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病弱书生郎后》 第1章 《穿成病弱书生郎后》作者:旧酿【完结】 【本文文案】 简言之意外穿书,穿成个病病殃殃寄人篱下的酸腐读书人。 家里怕他早死,遂娶了个穷苦人家的小夫郎前来冲喜。 村里人看着热闹,纷纷在背地里嚼舌根。嫁这么个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病秧子,只怕很快就要守活寡了。 谁知小夫郎这喜冲的极好,不仅把读书人那颗迂腐脑袋给冲开了窍,还一路高升,成了朝廷里炙手可热的大官。 简言之拖着他身残志坚的病体把小夫郎按在床头,连咳带喘:“好阿梨,趁我没死咱再多生几个崽吧,不然咱家那三十多个药铺坊可没人继承了。” 沈忆梨:“.....” 所以崽都生了,这病秧子怎么还没死? -- 沈忆梨出身穷苦,最会的就是饲养各种家禽走兽,得知要嫁去给村里的病秧子冲喜时,他不禁暗喜。 病秧子这种生物没养过,想来应该和养鸡鸭鹅差不多。 嗯,可以试试.... 他原以为病秧子养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不成想那瘦弱好看的夫君被他越养越精神。 不仅圣贤书读的好,还勤奋好学自己写起了风月话本。 沈忆梨看着鼓起来的小腹连连叹气:“病秧子果然不能随便养,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一窝。” 简言之:“别怕,乖阿梨,现在该换夫君养你了。”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种田文 甜文 穿书 科举 主角视角简言之互动沈忆梨 一句话简介:我,冲喜,喂饭 立意:做温暖人间的太阳吧 第1章 望盛村。 接连下了五六天的雨,整个村子都被阴雨连绵倾盖,因此那从云层里透出来的微弱夕阳就显得格外难得了。 临近晚饭时分,村里到了秋收后不怎么忙,大多数农户都会趁闲窝在自己院子里剥苞米或是提早准备过冬的柴火。 眼下天刚刚放晴,眺目远望斜阳余晖、团云翻滚,混上满鼻息的新鲜泥土味,很是有点沁人心脾。 只是这种美景是入不了梁春凤的眼的,她向来嗓门大,此刻一出屋闻见挥散不去的药味愈发恼火。 “你说说你能干成点什么事?!我花银子娶你来是为冲喜的,那病秧子在你的照顾下没半点好转不说,现在连药都煎糊了!真不知道花那么多钱娶你进门有什么用!” “还有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熬药?!我交代你问的话你到底问了没?!” 骂完闷声不吭蹲在药罐子旁边的小哥儿她仍不解气,转头又向一旁劈柴的丈夫发难。 “那孩子病得重.....大夫交代了药一定要熬够时辰。再说要不是你让梨哥儿一天到晚的干活,他也不会累到犯困把药给煎糊了。我这刚把药重新熬上,总得等言之身子好些我才好开口去问吧。” 梁春凤冷冷一哼:“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我瞧八成是不中用了,得!又白花一笔银子!走走走.....你赶紧进屋去,把要紧事给问清楚了!” 简建成重重叹了口气,甩开梁春凤推搡他的手:“言之还有口气在呢,现在就问不大好吧?” 梁春凤更不耐烦:“有什么好不好的?他在咱们家一寄养就是十五年,吃了我多少米粮?况且哪次病发我没给他请大夫,这花的都不是钱呐?不趁现在还有意识没病糊涂早点问,难不成等入土了把魂召来问?”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简建成低声呵斥,不管怎么说简言之也是他的侄子。平日里梁春凤怎么克扣苛责他都不管,可这要命的事,他不能由着梁春凤胡来。 梁春凤才不管这些,见他不愿意去,索性把笤帚一扔:“行,你不去那我去!等回头拿了钱我全留给儿子,你休想用一分!” 简建成拦不住她,也懒得拦她,只望着梁春凤气势汹汹的背影摇了摇头,兀自蹲回到了灶台边粗鲁的往里塞柴火。 - 简言之就是被梁春凤给吵醒的。 他记得自己刚完成一台长达十七个小时的手术,因为体力耗尽晕倒在了办公室,不知怎么醒来就到了这里。 梁春凤没以为简言之会醒,乍一进门对上一双清明的眸子时,双方都愣了愣。 简言之在这种情况下醒来,他没多观望来人,而是先打量了一下周边的情况。 这是一间采光很差的屋子,阴暗潮湿,墙上长满了霉斑。桌上放着几本旧到发黄的书,旁边还有没吃完的午饭,一个有缺口的瓷碗,里面是半块馒头和几片青菜。 而他躺在一张逼仄的硬板床上,盖着一床破了洞的旧被褥。 简言之:“......”不如直接猝死算了。 梁春凤见简言之转醒,心下一喜,收敛起方才在外面的跋扈泼辣,堆起假笑一屁股坐在他床边的团凳上。 “言之啊,你这次病得凶险,我和你舅舅都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你熬不过来。想你年纪轻轻的就病得这样重,往后可是不好过活呐。那刚娶进门的夫郎也是可怜,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就要跟着守寡,唉.......” 梁春凤话头顿了顿,以她对简言之的了解,他多半会在后边会接上话。先表示下愧疚之意,然后像以前那样拿出样值钱的东西来进行添补。 可这次简言之没有。 简言之现在单方面天人交战,疯狂接收原身的记忆。那些汹涌而来的记忆让他头晕目眩,连气都喘不上,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梁春凤等了半晌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以为是自己暗示的还不够明显:“你也知道咱家一向为难,给你请大夫开药花销不少,一家子人都因为你而过的拮据。言之,你是读书人,知情讲礼,你也不忍心看着我们一家子被你拖累的,对不对?” 简言之:继续接收.jpg 梁春凤瞧他一直不说话,心里不免有点火起,连语气也加重了些:“当年你爹娘只顾做生意赚钱,无暇照管你,把你寄养在我们这儿。后来你双亲接连离世,你在我们这儿一住就是整整十五年。眼看你现在娶了夫郎成了家,也该到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梁春凤说了这么老些,简言之是一声没吭。 就在她耐心耗尽,以为简言之这回病得厉害,人已经意识模糊了的时候。简言之终于过完了走马灯,可以正常开口说话了。 “值钱的东西....我一早就交给了舅母,如今身无分文......叫我拿什么报答呢?” 简言之一开口就是病入膏肓的虚弱,连说话都要喘粗气。 梁春凤只在乎他脑子还清不清醒,闻言刚站起来的身子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不能吧!你爹娘当年做货商,是远近闻名的富户!怎么可能就给你这唯一的儿子留了这么点钱财?!” 这话听的简言之心里冷笑,在原身的记忆里,当年他被寄养到舅舅家时阿娘就给过一笔数目十分可观的寄养费。除此外还给原身悄悄存了一包首饰,让他在舅母刁难时拿出来缓解应对。 这样舅母想从他身上捞得好处也不好意思把他赶出家门,这些年原身都是这么过来的。否则以梁春凤唯利是图的性子,怎会容他在家里白吃白喝这么久? 以往梁春凤还勉强讲点情面,见原身每隔几个月小半年就拿出点首饰、银子之类的,彼此倒相安无事。这回是见简言之病得快不行了,就想一次性把底都给掏干净。 简言之在记忆里并没有搜寻到那笔存款的下落,可眼前他还有个现成的难题急需解决——这具破烂身体一点不扛饿,他前胸贴后背了,再不吃点东西没病死也要先饿死。 想到这里,简言之挤出丝苦笑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舅母.....我爹娘的确给我留了一笔钱财,说是等弱冠后,拿出来娶妻安家之用。” 梁春凤一听这话眼睛都放光了,她就知道村里传的闲话不是空穴来风。 “那这笔钱现在在哪里?!” 话一问完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急切了,忙尴尬的搓了搓手:“这、这不先前瞧你病得太重,怕万一熬不过来么?要是没成个家,让我如何向你爹娘交代,舅母就做主给你娶了个哥儿来冲喜。现在你妻也娶了,家也成了,你倒是告诉舅母,那笔银子存在哪里?” 简言之轻飘飘的望了她一眼,心道这婆娘还真是一点性子都耐不住。 梁春凤浑然不觉他的想法,自顾自继续煽情:“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好歹我照养你十几年。怎么着也得看着你后继有人了,我这颗心才放得下来,否则哪有脸面到你爹娘坟前去上柱香啊。” 简言之实在是不想再听她说话了,立刻进入主题道:“我是打心眼里感念舅母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决定等出去自立门户后就把钱取出来。一半、咳咳....用作安家,另一半就交给舅舅、舅母......算是报答二位对我的养育之恩。” “你当真这样想?”这话哄的梁春凤喜笑颜开:“不愧是读书人呐,就是比旁人更懂礼数!这么着吧,你病着还虚弱,我去叫梨哥儿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等你好些能出门了,舅母陪你一块去取银子!” 第2章 简言之微微一笑,算是点头答应下来。 梁春凤得了准确的信高兴万分,一面往外走一面招呼梨哥儿赶紧去做饭。 屋外守炉子的小哥儿遥声应好,又问她要准备哪些菜。那人声音清清柔柔的,仿佛是水珠落进瓷盘里,不吵不嚷,煞是好听。 简言之忽然心念一动,不知这位娶来给原身冲喜的小哥儿,到底长着何种模样? - - 直到梁春凤出了这间屋子,简言之才终于有了片刻安静,可以沉下心来盘算盘算他现在的处境。 其实也不用怎么仔细盘算,整间屋子肉眼可见的清苦潦倒,显然是处境不大妙。 简言之想了想,猜测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应该和他办公桌上放的那本纯爱小说有关——那是上一个患者留在这里的,小姑娘家家就喜欢看这些。当时还指着他桌上的名牌兴致冲冲介绍,里面的主角也叫简言之。 纯爱小说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没细看里面的内容。只知道里面有个又酸又穷的书呆子,连续考了五六年结果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看着桌上一沓落第榜文的简言之脑瓜子有点嗡嗡的。 要说这原身也是真悲催,爹娘曾经是货商,为了方便做生意,便把他寄养在了舅舅家里。 从小就离了父母,自然养成个胆小自卑的性子,好不容易等到家底优渥了些,没盼到合家团聚反而听闻双亲染病接连离世的消息。 那时原身刚满六岁,半大的孩子哪里能照管自己,无处可去只得继续留在舅舅家,过着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日子。 好在舅舅待原身还过得去,不仅给了他饭吃,还让他跟着自己儿子进学堂念了几年书。可惜原身天资不够,光是童生就考了三年,后来又连续考了五年的秀才,却是年年落第。 简言之诸番回忆起来,最终长长一叹。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拿了个学渣剧本么,大不了再重新读回书嘛。想当初双医科博士学位都给肝到手了,区区八股文,简言之根本不带怕的。 而且连媳妇都娶上了,总比穿到末代王朝一去就要被砍头车裂来得强。 这样想着,简言之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吱呀.....” 一声推门而入的动静打断了他的神游,简言之下意识看向门口,只见进来个样貌姣好,眉眼清澈的小哥儿。 沈忆梨似是有些局促,抿了抿唇才温声道:“夫君,我做好饭了,要一起出来吃吗?” 第2章 简言之没想到娶来的‘媳妇儿’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也是,梁春凤是说娶了个小哥儿冲喜来着...... 不过这小哥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看,身材略显纤瘦,鼻梁高挺,两颊白净,偏粉的嘴唇微微抿起。一双澄净眸子眨巴眨巴,端地是副聪慧灵巧的模样。 沈忆梨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简言之应声,又瞧他总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紧张:“怎么了,夫君?可是我刚才做饭,脸上沾了脏东西?” “咳....没有。”简言之战术性清嗓,撑着枕头半坐起来。他一动,沈忆梨便自觉走到床前蹲下,看样子是要帮他穿鞋。 简言之吓了一跳,连忙抢过鞋来往脚上套:“不用不用,这点小事,我咳、咳咳.....自己来就行。” 他这动作快到像是要划清界限,沈忆梨手里陡然落了个空,神色不免蕴起些黯然:“.....那我帮夫君换衣裳吧。” “衣裳也不用,我穿这个就行。” 简言之的破烂身体还是虚,才说那么几句话就冷汗直流。 沈忆梨看在眼里,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好小声劝道:“夫君刚大病了一场,身子还弱着。外面雨是停了,可太阳不暖人,若不换件厚实些的恐怕会加重病情。” 简言之在神游的时候就顺便检查过原身的身体,看上去好像病得很严重,但其实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后天性假性哮喘。 只要吃好喝好把营养跟上来,再适当做点心肺方面的康复运动,想治好压根不是事。 沈忆梨担心的眉头紧皱,还想继续劝,简言之先扛不住饿了:“没事儿,我检查过的,能抢救。走吧.....快出去吃饭。” 检查、抢救之类的词听得沈忆梨半知半解,见简言之强撑着病体,以一种无人可挡的架势拼命往饭桌方向挪,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忙跟在他后头一同去准备碗筷事宜了。 自沈忆梨嫁过来冲喜,家里的活计基本都是他在做。大到锄田开荒,小到洗衣做饭,数十日的勤恳洒扫把这一家子人都给养出了懒散毛病。 今儿简思奇下工早,赶上了回来吃晚饭,他习惯了一上桌就有人掰好馍拿好筷子端碗就能吃的,但沈忆梨今日却没顾得上照管他。 简言之病了十多天头一日下床,沈忆梨唯恐他着了风,又怕他矮凳子没靠背坐久了腰酸,忙进忙出的给他取衣裳、搬椅子。 简思奇一贯瞧不上他这个书呆子表弟,张口就嘲:“真不愧是娶了哥儿的哈,有了人伺候就是不一样!哪像我呀,连个痨病鬼都比不上,半点不被人放在眼里!” 彼时沈忆梨正给简言之换好了椅子,自个儿也搬了把矮点的放在旁边,方便给他夹菜端水。 简思奇这人小肚鸡肠的很,边嘲还边伸手狠推了一把,沈忆梨没设防,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前重重扑去。 幸亏简言之反应快,抬手扶住了桌子角,这才没让半弯腰弄凳子的小哥儿磕到脑袋。 “对不起......”沈忆梨脸色微白,小心翼翼捧起简言之的手看。刚刚他离桌角太近,避肯定是避不开了,大半个身子撞过去,简言之的手被前后相夹肯定会受伤。 果不其然,简言之磕到桌角的手背立马浮起一大块淤青,显在没甚血色的肌肤上,令人触目惊心。 简思奇见状得意的咧嘴,一脸‘就欺负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 简言之当然知道他们对沈忆梨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原身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而原身胆小怯懦,遇到不平的事从来不会为自己争辩。 但他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受气包。 简言之把手收回来,将沈忆梨往后拉了拉。然后面带微笑,非常有礼貌的一脚踢在了简思奇翘起来的椅子腿上。 简思奇根本就没把忍气吞声惯了的书呆子当回事,更不会预料到他有胆子敢当众报复自己。猛地一被踢,重心一歪,整个人便四仰八叉砸到了地上。 “简言之!你个要死的痨病鬼,居然敢整我?!” “我整你了吗?”简言之抬抬手,露出手背上的淤青:“瞧你,也不知道要让着点病人。这下好了,我受了伤,又得多躺一阵才能下床了。” 简思奇这会儿还没明白简言之说的多躺一阵意味着什么,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拳头捏紧,作势就要给他吃顿教训。 简建成进院子刚好目睹这一切:“住手!言之病得那么重,你一个做哥哥的,不说多照顾着他些,怎么还动起了拳脚?!” “不是,爹!这病秧子——” “什么病秧子!言之是你表弟,说话要有分寸!” 简建成倒也不是真的就有多护着简言之,主要是简言之身体不好,简思奇下手又没轻重,要真给他打出个好歹来,村里人难免会在背后嚼舌根。 本来梁春凤平日里对简言之冷嘲热讽就已经让村里传出流言了,说他心狠,连亲侄子都容不下。自己不好出面就让婆娘刁难,好早点把这个拖油瓶给赶出去。 简思奇被亲爹呵斥怄得脖颈都红了,再看简言之那副病恹恹的虚弱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简言之眼眸半抬,连装都懒得装,端起桌上的两碟子肉菜就招呼沈忆梨一块进屋。 “站住!你要把菜端哪里去?!” 简言之一哂:“既然表哥那么不待见我,那我干脆和这位....呃、我夫郎回屋去吃好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对着简思奇这副愚蠢面孔,他着实有点倒胃口。 “你要滚就滚,最好带着你那没用的夫郎一起滚回杂物间去!菜你放下,你把菜都端走了,我们吃什么?!” 简思奇后槽牙都咬紧了,简言之要回屋去吃饭他没有任何意见,但农户人家鲜少开荤,今儿饭桌上难得有两道肉菜,全在被简言之端在了手里。 简言之:“吃青菜萝卜啊,平时你们不就给我吃这个?” 语气理所当然到无从反驳。 两厢僵持间,梁春凤掏完草木灰从厨房里出来了。 她瞧简言之出了屋门还有点高兴,刚要问他身子好点没有,就听简思奇扬着破锣嗓子直告状。 梁春凤是溺爱儿子不假,可她更惦记简言之手里的那笔钱。 不就是一盘烧鸡和一盘小炒肉么?等银子拿到手,多肥的鸡和肉都由着他们吃。 偏偏简思奇还不肯罢休:“我呸!凭什么他身子差我就要多让着他?他是爹娘命短死的早,家里没人了才丢到我们家来的!都给他吃的喝的屋子住了还想怎么样?非要纵着他来当这个家吗?!” 第3章 简言之看了看院里比他那杂物间好不到哪里去的烂屋子,心道就算这个家要给他当,他还不愿意接这个烂摊子呢。 “走吧,咱们进屋,不然菜要凉了。” 言语间没有一点要回嘴争论的意思。 梁春凤私心里觉得简思奇的话说到了心坎儿上,却又不好表现的太过认同。她望着盘子里的半只烧鸡咽了咽口水,试探道:“言之啊.....” “怎么,舅母有话要说?” 简言之全然不给她打商量留下一碟子肉菜的机会,眉头一拧就开始喘粗气:“我大病初愈禁不住风吹,手还受了伤。在外面站的够久了,我.....咳咳、咳....” 原身的破烂身体好使的很,一咳就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梁春凤冷汗都被吓出来了,生怕他背过气去。 再看简言之手背上的淤青,只得勉力压下愤懑,狠剜了自家儿子一眼:“你回屋去吧!菜也端进去!等你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那就多谢舅母了。”简言之艰难道谢,要不是胳膊被沈忆梨架着,他高低得转过身去把桌上那小碟酱菜也给端走。 “阿娘,你——” “住嘴!” 简言之那边房门一关,梁春凤立马喝住了上蹿下跳的简思奇:“简言之手里有他爹娘留下来的一笔银子,等那银子归了我们什么鸡鸭鱼吃不上,就非要计较这一顿?!” “银子?”简思奇一听这话捏紧的拳头松了松:“您说的是真的?他那短命鬼爹娘留给他的银子肯给我们?” “这能有假?他病的那样重还有几天活头。好儿子,你就听娘一句劝,这几日别跟他争嘴,凡事都由着他去。等银子到手,娘就给你物色个好生养的标致媳妇儿!” 简思奇打了小二十年的光棍,村里跟他同龄的汉子大多孩子都会满地跑了。若非他家穷,又一直没个体面的活干,怎会连个媳妇儿都找不到。 要是手里有了银子,老婆孩子热炕头,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到时候再把简言之住的那间屋子改回成杂物间,堆放点没用的东西。少了碍眼的人在跟前讨晦气,小日子过得必然舒坦。 简思奇三言两语就被梁春凤给哄高兴了,也不管他爹脸色比菜盘子里的青菜还绿,不成曲的小调一哼,终于肯安安分分坐下吃饭了。 第3章 屋里。 沈忆梨被那冒热气的肉菜勾得口水直流,自从他嫁给简言之冲喜,一日三餐基本上就没吃过一顿干的。每天还要起早贪黑的干活,像这样的荤腥,根本是连沾都没机会沾。 简言之旁若无人的晃出去盛了两大碗米饭,叠得结结实实,一看就是拿饭勺狠狠压过的。 等他进屋一瞧,沈忆梨人还在桌前端端正正坐着,身子纹丝不动,嗓子眼里却不停的小幅度咽口水。 他粲然失笑:“饿了就先吃点菜,我只是出去盛饭而已,不用专门等我。” 沈忆梨坐姿很是乖巧,他抿抿唇,温声道:“你是我夫君,主家都没吃,就轮不到我。” 简言之大致知道这个时代出嫁从夫的老旧观念,也不和沈忆梨争,给他分去一碗饭:“那一起吃吧,烧鸡凉了会变柴,赶紧趁热吃。” 沈忆梨被他这坦然随意的样子惹得有些发愣。 说起来这也是他头一次给人当夫郎,以前总听老一辈的人说,像他这样的小哥儿在家是没什么地位的。 夫君就是天,不管到哪都要听夫君的话,不能顶撞,更不能忤逆,否则就是他这个做夫郎的不够温顺懂事。 所以他待简言之很体贴。 其实真论起来,他跟简言之并不大熟。 因为他嫁过来的时候原身正在病重昏迷中,嫁过来十多天了,除了今儿简言之醒了一次之外,前面十一天,他连话都没有跟对方说过。 他原以为村里都当笑话提的书呆子会是沉闷话少的人,不想现在看来,简言之不仅口齿伶俐的很,人也不似传言里说的那般酸腐。 至少.....简言之今天还维护了他,替他打压了简思奇的嚣张气焰。 沈忆梨心里有点发暖,捏了捏筷子,将那半只烧鸡几乎全夹到了简言之碗里。 正在专心刨饭的简言之:“.......” “我是病人,要多以清淡滋补少食荤腥。这鸡还挺肥,你多吃点。” 简言之笑笑,把油光水滑的鸡腿夹回到沈忆梨碗里。 他低头刨了两口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咽下腮帮子里鼓囊的存货才道:“对了,跟你商量个事行不?那啥....你能不能先别叫我夫君了?” 倒也不是简言之接受不来这个称呼,他读大学的时候就被同性追过,只是因为对对方无感,所以不了了之了。 眼前的沈忆梨模样清秀可人,并且跟他已经有了婚姻之实,他不想让沈忆梨叫自己夫君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在原身的记忆里,他对这个夫郎基本没印象,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想必沈忆梨对他也是如此,短短十来天,对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能产生出什么感情?