全是被击穿的凹痕,密密麻麻,渗出血来。 身后,马匹纷纷倒地。 而他一往无前,迎着火炮,冲向大荒山深处。 烽火狼烟中,他恍然想起,多年前他送外祖远赴北荒战场。 铺满血色残阳的京郊荒原上,玉麟军的将士们跪做一排。 “国公爷若此时远赴沙场,只怕京中小人作祟,对国公爷不利!” “请国公爷三思!请国公爷留在京都!” 离离草原上,玉麟军齐声请命。 那时的谢砚还很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看着外祖苍凉的孤影,知道也许此一别便是永别。 他抱着外祖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祖别走!外祖别离开砚儿。” 胡须花白的老国公将他架在肩头,指着风沙滚滚的北地,“砚儿乖,那里有人需要外祖啊!” 六旬老将的脸上满是坚毅,去时一身傲骨,回时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军。 他亲眼看着外祖被凌迟至死,却不曾从他眼中看到过一丝后悔。 外祖曾经告诉过谢砚:人因为有羁绊,才畏惧生死。 也因为有羁绊,才不畏生死。 外祖的羁绊是天下苍生。 谢砚是个自私的人,他自问没那么大的胸怀,他只愿为一人劈开这条荆棘路,求一丝生机。 哪怕……以命抵命。 安塞峡谷,炮灰连天,地动山摇。 那样的威力足以撼动周围数座村庄。 明月村的小四合院也因此晃动不已。 姜云婵卧在榻上,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夏竹放下帐幔,挡住了房梁上掉下来的瓦砾。 “说是玉麟军和虎贲营开战了。”夏竹抚着姜云婵的后背,“世子做的先锋。” 姜云婵神色一凝,没再说什么,倚在靠枕上,继续绣着小肚兜。 她面如死灰,唇色苍白干涸,俨如枝头快要凋零的桃花,摇摇欲坠。 姑娘自那日与谢砚说开后,绷在心里的弦断了,身体的颓势日渐显露出来。 她吃了那么多鱼,毒害孩子的同时,何尝不是毒害自己。 夏竹心里知道姑娘恐熬不过这一关了。 可人不能到死,还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锁于心底,做一个没有感知的木头。 夏竹扶住姜云婵的手臂:“要不我陪姑娘去偏房拜拜佛,求求平安吧?” 姜云婵手上的绣花针一顿,摇了摇头,“他平不平安,跟我有什么干系?” 她马上就要去地底下见爹娘赎罪了,她理应清清白白的去。 怎能和仇人再有任何牵绊? 唯独,对不起这孩子。 只盼来世再补偿吧。 她抚了抚隆起的肚子,胎儿又在她手心蹭了蹭,仿佛撒娇似的。 姜云婵的心跳停了一片刻。 同时,寝房剧烈摇晃,仿佛地震一般。 床头的桃花花灯轰然坠地,姜云婵下意识弯腰去扶。 火苗轰然蹿出三尺高,花灯顷刻燃尽,只剩下灯骨架了。 灯火尽,入轮回。 谢砚送给她的第九十九盏花灯,灰飞烟灭了…… 姜云婵的指尖微微一颤。 连绵着明月村的大荒山腹地,同一时间,也剧烈震颤,撼天动地。 谢砚在冲往虎贲营的路上,看到了那传闻中可以救姜云婵的小白花。 它长在悬崖之上,周遭青草绿树被滚落的巨石轧弯下了腰,纵横交错倒在地上。 唯有崖边一簇小白花纯白夺目,向着皎月绽开,穿过山岗的风吹得花瓣颤颤。 谢砚眸色微亮,翻身下马。 此时,一个火球划破天际,冲着小白花而来。 谢砚立刻腾身而起,将花摘下,护在怀中。 火球正中峭壁,山石扑簌簌滚落,将一切掩埋。 虎贲营显然发现了谢砚的踪迹,火力全部集中过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谢砚犹如一尾小鱼在大浪奔腾的黄河口,避不开浪潮侵袭。 他被石砾一次次击中,终于,不堪重负,倒在了悬崖边上。 碎石倾落,堆作荒墟。 谢砚的身躯被压在石堆下,银盔已变了形。 血糊糊的视线被石头一层层掩盖,直到再也看不到天光。 他忍着剧痛,用那双伤得可见森森白骨的手,一点点拨开眼前的废墟。 几乎没有力气了,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地用指尖抠挖泥土。 寂无声响的夜,他如一只蝼蚁妄图撼动泰山。 挣扎了许久,也只抠出了拳头那么小的洞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撕裂,魂魄在消散。 这一次,好像真的走不出去了呢。 他望着手心里的小白花,眼中却是释然。 起码,他还能救自己的妻儿,就很好了…… 他将那束白色的小野花插在平安锁中,而后将握着平安锁的手伸出洞口。 平安锁坠下,红绳缠绕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悬崖边上摇曳。 血滴浸透红绳,顺着平安锁滴滴滚落。 平安锁的机关被打开,其内镶嵌的夜光石散发出荧荧火光,好像一只花灯挂在悬崖上。 漫无边际的夜,唯有这点点荧光忽闪,光点时大时小,试图挣脱黑暗。 天地如墨,唯它与月同辉。 此时,虎贲营的炮火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秦骁和陆池会沿着这一点星光,找到这朵小白花。 那么皎皎和他们的孩儿就有救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8节 被压在巨石下的谢砚眼眶微酸,一瞬不瞬凝着那纯白晶莹的光点,仿佛看着她总盈盈含泪的眼睛,那样楚楚可怜,那样让人想要据为己有。 所以,年少不懂事时,他总爱逗她哭,他喜欢看她泠泠水眸里他的影子。 他总觉得她为谁流的眼泪多,便更喜欢谁。 可后来,她再不为他哭了,她总为顾淮舟哭。 他嫉妒发狂,他一次次弄哭她,为了证明她更爱他。 他让她那样美的眼睛,变作了一口枯井。 可惜,前尘不可追。 惟愿,她今后眼中常含笑意。 “愿皎皎长命百岁,岁岁年年好。”谢砚喑哑祈祷着,手轰然垂下。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他却看到那朵小白花枯萎了。 花瓣随风散去,徒留一枝枯杆在手中。 他没法救她的皎皎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翌日,东方既白。 晨阳照常升起,那点点星光也不过沧海一粟,被浩瀚苍穹悄无声息地吞没。 雁过悄无痕。 山的另一边,响起胜利的欢呼声。 尚且守在明月村的士兵们正奔走相告,“秦将军已经攻破虎贲营,李宪德也被俘虏了!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东陵人呢?东陵火炮呢?” “陆大人对东陵的甚是熟悉,带着一部分兄弟追击东陵残部去了,想必东陵人短时间不敢再来犯!” “秦将军英明!陆大人英明!” …… 屋外,喜悦声沸腾。 许久未曾放晴的明月村天亮的。 碧空如洗,一切宛如新生。 一道晨曦透过窗棂照进了寝房,刺破黑暗。 姜云婵坐在罗汉榻上,就着光线修补着桃花灯。 她第一次做花灯,才知道花灯这般难做。 竹编骨架上全是毛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破手。 糊灯面也是个细心活,若有一点分心,要么糊出褶子,要么纸张扯破了,又得重来。 她只是补一个灯,就耗费了一整日的时间,若是要做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从设计到制作,只怕费的心力只会更多。 虽然她也并没有很喜欢谢砚做的花灯。 可这盏桃花灯光线适宜,晚间睡觉时点着刚刚好。 所以,她必得要补好! 必须补好! 姜云婵怀着这样心思,手上的动作反而越发慌乱。 灯面糊一次,破一次,怎么也恢复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什么都来不及弥补了。 她仍不停地一次次尝试,忽而,竹编骨架断了…… 门吱呀打开。 扶苍挪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姜云婵面前,轰然跪地,“二奶奶,世子……殁了。”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残灯从姜云婵怀里滚落,桃花灯被摔得支离破碎。 风一吹,四散了。 姜云婵蹲身默默捡着碎片,良久,“哦”了一声。 不辨喜怒。 扶苍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也没什么必要了。 他将谢砚的遗物呈到了桌子上。 “这朵白花应当就是解药,可能已经没用了,二奶奶自行处置吧。” 说完,扶苍退了出去。 姜云婵的目光睇向桌面。 他的盔甲上镶满了沙石飞砾,还有密密麻麻被打穿的小孔,血迹从小孔中渗了出来,将盔甲原本的颜色掩盖,殷红而黏腻。 叠好的盔甲上,放着一枝光秃秃的花杆,只剩一片花瓣恹恹耷拉着。 一阵轻风吹进门。 最后一片花瓣也终于离开花茎,摇摇坠落。 姜云婵伸手去接。 小腹忽而一阵钝痛,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混沌的天地中,她恍惚瞧见山崖之上,荧荧火光随风摇曳。 血淋淋的手臂轰然垂下,光点也随之坠入无尽深渊。 日升月落,关于他的一切埋葬在了那个暗夜中。 她再也等不到长命百岁的第一百盏灯了…… 第84章 大结局上 四年后,北盛京都。 正是桃花灼灼的季节,姜府中三里桃花盛开,清雅的香气甚至能飘进一墙之隔的皇宫中。 花团锦簇的院子里,丫鬟一字排开,手中托盘呈着江南新供上来的丝绸。 盘着小盘髻的少妇人正一一验看货物。 “今年锦绣坊送上来的浮光锦不错,三娘你挑一匹好的,送给兰妃娘娘。” “夏竹你择日去趟姑苏锦绣坊,给张掌柜送一尊金佛去。” “姑娘要赏张掌柜,直接送金锭子,或是让镖局送金佛不就好了?何苦要要奴婢千里迢迢去趟江南?”夏竹扶住少妇人,皱了皱鼻子,“奴婢还要伺候姑娘呢!” “你是我身边的人,亲自去送赏,也算给张掌柜撑面子,他心里感激,做起事来自然也就更卖力些。”姜云婵点了下夏竹的鼻尖,“给别人一分好,要让别人记得十分恩,这是治家之道……” 姜云婵说到这句话,顿了顿,不再言语,默默去桃花树下的石桌前看账去了。 自四年前,玉麟军大胜虎贲营后,秦骁一路攻入京中。 李宪德被围困在李清瑶死的那个山崖上,走投无路之际,他的宠妃为自保,将他一把推下了悬崖。 李氏江山也因此葬送在了黄河口。 之后,秦骁民心所向,顺利登基。 他也知道自己的基业其实有一大半是谢砚打下来的,故称帝后,追封了谢砚公爵,将姜云婵接回京中照料。 但姜云婵不想再回侯府,不受诰命,只在从前她帮谢砚代管的布坊扎了根。 四年时间,她将姜氏布坊重新撑了起来。 如今的姜氏,已经是北盛第一大布商,还收回了姜家从前的商号。 姜云婵的生活忙碌了起来,可眉宇间却没有了往日的疲惫,反而多了几分昂扬生气。 夏竹跟着姜云婵也受教颇多,如今也能管着江南的铺子了。 “姑娘有一年没回姑苏,不若带着孩子一起回去看看?”夏竹递了盏茶给姜云婵。 姜云婵并未抬头,“东陵新帝新后大婚在即,圣上令我们姜家准备丝绸贺喜呢,哪有空闲回去?” “娘亲!” 此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粉团子从桃花丛中,飞奔而来。 猛地扑进了姜云婵怀里,粉糯糯的脸在她怀里蹭了蹭,“娘亲,后天陪我去逛花朝节灯会,好不好?听说京都来了位特别会做花灯的大师傅,会做超级大的凤凰灯呢!” 小小的团子张开手臂比着凤凰灯的大小,骄傲地挑起小下巴:“是可以骑的凤凰灯哦!厉不厉害?娘亲没见过吧?” 姜云婵失笑,揉了揉姑娘的小脑袋,“娘亲后日要入宫呢,让三娘和夏竹陪你去?” “我才不要!绾绾和念儿都是爹爹娘亲陪着去的!”小姑娘双手抱臂,努了努嘴巴,“娘亲不陪我,我就去找爹爹陪我咯!” “你别去!大理寺的公务忙得紧,他哪有功夫看花灯的?”姜云婵拉住孩子。 “忙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后日我陪小丫头去就是了。” 此时,宝瓶门外,穿着仙鹤补服的男子踱步而来。 男人面容清润,一颦一动自有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 “阿舟?”姜云婵惊喜不已,起身迎过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在御书房瞧见有桃花酥,想着你和孩子都喜欢,特意送些来。”顾淮舟半蹲下来,张开臂膀。 小丫头欣喜若狂,小跑着投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撒手,“干爹最好了!桃桃最喜欢干爹了!” “你这孩子!”姜云婵也迎了上来,嗔道:“你干爹刚下朝,别累着干爹。扶苍叔方才找你呢,快去瞧瞧,指不定又给你带什么新鲜玩意儿回来了。” “咦?苍叔从东陵回来啦?是不是给桃桃带了东陵的火炮?”桃桃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扑腾着小腿,从顾淮舟怀里跳下来。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9节 鸟儿一般,张开膀子往后院去了。 姜云婵无奈叹了口气:“这孩子,姑娘家家的喜欢什么火炮长枪?” “许是遗传他爹吧,毕竟血脉相连。”顾淮舟轻笑。 姜云婵表情一滞,冷哼一声:“早知道也是个混世魔王,我当初就……” 姜云婵摇了摇头,后面的狠话没说出口。 “好了,你跟我还嘴硬什么?”顾淮舟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姜云婵去桃树下坐着,“你生孩子吃了不少亏,莫要太劳碌,保重身体才是。” 姜云婵到底不如她嘴上说得那般狠绝。 当初在明月村时,那个名唤鱼鱼的小姑娘曾起誓要请姜云婵吃明月村最好的鱼。 后来,鱼鱼瞧姜云婵总是吃廉价的鲶鱼,便悄悄把他爹打鲥鱼、桂鱼偷龙转凤换掉了。 鱼的肉质很不相同,姜云婵其实吃的时候略有察觉,但不知为何当初她懒得深究,给她什么就吃什么,听天由命吧。 许是各种鱼杂食,并未中毒太深。 或者是谢砚取回来的小白花杆也有药效。 种种原因,这孩子竟然保住了。 虽然孩子弱了些,倒也健康。 这几年,圣上和顾淮舟更是什么好吃好喝、名贵药材都往姜府里塞。 母女二人身子都无大碍了。 既然天意让这个孩子留了下来,既然谢砚已经过世了。 恩怨情仇就留在他们这一代吧。 姜云婵也不愿桃桃像她一样,半辈子活在父母的爱恨情仇中。 “罢了,如今这样就挺好。”姜云婵释然地笑了笑,又问顾淮舟:“你呢?听夏竹说,你与叶清儿和离后,直接住进大理寺了?要不要我给你找宅子,牙钱算你便宜些?” “姜老板这生意都做到我头上了?”顾淮舟无奈摇了摇头,“近日我按谢砚给的名册,收押了不少贪官,公务繁忙,也是没时间回府,索性住在府衙方便。” 四年前,谢砚把朝堂官员的把柄给顾淮舟。 是因为谢砚算到秦骁重情,就算颠覆李氏,也会沿用旧臣。 顾淮舟握着这些旧臣的命脉,就可像谢砚一样扶摇直上。 只要顾淮舟势力稳固,就能护得住姜云婵一生安稳。 可顾淮舟总相信会有吏治清明的那一天,他不想以恶制恶。 故而,他将谢砚提供的罪证全部呈于朝堂之上。 圣上倒也支持他肃清吏治的想法,他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自然乐不思蜀。 “你是对的,阿舟!”姜云婵知道他和谢砚是不一样的人。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对着他莞尔一笑,一如当年顾淮舟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时,她也是这般全力支持着他。 顾淮舟眸光微荡,迟疑了片刻,“等查完贪腐,我就要去两江总督府上任了,婵儿……” “有没有想过回江南?”顾淮舟喉头微涩,“和我一起回江南?” 姜云婵讶然抬眸,正见已经身居高位的顾淮舟面颊微红,瞳孔微缩,十分紧张地望着她。 好像当初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一样紧张地不知所措。 可是…… 世事变迁,人已殊途,他们已经错过了交叉点。 “阿舟,我已经有桃桃了。” “我不在意的。”顾淮舟眼中对她的爱恋一如往常,甚至历久弥新。 姜云婵知道就算她跟谢砚有过一段不堪的过往,就算她有了桃桃,以顾淮舟的人品,他待她还是会一如往常的好。 可姜云婵怎么就没有那种春心萌动的感觉了呢? 她没想过再嫁人,也没想过离开京都。 她嘴角轻扬,话音温柔无波,“好啦!走之前,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为你送行。” 顾淮舟准备了许久的话噎在喉咙里。 他从她眼里已经看不到那份悸动了,有的只是朋友的关切。 他印象中爱哭的姑娘,如今眉宇间平添了一份坚韧的温柔。 她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 顾淮舟不愿让她为难,也释然地笑了笑,“行,我等着你的送行宴。” 两人相对而视,平和得仿佛某个闲暇的午后,偶然相遇闲聊的老友。 岁月如此温柔。 远处,传来孩子稚嫩的笑声。 桃桃拉着鬓边生了白发的扶苍经过拱形门,朝姜云婵挥了挥手,“娘亲,我和苍叔去给爹爹上坟,你去吗?” 姜云婵眸色一凝,抬了下下巴,“娘还要去铺子里呢,你跟苍叔去,记得早些回来用晚膳。” 桃桃失望地垂头,讷讷“哦”了一声。 “娘晚间给你做糖醋鱼还有鹿梨浆!” “好呀!”小孩子的喜乐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小糯米团子听了有好吃的,立刻又兴高采烈,拉着扶苍蹦蹦跳跳出门了。 顾淮舟目送桃桃的背影,又回看姜云婵,“四年了,还是没去他坟上看看吗?” 当时在明月村,顾淮舟找到姜云婵时,恰逢谢砚的尸体被抬回来。 那具尸体被岩石砸得血肉模糊,都快看不出人形了。 姜云婵当场晕厥了过去。 再之后,入殓、下葬,直到三年祭姜云婵都再未看过谢砚一眼。 甚至至今也不知道谢砚的坟墓在哪儿。 她不闻不问,众人也都默契地不提。 四年时间,谢砚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唯顾淮舟还敢在她面前提起过往,“你知道我这次去两江总督府做什么吗?” 姜云婵心不在焉摇了摇头。 “我去查镇国公府和玉麟军被诬陷为反贼,导致满门凌迟处死之事。” “……”姜云婵怔然。 顾淮舟又道:“当年镇国公府功高盖主,前朝李氏怕江山不稳,便趁着国公爷和玉麟军在外征战,给他们按了卖国反叛的罪名。 国公爷浴血奋战,却在凯旋当日,被李氏下了狱。 数万候在京郊豪饮庆功的玉麟军将士未死于敌手,反被李氏赐酒毒杀,魂葬故土。 所以,谢砚筹谋多年要颠李氏江山,也不全然为了权利,他应是想给国公爷报仇,让国公府有一日能沉冤昭雪。 他这些年其实已经收集了许多铁证了,奈何李氏不可能认罪,只能推翻他们,明君上位,国公府才有机会洗脱骂名。 谢砚死前把这些证据给了当今圣上,圣上有意在今年重阳宴将真相宣告天下百姓,赦免玉麟军后裔。 我此番去两江总督府便是要核实证据。” “原是如此。”姜云婵震惊于玉麟军的事,但更叫她惊讶的是:“阿舟你要帮谢砚他家洗清罪名吗?毕竟……” 毕竟谢砚生前,没有少迫害顾淮舟。 “我不是帮他,我只想真相昭然于世,国公府一家为国殚精竭虑,不该如此下场。” 经了这么多事,顾淮舟眸中灼灼的义正并未消解,仿佛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白衣书生。 姜云婵着实佩服,“你能遵从内心行事,实在难得。” “我说这些不是想婵儿你佩服我,我是想说……” 顾淮舟声音微哑,“我想说谢砚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就算婵儿你曾经喜欢过他,你爹娘也不会怪你的,你更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阿舟!”姜云婵截断了他的话,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别胡说了。” “方才送进府的布匹我还要再检查检查,阿舟你自便吧。”姜云婵理了理衣摆,仓促离开。 “婵儿!”顾淮舟起身叫住了她,怜悯望着她略微颤抖的薄肩,“谢砚都死了四年了,不管你对他是爱是恨,都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好生看清自己,才能真正走出来!” 顾淮舟并非想给谢砚说好话,可这四年姜云婵把自己的心封得太紧了,什么情绪都放在心里发酵。 这样作茧自缚,怎能真正开心? 他只想她好,想她直面自己,才能放过自己。 “谢砚已经死了,是爱是恨都不重要了,你懂吗?” 顾淮舟的声音被春日里的暖风裹挟着,吹向姜云婵。 她站在桃花树下,衣袂翩翩,眼前落英缤纷,淡粉色的花瓣在三里桃林里旋转、飘摇。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十五年前,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在桃花树下,一边在树干上刻着猪头,一边哭哭啼啼哽咽着:“子观哥哥是笨猪头!永远都是!” 她刻得那样深,好像要将他永远铭记一般。 那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蹲在她身边,在她的“猪头”旁边刻了一只肿眼泡的小兔子。 小兔子和笨猪头肩并着肩。 他学着她的样子,揉着眼睛呜呜咽咽,“皎皎妹妹是笨兔子,永远都是!呜呜呜……” “你才是兔子!臭兔子!”姑娘气得抬手去打他。 少年双手高高举起,一边逃跑,一边求饶:“妹妹我错了!我错啦!”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0节 他的笑声,她的哭声,他们的打闹声绕着树林打转。 少年在桃花树下奔跑着,身影那般鲜活。 可跑着跑着。 笑声渐行渐远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飘落的粉色花瓣中。 等他再回来时,就只是剩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躺在冰冷的木板上。 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唯独手上还紧紧握着平安锁。 那把曾被姜云婵丢在窗外的锁。 原来,那样一个平凡的日子,就是永别啊! 人终不及桃花,开过今年,还有明年。 姜云婵摊开手来,一片桃花孤零零落入手心,花瓣颤颤。 而后,被风吹远,吹到了她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身后,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姜云婵的思绪。 “二奶奶!桃桃不见了!”扶苍一路小跑到了她身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小姐非闹着要去街市买花灯,属下付银子这一转眼的功夫,小小姐就不知去向了!” “属下有罪!”扶苍轰然跪地。 夏竹和薛三娘闻讯赶来,“听闻最近有叫花子扮作什么花灯师傅,专门拿花灯哄诱各家千金公子,绑架他们要赎金呢!” “小小姐身子不好,若被那些臭烘烘的花子绑走了,不得吓坏了?” …… “让姜府上下都去找桃桃!” 姜云婵吩咐扶苍,话音未落,自己疾步夺门而去。 正是晚间,华灯初上。 马上就快到花朝节花灯会了,慕名来观灯的游客极多。 街上熙熙攘攘,人头一眼望不到边。 姜云婵逆着人流,将最热闹的几条巷子翻了遍,却瞧不见孩子踪影。 “桃桃!桃桃!”姜云婵不停地翻找。 从人潮拥挤,到行人纷纷归家。 子时,偌大的东京城中,各家灯火渐熄。 街上漆黑一片,行人寥寥。 姜云婵走在悠长的小巷里,心里空落落的。 桃桃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的支撑。 她不敢想象一个小姑娘若真被花子绑了,会发生什么。 她脚有些发软,撑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去往东京城各个犄角旮旯。 到了四更,目不视物时,姜云婵终于在拱桥桥洞下,发现了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 桥边影影绰绰的灯笼下,小丫头和一个清瘦的男人并肩坐着。 那男人藏在树影下,看不清容貌,但露出的一截手臂伤痕遍布,跟蜈蚣爬似的。 姜云婵心头凛然,抡起墙边的扫帚朝那人挥去。 “哪里的花子?离我女儿远些!”姜云婵挡在了桃桃面前。 此时,四周无人帮扶,她只得拿出十成十的气势。 “臭花子!滚!滚!”姜云婵一边驱赶苍蝇似地挥舞扫帚,一边连连踢踹着地上的破灯笼。 近一米九的高个子男人赶紧将破灯笼死死护进怀里,疾步跑进了夜幕中。 姜云婵高高扬起扫帚,正欲再吓吓花子。 桃桃抱住了姜云婵的腿,“娘!别打他!他不是花子,他是花灯师傅!是北盛最厉害的花灯师傅!桃桃正请他做花灯呢!” “你还做花灯?”姜云婵转而剜了眼桃桃,心中的担忧一时都化作愤懑,“你知不知道现在四更天了?你干爹、苍叔、夏竹姑姑都没日没夜的找你?你倒跟花子玩得不亦乐乎!” 姜云婵瞧花子形容狰狞的模样,后怕不已,拎起扫帚在桃桃背上佯打了几下,“娘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能和陌生人走太近?” 桃桃“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桃桃不是故意的,桃桃、桃桃……” 孩子盈满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望着姜云婵。 姜云婵一时又气,又下不去手,撇过头去,余光恰瞟见了桃桃后脖颈上淤青。 她眸色一凝,赶紧丢了扫帚,去摸那伤痕,“桃桃怎么受伤了?” 小小姐一边哽咽,一边摇头。 姜云婵感觉事情不对,解开孩子衣领看了看她的背后。 白皙稚嫩的肌肤上,多了许多斑斑点点的伤痕,腰际细软处都破皮儿了。 “是不是那花子打你了?” “不是!娘亲,不是的!” 到底是忍不住事的年纪,被娘亲一问,孩子的眼泪就决了堤,“念儿、绾绾他们都有爹爹亲手做的花灯,他们说桃桃没有爹爹,才没有好看的花灯。” “桃桃也想要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所以,所以……” 所以桃桃是被那些不懂事的孩子用石头砸了,才会来找花灯师傅做花灯的。 姜云婵心里百感交集,一时又后悔自己不该气上心头,打了孩子。 她蹲下来,摘掉桃桃头发上的碎石块,“没关系的,明日让干爹给桃桃做一盏花灯,或是我们去宫中找皇伯伯要一盏宫灯。 今年西域进贡的琉璃灯可漂亮了,咱们求皇伯伯赏一盏。娘保证花朝节的时候,桃桃会有天底下最美最华贵的花灯。” “可是,那些花灯都不是爹爹做的。” 孩子软糯的小脸贴近姜云婵心口,轻蹭了蹭,澄澈的声音贴在她心跳的位置。 姜云婵心口一滞,一时无言。 良久,怀里的桃桃怯怯仰望姜云婵,“娘亲,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不要我们了?” “你听谁说的?” “桃桃自己想的。”桃桃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要是爹爹喜欢我们,娘亲为什么总生爹爹的气,不去看爹爹呢?” “我……”姜云婵噎住了。 她不知如何将父辈的爱恨情仇讲给一个孩子听。 她从孩子眼里看到了对爹爹的渴望,一时不忍伤孩子的心,紧拥着她道:“你爹爹很爱很爱我们的。” “真的吗?”桃桃满眼不相信。 “当然!”姜云婵与孩子并肩坐着,一边拍着孩子的后背安抚,一边望向天上皎月,“你爹爹啊,其实最会做花灯了!他给娘亲做了好多好多花灯,比那些花灯师傅还厉害呢!” “他做的螃蟹灯,钳子可以动哦!做的兔儿灯,会变幻不一样的颜色。” “哦,对了!你爹爹还做过青蛙灯,只要拍一下青蛙的脑袋,青蛙就会伸出舌头来,呱呱叫两声,特别傻!” “嗯?”桃桃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青蛙灯的,好奇地睁大了眼,“爹爹为什么要做青蛙灯啊?” “因为……”姜云婵也不知道,“约莫你爹爹他唱起曲儿来像青蛙叫吧,难听死了!他跟青蛙有缘!” 桃桃噗呲一声,破涕为笑,“爹爹给娘亲做了那么多花灯,肯定很爱娘亲的!也不知道……爹爹爱不爱我?” “当然爱啊。”姜云婵指了指桃桃襦裙上的桃花绣样,“桃桃身上的绣花,还是你爹爹在的时候画的花样呢。” 当年扶苍整理谢砚遗物时,偶然发现了厚厚一摞绣样。 姜云婵一看便知那是给他们的孩儿画的。 姜云婵便用这些绣样给孩子做衣服,从尚在襁褓到孩子四岁,绣样都还没用完。 还有他准备的那么多小布偶、小帽子,桃桃从小用到大…… 他虽不在孩子身边,孩子身边却好像没少过他的气息。 “桃桃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你爹爹每晚都会趁着娘亲睡着了,偷偷跟桃桃说好一会儿话呢,有时候要说上半个时辰。 你爹爹他啊,平日沉默寡言的,在桃桃面前都成话痨了!” “桃桃也听到爹爹跟我说话了!”桃桃连连点头附和。 姜云婵只当她说大话,朝她皱了皱鼻头。 桃桃却神神秘秘趴到姜云婵耳边,捂着姜云婵的耳朵小声道:“爹爹悄悄问过我:娘亲有没有想爹爹啊?” 姜云婵心口一跳。 那个身姿高大的男人贴在她小腹上,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浮现在姜云婵脑海里。 她愣怔了须臾。 桃桃趴在她肩头,目光灼灼,“那娘亲到底有没有想爹爹呢?桃桃日日都想呢。” 姜云婵不置可否,摆了摆头,“好了,天冷了,娘亲背桃桃回家吧,夏竹姑姑该着急了。” 