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Greatest Show》 第1章 《thegreatestshow》作者:顾咕咕【cp完结】 简介: 群青影视的董事长陆娉婷女士,为了在影视圈里杀出一条血路,决定来《thegreatestshow》推广自家的团队,为未来的作品造势。她给自己的亲儿子配了男二李徽明和编剧徐浩言,这两人虽然是作配,却在住宿舍中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刻苦高情商糊逼小演员攻x咸鱼翻身追梦编剧受 李徽明x徐浩言 标签:甜宠、职业、娱乐圈 第1章 李徽明是在下午经纪人开会的时候得知《thegreatestshow》第七季要开演了的。 彼时他还在练习如何控制自己眼部的肌肉,以达成一种微微阖眼以示不屑却不让人觉得他在犯困的效果。经纪人把他们叫到一起开了个会,通知隔壁群青影视的董事长陆娉婷女士要从自家公司借调几个演员去,给自己家团队要捧的新星造势。 换句话说,是去当衬托那朵鲜花的杂草。 也没有他们同意或者不同意的余地,又过了一刻钟,陆娉婷就带着那位新星和他的团队过来挑人了。 新星名叫陆诩,单从脸上看就和陆娉婷有血缘关系,眉毛飞扬眼角上挑,满脸写着“我是学院派”,大有一副既有演技又有靠山的模样。同行的团队里还有一个编剧和一个导演,编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自我介绍叫徐浩言,从前是写小说的;导演却是曾经拍过不少小成本文艺片还获过奖的过气老牌导演文鹤盛,一出现就让在场的人从兴致缺缺变成了翘首以盼。李徽明看着这样一组人员的搭配,大致也猜到了陆娉婷的想法—— 她要造出一个天才影星来,让群青影视在这市场里分得更大的一块蛋糕。 “他们的资料都在这里了,陆董,文导,小陆董,徐编,你们看哪几个比较符合你们的需求?”经纪人说着,把手下一行人的简历放到了陆娉婷面前。陆娉婷从中间筛了几张女演员的简历出来拿给了导演,又把剩下的塞给了陆诩;陆诩挑完再剩下的,才落进了站在最后的编剧手中。没过多久,陆娉婷和文鹤盛就点了两个女演员出去试戏,陆诩翻了翻,也就从自己手里拿出两张来,又把剩下的都丢给了徐浩言。 李徽明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简历混在最后的一大堆里面,在徐浩言手里一张一张经历着翻阅。 即使早就知道会这样,李徽明也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低下头等待着选人结束,眼前忽然落下了一片影子。 “你叫……李徽明,是吗?” 李徽明抬起头,那个落在最后的编剧正拿着他的简历和他的脸比对:“你本人要比照片里更好看一些,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即使是作为挑选人的一方,徐浩言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又重新问了一遍,“……是我认错人了吗?” 李徽明微微一愣,随后点头:“嗯,没认错,我是李徽明。” “是真名吗?”徐浩言突兀地又问了一句。 “……是真名,”李徽明笑了笑,“或许你想看看我的身份证?” “这倒没有必要。”徐浩言的目光移回到他的简历上,有些迟疑地说,“《重生之凤鸣九霄》、《再会再会我的朋友》、《你可曾听说过》……你的代表作,好像不是很出名啊。” 李徽明想到自己曾经参演的剧本,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但还是试图争取一下:“要是出名的话……我应该也不太会出现在这里任人挑选了,你说是吧?” 徐浩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劝道:“你别紧张……我也不是什么很出名的编剧,业内地位或许比你还要差点。” 这话倒也没说错,陆娉婷为了在影视圈里杀出一条血路,决定来《thegreatestshow》推广自家的团队,为未来的作品造势。她给自己的亲儿子陆诩配了最好的矛、最好的盾,但显而易见这位陆诩骑士的装备并不是十全十美的,他的马委实有点瘸腿,看样子是马蹄铁钉歪了……这马蹄铁就是他,编剧徐浩言。 也不能怪陆娉婷,剧组遍地走编剧不如狗,多得是干了几年就跳槽去送外卖或者教英语的,混得好的要么自立门户,要么被几个老牌影视公司把持在手,挑来拣去还能百分百听陆诩话的,徐浩言算一个。再加上没有名气也有没名气的好处,那就是绝对的听话,徐浩言手里拿着群青影视近几年买下的全部剧本,要做的也只是从里面挑出合适的再交给文鹤盛拍摄。 “你的意思是……?”李徽明试探性地问道心。 “《thegreatestshow》的团队不限人数,陆董的意思是,至少要给小陆董配女主角一个、常驻男女配角各一个,如果人数不够,还会再抽调几个人,按参演次数算钱。”徐浩言俯下身来,平视着李徽明的眼睛,以显得更真诚一些,“我看见你在特长里面写,自己擅长套位打戏,文导或许会需要。”他很快又局促地解释道,“但我只能给文导和陆总建议,最终能不能被选上,还是要看你的演技的。” 其实后面那句话,徐浩言不用解释,李徽明也能理解,但徐浩言偏偏解释了,像是生怕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一样。李徽明反过来还要安慰他:“那个,徐编,我知道的。” 徐浩言脸上的紧张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一些,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到文鹤盛再次进来后,他拿着李徽明的简历给文鹤盛看了一眼,文鹤盛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倒是陆诩看起来有了兴趣,说:“打戏?” 文鹤盛看了一眼陆诩,说:“小陆,这个节目里的所有打戏,都是不允许用替身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团队没有拍打戏的打算了。 “不用替身就不用替身呗,我还没吊过威亚呢。”陆诩的声音里隐隐透出几分兴奋,“那个……李徽明是吧?你出来演一段?” 文鹤盛见陆诩兴致勃勃,倒也不好直接在这里扫他的兴,只好默许了陆诩把李徽明叫出去试戏。在李徽明跑过他身边时,文鹤盛突然叫住他,问道心:“你是哪个学校的?” 李徽明的心情可谓是随着他们俩的对话大起大落,听到文鹤盛喊住自己,他赶紧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悸动,停下脚步,回答道:“我是c影xx届的。” 文鹤盛的表情比刚才放松了一些:“那你的老师是……?” 李徽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文鹤盛的表情,确认过他的感觉没有错,才说:“我的导师是冯和雅,我的打戏是跟着陈松宇学的。” “那就不奇怪了,”文鹤盛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你去吧。” 在李徽明没有察觉到的角落,徐浩言放下卷得有些不成样子的简历,走到玻璃窗前,隔着一扇窗户注视着室外的李徽明。 在征得陆诩的同意后,李徽明去取了一把未开锋的剑,将它立在了身后,略微调整过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挺拔又不失优雅,单从姿态上看,已经像个风流倜傥的剑客了。没有任何的过渡动作,他忽然就反手将剑向上斜刺了过去,分别对上了膝盖、手腕和肩膀三处,接着又极快地撤回长剑格在自己的喉咙前,一个下腰闪过,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对手大踏步向前将他震开,又划向了他的喉咙。 而后,随着李徽明重新起身,他的腰部随着剑身的劈砍而旋转,剑身宛如行云流水一般前刺、而后旋转、抽离、侧劈,剑身随着他的动作翻出漂亮的弧度。他有意让这个动作显得更漂亮,收剑的时候更是挽了一个剑花,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冲着陆诩颔首。 接着,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在身前无人的情况下,他的后背猛地一缩,接着向后倒着跳出一段距离才倒下,像极了被某个人一拳击中,打飞出去的模样。 徐浩言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赞叹。 “他这样拍出来会很好看,”不知何时文鹤盛也已经站到了窗前,像是解释给什么人听,“简历上写得倒没有错。” 徐浩言转头想要接话,却看到了同样站在窗前的陆娉婷,于是立刻闭上了嘴。再回头一看,原本房间里待选的演员已经只剩下了两个,一个艳丽到有些凶相的他还有些印象,名叫余程璐,是这批演员里最出名的一个;另一个面相上更朴素一些,隐隐有些眼熟,却也不是在给徐浩言的那批简历中的一个,因而徐浩言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陆娉婷发出了一声疑问:“那就他?” “我不太相信冯和雅,不过,既然陈松宇教过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差。”文鹤盛忽然点了徐浩言的名,“小徐,你选的人还不错。” 那一瞬间徐浩言以为自己要被点名批评了,直到听到文鹤盛的后半句话,他才松了口气:“我也就是推荐一下,还是文导慧眼识珠。” 陆娉婷点点头:“那就他吧,徐浩言,你去拿一下合同。” 徐浩言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徽明,这才转身去拿准备好的合同。 第2章 而另一侧,得到陆诩认可的李徽明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转回头来的一瞬,刚好对上了徐浩言的目光。那一眼的情绪有些奇怪,除了期待,居然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欣慰感。李徽明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个徐浩言,还会让他产生这样的情绪,他把这归咎于自己看错了,再回头看一眼,徐浩言已经离开了窗边,像是跑着去拿什么东西了。 这就是后来群青影视的顶梁柱李徽明和常青树编剧徐浩言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可以走得那么远。 -------------------- 本作中提到的所有公司、作品及人物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2章 第二天一早,李徽明、余程璐和签了女配合同的曹子佩就搭上了去往延影的飞机。 延影全名延河影视城,是《thegreatestshow》的主办方从第一届开始自主搭建的影视城,包含了大部分影视剧拍摄所需的场景,平时向游客开放;而在《thegreatestshow》录制的时间里,则会根据剧组的需要进行封闭式拍摄。 拖着行李箱离开出口,李徽明就看见一张写着“群青影视”的白纸,再靠近些,才发现前来接他们的是徐浩言。 “徐编,你没有和陆总他们一起吗?”李徽明问道心。 徐浩言打了个哈欠,显然也是刚下飞机不久:“陆总包了几辆车,吴哥……哦,摄像带着器材先去了,剩下的人里面也就是我见过你们,我就留下来了。” 李徽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余程璐和曹子佩也相继和徐浩言打了个招呼,几人就跟着徐浩言上了陆娉婷安排的车。 陆娉婷对自己人很是慷慨,从车内的环境就能看出来,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像是橙子的气味,每个人的座位都是豪华座,不至于拥挤,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还能从加装的冰箱里拿出牛奶或是冰红茶供人饮用。徐浩言给每个人都递了饮料后,车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先说话。 像是为了打破这种氛围,徐浩言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按着陆娉婷留的指示,开启了话题:“第一个自我介绍的短片限时在五分钟以内,是《thegreatestshow》的传统了。你们看过前几期内容了吗?”在得到几人肯定的答复后,徐浩言接着说,“陆总的意思是,这个短片已经被玩出花来了,所以我们也不能简单地录制一个普通视频,总要弄出一点花样来。” 余程璐坐在后排,抿了一口手里的牛奶,还没享受一点车里的暖风和香薰就被迫进入了上班模式:“陆总是有什么指示吗?” 曹子佩也跟着问:“是想拍什么类型的?古装还是现代?” “这个嘛……陆总最后决定拍个默剧。”徐浩言打了个哈哈,“文导也同意了,他说……不然弄个黑白默剧,更复古一点。” 车里的三个演员集体沉默了一下。 虽说默剧可以掩盖一部分台词不好的问题,但声台形表每一条都是表演专业的基本功,如果不注重“声”,观众自然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三条上,对另外三条的要求也更为严苛。 而黑白画面和彩色画面的区别也将成为一大挑战,同样的长相在黑白和彩色条件下,呈现出的效果也不尽相同——想到这里的李徽明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颧骨,暗自决定要把体重降下来一些——更不用说黑白画面能够捕捉到的面部细节变化如何。 徐浩言对黑白默剧不太了解,但一看到几人的表情,对这个剧的难度也算是有了个了解,他面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来,试图把话题引到专业方向上:“我对默剧也没什么经验,几位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默剧,我们先在车里看看,至少先学习学习嘛。” 余程璐沉默,曹子佩低头,李徽明临危受命,在徐浩言找到第三个话题之前,他说:“要不我们看下《静蛾》吧。” 《静蛾》是日本的黑白电影,虽然并不是完全的默片,但主角极少说话,倒也契合主题。于是后面的一路上,没看过电影的徐浩言专注看着挂下来的屏幕,看过电影的三人心思迥异,就这么沉默着和原本的人在一家民宿汇合。 “这里是我名下的民宿,在《thegreatestshow》的拍摄期间,如果有人需要安静的地方沉淀一下,可以来这里,食宿对你们都是免费的。”陆娉婷单刀直入,“现在show还没有开始录制,所以各位要在这里先住几天。小徐应该也和你们说过了,在这段时间内你们要确认掉、熟悉好要拍摄的自我介绍短片。对了,show录制开始后我不可能全程跟着你们,一切以文导的意志为先。” 陆诩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其他几个人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 陆娉婷转向徐浩言:“徐编,我知道你没有写默剧剧本的经验,我给你两天时间——这两天你们也都磨合一下,冯瑞宁你给他们都试一下妆容,雷明你给他们试光,务必让他们在镜头里看起来好看。” “嗯。”徐浩言老老实实地点头,对于一个五分钟的片段来说,写出一个剧本并不费时,费时的是如何找到合适的剧本。 陆娉婷把每个人的工作都安排了下去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走出不远就能听到她接电话的声音。徐浩言打了个哈欠,接着就听到陆诩说:“你们俩睡一间行吗?” 徐浩言转头,神色有些莫名的紧张:“我和谁?李徽明?” “对,我提前打听过了,到时候在show里面也是两人一间,我们这多的那个单间给文导了,你们来得晚,就给你们排一起了。”陆诩倒是没注意徐浩言的变化,“你是有什么熟人要住一起吗?” 徐浩言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倒没有……” “那李徽明你呢?”陆诩转头问李徽明。 “双人间可比四人间好多了。”李徽明答应得更爽快,“我也就和徐编最熟悉一些了,这样刚好,我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问问徐编。” “那就这么定了,”陆诩把一张房卡塞进李徽明手里,“你们把东西放过去吧,我去熟悉熟悉环境,回头拍视频给你们啊。” 李徽明应了一声,徐浩言跟在他后面慌乱地说了一声“好”,两人就提着行李箱上了二楼。 民宿的条件和酒店差不多,临窗放着一张不规则型的木桌,徐浩言转头看了一眼李徽明,小声问道心:“我可以在这里工作吗?” 李徽明当然不会在这里和徐浩言有争执,他比了一个手势:“没事,平时我也不用。” 徐浩言像是得了什么赦免似的,拖着行李箱就往窗边一放。刚拉开行李箱的拉链,它就像漫画效果一样炸出了不少稿纸,徐浩言一时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在一堆稿子里找出一台电脑放到桌面上,才又蹲下来收拾稿纸。 “这是什么?”本来也没多少东西的李徽明同样蹲下来帮他捡稿纸,有些好奇地问。 徐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这个我自己来就行……有些是我昨晚给陆总的方案,有几个太傻了,直接被文导毙掉了。” 李徽明微微一挑眉,问:“我可以看看吗?” 徐浩言点点头:“当然可以,你随意。”说着就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李徽明。 李徽明帮他把大部分稿纸收拢了起来,然后挑了几张纸看。第一个方案确实显得干巴而无聊,几乎就是小学文艺汇演“大家都想上台所以大家展示一下才艺”的翻版,唯一的区别在于徐浩言给每个要介绍的人都画了一个抠图的分镜,然后在下面写了一个非常中二的介绍,譬如归隐半生的督导。李徽明想象了一下文鹤盛看见这个方案的场景,心想,文鹤盛没有把徐浩言打出去,都有陆诩也很中二的缘由在。 第二个方案稍微收敛了一些,就是比较费特效师,大概讲述的是勇者在沿途收获朋友的故事,像是个小型rpg的文字版,人物介绍的分镜也变成了更像游戏的数值介绍。只是这张纸还没写完就被折了一下塞了进去,想来徐浩言也觉得这个方案不太现实。 再往下的方案有基于红毯的设计和基于童话的设计,一眼望去桌面上还有至少三四张方案,统统都被否决了。李徽明偷偷瞄了一眼徐浩言的表情,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失望来。他不由得问:“那默片是谁提出来的?” “是文导提的。”徐浩言回答,“小陆总说现在流行的这些评委肯定都看过,要引人眼球还是得做没人做过的,然后文导说,要么做个默剧,已经很久没人拍过这种无声的影片了。”徐浩言见李徽明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又说,“陆总问你知道第一轮演不好的结果吗?文导说这话你得去问你儿子,然后就没有异议了。” 李徽明知道陆娉婷会剑走偏锋,却没想到陆娉婷是走的这么一个偏锋。只是看徐浩言的样子,他背负的压力只会更大,就压下了自己抱怨的心思:“那徐编,需要我陪你看点电影之类的找找灵感吗?《静蛾》你应该还没看完吧?” 第3章 “啊,不用不用。”徐浩言仿佛触电一样小跳了起来,“我今天要翻图书馆看一下默剧剧本,晚上我会去公区那边看东西,不会影响你睡觉的。” “只是看《静蛾》的话,应该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影响不到我睡觉的。”李徽明露出了些许遗憾的表情,“它的精妙之处在于戛然而止的结局,不看到那里,还有点遗憾。” 或许是他的表情很打动人,又或许是徐浩言也很喜欢《静蛾》,过了一小会,徐浩言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一瓶功能饮料,说:“那好吧,我们一起把《静蛾》看完。” 第3章 《静蛾》是一部风格极为日本的电影,在黑白处理的方面也很极端,主角静子开场时穿着纯白的衣物,唯有腰间系带是别的颜色;而在她一次次像是蛾子追寻着光一样奔向能将她带出泥淖的男性后,衣摆处的黑色开始增加,直到将她全身的衣物都染成墨色,而对应的,她的腰带就变成了全身唯一的一处白色。 徐浩言在车上就看到这里,静子被厌弃她的男人按入了水中,一身墨色的衣摆沉在水里,像是一口棺材。 她的悲剧显而易见已经酿成,但导演似乎并不想让她就这么死去,于是在男人离开后,这个本应死去的女人脱去了墨色的外衣,仅仅穿着一身湿透的白色打衣,顽强地从水里钻了出来。镜头特写落在她的脸上,她脸上敷好的妆粉像是面粉一样结成了一块一块,又像是斑驳的雕塑一样,从她的脸上风干脱落。 静子就这么拖着一身打衣赤足走回了她的“家”,当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时,她麻木地转过头。她的“妈妈”靠近她,开口说的不是“有没有事”,而是“能不能招待下一个客人”。 静子沉默地看着她的“妈妈”,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是没有光泽的黑曜石,然后回答:“能。” “妈妈”见状放过了她,让她回去梳洗打扮一番再来见人,静子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就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镜头随着静子的脚步进入了房间,她把脸彻底地浸入水中,直到脸上的妆容全部褪去,她才冷静地从烛台上拔下了蜡烛,蜡泪落到她的手上,晕成一团灰色的墨。 徐浩言抱着枕头屏住了呼吸,他已经知晓静子的命运。他从前看过很多日系或者仿日系的作品,那些女角色凋零的时候总是冷静的,冷静得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用她们的血完成画卷上最凄艳的一笔,让人想起一切哀婉动人的诗句。 静子就这么冷静地将烛台插入了自己的喉咙,一缕血液顺着她的喉咙流下,隐入她的服装里。这一刻她身上的衣服依旧是纯白的,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光。继而镜头随着她的倒下转成了仰拍,在这个拍摄的角度下,鲜血顺着她的脖子向后流淌,整个画面之中只有一处亮得灼人的白。 而后她松开了手中的蜡烛,一切归于黑暗。 “静蛾”两个纯白色的大字出现在了屏幕上,屏幕底下出现了一缕火光,慢慢地将“蛾”字吞噬,再接着,“静”字也渐渐缩小,出现了演员的名字。 徐浩言这才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无论看这种题材的电影多少遍,美丽的事物逝去的那种惊艳感仍会摄住他的呼吸。 同样反应的除了他,还有李徽明。稳定下呼吸后李徽明坐到自己的床沿给两个人都倒了一杯水,在电影吟唱的片尾曲中,李徽明递了一杯给徐浩言:“我很喜欢这个结尾的处理,徐编觉得怎么样,有灵感了吗?” 徐浩言有些犹豫地看着他手里的水,李徽明把杯子放下又往他那里推了推:“给你的。我看电影也这样,喝水会好受一点。” 徐浩言这才接过水喝了一口,顺着食道进入胃里的水也理顺了他的思绪,他抓起放在一边的纸笔,理了理思绪:“我说一点我个人的见解……我本来也不是编剧专业的,可能说得不太对,徽……呃,李徽明,麻烦你指出一下。” “叫我阿明就行,我们那边习惯这么叫。”李徽明说。 “嗯。”徐浩言没有在称呼的问题上多纠结,但也没有直接喊他“阿明”,而是转向了本子上,“我觉得既然只有黑白两色,那这个色彩最容易形成的效果是‘对比’,那剧本上也应该突出陆诩前后的对比。”他在笔记本上比划了一下,“就像是静子前后服装的对比一样,前期强调她由纯洁到被拉入泥淖,服装是由白转黑的,而当她决意去死的时候,导演也决定让她的死亡显得很‘干净’,即回归最初。” 李徽明点点头,这是最浅显的一个做法,稍微有点阅片量的观众就能意识到静子的服装在这里起的作用。 “然后是静子死亡的剧情给了我启发,我觉得我们的短片可以做一个死前的走马灯。”徐浩言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个草图分镜,“画面一开始,你就可以用一把剑刺进他的心口,然后就倒推回去,写一开始的陆诩是怎么样的——当然,和现在的陆诩最好是两个极端。” “那我是清理门户啊还是纯恶人啊?”李徽明不由得挑眉。 徐浩言思考了一下:“还是清理门户吧,因为主要是展示你的武打能力,不然有点太喧宾夺主了。” 李徽明也知道徐浩言说的“宾”和“主”是谁,他靠在立起的枕头上,说:“徐编这是替我们都考虑好了?” “陆总的最终目的有两个,最重要的是打出群青的名号,其次是捧红小陆总,所以她当时没有选长相更出众的演员给小陆总做配。”徐浩言已经被陆娉婷耳提面命过,自然也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李徽明有意打岔,摊开手夸张地说:“哇,那就是说我长得不如小陆总咯。” “我没有这个意思……”徐浩言偏过头,声音越来越小,“你长得比较成熟,和小陆总不是一个赛道的。” 陆诩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长相,气质上也要更偏向刺儿头那一类,总归带有三分邪气,很容易招小姑娘喜欢;相比之下,李徽明不太靠谱的帅哥脸也显得靠谱起来,每每说出些缓和气氛的话,都有一种老大哥在安慰人的错位感——在陆娉婷看来,陆诩当主角吸引人气,李徽明就当个黄金配角刷脸,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徐编不是嫌弃我的脸就好。”李徽明笑了笑,“那曹子佩和余程璐呢?” “应该是红玫瑰和白玫瑰吧,余程璐长相偏艳丽,相比之下,曹子佩的骨相更明显一些,适合清冷美人。”徐浩言说着在笔记上又写了几笔,“那其实……剧情发生了什么也挺明显了。” 李徽明思索了一下:“听起来好像是什么侠客在红白玫瑰之间摇摆然后一夜黑化最后被师兄清理门户的故事。” 徐浩言想了想,最终不得不自嘲道:“好俗。” “俗点也没什么不好的。”李徽明说,“俗证明这个套路得人心嘛,节奏足够快、冲突足够多,让人看了之后还想继续看。” “你这么说……谢谢。”徐浩言叹了口气,“我已经有了个基本框架了,就是结局得改改……总之谢谢你,李徽明。” “举手之劳嘛,而且我也很喜欢《静蛾》,很久没有人陪我聊电影了,我还挺高兴的。”李徽明问:“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徐浩言愣了一下,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啊……有的,我们那个聊天小群,我拉你一下,然后你再拉一下余程璐和曹子佩,我有事要说。” 李徽明拿出手机和徐浩言交换了微信,接着很快就被拉进了工作群里,群主自然是陆娉婷,只是往上翻翻聊天记录,就只有陆诩算是话多的,其他人多半就是回复一句“收到”,和一般的工作群没什么两样。 然后他收到了一个来自徐浩言的“@全体成员”。 在这样的环境中,徐浩言深呼吸的声音就格外明显,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徐浩言才把编辑好的内容发了出来:“我需要每一个演员,写一个‘自己的人生总结’给我。最好就是写一下自己的性格如何、演什么样的角色是在舒适区,我会根据你们的特点来完成短片的脚本,六点前发给我。” 过了一会,余程璐先发来了回复:“就是我们把自己的人物小传写给徐编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就是这样。”李徽明听见徐浩言的自言自语,很快这些自言自语就变成了文字发送到了群里,“这个脚本的主题是‘聚散’,是一个侠客在人生的旅途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人的故事,从一开始遇到师长、遇到朋友、最热闹的时候身边围满了人,但最后依旧是孑然一身的故事。”他生怕没有武术功底的余程璐和曹子佩发难,下一条消息几乎是刚编辑完就发了出来,“需要打斗的角色就交给李徽明了,其他角色不会再有打斗戏份,这个我已经想好了。” 徐浩言的呼吸声明显急促了起来,李徽明甚至不太明白他在为什么而紧张,他开口正要去问,群里曹子佩回了一句“收到,今晚上交”。 第4章 李徽明感觉得到,在看到这条消息后,徐浩言的呼吸平静下来了一些。 “徐编?”李徽明小声喊道。 徐浩言像是被吓到一样抖了一下肩膀,然后抬头问:“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的要求不合理吧?”李徽明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很难形容徐浩言当时的表情,他尴尬地笑了笑:“被看出来了啊……” 何止看出来了。李徽明想,这可太明显了。 第4章 李徽明是被微信提醒的声音震醒的,他摘掉眼罩,眯起眼睛一看时间:凌晨四点二十,屏幕上显示在微信群“thegreatestgroup”里,三十秒前徐浩言上传了文件《剧本-1稿》。他打了个哈欠把手机关上,看着另一张空荡荡的床,忽然意识到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徐浩言根本没把他说的“我睡眠质量很好,戴上眼罩就能睡着”听进去,现在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虽说徐浩言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他走不走丢也和李徽明无关,李徽明还是重新拿起了手机,点开徐浩言的私聊页面:“徐编,你在哪?” 那头的徐浩言估计也困得迷迷糊糊的,回复的时候还打了个错字:“我在外面肯德基,几晚就不回去了,不用管我。” 李徽明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了一个“好”。屏幕很快熄灭了,房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暗色,李徽明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又拉上了眼罩,重新躺了下去。 早上七点时,徐浩言准时出现在了餐厅里,和其他几个剧组成员碰了个面。他拿了一个牛角面包囫囵吞下了肚子,眼里满是红血丝,把打印好的剧本一人发了一份:“这是第一版的稿子,大家现在可以通读一遍。这个和剧本围读还不一样,所以要辛苦大家,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 文鹤盛点点头:“早上我和小徐碰过面了,曹子佩那段还要改改,李徽明、余程璐的片段就没问题了。” 陆诩看起来睡得也不太好,听见文鹤盛这话,不免有些悻悻:“我也就和曹子佩的对戏温情一点了,怎么还要把她的内容改了?” 曹子佩喝了一口面前的牛奶,神情比较冷静:“小陆总,徐编昨晚写到四点半昏头了,他写的那段《越人歌》也没法在默片里面表现出来,总不能打一段字上去写,‘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吧?” 陆诩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他看向徐浩言,扬了扬下巴:“徐编,你现在脑子还清醒吗?” 徐浩言看着面前还没喝过的咖啡,也不好说自己清醒了,也不好说自己没清醒。 陆诩只当他困得反应迟钝,摆了摆手:“看起来徐编现在也没法……” “我没事,我可以。”抢白完陆诩的话,徐浩言停顿了一下,一口气把咖啡灌进了嘴里。感受到咖啡不耐受带来的心动过速,徐浩言的精神也好了一些,“没事,我先记一下改动的点,等脑子清醒了再改剧本。” 陆诩看了一眼文鹤盛,文鹤盛则是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块叉烧包送进自己嘴里,然后对同桌的助理导演说:“徐编一个人也不一定记得全,你也在旁边听着,整理好了以后一起给他。” 助理导演点头称是,其余几人也是很快将面前的早餐吃完,民宿里的保洁很快将桌子清扫一遍,十几个人就围坐在了桌边,由陆诩开始,试着将这些场景直接演出来。 开场就是陆诩自刎的片段,他拿出木剑横在自己的颈侧,随后闭上眼睛,用力向着自己的颈侧抹去。 这一段没什么好说的,仅仅是作为引子,因而拍摄时也会跟着剧情多机位拍摄,最后剪辑到开头。文鹤盛点了余程璐的名字,让他上去和李徽明对戏。 余程璐的角色自然是占据了“红玫瑰”这一条,她甫一见到陆诩,就露出一个灿如春华的笑容,行事之中多有调笑的意味。然而两个人毕竟还不算太熟悉,即使是试戏,都没有很放得开,再加上余程璐身上的卫衣实在显得她的动作和妖女格格不入,一段演下来,也仅仅是差强人意罢了。 文鹤盛没有做出评价,可余程璐和陆诩也能看出他对此并不满意。只是良久不见文鹤盛说话,余程璐也只好对着文鹤盛鞠躬,说了句“那我先下去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文鹤盛摩挲了一下手里杯子的杯口,说:“李徽明,你来试试。” 李徽明走到中间开阔的地方,接着慢步走到陆诩身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陆诩的上半身。陆诩应该是有一种轻微的紧张感的,但这种紧张感更适合由特写表现,也显得陆诩不怎么入戏。李徽明不语,在路过陆诩时,他忽然伸出手,按住了陆诩的肩膀。 这里本来应该有一段二人过招的戏,但陆诩还没学过套招喂招,一下就被李徽明把手反别在了身后。有一瞬间徐浩言都可以从李徽明身上感觉到一种若有似无的杀气,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李徽明把陆诩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表情很正直,眼神很热切,至少在徐浩言眼里,好像一个校长看见了高考状元。 但其他人不一定这么想。 站在徐浩言身后的某个助理看李徽明的眼神都起了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点余程璐,小声道:“这就是看狗都深情的眼神吗……我都感觉自己的直男度不够了。” 另一个接话的人先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压下暴打陆诩的心情:“我还是觉得,小陆总和李徽明卖腐,那是折李徽明的寿。” 声音极小,但还是被关注着李徽明的徐浩言听到了。 他叹了口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减少有卖腐可能的肢体接触。 李徽明的戏份结束后是曹子佩的,曹子佩的角色更像是陆诩的一个过客,陆诩救下了寻死的女人,她对着陆诩产生了些微的希望,又很快陷入了绝望。原本的故事中,曹子佩唱完《越人歌》就再次投入了河中——因为她知道陆诩有办法拯救她,却没有办法拯救整个浊世。 或许是因为角色本身需求比较清冷,又有种大彻大悟之感,不用做大表情的曹子佩反而是发挥得最好的。 几个人回到桌上,文鹤盛依次指出了他们几个的问题,又商议了不少剧本上可以删改的内容,这场围读才算结束。 “我妈点了奶茶,徐编你也来拿一杯啊。”见文鹤盛宣布了结束,陆诩很快从刚才的低气压里走了出来,欢快地招呼着所有人,“啊你们女生的都是无糖的,喝不喝?” 徐浩言说了一声“好”就站了起来,他的头还有些钝钝的疼,需要一些糖分缓和一下。只是刚一站起来他就眼前一黑,右手在最后还有知觉的时候撑住在了桌面上,过了好一会,低下的头才慢慢抬了起来。 “徐编,你没事吧?”手里还拿着奶茶的陆诩满脸紧张,“是不是低血糖?” 徐浩言缓了一下,确认自己的视线还是清明的,然后说:“好像是的,麻烦你把奶茶递给我吧……?” 一只手越过了他从陆诩手里接过了奶茶,徐浩言后知后觉自己其实还没站直,大半部分的身体还靠在李徽明的身上。他接过奶茶说了声谢谢,扶着桌子坐下来喝了一口奶茶,半出窍的灵魂才被拉回身体。 “徐编是不是太累了?”余程璐有些担忧地说,“既然围读已经结束了,徐编要不先回去睡一觉吧?” 徐浩言看着同样陪着过了一遍剧情的同行,一句“好”也说不出来。陆诩倒是连连催促他赶紧去睡觉,曹子佩也劝了两句,到最后还是文鹤盛去而复返,把眼皮一抬,说:“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小徐,你先回去吧。”才让徐浩言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回去。 保险起见,徐浩言是扶着墙边上楼的,只是这落在众人眼里,就成了“徐编已累到弱不禁风”的体现。徐浩言还没走到楼梯边上,一回头,就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李徽明。 “怎么了?”徐浩言忍不住问。 李徽明说得理直气壮:“怕你在楼梯上失去意识直接滚下来。” 徐浩言哑然失笑,他摆了摆手,抬起脚就要往楼梯上走:“我哪有那么脆弱……哎呀!” 这倒确实不能算他脆弱——因为他抬脚太快,左脚直接磕到了木质楼梯突出的边缘上,痛的得他直接缩了起来,手里的奶茶也因为下意识的用力一抓洒在了地面上。 眼看着徐浩言坐起来的第一反应是打扫地面,李徽明赶紧制止了他,避免民宿里的情况变得更乱。他几乎是半拖半扶把徐浩言从楼梯边上转移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其余几人也飞快地给徐浩言让开了位置,好让他在沙发上躺下。保洁也很快拿着拖把走了过来,把楼梯重新打扫了一遍。 徐浩言疼得龇牙咧嘴,一时半会也不想再走路了,李徽明看着他,说:“徐编,你就先在沙发上凑合一下吧,一会脚不疼了再说。” 第5章 余程璐也在一旁劝道:“是啊,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咱们要到show开始才能进去拍呢。” 徐浩言勉强笑笑,脚上的痛楚退去之后,困意终于像是潮水一般涌来,即使有咖啡和奶茶的双重刺激依旧抵挡不住。等李徽明和陆诩聊了几句接下来的角色演法,徐浩言已经睡着了。 李徽明和陆诩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找来一条公用的毛毯往徐浩言身上一盖,然后拉着陆诩去了院子里。 一室暖融融的眼光洒在毯子上。 第5章 剧本在两天后完工,放松下来的徐浩言结结实实地睡了十四个小时,醒来的好几分钟里,他的脑子都是一团浆糊,直到听到楼下庭院里传出的声音,他才起身拉开了窗帘往下看去。 楼下的是武术指导老赵,他和李徽明套招喂招了好几次给陆诩做示范,陆诩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最后演示出来的效果却还是东倒西歪,把老赵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徐浩言的目光却被李徽明吸引了,李徽明只是站在一边,身上披了一件长风衣充当古装外套,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一片光晕之中,李徽明的背依旧挺得很直,清风吹过他的衣摆,那种不丁不八的站姿也显得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他走过去,不紧不慢地开口,很有剧本中大侠的模样:“赵哥你也别急,小陆总没有基础,再练几遍动作,由慢转快就好了。”说着,他又站到了陆诩面前,摆出最开始的姿势:“请。” 他练招的时候神色极为认真,不见一丝促狭,徐浩言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从外面下了楼。 “徐编,你醒了?”在一层背剧本的曹子佩和他打了个招呼。 “嗯。”徐浩言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噔噔蹬跑上了楼,又冲了下来,把一张纸递给了曹子佩,“你的。” 曹子佩微微一愣,然后往下扫了一遍:“这个是……角色小传?不对,是……角色心路历程?” “差不多吧,就是帮助你理解她当时是个什么心态的。”徐浩言说,“总不能……你心一横就往水里跳了吧?” 曹子佩粗略扫过一眼:“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 “是这个意思。”徐浩言点点头,“设定上你是受过一定教育的官宦之家的女儿,你是怀抱着对世道的不忿,效仿先贤自尽的。” 曹子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我不能表现得对陆诩有太多的留恋?” “对,你担任的部分是‘散’,他只了解了你一个呼吸的时间,你们就分开了。”徐浩言觉得自己的说法还是太文艺了,试图用更通俗一点的方式解释,但是曹子佩很快对着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徐浩言心说我自己好像还不是很明白,只是拍电影的“感觉”确实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可能误打误撞就让人演出来了,也有可能用尽全力还是差那么一点,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和曹子佩解释,而是到了沙发上坐下。 “是有东西要给我们吗?”徐浩言听到李徽明的声音。 陆诩正痛苦地被老赵罚扎马步,他平时虽然去健身房锻炼,但练的内容也不是马步冲拳这些,看见李徽明进门,他几乎跟看见了救星似的跟了进来:“徽……徐编,怎么了,是剧本有改动吗?” “不是不是,”徐浩言把属于陆诩的纸递给他,“小陆总刚才是在扎马步吗?那可以一边扎马步一边看。” 李徽明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板起脸:“小陆总,请吧,这毕竟也是赵哥的一番好意。” 陆诩哀嚎一声,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扎起了马步。 李徽明这才继续刚才的动作,向着徐浩言伸出手,徐浩言也就把他的那份手稿交给了他:“嗯……我们这个剧本不是没有台词嘛,我补充了一些角色当时的内心想法,用来辅助理解剧本。” 李徽明速读了一遍自己手里的内容,然后问:“这是……贴合了我交的小传写的?” 徐浩言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如果这是你推断出来的话……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李徽明称赞道,“徐编,你很会塑造角色。” 徐浩言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啊……谢谢。” 李徽明看着上面几乎和自己相同的角色理解,心里也颇有种被肯定的感觉。他扫了一眼徐浩言,那张脸上也流露出一种被鼓舞的神色。 那时的李徽明也没有想到,徐浩言本来是不打算继续写人物分析的。徐浩言是半路出家的编剧,自觉在show里就矮人一头,即使陆娉婷和陆诩没什么意见,文鹤盛对他还是有所不满的——因为他的水准和文鹤盛曾经合作过的编剧没法相比。 就是因为这样,徐浩言才经常把改过的稿子再给文鹤盛看一遍,只是好像给的次数越多,文鹤盛的态度就越冷淡。徐浩言无法,只能在别的地方下功夫,他又给每一个角色写了分析的手稿,本以为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曹子佩的态度却更是让他害怕自己带歪了演员原本的角色理解。所以那个时候,他没有打算把手稿再给别人。 可是那个时候,李徽明从外面推门进来,问“是有东西要给我们吗”,然后又说,他和自己想的一样。 在那一瞬间,徐浩言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他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 “倒是有人要谢谢徐编才对。”李徽明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至少小陆总以后,不会用‘反正你最后要杀我’的表情和我对前面的戏。” 徐浩言顿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说:“你们演员的形容词真怪。” 这种近乎心理描写的词已经很久没有在徐浩言的剧本里出现过了,自从他开始写剧本,就被要求用具体的动作和台词代替角色的心理,类似“你最后要杀我的表情”之类的话,也只存在于曾经写的小说中。即使是在剖析人物心理的手稿里,徐浩言也只是写了角色情绪应该是震惊或是难以置信之类的词。 “哪里奇怪了,”李徽明挑眉,“我觉得生动形象。” 徐浩言被他逗笑了,正好这时余程璐也结束了锻炼回到民宿,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手稿:“这是什么?” 见徐浩言不接话,李徽明帮他解释道:“这是徐编写的一些角色情绪变化,用来帮助理解角色的。你要不要?” 余程璐笑道:“还有我的一份呐,那我得看看。”说着,她从李徽明手里接过手稿,看了两行后,她看向徐浩言:“行啊徐编,还省得我再去写人物小传了。你这么一写,可比那些顾头不顾腚的电视剧好多了。” 徐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徽明倒是比他坦然,好像余程璐夸的是他一样:“对吧,有徐编在省力多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这个东西文导看过没有?” 徐浩言摇头:“我改完剧本之后偷偷写的,也不敢给文导看。” “还是给文导看一下吧,你这份角色解析可比剧本看着好理解多了。”余程璐说着,示意李徽明拉起徐浩言,“走,我们去找文导。” 眼看着他们要走,陆诩也跟了上来,说着知道文鹤盛现在在哪就要带队。曹子佩无奈,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 他们找到文鹤盛的时候,文鹤盛正眯着眼睛在最终定稿的剧本上写写画画,除了布景和分镜,还写了一些无法直接用镜头描述出来的词语,也更倾向于一种“感觉”。 “文导,”先锋队陆诩先打了个招呼,“徐编给我们写了角色小传,你看你想要的是不是这种感觉?” 文鹤盛放下手里的笔,拿过了陆诩手里的纸:“小徐还做了这个?” “嗯……就是,没有了台词,可能单从剧本不太好理解,我就想写一下角色的心理变化。”徐浩言硬着头皮回答。 文鹤盛心里是觉得这样做是有些本末倒置的,有什么内容不能在剧本上直接表达,而要编剧再手忙脚乱地写一份角色变化呢?只是考虑到徐浩言还是第一次写没有台词的剧本,他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重,只是说:“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一千个人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与其在这里补充内容,不如一开始就把剧本弄得简单易懂些。” 徐浩言有些慌乱地点点头:“受教了,谢谢文导。” 在他身后的李徽明没有开口,在他看来徐浩言何止有些慌乱,如果文鹤盛的话再尖锐一点,徐浩言大概就会直接落荒而逃。他不得不从背后扶了一下徐浩言,徐浩言猛地一个激灵,然后偷偷瞄了他一眼,又很快把头转回去了。 “看得出来,小徐你已经很努力去贴合每一个角色的特质了。”文鹤盛话锋一转,“第一次写剧本这样固然很好,为了自我介绍的主题也无可厚非,但他们也不会每次都遇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角色。是要他们贴近角色,不是角色去贴合他们。” 第6章 众人点头称是。文鹤盛这话不仅是给徐浩言点拨,也是在提醒其他人。他把徐浩言的手稿递回给徐浩言,摆了摆手:“去吧,这几天该对戏的对戏,该体会角色的体会角色,有什么觉得别扭的,就问问小徐——他的分析写得倒也算是有道理。” 第6章 大约磨合了三天后,群青影视的一行人得到了这一届《thegreatestshow》赛制的消息。 “今年的现场观众数有所扩容,全场350位观众,观看完电影之后都可以投票,一人计一分;三位固定导师,观看完所有电影后可以给一部电影投票,一人计十分。每轮都不会淘汰队伍,总分合计后进行排名,排名靠后的队伍会遭受一些限制,比如人数或者场地限制之类的。除了第一轮,后续几轮的拍摄都有主题限制,考虑到制作周期,会提前漏出些消息。”陆诩简单介绍了一下赛制,接着看向面前的几人,“这次参赛的公司,有一直都在行业龙头的科思、寂寂有名,也有近几年捧出好几个新人的白磁,咱们算是最新成立的公司,和须弥差不多。” “寂寂有名是老牌公司了,每一届都会参加的,”余程璐补充道,“前几届好评最多的作品基本都是出自他们家的,不过在长篇电影领域,还是不如科思。” “我妈说,”陆诩模仿着陆娉婷的样子敲了敲桌子,“我不指望你们变成黑马,但也不能输得太难看。”说到最后,陆诩的声音陡然一凛,“我可以允许现场评分低一些,但我不希望在一些点评视频里,看见群青的作品、群青的人被嘲笑,明白了吗?” 陆诩模仿得实在是太像了,剩下所有人都不由得挺直了后背,过了一会,曹子佩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这次一轮的制作周期是多久?” “和以前一样,14天到21天不等,主要是看成片的片长。”陆诩回答,“根据前几年的经验,科思的作品往往会有一个小时左右的长度,如果三部作品的时长加起来超过两小时,就分三期播出,如果都能尽量压缩一些,就分两期播出。”陆诩转向几个演员,“我妈说不建议经常去看社交媒体上的反馈,免得心态不好,尤其是几个演员。” 陆娉婷的话倒也没错,一部剧演得好,演员不一定能得到最多的好评;但一部剧演得烂,首当其冲遭受批评的一定是演员。只不过在座的人除了陆诩几乎都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对于恶评也有了相当的抵抗力。余程璐摆摆手:“没事,这种事经历得多了,最多把手机交给助理,没助理的就交给认识的人,物理隔离。” 倒是徐浩言点了点头:“好,听陆总的。” 李徽明有些好奇地看向他,徐浩言注意到他的视线,侧过头看向李徽明,小声说:“我……我会写出不拖累你们的剧本的。”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像是不习惯直视演员们似的,也让李徽明对他的谨小慎微有了更深的认知——至少在李徽明看来,徐浩言的抗压能力应该约等于零,一句差评就能让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徐编,”李徽明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不想看那些评价,就把手机交给我好了。” 徐浩言的目光一下带上了些许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震惊。李徽明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这种震惊代表的含义,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话,又问道:“是不是我太冒昧了?” 徐浩言连忙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谢谢你,李徽明。” 李徽明还要说话,那边陆诩已经将要说的都说完了,他站起身来,招呼着余程璐:“剧本已经定好了,这两天先试一下戏,场地的使用申请已经批下来了,时间还挺紧的。”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徐浩言身上,“徐编也帮忙看看呗。” “我?”徐浩言指了指自己。 “对啊,看看演得怎么样呗,”陆诩朝他招手,“趁着文导不在。” 徐浩言本来就不是会拒绝人的人,加上陆诩的身份摆在那里,徐浩言也就只好跟了出去。余程璐入戏很快,陆诩也不像一点拍摄经验都没有的新人,即使没有妆造也没有声音,让人理解剧情也不难。李徽明坐在一旁观察他们的演技,徐浩言也坐在了一旁,试图理解自己和演员之间关于角色理解的差异。 “明明是他们在试戏,怎么感觉徐编你比他们还紧张。”演到一半,李徽明忽然说。 也不是李徽明特别关注徐浩言,而是徐浩言的表现很难让人不注意。他在观察时总会不自然地皱起眉头,然后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上一些什么,然后叹一口气。 徐浩言咬着笔盖:“就是感觉……文字和画面,果然是很不一样的两样东西。”他的笔记本上充满了鬼画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不对,但是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才是对的,李徽明很想告诉他。 “你之前没有跟过组吗?”李徽明问。 