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要白白耽误别人的好。 然而沈忆梨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简言之是不喜欢家里做主给他娶的夫郎,所以才连夫君都不让叫。 “对不起.....你要不愿听,那以后我不叫就是了。” 沈忆梨低下头去,寡吃饭不吃菜的样子让简言之再度失笑:“不是不愿听,只是怕你觉得勉强,毕竟我也没做什么夫君该做的事。要不这样吧,以后你呢就叫我简哥,我就叫你.....呃、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原身没记忆,简哥不知道。 “我叫沈忆梨,以前家里人都叫我阿梨,或者梨哥儿。” “梨哥儿......”简言之咬嚼两遍,莞尔道:“那以后我叫你阿梨,行吗?” 沈忆梨嗯了声:“行。” - 没人打扰饭吃的就是香,简言之和沈忆梨就着那两碟子肉菜都吃了顿饱的。 吃完饭简言之本想站起身来把碗筷简单收拾了,可惜他这具身子实在太差,没吃饱犯晕,吃饱了晕得更厉害。 “我来我来,这样的小事怎能让夫......简哥做呢?我是你的夫郎,做这些事是我的本分。” 深受社会主义平等文化教育熏陶的简言之其实很想跟他探讨一下家务活对半分的事,可惜脑子一晕就喘不上来气。 见沈忆梨已经手脚麻利的把碗筷都收拾在了一起,只好先坐回到床边去缓缓精神。 沈忆梨出去后不久就回来了,他把一杯晾的温度正好的热水放在简言之手边,而后静静关上门出去。听脚步声的去向,应该是进了厨房刷碗筷。 简言之在床衔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头是没那么晕了,但身上一阵阵发寒,显然是伤风还没好透的后遗症。 他揉揉眉心呼出口浊气,想着得尽快抽出时间找点中药好好调养调养,不然总这么病病歪歪下去可不行。 他意外穿进小说里拥有了不一样的人生,要是只当了三天的病秧子就遗憾退场,那岂不是打了他医科双学位博士的脸? 简言之心里划算着要上哪儿去找药材、怎么用药效果最佳,人迷迷糊糊一阵,竟靠在床衔边上慢慢眯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沈忆梨已然收拾好碗筷回了房间,小哥儿半垂着头坐在灯下缝缝补补,缝上几针就把手里的布料拿起来迎光细看,随时调整针脚的方向。 “啊、你醒了?” 沈忆梨余光瞥见简言之睁眼,忙丢下手里的针线跑过去给他拿枕头。 “我先进屋时瞧你睡着,怕吵醒你就睡不着了,便没敢出声。这会儿天色尚早,要不我去熬副药,简哥等下吃了药再睡?” 先前梁春凤给简言之请了大夫,开了几帖药还没吃完。这会儿桌角处的油纸袋半开,简言之遥遥一望起了兴趣:“阿梨,能帮我把那些药材取来看看么?” “好。”沈忆梨点点头,怕一包不够,把现有的油纸包全给捧了来。 简言之逐一打开查看,才刚看到第一包他就忍不住翻了白眼。 看来庸医真是哪个时代都有,怪不得原身的身体越医越差。心悸气短、畏冷咳嗽这些症状表面看起来是热毒淤塞引起的,可有假性哮喘的前提在,理应是湿寒过盛,肝气受损。 药包里的药材全是消火固寒的,冰上泼水,没活活给拖死都算命大了。 沈忆梨见他表情逐渐严肃,不禁犯疑:“怎么了吗?简哥,可是这些药材有问题?” “没有,是药材不太适合我的体质,对病情起不到什么助益。” 简言之潦草的把油纸包给揉成一团,要光是药性不对都算了,这些药材还是受了潮的次品。想来梁春凤给他请大夫原本就是做给村里人看的,只为博个贤良的好名声,哪里真的肯给他花高价开好药。 沈忆梨不懂这个,听简言之说对病情起不到助益也就歇了去熬药的心思。 第4章 “你若觉着大夫开的方子不好,那我回头进山里转转,看能不能挖到些用得着的药材。” 简言之闻言面露惊讶,最近的一片山头离村子都有大几里路,况且药材一般长在深山里,沈忆梨一个瘦弱小哥儿居然敢独自进山? “罢了,想要药材办法多得是。临近深秋,山里出来觅食的野兽多,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要是遇上了,怕是禁不住豺狼两口啃。” 沈忆梨被他揶揄的有些不好意思,小哥儿眉眼本就清秀,迎着烛火眸子津亮津亮,连那浅浅红起来的双颊都显出如玉质感。 简言之看着心念不免又微动了一下。 沈忆梨长的着实是好看,只是因为吃的不好,所以身子骨格外瘦些。要是仔细养养,把略凹进去的脸颊给养得圆润起来,那一定比现在还要抢眼。 “怎么一直盯着我.....我、我跟你说话呢.......” 沈忆梨这回是真脸红了,农户人家的汉子大多内敛腼腆,他一个洁身自好的小哥儿,哪里被这种炽热的眼神给直直盯过。 简言之见状歉意一笑,语气很诚实:“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有点唐突了,别介意。” 介意....沈忆梨倒不介意,毕竟给自己夫君多看看也不犯法。 眼见小哥儿脸色越来越红,简言之岔开话题:“嗯?你刚刚和我说什么?” 沈忆梨:“......”吃饱喝足又不用熬药,外边天都黑了,还能和他说什么? 简言之恍然大悟:“是不是问你今晚睡哪儿来着?” 沈忆梨:“!” 这人指定是故意的! 沈忆梨前几天一直都是衣不解带的守在简言之床前,实在困得熬不住了就趴在桌上眯几个时辰,直到天快亮才去澡室洗澡换衣裳,然后给这一家子人准备早饭。 但今天简言之醒了,人也是清醒着在,他没有理由再继续守在床前。 沈忆梨回想起简言之说的那句‘我也没做过什么夫君该做的事’,不觉羞到抬不起头来。 难道就是今晚? 他和简言之要...... 简言之:首先,我是个病人。 这边沈忆梨低头抠衣角,那边简哥强撑病体、蹒跚下床,一步三喘的向他走来。 沈忆梨不明所以,慌慌张张往后退了半步:“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再说你.....大病初愈,禁不得劳累!圆房什么的,让我缓缓,等下我主动一点也可以!” 刚准备去橱柜里掏家伙什打地铺的简言之:“......” 很热情,但婉拒。 我不可以。 第4章 简言之从橱柜里翻出来一床不算厚的被褥,又在里面找出床旧床单。直到他整理好被角褶皱和衣躺下,沈忆梨才反应过来这地铺是简言之给自己打的。 “那怎么行!快起来简哥!你身子还没好全,地上寒气重,这样睡一夜肯定会加重病情的!” 沈忆梨扑腾过去拉简言之的袖子,想把他那羸弱无比的夫君给拉起来。书呆子这破烂身体可禁不得摇晃,两个人正推搡得如火如荼,关地好好的屋门突然被谁给推了开。 “言之啊,我——” 梁春凤被眼前的境况吓了一跳,她以往对简言之颐指气使惯了,进他房间根本不会尊重人先敲门。 此刻门推开看到简言之被沈忆梨半压在身下,沈忆梨后背还被他紧紧搂着,两人像是要行周公之礼。 “.....啧!不是舅母说你,大病初愈就不该想着这档子事!你瞧身子虚成这样,要播种什么时候不能播,非挑这个节骨眼儿.....” 梁春凤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户妇人,言语自然直白露骨。 沈忆梨一张脸臊得通红,边手忙脚乱想从简言之身上爬起来,边小声支吾:“我....没有,不是.....” 简言之现在是一点不想跟梁春凤对话,他腕子一使劲,把沈忆梨抬起一半的腰又给拉了回来:“怎么不是,刚刚不都还说可以主动么?快做心理建设,我等你。” 沈忆梨:“!” 梁春凤:“?” 梁春凤被简言之催促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 这书呆子前十几年除了读书就是写字,连脑袋都差点给读坏了。怎么病了一场娶了夫郎,这性子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呢? “你们.....” 梁春凤砸砸嘴皮,组织了几下语言,未果,便转开话头专门针对简言之。 “舅母来是想嘱咐你,要是你身子好些了,明儿赶早咱们就去取银子。早点给你安了家,我和你舅舅也好早点安心些。” 噢,说来说去还是为钱。 既然这招不管用,那就...... 简言之:“舅母说的在理,可我——” 他话头一僵,似是想咳嗽又在强忍着。而后顶着张惨白的脸,白眼一翻,当着梁春凤的面,就这么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他是真晕,眼前发黑,人事不省的那种。 沈忆梨唯恐是刚才力气用大了,伤到了简言之哪里,赶忙起身去探他的鼻息。 还好。 气还有,但不多。 简言之半口气没喘上来,胸前一阵阵的抽痛。肺像是要炸了,想咳嗽却咳不出来,身体生理性痉挛,一抖一抖的打摆子,和发了癫痫的症状差不多。 梁春凤也被吓得不轻,一方面她是怕简言之气真没喘上来,另一方面见他这病症仿佛是抽风,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那、那个,梨哥儿,你好好照顾言之.....我、我就先走了!” 梁春凤丢下这话转身就跑没了影。 这要真是会传染的病,梁春凤还不敢随便给简言之请大夫。简思奇连亲都没成,若这消息给村里人晓得了,那哪家还愿意把姑娘嫁给简思奇当媳妇啊。 要说以前请的大夫也没谁说过简言之这是抽风,兴许是这次病得重了,所以看上去严重些? 再说要传染早传染了,可她和简建成、简思奇身子都没毛病。 梁春凤想着稍稍放下心来,本打算再回去看看情况,但转念一忖既然走都已经走了,回去也不像个样子。干脆撂开不提,先上床睡觉去了。 那边简言之身体痉挛,抽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人舒服些。他整个人天旋地转,恍惚中好像有人托起了他的头,轻轻揉着太阳穴。 沈忆梨着实担心坏了,见简言之平躺着喘不上气,就跪坐在地铺上,把他的脑袋用膝盖枕着。果然后颈有了支撑简言之气息顺畅多了,逐渐恢复神智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刚刚可真吓死我了。” 沈忆梨松了一大口气,咧嘴一笑,手还拍了拍胸脯,俨然一副为简言之劫后余生欢喜的模样。 简言之眸光涣散,还沉浸在方才眩晕时看到的画面里。 他看到一身白大褂的自己站在手术台前,台上躺着的是进行了十七个小时手术抢救下来的病人,一位妊娠八个月的孕妇突发脑梗,送来时性命垂危。 简言之不太想回忆当时的场景——原本他都已经拼尽全力把人给救下来了,舍小保大,代价是那位孕妇大概率再也做不了母亲。 可那孕妇的老公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大师,说算出孕妇怀的是个紫微星,天降祥瑞,能为他即将破产的公司带来转机,说什么都一定要保小。 男人在手术室外大吵大闹,不仅口出恶言还尖酸诅咒。那孕妇似乎对此有了感应,加剧的妊娠反应导致母体恶性水肿,颈静脉怒张,最终母子俱亡。 他身为医者,自然对这对母子同情又愧疚,加上长时间进行手术,整个人心力交瘁。 于是手术结束后一头晕倒在了办公室。 沈忆梨唇角的笑意投射进简言之眼底,那是一种没有任何修饰的清澈与纯粹。是真心实意为着别人不受苦难而高兴,哪怕对方只是个今晚刚熟悉起来的陌生人。 “我没事了...就是有点渴,阿梨....能帮我倒杯水么?我起不来.....” 简言之一开口还是虚弱的要命,沈忆梨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立即去倒了碗温水来送到他唇边。 这样的简哥实在是太可怜了啊,瘫在地铺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的夫君好转起来呢? 可简言之病得重,请来的几个大夫都说他底子虚透了,往后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基本不可能。 贼会养鸡养鸭养大肥鹅的梨哥儿看着吨吨吨的病秧子陷入了沉思:这种没养过,有点兴趣。要不试试?说不定能行? - - 梁春凤第二天一起床就摸过去打探了消息。 好消息:简言之还活着。 坏消息:简言之今天也是下不了床的一天。 “.....您知道的,我是个病人,身子骨又弱。要再不、咳咳....再不吃点好的,只怕我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我死不要紧,可惜了我爹娘给我存的安家费.....它们就在...就在....咳咳、咳.....” 第5章 简言之一到紧要关头就开启哮喘大法,惹得梁春凤几次想追问,可看着他一幅肺管子都快咳出来的样子,又实在是问不出个结果。 “唉.....行吧!你病还没好全,多休息着。我去叫梨哥儿买点菜,晚点给你炖个鱼汤补补。” “多谢舅母。” 自从梁春凤踏进这间屋子开始,简言之说的最中气十足的就是这四个字了。她是真火大,却无从发泄,她连简言之手里那笔钱存在哪里都不知道。 每每问到这个问题,简言之就咳嗽,就痉挛,就喘不上气。 她怕把人给活活逼死了,纵是有满腔怒火,也不得不先憋屈忍着。 昨晚沈忆梨连扶带拖的把简言之给搬上了床,原本简言之是想让他一起睡的,但沈忆梨死活不干。 在简言之的再三追问下,他才扭捏着解释说他们还没圆房,算不得正式夫妻,睡在一张床上不合规矩。 简言之拖沓着病体拉不动更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忆梨在地铺上凑合了一夜。 偶尔凑合一下是没事,可要天天这么在地上睡,寒气入体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简言之想了想,决定动用下手头上现有的资源,给昨晚辛苦照顾他的阿梨谋点福利。 原身爹娘留下来的首饰这些年已经被舅母榨得差不多了,仅剩的两件值钱物,一件是镶了珍珠的玉坠,还有一支双头喜鹊金枝钗。 这两件都是原身娘亲留下来的传家宝,打算将来传给儿媳的。 简言之颠了颠那玉坠和金枝钗的份量,有点沉手,应该可以当个不错的价钱。 但新问题来了,他现在这具身体并不能支撑他走到院子以外很远的地方,记忆里当铺只有镇上才有,而去镇上少说要走五里路。 简言之皱了皱眉,这种有资源却无法化为己用的感觉不太妙,原身这具身体给他带来的麻烦太多了,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正巧沈忆梨拎着菜篮子从外边回来,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闲来无事站在门口晒太阳的简言之一眼就看到了他翘起来的嘴角。 “你怎么起来啦?!快回去快回去!你忘了昨晚发病的时候有多凶险了?我刚去镇上的集市里买了鱼,晚点给你炖个鱼汤,很补的。” 沈忆梨说罢扬扬肘上挎着的菜篮子,里面几尾鲫鱼鲜活肥嫩,是他才购得新鲜食材。又瞧简言之站着不动,不敢随便碰他,就拼命挥手示意。 简言之莞尔:“躺久了更不利于恢复,多晒太阳能增强体质,再晒会儿我就进去了。对了.....你能去镇上?” “可以啊,怎么了?简哥有东西要买?需要我帮忙吗?” 沈忆梨经过昨晚面对面的照顾和简言之熟了不少,一口一个简哥也不觉得别扭了。此刻听他问立刻拍拍胸脯,表示如果有东西要买他可以代劳。 简言之好笑,歪歪头问道:“你有钱吗?” 沈忆梨脸颊顿时一红,他一个嫁了人的小哥儿哪里有钱,梁春凤抠搜的很,连买菜都只给了他二十文不到。 “没有.....”梨哥儿老实巴交。 其实一两文的存款他还是有的,但以简言之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对方应该不太想吃一文钱一块的廉价麦芽糖吧? 简言之笑笑,将他唤近:“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下忙,你有没有去过当铺?” “去过几回,不过都是当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没关系,你能懂里面的行规就很好了。我这里有支金钗,可不可以辛苦你跑一趟,帮我当二十两银子回来?” 第5章 二十两?! 沈忆梨当真吃了一惊,他爱吃的麦芽糖才一文钱一块,集市上肥美的鲫鱼才六文钱一斤,就连当初梁春凤花钱买他进门冲喜也不过才花了一钱。 二十两银子,足矣买下两百个他了。 “这个这么值钱的吗?我没当过这么值钱的东西,万一办砸了,那岂不是......” “无妨,我是没力气出远门,不然也不会辛苦你多跑这一趟了。只要差不多都能接受,不要太有压力。” 简言之摸出金钗给他,那发钗只有头上的喜鹊和树枝占了点份量,本身的钗针处很细,估个二十两就差不多了。 沈忆梨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心里既欢喜又忐忑。 这人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他当到银子悄悄拿了钱跑路吗? 简言之:谢谢提醒,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沈忆梨嫁过来十日有余,被舅母逼着干各种活还不给他吃饱,夜里更是要衣不解带的照顾病秧子。饶是这样沈忆梨也没跑,简言之信他的人品。 何况就算人真跑了也没关系,无非就是少支金钗嘛。 他还有玉坠呢——玉坠能当三十两。 这些东西就算他找原身借的,拿来解当下的困境。等他脱离了这个破地方,再想法子照原样赎出来就是了。 凭他的医术,想在这个中医横行的地方闯出点名气,也不是什么难事。 简言之望着沈忆梨白皙的面庞,勾唇微微一笑:“你放心,当来的钱我分你一半当跑腿费,你应该就不好意思跑路了吧?” 沈忆梨:这么一说好像更想跑了。 “不用这么多,分我三文钱买麦芽糖就行,我想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有麦芽糖吃。” “这有什么问题,买,买一斤,抱着啃。”简言之大手一挥,十分阔气。 条件谈拢了,沈忆梨这就准备上路再跑一趟镇里。 简言之还是给报销了路费,原身之前帮人抄书攒了十来文小钱。从村里到镇上有五里路,要是坐牛车一里路得收一文钱,简言之便把那一捧十几枚铜板全给了沈忆梨。 小哥儿节俭,铜板是揣在兜里了,却没打算坐车往返。寻了个背篓把金簪藏到最底下,想着顺路再带点什么别的东西回来。 “你自己瞧中什么看着买就是了,吃的喝的,不用太计较钱。另外要是路过药铺的话,可以买点茯苓和薏仁,你尺脉跳动的有些乏力,是体内有湿气,得祛一祛。” 沈忆梨还没来得及催促简言之赶紧进屋躺着,倒被他反向叮嘱了一番。 沈忆梨:“?” 不是,尺脉无力,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简言之:当然是昨晚你压我身上的时候我摸出来的鸭。 - 沈忆梨原本是个外地小哥儿,有着‘好赌的爹、生病的妈,和支离破碎的他’这样常规标配的凄惨身世。 因为阿爹还不起赌债,在村里人的牵线搭桥下,将他以一钱银子的价码抵给了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冲喜。 他来这望盛村不过短短半个月,期间因为梁春凤总使唤着他干活跑腿,所以对去镇上的路竟还格外的熟悉起来了。 沈忆梨为省来去十文钱的车费,没舍得坐牛车,就那么一步步走到了镇上。 到了当铺门口他也没急着进去,而是先在门口观望了小半个时辰,看着前一个进门当东西的人表情如何。 瞧那人似乎还挺满意,颠颠装钱的毡袋,仿佛有个三五两的样子。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当铺。 “哟,哥儿可是要当东西?我们方吉当铺向来对主顾大方,要是有好东西可以拿出来谈谈生意的。” 迎客的伙计看上去很和气,见沈忆梨一个小哥儿独自前来,还特意去端了茶水和糕饼。 “哥儿坐下歇歇脚吧,这是我送给哥儿吃的,不要钱。” 沈忆梨许久不来当铺,其实心里有点发虚,好在伙计对他挺热情,也没有强迫他立刻就拿东西出来估价。待坐下来喝了半盏热茶后,他才酝酿好状态,主动和伙计搭上了腔。 “我这有支发钗要当,烦请您看看物件,能值多少银子。” 简言之给他的这支发钗质地不错,并且用了原身娘亲那个时候很流行的缧丝手艺。 金条被制成一根根极细的金线,将喜鹊和枝桠紧紧缠绕在一起。是以金钗被保存数十年之久,也没有一丝一毫松散的迹象。 叫阿池的伙计把金钗放到烛火下细看了半晌,对沈忆梨一笑:“哥儿这钗子甚好,我验了,是纯金的不假。但样式有些老旧了,而且应当是十几年前的货,现在大概也就值个十多两吧。” 才十多两...... 那离简言之预估的还差好大一截呢。 沈忆梨咬咬唇,回忆了一下简言之教他的话:“这发钗是我家祖辈留下来的传家物,样式虽说旧了些,可制发钗时往里加过一味药材。这药材有长久挥发的效用,若常带着,可保人不受疾病侵扰。” 阿池就是个负责验货的伙计,哪里懂这些。这药物到底有没有加进发钗里早已无迹可寻,他不能全凭沈忆梨一句话就擅自抬高了价码。 阿池心下犯了难,正想找个由头含混过去,倏然身子一顿,对着沈忆梨那边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哟!少东家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小的还没出门迎接呢。” 第6章 沈忆梨闻言回头,就见打门边进来一位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那人气宇轩昂,衣着不凡,一看就知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 方无寻颔首,没接小池话,倒拿起了他手里的发钗瞧:“有主顾当东西?” “啊、是!这支纯金发钗做工精巧,若放在当年少说得值个五十两。可惜如今缧丝工艺已不罕见,加上样式偏旧,小的刚给估了个价,最多....十五两。” 阿池拨弄算盘,在原先的十三后面又加了两颗珠子,意思是加的二两全然是看在少东家问话的面子上才肯给的。 “呵。” 方无寻不置可否的凉笑了一声,吩咐道:“去账上划二十五两来给这位小哥儿。” 阿池:“?” 沈忆梨:“!” “不是!少东家,这发钗怕是不值这个价,您一下就加十两,我这......” 方无寻把簪子拿起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你说得对,那就再加五两。” 阿池:“......” 十五两加十两再加五两,那就是整整三十两啊。 “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但这支发钗许是真如小哥所说,不值这么多钱。无功不受禄,该当多少就是多少便好。” 二十五两还超了简言之的预期,沈忆梨很满意了。 他不愿白占别人的便宜。 方无寻闻言侧目看向沈忆梨,似是有些不解。要不是手里急等着用钱谁没事来当铺?不说往多了去,讲个几两银子的价再正常不过。 这小哥儿倒好,白给的还不乐意要。 “这发钗里添了足份的紫芸草,长久佩戴可助人活络筋骨,少生疾病。怎么?你亲自验的货,竟是半点没闻出来?” 方无寻斜斜觑了眼阿池,平淡的语气却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阿池哪里还敢为自己申辩,只能低着头任凭少东家数落。 沈忆梨原以为简言之教他那样说是为了不让伙计平白压价,没成想这发钗里还真加进了药材,可他怎么半点都没闻见药味呢? 方无寻也无意多解释,命阿池去账上划来银子,整整三十两,用毡袋装了一大包。 沈忆梨接过沉手的毡袋,把银子放到背篓最底下藏好:“我是当活期的,一年就赎,可以按手印吗?我不大会写字。” 小哥儿谦虚了,他会写,只是单纯写的工整但不好看。 “不用。”方无寻淡声止住了阿池去拿当票的步子:“钱你先拿回去,发钗就算是我找你借的。等我研究好里面的门道,你自己再来当铺里取走就行。” “啊?” 沈忆梨没想到他居然连当票都不用签,这可是白花花三十两银子啊,有钱人都这么不拿钱当钱的吗? 