桃桃失望地“哦”了一声。 她也想自己的爹娘,和念儿爹爹娘亲一样恩爱。 可是娘亲好像总不愿提爹爹呢。 桃桃鼓着腮帮子,心不在焉站起身,长睫上还挂着泪珠儿。 姜云婵到底不忍,从衣袖里取出谢砚留下的长命锁。 “桃桃,其实爹爹也给你做过一盏花灯哦。” 姜云婵福至心灵,将长命锁悬挂在手提灯笼内。 长命锁在灯罩中摇晃、旋转,点点金光折射在白纸竹编的灯罩上。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1节 漆黑如墨的夜,犹如繁星闪烁,流光杳杳。 “真好看!”桃桃的眼神被漂亮的灯点亮了,伸手掬了一捧碎落的金光,“娘亲你看,星星上还有字呢!” 姜云婵只当她童言无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傻孩子,星星上怎么会有字?” “真的!”桃桃双手掬着金光,小心翼翼呈到姜云婵眼前,“娘亲,你看!” 只见桃桃肉乎乎的小手上,都是金色发光的字。 姜云婵此时才发现平安锁上的花纹实际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平日不仔细看看不清晰。 可光一照射,凹凸不平的字样被投射在灯罩上放大了,全然展现在眼前。 姜云婵抬起手来,金色的光点落在手心上,上面依稀写着愿桃桃四季清宁、愿桃桃康健喜乐…… 每个闪烁的光点,都是一句祈愿。 字字句句,皆是谢砚亲手所刻。 灿灿金光环绕着姜云婵和桃桃,一如他未逝的魂魄还在为她们抵御风霜。 姜云婵环望四周如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视线莫名模糊了。 肉乎乎的手再度呈到了她眼前。 “娘亲,爹爹也有送你礼物哦!”桃桃摊开手掌,只见手心中的金光赫然印着,“愿皎皎长命百岁,岁岁年年好。” 恍惚间,姜云婵想起那年宫墙上。 她身骑凤凰灯,他灼灼仰望着她。 晚风拂过城楼,他衣袂飘飘,温润的眉眼展开,道一声:“愿皎皎长命百岁,岁岁年年好。” 她眼眶忽地酸了,猛地拥紧桃桃,在她耳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细微声音道:“娘亲……好像也有点想你爹爹了呀。” 这些年,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谢砚与她有世仇。 她要恨他,她要厌恶他,要摆脱关于他的一切。 可是,有些画面却不自禁地往脑袋里冒。 她会想起少时那个漫天流萤的禅房,想起他送的九十九盏花灯,想起他为她挽起的小盘髻。 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啊。 或许,少时在那尊佛像后,少年赤诚的告白时,少女心思就曾萌芽过。 是她不敢面对,不愿面对。 她把所有的心思埋藏在心底,才觉对得起父母。 殊不知,那些藏在心底的心思像是尘封于春泥下的酒酿,越封闭越发酵。 一旦启封,直叫人心如烈酒般灼烧。 姜云婵的泪一瞬间决堤。 她知道当她把心思封存时,那些浓烈的爱和恨还在,谢砚就还在。 可一旦她打开心扉,爱恨散去,谢砚就真的如云烟远去了。 今日,他已经兑现了第一百盏花灯的承诺。 她和他真的要结束了…… 第85章 大结局下 姜云婵仰起头,吸了吸鼻子,任月光倾洒在脸上。 江边的晚风徐来,拂起岸边桃花飞舞。 粉色的花瓣那般热烈地迎向她,环抱她,却终又与她擦肩而过,隐入夜幕。 无声凋零了。 爱恨散去,姜云婵心口空了一块,深深吐纳。 此时,一只月牙玉佩递到了她眼前。 桃桃将剔透的羊脂玉放在姜云婵手心,“娘亲不哭,爹爹虽然不在了,桃桃以后也可以送你礼物呀。” 那玉还带着孩子的体温,软软暖暖的。 姜云婵心里这才好受些,摩挲着玉佩,却忽地眉心一蹙,“桃桃从哪儿拿的沈倾的玉佩?” “沈倾?”桃桃茫然咬着手指,“这是外祖母的遗物呀!夏竹姑姑给我的。” “小小姐!你跑哪儿去了?可让奴婢们吓坏了!” 此时,夏竹也找了过来,将孩子搂进怀里,翻来覆去检查,确认小丫头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又转而看姜云婵,发现姜云婵正心不在焉端详着玉佩,方道:“这玉佩是从老夫人遗物里找出来的,桃桃说月牙玉佩与姑娘小字‘皎皎’相合,说是想送给姑娘,奴婢便没拦着,有何问题吗?” 姜云婵前些日子把幼时在姑苏的老宅买下了。 宅子里,爹娘的遗物也就顺理成章回到了姜云婵手中。 只姜云婵事忙,整理遗物的事暂时交给了夏竹,所以没见过这块月牙玉佩。 “你仔细瞧瞧这块玉佩。”姜云婵把玉佩递给了夏竹,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夏竹仔细一辨,一时面色僵硬,“这玉佩怎么和沈倾给姑娘的玉佩一模一样?” 当初,沈倾死在慈心庵后,曾辗转托人给姜云婵送过一块玉佩,还留下一句“前路迢迢,望自珍重,我对不住皎皎”的纸条。 那块玉佩和姜云婵娘的这块玉佩为何一模一样? 姜云婵主仆二人茫然交换了个眼神,带着桃桃匆匆回府。 连夜,去了库房。 库房中灰蒙蒙的,唯一道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照出空气中翻滚的尘埃。 姜云婵掌灯坐到书桌前,对比着两块玉佩,竟新奇地发现这两块月牙玉佩是对佩。 天下之大,唯彼此相契的对佩。 这样寓意深刻的物件儿,怎会出现在“情敌”身上? 姜云婵越想越不对劲,又翻找了娘亲的遗物。 不喜舞枪弄棒的娘亲藏着一柄蓝宝石匕首、一只匈奴狼牙吊坠,还有玄铁护心镜…… 这些根本就是武将所有。 再往木箱里面翻,最底层的楠木锦盒里,放着厚厚一叠沈倾寄给娘亲的信。 “婉婉,你把这般稀有的月牙对佩送给我,就不怕你家夫君吃醋?” “我在东京种了一片绿梅,待你明年来时,我俩一起赏梅,不许你家老姜跟着!” “将来婉婉若是生了女儿,就给我们砚儿做媳妇如何?” “虽然砚儿有一半谢如松那狗东西的血脉,但我们娘俩已与谢如松断绝了关系,将来必不叫砚儿凉薄自私,往后他只听媳妇儿的话!” …… 信件中,她们互换礼物,有时会数落男人,甚至还定过娃娃亲。 字里行间,分明是要好的闺蜜,哪有剑拔弩张之势? 姜云婵更加疑惑望着夏竹。 夏竹也怔住了,“可惜世子过世的那年,夜影也跟着自裁去了,没人知道老夫人和沈倾到底发生过什么。” “或许……有个人知道。”姜云婵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 翌日,天蒙蒙亮。 姜云婵带着夏竹去往瞿昙寺。 寺庙香火鼎盛,唯有后山一座孤零零的禅院人迹罕至。 因为此地正是定阳老侯爷谢如松修行的地方。 当初,谢砚掌控侯府后,便以谢如松身体羸弱需要静养为由,把他送到了此处,并不许人探望。 禅院里,荒草过膝,门窗腐朽,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沈倾当初住的禅房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禅房外无人把守,姜云婵轻易便推门而入。 幽暗逼仄的空间里,谢如松正蜷缩在墙角的稻草垛上,如枯草般蓬松的头发耷拉在眼前,看不清他模样。 打了数道补丁的状元服压在他枯槁的身躯上,似要把他压塌一般。 姜云婵掌灯进来,谢如松并未察觉动静,只靠在墙角神色恍惚摩挲着一只起了球,褪了色的香囊。 “老侯爷,许久不见。” 姜云婵话音极轻,却让谢如松吓了一跳,双手环臂蜷缩着,手中香囊滚落到了姜云婵脚边。 俨然,谢如松在禅院没少受毒打。 谢砚约莫将他小时候受的屈辱都一点一滴还给了谢如松。 如今的谢如松哪有一丝春风得意的状元模样? 他怯怯抬头,写满惶恐的眼在看到姜云婵面容的刹那,却突然兴奋起来,“婉婉?你来看我了。” “婉婉,你不怪我了对不对?你还想着我对不对?”谢如松朝姜云婵脚下扑去。 姜云婵后退半步,嫌弃地皱了皱眉,“侯爷,我娘早死了!” 谢如松肩膀一颤,才想起今夕何夕。 纪婉已经死了十六年了,站在他眼前的是纪婉和别个男人生的女儿。 他眼中些许生机淡去,瞳孔灰蒙蒙的,有一股将死之气。 “我也该去地下找你娘亲了。”他深深叹息。 姜云婵觉得可笑,“侯爷在故作深情给谁看?当初不是你自己弃了我娘,要娶镇国公嫡女吗?”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2节 “不是的!”谢如松露出厌恶之色,“是沈倾求了圣旨,逼我成婚的!我想挽留你娘亲,想抬她为平妻,你娘性子倔,她不肯呐!” “怪沈倾爱慕于你,怪我娘不识抬举,只有侯爷最深情最无辜对吗?”姜云婵嗤笑。 如果谢如松真如他所言,那般深爱姜云婵的娘亲纪婉,他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婚事吗? 毕竟他和纪婉早有婚约在身,就算皇上,也不可能强人所难。 是谢如松私心里就想攀附镇国公府的势力,所以才任由沈倾误会他的心意。 等到他与沈倾成了婚,他顺理成章把所有怨恨堆积在沈倾身上。 沈倾变成了拆散有情人的刁蛮国公府嫡女,而他一边享受着国公府势力的庇护,得了侯爵,一边照旧扮演得情深义重。 好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姜云婵跟他在一间屋子里,多一刻都觉恶心,直接了当问:“我娘和沈倾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倾那个泼妇屡次下江南欺辱你娘,还能有什么关系?”谢如松讪讪道。 然则姜云婵却轻易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飘忽,她眉心一蹙,一脚踩住了谢如松视若珍宝的香囊。 谢如松忙扑上去夺,满是皱纹的手从她脚底一点点地扣那香囊,“这是你娘给我的定情物,还我,还我!” “我还要带着此物,去找你娘呢!”曾经无限风光侯爷在姜云婵脚下潸然泪下。 他太瘦弱,连姜云婵都推不开。 姜云婵将香囊往泥土里碾了碾,清冷的声音徐徐落下,“我娘跟我爹好着呢,无须侯爷惦记!侯爷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谢如松眼睁睁看着香囊在姜云婵脚下碎成片,碾做泥,他心如刀绞,慌忙道:“我说!我说……” “当年,沈倾娇纵蛮横,在侯府过得不如意,就去姑苏找过你娘的麻烦,还曾提枪抵在你娘脖颈上,害得你娘命悬一线呐! 不过你娘聪明,红缨枪抵在她脖子上,她反倒赞颂沈倾功夫了得,还说她的银枪极好看。 沈倾也是怪脾气,被赞颂了两句就红了脸,不仅收了枪,还拉着你娘讲了许多她在战场厮杀上的事。 说她如何一刀砍了匈奴人的头,如何一骑破千军,拔了敌营战旗…… 那日她缠着你娘讲了一晚上,你娘也只好撑着眼皮敷衍了她一整夜,后来她便不怎么去姑苏找麻烦了,倒时常给你娘寄信讲些有的没的。 你娘她心善呐,自是有求必应,后来她们之间就生出了些许情分吧。” “我娘才不是敷衍沈倾。”姜云婵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娘亲,最是爱憎分明。 她赞扬沈倾便是真的觉得沈倾了不起,她与她通信,便是真的想与她交朋友。 至于沈倾堂堂巾帼英雄,却在侯府里日日饱受冷眼,应是极期望有人肯定她,喜欢她的吧。 说到底,纪婉和沈倾都是美好的女子,他们的情谊是单纯的。 他们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知己啊,怎么会又为了一个谢如松你死我活? 姜云婵狐疑望向谢如松,“所以,我娘不是沈倾杀的,对不对?” “……”谢如松迟疑了片刻。 姜云婵脚下猛地用力。 “不是!”许是谢如松也油尽灯枯了,没什么可挣扎隐瞒的了。 他只一瞬不瞬盯着破碎的香囊,“夜影是我派去的,但我不是为了杀你娘,是为了、为了……” “为了杀我爹?逼迫我娘来投奔你,顺便带上姜家家产对吗?”姜云婵恍然大悟。 谢如松眸光虚晃,不置可否。 显然,姜云婵猜中了他的心思。 当初沈倾闹姑苏,闹得那般沸沸扬扬,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沈倾为了争风吃醋杀死纪婉。 世人大多相信两个女子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机关算尽。 而不会相信“情敌”之间能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 包括沈倾的暗卫夜影,也一直以为两个女子之间是针锋相对的。 谢如松便是利用这一点,假传沈倾的命令,令夜影扮作马匪去刺杀姜云婵的爹。 原本计划杀了姜晔和姜云婵,纪婉走投无路,自然会来找谢如松护佑。 可谢如松低估了纪婉对夫君和女儿的爱。 最终,纪婉和姜晔双双为保护女儿而死。 反而是姜云婵阴差阳错来到了侯府。 姜云婵心中怅然,又问他:“那沈倾呢,沈倾又为何会郁郁而终?” 谢如松抿了抿唇:“我告诉沈倾:夜影是为了帮她出口气,才去杀死姜晔和纪婉的。” 谢如松为了把自己摘干净,让沈倾也陷入了无尽追悔中,郁郁而终。 怪到沈倾临死还觉得对不起姜云婵。 而事实上,根本就是谢如松把两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中。 同样的,也把姜云婵和谢砚的人生玩弄于掌中了。 原本,她和谢砚可以同仇敌忾的。 可是…… 谢砚已经死了。 死了四年了! 被谢如松一个又一个阴谋诡计困死了一生! 姜云婵怒从心头起,猛地冲向谢如松。 谢如松也已奄奄一息瘫在地上,“孩子,把香囊还我吧!” 许是谢如松心中的秘密都说完了,人也失去了最后的支撑,颤巍巍朝姜云婵伸出手,卑微乞讨,“你娘说过……带着这个香囊……下辈子还做夫妻。” 姜云婵突然觉得揍他都脏了自己的手。 她鄙夷冷笑,带着香囊离开了。 她想她的娘并不想与谢如松再有任何纠缠。 谢如松这样的人就该孤苦伶仃,悄无声息的死去。 而她的爹娘和沈倾应该已经在地下团聚了。 没了谢如松,他们定然幸福吧。 可是谢砚呢? 黄泉路那样黑,他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有没有人为他掌一盏花灯? 有没有人在他最难熬的时候,再递给他一枚桃花酥? 姜云婵走着走着,脚下一软。 “姑娘,你没事吧?”夏竹赶紧扶住她,却发现姑娘已经泪流满面。 她紧紧抓住夏竹的手,一字一句地哽咽,“你说……子观哥哥……有可能还活着吗?” 他们不是仇人,他们还曾订过娃娃亲啊!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 可是…… 他应该不会再想听她说什么了吧。 他死之前,她曾说过那样决绝的话,他定是心如死灰了。 恐怕他连魂魄都不愿来找她的。 他曾问过她那么多次:想不想他? 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应了。 姜云婵的心被无尽的空虚占有,那些捆缚在心底的情绪决堤,将她彻底压垮,瘫坐在地上。 月升日落,离离草原上一片苍茫。 她的眼前一片混沌,仿佛不停地往悬崖下坠,下坠…… 快要看不到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中依稀有个光点闪烁。 离她越来越近。 许久,一只青蛙灯落入她眼帘。 “听桃桃说,夫人不喜欢青蛙灯的叫声,所以我改成了百灵鸟叫了。” 低磁的声音徐徐落下。 男人轻拍了下青蛙灯。 青蛙伸出舌头,响起两声清脆的百灵鸟叫。 姜云婵赫然抬头。 五步之外,长身玉立的男子提着花灯站在她面前。 他逆着月光,青衫随风飘摇,身上镀了一层银白的光华,一如谪仙降落在她身边。 男人眉眼间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已经改成夫人喜欢的样子了,不知道夫人能不能别再把它踢开?” “谢、谢砚!” 姜云婵站起身来,与他面面相对。 他身上的檀香气,他低磁的声音如此真实。 谢砚,他竟真的还活着。 他活着,回来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3节 正如每一次她陷入绝境时,他都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次,他也未曾缺席。 “谢、谢砚……” 汹涌的情绪侵袭向姜云婵。 她有太多的话要说,一时竟不知先说哪一句。 她扬起声音,再不闪躲:“谢砚!我不要什么百灵鸟,我就要青蛙灯!我……其实我一直都喜欢青蛙灯的!” 姑娘的声音娇软却笃定,回荡在天地间。 谢砚讶然掀眸。 姑娘正款步走向他。 他下意识提步迎上去。 “阿砚,你别动!”姜云婵泪痕斑驳的脸上浮现一抹动人的笑意。 身后晚风拂起,吹得桃花翻飞,吹得她粉色衣裙飘飘。 风将她推向他。 天光初霁,拨云见日。 这一次,他不必是谁,他只要是他。 她会主动朝他走来…… 【正文完】 第86章 番外一:皎皎与娇夫 姜云婵被风推着一步步靠近他。 他久违的气息包裹着,真实得让她鼻头一酸,视线也朦胧了,“我……我就要青蛙叫,不要什么百灵鸟。” 青蛙就该有青蛙的样子,若是装了百灵鸟的叫声,那还是他吗? 高大的男人望着眼前泪眼斑驳的清秀女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花灯里已经装好百灵鸟叫声的装置了,若是改换,需得重新把灯笼拆开呢。” “我不管,我就要青蛙叫!”姜云婵背着手,矜傲地扬起下巴。 她这四年周旋于生意场中,已成熟稳重了许多。 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姑娘时的娇憨模样。 男人蹙了蹙眉,但见她霸道,也不好多说什么,来回翻转着青蛙灯,思忖要如何改装。 姜云婵瞧他一脸认真,注意力全在青蛙灯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清了清嗓子,“灯咱们可以回去慢慢改,现在……是不是该做些别的?” 他们已经四年不见了呀。 其实他夜夜都入姜云婵的梦。 她梦见凤舞九天的花灯下,他笑意温润,祝她“长命百岁”。 梦见那个桃花飞舞的窗台前,他轻吻她的唇说“想她”。 亦梦见他贴着她的小腹,问孩儿“娘亲有没有想爹爹?” …… 那些梦里的画面有多让人心暖,醒过来时,心里就有多空。 可惜从前,她那些想念不能为外人道,只能放在心里默默发酵。 而今,一切拨云见日。 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对着天地宣告:“阿砚,我想你了。” 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说出口,她自己先红了眼眶,微微仰头,闭上了眼,迎着他。 晚风拂过山坡,像轻柔的吻落在她脸颊上,那般让人心动。 她呼吸微微加快,静等着久别重逢的拥抱。 可良久,并未得到回应。 姜云婵撑开一道眼缝,只见男人站在她一臂之遥的位置,饶有兴味打量着她的脸颊,却纹丝不动,“夫人……这是想作甚?” “谢砚!” 她想作甚,他看不出来吗? 才刚回来,又耍弄她! 久别重逢的伤感被羞愤掩盖,姜云婵推了男人一把,转头要走,“不理你了!” 一只大掌拦在了她身前。 姜云婵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弧度,却又故意紧绷着脸,“现在想要,可没机会了!” 她轻哼一声。 男人走到她面前,朝她伸手,“不是,夫人,花灯钱还没付给我。” 姜云婵讶然望他,他一本正经道:“你家孩儿让我送花灯来给夫人,不过……她忘了付银子,一两银钱!” “娘亲,你怎么跟花灯师傅在一起?” 此时,小糯米团子不知从何处而来,钻进姜云婵的臂弯,抱着她的腿,得意地望着她,“桃桃特意按娘亲说的青蛙灯,让花灯师傅做了一盏一模一样的送你给,娘亲喜欢吗?” “花灯师傅?”姜云婵讷讷盯着眼前的男人上下打量。 男人被盯得有些局促,叉手为礼:“若是旁的物件儿夫人拿去也无妨。可花灯,我只能卖,不能送。” “师傅说他的花灯只能送给自家夫人,旁人只能交易。”桃桃适时补充道。 男人拳头抵着唇,有些窘迫地轻咳了一声。 他穿着粗布白衣,看上去并不宽裕,俨然是靠编花灯为生。 但伸手要银子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这与四年前,那个睥睨天下,什么事都成竹在胸的谢砚截然不同。 姜云婵不可置信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腕:“谢砚!你看清楚,我是皎皎啊。” 她深深看进他眼底,可对方眼中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多余情绪。 “这是桃桃……” 姜云婵又将孩子拉到身边,解释道:“桃桃是我们的孩儿,我就是……就是你夫人啊,你忘了?” 男人抽手后退了半步,与她保持距离,“夫人认错人了,我姓沈不姓谢,而且……我已经有夫人了。” 最后半句话,像匕首扎在姜云婵心尖,她神魂恍惚了一下。 刚要抓住他的手腕再问,男人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与她擦肩而过,往她身后奔去。 姜云婵寻着他的行迹而望。 不远处的山坡上,正有个背着药篓的姑娘,年方二八,朝谢砚遥遥挥手。 谢砚加快脚步,朝姑娘跑去,接过了姑娘手里的药篓,“药都采齐了吗?” 姑娘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都办妥了,我们早些回去,莫要让家人担心!” “好,辛苦你了。”谢砚点点头。 两人并肩离去了。 苍茫旷野中,风吹得绿浪翻滚,年轻的男女同行,衣袂飘飘。 好像一幅男耕女织的田园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偏偏,这烟火中已经没有了姜云婵…… 谢砚离开了,早把姜云婵抛到了脑后。 姜云婵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怔忪良久。 “姑娘……”夏竹上前扶住她,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可能只是长相相似,世子他毕竟……” “他就是谢砚!”姜云婵与他生活在一起数年,怎么会认错人? “那个花灯师傅是爹爹?”桃桃一听,惊呼出声,一时急得哽咽:“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爹爹是不是找了新夫人了?有了新宝宝了?” 稚嫩的话音断断续续,眼睛也揉红了。 夏竹忙蹲身抚了抚桃桃的背,手抵着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小姐,莫要胡说!” 若这四年,谢砚真的另外娶妻生子,最伤心难过的当属一直孤守的姜云婵才是。 夏竹担忧地看了眼姑娘。 姜云婵脸上并没有太多伤怀的表情,反是揉了揉桃桃的脑袋,“桃桃莫哭,咱们把爹爹抢回来就是了。” “娘(姑娘)说什么?” 夏竹和桃桃动作整齐划一,瞪大眼睛张开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桃桃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怯懦懦道:“夫子说抢东西不是乖孩子。” “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先来后到,抢回来又有什么不对?” 姜云婵早不是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表姑娘了。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想尽办法争取。 经历这么多千回百绕,她总相信第一眼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 她和谢砚已经因为误会错过太多了,这一次总不能又不明不白擦肩而过,起码得搞清楚来龙去脉。 “桃桃可知道爹爹住在哪?”姜云婵问。 桃桃还是有点发虚,“那若万一我们去找爹爹,爹爹执意要同旁人在一起呢?” “那就雇几个小子,蒙了脑袋,打他一顿,打残了为止!”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4节 谢砚若真如此负心,姜云婵也饶不得他! 不撕烂渣滓,如何对得起自己? * 翌日,夜幕降临,姜云婵便带着十个打手到了城西谢砚的住处。 她决定先礼后兵,示意打手们先屏退了,自己孤身进了小巷。 这条巷子乃平民居所,谢砚住的小院也不例外十分陈旧。 院门和栅栏腐朽,墙根也生了裂缝。 但院子不见枯草落叶,收拾得十分整齐雅致。 院子中间种了一棵桃花树,挂着满树的花灯。 兔儿灯、螃蟹灯……都是谢砚曾经给姜云婵编过的样式。 星光杳杳,让漆黑的夜尚且留有一丝温度。 戌时,院子里间断响起蛙鸣蝉叫,显得聒噪。 谢砚孤身坐在房檐下全神贯注编着灯笼,不被外界打扰。 如今的他虽朴素了许多,但骨子里的清贵尤在,总透着一股遗世而立的气质,似乎不太与人来往。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更不像另有家室的样子。 姜云婵提着食盒悄然走近,与他并肩坐着。 姑娘身上的胭脂香钻入鼻息,谢砚才回过神来,连忙往离姜云婵远些的地方挪了挪,“姑、姑娘怎么来了?” 姜云婵偏又往他身边靠坐过去。 今夜她盘着幼时最喜欢的双螺髻,一身粉色襦裙,置身飘零的花瓣,如同桃花仙落在谢砚身边。 她托着腮,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不叫我夫人了呀?” “夫……姑娘莫要说笑。”谢砚耳尖溢出一抹淡粉色,垂下头去,完全不敢看她,只慌手慌脚的继续编着灯笼。 姜云婵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有些好笑,“昨日,你不是一直夫人夫人的叫得很顺口吗?” “姑娘误会了。”谢砚扯了扯唇,“我口中‘夫人’是尊称,并无别的意思。” “可我当真了呀!”姜云婵挽住他的胳膊,“再叫一声试试?” “姑娘你别……嘶!”谢砚急着抽开手,竹篾意外扎进了指尖,顿时冒出血珠来。 他赶紧将手指蜷起,背到了身后。 “我看看手!”姜云婵分明看到毛刺还残留在手指上。 所谓十指连心,若及时不剔除,得多疼。 她强硬牵过他的手,用丝帕擦净血迹,又吹了吹他指尖,“疼不疼?” “我……我没事。”谢砚还要抽开。 姜云婵朝他甩了个眼刀子,谢砚莫名地手一僵,一时不敢乱动了。 姜云婵才抱着他的手,透过月光帮他剔了毛刺,又看到了他指腹上纵横交错的划伤。 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看他的手。 她印象中,他这双手骨节匀称、修长如玉,提笔挥剑,都如高洁的仙一般不染尘埃。 如今她才知他手心里全是竹编的划伤。 他曾为她编了一百盏花灯,受了太多伤,又从不肯说。 有些毛刺就永远长在了肉里,拔不出来了。 姜云婵眸色起了微微涟漪,指尖抚过他的手心,“从前怎么什么不说呢?” 谢砚被她挠的手心有些酥酥麻麻,蜷着指头,“姑娘,我真的没事的。” 他还是收回了手,与她保持着疏离的距离。 他好像真的完全不记得她了。 也不知道这四年,他发生了什么事? 姜云婵失望看着落空的手,缓了缓情绪,从食盒里取出一枚桃花酥递到他眼前:“我女儿说你做的花灯很漂亮,所以我做了些点心给你,要尝尝吗?” 姑娘手上淡粉色蔻丹与糕点的颜色一样,粉粉嫩嫩的,离谢砚那么近,若有似无的桃花香钻进鼻息。 谢砚莫名地呼吸发紧,往后扬了扬脖颈,“姑娘,都是买卖而已,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尝尝嘛!” 姜云婵想试试味觉能不能唤醒他的记忆。 她将桃花酥直接递到了谢砚唇边。 谢砚连连后退,她步步紧逼,直至谢砚的后背抵在了回廊的柱子上。 他退无可退,脊背紧贴柱子,抿紧嘴唇,一副誓死不屈的贞洁模样,“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夫人看到会生气的!” “什么瘦不瘦的?你要再不吃,我就……” 姜云婵一只手臂抵着柱子,困住了谢砚,忽而微启红唇,迎向他。 他吓了一跳,赶紧撇开头。 姜云婵的唇却堪堪蹭到了他的耳尖,男人耳尖立刻通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四年不见,他倒羞涩了许多。 这让姜云婵反生出一种掌握主动权的前所未有的快意。 “听话些,乖乖吃,不然我就啊……”她说话的时候,唇珠刻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他的耳垂,“亲你!” 轻软的话音吹进耳朵,谢砚的耳垂烫得如火烧般,着急忙慌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的桃花酥,囫囵吞枣咽了下去,“我、我吃了!姑娘请退开些!” 姜云婵没退,反而将残留着口津的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 “让你吃桃花酥,你吃我手作甚?” “我……对不住!” 谢砚也是方才太仓促,不小心咬到了她的手。 他赶紧取了绢帕,握住她的手细细擦拭。 身边传来女子娇俏的笑声,“公子,软吗?” “啊?”谢砚懵了片刻。 姑娘的指尖在他手心挠了挠,痒痒的。 谢砚才意识到他自己正牵姑娘的一双葇荑,那样的软若无骨。 他仓惶丢开,“姑娘莫要说笑!” “占完我便宜,就丢手啊?”姜云婵将细软的手送到他眼前,上面还残留着他留下的指印红痕,“你夫人知道你在外面占别个姑娘的便宜吗?” “我没有!”谢砚把手帕也丢了。 