徐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是改行过来的,当编剧满打满算八个月,前三个月还在紧急培训,然后写了几个本填上陆总要的空缺,就被带进这个综艺里了,跟组的另有其人。” 李徽明了然——虽然他了然的部分其实也不算多。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场景呢?”李徽明问。 徐浩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应该是那种……一见面就知道是命中注定的感觉吧,就是我见到你,就知道是你,一切场景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李徽明轻轻地笑出了声:“宿命感?” 宿命感是最好塑造的东西,唯一落下的光束、放慢的镜头、深情的背景音乐,当男女主角对视时,就算他们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也会像是天地间最无可分割的爱侣一样;同样的,冲击的色彩、急促的鼓点、闪现的特写,就算是放在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身上,也能塑造出劲敌。给得太过直接,都已经成为很多观众审美疲劳的点,因而李徽明也没有想到,徐浩言居然很喜欢这种感觉。 徐浩言点点头:“是的……这个故事,就是一种宿命。陆诩拼命想要挽留的,都留不住。”他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然后松开,“就像这样,就都流逝了。”他转头看向李徽明,“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但感觉才是最难拍的。” 李徽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徐编,以后少看点文艺小说。” 话虽如此,李徽明还是花了点时间琢磨徐浩言所说的“留不住”的感觉,而在陆诩回来问感觉如何的时候,他把这种感觉归结为“明知道结果还想去追寻”。 陆诩听过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们俩是在说什么天书”。 和半路出家的徐浩言以及有过一些表演经验的李徽明不同,陆诩更倾向于用一些确定的动作表达情感,譬如“皱眉是厌恶,哭泣是悲伤”之类的,而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导演的指导和自己的领悟才能明白。 而这种“感觉”和实际上拍摄的“结果”的区别,很快就在徐浩言的面前展现了出来。 进入影视城后的当天下午,众人就换上了古装,前往已经调整过布景的古风区域进行拍摄。 沿路移植来的树木足有一人合围那么粗,顶上的绿叶也遮蔽了一部分太阳,据说是延影专程从西南移植过来的,好让树林看起来更古朴厚重;道路上刻意多撒了几层土,道具组连夜浇了水,又穿着草鞋和布鞋在上面留下了租金;道路尽头原本设置了一座小屋,由于想要拍摄的场景里不需要这个小屋,也已经被拆除了,只留下一大片被压扁的草;草地旁就是一条河,这条河流弯弯曲曲地流过仙山宝地、吴越宫殿、盛唐江山、汴京繁华和民国风云,最后流向这片无人知晓朝代的土地。 一艘破旧的小船就被安放在湖面上。 曹子佩就站在小船上,遥遥地望着河水的另一头,她原本的长相就偏向清冷,如今人在戏里,就更添了三分疏离。只是离徐浩言的想法还差上那么几分,他又无法开口中止拍摄,只好低下头,在自己的那一份剧本上写了“不够遗世独立”这么几个字。 前来观摩的李徽明同样也注意到了徐浩言的行为,他心里微微一动,走过去拍了拍徐浩言的肩膀:“不满意吗?” “还是一样,就是……感觉不对。”徐浩言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李徽明,“我一个非专业编剧纠结这些,会不会有点越俎代庖了?” 李徽明摇了摇头:“那照你这么说,电影电视剧拍出来也不需要观众了。” 徐浩言脸色一白:“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李徽明赶紧找补,“只是徐编,你相信文导吗?” 徐浩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垂下头去:“我只是……找不到那种感觉。”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的视角和文导的视角不太一样呢?”李徽明说着,指向几个摄像,“这里有三个机位,每一个都会拍摄不同角度的场景,而徐编你的位置和这三个机位完全不重合,特写、中景、远景也都不一样,所以看见的东西也会差一些。” 第7章 徐浩言微微一愣。 “就和你看到明星营业的自拍一样,自拍的时候只能看到他们举起手机,但是镜头下的明星和你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李徽明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远景的曹子佩,“电影是视听的艺术,除了场景之外,还要合适的配乐,后期处理的时候,也会加上滤镜。”他点开修图软件处理了一下,“你看,这样是不是就有你说的‘感觉’了?” 徐浩言探过头去,镜头里的曹子佩茕茕孑立,风吹起她的衣摆和发尾,隐隐和电影中的静子有几分相似。 李徽明很快删掉了相册里的照片,他把徐浩言拉了起来,说:“他们快拍完了,一会文导确认内容的时候,你也跟着看一眼。” 徐浩言顺势站了起来,还没做好准备,就听见文鹤盛举着大喇叭喊道:“再来一条,曹子佩,你控制一下眼泪流出来的速度!第一第三组可以先休息,主要拍特写。” 徐浩言不由得一愣:“这都能控制?” 李徽明不以为意:“控制一下下眼睑的肌肉就行了。” “听起来好像什么魔术……”对于徐浩言来说,控制下眼睑肌肉这句话本身就像天方夜谭了。不过,跟着李徽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三组的摄像机屏幕上。 即使没有转换成黑白,画面中的寂寥感和肉眼所见的场景完全不同,在远山和碧水之间的一叶扁舟,更有沧海一粟的渺小之意。而随着镜头的推进,曹子佩也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决绝地纵身跃入水中。 “好厉害……和在那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徐浩言由衷地赞叹道。 “那是,要是看到什么就拍出什么,我也不用跟着文导混了。”三组的摄像师一笑,露出一排烟黄的牙,“这画面还得调调曝光才能满足文导的需求,你要是想看怎么调的,剪辑的时候有的是给你看的。” 徐浩言有些红着脸,刚要说话,就听见文导喊道:“这个光好,一组三组就位,我们再保一条!” 李徽明看向徐浩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文导这可真是……铆足了劲儿啊。” 第7章 在曹子佩反反复复跳入水、跳得都快成美人鱼的时候,才收到了文导一句满意的“收工”,在一旁管理服装的场务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必对着快要用完的戏服头疼了。 曹子佩上车时四肢都有些浮肿,手指上也都是泡皱的痕迹,陆诩的助理赶紧给她送上了一个保温杯,她接过一饮而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整个人都靠在了座椅上。满头河水顺着她的发梢落进大毛巾里,要是再打一个白色的面光,就是实打实的水鬼模样。 “和陆诩说一下,晚饭我就不去吃了。”眼看助理收走了保温杯,曹子佩动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说。 “那需要把晚餐给您送过去吗?”助理问。 “等我睡醒了我会叫外卖的。”曹子佩怏怏地说着,把车里的空调打开调成了热风。 徐浩言自然是一句话都不敢插,李徽明在他旁边,抬手把空调出风口关了。即使是这样,车里的温度也慢慢地高了起来,暖和得叫人昏昏欲睡。曹子佩头一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司机也把车载音响的导航声音改成了蓝牙模式,一时车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空调出风的声音,盖住了呼吸声。 徐浩言有些无聊,转头看向窗外。影视城的公共区域此刻仍是灯火辉煌,隔着一层车窗玻璃也可以感觉到人声鼎沸,穿着汉服的女孩、提着灯笼的男孩、推着车的小贩、逛街的一家三口依次从车窗边掠过,而后安装在地面上的射灯忽然亮起,点亮了古装区入口处的城门。 不知怎的,徐浩言忽然有一种是自己在穿越的错觉。 “是灯光秀活动啊。”李徽明在他旁边说。 徐浩言的余光瞥见李徽明微微探出了身体,像是也对窗外的灯光秀有兴趣,于是他往后靠了靠,尽量不影响李徽明的视野。 偏黄的灯光自城墙的最左侧亮起,原本在城墙中段的浮雕也变得分明起来,龙形的生物在云层间穿梭,而后出现在雄伟的建筑之上,神兽们跟随在龙的身后,在灯光的烘托下,比之白天更显威严。接着,灯光的颜色一阵变换,集中在城墙最高处的屋檐上,这屋檐同浮雕上的图案有几分相似,红色灯光更添几分凛然。而此刻,城墙上忽然多了几抹亮色,灯光也转为白色,一束灯光追着一个舞者,翩然从城墙上落地,城门也在此时洞开,赞叹声随着音乐的变换而爆发。 后面的场景,则由于汽车的行驶而离开了徐浩言的视线范围。回味着刚才看到的最后一幕,徐浩言不由得发出了轻轻的赞叹声。 如果说最初的灯光秀只是借了浮雕的光,那么最后舞者和灯光的配合便有了惊心动魄的美,如梦似幻间将气氛推至高潮。要是他此刻不是在车内,肯定也会去到广场上,同那些舞者互动的。 “徐编还想看这个演出吗?”李徽明在他旁边问。 徐浩言点点头。 “这段时间每天晚上七点,都会有灯光秀,哪天剧组收工早,徐……我可以陪你一起来看。”李徽明说。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徐浩言的神色不可抑制得激动了一瞬,接着又被一种紧张取代:“没事的,我可以自己来这边。” 李徽明看着徐浩言的侧脸,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徐浩言眼神里的激动,糅杂了惊喜和欣慰,后面那种情绪怎么看都不该是对着他——一个比徐浩言还大上两岁的人——应该有的。 拍摄的进度比预想中的要快,在李徽明“看狗都深情”的眼神注视下,陆诩一边冒着鸡皮疙瘩一边快速被带入戏里,鸡皮疙瘩也在一次次对视中渐渐消了下去。文鹤盛对于陆诩的进步很满意,也对最后拍摄留下的素材很满意,大手一挥道:“那今天大家就可以回去了,如果剪辑的时候发现有缺漏的,我们就补拍。” 收工的时间尚早,演员们也还有力气,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一声“好”,就收拾起东西上了回程的车。 徐浩言还惦记着完整的灯光秀,等到晚餐后,他就离开了延影大楼,重新前往灯光秀的广场。 工作日的晚上逗留在广场前的人也算不上少,划定的区域内有各色的小吃餐车,叫卖着新鲜做出来的热腾腾的晚餐。广场对面的饭店,正对着灯光秀的那一侧灯火通明,可以看到阳台上走动的人影,这是观赏灯光秀的最佳位置,因而饭店的包厢也坐得满满当当。 徐浩言付不起包厢的钱,就根据之前攻略上写的观景点,找了最贵的小吃摊点了几个点心,然后在他们特意搭起来的一个小棚子里,静静地看完了整场灯光秀。灯光秀结束后的几分钟里,徐浩言都安静地没有说话,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吃掉了最后一块炸鸡,心想,这一趟来得可真是值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徽明坐到了他的对面。 “徐编,好巧啊。”李徽明有些拘谨地打了个招呼。 徐浩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巧啊……你也是来看灯光秀的?” “是,我想拍给我妈看,就找了个位置录视频。”李徽明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就是刚才,我偶然间拍到了你,要看一下吗,好看我就发给你,不好看我就删了。” 徐浩言的“删了就好”在看到照片的时候还是被咽了下去,不知道是李徽明的拍摄手法太好还是灯光的背景有足够的氛围,照片里徐浩言被光线照亮的侧脸轮廓极为清晰,镜片上的反光亮亮的,像是把漫天的灯光都映在了他的眼睛里。 犹豫了一下,徐浩言低声说了一句“谢谢”,顿了顿,又说,“麻烦你把照片发给我吧。” 李徽明收回手机,把照片发到了徐浩言的微信上,过了一会,他把删得干干净净的相册给徐浩言看:“删掉了。” 徐浩言点开了原图,把照片保存下来:“你好像很擅长拍照。” “看的电影多了,也会知道什么样的光和构图好看啊。”李徽明说,“何况徐编你本人也挺好看的。” 徐浩言一愣,从前偶尔也会有人说他长得好,只是一则上了班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二则进了娱乐圈,长得端正些的都能营销成盛世美颜,他也不把这种称赞当成真的。他低下头,干笑两声:“……谢谢称赞。” 李徽明察觉到了徐浩言的窘迫,他起身去旁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两个烤饼,把一个放到徐浩言面前:“这家烤饼味道还不错。” 徐浩言先看了一眼李徽明,然后抓着包装袋的另一个角把烤饼拿了过来。他是吃了晚饭过来的,现在倒不是很饿,只是烤饼的香气确实足够吸引人,他咬了一小口,思考着李徽明这样是不是在对他示好——老实说,他还是有点怕这样的示好的。 好在李徽明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他只是坐在徐浩言的对面,吃着自己买的烤饼。 广场上的游客渐渐散去,而长期住在这里的居民默契地填补上了人数的空缺,有常年住在这里的人推了一台音响过来,拿着话筒熟练地在边上拉出一块插线板,开口就是一句“死了都要爱”。 第8章 徐浩言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饼也差点落在了地上,他原以为在这里的会是些跳广场舞的退休老人,但仔细看看,其实在这里的年轻人更多一些,想来都是来延影“延漂”的。本来生活压力就大,一台老旧的音响加上提前下好的音乐,在广场上随便唱几句劲爆的,比ktv更省钱,也更能有效地解压。 想通了这一点,徐浩言把纸袋子里的烤饼往上推了推,把最后一口烤得发脆的面饼皮子塞进嘴里,然后看向李徽明:“你还要在这里继续坐会吗?” 李徽明也被那一声声嘶力竭但也没唱上去的“死了都要爱”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那个唱歌的人——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男人,长相普普通通,是看过就会忘记的脸。他微微垂下眼眸,然后一撑桌子站了起来:“走回去吧?刚好也消化消化。” 徐浩言本来想着婉拒的,只是他看了一眼手机,最近的一班公交刚开走没多久,他又不想坐更贵的游览车,就答应了李徽明的邀请。 两人把吃剩下的袋子往附近的垃圾桶里一扔,向着延影大楼走去。一首《死了都要爱》唱完,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李徽明只听了一小段,就发出一声苦笑:“《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这个歌名并不能让徐浩言想起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李徽明,李徽明言语里的惆怅不像是演的,某种名为“物伤其类”的情绪蔓延上来,让李徽明显得格外无力。 他们沿着马路往回走,音乐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听到“我等到花儿都谢了”的时候,李徽明才应景地说道:“我确实是等到花儿都谢了,才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甚至,如果没有徐编你的话,这个机会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徐浩言意识到,李徽明是在惋惜,不仅替刚才那个唱歌的男人,也替曾经没有出头机会的自己。 “我其实比他幸运一些,不对,应该说幸运很多。”李徽明说,“至少我的脸和我的成绩让我进得了专业院校,毕业之后也能凭着毕业证签下公司……还遇到了这样的机会。”李徽明看向徐浩言,“其实知道被c影录取以后的那个暑假,我专门去旁边的影视城当了大半个月群演,我长得还算可以嘛,就在路人里面当前景,拿的衣服更好些,钱也稍微多一点,即使是这样,衣服也不会总是洗干净的,从凌晨等到下午再开拍也有,包的盒饭里更是见不着荤腥,偶尔会遇到明星请粉丝喝奶茶,那个时候我闷在两层衣服里想,能不能请我们群演先喝一杯啊,冰水也行啊。” 徐浩言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旅馆的老板知道我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和我定的是日结住宿费,水电费打表计,两三天接不着戏也常有,就也不敢打空调,也不敢用热水洗澡,就躲在房间的阴影里,反复等着刷新出什么通告来。”李徽明回头看了一眼,“其实那个时候也能听到有人唱歌,只是不用音响;或者有人会故意开那种很响的摩托车,在居民楼下面开两圈。老实说,那段时间我睡眠不太好,总觉得自己要神经衰弱了。” 李徽明站定,叹了一口气:“可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徐浩言在心里补充:而且他们都不一定有这个机会,能正式地签入某个影视公司。 “徐编,你不说点什么吗?”李徽明忽然问,“是不是我太啰嗦了?” 徐浩言愣了一下:“我应该说点什么……呃,加油?” 李徽明轻轻摇了摇头:“这倒不一定……” “我只是,更习惯于听人说了。”徐浩言仰起头,然后笨拙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吧,李徽明。” 他在心里说,就像我期盼的“李徽明”那样。 第8章 经过紧锣密鼓的拍摄和后期处理,各大公司都卡在规定时间之前,将影片提交到了节目组处,经由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们审核后存档,预备在节目录制中播出。 早上六点不到,徐浩言就被同组的摄影叫了起来,在迷迷糊糊中,他就被助手们的瓶瓶罐罐糊了一脸。等到瞌睡虫彻底醒过来,化妆师团队已经把包括他在内的、较为年轻靓丽的幕后人员都上了妆——文鹤盛也不能例外,冯瑞宁给他修了修眉毛,又让团队里的人找出了几身黑白配色的唐装一件一件试过去,到差不多八点才算完成幕后人员的造型。接着,整个妆造的团队又赶向了演员们的房间,徐浩言才有歇一口气的时间,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眯了一小会。 直到pd带着摄影师进来,徐浩言才有了“啊原来我们这些幕后工作人员也要录节目”的实感,冯瑞宁给他化的妆也有了实际的意义。 pd的摄像头首先对准了文鹤盛,随着她双手一合,对文鹤盛的采访就开启了录制:“文导之前很久没有拍过新作了,为什么这一次同意了群青的邀约出山呢?” “这个嘛……”文鹤盛略一沉吟,吊足了pd的胃口后,他才笑道,“自然是因为陆总给的太多了!” 这是陆娉婷早就给好的说辞,一是因为陆娉婷给的确实多,二是这个回答可以杜绝掉大部分对于文鹤盛执导影片票房的追问。 这个回答显然也是pd想听到的回答,她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心:“今天大家穿得都很统一嘛,都是黑白两色的古装,是因为想要模仿水墨风格吗?” 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节目组和pd早都看过了群青提交上来的影片,自然也知道这个黑白的具体含义。文鹤盛也明知故答道:“这个嘛……倒也是个新思路,如果以后经费够的话,我会和陆总提的。” pd挥挥手,示意文鹤盛的采访到此结束,摄像机就跟着他往里面走。刚一进门就撞见了冯瑞宁的团队给余程璐和曹子佩盘头发——当然,这也是安排好的——看着眼前穿着一红一白两色古装的女演员,pd先是一愣,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提问小纸条,打招呼道:“余程璐、曹子佩,你们好呀。” 冯瑞宁正在给余程璐盘发,她不好挪动脖子,只好挥了挥手;只扎了一个麻花的曹子佩转过头和pd打了个招呼。在回答完角色相关问题后,pd就带着摄影进入了他们的排练间——除了李徽明和陆诩之外,已经化完妆的幕后人员也都在排练间旁边的办公室里装作各司其职的样子,等待拍摄。 徐浩言隔着玻璃看向排练间,隔着中间的一层磨砂,李徽明的身影被分割成不规则的碎片,但依旧可见一块挺拔的白色。徐浩言盯了李徽明有一会,又转回头,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屏保是李徽明的定妆照,冯瑞宁加深了他的眼窝,他的目光显得更为深邃。 规规矩矩的打招呼场面后,镜头扫过李徽明,停留在陆诩身上,pd顺着提示问:“陆诩是第一次演戏吧?第一次演就担当主角,你有什么信心吗?” 陆诩穿着一身半黑半白的古装,对着镜头无意识地展示了一下从李徽明那里刚学的转扇子,满脸都是春风得意:“那我可太有信心了。” “哦?这个是有什么理由吗?”pd追问道心。 “因为我有最好的团队啊。”陆诩理直气壮,“且不说文导会导、搭档们会演,我们摄像吴哥拍我都比平时帅好吧——哎哎,你这个镜头我的脸不会变大吧?” 李徽明有点好笑地看着陆诩在镜头前做了一个让下颌线更清晰的动作,这段话他说得自然,比他演起剑客来驾轻就熟了不知道多少倍。心里还想着陆娉婷的嘱托,在陆诩即将凑到摄像头前的时候,李徽明拉了陆诩一把。 陆诩站了回去,接着说:“这个剧本还是我们徐编给我们每个人量身定制的,说是尽量减少‘演’的感觉,文导也跟着把关,怎么说呢……感觉演戏也没有那么难嘛!” 听得pd也有些恍惚:“陆诩你是半路出家的演员?” “我是c影毕业的,算是他的师弟吧。”陆诩把李徽明往前推了推,“就是感觉和学生时代拍摄也没什么区别——至少我不会把文导气得像我导师一样骂我机器人都比我四肢协调。” pd把话递给李徽明:“师兄怎么说?” “文导说现在你和机器人一样四肢协调。”李徽明接了个冷笑话,“——开玩笑的,但我们武指确实不喜欢给你指导打戏。” pd在笔记上记了一下,李徽明推测,这里播出时要放一个武指的表情包。等她记完,又问:“那可以认为你们都是本色出演咯?” “可以这么说吧,也要辛苦我们徐编连夜写剧本。”李徽明对着镜头笑笑,“所以,不去拍拍我们徐编吗?” 此时也轮到了给后面的工作人员拍摄,pd带着摄像推开了办公室的玻璃门,众多人士紧盯着电脑屏幕、没有一个人在闲聊样子显得有些刻意。 徐浩言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拍到的,他被安排在最靠门口的位置,眼镜面上还倒映着蓝光,脑子有一瞬间变得空白,飞快地晃了一下鼠标,解除了屏幕保护模式。事实上,此时徐浩言的屏幕上还只有一个空白的doc文档,而无论出于什么考量,他的电脑上都会被打一个马赛克遮挡。 第9章 李徽明搭上的一只手让徐浩言反应了过来:“徐编早啊,又在写什么本子?” 徐浩言慌忙把笔记本电脑合上:“这不是二期主题还没定吗,我也就是看……看一些论文学习。” 借着椅子的掩护,李徽明拍了一下徐浩言的后背,示意他看向摄像头。感觉到后背上的温度,徐浩言一下反应过来,挺直了后背转向了pd,好让他的脸出现在摄像机里。 “这就是我们徐编了,”陆诩依次介绍,摄像机也依次照过了每一个人的脸,“这是摄像吴哥,这是场务宁哥,这是剪辑师刘哥、武指赵老师……哦,刚才给她们化妆做造型的那个是冯姐,这个短片能够最终呈现在大家面前,是离不开大家的帮助的,也希望大家可以关注他们。” 说完这话,镜头就固定在了陆诩的身上,又过了一会,摄像头才重新对准了徐浩言,pd一看徐浩言的脸,打趣道:“徐编也跟着熬了几个大夜啊?” 徐浩言胡乱地点点头,然后说:“应该的应该的,这几天差不多已经补回来了,这段时间还是刘哥比较辛苦。” 剪辑师对着镜头点了点头,就算上了粉底盖住了黑眼圈也盖不住他眼里的疲惫:“还行,影视后期嘛,就是这样的。” 这话不好接,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应该的”“常态的”,听起来都有种压迫打工人的味道。李徽明适时插了一嘴:“没事刘哥,等新一轮比赛开始,就轮到你补觉了。” 一片哄笑声中,这个话题就被有惊无险地跳过了,pd又采访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等到pd抬起手一拍,宣告他们这一次的赛前采访素材已经拍摄完毕,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不约而同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素材,晚点会来找你们补拍,衣服都不要换啊。”pd嘱咐道。 陆诩自然是代表着团队应了下来,节目组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电线,和摄影一道离开了群青所处的区域,只是把摄影器材留在了排练室里,一会继续使用。 脚步声消失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摄像先开了口:“原来被人拍着是这种感觉……” “也亏得你们不出戏,我装都装不下去。”剪辑师说着,把他电脑转了过来,上面还在二倍速播放一部网剧。 他旁边的场务笑道:“得了吧,这不装得挺正经的。”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剪辑师耸了耸肩,然后说:“总得给人家留点剪辑素材吧?” 徐浩言混在他们之中,勉强笑了笑,他现在的情况和咖啡不耐受差不多,甚至还有点轻微的心悸。他慢慢坐直了身体,然后把掌心里的汗全部擦在了裤子上。 李徽明在他身边蹲下,低声问:“徐编,怎么了?” 徐浩言一时顾不上回答他,而是忽地抓住了裤子咳嗽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几乎能把他的肺咳出去。他赶紧捂住了嘴巴跑到了户外的阳台上,李徽明也随即跟了出去,还不忘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徐浩言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才停止,看起来并非生理上的问题,而是心理上的。 李徽明出来时也没带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问:“好点了吗?”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紧张。”徐浩言捂着嘴,又咳嗽了两声,“毕竟这是《thegreatestshow》啊,基本家里有电视的都会看吧。” “徐编不开心吗?”李徽明走到离他一米开外,“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我又不是演员,要什么扬名立万。”徐浩言慢慢放下了手,由于过度的咳嗽,他的脸上泛起了潮红,“我也没有准备好……就这么大喇喇入镜了。” 李徽明仔细盯了徐浩言一会,说:“冯姐给你做的妆容挺衬你的,就算说你是什么小明星,也是有人相信的。” 徐浩言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忽然问道心:“我这样看起来过得好吗?” 李徽明点点头:“至少比我刚遇到你的时候气色好多了。” 徐浩言反复地深呼吸了几次,才说:“这样啊……那我就放心多了。”他转过头,对着李徽明招了招手:“我们进去吧,录制快要开始了。” 第9章 第一期的正式录制就在pd离开后开始,流程和前几季一样,就是几组人员分别观看其他人的影片、各组上台介绍,然后由导师给出评价,足足要持续八个小时,中途给出一个小时以供吃饭。由于是第一次亮相,不存在什么淘汰的事,第一期的氛围总体上来说没那么紧张,陆诩还有心情打趣说这次家长会我妈可不用来了。 唯一流露出明显紧张情绪的,居然是位于幕后的徐浩言。 自从冯瑞宁给他化完妆之后,徐浩言的紧张情绪就一路攀升上去,喉咙口总像是堵着什么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咳嗽的频率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得了流感。直到进场前,他的情况也没有好转,那种不知道结局的恐惧在这一刻倾泻在了他的头顶,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次短片评价很低怎么办,即使在成片的功劳里,他所能分到的不过些许。 坐在观影席座位上的时候他轻轻拉了一下身边的李徽明——其实身边的人是谁都行,但那个时候恰好是李徽明——然后让李徽明转告一下文鹤盛,说他想要去吐,接着就离开了座位。 显而易见地,徐浩言什么都吐不出来,他只能徒劳地反复咳嗽,然后继续被喉咙里的异物感折磨。就这么反复咳嗽了四五分钟,徐浩言终于任命地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在led灯的白光下,整张脸都透出一种惨白。 出乎徐浩言意料的是,李徽明正站在门外,他在外面的条凳上安静地坐着,显然是在等他。 “徐编,你终于出来了。”李徽明见到他,露出一个笑来。 徐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问:“徽明怎么在这?录制要开始了?” “没有,只是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所以跟过来看看。”李徽明说,“是不舒服,还是紧张?” 他隐约感觉答案是后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徐浩言很关心他的剧本的呈现效果,即使在片场拍摄时,徐浩言一直都没有对拍摄的内容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在结束后才会找文鹤盛说上一两句关于角色的问题。 徐浩言按住自己又在发痒的喉咙,然后如实说:“我很紧张。”他顿了顿,然后说,“我的作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万一反响不好怎么办呢。” 李徽明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就那样呗,反正今天也不淘汰人。” “啊……?”徐浩言有些不理解,他的纠结卡在这里不上不下,被一句“就那样呗”打得粉碎。 “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部电影电视剧上新吗?”李徽明问。 “大概……五百部电视剧?”这个值徐浩言还是隐约听说过的。 “对啊,单论电视剧吧,五百部剧里,能有钱营销出个水花的寥寥无几,其中质量不错的剧更是凤毛麟角,”李徽明笑笑,“拍的好那当然是最好的,拍得不好,也只是一颗石子掉进水里沉底而已,陆总自己投的几部剧都赔了,她应该习惯了——就算是反响不好,也怪不到你头上啊。” 徐浩言沉默了一下,他很想说不是这个原因,就又听李徽明说:“何况也不是有水花的就是好片啊,你看我的代表作是哪些,但实际上,我还演过《无疆》的男三,你应该听都没听说过吧?” 徐浩言点了点头。 李徽明继续说:“其实这是我拍过剧本最好的本子了,我一开始还指望着它翻身呢——然后它的投资商突然破产,我连钱都没全拿到,就回公司继续熬着了。天有不测风云嘛,也不是剧好就能捧人的,说不定哪一天你以前的作品就被找出来翻红了呢。”他说得轻描淡写,接着话锋一转,“而且徐编,你的剧本写得很好懂,分镜水平也不错,在编剧的工作里,你已经做得无可挑剔了。” 像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那句话,徐浩言的心也终于有了一种往下落的感觉,他低下头,忽然感觉到李徽明握住了他的手。 “别紧张,徐编,你的手都快赶上冰块了。”李徽明更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相信我,这是一个会让人喜欢的故事。” 在那一瞬间徐浩言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他回握住李徽明的手。他看向李徽明,像是看到了某一位守护骑士站在了自己身前,而他没有理由拒绝他。于是他跟着李徽明走回演播厅,深吸了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徽明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手,像是这样就能继续给予徐浩言力量。徐浩言也没有抽回手,温热从李徽明的掌心传来,一直淌到他的心里,强调着那颗心在自己胸腔里的跳动,一下、又一下。 周遭的环境暗了下来,银幕上已经开始播放第一组的作品,徐浩言看不清李徽明的表情,只能看清李徽明的轮廓。“不要紧张,”李徽明的嘴唇动了动,“就当是看电影吧。” 第10章 徐浩言确实被安抚到了,他把目光移到了巨大的银幕上,那里闪动着坏掉的电视上常常出现的细长杂点,过了好一会,纯黑的幕布上跳出了一个白色的字:回。 是他们的作品。 开幕是滴落在地面上的血迹,受伤的陆诩在林中奔跑,在树木的掩映中他自下而上穿行,最终跑到了一块石碑前。追杀他的李徽明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提着带血的剑走向李徽明,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着血痕的脚印。 在这样的静默中,察觉到观众的兴趣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比如,仅仅是这样一个开头,就已经足够让坐在徐浩言旁边的冯瑞宁屏住呼吸了。 徐浩言同样也屏住了呼吸,他从未想过,当镜头里的一切变为黑白后,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居然会比彩色更大。 当李徽明的剑刺中陆诩之后,就进入了陆诩的回忆。 徐浩言改动后的故事,是一个官家公子为了逃避自己既定的人生,故意溜出去拜师学武,在某一天得到了一切,然后全部失去的故事。李徽明就是陆诩的师兄,而陆诩学成入世后,先是遇到了美貌热情的渔女,而后遇见了家道中落的故交千金,这是陆诩觉得最快乐的日子,手足、挚爱、旧友都围绕在他身边,好像杯中的酒永远都喝不完,世上的一切不平都能一剑荡平。 这样的快乐仅仅持续了一日,在影片中,那就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故交的千金曹子佩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决然地跳进了湖中。等到她被渔女余程璐捞起来时,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呼吸。 曹子佩的死就这样揭开了陆诩想要装作不知道的世界的一角,世道已经纷乱无比,容不得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再接下来,陆诩就经历了家人的死亡和渔女被卖,当他带着遍体鳞伤的渔女试图回到师门找一个栖身之所时,师门里空荡荡的,留下的是一个又一个师兄弟的牌位——他们被裹挟着成为了某个勤王军的一员,然后变成了一具具无名的尸骨。在渔女重伤不治的那一天,他把师兄弟们和渔女的遗物收拢起来埋在了山上,天地之大,他竟然找不到一处栖身之地。 最后来找陆诩的是李徽明,他已经投入了官军的名下,这次是来招安陆诩的。而不愿意加入的陆诩最终和李徽明有了一战。输赢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李徽明带来了许多帮手,即使陆诩赢了,他也逃不出去。 短片的最后一幕,是陆诩闭上眼后回忆起的画面,那时曹子佩还活着,余程璐和他还没有挑明心意,李徽明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一切看起来和平而美好。 看着片尾滚动的演职员表,徐浩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六十分的剧本,只是前后对比残酷了一些,单论文字的力量是不会让读者哭着喊“好刀”的,但经过几人的演绎和文鹤盛的把握,那种隐约的遗憾却比一剑刺入的感觉更让人觉得堵在心头。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要跟着众人鼓掌,而早他一步,李徽明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用力地鼓起掌来。 相握了很久的皮肤有一种隐约的粘连感,灼热得让徐浩言以为这是某种痛觉,他抬起头看向李徽明,又在目光接触的一瞬看向另一边的冯瑞宁。 冯瑞宁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徐浩言回忆了两遍,也不知道这电影哪里这么催泪。她抓起手边的餐巾纸擦掉了脸上的眼泪,边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边说:“徐编,你这也太会写了……” “没有没有,”徐浩言矢口否认,“这是文导会拍。” “你就别谦虚了,”冯瑞宁吸了一下鼻子,“最后放出那张照片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天杀的……” 徐浩言很想解释一下自己没有谦虚,但是又怕说了会被冯瑞宁当成在装,犹豫之下,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是啊,徐编,你写的很好。”李徽明再次把手覆盖在了徐浩言的手背上,“是因为选用了黑白的形式,你也很注重对比,对不对?” 徐浩言猛地抬起头。 “越美好的东西就越要打碎给观众看,也难怪冯瑞宁哭成那样。”李徽明说,“别说是电影了了,很多独立游戏的剧情和演出,也会强调这种对比的效果——我没猜错的话,除了《静蛾》以外,你又看了几部樱井导演的作品吧?” 徐浩言自认是个风格容易受影响的人,却没想到看了几部电影之后的微妙变化也能被察觉到:“嗯,樱井导演的风格确实很吸引人。” “也没少看文青小说。”李徽明打趣道。 徐浩言笑了笑,没有再接话。他有种感觉,李徽明会很容易理解他。 第10章 《回》在评委中得到的分数并不高,评委们认为文鹤盛为了契合这个故事过多地炫技,剧情的设计也显得十分刻意。但好在觉得炫技和角色设计没有问题的观众并不少,在场的350人里,有263人给《回》投了票,徐浩言特意回头看了看,目之所及还有几位观众手里正拿着餐巾纸,尚未从电影的余韵里走出来。 录制结束已经是晚上了,陆诩毫不避讳地在pd走后,窝在排练室捶墙:“本来就是贴合演员的角色设计叫什么刻意啊,你倒是让皇帝专业户演乞丐去”。 文鹤盛在拍摄死角里对着墙角努努嘴,曹子佩赶紧去检查摄像头的情况,陆诩又捶了两下墙,说:“没事,刚才pd走之前我跟她说今晚没打算开会,我看着她远程把摄像头给关了的。” 曹子佩不语,只是检查了一下摄像头,确认上面的红点是关着的,对着排练室里的其他人点了点头。 陆诩心里的气随着那两拳散了不少,一屁股坐在地上:“妈的,感觉被针对了。” 别人不说话,徐浩言也不敢说,心里却觉得陆诩说得太对了。自己精心设计的内容被人认为是刻意之举,他心里也好过不起来, “别这么说,至少别让节目组觉得我们对他们有意见。”余程璐第一个在陆诩旁边坐下,开始劝起了陆诩。曹子佩也说:“而且,最终的评价也要看以后线上播出后的反响。不过我是觉得,《回》还是更适合在大荧幕上看。” 随着曹子佩的这句话,陆诩沉默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我知道……先让我静静吧——二赛段的主题定下来了,是‘怪谈’。” “怪谈?”李徽明看了一眼徐浩言,徐浩言脸色有点难看地问:“是恐怖片?” “不是悬疑就是恐怖吧,本来‘怪谈’这个词就是鬼怪故事的意思啊。”陆诩说。 文鹤盛想了想,说:“前几年因为题材限制,很少有剧组会在show里面拍恐怖片,为了丰富影片多样性,节目组指名要拍摄恐怖片倒也正常。” “就是要熬大夜了。”曹子佩接过话头。 “那就白天好好补觉。”余程璐站起来,“走吧,让小陆总静静。” “也要让冯瑞宁多补充点血浆。”李徽明说着,拉了一把徐浩言的袖子,“徐编,我们也回去吃点夜宵。” 徐浩言原本还没觉得,李徽明这么一说,他也确实觉得饿了——毕竟节目组也没包他们的晚饭。两人出了排练室,就听李徽明说:“我还以为你和小陆总似的,气饱了。” “不会,”徐浩言摇摇头,“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得了胃病,就得不偿失了。” 李徽明回忆了一下,徐浩言算是他们组里饮食和睡眠最规律的一个,无论早上几点起,他都要至少垫一口——除非熬得太晚,早饭已经变成了下午茶——他也很少吃夜宵,说是吃了睡不着,因而现在去看徐浩言的脸,倒也没有什么倦怠之色。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周围吵吵嚷嚷的,大多是凑一起吃饭的群演,也没人注意两个角落里的人。徐浩言有轻微的选择困难,李徽明点了一道不辣的酸菜鱼,又点了两道小菜和一盆米饭,徐浩言只单独拿了一罐功能饮料。回到座位上后,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别那么紧张,徐编,”李徽明本想给徐浩言倒点饮料缓和一下气氛,只是看着徐浩言攥紧瓶子的样子,他转而给自己倒了一杯椰汁,“刚才那个导师点评的时候,你的脸色很难看,午饭也就吃了几口。是真的被气到了吧?” 直到李徽明拆了筷子去夹花生米,徐浩言才拆了另一双筷子,然后慢慢点头:“嗯……我能理解,大概也就是文导说的,不能让角色适应演员……可我也没做错啊,我就是替组员扬长避短了不行吗?真的不是针对我?” 李徽明把花生米丢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然后说道:“还真不一定。” 徐浩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因为做出这个评价的导演,和陆总有过节,似乎原定群青的导演是他,但最后不知怎么的变成了文导。”李徽明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现在他成了导演,也能搜到不少通稿是说陆总有眼无珠的,再踩一脚文导,他要是不把群青的作品贬下去,怎么能坐实陆总眼光不好呢?” 第11章 徐浩言倒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毕竟安排到他时,团队都已经成形了。他微微一愣,然后问:“那文导呢,他知道吗?” “他知道,而且这也不算什么打击。”李徽明举起杯子,“该吃吃,该喝喝,有啥别往心里搁。要是文导这么在意一时的拉踩,他早就该被那些蹭热度的气死了。” 徐浩言闻言笑了一下,跟着举起了功能饮料的罐子。 “我和徐编你说这些,一是解释为什么那位导师对你有所针对;二是因为,徐编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李徽明顿了一下,换了一个主语,“我希望你不要因此失去信心。” “失去信心倒不至于……”徐浩言低头喝了一口功能饮料,“我也不是第一次被批评了,至少这次不用我打回去重写不是?” 李徽明一时哑然,他本来是想劝慰一下受伤的徐浩言的,却没想到徐浩言比他想得要豁达一些。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豁达,而是纯粹的“习惯了”。 习惯了要打回去重写的剧本、习惯了充满恶意的批评、习惯了没有评判标准的评价——恰恰好,影视剧是最没有评判标准的东西之一,再精妙的剧本都有无法打动的人,再粗糙的剧本也有其受众,夹在其中又没有话语权的徐浩言也吃够了苦头。 “徐编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李徽明干巴巴地说。 恰好在此时,服务员将两盘菜端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就觉得面前的菜不香了。 “不这样想能怎么想呢?”等服务员离远了,徐浩言也叹了口气,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其实这和吃不吃饭一样,想太多,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他看向李徽明,“你说对吧?” 李徽明微微怔住,然后“嗯”了一声。 他也不是没有被人抢过角色,难受了一晚上没睡着之后,最后的结果是他第二天精神不振,而抢了他角色的人直到电视剧播完都没有什么报应,难受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倒霉惯了,如果不这么想,早晚得把自己气进医院。”徐浩言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拌在饭上,“不过……很谢谢你来开导我。” 李徽明观察了一下徐浩言的表情,确认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换了一个话题:“新的剧本,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老实说……没有。”徐浩言扒拉了一口饭,“传统的鬼怪故事大多依托于《聊斋》和《阅微草堂笔记》,聊斋里经典的几个故事已经拍得都快烂了,珠玉在前,做什么都有点东施效颦的感觉。现代一点的鬼怪故事呢,又和民俗之类的扯上了关系,我对民俗一窍不通,这个方向也不行。” “陆总给你的剧本里面没有恐怖片?”李徽明有些好奇。 “陆总就没打算往恐怖片那个方向上发展过。”徐浩言把自己的手机翻出来,点开一个命名为“悬疑恐怖”的文件夹,只有3个剧本躺在里面,两个看名字就和《聂小倩》有关,另一个则直接命名为《席方平》。 李徽明跟徐浩言要了两篇聂小倩的剧本看,确实没什么出彩之处,指着剩下的《席方平》问:“这篇为什么不能用?应该也是《聊斋》里的篇目吧?” “内容上确实也恐怖,但是是那种,把酷刑展示出来的恐怖,别说文导那边不同意,就是我也不太想看见这种。”徐浩言往上指了指,“毕竟也是个备受关注的项目,恐怖的度也要把握好,你也不想拍完审片的时候被告知只能全部剪掉吧?” 李徽明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他又问:“那你是想原创一个怪谈故事,还是照着原本的‘怪谈’重写一份?” “我刚才是在想,写一个杨贵妃还魂回来找唐玄宗复仇的故事,也算是鬼故事的一种吧。”徐浩言叹了口气,“就是这样的话,故事的主角不可避免地会从小陆总转向余程璐,我也不敢打包票,陆总会同意。” “你应该也能猜到,陆总完全不会同意吧。”李徽明指出他的想法。 徐浩言苦笑一下:“对啊,所以说什么怪谈,再怪的怪谈也没有‘yesorno’里面的‘or’怪吧?” “都说打工人怨气比鬼重,”李徽明用筷子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徐编,实体化了啊。” 徐浩言把试图转过去的脖子又拧了回来:“我刚才好像有点想法了……” “真巧,”李徽明点点头,“我也是。” 半个小时后,徐浩言把构思的主题“鬼怪试图吓坏一个社畜,却被社畜当成了正常事件”发进群里后,第一个回复的是文鹤盛:“社畜是什么意思?” 徐浩言发了一个尴尬的表情,然后解释了一下“社畜就是公司的牛马”之后,文鹤盛很难得地回复了一个“嗯”字,然后很直接地回复道:不行。 曹子佩在下面发了一条消息:听起来更像是个喜剧片,如果在节目组想做恐怖片的时候做了个喜剧片,会被判偏题的吧? 陆诩也跟了一条:要注意揣摩出题者意图哦。 李徽明看见这条消息,不由得笑出了声,在看到徐浩言投过来的目光时,他赶紧调整了一下表情,只是笑容还没完全收回去,就被坐在他旁边的徐浩言瞪了一眼。 “别笑了,咱们不是想到一块去了嘛。”徐浩言把目光收了回去,这样看来,刚才商量好的的planb“策划鬼到了阴间也得继续加班研究怎么吓人”也成了一个地狱笑话,还是物理意义的。 两人的脑回路差不多,就是在“打工人”和“鬼怪”之间做文章,上面的两个主题,就是两人商量后,徐浩言觉得勉强还好发挥的内容。 文鹤盛又在群里发了一条:没有现成的剧本吗? 徐浩言无奈地回复了一句“是”,他把手里的三个剧本截了个图发到群里,又把三个剧本都发了上去:“这三个剧本都不太行。” 群里一时没了声音,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文鹤盛再次发道:确实不行。 一切回归到了零点。 第11章 主题没有定下的几个晚上,徐浩言反复地梦见自己被各种怪物追杀,有时候是融化的淤泥、有时候是异形的怪物、有时候是会剥人皮的妖怪。他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把梦见的怪物画出来,对着画面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面对着徐浩言那张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脸,李徽明惊讶地问:“你这是大半夜都没睡着吗?” 徐浩言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睡着了……就是梦里都是都鬼怪在追我,有的要扒我的皮,有的要把我下锅炸了,反复醒了几次,就成这样了。” 李徽明再瞟了一眼画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怪物,不由得担心起了徐浩言的精神状态。 这种情况最终被文鹤盛以“我们不可能等一个剧本太久”为由结束,眼看着其他剧组都已经开拍,考虑到恐怖片更多的后期工作量,请示了陆娉婷后,整个团队最终采用了“杨贵妃还魂”的主题。 “那我岂不是可以喝全糖奶茶了?”余程璐兴致勃勃地点开外卖页面,“我可太久没喝过了,馋死我了。” “别想,你见过哪个恐怖片的女鬼体型偏胖啊。”陆诩毫不留情地说,“当然是要瘦成纸片人,衣服飘起来才够恐怖啊。” 原本负责给两人定妆的冯瑞宁也冷冷一笑:“小陆总,你不要天天拿着奶茶勾引我们璐璐就谢天谢地了——如果你想演个帅老头的话,你的奶茶和点心也该断了。倒是我们璐璐可以稍微脸再圆一点,再怎么说也是杨贵妃哦。” 陆诩发出一声惨叫,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却在目光落到徐浩言身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叹:“徐编,你怎么办到的,你这个样子也太像每天晚上被鬼折磨了吧?” 徐浩言指了指自己眼下的淤青,又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干笑:“小陆总,你每天晚上定个闹钟,两个小时逼自己醒一次,管保你比谁都像唐玄宗。” 徐浩言亲身示范,就这几天的半夜被噩梦惊醒的样子,他离精神衰弱也不远了,早上起来还发现了一根灰色的头发,是他自己拔掉的。 连文鹤盛都点了点头:“小徐说的没错,多熬几晚上,还能长白头发。” 在纷纷打趣过陆诩之后,陆诩抢先一步,把火力转到了李徽明身上。 “怎么这么看着我,不就是高力士嘛,又没有李白要我脱靴。”李徽明倒是很看得开,“倒是这次不用费劲巴拉写人物小传了,先把《新唐书》《旧唐书》翻出来看一遍再说吧。” 几人都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最后一个问题。”曹子佩笑完之后说,“所以,最后是为什么,杨妃的复仇没有成功呢?” 徐浩言其实也还没想好,既然是作为恐怖片,杨贵妃当然不可能因为什么爱情就忍下了痛下杀手之心,但若是真要她魂飞魄散,又太不符合恐怖片最喜欢的的“善恶终有报”的设定。他想了想,提出一个很传统的解决办法:“要不……你化身观音座下龙女把她收了?” 第12章 就在徐浩言以为自己会挨骂的时候,文鹤盛开口道:“要是实在没有什么想法,就这样吧。” 徐浩言还以为这是文鹤盛无奈之下的妥协,倒是李徽明悄声说道:“没想到文导对于中式恐怖电影的偏好还挺传统的。” 文鹤盛听到了李徽明的话,轻咳一声:“我不传统,你以为老陈还有饭吃?” 李徽明一愣:“您……和陈老师关系不错?” “老陈怎么连这个都没跟你说。”文鹤盛摆摆手,“行了,赶紧回去写吧。不求你写得有多好,中规中矩总要有的,连这个都写不出来,你也不用继续干了。” 