方无寻注意力全在发钗上,浑然不察沈忆梨纠结的神情:“你家还有没有会这种引金入药手艺的人?” “这个.....没有吧。” 沈忆梨是真不知道,这发钗是简言之给他的。简言之爹娘双亡,不得已才寄居到舅舅家,一住那么些年,想是没什么亲眷可以往来了。 方无寻听他这样说低声啧了下,脸上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 又见沈忆梨也有点莫名,他略一思索,道:“是有人教了你这套说辞?告诉你这金钗里藏着药物?” “是我夫君.....” 话一出口沈忆梨就抿紧了嘴唇,暗自懊悔不该在局势没摸清楚的情况下牵扯到简言之。 “谢谢您的好意,时候不早,我真的该走了。” 说完,沈忆梨也不顾方无寻还想打听简言之的来历,背篓往肩上一勾就匆匆出了门。 方无寻目光跟随他消失在门外,手心微合,将那支金钗死死攥紧。 片刻,他长舒一口气,沉声吩咐随行的护卫:“大鹏,跟上去,看看那位哥儿的夫君,是个什么来头。” 第6章 被打了这么一回岔,沈忆梨从当铺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家。直到把装钱的毡袋递给简言之,他才想起来还有薏仁和茯苓忘了买。 “忘了就算了,你跑来跑去多辛苦,先坐下喝杯热茶歇歇脚吧。有了银子好办事,往后再要去镇上,可以随时坐车去。” 简言之含笑,往沈忆梨手边推了推茶盏。 沈忆梨心不在焉的抿了口,觉得味儿有点甜,忙低头去查看里面的东西。 “这里面的是.....” “噢,那是野蒲公英的根,屋子后边长了不少。我下午晒了会儿太阳觉得精神好些了,就去摘了一些来泡水,这玩意儿本身泡出来是苦的,我想你应该不喜欢,就往里头加了两勺糖。” 简言之语气说的随意,实则沈忆梨走后不久他就发了次哮喘。咳得昏天黑地,嗓子眼生疼,伏在磨盘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正好瞧见屋角后面长着一片野生蒲公英,没人刻意打理根茎却还长得不错,简言之就去摘了几株拿来泡成茶喝了。 野蒲公英本身有着清热解毒、润肺止咳的功效,对他这种因假性哮喘引起的体虚更能兼具提神补血,促进体内血红蛋白的合成。 纯天然的蒲公英不比人工培育,药性还是猛的。只是新鲜的蒲公英根挖来没有经过晾晒和处理工序,实际用起来会打些折扣。 有来有去,倒意外让原身这具破烂身体把药性给承受住了。 沈忆梨不是很清楚这些药材原理,但看简言之喝过蒲公英泡水后稍稍好起来的脸色,便默默记下了,以待有空的时候再帮他多采摘一些回来。 又因简言之惦记着他的喜好心里荡起点暖意,喝完一杯自己还另外去添了一杯。 简言之闲着没事,拿起毡袋来数银子。他有中医学博士的学位,量惯药材的手一掂量就能判断出准确数额。 “哟,足足三十两呢?阿梨可真厉害!” “没有没有.....是运气好,碰到位少爷给我帮了忙。”沈忆梨被夸的有点脸红,摆摆手道:“那人是当铺的少东家,本来伙计说发钗只值十五两,可少东家闻见了里头有药味,似乎很稀罕的样子,加了两次价,硬生生给加到了三十两。” 若要说紫芸草有多稀罕也不尽然,只是这个时代手艺匮乏,想把药材融到金块里很是得费一番功夫。 那药材在金钗里藏了十数年,挥发的再慢味道也早已变稀薄,要不是嗅觉格外灵敏的人,是断断发现不了这一点的。 简言之因为家庭氛围的缘故,从小就和药材打交道,对这类气味极其敏感,能闻出来实属正常。 要如沈忆梨所说,那少东家只是随便闻了闻就确定里面掺了药材,那的确是有点真本事在身上了。 “阿梨,你说的那位少东家,问了你什么没有?” “嗯....他问我家里有没有会引....引....” 沈忆梨咬咬唇角,当时方无寻问得突然,他给忘了准确的是哪四个字。 “是不是引金入药?”简言之颔首,帮他补充上来。 “对对!就是引金入药,他问我家里有没有会这手艺的人,我不知道,就模棱两可的回答了他。他还问我是不是有人教了我这套说辞,我一时没防备,说了是我夫君.....简哥,我是不是犯错了?” 沈忆梨紧张的搓衣袖,要是这话说的不妥当,把他夫君给牵扯了进来,那他真是对不住简言之了。 简言之好脾气笑笑,从他手里解救走快被搓烂的衣袖:“没有,这手艺难得,许是少东家对这个感兴趣,就多打听了两句。” “真的吗?”沈忆梨还是有些不安:“那他们不会上门找麻烦吧?金钗我是当了,可没签当票,少东家说东西算是他管我借的,还说什么.....他要研究里面的门道。” 门道啊,简言之眼睑微垂,藏住一抹笑意。 看来他让沈忆梨帮他跑一趟当铺真是撞了大运了。 原身的记忆告诉他那位少东家可不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早些时候原身还能四处走动,也曾在当铺里和方无寻打过几次照面。 那方无寻是个出了名的药痴,不爱寻欢作乐,偏偏喜欢跟药材打交道。 他记得方无寻找了很多法子想把药物融入到配饰里,可惜因为方法不得当加上手艺有限,所以时至今日都并未成功。 沈忆梨说方无寻向他打听家里有没有会这手艺的人,显然是对这物件起了心思。 那方家底下十来家当铺,就方无寻这么一个儿子。要是这手艺能当个专利卖给方无寻,不就可以轻轻松松脱离眼下的困境了吗? 简言之想着兀自笑出声来。 沈忆梨哪里能猜到他夫君在打什么算盘,瞧简言之自顾自摆弄银子乐呵个没完,不由叹了口气。 得,三十两银子就给欢喜疯了,他还是早点去炖个鱼汤给人好好补补吧。 - 沈忆梨一心只想着完成简言之交托给他的事,浑然忘了还有晚饭要做。 梁春凤从田里锄完草回来发现冷锅冷灶,连中午提回来的鱼都没处理,一怒之下,冲进屋来就想给沈忆梨两巴掌教训教训。 第7章 沈忆梨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没拿稳,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梁春凤不免气更大:“你说说你个死小哥儿能干成点什么事!我花这么多钱买你回来,连个杯子都拿不好!每天白吃的白喝我的就算了,还——” 梁春凤正骂得起劲,余光扫到床边上的简言之,话头倏然顿了顿。 “言、言之也在啊,今儿怎么没睡着?可是身子好些了,能下床来走动了?” “如舅母所见,还不能。”简言之凉凉一笑:“下午刚发了场病呢,多亏有阿梨帮着照顾到现在,终于能起身坐坐了。” 梁春凤一听沈忆梨是因为照顾简言之才没顾得上做晚饭,心里舒坦多了。要知道如今的简言之在她眼里可是重点保护对象,容不得一丁点闪失。 “别以为你在照顾言之这件事上出了力晚饭就可以不做了,赶紧给我生柴做饭去!谁家小哥儿像你这样好吃懒做?不用人催着就不晓得要干活!真是白花我这么多钱把你给娶进门了!” 梁春凤的好脸色仅限于给有利可图的简言之,对沈忆梨当然还是能剥削就剥削,一个劲的催促他去准备晚饭。 “咳、咳咳....咳咳.....”简言之适时捂住胸口,狠狠咳了两声,无缝切换成气若游丝状态:“阿梨,快帮我端杯茶水来.....” 沈忆梨没反应过来这是苦肉计,忙去倒来热茶,还要动手喂他。 梁春凤就垮着个脸看简言之喝水,水一喝完又继续催促沈忆梨去做饭。 梁春凤:“梨哥儿.....” 简言之:“咳咳、咳.....” 梁春凤:“梨.....” 简言之:“咳......” 沈忆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梁春凤几次开口都被简言之的咳嗽声给打断,几次三番下来,梁春凤也怕他这么咳着咳着就去了,干脆沉沉哼了声:“算了,我看你身边也离不得人,就让梨哥儿在这照顾你吧,我先去做饭了。” 简言之(不咳不喘):“谢谢舅母。” 梁春凤走后沈忆梨还专门去检查了一下门闩,确定关好了不会被人随便推开才重新回到床边照顾简言之。 简言之喝过蒲公英泡水后状态好多了,气喘的毛病止了一些,也不觉得十分难受,只是咳完胸腔还是有抽的点钝痛。 “谢谢你。”沈忆梨低眸,体贴的给他掖背角,还给他拍后背顺气。 简言之被他这献殷勤的举动给逗笑了,从被褥里摸出两锭带温度的银子塞给他:“说好的当回钱来分你一半做跑腿费,这些银子够你买不少麦芽糖了,抱着啃都够啃一年吧?” 简言之本是想跟他开个玩笑,顺便找点话题聊聊天。可沈忆梨似乎会错了他的意,望着手心里的两锭银子黯下了神色。 “哎、哎....你别生气嘛,钱不够好商量的!” 简言之见沈忆梨好像不大高兴,立刻又塞了锭银子给他。 “真不能再多了,我得留点家底给自己抓药,不然还没离开这个院子我就要先病死了。” “那可不行!”沈忆梨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委屈道:“我不想就这样守寡....我们都、都还没圆房呢!” 简言之:“.......”听起来没圆房比守寡还严重是怎么回事? “不守寡不守寡,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别哭嘛。” 简哥有点头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沈忆梨好好的就眼红起来。 本就清秀的小哥儿泫然若泣,通身的柔弱让简言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丧天良了。 “你.....”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沈忆梨倔强抬头,鼻子一抽一抽的,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 简言之无奈又好笑:“不是、我哪说过这样的话?” 不对,很不对。 理论上沈忆梨和他并没有直接性关系,甚至连顶好的朋友都算不上。换句话说,如果沈忆梨想走,想恢复自由身,简言之是完全不介意现在就写一封和离书给他的。 毕竟相处时间太短,他也不想用夫郎的身份强行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绑在身边。与其这样还不如趁早说清楚,以免时日拖长了沈忆梨在这受更多委屈。 简言之在电光火石间都想好了说辞,他把三十两银子里的二十两给了沈忆梨,这笔银子足够对方生活好一段时间了。 至于银子拿走后沈忆梨想去哪里,那不是他该管的事,他也没资格去管。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沈忆梨突然露笑,两只纤瘦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真的吗?!你真的没有想不要我?!我还以为你给我钱是想和我分家呢。我一个小哥儿刚嫁了人就被夫君休,这样没脸面,肯定是活不下去了.....” 简言之是半靠在床上的,沈忆梨扑过来时他没设防,身体也因对方的重量往后仰了半截。 ——这样一来就好像是他主动把人环进了怀里。 沈忆梨柔软的发丝扫在他手背上,简言之一低头就对上了一双干净无比的眸子,那眸子里还噙着莹莹水汽。 望着那像小鹿一样面带希翼的人,简言之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坠了一下,话到嘴边猛然转了个弯。 “嗯.....不会不要你,真的。” 第7章 因着简言之那句话,沈忆梨高兴了一整个晚上。 他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哥儿,秉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信念,即使是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简言之先前昏睡的这十来天,他一直兢兢业业守在床前,给人熬药、端茶、擦汗、盖被子。 这些活儿他做的十分细致,哪怕期间简言之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更没有要求他要这样做。 那笔从当铺得来的银子他也没想多用一分,不过简言之答应给他买麦芽糖的三文钱得要。那是他夫君的承诺,言出必行是美德。 简言之看他高兴其实心里挺舒服的,只是舒服之余难免有些惆怅。 他不清楚沈忆梨理解的‘要他’是怎么个要法,而自己能给的,无非是尽可能的去维护对方,至少别让沈忆梨再那么没日没夜的干活了。 - 简言之身子弱出不了门,沈忆梨要近身照顾他,所以晚饭还是梁春凤单独端了两道菜给他们在房里吃。 简言之清明他这个舅母的耐心顶多维持三天,三天一过必然原形毕露。为了能多争取几天让身体养得强壮点,简言之趁沈忆梨去厨房盛饭的时候取了锭银子给梁春凤。 “多谢舅母近日的照顾,言之人虽病着却不是个瞎子,看得见家里的情况,也知舅舅、舅母被我拖累不少。这锭银子是我前几年抄书攒下来的体己,就拿给舅母补贴下家用吧。” 简言之给的银锭子足有三两,梁春凤眼睛都放光了,把银子拿在手里摸了又摸,还上嘴咬了一口辨真假。 “算你这些年书没白读,晓得要知恩图报,也难为你没别的本事傍身,光靠给人抄书挣些辛苦钱攒下这么多。既然你有心,那舅母就不多加推辞了,梨哥儿眼看就回来了,你们先吃饭吧。” “舅母,还有一事,我想请您帮个忙。” 梁春凤刚从他这捞到了好处,心情大好着,听简言之有话要说,难得耐着性子再度坐了回去。 简言之轻笑:“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舅母向来待我好,专门挪了间屋子来给我安居,我心里是很感激的。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受不得一点寒,眼下刚过深秋就发了好几场病,所以想请舅母替我买床厚实点的被褥。” 梁春凤听完这话咂了咂嘴:“这样吧,我那有床八成新的褥子,是你舅舅秋后找人新制的。你要不嫌弃不妨先拿来用,等我哪日得了空去镇上,给你置办床新的替换下来。” 简言之怎会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敷衍,说是八成新恐怕都不实。横竖有得用就行了,也不指望梁春凤铁公鸡拔毛,肯花钱给他置办更好的。 简言之心里想着,面上却笑的无可挑剔,一如真被糊弄过去了的模样:“那就有劳舅母费心了。” 说话间沈忆梨端了两碗饭进来,和昨天一样,满满当当,碗上边都被压出了小包包。 梁春凤:“梨哥儿......” 简言之:“....咳、咳咳...咳.....” 梁春凤立刻头也不回的走了。 梁春凤这人眼皮是浅,但图了利该做的事还是做。晚饭刚一吃完,她就把厚被褥给送来了。 简言之本想礼貌性道谢来着,奈何嗓子眼真干痒的难受,嘴一张就:“....咳咳咳、咳咳.....” 梁春凤丢下被褥再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彼时沈忆梨才把碗筷收拾到厨房,今儿梁春凤没让他洗碗,说是好好照顾简言之就成。 “咦?这是哪里来的?好像还挺厚实。” 沈忆梨坐到床头,拍拍被褥面,又摸摸里面塞着的棉花。像个充满好奇的小朋友一样,自己和被褥玩的甚是和谐。 第8章 简言之端了杯蒲公英茶小口啜,见他这样也翘了翘唇角:“舅母给的,怕我病冻发,来不及说出银两去向就咽气了。” “呸呸呸!不准这样说,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那什么的!”沈忆梨听不得这样的话,房都没圆呢,就想让他守寡,哪有这样的事? 虽然,他也不懂究竟什么是圆房...... 简言之好笑,喝完蒲公英茶,慢慢吞吞爬起来打地铺。 沈忆梨一见他把被子往地上放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你身子不好,还是我睡地上吧。不然你病出个好歹来,我可真成孤家寡人了。” “不想我睡地上那就一起睡床,与其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冻出毛病来,还不如我自己一并承担了。反正我这具身体烂的也有点离谱,不在乎多添点病症。” 简言之说的是实话,原身身体底子太虚,他得用大把的时间好好调养才能见起色。已经是满身的窟窿眼子了,补一个跟加一个基本没差别。 沈忆梨说什么都不肯让他打地铺的,拉扯半晌,终归缴械投了降:“睡一张床就睡一张床吧.....” “各盖各的被子,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好色之徒。”简言之补充他没说完的后半句,顺便自嘲般笑笑:“再说我这身子骨死差,就算真想对你做点什么,也得有力气压得住你才行啊。” 沈忆梨:“那你有力气的话想对我做什么?” 他语气认真又无辜,仿佛在问简言之‘你真的不想对我做什么吗?”。 简言之便低低笑出声来。 “你干嘛要笑!”沈忆梨有点不高兴了:“我听人说过,夫妻成了亲都会圆房,就是嘴碰嘴那种。你现在身子不好,我不勉强你,等你身子好了,我自然会找你圆房的。” 简言之算是看明白了,在沈忆梨的理解里,他们之所以还没‘圆房’去赖自己不主动。身体差还是个次要条件,关键在于小哥儿觉得嘴碰嘴就算是圆房了。 行吧,沈忆梨看上去还不满十八,没成年的孩子,是该少受点颜色思想荼毒。 沈忆梨觉得自个儿被小瞧了,自顾自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简言之也不打扰他。 直到小哥儿闷气生够了,忙忙叨叨往床上搬被褥找枕头,简言之才笑着挪了半个身位,让沈忆梨能够顺利躺下来。 - 沈忆梨在家的时候常帮邻里看顾小孩挣点花销,有时候农忙,家大人都等入了夜再接孩子回去。沈忆梨就陪着小娃娃玩耍睡觉,养成了半梦半醒给人拍背哄睡的习惯。 同床共枕第一天,简言之就有幸体验了一回。 他是因为半夜漏风进来被冷醒了嗓子不舒服,便捂在被褥里浅浅咳嗽了几声。沈忆梨睡得迷蒙,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说来也奇怪,简言之让他拍了片刻,还真觉得胸腔里闷着的一股浊气逐渐发散了出去,连气息都顺畅了不少。加上体虚易困,拍着拍着,他竟真的安稳睡沉了。 他这一觉好眠,睡的时间长,等缓缓转醒时已然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沈忆梨已经起床很久了,院子里梁春凤照惯例边骂骂咧咧边使唤他干活,让他扫完院子去洗衣裳,洗完衣裳再多劈一垛柴。 小哥儿手脚勤快性子又好,纵然是心头有些许不满,可还是闷声不吭的执起笤帚清扫落叶。 不是沈忆梨天生就爱干活,也不是愿意听从梁春凤的使唤。是他嫁给了简言之,这里就算他半个婆家,舅母的话,他理应要听。 简言之隔窗看了须臾,使出哮喘大法把人给解救进了屋。 梁春凤昨儿从简言之这里得了三两银子,耐心尚且可以持续两日。瞧干活的人不见踪了影,愤愤对着空气叫骂几句后,也就随着他去了。 屋里。 简言之披了件外衣正在桌前整理书册,沈忆梨坐不住,摸到他身边东翻翻西看看。 沈忆梨见桌上散着几张手绘图,拿起来细翻了翻,指着其中一张问道:“这是苦子草吗?” “你认识?”简言之顺声望去,他昨儿下午拿这几张纸练了个手,画了些笔画简单的中草药。“是苦子草,也叫枯子草,花一谢叶片蔫的很快,没几天外表就像一团枯草根一样了。” “那就是了,我记得半山坡那里有一片向阳的地方,长着很多这样的草。” 简言之听闻这话笑意愈发浓了,他之前还想着找个什么由头让梁春凤去帮他照图买药材,可巧沈忆梨就认识一部分,并且半山坡离小院也不大远。 “老规矩,挖药材的辛劳费我给足,至于花不花、怎么花,你自己安排。” 沈忆梨听他重点强调辛劳费而不是分家费,就知道简言之把昨晚的承诺放在心上。 小哥儿一手挎竹篮,一手舞锄头,笑得很灿烂:“银子我不要,我是你的夫郎,和你是一家人,钱谁管着都一样。这些药草我会尽力替你挖的,等会舅母出了门,我就悄声溜出去,保管不让人发现。” 简言之其实想说让人发现也没什么,他这具破烂身体迟早要好起来,就算被人瞧见沈忆梨帮他挖药草,那病秧子找药吃不是挺正常?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沈忆梨说要背着人了。 因为这间院子里除了梁春凤和简建成,还有个看不惯病秧子一点的简思奇。 第8章 论起关系来,简言之和简思奇应该算是很亲的了。 因为简言之的母亲和简建成是亲兄妹,只因他父亲是入赘来的小伙儿,所以简言之随了母亲的姓。 村里人讲究这些,觉得同姓是一支,彼此帮扶才叫名正言顺。 可简思奇从小就和简言之不对付,说不清是从半大孩子在学堂,夫子总夸简言之书念的好开始结的仇。还是后来简言之考中了童生,而简思奇因一手\狗爬字被村民们笑话而结的仇。 反正简思奇是看这个病秧子哪哪儿都不爽,隔三岔五的就过来找点不痛快。原身那给人抄书攒下来的一点小私库,也大多都被简思奇给寻衅抢走了。 前儿简思奇听梁春凤说简言之跟她给了钱,不免动了歪心思,这不今日饭一吃饱就找上门来了么。 “.....我说你这痨病鬼这么多年就愣是没学乖?老老实实把银子拿出来不就完了,非得让小爷跟你浪费口舌?” “我可是瞧见你那没用的夫郎挎篮子出门了,就算我在这里失手把你打死,那也是没有人证的。” 简思奇一进门就没闲着,先是打碎了一个暖茶的瓦壶,然后撕坏了两本抄好的书,最后还踢翻了简言之燃起来烤火的炭盆。 他半只脚踏在板凳上摇头晃脑,一整个地痞流氓的做派。 “识相的就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否则当心我两拳头下去,让你这痨病鬼吃不了兜着走!” 简言之被他吵得头疼,知道简思奇不只是口头威胁那么简单。原身可是领教过他的拳脚功夫的,毫不夸张的说,要没简思奇,原身的身体还不至于烂到这个程度。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一共就三两,我全给了舅母,多一文都没有了。” “我呸!你打量着蒙傻子呢?!你病重前没日没夜的给人抄书,就挣了这么些?怎么,你是拳头不挨到身上就说不了实话是吧?非要逼着小爷我动粗?” 简言之脸都懒得转过去,盯着窗外的方向,不咸不淡道:“要打就快打,你该不会不敢吧?” “我不敢?呵....好你个痨病鬼!看今天我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我就——” “住手!” 简思奇捏紧的拳头被一声怒喝给止在了原地,他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村长何有光。 “不管怎么说言之也是个病人,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对他动手?!” 何有光一脸怒容,他虽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如年轻时硬朗,但在村子里一贯很有威严。 简思奇高举的拳头遭他一拽,立即泄了气般缩到背后:“不是,村长,我.....” “你什么你?!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年纪还大言之几岁,半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何有光劈头盖脸把简思奇骂了一通,待他骂完转头去看简言之时,简言之早已泪眼婆娑,捂住心口在床上愉快的打起了滚。 “哎唷喂.....我活不了咯!村长快救救我....我、咳咳、咳....活不了了!我亲表哥这是想要我的命啊....咳、咳咳咳......” 何有光:“.......”他老眼昏花了? 简思奇的拳头,应该还没来得及碰到人吧? “言之啊,你病着呢,先别太激动。有何叔在,何叔不会让奇小子伤害你的,啊。” 何有光一阵温言安抚,简言之才稍稍冷静些,滚是不打了,就用可怜又害怕的眼神盯着简思奇瞧。 “看什么看你这个痨.....哼!你少惺惺作态,我刚离你十万八丈远,压根就没碰着你!你装给谁看呢?!” 简言之:当然是装给何叔看的咯。 