姜云婵瞧他紧张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从食盒里取出一碗鱼汤,舀了一勺递给他。 “那这样吧,你把我的鱼汤和桃花酥都吃完,我就不计较你的轻薄之罪,可好?” 这两样都是他们从前在一起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物。 她总还是希望他慢慢记起的。 瓷勺递到了他嘴边,谢砚却眉头拧成了一团。 “尝尝嘛!我亲手做的,你以前最喜欢的呀。”姜云婵不依不饶。 谢砚眉头越蹙越深,甚至生了几分厌恶。 此时,背后响起女子的声音,“你说你是沈大哥的夫人,怎么连他不能吃鱼也不知道呢?” 昨日那个采药女提着食盒走进了小院。 “隔壁李婶家杀了老母鸡,送了我们半只,沈大哥尝尝汤可合口味?”采药女盛了一碗鸡汤也递到了谢砚眼前。 白茫茫的气雾中,姜云婵看到谢砚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他接过了采药女手中的鸡汤,颔首道“多谢芊芊,麻烦你了”,而后将汤一饮而尽。 瓷碗挡住了谢砚的神情。 姜云婵只看到他喉头一滚一滚,似乎爱极了那碗鸡汤。 而姜云婵手中的鱼汤却无人问津。 她尴尬地收回了手,望着平静的汤水中自己的倒影,自嘲地扯了扯唇。 他已经不喜欢她的鱼汤了呢…… 虽然姜云婵一直说服自己冷静,可这一刻鼻头还是有些酸。 “你不知道吗?”身边传来采药女的声音。 “沈大哥小时候过得苦,没食物没柴火,曾生吃过庵里的鲤鱼充饥,所以他很反感鱼,甚至可以说是恶心,一直如此。” 姜云婵怔了须臾。 采药女看出她全然不知,又问:“那你知道他后背有多少伤吗?从何而来?” “再或者,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吗?” “桃花酥,鹿梨浆,粉色。”耳边传来谢砚僵硬的声音。 姜云婵讶然侧头,只见谢砚眼神迷蒙,嘴里正念念有词。 他把她的喜好刻进了骨子里,所以下意识脱口而出。 可是,姜云婵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并不知道他的喜好,不知道他受了多少伤,更是从来不知道他对鱼有着如此深恶痛绝的记忆。 他不曾说过,她也不曾关注过,还曾一次次将鱼汤递到他面前。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5节 姜云婵一时无言以对。 “这不是夫妻之间最基础的了解吗?如此疏离算哪门子夫妻?”采药女摇了摇头,根本不信姜云婵和谢砚的关系,反倒觉得姜云婵的接近不怀好意。 “沈大哥我们走吧!今晚还要连夜出城呢,别让其他人久等。”采药女给谢砚递了个眼神。 谢砚也赶紧站了起来,跟在采药女身后。 他抱着未编好的灯笼匆匆而去,远离了姜云婵的气息,他肉眼可见舒了口气。 院子里空下来,家具日常用品一应收拾得干干净净。 姜云婵记得桃桃说过花灯师傅云游四方,此番离开盛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谢砚!”姜云婵站在回廊下叫住了他。 谢砚正要跨出门槛,忽地脚步一顿,转头望她。 可他眼里是防备,是局促,是避如蛇蝎。 扪心自问,姜云婵从前从未关心过他。 所以,她挽留的话忽又说不出口了。 这四年她的记忆越来越浓,他的记忆却越来越淡。 他们似乎已经错过了最爱彼此的时候。 若他已经心有所属,再强留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姜云婵牵了牵唇角,“一路顺风,后会无期。” 晚风吹起得桃花树沙沙作响,落英缤纷萦绕着姜云婵。 她弯着眉眼,露出如月牙般纯净温柔的笑意,朝他挥了挥手。 既然已经错过了,就好生道个别吧。 把最好的样子留在彼此心里。 门外,谢砚望着被纷飞桃瓣中粉衣姑娘的模样,怔了须臾。 很快,被一只手拽走了。 门亦被风带上,将姜云婵的视线阻隔。 一滴泪从她笑颜上滑落。 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 有些东西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反反复复。 她有些不堪重负,跌坐在地上,将头埋进了膝弯。 许久,似有脚步声迟疑着,越靠越近。 “你们跟上去,等他走远些再打,莫要让他知道是我派人打他的。”姜云婵吸了吸鼻子。 好印象是要留的。 可姜云婵守了四年,痴心错付,这口气也是要出的。 “你们别把他打死了,但也别打得太轻。” “拿绳子倒吊在树上,用鞭子抽,但是别抽脸,他也就剩一张脸能看了。” “这样会不会太血腥了?还是拿沸水泼他,让他惨叫!让他追悔莫及!让他半生半熟半死不活!” 姜云婵断断续续哽咽道。 来人却未离开,反而蹲下身来,“姑娘你在说什么?” 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姜云婵讶然抬起头,来人不是打手,而是谢砚去而复返。 姜云婵神色一凝,“我……我没说什么,我在说……” “说鱼的烹饪方法!对!就是烹饪!”姜云婵笃定地点了点头,长睫上悬着的一滴泪从脸颊滚落。 粉白的脸上泪痕斑驳。 谢砚没想到这条鱼的做法这么复杂,要她光背烹饪方法就絮絮叨叨背了小半个时辰。 他心里生出愧意,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端起石阶上的鱼汤一饮而尽。 “别喝!汤冷了!”姜云婵忙出手去拦。 那碗汤凉得腥味愈浓,上面还漂浮着桃花瓣和她的眼泪。 可来不及了,谢砚已经囫囵吞了下去,一滴不剩。 他喉头艰涩地上下滚动,“我已经喝了!别……别哭了吧。” 他俨然并不是受用这汤,几番干呕,却又怕姜云婵不高兴,咬牙忍着,忍得面色发绿。 姜云婵破涕为笑,“有那么难喝吗?” “没!”他被那腥冷的鱼汤腻得说不出话,清了清嗓子,“好……呕……好喝的!” 他的话一点都不诚恳,但他主动回头,姜云婵心里还是好受了许多,托着腮,泪眼巴巴看着他,“你这是在哄我吗?” 谢砚与她含着春水的眼对视片刻,虚晃开了。 “你哄我,不怕你夫人不高兴吗?”姜云婵又问。 “我夫人她……”谢砚眸中闪过一丝晦暗和痛楚,“她不要我了。” 第87章 番外一:皎皎与娇夫 “所以,你才回来找我?”姜云婵问。 “不是!”谢砚连连摆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但门关上的瞬间,他看到桃花纷飞中,姑娘一滴眼泪垂落,他的心口像被什么攥了一下,脚步不受控调转回来。 此时看着她笑,那团堵在嗓子眼的棉花才化去。 他抿了抿嘴角的汤汁,“汤我已经喝了,姑娘别哭了,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他站起身来,一只柔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喝了我的鱼汤,还没付钱,怎么就走呢?”姜云婵朝他摊开另一只手,“一百两!” “这……” 谢砚有种被人宰了的感觉,困窘地摸了摸口袋,“姑娘,你的鱼汤未免太贵了些。” “那当然了!鱼汤是我给自家夫君煲的爱心汤,自然是价值千金,你是我夫君吗?” “当、当然不是!”谢砚惶恐地退了半步。 姜云婵起身,伸着手逼近他一步,“你不是我夫君,却喝了我夫君的汤,是不是要给银子呢?” “这……” 话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可谢砚哪里拿得出一百两银子呢? 姜云婵看出他的窘迫,“现在呢,有两个法子,要么你给我当夫君。” “那怎么行?我有夫人的!”谢砚连连摆手。 “那就只有第二个法子了。”姜云婵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你给我编一百盏花灯抵债如何?” “一百盏?只怕一时半刻来不及。” “那便不急于一时半刻,你跟我回府慢慢编,一年编一盏不一样的,编到一百岁总能还清我的债,嗯?” “姑娘又说笑!” 谢砚蹙眉摇头,“一百盏不重样的花灯很难的,我游走江湖多年见过的花灯样式也不到百种,且大多都是颜色、形貌上有所不同,若想出新的花样,还需用心设计,实在不好办。” 姜云婵如今才知那一百盏花灯的分量。 曾经,谢砚定是日日夜夜苦思冥想设计、制作,才能做出那么多不重样的灯。 如他所说,有心才行。 可惜姜云婵从前从未细看过他送的花灯,每次都把玩片刻,便放进库房了。 自然,也从未体会过他的巧思和心意。 “没关系,这一次我陪你一起做花灯。”姜云婵扬起唇角:“我们可以做会变色的兔儿灯,钳子会动的螃蟹灯,还有……能骑的凤凰灯……” “凤凰灯要这么大!”姜云婵站在回廊下,撑开手臂,滔滔不绝讲着她的花灯设计。 皎白的月照在她身上,清风扫鬓发,朱唇贝齿不停开阖。 谢砚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姑娘,脑海中似乎有画面呼啸而过,可想抓又抓不住了。 他眉头深锁,趔趄了一步。 正兴致勃勃的姜云婵忽见他面色沉肃,赶紧过来扶住他,“阿砚,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谢砚诧异望着她,瞳中浮现几许异色,是独属于谢砚的那份镇静沉稳。 姜云婵趁热打铁,“你想起来吗?你是谢砚,我是姜云婵,我们有个孩儿叫桃桃,你说过要陪我们长命百岁的呀……” “唔!”谢砚却忽地一口血涌了出来。 高大的身躯不堪重负,往后跌倒。 姜云婵扶不住他,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谢砚的身体开始抽搐,战栗,双臂环抱,蜷缩成一团,像是受了伤的幼兽。 “阿砚你怎么了?”姜云婵拨开他凌乱的发丝,才发现他瞳孔布满血色,目色浑浊,似乎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只嘴角的血不停地往外涌。 怎么会这样?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6节 姜云婵拿绣帕帮他擦拭。 身后一只手却拦住了她,将她与谢砚分开了。 “姑娘莫再接近他,沈大哥受过重伤,一旦受到刺激会不受控的。”采药女将她扶到了廊下,又赶紧取了铁锁,将谢砚的手臂拴在桃树上。 那样高大的人躺在泥地里痛苦挣扎,不停呕血,无人敢靠近。 谢砚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呐! 他连向人低头都不曾有过,若从前那个山巅之上的公子看到如今自己跌落泥泞的模样,是何感受? 姜云婵不忍心,起身去扶。 采药女抱住她的腰肢,“姑娘不知道,沈大哥发起病来会伤人,也会伤自己,你别去!” 此时,铁链铮铮作响。 他拼命挣脱,手腕被铁链磨出血痕,血水顺着铁链潺潺而流,嘴里呜呜咽咽的,像被困住的野兽寻不到一丝慰藉。 “让我试试!”姜云婵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这般,夺了采药女手中的钥匙,奔向谢砚。 她解开谢砚手腕上的枷锁,下一刻,谢砚疯了似推开她,朝树上撞去。 “阿砚!”姜云婵上前去拦,他一头撞在了姜云婵肩膀上。 两个人滚落一团。 一阵钝痛袭向姜云婵,还未来得及缓和,锁骨处又传来撕裂的疼。 谢砚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深深咬着,咬破了皮儿。 姜云婵顿时脸色煞白,倒吸了口凉气。 采药女赶紧捡了铁链过来。 姜云婵抬了下手,“不要拴他!” 他是曾经名扬北盛的公子啊,又不是野狗野兽! 她不敢想象方才他若是撞在树上,得伤得多严重。 亦或是,他被铁链拴着得被硌出多少伤口。 他这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姜云婵心口比肩头更疼,她抬起痛得发麻的手臂,轻抚着谢砚的后背,“别怕啊,我在。” 绵绵柔柔的声音贴在谢砚耳边,他痉挛似乎好了许多。 姜云婵侧脸轻蹭着他的头发,“我给阿砚唱曲子吧?唱姑苏小调。” 她轻哼着爹娘定情小曲,婉转绵柔,丝丝入扣。 像是轻柔的羽毛轻轻拂过他的耳朵,细细密密的酥痒没入血液,舔舐着血液里的狂躁。 他渐渐松开了她的肩膀,口中她的味道却迟迟不散。 他竟有些贪念这种味道,喉头微微滚动,绷着濒临崩溃的意志,撑死手臂,一字字挤出牙缝:“你……你先离开,我会……伤你。” “没关系的,阿砚,我抱着你。”姜云婵反而将他抱得更紧,让他压在她身上。 从前他的伤、他的痛,她没有参与。 往后,她想与他甘苦与共了。 她抚着他的脑袋,“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 她温柔的让人不忍拒绝。 那只遍体鳞伤的小兽在这世间寻寻觅觅,终于寻到了依仗。 他在她肩膀处轻蹭了蹭,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依赖。 姜云婵从未见过他这般黏人的模样,一时心酸又心软,将他紧紧拥着,“那……跟我回家,我给你做桃花酥好不好?” 谢砚终于也拥紧了她。 良久,在她耳边呢喃:“桃花酥……很甜……” 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进了姜云婵颈侧。 她侧头看他,那个无所不能的人藏在他颈窝,红了眼眶,慢慢昏睡了过去。 她轻抚着他,等他彻底平复,才往门外看了眼,“夏竹,带世子回家。” 夏竹早就等在外面,一行人连忙将谢砚扶起,正欲离开。 “等等!”采药女拦住了姜云婵的去路。 “现在我要去找太医,给他治病。至于他到底认谁是他的夫人,理应等他痊愈再说不是吗?”姜云婵拢了拢衣领,盖住了牙印。 采药女掠了一眼她肩头的伤,却突然笑了,“好了,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是沈大哥的夫人了。” 姜云婵怔然,抬起头来。 “我叫芊芊,原是东陵的医女。一次我和夫君在乱葬岗采药时,偶然救了沈大哥,他便与我们以兄妹相称,跟着我一家游走江湖。” 芊芊笑容澄澈,“所以,嫂子误会了,他的夫人不是我。” 姜云婵:“那他口中的夫人是……” “自然就是嫂子你!”芊芊对姜云婵福身行了个礼。 “我救他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枚药丸,口口声声说是要救自己的夫人和孩子的。 所以即便之后他失忆了,仍记着一件事:就是他要找自己的夫人。 他这四年跟着我们浪迹江湖,为的也是早些找到夫人。” 芊芊这些年带着谢砚行走江湖,因为谢砚生得极好,又有一双会编花灯的巧手,确实引来不少姑娘的爱慕。 故而,芊芊以为姜云婵和那些姑娘一样,故意假借名头接近谢砚的。 直到刚刚芊芊看到谢砚在姜云婵怀里安稳下来。 他那般依赖她,与平日少言寡语的模样截然不同。 芊芊才敢相信姜云婵和谢砚真的关系匪浅。 “大哥终于得偿所愿找到嫂子,我也替他高兴呢。” “多谢姑娘!”姜云婵朝芊芊福了福身,感谢她这四年的照顾,又担忧地望了眼被搀扶出门的谢砚。 他到现在还昏昏沉沉,身子恹恹耷拉着。 “阿砚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可知道四年前,东陵皇室一件秘辛?”芊芊压低声音。 这四年,东陵最大的趣闻非李妍月和陆池之间的爱恨情仇莫属。 听闻当年,大荒山东陵兵败后,陆池趁热打铁杀回皇城,当场斩杀了他的皇兄。 至于当时还是贵妃的李妍月,却被陆池私藏起来。 两人纠缠不休了四年,如今竟也修成了正果。 不日,陆池便要迎娶李妍月为后了。 “此事与阿砚何干?” “李妍月当年随军前往大荒山时,带回了一个人,那人被巨石碾压,粉身碎骨,其实已经很难存活了。 但李妍月将他囚于深宫,穷极东陵之力寻回了一颗能起死回生的丹药救了那人。” “李妍月掳走的人是谢砚!” 姜云婵如今再回想,当初送回明月村的尸体血肉模糊,根本辨不清形貌了。 原来,谢砚当时并未死,而是被李妍月掉包带走了。 “那后来呢,阿砚怎么又流落江湖了?” “因为大哥其实并未服用那颗救命的丹药,而是将药私藏了,撑着已经快要枯竭的身体逃出了宫。 之后便遇到了我们,他央我带着他一同前往北盛找他的夫人,把解药给他的夫人。” 芊芊这话,叫姜云婵心中一紧。 也就是说谢砚在大荒山临死之前,亲眼看到了那朵小白花飘散。 他是怀着绝望的心情昏死过去,又被囚于东陵皇宫的。 在那种身心受创的时候,他还没舍得服用那颗救命的药丸,他要把它带给她和桃桃。 他竟一直没有放弃救她和她腹中的孩儿…… 姜云婵指尖紧扣着手心,“那为何这四年,他又没去姜府找过我?” “他去了!”芊芊想到当时还剩一口气的谢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意志,长途跋涉,山水迢迢,一直撑到了京都。三年前的八月十五,他一落地京城,就拿着药去了姜府。 不过,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被抽掉了魂一样倒在地上,三天三夜没醒。”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是桃桃的生辰。 三年前的那一天,也正是桃桃认顾淮舟为干爹的日子。 姜云婵为了桃桃在学堂不被人欺负,特意把认干亲的仪式办得很隆重。 谢砚约莫是看到她和顾淮舟抱着孩子宴宾客,又听孩子叫顾淮舟爹爹。 他误会了,所以才悄然离开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夫君实在没办法再救醒大哥,只能擅自做主把那颗药给他用了。” 芊芊唏嘘道:“自从那以后,他对夫人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糊了,只要刻意去想夫人,就会头疼欲裂……” 芊芊将一本书册递到姜云婵手上,“不过大哥从来没放弃过找回夫人,哪怕偶然捕捉到一些碎片,他也会忍着痛将那些记忆记录在书册中。可惜的是,后来他连这本书册也忘了。” 人的身体是会自我保护的,许当初她和顾淮舟抱着孩子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他才会逐渐遗忘了伤心事。 而那些伤心事皆由姜云婵而生,所以,他再记不得她的模样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7节 姜云婵怅然接过那本册子翻开。 页脚全是被手指攥起的褶皱,字迹歪歪扭扭,汗滴晕开墨迹,干涸了。 俨然,这是在他身体十分痛苦的情况下写的。 其上足足五十页,全然记录着她和他的点点滴滴。 从慈心庵,到闲云院,他记着她的一颦一笑。 记着她每次去闲云院探望,穿了什么衣服,送了什么点心。 记着她的喜好。 再后来,他记着他们同室而居的日子,记着她每一次对他温言细语,对他言笑晏晏。 姜云婵细数才知,原来这十四年她对他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幸而,上天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以后他们皆要笑口常开,岁岁年年好。 她将书册收进衣袖里,朝芊芊郑重福了福身,“这几年多谢姑娘照料,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芊芊自是乐见大哥寻回爱侣,福身相应,“只是若想大哥找回记忆,需得循序渐进,不能强行刺激,否则就会像今日这般不受控……” 谢砚的身体已经不允许自己想起那些痛心的过往了。 姜云婵也释怀了,“既然不能想起,那便不想吧。” 往事难追,前路灿灿。 从前的事太满太苦,谢砚又把自己藏得太深,什么都不肯说。 如今,能重新认识彼此,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只要他在,一切就都刚刚好…… 第88章 番外一:皎皎与娇夫 姜云婵与芊芊道了别,便也上了门口候着的马车,一路往姜府去。 马车轻晃,一盏茶的功夫后。 谢砚嗅到了丝丝缕缕的桃花香,迷迷糊糊睁开眼,他正靠在姜云婵肩头酣睡。 姑娘笑着挥挥手。 谢砚一怔,眼神立刻清明过来,避嫌地挪到了马车角落,慌张掀开车帘往外看。 芊芊一家的板车也正背道而驰,离京了。 “我、我这是去哪儿?”谢砚这就要下车去追芊芊一家。 姜云婵起身手抵住马车,将他困在了角落,“你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爹,你说你该去哪儿呢?” 谢砚仰望着立在身前的姑娘。 她的身影将他笼罩,明明娇小,却气势逼人。 谢砚面上的惊恐之色更浓,“姑、姑娘,你别逗弄我了!” 姜云婵扬了下眉稍,“那方才是谁紧抱着我不放的?是谁埋在我颈窝撒娇了?” “我没有!” “真的没有?”姜云婵一双灵动的眼睛兴味盎然逼视他。 谢砚眸光一晃,“我不是撒娇,我只是、只是……” 谢砚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方才她不顾一切抱住他时,他好像浮萍寻到了根。 有一道暖流没入血液,身体的痛与空一瞬间消失。 他和她之间难道真的有某种关联? 谢砚有些不确定,“你真的是我夫人?” “我是不是你夫人,试过不就知道了?” “什么?” 谢砚不明所以。 姜云婵摁住了他的肩膀,俯身迎向他。 清秀的脸放大在眼前,肤若凝脂,面若桃花,无一处不娇美。 可谢砚的目光却全然被那双红唇占据。 那样绵软,那样水润,好像一颗一咬就流出汁液的红樱。 谢砚胸口起伏不已,猛地把头侧到一边,本欲避开她的气息,唇珠却与她的唇珠相蹭。 这样奇异的触觉,让谢砚浑身僵硬,不禁又回眸看了眼她的唇。 她红艳艳的上唇瓣,沾染了他的口津,更添一抹风情。 谢砚呼吸一滞。 姜云婵抿了抿唇,将那抹属于他的水泽咽了下去,喉间微微滚动。 这样的画面冲击着谢砚,他的身体如过电一般,脸红透了。 他这个样子倒像初出茅庐的小子,与从前蛮横强势的样子大不相同。 别有一番意趣。 姜云婵心中暗笑,捧住他的右脸颊,拇指摩挲着他颧骨处的一抹红晕,故作懵懂,“你脸怎么红了呀?” “我……”谢砚自知理亏。 明明姑娘并未做什么过火的事,可他就是抑制不住的血液沸腾。 他隐在袖口里的手,死死扣进掌心,气息才稍微平和了些,“马车里太闷了,有些透不过气。” “哦,透不过气。”姜云婵兴味盎然品味着他的话,“那旁的姑娘这样对你,你也透不过气吗?” “我有夫人,怎会与旁人如此?”谢砚断然摇头。 姜云婵“噗嗤”笑出了声,“那你又为何对我脸红?” “我……”谢砚被问得哑口无言,有些无助仰头望她。 抬头的一瞬间,姜云婵毫无阻碍吻上了他的唇。 唇瓣相贴,牙齿轻磕了下。 一丝丝清甜漫入他口中,他的眼神、他的思绪陷入兵荒马乱。 姜云婵却未与他分开,覆着他的唇瓣轻声问:“阿砚现在什么感觉?” 谢砚张了张嘴,下意识要推拒。 “要说实话,不能讳疾忌医哦!”姜云婵灼灼目光深深与他对视,“我是不是你夫人,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他们隔得那样近,那双明媚的杏眸中只有谢砚的影子。 谢砚好像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虽还记不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可他的身体不会骗人。 他似乎很欢迎她的靠近,也很想念她的靠近。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诚实道:“我……呼吸有些难受。” “所以呢?”姜云婵问。 他悠然掀起长睫,晦暗的眸凝着她的唇,“所以,想要更多……” 马车光线幽暗,寂静无声。 唯有男人的嗓音沙沙的,似能穿透人的胸腔。 明明是姜云婵主动撩拨,此时她却心口一滞,心跳骤然加快。 她捧起他的脸,“那阿砚猜猜我什么感觉?” 谢砚摇了摇头。 她贴近他耳边,“我也,想要更多。” 他们久别重逢,本应更热烈一些,再热烈一些的…… 绵软的声音缠住了谢砚的神思,他僵在原地,怔然与她对视。 月色正浓,月影在两人之间摇曳。 两人面面相对,目色缱绻。 时间慢了下来,很慢很慢,慢到姜云婵腰都弯得发酸了,两人还是保持着对望的姿势。 姜云婵撑着他的肩膀,才勉强稳住身形,有些怨念,“你怎的不动?” 谢砚抿了抿唇。 “你不会啊?”姜云婵问。 他悻悻然点头,“嗯”了声,“不知如何叫你开心。” 他什么都忘了,连如何吻她都忘了,却开始凡事遵从她的意愿了。 其实姜云婵也未曾对他主动过,可总得有人打破隔阂。 她迟疑了片刻,轻启朱唇,舌尖撬开他的齿关。 他尚有些僵硬,张着嘴,不敢动弹,任由她的气息侵占了他的口腔。 直到,她绵软的舌尖勾住了他的舌。 他血液开始躁动,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吮吸了下她的舌尖。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8节 “疼!”姜云婵倒吸了口凉气。 他吓得连忙退回了自己的领地,那尾妙舌却勾着他舌不放,唇舌之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别急,我慢慢教你……”她没放开他,反而圈住他的脖颈,坐回了马车板凳上。 谢砚怕她磕着,托住了她的后脑勺,翻身上来。 如此位置反转,她被他锁在了马车一角。 她一边仰头轻吻他,一边红着脸轻声道:“两口相咽,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一时相吮,茹其津液……” 这些都是从前谢砚教她的腌臜话,谁能想到有一天会从姜云婵口中。 甜软又羞怯的声音充斥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时断时续,与吮吻声相合。 谢砚脑海里有什么过往画面一闪而过,不可抑制地闷哼了一声,试探地唤她:“皎皎。” 姜云婵睁开眼,他也正虔诚地看着她。 却在此时,马车剧烈震颤,窗外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姜老板你也是女子,如何能坑害一个孩子呢?” “做生意,如此昧着良心,不怕遭报应吗?” …… 吵闹声打破了旖旎气氛。 两个人唇瓣分开,尴尬地僵持了片刻。 姜云婵推了推他的肩膀,“先、先退开。” 谢砚深邃的目光还盯着她微微红肿的唇,像未吃饱的孩童。 “晚些再……” 姜云婵红着脸从他臂弯下钻了出来,整理好云鬓,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 姜府门前,正有一对年轻夫妻抱着孩子,跪地嚎啕大哭。 两人面前还放着一匹仿佛是姜家的绒布。 姜云婵这些年行商,从寂寂无名到第一布商没少遇到闹事的人。 她心生不好的预感,拍了拍谢砚的手,示意他在车上等候,自己则提起裙裾下车。 走到年轻夫妻面前,只见他们怀里的婴孩身上遍布疹子,有些地方都流脓了。 男人起身,指着姜云婵的鼻子,“咱们信得过你们皇商的名声,才买你们的绒布给孩子做襁褓的,却不想你们竟以次充好,将破布烂布老鼠啃过的布卖给我们,你居心何在!” “姜老板你也是有孩儿的人,不知道孩子娇嫩受不得脏吗?我孩儿因为你们的布被染上了鼠疫,你们还我孩儿命来!”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姜云婵这才看清那匹绒布上还沾染了老鼠屎和老鼠啃咬的痕迹。 刚出生的婴孩接触了这脏东西,难免伤了皮肤。 女人的哭喊顿时也引来的街坊邻居的围观,一人在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叫嚷,“怪道这么快发家,原是昧着良心做生意。” “连孩子都伤,难怪她死了夫君!许是被她克死的吧!” “扫把星!滚出东京!滚出东京!” …… 百姓中,一时群情激昂,烂菜叶子、臭鸡蛋纷纷朝姜云婵身上扔。 汹涌而来的怨气,将姜云婵一个瘦弱的女子包围了。 谢砚瞧见这情况立刻下了车,推开人群,往中央去。 此时,风暴中心,响起女子的怒喝,“扶苍!给我这些闹事的人都拿下!” 姜云婵反手给了闹事的男人一巴掌,指着男人的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受薛严指使,污蔑我姜家!有本事就去公堂上对峙。” 男人被姜云婵的气势吓到,捂着脸愣了片刻,“别、别以为旁人不知道!大理寺顾大人是你的情夫,你就是靠他……” 啪! 又是一巴掌。 男人的脸顿时红肿起来,左右对称。 姜云婵个子虽小,威压却足,嗤笑道:“朝廷命官也容得你如此污蔑?是薛严看不惯我们姜氏布坊压过他们一头,才屡次挑事是吧?” 姜云婵捡起那一匹绒布,递给各位看客,“我们姜氏的布匹在右下角都会缝一个桃花的印记,这匹布粗制滥造,分明就是薛家布坊自己纺的!” “分明就是他们贼喊捉贼,想坏我姜家名声!”姜云婵杏眼一瞪,“扶苍,把他们押去官府!” “臭娘们,你敢……”男人眼见诡计被拆穿了,扬起一巴掌,想要打回去。 一只大掌握住了他的手腕,虎口收紧。 谢砚虽然失忆,但身手尚在,制服几个混混如同捏死蝼蚁。 闹事者在他手底下疼得面容扭曲,牙齿打颤,“你、你是谁?我跟这姜家理论,有你什么事?” “这怕也是姜老板的情夫吧!” “姜老板在哪儿找了个穷酸男人当情夫?眼光还真是独特呢!” 周围好事者的目光投向谢砚身上,嘲讽与不善包围了他。 谢砚神色一滞。 他这四年毕竟受了太多苦,心里又有伤,姜云婵怕他多想,赶紧上前挽住了他的臂膀,“他是我夫君!” 她当着众人宣告,没有一丝迟疑。 谢砚微怔,望向她。 姜云婵在他臂弯处调皮地轻挠了挠,冲他眉眼弯弯地笑,像一道明媚的春光。 谢砚也不禁牵起僵硬的嘴角。 那闹事者却不服,“京城谁不知道她姜云婵是个守不住寂寞的寡妇!要不是她四处勾引男人,给她的死鬼夫君戴绿帽,她能有这份家业……啊呀!” 话到一半,男人手骨“咔嚓”一声断开了,鲜血四溅。 谢砚指腹一松。 