借着文鹤盛大发慈悲允许了徐浩言写剧本的风,徐浩言也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飞快地把最重要的主体部分完成了。只是前后的衔接还需要一些内容,徐浩言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无奈之下又打开了《倩女幽魂》,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开始。 “徐编,你已经是第三遍看《倩女幽魂》了。”李徽明提醒道,前两天没定下来剧本的时候,徐浩言就反复看了两遍。 徐浩言转向李徽明,只是看起来魂都被女鬼勾走了:“那我接下来还要看《阴阳眼》……哦哦,我现在就出去换个地方看。” “倒也不至于……”李徽明拉住准备出门的徐浩言,“徐编,你之前是不是没卡过剧本?” 徐浩言回答:“其实以前也有卡过,就是时间不会限定得这么死。”徐浩言往床上一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迷了下去,“我感觉脑子已经被扔进搅拌机里了……” “我觉得徐编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看电影,而是去做点不用脑子的活动。”李徽明隔着衣袖把徐浩言拉了起来,“再想,就真的变成女鬼吃了你的脑子了。” 徐浩言起了身,跟着李徽明到外面的广场上跑了五圈。 脑子里不用想任何东西的感觉就是好,等到跑圈结束,徐浩言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沿着跑道慢慢地走圈。呼吸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放空大脑之后,好像四肢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来,喝点奶茶。”李徽明的声音在徐浩言走到第三圈时出现,他带了一杯藏青盐的奶茶,连着吸管一起递给徐浩言,“感觉怎么样?” “感觉灵魂出窍了一段时间。”徐浩言顺着呼吸的节奏吐出一口气,“但至少,胃没有那么难受了。” 李徽明心知这是焦虑导致的,拍拍徐浩言的肩膀。两人在广场边上找了一个长椅,路灯照在两个人身上,把影子投在地上。 徐浩言把吸管插进奶茶了,猛地吸了一口奶茶,然后靠在椅背上,望向逐渐变色的天空。原本怎么也想不好的衔接内容就变成了天上的两朵云,中间藕断丝连的一丝云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借着晚霞的霞光渐渐融合。 过了一会,徐浩言松开咬着的奶茶管,现在的灵感就像是地底下的笋一样长在他的脑子里,但如果强行要把它挖出来,这笋也没有长成。 “和我说点什么吧。”徐浩言忽然说,“不然我老想着剧本的事。” 李徽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从前我租在一户鬼宅的时候,熬大夜熬到两点多才回家,本来想着冲个澡就睡了,却没想到喷头里喷出来的水都是红色的,也黏糊糊的,沾在身上感觉都不往下滴。” 这个梗是他们当时一起想的,徐浩言想也不想就吐槽道:“不往下滴的那是油漆。” 不知道这句吐槽是哪里戳中了李徽明的笑点,李徽明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引得广场上有人回头看向他们。 “很好笑吗?”徐浩言有些不大理解,他看了看天色,忽然问,“今天是星期五吧?” 李徽明也已经上班上得不知是星期几,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应道:“对啊,星期五晚上六点四十,怎么了?” “六点四十?”徐浩言眉头一皱,“是不是……开播了?” 李徽明后知后觉今天应该是《thegreatestshow》第七季的开播日。在演艺圈也算是混了很久,乱七八糟的综艺和网剧也演了不少,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很平淡地面对show的播出,就像是以前心知肚明的大烂片上映的时候一样。但到了现在,胸腔里越跳越快的心脏告诉他,其实他是很在意观众的评价的。 “怎么说呢,”李徽明舔了舔嘴唇,“我有点紧张。” 而这个时候,非常不意外地,徐浩言也跟着说道:“我恐怕比你更紧张。” 这不是什么很会安慰人的话,但从徐浩言嘴里说出来,竟然也让李徽明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点。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微微一震,徐浩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视频app的推送弹出在手机的屏保上,从推荐语来看,是科思的电影。 李徽明犹豫了一下,问道:“徐编,你要现在看吗?” 徐浩言的声音迟疑,点开app的动作却比李徽明想象得要更果决一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好吧,或许是因为,直接被骂的人不会是我,所以我比你更能直面评价一些。” 从上方洒下来的路灯灯光让徐浩言的脸光暗分明,他分明是在说他心底的小心思,却不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李徽明也有些怔住,这种感觉很奇怪,而在徐浩言露出一个笑容的时候,怪异感达到了顶峰。 李徽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徐编,你……是在贬低自己吗?” 徐浩言坦然地回答:“我觉得这样会让我对结果不必抱有太高的期待……这样的话,我心态会更好一些。” 沉默弥漫在他们两人之间,李徽明叹了口气,说:“徐编,你没必要在遇到可能发生的挫折之前,就先贬低自己。” 徐浩言伸出手指挠了挠侧脸:“老实说……我很难控制自己不这么做。”他吸了一口奶茶,目光游移,“但是听你这么说……我会尽量调整的。” 李徽明总觉得徐浩言的生存方式不对劲,只是现下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开诚布公到继续谈论生活方式的地步。他拿出手机,发现他们的群里已经出现了三次@全体成员,陆诩提醒了一次要开播了,又提醒了一次《回》在这一期的第三个节目,最新的一条@来自文鹤盛,他说即使看到恶评也不要回怼,他对每个人的表现都很满意。 “看起来文导已经和陆总打过预防针了。”李徽明站起身来,向着徐浩言伸出手,“要回去吗?电视机上看效果会好一些,小字弹幕太伤眼睛了。” “好啊。”徐浩言站了起来,晚风在他的脸侧吹过,“是时候进入工作状态了。” 第12章 按照陆诩定位的时间,徐浩言和李徽明跳过了几个项目,快进到了《回》的播出时间。 弹幕上一开始是一溜的问号,看得出不少观众都在怀疑自己的电脑是不是坏了。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手段。”李徽明想了想,也明白了陆娉婷的用意,“这样,至少能给人留下一个粗浅的印象——无论是好是坏,总比默默无闻强。” 从电视屏幕上看和从大荧幕上看的感觉不大一样,有几个在银幕上很有韵味的长镜头,到了电视上就显得有些冗余;而作为视听的艺术,没有背景音乐的电影在电视上看也更让人难以集中注意力一些。“除了余程璐和曹子佩在电视上看起来更漂亮了以外,咱们还真是没有什么优势啊。”徐浩言边看边说。 “难怪文导会说看到恶评也不要回怼。”李徽明看着屏幕上的评委,说,“这样看来,落差还是蛮大的。” 徐浩言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换了一个社交app打开,顺着“《thegreatestshow》第七季开播”的热搜往下滑,头三条被寂寂有名、科思、白磁包揽,他又反复刷新了几次,终于刷出了一条不属于营销号但属于追星人大号的推广:“大家快去看群青影视的《回》!真的保证大家一秒入坑群青,喜欢欢喜冤家有陆诩x余程璐、喜欢遗憾青梅竹马有陆诩x曹子佩、喜欢反目成仇有陆诩x李徽明,喜欢be的有福啦每!一!对!都!是!b!e!哈哈哈我没疯我精神状态挺好的呀徐浩言我服了你怎么敢这么编的呀!”后面还跟了一整个《回》的视频。 徐浩言看了一眼,五分钟前发布的,转发量是12,评论量是5,能够出现在热门里,还是因为原号主的权重比较高。他心下顿时一定,接着点开评论,看见一句“不知道有台词我会哭得多惨”的时候,徐浩言才算是彻底安心下来。 “喜欢be的有福啦?”李徽明也刷到了这条,“是公关部买热搜了吗?” “看起来不像,应该是自然热度。”徐浩言再刷新了两下,评论里已经出现了陆诩和李徽明的角色好嗑的言论,他看向李徽明,不由得想起余程璐的那句话:“看狗都深情哦。” 李徽明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徐编,你怎么也跟着她们起哄。” “我倒是觉得,能让人觉得你们俩有cp感,说明我没白写你们的背景故事。”徐浩言的表现比李徽明更冷静,甚至透露出一丝理所应当,“喏,小陆总和余程璐的cp粉已经有了。” 第13章 “这么快就有了?”李徽明有些惊讶。 “对,就这么快。”徐浩言点点头,“q版小人的图已经出来了。” 李徽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骄傲来:“确实写得很好,不过我觉得,曹子佩的那一眼更打动我。” 徐浩言把进度条往前拉了拉,回到曹子佩回头看向陆诩的那一眼。一行清泪从她的左眼落下,顺着脸庞缓缓下滑,而随着她的转头,那滴泪水随着她发间碎珠的晃动粉碎,她就这样跃入了湖中。 “这滴眼泪是能上热搜的。”李徽明评价道。 “已经在热搜预备榜上了。”徐浩言往下一划,“还有一个预备热搜,‘李徽明看狗都深情’,用得是节目里后补的素材,余程璐说的——小陆总真不会跳起来说‘你骂谁狗呢’吗?” “他当然不会,他可想学会那个‘看狗都深情’的眼神了。”李徽明笑笑,陆诩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个热搜能被放出来,也是经过陆娉婷的首肯的。 想到陆诩平时的跳脱劲儿,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徐浩言也忍不住笑了笑,问:“那要怎么样才能演出那个深情劲儿来?” “挺简单的,首先就是放松上眼皮,然后把目光聚焦在离对面的人的眼睛稍后一点的位置。”李徽明侧过头,对着他示范了一下,“就像这样,感觉怎么样?” “听起来像是要看到人脑子里去……”徐浩言一边吐槽一边抬起头,撞见李徽明目光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徐浩言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这种一眼就让人深陷的感觉令他惶恐,根本分不清其中的真假。 过了好一会,徐浩言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然后感叹了一句:“我的天啊……你这能力去演偶像剧,肯定能大火。” “不行的,我不是能演偶像剧的那种脸。”李徽明摇了摇头,“就,还是有点老相,可能现在看着还可以,但是和女主站一起,就是会被说长得不行了。” 徐浩言看向李徽明的脸,他的长相成熟度很高,如果加上太白的磨皮滤镜,反而会变得格格不入。他转回头去,说:“有点可惜了。” “不可惜啊,”李徽明倒是看得很开,“这可是《thegreatestshow》诶,再怎么说,从这里演完离开,我也能跻身四线了。倒是你啊,徐编,”他看向徐浩言,“编剧出头的机会不多,你参加完这个节目,也只能一直待在幕后,也不一定能涨薪或者升职,不觉得亏吗?” 徐浩言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这样就挺好,把小陆总捧出来以后,陆总不会亏待我的——这可是《thegreatestshow》。”他用了李徽明的原话,“我觉得这样就不错。” 他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然后拿起遥控器,按下了“重播”键,从头开始看第一期。 他好像很希望自己反驳,李徽明想。李徽明已经察觉到了徐浩言那种希望自己扬名立万又不希望有人关注到自己的矛盾,他暂时还没有深究的立场,只能把这个疑问埋在了心里。 但无法否认的是,徐浩言低头看着那句“徐浩言我服了你怎么敢这么编的呀”的时候,嘴角根本压都压不下去。 但很快,所有人的嘴角都压不下去了。 最开始把同人剪辑发进群里的是陆诩,这个丝毫不听陆娉婷的话、每天都在网上冲浪的年轻人展现出一种旺盛的分享欲,把一个又一个剪辑视频发进群里:“我去,她们居然连我以前在片场客串的素材都找到了,这剪得可真好啊,师承刘哥的吧!”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回》的后劲比他们想象得都要大,但最大的后劲并不在影评人对于曹子佩角色的解说或是对李徽明演技的剖析里,而是《回》带出来的cp每一个似乎都带着言外的故事,不少人都愿意去补全这个故事,也愿意去关注故事背后的人们的爱恨情仇。 徐浩言表现得很是积极,十二点多的夜里,他迅速点开了视频,一个没注意把声音外放了出去。他赶紧暂停戴上了耳机,重新播放视频。最上面的剪的是所有人都在和平的生活里幸福生活的另一条if线,剪辑李徽明时用的是他在《重生之凤鸣九霄》里的片段,镜头里的他笑得没心没肺,用力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说着“好小子”,和《回》里刚开始的样子差不多。 “这是我被推送到的,这才几个小时啊,就有这么多视频了。”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得到陆诩激动的神情,“这回我们可是真的火了!高兴不?” 被手机振动和外放声音吵醒的李徽明花了点时间理清现状。他对商业剪辑还是有所了解的,对此的反应都不是很大,但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床上的徐浩言发出低低的笑声,感觉都有点瘆得慌。李徽明探出头,问:“徐编?” “吵醒你了?”徐浩言转头看向的李徽明,手机的蓝光照得他的脸一片惨白,“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这倒不用,我心理也没那么脆弱。”李徽明明知故问,“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就是看着这些剪辑……挺高兴的。”即使极力控制,也能看出徐浩言满脸都写着高兴,“也算是对我的认可吧。” 李徽明不太能理解;“认可?就这种剪辑吗?” “就像你演完一个角色,希望得到别人对你的肯定一样。”徐浩言坐直了身体,“对于一个作者来说,最好的肯定就是给他的作品搞同人。” 李徽明还是不太理解:“徐编,你是不是不知道,剪辑也是可以花钱雇人剪的……” “我知道啊,”徐浩言很坦然,“但是你想,陆总可以雇一个两个知名的剪辑大手剪,但她不可能花钱雇没什么名气的剪刀手来剪;就算真的是有名的剪刀手,有必要在凌晨发这个视频吗?网站也不给推流。” 李徽明有些回过味来:“所以……你是觉得,这几个人愿意剪视频,是因为喜欢《回》,然后就相当于……对你的肯定?” 他的疑问不加掩饰,徐浩言也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也清楚,剧本和小说是不一样的,给一部剧剪同人的理由太多了:演员好看、演员有cp感、导演拍的镜头唯美……一个好看的镜头可以无数次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剪辑里,有的时候,剪辑的脚本会比编剧的剧本更重要。 李徽明觑着他的脸色:“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徐浩言把手机放下,“你先睡吧,我出去买个水喝。” 第13章 走到楼下自动贩卖机的时候,徐浩言感觉,只穿一件短袖下楼还是少了。 他也不是很渴,只是觉得再和李徽明在一个房间里,心里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他听得出来李徽明没有恶意,但就是这种没有恶意的问话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那些因为得到肯定而获得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浩言在自动贩卖机那里拿了一瓶椰子汁,然后坐在了上楼的台阶上。他打开椰子汁的盖子喝了一口,想了想,拿出手机登陆了自己在同人站注册的账号,然后分别搜索了关键词“回”和“陆璐大顺”。 看着tag数已经超过了“回”的“陆璐大顺”,徐浩言竟然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应该哭的,至少在这个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哭泣是被允许的;但是摸了摸脸,脸上又是干的,他没有什么理由哭,甚至《回》有这样的反响,他是应该笑的。徐浩言一时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来源,只好拿起椰子汁,像是买醉的人一样狠狠地把它喝干,然后把空了的罐子往垃圾桶里丢去。 “哐当”一声,是罐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徐浩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去捡罐子,却听到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然后越过他捡起了罐子。“晚上喝咖啡不会……哦,不是咖啡啊。”李徽明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接着,李徽明把罐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徐浩言受惊一般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整个走廊都空荡荡的,能听到徐浩言双脚再次落地的声音。 “是我,”李徽明还以为徐浩言没有认出他来,赶紧说道,“李徽明。” 徐浩言按住自己心口的手放了下来,他没有再坐下去,只是靠着墙,说了一声“谢谢”。 李徽明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徐浩言是在为他帮忙扔了垃圾而说的谢谢,他“嗯”了一声,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啊,就是来买个饮料。”徐浩言抿了一下嘴唇。 李徽明出现在这里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知道自己运气不错,陆余曹三个人都好相处,文鹤盛不嫌弃他,李徽明更是个好人;他也自认自己的表现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只是稍微有点难过而已,哪个平时上班的人不难过呢?——所以为什么,李徽明会在他都说了“只是去买个水”之后,又下来找他呢? 再去看李徽明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额头有一层薄汗,像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 第14章 “我真的只是下来买个饮料。”徐浩言想通了李徽明的反常,解释道,“吃点东西心情会好一点,仅此而已。” 李徽明看着徐浩言的脸,想了想,还是把原本想问的话咽了回去。他先一步在台阶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旁边:“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在外面坐一会。”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样子的李徽明,徐浩言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实在是太像幻想中的骑士了,以至于那种博爱的心落到徐浩言身上,都有一种“自己是特别的”的错觉。 徐浩言重新走到台阶边上,却没有坐下,只是远远地看向大楼的另一侧。透过中庭可以看见对面隔着几层亮起的房间灯光,四层的排练室基本都亮着,八层往上的宿舍零星亮着几盏灯,在这里的团队几乎都过得日夜颠倒,要不就根本不知昼夜。恐怖片尤其需要夜景的氛围,这样的情况也就更加常见了。 忽地,徐浩言好像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有救护车的声音?”徐浩言转向李徽明。 在他发出疑问的时候,救护车的声音离得愈发近了,李徽明脸色一变:“都这个点了,该不会是往我们这边来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他们对面的电梯也开了,有人背着一个长发女人先一步出了电梯,然后把她安置在大堂的沙发上,又有人跑到了大厅门口把移门拉开,好让空气流通起来。 徐浩言回头看了一眼李徽明:“我们……应该过去吗?” 李徽明站起了身,说:“到旁边等一等吧,如果有需要可以搭一把手。” 两人很快走到了附近,只是并不靠得太近。从徐浩言的距离可以看到,躺在沙发上的是寂寂有名在show里的女主演,她看起来还有意识,一直都按着心脏,嘴唇惨白,在沙发上躺了没一会,就翻了个身“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酸水。 大楼前台值夜的工作人员也提了一个急救箱匆匆赶来,看着面前女人的情况,她也拿不定主意,只能用少许的清凉油抹在她的太阳穴,试图让她更舒服一些。但这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女人几乎是扒拉着沙发的边缘大口地呼吸着,身体各个部位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颤抖,手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众人无奈,只好帮忙移动她的身体,保证她不会突然掉下去。 好在没过多久,救护车就停在了大门口,医护人员们拿着担架就直奔女演员身侧,将她抬上了担架:“病人是什么情况?” 一个看起来像是她的经纪人的人回答:“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她在拍摄中,突然一下子就倒了下来,刚刚醒了,但是吐了一次。她前两天淋了水,然后这两天都是熬夜,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对了,她的电子病历在这里,你们看一下。” 见她对女演员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医护人员点点头示意经纪人跟着上车。 “行了,”人群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徐浩言曾经听过这个声音,来自寂寂有名的导演,“都先回去睡一觉,再来一个进医院的我可吃不消。” “导演,我还可以再排一会……” “我也可以……” “排什么排,真进医院了只会更拖进度。”导演说着,强硬地解散了团队,“回宿舍去,我和老张说一声,把排练室门锁了。你们回去睡觉,明天放你们一天假,后天等场务通知,看金琦什么时候从医院回来再说。” 围在导演身边的人磨蹭了一会,这才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有几个人从徐浩言的旁边路过,其中一个转过头,对着徐浩言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啊……刚才金姐吐的那个,要麻烦你们打扫干净。” 徐浩言“嗯”了一声,也不和他争执,他回忆了一下一层洗手间的位置,在旁边的杂物间里打了一桶水,又拿了一个拖把出来,然后用沾湿的拖反复地擦着大理石的地面,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地面还原出厂设置似的。 “这位先生,”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传来,“谢谢您,不过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来做就可以了。” 徐浩言一转头,看见刚才的那个前台已经准备从他手里接过拖把了。 徐浩言“哦”了一声,把拖把递给了前台:“嗯……你也辛苦了。” 前台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她说了一声“谢谢”,借着低下头去拖地了。 “徐编,我们也回去吧。”李徽明拉了一把徐浩言。 两人沉默着回到刚才的台阶边,徐浩言又买了两瓶水,然后递给了李徽明一瓶。 “谢谢。”李徽明接过水,“徐编,刚才你怎么突然就去打扫了……” 徐浩言拧开水喝了一口,回答:“就是想找点事做,清空一下脑子。”他坦诚道,“其实我刚才被吓到了,金琦的样子……我真的很怕她会猝死,我不能回忆那个场景……不行,我又有点想起来了。” 李徽明握紧了他的手,然后说:“我不该说我们过去的……对不起。” 徐浩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好像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他看向李徽明,问:“你们以前……” “以前不太会上这么高的强度,只在疯狂赶进度的时候才会这样。”李徽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那一次,我在两天里拍了六七十场戏……当然啊,我不是主要演员,每次就是在不用我拍的时候眯一会,然后就被叫醒,每次吃晚饭的时候我都要吃辅酶,免得自己心脏不太好。” 徐浩言的心猛地一跳。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李徽明赶紧说,“如果有需要,我把链接发你?” “你发我吧。”顿了顿,徐浩言忽然转移了话题,“之前我确实有些难受。你说得对,喜欢《回》不一定是喜欢我的剧本。” 这话来的猝不及防,李徽明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然后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不是都没关系了。就算是因为喜欢小陆总、喜欢余程璐他们都没关系,”徐浩言低下头,拍拍李徽明的肩膀,“你们应得的。” 其实在看见有人被送进救护车之前,要说嫉妒,其实也有一些;但在看见那一幕之后,他的心里就只剩下敬畏了。他想起了曹子佩反复往河里面跳的那一幕,又想起了反复和陆诩套招喂招的李徽明,还有在人工降下的雨里一次次摔倒的余程璐。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呈现出的画面足够完美,那么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和这样的人比起来,徐浩言觉得自己改剧本写剧本的那几个日夜,也算不上什么了。 更何况,就像徐浩言自己曾经说过的,“直接被骂的人不会是我”,与之相对的,“直接获得赞誉的人”也不会是他。 李徽明有些犹豫:“徐编……” “回去睡觉吧,等开拍了就真的没有时间休息了。”徐浩言伸手拉了他一把,“你也不想进医院,我也不想看见你进医院。” 第14章 初步的剧本在第二天上午完成后,进度上本就不如别的剧组的《环魂记》很快进入了试戏阶段。 陆诩和李徽明这几天都和剧组里的老年群演同吃同住,主要是模仿学习一些老年人才会有的习惯和动作;余程璐在这几天里紧急暴食了一顿时间,脸盘圆润了不少,但锁骨依旧清晰可见;曹子佩则是跟着武指苦练了好几天,手臂上的肌肉绷成了漂亮的线条。 pd和节目组的摄像师架好了机器,除了固定机位,还有两位手持摄像进行拍摄的。随着试戏的开始,所有人也都陆续进入了状态,排练室的灯全部关上了,只留下用以模拟光源的电子蜡烛放在几个定点,两侧的造雾机喷出了些微的烟雾,用以模拟鬼魅出现时带来的效果。 “陛下,且往这边走。”饰演高力士的李徽明护着身后的陆诩,小跑似的进入了房间。 乍一听到李徽明的声音,徐浩言也愣了一下,和他以往说话的音色不同,饰演高力士时,他的声音老迈而嘶哑,却听不出什么违和感,更让人觉得舒适的是,他并没有刻意地往尖利的方向去压自己的声音,也减轻了传统高力士形象中的奸邪感。 陆诩也愣了一下,他边回头边压低了嗓音,才说了一句“她没有跟上来吧”,就意识到了自己声音的不对。 “继续。”文鹤盛挥挥手,“你就按你平时说话的方式来。” “哦……哦。”陆诩调整了一下状态,接着说道,“她没有跟上来吧?” “陛下放心,依那老道所言,阁中观音像有辟邪镇鬼之效,娘娘她……应当是进不来的。”李徽明继续扶着陆诩,低声劝慰。但等他回头,想要四处搜寻一个歇脚的地方时,迎面就看见了一张贴在他面前的脸。 要是放在第三人的视角,余程璐早已在他们的右侧等着,在李徽明说话的时候,余程璐就已经靠了过去,从陆诩的角度也能看见她走来。但镜头和剪辑会在前期刻意忽略掉余程璐,直到这时她的脸突然出现——也就是俗称的jumpscare——造成惊吓的效果。正式拍摄时,余程璐还要拍摄两版,一版带着特效妆的,一版普通的,以供后期剪辑。 第15章 李徽明乍一见到她的脸,就已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但身体微微后撤,就触碰到了皇帝的帽翅,他便意识到自己的身后就是他理应一生效忠的主子,于是强忍住心中的恐惧,重新往前了一个身位:“参见贵妃娘娘。” “原来你也记得我是贵妃娘娘,”余程璐的尾音略略向后一拖,调整声线后,她的声音也变得妖媚起来,“三郎,你怎么不记得了呀?” 她的声音哀婉,说完话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移到了陆诩身边,用刻意蓄长的指甲摸了摸陆诩的脸。徐浩言好险没能忍住自己的笑,再一看场景中的两位男演员都是一副惊惧不已的神情,只好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多余的声音打扰。 此时剧情中,杨玉环应该是吓人的那一张脸,陆诩要演出一种强忍着反胃感的表情,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眉头的肌肉,然后伸出手贴在了余程璐的手上:“玉环……是我对你不住。” 没由来地,徐浩言感觉到了一丝恶心,是那种源于知道了剧本和后续发展,因而看到这种深情只觉得令人作呕的恶心。他看向李徽明,却没有从李徽明的脸上看出一丝嫌恶,他的眼里只有警惕与遗憾,可也仅仅是遗憾罢了。 徐浩言也不得不佩服演员,他们能够准确无误地将本人与角色切割开:李徽明知道后面的李隆基做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事,但高力士不知道,高力士只会尽心竭力地保护着李隆基,哪怕他已经见证了李隆基的落魄。 接下来,余程璐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而后连退几步,捂住了自己的手,她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什么变化的手背,阴恻恻道:“三郎,你既知道对我不住,还要再害我一遍么?”她作势甩掉手上不存在的符箓,伸出手抓向陆诩。 而就在此时,李徽明向前一步,拉开了陆诩,余程璐表情微变,一咬牙将他甩飞了出去。李徽明也用从前学到的技巧向着侧边一跃,落到旁边的软垫上,然后迅速站了起来。 徐浩言赶紧过去,把李徽明拉了起来:“疼不疼?” “娘娘都没碰到我,当然不疼了。”李徽明转了转脖子,“这次的垫子有点硬了。” “……娘娘?”徐浩言不由得重复一句。 李徽明笑笑:“戏称嘛——你看余程璐的眼神,是不是都更像人间富贵花了?” 徐浩言看看余程璐,又看看看李徽明,说:“她像不像杨玉环倒不好说,你现在更像高力士了。” “那我得好好保持着这个状态了。”李徽明说着,坐到一边继续看余程璐和陆诩对戏。 平心而论陆诩的演技也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可以见人的,即使帝王迟暮时,也不见他对赐死杨贵妃有什么愧怍。只是对上已经有了一套相对成熟的演绎技巧的余程璐来说,这种演技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不够怕,也不够老。”李徽明看着陆诩的表演说。 徐浩言注意到文鹤盛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但又很快把目光收了回去。徐浩言心里微微一跳,说:“他不怕杨玉环……他怕的是死。” 台上的陆诩已经被余程璐死死地摁在了地上,余程璐非常有技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既能让陆诩感受到轻微的窒息,又不妨碍他说话:“三郎啊三郎……你这样骗我,我还道你真的不怕死呢。” 陆诩的额头上可见一层细密的汗——当然这并非是由于惊惧,而是因为室内的温度和打光灯的直射,就结果而言,是符合文鹤盛的要求的——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手却停止了挣扎,那张原本充满着求生欲望的脸上忽然就有了一种嘲弄。 见陆诩迟迟不说话,李徽明微微皱眉:“他是不是忘词了?” “不至于吧?”徐浩言小声嘀咕,“以陆诩的水平,不应该啊。” “那原本他要说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李徽明问。 徐浩言老老实实地背道:“死?每个人都会怕死的,所以我给自己留了足够多的替死鬼——也包括你呀,玉环。” 在徐浩言背的时候,陆诩也继续开始了演绎。李徽明想了想:“那难怪他会卡在这里了。” 徐浩言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还是怕死的。这里显然杨贵妃是真的要他的命了,他的第一反应无论如何都应该是想要稳住杨贵妃,保住自己的性命。”李徽明侧过头跟他解释,“你这里跳过了求她放过自己的那一段,直接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才会在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的情况下,试图刺激杨贵妃,让她也不得安宁。” 徐浩言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他拿起本子在上面写好了备注,再抬头一看,曹子佩已经持着道具剑登场了。 “这个姿势挺有范儿啊。”李徽明笑笑,“老赵这几天的锻炼挺有用的,这不,突飞猛进。” “仙师!”陆诩的脸上露出了庆幸的神色,但又囿于身份,不会直接躲到曹子佩的身后寻求庇护。 “陛下且放心,今日你必能全须全尾地离开这里。”曹子佩主动将陆诩拦在身后,接着转向余程璐,“太真娘子,何苦执迷不悟呢?” 一句“太真娘子”让余程璐的目光落在曹子佩身上,她的眼头微微下压,接着又重新舒缓开来:“原来是你。” “确实是我。”曹子佩望向踩在台阶上的余程璐,即使只能看到远景,都能感到她身上一股杀气。 “她现在看起来好像会什么我佛慈悲掌……”徐浩言说。 “那她这样,大概率是过不了文导那关了。”李徽明说。 “啊?”徐浩言有些不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曹子佩的目的是‘度化’,不是‘物理超度’,是这个意思吧?” “是这样。”李徽明点头,“我听说最近曹子佩晚上睡觉都要放《大悲咒》,也已经吃了几天素试图找感觉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曹子佩要开始抄经了。” “我觉得她现在一股子杀气纯粹是又没睡够又饿的。”徐浩言小声说,“得和她的助理说下,至少得让她吃饱睡足吧,不然我怕她又杀贵妃又杀皇帝的……” 目光再转回台上时,曹子佩已经为余程璐饰演的杨贵妃找回了仙身,两人踏上原本已经布置好的台阶,预示着她们已然登仙,而站在画面另一侧的陆诩已然瘫坐在地。在徐浩言的预想中,这里的陆诩应该流下一滴眼泪——既有劫后余生的放松,又有痛失挚爱的悔恨,但最多的,应该是无法一同登仙的懊悔——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陆诩始终没有哭泣,他只是这样看着余程璐离去的方向,怔怔地一言不发,直到文鹤盛喊了一句“卡”,这一次的试演才算结束。 几人很快围到了文鹤盛旁边,都不用文鹤盛先开口,陆诩就已经说道:“我觉得徐编这里的设计有问题!” 有了陆诩打头,其余几人都说了一下自己在演绎过程中感觉到奇怪的地方,徐浩言依次将几人说的都记在了自己打印出来的剧本上,正准备回去就修改剧本,却听见文鹤盛说:“刚才你和小李说的话,有些倒是挺有道理的,你先和他们讲讲,我做点补充。” 或许是徐浩言的表情太过于惊疑不定,文鹤盛向着旁边指了指,几个沉浸在剧集中的演员才重新注意到了pd的存在。pd暂停了拍摄,向着徐浩言解释,这次让徐浩言发言,一是有给徐浩言镜头的意思,二也是对外建立文鹤盛提携后辈的形象。“当然,这个会根据最后陆总的反馈来决定要不要加入正片,如果她觉得这样会显得团队内部分工混乱的话,我们也不会播出这部分内容。” 徐浩言愣愣地“嗯”了一声,然后把目光移向了四周的众人:“如果各位没有问题的话……我就来讲一讲我在刚才看的时候的一些想法。” “这个肯定不介意啦,”李徽明抢在前面说,“徐编也算我们的第一个观众嘛,我们肯定是也要多听听观众的意见的。” “要是有问题的话,一开始徐编你写人物小传探讨角色的时候,我也不会接了。”陆诩点点头,“我们都是很信任徐编的,一个团体嘛。” 徐浩言的心里微微一松,他把刚才做了笔记的剧本拿了出来,这才同几人分析了起来。 第15章 结束了同别的几人的讨论后,徐浩言在剧本的最后画了一个问号,他花了点时间才想清楚自己在这里想的是什么,然后转向李徽明:“这里需不需要一点后日谈?” “后日谈又是什么?”文鹤盛问道。 徐浩言赶紧改口道:“啊……就是剧情结束后,交代一下每个人的结局之类的,这里杨贵妃和子佩飞升了不用写,主要就是交代一下唐明皇和高力士后来怎么样。” “诶,给李徽明加戏哦。”陆诩微微一挑眉,开玩笑道。 徐浩言连连摆手:“不是……这个就是,大家都会写的啊。” “我知道,开个玩笑啦,人都想知道发生过的事最后的结局嘛。”陆诩笑笑,“不过话又说回来,徽明哥戏份确实不多,对上余程璐以后他就没什么台词了,就算是为了人物塑造,也得加一点。” 第16章 文鹤盛点点头:“是这样,小徐,这里可以让高力士晚些时候退场。你说的那个后日谈也要补上。” “好。”徐浩言一口应下,“前面的有没有要改的?” “前面让曹子佩也提前出一下场,”文鹤盛拍板,“就让她远远地看杨贵妃一眼,整个剧情串起来就好。” “明白。”徐浩言应了一声,“我下午就改出来。” “中间那段不用改的,小吴你先去印出来,今天就磨这一段。”文鹤盛说着,把剧本交给了一旁的助理,“陆诩和李徽明留下,小余你跟着小冯去化妆,尽量化得吓人一点,小赵去配合一下打光看看效果。” pd那里也打了个板,示意这一段时间的拍摄结束,场馆里的所有人也就照着文鹤盛所说的,向着自己下一步工作的方向上走去。 徐浩言抱着剩下的剧本往旁边的办公室赶,地上密密麻麻拉出的绳子卷成一团,有各种大灯的有摄像机的,也有几根是插线板的线,插线板上还插着风扇和造雾机,每一根都因为长期运作有些发烫。他从高高低低的线上踩过,刚到办公室的门口,就听见几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其中以摄像师老吴的叫声最响。 徐浩言猛地一回头,就看见旁边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抓住了快要倒下去的三脚架,把固定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抢救了回来。再往下一看,才看见摔在一团电线里、正做出了防御姿势的陆诩,以及陆诩旁边也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李徽明。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陆诩慢慢把双臂从自己身前移开,确认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位置不会再带动地上的电线,才重新站了起来。 李徽明自然地拉了他一把,然后问:“你没事吧?” “没事,相机没事吧?”陆诩问李徽明身后的摄像。 “好险都给抓住了,没什么事。”老吴回答,“今天拍完得重新理一下线了。” “行,那我们继续。”陆诩点点头,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至少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过了两天夜间拍摄时,户外下起了大雨。白色的闪电在云层中闪烁,接着又是剧烈的雷声,这些也被运作着的摄像机录下,作为空镜素材使用。远处的建筑被闪电照亮了一瞬,然后又归于漆黑。 得知晚上要下雨的时候,文鹤盛当机立断,将高力士和唐明皇在雨中逃跑的场景往前提了一提。眼下这段快要拍完了,雨却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文鹤盛想了想,让余程璐和曹子佩喝了姜汤之后就先回酒店休息,明天拍摄杨玉环赐死前的回忆部分。 待在雨中的工作人员都披上了雨衣,设备上更是早早地做好了防水措施,徐浩言跟在场务身后充作临时工,一个接一个地给人发姜汤。 这场雨持续的时间格外长,一点都不像往年延影夏秋之交会下的雨,陆诩和李徽明已经在雨里连续淋了三四场,眼下两个人和群演挤在一把伞下,古风的头壳开始脱胶,确实像是被女鬼追得狼狈不堪的模样。 “喝点姜汤吧。”徐浩言把冲好的姜糖水递给李徽明。倒也不是他不给陆诩,而是陆娉婷给陆诩配了专门的生活助理,他要喝的姜汤自然也不是拿个冲剂冲出来喝的。 “谢谢……徐编?”李徽明认出了徐浩言,“你怎么在这?” “人手不够,怕你们感冒,就先顶上来了。”徐浩言终于发完了姜糖水,他摘下眼镜甩了甩,把上面的雨水甩落,然后重新戴上,“文导说刚才那条不错,等雨小一点再保一条就收工回去。” “太好了,刚才雨太大,文导说什么我都没听清。”陆诩插话道,“诶,怎么没有我的?” 大家都知道陆诩的助理会来送姜汤,徐浩言不好直接回答,李徽明就半开玩笑地替他答道:“分到小陆总刚好没有咯,辛苦小陆总这一场拍完回延影再喝吧。” 陆诩笑笑,然后很配合地打了一个喷嚏,身后的群演发出善意的笑声。徐浩言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李徽明顺口问道:“徐编,你喝过姜汤了没有?看你脸都白了。” 徐浩言点点头:“给你们送之前已经喝过了,现在也还好。” 说话间陆诩的助理也已经撑伞跑了过来,陆诩从他手里接过保温杯,才喝了两口就见雨势变小了一些。场务已经在喊各就各位了,不少群演都把手里的姜汤一饮而尽,然后匆匆赶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徐浩言倒也不说话,就是打开了自己刚才装姜汤的袋子,李徽明把喝剩下的杯子往袋子里一放,问:“你要帮忙收拾残局?” “是啊。”徐浩言说,“不然等会留下来收拾更麻烦。” 李徽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自己放在伞下的背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创口贴:“你手上有个口子。” 徐浩言抬起自己的手,上面确实有一道还在出血的划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的。他下意识地想要往衣服上擦一下手,但手腕已经被李徽明握住了:“怎么还往衣服上擦。” 徐浩言讪讪一笑,李徽明却已经拉开了创口贴,替他贴在了伤口上。徐浩言能够感觉到他指腹上的温度,他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只是如果现在抽出去,未免显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他也只好等到李徽明给他贴完创口贴,才点点头说:“谢谢。” “没事,等拍完我跟你一起收拾。”李徽明把创口贴的包装扔进袋子,“那我先去拍啦?” “嗯……好。”徐浩言目送着李徽明往外跑走,接着把放在地上的姜汤包装一个一个地收进了袋子里。 夜戏拍完的第二天,李徽明说话还有些鼻音,徐浩言给他带了一份豆浆和一份粽子回了宿舍,同时也带回了一个陆诩发烧了,他的戏份暂停拍摄的消息。 “发烧了?”李徽明一边喝豆浆一边问,“我看他昨天那么生龙活虎的样子,还以为他身体挺好呢。” “身体好跟淋雨之后发烧没有必然联系,可能是熬夜熬多了免疫力下降,淋了雨就发烧了。”徐浩言啃着自己买的油饺,“你不也声音怪怪的?” “是吗?”李徽明刻意压了一下声音,这让他的音色听起来更苍老了一些,“会不会更像高力士,陛下?” “听起来年纪更大了。”徐浩言点点头,随即就看见李徽明换了双鞋子,“你要干什么?” “哦,昨天雨那么大,收音效果肯定不好,趁着现在状态合适,我去问问要不要重配。”李徽明咳了两声。 “上午估计不行,文导带余程璐和曹子佩出去了,小陆总在打盐水,都没空。”徐浩言说着,从洗漱台那里拿了一壶烧好的开水,放到李徽明的杯子边上,“还是先喝点药,别陆诩好了你又生病了。” 李徽明喝了药又打了个哈欠,又问徐浩言:“你的手怎么样了?” 徐浩言一愣,然后举起自己的手:“再晚点就完全愈合了,没什么事。” 李徽明看向他的手腕,腕侧的皮肤由于长期靠在电脑上写作留下了一小块凸起,靠近小拇指的一侧则更加白一些,在掌骨的阴影下还可以看见一道浅褐色的痕迹,确实离愈合已经不远了。“没事就好。”李徽明把目光从徐浩言的手臂上移开,“今天……你不去帮忙吗?” “昨天是因为下雨人手不够,临时调剂;今天放晴了,场务跟我说不用我去,我就留着休息了。”徐浩言说,“你要再睡一会吗?陆诩的盐水一时半会也挂不完,万一再像金琦那样……你说是吧。” 或许是因为说的话不太好听,徐浩言的神色有些惴惴,李徽明笑了笑,然后点头:“嗯,我先上去休息一会,文导有什么消息,就麻烦徐编喊我了。” “嗯……嗯。”徐浩言赶紧应了一声,接着回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一部经典恐怖电影开始看。 李徽明上了床,却也没有什么睡意,他拿起手机准备看看有什么消息,就收到了一条来自群青公关部的消息:“有谁现在联系得上小陆总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小陆总现在怎么样了?” 第16章 别说是李徽明和徐浩言摸不着头脑,他们在医务室找到陆诩时,陆诩正坐在医务室的凳子上看短剧看得津津有味,再看到公关部的消息后,陆诩也同样地一头雾水:“什么什么事?” 公关部那边已经在路上将发生了什么说了一遍:“有爆料的狗仔联系我们,说可以花钱压下一则关于小陆总的新闻,否则就要爆料出去。小陆总,你这几天有没有做什么事?” 陆诩想破了头都没想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我从进延影以来,不是跟着文导就是跟着表演老师,连吃个饭都是和你们聚餐的,我能做什么事?” “没和余程璐谈?”李徽明问。 “没有。”陆诩否认道,“我不喜欢余程璐,她也不喜欢我这款——也没和曹子佩谈!” 抛开绯闻不谈,陆诩在延影的表现有目共睹,除了经常在文鹤盛面前插嘴,他乖得看起来根本不像他们顶头上司的儿子。李徽明和徐浩言对视一眼,也不知道陆诩还能做出点什么惊动狗仔的事来。 第17章 “总不至于是小陆总以前的事吧?”徐浩言喃喃自语。 “我以前也没干什么事啊!”陆诩也懵了,“我艺考文化课是全市第三!” 他们的这些话,也被开了免提的公关部听了去,电话那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陆娉婷:“我的儿子我自己清楚,陆诩以前也没做过什么能被当成把柄的事,既然是这样,就跟他们说,要么透露一些具体的事,要么就免谈好了。” 陆诩嘿嘿一笑:“妈,我就知道你懂我。” 陆娉婷也笑:“你从小到大做了什么事,还有我不清楚的吗?——行了,体温降下去了没有?” 陆诩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说:“刚才已经在出汗了,下午应该就能继续拍,这个你放心。” “我会让你助理汇报给我的,别逞强,午餐也吃他给你带的。”陆娉婷嘱咐了几句,“行了,不打扰你们了,该好好拍就好好拍,真的不行就不拍,群青不缺影视剧。” 陆诩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妈”,然后撒娇道:“我就是个发烧,又不是什么缺胳膊少腿的,你别太紧张啊。” “呸呸呸,什么缺胳膊少腿的,这种话不许说了。”陆娉婷皱眉,“行了,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不要逞强,听到没有?” “听到了。”陆诩乖巧点头,至于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陆娉婷在那头挂了电话,陆诩正准备把手机收起来,才发现手机是李徽明的,给他递了过去:“徽明哥,你的手机——诶,徐编你怎么了?” 徐浩言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啊?我没怎么样啊,怎么了?” “你刚才羡慕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李徽明接过手机,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徐浩言不好意思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啊……有这么明显吗?” 陆诩张嘴就说:“当然有……啊不是,徐编,你在羡慕什么啊?” 徐浩言张了张嘴,忽然很羡慕陆诩的这种理所当然。 “这还用说嘛,”见徐浩言不回答,李徽明拍拍陆诩的肩膀,替他找了个理由,“当然是‘群青不缺影视剧’了——也请小陆总行行好,有小陆总提携一把,我们也不愁没有剧拍,对吧?” 见李徽明解围,徐浩言飞快地点了点头:“对,我……我就是这个意思。” 陆诩笑了一声:“行啊,等这次show结束,我们就趁着还有热度拍一个短片,然后把我自己的班子组起来。徐编、徽明哥,我看好你们哟!” 李徽明笑着算是应了陆诩的话,他的视线微微下移,恰好可以看见徐浩言脸上还带了些尴尬的笑容。他感觉得到,让徐浩言感到羡慕的并不是作为后盾的母亲,但至于那究竟是什么,还需要他再花些时间去得到一个答案。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知道了所谓“关于陆诩的新闻”指的是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视频和“陆诩的黑料”没有什么关系,恰恰相反,在短片中的陆诩几乎成了一个被所有人欺压的小可怜,不仅有冯瑞宁给他化老年妆化到一半、还在调整中的难看造型,配上的声音是文鹤盛的“尽量化得吓人一点”;还有在试戏时陆诩开玩笑的一句“诶,给李徽明加戏哦。”,配上的图片是陆诩一个人摔倒在电线里;最后的是一段夹杂着雨声的对话,陆诩问“诶,怎么没有我的?”,李徽明则回答“分到小陆总刚好没有咯,辛苦小陆总这一场拍完回延影再喝吧。”而后又附上了一张照片,是陆诩一个人在医务室里打盐水的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 桩桩件件,都指着整个群青影视的剧组在霸凌陆诩。 陆诩是最觉得不可思议的那个,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李徽明:“你们,霸凌我?知不知道谁是给你们发钱的人啊?你们也敢霸凌我?” 徐浩言也觉得奇怪,且不说这事只要稍加思考就能察觉到其中的破绽,就算真的被泼了脏水,澄清也只需要陆诩开一个直播,把事情说清楚就好,其造谣成本早就超过了辟谣成本。 “这是想……引起我们粉丝群体之间的内斗?”李徽明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样一个理由,“可我们几个的粉丝加起来都没有一个余程璐多吧?这最大的矛盾分明是建立在我和小陆总之间的啊?” “听起来好像是什么毒唯操作……”这几天上网给陆诩的冲击力还挺大的,听说过疯狂粉丝是一回事,疯狂粉丝真的来粉上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也让他很迅速地理解了一些诸如“cp粉”“毒唯”“真嫂子”之类的词。