第9章 何有光在望盛村当了三十几年的村长,他这人向来正直不偏私,又大方热心肠,是以村子里几辈人都很信服他。 他对村里唯一一个有童生功名的简言之照拂颇多,不仅没有嘲笑过简言之连续五年都没考上秀才,还时常鼓励他别气馁。并给简言之接了许多抄书的活计,让人挣上几个铜板当零用。 得亏何有光明里暗里帮衬,原身的日子才勉强过了下去。不给首饰就补点银子,这般凑凑合合应付着梁春凤。 晌午沈忆梨拎了篮子出去挖药材,简言之事先嘱咐过他,路过村长家时帮忙传个话。就说之前帮村长抄的书已经抄好,叫他早点上家来拿。 以往何有光对这事都兴致勃勃,来拿书就和简言之闲话几句,叮嘱他注意身体、继续安心备考云云。 简思奇一进屋门,简言之便在等何有光来。 “好了好了!一间院子里住着的亲表兄弟,整天吵吵嚷嚷也不怕人看笑话!言之啊,奇小子就是这不成器的性子,你别往心里去。我听你夫郎说之前让你帮忙代抄的书抄好了,这就拿给我带回去吧。” 简思奇看何有光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简言之却温声细语,恨得牙根都痒痒了。 他挨了一顿数落正要出去找点什么东西泄泄愤,倏然见简言之一指头指了过来:“还说呢,我一抄好书就让阿梨去请您来拿,表哥以为我从您这里挣到了不少银子,不由分说上来就要。瞧我给不出银子,他一气之下把我抄好的书全给撕了!哎唷喂....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活了.....” 说罢简言之锤了锤胸口,一幅痛心疾首马上就要咽气了的死出样子。 简思奇抬了一半的脚尴尬杵在半空,他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按简言之这个表演戏路,他要不在场还不知道对方会添油加醋告出什么状来。可要不走,村长那边...... 何有光显然看到了地上零零散散被撕得粉碎的书,他见惯了简思奇刁难简言之的事,心下已有认定。 “这书是我让言之抄的,要银子你只管找我来要,欺负一个病人算什么本事?!奇小子,我告诉你,我要再看见你踏进言之的寝屋在里面吵闹撒泼,可别怪何叔不跟你这个小辈讲情面,把你带到村里的祠堂里去过板子!” 简思奇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不敢跟何有光争执,只得愤恨的咬咬牙,使劲剜了简言之一眼。 “还愣在这干什么?三天之内,把你撕的书全给我补抄上!要少一个字,我先让建成给你松松筋骨!出去!” “是、是.....” 简思奇这是好处没占到还惹得一身骚,被赶出去前他捏紧拳头狠狠瞪了眼简言之,算是把这笔帐给牢牢记下了。 - 简思奇出去后,何有光又陪简言之坐了好一会儿。宽慰他书没了就没了,别太计较这一回,要是下次有了新活还找简言之代抄,到时工笔费给他多加两文。 “多谢村长,您的好意....言之、咳....咳咳、言之无以为报。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言之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答应.....” “好说好说。”何有光给简言之拍背顺气:“你是何叔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又好性儿不惹事。有事帮忙你只管说来,只要何叔能帮的一定不推辞。” 实话讲,何有光对原身是真的很好,几乎都可以算作是原身前十几年生涯里为数不多的温暖来源了。 不过这番照拂到底是为着原身自己,还是为着原身那偶然在村子里露过几次面的娘亲..... 简言之就不大好说了。 “我托您办的事也许有点麻烦.....想请您闲时帮我留意一下,看看村子有没有谁家有房子要卖。如果院落情况不错,也可请您代我先去商谈下价格.....” “你这是想分家出去了?”何有光一惊,再是一喜:“也是,你如今娶了夫郎,还和舅舅、舅母挤在一处多有不便。加上奇小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有心想出去自立门户是好事,这话何叔放心里了。” “多谢何叔,只是我跟舅舅、舅母一同住了十几年,乍然要搬出去怕他们为我操劳烦心,这事就别让他们提早知晓吧。” “你这孩子啊是孝顺,凤娘那样对你,你还为他们两口子着想。成,何叔听你的,等房子的事有了着落,何叔立刻就来知会你。” 何有光说着就起了身,简言之礼貌性要送他到门口,自然被何有光给阻拦了回去。 “歇着歇着!你身子不好,少劳累,我自己到田埂边转转就回去了。” “那何叔慢走。” 简言之目送何有光出门,沈忆梨还没回来,他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收拾起了屋子。 找了把小铲把踢翻的炭灰重新铲进炭盆里,散落在地上的碎纸页也丢进盆里当燃料,摔坏的瓦壶跟茶杯捡进木桶,转而从厨房里拿来两个瓷碗和一只更好的带盖暖壶。 简思奇全程恨恨的看着简言之拿东西,可是有何有光的耳提面命在前,没那个胆子敢上手抢回来。 何有光说再看见他进简言之的寝屋就要拉他去祠堂过板子,那祠堂里供着的是村里最早一辈祖先的牌位。望盛村以族为名,世世代代都住在这个地方。村长就像是所有村民的大家长,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每逢村里有人犯了大错,如丈夫虐待妻儿、妇女胡乱勾搭、家中子女违背孝道,村长都是有资格把人绑了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执行家法的。 挨板子的时候不但全村人都要来观刑,受刑者还要被扒去全身衣物,真是没被打死也要被羞死了。 简言之才不管简思奇看自己的眼神有多阴冷,兀自挑选好满意的物件,施施然晃回屋子快乐的养病去了。 第9章 简言之收拾完屋子不久沈忆梨就回来了,小竹篮里装得满满当当。简言之仔细看过,发觉除了几味有需要的药草,还有三颗鸟蛋跟两块土芋头。 “这鸟蛋可是我爬到树上摸来的,拿火一烤,不放盐都很好吃!” 沈忆梨骄傲的向简言之献宝,把他挖来的两块大芋头一手捏了一个。 “还有这个!我听人说芋头对汉子好,多吃芋头能壮阳,等下我就焖给你吃!” 简言之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眼里。 不是,沈忆梨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壮阳? 怎么大剌剌的就说出来了,也不遮掩遮掩...... 沈忆梨一脸纯真的兴奋,显然对此混不知情,简言之不禁失笑:“那我等着品尝你的手艺。” “得嘞!简哥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把阳气补得足足的。精神好了病就好了,补足了记得早点跟我圆房啊。” 简言之:“噗.......” 很好,圆房是什么小哥儿也不知道。 - 沈忆梨的手艺很好,这点简言之从吃一顿饭开始就确认了。 明明是常见的青菜萝卜,到他手里却总能做出别样的滋味来。 炝炒得正好的菜心不软不硬,放上一小把晒干的红辣椒,提鲜又出味。 土豆切成丝,拿水泡过去除多余的淀粉,再用葱姜蒜干煸炒香。哪怕只加了指头大小的猪油,一筷子下去也有滋有味。 鱼汤就更别说了,奶白色的汤在瓦罐里汩汩作响。里面的萝卜丝粗细均匀,入口没有半点土腥味不说,还有股子淡淡的甜香。 沈忆梨在灶台边忙活近半个时辰,几道勾动馋虫的家常菜肴就依次端上了桌。 “晚饭我们还是在屋里吃吧?芋头我焖好了藏在饭底下,鸟蛋也悄悄用热炭灰埋住了,等下挖出来就能吃。” 沈忆梨戳戳门边上的简言之,跟他小声咬耳朵。 刚从厨房出来的小哥儿身上还带着油烟味,简言之没觉得难闻,反倒有种烟火气钻进鼻息的感觉,让他恍惚想起刚站在廊下出神时一闪而过的念头。 ——如果这是只属于他和沈忆梨的小院也挺好。 不用应付不想应付的人,小哥儿在厨房做饭,他就在院子里搬桌子、拿碗筷、掌起灯。 等沈忆梨端出饭菜,两个人一起分享白天挖来的芋头块,还能一起喝着鱼汤暖胃一边比谁剥的鸟蛋更完整。 温馨平淡,想来却让人觉得安心美好。 “简哥?想什么呢?”沈忆梨唤他,很自然的牵起他的手往屋子里去:“舅母刚让我们回屋吃饭呢,赶紧进去吧,不然一会儿菜要凉了。” 简言之以前当医生时养出来的毛病,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尤其是手。 可眼下沈忆梨拉着他,掌心里传来绵热触感,简言之却并不觉得讨厌。甚至还紧了紧手掌,以免沈忆梨没抓牢手滑脱了出去。 小哥儿自然没有这么多的心思,见简言之不躲不闪很是高兴,进了屋就一个劲儿的给他搬凳子倒热茶。 简言之轻笑:“你也别忙活了,一起吃饭吧。” “就来。”沈忆梨应了声,对新冒出来的暖壶有点好奇。 第10章 梁春凤待简言之向来刻薄,好东西从来不会进这间屋子,连原先那个暖壶都是摔缺了盖子才给了简言之的。 简言之没多解释什么,一笔带过今日村长来了的事。只给沈忆梨提了提他有心让何有光帮忙留意下房子,等他身体再好些,就找个机会搬出去住。 “那简哥会带我一起走吗?我是你的夫郎,你会带我一起走的吧?” 沈忆梨小鹿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很怕简言之把他抛弃在这里一样。 简言之勾勾唇角:“我当然会带你一起走,不会让你留在这儿白白给梁春凤使唤的。不过搬出去以后,你.....” 简言之想说搬出去以后,沈忆梨还要不要跟他一起过日子就看沈忆梨自己的想法,但话还没说完小哥儿就先乐呵起来了。 “我就知道简哥不会丢下我的!我会洗衣、会做饭、还会熬药,肯定能照顾好你!” 沈忆梨一笑眼睛就完成了月牙,在清秀之上更添俏皮,看的简言之也跟着笑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揣测沈忆梨的想法,如人所说,小哥儿刚嫁进门就被夫君休,独自一人在村子里要怎么活呢?光是流言蜚语就够逼死人的了。 既然沈忆梨没有明确表明要跟他结束这段关系,那就当对方愿意,愿意跟他一起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吧。 - - 自从何村长来发了顿脾气后,整个简家都消停了好几天。哪怕简言之没有给梁春凤塞银子,梁春凤也没使着儿子来作妖,让他得以安安静静养了几日病。 沈忆梨还是每天都出去挖药草,就是带回来的东西不一样。有时候是山药、有时候是红薯,今日还拿竹筒装回来了两只蛐蛐儿。 “快到深秋了,蛐蛐不好抓,我在山头的矮草丛里翻了大半天才逮到这两只。怎么样,好玩吧?” 沈忆梨拿了根枯草逗蛐蛐,看两个小东西追着草咬笑得开心极了。 简言之扶额,捉过人来把他头发里夹带的枯叶清理干净才把他放回去:“好玩是好玩,要是夜里不叫唤那就更好玩了。” 沈忆梨前儿心血来潮,下水边逮了只青蛙回来养。可那青蛙大半夜呱个没完,后来还是沈忆梨自己受不了聒噪,连夜把青蛙给放了。 此刻被人拿出来调笑他难免有点脸红,将蛐蛐儿放到炭盆边暖着,听它们不叫唤了方坐过来帮简言之整理药草。 简言之瞧他不说话,便好声好气哄他:“今天药材挖得很好,一点杂质都没有。要是明天出太阳,晒干上面的水汽,晚上就能拿来熬药了。” “真的?”沈忆梨一喜,这几天他帮简言之挖药草,挖来的东西稂莠不齐,偶尔也会夹带几株形状相似的野草。 只是他夫君脾气好,就算一筐里有半筐都不能用,也从不见简言之生气埋怨。 “那明天我继续给你挖!你连续吃了几天药,脸色好多了,是不是再吃几帖就能痊愈啦?” “哪有这么快。”简言之把晒好的药草放进小舂里杵成粉,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目前只是有了点起色而已,要想痊愈,总得离了这里慢慢调养上一阵,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好转得快些。” “噢......” 一听还得慢慢调养上一阵沈忆梨就蔫下去半截,他每次看简言之发病心里都要狠狠揪上一揪。明明脸色都惨白了,冷汗湿透后背,可简言之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好在从自己去挖药草熬药开始,简言之发病的次数就明显少了很多。从原先的一天七八回到现在顶多两三回,这样想着,沈忆梨觉得又起劲点了。 小哥儿上午做好饭,打扫了院子。下午挖药材、逮蛐蛐,在山坡上跑来跑去,一早就累了。 简言之杵着的药草他不清楚有何效用,只觉得十分清甜好闻。以至于他嗅着浅浅的药香,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身子缓缓伏下到最后歪在桌上睡着了。 简言之看着他恬静的睡颜不忍打搅,想着先拿件外衣给他披上,等人眯过这阵困劲再喊醒去床上睡。 哪知他才走到挂衣裳的木架旁边,就听到一阵轻微的‘嘶嘶’声,余光里闪进一团黑点,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顺墙上游下来。 简言之定了定神,抬头一看,一条褐白相间的扁头蛇,离他堪堪不到两米远。 正常人看见这种明显带毒的蛇必然会吓得失声惊叫,要是身体差一点的搞不好还会当场晕过去。 简思奇等的就是这一刻。 为了让简言之‘胆小如鼠,被一条蛇吓得屁滚尿流’的笑话传遍整个望盛村,他还专门喊来了村里有名的大喇叭孟凡。 孟凡这个人最是藏不住话,但凡得到点新消息不是跟这个说就是跟那个说。只要有他在,不出半日,简言之的狼狈丑态就会遍布望盛村每一个村民的耳朵。 这是简思奇对抄书那事的报复。 孟凡到底胆子比较小,见简思奇真把蛇给丢到了屋里,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这蛇可是有毒的,万一书呆子被咬了.....” “被咬怎么了?!那个病秧子本来就活不长,早晚不是一个死?!被咬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谁叫他在老东西面前装模做样,害得我被骂!” 简思奇脸上满是愤懑,简言之那个痨病鬼敢让他被罚抄书,那他非得让人好好吃顿教训才能解一解心头之恨。 简思奇打的主意没错,但偏偏他遇到的是简言之。 简言之在做临床试验的时候不知道解剖过多少这样的生物,大的小的,有毒的没毒的,连缅甸巨蟒的解剖试验他都参与过数回,怎会怕眼前区区一条短尾蝮蛇。 那蛇半身高抬,嘶嘶吐着信子,一双眼睛闪着幽暗的光,似乎是在分析等会从哪下嘴比较好。简言之也不急,拿着手里没杵完的药草逗弄,引得蛇顺墙滑下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还挺傻。” 简言之笑笑,趁蛇不备,伸手过去精准捏住它头下二寸处,提到眼前细看了看。 “唔....是条母蛇啊,肚子里揣着蛋呢。那我就不折腾你了,乖啊,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第10章 简言之踱步到窗前,手指掀开一条缝,看也不看就把蛇给丢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响起几声杀猪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有蛇!救、救命啊!” “别过来!你你你、别过来!大爷的.....我不是让你把蛇丢到那痨病鬼屋里吗?!怎么到我们这来了?!” “我、我不知道啊,我看着它游进去了!别说了!不想死就赶紧跑吧!” “奇、奇哥!现在怎么办啊?它、它它它朝咱们过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简思奇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们的尖叫声吵醒了沈忆梨,小哥儿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问道:“怎么了跟见了鬼似的,要不我出去看看吧?不然大半夜还在外边嚎,这么吵你待会怎么睡啊。” “没事,简思奇一贯不就是这咋咋呼呼的德性。”简言之收回看热闹的眼神,转而将目光落在没杵完的药草上:“不早了,去床上睡吧,在这趴着当心着凉。” 沈忆梨还尴尬着他陪简言之杵药结果自己先睡着了,脸颊微微一红:“我眯了会儿好多了,这会儿不困,剩下的药我来杵吧。你身子刚好转一点,熬不得夜。” 这点夜简言之还是熬得起的,只是他怕万一简思奇回过神来,又弄什么蜘蛛、毒虫之类的来骚扰,沈忆梨一个柔弱小哥儿没法处理。 “那一起睡,这些药材不杵了,我去找个两个布袋装起来挂在床头床尾。深秋时节毒虫多,难免有些虫子会爬出来咬人。” 沈忆梨还挺怕这些的,听简言之如此说,点点道:“好,那我帮你。” - 简言之的担心属实是多虑了,简思奇苦心捉了条蛇没等到他,反而让自己丑态毕现,昨儿被蛇近身时险些吓尿了裤子。 孟凡不负所托,仅仅一个上午就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只是来望盛村走货的货郎都听说了,简家的奇小子被一条蛇吓得哭爹喊娘,鞋子都给尿湿了。 简思奇怄的在家锤烂了两张竹藤椅,看见简言之满面红润到院子里吃早饭,进屋又把那张竹藤桌也锤出了大个窟窿眼。 沈忆梨依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昨晚那药草有安神助眠、驱虫避疫的功效,他睡的很沉。 “简哥,你听说没有?外边现在都在传奇表哥的事,说他亏了良心,被蛇精缠上,昨晚就是找他来报仇的。那么多人蛇精都不追,偏追着他不放,撵了大半夜。” 沈忆梨出去挖药材时听到热乎墙角,回家后就一本正经的分享给简言之解闷了。 简言之则笑得灿烂:“噢,还有这种事?我孤陋寡闻了,第一次听说呢。” 简思奇:好,好一个孤陋寡闻。 “我也觉得奇怪啊,都说蛇爱钻潮湿的地方,可咱们住的屋子是最阴冷潮湿的。怎么我们屋子里半条蛇都不见,只往他那儿跑啊?” 第11章 “怎么,阿梨想吃蛇肉啊?要不我教你用药草把蛇引过来吧,很灵的。” 简言之扬起药草逗他,被小哥儿气咻咻给夺走了:“才不是!我可不敢吃那个。只不过听老一辈的人说,蛇胆很补的,汉子吃了能.....唔唔唔!” 简言之无奈捂住沈忆梨的嘴,后半句话他不用听也不想听了。 壮阳什么的。 他的破烂身体并没有烂在这种地方。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真心用不着。我要把新挖来的药草处理一下,你去玩会儿吧。” “噢.....” 沈忆梨怕简言之再捂嘴,抛开两步才小小声冲他做嘴型:“那你先忙,我去厨房给你蒸个嫩鸡蛋,也很补哒!” 简言之:“.......” - - 沈忆梨连续挖了好几天的药草,其中一部分被简言之做成了药包挂在床头,剩下的一部分熬成药喝了。 今天刚挖回来的这些,是简言之单独送给简思奇的一点小礼物。 他现在这具身体羸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以防简思奇哪日被逼急了,放弃搞虚招子直接冲过来动粗,还是事先准备一点防身的东西比较好。 简言之能用药救人就能用药伤人,尽管做不到像武侠小说里那样抬首间就置敌方于死地,但占个先机的话,对付下像简思奇那样的莽夫足够了。 那边梁春凤听说这事后坐不住了,气的破口大骂。出于对儿子的溺爱,她选择忽略是简思奇先用毒蛇恐吓简言之的事实,一股脑就冲进屋子里来,为简思奇反被算计而向简言之讨说法。 “要说我们家待你也不薄!奇儿才多大?他能懂这些坏心思?!要我看就是你在家弄的这些药草引来了脏东西,还把脏水往我儿子身上泼!” 简言之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梁春凤,但他没想到梁春凤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竟然扬言让他立即就去取出安家费,全部拿给来简思奇补偿心理创伤。 反正这脸撕不撕也都破得差不多了,他甚至巴不得早点和梁春凤撕破脸,这样他就不用再虚与委蛇的跟这娘俩打照面。 简言之:“我身体不好,说话太费力气了,就省去那些花里胡哨的前缀跟铺垫吧。我没钱,你想怎样?” 态度之强硬,比来讨说法的梁春凤还理直气壮。 梁春凤被他这不带半点感情的冰冷眼神盯得有些发愣:“我、我是你舅母,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简言之哂笑:“你不就是为图我那点家当来的吗?这小心思村里人尽皆知,你还跟我在这装什么清白无辜。” 梁春凤是想贪他那笔银子不假,最好全都贪来,一分不给这病秧子留。可这话怎好放在明面上说?她一个长辈贪小辈的安家费,传出去指不定别人说的有多难听。 “你少放屁!你在我家白吃白喝十几年,我还给你娶了夫郎,难道不该找你要点养老钱?!我——” “白吃白喝?” 简言之朗声打断她。 “我给了你多少首饰跟银子你心里有数,那些东西拿到当铺里,少说也值个三五百两吧?况且自我给人抄书开始,连多喝你一碗水都要收我三文钱。” ”念在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如果你现在从我屋里出去,并保证一个月之内不再出现在我眼前,我可以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噢,对了.....”简言之低头从怀里摸出一锭价值三钱的银锭子扔到梁春凤脚边:“你花了一钱从贩子手里给我买了个夫郎,我按三倍还你,那么娶夫郎这件事上我们两清了。从现在起阿梨是我的人,你没资格使唤他。” 梁春凤此刻才恍然惊觉,这个病病殃殃的书呆子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简言之胆小怯弱,逆来顺受,从来不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还有那眼神....根本就是在看一块菜板上的生肉。 目光从身上划过,梁春凤只觉得后颈发寒,仿佛有块泛寒光的刀片贴在身上,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简言之:别紧张,这只是主治医生的临床反应而已啦。 “你、你.....”梁春凤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是不信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能把她怎么样的。可简言之就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摆弄药草,她却有点不敢扑上去继续叫嚣。 “阿娘!您还愣着干什么?!他让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算要不来钱,也该让他吃点苦头!不然你要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这个痨病鬼欺负吗?!” 前来帮腔的简思奇脸都扭曲变形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见梁春凤踟蹰着催不动,干脆袖子往肩上一撸,提起板凳就要对简言之动手。 简言之:“嘶嘶嘶。” 简思奇立刻抱头鼠窜:“呃啊啊啊啊....有蛇!有蛇啊阿娘!你快救我,快救救我......” 这是简思奇被蛇吓出来的后遗症,一听见这样的声音就腿肚子发软,缩着身子拼命往后躲。 简言之依旧含着轻笑,清了清喉咙,更加大声:“嘶嘶嘶!” 简思奇直接被吓到瘫在地上,裤子上晕开一团水迹,真给吓尿了。 “好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枉我供你吃喝,送你念书,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我还就告诉你,明晚之前你要拿不出银子来,立刻给我卷铺盖滚出去!看没了屋子睡,没有热菜热饭吃,你一个半条腿踏进阎王殿的死病秧子能活过几天!” 简言之闻言大喜:“多谢舅母!” 梁春凤还想跟他理论,可简思奇那边遭不住了。二十几岁的汉子说尿就尿,一时气急攻心,活生生把自己怄晕了过去,梁春凤只好先去捞他的宝贝儿子。 沈忆梨从梁春凤找过来开始就守在门边了,小哥儿手里还握了一截木头桩子。为的就是万一梁春凤和简思奇对他夫君不利,他还能帮忙护着简言之一二。 “我没事的,别担心。”简言之蹙眉,捉过他的手,给他挑指腹上扎进去的木刺。 那木头桩子外表没经过打磨,粗糙的很,沈忆梨握得太紧,指腹上被扎出好几个小血洞。 “简哥,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没房子住了?” 沈忆梨脸蛋皱巴,不是怕针尖烧红了挑木刺,而是单纯心疼简言之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的身体。 “要是没有屋子住,我可以带你去旧城隍庙,那里的花子人很好,给个馒头就能让我们睡一晚。” 简言之生是让他给逗笑了:“不至于,你忘了,我们还有钱的嘛。” 简言之不说沈忆梨还真没想起来,他拿金钗当回来三十两银子,给了梁春凤三两三钱,剩下的二十六两多动都没动。 “时间太过仓促,看来等村长帮忙留意房屋是等不到了。横竖咱们有钱,寻个小院买下来,自己再好好打理打理就能住了。” “可...银子够吗?二十几两,应该只能买间有顶盖的牛棚吧。” 不,牛棚都不止这个价。 简言之却道:“够啊,怎么不够。我找村长打听过了,两百两可以买下三间房屋还带一小片田,到时候自给自足,日子也好过的。” “两、两百两?”沈忆梨一惊。 “嗯,就是两百两。”简言之挑完木刺,用杵碎的药草给他敷在伤处,并轻轻揉捏加快药汁的渗入吸收:“两百两可以买两千个你,我想想,要是有两千个阿梨的话......” 简言之歪了歪脑袋,好像在认真思考要怎么使用这两千个小哥儿。 沈忆梨脸颊一烫:“不、不行.....有我一个就够了,人太多,简哥圆房会圆不过来的。” 简言之:别问,问就是体贴,感动qvq 第11章 沈忆梨还在好奇怎么好好的二十几两会变成两百两,可简言之卖了个关子,只说钱还放在钱庄,等到时候有人送来就知道了。 沈忆梨想着许是他真的有一笔爹娘留下来的安家费吧,心里也为搬出去后有了着落而高兴。 等简言之看过伤处不再渗血,便乐乐呵呵摸到厨房里准备晚饭去了。 今日晚饭简言之头一回没有窝在房间里吃,简建成去了庄子上做工,这几天都不回来。梁春凤和简思奇则双双怄火伤肝,没半点吃饭的胃口。 于是他和沈忆梨在院子里愉快的吃了顿火锅。 说是火锅,和那种热辣滚油烫肉片还是有点区别的。农户人家条件有限,一点猪油用水化开,涮的也是常见的青菜、萝卜、土豆块。 沈忆梨炖的蒸蛋刚刚好,柔软嫩滑,一口下去能从喉咙暖到肺腑。 简言之光靠着半碗蒸蛋就吃了两碗饭,吃完他觉着精神好了很多,就提出今晚由他来收拾碗筷,沈忆梨可以早些洗干爽到床上躺着休息。 这些日子的确是让小哥儿辛苦了,沈忆梨尝试着推脱了几次,实在争不过躺久了想找点活干的简言之。只好乖乖听话去找了换洗衣服来,然后一头扎到澡室里去泡热水澡。 第12章 他们两个有商有量,一个去收拾碗筷,一个去收拾自己,殊不知这样和谐的画面全数落在了简思奇眼中。 简思奇恨得咬牙切齿,目光淬毒般死死盯着简言之的背影。 此刻他哪里还记得要不是他抓蛇恐吓简言之在先,简言之又怎会反过来让他自食恶果。狼狈的样子传出去被人耻笑不说,还添了个失禁的病症。 他才二十二岁,连亲都没成,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痨病鬼! 简思奇现在活活掐死简言之的心都有,可他忌惮简言之学蛇爬行的声音,所以才一直踟蹰着不敢上前。 澡室。 明黄的烛光透过窗面投射出来,氤氲的雾气让场景看不真切。只依稀耳闻有小哥儿断断续续哼曲调的声音,混着流淌水声,无端让人口舌发燥。 简思奇若有所思,盯着澡室的大门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和失禁比起来,更让他焦心的是他在担心自己那事儿还行不行。 他可是简家唯一的男丁,将来要传宗接代的,要是让简言之给吓出毛病来了他拼着一死也要和对方同归于尽! 望着澡室那边传来的亮光,简思奇脸上缓缓漫上淫\笑来。 挺好的,眼下不正有个现成的检验方法么? 凭什么他被村民当笑话在背后编排造谣,简言之却吃饱喝足屁事没有? 凭什么他打了二十几年的光棍,好不容易和一个姑娘走得近些,就因这事那姑娘对他没了好脸色。简言之却娶上了夫郎,两个人和和美美? 凭什么他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症,愁到饭都吃不下,简言之却连和夫郎圆房的力气都没有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咽不下这口气! 简思奇脑子里被这些念头给占满了,趁梁春凤偏头疼犯了歪在床上休息的空挡,他悄无声息向澡室摸了过去。 沈忆梨是察觉到澡室门口有动静,好在他一向谨慎,洗澡时总会记得插上木栓。 见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几下,他忙止住浇水的动作,警惕道:“谁!是....简哥吗?” 那人不答,推门的动作猛地加重了几分。 沈忆梨顿时有些慌了,立刻从澡盆里起来,顾不得擦干身上的水先胡乱裹紧衣裳。 “谁、谁在外头?!说话!” 简思奇推了几下门瞧推不动,怕沈忆梨喊起来惊动简言之,干脆抬起一脚直接踹断了木栓。 沈忆梨没想到简思奇就这么冲了进来,他慌不择路想要逃,偏赶上那地面也缺德,沾了水湿滑的很,没跑几步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要干什么?!放开、放开我!夫君救我!夫.....唔唔唔!” 沈忆梨一个小哥儿,怎么敌得过气头之上的简思奇,他嘴被人捂得死紧,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为保清白,他只能连踢带打,试图挣脱简思奇的桎梏。 “别叫!再出声当心我弄死你!你以为叫来那个病秧子就能救你了?他有个屁用?啊?!” “你嫁给他到今天连房都没圆吧?要说你这小哥儿长得也不算差,那该死的病秧子不懂享受,小爷我懂!” “你就老老实实认栽,让小爷我尝了你的滋味,也好过没被男人碰就守了寡,白瞎了你这清白身子不是。嘿嘿嘿.....瞧着水嫩儿的弟媳,可馋死哥哥我了!哈哈哈哈哈.....哎唷!” 简思奇正淫\笑着拉扯裤腰带,后背蓦然被人一记重踢,大头朝下就狠狠摔了出去。 “谁!你他妈的——” 简言之脚还半抬着没收回来,那脸色冷得铁青,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刚刚那一脚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阿梨!你还好吗?” 简言之瞧见沈忆梨半伏在地上抽噎,立即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 沈忆梨方才拼命阻挡简思奇扯开衣裳,手背遭人抓得满是血口。好几条深些的,血都顺腕子淌进了衣袖。 他腿在地上砸出大片红肿,头发披散,满脸泪痕,连肩头都止不住一个劲的颤抖。 “夫君......” 他一抽噎就哭出声来,紧紧抓着来人不放,脸埋在简言之怀里哭得害怕又委屈。 简言之也是不忍,脱下外衣把他裹起来,在他后背轻拍安抚:“没事了.....阿梨,夫君在呢。别怕别怕,夫君在这里.....” 简思奇被踹倒时脑袋撞在了澡盆上,他歪着喘了几口粗气,终于回过神来。 “我操你大爷的!死痨病鬼,今天老子不要了你的狗命老子就不姓简!” 说着简思奇举起澡盆,眼看就要连水带盆砸到简言之头上。 简言之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要是被这东西一砸,不死也得残废。沈忆梨下意识就要给他去挡,却被简言之默不作声的护在了怀里。 “哎、哎哎哎!妈的,怎么回事.....” 简思奇手脚陡然乏力,那澡盆也跟着他委顿下去的动作摔得哐当作响。 他只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整个人像摊烂泥一样,屁股一歪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要光是没力气都算了,打从后背开始,一种抓心挠肝的痒渐渐蔓延上来。让他想挠又挠不到,那滋味简直比阉了他还难受。 简言之连眼神都懒得给,任凭简思奇在地上像死猪一样哼叫扭动,扶起沈忆梨就回了屋子。 - - 沈忆梨这回是真被吓坏了,埋在被子里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简言之就耐心哄着,哄着他敷药止血,又哄着他喝姜茶驱寒压惊。 他其实是有点后怕的。 沈忆梨喊他那会儿他正在刷碗没听到,要不是刚好到院子里打水,也不会发现澡室那边的异样。 如果他再晚来一点的话..... “夫君.....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可我害怕....他冲进来扯我的衣裳,还捂我的嘴...掐我的脖子。我嫁的人又不是他,他凭、凭什么对我那样......” 沈忆梨抽噎不止,一边说还一边往下淌眼泪。 简言之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着实有点心疼,便把沈忆梨连被子带人一块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好阿梨,你没有给我惹麻烦,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在这跟我一起受委屈的。你放心,今晚你受的这些欺辱,夫君一定会帮你加倍讨回来。” “真、真的吗?夫君没有怪我....我还没和你圆房呢,不能让他玷污了清白。我有、有在奋力反抗了,夫君,我没有被他....真的没有.....” “我知道,我都知道。” 简言之用温柔力度擦去沈忆梨的眼泪,像哄小孩儿一样揉他的后脑勺。 “阿梨听话,不要再想这些事了。你的安全远比清白更重要,等你身上的伤养好,夫君就跟你圆房,好么?” 简言之是哄人把自己也给哄进去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刚答应了沈忆梨什么,想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的时候,低头一看怀里抽抽嗒嗒的小哥儿已经哭累,靠着他浅浅睡着了。 简言之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把沈忆梨的身子放正。 怀里被捂了近一个时辰捂出了温度,此刻陡然一松,还真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沈忆梨也是,睡得不太安稳,人在被子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俨然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睡吧,阿梨。” 简言之温声低喃,指尖推开小哥儿拧紧的眉结。 “养好精神,明日和我一起去看,敢用这种下贱法子欺辱你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第12章 这一夜整个小院里谁都没睡成好觉。 沈忆梨自不必说,半夜接连惊醒了两回。 简言之始终陪在他身边,给他喂安神压惊的药,还给他擦过几回伤口上渗出来的血。 梁春凤入夜时才发觉简思奇晕倒在了澡室,他浑身被刨得稀烂,一块好肉都不见。等梁春凤慌慌忙忙给他请来大夫时,他就只剩小声呻\吟的力气了。 “马大夫,您是镇上鼎鼎有名的圣手,您老帮忙看看奇儿这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怎生这样厉害?” 梁春凤几乎都不敢看简思奇,他脸上皮肉翻起,红一块黄一块的甚是吓人。 身上抓破的地方也流出脓水,和衣裳粘黏在了一起,马大夫动手一扯,那脓液和血水间竟还拉出丝来....... “唉,我看你家这小子不像得病,倒像是中了毒。只是这体内的毒剂量把控的十分巧妙,让他受尽折磨却不会真丧命于此。” 马大夫捋了捋胡须,一脸沉重道。 梁春凤听他这样说,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简思奇小命暂且保住了,还是该伤心她的儿要受尽折磨。 “那、那现在怎么办?马大夫,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是我的命根子啊!我求您行行好,开个方子,叫他把这体内的毒给解了吧?” “真要这么简单就好咯。”马大夫摇摇头,他从医几十载,从没遇到过像这般棘手的问题。 简思奇体内的毒已经被他吸入五脏六腑,加上身上四处都挠破了,浓水流到哪里,哪里就长起一片疹子。 第13章 他都不敢坐得太近,唯恐自己也中了招。 “这样吧,我先给他开服清心止痒的药,你三碗水熬成一碗,撬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切记不要被他咬伤,也不要碰到这些脓,以防中毒。” “好、好…还有一事,马大夫,您看奇儿脸上这些伤…” 梁春凤实在不敢多看简思奇的脸,那些伤口又多又密,倘若留在了脸上,岂不要变成个麻赖子? 马大夫也深觉简思奇的脸现在异常恐怖,能帮他开两帖药压制住体内的毒性就算不错了,哪还有遇骨生肌的功效。 只是这话他不好直接和梁春凤说,便含糊道:“老夫尽力一试吧,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你家这小子的造化了。” 梁春凤听罢抹了抹眼泪,满面忧愁的到外间给简思奇生柴熬药去了。 这一请大夫、开方、熬药就生生折腾了一宿,直到第二日天发亮,简言之才被简建成匆匆赶回来的动静给吵出屋门。 “奇儿怎么样了?!你托人来告诉我他出了事,我一早就辞了庄子上的活儿,就怕赶不及回来见他一面。” “还不都怪你!非要收养你那短命鬼妹妹的儿子!把我们家奇儿害成了这样!我告诉你,要是奇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就和你那侄儿一起过去吧!” 梁春凤又哭又闹,嫌站着骂不解气,还往地上一坐,蹬腿撒气泼来。 “我那苦命的儿啊....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害了你呀!早知道那简言之是个这么没心肝的混账东西,当初就不该心软让你爹把他收养进来!我的儿啊....你这样可叫娘怎么活哟.....” 梁春凤嗓门本就大,大清早的在院子里一嚎,立马引得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了。 简建成面子上挂不住,拉了她两下没拉起来,索性丢开手,自己钻到屋子里去看简思奇的状况。 简言之人站在廊下,昨晚一夜没睡,面容倦色不浅。可那眸子有神,宛如寒刀般冷冷盯着梁春凤。 “舅母既然知道是自己教子不善害了简思奇,那就不要随意攀扯到我身上。你有悔言只管对你儿子说去,跟我说没用,我不负责原谅你。” 简言之这话听得围观邻里一愣一愣的。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书呆子吗? 怎么如此牙尖嘴利?仿佛娶了夫郎,气色好转后,连那懦弱沉闷的性子也变了? “瞧瞧,凤娘一把年纪了还坐地上撒泼呢,真是半点脸面也不要了.....” “嗐!那不是昨儿个夜里奇小子染了什么毒嘛,凤娘愣是闹了一夜。她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得跟心肝肉一样,儿子出了事哪有不疯的。” “我看未必吧,梁春凤口口声声说奇小子是被简言之害的,那个书呆子的脾性你们还不了解?只会呆头呆脑死读书,要说他能有这个心气去害人,我头一个不信!” “就是!简呆子受梁春凤欺负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谁听他回过一句嘴?再说那呆子身体病怏怏的,连走个路都费劲,他还能把简思奇怎么着?说不准是简思奇自己做了恶,被别人给喂毒虫报复了呢?” “牛二家的,你这越说越玄乎了.....依我看还不如说他是被蛇精缠了身,要不那蛇怎么不追别人光追他嘞?” 邻里七嘴八舌,隔着墙都争相咬耳朵。 那声音越传越大,版本越传越离谱。甚至还有人说简思奇这是中了邪,被蛇精看上了要化掉他的肉身招魂魄去当夫君。 简言之全当故事听,边听边在厨房找头一天剩下的食材,给沈忆梨煮了碗清汤面。 梁春凤本想用这法子来撺掇左右邻里一起谴责简言之,不想简思奇平时的风评就不大好,反倒衬出简言之为人胆小老实,绝不会是那起毒害亲表哥的恶徒。 说毒害其实真有点夸张了。 简言之在治药粉的时候留了分寸,那药不伤性命更不会传染给旁人,主打的就是一个自作自受。 要是简思奇不来找他的麻烦那彼此相安无事,但要是简思奇主动找上门来了..... 那简言之完全不介意送他一份抓耳挠腮加头破血流大礼包。 梁春凤听着传进耳朵里的话对他们娘俩越来越不利,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扬声把看热闹的人给挨个骂了回去。 那边简建成看完简思奇的情况出来了,眉头皱得死紧,也是一脸的震惊和痛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奇儿会变成这样?” 简建成觉得这件事一定和简言之有着莫大的关系,因为简思奇意识虽迷糊,嘴里却不断重复着简言之的名字。 可简言之脸上没有丝毫心虚,对上他询问的眼神时也没有任何躲闪。 “夫君......” 屋里沈忆梨轻轻唤了一声。 简言之应声回头,扭身就进了屋,压根没给简建成继续追问的机会。 “怎么了,阿梨?伤口又痛了?”简言之坐到床前,先伸手探了探沈忆梨的额头。 还好,昨晚受惊过度引起的高热已经褪了,目前体温正常。 “我给你煮的面你没尝尝么?” “我吃不下.....”沈忆梨低声喃喃,时不时抬起眼望向屋门口,连一点细微的小动静也能吓得浑身一抖。 简言之见惯了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这般宛如惊弓之鸟,怎不惹人疼惜。 “没事的,阿梨,吃不下就先不吃了。等会我买两个烧饼回来给你啃,再给你买点麦芽糖,吃点甜甜的,伤口就不会疼了。” “好…” 沈忆梨委屈巴巴抱紧被子:“夫君等会是不是…要去祠堂?” 简言之是这么想的来着。 简思奇对他做了这样的事,理论上可以请村长出面,把罪魁祸首绑到祠堂里去定下罪行。 只是这件事事关小哥儿的清白,他得问问沈忆梨愿不愿意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沈忆梨经过一夜休整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人虽然还是有点恍惚,但不会动不动就哭了。 他抿抿唇,两只手抓住简言之的衣角:“你去祠堂,能带我一起去吗?” “阿梨,这件事和别的事不同,也许一些不知内情的村民听了会中伤到你,你不担心…” “我不担心。”沈忆梨吸吸鼻头:“你说过的,我的安全比我的名声更重要。要是这件事遮掩下去,回头简思奇再用同样的法子报复我,或者去伤害其他人怎么办?” 看来昨晚他说的话,沈忆梨还是听了大部分进去。 简言之内心甚慰。 “那要重新提起昨晚的事,你害不害怕?” “害怕…可我不能就这么让他白白欺负了。我愿意跟夫君一起去祠堂,看着夫君为我讨回公道。” 小哥儿声线轻软,却很坚定。 简言之笑笑,把他的手重新盖回被子里:“好,夫君给你做主,揭露他的罪行。” - 简言之在屋里和沈忆梨达成共识的时候,早有好事的村民去把村长给请了来。 望盛村里从没有出过这种下毒谋害的大事件,去请村长来主持也合情合理。 一听说简家出了事,何有光立马就打听了是不是简言之,在得知是简思奇后他才大大的放了心。 “村长!” “村长来了!” “都让开,让村长进去!” 简家小院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见何有光露面,纷纷后退给他让出条路来。 他一踏进院子,就看见梁春凤和简建成站在主屋门口,简言之扶着沈忆梨站在廊下,两边隐隐有对峙之势。 “我听说奇小子意外被毒虫叮咬,过来看看要不要紧。” 何有光这话算是给这件事下了个初步的定论。 梁春凤闻言狠狠瞪了眼跟她交好的冯娘子,而后者则一脸茫然——她的确是按照梁春凤教她的话,一字不差告诉给村长的啊。 简言之狼心狗肺全无良心,嫉妒简思奇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便撺掇沈忆梨假借挖药为由弄来毒草,趁简思奇不备蓄意谋害。 这是梁春凤让冯娘子转达的版本,可何有光现在却说简思奇是意外被毒虫叮咬? “村长,我知道您一贯在村子里架势大,但您也不能不论事实信口胡说吧?” 梁春凤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当即就引来了何有光拥趸者的不满。 “简当家的,管好你家婆娘!别让她在这发癫,连说话都不带过脑子的!” “我怎么不过脑子了?王三儿,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别以为你家跟村长家住得近就了不得了!成天巴结个没完,咱这村里谁不知道!” “你说什么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行了,都少说两句!”何有光怒斥。 眼见村长真动了气,王三儿和梁春凤少不得要卖他个面子。纷纷对着地上狠啐了一口,扭过脸不吱声了。 何有光一哼,也不看简建成:“言之,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4章 简言之颔首,口齿清晰:“本来这是简家的家事,不该惊动村长和大伙儿。不过既然你们来都来了,那总得让你们把热闹给看明白。这事不小,在这里说不方便,不如请村长带个路,一同到祠堂里论论清楚吧。” 这还是村里头一个被状告的人主动提出要进祠堂,村民们自发划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简言之死鸭子嘴硬,且看这书呆子能巧舌如簧辩出什么花样来。 另一派主张简言之身正不怕影子斜,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是时候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了。 简言之对这些话充耳不闻,拱拱手向何有光行了个书生礼:“烦请村长前面带路吧。” 第13章 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斯文人,解决问题得按他的方式来。 何有光倒是很感慨简言之终于肯为自己发次声了,本来还担心他不一定能辨得赢蛮横不讲理的梁春凤,可看简言之一脸胜券在握,不由也激动起来:“老四,去请我的藤条来!” 