男人捂着血淋淋的手臂,跌坐在地上,“穷秀才,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她夫君!”谢砚将姜云婵拉到了身后,沉声道。 姜云婵讶然望向他的后背。 他清瘦了很多,但这一刻他的威压与曾经的谢砚别无二致。 他一字一句道:“我夫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不劳旁人多言!” “你夫人?这娘们能勾搭上顾大人,还会甘心和你这穷秀才……” 一道沉甸甸的目光割过,男人的话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眼前的人明明瞧着温良,可眼底蕴藏着一股杀气,一旦泄出,立刻就会把人吞没。 男人心里发慌,爬起来要逃。 “把他抓住!”姜云婵沉声一令。 姜府下人倾城而出,将好事者押去了衙门。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散去。 谢砚身上的戾气也散了,眉眼温顺下来,问姜云婵,“你没事吧?” 姜云婵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摇了摇头,“我没事!随我进府吧。” 青葱玉指伸向他,那般白玉无瑕,天生就该不染尘埃。 谢砚染了脏血的手指微微蜷起,摩挲着掌心狰狞的伤痕。 “嘶!”姜云婵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一个趔趄。 谢砚赶紧上前一步,护住了她,“怎么了?” 她跌进谢砚胸口,瘪着嘴,将手腕递到他眼前,“方才那贼人把我抓伤了。” 白皙的肌肤上果真红了一大片。 谢砚慌忙捧住她的手查看伤口。 纤纤玉腕一转,与他十指紧扣。 “有阿砚牵着就不疼了。”她冲他狡黠一笑。 谢砚方才平复的脸,又红了。 “哎呦我的妈呀!”扶苍正走出姜府大门来迎,忽地看见这惊悚的一幕,忙捂住眼睛,藏到了朱漆大门后。 他家世子从前做事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有他撩拨二奶奶的份儿,哪会被姑娘撩拨得面红耳赤? 这画面也太诡异了! “天都塌了!”扶苍忍不住撑开一道指缝,偷偷看去。 “你懂什么?听老婆话发大财!”薛三娘白了扶苍一眼,打着团扇,扭着腰跟上了姜云婵二人。 “你去哪儿?”扶苍叫住她。 “去后院,看看他俩谁在上谁在下啊。” 从前她家姑娘总被谢砚压着欺负。 如今谢砚是个傻的,姑娘如何不能“报复”回来呢? 今后这府上,谁在上谁在下可是要翻个个儿了。 薛三娘掩唇轻笑,“你不去看?” “污言秽语!”扶苍拂袖而去。 离开两步,忽又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去了…… 彼时,姜云婵和谢砚正穿过后院桃花林。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59节 路上,免不得又被小厮丫鬟们暗地里相看。 姜云婵甩了个眼刀子,一行人才垂着头散去。 “府上做生意,所以难免人来人往的,你适应几天就习惯了。” “还有啊,若再遇到不与你好脸色的,该揍就揍,或者你告诉我,我帮你揍!” …… 姜云婵一边交代着,一边牵着谢砚从桃花林走。 她在前,他在后。 她牵引着他,他沉默不语。 姜云婵转过头来,看他心事重重,犹豫地张了张嘴,“阿砚,别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扪心自问,若是姜云婵被人堵在人群嘲笑“不配”,心里也会不爽快的。 何况谢砚骨子里那般傲气,甚至是自命不凡。 姜云婵能体会他的低落,抱住了他的腰肢,贴在他怀里,“反正方才阿砚挺身而出保护我的样子,在我心中勇武不凡,无人能敌!” 谢砚脊背一僵,垂眸,撞进了她笑意嫣然的眼中。 他耳垂微烫,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在想此事,我是在想……” 谢砚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问:“我在想,你从前就这般凶吗?” 姜云婵笑意凝固。 她为了支撑起家业,这些年是变了些,有时候甚至也会像谢砚当初管家时一样,做些杀伐决断之事。 谢砚这样问,叫她心里生出委屈:“你嫌我凶?” “不!不是的!”谢砚连连否认,“我是想说,这几年你很辛苦吧?” 这世道,女子立足难于登天。 而他缺失了四年。 她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管家,可想而知有多难。 没有人在她困苦的时候给她撑腰,她就只能自己变成一只刺猬。 谢砚眼底漫出疼惜之色,“是我对不起你。” 姜云婵一怔,“你一路上都在想这个?” 谢砚诚挚地点了点头,“我想补偿你。” 姜云婵的眼眶一瞬间酸了。 他不在的时候,她尚且觉得生意场的矛盾,孩子的调皮,府上的杂事她都能如鱼得水地应对。 可他一回来,她满腹的委屈都涌了上来,一滴泪悬于长睫上,瓮声道:“想补偿我,以后就得待我好,顶顶得好!” 姑娘泪眼朦胧,像是被春雨打湿的桃花。 他略显生涩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我以前怎样待你的?” 他如今拥有的不多,不知道怎样才能顶顶得好。 他一脸认真地请教:“告诉我,我以前如何待你的,我定还像从前一样好生待你。” 第89章 番外一:皎皎与娇夫 “啊?”姜云婵嘴角抽了一下。 像以前一样行径恶劣吗? 姜云婵没道理告诉他,他以前有多霸道,多蛮横。 如今他在她手上,当然任她捏扁揉圆。 “你以前嘛……你最老实诚恳,从不惹我生气,不忤逆我。” “这是夫君应当做的。”谢砚接受程度良好。 姜云婵当然得寸进尺,“你要每天亲自下厨给我做饭,我喜欢吃没有刺的鱼,只有蟹黄的螃蟹,不带皮儿的芝麻糖……” 这每一样都颇费功夫。 谢砚“哦”一声,瞅着眉一一记下了。 “从现在开始,你每天都要唱曲子哄我睡觉;我要是睡不着,你就得陪我熬夜,不可以先睡。” “我说什么你都要应承,时时刻刻都要取悦我;我不开心,你要想办法哄我开心。” “最重要的是,守夫德,一个字都不许骗我!” …… 姜云婵一一交代着,谢砚的眉头越皱越深,有些疑惑:“我以前真是这样的人?” “当然!你以前是最乖顺最听话的小郎君,不信你问他们!”姜云婵指着桃林深处。 三颗藏在树后偷看的脑袋定住了。 夏竹和薛三娘连连点头。 只有扶苍还想挣扎一下,被薛三娘一巴掌打在后脑勺,老实了,点头了。 众望所归,谢砚也认同了。 毕竟他欠了她四年,怎么做都是应该的。 谢砚这就挽起袖子,“厨房在哪儿?快到晚膳时间了,再不准备怕是来不及了。” “今天先不用!”姜云婵拉住了他。 往后时间多得是,这“仇”总得留着慢慢报。 “不急,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拉着他朝往寝房去了。 方才谢砚发狂抱着她的时候,她摸到谢砚后背上凹凸不平的伤痕。 从在瞿昙寺被石板压,又被埋大荒山,之后又在东陵浪迹,不敢想他受了多少伤。 姜云婵心里一直担忧着,让他坐在榻上,解开衣衫,查看了下他的后背。 伤势比想象的还要严重,纵横交错的伤如数十道蜈蚣盘踞在后背上。 新伤叠旧伤,不忍触目。 姜云婵一一拂过他的伤疤,指尖微颤:“疼吗?” 感受到绵软的触感,谢砚脊背一僵,“已经不疼了。” 可他的伤分明并未痊愈。 一处撕裂伤从后腰一直盘踞、延伸进小腹深处,残留着脓血,被封存在皮肤之下,成了痼疾。 外面看着好了,实则疼在深处。 只是这伤的位置太过私密,他自己够不着,又不好让不相干的人帮忙,所以只能默默忍受。 “你忍着点。”姜云婵取了刀具,伏于榻边,帮他挑破了脓疮。 浓烈的血腥味刺鼻。 姜云婵鼻头一酸,一边挑了金疮药给他涂抹,一边吹了吹他的伤口,“要是疼,就说出来。” 谢砚照旧摇头。 “方才你答应我什么了?”姜云婵故作气闷,药刷在他腰际故意挠了挠。 酥痒顺着脊骨直窜,谢砚脑海里响起“守夫德”三个字。 他侧过头来,正见姑娘趴在他身侧,春水盈盈的眼凶巴巴瞪他。 “还有点儿疼!不过……”他脱口而出,笨拙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现在有你,就不疼了。” “你倒会说话哄我了。”姜云婵努了努嘴,“腰上的伤怎么来的?怎么迟迟不见好呢?” 谢砚本不想说过往的事惹她担忧。 可姑娘微嗔,他怕说谎惹她更生气。 他抿了抿唇,“嗯……逃出东陵皇宫的时候,被毒箭射中了。” 东陵皇宫防守严密,谢砚又伤得重,根本无法强行武力逃脱。 幸而那时候,李妍月允许他每日在御花园放风半个时辰。 他便凭着从前出使东陵时,对东陵皇宫的记忆,从御花园挖了一条密道。 密道虽颇费功夫,但他每日挖一点,每日挖一点,终于在半年后重见城墙外的天地。 他逃跑那日,城墙上的白羽箭如网一般袭向他,要将他缚住。 好在,他还是逃出来,找到夫人了。 “都过去了。”他抚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慰。 姜云婵的心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疼得紧。 当初他在大荒山伤成那样,可以想象活命都难,却还要护着药逃出皇宫。 那年,他定身心绝望吧? “你平日里聪明得紧,这件事倒犯傻了!” 姜云婵有些心疼地轻嗤:“东京城离东陵京都路途迢迢,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半月。若我真的性命垂危,你就算取到药,一路顺利,不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吗?” “可是,总有一线希望啊。” 谢砚他愿意为了这一线希望,不顾自己的性命。 他不曾悔过。 姜云婵心中掀起涟漪,从后圈住了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小声嗫嚅,“怎么这么笨?你既千山万水回来了,怎么到了京都,又不来见我们了?”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0节 谢砚一噎。 回了京都的事,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但听到身后些微哽咽的声音,他的手迟疑地覆上她的小手。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人,小心翼翼道:“对不起,让你这几年受累……”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云婵默了须臾,“你是有很多对不起我的地方,不过……我也有错。” 说到底,她也曾经伤过他的心,他已经不信她对他有感情了。 所以,在看到她和顾淮舟并肩而立时,他立刻就有了定论,绝望失忆。 再往前算,她在未查清真相的情况下,险些要了他和桃桃的命,总归也是对不住他的。 “我也该说声:对不住。” “不会。”谢砚轻拍了拍她的手,“夫人永远都不必道歉。” “可你都不知道我做过什么?”姜云婵讶然。 谢砚摇了摇头,“不管夫人做了什么,我想我都会原谅。” 他不需要记起什么,他的身体、他的心跳如此眷恋着她,便已说明一切。 “夫人永远都不会错,我永远……心向夫人。” 那般虔诚的誓言让姜云婵心跳停了拍。 她从后拥着他,久久。 直到谢砚咳起来,她回过神,“先尽快处理伤口吧。” 入夜了,夜风寒凉,总赤着身子不好。 可其他位置的伤口都处理完了,只有小腹下那一道伤姜云婵迟迟未动。 “你、你把中裤解开,我……我帮你清理下面的伤口。” “啊?”谢砚小腹一紧。 姜云婵亦红了脸,僵硬点了点头,“伤、伤总要治的!何况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大不了?” 这话是在安慰谢砚,也是在给她自己鼓气。 那道伤口从后腰一直延伸到隐□□,总藏着掖着可不行。 反正,他的什么她没见过? 有什么好别扭的? 姜云婵深吸了口气,蹲到他身前,指尖勾住他的裤腰,徐徐往下扯。 精壮的三角线渐次露出。 谢砚忙摁住了她的手,“我、我自己来!” 他的夫人是仙娥一样的人儿,怎能叫她做宽衣解带之事。 他拳头抵着唇轻咳了一声,迟疑地解开腰带,腰腹的轮廓如此直白地展现在姜云婵眼前。 姜云婵整张脸烧得通红,眸光一晃避开视线,只专注他的伤口。 “伤口太深了,要……要剃了这一块的毛发。”姜云婵的声音越来越小。 “嗯!”谢砚鼻腔发出的声音沉而僵。 他也撇开头,目光恰落在俯趴在他面前的姑娘身上,有什么画面浮入脑海。 姜云婵正剃着毛发,忽见他徐徐抬起了头。 她从前从未认真看过他,如今被迫看着,到底被他的狰狞吓到了,呼吸渐渐发紧。 柔而浅的呼吸像蓬松的猫尾,细细的绒毛撩动着最敏感的肌肤,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偏又隔靴搔痒,不得要领。 谢砚心里蚂蚁夹似地难受,摁住了她的手,将衣裤整理好,“算了,不用处理了。” “这怎么行?”姜云婵仰起头来,脸上浮着淡淡红晕。 她此时只穿着宽松的寝衣,领口松松落落的,谢砚自上而下,恰能看清半隐在衣领下的冰肌玉骨。 那般的皮肉细嫩,莹白无瑕,好像一块无瑕的玉,只锁骨处留下了牙印。 是他今日发狂时咬下的痕迹,独属于他的痕迹。 他眸色暗了下去,涩声道:“我……我怕我忍不住。” 话音未落,姜云婵的手背被什么鞭打了一下。 她慌忙收回手,手上的炙热温度迟迟不散,甚至没入她的血液,让她的心绪也汹涌起来。 “伤、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姑娘撇开头,将刀放下。 “对不住!”谢砚也慌张起身,想要去喝口冷水压压火气。 一只纤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没有点灯的寝房中,月色溶溶。 月影在姜云婵脸上流动,让她身上镀了一层银白色的光。 那样圣洁,让人不忍亵渎,又让人有冲动想把这份纯洁狠狠揉碎。 谢砚指骨扣紧掌心,手背青筋隐现。 姜云婵眼巴巴望着他,轻晃他的衣摆,“阿砚,我腿蹲麻了。” “啊?”谢砚紧张地弯腰抱起她,将她放在榻上,“我帮你揉揉。” 他欲蹲下身去。 姜云婵立刻圈住了他的脖颈,两人一同倒在了榻上。 “我、我何时说过让你忍了?”一道红霞从姑娘脸颊一直延伸到耳后。 姜云婵知道他想要她,可如今的他把她看得太高高在上了,不敢僭越。 而她只想与他做身心相通、两不相欺的普通夫妻呀。 这一步终究得姜云婵主动打破。 她贴在他耳边,红唇微启,“阿砚,不要害怕,其实,我也想要你的。” 最后半句话钻进耳道,电流一般顷刻席卷全身。 谢砚的脑海里炸开了花,理智统统崩盘。 他的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眸色愈深愈浓,恨不得将身下的人吸纳进去。 “吻我,阿砚。”姜云婵朱果般的唇轻启,循循善诱。 谢砚俯身下来,唇一边轻轻触碰她的唇,一边暗自观察她的表情。 见她并无不悦,才又继续试探着轻轻触碰。 细细密密,轻轻浅浅,像三月里的春雨。 他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本能。 姜云婵蹙了蹙眉,“不舒服。” 谢砚立刻抬头,离开了她的唇瓣。 姜云婵扣住他的后脑勺,仰头咬了下他的唇,“马车里教你的,这么快就忘了?” “没有!”谢砚此时才明白她的‘不舒服’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更浓烈一些。 他想她好,想她任何方面都好。 得了她的允许,谢砚轻易撬开了她的唇齿,唇舌轻抵,呼吸也交缠着。 冲破禁锢的吻热烈而缠绵。 姜云婵的空气很快被他索取,脑袋昏昏沉沉的。 而谢砚从来学什么都快,他抚慰过她的唇,又寻到了她耳际的敏感点,吮吻着,碾磨着。 姜云婵将头侧到一边,迎合着他。 衣衫从瘦窄的肩膀滑落,露出粉色心衣露出尖尖一角。 半边春光从心衣两侧泄出,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波光潋滟。 谢砚的视线被夺去,他身子伏得更低,与她纤腰紧贴着。 “皎皎,可以了吗?”他下巴上些微胡茬刺痛了她的脖颈。 她拉长颈线,双目迷离,“阿砚,你过来。” 被肆虐过的慵懒声音回荡在静谧的房间中。 气温陡然上升…… “娘亲、爹爹你们做什么?桃桃也要!” 忽地,一张肉乎乎的小脸从两人之间中间冒了出来。 桃桃不知何时也爬到了榻上,坐在姜云婵身边兴冲冲眨巴着澄澈的眼。 两人一个激灵,赶紧分开,背对背各自拢起衣服。 桃桃反被丢在两个人中间,看看床榻左侧的娘亲,又看看床榻右侧的爹爹。 两个人都脸红红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呆坐在中间的桃桃摸了摸头上的呆毛,委屈道:“爹爹娘娘是不是背着桃桃做坏事了?”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方又意识到孩子的话只是字面的意思。 谢砚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娘她冷,爹爹给她捂捂。” 桃桃狐疑地望着姜云婵,扬声道:“都快入夏了,娘亲还冷吗?娘身上明明烫烫的……唔!”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1节 姜云婵抵住孩子的唇,往窗外看了眼,“天色晚了,你去跟夏竹姑姑睡吧。” “桃桃才不要呢!娘亲以前都是跟桃桃睡的。”桃桃委屈巴巴瘪着嘴,“娘亲现在是不是只喜欢爹爹,只想跟爹爹睡了?” 孩子奶声奶气,又是个大嗓门。 姜云婵心虚不已,往外看了眼,“你别胡说!” 谢砚见此站起来,深深吐纳,“好了,你们娘俩睡吧,我去偏房。” 他正要走。 一只小手拉住了他,轻轻摇晃,“爹爹也跟我们一起睡吧!桃桃想爹爹娘娘都陪着我。” 琉璃般的大眼睛满是渴望和期待。 毕竟这孩子从小没享受过爹爹的疼爱,黏人也是有的。 谢砚和姜云婵相视一笑,只得暂时把别的情绪压了下去,“好,爹爹陪你和娘亲睡。” “太好咯!”桃桃一时兴奋地在榻上蹦跳起来,被姜云婵一个眼神吓退,才灵巧地钻进了被子里。 “娘亲睡里面,爹爹睡外面,桃桃睡中间。”桃桃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 两个人倒也不想扫孩子的兴,合了帐幔,依言躺下。 小小的空间里只有月影如水,静谧流淌。 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三人紧紧依偎。 “桃桃好幸福哦。”孩子牵着爹娘的手放在自己身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许是,这夜太过美好,桃桃很快睡熟了。 谢砚大掌覆在姜云婵手上,贴着孩子的肚子,感受着孩子的呼吸起伏,感受着夫人柔软的指尖。 心中竟然出奇的充盈。 也许这正如桃桃所说,这就是幸福感吧。 他的手默默穿过夫人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隔着孩子,遥遥相望,姜云婵也屈指扣住了他的手。 这一夜姜云婵竟出奇地没再怕黑,很快就睡踏实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姜云婵睁开朦胧睡眼。 男人英朗的脸正在眼前。 谢砚正蹲在榻边,眸色浓稠凝望着她。 “我怎么睡到外面来了?”姜云婵的声音尚带着几分未苏醒的慵懒,软软糯糯的。 “你晚上睡觉不老实啊。” 昨晚,姜云婵和桃桃在床上滚来滚去。 三个人从床的一头转到了另一头,整个位置大轮换。 谢砚倒没想到平日雷厉风行的夫人,夜里睡觉跟孩子一样喜欢贴着人黏着人。 他一时忍俊不禁,伸手将她头顶上的呆毛捋顺。 姜云婵瘪了瘪嘴,有些没面子,“是不是我和桃桃太闹腾了,你昨晚没睡好?” 谢砚的肩头染了一层薄雾,周身凉嗖嗖的,俨然早就起床了。 姜云婵愧疚道:“要不然今晚你去隔壁睡?” “不用!我睡得很好!特别好!”谢砚脱口而出。 怕她不信,他又顶着微红的脸道:“我就是怕是一场梦,所以,醒得早了些。” 他有太多次梦见与夫人重逢了,那般渴盼的事情突然实现了,难免让人不知所措,难以入眠。 所以他鸡鸣时就醒了,蹲在她身边,一时看着她看出了神。 “傻瓜!”姜云婵哭笑不得,抬头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下,“现在相信不是梦了吧?” 柔柔的声音抚慰着他的仓惶。 谢砚怔了须臾,眼中破了冰,眼底皆是受宠若惊又无所适从的笑意。 “我、我熬了鱼片粥,给你盛些来。”谢砚不知如何表达心底的喜悦,起身要去。 “不急!”姜云婵拉住了他通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搓了搓他的手背,“手都冻坏了。” 他十指沾满阳春水,冻得发僵,并不敢把寒气过给她,手往回缩了缩,放在离她身子三寸远的距离,却又忍不住拨弄她柔软的指尖。 “今日只有鱼粥,你要的蟹膏我去市集瞧过了,蟹还不够肥,这个季节吃太寒凉,等到秋天吧。” 姜云婵一怔,才恍然想起她昨日随口点了菜。 他都记得,他一大早就去办了。 姜云婵心里突然很踏实,眼眶红红盯着他,“我不想吃鱼,想吃些别的。” “一定要吃蟹吗?”谢砚蹙眉认真想了想,“要是多加些姜丝,配黄酒中和一下寒凉,倒也不是不能吃,那我现在就去……” “笨呐!”姜云婵敲了下他的额头。 人失忆了,怎么连情趣也没了? 姜云婵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愤愤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刚一转过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求知欲,“娘亲想吃什么?桃桃也想要。” 桃桃咽了咽口水,对美食充满了渴望。 一前一后,两个小傻子。 姜云婵一噎,僵硬地扯了个笑,“桃桃,你不是要去看灯会吗?得快些起身准备。” “灯会!”孩子的眼睛立刻亮了,“爹爹娘亲会陪桃桃一起吗?” “自然。”两人异口同声。 “好耶!”桃桃心花怒放从被子里跳了出来,穿好衣裙,蹦蹦跳跳出了门。 “夏竹姨姨,薛姨姨,扶苍叔,爹爹娘亲要陪桃桃看花灯啦。” “我爹爹可是天下最厉害的花灯师傅哦!” 小小孩童的身形在院子里穿梭,双臂张开,破笼的鸟儿一般。 姜云婵看着窗户上的影子,嘴角不自觉盈满笑意,“阿砚,今晚灯会人多,我们早些去观星楼占位置。” 孩子盼了好些年,今年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姜云婵随后下了榻,梳洗完毕出门。 身后,一只手掌握住了她的臂弯,将她带进了怀里。 姜云婵吓了一跳,慌张抬头。 谢砚刚好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吻来得突如其来,唇齿相磕,姜云婵倒吸了口凉气。 谢砚目光灼灼看着她,“夫人方才要的是这个吗?” “……”姜云婵圈住他的脖颈,歪着头笑,“你会不会反射弧太长了些?” “我……下次不会了。”他喉头滚了滚,再度吻了上来。 “不可以哦。”姜云婵撇头避开了,“我已经生气了,罚你忍着。” 她狡黠眨了下眼,从他臂弯下钻出来。 他局促地站在原地。 姜云婵已经跑到了院里的桃花树下,冲他招手,“阿砚,快些,花灯会开始了!” 花瓣飞舞,衣摆翩翩。 他怔了须臾,展颜一笑,“好!等我!” 他小跑着追上母女俩,从落英缤纷的桃林,跑进了灯火流光的街市。 第90章 番外一:皎皎与娇夫 夜幕降临,街道两边万盏花灯闪烁,照得穿城而过的河面上波光粼粼。 天地一色,仿佛浩瀚星河。 街市上人潮涌动,流光溢彩。 姜云婵穿着和桃桃一样款式的粉色襦裙和藏青色马面。 母女俩穿梭在人海中,在摊贩间游走。 她今晚要比桃桃还贪玩,身姿灵巧,跑得极快。 谢砚抱着母女俩买的花灯、香包,在人群中寻寻觅觅,终于在一个面具摊位前,找到了她们。 彼时,桃桃戴着猫儿的半脸面具,冲她娘张牙舞爪做鬼脸。 姜云婵也不甘示弱,戴着毛茸茸的兔儿半脸面具,鼓着腮帮子逗孩儿。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 姑娘双颊微鼓,鼻头红红,呲着牙,兔儿成了精。 谢砚站在灯火阑珊处,出神望着光下的她们,眼底是化不开的笑意。 “嘿!”姜云婵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 谢砚转过头来,姜云婵将一只狐狸面具在他眼前晃了晃,“阿砚,看我送你的礼物,我帮你戴上可好?” “我戴?” 那狐狸面具红白相间,眼尾魅惑上扬,耳朵上毛绒绒的,分明是姑娘家才喜欢的物件儿。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2节 谢砚退了半步,“我还是不要……” “阿砚要拒绝我的礼物吗?这可是精心挑了好久的。”姜云婵失望地长睫低垂,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谢砚怎好再惹她生气,舌头打了个滚,“有劳夫人。” 谢砚弯下腰,方便她戴。 姜云婵踮起脚尖,将面具给他系好,顺手把他的发簪抽掉了。 青丝铺散下来,不束不扎,随风飘扬。 月下的白衣男子,竟带着一股媚而不俗的气质。 “哇!娘亲说得没错,爹爹好像狐狸精!”桃桃欢呼出声。 “什么?”谢砚惊讶地瞳孔放大,眼尾攀上一抹红。 他生得白皙清秀,又有一双桃花眼,加之穿着白袍,可不就像话本里的狐狸精吗? 姜云婵从前就这么觉得,只不过他从前凶巴巴的,姜云婵不敢打扮他。 如今,他落在姜云婵手心,姜云婵当然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但姜云婵怕他接受不了狐狸精的设定,一口咬定:“是像狐仙!才不是什么狐狸精。” 话虽如此,桃桃的尖叫还是引来了不少路人的瞩目。 提着花灯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经过,红着脸不知在小声说什么。 谢砚忙要取下面具。 “不要取,这样好看!”姜云婵摁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小声道:“今晚扮成这样,才给你亲。” 谢砚的动作一顿,清了清嗓子,“没有要取,只是整理一下。” 她立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乖阿砚。” 谢砚下颚一僵,声音更柔了几分,“我背夫人上观星台看花灯吧。” 这观星台有六层楼,未免太高了些。 桃桃仰头眺望,望而却步,“爹爹,桃桃也累了。” “孩童要多锻炼,才能长高高。”谢砚揉了揉桃桃的脑袋,“跟着爹爹,加油。” 桃桃目送爹娘的背影,笑不出来了。 一家三口到了观星楼。 露台上早早站满了百姓,人头涌动,纷纷伸着脖子往北城门一丈高的灯架看去。 “桃桃你看,那是盒子灯!” 姜云婵极爱花灯,可惜从前难得出侯府,后来又因生意忙,好久不曾参加灯会了。 她眼里难掩兴奋,蹲身去抱桃桃。 谢砚先一步将桃桃扛在了肩上,站在姜云婵身后,替她挡住了拥挤的人群。 一方安稳天地里,姜云婵无甚可操心,凭栏而立,满怀期待等着盒子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而响起一声尖锐的炮鸣。 灯架上一根引线炸开火花,火苗迅速往上攀升,第一层盒子灯落下。 一片粉色的桃花林赫然落于眼帘。 灯火荧光,如梦似幻。 随着人群啧啧称奇,第二层花灯落下,是茫茫竹林,是渔村的小院…… 花灯一个接一个展现在眼前,比那戏曲皮影还要变化莫测。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开出什么花灯。 “好看!阿砚,你猜下一个花灯是什么……”姜云婵一边兴奋地拍手,一边转过头来,恰撞进狐狸面具下深邃的眸。 谢砚从头至尾都没有观灯,而是凝视着姜云婵的一举一动。 偏他那双桃花眼在璀璨灯光下,愈显得浓情缱绻。 姜云婵脸颊微烫,掰过他的脸,“看我作甚?好好看花灯!” 他浅浅一笑。 刚好,盒子灯的引线攀上最高峰。 火花四溅。 一盏美轮美奂的凤凰灯从盒子中飞出。 凤鸣九天。 凤凰展翅奔向皎月,六条凤尾逶迤,在天际划过一道弧光。 凤凰所过之处,有粉色的花瓣倾洒下来,在天地之间下了一场花瓣雨,花香满城,似花神的赐福。 “娘亲,你快看!”此时,桃桃拉了拉姜云婵的衣摆,指着观星楼下满城灯火,“每一盏花灯上都印着桃花呢!” 姜云婵寻着孩儿指的方向望去。 阁楼下,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们提着各式花灯,纷繁璀璨,但底部都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 天上人间,桃花花瓣飘满了整座盛京。 姜云婵伸手,一片桃花花瓣打旋落在她手心。 她明白过来:“所有的花灯都是阿砚做的?” 谢砚点了点头。 其实他年年都会做很多很多花灯,包括盒子灯。 他对夫人的记忆只有支离破碎的画面,所以他每行至一处,便会把这些画面做成花灯。 他卖出去的花灯也都会在底部画一朵桃花。 他想如果他一直找不到夫人,也许夫人有一天能看到花灯,会来找他呢? 他的心愿达成了,他的夫人没有抛弃他。 这满城寻她的花灯,便成了他们重逢的礼物,感谢她不曾放弃他。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如奉珍宝,“夫人,喜欢吗?” 姜云婵自然欢喜,欣然眺望满城花灯。 那盏凤凰灯却已经逐月而去,看不到踪迹了。 “凤凰灯呢?怎么还没回巢?” “凤凰何须回笼?它本就属于天际。”谢砚道。 历经世事,心境百转,他的凤凰灯和从前一样好看,但又好像不一样了。 