不过很快陆诩就反应过来:“跑题了跑题了……现在这个情况,得先把内鬼抓出来,至少这人又在当时试戏的片场、又在下雨那天出现过,还离我们挺近,从那张照片的角度,能看出是谁拍的吗?” 李徽明和徐浩言对此没有任何头绪,倒是陆诩的助理很快走了过来:“小陆总,根据陆总的指示,我已经调来了试戏那天的监控。陆总说您只要好好演戏就好,用不着兼职侦探。” 陆诩原本摩拳擦掌豪气冲天准备把内鬼抓出来,听到这话也泄了一口气:“说的也是,那你尽量快点——文导他们回来了吗?这事我得先和他们通个气,免得后面有什么误会,拍摄也得暂停,万一流出去什么……卧槽流出去剧照和拍摄内容!” 李徽明和徐浩言一下就明白了陆诩想说的是什么,《thegreatestshow》对剧照和拍摄内容管得很严,要求均为节目组首发,一旦有相关内容流出,不是重新拍摄就是直接将拍摄内容一剪没。 “快去找文导,还有,去看下现在爆了哪些内容出来,每个平台都要看!”陆诩说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被摆了一道啊……” 不等公关部的消息传来,徐浩言已经从自己常用的app上找到了一则两天前发布的爆料,当时它并非引起注意,却在此时突然被顶了上来,标题是《看看我家哥哥的字怎么样》,上面是偷拍的一页剧本,上面还留着陆诩的字迹。 底下陆诩的粉丝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陆诩在什么地方留下的笔迹,一个劲儿地夸他运笔有力。徐浩言的心却凉了半截——上面的内容是他们在雨夜拍摄的场次,如今已经全部被泄密了。 公关部的消息回来得也很快,前脚群青的剧组临时收工回到延影本部,后脚就将已泄密的内容发回了文鹤盛手里。 “陆诩的剧本、余程璐的贵妃妆造、曹子佩的女侠妆造、夜景拍摄的部分内容,还有前两天下午拍摄的内容,都被透了出去。就算已经找了管理员删除相关内容,也有人又偷偷地重发了。”陆诩的助理做了个总结,“我们还有几天可以用来拍摄?” 文鹤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还有五天不到。剧本重写也就算了,节目组特邀出演的演员已经到下一个剧组去了,换人的效果不会好。” 言下之意,就是重拍已经来不及了。 徐浩言赶紧举起手:“我可以现在马上重写剧本……” 李徽明拉了拉他的袖子,文鹤盛叹了口气:“小徐,进度上已经赶不及了,你也不用重写了。” 余程璐更关心另一件事:“人抓到了吗?” 助理摇摇头:“我们排查了这几天的群演和剧组工作人员,又比对了当时的监控,把几个有嫌疑的人都例了出来,已经上报给节目组了节目组也报了警,很快就能查到是谁携带了偷拍的设备发给别的公司了。” 陆诩心里火的要死,直白地说:“就算他一口咬定只是代拍也要告他,要他赔偿!” “小陆总放心,陆总已经让法务部在准备了。”助理说着,就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请进。”文鹤盛叹了口气,说。 第17章 进来的是节目组的总导演,看到陆诩被霸凌的爆料时,他就意识到了群青的作品被泄了密,等到群青报警之后,陆娉婷迅速和节目组方联系要求切割责任,又将“群青新作被恶意泄露”买上了各大社交app的热搜。 “我的态度和我妈一样。”陆诩抬起头,“又不是我们弄的,凭什么要我们背黑锅?你难道要说什么‘那别家为什么不偷拍别的公司,只偷拍你们’?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陆……小陆总,我也有必要提醒你,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排除群青自导自演的可能。”总导演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至少此时,他是把陆诩当做群青的话事人看待的。 “一开始把视频透出去的是须弥的营销号,再接着其它家的营销号也都有跟进,明眼人都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被透露了视频内容,之前的付出都要打水漂了。”陆诩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邱导是觉得,我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总导演也没有退让:“此类事件也不是没有先例,第五季的幻象工场就因为站姐拍摄流出了定妆照,最后不得不让女主演更改装扮重新拍摄了一遍,你们怎么不行?” 第18章 陆诩一噎,第五季《thegreatestshow》播出的时候他正在找导演系学生合作完成期中作业,根本没有看这一季的内容,更不用说关注场外事件了。 徐浩言见陆诩不说话,环视一周,发现其他几人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看向文鹤盛,又看向李徽明,后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回头看向徐浩言:“徐编你……知道些什么?” 徐浩言咽了一口口水,避开总导演的目光,然后说:“事实上,幻象工场的定妆照泄露的事在当时也是引发了热议的,很快就查出是星辉影业男主的粉丝从站姐手里买了没有打码的照片然后放出。当时的处理结果,确实是幻象工场重拍,但一是照片泄露的时候幻象工场还没有开拍多久,男主演也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就重拍了;二是当时的节目组也和幻象工场达成了协议,同意延时多给幻象工场一周,幻象工场的不计入当期排名、也不因为排名收到奖励或惩罚。”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徐浩言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向李徽明,“因此就算是要重拍,我们也至少……” “我们也至少要得到和幻象工场一样的待遇。”陆诩抢着把徐浩言的话说了,“而且我们进度比幻象工场更快,重拍也要更多时间!” 有陆诩接着发声,徐浩言也松了口气,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李徽明低声对他说:“徐编,多亏有你。” 徐浩言感到耳边的热气,他侧过头去,不去看李徽明:“也就是当时闹得比较大,所以记住了。” 李徽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帮大忙了。” 这对于徐浩言来说却比再夸他让他心安许多,他试图再往后躲一躲,李徽明笑了笑,默认了徐浩言此时的躲闪。 只是总导演此时也并不打算退让:“很遗憾,你们的情况和幻象工场也不能相提并论。” “什么意思?”陆诩问。 “算你们运气好,”一个副导演解释道,“金琦进了医院,昨天暴雨之后,还有两个剧组的演员也进了医院,一个是摔伤,一个是肺炎,基本上都停工了。接下来有一周的节目又不能暂停,是打算新增一个演员对戏的环节,你们得抽一个人参与。” 听到工期可以顺延的消息,陆诩却高兴不起来:“算加分?” “对,算分。”总导演说着,示意副导演把一叠纸交给文鹤盛,“文导,这是群青目前泄露的内容,你可以做一个评估。” 递到文鹤盛手里的打印纸大约有二十来张,和群青公关部发回来的差不多,只是多了好几张剧本的照片。文鹤盛浏览了一遍,又估计了一下时间,不得不摇了摇头:“假如全部推翻重做,倒是来得及一些——小李。” “哎。”李徽明应了一声。 “你去参加那个对戏的环节。”文鹤盛说,“小徐。” 徐浩言探出头:“嗯,文导。” “你把改之前的剧本拿出来,看看这些有没有可以替换的内容,尽快赶出一版新的剧本来。我们先集中把小李的戏份全部拍完,然后让他去参演。”文鹤盛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总比作品播不出来好些,你说是吧?” 陆诩还想说话,总导演已经满意地点头道:“还是文导有决断。” 李徽明凑到文鹤盛耳边说了几句,文鹤盛点点头,说话却还是带着一股火气,语气硬邦邦的:“但我们还有两个条件。” “请说。”总导演的态度不算很好,但好歹也是听进去了。 文鹤盛说:“第一,请节目组配合我们找出偷拍的人,并确保这些人在节目录制期间,不会再进入延影。” 总导演点点头:“这个可以。” “第二,此次被认定泄密的范围,就限于你交给我的这些内容,不会因为后续的爆料而增加。”任谁都听得出文鹤盛试图尽力减少后续的影响,“如果再次被偷拍者混入,观众应该也会怀疑延影的安保条件吧?” 总导演听出了文鹤盛的言外之意:“你说的‘此次’,是指这一轮比赛,还是指整一个第七季?” “当然是指这一轮了。”文鹤盛退了一步,“但邱导,你也知道……陆总应该是不介意把事情闹大的。” 总导演的脸色难看了一瞬,然后承诺道:“可以。” 针对群青的围剿在节目组的干预下暂时告一段落,偷拍拍摄内容的两人也很快被拎了出来,群青的法务部摩拳擦掌,势必要从他们入手,咬下对手公司一块肉来。 这些商场上的波谲云诡没有影响到延影里重新拍摄的众人,徐浩言一手拿着汉堡一手在两版剧本上手写这删删改改,在尽可能减少修改量的前提下,不到两个小时就把新的剧本交了上去。 改动剧本是一个严谨的过程,可以称得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徐浩言已经有意控制了修改量,所有人的台词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变化。在文鹤盛的要求下,徐浩言还删了两场有李徽明出场的戏,最终,拿到剧本的一整个下午,所有演员都重新过了一遍剧本,然后开始背自己的台词。 接下来的几天里,所有人都配合着李徽明完成他的拍摄内容。也许是重新拍摄的压力激发出了无限潜力,也许是文鹤盛也稍微放宽了一点自己的要求,也许是再次演绎角色时都有了经验,这一轮的拍摄比之前要顺利许多,很少有拍了三四次都不过的。 最后一场拍的是夜戏,等到模拟降雨装置从吊车上被放下来之后,徐浩言又拿了一大袋子姜汤,一一发给在场的群演。 有了之前被录音的先例,徐浩言也给陆诩拿了一杯姜汤:“小陆总,你的。” 陆诩接过姜汤,把吸管往里一插,喝了一口后,略有些促狭地笑笑:“诶,这杯给了我,徽明哥还有没有的喝啊?” 徐浩言本来正在拿出袋子里的最后一杯姜汤,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迟滞了一瞬:“有的,小陆总,有的,我们是按人头定的姜汤,只会多不会少的。” “那点人头的时候有没有算上你呀?该不会是你把自己的份给徽明哥了吧,所以上次他没感冒。”陆诩不改揶揄的表情。 人工降雨的情况和天降暴雨的情况又不一样,徐浩言站在降雨区的外侧,是不会淋到雨水的,因此这一次的姜汤也没有他的份。徐浩言解释道:“呃……我们淋不到雨的有矿泉水,而且上次李徽明没感冒也和我没关系……” “小陆总和你开玩笑呢。”李徽明看出徐浩言的窘迫,从他手里接过姜汤,戳开塑封喝了一大口,“……好辣。” 陆诩看看徐浩言,再看看李徽明,耸了耸肩:“好吧,我开玩笑的。”他也吸了一口姜汤,“徐编,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特别好玩儿。” 李徽明松开吸管:“徐编内向,开不起这样的玩笑,小陆总别瞎说啊。” “唉,反正他给你递姜汤的时候,是真有种老父亲的关怀——哎哎哎我乱说的,”见徐浩言表情难看起来,陆诩赶紧解释道,“就是那种,与有荣焉的表情,你知道吧。” 徐浩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也没想到旁人眼里自己的表情会是这样的,如果他的面前有一面镜子,他大概会去照一照,里面会映出怎样的一张脸。 “编剧嘛,对自己写的角色与有荣焉也很正常。”李徽明把手搭在徐浩言的肩膀上,“说不定明天看余程璐的时候,徐编就直接变成杨玄琰了。” 陆诩原本想说感觉不太一样,但具体要说哪里不太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就像是网上看的那些同人文所说的,“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氛围在流淌。”只是这话总不能说给当事人听,话在舌头上打了个滚,陆诩转而对徐浩言说:“徽明哥一会摘了头套就直接回去了,徐编,你可要督促一下他好好休息,可不能再有一个发烧的,影响后面的比赛了啊。” 第18章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技能叫乌鸦嘴,那陆诩肯定已经把它点满了。 第二天起床后,李徽明只觉得自己的头有种钝钝的疼,鼻子堵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重影的感觉还是很明显——是生病了。 带着早餐回来的徐浩言只听到床板上发出一声撞击的响声,他猛地一抬头,就看见李徽明捂着额头试图再次坐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徐浩言问。 李徽明确认自己是回答了徐浩言的,但徐浩言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又反复问了他几遍。李徽明本来想说徐编你这样问有点吵,他还没说话,就看见徐浩言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和他对视的一眼,徐浩言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徐浩言就把手背放到了他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我现在送你去医务室。”徐浩言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听起来有点飘。 李徽明张了张嘴,就听到徐浩言又说:“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就眨三下眼睛。”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恐怕都没发出声音,李徽明费力地眨了三下眼睛,以示自己的听觉还没问题。徐浩言的神色有些纠结,以他的力气,要做到把李徽明从上铺直接搬下来,还是有些困难的:“你等我一下……还有力气吗?” 第19章 李徽明点点头。 “那你等我一下——先坐起来,很快啊!” 徐浩言下了爬梯,出门直奔医务室借了一把轮椅,接着又踩在自己的凳子上,伸出手臂用力托了一把李徽明:“能下来吗?” 李徽明晃了好几下头,眼前的重影才不那么明显了,他借着徐浩言的力坐直,然后握住了爬梯两边的扶手,慢慢顺着爬梯往下走。徐浩言则是一直在旁边做好了托举的准备,生怕他手上没力气,从爬梯上摔下来。 事实证明徐浩言的准备也没有错,李徽明仅仅是踩到地面上,就有了一种双腿不受控制的感觉,他用力抓住了扶手,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人扶住了。徐浩言用脚勾了一下轮椅的踏板,把轮椅往前带了带,接着往后一带,顺势就让李徽明坐在了轮椅上。 李徽明笑笑:“还是徐编有先见之明。” 话一说完,他才意识到徐浩言应该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接着就听到徐浩言说:“还挺重啊……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李徽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徐浩言也没有抱怨的意思,从自己平时的药箱里拿出了一粒布洛芬用温水递给他喝了,确认了他没有吐出来之后,又打湿了一卷一次性毛巾,把它放在了李徽明的额头上,然后推着他出了宿舍,直奔医务室。 “四十一度七,再来晚点都要被烧傻了。”医务室的医生给李徽明量完体温,又顺手把他额头上已经没什么用的毛巾拿掉,“昨晚拍夜戏淋雨了?” 徐浩言替李徽明回答道:“对……你怎么知道的?” “在这发烧的基本都这个理由。”医生熟练地开起了方子,“反正肯定是赶着拍戏,先把烧退下去就好,是不是?” 徐浩言看了一眼李徽明,后者点点头,徐浩言也就转回头去:“您料事如神。” “拍戏不要命嘛,差一天都是误工费,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该回去打工就回去打工,在这攒不了什么钱的,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好就真能吃上这碗饭了。”医生叹了口气,满脸都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看看,一瓶盐水都能抵你一晚上玩命的钱。” 李徽明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干巴巴的笑来,本就尴尬的气氛在徐浩言思及自己工资的时候更是降到了冰点。徐浩言无声地接过医生开出来的单子,扶着李徽明去旁边的输液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 把单子递给护士之后,护士很快配好了药,给李徽明进行了皮试。 或许是因为布洛芬的效用,李徽明感觉比之前好了不少,他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皮试的鼓包,用右手拿起手机,就看见锁屏上弹出微信群的好几条消息,都是徐浩言汇报的自己的病情。他解锁了手机,就看见底下文鹤盛发的一句“那你先好好照顾他。” “怎么样,有过敏吗?”护士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李徽明翻起自己的手腕,示意自己没有过敏。 “那就扎针了,有人陪你一起吗?你要打三瓶,要记得喊我们换药的。” 李徽明想要张口解释,但说话还是有些费劲,好在这个时候,徐浩言已经拿着一个塑料袋回到了李徽明旁边,他对着护士说:“我是他的陪护,有什么要注意的和我说就行了。” “其实也没什么,别乱动,有什么不舒服的、盐水快挂完了直接按边上这个呼叫铃就行。”护士说完,就很快把一套流程都走完,给李徽明打上了第一瓶盐水,“他没有上吐下泻之类的症状,一会中午可以给他吃一点东西,但如果吃了就吐了也要和我说,明白了吗?” 徐浩言点头表示明白,李徽明也点点头,护士见他们两个都是年轻人,不至于有什么“灵机一动”,又嘱咐了一遍让李徽明尽量少行动,才回到了护士站。 “你不用说话,眨眼睛就行。”徐浩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清凉贴拆开,“头疼吗,要不要贴一下?要的话眨一下。” 那种钝钝的疼痛感并未完全消解,只是被手上输液的感觉分散了一些,李徽明仍然有种血液发烫的感觉,于是眨了眨眼睛。徐浩言把清凉贴贴到他的额头上,凝胶产生的些微不适感被冰凉的体感替代了不少,李徽明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对着徐浩言的微信,发出了谢谢两个字。 “……倒也是个办法。”徐浩言从袋子里掏出李徽明常用的颈枕,“你要睡觉吗,我拿了颈枕,睡着会舒服一些。” “不用。”李徽明靠在颈枕上打字,“对戏的剧本前几天应该就到你手里了吧?” 徐浩言一愣:“嗯,对,文导说拍戏的时候不要一心二用,等你拍完再把本子给你。” “是个什么本子?”李徽明问。 “架空现代本吧,就是两个人一起从诈骗园区逃出生天,临近快被救的时候,其中一个受了伤,另一个要把他带走,然后两个人一起逃出生天这么一个本。”徐浩言三言两语讲清了剧本,“受伤的那个是平时照顾人的那个,要把他带走的平时比较怯懦,你想演哪个?” 李徽明好像已经知道了结局:“对面公司想演照顾人的那个,是吧?” “人设好嘛,毕竟现在观众都不喜欢会害怕、会犹豫的角色了。”徐浩言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觉得你确实挺会照顾人的……但你在外形上,就没有那个说服力。” 李徽明略加思索,打出了一个名字:“松云涛?” “对,就是他。”徐浩言肯定了他的猜想。 松云涛是东谷影视里比较长青的一位演员,他比李徽明要年长一轮,长相上也更为和善,常年饰演一些领导类型的角色,从外形上来说,李徽明和他站在一起,一眼就知道谁是被照顾的那一个。这一次东谷影视选择他去对戏的理由也和群青选择李徽明的理由差不多,因为他既有演技,又不需要担主。 “你要争取一下吗?”徐浩言问。 “不了,我觉得竞争了也不一定争得过。”李徽明打出一行字,“先把剧本发我吧,我得捋一下角色的逻辑。” 徐浩言“嗯”了一声,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本打印好的剧本,字体特意放大了两号,好让李徽明看着不那么头疼。 “知道时间紧迫,所以提前打出来了。”徐浩言把手机放下,“应该比看手机屏幕要舒服一点吧。” 李徽明用右手拿起一页,这时候他倒是真的有了那种“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看不懂”的感觉了。他皱起眉头用力地眨了眨,然后试图再从头阅读,这种强烈的阅读障碍的感觉却不能被克服。 “怎么了,看不清吗?”徐浩言凑过来问。 李徽明本来想用手扶住额头,但吊针限制了他的行动。他把剧本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放,然后努力用口型展示自己的困境:“是……看不进去。” “看不进去?啊,不要紧张,发烧的时候是这样的。”徐浩言看向李徽明,犹豫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问,“要不……我读给你听?” 这个提议颇有一种幼儿园老师哄小孩的感觉,但为了赶进度,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法——事实上,以李徽明被烧得迷迷瞪瞪的脑子,也没办法想出更好的方法来了——于是李徽明动了动他的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徐浩言从他的腿上把剧本抽了过来,翻到第一页:“角色定下来以后,他的角色就是松大山,你的角色就叫李强了,我……我尽量念得有感情一点吧。” 李徽明实在觉得他的最后一句话可爱,所以李徽明也就这样轻轻地笑了一声。 “呃……好吧,别笑了……”徐浩言被他的笑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能感觉到这个笑声是没有恶意的,所以李徽明笑的理由就更让他困惑了。 “第一幕,室外……” 徐浩言的声音在这个小角落里传播,竟也让李徽明听了进去,借着徐浩言的语气,他也逐渐理解了徐浩言对于角色的认知。阳光透过玻璃窗上贴着的的“输液室”三个字洒到这个角落里,竟也短暂地抵消掉了消毒水的气味和雪白的墙壁带来的压抑感。 第19章 听完整个剧本之后,李徽明的思路比起之前清晰了许多,头痛似乎也可以暂时被抛诸脑后,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整个剧情,然后往前做出了一个上半身前倾的姿势,方便自己说话:“徐编,你对李强这个角色,是有点同情的,对吗?” 声音依旧很轻,但这一次,徐浩言确实听到了。 徐浩言略一迟疑,然后点点头:“是的,懦弱的人……也应该可以好好活着,我是这么想的。” 李徽明反应过来:“你现在听得到吗?” “你的声音有点含糊,不过我听到了,刚才可能是你喉咙的问题,不管说什么都是一个音调。”徐浩言解释道,“你可以慢慢说,不急。” 能够说话交流,李徽明比刚才显得有活力了一些,只是说出来的话依旧有些混乱:“徐编,你的意思是,要给李强一个变得懦弱的背景故事,是这样吗?” 第20章 “嗯……对。” 李徽明观察着徐浩言的表情,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徐浩言虽然嘴上认同了他的说法,实际上却似乎在想着另一件事。 李徽明刚流露出一点想要探究的苗头,徐浩言就继续说道:“在这个前提下,李强大可以比松大山更早被骗入园区,然后见到了一些超出他接受范围的事,刺激他变得不敢反抗,如果表现出一些轻微的神经质和应激反应,应该会更好一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徽明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在这里化上一点伤口,然后用肤蜡做出一种手指被打断的效果,配合上不时的颤抖,”说着,他的手以一种似乎脱离了他意志的节奏动了几下,“会更有长期被虐待的感觉。” 徐浩言顺着李徽明的手看向他的脸,李徽明的目光忽然变了,他瑟缩了一下,不敢直视徐浩言的脸,就连偷瞄他的余光,都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徐浩言尝试着念了一句属于松大山的台词:“小李,站起来,你都已经到这里了,你就不想回家了吗?” “家?”李徽明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想回家……不对,我不想回家……妈妈……”他刚一抬手,血液就顺着输液管倒流了出去,吓得徐浩言先他一步,把他的手臂按了下去:“你这入戏也太快了……” “那边的病人,小声一点!”在护士站看监控的护士立刻赶到了他们旁边,“还有病人你,不要把手举起来,”护士转向徐浩言,“家属也是,不要刺激他,都是成年人了,对自己的、对亲人的健康负责。” 李徽明本身不觉得血液回流是什么大事,但也确实被护士的反应弄得不敢把手抬起来了:“啊……好的好的……” 徐浩言也只好跟着乖乖听训:“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我看看。”护士检查了一遍李徽明手上的针头,确认没有情况以后,又检查了一遍上面的吊瓶,接着向徐浩言解释道,“一会吊瓶快打完了我们要换一个药,那个药水反应会有点大,病人有可能会吐,这段时间内注意不要让他吃东西,饮料也不能喝。” 徐浩言买来的东西里原本还有些零食,听到这话也不敢拿出来了,听从护士的安排去旁边接了一杯热水,放到了李徽明的手边。 见护士回到了护士站,李徽明拿起热水抿了一口:“徐编,我好像还没那么脆弱……吧?” “你这也太吓人了。”徐浩言心下一阵后怕,“入戏快是好事,就是现在还是不要带上动作了,不然我就去找护士把你的手固定在扶手上。” “这也太埋汰我了,我上一次手臂固定在扶手上还是小学。”李徽明说着笑了笑,“刚才我是想双手抱头表现一个害怕的防御姿态,你觉得怎么样?” 徐浩言盯着他的手臂,生怕他一会又把手举起来。他抬起自己的手臂比划了一下那个姿势,有些犹豫:“如果是应激防御的话,其实是不会抱头的吧?能把手臂举起来挡在脸前面就差不多了,”接着,徐浩言把手放到了头部两边,身体带这些颤抖,“直接抱头应该更偏向于精神上的冲击——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李徽明微微一怔:“没有……徐编,听起来你好像挺有经验的。” 徐浩言愣了一下,赶紧放下手摆了摆:“都是本能啦……何况我们写剧本的,一年也要看不少电影的,这种认知还是有的。” 李徽明默然,没有追问下去。徐浩言等了一会,又问:“那我们继续对剧本?” “好啊,”李徽明把剧本拿在手里,“放心吧,这次我只念,不加上动作了。” 徐浩言点了点头,从头开始和李徽明对剧本,等他重新念到“小李,站起来,你都已经到这里了,你就不想回家了吗?”的时候,他还是看了一眼李徽明的手。 “家?我想回家……不对,我不想回家……妈妈……不,我不回去!我没有想回去,一点都没有……”李徽明控制着自己的音量,时刻在思乡的儿子和被折磨得不敢反抗的受害者之间反复切换着自己的身份。 “小李……小李!清醒一点!”剧本上的松大山双手拍在了李强的脸上,徐浩言拍了拍他旁边的扶手,压低了声音,“小李,我们就快要到家了,看到那块碑了吗,跨过那块碑我们就到家了!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在等你,你要回去。” 李徽明深呼吸了几口气,一直在喃喃的“我要回去”也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看向徐浩言,说:“对,我要回去。” “这样想就对喽。”徐浩言念道,“快起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隔了一会,李徽明才慢慢地说道:“松大哥,我没力气了。” 徐浩言反应过来,李徽明那一段微妙的空白,实际上是在留出李强的“演出时间”,他对着剧本继续念道:“没力气也得起来啊,来,抓着大哥的手,赶紧站起来,一、二,三!” 李徽明咬着牙发出了剧本里需要的声音,接着,他惊讶地喊了一声“松大哥”,接着目光落在了徐浩言身上。 徐浩言却没有接着念下去,李徽明往下扫了一眼,下面的剧情就是松大山带着李强回到了祖国,更多的是动作填充和场景的调度。徐浩言又往前翻了两页,确认过剧本中的内容后,问道:“好像……这一段有点,太快了?” 李徽明倒不这么觉得:“其实不会……因为李强本人也是抱有很强的想要离开的欲望的,他只是短暂地进入了应激状态,不可能就这么想留下的。” “只是这样一来,矛盾冲突就不够激烈了,”徐浩言在剧本前面写了几笔,“而且对于李强的塑造也不太够,至少在这里,我们需要增加一些‘李强陷入绝望’的内容。” 两人对视一眼,李徽明问道:“李强受伤了?” “我倾向于把后面松大山中弹的戏份挪给李强,然后放到前面。”徐浩言说,“这样会让他产生无法逃脱的感觉,心理上的恐惧压过了想要回家的想法,然后他摔了一跤,把逃走的勇气都摔没了。” 李徽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可以……只是松云涛那边不一定会同意。” “……倒也确实,那是松大山的高光戏份,于情于理,他们都不愿意把这段挪走。”徐浩言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这个没事,只要设计成一开始李强就被打断了腿就好了,”现在反而是李徽明来安慰徐浩言了,“往鞋子塞个增高垫的事。” 徐浩言听见“增高垫”,也不由得笑了笑:“你就不怕他们说你身高造假?” “那也要我火到会有人质疑我身高的时候啊。”一米八六的个子摆在那里,李徽明倒不是很在意身高,“嗯,对,既然一开始腿的状态就是断的,那眼神其实也不能很有神,要有一点涣散才对,动作上也应该比较机械。”他转过头,看向徐浩言,“徐编,借下笔。” 徐浩言把自己手里的笔递了过去,李徽明接过,在自己的笔记上写下了表演的注意事项,接着又把笔递了回去:“徐编,你对李强的塑造有什么想法吗?” “唔,”徐浩言接过笔慢慢转了几下,像是陷入了思考,“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最好你能演示给我看看。” 李徽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主要是目光,会不会失焦以后更好?”说着,李徽明身体微微前倾驼背,显示出一种垮掉的感觉,而他的目光也变得散漫,直到徐浩言喊了两遍“小李”,他才像是猛地惊醒一样,把视线对准了面前的徐浩言。 “你想要表现的状态,尤其是刚才说话的这个感觉,确实更像是被虐待之后的样子。”徐浩言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端详了一会李徽明的脸,说,“除了肤色要更深一点之外,就是……再瘦一点就更好了。” q “那不是挺方便的。”李徽明倒是很有经验,“这几天不吃东西,打两瓶葡萄糖就好了,更有一种虚弱感。” 徐浩言沉默了一下,最后说:“……我会劝小陆总把营养师拨给你几天的。” 第20章 留给李徽明养病和减肥的时间不多,营养师给他配了两天的餐,李徽明脸上就已是一脸菜色,面相都变苦了一些。徐浩言吃了一次营养师配的午餐,最后的评价是“难怪面色会变苦。” 正式拍摄的时候李徽明特意选了细条纹的上衣,加上冯瑞宁的化妆技巧,李徽明看起来瘦了一圈,面颊也是凹陷下去的。李徽明犹觉得不太够,又让冯瑞宁把自己的头发处理成几天没洗的样子,然后进入了摄影区。 文鹤盛还在盯着恐怖片的拍摄和后期进度分身乏术,便叫了一位副导演去盯着李徽明那边应付突发状况。犹豫了一会,徐浩言和文鹤盛请了假,也去了李徽明的片场。倒不是他信不过李徽明,只是他觉得,相比起陆诩和余程璐,他更愿意去关注李徽明。 由于只是拍摄片段,整个内容的顺序并没有被打乱,等徐浩言到达片场时,两个人的戏已经到了中间李强摔了一跤的部分。节目组安排的导师正在和他们的副导演说话,对李徽明和松大山都很满意:“要不还是你们的人靠谱呢,他们俩这个状态特别好,一两条就能过。” 第21章 徐浩言转过头去,李徽明已经慢慢坐了起来,他按住了自己脚踝,哑着嗓子对赶回来的松云涛说:“松大哥,你自己回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上了一点口音,像是在模仿带上西南地区口音的普通话,配合上他始终没有办法挺直的背,这句“你自己回去吧”里的绝望不言而喻。 “怎么了,小李?”松云涛四处张望了一下,才蹲下身,“这是崴到了?” 李徽明面色很是难看,酝酿了一会的泪水也在此时闪烁在他的眼睛里:“我怕是走不动了……松大哥,你快走……” 音效师适时地放出一声枪响,李徽明猛地抖了一下,往后躲开了松云涛伸过来的手。松云涛想去检查一下他的脚踝,李徽明却像是应激了一样把脚收了回去,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松云涛往后退了一些,留给李徽明一个安全的距离,劝道:“小李,站起来,你都已经到这里了,你就不想回家了吗?” “家?”李徽明的身体稍微舒展了一些,“我想回家……不对,我不想回家……妈妈……”他将双臂举起护在了自己的头前,整个人几乎弓成了一只虾米,脸上的惊惶不似作伪。 徐浩言正看得入神,导师却在一旁按下了暂停的铃声,正入戏的李徽明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站了起来:“张老师,怎么了?” “你的状态不对。”导师说,“你现在是被枪声吓到了,听到‘想回家’的时候,你顺应的状态应该先是‘回答了想回家之后被人殴打’,然后才是‘想家’,可以理解吗?” 李徽明沉吟了一下,导师的一席话拨开了他眼前的迷云,之前他一直觉得这里的两次切换情绪有些奇怪,经导师这么一说,倒是清晰了不少。 “你现在不是什么善恶间挣扎,需要反复表现你的纠结——那样只是在炫技、在告诉别人你在演——你是不应该纠结的。”导师说出了昨天李徽明的分析,“不管情况是怎么样,你心里是想回家的,对不对?” 李徽明点了点头,然后对导师说:“我需要重新揣摩一下,给我一刻钟时间,可以吗?” 导师看了一眼手表,同意了李徽明的要求。等到导师离开示意大家休息后,徐浩言拿了一杯温的淡盐水走到坡上,把水递给李徽明:“怎么了?” 李徽明把导师的意见和他一说,接着下意识地追问道:“只是我觉得这里还有些突兀……” 徐浩言看了看四周的布置,又想起音效师放的枪声,犹豫了一下,问道:“是因为这里缺乏一个能让李强进入‘思念家乡’的安全环境?” 李徽明正要说话,就听见导师在徐浩言身后说:“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他几步走上前,示意摄像师给徐浩言一个镜头,“你是……?” 徐浩言下意识地想躲,被李徽明在身后顶了一下,随后挺直了后背:“我是群青的编剧,徐浩言。” “原来是编剧,”导师点头,“你研究过这个角色?” “准确地说,是以前写……写剧本的时候研究过类似的角色,”徐浩言说,“这种逃离后的应激状态应该是共通的,嗯,就这样。” 导师看出了他的紧张,转而把目光和镜头分给了李徽明:“你听懂他的意思了吗?” 李徽明点点头:“嗯,我明白。” “那你试着演给他看看,”导师冲着徐浩言扬了扬下巴,“就当演给普通观众看。” 这等殊荣却让徐浩言有些不安了,他瞄了一眼导师,又求助似的看向李徽明。李徽明看了看导师和他身后的副导演,小声说:“这句话……” 副导演也意识到这话不太适合播出,“啊”了一声,说:“这句话后面会剪掉。” 导师颇有些被打断的意思,但依旧对李徽明的表演保持着饶有兴趣的态度。李徽明示意徐浩言往后退一点,接着开始重复起了自己的表演。 他重新站了起来,接着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脚下不自然地一扭,就摔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地就想起身,刚刚动了一下,眉头就皱成了一团,那种疼痛感真实得让徐浩言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不信邪地再次起身,还没站起来就摔了下去,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他抬起头,像是看着来人,认命地说:“松大哥,你自己回去吧。” 导师在这时推了徐浩言一下,徐浩言一愣,脱口而出松云涛的台词:“怎么了,小李?这是崴到了?” 剧本顺利地演了下去,导师也没有中途喊“卡”,徐浩言只负责递话,李徽明就接着话往下演。再次演到听到“家”的反应的时候,李徽明当即还是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我不想……”这个动作很快由于认识的现在的状况而停止,李徽明慢慢放下了手臂,说:“我想回家啊。” “卡。”导师再次喊停,却不再点评,而是问徐浩言,“你觉得怎么样?” 徐浩言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不对。”说出这句话后他一愣,然后意识到同样的话他也曾经说过一遍,“我能看看实际拍摄效果吗?” 导师点点头:“当然可以,也要听听观众的意见。” 徐浩言站起身,李徽明也想到了当时的情况,他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叶,跟着徐浩言一起凑到了摄像机前。 另一个机位的摄影师很是上道地把他们俩的背影拍了下来,从这个角度看,李徽明和徐浩言凑得很近,徐浩言时不时抬头看看李徽明的脸,而李徽明则是低下头和他小声交流。听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导师也走上前去,指点一二:“这个地方……” 经过导师的点拨,李徽明的表现也渐渐地“没有演技”了起来——至少在徐浩言的眼里,那种刻意展示出来的情绪被包裹了起来,更多的情绪就像是从缝隙里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就好像李强就这么坐在那里一样。 没有人出声,生怕打断了这个时候李徽明的表现,就连对戏的松云涛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原本要说的安慰的话咽了下去。松云涛侧过身对着镜头,指向前方,却并不回头:“小李,我们就快要到家了,看到那块碑了吗,跨过那块碑我们就到家了!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在等你,你要回去。” “对,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喃喃的低语渐渐变得肯定起来,李徽明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他的眼前闪过他的父母,又闪过家乡的房子,不知怎么的,又好像模糊地浮现出一张徐浩言的脸。 这个认知让他的表演停顿了一瞬,这短暂的一瞬让导师又喊了一声“卡”。导师对着李徽明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的样子不像是看到妻子和女儿,倒像是突然有个人对你说是你的妻子,你吓了一跳。” 李徽明也没想到导师的洞察力如此敏锐,他挠了挠头,说:“我这不是……没有妻子嘛,把握不太好。” “那就只想着你父母。”导师毫不留情地说,“前面状态挺好的,继续保持。” 导演看了一遍拍摄下来的内容,看向松云涛:“再来一条可以吗,松老师?” 松云涛倒是没什么意见,两个人又从断掉的地方前面一点继续拍摄,松云涛转了回来,对着李徽明伸出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扶在膝盖上借力:“这样想就对喽,快起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李徽明试着站起来了两次,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汗珠从他的脸侧滑下滚落到草地上:“松大哥,我没力气了。” 和一开始念台词的时候不同,此时李徽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惊惶和乞求,松云涛此时的表现异常果决,他一边说着台词一边站起了身,面上的坚毅丝毫不减。被他带动着,李徽明的表演也更加顺畅,这一条到了拍摄完毕,导师都没有再喊“卡”。 “不错不错,休息一下,再保一条我们就收工。”导演拿着大喇叭,示意众人不要离开。 冯瑞宁和另一个化妆师立刻上去给他们两人补妆,徐浩言拿着伞、小电扇和温盐水,把盐水递给李徽明:“演得真好啊,完全就是本人了。” “徐编教得更好。”李徽明转向徐浩言,“导师也很认同你的角色理解啊。” 徐浩言把伞倾斜到他头上:“那就辛苦李强下一条一遍过,我们也好早点收工了。” 第21章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那一遍拍完之后,李徽明的状态就出现了些微的偏移,起初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后来就被导师点出了急躁。好不容易等李徽明状态恢复了一些,松云涛却又显出了疲态。好不容易有一场几个人都不错的,隔壁片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把李徽明和松云涛两个人的状态都吓没了。 林林总总拍了十来条,才终于又有一条达到了导演和导师认可的标准,李徽明下了戏,忙不迭从鞋子里把增高垫抽了出来。松云涛在一旁看见,笑了两声:“小李,你这身高怎么也还要穿增高垫啊?” 第22章 李徽明把鞋子穿回去:“这不是刚好一脚高一脚低嘛,就显得跟腿还没好利索一样。” “投机取巧。”松云涛评价道。 这话批评的意味就肿了,李徽明也跟着干笑两声,倒是冯瑞宁在一旁插话:“那怎么了,管用就行。” 化妆室里的氛围陡然一僵,察觉到这个话题不适合再继续聊下去了,李徽明推了推冯瑞宁,让她先回去,自己从桌上拿了几张卸妆巾,和松云涛道歉之后,直接回了群青的商务车上。 冯瑞宁却还不在,化妆包也不见踪影,司机也不知道去了哪,倒是徐浩言早早坐在了车上,还打了空调。李徽明在他旁边坐下,先用卸妆巾搓着自己掌心的粉底液:“……你觉得松大哥今天演得怎么样?” “和你比吗?”徐浩言问。 李徽明顿了一下,然后点头:“对,和我比。” “那我们输定了。”徐浩言叹了口气,直言不讳。 徐浩言看向李徽明还没有完全卸妆的手,松云涛的手和李徽明不一样,他的手上满是老茧,指甲边缘也有倒刺,皮肤虽然不至于皲裂,却依然有裂开的痕迹,固然有一部分是化妆的功劳,但他的手本身也比李徽明粗糙很多。 单凭这一双手,李徽明的角色契合度就不及松云涛了。 “原来你也这么想。”李徽明把手上的粉底卸完,脸色有点难看,“看起来差距挺大了。” “你知道网上一个形容叫‘毫无ps痕迹’吧,那松老师的表演,就是‘毫无表演痕迹’,浑然天成了。”徐浩言看向李徽明,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李徽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接着说,我不会生气的。” 徐浩言咽了一下口水,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接着说:“这几次拍下来,他的表演都有不同,看得出来他是根据你的表演,从而转换自己的反应的。相比之下,你……还是有破绽的。” 李徽明知道徐浩言的话其实还是修饰过的:“就是说……还有表演痕迹?” “你别钻牛角尖,单拎出来看已经很厉害了……”徐浩言赶紧找补道。 听得出来徐浩言是在安慰自己,李徽明把另一张卸妆巾往自己脸上一抹:“没事,我也没想着现在就能和松大哥比——他是我大我几届的校友,后来又专门去了话剧团磨炼演技,拿过好几次奖的。要是我现在就能和他比肩,也轮不到陆董把我挖来。” 徐浩言张张嘴,最后只能说:“那你也已经很厉害了。” 李徽明用卸妆巾擦了擦眼角:“那就争取更厉害咯,陆董要是允许的话,我也想去话剧团试试——啊当然,还是要先稳住影视剧这一块的,话剧和电视剧的演法还不太一样——嘶。” 最后那一声是李徽明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不信邪地又用卸妆巾擦了擦,疼痛感更明显了。 “怎么了?”徐浩言立刻转了过去。 “没事——徐编,你帮我找找,冯瑞宁经常用的卸妆水在哪里,我先把这个睫毛胶卸掉。”说着,李徽明把手里的卸妆巾丢进垃圾桶里。 冯瑞宁的卸妆水还留在车上,徐浩言递过卸妆水,又拿了常用的化妆棉递到李徽明手里。对视的一瞬,徐浩言赶紧喊了一声:“你先别动。” 李徽明一愣,徐浩言把放在卸妆水旁边的镜子拿出来:“你的眼皮都肿了。” 镜子里,李徽明的上眼皮已经完全压住了眼睛,没有粉底液的掩饰更是红得惊人,好像一擦就会破掉一样。李徽明试着眨了眨眼睛,眼头的部位疼痛感很明显:“确实……而且我感觉眼皮还有粘连的感觉……应该是睫毛胶过敏了。” 睫毛胶是特意用来把他的眼皮往下贴,塑造一种无神的效果的,现在恐怕都没卸干净。徐浩言一时无法,先让李徽明保持半闭眼的姿势,用沾了卸妆水的棉签从他眼睛边上搭过去:“我刚刚也看了,冯瑞宁没换睫毛胶啊……” “那就是发烧以后免疫力下降了,原本不过敏的现在也过敏了。”李徽明闭着眼睛,感受到棉签轻轻地压在他的眼皮上。 “会不会痛?”徐浩言轻轻转动着棉签,有些不放心地问。 “不会。”李徽明也放低了声音,生怕徐浩言被吓得手抖。这个距离上徐浩言没有戴口罩,因而李徽明可以察觉到徐浩言屏住了呼吸,有轻微的热气落在他脸上。 这可有点太细致入微了……李徽明不合时宜地想。 随着睫毛胶的渐渐溶解,徐浩言把棉签往他的眼头方向挪了挪,这一下他的呼吸一下落在李徽明脸上。而李徽明也有一瞬乱了反应,徐浩言心里一跳,赶紧拿下了棉签:“啊……你这样,是不是比刚才好一点了?” 眼皮被粘连的拉扯感少了很多,面前的呼吸的一下子中断了,李徽明没有睁眼,只是点了点头,说:“那麻烦徐编把我这一片的睫毛胶都卸一下。” “嗯……行。”徐浩言在心里也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他擦掉掌心的汗,重新换了一支棉签,然后靠到李徽明面前。只是这一次他学乖了,离李徽明的脸更远了一些,用棉签在他眼睛旁轻按。 这个角度看李徽明的脸,徐浩言心里说不羡慕死不可能的,李徽明的样貌很符合徐浩言的审美,是一种帅气而非柔美的英俊,闭上眼也可以看出睫毛很密,睁眼时自带内眼线的感觉也由此而来。徐浩言想着这双眼睛,它能够传递的情绪实在是太多,只要李徽明想,这双眼睛就能让人沦陷进去。 这么想着,徐浩言手上的动作更轻了。他一点点把李徽明上眼皮上的睫毛胶卸干净,又用棉签的另一头把卸妆水抹掉:“现在还有粘住的感觉吗?” 这种被当成易碎品的感觉颇为新奇,李徽明反复睁了几次眼感受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了……就是感觉不太对。” “那确实不太对,你的眼睛都从平行四边形变成三角形了。”徐浩言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又把镜子拿给李徽明看,“这里的眼皮已经完全压下来了。” 李徽明看了一眼镜子,苦笑道:“还真是……比卸妆前还要惨。”他顿了顿,然后说,“还好今天已经拍完了。” 就在此时,车门传来一声打开的响动,冯瑞宁的声音从中段的车门处传来:“李徽明在车上吗?” “嗯,在的在的。”李徽明赶紧应了一声,徐浩言则是立刻缩回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啊……瑞宁,我用了一下你的卸妆水和棉签。” “用呗,反正买来也是给你们用的。”冯瑞宁也没直接进来,而是往外面喊了一声,“汪师傅,还差个副导没上车。”司机师傅远远地应了一声,大概继续是在外面抽烟。 而趁着这段时间,徐浩言已经坐到了李徽明边上。 冯瑞宁再一上车,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车上若有似无的氛围。她看了一眼徐浩言,又看了一眼李徽明,徐浩言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李徽明倒是坦坦荡荡,冯瑞宁的心下大概有了个猜测。 “怎么了,过敏?”冯瑞宁看着李徽明的眼睛,问。 “嗯,你那个睫毛胶估计之后不能给我用了。”李徽明说。 冯瑞宁又问:“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李徽明摇摇头:“没事,我和徐编就能处理。” 话说到这,副导演也上了车,几人就由司机载着往总部大楼开。车上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副导演突然问:“你们是直接回总部还是中途在食堂把你们放下?” “食堂吧,”冯瑞宁说,“我要买点东西。” “我也是。”李徽明附和道。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想着买东西,还说请你们吃个饭呢。”副导演也就随口一抱怨,“老汪,那你一会停在食堂。” 李徽明的心思也不在和他们聊天上,一低头,他就看见面前递来了一盒氯雷他定胶囊,徐浩言攥着药片盒,说:“我这里备了抗过敏药,你先吃一下,一会去社区卫生服务站开个可乐必妥,过几天就好了。” “行。”李徽明从旁边拿了瓶水,吞了两粒氯雷他定,“徐编怎么想着要备抗过敏药?” “啊……熬夜熬多了,有时候也会免疫力下降,然后对平时不过敏的东西过敏,就跟你刚才一样。”徐浩言也没跟他要,“之前有几次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过敏,就习惯带上一盒了。你先拿着吧,我那还有。” “行,那就多谢了。”李徽明笑笑,“你知道吗,徐编,本来我也想着,早点下班的话,还能请你吃个饭。” 第22章 这顿饭最后留到了这一轮比赛项目录制的结束。 出于对各个影视公司拍摄时长的考虑,所有拍摄的剧集评分被集中在了假期前的最后两天。 《环魂记》的特效在各公司之中堪称顶尖,杨贵妃人面与鬼面的切换效果几乎能和3d动画媲美,这一美人一鬼魅的对比让诸多业内人士赞不绝口。再加上陆娉婷有意展示群青的人才储备,又让合作的工作室在一周之内就交出了一首鬼气森森的配乐,演播厅里此起彼伏地响起轻微的尖叫声。而这尖叫声在杨玉环在飞升之后一个俯冲下去抓开了李隆基的心口时,已经达到了完全不可抑制的程度。诚然这只是个最基础的jumpscare,但在观众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忽然再回头的报复确实达成了效果。 第23章 《环魂记》在恐怖这一项上的得分几乎接近满分,妆造和音乐也是全场的最高分,因而第二阶段的最高分也就花落群青。 播放完恐怖片的影视片段后,才是双人演技对决的部分评分,投票的结果分为影视片段整体的投票以及两人分别的投票,整体票数的前三名和对决胜利的一方均可获得加分。李徽明组得的是总票数第二,而在个人投票这一项上,李徽明几乎是被松云涛三倍杀。 “倒是意料之中。”李徽明给自己开了一瓶冰可乐,“我看文导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很生气。” “因为总票数第二也能加分嘛。”徐浩言在烧烤的单子上最后加了几个素菜,然后把单子递给一旁的服务员,“少撒点料,不要辣。” 服务员应了一声“好嘞”,拿着单子离开了这个小包厢。 李徽明喝了一口冰可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这次会被陆董赶出去……” “那不至于,陆董还挺看重你的。”徐浩言翻了翻手机,“刚才小陆总说,准备播出的时候给你买热搜造势。” 因为这个环节上能加的分有限,各大影视公司都心照不宣地采取了同一策略,大多都选择了自己队伍中的黄金配角出演。与之相对的,导师们对于这一期所有影视项目的评价都比之前要高上一些,指导李徽明他们的导师更是不吝赞美,将李徽明和松云涛的表演夸了一遍。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李徽明得到了“悟性很高”的评价,也就冲淡了这一次失利的打击。一方面,输给松云涛,他确实也输得不冤;另一方面,“悟性很高”就意味着他的可塑性很强,也很适合单独拎出来作为一个热搜词条。 李徽明被这突如其来的重视惊了一下,然后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 “其实你可以对你的演技更有自信一些。”徐浩言举起自己的杯子,他给自己倒的是椰奶,“在这批新人里,你的演技是最好的。” 李徽明一笑:“徐编,我怎么总觉得你对我有滤镜啊?” “因为,”徐浩言一时卡壳,但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笑容,“我在一直注视着你。” 