藤条是给定了罪名的人施刑用的,一旦请出来,不见血就不能收回去。 也就是说何有光这是拿定了主意,不论这件事最终辩论结果如何,他都会秉公执法,给败方定罪并且当众行刑。 梁春凤被简言之轻飘飘睨过来的眼神吓得一咯噔。 她心头乱跳,手在袖子里死掐了一阵才勉强冷静下来。 不会的。 简思奇是受害者,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而简言之好端端的站在那里,任他怎么辨旁人也不会信是简思奇要害他。 此刻梁春凤还不知道简思奇昨晚做了什么孽,澡室挨着简言之的屋子,简言之的屋子挨着厨房,这几个地方都在一处,唯独跟主屋隔得最远。 加上昨儿她怄恼了一天,犯了偏头疼,与其说是累得睡着了,不如说是气晕了过去。 她以为简思奇是想自己去洗澡,脚下打滑不慎摔倒在了澡室,压根没想到她的宝贝儿子还有猥亵弟媳未遂这一出。 简言之也是特地没知会她,就怕她护犊子心切不敢去祠堂。 - 有何有光带路,村里人陆陆续续都赶到了祠堂,一众百十来号人,把祠堂门口围得满满当当。 简思奇作为当事者之一必然要在场,梁春凤怕他这副鬼样子被人看了去,一路上都用衣裳把他的脑袋给紧紧遮挡住。 简言之陪着沈忆梨在,长长的外衣裹住了小哥儿的身子,大伙只能看到一个纤细瘦弱的轮廓,安静站在简言之半步开外。 “言之啊,此次事关你舅母,她是长辈,理应让她先陈述。你且带着你夫郎退后,等她说完再由你分辨。” “是。”简言之点点头,依言照做,牵着沈忆梨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来。 梁春凤深吸一口气,这就准备开始发起进攻了。 简言之头也不抬:“来,阿梨,吃烧饼,趁热最好吃了。一个胡萝卜丝馅的,一个大葱馅的,你想先吃哪个?” 围观群众:“.....”香,馋。 梁春凤脸色一僵,愤恨的咬紧牙:“大伙儿都知道,简言之是我丈夫亲妹的儿子,在我家寄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我供他吃穿,让他念书,对他算是仁至义尽!” “可他不仅不对我们家知恩图报,还因为一点小口角就记恨上了奇儿。背地里使阴招对奇儿下手,害得他中毒,差点丢了小命!” “简言之!我且问你!这件事你认是不认?!” 简言之:“吧唧吧唧......” “咳咳、祠堂重地,不得无礼。” 何有光一声严肃的提醒,让简言之歉意一笑。他忘了,这上头还供着祖宗牌位,虽然这些祖宗他一个都不认识,跟他也没甚关系,但何叔的面子得给。 “舅母想听实话是吧,那行,我认了。” 简言之收起装烧饼的油纸袋,还抹了抹嘴角的芝麻:“噢,还没轮到我说话,您继续。” 梁春凤被他这浑不在意的样子气得跳脚,蹦起来就道:“大伙都听见了吧!我可没有逼他!是他自己承认的!” 简言之毫不挣扎的就认了,此举引得堂下嘘声一片。 有说没看出来病秧子还有这么一手的。 有说简言之不像没留后招的。 还有说梁春凤自己心虚着急抓书呆子话柄的。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梁春凤耳朵一竖发现村民们大多还是偏向着她,不由涨了底气:“村长!简言之都承认他对奇儿下毒暗害了,你还要偏袒他?承认了罪状难道不该立刻定刑,然后当众实施吗?” “且慢,我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还得听听言之怎么说。言之?” “在呢。”简言之缓缓起身,在沈忆梨肩头轻拍了一下做安抚后才踱步到堂前来。 “舅母要说的说完了?现在轮到我了吧。是,我承认简思奇身上的毒是我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自食恶果,明白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你胡扯——” 梁春凤按捺不住性子,刚听了两句就要站起来理论,被简建成满脸厌烦的给拉了回去。 “还嫌给我丢的人不够?你再这样撒泼,我就直接走人了!往后你也别回这个家,到你娘家住够了再说!” 简言之无心理会他们夫妻内讧,继续道:“大伙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要让简思奇自食恶果。想必蛇精的故事大伙儿应该都还没忘吧?那晚简思奇抓了条毒蛇来丢在我屋里,想借此让我吓得病发,结果那蛇嫌我屋里的药味重,跑了出去,刚好落在了简思奇脚边。” “简思奇被蛇吓破了胆,得了失禁的病症。这分明是他自作自受,却非要赖在我头上。对了村长,说到这里,麻烦帮我把孟凡和李大祥、李大瑞两兄弟叫过来一下。” 简言之出门时就跟何有光通了气,让他帮忙挨家去寻这几个人,等到了祠堂会让他们出面作人证。 何有光便使了自家的老四去,因着事情发生在清早,这几个人都没出门,从床上一起来就被老四给带到了祠堂。 “孟凡,那晚你可是跟简思奇待在一起,也是他让你把蛇丢到我屋里的?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别只顾着维护兄弟情义,小心蛇精听见了觉得你们兄弟关系好,把你也招去当夫君噢。” 孟凡嘴什么都敢说,胆子却小,禁不住简言之半恐吓半威胁,腿一软就抱头蹲在了地上。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简、简思奇只说让我把那蛇丢、丢到你屋里,我也不知道蛇怎么就跑出来了!我劝过他不要这样做,可他不听我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对、对啊,都是简思奇出的主意,跟我们无关呐!我们是被他硬拉来望风的!村长!我们知道错了!我们改!求您别让我们过板子......” 尚没弱冠的少年郎对扒了衣裳当众行罚还是怕的,简言之也不追着这一件事不放,转而把声音放轻下来。 “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非要看着你们面子里子都丢完了才肯罢休。只要你们肯交代出简思奇以前还挑唆你们做了哪些恶事,这一次我就既往不咎了。村长那边我也会尽量帮你们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相信村长会很高兴看见你们改头换面的。” 说起来孟凡这人就是嘴碎了点,爱传些八卦,但人秉性不坏。简思奇那晚拉他来也只是想借他的嘴把这件事给宣扬出去,往日里两个人倒没什么交集。 李大祥、李大瑞这两兄弟跟简思奇挺亲近的,不过简思奇嫌他们哥俩一个赛一个傻,那些背地里使手段的事还不大乐意带他们俩做,就怕脑子不机灵坏了他的事。 眼下这哥俩看着孟凡已经投诚,争取了宽大处理,心里不禁动了念,一股脑把他们知道的事情全都给吐露了出来。 简言之这才知道简思奇背地里给原身使了多少绊子,好几次看似不经意的‘意外’,都差点让原身提前下机。 “我、我们知道的就这么些了,村长,这顿板子可以免了不.......” “哼!不算这一回,随便一数都有个五六件,还‘就这么些’?” 何有光依次朝三个人瞪去。 “罢了....既然言之开口给你们讨了饶,这件事也与你们没有直接的关系,那这一次就暂且先放过你们。如果再有下一次,新账旧账我一起算!” “是是是!谢谢村长,谢谢简哥.....” 孟凡等人如蒙大赦,生怕在这里站久了又牵扯到自己,谢完这个谢那个,一边作揖一边往人堆里藏,片刻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舅母,我的前半段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打个辩论赛还要给反方辩手垂死挣扎的机会呢,这规矩简言之懂。 有了孟凡这几个人的证词,梁春凤还能说什么?她牙关紧咬,打定主意绝不能让简言之这样就把简思奇的错处给定了。 在当娘的人眼里,不管儿子起了多歹毒的心思那也只能算错处。 第15章 毕竟没真要了简言之的命,对方现在还全须全尾的站在她面前。 “就算是奇儿没把握住跟你兄弟间玩耍打闹的分寸,不该抓蛇来吓唬你,那你也不能对他下毒暗害啊!奇儿玩性大不懂事,大不了我代他向你道个歉好了!” “玩耍打闹?吓唬我?玩性大不懂事?” 简言之挑起唇角讽笑:“舅母,往尊重了说我叫你一声舅母,我双亲早已过世,娘死不走舅家,我是完全可以不认你这个亲戚的。你以为你的面子很值钱?还代简思奇向我道歉?等下你听完你儿子的所作所为,恐怕这个罪你要不敢认了。” “简言之,好歹我照养你十几年,这就是你对舅母说话的态度?!你叫大伙儿都瞧瞧,你这冷血无情没半点心肝的样子,真是白瞎我为你操了那么多年的心!” “舅母可不是操心嘛,为着我爹娘留下来的那包首饰,使了多少法子,费了多少心机,舅母只怕是头发都要为此操白了吧?” 简言之一句接一句往梁春凤心窝子上戳,连语气助词都没落下半个。大伙热闹看得起劲,不知不觉目光全被简言之给吸引了过去。 堂下一个两鬓斑白的小老头显得格外兴奋,一脸期盼的望向身边啃糖葫芦吃的崽:“看来学堂的夫子没有诓我,读书真的顶有用,吵起架来连结巴都不打!走!乖孙,咱别看热闹了,外公这就带你到学堂报名去!” 第14章 简言之话赶话把梁春凤气得不轻,找不到说词反击,就翻来覆去念叨简思奇只是贪玩捉弄人,没有真要伤害简言之。 言语间像是简言之太过小心眼,非揪着表兄弟伙的一点玩笑不放。 “简思奇大我两岁,今年二十有二了吧?二十几岁不懂事的孩子你们谁见过?噢.....是了,瞧我这记性,表哥还尿着裤子呢,是不太懂事。” 简言之一番嘲讽引得堂下哄笑,他面上讥诮不减:“舅母,你知不知道简思奇抓的那条蛇是什么蛇?那叫短尾蝮蛇,毒性巨大,被它咬上一口,可是会、死、人、的!” “你要是觉得我太小心眼,为玩笑计较不休,不妨让我也丢一条短尾蝮蛇到你身上,如果你能跟它和平共处上一个时辰,那我便给你解药,如何?” 简言之挑挑眉,示意沈忆梨把他藏在外衣底下的竹篓拿出来。 “你瞧,舅母,蛇我都带来了,你要不要试上一试?” 梁春凤已经被简言之气的头晕眼花,哪里还分辨得清蛇是死是活。见简言之提着竹篓靠近,登时吓的失声惊叫,一个劲的往后躲,连鞋子蹭丢了一只都没顾得上捡。 “怎么,舅母害怕啊?不是说表哥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也同您开开玩笑,还请舅母笑纳。” 简言之说着就把那竹篓丢到了她身上,梁春凤受不住这刺激,哑着嗓子干嚎了几声,白眼一翻,当场就人事不省了。 “何叔,帮我给舅母洗把脸吧,我的话还没说完,不到她晕的时候。” 简言之以手抵唇咳了两声,看上去还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样,可众人看他的眼神却不再是看一个冒傻气的书呆子了。那种肃然起敬,让简言之都觉得有些意外。 也是,谁家脑袋读傻了的书呆子会拿毒蛇恐吓舅母啊? 还装在竹篓里随身携带,简直丧心病狂。 简言之:这个词我喜欢,丧心病狂也是临床反应的一种哟。 “言之。”到底何有光上了年纪,不禁吓,他委婉提醒了一下简言之,别闹得太难看。 “放心吧何叔,死的,不咬人。” 简言之提起竹篓晃晃,里面的短尾蝮蛇果然纹丝不动。 这蛇还是简思奇打死的,母蛇的味道沾到了他身上,引来一条公蛇。简思奇前脚刚打死,简言之后脚就给顺来了。 何有光见那蛇伤不到人,这才叫老四去拎来桶凉水,舀了几瓢把梁春凤给浇醒。 “嗯?舅母醒了?”简言之看着眼眸半睁的梁春凤,面上有寒凉笑意:“醒了那我们就继续吧?话说回来,简思奇自食恶果不肯认栽,一口咬定是我害了他,他怕我学蛇爬行的声音让他失禁丢脸,于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夫郎身上。” 简言之说到这里表情倏然严肃:“村长,简思奇昨晚对我夫郎沈忆梨欲行不轨,险些玷污他的清白。我夫郎抵死不从,奋力反抗,幸而我赶到的还算及时,没有让他得逞。” “你胡言乱语!奇儿怎会对你夫郎起那种歹念!一定是....一定是贱人勾引的我们家奇儿!小贱人!你说!是不是你勾引的我儿子!不要脸的下贱胚,和这个病秧子一起合起伙来败坏我儿的名声!” 梁春凤说着就朝沈忆梨猛扑过去,简言之快她一步,护住了沈忆梨,这才没让梁春凤的鞋底板抽到他身上。 “夫君!” 梁春凤的鞋底板没有伤到沈忆梨,却狠落了几下在简言之身上。 他眸光一暗,手摸上腰间,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梁春凤,可又硬生生忍住了。 “夫君,你怎么样?!”沈忆梨急得眼眶都红了,他那羸弱不能自理的夫君本来身子骨就弱,哪里挨得住这几下劈头盖脸的抽! “我没事.....”简言之低头咳了两声,强忍下嗓子里的不适:“放心阿梨,我没事,你别害怕,夫君在呢,她伤不到你......” 这一幕像极了恶俗偶像剧里的套路场景。 可简言之看着沈忆梨红起来的眼眶,就只剩这些话能说,只剩这些话想说了。 简言之伏在沈忆梨肩头喘了半晌,后背像被人用竹片抽过似的,火辣辣的疼。 幸而梁春凤已经被何有光带人给按下了,一时半会翻不起什么浪来。 何有光见简言之被打得连咳带喘,心头火起,上去就往她脸上浇了一瓢凉水:“梁春凤,你得失心疯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就敢动手打人?简思奇对梨哥儿欲行不轨的事还没着落,你瞎嚷嚷个什么劲儿?!” “村长,凤娘她.....” “还有你!管不好自己家里的婆娘是吧?!建成,我瞧你平日做事还挺牢靠,怎么家里婆娘儿子一个二个都这般张扬跋扈?” 何有光无差别攻击,把打算出言劝和的简建成也给骂了一顿。 “何叔....正事要紧。” 简言之眉头紧蹙,这何叔什么都好,就是太护短。 现在是骂人的时候吗?他都快撑不住了,老爷子也不知道赶紧拉拉进度。 “回头再跟你们两口子算账!”何有光愤愤一指,身子重新转向简言之:“言之,你说简思奇意图对你夫郎不轨,有何证据没有?” “我家夫郎手上的伤就是证据。” 简言之拉起沈忆梨的袖子,把上十道指甲抠抓出来的血痕示给村民们看。 “我是个病人,根本没有力气把他伤成这样,他自己更是不会。如果不是情况真如我所说,阿梨的手臂怎会伤得....咳、咳咳.....这么严重?况且你们都清楚小哥儿的清白有多重要,阿梨没必要用自己的清白来诬陷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人。” 沈忆梨除了手臂上有伤外,脖子上也有明显的淤青。是昨晚简思奇怕他喊出声来,情急之下把捂嘴改成了掐脖子。 小哥儿皮肤白,那些伤又被简言之刻意处理过,所以上面的指痕到现在还清晰可辨。 “你们若还有存疑,不妨对比一下简思奇的手,看和阿梨脖子上的掐痕能不能重合上。另外....咳咳、我那表哥也被抬了来,可以让他当面对峙。” “不、不行!绝对不行!” 梁春凤最怕的就是简思奇那张烂脸被人看见,她却想不明白,名声都臭了,就算脸没被毁,简思奇在这十里八村也难再讨到媳妇了。 “你怕人看?是因为简思奇的脸被他自己给抓的没人样了吧?我做这些药本不是为了要害谁,要是简思奇没惹我,没欺辱阿梨,我犯得着对他用药粉下毒?”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有些话我就一并说了。我六岁住到你们家,你贪图我父母给的抚养费,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拿了银子就想赶人,还是村长亲自把我送回来的,有这事吧?” 何有光点点头,表示他记得这事。 “抚养费花光之后你就打起了首饰的主意,那么一大包首饰啊,你当来的银子是没给我用一分。说是我吃了你的饭,喝了你的水,还住了你的屋子。我想问问大伙,每日一顿的萝卜青菜加一床破被褥,十年的时间,值整整三百两吗?” “哪要这么多呀,三百两就算每顿都吃肉也够了吧。” 人群里有个热心肠大姐接上了话茬。 不过她这话说的实诚,倒还引起了不少共鸣声。 “那书呆子平常似乎没啥爱好,就爱看点书,写写字什么的,想来也没多大花销。” “就是啊,书呆子还给人抄书呢,听说每本能挣个十来文钱,全叫梁春凤给搜刮走补贴家用了。是不是啊,呆子!” 第16章 那人喊简言之呆子喊惯了,一时改不了口。瞧简言之顺声望过来,忙悻悻的赔了个笑,脑袋缩到人群里不见了。 “为什么说是十年,因为从五年前起,我就开始陆陆续续接起了抄书的活儿。有了收入梁春凤对我克扣更甚,凡是家里用的都要收钱,一碗白水,三文。一碟酱咸菜,五文。一盘炒青菜,十文。至于她说给我请大夫看病吃药,我还是那句话,足足三百两银子,不够吗?” 简言之说的这些一点都没有添油加醋,原身在梁春凤这里过的就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无限压榨的苦日子。 以至于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带上了真情实感。 原身,是真他大爷的惨呐。 “这些陈年旧事我不愿再提,今日说出来,只为在大家的见证下,和我的舅舅、舅母做个了断。我已经准备搬出去自立门户了,和我的夫郎阿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简言之说到最后连气都虚了,他撑着仅剩的一点体力,蹒跚到何有光跟前:“何叔,简思奇作孽这件事对我家夫郎造成的影响很大,我不希望他再被这种影响困扰。所以能不能请您....替我们主持公道,让犯罪的人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你放心,言之,何叔不会偏袒望盛村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轻纵了任何一个人。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梨哥儿!你家夫君快撑不住了,先扶他下去休息!” 简言之今天的表现可以打十分,以往那些瞧不上他的、背地里取外号嘲笑他的、当面也不给好脸色看的,经过今天的一番辩论,纷纷都对他刮目相看。 是以站得近的几个汉子见沈忆梨身上有伤,自告奋勇的上前帮他扛起简言之。 “小哥儿哪有什么力气!你手还渗血呢,站到一边去,这种事交给我们汉子不就好了!” “梨哥儿,这块手帕给你,先包在伤口上止止血吧。你夫君已经把简思奇做的恶事都抖露出来了,何爷爷肯定会秉公处理,重惩他的。” “诶,那边的过来个人,搭把手!这书呆子、阿呸,这读书人还有点沉呢怎么?” “梨哥儿.....” 村里的汉子、姑娘、小哥儿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沈忆梨埋头走在其中,撇见了某个汉子肩上,简言之那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那是胆大心细,能言善辩,敢抓蛇恐吓人的书呆子。 是见不得他受欺辱,拼着半条命也要给他讨说法的痨病鬼。 是为了护他不惜撒毒粉、替他挨鞋底板的简言之。 也是把他的安危看得比名声还重,要带他一起去过新生活的夫君啊。 第15章 简言之是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醒来的。 屋子里透着股清雅茶香,还有深秋金桂的浓甜,混在一起闻着,让他觉得胸腔里的闷疼都好受了些许。 他昏迷整整两日后终于转醒,遮光的白纱床幔上挂了好几个香囊药包,正是他闻到的香味来源。 整间屋子窗明几净,连摆放的盆栽和盘子里的茶具都经过精心布置。 地上铺了层薄薄的羊绒毯,他盖着的被子、枕着的枕头、放在床头的圆形靠枕,无一不是用料昂贵。包括上面的刺绣花样,皆采用了双面针织绣法。 简言之环顾一周,心里由衷感叹:这哪里是香囊药包的味道,这分明就是满鼻子富贵人家的气息嘛。 这一切对简言之而言是陌生的,并且没有出现在原身的任何记忆里。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那他刚娶到手的热乎夫郎呢? 难道就这样没了?! 许是连简言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睁眼没看到沈忆梨的那瞬心头就涌起了焦躁。甚至光脚踩上了羊绒毯,想到门边看看有没有小哥儿的身影。 “夫君,你醒啦!” 就在简言之伸长脖子往门外张望时,打从反方向飞快跑来一个小哥儿,正是他焦急寻找的阿梨。 简言之松了口气。 还好没穿走,不然沈忆梨见不到他,只怕又要躲在被子里哭成个泪人了。 “这是哪里?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里是方府啊,夫君你不记得了?咱们从祠堂里出来就上了方家的马车,方少爷瞧你病得严重,就暂时把你接到府里来修养照料。” 沈忆梨眉眼弯弯,一边拉着简言之的手进屋,一边帮他回忆从祠堂里出来之后的事。 “噢,方少爷,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当铺里的少东家。” 简言之有点明白了:“是拿走金钗的那个人?” “对啊,那日方少爷拿走了我要当的金钗,还问是谁告诉我金钗里藏了药。我只说是我夫君,没成想他竟让家里的护卫悄悄跟上来打听。” “刚好我们去祠堂那日方少爷登门拜访,见你出来时人昏迷着,就叫护卫把你送上马车带到了方府。那方少爷看着脸冷冷的,不想是个挺热心的人,不仅花钱给你请大夫诊脉开药,还让厨房做了很多好吃的点心给我。” 沈忆梨看上去是吃饱了肚子,脸容红润有色,一双眸子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手上的伤口逐渐结痂,看来这两天用的药效果相当不错。 简言之好笑,心想这小哥儿怎么这么轻易就信了人,也不怕方无寻是个有心眼的,把人骗到屋里宰么? 沈忆梨看出他笑容里的意味,撇撇嘴道:“我不傻!你悄悄塞给我的药粉我都有带着随时防身,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肯跟方少爷来方府的。我还对比过大夫给你开的药,发现里面大部分和我挖来的重合才敢给你喝。” 简言之没想到沈忆梨还留心了这些,倒显得他有点小瞧人了:“是是是,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改,以后不拿老眼光看你了。” 沈忆梨好哄,听到这话又喜笑颜开起来。 “你坐,夫君,在床上躺了两天,肚子饿坏了吧?我去端点好吃的给你。我上午吃了一叠芙蓉卷,那糕点甜而不腻,温温热热吃下去,很暖脾胃的。” 沈忆梨说着就要去厨房,因着步子走得太快,到了门口没刹住,一头撞在了要进门的方无寻身上。 “没事吧?阿梨?” “唔、我没事....就是鼻子好像有点撞麻了.....” “我家夫郎年纪小,是活泼爱动些,方少爷别见怪。” 简言之看着沈忆梨发红的鼻尖没忍住笑,惹得小哥儿气咻咻瞪了一眼才跑开了。 方无寻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看不出喜怒,顶多只能看出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你认识我?” “几面之缘而已,比不上方少爷人贵事忙,哪里记得我这个穷书生。” 对上方无寻那清冷无澜的眸光,简言之半点都不带怵的。 方无寻再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还不一样是人。 都有着饿了得吃,困了得睡,药粉一毒就得歇菜的身体。 方无寻:“别白费力气,你身上的药粉已经被我搜走,拿水化开处理干净了。” 识时务者简言之:“那方少爷怎么还站着?方少爷快请坐啊。” 饶是方无寻这种见惯人谄媚吹捧的公子哥都惊于简言之的态度变化,关键是简言之和别人不一样。 他有骨气。 