姜云婵心中掀起涟漪,“那……如果凤凰飞得太高太远,你找不到了怎么办?” “天高水远我都会随她而去,又怎会找不到?”他与她对视,眼里有星辰瀚海。 他的爱从此是送她扶摇直上的风,不会再是困住她的囚笼。 姜云婵眼眶微酸,“阿砚,这是我此生收到最美的花灯!” “你说什么?” 人潮拥挤,谢砚未听清姜云婵的话。 姜云婵扑进了他谢砚怀里,大声道:“谢砚,我喜欢这样的你!一辈子都喜欢!” 她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笃定。 他怔了须臾,俨然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姜云婵捧起的脸,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大胆地喜欢我!” 她知道他现在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身份,他觉得自己“不配”。 他待她小心翼翼,他待她如供奉的神女。 可这些并不是姜云婵要的。 “阿砚,大胆喜欢我吧!” 城楼之上,姑娘的表白声如此炽烈又直白。 行人纷纷驻足。 她不在意,只热烈地对他笑。 谢砚才突然意识到他已拥有了这世上最弥足珍贵情意。 其他缺失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旁人的眼光更无足轻重。 他要做的只是用尽全力爱她。 “皎皎,我也喜欢你,一辈子!”他紧紧拥住她,下巴放在她肩头,“碧落黄泉,三生三世也只有你。” 身后烟花绽开,照亮了天地。 茫茫人海中,一对爱侣在烟花下缱绻相依,心贴得如此近。 从此以后,白首相依,岁岁年年皆有了盼头 …… “我朝这几年跟西域常来常往,民风真是开放了不少啊。” “细数咱们京都除了姜老板,还没见过哪个女子如此雷厉风行的。” …… 城楼下,几个衙役仰望露台上相拥的人,揶揄道。 “女子开化,是我朝的福气。” 身边,穿着补服的顾淮舟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劳烦二位多派人巡逻,务必保证百姓安全。”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3节 今年的花灯节因为神秘花灯大师来京,城中游客格外地多。 大理寺和兵马司全部出动,在城中维持秩序。 顾淮舟今日下了朝,连官服也没来得及换,便随下属们一起巡逻。 走到观星楼附近,人潮拥挤,有不少游人正抬头望楼上看。 顾淮舟本无心凑热闹,随便掠了一眼,却瞬间锁定了那个熟悉的倩影。 露台上的女子正是姜云婵。 至于那男子,虽背对着他,可能令姜云婵喜笑颜开的,不肖多想,唯有一人了。 顾淮舟脚步停滞了须臾,眸色微暗。 “顾大人在想什么呢?”随从跟了上来。 顾淮舟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顾淮舟其实早就知道姜云婵不愿离开京城,是在等谢砚。 她在布坊的每匹布上绣上桃花,是为了让谢砚看到。 虽然,这四年她不去谢砚墓地探望,其实潜意识是希望谢砚活着的。 如今,她得偿所愿了。 挺好的。 顾淮舟深吸了口气,今晚风凉,跟软刀子似地刮着嗓子。 他声音微哑,“后日就准备离京赴任吧。” “大人不去向姜夫人道别吗?前些天,姜夫人还说要为大人准备送行宴呢。”随从跟在身后道。 顾淮舟回望了眼城墙上的爱侣,扯了扯唇,“不必了!” 总归,他和谢砚还是不见面为好,免得又生出祸端,最后难做的也是婵儿。 “走吧!” “干爹!” 脚刚迈出去一步,城墙上却忽地传来孩子稚嫩的声音。 桃桃趴在栏杆上,遥遥冲着人群招手,“干爹,我爹回来啦!” “你快看,我爹长这样!”桃桃颇为得意指了指身后的爹娘,又对顾淮舟道:“干爹不是说今晚陪我和娘亲游船吗?不是还有礼物送给我娘亲吗?我爹回来了,不如我们四个人一起玩……唔!” 桃桃话到一半,姜云婵赶紧捂住了这张小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两个男人都听到了。 第91章 番外一:皎皎与娇夫 谢砚的目光投射下去,充满了陌生,又充满了警觉。 他虽不记得那人是谁,但似乎骨子里就带着敌意。 姜云婵赶紧清了清嗓子,“顾大人是我朋友!我去跟他打个招呼,你和桃桃先走。” 顾淮舟照顾了她们母女四年,总不可能谢砚一回来,姜云婵连搭理都不搭理人家了。 何况她和淮舟已经说清楚了,单纯的朋友寒暄有什么好心虚的? 姜云婵提着裙裾拾级而下。 顾淮舟也有些尴尬,但既然已经面对面了,断没有故作不认识的道理。 顾淮舟拳头抵着唇清了清嗓子,随即迎上姜云婵。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顾淮舟弯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姜云婵往观星楼背后的隐蔽处去了。 谢砚站在阁楼上,凭栏望着两人,脚步也下意识跟随两人去的方向。 “爹爹!我们去放河灯吧!”桃桃拦住了他的去路,将一盏莲湖灯递到谢砚眼前。 谢砚的目光却没有离开消失在夜幕的两个人身上,眉头越蹙越深。 桃桃寻着他的目光看去,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爹爹不用等娘亲了,娘亲每次和干爹说话都要好久好久呢!有时候能闭门讲上一整日,还把桃桃赶走!” 桃桃颇为委屈,拉住谢砚的手,“娘亲只和干爹天下最最好,幸好爹爹回来了,以后桃桃就和爹爹天下最最好!” “……” 这话未免忒怪了。 谢砚心里不舒服,蹲身问桃桃,“你娘和干爹都讲什么?需得这般神神秘秘。” 桃桃摇了摇头,“娘亲不许我乱说话。” 谢砚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根糖葫芦,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桃桃的眼珠子黏了上去,一口咬了上去,口水顺着糖葫芦蜿蜒流下来,打湿了谢砚的手。 谢砚把糖葫芦从她嘴里拔了出来,背到身后。 “爹爹欺负人!”桃桃泪眼汪汪委委屈屈瘪着嘴。 谢砚无动于衷,挑了挑下巴。 桃桃小脸皱成一团,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 肉乎乎的小手贴在谢砚耳边道:“爹爹不准跟娘亲告状哦!其实,桃桃趴在窗台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娘说等爹爹三周年过了,再谈其他的事,干爹说他等不及了。” “……” 谢砚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们等不及做什么了?” “干爹说什么霞帔、却扇、茜纱……桃桃听不懂。”桃桃咬着指尖拼命回忆,“好像还说要一起回姑苏呢。” 那位干爹说的物件分明是嫁娶所用。 是不是说明若然谢砚今年没出现,他们就要一同归故里,他们要…… 谢砚心头有些酸,涩着嗓子问:“那你娘答应跟他离开了么?” 应该不会吧。 毕竟谢砚现在回来了,她总不可能抛夫弃子。 她说过要一辈子喜欢他的。 但也难保外面的狐狸精不知羞耻,会勾引人。 谢砚把糖葫芦递给桃桃,“你去把你娘找回来,就说爹爹晕倒了。” “娘,爹爹说他晕倒了。”桃桃抬头就脱口而出。 谢砚寻声望去。 姜云婵不知何时站在谢砚身后。 两两对望,姜云婵眼里充满疑惑。 “是险些晕倒!”谢砚舌头打了个滚,扶住太阳穴,倒吸了口凉气,“许是人太多了,呼吸不畅,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 “我不去了,明日要离京一趟,得早些回府收拾行囊。”姜云婵见他果真面色惨白,有些不忍蹲下来,“不如让扶苍陪你转转?” 明明说好,今晚一家三口坐船游湖的。 怎么狐狸精一来,什么都变了? 谢砚心里发闷,撇开头,“行啊!城外空气好,今晚就不回来了!” “也行。”反正姜云婵也要离开京都好几日,他想出去玩玩散散心也是好事。 “那桃桃你跟娘走!”姜云婵起身,朝桃桃勾了勾手,“明日娘亲和干爹带你去……” 声音越来越远,被周遭的嘈杂掩盖。 谢砚转过头来,母女俩手牵着手,被淹没在了人海里。 谢砚面色黑如锅底,步履匆匆跟上了母女俩,超过了母女俩。 “阿砚,游船在北城门。”姜云婵指着北边。 谢砚回头,与满面春风的她对视,“船被贼人偷了梁,沉了!” “……” 姜云婵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去寝房收拾行囊去了。 屋子里,桃桃和她自己的衣箱皆被打开,摆满了一地。 姜云婵几乎将四季的衣服都塞进了行李中,恨不得把屋子搬空。 这是要一去不复返的架势? 还是要携崽潜逃? 谢砚倚靠门边观察了她半个时辰,她都未曾回头。 谢砚终究忍不住,拳头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夫……夫人要去哪儿?” 姜云婵自动忽略了他的话,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叠着衣服。 昨晚她穿的那件粉色亵衣也虚虚耷拉在她的行囊上,俨然是要一起带走的。 他心里越发不悦,悄然蹲在姜云婵身后,将那件心衣塞进了衣袖中。 姜云婵背对着他,丝毫不曾察觉。 他又悄悄将她叠放进行囊里的衣服一件件放回了原本的衣箱中。 她叠一件,他收一件。 待到姜云婵终于整理好行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转头清点时,行囊中竟空落落。 “我衣服呢?”姜云婵茫然四顾。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4节 谢砚指了指房梁,“被猫叼走了,这里的猫坏得很,喜欢觊觎别人的东西,改明儿弄点老鼠药……” “阿砚!” 姜云婵双目一眯,锁定了他衣袖里露出的粉色衣角。 谢砚忙将手背到身后。 姜云婵眼疾手快俯压下来,他跌坐在地,手臂撑地。 姜云婵的手绕过他的腰肢,从他衣袖里扯出那件心衣。 “好了,你别闹了,我明日有极重要的事,今晚没空陪你,嗯?” 姜云婵往窗外看了眼,才发现院子里灯都灭了,估摸着已经二更了。 她从床榻上抱了被褥给谢砚,“我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今晚你去偏房睡,可好?” “我不用,我帮你……” “不是说过要听我的话吗?”姜云婵可不认为他在帮她。 捣乱还差不多。 姑娘杏眼一瞪,谢砚的话噎在嘴边,心有不甘,垂头抱着被褥往偏房去了。 路过回廊时,两个小丫鬟正坐在回廊台阶下嗑瓜子。 “听说了吗?夫人明日就要和顾大人离开了?” “顾大人守了夫人三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像顾大人这样温柔、体贴、善良又俊朗的郎君,夫人动心是早晚的事!” “不过世子也回来了,夫人与顾大人走了,世子怎么办?” “咱们夫人是北盛第一女商,就算是一个正室,一个偏房又有何要紧的?”小丫鬟捂着嘴戏谑。 “可顾大人和世子身份贵重,谁做偏房啊?”另一个丫鬟当了真,挠着脑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 谢砚迈向偏房的步子挪不动了,怎么看这个“偏”字都刺眼得紧。 他一转头,步履匆匆又回了正房。 “怎么回来了?”姜云婵并未回头看他,蹲在地上专心致志收拾行李。 谢砚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甚,将被褥一股脑放回正室的榻上,倒头睡了。 可这夜里,辗转难眠。 正室、偏房两个词在他耳边轮番响起。 脑海里的画面碎片像破碎的琉璃,刺在他心尖。 “世子,我要给淮郎啦。”容颜俏丽的姑娘在他耳边轻声道。 待嫁的姑娘,笑靥如花,满怀期盼。 …… 谢砚猛地坐起身来,面对着漫无边际的黑夜,急促地喘息着。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他的呼吸断断续续,带着无尽恐惧。 “阿砚,你怎么了?”姜云婵刚睡下,忽闻身边男人的剧烈动静,忙也坐了起来。 残灯下,谢砚孤坐着,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可是做噩梦了?”姜云婵抽了手帕帮他擦拭额头。 柔软的指尖抚过他的脸,清雅的桃花香钻进他的鼻息。 他讷讷转头,看着与他同榻而坐的姑娘,一时恍惚。 “皎皎?”谢砚摆了摆头,“你怎么在东陵?” “什么东陵?这是我们的家呀。”姜云婵猜测他又因这些年的经历梦魇了。 她拥住他,轻抚着他的后背,“噩梦都过去了,阿砚回家了。” “噩梦……” 谢砚垂眸望着怀里乖巧软绵的姑娘,眼神渐渐清明过来。 从前都是噩梦,现在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他伸手试着拥住她。 她未有任何反抗,反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谢砚脊背一僵,嘴角不禁牵起一抹笑,“你……你叫我什么?” “阿砚啊。” 温柔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唤着他的名字,极好听。 谢砚呼吸停滞了一拍,竟想要更多,“那天皎皎不是这样叫我的。” “哪天?”姜云婵湿漉漉的眸茫然望着他。 谢砚也期待地望着她,许久没听到她的回应。 他扶着额头,倒吸了口凉气,鬓边青筋隐现。 “又头疼了吗?”姜云婵真怕他又不可自控发狂,抚着他,“我给你唱童谣?再或者……” 姜云婵手忙脚乱中恍然大悟,“夫君!夫君别怕,皎皎陪着你,皎皎会一直陪着夫君。” 她轻轻柔柔在他耳边述说着,如同那日她安抚发狂的他一样。 昏暗逼仄的帐幔里,充斥着姑娘的蜜语甜言。 谢砚埋在她颈窝,感受着她的气息。 那样柔顺又温暖的气息,他从未真实感受过。 她心里有他的感觉,真美妙。 他眷恋地环紧她,一分一毫都舍不得分开。 姜云婵有些呼吸不畅,推了推他的肩膀,“阿砚,要是你好些了,就先放开我。” “我没好,而且病得不轻。”他趴在她肩头,不肯松开,带着浓浓的鼻音,“明日,要劳烦夫人陪我去看大夫了。” “明日?”姜云婵断然摇头,“明日不行,我要出门,让扶苍陪你去吧。” “那若再遇到薛严那种混不吝呢?” “……”姜云婵一噎,“我多派几个打手跟着你。” “那若大夫用错药,把我治死了呢?” “亦或是我在路上被马车撞了?” “也有可能掉进河里,我不会游泳,淹死了。” …… “阿砚!”姜云婵被他荒诞的理由给惊着了。 她看出来了,他不想她明天出门。 她扶住他的肩膀,郑重其事道:“明天对我很重要,所以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 “没有可是。”姜云婵的手抵住他的唇,“乖乖睡觉,不然我会把你送去偏房。” 贬为偏房? 谢砚心里不舒服,想争几句,可当初他就是争得太多了,她才要离开他。 谢砚总不能再重蹈覆辙,只得不情不愿不甘地躺下了。 睡不着。 他侧躺看着她的背影。 没点灯的房间里,她后颈裸露出来的肌肤皎白如月,莹莹发光。 谢砚忍不住伸手,越过中间的桃桃,拨了拨她的耳垂。 “阿砚!”姜云婵转过身来,却见他戴着狐狸面具,以手撑着左脸,趴在床榻外侧。 “皎皎在花灯会答应过我什么?” “我……” 姜云婵答应过他只要听她的戴上面具,就允他亲。 她不能说话不算话。 何况他这个样子,很难让人拒绝啊。 “就一下,胡闹完赶紧睡。” 姜云婵话到一半,谢砚已经俯身过来,手臂撑在她脑袋两侧吻她的唇。 他吻得极轻,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但他并未离去,深邃的双眸隔着面具深深凝视着她。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他眼底,照得他眼中星光碎落,好生得破碎感。 姜云婵耳垂发烫,推了推他的肩膀,“好了,可以了。” “夫人嫌弃我没学好?” “不是的。”姜云婵撇头避开了他若有似无的气息。 他不是没学好,而是进步飞速。 就这么轻轻一吻,姜云婵的心跳就莫名地快,“已、已经学得很好了。” “既然学得好,理应温故知新。”谢砚浅浅一笑,将她的鬓发掖到耳后,再次俯身下来。 姜云婵下意识避了一下。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5节 他的唇刚好贴在她耳边,“夫人怎么教的来着?” “两口相咽,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一时相吮,茹其津液……”他一边重复着她教的话,一边再度吻了过来。 这次吻得极密,从唇角到唇珠,一点点细细品尝。 软的唇包裹着她饱满的唇珠,舌尖绵绵卷起她艳红的唇脂,红梅香味在他口中蔓延。 他一一吞咽。 因着他与她唇瓣相依,姜云婵连他吞咽的声音都听得十分清晰。 男人的声音低哑而沉稳,扰得一抹红霞蔓延至她整张白皙的脸。 “别舔,脏。” 唇脂留在唇上一整天了,方才忙完了,就寝时没有洗去。 姜云婵稍稍撇开头。 谢砚偏又追了上来,继续咬含着她唇瓣,将唇脂几乎都吃干净了,“哪里脏了?我喜欢夫人的味道。” 他委屈地看着她:“难道夫人不喜欢我的吗?” “我……” “夫人说过要以后我俩都要坦诚相待,不能说谎的。”谢砚沉声补充道。 姜云婵自己定的规矩,自然没有自己破坏的道理。 于心底里,她应是很喜欢他的吻的。 她咬着唇瓣,几不可见颔了颔首。 下一刻,他埋进她颈窝,轻咬了下她的下颚。 微微刺痛的感觉让姜云婵咬住唇瓣,扬起了脖颈。 谢砚滚烫的唇随即滑进她的颈窝里,舌尖轻揉慢捻着她的肌肤。 她的身躯一阵颤栗。 他茫然抬起头来,“我又学岔了?” “没有。”姜云婵摇了摇头,眼中沁出的泪花却愈显迷离。 到底四年没跟男子如此亲密过,她的血液有些躁动,指尖紧扣着被褥,涩声道:“很好了,睡吧。” 他攀着她的手臂,握住了她紧张的手,“那不如……我们把昨夜没做完的事也做完可好?” “什么?” “夫人不是说过,会一样一样亲自教我的吗?”他目光灼灼,眼神炙热而虔诚的,“我想早些学成,让夫人日夜欢愉。” 他笨笨的,姜云婵为了自己的将来,终归是要教他的。 可是…… 她瞟了一眼望向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桃桃,“孩子还在呢。” 桃桃睡得香,趴在枕头上边梦里憨笑,边流着口水。 谢砚拧起桃桃的后衣领,将她丢到了床榻另一侧。 桃桃在床角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吧唧了下嘴,继续睡了。 姜云婵眼睁睁看着孩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安稳落地,懵了。 “孩子不能受凉。”姜云婵要将孩子抱回来。 谢砚丢了个小被子覆住了她的身,又贴心地将被子拉过头顶,盖住她的眼睛,“好了,夫人。” “可是……”姜云婵还是担忧。 谢砚的双臂从身后圈住了她。 他不知何时摘掉了面具,软的唇在她侧脸上轻轻游走,冰凉而高挺的鼻梁也抵着她的软肉。 “夫人,教教我吧。”灼热的气息喷洒,指腹隔衣轻轻拨弄着。 一股若有似无的酥痒从心口直窜脑门。 触感一圈圈被放大。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身软如水贴在了他怀里。 她到底不是刚及笄的小姑娘,在有些事上隔了许多年,反而敏感了许多。 夫君就在身边,断没有苦了自己的道理。 只是,桃桃随时都会醒,这样慢吞吞的指不定待会又被桃桃抓了正着。 她摁住他的手,“你这样不行。” “那夫人喜欢怎样?” 从谢砚的角度俯视下去,恰见她低垂眼眸,睫羽颤颤。 她拉着他的手往下,同时头恨不得扎进地底。 谢砚漫不经心拨弄了下她的指尖,她忍不住溢出声来。 谢砚赶紧俯身将她的吟声吞没,“疼了?” 姜云婵想说是,却又不是,一时缄默不语。 谢砚索性托住她的腰肢,让她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腿上。 她的羞怯、迷离、沉沦被一览无余。 姜云婵软若无骨般推了推谢砚的肩膀,“放我下去。” 谢砚不肯,反而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自己来。” “啊?我不要!”姜云婵慌得要从他身上逃离。 “为何不要?”他摁住了她的腿,手指顺势抚向她战栗的小腹,轻揉慢捻着,“夫人明明也很想。” “我……” “还是说,夫人想我自己摸索?”谢砚有些为难望着姜云婵,“我怕没轻没重伤着夫人,还是夫人教得好。” “……” 姜云婵想到上次他咬破了她的舌头,实在莽撞。 若在此事上也莽莽撞撞,只怕她明日伤着了出不了门。 她圈住了他的脖颈,犹豫了片刻。 “夫人……”他忽地在她耳际呼了口气。 她心神一荡,身子如水般滑了下去。 某根神经被拨了一下。 女人的浅吟和男人的闷哼几乎同时在月凉如水的夜响起。 姜云婵对他对视了一眼,立刻双颊红透,埋进了他胸口。 谢砚忍俊不禁,吻去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夫人怎么生了孩子,还这般……” “你别说了。”姜云婵一时激动,小腹一缩,又觉撕裂得疼。 她轻轻舒了口气,腹诽道:“不是已经四年不曾……总之,别说了!” “好!不说了……只做……”他温声哄诱,指尖顺着她脊背徐徐往上。 至脖颈处,指腹一松,小衣系带顷刻顺着光洁细腻的肌肤滑落。 姜云婵心口一凉,下意识要去遮羞。 他却先一步品尝到了她的滋味。 热流涌入颅顶,姜云婵本能地扬起长脖颈,将自己全然送于他。 随即,视线开始摇晃、破碎、忽高忽低…… 窗外,夜风潇潇,压弯了桃树。 未开新桃悄然绽放,千树万树万千风光。 到了丑时,风声渐歇。 室内仍呼吸起伏,连绵不绝。 第92章 番外一:皎皎与娇夫 姜云婵仰躺在榻上,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声音仍是破碎的,“你去打水沐浴。” “夫人这是什么话?”谢砚倾身压着她,拇指擦拭掉她眼角的泪痕,“这才刚刚开始。” 姜云婵朦胧泪眼中看到了他眼底的侵略之色,腰腹顿时一阵酸痛,抵着他的肩膀,“已经够了。” 谢砚从前都还尚且顾惜着她,二三次便止。 今日竟反反复复要了她五次,毕竟两人长久不在一起,姜云婵倒也顺着他,迎着他。 可此时真真是骨头散架了。 她见谢砚仍意犹未尽,赶紧从她臂弯下钻了出来。 刚下榻,走出几步。 高大的身影从背后拥住了她,坚实的臂膀将她困在圆桌一角。 他躬身,压弯了她的腰肢,在她耳边道:“这次换夫人喜欢的方式,可好?” “我……我什么都不喜欢……唔!” 话未说完,一股强劲地力量从背后侵蚀了她。 伴随着热流直冲颅顶,姜云婵再次不可自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6节 姜云婵最终已不记得何时停止,何时上的榻了。 她太累了,窝在床上半昏迷般睡了过去。 到了翌日,日上三竿,阳光照在姜云婵脸上。 她才猛然惊醒,艰涩地睁开了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 谢砚正提着食盒进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襕衫,身姿挺立,逆光走来。 见姜云婵要起身,疾步上前摁住她的肩膀,将她鬓边碎发掖到耳后,“夫人夜里辛苦了,多休息会儿,为夫给你熬了鱼汤。” 谢砚转身去取鱼汤。 姜云婵抓住了他的衣袖,另一手将锦被护在胸前,“来不及用膳了,去把衣箱里那件竖领对襟衫取来。” 昨夜被谢砚折腾得狠了,手臂上、脖颈处都落下不少淤青,这要如何见人?总得用宽松些的衣服遮住才是。 “既然不方便,就在屋里好生歇息,何必出门?” 谢砚将她打横放在榻上,与她一同躺下,“夫人若不想用膳,不如我陪夫人在歇会儿?” 他的手臂拦在她肩头,姜云婵本就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他尤嫌不够,指尖拨弄着她。 姜云婵心口一阵酥麻,未做什么腿已软了。 她此时再不得趣味,只对他不知餍足的样子感到害怕,拉开他作乱的手,自个儿起身取衣服去了。 可下半身如马车碾压过一般,勉强撑起身子,坐到榻边额头已是汗涔涔的。 “别去了,若有什么事让扶苍去办不就好了?”谢砚从身后揽住她。 “扶苍可替不得我。”她推开了他的手。 原本以为她累着了,便不去了,没想到她如此倔强。 谢砚心中发闷,“到底何事非得与顾……” 话到一半,怕她生气,他又生生憋了回去。 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去做偏房。 这件事上,绝不妥协。 谢砚咽下烦闷,“不如我陪你去吧?” 他跟着她,才能些微放心些。 “不用的。”姜云婵连连摆手。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夫人,顾大人已经在府外等了一个时辰了,他担心您是不是身体抱恙?” “一个时辰?”姜云婵讶然:“你们怎不让他进来?” “不是夫人传话让他在院子里等么?” “我何时……”姜云婵一噎,望向谢砚。 谢砚仰头望天。 正是初夏,午间院子里日头也毒,怎有这般待客的? 姜云婵心知肚明,白了谢砚一眼,跨步出门。 刚踏出一步,姑娘腿便软了,往后一仰。 谢砚忙将她护进怀里,“还是我陪你吧,你自己也走不了……” 姜云婵恍然大悟他昨晚为何如此热情地折腾。 可没法子了,她自己一人肯定是出不了远门。 她狠狠捏住谢砚的鼻子,“你要是再敢捣乱,今晚住偏房!” “我不会了!” 谢砚不想当偏房,老实了,安静了,乖乖跟在夫人身边伺候。 三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空气凝固了一般,一路无话。 马车驶出京都,到了阳城。 夫妻俩和顾淮舟一同到了一间染布作坊。 院子里挂满了红绸,轻纱随风飘扬,一派喜庆。 那布坊老板娘是熟人,见着顾淮舟和姜云婵下马车,堆着笑迎上来,猫着腰请他们进院。 “顾大人、姜老板,你们选的凤冠霞帔已经备好了,用的都是顾大人画得绣样,姜老板选的料子,定让顾大人和姜老板满意。” 凤冠霞帔? 谢砚寻着布坊老板指的方向看去。 院子里的绣架上,红色丝绸逶迤拖地,用金线绣着凤舞九天,十分华美。 另一绣架上男子的喜服绣金龙,正红色。 正房用的正红色。 谢砚脚步一顿。 姜云婵和顾淮舟略过他,并肩去绣架前欣赏绣品了。 “天上地下也找不出比这更相配的了。”布坊老板一拍大腿,陪笑道。 姜云婵和顾淮舟好似也十分满意,春风满面指着凤冠霞帔商议着什么,仿佛一对即将大婚的爱侣。 谢砚被抛在冷风中,心中焦躁,无从发泄,蹲在墙角。 他不想与人共侍一妻。 再不济,他不能做小! 谢砚撇头闷哼了一声。 不远处,一只黄狗叼着骨头,朝他摇尾巴。 那模样和它的主人布坊老板一样,谄媚货色! 谢砚意味不明勾了勾手,那黄狗抬着轻快的蹄子,朝他奔来,尾巴摇出了花。 刚到谢砚脚边,屁股登时挨了一脚。 黄狗惨叫出声,耷拉下尾巴,遮住惨痛的屁股,脚底抹油似地跑了。 黄狗乱撞,所过之处,布架子倒了一地。 满院子的红纱纷纷落地,七零八落。 凤冠霞帔也被黄狗撞落在地。 “我的嫁衣!”姜云婵忙要去捡。 谢砚拉住了她的手腕,“皎皎,此地有疯狗,我们先离开吧。” “谢砚!”姜云婵如何不知又是谢砚捣乱,愤愤然瞪他。 “对不起我错了。”谢砚红着眼睛,先一步开口。 口头说是错了,行动上没改,暗自把男子的喜服往泥巴里踩了一脚。 姜云婵才看懂他的小心思。 “你跟我来。”姜云婵把谢砚拉到了墙角,“凤冠霞帔是给李妍月和陆池准备的。” 谢砚讶然张了张嘴。 “我呢,其实一直想把生意做到东陵去,从前一直没有契机,原本想着等你三年祭过了,便去东陵实际考察一番。” 谢砚涩声:“那和凤冠霞帔有什么关系?” “圣上令姜家为东陵帝后大婚准备贺礼。这可是国礼,我自然费心做好些。 如此便能在东陵权贵中打开口碑,之后我再想去东陵做生意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那他……”谢砚越过姜云婵肩头,望了眼顾淮舟。 顾淮舟尴尬地拳头抵唇,轻咳了一声。 姜云婵回眸望顾淮舟,与他客气地颔首以礼,“皇上令阿舟全权掌管贺礼之事,所以这贺礼是不是该给他过目呢?” 谢砚无话可说了。 “现在该安心了吧?别捣乱了,嗯?”姜云婵哭笑不得,敲了下他的额头,转身去办正事。 谢砚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夫人没有别的心思,不代表旁人没有。” “阿舟今日就要离开京都,你多虑了……” 姜云婵发现她怎么解释,他都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像个不讲理的孩童。 她竟哄不好他了,只得拿出哄孩童的法子,温言细语道:“那阿砚要怎样呢?” 谢砚抬起长睫,小心翼翼与她对视,“与我重新办婚礼,有了名分,自然安心了。” 都四年了,谢砚竟还惦记着这事…… 姜云婵还真不好让他遗憾终身,捧着他的脸郑重道:“好,我答应阿砚,等我从东陵回来以后,我们就办大婚。” 谢砚终于露出喜色,片刻,又眸色一紧,“你还要去东陵?” “自然的。”这件事姜云婵不会妥协,“阿砚你要知道,现在的我除了你,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谢砚防备望向顾淮舟。 “不是说阿舟!是说我的姜氏布坊。” 她还想把爹爹和娘亲的产业全部收回。 她还要把姜氏的商业版图扩大。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7节 她已经不想再做拘泥一方的女子了,她有她的抱负。 当然了,她喜欢的男人也必须握在手心。 姜云婵圈住他的脖颈,轻靠在他肩头,“我姜云婵后半生,唯有姜氏商号和谢砚乃心中挚爱,此生不渝。” 