李徽明意识到,这并不是仅仅什么煽情,也是徐浩言的陈述。 徐浩言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看过你在练习室对着镜子反复揣摩角色,也看过你在几天里控制自己饮食和锻炼瘦下来,更看过你在导师的指点下是如何进步的——这样还不够吗?” 李徽明本来还说还不够,自己的天赋远不能达到让自己满意的程度,但他看着徐浩言的眼睛,这句话就说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自己以前看过的日剧,女主角对着男主角说“不要这么说自己,这样的话,那么喜欢你的我,不是太可怜了吗?” 他从前不明白为什么男主角会突然动摇,可是眼前徐浩言的眼睛告诉他,当他真的遇见这样一双眼睛的时候,他也会动摇的。 李徽明和他碰杯,轻声说:“谢谢你,徐编。” 徐浩言看着他,眼里像是漾着星星:“你的努力配得上这样的称赞,相信我,陆董的热搜只会助你更上一层楼。” “那就借你吉言了。”李徽明笑着喝了一口可乐,接着拿起筷子夹了两粒送的花生米。 服务员就在此时掀开了包厢的帘子,端上了两道菜来。也正是随着帘子的掀开,李徽明听到外面传来的一声抱怨:“我就说嘛,那么好的对戏机会怎么就给李徽明了,要是给了我家陆诩,他肯定演的更好!” 徐浩言也听到了这样的抱怨,他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坐在大厅里的女孩正和她对面的男人说着李徽明德不配位,看得出她细心打扮了一番,裙子颇为吸睛,眼睛上涂了亮片,听着似乎是陆诩的粉丝。 “她是……?”帘子一放下,徐浩言就看向李徽明。 “可能是今天的观众,也有可能是陆诩的大粉或者站姐。”李徽明压低了声音,然后迅速转回头背对着那个女孩,“她对面的人,你看着眼熟吗?” 徐浩言认真回忆了一下刚看到的背影,然后摇头:“不像是群青的人——如果他是公关部的,我就不认识了。” “公关部的人有这么蠢?”李徽明不太相信陆娉婷能带出这样的人来,“这样激进的粉丝对小陆总来说,也是很恐怖的不定时炸弹。” 两人都刻意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听着两边的对话,趁着那边没注意,李徽明撩开了帘子的一角,偷偷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认识的公关部成员,以作警示。女孩对面那人的声音始终压得很低听不清楚,但是女孩却似乎受了挑拨,几次都压不住自己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说吧,我需要做点什么?”“只需要这样?这不是太便宜李徽明了,就他还想蹭上陆诩的热度?”“嗯,好,这个我会和他们说的,你放心。”“你已经写好了?那就好,我拿着我的号去发,这样反响更大。” “看起来是外面公司的人,想趁着你还没起来,借着小陆总或者陆董的手打压你。”徐浩言看向李徽明,轻声说。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李徽明是不担心陆诩会出手打压他,至于陆娉婷就难说了。怀着心思,眼下这顿宵夜两个人也是没什么兴趣再吃,等服务员再次上菜的时候,李徽明直接叫了打包,两人提着菜就往外走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刚走出菜馆,刚才看见的那个女孩就认出了李徽明:“啊——你是李徽明!” 李徽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孩就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你自己说,你是用什么手段泄露剧本的,害得陆诩哥哥只能重新拍一遍!死太监,你还想着靠剧本上位吗?” 李徽明凭着本能快速地后退了一大步,和女孩拉开了距离,避免伤害到她,可女孩不依不饶,又往前冲了一步,做了美甲的手直接就往李徽明手臂上抓:“你说啊!怎么这次拼演技的比赛不选别人就选你?你很厉害吗?啊?” 和情绪上头的小姑娘也没有必要计较,要是反击,他的名声也不用要了。想到这些,李徽明一个腾挪,躲开了她的抓握:“那是因为陆诩确实没有时间了……” “还不是因为你他才没有时间!”女孩的声音更高了,李徽明的躲闪在她看来就是心虚,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我非要你身败名裂不可!” 李徽明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早有准备,他一把躲开女孩的手,穿进右侧小巷就直接往外面大路上跑,刚拐过弯,他迎面一蹬,直接上了景区里的拉客三轮:“师傅,去延影——你开电动档,越快越好!” 司机也只是愣了一下,立刻掉了个头就往对面车道上开去,等到那个女孩追到路口时,三轮车已经过了红绿灯,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了。 拎着打包好的夜宵的徐浩言回到办公室时,陆诩和文鹤盛已经坐在了排练室里,徐浩言一时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还是文鹤盛说了声“进来”,徐浩言才敢进去。 办公室里还开着远程会议。“公关部和我说了,”陆诩叹了口气,“那女孩追李徽明的视频热度已经被压下去了,但是粉丝群里闹得很大,都说是李徽明心虚了,才看见她就跑。”他看向徐浩言,“徐编你有没有被波及?” “没有,”徐浩言摇摇头,“我就是拿个打包的工夫,李徽明就已经被缠上了,我索性在里面多等了一会——李徽明没事吧?” “要是有事,小陆总就该在医院看到那个小姑娘了。”李徽明耸耸肩,“我好歹也是练过武术的,反击她的话罪加一等,这种错误我不会犯。” 这倒是真事,陆诩再次问道:“所以那个姑娘,是因为听信谗言,觉得是你知道会有双人演技pk的比赛,先泄露了剧本导致我们需要重拍,然后借着主角没有空的时候,顶上了这次露脸的机会?” 李徽明想了想,点头道:“是这样。” 徐浩言补充道:“她现在还在你的粉丝群里带节奏呢。” “这事好办,用官号在群里发个声明就好。”陆诩把这件事交给了公关部,“拟得像我的口吻一点,没问题吧?” “没问题。”公关部那边应道。 徐浩言也在粉丝群里——事实上,他在群青每一个演员的粉丝群里,关注动向——有些骂人的话看得他眉头紧锁,不由得小声道:“小陆总,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好,总不能你们两个还没火起来,粉丝就先内讧吧?” 陆诩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苦于没有办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怎么管得住他们的嘴?我亲自下场去劝,跟火上浇油似的,你也知道,有的人只想相信自己想信的,就算我说了,他们也只觉得是因为公司压迫。” “小陆总说得也有道理,”李徽明赞同道,“但这不仅是小陆总你一个人的事。”说着,李徽明拿出自己的手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粉丝群,委婉地提醒道:“谁家粉丝都觉得是自己喜欢的演员被攻击了。” 第24章 显然李徽明的粉丝也已经看到了那个视频,他们自然替李徽明鸣不平,言语间也带上了对陆诩浓浓的不满。 陆诩沉默了一下,然后对公关部说:“我回去之后和我妈说下,那几个挑事的直接告了算了。” 相比起陆娉婷还留有一线的律师函警告,陆诩更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形式——虽然这做派确实有些甩手掌柜的模样——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怎么会弄成这样……” 徐浩言也知道这也怪不到陆诩,只好讪笑一下,没有答话,倒是文鹤盛打了个圆场:“说明我们至少火了,不然也不会有人想给我们使绊子。” 陆诩想到录制的情况,不免有些后怕:“只可惜不能给你们每个人都安排一个保镖……” “会有那么一天的。”李徽明宽慰道,“公关部有方案了吗?可别让他们假期加班啊。” “我现在回去,凌晨应该就能发了。”陆诩看向文鹤盛,“对了,你们俩呢,难得文导也说不用那么赶,中秋这个假回不回去?” 文鹤盛咳了一声:“小徐还是要准备一下新的剧本的。” 徐浩言乖乖应是。 李徽明倒是挺羡慕陆诩和陆娉婷的亲子关系的:“老实说,这个中秋假我只想好好睡一觉……至于回家嘛,我家离得还算近,回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陆诩再探过头去看徐浩言,却发现徐浩言十指交叉,像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行,那我先走了。”陆诩赶紧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样子,想了想,又嘱咐道,“那这两天徐编徽明哥你们好好休息,能不上网就不上网,不要被影响了心情。” 徐浩言笑容有些勉强:“嗯,谢谢小陆总提醒。” 说完这些,李徽明结束了视频会就上楼收拾东西去了,文鹤盛也慢悠悠地离开了办公室。徐浩言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一转头,却听到李徽明问:“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徐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过中秋?” 第23章 李徽明的家在邻省的一个小村上,条件称不上好也不算坏,徐浩言坐在租来车的副驾驶座上,看着路边的香樟树,抓着自己的背包不说话。 他是被李徽明以“留在延影也许不安全”的理由带回老家的,他也提出过“自己一直留在延影的大楼里叫外卖保证安全”,但最后被李徽明以“回老家可以更放松一些”为由带了出来。 陌生的环境或许会让内向的人产生紧张的情绪,但对于徐浩言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根本不认识的人,这样的情况才更能让他放松。 李徽明侧过头去的时候,徐浩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车里笑出了声。在车内影视剧金曲的背景音里,这一声笑显得格外突兀。李徽明平视着前方的路,问:“徐编好像还挺开心的样子?” 说实话,徐浩言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还是挺丢人的,他目光游移了片刻,说:“之前看的一部低成本喜剧,场景和这里很像,想到那个剧情就忍不住笑出来了……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李徽明也来了兴致,“是部什么电影?” “怎么说呢……”徐浩言放松了手里的背包,“应该叫乡村版《头文字d》吧,那时的主角和同村的大爷在这种乡间公路上竞赛,原本大爷领先了主角半个车身,就在主角懊恼不已的时候,大爷放慢了车速,主角觉得胜利在望,一下子就把油门踩到了底。” 李徽明在后视镜里的眉毛微微一挑:“然后呢?” “然后主角的车就碾过了一群鸡,而且好巧不巧,那些鸡都是他妈妈养的,主角挨了好一顿骂。”想到主角被他妈妈追着打的场景,徐浩言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只是很快他就不再笑了,“听我这么转述,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李徽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确实有点。”他瞥见徐浩言的表情,又补充道,“所以才要我们这些演员让它变得有意思啊,不然怎么说有人天生就是吃喜剧这碗饭的呢。” 徐浩言一愣,也不知道李徽明是在宽慰他还是在鞭策自己。 “而且既然能让徐编印象深刻,说明这部电影的编剧确实也用心了的。”李徽明调低了音乐的音量,继续说,“至少我想象不出来我在路上撞了一群鸡的场景。” 徐浩言对此颇有同感:“是啊,整部电影非常地接地气,就连后面主角妈妈忍痛把鸡炖了汤给全村人喝都很真实,好像编剧真的在那里住过一样。” “这么说来,徐编你看过不少网大?”李徽明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他没有印象,近几年院线电影中有这样的桥段。 “也是学习的对象嘛。”徐浩言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自己在后视镜里可以看见李徽明的眼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李徽明不由得问:“那万一遇到全是糟粕的呢?” “那就给自己洗脑,一点记忆都不要留存下来。”徐浩言皱起眉头,如果他是一个活泼的人,此时应该要表演一个抱头尖叫了。 李徽明一愣:“还真有啊?”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烂的电影。”徐浩言说,“我开始觉得不对就是从片头的调色开始的,再然后想跑也来不及了——我几乎可以猜到每一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是既定桥段还是强行反转,角色说完上半句我就能接出意思差不多的下半句;服化也很糟糕,角色的衣服没多久就会穿帮,露出里面的保暖贴;剪辑的镜头就更不用说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好好的按时间线叙述不做,非要切成碎片做什么镜头诡计。但最让我受不了的是——” “是什么?” “这部电影是手持拍摄的,即使是对着电脑屏幕都晃得我想吐。”徐浩言说着打开了车窗,像是这样能够缓和当时的晕眩感。 两旁的樟树逐渐被花岗岩砖石替代,窗外的风留下淡淡的树叶气息,又带走了车里李徽明的笑声。 徐浩言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看向窗外:“快到村里了吗?” “快到了,你看到那几个草莓种植基地了没?”李徽明往左边努努嘴,“你要不要……啊不是,现在还不是草莓的季节。” 徐浩言顺着他的话向左边看去,一块巨大的kt板上写着“草莓种植基地”,上面还印着基地老板比大拇指的照片,往后可以看见一排又一排的大棚,一直铺到对面的房子脚下。 “我都快忘了什么时候是草莓的季节了。”徐浩言老实承认,“不过这里风景很好,如果哪天陆总想拍《草莓庄园惊魂夜》,我会推荐她来这里取景的。” “听起来徐编构思了很多乡土恐怖片。”李徽明煞有介事地说。 “其实还有《德州烧鸡做饭狂》。”徐浩言冷静地吐槽自己,“感觉陆总会亏得血本无归。” 李徽明忍不住笑出了声:“感觉可以做个美食节目。” 说话间大众宝来已经开进了村里的生活区,假日下午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李徽明感慨了一句“加了不少红绿灯啊”,在一个拐角转入胡同,然后踩下了刹车:“你饿不饿?” 徐浩言“啊?”了一声,然后确实觉得自己有些饿了,点点头说:“嗯。” “那就先来我家吃点。”李徽明招呼了一声,从后备箱里拿出临走前在延影里买的酒,直接就走进了旁边的面店。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也没什么人,穿着围裙的大姨和在厨房里炒菜的大爷坐在最靠近厨房的位置,远远看着放高了的电视,时不时因为电视剧又因为没有开通vip而看不下去抱怨两句,又随便点开了下一部。听见门口的机器因为感应说了句“欢迎光临”,大姨看了一眼时钟,屁股都没挪开:“我们这下午不营业。” “我知道不营业,但你们的儿子快饿死了也不值得你们做个饭吗?”李徽明把酒放下,“我开了两小时的车,爸你就再给我炒个菜吧。” 李母从听见第一句话开始就迎了上来,李父更是上前就拍了拍李徽明的后背:“好小子,现在才知道回来,别的菜是没有了,你就吃点酱油泡饭算了!” 李徽明笑得更灿烂了:“行啊,少放点猪油,我最近保持身材呢。” 话是这么说,李父把酒瓶子往旁边一放,就准备往厨房走:“早上还剩下点青椒,青椒肉丝虾仁行不?” “我都行,哦对了,我跟你们说过的,我朋友跟我一起来,也给他做一份。”李徽明往门口一看,徐浩言正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包延影的特产,“徐编,进来啊。” 李徽明没有错过徐浩言脸上的一抹苦笑,徐浩言过来,有些拘谨地喊了“叔叔阿姨”以后就不再说话了。李徽明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徐浩言的肩膀:“徐编想吃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徐浩言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忌口的,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他赶紧又补充道,“你放心吧,我不挑食的。” 第25章 “听见了吧,老爸,我要细面。”李徽明用手肘顶了顶李父的胳膊。 李父笑着骂道:“饿死鬼投胎了啊?哪顿少了你的,这个家里谁不知道你喜欢细面啊,还要你妈给你现擀一个?” 但骂归骂,任谁看着李父进厨房的样子,都会觉得他开心得要命。李母笑着说:“你爸可盼着你回来呢,从昨晚就把你爱吃的都备好了。今天你来得还是晚了点,就先吃点面吧,明天再给你做别的爱吃的。” “哪用得着这么多菜。”李徽明说着把凳子重新拖了出来,“你啊,就好好看电视吧。” “我看什么电视,电视里又不放你。”李母说着把手机拿出来,“你们那个综艺不是刚刚开始播嘛,一集看完又看不到你了,我闲得无聊才看的电视。” 李徽明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多半有些话没说出来,他也不追问,反而笑着说:“连你们都在看了啊?那我可算是混出头了。” “都说了外面过不下去就回来做面吃嘛,你的手艺和你爸比也差不了多少,这不比在外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强?”李母不由得指了指李徽明的脸颊,“你看你,脸都凹下去了。” 李徽明仔细思考了一下进入延影以来自己的饮食情况,确定拍完默片之后自己就没瘦过,有些哭笑不得:“妈,我要是胖了,那才是真的没饭吃了。” “话不能这么说呀,你看这位……徐编是吧?”李母把目光转向徐浩言,原本想说的“胖点看着健康”也说不出来了,“徐编看起来挺累的,这瘦的哟……一会你爸端上来的面,你们都吃完啊,一会去楼上睡觉吧,我和你爸保证不打扰你们。” 徐浩言被李母的一串连招打得几乎不会说话了:“那就谢谢阿姨了……” “小徐啊,你老实跟阿姨说,明明他在你们那个节目里,是不是跟剪出来似的,一天到晚被那个陆诩欺负?”李母找到了突破口,“那个陆诩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徐浩言赶紧摆手:“小陆……小陆他对我们挺好的,那个是节目效果!” 李徽明也在一旁帮腔:“就是,他不会演的地方还得我教他呢,他哪里敢对我吹胡子瞪眼的。你就放心吧,等下一期出来,他就是被我演技折服的好孩子了,有的是我们哥俩好的一面呢。” 李母仍是半信半疑,她想继续说话,被厨房里一句“阿四,面好了”给叫了出去。 徐浩言还听不懂当地的方言,李徽明解释道:“我爸是在说面好了,前面那个,是因为我妈是家里老四,所以叫阿四,我们家面馆也叫阿四面馆。” 徐浩言环视一圈,面馆的布局看着干净利落,厨房和餐厅部分被隔断得极好,基本闻不到后厨里的味道;玻璃被擦得干干净净,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个瓶子插着一束假花,瓷瓶和筷子筒、辣椒油、醋瓶都是一套;墙上除了价目表,还挂了一幅水墨国画,李徽明跟着徐浩言的目光看去,然后说:“那个是我妈自己画的,怎么样,厉害吧?” 徐浩言佩服地说:“我这辈子手都没法这么稳。” “那是,也不看我妈每天端多少次碗。”李徽明自豪地笑笑。 “说什么呢。”李母端着两碗浇头都快堆成小山的面放到他们面前,“你爸特别做的,虾仁肉丝腰花酥肉油渣咸菜都加进去了,面是今早从桥头买的,趁热吃吧。” 李徽明大大方方地笑了一声,然后从筷子筒里拔了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徐浩言:“徐编也尝尝,要是吃不惯就跟他们说,再给你单独做一份。” “用不着,用不着,这面闻着就好吃。”徐浩言接过筷子,把面从底下搅了起来,面的雾气蒸腾上来的一瞬间,徐浩言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抄起筷子夹了面往嘴里送,舌尖被面烫到的一瞬,徐浩言吸了吸鼻子,还是没有忍住,泪水落进了汤碗里。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李徽明赶紧放下筷子,“妈,你去倒点冷水。徐编,舌尖烫到了?张开嘴我看看。” 徐浩言赶紧摇了摇头:“不是……不是面的事,太好吃了,我没忍住。” “感动得哭了?”端来了冷水的李母有些迟疑,“不至于吧……你们那个剧组平时吃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李徽明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替徐浩言掩饰道:“那确实不好吃,就是饿了吧,你怎么都得往嘴里塞进去,你说是吧?” 徐浩言跟着点头,他擦了一把眼泪,把眼镜放在桌上,接着重新挑起面,飞快地吃了起来。 第24章 这么吃的结果就是,直到晚上七点,徐浩言还没有从吃撑了的感觉里缓过劲来。 “小徐啊,你真的不来点晚饭?”直到李徽明提出建议要带着徐浩言去消消食,李父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我这鸡汤炖了两个小时呢,虾也是下午还活蹦乱跳的,哎,再不然,我再给你做个面吧?” 李徽明都有点汗颜:“爸,徐编是真的吃不下了,你看,我平时不是练拳就是在课上练习,每天动的多吃的也多,徐编是脑力劳动,平时胃口也没那么大。你按我的分量给徐编做的面,他能不吃撑吗……” 李父理直气壮:“我哪有按你的分量做,你自己说,你吃饱了没?” 李徽明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睛:“……八分吧。” “那不就得了。”李父一拍手,“行了,小徐啊,汤和面呢我放在冰箱里了,你晚上要是饿,就把这小兔崽子叫起来给你下面吃,没什么浇头,单做个鸡汤面也是好吃的。” “行了行了,大不了我再给徐编炒个菜呗,东西都在老地方吧?”李徽明问。 “记得炒完了菜刷锅,别明天早上起来,锅里还给我剩个一半,让客人吃你剩下的啊?”李父摆摆手,“自己个去玩去。” 李徽明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拉着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徐浩言往楼上走,穿过老式的窄窄的楼梯间一路往上,最上面通往天台的门被一道老旧的铁门锁住。李徽明对此轻车熟路,他往旁边高处的一个牛奶箱里摸了摸,掏出一把钥匙来,又把它对着锁眼拧了三圈,铁门应声而开。 “这个是防小孩设的锁,不过天台嘛,总有人要往这里晒晒衣服什么的,就拿了个牛奶箱,把钥匙塞里面了,早上晒下午收。”李徽明提了一嘴,“看见那些绳子了没?我妈拉的。” 这是一片用水泥浇成的天台,旁边用做高的水泥墙挡住,也无怪家长们要把它锁起来。地面上用白线画着两块地,既可以是打羽毛球的,也可以作为篮球场,还有几个用石头画出的跳房子的格,在李徽明还小的时候,他在这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游玩的时光。 徐浩言跨过门槛,他的眼前是被房屋切割后的星空,而身后则是大片的灯海,楼下飘来淡淡的水果香气,那是对面的水果店把柚子葡萄都摆了出来。 “徐编,要不要和我打一下篮球?”李徽明招呼着。 “啊?”徐浩言一愣,“哪儿来的篮球?” 李徽明也不说话,只是微微蹲下身,右手做出一个拍球的动作,接着一下闪过了徐浩言的身侧,带着球越过,做了一个空中投篮的动作。 “你觉得这球该不该进?”李徽明回头看向徐浩言。 徐浩言想了想,选了一个最幽默的答案:“那是你们队的篮筐。” 李徽明发出一声大笑,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一脚落在了跳房子子的框里:“原来那个时候我的脚这么小。” 徐浩言也凑过去看了看,李徽明的脚比格子长了一截,即使是对角线也没法完全放下去,李徽明见徐浩言还有些兴趣,撺掇道:“要不要跳一下格子玩?” 徐浩言也很久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了,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你不会说出去吧?” “当然不会。”李徽明笑笑,“而且说出去又怎么了,权当找童年嘛。” 徐浩言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他尝试着跳出了第一步,接着就顺利地照着地上的格子跳完了一整圈。 “感觉怎么样?”李徽明问。 “……有点傻。”徐浩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小时候就不擅长玩这个。”这倒也没有说错,徐浩言本来就不是什么擅长体育的人,相比起李徽明下意识的空中投篮,他会更下意识地拿一点什么东西去读。 “开玩笑的,”李徽明真的从旁边拿出了两把折叠凳子,“本来还想说运动运动消消食,现在看来,只能和徐编一起看看天空了。” 他特意把凳子放在了靠近边缘的地方,好让两个人的脚能够架到水泥台子上。 忽然,李徽明的动作停住了。 “怎么了?”徐浩言问。 李徽明有些尴尬地摊手:“我有点不认识这里了。” 徐浩言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这不是你老家吗?” “我上次回来的时候,这两边都用挡板围起来了,我进家门还得从后面绕,现在变成这样……我是真的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李徽明老老实实地坐下,“徐编,这可真不能怪我。” 第26章 徐浩言哑然,跟着坐在了凳子上。 “我小时候很喜欢坐在这里看天空,”李徽明抬起头望着天空,“尤其是脚碰不到地面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格外有想象力——当然,再怎么有想象力,也想象不到我会去当一个演员。” 徐浩言抬起头,深蓝色的天空和细碎的星光映入眼帘,这一刻的感觉很是玄妙,他觉得自己和风联系在了一起,至于其他的感受,都可以暂时被抹去。他有些能明白李徽明所说的“想象力”,他也确实需要一种完全放空的感觉,来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缓和。 入夜后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将下方的夜空烘托出几分温暖,再往远处看,灯光融合在了一起映射在河面上,粼粼波光与上分的天空就这样被灯光切开。这样的灯光无疑是人造的,却又和在延影的感觉完全不同,徐浩言曾无数次从宿舍的窗口向外望,住房里亮起的灯会让他想起蜂巢里的蜜蜂,每个人都像蜜蜂一样早出晚归,或顺着灯光规划的路线来回奔波。 “徐编,”李徽明突然问,“你吃面的时候,为什么哭了?” 像是被一个问题从天上拽到了地上,徐浩言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水泥地,然后说:“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家了。” “徐编很久没回家了吧?”李徽明问。 “嗯,大四找到工作以后就没回去过了。”徐浩言换了一下姿势,只是依旧低着头,“看你和你爸你妈关系这么好,挺羡慕的。” “其实我家本来也挺鸡娃的,”李徽明挠了挠后脑勺,“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他们就只希望我健康活着就行,但你别说,就是因为这个,家庭关系缓和了不少。徐编你这么刻苦,应该不太能理解吧?” 徐浩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摇摇头:“我要是生了一场大病,我爸妈也只会在病房里放低期待,觉得我健康活着就行。等我病好了,马上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李徽明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那徐编,你平时剧拍完的时间里,也不回去吗?” “他们应该不想见到我,所以我也不回去。”徐浩言苦笑一下,双手交握,拇指互相转着圈,“我现在在编剧里面混得这么惨,肯定更不符合他们的想法了,回去了也只会挨骂,我才不要回去。” 李徽明很快明白,徐浩言并没有想着什么“衣锦还乡”,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家面对父母而已。 “我在你家才能体会到,其实做错一两件小事并不会要了谁的命,不按他们的想法活着,也不会让谁必须去死。但如果我回去了——我不敢保证我的爸妈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一直都不回家。”徐浩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其实工作第二年以后,我们就没有再互相打过电话了,不过反正家里有哥哥,我怎么样……好像也不会影响太多。” 李徽明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想,能让一个成年男性和控制欲极强的家庭分裂的理由有很多,但没由来地,他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那一个。 徐浩言有些感慨地抬起头:“李徽明,你要珍惜你的家人啊。” 李徽明没想到徐浩言会在这个时候来上这么一句“过来人的忠告”,他看向徐浩言的侧脸,半天说出一个“哦”来。 徐浩言偶尔就会给他这样古怪的感觉,他明明比徐浩言还要大上一些,在阅历上却总有种差徐浩言一头的错觉——他一度以为是因为徐浩言时常阅读各类剧本塑造各种角色,每每代入揣摩角色心理后才会各种感悟,但如今看来,徐浩言的家庭背景就会给他一些自己无法得到的体会。 徐浩言把头转了回去,沉默地看着对面楼层,几乎每一层的客厅灯都开着,显示着一个家庭在这里扎根。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徐浩言给李徽明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算用尽毕生演技也无法演出这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悲伤、懊悔、无奈和渴望汇成了一条河流,铺天盖地地涌来寻找一个出口。李徽明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住徐浩言,但徐浩言已经站了起来:“有点冷了,徽明,我们下去吧。” 李徽明无法,只好应了一声,收回了两人的凳子。 在李徽明重新锁上天台门之后,短暂的几秒钟里,徐浩言忽然说:“我晚上去住对面的宾馆,就不打扰你了。” 想要挽留的话在关系没有明朗之前被咽了下去,李徽明说了一声“好啊”,送徐浩言离开了自家的面馆。 第25章 李母是最早发现徐浩言搬出去住的,一大早起来打扫房间的时候,她就发现原本留给徐浩言换的拖鞋留在楼梯上。因此,当李徽明六点半起来准备给家里帮忙的时候,一出门就听见李母问道心:“小徐人呢?” 心知什么都瞒不过他妈,李徽明老老实实地回答:“徐编他去对面宾馆住了。” “怎么就突然去对面住了,还浪费一笔钱。”李母有些埋怨李徽明,“你怎么也不拦着人家点。” 李徽明也不好说确切的缘由——因为他也不确定这个缘由是否正确。这一瞬间的迟疑被李母收进眼里,她忽然问:“你老实和我说,你这个徐编,和你是朋友关系吗?” 李徽明微微一愣,然后迟疑着点了点头:“是啊,徐编挺关照我的。” 李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是不是你对人家做了什么,才让他跑了的?” 李徽明急急辩解道:“我能做什么!我不就……啊?” “我就说你出去那么多年,那么多漂亮女孩子不找,肯定是有原因的吧?”李母没好气地说,“以前就大概有这个感觉了,就是没想到成真了。” 李徽明才喊了一声“妈”就被打断了,李母又说:“要是人家真没那个想法,你也不要凑过去惹人烦,听到没有?” 李徽明心想,或许正是因为徐浩言有那个想法才搬出去的,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李母,说:“行了,妈,我和徐编的关系我自己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嘛,你看你这年纪,又不肯回来继承家业,也不肯谈个朋友带回家,还老是在网上被人骂……”李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摆了摆手道,“我能不担心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吗?好不容易你带个人回来,我还不能问问了?”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李徽明在李母面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过一会我就去找徐编,我答应过带他散心的。” 李母有些头疼:“你这样人家怎么散心?” 李徽明沉默了一下,幸好此时李父喊了一声“下来吃早饭”,才结束了这个让人不好回答的话题。李母看着李徽明下楼的背影摇了摇头,不放心地换上鞋子下了楼。 好在徐浩言是真的想散心,抛开关于李徽明的想法后,他足足睡到了下午才去找李徽明。在李母的强烈要求下,李徽明带着徐浩言在附近的镇上游荡了一个下午,接下来的时间,徐浩言就躺在了宾馆里,偶尔在村边看看风景,或是借了老板的鱼竿钓鱼。 第三天的早上,李徽明又带了李母的任务,早早叫醒了徐浩言。 因为假期的缘故,村边比起从前要热闹一些,虽然不至于说摩肩接踵,但新修的栈道上也可以看见几个游客在拍照。晨光熹微,沿河的灯还亮着几盏,特有的昏黄灯光落在栈桥上,留下一大片温暖的光。 徐浩言和李徽明就在沿街的茶摊找了个桌子坐下。木质的桌子已经有些掉漆了,老板端上了一个茶壶和一个热水壶,并着两盘热糕点和一碟瓜子,搭配看起来有些奇怪。 早上的风还是稍微有些冷,徐浩言缩了缩脖子,然后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把其中一盘糕点拿到自己面前:“你不吃吗?” 李徽明把另一碟糕点拿到自己面前,他已经被李父强塞了一碗面,现在也只能用筷子戳破糕点薄薄的一层黏米外皮,把里面的馅夹出来:“我从小就吃这个,倒也没有很馋。” 徐浩言倒是真的有点饿了,他夹起肉糕吃了一口,然后说:“你们早上吃得好腻。” “所以配了点茶水。”李徽明给徐浩言的杯子里添上了些茶水,徐浩言喝了一口:“绿茶?” “嗯,一种本地特产吧。”李徽明看向河对面的丘陵,“本来是想带你爬山的,喏,那里是本地的城隍庙,好像修了一半了。”绿树掩映间,依稀可见两座比邻而居的建筑,左边一处楼阁已经彻底修建好,一派古色古香,右边却还用脚手架和绿色的网围着,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 徐浩言又咬了一口肉糕,然后跟着看过去:“小桥流水人家啊。这里的房价倒也不贵,来这里度假或者养老都不错。” “是啊,我以前总是想,攒够了钱就回家,就在附近买个房子,把我爸妈接进来,然后每天坐在河边,看桥头的落日。”李徽明歪过头看向徐浩言,“都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倒是觉得,只有家乡才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徐浩言没有接话,喝了一口茶,或许是茶叶品质不太好的缘故,苦涩的口感后并没有回甘。 第27章 李徽明再次确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张了张嘴,然后说:“徐编喜欢这里吗?” 徐浩言很久没有回答,久到李徽明以为徐浩言想回去的时候,徐浩言忽然说:“如果只是旅游的话,我会把最后一天的行程放在这里,在这里睡到天光大亮,然后在这里喝一碗鱼汤,最后打车去车站。”徐浩言看向对面,忽然动了动鼻子,“有鱼的味道。” 天光正亮,河面被风吹起一阵涟漪,细微的波澜撞击在埠头的石块上。有人撑着船捞起沿岸的水藻,有人把摩托车停在了路边开始叫卖新鲜的鱼,有人在街边烤制新鲜的梅花饺,这个小村渐渐地热闹起来。 “你知道吗,以前有人在这里拍过电影。他们需要拍摄一个女孩卖鱼的场景,就是在这里,她下河抓到了鱼。”李徽明出去买了两份梅花饺又回来,把一份递给徐浩言,然后指向埠头,“也是因为这部电影,这里一直没有修路,埠头也没有砌上水泥。” 徐浩言重新提起了兴趣,他顺着李徽明的手看向埠头,然后不确定地问道:“《新西施》?” “嗯,就是那部,主角是被称为‘卖鱼西施’的姑娘的武侠片。”李徽明笑着说,“电影里富户买了她的鱼,她就把鱼片成细长的一条鱼脍,端上去请富户吃,她的一手刀法被人看在眼里,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啊,我记得,杨一琦就是凭借这部电影,成为了之后几年武侠电影最热门的女主角。”徐浩言又看看旁边的桥,“那座桥到现在也没怎么变啊!” “是,桥本身就是清朝建的,前几年在旁边立了个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石桥嘛,也不用怎么修缮。”李徽明指了指桥头卖鱼的人,“说起来,你要不要吃?” 徐浩言一下没反应过来:“吃什么?” “鱼脍啊。”李徽明理所当然地说。 看着徐浩言震惊的表情,李徽明不由得笑了笑,继续解释道:“这几年不是宣传文旅嘛,毕竟《新西施》是在这里拍的,所以沿河有些民宿就推出了桥头卖鱼现杀服务,两边达成协议,买了鱼再付点加工费,民宿里就能直接端上桌。” 徐浩言被说得有些心动,只是到底不敢吃生的鱼脍,问道:“只有鱼脍吗?” 李徽明一愣:“这我还真不知道……” “这还不是看客人你想吃什么吗。”桥头卖鱼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她显然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插话道,“鱼汤、烤鱼、蒸鱼,都能做,我们家店里还有新鲜鱼圆和爆鱼,要不要吃点啊?” 尽管她已经努力在说普通话了,当地的方言还是听得徐浩言一头雾水。李徽明见状,对着徐浩言把她的话重新说了一遍,末了又贴心地说道:“你要是不敢吃生的,就让老板上锅蒸熟——我想老板也是这么想的。” 徐浩言“啊?”了一声。 中年女性连连点头:“对的对的,保证新鲜没有腥味的,这个你放心。” 徐浩言还没有拿定主意,茶摊的店主也操着一口让人勉强能听懂的普通话插嘴道:“小莫家的鱼管保新鲜的,你就放心吧。老李也经常从她这里买黑鱼的。” “就是说他们家的鱼确实新鲜,我爸也经常买。”李徽明对徐浩言解释道,蹲下身看了看盆里的鱼,转头问,“你能吃白鱼吗?” 徐浩言点点头,也没想清楚怎么就被自来熟的鱼摊老板和茶摊老板介绍了当地的特产,接着肉糕和梅花饺的鱼圆汤就上了桌。 此时还不过上午八点,作为早饭这也丰盛得有些过了头。茶摊老板也不在乎别人家的菜放上了自己家的桌子,甚至还帮忙搭了把手把鱼丸汤端了上来。被鱼丸汤的热乎气一激,徐浩言的镜片上沾满了雾气,他把眼镜摘了下来,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白色的鱼丸浮在清透的汤上,点缀了葱花和散开的紫菜,一口下去都是鲜味。 “真好啊。”喝完汤,徐浩言忽然满足地说。 “嗯?” 徐浩言放下碗:“感觉像是短暂地从真实的世界里抽离出来了一样——好像也不对,其实show才是虚假的世界吧?” 李徽明点了点头:“是啊,一想到一会就要开车回去,还有些蛮舍不得的。” 没多久,又有一个穿着围裙的男人把蒸鱼端上了桌,他和茶摊老板寒暄了几句,忽然转向了李徽明:“——哎,你是不是老李家那个,上电视的那个?” 李徽明赶紧应了一声:“嗯,对。” “小子出息了啊,老李和阿四天天都给我们看你那电影,你可是大明星了。”男人对着李徽明笑笑,“你那个剑用的可真帅,我儿子也喜欢,老是拿着个木棍学。” 李徽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徐浩言,然后问:“你们……都在看?” “那可不,刚开播就有人认出你来了,老李逢人就说自己儿子上电视了,店里都放这个。”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别看他对着你不说,心里怕是美得很。” 徐浩言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他夹了一块蒸鱼放进嘴里,最后沉默着点开自己的某个联系人—— 依旧什么消息都没有。 第26章 回到延影之后,第三轮的比赛也正式走上了流程。 《thegreatestshow》的第三轮比赛往往是最受人关注的,原因无他,第三轮比赛,每一个剧组都只能使用别人给自己选定的剧本,各大剧组在互相挖坑时不遗余力,最终公布出来的剧本也是各种让人啼笑皆非。 基于这个赛制的缘故,这一轮比赛原本也没有徐浩言什么事。陆娉婷说徐浩言“还是太有道德了”,把选剧本的事放手给了陆诩,陆诩也不负期望地在放假时几乎把库存的剧本都看了一遍,然后从中选择了三本结构松散、人物前后矛盾、剧情不知所云的剧本,经过文鹤盛审核后发进了群里,用余程璐的话说,“多看一眼都感觉自己的水平被拉低了。” 曹子佩看了一眼余程璐:“你就是吃得太好了,要是放我身上,这种本子都是抢着演的。” 李徽明也点点头:“能有这种剧演就已经很不错了。” 余程璐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然后说:“好吧,其实我也拍过差不多的,谁身上还没一两部四分烂剧了……就是咱们得有点艺术追求嘛!” “艺术追求归艺术追求,吃饭归吃饭。”曹子佩倒是十分冷静,“把乱七八糟的本子演好,怎么不算一种天赋。” 余程璐摊手:“算喜剧天赋。” “算正常人去理解精神错乱的逻辑。”李徽明说着,看向徐浩言,“所以才要编剧和导演把关,让这个本子能看——观众就想看哪位大夫能妙手回春,要是交出的作品不好看,他们可不管原剧本多烂。” 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之前的表演中也有直接将疯癫的剧本演成喜剧的,风评在一众演绎中倒也不错。 “所以徐编怎么看?”陆诩转向徐浩言,“有没有哪本让你眼前一亮的?” 徐浩言把手里的本子翻了个遍,最后不得不承认,陆诩在给人使绊子一道上天赋异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从我个人的角度上看,我会比较推荐异闻这本。” 陆诩有些好奇:“为什么?” 徐浩言解释道:“因为我看过它的原作,老实说……读者对原作的怨念很深,无论谁演都不会满意。” 李徽明跟着举手:“我是读者,我证明徐编说得对。” “不过,出于团队考量,我会更推荐玄幻恋爱本。”徐浩言适时补充道。 余程璐和曹子佩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不仅仅是考虑到观众的喜好还有几个公司演员的年龄,”徐浩言觑了一下曹子佩和余程璐的脸色,“玄幻本就意味着要做很多的后期工作,而且做出的后期效果,观众也不一定买账。” “有道理有道理。”陆诩转头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徐编,”李徽明轻笑一声,“都说不要惹拿笔杆子的,这回我是真的信了。” 在众人的笑声中,陆诩选中了那本玄幻恋爱《破天》,把它提交给了节目组:“行了,一会等所有剧本都提交上来了,我就去那边抽签。”像是想到了什么,陆诩的表情一僵,“嘶……我该不会自己抽自己吧?” “好消息是,没抽到我们自己的。”陆诩看着抽到的剧本,满脸都是死相,“坏消息是,抽到的照样抽象。” 曹子佩对此早有预料:“哪有只许你坑人,不许别人坑你的道理?先看看吧。” 陆诩面露死相,把拿到的本子发到几人的群里:“须弥的《不言不疑》,是个……双男主本。” 剧本之癫也确实超乎了陆诩的想象——从陆诩整个人身上几乎是死气缭绕就能看出来——如果不是没法换主演,恐怕他都想找徐浩言替他来演了。 ——事实上,陆诩确实也凑到了徐浩言旁边,鬼鬼祟祟地问:“徐编,我看你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和徽明哥也挺合得来的……就是说,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演艺圈啊?” 第28章 徐浩言惊疑不定,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向陆诩:“小陆总,少看点同人文。” 陆诩坚决否认:“我没看!” “他看了。”余程璐也凑过来,“他昨晚看我和他的同人文,陆总直接成了棒打鸳鸯的恶婆婆,把他气得够呛。” “但也有写得好的嘛,深入体会一下,万一就有灵感了呢。”陆诩辩解道。 徐浩言有些哭笑不得:“请正主离粉丝创作远一点……” “好吧,我会尽量不让你发现的。”陆诩说着,又问,“所以我刚才的问题,徐编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现在问徐编这个是不是有点赶鸭子上架了?”还没等徐浩言回答,李徽明的声音就远远地插了进来,“隔行如隔山,徐编再来演戏,要爬喜马拉雅山了。” 陆诩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啊,可我总得做点什么缓解一下我的心情吧?”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是群青买剧本的时候太有下限了,以后得跟我妈说——” 徐浩言弱弱插嘴:“陆总不会同意的。” 陆诩深吸一口气,改口道:“以后正式拍的电影,谁敢用这种水平的,一律当做卧底开除!” 曹子佩和余程璐对视了一眼,掩嘴轻笑,她们俩的戏份不多,倒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 “行了,先看剧本吧,”陆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等会文导来了我们就开始围读,总得把这玩意怎么拍搞清楚——按惯例啊,谁演哪个角色,到时候冠谁的姓,这个宋不疑是我的。” 听到“宋不疑”三个字,徐浩言的太阳穴微微一跳,他赶紧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点开剧本,“宋不疑”三个字跃入眼帘。 李徽明几乎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徐浩言的变化,那是一种直白的被攻击到的形态,连呼吸都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他本想偷偷问徐浩言发生了什么,文鹤盛已经推门走了进来:“都在啊,人选定好了吗?” 曹子佩和余程璐商议了一下,很快定好了人选,李徽明没得选,几人就拿着剧本,开始读起来。 剧本篇幅也不算长,念完也不过四十分钟左右,文鹤盛第一个放下剧本,说:“现在大家已经过了一遍剧本了,有什么意见之类的,都可以提出来。” 陆诩苦笑一下:“饶了我吧,我光是把这文字都念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曹子佩冷冷道:“你超爱。” “还行,虽然是双男主,但过审难度不大。”余程璐对自己没什么戏份倒是没话说,“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啊——倒不如说,怎么感觉这个宋,不是,陆不疑辜负了那个李不言似的……” “李不言的性格也太古怪了,演出来的话,怕是要被骂死。”李徽明合上剧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所以他为什么又嫉恨陆不疑、又要帮陆不疑、又不愿意让陆不疑承他的情?总不能是像余程璐说的因爱生恨吧?他和陆不疑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啊?”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李徽明转过头去,以往都会和他一起分析角色的徐浩言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剧本,在莫不言和宋不疑的名字上上面画了两个圈。 李徽明凑了过去,不确定地喊道:“徐编……徐编?” 徐浩言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然后应了一声:“你说什么?” “我说,只是从这个剧本的段落看,李不言的设定太奇怪了。”李徽明敲了敲本子,“就是因为前后割裂,对方才会选这个本子,增加难度吧?” “我就说须弥那边没安好心吧。”陆诩把本子一摔,完全忘了作为竞争对手,他也给拿到剧本的人挖了个坑。 余程璐同样也探过头:“徐编,你怎么好像有点不在状况啊?” 徐浩言环视四周,然后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刚才在想别的……设定奇怪不是很正常吗,就是因为要塑造好陆不疑,才把一些李不言的高光桥段删了或者改在陆不疑身上,所以显得割裂之类的……” 曹子佩一挑眉:“怎么好像徐编你知道这个剧本是怎么改的一样?” “我怎么会知道……就是一般小说改剧都喜欢这么改。”徐浩言喝了一口水,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剧本有原作小说吗?”陆诩有些好奇,“须弥那边没说啊……” 眼看着说多错多,徐浩言干脆把嘴一闭,什么解释都不说了。 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文鹤盛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小徐,这个剧本和你有关系么?” 徐浩言微微咬了咬牙,那张素来都不大自信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憎恶的表情,说出的话却没有底气:“我不知道……万一只是巧合呢?”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巧合。 文鹤盛轻轻敲了敲桌子:“你没有证据,是吗?” 徐浩言罕见地没有回话,他像是在经历激烈的心理斗争,胸口不断地起伏着,简直像是一只正在不断充气的河豚……然后又把气慢慢地吐了出来。徐浩言又拿起了水杯,猛地灌了一口,然后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故事属于我的证据,我还是保留了的……” 第27章 即使有着原作者的加持,《不言不疑》的剧本修改过大,也让徐浩言有种无米之炊的无力感。无奈之下,徐浩言用尽了自己毕生的脑回路,还原了一下编剧修改的缘由,也不再想着什么人物逻辑,匆匆找了一个理由就离开了现场。 “自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徐编了。”余程璐无奈地回答道。 李徽明他们上完演技进修课,想去找徐浩言商量一下演绎方式,才发现徐浩言根本不在他们团队的休息室里。 如果只是不在休息室里倒也没什么,只是在食堂吃饭和健身房时,李徽明都留心多问了一嘴,没有人见过徐浩言。再次回到休息室时,里面只有冯瑞宁在给团队里的武替试妆,据她所说,从李徽明他们去吃晚饭开始到健身结束,徐浩言都没有到休息室来过。 李徽明抱着最后碰运气的心态去到show里给他们安排的宿舍,徐浩言的那一侧空荡荡的,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电脑也无影无踪。李徽明和能进男生宿舍的陆诩对视一眼,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我们至少都应该知道角色塑造的方向了。”陆诩皱眉看向李徽明,“现在怎么办,就按剧本里的李不言和陆不疑来揣摩,还是暂停一天?” 李徽明犹豫了一下,说:“先和余程璐说,让她按余不问的角色研究一下,至于我们俩……先打个电话问问吧。” 