他坐着请。 方无寻不是个话多的人,坐下后也没和简言之走先客套寒暄再进入正题的流程,而是径直叫下人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了四样首饰。 第一件便是那支金钗。 “拿起来,闻。然后告诉我,里面的药是什么?” 简言之挑挑眉,看都不看那金钗:“紫芸草。” “这个呢?” “龙腾须。” “这个。” “马棘子。” “最后这个?” 简言之有点不耐烦:“没加药物,跟我这个人一样干净。” “你闻仔细了,确定?”方无寻佯装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把最后一枚暖玉重新放回到他鼻下。 简言之都懒得搭理他。 这人没完没了了怎么还?当他是警犬,专挑刁钻东西看闻不闻得出异样吗? 方无寻见他真是一样样闻出来的,冷若冰霜的神色不觉淡了三分。 “你的嗅觉很灵敏。” 简言之凉笑:“一般吧,和方少爷差不多,你的嗅觉也很灵敏。” 方无寻道:“这支玉钗,是你娘亲传给你的?” 简言之微微点头,算是应答。 “那她.....”方无寻斟酌用词:“令慈有没有告诉过你,这支发钗出自谁手?” “我六岁的时候双亲就病亡了,首饰寄存在玉器行,直到十岁时玉器行的存票到期,我才知晓有这些东西,自然无从得知。但是.....” 方无寻听话只听一半,无情打断他:“那你可知道令慈打造这些首饰的来源?” “不知道,谁会跟一个六岁小孩儿说这些。但是.....” 第17章 “那你清不清楚,令慈生前所居何处?” “我父母是做货商的,走南闯北,居无定所,我怎会清楚他们的去向。但是.....” 方无寻不想听但是。 他长叹一声,把目光从简言之脸上挪到托盘里:“难道真的找不到来源了吗?看来引金入药的手艺早已失传,我和她....也注定是要天人永隔了。” 简言之一脸无语,默默站起身来,决定去床上补个回笼觉。 这富贵少爷指定有点毛病,他不陪了。 方无寻兀自哀哉叹哉,见简言之爬回了床上,准备以昏迷时候的姿势继续入眠。不知怎的,又突然想起要问上一句了:“你刚刚,但是后面想说什么?” 简言之更无语,仰天做躺尸状:“我就想说一句,我是不知道这些首饰的来源也不清楚我娘亲生前住在哪里。但!是!引金入药的手艺,我会。” - - 简言之这话直接把方无寻给整活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几乎是把简言之从被子里生生给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简言之感觉身上的骨头都要被这少爷给摇散架了,没好气挣脱开来,往被子里一藏:“方少爷,你到底是耳朵不好使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我说,引金入药的手艺,我会。就是把药材融到金块里,然后使金块能挥发出药香,我说的足够明白?” 方无寻不是不明白这个,他是不明白为什么简言之年纪轻轻的、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病病歪歪像是马上就要咽气了的,居然会这种在老一辈人中盛行过的锻造手艺? “很奇怪吗?书里看来的啊。”简言之侧了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简兄......” 听听!这才叫谄媚! “简兄,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方无寻说话间语气和简言之进行了对调,仿佛现在简言之才是那个富贵少爷。 “我怎当得起方少爷一声简兄,有话不妨直说。”直说了他才好想法子卖专利嘛。 “我手头有一只金珠项圈需要用到你那手艺,可否帮我把药材融进去?报酬好说,金银方家都不缺,哪怕是要间铺子,方家也给得起。” 谈生意方无寻还是很上道的,一开口就抛出既得利益,让简言之能看到确切好处。 但简言之不是个为了五斗米就肯折腰的人。 “一只金珠项圈而已,凭方家的财力,哪怕要制上几百个也不算什么难事吧?怎么非就盯着这一个了?” “那只项圈对我来说很重要。”方无寻正色:“简兄,故人遗物,岂可轻弃。” 简言之从这少爷拧紧的眉结里察觉到了八卦气息。 记忆里似乎没听闻方无寻娶过亲,莫不是养的外室?府里老爷子不同意,玩起了金屋藏娇那一套? 简言之清了清喉咙,表情很正人君子:“你既有这心,那要我帮忙也可以,但话先说好,我按颗收费的。” “没问题,你只管开价便是。若你真能冶制出含药香的金珠,我定会代隽娘重谢于你。” 第16章 简言之没想到方无寻竟然还是个情种,不由调笑道:“隽娘?她一定长得很美吧,不然怎会让你念念不忘至今。” 方少爷敏锐从他的调笑话里听出了异样,轻轻啧声道:“简兄莫要玩笑,她是我娘亲。” 简言之:“......”娘亲不直接叫娘,还带个前缀,什么毛病? “说来不怕简兄笑话,我跟你.....有着一样的遭遇。我娘本是府里的小妾,纵使我是她的亲生儿子,也得按规矩唤她的小名。” 方无寻眸光微黯,面上有可见的不舍。 “那只项圈是我娘亲留给我的遗物,所以格外上心些。我阿娘在府里并不是很受宠,幼年时我记忆里身边只有她,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一起度过了很多年的时光。” “后来镇上传起了疫症,我大哥、大姐、二姐还有我母亲和阿娘都在疫症中病亡,我作为方府唯一的孩子,从此得到了重视。” 简言之听着心下微讶,他原以为方府就这么一个儿子,该是受尽宠爱的。不想是上头的几个兄姊相继病亡,才有了方无寻的出头之日。 怪不得方无寻待人总冷冷的,一张脸耷拉老长,像是对谁都拒于千里。 “我记得小时候,阿娘颈上总挂着这个镶玉的金珠项圈。那项圈闻起来有淡淡馨香,我很喜欢那味道,阿娘便摘下来送给了我。” “后来....那项圈为我挡了一劫。前几年我去启明镇办事,半夜里项圈上的金镶玉突然无缘无故碎了。若非我临时起意折转回去找人修补,恐怕早已被山洪冲的尸骨无存。” 方无寻说的这事简言之有一丁点印象。 那场山洪来的毫无预兆,被冲毁的良田房屋不计其数。而冲毁的最严重的当属位于山洪中心的启明镇。 这场灾祸波及到了周边相邻的几个镇,连望盛村里都有人在闲话。说山洪冲垮了田地房屋,吃不饱饭的灾民四处流落,村里一连好几个月要饭的花子比本地村民还要多。 提起过去的事,方无寻神色里不见劫后余生的欣喜,反倒是遗憾与难过更多。 “自从项圈上的金珠断开后,那药材与外界接触,失了药性,就再也闻不见香味了。我一直在寻找会这种引金入药手艺的人,可惜.....简兄,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真的很想、很想,再闻一闻那项圈上的香味。” “那香味会让我觉得安心,就好像阿娘又回到了我身边。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她对我笑过了。” 方无寻一番真挚的话语打动了简言之,说到底对方不过是个思念母亲的孩子,帮一帮又何妨。 “既然答应你了,那我肯定会尝试。但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尝试归尝试,不保证一定能成功,毕竟不是所有药材都适合融到金块里的。还有,我不会修玉,这个爱莫能助。” 修个头盖骨简言之还拿手,修玉他是真不会。 “玉的事无需简兄操心,我已请了能工巧匠进行修补。” 方无寻见他答应的爽快,不觉微微露出点笑意。 坦白说这个富贵少爷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至少比那垮着个批脸的冷漠风要顺眼得多。 简言之一哼:“你要重新往金珠里面引药,有几样东西需要提前准备一下。首先第一样,金块,最好多备点,以防实际过程中有失误。” 方无寻点点头:“这个府里有,按斤。” “第二样,药材,你原先那个金珠里放的是什么药?” “时日久远味道淡了许多,我无法完全分辨出里面的药粉是哪一类,但我找到了极其相似的药做替代,这个府里也有备下,是龙脑珀。” 简言之微滞:“这个也按斤?” 龙脑珀是中药材里少有的珍品,能放百年不腐,药效长久保持如初。 这少爷可真是会替。 方无寻很低调:“不至于,不过七八两府里还是有的。” 简言之唔了一声道:“你记得多准备点灵芝、黄珀,磨成细粉备用。注意我的用词,细粉,就是越细越好。” “这些府里都有,一样两斤,已经差人备好了。” 简言之:“......这些要都准备好了的话,那就再单独帮我准备一根人参吧,最好是过百年的。” 方无寻这次没接上府里有,简言之才想阴阳他一句‘不会吧不会吧,方府家大业大该不会连这个都没有吧’的时候,方少爷开口了:“五百年的,够吗?” 简言之:够够的了,这人参的寿数比咱俩的命加起来都长。 方无寻有些疑惑:“引金入药,还需要用到人参吗?”书里没讲啊。 “怎么不要。”简言之合上双眸,睡姿十分安详:“光干活不吃饭?手艺人的命也是命,都快到头了难道不用续一下?” 方无寻“……” - - 在正式开始引金入药之前,简言之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场辩论太耗心力,刚好转一点的破烂身体又得仔细用药调养了。 好在方无寻请来的大夫医术颇佳,开的药很适合简言之的体质。那些经过精细处理的药草比山坡上挖来的效用要柔和,这么灌了两天给身体填了不少窟窿眼。 眼下他住在方府,方无寻需要他,是以吃住用药上一定不会亏待。可他得往长远了打算,趁早买个小院跟沈忆梨一起安顿下来。 至于简家人的后续,沈忆梨吃着芙蓉卷就当故事讲了,倒省了简言之出门打听的麻烦。 “听说何村长这回动了大刑,以教子不善为由,罚了梁春凤五十藤条。梁春凤挨了三十几藤条后就晕了过去,大伙儿都以为村长会因此省掉后面的刑罚呢。不想村长竟叫人泼醒了她,直到她清醒着把藤条挨完为止。” 这话也是沈忆梨听村里人说的,梁春凤挨完打后身上一块好皮肉都没有,被人抬出来时人都有些疯癫了。 第18章 “那简思奇呢?”简言之比较关心这个。 “简思奇?简思奇就更惨了呗,村长好歹给梁春凤留了点体面,没全扒了她的衣裳。可简思奇是实实在在起了歹心,差点闹出人命来,村长便让他光溜溜的挨了顿狠打。” “整整八十藤条,简家主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又是讨饶又是央求的。村长手里有着官府特别发放的令牌,却是任谁也劝不动他。” 沈忆梨说这话时眸子里一闪一闪的有光,看得简言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给扫了一下,有点酥,有点麻。 “善恶有报,这就是他存心加害你我的报应。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也能起这么歹毒的心思,给他打残了都不过分。” “只怕简思奇不残也差不多了,他本来就被吓出了失禁的毛病,再被藤条一抽,这毛病算是彻底治不好了。不仅如此,他仿佛还添了点别的病症,我想细问来着,可孟凡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告诉我!” 说起这个沈忆梨还有点郁闷,简言之却心下门清。 何有光手里的那块令牌是衙门特别发放的,村里原不许私设刑堂,据说是因为上一任村长极力整治村里的风气,为此不惜大义灭亲,把苛待自家哥儿的小婿亲手送进了大牢。 县令大人就以此做嘉奖,准许了望盛村村长有私设刑堂的权利。后来县令大人的官位被他儿子替代,那块令牌就一直没有收回来。 再说简思奇那个窝囊草包,当众行刑面子丢个精光,一张烂脸也被人给看了去。他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举不起来了也好,省得以后又出去害人。 “看来孟凡这回被吓得不轻啊,连爱传话的毛病都稍稍改了点。成吧,那一家子人能消停就行,自己做了什么事就得承受相应的后果。咱不管他们,过咱们的日子就好,你说呢,阿梨?” 简言之一笑,捏起块芙蓉卷来尝。那点心果然松软可口,里面的溏心馅暖甜熟热,极大程度上抚慰了他被苦到发麻的味蕾。 “嗯嗯嗯!” 沈忆梨很配合的小鸡啄米。 “夫君,我向方少爷借了几个人,等你身子再好一点,我们就回村里一趟,把留在那里的东西都收拾走吧?” “留在那里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既不贵重也不多,随便收拾一下就行了,找人帮忙会不会太麻烦了点?” “不会。”沈忆梨摇头:“方少爷其实早就想那样做了,但我没让。你这几天一直昏睡着,我想等你醒了先问下你的意思再做决定。而且.....” 沈忆梨投喂完芙蓉卷又给投喂去热茶,简言之两个手都被他给塞满了。 “而且那些人也不是帮我们去拿东西的,他们是方府的护院,很会打架。要是梁春凤发了疯病趁机对你动手,他们可以帮我一起护住你。” 简言之听沈忆梨连语气透着关心,还有那消失不见的‘简哥’,以及一声比一声亲昵熟悉的‘夫君’,心里蓦然软了一下。 “好,就依你的。再等两天,我们就回村里收拾东西搬家。” 第17章 简言之留在那小破院的东西实在不多,除了藏在床缝里的银子,就只剩那床八成新的棉被还能用用。 沈忆梨的就更少了,一个澡盆、一块擦脸的绢帕、一个漱口杯加一只短柄牙刷,没了。 “锅碗瓢盆什么的就别带了,等住处安顿好,这些物件都能重新买。” 沈忆梨一向节俭惯了,在他看来那些东西都还挺好,没到必须要丢弃的地步。 简言之好笑,一路上都在可劲儿的劝说他,还以一斤麦芽糖和大澡盆、新绢帕为条件换他松口。 沈忆梨一听真能买到抱着啃的麦芽糖,这才忍痛答应了只拿换洗衣物,别的一概不拿,等着简言之给他换新的。 方无寻借了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跟他们一起回村,据说这是整个方府最能打的两个人,从不轻易在外抛头露面。 连自己身边一等一的护卫都借出去了,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简家小院。 梁春凤自从挨了那顿藤条后人就不大中用了,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再不复往日的奸猾泼辣。 她好些的时候还能认得一点人,不吵不闹,就搬个矮凳子坐在门廊下摇。时不时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嘟囔个什么劲儿。 要赶上发了疯病,那方圆五米内根本就站不了人。骂咧撒泼,摔桌子砸板凳,要不就是抱着简思奇哀嚎痛哭。 她总记得是因为简言之他们娘俩才变成这样的,刻薄诅咒自然都以对方为核心,一日三遍巴望着简言之赶紧咽气。 简建成被家中妻儿连累,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庄子上的活儿也没法做。家里断了来源,日子是肉眼可见的拮据起来了。 简言之踏进院门时简建成刚把药罐放到炉子上。 他这个舅舅往日还算精神挺拔,可经此一事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憔悴萎靡不说,连头发看上去都有些花白了。 简建成抬头看见院门口站了几个人,他反应迟钝般望了简言之半晌,才涩声道:“是言之啊,你回来了.....” “嗯,我和阿梨来收拾东西,往后就搬出去住了。”简言之打量了一阵简建成,发觉短短几日他瘦了很多,那宽厚的背也有些佝偻了下去。 在原身的记忆里幼时他这个舅舅对他还是不错的,那时简建成还会把他和简思奇一边一个扛在肩上转圈圈,听两个孩子边笑边叫。 可惜后来简建成禁不住梁春凤的枕头风,也逐渐对简言之手里的钱财起了心思。 简建成这人贪心有余,却不愿担责任。每每篡夺着梁春凤前去讨要,自己则躲在屋子里唱白脸,而那些被索取压榨去的钱财他同样一分没少花。 简言之无所谓简建成对原身是恨意居多还是愧疚居多,反正是以后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只要今日简建成不为妻儿发颠,上来找他的不痛快就行了。 跟随简言之来的两个汉子一个叫常青一个叫常明,这哥俩很有点给人当护卫的觉悟,从进院门起就分别死盯着简建成和梁春凤,时刻提防着他们对简言之不利。 简建成还好,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期间压根没离开过他面前的炉子。 梁春凤那边是有心无力,她看到简言之进门,几次想扑上去抓花书呆子那张斯斯文文含笑的脸。可有常明挡在前面,纵是梁春凤费尽力气,也没能靠近简言之半步。 “简思奇在哪?”简言之从床缝里翻出银子装进毡袋,在等沈忆梨收拾衣物的空挡没事做,便好奇打听起了他那位表哥的下落。 常明闷声不吭转头出去了,隔一会儿回来,指了指主屋方向。 “阿梨,要过去看看吗?”简言之抱臂,隔窗望了一眼门廊处的梁春凤。 常明心领神会,径直走到廊下,像提鸡崽一样提起梁春凤的后衣襟,将她扔到一旁的草垛里。 “简言之!你别动我儿子!你还嫌把我们害的不够惨吗?啊?!你听到没有,离我的奇儿远一点!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梁春凤眼见简言之抬脚准备进屋,当即嘶吼着就要冲过来阻拦他。 简言之连看都不看,掀起门帘让沈忆梨先进去。 简思奇对沈忆梨做出这种事,总得让人亲眼看看他的下场,心里才会觉得畅快。 屋里,简思奇有气无力的瘫在床上,他不是没听到动静,只是身上挨的藤条还没好。臀腿处伤得尤其严重,一动就钻心般的疼,根本就下不了床。 他身上那些抠抓出来的伤口已经长出新肉,红色的肉疤交杂着褐黄的旧痂,遍布整个脖颈和脸。好些地方还在大块往下掉死皮,让人看上去有点反胃。 简言之对此表示很满意,遂笑着看向沈忆梨。 小哥儿没见过这种场景,稍稍躲了点身子在他夫君身后,但脸上也是得偿所愿的表情。 “走吧,没什么看头了。我们还得回镇上去买麦芽糖呢,不然再晚些就买不到那么大块的了。” “那他....” “放心吧,死是死不了的。”简言之居高临下睨了眼简思奇:“不过恐怕你得顶着这张麻赖脸过一辈子了,横竖村里的姑娘和小哥儿都知晓了你的为人,没人肯嫁给你。表哥,你瞧多好,你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嘲笑你失禁到不举的事了。” 沈忆梨:“不举?什么是不举?” 简言之:“小哥儿的好奇心不要这么重。” 简思奇眼睛淬毒,他很想爬起来一拳打歪简言之的脸。可常青就站在旁边,那手臂上的大块肌肉,让他后槽牙咯咯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 简言之也懒得再看他,任由沈忆梨牵上手,温声商量等下麦芽糖买哪种口味比较好吃。 - 从小院出来,过去的那些事对简言之来说就算是画上休止符了。从今伊始,他将和沈忆梨一起开始两个人的新生活。 第19章 简言之人在马车里坐着,脑子里却不住思忖之后的打算。他处在一个崇尚士农工商的时代,最有出路的无非是读书科举入朝为官。 眼下新朝更迭不过短短七年,正是朝中缺乏中流砥柱,急需大量招揽人才的时候。而为了鼓励年轻人多去参加科举选拔,各地州府还相继推出慧民政策。 凡是经过书院推选的参考人员应试,哪怕不中,也能领到三钱银子的补助。若要是中了,童生得以鸡鸭各五只、秀才得以良田一亩,利钱十二两,外加一头牛。 如果考秀才这一轮表现优异,中了举人,等来年开春就能参加春闱,进一步参考贡试。 贡试这一项考生也分两种,一种是寒门白衣,就是出身清苦的学子,纯粹靠着自己的能力去参加考试。这种人往往没什么家族背景,即使成绩优秀也不一定能排到榜首。 另一种则是有点小钱或是家里有点关系的,找个做官的当引路人,拜了师给人做门生。这样哪怕考出来的成绩不怎么样,也还有希望受到提携,运气好的能给七品以下的小官补补位。 考到最后一项就是进士,第一甲进士及第,前三名被称为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授翰林院编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这就算是正式进入朝堂,开启仕途之旅了。 简言之细细想来脑子有点疼,原身对那些四书五经,八股论文背是背的熟。可因为启蒙太晚,加上没有经过专门的夫子教学,所以大多一知半解。 说白了就只会死读书而已,并不能详解语句的意思加以灵活应用。 原身没学到这些,简言之自然也是脑子空空。倘若决定了要走科举这一条路的话,那一切都得自己再重新学一遍。 简言之觉得脑瓜子更疼了。 “夫君醒醒,我们到啦。” 简言之正假寐神游着,沈忆梨先从马车上探出了脸。等他落后几步跟着下车时,小哥儿早已蹿到了麦芽糖摊子前,认真挑选起了口味。 “这个、这个不要,其他的一样来半斤。” 卖糖的小贩少见这么大方的主顾,当即乐呵呵应声,拿起纸袋来包麦芽糖。 简言之莞尔,一边无奈摇头一边从毡袋里摸银子。那小贩刚准备伸手接钱,不想旁边陡然冒出来几个衙役,上来就恶狠狠的驱赶。 “都说了不要在这摆摊,听不懂吗?!你把摊子往路边一放,别人还怎么走啊?!去去去....再让我看见你把摊子摆到这里,当心我押你去衙门!” 为首的那个衙役说着手里的杀威棒就落了下来,一棒子把小贩的整块麦芽糖给扬在地上砸得稀碎。 简言之皱皱眉,想同人理论理论,却被常青不动声色的拉住了。 小贩也是敢怒不敢言,衙门的人他得罪不起,只能一个劲的陪笑脸,手忙脚乱的收拾他的摊子给转移到别处去。 “这些人是县令大人的亲信,平常其实还好,只不过再有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照惯例会有州府的大官前来巡视。所以县令大人严令禁止不许这些摊贩进城,以免拥堵了道路,影响美观。” 眼见那些衙役走的没影了,常青才开口向简言之解释。 “为民的怎能与当官的斗,道理都在他们那边,和衙门的人闹起来总是我们落不到好。” “就算是为了不影响美观,也不必用这种方式赶人吧,大可以好好说说嘛。而且他也没摆在影响过路的地方,都是挣点小钱养家糊口的,何必刻意为难人呢?” 沈忆梨有点郁闷,那整块麦芽糖都在地上碎成沫了,糟蹋东西不算完,害得小贩没挣到钱还要倒贴进去原料费。 “唉....小哥儿好心,这话却别说了,叫那些官差听去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小贩叹了口气,看着他的麦芽糖也很是心疼。 本来卖糖的生意就不是很好做,春夏气温高,就指着入秋了能多摆会摊。好不容易盼得最近不下雨,每天能挣个几十文添补家用,这一棒子下去前一阵的辛苦全然白费了。 “我这糖没全包上,银子便不收了,敲下来的两块碎糖就当我送给哥儿吃的吧。” 小贩收拾好东西,扁担往肩上一挑就要走。 “等一等。”简言之喊住他,往挑担里放了一小块银锭子:“买了东西怎么能不给钱呢,没零的了,拿这个去。” 小贩回头看了眼挑担里足有五钱的银锭子,心头百感交集:“这......” “我夫君给的,您就拿着吧。要是下次在城外碰到,再送我一点糖吃就好啦。” 沈忆梨抿唇笑的乖巧,说完往嘴里丢了块糖,扶着简言之一同去上马车。 在回方府的路上,简言之脑子里一直闪着小贩局促赔笑脸的样子。 他起先还冒出过‘不然去经商’的念头,可经此一事,他有点动摇了。 如今这样的世道,话语权都掌握在当官的人手里。往高尚一点想,他希望能多一点正直善良的好官,至少行事上别那么粗暴,无意中坏了许多无辜良民的营生。 若要往自私点想的话,他不希望将来赔笑脸讨好的人沦为自己。 既然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那他不妨试试。 第18章 接下来的几天简言之都呆在方府里,方无寻带他去了冶炼厂,还尝试了一次简单的引金入药。 这种把药材融到金块的手艺,对于火候的把握十分重要。 温度高一分药材就会被烫死,即使融进去了也挥发不出药效。