她轻轻柔柔的声音瞟进他耳朵,如此温柔,却又如此笃定。 谢砚知道他不该再怀疑她的真心。 他们两个已经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没有人再能插入他们之间。 他亦紧拥住了她,“那你打算去东陵多久?我陪你去。” “少则十月,多则五年吧。” 去东陵之行早在姜云婵计划中了。 此番给东陵帝后送礼,是最好的契机,她必须要趁热打铁去东陵扩大名声。 这条路注定不会平顺。 谢砚的身子骨不好,对东陵又有着不好的记忆,姜云婵不愿他去受苦,“你就在京都养着,乖乖等我,我们来日方长。” “又是三年五载啊!” 他们才刚重逢呢。 谢砚心里有些失落,却又不忍再束缚她。 他沉默了良久,扯出一抹笑,“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守着你,绝不干扰。” “何事?”姜云婵讶然抬起头。 谢砚俯身吻住她的唇,在她唇齿间低哑轻笑,“当着他的面,吻我!” “谢砚,你混球!”姜云婵慌张看向身后。 彼时,顾淮舟早已打马独自离开了。 他知道谢砚“过世”时,他都无法挽回姜云婵的心。 如今,谢砚活生生站在姜云婵面前,他已再无机会。 他挥动马鞭,消失在了天际线尽头。 那里有更广阔光明的天地,需要他去追寻。 他已无法再爱她,那便好好爱她所生活的这片土地。 让她目之所及再无晦暗,前途漫漫皆清明璀璨 …… 姜云婵目送顾淮舟的背影消失,无奈点了下谢砚的鼻间,“阿舟都已经放下了,你也太幼稚了些,当爹的人了,还这般争强好胜。” “我不争强好胜,何来的与夫人长相厮守?”谢砚俯身吻向他的夫人。 谢砚后悔过很多事,唯独将她抢回身边这件事,再来一百次,他也义无反顾,绝无后悔。 夕阳之下,桃花树前。 他拥紧她,缱绻缠绵的吻落下,一点点吞噬着她理智。 她步步沦陷,在即将彻底沉溺时,忽而睁开眼,望着眼前冷峻的容颜,“谢砚你恢复记忆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恢复的?” 谢砚朗然一笑,扬了下眉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恢复记忆。 约莫如她所说,他争强好胜,感知到夫人要被人抢走时,血液中的好斗觉醒了? …… 数月后,谢砚恢复身份,重新入朝,并将玉麟军被陷害的证据呈给圣上。 镇国公府和玉麟军重见天日。 谢砚袭承镇国公爵,重新成为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权臣。 而姜云婵继续扩张着她的商业版图。 在过完花朝节后,姜云婵便动身往东陵去了。 此去漫漫长路,她坐在马车里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京都,心里却格外踏实。 她知道自己不再是浮萍了,她有了想走的路,也有了可归的家。 “阿砚,等我。”她挥手道别京都,放下纱帘。 身后,马蹄声疾驰,越来越近。 “皎皎!”清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姜云婵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一白马银鞍的将军踏着离离青草,打马而来。 阳光倾洒在银色的盔甲上,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亮的光。 红璎飘扬,铁甲铮铮。 “阿砚!”姜云婵惊讶不已,“你怎么来了?” “护你!”他朝她伸出手。 姜云婵迟疑地将手放在他掌心,“那国公府怎么办?朝堂之事怎么办?还有……啊!” 话音未完,谢砚借力将她拉到了马背上。 他双手圈着她,护着她,“我已自请戍边。” 原本镇国公一族也不该在京城玩弄权术的。 何况,姜云婵将来要来往东陵边境,他怎能不顾惜她? “往后皎皎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那……那京中的一切你都不要了?” 明明圣上如此器重谢砚,他可以继续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谢砚不置可否笑了笑。 他这半生有过太多身份,从国公府小少爷,到侯府世子,从内阁,再到将军…… 纷纷扰扰,到头来他才看清自己唯有一愿。 做姜云婵心上的夫君。 在她心上,可抵万千富贵…… “皎皎若真觉对我不公平,不如想想给我一个怎样的大婚呢?” “听闻南境有男嫁女娶的风俗,不如阿砚就手持却扇,守在闺房,等我八抬大轿来娶如何?” “不知皎皎以何为聘?” “以我之真心,换你之真心,如何?” “乐意至极!” …… 一对爱侣坐在马背上,幻想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大婚,消失在霞光普照的天际线。 路还很长,幸得彼此…… 第93章 番外if:青梅竹马 北盛五十五年,春。 姑苏城中,桃花灼灼,灿若云霞。 玉麟军大胜东陵军的消息,让这个春天又增添了几分喜色。 姜府大院,灯笼红绸绕满整座府邸。 “门两边的灯笼要再对称些。” “还是有些歪了!你们办事都利落些,莫要让客人看笑话!” …… 姜府的女主人纪婉正在垂花门前,指挥小厮们装饰府邸。 贵夫人的青丝被一丝不漏地盘起,眉眼利落强势,但不掩容色风华,指挥小厮头头是道。 “五年不见,婉婉比从前口齿更伶俐了呢!”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打趣的女声。 纪婉闻声转过头来,穿着银色铠甲手持红缨枪的女子正抱臂立在桃花树下,笑意嫣然。 “倾倾!”纪婉瞧见沈倾,紧拧的眉头登时展开,盈笑迎了上来,假意朝她福身行礼,“恭喜我们沈将军又立军功!” “不对,应该是恭喜沈侯才对。”纪婉屈膝改了口。 “休要打趣我。”沈倾皱了皱鼻头,挽住了纪婉的胳膊,“可准备了好吃的?我饿了!” 战场厮杀的女将军在此刻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俏皮。 纪婉无奈笑笑,也挽住了沈倾的手臂,“我啊,早让我家老姜做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酥,你一路也累了,趁热吃些,酥酥脆脆更适口。” “还是我们婉婉会疼人。”沈倾撒娇似地在纪婉肩头蹭了蹭。 两人相携着往大堂中去。 十五年前,沈倾嫁给谢如松后,因过得不如意,曾来姑苏找过纪婉麻烦。 后来,两个姑娘不打不相识,成了闺中密友。 再三年,谢如松死于一场瘟疫中,沈倾重获自由身,带着谢砚重回镇国公府。 此后,便跟着镇国公南征北战。 沈倾有一身斩将擎旗的本事,十年之内,军功赫赫,大有风头盖过镇国公的势头。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8节 一门之下,出了一公一侯,可谓风光无限。 在她和镇国公的引导下,刚及弱冠的谢砚也成了边境人人敬畏的小将军。 一家人纵横沙场,已有五年未回中原了。 沈倾此番刚踏足中原,便急着到了姑苏。 一进大堂,沈倾便令人将自己的三个行李箱子抬了上来,打开一看,里面尽是边境各国的红蓝宝石翡翠珍珠。 “这些都是我和砚儿给皎皎带的礼物,我们也不知皎皎喜欢哪种,索性都带了些回来。” 沈倾将其中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纪婉,“这是砚儿破匈奴时,从王帐中取来的红钻,听闻天下只此一颗,给皎皎拿去玩儿吧。” 纪婉打开锦盒,瞧着那宝石鸽子蛋大小,一眼便知价值连城,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她一个小丫头,要这么贵重的珍宝作甚?” “咱们皎皎可是江南首富之女,此物能配她,是这红宝石的福气。” 沈倾坚持将锦盒摁在了纪婉手中,又瞥了眼门外倚靠在树下吹口哨逗鸟的谢砚,嫌弃道:“就像我那便宜儿子,能与皎皎相配,也是他的福气!” “你呀!哪有这般说自己的孩儿的?”纪婉嗔了他一眼,掩唇轻笑,“我瞧砚儿性子随和,是极好的,和皎皎很登对。” “你这般觉得,那就甚好!”沈倾一抚掌,“其实今儿我来,是想问问婉婉的意思,要不要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 纪婉和沈倾走得近,自然他们的孩儿姜云婵和谢砚早就指腹为婚了。 只是谢砚这些年游走于沙场,与这个未婚妻鲜少打照面。 上个月姜云婵已经及笄了。 沈倾思量着也不能让姑娘不了解自家便宜儿子,便盲婚哑嫁了,这对姑娘不公平。 于是,此番赴江南沈倾特意带上了谢砚,想让儿子与未来儿媳多些接触。 纪婉自也是乐见其成的,便叫丫鬟唤了姑娘来。 一炷香后,姜云婵被夏竹搀扶着款步入堂。 正值花季的姑娘穿着粉色的襦裙,肌肤欺霜赛雪,颊边晕开一抹红霞。 白里透红,腮边还藏着未褪的奶膘,真真和春日的桃一样水润稚嫩。 坐在大堂上首的沈倾越瞧越喜欢,朝她招了招手。 姑娘便乖乖巧巧地上前,福了福身,“见过沈姨母。” 姑娘的声音也稚嫩软糯。 沈倾一时心都化了,再看门口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谢砚,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生孩子,怎么人家肚子里就是个乖乖巧巧的闺女,她肚子里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世魔王? 沈倾剜了一眼谢砚,“蠢东西,还不进来见过你妹妹!” “哦!”门口的少年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伸着懒腰,姗姗进门。 少年穿着黑色骑装,用红丝带束起高马尾,逆光而来。 “妹妹好啊。”谢砚打着哈欠应付道。 整个过程莫说折腰行礼,就是正眼也没给姜云婵一个。 姜云婵可是姜府的娇娇明珠,何曾被如此敷衍对待过? 姑娘顿时委屈得眼眶泛红,却也不好失礼人前,恭敬地屈膝以礼,“见过子观哥哥。” 对方没有回应。 姜云婵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许久,有些窘迫地轻掀濡湿的长睫。 一张裹满白布条的脸突然落入眼帘,近在咫尺。 “啊!”姜云婵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夏竹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才缓过神来,定睛一看。 谢砚的头被白布缠了一圈又一圈,仅有一双眼睛和出气的鼻孔、嘴巴露在外面,眼眶和耳朵附近大片血迹晕湿了白布。 看上去,简直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姜云婵神魂出窍,胸口剧烈起伏,可又觉得方才大呼小叫实在失礼,强迫自己扯了个得体的笑,问:“子观哥哥怎么伤成这样了?” “哦!我睡觉的时候被蛇群咬烂了脸。”少年不以为意道。 “蛇群?睡觉怎么会遇到蛇群呢?” 姜云婵毕竟是姜家夫妇唯一的女儿,养在深闺,光专门伺候她的丫鬟小厮都足足二十人。 小院里,莫说是蛇,就是虫蚁也不可能出现在大小姐面前。 姜云婵有些发懵,不可置信看着谢砚。 谢砚耸了耸肩,“妹妹不知道,我们行军打仗为防半夜被敌军砍了头,常常不住营帐,在野外睡,很容易招蛇的!被咬得肠穿肚烂都是常事!” “肠……肠穿肚烂?”姜云婵想到那场景,吓得花容失色,双腿发软。 若非夏竹扶着,早瘫软在地上了。 沈倾见势,催动掌力,猛地将八仙桌上的茶盏推了出去。 茶盏如暗器,势如闪电飞向谢砚。 一道残影划过姜云婵肩头,堪堪袭向谢砚眉心。 谢砚下腰闪避,青花瓷盏击中门扉,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好小子,娘打你,你都敢躲?”沈倾是个暴脾气,上前拧住谢砚的耳朵,将他拧到了姜云婵面前,“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吓你妹妹作甚?还不快向皎皎妹妹道歉!” 姜云婵余惊未定,退了半步,“不、不必了。” “皎皎,我家小子野惯了,将来你多包容些。”沈倾抱歉地望着眼前玉软花柔的姑娘。 姜云婵哪里受得住长辈的歉意,屈膝道:“子观哥哥是真性情,就……就挺好的。” “是啊,妹妹都不在意呢!”谢砚捂着吃痛的耳朵,剜了他娘一眼,“娘,你看不出妹妹就喜欢我不修边幅的样子吗?” 谢砚嗓门大,顿时引来屋里屋外人的瞩目。 “我……我没有说过喜欢……”姜云婵越说声音越小,羞得脸都快要滴出血来。 姑娘家怎么可能大庭广众说喜欢男子? 再说,她何时喜欢他了? 姜云婵咬着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倾赶紧狠狠拧住了谢砚的耳朵,令副将,“少将军胡言乱语,把他拎下去,打五十军棍!” “皎皎,姨母帮你出气,你莫委屈。”沈倾对着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拧谢砚耳朵的手也丝毫未放松。 仿佛耳朵都快掉下来了。 姜云婵未觉得安慰,反而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从前见过苏州军的军棍,胳膊那么粗,体弱些的人打十来棍就已经活不成了。 打五十棍,岂不是把肺腑都打出来了? 瞧谢砚母子此番你来我往,莫不是两人平日就是这样打打杀杀的? 那若将来姜云婵嫁过去,岂不是也得日日腥风血雨? 姜云婵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可怜兮兮往娘亲方向看去。 纪婉自是了解沈倾的,刀子嘴豆腐心,岂能真把儿子打残了? 纪婉拉着姜云婵上前,拦在争论的母子中间,“好了倾倾,砚儿也不是故意吓皎皎的。你要真把砚儿打见血了,才真吓人呢!” “可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非要……” 沈倾正扬起巴掌要打谢砚,转头就撞见少女水汪汪,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神。 性情使然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尴尬地收了手:“皎皎啊,砚儿平日里也算孝顺,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皎皎你莫担心,我们家平日很和气的,是吧,阿砚?” “是啊是啊,和气得我都快升天……”谢砚忍着痛断断续续。 忽而一个眼刀子甩过来。 谢砚的话生生噎在喉咙里,噎得翻了个白眼,“对!很、很和气!母慈子孝的!” 姜云婵蹙起柳眉,对母慈子孝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诸人各观其色,只有谢砚头上的白布条不停渗着血。 他的半边脸越来越红,姜云婵的脸却被吓得越来越白。 纪婉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拍了拍姜云婵的后背,“皎皎,你去给你子观哥哥上些药吧,看着伤得挺严重呢。” “我去?”姜云婵求助地望向娘亲。 “乖,去吧!”纪婉点了点头。 闺女到底快要成亲了,也该学会照顾人的。 姜云婵自小就乖巧,虽有些不情愿,但娘亲的话自是要听的。 “子观哥哥请随我来。”姜云婵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砚背着手,大摇大摆跨步而出,身后马尾摇晃。 习武之人,走路如一阵风似得疾。 姜云婵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才勉强跟上他。 少男少女一前一后,隐入了院中的桃花林。 沈倾望着娇娇女跌跌撞撞的背影,更愧疚了:“本应砚儿多照顾皎皎才是,如今反倒让皎皎照料他!臭小子今日不知撒什么野?婉婉对不住啊。” 纪婉不以为然摇了摇头,“砚儿啊,他是个好孩子。” 虽说是谢砚面上瞧着有些不着四六,但方才茶盏飞溅的时候,纪婉瞧见谢砚下意识挡在了姜云婵身前,挡住了碎瓷片。 孩子本性是不坏的,也有担当。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69节 所以,孩子们自己的婚事,何不让孩子自己多接触接触,再做决断呢? * 彼时,姜云婵跑得香汗淋漓。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小院,腿脚发软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一边连连拭汗,一边吩咐夏竹:“你去把爹从西域带回来的金疮药取来,给子观哥哥上药。” “喏!”夏竹正要退下,一只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砚坐在姜云婵对面的石凳上,扬了下眉稍,“姨母不是说让妹妹帮我上药吗?” “我?”姜云婵看着他满头的伤,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你伤得太重,我不会包扎。” “妹妹以后嫁给我,总归要学会伺候夫君的呀。”谢砚挺直脊背坐着,扬起头,等着她伺候。 姑娘坐在对面,紧绞着手帕不肯。 谢砚半晌没等到回应,斜眼打量了下规规矩矩端坐的姜云婵,“三从四德,以夫为纲,妹妹莫不是要违逆祖宗的教诲?” “我没有!” 这帽子扣下来,对北盛闺中女子来说可是大罪。 姜云婵也是读女德女训长大的,虽是不情愿,但还是站起来走到谢砚身前,一圈圈拆开他脸上的布条。 他的伤太严重了,血迹几乎浸透了布料,能拧出血水来。 那血尚且温热,姜云婵哪怕翘着兰花指,也不可能避免手上全染了他的血。 她半闭着眼睛不敢看,持着药刷胡乱往他脸上涂药。 忽而,尾指触碰到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嘶!”谢砚倒吸了口凉气,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妹妹往哪儿摸呢?” “对不住!”姜云婵也不知自己摸到了什么,仓惶睁开眼,俯视下去,正对上谢砚那张血肉模糊、已经辨不清五官的脸,其上全是血迹和伤疤。 “啊!”姜云婵连忙扔了布料,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说被蛇咬得吗?”怎么会毁容? 姑娘带着哭腔。 少年却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被蛇咬之前,还被沙漠的狼撕了脸皮,还有战马踩碎了鼻骨,还有……” 谢砚瞧着姜云婵已经吓得呆若木鸡了,摸了摸血糊糊的脸,“所以以后,劳烦妹妹得习惯我这张脸了。” 这怎么习惯?简直比《山海经》中的精怪还吓人。 若真与他成婚,岂不夜夜要对着这样一张鬼脸入睡? 姜云婵怯怯退了半步,小心翼翼打量那张辨不清五官的脸,“难道没有军医能治好吗?再不行,可以去京都找太医呀。” 姑娘的话音软软糯糯,满是关切。 少年则不以为然摆了摆手,“治好了也没用。” “为何?” “因为……因为治好了也还是会再受伤啊!” “战场不比你们江南水乡安稳,哪日不得挨刀枪棍棒?伤了又治,治了又伤多麻烦?” “再者啊,下个月我还立了军令状,攻敌营,指不定身首异处,还治这脸作甚?” …… “身首异处?”姜云婵想到他这颗血肉模糊的头在地上打滚的场景,险些晕过去。 赶紧屈膝行了个礼,“金、金疮药不够用了,我去取药。” 话音未落,姑娘步履匆匆往桃花林外走了。 走着走着,提起裙摆,小跑着逃之夭夭了。 谢砚目送姑娘仓皇的背影离去,回眸饶有兴味摩挲着石桌上的半罐金疮药。 副将从桃树林里走出来,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少将军何苦吓人家姑娘?” “不吓她,如何退亲?” 谢砚可不想娶妻。 他的外祖是镇国公,母亲是安平侯,他怎可落后? 他的志向在战场,不在内宅。 可是,他若直接登姜府的门退亲,一则娘亲非得扒了他的皮,二则姑娘家被退了亲,定然受人指点,以后再嫁也难。 所以,倒不如他装出一副纨绔模样,吓退姑娘,让姑娘家主动退亲。 日后旁人谈起了,也是他谢砚不才,配不上姜家姑娘。 第94章 番外if:青梅竹马 谢砚抹了把脸上的玫瑰汁,令副将,“你再给我多涂些玫瑰汁在脸上,我估摸着还得装些时日。” 谢砚看得出这位小表妹是定然不会喜欢他了,接下来便是姜家姨母姨父,只要讨得他们不喜,这门婚事定是成不了了。 谢砚将白布条又一圈一圈缠回了脸上,顶着一张裹尸似的脸在姜府桃林寻觅了一圈。 刚走出几步,便听见姑娘家稚嫩的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惹得听者肝肠寸断。 副将跟上谢砚的脚步,“少将军,好像是姜姑娘被吓哭了,您要不要去安慰安慰?” “咦惹~”谢砚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 他才不要哄什么姑娘! 六年前,他途经姑苏时,曾经顺手端过一个匪窝。 当时,从匪窝里救出了一群姑娘。 尤记得其中一个姑娘爱哭得紧。 从匪窝出来一路哽咽,扰得人心烦不已。 谢砚实在受不住,将刀抵在那姑娘脸颊上,“再哭,你这漂亮脸蛋可就没了!” 那姑娘顶着满脸泥巴,泪花在眼里打转,瘪着嘴忍了又忍。 没绷住,哭得地动山摇,哭得晕厥在山路上。 谢砚当时就想立刻逃跑,可又不能把人丢在匪窝,不得不背着她走山路。 她在梦里还哭,脸上的泥巴和眼泪蹭了他满背。 那魔性的哭声在谢砚梦里萦绕了三月半载,挥之不去。 从此,谢砚决心不娶妻,哄马儿养刀剑,可比哄姑娘省心多了 …… 谢砚此刻听着姜云婵的哭声,避之不及,调转脚步就往反方向去。 背后忽传来姑娘话音绵绵地撒娇,“爹爹娘亲,皎皎不要嫁谢砚!皎皎不想离开你们!” 桃花树下,纪婉和姜晔正并肩坐在石桌前。 姜云婵揉着红彤彤的眼睛,“爹爹娘亲没看到,子观哥哥的脸……他的脸毁容了,以后都不会好了!” “皎皎,姑娘家嫁人重品行不重外表。砚儿就算是毁了脸,那也是为保护黎民百姓,品性定是贵重的。 倘若再与你相一个只会甜言蜜语的绣花枕头,那才是害了你呢!” 纪婉拉着姜云婵的手劝。 “可是,可是他真的极不讲究!”姜云婵养在深闺,自是瞧不上这种浑身是血,小小年纪就胡子拉碴的男子。 “若是在沙场上,他不修边幅倒也罢了,来旁人家里做客,也不知收敛,能是个什么好郎君?” “皎皎,人不可貌相!”纪婉脸一沉。 姜云婵见纪婉说不通,又可怜兮兮望向姜晔,“爹爹,女儿要是去了北境,以后就见不着爹爹了,唔……” “皎皎乖!”姜晔瞧着闺女落泪,满脸疼惜,拉了拉纪婉的胳膊,“皎皎讲得也不无道理,她身子弱,嫁去北境莫说自己受不住,也拖累沈倾母子不是?” “咳咳!”姜云婵赶紧配合着掩唇咳了两声。 纪婉轻易捕捉到了父女俩的小动作,甩开了姜晔的手,“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你们父女俩是一个鼻孔出气,拿我当外人,概不听我的话了。” “什么外人?谁是外人?”姜晔神色一紧,重新握住纪婉的手,“为夫也觉得婉儿说得极对!皎皎也该跟着去北境历练历练,总不能一直做温室里的花儿。” 姜云婵:??? 江南第一耙耳朵果然名不虚传。 爹娘是真爱,她才是意外。 姜云婵暗自唏嘘,面上乖巧地福了福身,“爹爹娘亲若非要让我嫁,女儿没有不从命的道理。只是……” “边境风沙大,若女儿喘症发作,不幸死在边境,就没办法为爹娘尽孝了。 到时候,我已经嫁为人妇,尸身想回姑苏也是不能了,只盼爹娘能去边境看看我,莫让我走得太孤单。”姜云婵一边期期艾艾地说,一边拭着眼角泪花。 真是好一副若风拂柳的样子。 远处的山坡上,谢砚抱臂看戏,嗤笑摇头。 桃花林里,姜晔瞧着也是心疼,左右为难,试探道:“婉儿,就算是历练吧,也得循序渐进,要不……再缓三年,等皎皎年岁大些,身子好些再行定亲?” 纪婉思忖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历练要循序渐进。” 姜云婵眼里闪过希冀的光。 却听纪婉又道:“那不如此番就让皎皎随砚儿一起去边境吧。” “娘?”姜云婵只当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娘的意思是,既然你不放心砚儿的品行,不如跟着你沈姨母和子观哥哥住上一段时间,彼此了解了解。 若是合适,咱们明年就把婚事定下;若是不合适,也可彼此放开手不是吗?”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0节 “可是……”姜云婵如遭雷击。 原本,就算是今年定亲,也可缓个一年两年再大婚。 如今好了,现在就要与那糙男人同行! 她还约了好姐妹们下个月逛灯会呢。 金玉坊下个月要到一批新的宝石,她还要第一个去挑选的。 锦绣坊新出的云锦,刚给她送来,她还想着做十件新衣裙呢…… 若去了那荒凉之地,她要如何度日? 姜云婵越想越委屈,断了线的小珍珠一颗颗掉了下来。 “去收拾行李吧,我与你沈姨母交代一番。”纪婉也是心疼姑娘的。 可姑娘被惯得未免太娇气了些,总得磋磨磋磨,免得日后受不得一点挫折。 纪婉唏嘘摇头,离开了。 姜晔亦步亦趋跟在夫人身后。 独留姜云婵一人站在原地,受冷风吹…… “没想到纪姨母瞧着柔,与我娘倒是一样的烈性子,怪不得两人都能成为好友。”谢砚看着全程,不免感慨。 本想着纪姨母和姜姨夫疼女儿好说话,这桩婚事也就顺理成章没了。 如今看来,凭姜云婵一己之力悔婚是不能了。 他得在纪姨母面前多“表现表现”。 谢砚扯了个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迈着八字步准备离开了。 身后传来姑娘的冷哼,“都怪谢砚没用!演戏都不知道做全套!” 谢砚眉心一蹙,转过头来。 姜云婵粉雕玉琢的脸上愤愤,提起裙摆,露出绣花鞋鞋尖,狠狠碾脚下的花瓣,“笨蛋!谢砚是笨蛋!” 姑娘全然把花瓣当谢砚碾磨,碾得粉身碎骨。 咬牙切齿的模样和在人前乖巧闺秀截然不同。 夏竹上前扶住自家小姐,“姑娘说少将军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演的?” “自然是演的!”姜云婵十分笃定,“我虽不喜欢他,但他好歹也是南境闻名的小将军,要真是个纨绔,早死在战场上了。” “那……那姑娘知道他是演的,还配合他?”夏竹讶然。 姜云婵皱了皱鼻头,“我本也不乐意与他成婚,他要装纨绔,我自然配合他!奈何他道行不够,没惹娘亲爹爹生厌!笨死了!笨猪头!” 笨? 远处,谢砚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 副将拳头抵着嘴唇轻咳,掩饰尴尬。 谢砚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诋毁他,这就下坡要与她理论一二。 姜云婵已挽着夏竹悻悻然往桃林深处走了,“算了,笨猪头是指望不上了,我得用自己的法子退婚!” “姑娘,还是先把手上的血洗一洗吧。” “什么血?就是笨猪头弄的玫瑰汁装神弄鬼呢,血包都不会做,笨……” 两个姑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桃林中。 原来,姜云婵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故作害怕配合谢砚演戏。 好一只心机坏的白毛黑心兔! 谢砚倒要看看她能想出什么妙计退婚,提步跟上了姜云婵。 此时夜幕已临,姜府外小巷灯火阑珊,人迹罕至。 一个粉团子似的小脑袋从后门里探出来,左右探探,察觉无人,提着裙摆悄然从后门离开了。 姜云婵孤身一人,驮着鼓囊囊的包袱离了府。 包袱实在太沉,压得姑娘弯下腰,脚步踉跄,几次险些摔倒。 她就这般一边抹汗,一边弯着腰负重前行,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姜云婵到了穿城而过的苏州河。 拱桥桥墩处,一白衣书生环抱双臂,瑟缩着,坐在青石台阶上。 夜风潇潇,冻得他鼻头通红。 “萧郎!”姜云婵朝书生招了招手。 书生眸光一亮,赶紧起身迎上来,接过她的包袱。 只那包袱太重了,书生兜不住,险些闪了腰。 “婵儿拿什么这么重?” 萧郎吸了吸鼻子,憨厚地挠了挠头,“不是说好今晚要一起看花灯吗?拿着这个不方便。” “来不及看花灯了!”姜云婵抓住他的衣袖,郑重其事道:“我们得私奔!赶紧走!不然我娘就要让我去北塞边境了!” “噗!”此时,头顶的桃花树上传来一声嗤笑。 谢砚慵懒倚靠在停停盖盖的花枝中,险些把嘴里的桃花酥都喷出来。 还以为这笨兔子能想出什么办法退婚呢。 原来是私奔? “笨兔子,就是笨兔子!”谢砚抱臂腹诽。 怎料夜色静谧,姜云婵轻易捕捉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她竖着耳朵四处寻觅,真真像只警觉的兔子。 寻觅了一周,也没瞧见头顶上方的谢砚。 但她总归是有些心虚,拉了拉萧郎的衣袖,“走吧!我们现在就走,不然我爹娘发现,我们就跑不掉啦。” “现在?”萧郎下意识退了半步,眸光一晃,“我、我还得准备准备呢!” 萧郎是个孤儿,如今在苏州府当差,其实也是个可有可无的闲差。 他身后应无牵挂才是。 姜云婵只当他担心将来他俩的生计,蹲身,解开包袱给他看,“你放心吧,我带了好多好多私房,够我们此生无忧了。” 姜云婵从她的大包袱里一一拿出各种金银首饰、银票,还有上好的绫罗绸缎,上好的胭脂水粉…… 层层叠叠摞在一起,堆成了一座小山。 简直一座价值千金的金山银山。 萧郎俨然没见过这架势,结结巴巴问:“婵儿……你确定要带这些东西与我走?” “是啊!”姜云婵抬头看见萧郎懵懵的,不明所以道:“是……不够吗?” “啊?”萧郎更惊,“不够?” “是有点少哦。”