李徽明说着就给徐浩言打了个电话,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电话声还没过三秒,就被徐浩言掐断了。 还不等李徽明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陆诩已经拿出手机给徐浩言打起了电话,这一次徐浩言不敢不接,却也还等着手机响了五六声,才勉强接通:“小陆总。” “你人在哪。”陆诩单刀直入。 电话那头的徐浩言深吸了一口气,避而不答道:“小陆总,这次的剧本台词不让改,也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今天你和李徽明就先休息吧。” “他倒是知道我想问什么。”陆诩“啧”了一声,接着问,“你就不想把人物性格拨乱反正?” 徐浩言苦笑一下:“当然想了……这是我写的故事嘛。” “那万一能改点什么呢。”陆诩说着,又问了一句,“你现在的地方安全吗?” “小陆总放心,我还在延影。”徐浩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这样能给他拒绝的勇气,“我需要安静一会,没问题的。” 说着,徐浩言直接挂断了电话。陆诩也为徐浩言居然会主动挂电话而惊讶了一瞬,接着,他看向李徽明:“你也听到了,还要去找他吗?” 李徽明迟疑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他说他还在延影,你怎么找?”陆诩问。 “小陆总放心吧,以徐浩言的财力,他是没有钱再去找个酒店的。”李徽明穿上外套,“他说在延影,也不一定是在大楼里,而是在整个影视城里。既然还在影视城、又不在show安排的宿舍里,只能是陆总一开始给我们安排的落脚的地方了。”他看向跟不上思路的陆诩,“你忘了?陆总说那个房间对我们免费。” 因为是陆娉婷名下的民宿,在陆娉婷的一个电话过后,酒店的前台也将房卡给了李徽明一份。 李徽明顺着楼梯上了楼,用房卡刷开了房门——好在徐浩言没有把门反锁,他也得以进入了这间长期没人住的尾房。只是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头顶上的一盏灯都没有打开,徐浩言坐在桌前,只有工作灯和电脑开着,面前是两瓶开封了的啤酒,下面还放了一箱,钢笔在剧本上写写画画。李徽明凑近看了一眼,写出来的字有些歪七扭八,但好在思路清晰,不像是喝醉了酒的样子。 “我不敢喝醉的。”徐浩言察觉到他的来意,“放心吧,我只是在找一个感觉。” 第29章 “什么感觉?”李徽明问。 “找我一开始写下这个故事的感觉。”徐浩言晃了晃手里的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醉里挑灯看剑啊……” 李徽明确认过徐浩言没有喝醉,心下松了一口气,拉过自己的凳子坐到徐浩言身边。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徐浩言显得比平时要大胆一些,他侧过头眯着眼看向李徽明,“关于李不言。” 李徽明对上徐浩言的眼睛,那双眼睛有一种令人意外的锋利,像是一下就能把他看透,一层一层,由表及里,从他的过去到他的未来。又或许被看透的也不是李徽明,而是在徐浩言笔下的“李不言”。 犹豫了一下,李徽明问:“改编前的李不言……有什么讨喜的特点吗?”他的人设完全被陆不疑压住了,不见任何亮眼之处。 和李徽明的试探完全相反的是,徐浩言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其实没有。”他顿了一下,继续用同样斩钉截铁的声音说,“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 李徽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象过很多徐浩言的回答,也想象过自己该从什么方向上去探究李不言的内心世界,只是他没有想到,徐浩言完全没想过李不言的优点。这让李徽明明白,徐浩言创造李不言时,一定遭遇了更多他所不知道的事。 李徽明调整了一下语气:“徐编,这不像你的风格。” “不像也很正常吧。”徐浩言把笔放下,喝了一口酒,“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是喝了酒,脑子都昏昏沉沉的想不清楚,前言不搭后语也很正常吧。” 李徽明自认为他很熟悉徐浩言,以徐浩言谨小慎微的性格,能让他需要喝酒喝得昏昏沉沉才能写出来的故事,确实会和清醒时写的大相径庭——又或者说,他必须要靠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才能写出原本写不出的故事。 徐浩言放空地看着面前,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真奇怪啊……我发现我醉不了了。” 李徽明有些不忍地看向徐浩言,徐浩言盯着屏幕继续放空了好一会,接着说:“或许你觉得他割裂是对的……因为喝醉的人可以不讲逻辑——但没醉的人不行。”徐浩言转向李徽明,“喝一杯吗?” 李徽明很想说你能这样跳脱地说话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吧,可他只是弯下腰拿了一瓶啤酒打开,仰头喝了一口。 徐浩言忽然就笑了,或许是因为他平时的笑容都很腼腆,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居然显露出一种秾丽来:“多喝点,你把我灌醉了,我就告诉你,怎么演好李不言。” 李徽明心想你喝醉了才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演好李不言吧,但看着徐浩言的神情,他又觉得其实这只是徐浩言想要找一个契机,抒发心中郁郁不得志的情绪,也又把这句话就着酒咽了下去。 两人沉默着喝酒,李徽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久到他都觉得喝的啤酒都足够醉人的时候,徐浩言忽然说:“他是大三那年的我。” 过多的酒精让李徽明反应了好一会才弄清楚徐浩言说了什么,他迟疑了一下,追问道心:“那陆不疑呢?” “那是我原本以为,可以拯救我的人的样子。”徐浩言的目光也有些迷乱了,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李徽明,你去演李不言吧。” 这句突兀的话介乎请求和命令之间,没有得到李徽明的回应,徐浩言接着自言自语道:“虽然救赎者更容易吸粉,但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精力都在塑造李不言身上。”他转向李徽明,“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化身的,哪怕这个化身和自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依旧会得到我更多的爱……你明白吗?” “最开始定稿的时候,陆不疑不叫陆不疑,但李不言却是切切实实叫‘不言’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接下来的倾诉就顺理成章,徐浩言把台灯一关,彻底地倒在椅子靠背上,屏幕上幽幽的蓝光打在他的脸上,“徐浩言、何不言,这就是我一开始对他的寄托。” 子何不言?子何以言? 没有得到李徽明的答话,徐浩言停了有一会,再开口时,徐浩言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你……觉得李不言怎么样?” 李徽明下意识地明白了,这个答案对徐浩言很重要。他思考了一下,用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决心说:“是个……没办法让人不操心的人。” 过长时间的待机让电脑屏幕彻底暗了下去,黑暗中只有一片静默,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徐浩言突然说:“其实本来,话剧社是有人想用我这个小说作为毕业演出的脚本的。只是那个版本里,李不言是作为女主角出现的。”可以听见徐浩言改变姿势的声音,“然后我问那个男主演,你怎么看李不言,他回答,是个尖酸刻薄硬逞能的犟种。我又问他,你不喜欢李不言是吗?他用一种很自然的语气回答,那肯定不喜欢啊。” 徐浩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李徽明从里面听出了一丝自嘲,但很快徐浩言就释然了:“然后我告诉他,他演不了陆不疑。” 徐浩言又一遍强调道:“不喜欢李不言的人,演不了陆不疑。” 即使是黑暗中,李徽明依旧可以感觉得到徐浩言灼热的视线,像是有什么东西死灰复燃,然后熊熊地燃烧起来,直到要把他吞没。 他该回应吗?似乎也没有给他拒绝的选择,李徽明想,从他回答“觉得李不言怎么样”这个问题开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到徐浩言身边。他无法形容徐浩言给自己的感觉,或许是一只柔弱的兔子、的一只不爱说话的仓鼠和一只藏着宝藏的松鼠的混合体,而在今天,他又觉得徐浩言的身体里或许一直藏着一只不屈的狮子。 他想把那只狮子放出来。 于是李徽明慢慢地伸出了手,轻声而坚定地说:“我会演好李不言。” 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像是就这么和他的命运连在了一起。 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一样,徐浩言松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打开了桌面上的台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演好李不言了——其实这个故事里的李不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徐浩言轻声说,“就是接纳自己。” “不是等陆不疑吗?”李徽明有些疑惑,“我以为,这个‘不疑’是对李不言全盘信任的意思。” “我也说了是‘我以为’的那个人,但实际上,真正能改变李不言的,只有李不言。”徐浩言缓缓松开手,“李不言的一切怪异举动,都是源于他对自己的厌恶,他想要得到外人的认可,就要模仿最受人认可的陆不疑。嫉恨是有的,模仿他的善意也是有的,不想让陆不疑承他的情,也是因为这样才有‘高风亮节’之感。”徐浩言看向李徽明,“你能想到的吧?这样的人,最后……” “最后会把自己毁掉。”李徽明说。 徐浩言点了点头:“我想改写这个结局,但以我目前的经历,我是想象不出来,李不言最后要怎样蜕变的。” 李徽明隐约猜到了徐浩言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你想边拍边改剧本吗?” 徐浩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节目组应该不会同意吧……”李徽明惊讶道,“就算要改,也只能改变拍摄的方式……” 徐浩言看向他的眼睛,露出一个称不上是笑容的笑来:“我知道,所以也只是想想,但是你可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的表演方式,可以让角色挣脱剧本,生出灵魂。” 李徽明愣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向后倒在椅背上:“你啊……” 很想,但是没有办法,就是他们的窘境。 “我只是来这里追忆一下,明天还是要上班的。”徐浩言也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兴致,转而劝李徽明好好休息一下,“你也喝得有点多了吧,要不先在这凑合一晚上?” 李徽明这才感觉到泛上的困意,他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哈欠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徐浩言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然后把台灯往背向李徽明的方向挪了挪:“睡吧,明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第28章 李徽明醒来时,窗帘外隐约透进一丝光来,落在他身边的徐浩言的脸上。徐浩言摘掉了眼镜蜷缩在他旁边,重新卷了一床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他的头发睡得有些乱了,压在脸下拧成一团,还能看见鼻梁上眼镜支架压出的痕迹,细细的睫毛密密铺开,睡得很是安稳。 近距离观察别人的睡颜这样的事确实暧昧,但此时的李徽明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不想惊醒徐浩言,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翻过身,伸出手在记忆里他把外套丢开的地方翻了翻,然后找到了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李徽明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的睡意已经彻底消散了,这才转过身看向徐浩言。刚才喝得还有些昏沉,一时不能领悟徐浩言的言外之意,可现在万籁俱寂,他才有空去思索徐浩言的深意。 第30章 从徐浩言自己的说法来看,创作“李不言”的时刻,他势必遭受了极大的挫折,以至于他激烈地寻求着某一个人的帮助,将他带出那个深渊;事实上,并没有人恰好在那个时间点介入,这才让徐浩言现在说话都没什么底气。而重新见到这个故事,让徐浩言变得强硬了起来,他想借助着重新拍摄这个故事,把李不言和徐浩言都拉出泥淖——有没有陆不疑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徐浩言本身想要改变。 李徽明不由得又看了徐浩言一眼,他的睡脸很安静,就像他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一样,眉宇间也没有什么沉溺于过去的悲苦,眼下的青黑也多半来自在延影熬的大夜,如果不是徐浩言酒后吐真言,他也不会知道这些。 尚在梦中的徐浩言稍微翻了一下身,李徽明下意识地以为他已经醒了,刚要说话,却发现徐浩言依旧闭着眼睛。李徽明按住自己的心口,他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在记录他们睡在一起的时间。 李徽明放缓了呼吸,闭上眼睛,心想,睡吧徐编,让角色挣扎着长出血肉的事,还得让演员来做。 第二天一早,徐浩言和李徽明就回到了拍摄地。 剧本一事已经改无可改,文鹤盛索性也就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先让陆诩几人吊上威亚适应,也免得之后再有什么“恐高”之类的事。 李徽明对此倒是轻车熟路,他熟练地吊上了威亚,还能在半空中指导陆诩,怎么摆姿势拍起来更好看。 陆诩龇牙咧嘴地在半空中保持着平衡,嘴上说着“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心里已经不知道喊了几次“救命”,他苦哈哈地转向徐浩言:“徐编,这个威亚我是非吊不可吗?” 徐浩言也很无奈:“如果按我原来的小说,那肯定不用你飞——但剧本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是被人击落,然后被李不言救下的。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陆诩在半空中挣扎了半晌,最后以一个四肢朝下的动作表达他的蔫吧:“徐编,我好想念你的剧本啊。” 徐浩言叹了口气:“我也好想念我的剧本啊。” 李徽明听见徐浩言的这句话,心里说不难受还是不可能的,他正想开口说话,却看见pd已经带着摄影师来了。他向着台下几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已经开拍了,接着便在半空中和陆诩试验起要拍的段落来。 按照徐浩言的说法,这里的李不言心里憋着一口气,即是一种“人人都说我是邪魔外道,我却偏要做好事,还是救下陆不疑这种大好事”的心态,即使此时李不言同样身负重伤,也要拼着一口气把陆不疑救下来。因而李徽明也反复试验了好几次如何将陆诩从半空中接住,才得到了能让文鹤盛满意的效果。 “最后试一次,小陆总,你准备好了吗?”李徽明问。 陆诩在半空中稳住身体,然后大声喊道:“我准备好了。” 底下操控威亚的工作人员也同时应了一声,将李徽明吊到了原本的位置,接着按部就班地操作起来。 熟悉的风声从耳边刮过,熟悉的位置和熟悉的轨道也和之前重合,李徽明按照上一次的经验微微弯腰,伸出手臂,在擦过陆诩的一瞬间揽住他的腰。只是这一瞬间的手感和之前几次完全不同,几乎是下意识地,李徽明抬起头,大喊一声:“不对,赶紧把人放下来!” 文鹤盛几乎想也不想就冲着工作人员喊道:“按他说的做!”工作人员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迅速操纵着威亚下落,其余几人也飞快地跑了过去,生怕发生什么事。 徐浩言好不容易跑到了他们下落的地方,就听见文鹤盛大喊“不要围着,让医护先过来”,一旁的人才散了开去。徐浩言在最边缘的位置望去,就看见陆诩满脸都是汗水,脸色发白,整个人都以一种拧巴的姿势躺在李徽明的怀里。陆诩尝试着把自己撑起来,但即使他的手臂还能发力,腰也已经已经抬不起来了。他痛得厉害,却还顾忌着pd的镜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整张脸都涨得发紫,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 “人都让开,先保持空气的流通!”文鹤盛继续指挥道,“你还在拍什么,打120啊!” pd匆忙地拨打了120,不过多时陆诩就被抬上了担架,送到了延影附属医院,文鹤盛也不得不跟随过去。 拍摄也只好暂时告一段落,李徽明解下自己腰间的护具,迎面就看见徐浩言走了过来,手足无措:“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吊习惯了。”李徽明张开双手做了几个动作,以示自己无碍,“有事我早就跟着一起去医院了。” 徐浩言紧张的表情这才稍有缓解,他摸了摸李徽明的后背,又猛地收回手:“你是怎么知道陆诩出问题了的?我还以为是你……” “让徐编担心了。”李徽明揉了揉徐浩言的发顶,解释道:“原本我应该是这样揽着小陆总一起下落的,他这里有护具,会硌着我的胳膊,但是这次揽住的时候错位感很明显,我看了一眼,发现小陆总脸色不对,就赶紧叫人了。” 徐浩言咬了咬下唇:“不知道现在小陆总怎么样了……” “看小陆总的情况再说吧,”李徽明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往好处想,可能就是腰扭了。” 但是要是往坏处想……徐浩言摇了摇头,整颗心一点一点往下坠去。 得知陆诩腰椎出了问题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陆娉婷连夜从群青总部飞了过来,在医院陪护了一宿,第二天红着一双眼来给他们开会——还是线上会议,一群人坐在办公室里,远程连线还在医院里的陆诩。 “医生给他打了止疼药,意思是这样现在至少也要做个理疗,手术也是肯定要做的。”陆娉婷单刀直入,“我想让他直接动手术,他想打封闭针继续拍,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说是“你们的意思”,其实能够让陆娉婷参考的意见也只能来自于文鹤盛。文鹤盛满脸愧疚:“陆总,是我没有看好陆诩……”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娉婷摇摇头,“追责节目组是群青律师团要做的事,文导,我只想问一件事,就是陆诩现在能不能继续拍。” 视频那头的陆诩几乎是死死盯着文鹤盛,生怕他说着说着就不让自己继续演下去了。 文鹤盛踌躇一下,最后摇头:“陆总,封闭下去最多管上一两天,按我们这个剧本的内容,陆诩至少还要再拍上一周。就算我等得了,节目组那边也不一定来得及。” 言下之意,就是要保陆诩就约等于群青退赛了。 “拍一两天也是拍啊,而且我就是……嘶,反正我又不是动不了。”陆诩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肌肉,“让我拍嘛!” “有没有别的办法?”陆娉婷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 看出陆娉婷并不想让陆诩继续演,文鹤盛也是左右为难:“陆诩,你不恢复直接来拍戏,不会有后遗症吗?” “医生说可以先做理疗,暂时不动手术。”陆诩说,“我想着,怎么也得把show参加完再动手术啊,不然……”陆诩的声音小了下去,“我妈这笔投资不就相当于白投了嘛。” “这小子皮实,虽说不是那么严重,我总担心有个什么炎症。”陆娉婷也没否认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是想直接送他出去理疗,歇完回来继续拍。” 在一旁旁听的徐浩言戳了戳李徽明:“那这样……就只能删减陆诩的戏份了啊。” 李徽明点点头,只是依陆娉婷的性子,这个提案多半会被否决。 “徐编李徽明你们说什么呢。”屏幕那头的陆诩瞧见了他们俩在说悄悄话,也不管陆娉婷了,“倒是帮我劝劝我妈啊。” 李徽明在底下拍了拍徐浩言的手,然后说:“我也支持小陆总先去理疗。” 陆诩的不满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如果小陆总想继续拍的话,那就只能删减陆不疑的剧情了——这一点,小陆总应该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吧?” 陆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肩膀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没了什么气势:“删就删呗……” “这……陆诩不担主了吗?”文鹤盛迟疑地问。 “他想担主,我还担心他呢!”陆娉婷的叹气就没断过,只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看向徐浩言和李徽明,“这次是意外,节目组原本是不让改剧本的,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能让我拍就行!”陆诩也看出了陆娉婷的动摇,“大不了就这次让李徽明演陆不疑……哦不对,好像也不行。” 徐浩言在此时抬起头:“双男主本改成单男主本的话,我可以试试。” 陆诩眼前一亮,陆娉婷持怀疑态度,余程璐和曹子佩没有什么能插嘴的,最后还是文鹤盛决定:“陆总,其实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陆娉婷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折中的办法是最好的。她来回在会议室里踱步,最后停在前面,对徐浩言和李徽明说:“这次也只能这样了,我去和节目组申请改编剧本。”她顿了一下,强调道,“不要给陆诩丢脸。” 第31章 徐浩言和李徽明对视一眼,对着陆娉婷点了点头。 第29章 陆诩在show里遭遇意外的视频很快就被推送上了热搜,与之一道的还有陆诩和陆娉婷病房外模糊不清的争执声。不多时,陆娉婷又发出了几位权威导演的论证,认为陆诩在这个阶段是没有办法完成原本的拍摄量的。 观众们喜欢陆诩这样为演艺事业献身的精神,舆论也跟着倒逼《thegreatestshow》,陆娉婷在陆诩打止痛针之后来回和节目组掰扯了几次,最终也逼得节目组发布声明,允许群青的团队修改剧本,但群青获得的分数仅计入原本的85%,如果修改幅度过大,还会扣得更多。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陆娉婷在第一时间把节目组允许修改的内容圈了出来发到了群里,同事宣布陆诩的理疗已经结束了,暂时还不用打封闭,但演打斗时如果需要,就让医生开个证明去打。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浩言松了一口气,允许他改剧本,无疑是让他有机会将整个故事的原貌透露出一鳞半爪。要把主角从陆不疑该成李不言也正中下怀,陆娉婷交涉时他已经将小说的脉络梳理了一遍,重新改了一版故事存档,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就可以开工了。 李徽明就是在徐浩言奋笔疾书的时候提着一盒吃的回到宿舍的。 “陆总给小陆总准备的病号餐,小陆总一个人也吃不完,拿给我们分的,淡是淡了点,不过挺好吃的。”李徽明把手伸进保温袋,“海带大骨汤、八珍豆腐、蒸南瓜,还有蓝莓和猕猴桃,比食堂强多了。” 徐浩言头也不抬:“等我一刻钟。” 李徽明猜到这大概是徐浩言思如泉涌的时候,他把整个保温袋放到一边,坐在徐浩言的对面拿出了手机。机械键盘的敲击声时快时慢,偶尔会有很急促的删减,李徽明听着,竟也不觉得单调。 差不多到了一刻钟,徐浩言双手把电脑合上,然后又把电脑放到凳子上,问:“你刚才说什么?” 李徽明笑笑:“我说,陆总看你太瘦了,专门给你补补。” 这话倒也没说错,徐浩言的脸比起中秋假结束后又瘦了一大圈,颧骨下的阴影即使不扫阴影粉也依旧清晰可见;但与之相对的,徐浩言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支撑着他把自己投入到这部作品中去。 也不知道徐浩言信没信,他往保温袋里一看,然后拿出了摆在上面的两盒米饭:“其实是给小陆总的吧?” “你刚才真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李徽明在他对面坐下,把剩下几盒菜打开,“看起来写得很顺利?” 徐浩言没有否认,让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写故事比让他改编要自由得多,更何况这个故事原本就是他的,他现在斗志满满,甚至可以出去跑三里地:“很顺畅,感觉今晚就能交给文导。”他迟疑了一下,又问,“我发给你的小说,你看过了?” “看过了。”李徽明喝了一口汤,“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徐编你的小说不温不火……以你的文笔,早就该靠在版权山上吃香喝辣了。” 徐浩言对于他的赞美照单全收:“我也很喜欢我写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光有文笔是不够的。” 李徽明看徐浩言并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大着胆子追问道心:“徐编你是……怀才不遇?” “也不是,总之就是写的东西并不那么招人喜欢,再加上写文的速度实在赶不上,最后就和很多在底层挣扎的网文作者差不多了。”徐浩言说着舀了一勺豆腐,“后来改行做了编剧,也有想把小说改成剧本等人慧眼识珠的意思,只不过当了编剧以后才发现,不止编剧和小说不共通,我以前写的东西很多描写都没什么用,还不如大白话直接写呢。” 李徽明对此没有特别大的感触,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说:“即使如此……我也觉得这个故事写的很好,怎么说呢,能看出来写得很痛苦,而且是一种向内的痛苦。” 徐浩言的声音有种隐约松了口气的感觉:“是吗……原来这么明显啊。” 这个话题听起来有些沉重,李徽明夹了一块南瓜放进碗里,换了个话题:“比起剧情来说,徐编应该更喜欢‘人物’吧?所以我想,如果按徐编的作品演到极致,这个角色就活过来了。” 徐浩言心里一动,他知道李徽明很懂他,就像他很懂笔下的每个角色一样。 “其实徐编你知道的吧,演员演戏的时候分体验派、方法派和表现派。小陆总是很典型的方法派,你别看他该哭该笑都挺公式化的,但这个不容易出错。”李徽明边吃边说,“至于我嘛……我实在没什么天赋,只好做体验派……好吧,说是体验派,其实能体验的生活也很少,你看,像校园剧,我还能从自己读书的时候找找感觉,像演偶像剧里的路人角色,过得苦一些的,我也有过这种日子。但是比如要演什么古代王爷、又或者演什么高智商罪犯,那就完全没法体验了。” “那你怎么办?”徐浩言问。 “就是找个练习的地方,揣摩角色的心理,然后得出来一个‘感觉’,”李徽明比划了一下,“就是,不是‘他应该这么做’,而是‘我应该这么做’的感觉。徐编,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徐浩言何止能理解,徐浩言简直太能理解了——因为他写小说,也是这样的。他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写小说的时候,也会这样代入每一个角色去想,有时候是为了最后的冲突而调整人物的生平,让他必须在那个时间、那个剧情上爆发出来,完成一本小说的高潮。”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以前很中二的时候,我会写什么‘世界线收束到了一起’‘命运的车轮驶向了既定的轨迹’之类的,现在想想,这种‘命运’对角色来说,还真的是很不公平啊。” “也有可能是因为角色‘活’过来了——徐编应该也听说过的吧,‘是安娜自己要死,我怎么能控制呢’?”李徽明就这么盯着徐浩言,“角色的人生越丰满,他就越有自己的思想,这种思想会招致毁灭。” 徐浩言没想到自己能被捧得这么高,他连连摆手:“这可是越级碰瓷!我只是想努力达成这种感觉,至于别的……我也希望我的角色可以逻辑自洽,直到他死亡。” 几息沉默里徐浩言想到了自己改过的几本小说改剧,有的恶女主角变成了白莲花,有的懦弱女配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反派,有的反派最后因为一点善意洗白,有的主角因为变化的人设而像个伪人。但握着笔的他无能为力,他只能麻木地敲下文字,把原本的角色一点一点覆盖过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我的角色以自己的意志活到剧情结束。”李徽明一只手,越过桌子抓住了徐浩言的左手,直到徐浩言不再试图把手抽回去,他才继续说,“所以在看到徐编写的满满一叠人物小传的时候,我想,最适合我的编剧出现了。” 这话说得徐浩言有些耳热,他低下头想要做点什么来掩饰,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而且,和徐编你相处的时候,我可以很清楚地分清楚,我是我,角色是角色。”李徽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简而言之,就是可以避免别人所说的‘太入戏了’。我还好,演一个角色没有超过三个月的,所以走出来得也快,就是偶尔会有头疼的感觉,感觉好像,角色在我身体里,还没有走。徐编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徐浩言摇了摇头:“要是每一个角色都这样写的话,我早就该精神分裂了……我沉浸得没有你那么深——你有做心理疏导吗?” “没那个钱,后来学着学着,想到了一点办法,演完古装就去玩手机,演完反派就去做义工,脱离身份会快一些。”李徽明犹豫了一下,“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太会产生那种,被夺舍的感觉。” “听起来好像我是一个锚点。”徐浩言找到了一个形容词。 “对,就是锚点。”李徽明点点头,“可能就是因为徐编你又能分析角色,又能分清角色和自己,才能帮我也分清角色和自己。” 徐浩言一时哑然,随后小声说:“有些角色大可不必入戏……” 李徽明也听到了他的话,他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汤,然后说:“但是徐编,你要想清楚,这一次的李不言,他必须是你。” 徐浩言的筷子停下了。 他实在不愿回想起留在学校宿舍里死活不敢出门的夜晚,也不愿意回想起吵架后被父亲拿着菜刀追的狼狈,那个晚上他跑了整整一夜,每一次呼吸都像肺部着了火,但他不敢闭眼也不敢休息,搭上了最早的一班城镇公交到了城里。天光破晓时他看向车站外染色的天空,竟然觉得人生好像就要停止在这里了。 “是啊。”过了好一会,徐浩言才说,“我以为没有人帮得了李不言的——但你出现了。” 第30章 最终的剧本被徐浩言命名为《问道心》,是由他和李徽明共同商量了一晚上才完稿的剧本,剧情的重心也从陆不疑变成了李不言。经过文鹤盛和陆娉婷的审核后,文鹤盛将它评价为“个人风格很重的剧本”,陆娉婷虽然不太满意,却也觉得这是一部还行的文艺片剧本,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尽快投入拍摄。 第32章 和以往的拍摄情况不同的是,徐浩言在正式开拍前,将自己画的一大本分镜交给了文鹤盛,他的心跳极快,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因为激动:“文导,这是我的心血,我希望你能看一看。” 文鹤盛看着徐浩言那一双几乎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最终接下了徐浩言的分镜——同样的,这是一本个人风格很重的分镜,几乎每一个笔都在写,“这是徐浩言”。 翻完了这一本分镜,文鹤盛抬头看向徐浩言:“如果你是一个新人导演,或许确实能有几分出息。”他忽而话锋一转,“但是,你要知道,你的这一份分镜,只适合出现在这个show里面,甚至只适合配合这一个剧本。” 徐浩言声音很轻,但是毫不退缩:“是的,我明白。” “我用这些分镜,会冒很大的风险。”文鹤盛继续向他解释道,“小徐,你的风格和我的并不相似,首先就是很难将这些分镜融到一起。” 徐浩言点点头:“我也只是希望您能看一看……我想,至少有些东西是共通的。” 文鹤盛无法否认这一点,徐浩言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天赋的,只是实在不多,他也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我会考虑使用一些分镜,拍摄的时候你可以跟在我身边学习。”文鹤盛心里有了计较,“好了,李徽明应该很明白李不言要怎么演了,现在,你去教教陆诩、余程璐和曹子佩吧。” 徐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很快,他就按照文鹤盛所说的,拿着自己复印好的分镜,向着排练室的方向走去。 第三次坐在座位上看向大银幕的时候,徐浩言已经冷静了很多——不仅仅是因为习惯了从一早就开始冯瑞宁化妆的流程,也是因为这一次,他直接跟了全程,甚至在最后剪辑的时候,文鹤盛也同意了他观看成片。 无论文鹤盛对《问道心》是否满意,徐浩言对这部短片的评价是,可以打到八分以上。 在新编的故事里,陆不疑不再是一个生活在李不言身边的人,而是作为一个激励他的“符号”出现,李不言模仿着这个仅仅出现在回忆中的天之骄子,同他的亲朋好友共处,却在余不问的一句“不疑,你回来了”里迷失,接着就开始了问自己的道心的旅途。 一问,问李不言到底是谁;二问,问李不言为何要模仿陆不疑;三问,问今后他要怎么做。 他在千百张一模一样的脸形成的幻境中回答自己,在曾经被欺凌的记忆中回答自己,而在第三个问题时,李不言举起自己的剑,说:“我会继续平不平之事。” 镜头给了那双眼睛一个特写,那里有什么东西,坚定如钢。 “以李不言的名义。” 影片在此戛然而止,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位导演率先鼓起了掌,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变得热烈起来,音效师也在此时加入了预制掌声,好让气氛更加热烈。 主持人很快上台,邀请在场的观众打分。徐浩言想要转过头回去看打分的现场,又被李徽明按着手提醒道:“不要看,徐编,要相信你自己。” 徐浩言下意识地想去咬自己的嘴皮,被旁边的冯瑞宁一提醒,还是放弃了。 接下来是别组导演的点评,无一例外地,都觉得这很不像文鹤盛的风格。徐浩言听得心里又是一阵惴惴,他看了一眼李徽明,李徽明也恰好抓转过头:“没事,他们只是说不像文导,可也没说这样不好啊。” “让我们看看,《问道心》的最终得分是——”主持人拖长了声音,屏幕上的分数飞快地滚动起来,最终停留在了221票这个分数上。300人中的221人认可了“李不言”。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徐浩言几乎是第一时间掐住了自己的嗓子,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而后他的视线就变得一片模糊,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很快在他的领口染出一大片的深色。 “喂不是吧徐编,虽然221比之前的分数都要高,但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啊……”冯瑞宁在他旁边手忙脚乱地递过纸巾,“哎得亏我这个粉底液是防水的……” 徐浩言接过纸巾擦了擦自己的下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试图把眼泪憋回去,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我只是很高兴……很高兴有人能认同李不言,不是喜欢、只是认同也可以,”徐浩言的声音细若蚊呐,“即使现在的李不言已经不需要别人的认同了也一样。” 冯瑞宁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坐在另一侧的李徽明却已经明白,他把手覆盖在徐浩言没有拿着纸巾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 徐浩言的手还在颤抖着,注意到镜头的靠近,他赶紧用手捂住了脸,避免自己的哭相被拍到。 “221票!恭喜我们的群青影视在第三轮比赛中获得了221票!即使在往常的比赛中,这一轮也很少有超过200分的,我们在这里先祝贺群青影视。让我们也将参与演出的几位演员请上台来,讲一讲自己的感想。” 陆诩、余程璐、李徽明、曹子佩并着几位show里常驻的临时演员一起上了台。在简单问过了几个问题后,主持人话锋一转:“但是呢,由于我们之前的规定,群青影视的《问道心》剧本在一定程度上是修改了由须弥影视提供的《不言不疑》剧本的,经由我们的编剧审定呢,在这次的剧本上,由于改编的时候修改幅度超出了原本的预计,群青影视在第三轮实际的得票数要乘以百分之七十,也就是说,”主持人心算一下,“折算后的实际得分是155票。” 徐浩言握紧了拳头,他没想到折算的比例居然降到了70%。同样没想到的还有陆诩,本就因为理疗而显得苍白的脸色一下更白了:“怎么这么低?”余程璐的脸上勉强还能挂住一点笑容,曹子佩一时手足无措,李徽明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就连在台下的文鹤盛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用特意去看,都能感觉到旁边几个影视公司的负责人放松了不少。 主持人恍若未闻,看着大屏幕上统计的最后成绩,他看了一眼导播,接着说:“那么两轮统计结束后,群青影视的最终得票数为350票,最终排在了第六位——也就是说,下一轮中被允许出场的群青影视的演员,会被限制为三位,这三位演员将由其余几家影视公司联合决定。” 台上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下都知道,下一轮的比赛中是见不到李徽明了。 陆诩拍了拍李徽明的肩膀,两个人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路西吸鼻子的声音。 主持人给了陆诩一点时间缓冲,然后问:“对于这个结果,各位是不是已经有预感了呢?” 拦下了准备接话的陆诩,李徽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回答:“嗯……我明白,这次剧本的调整主要还是围绕着我进行的修改,修改后的剧本和原本出入较大,才导致了后分数偏低。如果这一次被禁止出演的人是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台下零零碎碎地发出了“不是你的错”的声音,李徽明向着那个方向看去,有人捧着“李”字的灯牌,用力地把它举高。 “我要感谢文导的指点,感谢大家的配合,还有感谢一直都在完善整部作品的各位,但我最要感谢的,是编剧徐浩言。”李徽明伸手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看向坐在台下的徐浩言,“其实我一直在想李不言这个角色应该怎么理解、怎么演,要在这么短的剧集中表达出他的拧巴,是徐编帮我顺的思路,也是我们两个一起写的人物小传,我觉得在短期内能够把人物诠释得逻辑通顺,徐编功不可没。” 氛围都已经到了这里,主持人顺着打圆场道:“那我们把编剧徐浩言请上来,聊一聊自己的创作心路历程怎么样?” 摇臂已经将摄像机对准了后台的徐浩言,他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台前属于演员的位置。他显然并不适应面前的镁光灯,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克服了眼前的重影。他避开直面镁光灯,侧着身子看向李徽明,说:“其实……李不言这个角色很像我之前写过的某个角色。” 李徽明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那是一个更长的、更完整的故事,”徐浩言看着李徽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拧巴的人并不是生下来就是麻花的,而一旦他身上的故事性和逻辑性成立,他会变成一个更加立体的形象。即使在这里只能展示一个短片,我也希望短片里能够体现李不言的复杂性——李徽明成功地演绎了一部分,即使只有这一部分,我也觉得没有遗憾了。” 李徽明看着他的眼睛,即使到后来他凭借着徐浩言编创的电影拿下影帝提名的那晚,他都没有再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 第31章 不出所有人预料,下一轮被允许参演的人是陆诩、余程璐和曹子佩。 李徽明有些自嘲地笑笑:“看起来几位老总也知道我忙得很,专门给我放了个假呢。” 排练室李一阵低气压,陆诩动了动还不能完全活动自如的腰,说:“还是怪我没注意,连累得你们要改剧本连轴转……” 第33章 徐浩言也跟着说:“是我得意忘形,一下子改太多剧本了……” 李徽明拍了拍徐浩言的手:“改剧本也是我们俩一起改的,这也不能全怪徐编。” “也不能都怪你……” “这就是他们压分……” “我觉得改挺好的……” “行了,不用在这互相揽责任了。”文鹤盛把保温杯放回到桌上,“拍改编后的剧本也是我同意的,怪不到你们头上来,要是没事就去准备下一轮比赛,改编经典剧目。” 话是这么说,一个站起来的人都没有,一向乐观的陆诩也显得蔫蔫的,提不起劲来。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文鹤盛说。 负责他们组的pd拿着手机走了进来:“文导、小陆总,《teamtalk》发来了合作意向书,说是想采访群青的比赛团队。” 《teamtalk》是主打采访团队的一个频道,起初是采访男团女团起家的,随着规模增大,也开始采访幕后团队、比赛团体等能用“team”概括的团队。他们和《thegreatestshow》和合作持续了两季,现在真是介入的好时机。 陆诩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道:“是只采访我们一家公司啊,还是所有的公司都要采访?” “只采访第二轮比赛的前三组。”pd连忙说道。 陆诩想起陆娉婷的嘱托,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想了想,又问:“那李徽明需要在场吗?” pd说:“这个都可以,看你们。” “那就让李徽明也参加吧。”陆诩拍板道,“反正再下一轮,他就又能参演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陆诩先伸出了一只手。他的语气很是笃定,这种自信也逐渐感染了周围的人。余程璐率先站了起来,把手放在了陆诩的手上:“对,下一轮我们还能反超回来。” 曹子佩也把手放了上去,接着是李徽明,文鹤盛也慢慢地把手放了上来。 pd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时刻,在镜头的记录下,五只手一起用力地往下一按:“加油!” 拍摄结束后,余程璐和曹子佩依次离开了排练室,陆诩找了个角落,对着镜子开始练习。李徽明走到徐浩言的身后,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往下一按:“加油,徐编。” 徐浩言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忽然问:“那你接下来的空窗期怎么办?” “先回总部去,把要上的表演课上完,然后回来参加采访,再看有没有别的安排。”李徽明说,“他们要是没有人演对手戏,我也可以试一试站在对面念剧本嘛。” 徐浩言垂下眼睛,轻轻说了一声“好”。 录制好的节目要分为上下期播出,原本这一部分的内容看点在于各家影视公司拿着剧本互坑,群青的作品理论上要放在下期播出。但陆诩的受伤和《thegreatestshow》的声明,让大部分观众的重点都放在了《问道心》上,因此,导演也将《问道心》放在了上期的最后一个节目,只是将折算的比例做了消声处理,作为保留悬念。 陆诩是最早盯着各大app热搜的那一个,他特意关注了几个常发《thegreatestshow》内容的营销号,只等着看网络风评如何。徐浩言和李徽明原本说好要等节目播出后两个小时再去看弹幕,谁料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听见陆诩急匆匆的脚步声:“吵起来了……徐编,真有你的。” 徐浩言发出了一个“哈?”的音节:“什么东西吵起来了?” 陆诩目光游移:“呃……怎么说呢,就是,关于‘陆不疑和李不言谁对不起谁’,吵起来了。” 徐浩言不解,徐浩言瞄了一眼陆诩的手机屏幕,徐浩言恍然大悟:“小陆总,少看点乱七八糟的cp文。” “没没没,不止cp文,”陆诩赶紧说,“就连节目的弹幕也在说啊!什么‘李不言这一眼看得我心都要碎了陆不疑你怎么能不信他’,李徽明一定是受过同样的伤吧!” 徐浩言看了一眼李徽明,李徽明正用那种“受过伤”的眼神看着陆诩,惊得陆诩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么看着我!” “我觉得这样下去你俩cp迟早成为大势。”曹子佩在一旁点评,“得亏下一轮李徽明不演。” 余程璐用手肘推她:“我和小陆总搭过了,李徽明和小陆总搭过了,接下来可就轮到你了啊。” 曹子佩摆了摆手:“我签的是女配约,你同意了也得陆总同意才行。” 余程璐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李徽明演得真挺好的,要是我现实里遇到这样的人,一定会只想离得他远远的,可李不言却偏偏显得很犟,让人想通过那双眼睛去了解他为什么愤怒,这很难得。” 她很快注意到了徐浩言脸上那一抹不自然,然后赶紧找补道:“不是说你改的不好的意思啊徐编,实在是原来的人设有些限制发挥了。” “嗯,我知道的。”徐浩言也明白余程璐没有恶意,“我也觉得,有人愿意了解李不言,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肯定有。”陆诩无比确信,“就刚才我已经看到同人了,还有你那个超级粉丝,估计一会又要写人物分析帖了。” 徐浩言脸上的笑意真实了几分:“人物分析帖啊……真好。”他一开始写小说,其实就很期待这样的读者。 “而且啊,徐编,”陆诩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我刚才刷到你和李徽明的rps同人了。” 徐浩言整个人差点从桌子上跳起来,在对上李徽明的眼神时,他简直是仓皇地将目光移开了。 “说什么呢,把徐编吓成这样?”李徽明不着痕迹地把陆诩往旁边拉了拉,陆诩看到rps的另一位本尊还在,摊开手说:“我说,以后李徽明就找你卖腐了,不要找我卖。” 这话把坐在一边吃瓜的冯瑞宁吸引了过来:“啥?那以后言言也要天天化妆了?” “没有的事。”徐浩言被弄得哭笑不得,连连和冯瑞宁保证自己绝对不用那么频繁地上镜才劝走了冯瑞宁。 但鬼使神差地,徐浩言点开了搜索框,往里面输入了“徐浩言”三个字。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往下翻了两三条,就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和李徽明的并排放在一起,篇名叫《银色笔记本》,后面特意标明了“(rps:李徽明x徐浩言)”。 徐浩言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确实是银色的。 他没有在李徽明在场的时候继续看下去。晚上关灯后,他又拿出了手机,重新点开了那篇同人。 她写他们刚见面就明白对方时想要的人,她写他们在宿舍里夜晚在一张床上谈心,她写同事们私底下凑他们俩是一对,她写上台前李徽明向他讨要一个luckykiss,她写李徽明知道自己要离开,于是给了他一个上镜的机会。 “犹豫了多久呢,也许是两分钟,也许是十秒,也许是一秒都不到,李徽明还是把话题带到了徐浩言身上。摄像机对准了他们,定格的时候像是剧本里写的结婚照。 “因为他不知道有没有下一个机会,这样在镜头前和他站在一起了。” 看完全篇的徐浩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二十一岁的徐浩言会为了这样一句话哭上一整晚,二十五岁的徐浩言只会因为这句话,而感觉心里被挖空了一块。 那天晚上,徐浩言梦见他和李徽明一起站在台上,不像是舞台,反而像是颁奖台的地方,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奖杯,像是在等待着某个人开始发表感言。他看向梦里的李徽明,他的头发梳得板正,西装剪裁得体,甚至可以看见眼角晕染得恰到好处的眼影,嘴角也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说些什么。于是梦里的徐浩言拿起了话筒,他看向李徽明洋洋洒洒地说了很多,但李徽明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徐浩言醒来之后总在想,梦里的李徽明好像一直在等待着徐浩言说出什么——而他其实知道梦里的李徽明想要听的是什么。 只是他不确定,他要说的话,是不是真实的李徽明想要听的。 徐浩言看向窗外,凌晨两点依旧可以看见对面办公楼闪烁的灯光,他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去,没过多久又坐了起来,打开了便携的电脑,翻到了他最早写过的小说的照片。那甚至没有被录入,只是写在作文本上的手稿,笔迹稚嫩,也毫无文笔可言。 李徽明还不知道,他和徐浩言笔下的第一个主角,名字一模一样。 那是徐浩言十一岁时写下的第一个故事,在那个故事里,被神眷顾着的勇者举起了巨剑,最终打败了名为瘟疫、战争、饥荒和死亡的巨大骑士,骑在龙的后背上,将福祉带回了他的王国。那时的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西幻的勇者会拥有一个中文名字——就像他没有想过勇者要怎么坐在东方龙的后背上一样——他翻了很久的字典,最后将这个勇者命名为“李徽明”。 都说一个作者穷其一生都在重复他写的第一个故事,所以他后面的故事里,每一个男主角,或多或少都有些李徽明的影子。 第34章 他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十五年后,命运会把另一个李徽明送到他身边。 只是现在李徽明无法参与下一轮的演出了,甚至可能下下一轮也不能参与,他却还要继续给陆诩提供剧本。他原本设想过自己要和李徽明坦白,黑白默片里的李徽明、李钦、李不言,其实都是某种可能下的“李徽明”,而后面的李徽明的故事里,其实偷偷地藏着一个徐浩言,他也许远远地看着,也许和李徽明擦肩而过,也许……就这么和李徽明的人生纠缠在一起,在民国、在未来、在古代,在每一个他写下的故事里。 但这个徐浩言和这个李徽明的故事,好像还没挑明,就要结束了。 第32章 第二天徐浩言顶着黑眼圈和肿眼泡出现在演播厅的时候,团队里的人纷纷为他驻足,陆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然后问道心:“你这是……三个小时里忙了七十二个小时?” 