姜云婵蹙眉想了会,眸色一亮,“对了!我名下还有十间铺子、百亩良田,我可以把铺子良田都典卖了!” “十间铺子?百亩良田?”萧郎吓得咽了咽口水。 “还不够吗?可能我记错了,应该是二十间铺子,三百亩良田!” 姜云婵赶紧翻包袱,要核对地契。 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姑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仰望萧郎,“完了!地契被我垫桌角,忘了带了!” “地契垫桌脚?” 这姑娘每一句话都像冰凌子打在萧郎身上。 萧郎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 良久,才缓过神来,蹲下来与姜云婵面对着面,扯了扯唇。 “虽说婵儿你带的银子已经够多了,但咱们就算私奔,以后还是得自力更生啊,总不能坐吃老本,所以……我觉得地契还是有必要带着的。” “也是。”姜云婵深以为意点了点头,眼见天色还早,“那我现在回府拿地契,半个时辰后,我们在此地相会?” “行,我也得回家准备行囊。”萧郎搓了搓她通红的小手,“婵儿要小心点,莫要被你爹娘发现,打了手板,我心疼。” “我知道!还是郎君疼我!”姜云婵笑得眉眼弯弯,挥手与萧郎告别,“你等我哦!” 姑娘娇俏的声音消失在了夜幕中。 留下满地金银珠宝,在月下熠熠生辉。 萧郎目送姑娘离开,望着脚下珠宝,目色沉了沉。 桃树上,谢砚本觉这戏到此处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正欲翻下树离开,忽而察觉到一抹诡异的笑。 他是战场厮杀出来的战士,轻易能嗅到危险,眯眼望向树下那个萧郎。 萧郎正将姜云婵的私房一一收起,鬼鬼祟祟左顾右盼,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谢砚几乎是本能性地扶剑追了上去。 萧郎钻进了一处破落的农家小院。 很快,一个少妇人走了出来,帮他卸下包袱,“夫君,和那小傻子看完灯会了?” “看什么灯会?你猜怎么着?”萧郎鄙夷地笑了笑,“那傻子要我和她私奔呢。” “私奔?”妇人立刻警铃大作,一手叉着腰,拧住了萧郎的耳朵,“你敢!” “自然是不敢的,我的夫人诶!” 萧郎连连呼痛,腿一软跪下来了,“我心里只有夫人,咱们不是说好了骗那傻女子的钱财,就远走高飞吗?” 萧郎邀功似地将姜云婵的包袱打开,“夫人你看!” 包袱里面,金光闪闪。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1节 少妇人顿时眼冒金光。 萧郎又谄媚道:“那傻女子还有二十间铺子和三百亩良田呢,等我带着她私奔,把她的地契骗到手,再把她买去青楼里,这些银子够咱们一辈子挥霍了……” 小院里,响起男女不怀好意的笑。 谢砚在外,摇头唏嘘,“当真是只傻兔子,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他本不欲跟姑娘过多纠缠,但也没道理看着姨母家的妹妹往火坑里跳。 于是,抱着剑,折返回去告诉姜云婵这残酷的真相。 彼时,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正提着裙摆,悄然小跑到了苏州河河堤。 毕竟是第一次私奔,还是很紧张的。 姜云婵迎着河风深深吐纳,寒凉的冷空气钻进鼻腔,冻得她鼻头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 谢砚瞧见傻兔子呆立河边,悄悄走到她身后。 “嘿!”他在她耳边猛地一喝。 姜云婵转过头来,恰撞见黑夜里一颗满缠满白布的人头。 “鬼!鬼啊!”她一把推开谢砚。 谢砚不动如山,她却往后仰去,双臂船桨似地打转,眼见就要掉下河堤。 谢砚忙伸手拽了她一把。 姜云婵一头扎进他怀里,一阵晕眩。 “你、你跟踪我作甚?” “少自作多情,谁跟踪你了?”谢砚退了半步,离开了那团软棉花。 姜云婵更是连连退了好几步,急忙忙拍着肩头的灰尘,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谢砚心头有些不悦。 再怎么样,他也比萧郎那个渣滓干净些吧,有必要这般嫌弃吗? 好好一个小姑娘,可惜眼盲心瞎呢! 意气正盛的少年生了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挑了下眉梢,“哎,我有礼物送你,保证你惊喜无比。” “我才不要。”姜云婵断然拒绝。 “随我来。” “我没空……啊!”姜云婵话未说完,被谢砚隔着衣袖拉住她的手腕。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奔跑。 到了拱桥下的石洞,谢砚手抵着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姜云婵刚要挣扎离开,头顶上,有脚步声响起。 “那傻姑还没来呢?该不会是骗你的吧?” “不会的,我估摸着傻姑私房还不少,需些时间才能全部翻找出来。” …… 是萧郎的声音! 姜云婵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张了张。 谢砚捂住了她的唇。 而桥上凭栏而立的两人却全然未察觉。 萧郎正洋洋得意,“夫人你不知道,那傻子对我死心塌地,心心念念想嫁我呢!绝不会生二心的。” “那你呢?你可别瞧着她的好模样,真动了心思吧?” 妇人剜了他一眼:“你给我老实点!拿来地契,赶紧把她丢窑子里去!” “夫人多虑了,这种哭哭啼啼的大小姐我早烦透了!等把她榨干,我与夫人便远走高飞!” …… 萧郎猫着腰跟在夫人身后,消失在了夜幕里。 那谄媚模样,跟在姜云婵面前的腼腆书生样截然不同。 “你瞧瞧我送你的这礼物怎么样?”谢砚摇头嗤笑,“姜大小姐好生看看清楚,你选的人都是什么货色,还好意思嫌弃我……” 话到一半,谢砚手背上没过一股温热。 姑娘泠泠水眸中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在他手背上落下一串泪痕。 谢砚的手仿佛被灼了下,赶紧缩回手,原本想“讥讽”她的话凝在了嘴边。 第95章 番外if:青梅竹马 谢砚莫名心跳一滞。 最怕的场面还是来了! 他一边拼命搓干净手上的泪痕,一边舌头打了个滚,“这……这有什么好哭的?及时发现渣滓,不也是好的吗?总比你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数钱得好。” “你才傻乎乎!你才被人卖了!” 姜云婵并未觉得安慰,一把推开谢砚,坐到了河边的青石台阶上,双臂抱膝,埋头抽泣起来。 “你……你知道什么?好多年前,我被山贼拐走,是萧郎救了我。” “那时候我脏兮兮的,他还夸我漂亮呢……” “他不仅安慰我,他还背我下山。” “他从前明明是顶好的人呀,怎……怎么可能是什么唯利是图的小人?” “银子难道比真心相爱还重要吗?呜!” …… 姑娘抽抽搭搭,越说越伤心。 泪珠儿一颗接一颗的滚落,绣花鞋下都快要汇成小河滩了。 寂冷的夜,风声萧萧,似软刀子刮进人骨头缝了。 孤清之感涌上心头,姜云婵拢了拢单薄的襦裙,还是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这夜,空寂无人。 她寻觅四周,谢砚正坐在最下面临水的台阶,抱着自己的蓝宝石匕首细致地一点点擦拭、清洗。 刀锋被他照料得锃光瓦亮的。 连把破刀都有人照料! 姜云婵心中委屈更甚,朝他后背丢了颗小石子,“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啊?”谢砚茫然回头,“你刚说什么?” “我……我……”姑娘眼眶红透,“我说那点臭银子,难道比两情相悦还重要?” 谢砚认真思忖了片刻,“对于大部分百姓来说,银子当然比无聊的男欢女爱重要啊。” “你!” 男人果然都是没心没肺的狗! 姜云婵不想理他了,提起裙摆,起身便走。 谢砚早困了,要不是怕她想不开跳河,早就想回府就寝了。 见她往回走,谢砚也打着哈欠,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姜云婵走得疾,他也走得快。姜云婵顿住脚步,他也漫不经心停下。 可他就是不出声,不道歉。 姜云婵心里憋闷得紧,盈盈含泪白了他一眼,上下打量。 “我决定了!我嫁你!”姑娘带着泣音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谢砚的瞌睡全被吓醒了,不可置疑指着自己。 “对!我嫁你!” 姜云婵已经单方面决定好了。 既然男人都是狗,嫁谁都一样,那还不如嫁给谢砚这条狗。 起码他会跟着主人。 而且身体健壮,遇到危险,可以放出去咬人。 姜云婵越想越妥,“萧郎他敢一脚踏两船,欺骗我感情,我如何不能也找个备选呢?他要两个女子,我也要两个男人,气死他!” “你……”谢砚被她的胡搅蛮缠给惊到了,“那你把我当什么?” “报复萧郎的工具呀,不然你想当什么?” “我……”谢砚无言以对,“反正,我不娶。” “你说了又不算。”姑娘耸了耸鼻头,抬步要走。 “别啊!”谢砚赶紧拦在她身前。 这桩婚事双方父母本就极力赞成,若是姜皎皎再一点头,他娘非得摁着他的头当场拜堂。 他,好像的确没什么发言权。 谢砚压了下手,示意她深呼吸,“你冷静些,成亲是大事,你别冲动啊! 我又懒又野,不爱洗澡,脚臭口臭,爱逛青楼,一点都不可靠的。” “你什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姜云婵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2节 她只是想用他报复萧郎而已。 她又不在乎他怎样。 “……” 谢砚一噎,发现跟刁蛮大小姐讲道理毫无用处。 他可不想娶妻,更不想终生伺候这爱哭还无理的大小姐。 “好了好了,我安慰安慰你,你别冲动行吗,我的大小姐?” 谢砚环顾四周,拉着姜云婵重新坐到了河边,“你在这儿缓口气,等我!” 说着,谢砚猴儿一般钻进了身后的小竹林里。 过了会儿,少年抱着一捆竹篾,与姜云婵并肩坐在了青石台阶上,对着月色细细编织。 很快,竹篾在他手上变成了一只小兔子形状。 他又将火折子塞进了兔身,捧着递给姜云婵,“兔子花灯,如何?” 花灯虽有些粗糙,但他就地取材,编出的兔儿已十分灵动了。 加之,他用了巧思,在兔儿眼睛上做了机关。 花灯轻轻一动,兔儿眼睛也跟着晃动,极可爱。 姜云婵的双眸被花灯点亮,双手小心翼翼捧过花灯,与兔儿对视,“你怎么还会做花灯呀?” “这有何难?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呆呆的,笨笨的,被人……” 谢砚双臂撑在青石板上慵懒坐着,刚想揶揄她两句,转过头来,却撞进她琉璃般的大眼睛中。 昏黄的光线下,姑娘粉白的脸泪痕斑驳,鼻头红红的,眼睛却亮亮的。 她这个模样,跟她手里的呆兔子花灯,还真是如出一辙。 谢砚嘴里闪过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神神秘秘勾了勾手,示意姜云婵附耳过来,“我为何会编花灯这件事,从来没告诉过别人,你想知道吗?” 姜云婵兴奋地点头如捣蒜。 无他,深闺生活太单一了,就爱听些八卦故事。 谢砚清了清嗓子,面色严肃下来,“其实呢,许多年前,我在战场受伤失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时候很穷苦啊,就只能靠编花灯为生,我呢,就在每一盏花灯上做了一个桃花标记,希望我家的傻兔子有天能看到我编得花灯,找到我。” “兔子还会辨认花灯?”姜云婵濡湿的长睫颤颤,满眼的好奇。 谢砚瞧她的娇憨模样,有些好笑,“对啊!笨兔子都喜欢花灯的。” 姜云婵讷讷“哦”了一声,“那后来呢?你家兔子找到你了吗?” “没有,可能是它实在太笨了,只会呜呜咽咽地哭。”谢砚唏嘘道。 “那后来呢?你怎么回家的?”姜云婵追问。 “后来啊?”谢砚故作痛苦叹了口气,“后来兔子找不到我,我就心如死灰了,就……” “就什么?” “就万念俱灰,转世轮回了呗!我过孟婆桥时,趁着孟婆打盹少喝了半碗孟婆汤,虽然忘了前世的事,不过编花灯的手艺倒没忘,可能是对那只笨兔子有执念吧! 这一世我编的花灯,那傻兔子要再认不出来,我就拧起她的长耳朵摇摇摇,把她脑袋里的水全摇出来……” “上一世?” 姜云婵蹙眉思忖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你在浑说什么?” 什么上一世、孟婆汤,未免太离奇了。 反倒那句笨兔子,他意有所指。 “你才是笨兔子!臭兔子!”姜云婵愤愤然推开他。 谢砚侧身一闪,姜云婵扑了个空,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湖中。 谢砚拽了她一把,姑娘一头扎进他怀里。 “还说自己不是笨兔子?”谢砚乐开了花。 姜云婵刚收住的眼泪又在眼眶打转。 “别哭啊。”谢砚道。 姜云婵掀起湿漉漉的眼眸。 谢砚笑得捧腹,“哭了就更像兔子……” “谢砚!”姜云婵杏眼一剜,忽地抽出他腰间的宝贝匕首丢了出去。 “哎!我的匕首!”谢砚伸手去抓。 平静的河面溅起浪花,抓不住了。 “姜皎皎,你知不知道那宝石匕首是我攻匈奴的战利品?” 姜云婵瘪着嘴,只顾得哭。 “我还要靠着它领军功,鼓舞士气呢!这次能不能我独自领兵出征,就靠它啦!”谢砚急得在岸边乱窜。 姜云婵扬着下巴,湿漉漉的脸满是矜傲,“你惹本姑娘生气,本姑娘自然不能让你好过。” “你!” 这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 分明是彻头彻尾的刁蛮小姐,讲不了一点道理。 谢砚嘴唇翕动,一头扎进河水中找匕首去了。 出乎意料,少年并不像飞鱼一般快且稳健。 他用的竟是狗刨,双手飞速地抡起来,一咕涌一咕涌才勉强游出去五步开外。 正值初春深夜,河水尚且冰凉刺骨。 少年水性不好在水里起起伏伏,跟青蛙似的。 姜云婵托腮在岸边看着,不由“噗呲”笑出了声。 “你、你爹娘知道,咱们乖巧懂事的大小姐是坨黑心棉花吗?”谢砚不知何时咕涌上了岸,手臂撑着膝盖连连喘息。 “你们镇国公府知道小少爷用狗刨式吗?”姜云婵扬了下柳眉。 “我……我常年在沙漠,不熟水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吗?”谢砚梗着脖子,脸上却一阵青一阵白。 毕竟是战场骁勇的将军,狗刨式实在有损观感。 “你、你管我用什么?” “那你的狗刨式能找到匕首了吗?”姜云婵眨巴了眼睛,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哦,没找到呀。” “我、我……” 那匕首可是谢砚的命根。 可他潜入水中三五次,都捞不到匕首,身体已经是极限了。 谢砚又气又冷,一个哆嗦,指着姜云婵的鼻尖,“姜皎皎,你别以为你是女子,我就不敢把你……” “把我什么?”姜云婵悠然从衣袖中抽出匕首,在他眼前晃啊晃。 匕首上的蓝宝石在月光下闪出熠熠光辉。 在谢砚眼前一晃又一晃,刺得人眼睛生疼,“你没扔?” 姜云婵得意耸了耸肩。 “姜!皎!皎!” 原来,她根本没扔匕首,她就是把他当狗耍。 谢砚咬着牙,忽地伸手去夺匕首。 姜云婵赶紧把匕首藏到身后。 奈何身手不及习武人快,谢砚抽出刀柄,姜云婵手中徒留一把刀鞘。 下一刻,匕首刀刃抵在了姜云婵脖颈上。 一道银光乍现。 没见刀光剑影的姜云婵脸都白了几分。 谢砚学着她的样子挑了下眉梢,“给我道歉,哄我开心,考虑原不原谅你。” “谢砚!你!你胜之不武!”姜云婵鼓着腮帮子。 “胜之不武又怎样?胜了就行。” 谢砚从不吃女子这一套,匕首沿着她的脖颈徐徐向上滑动,俯身逼视她,“你知道匈奴单于是怎么死的吗?” “把皮肉一寸寸割破,取下整整一张完整的皮,再把头骨剔干净做酒杯……” 谢砚的话阴恻恻吹进姜云婵耳朵里。 姜云婵被迫扬起脖颈,话音颤颤,“你、你要是这样做,姨母不会放过你的。” “她知道什么?我悄悄做,然后把罪名嫁祸给你的萧郎。”谢砚的脸藏在斑驳的树影中,温热的吐息一阵阵喷洒在姜云婵脸颊上,“快道歉,不然我就把你……” “对不起!”姜云婵泪眼汪汪,脱口而出。 不讲理是不讲理了些,认怂倒快。 谢砚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太不真诚,我听不见。” “我……”姜云婵咬了咬唇,“我不该惹子观哥哥生气的,以后子观哥哥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一切以哥哥为尊。” 姑娘的话音软软糯糯的,还算诚恳乖巧。 谢砚十分受用,“那你学两声兔子叫给我听听?” “兔子叫?”姜云婵委屈摇头,摇得钗环散乱,“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不是说过以后以我为尊吗?”谢砚的匕首在她细腻的脸蛋上划过。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3节 姜云婵被凉意一惊,“那要是把姨母引来了,怎么办?” “引来了就说你自己非要学兔子叫的。”谢砚不以为意道:“你要敢在我娘面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背地里也对你……” “对她怎么?”此时,谢砚的后颈突然被一把拧住了。 沈倾拎小鸡儿似的把谢砚转了个头,面对着她,“我当你去哪儿鬼混了,原是把妹妹拐出来欺负,还让妹妹学狗叫?” “我什么时候拐她了?是她要和旁人私奔……” “姨母不是子观哥哥拐我的,是我自己自愿跟他出来的。” 身后,姑娘稚嫩的声音打断了谢砚。 谢砚回过头来,正见姜云婵跌坐在地面上,裙摆铺散开,可怜巴巴仰头望着沈倾,乖巧得跟个瓷娃娃似的。 她分明是早就看到沈倾靠近,才故作乖顺。 谢砚有口难言,齿间碾磨着“姜皎皎”三个字。 姜云婵则又好心替他解释道:“姨母,子观哥哥也没让我学兔子叫,是我自愿的。” “皎皎莫听狗崽子胡说!”沈倾自然听到方才谢砚对姑娘的威胁了。 弯腰扶起姜云婵,递了帕子给她拭泪,“我们沈家向来女人做主,没有什么夫唱妇随这一套!就算是他外祖国公爷也得听外祖母的,他算哪根葱?” 姜云婵的头低得更深了,怯怯望了谢砚一眼,“皎皎不敢僭越。” “你别怕他!”沈倾瞧这小可怜件儿的,白了眼谢砚,“去给你妹妹学狗叫。” “我?”谢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凭什么学狗叫?” “那你妹妹又凭什么学兔子叫?”沈倾一巴掌打在谢砚后脑勺上,“不学就别随我去边境了,回国公府跟你外祖一起,好生学学夫德。” “我……我……” 外祖上个月打了胜仗,一时忘乎所以,忘记了外祖母的嘱咐多吃了些酒。 所以,被外祖母一封急信召国公府,现在还跪在院子里背外祖母立下的夫德。 堂堂七尺男儿,不背兵书背什么劳什子夫德? “汪!汪汪!”谢砚满眼怨念,叫了两声,龇牙咧嘴,仿佛没吃到骨头的阿黄似的。 姜云婵“噗呲”破涕为笑,乖顺地福了福身,“姨母,我已经原谅子观哥哥了,就莫要再罚他了吧。” “皎皎也太懂事了。”沈倾感慨不已,揉了揉娇娇女儿的头,“等你随我们去了边境啊,如果狗崽子再敢欺负你一分一毫,你尽管跟姨母说,姨母必让他百倍奉还。” “什么去边境?”谢砚一听太阳穴直突突,“她弱不禁风的,去边境作甚?” 话说出口,又觉自己人微言轻,疯狂给姜云婵使眼色,“我的意思是,妹妹身子不好,不宜受风沙,妹妹肯定不愿去边境对吧?” 沈倾的目光也同时聚焦过来。 今晚宴席上,纪婉特意提了要让姜云婵去边境历练。 但毕竟姑娘娇养惯了,沈倾自己都不舍得小姑娘跟着风餐露宿,故而一切都得听姜云婵的意思。 两双期待的眼睛同时望向姜云婵。 姜云婵思忖了片刻,微微颔首示意,“我听爹娘和姨母的安排,我去边境。” 第96章 番外if:青梅竹马 “什么?” 谢砚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要去边境,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呀!” 话未说完,被一巴掌打了后脑勺。 沈倾横眉冷对,“妹妹肯跟你去,你倒挑剔起来了?早些回去帮妹妹收拾行李,明日我们就出发。” “是!”谢砚知道自己毫无发言权,一声喟然长叹。 三个人就此说定,往姜府去。 沈倾性子风风火火,步子也快,很快就走远了。 谢砚默默跟着姜云婵,低声溢出齿缝,“你跟我们去边境作甚?” “遇到负心人了,想出去散散心咯。”姜云婵瓮声道。 “那是边境啊,我的大小姐。” “你可知边境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吃穿用度困难,哪是踏青散心的地方?” “而且漠北常有部落冲突,战火纷飞,你要被部落给掳了,小命可就没了,再者……” “我听说漠北有沙漠玫瑰、芦荟,都是滋养圣品,你知道哪里能得吗?”姜云婵全然没在意谢砚说什么,对着月光翻看了下自己的手背。 “我受不住牛乳,不知道芦荟可不可以用来护手,听说沙棘也不错,到时候你陪我找些来,我要送给我的小姐妹。” “……”谢砚从她脸上已全然看不出被辜负的苦楚了。 真是只没心没肺的兔子。 可怜他倒成她的仆人了。 “我可不知道什么芦荟、沙棘,我还要打仗呢,没空陪你玩。”谢砚摆了摆手。 姜云婵不服,“可我娘和姨母都说了:夫君对妻子好是天经地义之事,以妻为纲乃夫德之首要。” “那是我娘和你娘自己编纂的,世上哪有什么夫德?”谢砚眉稍一挑,“再说我们可没大婚呢。” 谢砚不以为意双手抱臂先行一步,高马尾在身后摇晃着。 姜云婵脚步一顿,对着远方快要消失的沈倾的身影,“姨母!我突然觉得不用去边境了,我现在就可以嫁给谢……唔!” 一只大掌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谢砚看出来了,大小姐一生气,真敢把婚事豁出去。 谢砚佩服,“大小姐,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奉陪,我奉陪到底。” 只要她不提嫁给他,怎么折腾都行。 夜空中,一道雷鸣震天。 谢砚突然觉得头顶乌云密布。 从前是一朵乌云,现在是两朵。 新来的这一朵还是外面白,里面黑的积雨云。 一不顺心,就是狂风暴雨。 * 翌日,谢砚倚在后门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仰头望天数着过往的乌云。 一朵,两朵,三朵…… 就像这姜府里的小厮,从他身边络绎不绝来来回回。 后巷里,沈家军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可姜云婵的行李箱子还在陆陆续续往门外搬,箱子高高低低摞在一起,足足十三个。 副将被这架势惊呆了,“大小姐这是要把整个闺房都搬去北境吧?” “随她,她只要搬得走算她的本事。”谢砚抱臂旁观着。 昨儿个夜里回来,姜府上下整宿未眠,都在为他们的千金大小姐准备行李。 谢砚随意瞟了一眼,大小姐一共带了五箱衣服,三箱首饰,加之什么绣样、花灯、熏香……零零总总二十箱起步,算下来得五辆马车驮运。 军中哪有那么多闲置的马匹供大小姐使唤? 何况他们玉麟军一向崇尚轻装疾行,他娘沈倾甚至严令全军上下,每个人的行李不得超过两个包袱。 沈倾若看到姜云婵这般拖沓的行李,定然斥责。 大小姐断然也不会委屈自己,减省行李。 “我赌,大小姐今日去不了了。”谢砚挑了挑下巴,示意副将往行李箱处看。 沈倾正拧眉与姜云婵讨论着什么,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砚儿,你来!” “好嘞!”谢砚心中暗喜,朝沈倾跑过去,“是不是要我帮妹妹把行李搬回去?” “搬回哪儿去?”沈倾嗔了他一眼,“我是让你把你的战马套上马车,给皎皎驮行李。” “我的战马?” 谢砚笑不出来了,怔了好一会儿。 他的战马可是他破敌营时,从王帐夺回来的。 马儿自小受他驯,跟着他征南闯北,敌军闻风丧胆,怎么说也是北境赫赫有名的战马,怎能给人驮行李? 谢砚摇了摇头,“战马给了妹妹,那我如何去北境?” “你陪妹妹坐马车啊。”沈倾嫌弃地看了眼不成器的儿子,“妹妹从未出过远门,怕路途颠簸,妹妹不舒服,你得随身陪着。” 谢砚才不要日日哄女子,“让妹妹少带些行李不就好了?” “我听子观哥哥的。”姜云婵乖巧点头,一副弱风扶柳的模样。 “你妹妹身娇体贵,哪能减省?” 沈倾拍了下谢砚的后脑勺,“还不快去套马!” “可是……” “你若再不听话,就陪你外祖父背夫德!” “我去,我去!”谢砚高举双手投降,悻悻然套马去了。 预计早上出发的大军,因为清点姜云婵的行李愣是拖到中午烈日当头,迟迟未动。 “什么东西还没搬完?”谢砚瞧两位副将小心翼翼抬着大箱子,不耐烦地掀开看了一眼。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4节 只见那箱子被上好的云锦包了边,中间放着各式餐具。 什么金的、银的、瓷的、木的……各式都有一套。 若是带些衣服珠钗也就算了,竟连餐具也带了五套。 谢砚心疼自己的战马啊,拎起一只瓷碗,往姜云婵坐的马车去了。 车帘掀开,清雅的桃花香扑面而来。 马车里点着熏香,青烟袅袅。 车门两边,挂着两只兔儿灯笼,在谢砚眼前摇摇晃晃。 而姜云婵正坐在窗边贴窗花。 整个马车被布置的与女儿家的闺房一样香软。 “马车不过代步工具,花这些心思作甚?”谢砚掀开衣摆,提步上车。 “你等等!”姜云婵指着他沾了泥巴的靴子上,“你脚脏,脱了靴子再上来。” “……” 太夸张了。 马车地面上还铺了白狐毛地毯。 谢砚属实涨见识了,脱了鞋,翻身上车,把瓷盘递给姜云婵,“大小姐,毛毯就算了,但你一个人要吃几份膳食呢,需要带五套餐具?” “你懂什么?”姜云婵不紧不慢贴着窗花,“不同的餐具要配不同的食物啊,比如说你手上的粉色桃花瓷盘就适合装点心,桃木碗呢适合装汤食,银碗适合装米酿。” “所以,用不同的餐具装食物,味道会不同吗?” “不会啊,但心情会好。”姜云婵满意看着自己的红梅窗花,笑得眉眼弯弯。 谢砚把玩着手里的粉色瓷盘,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值得心情好的,“那你知不知道漠北连喝水都困难,你的好心情餐具可能只能用来……” 装沙子。 谢砚本想好心提醒她,不过想来大小姐也不会听他的。 姨父姨母把她娇养得太好了,估摸着根本想象不出边境的苦。 一想到到了北境,大小姐站在风沙里,捧着她精致的碗,瘪着嘴欲泣不泣,端着一碗黄沙。 画面还真有趣。 谢砚不劝了,后脑勺枕着胳膊闭目养神。 军队到了下午,终于缓缓驶出了苏州城。 期间,大小姐先跟爹娘抱头痛哭了一番,又跟好姐妹抱头痛哭了一番,最后又在马车上暗自垂泪了一番,最最后兴高采烈去金玉坊、锦绣坊添置了不少衣饰。 马车才顺利离开苏州府。 马蹄哒哒,伴着姑娘的哽咽,十分催眠,谢砚靠在马车角落睡得安稳。 到了一处山林,军队停下来休憩。 谢砚才睁开朦胧睡眼,落入眼帘的是姑娘梨花带雨的容颜。 都道姑娘是水做的,如今谢砚可算见识到了。 姜云婵那一双眼睛肿得跟桃似的。 谢砚实在看不下去,“要不我快马送你回家?再远些可就真回不去了。” 姜云婵摇了摇头,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我想吃桃汁冰酪。” “什么?”谢砚当自己出现了幻听。 “桃汁要阳山蜜桃。” “啊?” “羊乳要细细过滤三遍才行,牛乳不好克化。冰也要碎些,要沙沙的口感。”姜云婵一边吸鼻子,一边断断续续道。 谢砚茫然望了眼四周的金戈铁马。 如果他没记错,现在是在行军吧? 哪来的桃汁、羊乳、碎冰啊? 谢砚皱了皱眉,“这,我上哪去给你弄这些物什?” “这只碗就是装桃汁冰酪。”姜云婵白皙的双手捧着那只粉色桃花瓣形状的碗,满眼哀怨望着谢砚。 她本也没有想吃甜点,可粉粉嫩嫩的碗在手边了,她又想家,想吃点家乡甜点以解思乡之情,不过分吧? “是你把碗拿来的,自然你得负责。夫德第二条:要满足妻子的一切要求。” 谢砚不以为然:“什么夫德?都是歪理。” “姨母!”姜云婵毫不犹豫掀开窗户,朝军队打头的沈倾招了招手。 “别啊!”谢砚瞌睡全醒,忙把车帘放了下来。 姜大小姐现在是拿到沈倾这把尚方宝剑了,谁能争得过她啊? 不过呢…… 驯兔子自有驯兔子的法子。 谢砚饶有兴致打量了下粉嫩的姑娘,“想吃冰酪是吧?我知道有个地方冰酪管够,去吗?” 姜云婵从他眼里看到一丝丝的不怀好意,可由于太热太渴,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离队,去了附近的峡谷。 峡谷深处,森林茂密,雾气缭绕。 阴寒之气阵阵拂来,软刀子似地吹进人骨头缝里。 姜云婵双手环臂,拢了拢衣衫,“你带我来这作甚?” “不是要吃冰吗?外面炎炎烈日哪有冰,不过山谷中积雪未化,定是能找到冰的。” 谢砚在前,抽剑劈开纵横交错的荆棘,带着她跨过过膝的草地,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看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积雪未化,挂着亮晶晶的冰凌子,晶莹的水滴掉落敲打着岩石。 “喏,这就有冰。” “好脏!”姜云婵蹙了蹙眉,有些却步。 “哪里脏了?”谢砚拉着她上前,蹲在山洞里,掰了块冰凌在手心,“此地人迹罕至,冰凌子最是洁净,不比京都冰窖里的干净?” 姜云婵接过晶莹剔透的冰凌,翻来覆去查看,倒真没有任何杂质。 “你去挫冰。”姜云婵将桃花碗双手递给了他。 大小姐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 谢砚暗笑,耸了耸肩,“大小姐不是要吃桃汁吗?我还得去山上找野桃呢。” 若挫好冰再去寻桃子,做出来的冰酪定是口感不好了。 姜云婵蹙起柳眉,“那怎么办嘛?” “怎么办?”谢砚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反复打量。 那双白皙的小手细嫩如丝绸,想是用羊乳日日养护着的。指甲上染了蔻丹,点缀了花瓣、宝石,一双手比那珍宝阁里供着的金银玉器还珍贵。 “这么好看的手,不用来干活多可惜?”谢砚将匕首放进她手心,“有句话叫:自给自足。” “可是我不会挫冰……” “那要不我来挫冰,大小姐去山上找桃?”谢砚歪头反问。 姑娘百般不情愿瘪了瘪嘴,却也没别的法子,“那你快些回来接替我!” “放心,我肯定……很快回来,等我。”谢砚敲了下她的额头,起身离开。 姑娘只得悻悻然接过匕首,挫石壁上的冰。 结着冰凌的山洞里温度低,碎冰飞溅,姜云婵的手和脸一会儿便冻得红扑扑的了。 碎冰屑散落在头上。 她摆了摆脑袋,精致的双螺髻乱了,一个呆毛竖在头顶上,挂着小水珠。 谢砚远远看了会儿面壁的呆兔子,无奈摇了摇头,往深山去了。 刚出去十来步,他忽而脚尖点地,腾身而起坐在了一棵桃树的枝丫上,伸手便摘了一个桃,悠闲地吃着桃。 姜云婵根本没发现,她身后就有桃树。 而她身后的桃树上,谢砚正以手撑鬓斜躺在摇晃的枝丫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手都快抡出火星子。 这大小姐刁蛮任性,见识见识江湖险恶,吃吃苦头就老实了。 此地没有沈倾撑腰,岁月安好。 谢砚打了个哈欠,打算小憩个把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半昏半睡间,桃树突然剧烈晃动,谢砚虚晃一下,险些摔下去。 他揉了揉朦胧睡眼,透过繁茂的树叶,一眼看到了树下粉色襦裙的姜云婵。 身边还有个壮汉扛着斧头,“姑娘,真要把树砍了做花瓶?这木质我瞧着极好,用来做床榻、柜子也是极好的,单做一只木花瓶太浪费了……” 话未说完,姜云婵从衣袖里取了一张银票递给壮汉。 壮汉看见银票眼睛都直了,舌头打了个滚,“我觉得这树能给大小姐做花瓶,是它祖宗八倍修来的福气!” 壮汉谄媚一笑,二话不说挥斧砍向树干,也不知哪来的大力气,树顿时断成两截。 谢砚还未反应过来,随着树一起轰然倒地,堪堪摔在姜云婵脚边。 “谢……谢砚?你怎么在这儿?”姜云婵惶恐地退了两步,一脸的懵然。 脸朝地的谢砚更懵,将叼在嘴里的桃递给姜云婵,满腹怨念,“摘桃啊!” 姑娘嫌弃地抽了抽嘴角。 壮汉眼观鼻鼻观心,猫着腰上前,“大小姐,这种小野桃哪配得上大小姐呢?我们去给你找桃,保证找最鲜嫩多汁的给您送来。”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5节 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 谢砚才看清,这山洞附近三三两两全是附近村民,有人在挫冰,有人在给大小姐原地取材雕花瓶。 更有三个壮汉一路小跑,去林子深处找桃去了。 谢砚踉踉跄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巴,“你从哪找来这么些个马屁精?” “花银子请的咯!我爹说了,有钱什么都能办,如果不能办,就是给的不够。” 姜云婵离家之前,爹一把鼻涕一把泪,偷偷塞了厚厚一叠银票,再三嘱咐:遇到难办的事就使银子,莫要吃苦受罪。 方才姜云婵挫冰时,见有村民经过,随手给了一张银票让他帮忙。 没想到那壮汉热情得很,将亲戚邻居全请来了,自然就不用她再出手。 姜云婵悠闲地蹲在地上采摘野花,轻嗅了嗅:“山间野花配木花瓶,再来一碗纯天然的桃汁冰酪倒别有意趣。” 姑娘春风得意,俨然没吃着一点苦头。 谢砚颇为遗憾,抱臂叹息,“你知不知道钱字头上一把刀啊?有时候过于露富不仅办不成事,还会害了人……” 姜云婵一个眼刀子,刚要反驳。 山洞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死人了!” 姜云婵和谢砚寻声望去,只见洞口处有一壮汉躺在地上,额头被石洞上方掉下来的冰柱砸开了花。 男人躺在地上血流潺潺,温热的血水将地上的冰都融化了。 姜云婵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景,一时呆若木鸡。 村民们蜂拥而至,抄着农具将两人围住了。 为首的妇人牵着三个幼童,鬓发凌乱扑向姜云婵,“你还我当家的,还我当家的。” “还我爹爹,还我爹爹!”三个孩童也一起上前,拉扯姜云婵的衣裙。 姜云婵被哭天喊地声围在中间,手足无措掏出银票,“对、对不住,我、我可以多赔些银子!” “谁要你的银子了?”妇人声嘶力竭地怒吼,“当家的没了,我们一家老小十多口都得饿死,你那点银子有什么用?” “赔我爹爹命,赔我爹爹的命!”孩子们哭嚷着。 村民们的锄头高高举起,对着姜云婵。 姜云婵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手足无措躲到了谢砚身后,“你、你说句话啊。” 谢砚抱臂,望了眼身后紧紧攥着他腰带的姑娘,“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要吃冰酪的。” “你!” 哪有这样见死不救的? 姜云婵心中愤懑,可此时除了谢砚,她无人可求助,水汪汪的眼睛似小鹿望着谢砚,“救我,子观哥哥救我。” 谢砚揉了揉耳朵,“这会儿知道谁是哥哥了?” 姜云婵重重点头。 “那以后谁听谁的?” “我听你的!”姜云婵不假思索。 反正,她不想被锄头抡死。 娇小的姑娘缩着脖子,怯怯举手,“我发誓,以后我都听你的,绝不再拿姨母威胁你!我以我未来夫君的命发誓!” “算勉强有点诚意,抱好!”谢砚一应声,姜云婵立刻乖顺地抱住了他的腰肢,树袋熊一般不肯撒手。 下一刻,谢砚揽着她的肩膀,凌空跃起,踏树而行,从愤怒的人群中逃离出来。 “好高呀!”姜云婵望着脚下密密麻麻追来的村民,吓得声音发抖。 这种脚底悬空的感觉,实在不美妙。 “我、我、我怕高!你飞低一点,飞稳一点。” “我的大小姐,我又不是鸟,哪能控制飞低飞高?”谢砚无奈摇头,“闭眼。” 姜云婵赶紧乖巧闭上眼,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她还是怕,脸紧紧贴在谢砚胸口,断断续续的呼吸喷洒在谢砚心口。 柔柔的,痒痒的,似猫尾撩拨。 谢砚身子一僵,“你、你抱太紧了,放松些。” “我不要!”姜云婵怕他丢开她,反而抱得更紧,整张脸埋进了谢砚怀里,两团软棉花似地压着他。 谢砚气息一乱,脚下轻功也不扎实了。 两人慌乱坠地,寻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钻进去。 芭蕉叶随即垂落,盖住了洞口。 第97章 番外if:青梅竹马 “你先放开我,冷静点。”谢砚后退了半步,想要离开那团软棉花。 “我……我也想冷静啊。”姜云婵牙齿颤颤,手臂僵硬地锢着他,根本不由控制。 洞外,村民们已经赶来,正在四处寻觅。 这山洞浅,若姜云婵再这般抖如筛糠下去,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踪迹。 谢砚孤身一个人,还带着个拖油瓶,未必能跑得过那群地头蛇。 若再闹出事来,娘亲那里也不好交代。 谢砚一咬牙,拥住姜云婵的肩膀,“这样呢,好点了吗?” 恐高之人最需要的便是支撑。 他身形健硕,稳健的气息环绕着姜云婵。 姜云婵心神稳了稳,咽了口气,“好、好一点了。” 话虽如此,身子还抖得厉害。 谢砚抱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略显宽大的短袄里娇躯颤颤。 女孩家的骨架竟那般瘦小,仿佛一折就断,让人本能地想护更紧些。 谢砚折下腰,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笼罩。 “这样呢,还怕吗?”少年刚过变声期的声音,略显沉哑,叫人安心。 “好多了。”姜云婵终于停止战栗,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轻软的呼吸喷洒在谢砚耳侧,“再抱抱,就好了。” 姑娘娇音带泣,回荡在逼仄的山洞里,层层叠叠。 谢砚耳垂一烫,“哦”了一声。 目不视物的空间里,少年少女相拥,除了彼此的呼吸,再不闻其他动静。 洞外,村民来来回回寻觅,时间变得很漫长。 谢砚的鼻息全是她发间的清香,丝丝缕缕,让人呼吸不畅,心跳也乱了节拍。 他莫名局促,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肩头忽地一片濡湿。 姑娘的眼泪滑落,透过衣料,渗透他的肌肤。 谢砚懵然垂眸。 姜云婵缩在他怀里,也正惶惶然看他,“我是不是害死人了?” 姑娘濡湿的长睫上挂着泪珠儿,粉腮泪痕斑驳,少见的乖觉柔顺。 这一次,她是真被吓到了。 谢砚嘴角浮现一抹意味盎然的笑,“是哦。” “啊!”姑娘一惊,梨花带雨的脸也藏进了他胸口,生怕被村民发现似的。 “还当姜大小姐有多天不怕地不怕呢。”谢砚无奈摇了摇头,指尖挑开芭蕉叶,透过缝隙往外探查。 一缕阳光照进洞穴。 “别!”姑娘摁住了他的手,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仰望他,“那妇人若抓住我,定会送我去官府,我会不会坐牢?或者会不会被拉去菜市口砍头?” “亦或是那壮汉会不会变成厉鬼,找我索命?” 她越说脸色越白,自己给自己吓得腿软。 谢砚再多唬她一句,她能当场晕倒。 “笨兔子。”谢砚忍不住敲了下她的额头。 今日谢砚确实没成想会遇到这么一出杀人偿命的戏码。 不过方才那妇孺蹊跷得很,夫君受了伤,不第一时间找大夫,反而和姜云婵纠缠不休。 可见她夫君被冰块砸死是假,讹这傻姑娘的银钱是真。 此地常受战火纷扰,百姓穷苦。 姜云婵这样露富,别人看上她的家底实属正常。 可怜这傻姑娘没见过江湖险恶,轻而易举就被人蒙骗了。 “那些村民是故意受伤,想多讹你的钱,哪敢报官?”谢砚掀开芭蕉叶,打量四周无人,“没事了,走吧。” 他先行一步,走出一段距离,姜云婵却仍愣在原地,讷讷揉着额头,“就为了几百两银子,故意把自己砸得脑袋开花?” 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完全想不通。 谢砚调转脚步,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唏嘘,“大小姐可知一百两银子就够他们一家人五年衣食无忧了? 我听他们口音,约莫是北方来的难民,流离失所,生活拮据,你口中的‘就几百两银子’够他们全村老小保命的了。” 姜云婵瞳孔微微一震,她的一套桃花碗都不止一百两。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6节 谢砚又道,“所以,我娘提倡轻装简行为的就是节省军费,让更多的银子流向百姓难民之手,就算不能,起码不加重他们的赋税。” “原是如此。”姜云婵生在富贵江南,从不听闻这些,如今才后知后觉,“那我带的行李岂不是会加重他们的负担?” 谢砚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姜云婵默了下来,心不在焉被他牵着。 半晌,忽而拽了拽他的衣袖。 “要不……”她柳眉紧蹙,咬着唇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不把我的行李全都送回姑苏吧,我不要了!” 谢砚有些意外,眉稍一挑,“没想到大小姐还挺顾全大局……” 姜云婵:“不过我有要求!” 谢砚赞赏的话到一半,又生生凝在了嘴边,防备地打量她,“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我……饿了。”姑娘支支吾吾许久,窘迫吐出三个字。 早间光顾着哭了,午间又嫌火头军的饭菜不合口味不肯吃,好不容易费时费力做个冰酪也没吃上,可不就得饿了? “把我爹准备的糕点给我留着,行吗?” “远水哪解得了近渴?”谢砚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姜云婵,“吃这个吧。” 姜云婵掀开布包一看,里面放着一块干硬的饼,跟石头似地能砸死人。 “这是人吃的吗?” “将士们都吃这个的。你要是不吃,可以送给流民,他们说不定还会千恩万谢呢。”谢砚作势要把饼收回。 “我吃!”姜云婵实在饿了,就着他的手一口咬住了干饼。 可饼太硬了,姑娘贝齿紧咬,拼命摇摆脑袋,饼没扯下来一块来,差点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谢砚扶了她一把,“味道如何?” “我吃不动。”姜云婵满脸哀怨望他。 那圆饼边沿上落了一圈牙印,却一点没缺。 谢砚忍俊不禁,揶揄道:“要不我咬碎了喂给你?” “咦惹~”姑娘嫌弃地撇了撇嘴,与此同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天大地大,饿肚子最大。 姜云婵当真饿得心慌了,心内百般挣扎,将饼推到了谢砚嘴边,“那、那你咬给我吧。” “这会儿不嫌了?那我咬啦。”谢砚弯下腰,张开嘴欲去咬饼。 姜云婵忙又护住饼,“你别流口水,我不吃人口水。” 大小姐还是那么有底线。 谢砚“噗呲”一笑,没去咬饼,而是拉着她寻溪流声去。 两人坐在溪边,谢砚用芭蕉叶舀了一汪清水给她,“把饼放在里面泡泡,就可以吃了。” 行军路上的干粮以轻便、好收纳为主,故而做得十分干硬,得泡发了才能吃,哪能真的硬咬? 姜云婵半信半疑依照他说的,把饼放水里泡了片刻,再咬下去。 麦香味和甘泉的清甜同时没入口腔。 她眸色一亮,“还挺好吃的!” “好吃?”谢砚自知那玩意儿填肚子还行,好吃实在谈不上。 “好吃的呀。”姜云婵笃定地连连点头,“有点甜甜的,糯糯的,和糯米糍差不多。还有些回甘,比一品居的糯米糍还好吃呢!” 姑娘嘴唇不停开阖着夸夸其词,嘴角还挂着一水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很是灵动。 谢砚不知不觉被她嘴角的那滴水吸引,一瞬不瞬盯着,“不是饼好吃,是人受饿的时候,哪怕树皮树根都觉得是珍馐美味。” “树皮树根都觉得是珍馐美味?” “是啊,北境荒漠的难民可能连树皮树根都吃不上,甚至易子而食。” “连树皮树根都吃不上?易子而食?”姜云婵吓得忘了咀嚼,呆呆微张着嘴,嘴角挂着的水珠也显得呆呆的。 谢砚下意识伸手抹去她嘴角的水渍,“不过没关系,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们都吃上白面馒头。” 少年指腹上的薄茧摩挲过姜云婵细嫩的肌肤,微微刺痛。 姜云婵侧目扫过,才见他手上全是刀枪剑戟的伤痕。 刚及弱冠的少年手比她爹爹还要粗糙,更与姑苏那些纨绔少爷们截然不同。 其实,论起来他是国公爷的独孙,沈将军的独子,本应也是富贵窝里长大的。 如此一对比,姜云婵心里有些愧疚。 默了默,她拉过他的手,将厚厚一叠银票递到谢砚手上,“你把这些银钱分给那妇人一些,给她男人治病。剩余的银钱,换成白面馒头给难民吧。” 谢砚一愣,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又与她诚挚的目光对视。 他没想到她虽骄矜,但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混不讲理。 适应能力也强,不怨不怒的。 “是银子不够救灾吗?”姜云婵见他迟迟不说话,补充道:“我爹在北境盘了几间铺子,原是给我做嫁妆的,我也可以捐出来给你……” “不用,男人哪能用夫人的嫁妆给自己挣功勋?” 谢砚脱口而出,方觉这话僭越,舌头打了个滚,“我的意思是……是……给银子粮食治标不治本,终究还得上下一心驱逐鞑虏,百姓才能安稳。” “上下一心,驱逐鞑虏?”姜云婵半懵半懂点了点头。 “可我不会动武,没法跟你一心呢。”她愁得瘪着嘴,“我连投壶都投不中,蹴鞠总射进自家球门,打马球把马蹄子撅了,我要去战场不添乱就不错了,我……” 姜云婵絮絮叨叨讲着,忽地抬头,正撞上谢砚玩味的眼神。 姜云婵才反应过来她竟在他面前自爆了许多糗事,那他以后岂不是更笑话她是笨兔子? “我、我那是没人教,才不是我笨!”姜云婵梗着脖子。 她身边的贵女大多早早定了亲,自有未婚夫君陪着学骑马、学投壶。 姜云婵家中无兄弟姊妹,爹爹整日围着娘亲和生意转,有个未婚夫君,又远在北塞。 每每游戏,人家都是双双上场,把她打得落花流水,输了游戏,还被嘲笑,她能怎么办? “游戏而已,本姑娘才不在意!”姑娘狠狠咬了一口饼,垂落的鬓发遮住了她气鼓鼓的脸蛋。 谢砚不禁伸手,将她的鬓发掖到耳后,“等北境平定,我陪你回姑苏,帮你赢回来。” “你说什么?”姜云婵侧过头来。 谢砚的手指刚好划过她的唇,那样的软绵。 他碾了碾磨手指,扯出一抹笑,“我说我帮你,我俩组队必不比他们差。” “你说得对,我俩一队,简直天造地设。”姑娘转怒为笑,眉眼弯成了月牙。 谢砚可是将军,马球投壶于他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姜云婵只要跟着他,必能大杀四方。 她怕他反悔,朝他伸出尾指,“那我们拉钩!” “不要,幼稚。” “就要!”姜云婵强行拉过他的手,与他尾指相勾,“拉钩上吊,以后谢砚只准和姜皎皎一队,此生不变!” “盖章!”她掰开他的拇指,与他指腹相抵。 指尖柔软的触感传递过来,似有淡香萦绕,将两只手缠绕在一起。 她要和他一对儿,还说此生不变…… 谢砚指尖倏地一烫,僵着嗓子,“无、无聊。” * 两人归队后,姜云婵的行李被送回姑苏,军队轻装前行。 疾行半月后,抵达漠北边境。 郁郁葱葱的树林不断倒退,前方渐次荒芜,猎猎长风裹挟着飞沙走砾,迷了人眼。 谢砚打马打头阵,抬手示意,“原地休息,今夜三营随我突袭阿如部。” “好日子结束咯!”副将感慨着。 虽说行军路上苦楚,但起码在水源丰沛、物质丰富的北盛,对于将士来说已经算舒适了。 一旦进入戈壁军营,缺水少粮的艰苦日子才真正到来。 何况北境战火不断,一来便又要投身战场,四处奔波。 “也不知姜大小姐受不受得住。”副将往将士休憩的空地看去。 火头军正在熬粥。 满是黑垢的大铁锅中,烟雾沸腾。 士兵们捧着碗排队领晚膳,身形魁梧的士兵中间夹着个小姑娘。 她比前后的男人都矮了一个头,被阴影遮罩着,更显娇小。 因着漂亮衣服都被送回姑苏了,她这半个月只有三件衣服轮流穿,都起球了,显得短了一截。 且漠北风沙大,她面上已有些皴裂,不似从前白里透红。 只有手里捧着的桃花碗尚算精致。 姑娘伸长脖子,眼睛几乎黏在了锅中。 忽感觉一束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寻着看过来,朝谢砚遥遥招手,“谢砚,今日的粥里放了肉糜,快来排队!” 说到肉糜,姑娘咽了咽口水。 谢砚怔了片刻。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7节 他确没想到,自从那日跟她讲过道理后,她与大军同吃同住,再未耍过性子,更再未要求特殊对待。 半个月的时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都快蜕变成吃苦耐劳的小乞丐了。 姑苏三月的桃开在北荒,似乎失去了本有的光彩。 “你这狗崽子,现在满意了?” 愣神间,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沈倾不知何时打马走到了谢砚身边,“媳妇是用来疼的,哪有把媳妇当兵练的?” “这有什么?军中一视同仁,纪律严明,就是外祖和娘亲也一样,她自不能例外!”谢砚揉了揉后脑勺。 沈倾摇头叹息。 到底是被镇国公带大的狗崽子,和他外祖一样认死理,倔巴头。 “别怪娘亲没提醒你,爱人如养花,你不爱惜,自有人帮你爱惜。” “反正军纪不可破!” 谢砚能在人才辈出的玉麟军中声名鹊起,靠得就是铁律。 军纪高过一切,怎能随意破坏? 谢砚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听娘念叨,调转马头往溪边去了。 “小子!”身后传来沈倾的声音,“你还记得皎皎多久没威胁要嫁你了吗?” 原来沈倾一直都知道两个人背后的小打小闹。 谢砚脊背一僵,“不威胁岂不更好?” 他又不是什么贱骨头,旁人不威胁他,他还不高兴不成? 现在姜皎皎不说要嫁他了,他一身轻松,开心还来不及好吗? 谢砚轻哼一声,扬鞭跑马去了。 入夜,晚风徐徐从耳边呼啸而过,飞沙走砾打在脸上,吹散了沈倾的话。 可很快那些话又在脑海里拼凑起来。 谢砚脑袋里有个声音不停在问他:姜皎皎从何时不再提嫁给他了? 似乎是从桃汁冰酪之后,她变乖了,就再不提此事了。 她怎么就突然不威胁要嫁他了呢?是因为最近两人太和谐,鲜有争吵,她没机会威胁他吗? 还是因为她不打算嫁他了? 谢砚心跳莫名停了一拍。 此时,不远处草丛里传来姑娘甜软的声音,“阿峰哥,水太冰了,当心受寒。” “婵儿妹妹莫忧,这点寒气都受不住,怎么打仗?”男人憨笑一声。 谢砚眯眼望去。 过膝的草丛中,穿着粉色短袄的姜云婵蹲在溪边,捂着通红的手哈气。 她身边还蹲着个士兵,一边帮她洗衣,一边与她眉开眼笑,相谈甚欢。 两人说着说着,便肩挨上了肩。 “咳咳!”谢砚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姜云婵寻声回望,“谢砚?你、你怎么在这儿?” “……” 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在这儿。 “散、散步!”谢砚声线僵硬,目光没离开两人相蹭的肩头。 少将军虽年龄不大,威压却强。那士兵吓得一个激灵,将衣服丢在岸边的石板上,脚底抹油似地离开了。 “阿峰哥……”姜云婵伸头张望。 谢砚翻身下马,挡住了她的视线,沉郁的目光笼罩着她。 姜云婵知道让士兵帮她洗衣服是有违军纪的。 她自知理亏,默不作声端着未洗完的半盆衣服搓起来。 谢砚蹲到了她身边,余光瞟着她的侧颜。 方才她和刘阿峰在一块还喜笑颜开的,怎么见着他就立刻愁眉苦脸了? 谢砚心里有些堵,扫了眼石板上还残留着刘阿峰指印的短袄,手指一弹,将衣服弹进了清水中。 粉色短袄在水中散开,指印被涤去,谢砚心头开朗了些。 姜云婵白了他一眼,把衣服重新捞起拧干,放回了石板上。 谢砚指尖又一弹,短袄又掉进了水里。 “谢砚,你做什么?”姜云婵小脸一皱,“你要再作弄我,我就,我就……” “就什么?”谢砚一瞬不瞬盯着她嘴唇翕动。 良久,没等到后话,姑娘的一滴泪先从眼角滑落下来。 “今日手冻伤了,一洗衣服就骨头疼,阿峰哥看我可怜才帮我一次,就帮我洗了一件而已。” “我又不是天天违反军纪的,你何苦得理不饶人?”姜云婵的手递到谢砚眼前。 谢砚笑意一滞,正见她原本纤细白皙的手红肿起来,像个胡萝卜似的。 手上肌肤也不似从前细腻,皴了破了。 “阿峰哥帮我洗的那件衣服,你已经丢水里,我也重新自己洗过拧干了,不算违反军纪了吧,你还要怎样?” “我……” 谢砚不是这个意思。 可此时看着她满是冻疮的手,一时也想不清方才逗弄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话锋一转:“你手受伤了就跟我说,我不会帮你洗吗?找刘阿峰作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闷。 姜云婵才不相信他,悻悻将手拢进衣袖里,“你只会跟我说:违反军纪,劳师动众,一视同仁……你会帮我?” “谁说我不会?”他脱口而出。 两人对视一眼,皆怔住了。 谢砚沉默良久,郑重道:“我会!以后,我会帮你,也会护你。” 姜云婵半信半疑张了张嘴。 谢砚对着身后夜幕吹了声口哨。 战马从黑夜中奔腾而来,在他们面前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 谢砚摸了摸马头,示意马儿屈膝,又对着姜云婵道:“随我去个地方。” 姜云婵仰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马儿,“去哪儿?” “你信我一次。” 谢砚将她抱上马背,用披风护住她,带着她驰骋入荒漠。 天已微微亮,远处似有兵刃打斗的声音。 姜云婵透过披风缝隙看了眼,不远处是一片绿洲。 玉麟军与阿如部交战正酣。 姜云婵久在军中,听将士们说过。 阿如部盘踞于此片绿洲,时常滋扰北盛。 此番谢砚和沈倾回中原,阿如部便趁玉麟军群龙无首,突袭北境。 谢砚和沈倾这才疾行回边境支援,计划带兵直捣阿如部老巢,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外面枪林箭雨,姜云婵吓得往他披风中缩了缩。 “别怕,有我!”谢砚略微嘶哑的少年音落下来,听着轻狂,却又带着几分稳重。 姜云婵心下稍安,深吸了口气。 谢砚带着她策马冲进了厮杀的士兵中,一路直捣腹地。 两侧血腥场面迅速倒退,耳边风声呼啸,隐约听到身后有将士们惊喜道:“少将军来了!少将军来了!” 被困在玉麟军中的阿如部首领也寻声看来。 那人身长八尺,身披虎皮戴狼牙链,举起狼牙棒冲谢砚而来,一声嘶吼,如野兽咆哮。 姜云婵缩了缩脖子。 谢砚夹紧马腹,马儿前蹄跃起。 少年手持弯弓,三支白羽箭从指尖飞出,破空而去。 势如闪电,掀起一阵劲风。 三支箭堪堪刺穿首领心口,壮硕的首领顷刻双膝跪地,轰然倒地。 姜云婵被眼前雷厉风行的场景震慑到了,讶然抬头望他。 少年的鬓发随风而动,五官锋利,眉眼间的少年意气藏不住。 姜云婵被震慑到了,脱口而出,“好厉害。” 谢砚的马却未停,径直踏过首领的尸体往后山去,将将士们的欢呼抛在了脑后。 绿洲腹地,葱葱郁郁,连空气也湿润了许多,四周鸟语花香。 姜云婵才从方才的烽火硝烟中回过神,“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78节 谢砚翻身下了马,伸手扶她,“我听闻阿如部有一种植物对女子极好,他们的姬妾都用此滋养肌肤,所以……所以带你来看看能不能医冻疮。” 谢砚怕战场刀剑无眼,一旦玉麟军胜,定会第一时间烧掉阿如部的后花园,所以谢砚这才带着姜云婵直奔战场来寻那所谓的滋养良方。 少年心思说出口来,他又有些无所适从,僵硬指着眼前的绿地,“他们说的滋养良方应该就是这一片植物。” 姜云婵放眼望去,眼神一亮,“这就是我说的芦荟呀。” 此物在中原少有,千金难得,却不想北境有取之不尽的芦荟丛,一眼望不到边。 谢砚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光彩,也跟着嘴角上扬。 少年奔向芦荟丛中,取了片芦荟,如奉珍宝递到她眼前,“试试,能不能治冻疮?” “好呀!” 姑娘到底对胭脂水粉一类兴趣甚浓,一瞬间把旁的事抛诸脑后,坐在青草离离的山坡上,掰开芦荟。 手被刺扎了一下,姑娘浅浅倒吸了口气。 谢砚忙蹲下来,看着她指尖一滴血,不觉蹙起眉,“要不……我帮你上药吧?” “先吹吹。”姜云婵倒不扭捏,把手递给他。 谢砚耳根一红,捧过她的手轻轻吹开血珠,将芦荟透明的汁液小心翼翼涂在她的十根手指上。 十指渐渐消肿了,她的指尖重新恢复了水灵的模样。 “真有用啊!”谢砚松了口气,眉目染笑,“等下次征讨柔然,我给你带最新鲜的沙漠玫瑰,定让你的手和从前一模一样。” 少年炙热的吐息喷洒在姜云婵手上。 姜云婵指尖蜷了蜷,“不会违反军纪吗?” “不偷不抢,违反什么军纪?”少年还在细细涂抹着芦荟。 姜云婵不放心,“不是你说军中要一视同仁吗?” “你不一样。”谢砚掀起眼眸,正撞进少女诚惶诚恐的眸中。 姜云婵在军中看多了士兵因为违纪,被谢砚罚军棍,打得血淋淋的场景。 她怕被打,她有些后怕,“有……什么不一样?” 谢砚默了须臾,忽而鼓足勇气在她侧脸上轻啄了下,“姜皎皎是我未来的夫人,自然与众不同。” 清风拂山岗,清亮的少年音吹进她耳里,掀起一片涟漪,久久不散。 谢砚曾笃定要做好一个将军,必要秉承众生平等,一视同仁的铁律。 可当他看到姑苏最生机勃勃的桃花在他手心日渐枯萎,他竟也起了私心。 他想:若连心上之人都呵护不好,又何谈大庇天下呢? 再后来他才知:许身予国,与许心予她,从来不冲突。 正因为有了她,他才更有所向披靡的勇气,想把世间一切美好皆奉于她眼前。 自那日起,战场上的少将军越发勇武。 每次出征,除了带回捷报,也会带回各种新奇玩意,戈壁的奇石,天山的雪莲,或是迷路的小白狐…… 塞北的日子渐渐开始有了生机。 某个静谧的傍晚。 铺满绒毯的营帐里,宝石珠帘随风摇曳,流光熠熠。 姜云婵坐在珊瑚炕桌上逗弄着小白狐。 夏竹终究不放心姑娘一人在塞北也跟了来,一边焚着姑娘喜欢的香,一边闲聊,“奴婢启程之前,那个萧郎还去姜府找姑娘了呢,说是要姑娘再付点工钱。” “给他些银子,打发他走,莫要让子观哥哥看到便是。”姜云婵蹙着柳眉,语气满是厌恶。 夏竹掩唇轻笑,“当年谢小将军从山匪手中救了姑娘,姑娘对少将军一见钟情,也是人之常情。姑娘与少将军直说就是了,何苦非要让那个什么萧郎陪着演戏?” “我才没对谢砚一见钟情!”姜云婵轻哼了一声,耳边漫出淡淡的粉色。 当初姜云婵被山匪绑走,她其实一直知道是谢砚救了她,她一直等着谢砚来娶她。 奈何谢砚来姑苏时,竟是那般拒婚的态度。 姜云婵于是在路边随手抓了个叫萧郎的人,让他配合着演一出负心郎的戏码,姜云婵才顺理成章跟着谢砚来了北境。 之后种种,不管是哭着撒娇,还是乖巧懂事,亦或是可怜兮兮,真真假假都不过是动他的心弦。 她虽喜欢谢砚,但才不要做先开口的那个。 “需得他求着我哄着我,我才要喜欢他!我娘说了,先低头说喜欢的那个人一辈子都在下面。这一辈子,必须我在上,他在下!”大小姐刁蛮话音回荡。 身后同时响起撩门帘的声音。 姜云婵赫然转过头。 刚打胜仗回来的谢砚铠甲上血迹斑驳,还未来得及清洗,就急着来见姜云婵了。 却不想刚一脚踏进门,就听到姑娘如何步步为营算计他。 谢砚笑意凝固,与她两两相望。 营帐中的气氛变得微妙。 “姜皎皎,没想到你竟然……” “我……”姜云婵忙站了起来,心虚到舌头打结,“子观哥哥你听我说啊,我、我……” “你竟然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吗?”少年挠着后脑勺憨笑。 脸上漫出红霞,与他后腰别着的那束沙漠玫瑰一样纯粹而热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