徐浩言很无奈地笑了笑,好在陆诩也没问下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一会,冯瑞宁就过来递给他一个冰敷的眼贴。 “小陆总给的?”徐浩言一边摘眼镜一边问。 “对,”冯瑞宁在他对面掏出了一盒遮瑕,拿了化妆刷蘸了些膏体,在徐浩言黑眼圈的地方比划了一下,“你这也太吓人了,昨天半夜去挖坟了?” 徐浩言摇了摇头,苦笑道:“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那不一样,”冯瑞宁把刷子上的膏体抹在自己手背上,又蘸了另一个颜色的遮瑕膏调色,“也不是没见过你们熬大夜啊,和你这情况不一样。” 徐浩言把眼贴贴上:“怎么不一样?” “你现在像是被女鬼吸干了精气一样。”冯瑞宁用化妆刷的柄点了点自己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徐浩言熟练地拿过化妆镜前陆诩购置的功能饮料喝了一口,没有再问下去。 都不用女鬼,年轻书生一朝遇上心仪的人,自己都能方寸大乱心神失守,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真到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时候,他心里连一丝勇气都没有,要不是这个通告是陆诩点名要他也参加的,他都想今天干脆请假不来了。 见徐浩言喝完饮料就敷好了眼贴闭上了眼睛,冯瑞宁看了一眼手机,忽然问:“你对李徽明……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浩言没敢睁开眼看冯瑞宁的表情,只是心里不断复盘着冯瑞宁见过几次他和李徽明共处。他没搭话,冯瑞宁也自说自话地准备起了底妆:“也不怪李徽明啊,咱们这因为小陆总的事改了剧本,这也是不可抗力,要怪只能怪节目组给我们折算比例放更低了,才有下一轮减少演出人数的事,这下小陆总只能和璐璐演爱情片了——爱情片你还不知道,就差在脸上写着‘快点淘汰我’了。” 徐浩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察觉到他的心思就好。整理了一下思路,徐浩言也有些无奈道:“以我们现在的配置,翻拍经典爱情片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冯瑞宁摆弄瓶瓶罐罐的声音停了一瞬,她走上前来,把徐浩言脸上的眼贴摘掉,然后刷子的触感出现在了徐浩言的脸上:“所以你昨晚是看了什么经典爱情电影还看哭了?” 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误解,但也总比徐浩言再扯出一个理由来强,他趁着冯瑞宁化妆的空隙,说了一句:“没有,昨晚看的韩剧。”过了一会又说,“《蓝色生死恋》,很经典的。” 冯瑞宁也是当年为了这部剧哭得死去活来的观众之一,倒也没有提出什么疑问:“那就难怪了——你打算改这个?” “这个改不了,且不说三角恋的事……你能想象小陆总和余程璐爱得死去活来吗,哪怕是演的?”徐浩言问。 冯瑞宁化妆的动作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狠狠地用睫毛夹夹了一下徐浩言的睫毛。 徐浩言发出一声被夹到眼皮的惨叫,接着属于群青影视的房门被推开,就听到文鹤盛的声音传来:“小徐,你选好想改的剧本了吗?——小冯,你不用急,慢慢来。” 话虽如此,冯瑞宁手上的动作骤然加快,徐浩言都能感觉到眉笔在自己脸上笔走龙蛇。徐浩言闭上了眼睛,说:“咱们能选的太少了,文导。” 话题又回到了剧本上,冯瑞宁说的也是实情,顶着这么大的名头,《thegreatestshow》的评委和观众对爱情片不太感冒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文鹤盛对此同样心知肚明,他坐在了自己专用的座位上,说:“算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问道心》改得很好,你和李徽明都没有错。” 徐浩言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涩,最终折算分数的低迷,要负最大责任的还是他,但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曾责怪他。 可出演人数就是被限制起来了,接下来的一个赛程里,李徽明都不会出现。 短暂的沉默以后,冯瑞宁把化妆刷一收,略略看了两眼徐浩言的妆,没出什么大问题,匆匆撂下一句“我化完了”就离开了房间。 气氛有些尴尬,徐浩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还有些肿的眼睛,等着文鹤盛继续发话。 “不演正在恋爱中的情侣,演已经貌合神离的夫妻、演满腹怨气的家人、演出现分歧的合伙人,都是可以的。”文鹤盛说,“小徐啊,你是编剧,思路应该比我更开阔才对。” 徐浩言有点尴尬,也知道刚才他和冯瑞宁的话让文鹤盛听了去:“这不是……一时半会没想到嘛。” “是你没想到,还是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谈恋爱啊。”文鹤盛的话让徐浩言心里一凛,他又看了一眼徐浩言,说,“小徐啊,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儿女情长的。” 徐浩言讪讪一笑:“文导……” 文鹤盛对于徐浩言喜欢谁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苦口婆心地劝道:“等这个节目结束,你想去找小李、找小余都不是问题,但你要是在这里拖了陆诩的后腿,你以后还能不能吃上这碗饭,可就难说咯。” 他说的徐浩言又何尝不知道,徐浩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文导,我暂时没有那个心情。” 文鹤盛看出了他的无奈,却没有松口,说:“明天我要看到初稿。” 徐浩言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了些许窘迫:“文导,这……您还是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文鹤盛摇了摇头,徐浩言的情况不至于魂不守舍,但也确实没法像之前一样完成编剧的工作了。他想了想,说:“既然陆诩和小余都不是能演出谈恋爱感觉的人,你就试试《落日》吧。” 徐浩言点了点头,把《落日》发进了他们几个人的小群里。文鹤盛还想说话,导演组已经有人开始敲门了:“文导,徐编,《teamtalk》的团队已经来了,大概十五分钟以后就开始采访,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文鹤盛轻咳了一声,说:“我们很快就到。” 门外的声音“嗯”了一下,徐浩言也没有心思说话,他的心绪还是一团乱麻,低下头从手机里翻出原定的采访稿问题,重新看了几遍答案才放心。 离着采访差不多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文鹤盛说了一声“行了”,带上徐浩言去了采访的房间。 也许是因为文鹤盛咖位摆在那里,也许是因为陆娉婷运作了一番,《teamtalk》安排的采访者是他们团队里最出名的那个,用的也是直播模式。 坐在最中间的自然是文鹤盛,陆诩和余程璐坐在边上,李徽明分到了更边缘的位置。徐浩言顶着简单的妆容坐到了李徽明旁边,和他的手足无措不同,李徽明显得更加冷静一些,只有他掌心里一小段的小抄,让瞥见玄机的徐浩言轻轻笑了一声。李徽明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写着小抄的那只手给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徐浩言会意,轻轻点了点头,就看见采访者身后的摄影师架起了相机。 介绍完了一通自己的身份,第一轮的问题也都在采访稿内,类似文鹤盛对新人的评价、陆诩和余程璐对剧本的研究、冯瑞宁的化妆心得,都属于挑不出错的问题。徐浩言分到的问题是阐述一下关于自己前两轮编剧作品的思路,他已经对过了稿,半背半讲述的倒也说得还行。 第二轮的话题不可避免地移到了要先离开的李徽明的头上,心知这是对他的补偿,李徽明的笑容也十分真挚。一片其乐融融之中,徐浩言看见摄像头后的工作人员举起了一块白板,写的是“主题:让我看看李徽明的伯乐是谁呀”。 在大家说完对李徽明的印象后,主持人就直奔主题:“所以李徽明,你觉得在《thegreatestshow》里面,谁才是你的伯乐呢?” 李徽明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回答道:“是徐浩言徐编。” 徐浩言听到了主持人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嗯?” 其实标准答案有很多,和他签合同的陆娉婷也好、愿意让出角色给他的陆诩也好、会一遍遍不厌其烦指导他的文鹤盛也好,无论回答哪一个,都很保险。 第35章 但是李徽明偏偏回答了徐浩言。 李徽明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的脸侧:“其实原本陆董和文导没看上我,我还蛮沮丧的,是徐编突然走到我面前问,‘你叫李徽明是吗’,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徐编简直是天神下凡。” 这个比喻听得徐浩言有些脸热,他瞥了一眼李徽明,李徽明倒是理直气壮,还点了点头。 主持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带着些笑意问道心:“那徐编有没有说是为什么看上你了啊?”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歧义,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如此。李徽明笑了笑,脸上说不清是羞涩还是别的什么:“徐编说我的特长里有一项打戏,或许文导会需要,然后向陆董举荐了我。”他的神情逐渐认真起来,“后面陆诩因为打戏受了伤,才有我顶替他上阵这件事,所以我也很感激陆诩。” “看起来徐编每次都会给你写复杂的角色啊,”主持人总结道,“你好像他的缪斯啊。” 说者有心,听者也是有意,徐浩言没法否认这一点。李徽明是他的缪斯而非伽拉泰亚,是他在围绕着李徽明创作,而非他塑造了李徽明。 只是这话不能由他承认,徐浩言抢在李徽明之前否认道:“这话说得,咱们这可不兴卖腐啊。”他有意看了一眼镜头,“角色嘛,本来就有合适不合适之分,根据演员特质调整剧本也是正常的。而且李不言这个角色本来是陆诩的,怎么能说是给李徽明写的角色呢?” 徐浩言那句“不兴卖腐”还是有些作用的,余程璐和冯瑞宁配合着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文鹤盛转过头去低声问陆诩“什么是卖腐”,陆诩更是在回答完文鹤盛之后摆了摆手:“就是嘛,何况就算是卖卖腐,李徽明也该找个男演员卖啊,咱们徐编又不怎么露脸,吸粉也挺难的吧?” 这个打岔一过,李徽明也微微放松下来:“与其说是徐编会‘给我写复杂的角色’,不如说是徐编喜欢‘写复杂的角色’,或者说,即使这个故事里展现出的角色比较平面,徐编也给他安排了比较复杂的过往。” “就是人物小传已经先给我们写好了。”余程璐说,“我第一次出演的余,就是徐编先给了一张人物设定,我猜,其他人应该也都拿到了吧?” 其他的演员们也都纷纷附和,一人一句夸得徐浩言都有些惴惴不安。徐浩言实在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只好低下头喝水掩饰一番,只是刚放下水杯一抬头,就看见李徽明看向自己的眼。 不知怎的,徐浩言从这个眼神里看出了一种赞许和溺爱来,他赶紧拿起水杯再喝了一口。 是啊,李徽明是不一样的。 他尽力把故事里的每一个角色都写得有血有肉不假,可剧本和小说到底是不一样的。余程璐不知道,她拿到的是角色一生的小传,但李徽明可以看到他小说的原稿,对于塑造人物来说,小说的内容更有助于角色理解。 “……所以我遇到徐编,就有一种遇到伯乐的感觉。”李徽明的目光落在徐浩言身上,几乎烫得他想落荒而逃,“——不过比起伯乐,现在徐编更像是我的伯牙,徐编写出一个有血有肉的角色,我把他表达出来,让更多的观众和角色共情,我想,一个成功的角色一定离不开这样的合作。” 伯牙子期这个词用在这里刚刚好,就连徐浩言都找不出一个更好的形容来替代,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侧过头看向李徽明:“我想,每一个角色应该都是这么想的。” 第33章 《teamtalk》的采访结束后,李徽明就又要回去了。这段时间他接了一两个通告,外面可以看见小型广告牌。徐浩言和陆诩说了一声,由他出门去送李徽明。 其实这个借口有些蹩脚,不过陆诩也没有揭穿,只说徐浩言记得尽快把改编的剧本交出来。 “放心吧小陆总,徐编还要吃这碗饭的,交不出谁的都不敢交不出你的。”说着,李徽明笑了笑,从徐浩言的办公桌上拿起一瓶功能饮料,贴到徐浩言还有些肿的眼睛边上,“徐编辛苦了。” 参加完采访,徐浩言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他打了一个哈欠接过饮料拧开,和李徽明一起往外走。徐浩言不想走得那么快,也不想被人看见他们俩走在一起,刚抬头想要提议走楼梯,李徽明已经拉开了楼梯间的门:“我们聊会天吧。” 他们在楼梯间的一层拐角站定,徐浩言靠在窗边的栏杆上,一时手足无措,想了想才找了个合适的话题,问:“你接下来……” “我有个……”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然后又同时停了下去。徐浩言觉得自己刚刚积攒好的勇气一下子就被打散了,只好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说:“你先说吧。” 李徽明“嗯”了一声,说:“托你的福,陆总已经把我签进群青了。” “进群青了?什么级别的合约?”徐浩言猛地转过头,继而有些迟疑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陆总签下你,肯定和你现在火了有关啊。” 李徽明往前一步,徐浩言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李徽明伸出一只手压在他旁边的栏杆上,回答道:“b级的,有员工宿舍,比之前强上不少。”他借力从徐浩言身边擦过,望向窗户对面做旧的仿古建筑,“至于和你的关系……没有你,我就没有机会加入这个组,更没有机会和陆诩换角色被所有人看到,更别说火起来了。”他轻轻笑了一声,“徐编,这是你应得的。” 徐浩言低下头,从他脸上李徽明甚至能看出些受宠若惊来。李徽明调整了一下方向,同样靠在了栏杆上,换了一个话题:“你昨晚没睡好,应该不是为了找翻拍的素材吧?” 徐浩言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因为我呢?”他听见李徽明问。 可在知晓李徽明真正的心意之前,他要怎么回答呢? 徐浩言觉得自己无从掩饰,他只好拿起功能饮料喝了一口,然后说:“……拖累了你,我很抱歉。” “我不觉得你拖累了我,况且我只是离开一小段时间,只要下个赛段群青表现得好,我就能回来了。”李徽明侧过头,像是要逼问出一个答案,“真的不是因为我吗?” “哪有什么……”徐浩言根本不敢放下功能饮料,也不敢移开自己的视线,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不说了。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在李徽明的意料之中,他盯着徐浩言发红的耳垂,最终把手放了下来,换了一个话题:“陆总跟我说,有个悬疑剧来接洽,问我愿不愿意去演里面的小boss。” “这是好事啊。”李徽明察觉到徐浩言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什么类型的小boss?” “没说,只是说觉得我看起来很倔,适合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样子。”李徽明笑了笑,“放以前我哪敢想啊,能演个喊‘兄弟们上’的小头目都不错了。” 徐浩言笑了笑,随后微微抬起眼睛:“苦尽甘来嘛,你以后肯定会更火的。” 李徽明点点头:“那就借你吉言了——那我还可以找你分析人物吗?” 徐浩言有些疑惑:“人物小传之类的,你自己也会写吧?” “人物小传只是个概括,但是揣摩角色的心思、挖掘人物的深度这些事,有个人商量总是好的。”李徽明偏过头,对上徐浩言的视线,“如果他只是个纯粹的坏人的话,也没必要会因为你的角色找上我吧。” 徐浩言飞快地收回视线,附和道:“你说得对……那等你拿到剧本了,发我一份吧。” “也好,我们私底下一起看,到时候我请你喝一杯。”李徽明站直了身子,“你可不要拒绝啊。” 徐浩言没有接话,他隐约觉得李徽明是在创造他们下一次见面的契机,但他实在不敢明确这种感觉是不是错觉,只好强自镇定地接话:“你现在从大门出去会有代拍和站姐吧,你是怎么来的?要不要从地下室走?” 李徽明感觉到他的顾左右而言他,顺着他的意思说:“站姐是有,陆总不想让人拍,就给我配了车,就停在地下室——所以喝一杯的事,你怎么想?” 徐浩言愣了一下,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变成了一抹苦笑:“好啊,那就说定了,以后你要请我喝一杯。” 他们离开的时机不巧,《teamtalk》的工作人员刚刚收工,摄影师正在把一大批器材往后备箱里放,几乎把整个门厅都堵上了。 李徽明对徐浩言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以示无奈,徐浩言从楼梯间里出来,又无声地关上门,准备等到他们团队离开再说。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哪个工作人员用手肘顶了一下她的同事,悄悄分了一张签名照过去:“喏,陆诩给我签了五张拍立得,这张给你。” “他居然给你签了那么多哦。”同事接过签名照,“群青这次下大力气了吧,我看陆诩很快就要红了。” 第36章 “要不怎么说陆娉婷厉害呢,从首秀开始就没给陆诩安排荧幕情侣,以后也不用担心怎么和余程璐搞切割。”工作人员聊得放松,“你别说,陆诩今天说‘要卖也是和我卖’的时候,弹幕密密麻麻都飞过去一大堆,嗑他们俩的今天爽到了。” “李徽明……倒是有点可惜了。”她的同事叹了口气,“其实李不言演得挺好的,可惜被改编拖累了。” “那也没办法,他那样的娱乐圈一抓一大把,就是坐他旁边那个徐……徐什么来着,也挺好看的。”工作人员说着,前面的器材已经安置完毕,很快可以上车了,“他俩是不是也想卖腐啊?” “卖不了卖不了,有谁会嗑演员和编剧啊。”在旁边听的一个工作人员接话,“虽说他们俩长得确实能嗑……” 说话间工作人员们就已经上了车,徐浩言听得有些难受,不仅仅是因为感受到了演员和编剧的地位差,更是为自己的姓名不被人记住而难受。他叹了口气,正要摘下眼镜,就感觉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别往心里去。”李徽明在他身边轻声说,“我会。” 徐浩言顿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李徽明是在回答那句“有谁会嗑演员和编剧”。 “徐浩言,”李徽明牵着他的手往门厅外面走去,直到在自己的停车位上站定,这才转过身,喊了一声徐浩言的名字,“你喜欢我,你觉得我感觉不到吗?” 徐浩言的大脑有一瞬都因为听到这句话而变得空白一片,短暂的惊讶夹杂着惶恐向着他涌去,脚步更是因为跟不上而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倒在李徽明身上。 李徽明却像是有先见之明一样托了一把徐浩言,他们在车库的视觉死角里贴在了一起,徐浩言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下意识地扶了一把自己的眼镜,在李徽明的怀里抬起头盯着他的下颌,像是准备接受一场审判。 “还有一件事。”李徽明低下头,伸手摸在了他的侧脸上,“你的演技真的很差,每次装镇定都很不像——我很专业的,不会看不出来。” 李徽明低下头去,他们在停车场的角落里第一次接了吻。 徐浩言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了自己的呼吸,看了这么多年小说,他第一次意识到女作者所写的“轻飘飘”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觉得受被一个吻亲到腿软是什么怪事了,因为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的腿在哪里。 还是李徽明避免了徐浩言直接摔在地上,很快结束了这个吻,只是一只手还揽着他的后腰,免得他真的摔了下去。 徐浩言喘了好几口气才站直了身体,随即转身往后看了几眼,生怕有人路过看到。 李徽明笑了笑:“这里没有监控,刚才也没人经过,你放心吧。” 徐浩言轻咳了一声,说:“我被拍到不要紧,倒是你……” “我有分寸。”李徽明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容,“你现在看起来比刚才在直播间好多了。” 徐浩言有些尴尬:“我这不是……又怕暴露我暗恋你,又怕影响到你吗。” “现在呢?”李徽明得寸进尺。 “现在就是怕影响到你……”徐浩言的声音越来越低,“行了,你快回去吧,再待着就真的要被人拍到了。” 李徽明爱怜地抚了抚他的侧脸,说:“真的很想和你再一块待着……可惜了。” 想到李徽明口中的悬疑剧接洽,徐浩言刚想说那你赶紧回去,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默认的铃声几乎是一瞬间让徐浩言切换进了工作模式,而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更是让李徽明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徐编你赶紧回来,网上说《问道心》抄了别人的剧本,已经直接上了各大app的热搜了!” -------------------- 以后会周更万字 第34章 “所以《问道心》的剧本是怎么回事,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说你们抄袭,其他几家影视公司已经联合起来要求你们退赛了。” 任谁都听得出总导演的低气压,《thegreatestshow》的规则之一,就是除了翻拍这一项之外,必须使用版权归属于公司团队的剧本——既可以是公司内部编剧编写的,也可以是购入获得版权的。严格来说《问道心》的剧本并不属于群青,而是属于从自己的剧本库中选择了《问道心》的须弥影视,但问题在于,现在的群青有了修改剧本的机会,导演自然要问责两边的团队。 徐浩言在接到电话后就大致了解了情况,《问道心》在观众中风评的两极分化很明显,而在半个小时前,有匿名网友找出了一本写于两年前的小说《不疑》,并做出了对比,认定《问道心》的内容抄袭了《不疑》。之后这个帖子很快被搬运到了各个app,并被推送给了关注《thegreatestshow》的大部分网友。其幕后的推手是谁不得而知,但《不疑》这部小说却实实在在地火了一把,目前已经变成了小说搜索榜的第一位。 总导演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是第一时间将各大参赛队伍的负责人叫了起来,又把须弥影视和群青影视负责剧本的人也叫了过来,共同商议迅速回应这件事。 “宋文哲、徐浩言,网上流传的作品是一部小说,名叫《不疑》的,《问道心》前半段的内容和它高度相似,主角一个叫不言,一个叫不疑——”总导演点了两边的编剧,“你们两个,谁能给我一个说法。” “能有什么说法,他们两家至少有一家抄了呗。”说话的是另一个竞争公司的负责人,事情发酵到了这个地步,其余参赛公司也都派了负责人参会。 宋文哲哪能想到随手挑来的剧本还能爆出这么个雷,他也是须弥的工具人编剧,自然还以为能够出现在剧本库里的剧本都是筛选过的。他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两眼一闭,干脆破罐子破摔:“这个我们去找剧本购入记录了,没有那么快的。” 总导演暂时放过了宋文哲,转头看向徐浩言:“那群青呢?也是买来的?”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嗤笑,李徽明和徐浩言在节目里亲口说的“共同讨论”“像他以前写的角色”,现在再说“买来的剧本”,就相当于承认了徐浩言作假。 现在目光都汇聚在了徐浩言的身上,审视有之,遗憾有之,幸灾乐祸也有之。徐浩言从前很害怕这种目光,每一道都如芒在背,好像每一道都能把他逼死;但现在,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买的,是我写的。” 还是那位负责人补刀道:“怎么,你要说《不疑》是你写的?” 徐浩言明显感觉到,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看好戏的目光多了起来。陆诩见状,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啊阴阳怪气的,我们徐编还没说话呢,就你话多!” 负责人气结:“你……” “《不疑》不是我写的,我的作者名不是这个。”徐浩言冷静地打断两边的对话,“导演,我刚才去搜了一下《不疑》的发表时间,是在两年前对吧?” 总导演没想到徐浩言还会去查这个,他回忆了一下:“对。” “我手里有我自己早期的作品稿件,刚好主角也叫不疑和不言。”徐浩言抬起头,心中已经没有了畏惧,“我想把这些作品提交给导演组审核,以证明我的创作是基于我自己的作品,而非《不疑》。” 徐浩言的目光实在是坦荡得极具说服力,导演都不由得为之一顿,那些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变得将信将疑。随后,导演点了点头,说:“那你把作品提交上来吧——有具体时间吗?” “有的。”徐浩言点点头,“最后编辑时间是四年前,比《不疑》早很多。” 一声很熟悉的“切”飘进了徐浩言的耳朵,徐浩言权当没有听见,说:“会议结束我就提交上来。” 也正在此时,须弥影视的助理也给宋文哲送来了他们需要的资料。须弥影视出示了购入作品的版权协议,证实了《问道心》的剧本是须弥在收购上一家影视公司时同步购入的,版权也一直都在须弥手里。 对于“剧本属于须弥”这件事,徐浩言并不意外,能来参加《thegreatestshow》的影视公司自然爱惜羽毛,不可能在版权这样的事情上犯错。再联想到《不疑》剧本和原小说的区别,极有可能是他的作品早早就被人抄去改了,只是他一直不知道。 总导演先看向宋文哲:“既然是这样,那须弥这边就算解决了,晚些时候也把这些协议和原本的剧本提交上来吧。”接着,他转向徐浩言,“作品提交上来,我们会尽快审核,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晚上七点我们进行一个直播澄清,徐浩言,你和宋文哲都准备一下。” 徐浩言和宋文哲都应下了,会议就此宣告结束,一行人也收拾好了东西,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陆诩留在后面等着徐浩言,落在最后出门,就看见李徽明还在等着。 “徐编,问题解决了?”李徽明问。 第37章 徐浩言心情还不错地点点头:“差不多吧……应该说,等导演组看过小说以后,就没什么问题了。” 宋文哲和须弥影视的另一位负责人快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边走边说着“扫描件”“公布”之类的话,李徽明耳朵尖,转而看向徐浩言:“他们买了?” “钱没到我手里。”徐浩言老老实实地说,“感觉我亏了。” 李徽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松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徐浩言的后脑:“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不害怕吗?” 徐浩言微微仰起头看向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本来就不是我做错了事,我为什么要害怕?” 李徽明没有忍住,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对啊,本来就不是你做错了事。” 被忽视了一路的陆诩几度试图插嘴,到最后都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气:“您二位……这也稍微在乎一下旁边的我好吗?” 徐浩言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啊小陆总……” 李徽明把手收了回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不好意思啊小陆总,徐编刚刚才……我有点忍不住。” 陆诩做了一个牙酸的表情,然后说:“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但徐编你一定要记得把文章提交过去啊,然后发言稿也拿来给文导看看。”说完,陆诩对着他们俩挥了挥手,“拜拜。” 目送着陆诩离开有段距离,徐浩言转回头,把被陆诩打断前自己心里些微的惊异感收了回去。他看向李徽明,问:“一会你有空吗?” “还是可以多等一会的,要我陪你吗?”李徽明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明知故问道。 “总导演把最终澄清的事交给了我和宋文哲,一会要直播,须弥那边轻松一点,给出购入合同和扫描件就行,我这边要稍微麻烦一点……”徐浩言突然一顿,“呃……要不你还是回去吧,陆总那边不是急着找你吗?” 徐浩言的态度变化太过明显,像是有意要掩饰什么,李徽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然后小声问:“你不想我看吗?” 他的眼睛实在无辜得过分,甚至有种徐浩言辜负了他的感觉。即使知道李徽明的表现有演的成分,被他用这样恳求的目光看着,徐浩言依旧有种想满足他愿望的想法。只是徐浩言还有些理智,想到直播可能发生的事,他还是摇了摇头:“你……别看我直播,好不好?” 连美男计都不奏效,李徽明也只好暂时放弃了跟着徐浩言去直播的想法:“行,我不看。”他顿了一下,又拉住了徐浩言的手,“但你要保证,以后要告诉我为什么。” 徐浩言抿了抿嘴唇,心想,要是他们俩真有cp粉的话,恐怕都不用自己去告诉李徽明。 “好吧,徐编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吧。”李徽明也不好把他逼得太紧,“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 徐浩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李徽明无奈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松开手朝他挥了挥:“要保持好心态啊。” 徐浩言用力地点头,他把李徽明送到电梯口,直到电梯的楼层显示停留在了负一层,他才回去登陆了自己常年使用的小说网站账号。 出于存档的习惯,徐浩言的作品一式三份,一份存在了自己的硬盘里,一份上传到了网盘里,还有一份则发布在网络上。后来出于某些理由,网络上的那一份一经发布都会被徐浩言自行锁定,但发布时间的存档还是在的。他反复确认了自己网站上的上传时间是四年前,然后保存了网页快照,将这些提交给了节目组。 而徐浩言更多要准备的,是面对直播时要说些什么、预备回答哪些问题。他大致上写了一些自证要说的内容,又罗列了几个可能要回答的问题,斟酌着把答案写好,反复默念了几遍,然后合上了笔记本,向着安排给群青的排练室走去。 第35章 《thegreatestshow》安排的直播公告很快发布,用以澄清《问道心》的剧本并未涉及版权问题。 公告一发,关注《thegreatestshow》的观众一片哗然,少部分是关注须弥所说的版权问题的,大部分则是因为有营销号率先扒出了《不疑》作者的ip和徐浩言的籍贯、大学所在ip和工作地址ip都不重合,因而认为是徐浩言冒认作者的。 一时《thegreatestshow》的各个app账号底下都群情激愤,认为这违反了《thegreatestshow》从第一季就遵循的公平原则,纷纷要求群青影视退赛。 “这是来围追堵截群青来了。”陆娉婷也在关注着舆论,以便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但她毕竟忙得厉害,实际的直播她是不会跟着看的,只让公关部的人注意实时的反应。 彼时李徽明正坐在办公室里签完那份演艺合同,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猛地一抬头,陆娉婷转头看向他,说:“徐编的事。” 李徽明应了一声,然后小声问:“陆总,你相信徐编吗?” “当然相信了,他那么怕恶评,哪里是会抄袭别人的人。”陆娉婷的声音听不出好恶,“不过,也就是这样,我才敢用他。” 李徽明一时沉默,又听到陆娉婷说:“陆诩和导演都和我通过气了,徐浩言自己写的剧本和别人的撞了,仅此而已。” 李徽明听到“撞了”两个字猛地一抬头,在看见陆娉婷的表情时,又把话咽了下去,说:“您是说……撞了?” “你不是和徐浩言很熟吗?他没和你说?”陆娉婷反问。 李徽明有些尴尬地承认:“徐编他一开始就说那个剧本是他的了,至于直播……他不是很想让我看,也不和我说为什么。” “说撞了是因为没证据。”陆娉婷在他对面坐下,“一时联系不到《不疑》的原作者,一直不发声估计是被哪个公司拿在手里了,直接咬死他抄的徐浩言,以后再有什么可以翻案的事就难了。”她敲了敲桌子,“我们的目的是给徐浩言澄清,而不是把事情闹大,明白?” 无力感慢慢涌上了李徽明的心头,他大概能理解徐浩言的心情,但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说:“明白。” “行了,想你也急着要去看他直播了,去吧。”陆娉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点陆诩,他要是说了什么……算了,没什么。” 李徽明还想辩解点什么,但在看见陆娉婷的表情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了陆娉婷的办公室。 回到大办公室才发现,介于《thegreatestshow》的影响力,大部分同事的工作都与之相关,没有一个不关注这件事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很多人的手机却都调到了等待直播的页面。公关部的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直接做了个投屏让大家一起看,李徽明就这样混在了观看直播的大部队里,等来了直播的开始。 须弥影视的负责人先展示了他们购入的原剧本及合同,以示原剧本的使用合法合理。由于证据充分、主要火力也不在须弥影视,弹幕上的话还算是客气。 接下来便轮到了徐浩言。 李徽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直播间的左上角,在线观看的人数约有三百万人,这在《thegreatestshow》的直播数据中算是高的。而和直播数据相匹配的是,密密麻麻的“陆诩什么时候出来”和“群青退赛”一下子涌了出来,直接覆盖住了徐浩言的脸。 徐浩言在座位上坐下后,文鹤盛和陆诩也换到了他对面不被摄像头拍摄到的位置上。下午和他们确认过剧本内容和发言稿的内容后,徐浩言心下已经稳定了不少,即使此时身旁空无一人,也不至于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那一个。 直播间的屏幕连上了徐浩言的电脑屏幕,首先跳出来的,就是长长的一列“作品列表”。 徐浩言滑动着鼠标的滚轮拉到最底下,把页数翻到倒数第三页一篇标注了“作者已自行将作品锁定”的文章上。文章的标题有一半被打了星号,只能显示《**稿)》这样的文字,徐浩言按下鼠标,以作者权限将文章点开:《明珠暗投(第一稿)》。 徐浩言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麦克风说出了自己的开场白:“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群青影视在本次《thegreatestshow》中担任编剧的徐浩言。我是来证明,《问道心》的改编灵感源自于我最开始创作的作品,而非网络上流传的《不疑》小说版的。” 直播间的弹幕飞过了一大片的“骗人”和“群青退赛”。 “关于网络上流传的《不疑》小说版,目前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年前的八月份。”徐浩言把鼠标移动到《明珠暗投》的发布日期,“而我的作品可以分为很多稿,这是第一稿,标题为《明珠暗投》,发布时间是四年前的十二月,在这一稿中,已经定下了‘不疑’和‘不言’的名字,及两人之间的纠葛——因为这个作品是锁定的,目前以读者身份无法阅读,因此可以证明,我是这个账号的作者。” 弹幕上飞过一句加粗的“说不定是你拿了别人账号”,整整置顶了有半分钟,李徽明一愣,心想,还好徐浩言看不到这句话。 第38章 慢慢将整部作品拉下之后,徐浩言点开了第二个被锁定的作品:“《明珠暗投》第二稿,完成于三年前的一月,是写完之后觉得逻辑不够通畅,重新删改的内容。这一稿和《不疑》的差别更大一些,李不言也更加不讨喜。” “《归途》是第三稿,这一稿是剧本稿,原本是给大学的话剧社使用的,因此修改了一些不易于在舞台上表现出来的内容。我认为这一稿的内容和《不疑》有了极高的相似度,但即使如此,它成稿也比《不疑》更早。” 一口气展示完了这份作品的三次修改稿,徐浩言的心里已经不再紧张,他又调出自己从前和话剧社的交流记录,以示《归途》的修改也经历了反复打磨。 弹幕上的脏话和斥责徐浩言骗人的话已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关于作品“好像是有点像”“这个连台词都一模一样”的讨论,徐浩言把自己的作品页面关闭,然后说:“最新的一稿《问道心》,就是基于以上三部作品以及我四年间的经历、并考虑到陆诩的病情重新改写过的内容,因此前半段仍和《归途》保持一致,而在结尾时,我重新写了李不言的结局。” 徐浩言抬眼看了一眼文鹤盛,文鹤盛对他微微点头,他才继续说:“综上所述,我是在自己的作品的基础上改编了须弥影视的原剧本——只是恰巧,《不疑》小说和《归途》的内容偶然间雷同,造成了误解,特此澄清。” 任谁都听得出徐浩言说完这些话之后的如释重负,到最后一个字时,简直是把“我没有错”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李徽明觉得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涌了上来,他轻轻地为徐浩言鼓起了掌。 公关部的同事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按住了他的手:“你鼓掌他也听不见啊……不是吧,你这感动的,真演啊?” 李徽明说:“再怎么说这个剧本我也有参与,给徐编澄清了,不就相当于我也澄清了?感动点怎么了?” 同事一愣,然后摇摇头:“搞不懂你们文艺工作者。” 李徽明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随后看向直播间。直播间的屏幕黑了一瞬,应该是徐浩言切断了自己的电脑屏幕和直播间的联系。又过了一会,屏幕重新亮起,站在画面中的就变成了《thegreatestshow》的总导演。 这次的澄清已经达到了目的,总导演也就宣布须弥影视和群青影视并未违反规定,可以继续进行下一轮的比赛,并宣布稍后将在各大app将这些资料全部发出,供网友监督查看。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陪同的文鹤盛和陆诩也就陪着徐浩言回到了群青的排练室。文鹤盛对徐浩言的过往作品有了点兴趣,让徐浩言把以前写的小说和剧本都发他一份;而陆诩则问道心:“徐编,你都往上面投稿了,为什么不签约啊?” 徐浩言偏过头:“……没签上。” “真没签上?”陆诩有些好奇,“不应该啊?徐编你这产能,一年五十万字不在话下啊。” “签约了这些作品的版权可就不完全属于我了,小陆总应该也不想拍着拍着发现剧本版权丢了吧?”徐浩言有些尴尬地搪塞过去,“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命都像你这么好的啊,小陆总。” 陆诩倒没有被攻击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不过……还有个事。” 徐浩言心里一紧。 “你这个账号名是什么时候改的,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作者名啊,你改了李徽明又不知道。”陆诩顿了一下,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徐编,没想到你那么早就看上李徽明了!难怪你一开始要推荐他!” 第36章 陆诩都能发现的事,自然也瞒不过cp粉的眼睛;而cp粉知道了这件事,就意味着李徽明新的经纪人也很快发现了这件事;李徽明的经纪人发现了这件事,上报给陆娉婷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经历了陆娉婷一大段耳提面命“不可以太早暴露自己和徐浩言的关系”后,李徽明搭上了回延影的班车。 见到徐浩言的第一句话,是脱口而出的疑问句:“徐编,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是这个‘彩彻徽明’吗?” 徐浩言只迟疑了一下:“你……看到了?” 虽然徐浩言的作者id只出现了一小会,但是只要留心,很快就能发现。 李徽明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实话实话:“我看了直播,不过这件事,是陆总告诉我的。”他回忆起陆娉婷的话,复述道:“‘帖子我已经找人锁掉了,现在你可以直说了,你和徐浩言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浩言背后冷汗涔涔:“什么帖子?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帖子是说我们俩其实早就在一起了,后面歪得厉害,说是我们俩合谋让小陆总受了伤,然后改剧本捧我,说得好像他人就在现场似的。陆总知道了以后倒是没有怀疑我们俩害小陆总,就问这个‘彩彻徽明’是什么时候的事。”李徽明一个一个回答,“我只能坦白我们俩确实确定了恋爱关系……但时间是在那天下午。陆总本来说要不要直接打压我们俩的cp粉,最后被我用我俩cp粉还不如我和小陆总的多,直接打压显得欲盖弥彰给劝下来了。” 徐浩言叹了口气:“这样啊……只是,你说的帖子,我也已经看见了,现在锁了一个,还会有更多的冒出来的。” 在陆娉婷封掉的那个楼里,第二页开始就都是关于徐浩言暗恋李徽明因而陷害陆诩的猜测,以及很多关于他们之间互惠互利的阴谋论,徐浩言的作者昵称已经成了徐浩言暗恋李徽明的铁证,徐浩言为李徽明痴为李徽明狂为李徽明背着陆娉婷偷偷摸摸给李徽明加戏改人设,甚至还有阴谋论陆诩受伤也有徐浩言一份力的,言之凿凿到李徽明还以为那人在现场。 其实陆娉婷还确实质疑了他是否真的从徐浩言那边获益良多,但李徽明知道,他和徐浩言同住一间宿舍,从徐浩言那边学到最多的,是看出编剧究竟在哪个角色身上用了心,然后挑中的编剧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没事,反正不会有人当真的,陆总也表达了信任,她说我们没法证明自己没做一件没发生的事。”李徽明也知道徐浩言的担忧,抢先把陆娉婷的信任说了出来。 徐浩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只是徐编,”李徽明有些犹豫地看向徐浩言,“这个名字……” “彩彻徽明”这个故意的改字,就算李徽明再想忽视都没法应对,这个问题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徐浩言究竟是什么时候用的这个名字?他暗恋自己,又暗恋了多久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但徐浩言只是沉默。不同于一开始他发现自己的作品变成了别人的剧本时的沉默,这种沉默是向内的,只会一点一点刺伤徐浩言自己;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这种沉默非常好理解。 “这个名字,和我没关系,是吗?” 李徽明的问句像是惊雷炸开在他的耳朵边,徐浩言的心猛地一跳,然后转过头去,惊慌失措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怎么知道的”。 李徽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早就说过了,徐编,你的演技真的很差。”他拍拍徐浩言的肩膀,“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 徐浩言嗫嚅了一下,只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这个模样让李徽明想起他们刚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徐浩言就很是自卑,自卑于谈及自己的努力,自卑于揭开他的过去,自卑于直面自己的感情。 “所以……那个徽明,是你的前男友吗?”李徽明试探着问。 徐浩言赶紧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 “那他是谁呢?”李徽明努力在不触及徐浩言紧绷精神的前提下追问。 徐浩言的脸上满是慌乱,他猛地站了起来,直接撞了李徽明一个满怀。李徽明被撞得倒退了几步,摸着身后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徐浩言赶紧上前拉了他一把,接着就被李徽明握住了手腕。 “徐编,”李徽明缓和了语调,“这只是一个问题,我并没有怀疑什么——即使他真的是你的前男友,那也只能说明天意如此,要我做你的下一任。” 徐浩言动了动嘴唇,然后把李徽明拉到了他旁边坐下。他很是不安地看着李徽明,眼睛游移了几次,最后拿出了电脑,点开一个命名为《旧作》的文件夹,在最早的一个年份命名的文件夹里,他翻出了一堆照片,然后把电脑推给了李徽明。 照片的像素很少,看得出是刚买智能手机的时候拍的,纸张也是很朴素的作业本纸张,泛黄的纸上印着横条,上面的字迹稍显稚嫩,但依旧可以看出写的是什么。 “李徽明拔出剑,指向面前巨大的不明生物:‘那就来吧’。 “回应他的,是风刮过骨架的声音。 “它象征着‘死亡’。” 李徽明看了还不到两分钟,徐浩言急急地把笔记本合上:“别看了别看了,重点你已经都看到了。” 第39章 李徽明哑然失笑:“重点是?” “重点是,我写的第一个男主角,就叫李徽明。”徐浩言觉得自己刚才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至于别的……什么网文热我就学什么,所以写得很烂……” 李徽明换算了一下徐浩言当时的年龄,然后说:“也没什么,我在你那个年纪,最喜欢裹着披风演大侠。”他重新拉起徐浩言的手,“所以,徐编是怕我误解什么?” 感受着从李徽明掌心传来的温度,徐浩言低声说:“我怕你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李徽明,才喜欢上你的。” 李徽明轻轻笑了一声:“所以……我和你的男主角很像吗?” 徐浩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其实一点都不像。” 从第一次听到李徽明回答他的问题时,徐浩言就明白,李徽明和他笔下的“李徽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他笔下的李徽明还只是一个一往无前的热血笨蛋,拿着一柄剑就可以走完整个世界,而他所认识的李徽明,是一个活生生的、经历过挫折的、依然倔强的赤忱之人。他不会事事顺遂,也不必战胜一切——因为活着的人,本身就不是那样的。 而徐浩言很难不被这样的李徽明吸引,他曾经以为李徽明会是那个“不疑”,他在心底隐隐地渴望着这样一个人,把他带出泥淖;但也正是和李徽明的相处让他明白,只有“不言”自己,可以帮助自己。 “那不就得了。”李徽明脸上笑意更甚,“他只是把我带到了你面前而已,徐编,你喜欢的,从来都是‘我’。” 徐浩言怔愣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软倒在座位上:“早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不对,如果是你,你一定会这么想。” 李徽明半扶起徐浩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是吗?” “见到叔叔阿姨的时候我就该有这个想法了。”徐浩言拨弄着自己的拇指,沉吟了一会,然后说,“你真的很敏锐,而且……我不讨厌你问我。” 李徽明把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我其实挺自卑的,而且,就像李不言一样,我确实很需要一个人就这么闯进我的人生里面来,把我的过往都挖一遍,然后告诉我没事的。”徐浩言没有让李徽明看见自己的表情,“其实我以前也不这样。” 李徽明跟着问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就比如,我大学读的是包装工程,没想到吧?”徐浩言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着,“其实我以前也差不多是那种,没什么特殊的小孩,只是不喜欢打篮球,更喜欢读网文。” 在徐浩言的讲述中,李徽明也渐渐拼凑起了徐浩言的过去——他从小到大是个成绩中上的学生,喜欢看网文,也是在网文大神收入的吸引下,开始偷偷摸摸写起了小说,只是一直都不敢暴露在高压政策的父母面前,只好用手机拍下手稿,以待来日。考上大学后,他先是把手稿都存进了电脑里,又尝试着在网站上发布原本写的故事,只是没成想,男频不收他,倒是有女频的编辑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开连载。到最后,还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手写稿的徐浩言实在负担不起每年规定字数的任务,决定不和网站签约,仅作为一名普通作者在上面发布作品。 一切都似乎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徐浩言有了稳定的读者、适合他发挥的空间,写出的作品也得到了好评。他本以为这样,以后就算工作不太顺利,也可以将写作作为一项副业,然后就这样平淡地走上父母期待的路。 “然后,在我大三那年,有人把我在女频写文的事发上了校园墙。”李徽明注意到徐浩言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他伸出手搭在徐浩言肩上,只听见徐浩言接着说,“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个时候,我写了两篇耽美,接着学校里就传,我是个gay。” 徐浩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大学嘛,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你是不是gay,我室友也只是避开我而已。但要命的是,有人把‘我是gay’的传闻,传回了我的家里。” 徐浩言的颤抖更明显了,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李徽明的手,然后不自觉地掐住:“我爸妈……飞来了我的大学,然后当着我同学的面把我打了一顿,寝室里的椅子断了一根腿。”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好像身上的伤口又开始作痛:“我被打进了医院……然后差不多我们系都知道了,我是个gay,因为在外面乱搞,被我父母打进了医院。”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落下来,“可那个时候……我根本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男人,我只是在写耽美小说而已——因为耽美小说能收入的打赏更多。” 徐浩言一开始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稳,但很快就变成了抽泣,接着越哭越多,直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不得不大口地呼吸,然后咳嗽:“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咳咳,但是等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的室友已经搬走……咳咳……辅导员也问我有没有在外面……咳咳……他问我,既然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我父母会下那么重的手?我掀了面前的东西说不能是因为你们传我喜欢男人吗?不能吗?然后又因为情绪激动,被几个人联手才按住……总之没有受到处分,算是我命大。” 李徽明感觉自己的肩头已经湿透了,哭声渐止后,徐浩言的声音也变得沙哑:“我父母……并不愿意接受一个同性恋的儿子,即使那只是一点点苗头,也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那年暑假回家,我和他们解释了我只是在写小说,我妈问我,你不干主页,写什么小说;我爸问我,你为什么要写男人谈恋爱的小说,还不是喜欢男人。” “他们好像很希望我能给出一个能说服他们的理由,但我最后也没法证明一件我没有做的事。”徐浩言擦了一把眼泪,“所以,我争辩了没几句就又被打出来了,这次我爸拿的是菜刀,他说你要是喜欢男人就这辈子都别回家……而我,则是在外游荡了一天才知道,大多的熟人都言之凿凿‘老徐家的儿子喜欢男人’,就连儿子结婚,都没给我爸递请帖。” “自那之后我就没回家,我也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个女孩子谈恋爱,一切流言都会不攻自破,但是我们学校的人差不多都听说了,所以也不太可行。”徐浩言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大四投简历的时候,一开始我是投中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司,参加相亲活动的时候我偶然遇到了陆总的秘书,总之她跟我说,你想找个漂亮女孩的话,不如进她们准备创办的公司啊,娱乐圈美女多,还能让我爸妈看见我有出息……我就辞了职,本来是当行政的,后来人事调动,就在一个不合适的岗位干到了现在。” “中途没谈过恋爱?”李徽明问。 “没有,你也知道我们写小说的……”徐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我很相信‘命运’的。” 李徽明握住他的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是啊,从遇到‘李徽明’开始,命运的齿轮才开始转动。” 这句话让徐浩言屏住了呼吸,他想自己的脸应该丑死了,这种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足以让人大呼嗑不了这个,但也足以告诉李徽明:“如果前面的事情都是为了遇见你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第37章 第四轮改编《落日》的结果还不错,余程璐和陆诩饰演一对为了女儿的病不得不一起想办法的离婚夫妻,最后竟也让总分回到了第四的排名,让李徽明重新回到了他们的小队里。录制结束,一行人就在附近的羊蝎子火锅店里找了个包厢,说是为了庆祝李徽明回归,实际上也就是找个理由一起聚个餐。 “要我说啊,李徽明这不得感谢我和陆诩?嘿嘿,我俩演小情侣不行,这离婚夫妻那不是手拿把掐的。”余程璐喝了点啤酒,就已经有了发酒疯的趋势,被曹子佩拉了好几下也没拦住。 “没有感情演离婚夫妻就是爽啊。”火锅里冒出的热气暖洋洋的,熏得陆诩打了个哈欠。 “又不是谁都像李徽明,看狗都深情。”余程璐“嘿嘿”一笑,“不过现在嘛……李徽明,没想到你还有更深情的时候啊。” 李徽明看向陆诩,陆诩喝了一口果粒橙:“大家都看得出来,别装啦徽明。” 曹子佩边吃边点头以示附议。 “这个时候就别打趣我们啦……”徐浩言有些讪讪,“吃饭吃饭。” 陆诩举起杯子:“好啦徐编,我也敬你一杯,这次改编《落日》你也挺用心的,我妈说,等这个show结束,就把你的待遇往上提一级——前提是你和李徽明别出什么事了。” 徐浩言和陆诩碰杯,抿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雪碧,问道:“陆总……没意见?” “你又不是和我谈,我妈有什么意见。”陆诩倒是毫不介意,“谢度云,知道吧,就是和他经纪人结的婚,自家公司内部消化问题不大。” 李徽明也拍了拍徐浩言的肩膀:“别紧张,陆总说了,公司不靠粉丝经济挣钱,如果只是恋爱问题的话,她给我们兜底。” 第40章 “哦……哦。”徐浩言心下大定,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话题到这里就算结束,曹子佩放下自己埋头苦吃的羊蝎子抬起头:“那小陆总,下一轮的主题知道是什么了吗?” 陆诩夹出一块烫好的羊肉卷往麻酱里一放,然后小声说道:“这个嘛……我妈和我说的,小道消息哈,不过听还是要听的。” 徐浩言知道,这就是“已经确认了”的意思了。 “据说下期的嘉宾请了两位之前演喜剧的大师,主题也定了‘大笑’,各组的内容不管怎么样,都要往喜剧那个方向上靠。”陆诩也是满脸头疼,“先不说文导了,我们怎么演,我们一起包饺子?” “我是南方人,过年不吃饺子。”李徽明冷冷地吐槽。 “文导以前拍过喜剧吗?”余程璐问。 “纯喜剧片没有,带着点喜剧元素,好多拿点票房的倒是有。”陆诩对文鹤盛的风格还是很了解的,“相当于就是说,全看本子够不够好笑了——我妈说了,不要三俗的笑点,肯定会被观众骂死的。” “这我当然也知道啊……”徐浩言苦笑一下,顿时感觉碗里的羊蝎子不香了。 曹子佩看向徐浩言:“徐编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徐浩言叹了口气,再看看面前长着一张一点都不好笑的脸的俊男靓女,忽然觉得自己的命苦好像还没结束,“你们长得太好看了,压力全都在我身上啊!” 陆诩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抱歉:“那徐编,你之前就没有写过什么比较好笑的小说吗?” “倒也不是没写过,”徐浩言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是,我的读者的评价是,‘原来你是在这里准备搞笑啊!’” “徐编,”李徽明叹了口气,“原来你是在这里准备绝望啊!” 回顾下来,一路进行到show快要结束,徐浩言都在不停地准备新的剧本。就在徐浩言以为自己已经迈过最大的坎了之后,天崩地裂的一个惊雷砸在了他的头上。 和往常一样,徐浩言连人带着电脑搬进了排练室里;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李徽明也搬来了行军床和被子,和徐浩言一同熬夜。 前半夜的时候,徐浩言把李徽明直接劝去睡了觉,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开了一盏小灯,开始进行速读。喜剧难写,喜剧的剧本也难找,他几乎是把剧本库里所有带着“喜剧”标签的剧本看了个遍,才勉强从里面找出了一本符合陆娉婷需求的剧本——确切地说,是只有中间的一段有改编价值。 “接下来就是以这一段为中心重新去拓展整个故事……”徐浩言看着那一段不到两千字的内容,一股无奈涌上了他的心头。 “加油啊徐浩言,就算是把你的脑细胞都耗干,也要把剧本写出来!”徐浩言看了一眼昏暗的排练室,对着屏幕喃喃自语道。 于是,半夜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徽明就被一阵语调抑扬顿挫的声音吵醒了。 “我们就非得玩这个谐音梗不可吗?呃,不对……我们就非得玩这个谐音梗不可吗?”徐浩言反复修正着自己的语气,“不对……这样也不出效果,好像也不行。”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叉,然后往后倒向椅背,接着又跟弹起来回到桌面上,自言自语道,“或者这里可以加一个掉凳?” 李徽明走到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徐编?” “啊,你醒了。”徐浩言上前给他开了门,“我吵着你了?” “这个倒没有,”李徽明说,“所以徐编,你刚才是在……?” “我……我就是模拟一下角色的情绪。”徐浩言叹了口气,“其实别的剧本都还好,就是喜剧吧,总得让人笑出来,我也想知道,这样演出来会不会让人笑。”他把头靠在李徽明肩膀上,“好难啊……” 李徽明顺势把他搂在怀里:“是好难啊……” 徐浩言闷闷地说:“我写不出来……唉,李徽明,你要是想到什么点子,一定要告诉我。” 李徽明笑笑:“好。”他拍拍徐浩言的后背,“所以现在是卡在哪里了?” “勉强把故事背景捋好了,现在正在埋梗。”徐浩言坐回到座位上,“结果连个开头都没写好,别说凑个三十分钟到一小时的剧本了,十分钟都够呛。” 李徽明看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已经删删改改翻过去了四五页,线条已经拧成了麻花,电脑上还把原本的那一段核心内容加粗加下划线,就差标红写着“一见生财”和“天下太平”了。 “要不你先睡一会?人都有点不清醒了。”李徽明劝道。 “不行,我这边卡了,你们后面的进度怎么办?”徐浩言说着把李徽明推了出去,“我本来就打算今天把大致框架给弄出来的,现在框架都没搭好呢。” “真能写完?”李徽明有些怀疑。 “写不完我就不睡了。”徐浩言拍着胸脯说。 ——结果就是,陆诩在餐厅吃早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基本上没有了生气的徐浩言。 “怎么感觉比我看见陆不疑的时候还了无生趣……”陆诩在徐浩言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灵魂出窍了吗,徐编?” 徐浩言的反应慢了不止一拍,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咬了一口手里的玉米馒头:“小陆总刚才是在和我说话?” 陆诩看向李徽明:“孩子傻了多久了?” “应该是困的。”李徽明把一杯牛奶放到徐浩言手边,“昨晚一开始还在说‘这个本非得拍喜剧不可吗’,今天早上起来已经满脑子都是喜剧技巧了。” 陆诩瞄了一眼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看起来是非拍不可了。” 李徽明竖起了耳朵。 “昨天波尔卡那边紧急调了两个特型演员过来客串,科思旗下有个脱口秀小剧场的,编剧也给拉来了。”陆诩偷偷比了一个“三”的手势,“最后一轮决赛,导师的票比重也增加了,普通导师一票抵十票,这次的导师一票可以抵三十票。大家都知道最后一轮的导师是演喜剧的,铆足了劲要从他们那里拿到票数。” 徐浩言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制似的,突然插嘴道:“我觉得现在我比较像一个笑话。”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出来,陆诩也不由得担忧了一下:“徐编这该不会是压力太大了吧……” “是有点。”李徽明有些无奈地看向徐浩言,“怎么说呢……按徐编现在的样子,如果非要写喜剧的话,咱们说不准得边拍边改剧本。” “剧本……哦对了,剧本。”徐浩言又被触发了关键词,忽然拿出手机翻了翻,然后把一个文件发进了群里,“你先看看吧,原段落和我昨晚想了半天的大纲和梗,你们先过一遍,看看行不行。” 陆诩原本还没想打开看,可徐浩言看着比他还急,陆诩也就只好点开了剧本,才看了两行,就听到徐浩言问:“你觉得这个思路怎么样?” 陆诩没有回答,仅仅从文字来说,徐浩言显然没有什么“妙手偶得之”的天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我很努力在搞笑”,但实际效果只能看出,作者确实已经困得神志不清了。 “我觉得吧……”陆诩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李徽明,李徽明摇摇头,说:“徐编,你要不先去睡一觉?” “对对对,徐编,你先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几个把结果告诉你。”陆诩赶紧接话,“徐编……啊?徐编?” “熬夜是真的伤脑子。”事后,徐浩言如此解释道。 “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要是真拿这个剧本出去,也是个四不像。”文鹤盛对于这个剧本算不上满意,他反复翻了几遍旧稿和新稿,不得不承认,徐浩言在喜剧上面的天赋远不及他在写小说方面的天赋。 徐浩言何尝不知道他的剧本和专门磨喜剧的人没办法比。科思那边行动最快,已经开始一轮排演了,而他的剧本还在打磨之中,越磨就越是棱角分明。 李徽明看向徐浩言,最后叹了口气:“文导、徐编,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写喜剧剧本了。” 徐浩言求助似的回望李徽明,写剧本的时候他无数次在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只是硬撑着挤出了整个剧本。李徽明看在眼里,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徐浩言这种备受精神折磨的状态,他是看在眼里的。 文鹤盛看着剧本,又叹了口气,听得徐浩言直接站起来,说:“我能继续改。”李徽明拉了拉他的袖子,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李徽明的动作大了不少。 一直都还算随和的陆诩这次摇了摇头:“恐怕不太行。” 曹子佩也摇摇头:“主题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大家都奔着喜剧去,就群青一个拍别的,观众也看得出是谁跑题了。” 余程璐卷了卷自己的头发:“我这边没意见,都听文导和陆董的。”她的人气在节目播出后有了稳步提升,跻身一线小花也是指日可待,因而更注重文鹤盛的要求。 第41章 文鹤盛把剧本往桌上一放:“那也还得改——小徐。” “哎。”徐浩言应道。 “这个你拿着。”文鹤盛把另一卷纸递给徐浩言。 “文导这两天拿着剧本旧稿也改了不少,就是改不出满意的。”副导演小声解释。 “是找不到修改的方向。”文鹤盛摇摇头,“算了,小徐在喜剧这方面没有天分,我也是。” 听到一个导演这样评价自己,在场的其余几人都诚惶诚恐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啊文导……”“咱们这也就是个综艺节目,万一以后拍喜剧片呢……” “行了行了。”文鹤盛摆摆手,接着指着其中徐浩言选的核心桥段说道,“你一开始,是不是就从这里把故事扩充出来的?” 徐浩言心想着“我是为的哪碟醋包的饺子还真是一目了然”,然后说:“嗯,对,就是这里。” “故事脉络保留下来,这一段保留下来,然后……陆诩的台词尽量改成顺口溜的形式。”文鹤盛在剧本上大笔一挥,“剩下的——也不能全靠小徐一个人。” 陆诩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什么意思?” “是说演技和外形吧?”曹子佩说,“要扮丑吗?” 李徽明接话道:“需要什么特别夸张的肢体动作,也可以交给我。” 余程璐纠结了一小会,前几天她的经纪人还让她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免得刚拿到的代言受到影响。只是最后她也没特别说什么:“听文导的,怎么好笑怎么来吧。” “扮丑倒不一定,但比起平时的演技肯定要稍微夸张一些,但又不能太脱离人物。”文鹤盛敲了敲桌子,“你们都没有话剧演出的经验,这段时间会找人给你们调一下状态。” 四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作为喜剧来说,这个剧本只能有50分。”这话从文鹤盛嘴里说出来,已经算是很严厉的批评了,徐浩言听到这话,往后缩了缩,“你们要做的,就是依靠自己的演技,把它提升到80分。至于拍出来好不好笑,就由每天的游客来评论。” “游客?”李徽明先一步问道。 “是的,节目组通知,每天会安排一部分游客观看一镜到底的试戏录像,现场的笑声和观众的反馈会提交上来。”陆诩点点头,他的消息和文鹤盛是共享的,“节目组也不希望选题为‘喜剧’的一期播出来没人笑。” “新的保密协议签了吗?”曹子佩问。 “没有,追加的条款已经发到我妈那儿去了,这次他们巴不得泄密多一点,多炒点热度。”陆诩摊手,“不过按照徐编改剧本的进度,一天大概一个样吧……徐编?” 徐浩言从改过的剧本上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陆诩看看徐浩言,又看看文鹤盛,最后眺望不在场的剪辑师,“咱们还是边拍边剪?” 第38章 无论徐浩言的剧本改得进度如何,第二天的下午,他们的拍摄还是开始了。 “我……”徐浩言拿着笔在剧本上改了最后两个字,把剧本递给李徽明,“我对不起你们。” 李徽明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大家都知道你尽力了,没关系。”他低声道,“后面还要改呢,你别紧张。” 徐浩言的表情已经有点麻木了:“万一不好笑……” “那我就硬挠观众胳肢窝去。”李徽明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没有一个是打算专耕喜剧的;最重要的是,陆董也没有打算从现在的喜剧市场里分一杯羹——她还打算先让小陆总开拓一下偶像剧市场。” “我就是……弄不好的话,过不去心里那道关。”徐浩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徽明点点头:“我明白,你的职业操守让你没办法敷衍了事。”他看着满是痕迹的剧本,又看看满眼血丝的徐浩言,“可你都快把剧本重写五遍了,这也不能叫敷衍了事了吧?”他试探性地问,“要不,你先回去?” 徐浩言苦笑一下,表情要哭不哭的:“至少让我看完你们试演吧?王哥他们还没看过剧本,如果他们笑了,我心里也有个底。” 李徽明眼看着是劝不动徐浩言了,也只好搬了个凳子让徐浩言坐下,然后进入了拍摄的场地。 这次剧本的背景直接设置成了架空,既有东方龙化身而成的俊俏公子,也有穿着西式礼服裙的公主,还有穿着重甲基本上全程覆面的女骑士,李徽明则在其中扮演一个熟知东西方文化的侍从,荒诞得比一锅大杂烩还要乱炖。用陆诩的话来说,“徐编的精神状态可见一斑”,也不知道文鹤盛和陆娉婷是怎么看完并允许这个剧本拍出来的。 布景已经开始搭建,隐约可以感觉到是个洞窟的模样,整个故事其实也并没有多复杂,就是一直负责抓走公主的西方龙某一日突然消失,无奈之下只好先让东方龙来顶班的故事,陆诩就负责饰演一无所知的东方龙。陆诩头上戴着一对龙角发箍,背对着镜头转过身来:“你是说……这西方的龙类,就住在这种破地方?” 不知是因为陆诩造型的好笑还是因为第一句台词就足够好笑,台下发出了轻微的笑声。这笑声也像是一种鼓励,整个剧情也就继续推进了下去。 徐浩言对剧本已经滚瓜烂熟,看见那些刻意埋下的笑点也不是很想笑,只是在剧本上标注了哪几处笑点的反应最大,哪几处的梗完全没有人能够意识到。粗粗一轮演完,徐浩言就发现有很大一部分自己觉得好笑的内容,是陆诩李徽明他们完全能够诠释、而超过这个年龄层的人却觉得一头雾水的鸡肋。 “徐编,你感觉怎么样?”李徽明走下台,问道。 “我……我不知道。”徐浩言的表情有些崩溃,他一只手插进了头发里,低声说,“观众反馈和我当时构思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李徽明在他身前蹲下,然后递给他一瓶水:“徐编,你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徐浩言接过水才发现瓶盖已经拧开,他抿了一小口,过了一会才把水咽下去,然后转向李徽明,“……我觉得,很挫败。”他放下水瓶,打断了李徽明的安慰,“嗯,我知道你想说每个人的笑点不一样,但这个区别有点太大了。”他把剧本上的笑声反馈圈了出来,“陆诩亮相这一块笑点最多,但你也看得出来,他们纯粹是因为陆诩的那个头饰笑的,正经让他扮上,这里的笑点也就全没了。” 李徽明顺着徐浩言的笔记往下,圈出来的有些是写了“造型”,有些是写了“语调”,还有一些直接打了个问号,表明徐浩言完全无法理解这里有什么好笑的。 “那徐编,你是觉得哪些比较好笑?”李徽明顺着徐浩言的意思问。 “只有两个地方得到正面反馈了。”徐浩言把那两处翻给了李徽明,然后把自己觉得最好笑的一段拿给他看,“依你的年纪来看……这里好笑吗?” 李徽明记得那段,那是公主完全无法理解“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含义,正准备查看东方龙的肋骨的内容,他饰演的侍从还要好心补上一句“其实东方通常还要往后面加一句肝脑涂地”,惊得公主连忙问龙脑能不能增加她的智慧。 “单纯从语义歧义来说,还是可以理解的。”李徽明想了想,“可能是增加智慧这一条……太像游戏了,他们觉得没意思?” 徐浩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们都知道,徐编是想解构传统的‘恶龙抓公主,勇者斗恶龙’的故事。”李徽明侧过头,“不过,徐编,你真的很需要这个游戏梗吗?” “还真是不能缺。”徐浩言划拉了一下,“你看,女骑士自从进来,要的就是敏捷戒指和轻质剑,这已经明摆着是个rpg游戏了。我从一开始就让李徽明说自己是替西方龙……啊。” “怎么了?”李徽明问。 “只说了代班,没说是游戏代班。”徐浩言往上面记了一笔,“写晕了,都忘了基础设定。我是不是还忘了点什么?” “现在记起来了就行。”李徽明拍了拍他的手,“哦,对了,前两天你梦里还在说要给陆诩写一个定场诗,你还记不记得?” “啊哈哈……我居然还有想过这个吗。”徐浩言目光游移,“那就……‘我是清都山水郎’好了,你现在就是把我吊起来打,我都没法再想出一句打油诗来了……” 第39章 话虽如此,晚上吃饭的时候,徐浩言还在“我是人间惆怅客”和“常羡人间琢玉郎”之间徘徊,以至于背串了诗句,直接给陆诩一句“我是人间琢玉郎”,听得一旁的摄影师大呼终于相信了徐浩言本科读的不是编剧。 “你说得对。”徐浩言转过头看向李徽明,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刚刚和文导商量过了,陆诩确实需要一个定场诗,不然完全没有反差。”他转过头去看向余程璐,“还有你,你英语口语怎么样?” 余程璐一愣:“啊?一般中式英语的水平吧,怎么了?” 第42章 “你刚看见陆诩的时候,得说英语。”徐浩言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去莎翁的作品集里找个经典台词,你跟着改编的剧里的女演员练练。哦对了,曹子佩也是,你说话最好带一点方言,听起来越彪悍越好,我们会给你的声音做混音,在你脱下盔甲之前,听起来会雌雄莫辨。” 陆诩悄悄戳了戳旁边的余程璐:“徐编这是……无差别攻击啊。” “也难怪,喜剧这方面徐编觉得自己使不上力,就更想证明自己努力是有效果的。”余程璐往嘴里塞了两口西兰花,“我一开始也这样,演不出的时候就蹲在片场,一遍一遍模仿,希望模仿出来的结果能让导演满意……” 剩下的话余程璐没说,因为她真正火起来并不是靠的演技,而是在一部主角翻车的古偶里演了一个美艳女配,最后整部剧里最正常的居然是编剧落笔寥寥的她,被捧起来的也变成了她。 “可惜,娱乐圈是个机遇比努力更重要的地方。”曹子佩在一旁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她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 陆诩不太理解她们俩的感慨:“那也不能不努力不是。” 余程璐一噎:“……确实。” 曹子佩看向徐浩言:“徐编都这么拼了……我也跟着拼一把吧。”她看向陆诩,“我和你们不太一样,即使观众关注群青,也不一定会看到我。我想这次,徐编是想不留遗憾吧。” 李徽明听着他们的对话,正准备对徐浩言说点什么鼓励一下,就听见徐浩言喃喃道:“无差别攻击……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就是无差别攻击啊!” 然后,徐浩言迅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对着微信点开了自己的文件传输助手,把无差别攻击发给了自己,准备一会回去改。 李徽明哑然失笑,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四个人,笑道:“那就……陪着他拼了!” 剧本的磨合持续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他们的观众每一天都不一样,而每一次演出的时候,徐浩言都会在台下收集自己需要的信息,再针对信息进行改编。 “今天演出结束之后,有个小姑娘坐在我旁边,她在公主说完那句‘谁告诉你我叫白雪的’后面,跟了一句‘你之前也没说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徐浩言坐在排练室旁边的办公室里,和李徽明讲着自己在台下的见闻,“你说,要不这句话让陆诩说?” “行。”李徽明思考了一下,这句话加在这里也不违和,“明天让陆诩试试。” 徐浩言把剧本改了一下,接着吸空了牛奶盒里剩下的牛奶:“哦对了,松老师也来看你们的演出了。” 李徽明咽下最后一口炒年糕:“松老师?” “嗯,他说陆诩的表演很有进步,余程璐倒很像本色出演。”徐浩言说。 “没提我?”李徽明问。 徐浩言摇了摇头:“提了……他说你‘悬浮’。” “悬浮”这个词,其实是很少出现在李徽明身上的,无他,他在微末时研究过足够多的角色,因而演起这种总共出场时间也不过十来分钟的配角丝毫不会出戏。再加上在演戏方面,他可以算是群青里演技最好的,这悬浮的批评多半也是先落在陆诩身上,没想到这次被说“悬浮”的却是自己。 李徽明伸手指向自己,像是一个很流行的表情包:“我吗?” “是……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徐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然后他说,喜剧的演员要相信自己演的是‘真的’。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李徽明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觉得这次陆诩演的龙举止夸张吗?” 徐浩言想了想:“确实很夸张,像个古风小生。” “那你会觉得,龙变成了这样,就该这么说话吗?”李徽明又问。 徐浩言回忆了一下陆诩的演绎:“感觉会有点好笑,但又想不出来,龙应该会有什么举动,他这么演着,就好像龙就应该这样。” 李徽明点了点头:“那你看我演的侍从,有没有这种感觉?” 徐浩言仔细思索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的意思是……你没有信念感?” “这应该就是他说我悬浮的理由了。”李徽明有些难办,“这……要我怎么演?”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作为‘表达观众心声’的人,确实应该抽离在他们一群‘怪人’之外。”徐浩言挠了挠脸侧,“难怪他们说最难演的是喜剧……”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有心无力,一个是作为编剧隔行如隔山,另一个是不知应该如何突破。 “要不,先问问陆诩?”徐浩言看向李徽明,“他演得那么自然,总不能因为是他中二吧?” 李徽明顿了一下,然后说:“说不定还真是。” 徐浩言一时哑然,按陆诩的性子,一时半会没跳脱中二,把自己当成是龙王三太子……真是太正常的一件事了。 李徽明沉吟一下:“松老师也说,余程璐也是本色出演……嗯,说不定松老师的意思,是让我沉浸在‘吐槽役’的身份里呢?” “你从哪学来的吐槽役?”徐浩言看向他。 “之前不是陪你看喜剧综艺嘛,网上会有人分析每一个角色应该怎么演有什么反应的,我也学习了一下。”李徽明说,“徐编你其实也看了不少相关书籍吧?前几天你还在看《戏剧与表演理论》。” 徐浩言抿了抿嘴:“我也想知道,怎么把剧本上的东西转换成对应的表演。” “原来如此。”李徽明忽地一拍大腿,“对了,徐编,要不……你演一遍,不对,要不,你直接给一个反应让我看看?” “啊?”徐浩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什么?” “就是,如果你作为吐槽役,看到他们这样的情境,你会怎么反应?”李徽明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已经看过剧本了,没有办法变成第一次看的观众,给出直接的反应,所以我的表现难免会有悬浮感。现在,我需要表演一个‘第一次看的观众’,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观察、模仿观众,再把这个融入到表演中去。徐编,你的反应很重要。” 徐浩言隐约觉得李徽明欠缺的应该不是这一点,但还是很快找pd要来了排练时拍下的录像。 录像只有一个固定机位,也无法看到观众的表情,因而也没有了让李徽明重看研究的价值。徐浩言把录像接到电脑上,直接投屏在墙壁上,接着坐了下来,好让李徽明能够观察到他的“第一反应”。 徐浩言只是按部就班地观看着演出,他对剧本已经滚瓜烂熟,该在哪里吐槽卡得分毫不差,李徽明倒是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徐浩言才是该站在那里担任吐槽役的人。 等到徐浩言看完录像转向李徽明,就听见李徽明说:“太自然了……恐怕就是松大哥看了,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那你知道差别在哪里了吗?”徐浩言问,“是不是……又是一种感觉?” “嗯,真的是一种感觉……太微妙了,我完全没有办法进入这种状态。”李徽明承认道,“徐编,你之前是做过脱口秀演员吗?” 徐浩言摇了摇头,他顿了顿,然后说:“我或许知道,这个区别是什么了。” 李徽明睁大了眼睛:“是什么?” “你应该……没有那种自言自语的习惯吧?”徐浩言比划了一下,“也不是自言自语,就是说出来了话没有人回应,就像一颗石头掉进了水里,却没有‘扑通’的那一声一样。” 李徽明摇了摇头,演戏通常是对戏,要有来有往才好看,就算是独角戏,也有导演在把控,从来不会没有反馈。 “不管怎么说,我刚才的反应,确实就是一直在自言自语,”徐浩言说,“至少,我并不在期待公主对此有什么回应。” “听起来……徐编,”李徽明有些迟疑,“你好像很孤独。” 徐浩言有些茫然:“啊?孤独吗?” 李徽明认真地看着他:“你自言自语……不是被孤立以后只能和自己交流吗?” 徐浩言笑笑:“你是说这个啊……倒也不是被孤立以后才开始的,一开始确实有人问我是不是有问题,所以我学会了戴上耳机再说话,他们就会以为我在和人聊天。”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是缺乏一种沟通的渠道,没有人理解你?不觉得孤独吗?”李徽明又问。 “觉得孤独也没有用啊,自己和自己说话,还能理解自己呢。”徐浩言侧过头,看向投屏上笑得前仰后合的观众,“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他说把心里心里话说出来,也有可能是想要博得别人关注和认同的表现,但我说了这么久,也没听到什么认同,所以也就不抱有什么期待了。” 李徽明心里一酸,又听到徐浩言说:“看到观众在吐槽的地方笑,我就知道这里有人理解了我;看到有人喜欢李不言,我也知道有人理解了我——这才是让我觉得不孤独的时候。” 第43章 徐浩言转向李徽明,然后说:“难道演员不是这样吗?” 李徽明一愣。 “你剖析角色的时候,也是一种自言自语,这种孤独来自于角色深处,直到你理解了角色、表达了角色、被人肯定了角色,这种孤独才会被消解——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徐浩言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我——我提出这种自言自语,并不是在诉苦。” “我是在渴望理解你。” 第40章 孤独不孤独的事没有办法在一晚上辩论出个什么来,那天晚上李徽明和徐浩言挤在一张铺上睡觉,李徽明抱着徐浩言,看着他脑后的旋儿,感受着他的体温,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徐浩言是一座孤岛,而“李徽明”这个名字是徐浩言留给他的通行证。他是登上这个孤岛之后,愿意在上面探索的人,他有种感觉,他已经离孤岛的核心很近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李徽明在群里发了消息:“今天私底下交流,无论我说什么,都要尽量忽略我的存在,可以试试吗?” 陆诩最先发了一个问号,然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把消息撤回了。文鹤盛回了句“好”,余程璐则是发了个表情包,最后是睡醒了的徐浩言发了一句“嗯”,又对着他比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没有回应的自言自语听起来很奇怪,但出现在延影里,路人也只会以为他是在背台词或是试戏:事实上,无人交流的时候,李徽明也确实是在一遍一遍地演戏。 当他思考着思考着,不自觉地将“这里应该往后退一步才对”说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就有种感觉——就应该这样去演。有了这样的概念,李徽明几乎是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第三天试演的时候,他特意邀请了松云涛来看,而松云涛给出的评价是“终于不像演的了”。 徐浩言私底下问松云涛,在这场喜剧里,李徽明的演技是不是不如陆诩。 松云涛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们对李徽明,都有更高的标准。” 当徐浩言把这句话转告给李徽明的时候,李徽明也只是顿了一下,然后轻声说:“谢谢你啊,徐编。” “我们俩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徐浩言上去拥抱了一下李徽明,过了一会,他松开李徽明,靠在他的肩上。“你知道吗,陆董和我说,有人想买我之前的小说的版权,再加上文导的建议,她决定把我的薪水往上提两档——她应该也找你了吧?” “没有这么快的,要看我进组之后下一部剧的反响。”李徽明说着,看了一眼徐浩言,“不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等show结束之后告诉你。” “最后一次做造型了,有没有一点快解放了的感觉呀。”冯瑞宁笑嘻嘻地给徐浩言脸上涂上一层粉底,“我看红气养人这句话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徐编你的脸都比之前要帅了。” “哪有什么红气养人,是我这几天每天都能睡够十个小时应得的。”徐浩言试图去瞥一眼化妆间里的李徽明,最后在冯瑞宁的一声声“往上看不是往左看”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冯瑞宁边化妆边说:“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余程璐的眼睛里现在还都是红血丝,美瞳都没敢让她戴。” “也没办法,实在是太赶了,要不是《见龙卸枷》边拍边剪,现在该进医院的就是刘哥了。”徐浩言活动着不太舒服的眼睛,“刘哥呢?现在怎么样?” “在休息室里睡着呢,说一会颁奖典礼了再叫他,”冯瑞宁叹了口气,“这不折腾人嘛……” “我想刘哥应该挺想拍最后那个合照的。”徐浩言认真地说,“前几天刘哥还在跟我们说,他女儿在综艺里看到他了,因为他那件衣服是他女儿给她挑的。” 冯瑞宁不由得沉默了一下,她歇了口气,说:“其实我爸妈也说看见我了,只不过是在《teamtalk》里。所以我也蛮羡慕你的,李徽明特地把你叫了上去讲思路,你爸妈应该也挺高兴的吧?” 徐浩言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冯瑞宁也好像知道了点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在他的脸侧打上阴影粉。 “没事,我爸妈一般不看综艺。”在冯瑞宁收拾化妆刷的时候,徐浩言出言宽慰道,“而且我回去就升职加薪了,我爸妈更喜欢听到这个。” 说到后面,徐浩言也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蹩脚,他轻咳了一声,正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道对于其他人来说有些陌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徐浩言脸色一变,他对着冯瑞宁说了声“抱歉”,而后从自己电脑包的旁边翻出了另一台手机,接着飞奔到了门外,接着,几乎是用一种快要按碎屏幕的力道,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的那一头是漫长的呼吸声,双方都没有说话,但双方都知道对方在听。 “你们打过来,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几乎是说出话的一瞬间,徐浩言的眼泪就已经溢出了眼眶,他捂住了嘴,然后用力地擦了一把眼泪。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含着哭腔的声音:“言言……” 徐浩言没有忍住,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妈。” “言言,你过得还好吗。”徐母的声音里不可抑制地多了心疼,“这么多年,你一个电话都没有打回来过……” “你们不也没打过我的电话吗。”徐浩言硬起心肠打断道,“我过得很好,陆总和小陆总都很赏识我,”他深吸了一口气,“也真的有了男朋友。” 在电话那一头迎接他的是女人更为长久的啜泣声:“言言……妈妈不知道……” “妈,其实你知不知道,都不是很重要了。”徐浩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现在是真的过得很好,群青对我也算重视,不存在什么过得很痛苦——因为最痛苦的时候我已经熬过去了。” 徐母愣愣地听着,仿佛自己根本不认识电话那一头的儿子了。 “你应该是看了那几篇小说了吧,妈。你是语文老师,应该也看得出来我那个时候很绝望。”徐浩言的语调很平静,“我以前喜不喜欢男人,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确实喜欢男人了,就算你要过来再打断一次我的腿也一样。我没办法成为你想要的那种儿子,大学的时候是,现在就更是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如果你愿意相安无事那就最好,如果你要来打扰,我也可以奉陪。” “不是这样的言言,不是这样的。”徐母有些崩溃,徐浩言可以听见她反复的深呼吸,好像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一样。过了一会,电话那一头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好表现。” 徐浩言笑笑:“我当然好好表现了,我都快进医院了。” 男人有什么想说的,最后又咽了下去,改口道:“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吧……暂时别回来了,我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我这不是一直没回来吗。”徐浩言擦掉脸上的眼泪,“等你们能接受了,再打电话过来吧。” 徐父发出了一声叹息,却也没挂断电话。徐浩言把手机举得离自己远了一些,然后用同样的力道,按下了挂断键。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徐编?” 徐浩言回头看去,李徽明正站在他的身后,发型只做了一半,显得有些滑稽。见他回头,李徽明问道:“你还好吗?” “我……”徐浩言想了想,老实承认道,“就那样吧,我和我爸妈吵了一架。”他又问,“你听到了多少?” “大概从徐编你很硬气地说自己确实喜欢男人那里开始吧。”李徽明说。 徐浩言抹掉自己脸上的泪痕,说:“那也确实可以硬气啊,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一样,李徽明走上前来,握住了徐浩言的手:“是啊,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徐浩言忽然就觉得那些被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他觉得眼前很快又模糊了起来,最后还是向着李徽明伸出手:“餐巾纸有吗?” 李徽明把一包餐巾纸递到他手里,他想把徐浩言揽进怀里,徐浩言却说:“等一下,粉底液沾你衣服上就不好了。” 李徽明看着徐浩言的脸摇了摇头,他脸上的底妆还在,眼妆却已经冲掉了大半,眼下的凹陷又重新露了出来。李徽明耐心地等到他把眼泪都擦了个干净,然后问:“心里还难受吗?” 徐浩言看着餐巾纸上厚厚的一层粉底液,摇了摇头。 “你这样要补妆的,我去看看有没有人还空着……”李徽明往里看了看,又被徐浩言拉住了:“没事,我就一个编剧,有什么重要的……” “徐编,你不知道……哦,刚才冯瑞宁给你化妆,你应该没时间看。”李徽明拿出手机给他看,陆诩的各种emoji组成一条长长的气泡,祝贺徐浩言获得最佳编剧,“刚才业内投票结果出来了,这一次的最佳编剧落是你——一方面是因为你写的剧本很有特色,另一方面也是对《问道心》的补偿。” 第44章 徐浩言欲言又止,就看到pd满世界地在找人:“徐浩言徐编呢?徐编?徐编,哦你在这啊!”pd上下打量徐浩言一圈,“……你这是,知道自己是最佳编剧,激动哭了?” 徐浩言没有揭穿这个误会,他点点头,说:“刚化好的妆就这么糊了,还得重新补一下。” pd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嗯,那行,我就是来通知你,妆造要再做得精致一点,然后你要准备一个获奖感言,大概三到五分钟吧,ok吗?” “好啊,我一定写个好一点的感言。”徐浩言点点头,pd得了他的准话,又把冯瑞宁叫了进来,“麻烦你再给徐编化一下,换件衣服,他要上台的,要更精致一点。” 冯瑞宁看见徐浩言哭过的脸,先是看了一眼李徽明,李徽明连忙解释道:“不关我的事啊,这是激动的。” 冯瑞宁也知道大概率和徐浩言接的电话有关,她把徐浩言拉到化妆镜前:“言言,你要不要试一下戴个美瞳?” 徐浩言求助地看了一眼李徽明,李徽明从推过来的服装里翻出一件小礼服,在徐浩言身上比划了两下,然后说:“试试吧,徐编,这个造型会很适合你的。” 徐浩言的目光从李徽明身上移到礼服上,然后移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身上,镜子里的那个人逐渐挺直了身板,看起来光芒万丈。 “好啊,试试吧。” 第41章 群青最后提交的剧本没有收获大师的好评,但搞笑的几个点反响还不错,看着自己埋的包袱一个个都让观众笑出了声,徐浩言也跟着对已经笑了好几次的内容露出了笑脸。 群青的最终排名在八个影视集团中名列第四,对于一个几乎是全新的团队来说,这个结果能不能让陆娉婷满意尚未可知,但已经很让陆诩满意了。而从团队中的几个演员接到的邀约来看,这个第四名的水平也未必很差。 陆诩代表了群青在舞台上发言,他的言辞极为慎重和正式,但与之相随的就是毫无内容,只有空洞的感谢,想来是群青的公关部写的。想到这里徐浩言轻轻笑了一下,李徽明注意到了,问他:“你在笑什么?” 徐浩言凑过去,轻声说:“我在笑,如果真的让小陆总自己写的话,他大概会写‘看吧我就说我很有天赋,下次来第一就是我的了’之类的。” 李徽明原本没有笑的,只是想到陆诩这么说话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点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 徐浩言笑着点点头,直到台上开始宣布最佳编剧的名字,他才抓紧了衣服的下摆,生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让我们有请最佳编剧——徐浩言上台发表感言!” 徐浩言擦了擦掌心的汗,慢慢站起身走向舞台,他从导演组的编剧手中接过奖杯,这个金色的奖杯是他转行后的第一个荣誉,即使不那么权威,也依旧重逾千斤。 徐浩言凑到立麦前调整了一下高度,随后说:“谢谢大家的厚爱,其实我一开始做编剧,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像今天这样,看着我写的故事被更多的人看到。 “我很感激陆总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一次次编出我想写的故事;我也很感激文导,没有把这些故事毙掉,尤其是《问道心》,”徐浩言顿了一下,“其实《问道心》才是我在《thegreatestshow》里遭遇的最大的心魔,如果没有陆诩的退让和李徽明的坚持,《问道心》最后也不会呈现出来。”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有人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我始终认为,即使被误解,也要先将想表达的内容展示出来。透过剧本,你可以看到‘我’;透过角色,你可以看到陆诩、余程璐、李徽明、曹子佩;透过镜头,你可以看到文鹤盛。我喜欢不同的解读,喜欢和人讨论我的故事,这些会成为养分,再次支撑我的创作、我的表达。”徐浩言看向手里的奖杯,“我很喜欢我编剧的每一个故事,也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徐浩言向着台下的评委鞠了一躬,就在他想要下台的时候,主持人拦住了他:“作为最佳编剧,我们《thegreatestshow》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奖励,”在徐浩言发蒙的状态下,主持人继续说道,“今天光临我们《thegreatestshow》的特别嘉宾章导很喜欢你的剧本,将在你这两年内创作的剧本中选取一部,拍摄成为电影!” 一个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把徐浩言砸懵了,他下意识地向着四周看去,但入眼都是一片模糊,闪光灯亮得不真实,掌声和尖叫声震耳欲聋。 主持人笑嘻嘻地指引着镜头转向他:“那么,最佳编剧徐浩言,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你的队友们说吗?” 徐浩言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他看向台下,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李徽明,李徽明微笑着为他鼓掌,眼里闪烁着泪光。 徐浩言感觉自己的眼前有一瞬模糊,他吸了一下鼻子,举起手中的奖杯:“男主角,我们,下个故事见。” 他看见李徽明向着他挥手,在喧闹的起哄声中,他看见李徽明的嘴唇张张合合:“荣幸至极。” 第42章 尾声 颁奖典礼结束后,徐浩言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迎面正好遇到了跟着他们组的pd和pd身后的李徽明,pd也看到了徐浩言,她挥了挥手,招呼道:“徐编,你赶紧来录一下最后一条采访吧,趁着妆还没卸。” 徐浩言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美瞳磨得他的眼睛疼,也让他不得不眨眨眼睛适应。pd又回头问道心:“徽明要不要也加入?我想应该有人想看你们同框。” 李徽明摆了摆手,说刻意卖腐的事就留在赛程里吧,现在比赛结束就没有必要了。 pd也没有强求,她对着徐浩言挥了挥手,示意他进隔间后采。在进入隔间之前,李徽明远远地对着徐浩言挥了挥手,喊道:“恭喜你啊,最佳编剧!” 徐浩言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有些微微地疼,然后他的微信跳出一条消息:你先走吧,一会这里见。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定位地址。 “你还记得哈珀李的逸闻吗?”一个小时后,李徽明在徐浩言身边伸了一个懒腰。 徐浩言已经卸了妆,一张素颜和隆重的服装发型完全不匹配,好在羽绒服暂时拯救了这身衣服,不至于让他们过于显眼。李徽明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反而比坐地铁的徐浩言到得晚了一些,他们在这个餐厅里定了圣诞节的大餐,庆祝这场比赛的结果。 纷纷扬扬的雪花穿过槲寄生的枝叶,从他们身边落下,徐浩言不得不把伞打高了一点,才好让伞遮住李徽明:“你是说,她的朋友送了她一年的薪水作为圣诞节礼物那个?”他转向李徽明,突然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这可是疯狂碰瓷《杀死一只知更鸟》啊。” 李徽明伸出手把他揽住,顺便换了一只手接过伞:“我只是想让你用一年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反正你的合同也快到期了,这一年沉淀沉淀,也没什么不好的。” “得了吧,社保谁给我交。”徐浩言嘟囔了一句,李徽明耳朵尖,回答道:“我交啊,反正陆总也同意了,只要你先交出两个剧本,接下来就可以磨新的剧本了——她也很想借着这股东风,捧出一个常青树编剧来。” 徐浩言看向李徽明:“你养我啊?” “我养你啊,我相信你能写出很好的故事。”李徽明直起身,把伞向着徐浩言倾斜过去,“就像你一直相信的,你的‘李徽明’无所不能。” 半晌,徐浩言才抬起头小声说:“如果剧本不错的话……你会来演男主角吗?” “当然。”李徽明轻轻笑了一下,冰凉的雪花落在徐浩言的嘴唇上,他把伞往下靠了靠,遮住了这个槲寄生下的吻,“你说的,下个故事见。” 第43章 作者碎碎念 真不好意思这个话痨又来说话了。 这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故事背景,在show里陆娉婷没有一个劲地捧陆诩,陆诩也不曾仗势欺人,文鹤盛也很能听取意见,节目组没有使绊子,最重要的是徐浩言一个外行还挺有用的,以至于写到结尾的时候我都有点觉得这是个乌托邦了。不过耽美嘛,本身也挺乌托邦的,所以就让我们祝徐编和李徽明一路顺遂吧。 这本其实写得蛮碎的,虽然从脉络上来说只需要按照节目发生的顺序推进下去,但是在推进中我无数次意识到如果不加入一些内容,徐浩言和李徽明的交集是少于李徽明和陆诩的交集的,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内容(这也是我毙掉了大部分“徐浩言看同人”内容的缘由,本来这些内容应该是反映他们之间关系变化的),而加入这些内容之后,我原本为李徽明准备的形容他演技的内容其实就没有用武之地了。而另一个被我毙掉的暗线其实是徐浩言分辨小说中的李徽明和现实中的李徽明的区别,这个主要原因是都已经上班了还挨过毒打的男人确实不会对一个演员产生“纸片人成真”的幻想,我对一开始的这个关系定性是“移情”,它会让徐浩言关注李徽明并提供一些帮助,但不会有过于出格的表达。 第45章 但本质上,这个故事是一个读者靠近一个作者的故事,李徽明要透过徐浩言写下的故事看见藏在后面的徐浩言。他要足够地喜欢表演、喜欢角色,才能让他与编剧更好地沟通,在他出演“李不言”的时候,他切切实实地爱上了藏在李不言后面的徐浩言。可能有的人会觉得这个感情线怪怪的,不过我是觉得这样顺理成章,而且也算是两个人的感情的一种进步,才能促成徐浩言最后走出阴霾。 感谢您的耐心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