温度低一分则会使金块和药粉之间产生气孔,很容易由内而外碎出细痕来。 简言之能用的工具很有限,他只能少而慢的进行试验,一次就融化一点金。 等模具里的金水冷却到微微烫手的程度,再用细如发丝的铜针点上药粉,然后在外边均匀的刷上下一层金水,如此周而复始。 整个过程不算太难,但十分磨人,需要时刻保持着专注,还得随时调整金水的温度。 入了深秋气候变冷,金水冷的快。为了能一次性多点些药粉进去,周围的环境始终要保持和金水的最低冷却温达到一致。 简言之在接近四十度的温室里连续干了两天,才成功融出一颗带药香的小金珠。 他本以为像方无寻这样的少公子会熬不住这种苦,待上片刻就要回屋去接受伺候了。没想到方无寻从头陪到尾,衣裳里外都湿透了,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闻闻味道,是你要的那种吧?” 简言之把金珠在掌心晃了晃,一股淡雅沁脾的香味就逐渐泛上来。 方无寻激动的眼神都直了,把那颗小金珠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是,就是这种!简兄,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小事情,记得结账就好。” 简言之这几天在冶炉边嘴皮子都被烤干了,一咧嘴还有点疼,方无寻见状忙亲自奉上茶盏:“简兄为我的事辛苦了,我让下人备好了清火祛燥的茶水,你多喝两杯。” 堂堂方家少爷下堂伺候人,这让简言之还挺受用:“确实辛苦,我得休息两天,体内寒症清着也架不住整天被火烤,五百年的人参都给我烧的只剩三百年了。” 方无寻一听他要停工,心里一紧,却也知道这事不能强逼简言之做,遂忍下心头的急切,道:“应该的,简兄已经给我制了颗金珠出来,万事还是身子要紧。你现如今在方府客居,我提早知会过下人,你是方府的贵客,他们不敢怠慢你和令夫郎。简兄养病时缺什么只管开口,我一定照办不误。” 简言之听罢沉默了须臾。 他最近没空去寻院子,之前托方无寻介绍个靠谱的商行掌柜,先带沈忆梨去看看临近待售的小院。 小哥儿那边目前还没消息传来,融金珠的工钱,也可等有眉目了再找方无寻谈。 “行,你记着有个置办房屋的大头就行了。其他的嘛.....我从村子里带回来了半箱书,闲时得看看,你借我个书架临时用一用吧。” “简兄这是又要准备考秀才了?” 方无寻自觉善解人意:“我那还有启蒙时用的千字文,说不定简兄读起来更得心应手,要不我让下人一同拿给你?” 什么人考五年的秀才都考不中啊,方无寻真的不理解。 他虽然跟着父亲经商,打理家里的连锁点当铺,但幼时也是进过学堂想过走科举道路的。 只因娘亲过世后他心里郁结难解,后来一门心思研究起了药理,便没在八股论策上下功夫。 要是他继续那么读下去的话,区区一个秀才的功名,于他来说又有何难。 简言之深觉自己被嘲讽了,白眼一翻专心喝茶,拒绝跟他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 - 第一颗金珠初步冶制成功后,简言之的日子就过得规律了起来。 每日白天跟方无寻去冶炼厂,晚饭前请大夫诊脉针灸。等晚饭吃完温上一个多时辰的书,睡前定点和沈忆梨开展今日闲话环节。 第20章 小半个月下来已经有了七八颗金珠,随着过程越来越熟练,冶制金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今日简言之原本答应了沈忆梨要一同去看间院子,不料那串金珠的项链出了点问题,被绊在了冶炼厂,便还是沈忆梨一个人去的。 小哥儿回来时整个人兴奋到不行,尾巴似的跟着简言之从游廊晃到书桌:“真的,夫君,那间院子好极了!占地虽是不太大,可除了前边挨着的三间屋子外,后面还有个鱼塘呢!” “听说上一任屋主就是在那里读书冥想,才考了两次就考中了举人。后来全家都随那书生迁到氾京去了,就为明年参加会试,好进朝廷当大官嘞!” 沈忆梨复述着商行老板的介绍说辞,小脸高兴的红扑扑。 简言之垂眸忍笑:“你很希望我去参加科考,然后做官么?阿梨?” “做官有什么好的?”沈忆梨纳闷摇头,他是真不懂这个:“夫君,掌柜的说这个地方有灵气,咱们要是住进这里,说不定明年夫君就能考上秀才了!” 还行,沈忆梨还知道原身那个读死书的呆脑子有多不好用,考了五年都没有考上。占个风水宝地冲一冲秀才的功名就算了,也没做那中举人做大官的美梦。 简言之失笑:“那就听你的,先考个秀才试试看吧。” 整间院子连带鱼塘一共是一百八十五两,简言之干脆向方无寻要了三百两,剩下的钱打算用来布置内设和更换细软。 回头他要进学堂念书也是一笔花销,总不能让沈忆梨跟着他在这段日子里吃苦。 金珠还有半个月左右才成彻底冶炼完工,沈忆梨让简言之安心忙活,自己先去把院子收拾出来,等到时候简言之从方府一离开就能直接搬进小院去住。 方无寻倒很高兴简言之终于肯向他开口了,觉得区区三百两银子不足以报答简言之的辛劳,还特地安排了几个汉子当帮工。去给他们新买下来的小院更换门窗,修屋顶。 自从小院买了以后沈忆梨就往外跑的更勤了,恰巧今儿赶上下雨院子里停工,他闲来无事,索性到厨房里帮忙去磨辣椒。 小哥儿心细,住在府里时只要不忙都会给伺候他和简言之的下人们帮忙,一来二去的就熟识了。 “我前几日听周管家说你们买了屋子了?这不马上就要搬走?你在厨房里帮忙帮惯了,真要走我还怪不舍得哩!” 厨娘钟婶儿是个老寡妇,自己没生养就格外喜欢孩子,沈忆梨又乖巧机灵,来了这些日子与她最是亲厚。 提起这个话,钟婶儿一边叹气一边往沈忆梨嘴里塞蜜枣,大大的一块,把小哥儿脸颊都给撑鼓囊起来了。 “没事儿.....还得再待上一段时间呢。得了空我就回来看您,到时候晒点豆干和菜根,我知道您喜欢吃这个。” “那多谢你了,你有男人要照料怕腾不开手,回头给我留个地址,我外出时上家瞧你去!” “哎!”沈忆梨一笑眉眼弯弯,总算逗得钟婶儿不皱眉了,也跟着笑起来。 “梨哥儿,你可别怪婶子瞎操心,你家那个读书的身子一看就不好,你要没事得多给他补一补。小哥儿本来就不容易有孕,再不趁年轻的时候多来上两回,万一有个什么变故.....你瞧瞧婶子现在,多苦啊!” 钟婶儿是直接拿自己举例子了,苦口婆心的劝。就怕简言之一病呜呼,留下沈忆梨守寡,连个孩子都没有。 沈忆梨脸皮薄,抓了把辣椒放到小磨上转圈推,含含糊糊应了声:“我知道的.....我夫君还好,补一补应该没甚问题。” “你年轻,不懂这些个。想当初我那男人还不是一点小病,谁想病了半年竟就去了。照我说有个闺女还不顶用,回头养大了一嫁人,谁还顾得上谁!最好能再有个儿子,外出干点活儿,照管着你吃上口热饭。” “生儿生女都是命,我怕是也做不了主吧.....” “要不怎么说你年轻不懂呢!”钟婶压低了声音,歪头左右看了看。发现厨房里其他人正在专心干自己的活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兴冲冲的摸出张纸笺塞给沈忆梨:“拿着!” “这、这是什么?”沈忆梨疑惑不已,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点像大夫开的药方。 “自然是好东西了,这生孩子啊不光靠天意,还得靠人为。你对着上边的药去抓了吃,听人说灵得很,喝上一个月,保管第一胎就能生儿子!” “真的?” “嗐!钟婶儿还能糊弄你?要不是这方子得的晚,我家男人坟头草都一人高了,我哪能过这些年无儿无女的苦日子!” 小哥儿没念过书,单纯好骗。 想着简言之对他不薄,要是真能如钟婶所说,给人生个大胖小子,没准简言之也会很欢喜呢。 “那、那谢谢钟婶儿,我先拿回家试试看。” 沈忆梨把纸笺折好,郑重其事的贴身存放。 钟婶闲不住,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打听简言之在那事儿上中不中用,一会儿又神秘兮兮传授怀儿子的姿势和技巧。 沈忆梨听得脸比辣椒还红,幸亏做饭的时辰到了,不然只怕钟婶儿还要手舞足蹈的再讲上好一会儿。 第19章 吃过午饭,外边的雨也停了。 沈忆梨怕钟婶儿继续拉着他进行颜色教学,干脆挂上背篓,溜到小院那边去看看进展情况。 方无寻遣来的几个汉子手脚麻利,修屋顶门窗都很有一手,短短两天过去,院子看上去比先前新了一大圈。 沈忆梨来回转了转,看着崭新的篱笆和院墙心里满意的不得了。取出才将过来时买的几竹罐甜汤分给各个汉子,而后支起下颌在木头敦子上发了会儿呆。 他们买的院子离集市不太近,甚至可以说有些偏远,不过胜在清净,就算回头简言之在院子里读书也不怕受打扰。 说到读书,沈忆梨凝神想了片刻。家里的陈设细软还没开始布置,简言之从之前住的地方带了不少书出来,别的倒无所谓,可总得有个结实耐用的书柜才好。 外边买的书柜价格高昂不说,还不一定肯用好木头,没准用个一年半载就松动了。要想书册放在里面不受潮,用青竹篾成片了做柜子是最好的。 恰巧院子两边都有大片竹林,沈忆梨望之心里一喜,这不正好可以就地取材么? 说干就干,小哥儿摸出背篓里随身带着的短柄锄刀,衣袖往上一卷就哼哧哼哧砍了几大根青竹下来。 这些竹子得分段劈开,刨去边缘的毛刺,再刮掉外边那层青色的油皮。 沈忆梨干得专心,快要临近冬月的时节,给他忙活的后背都快汗湿了。 弄了一个多时辰,几根青竹已经被劈成几份,从粗到细均匀排放。沈忆梨打来两桶凉水,把其中一部分放到桶里浸泡着,浸泡过的竹片更有韧劲,轻易不会折断。 泡好这些他又坐回木头墩子上,拿起剩下细些的竹筒用锄刀一点点刮上面的油皮。 旁边有个做工的汉子也带了家里人来烧茶做饭,那夫郎看见了不禁笑道:“哥儿这是打家具呢?要不要我叫我家那口子帮你多砍点竹子来,打张床了夏日好睡?” 镇上不少人家会用竹子做成凉床,用来夏天乘凉时睡觉。材质不难得,工艺也不十分复杂,倒是比一般的木床更凉爽。 沈忆梨闻言腼腆笑笑:“不辛苦田大哥了,我自己还应付得来。” 那夫郎瞧他婉拒也不再坚持,递过碗晾好的茶让他歇一歇再干。 沈忆梨想着简言之说还有半个多月金珠就能冶制完成,得抓紧时间把书柜给打起来,喝了两口润了下喉就又继续忙活了。 - - 一进入十月份秋风就陡然寒了起来,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好在简言之大多数时候都在冶炼炉子旁边烤着,体内的寒症好了许多,不着风吹也极少发哮喘了。 沈忆梨还是每日都去院子,即使碰到阴雨天,也会砍了竹子搬到屋里去篾成片。 他的手很巧,几根一人高的粗竹筒做轮廓固定,篾成片的竹条用了编织法,紧紧围出三面隔挡。 内里用竹结做成楔子,在上面钉了两层可以分开摆放书册的地方。下面单独用篾条和麻绳绞成粗线,挂上竹片当门帘就是一个能放置画卷的宽敞小柜。 整个书柜都由竹子制成,竹筒里还被灌了香樟木混花椒树皮烧成的草木灰。这两种树植的皮都带有天然香味,能减少潮湿腐烂跟虫蛀。 沈忆梨连日赶工,终于赶在简言之冶炼出最后一颗金珠的时候,把书柜给制作完成了。 “东西我交了差,今儿上午就准备搬走了。听阿梨说院子修的很好,也多谢你差人去帮衬。” 简言之把串好的金珠串递到方无寻手里,婉拒了这少爷想留人多住两天的好意。 “简兄客气了,真不再上待几日?我叫人从浔镇带了块上好的砚石回来,还得等几天才能送到府里。” 第21章 “算了,都有了自己的小院,怎好老在你这里当居客。既然那砚石是上好的,不如你留下收藏吧,我一秀才考五年都考不上的书呆子,哪好意思收你这个礼。” 简言之跟方无寻相处这些天,知道这少爷其实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全然不似奸商薄情寡义,偶尔嘴皮子痒时还挺乐意跟他开上几句自嘲玩笑。 方无寻自然听得出他是在为上次要送千字文的事报复,凉凉哼了声:“六六大顺,这次一定能考上。说起来你就收了我三百两银子,这谢礼太薄,你不若再想个什么别的,省得叫我觉得多欠了你人情。” 可这节骨眼上简言之真想不到别的了。 如今固定住处也有了,手里还有点余钱,他和沈忆梨一起过过日子说不来的舒坦自在,的确用不着多加添补。 方无寻等了半晌见简言之没应声,便从怀里摸出块双鱼玉佩递去:“也罢,你现下一时没有缺的,强求终究帮不到点子上。这是我另一件贴身物什,你且拿去,日后若有需要,只管拿着玉佩到方府来寻我。” 一个永不过期的承诺倒比唾手可得的利益更诚心,简言之掂了掂那块玉佩,放入袖囊中收好了。 “多谢啦,改天方少爷得空,记得到寒舍来坐坐。” “一定。” 方无寻颔首,目送简言之和沈忆梨上了马车。 这边府里的少爷在亲自送客,那边几个下人躲在廊下观望,瞧着方无寻似是和人说完了话才敢凑上前来。 “梨哥儿,这枣给你,里头去了核的,香得很哩!” 钟婶儿从马车窗里丢两包吃食进去,引得沈忆梨探头:“钟婶儿,这我.....” “哎呀,婶儿给你的你就拿着嘛,收了你钟婶的,可不能不收周叔的啊。” 周管家满面慈爱,他的小孙女天生患有哑疾,多亏沈忆梨这阵子在府里常跟她玩耍,让成天缩在厨房角落里的小丫头有了点笑容。 周紫菱生得清秀白净,半大的丫头已经能做些女红,得知沈忆梨要搬走,便亲手缝了双棉手套给他。 周管家把手套和一对泥塑娃娃一并塞给沈忆梨。 最后凑上来的是伙夫盛哥,他这人嘴笨,说不来场面话谢谢沈忆梨总给他刷锅碗瓢盆,在车边上放了一大包晒好的豆角跟姜片,就挠挠头沉默着走远了。 这些举动都被简言之看在了眼里,他由着沈忆梨跟这些人闲聊唠嗑,听小哥儿磕磕巴巴的道谢,也听钟婶儿挤眉弄眼的叮嘱。 这般家长里短的画面鲜少出现在方府,等方无寻觉得腿站的有点发酸,以及送客的马车如愿驶离府门时,秋末冬初的和煦暖阳已然在晌午高照半空。 - - 马车一路行进,绕过热闹的集市、穿过繁华的街巷,转过清净的古街,最后停在了一间篱笆围成的院子外。 简言之微微眯眼,适应着马车外的光线。而沈忆梨早已抱着他的包袱跑过去打开院门,咧着嘴招呼简言之快来参观新房。 “这里是主屋,屋子左边两间并排挨着的是厨房和澡室。右边还有一间小点的屋子,我打算用来当书房留给你读书习字,夫君,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 简言之挨个看了这几间房屋,屋顶都用灰瓦重新加固过,门窗也换成了崭新的雕花木料。院子地面被人清扫的十分干净,哪怕篱笆旁边挨着两颗大桑树,那枯黄的叶片也没落一点在院里。 “辛苦你了,阿梨,这些日子我忙着冶炼金珠,都没顾得上打理我们的家。” “哪、哪有。” 沈忆梨听闻这话脸蓦然一红,暗自咬嚼着简言之话末那四个字。 简言之轻轻勾唇,自然的牵起他的手:“不是说有鱼塘么?带我去看看吧?” “嗯...好。” 沈忆梨掌心微热,却是紧了紧牵手的力度,领着简言之从书房侧边的小石板路绕进后院。 后院的空间比前院还大,一片不规则的椭圆形鱼塘处在当中,岸边还有个小小的木栈桥可供人垂钓。 原先这里的住户想来是个很有情致的人,藤蔓搭成圆弧形的架子,既可挡骄阳遮风雨,又不阻碍读书冥想的光线视野。藤曼底下摆了个折叠躺椅,若是架上花开,临塘垂钓,一定是个最好打发闲暇的惬意去处。 沈忆梨原本还有点忐忑,怕选的鱼塘不合简言之的意。可看着他夫君唇畔笑意越来越清晰,那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简言之当真对这一切都喜欢极了,在躺椅上坐坐,又到栈桥边上望望,意犹未尽到连前院主屋都不愿回了。 沈忆梨头疼,院子是修好了,但日常用的东西都还没买呢。 家里锅碗瓢盆都没有,难不成晚上两个人要对望着充饥嘛。 简言之兀自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事,他不好意思的咬咬唇,邀请坐在躺椅上独自郁闷的小哥儿。 “好阿梨,趁着天色尚早,和我一起去集市里挑选下日常需要的东西吧?还有之前答应你的大澡盆跟新绢帕,夫君给你换个粉色的,好不好?” 第20章 沈忆梨在这点上和其他小哥儿不一样,他不喜欢粉粉嫩嫩的颜色,反而对那绣有兰草的素白帕子很感兴趣。 简言之都依着他。 送他们回来的车夫一直没走,就等候在院子外。说起来这也是方无寻体贴,知道他们会先回小院看看缺什么物件再上集市去买,横竖得有车帮着拉东西,不如就用马车来回给载了。 “我家少爷说了,这些家伙什儿他本想帮二位一并办了的,但怕自个儿安排的您不喜欢,就没贸然决定。少爷让小的等在院外,您二位要上哪儿都由小的接送。” 赶车的马夫笑得憨厚,细鞭一扬那马儿就仰头打了个响鼻。 “前边要经过片田埂,可能有些颠簸,二位千万坐好喽。” 简言之听闻这话和沈忆梨坐得近了些,两个人靠在一起能更稳当:“有劳大哥替我带个话,谢过你家少公子了。” “哎!” 那马夫是方府的老人了,车驾的又快又稳。除了经过田埂时稍稍颠簸了一阵外,整个过程都非常平稳顺利。 到了集市,简言之给了车夫一锭银子当答谢,让他到茶摊上买碗茶水润润喉,等他和沈忆梨买好东西再一同回去。 他们那间小院什么都没有,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置办好床上用品及锅碗炊具,简言之和沈忆梨先就近去了絮褥坊。 镇上的销价是比村里头的要高,沈忆梨挨个看下来,但凡料子好些的一尺都在二十文往上走。 他看上了一床缝了鸭绒内衬的褥子,简言之身体不好,夜晚畏寒,床上的铺盖得垫厚些。那缎子的标价是二十八文一尺,若做全套,少不得要花上好几两。 简言之瞧他眉头紧皱,以为是心疼钱,本想宽慰他不差银子,看上了就买,质量好点也能多用几年。 不想沈忆梨把缎子摸了两回,又去打量起了一床更厚实的。 当然那褥子价格也更贵,一尺划三十五文。 “买这个。”沈忆梨松了眉头,掷地有声,一幅要给简言之置办两床顶级铺盖的架势。 简言之无奈失笑,一边抱起褥子叫掌柜的打包起来,一边在毡袋里翻银子付账。 这床褥子买两种尺寸,对应主屋和书房两张大小不一的床。沈忆梨安排好简言之的份,才随便挑了两套单薄便宜些的留给自己。 全套被褥、床单、枕头占了柜台一大半,掌柜乐得合不拢嘴,见简言之付账爽快,还送了一床小毯和两个圆球抱枕塞在打包行囊里。 “这个是我送给你们的啦,像你这种肯陪夫郎来买被褥的郎君可少见。必是新婚燕尔的,叫人看着就羡慕噢。” 掌柜听口音像是南方人,一说一笑,语气娇嗔嗔的,惹得沈忆梨两个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阿姊莫要拿我们取笑,我和我夫君.....”都还没圆房呢。 后半句话沈忆梨有点说不出口,嫁给简言之两个多月了还没圆房——指定是有一方不行。 “好了好了,阿梨,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巷子里的小店选锅碗瓢盆吗?赶紧走吧,别让车夫大哥等太久了。” 简言之唯恐沈忆梨想多,拉起他脸色垮下去的小夫郎就利索走人。 被褥买了。 枕头买了。 掌柜的人很好。 下次不来了。 - 那些被褥几乎将马车里的空间全给占满了,简言之就买了份豪华三拼果干,让车夫大哥边吃着边多跑一趟,先把东西送回家再来接他们和锅碗瓢盆。 车夫大哥还有点不好意思收礼,被简言之拉到旁边耳语了几句,这才嘿嘿笑着应下来了。 从絮褥坊出来,沈忆梨果然带简言之转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这是他被梁春凤使唤到镇上买东西时发现的,铺子门脸都不大,东西也堆的又乱又杂。但往往这样的杂货铺里边卖的东西便宜不说,还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第22章 简言之能叫得出上百种精密仪器复杂的外文名称,却答不上来各类农具的专业名词,那些沈忆梨精挑细选的好宝贝他一个都不认识。 “这个叫水笼,喏,上面有个扣子能打开,用来捞鱼一捞一个准。而且还能筛选大小,要是游进来的是鱼苗,短尾巴一甩就漏出去了。” “这是簸箕和笸箩,圆的扁的各有用处,在上面晒点什么都方便的。那边还有木跁、舀瓢、撑杆、木架,反正是日常能用上的东西,到时候你看我使就知道了。” 沈忆梨耐心解释,简言之则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清澈与愚蠢,瞧得等结账的掌柜直翻白眼嫌弃。 “现在的读书人可真是金贵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这些吃饭的家伙什都不认得!多亏了哥儿伶俐会挑选,可怜见的.....婶娘给你少算两文,拿去买块糖吃吧。” 简言之:“.....” 挺好。 这家也不来了。 除开农耕用具,沈忆梨还挑了几幅碗筷、一个炒锅、一只汤锅、一个瓦罐、一个炉子,外加一个蒸笼。 这些杂七杂八的全算一起才五两银子出头,真可以说是物美价廉了。 车夫来去挺快,等简言之和沈忆梨扛着大包小包晃到路口,马车早已等在了那里。 再回到小院时太阳已然缩进了云层,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该吃晚饭了。简言之回来顺路买了菜,想着来回坐了人家两三趟车,便邀车夫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 “真不麻烦了,我还得回府里去复命呢。这果子干顶好吃,我留点带回去给我家囡囡。” 马车夫爽朗一笑,扬扬手里剩的半包零嘴就告辞而去。 没了来客,两个人的晚饭就愈发简单了。 沈忆梨去厨房烧柴蒸上饭,简言之帮不上忙,索性回屋里把床榻拾掇出来。 两个人分开忙活,简言之这边把床单被褥都铺上,洗漱用品整理好,那边沈忆梨也把厨房和晚饭给收拾妥当。 热腾腾的饭菜香从厨房传出来,简言之闻着,心里蓦然感到一阵畅快,先前脑子闪过的温馨画面如今总算是实现了。 这是他和沈忆梨的小院,两个人可以一起在院里摆上桌子吃饭,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夫君.....” 沈忆梨端着刚炒好的菜心从厨房里出来,腰上的粗麻围裙还没解,他顺势在上面抹了抹手,神情有点窘迫。 “怎么了?你该不会把锅烧了吧?”简言之笑着打趣他。 “不是。”沈忆梨脸颊微红:“......我忘买蜡烛了。” 初冬天黑得快,做个晚饭的功夫外边又暗了许多。简言之看着小哥儿懊恼的表情有点好笑,拍拍他的后脑勺道:“没关系,摸黑我也能吃。噢,对了,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要不先和我进屋拿一下?” “礼、礼物?”沈忆梨一惊。 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给他送过礼物呢。 “是啊,我想咱们这也算是乔迁嘛,搬进新家总得有点仪式感。” 新的开始当然值得庆祝,只是占了借花献佛的名头,简言之舔舔唇瓣,心里难免有点紧张。 沈忆梨亦步亦趋跟着他夫君进了屋子,没点蜡烛的里屋更黑,他映在简言之眼里的轮廓看着镇定,其实心里比对方还要紧张。 会是什么呢? 糖?不对,几文钱就能买一堆的东西,简言之没必要特地当个礼物送。 香膏?也不对,冬日干燥,镇上有钱人家的小哥儿们倒是喜欢擦,可他从来不用的。 泥人儿?更不对,不久前他是提过街边上卖的泥人生动灵巧,但晌午周叔刚送过一对,以简言之的性子绝不会拿现成的来哄他高兴。 沈忆梨脑海里闪过七八个念头,在简言之悉悉索索掏衣襟的动静中,他锁定了一个有点离谱的答案。 主屋、床榻边、黑灯瞎火、掏衣裳。 简言之该不会是想在这里跟他...... 沈忆梨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别了吧,饭都还没吃呢。 “夫——唔......” 沈忆梨突然感觉颈前一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挂在了脖子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见屋里从暗到明亮起了烛光,简言之吹了火折子,把趁人不备买来的灯罩拢在蜡烛上。 “阿梨,你不舒服吗?怎么脸很红的样子。” “没、没有.....”沈忆梨看着烛光下那张显得温柔清俊的面庞,飞快低头躲开目光。 低下头他才看见,颈前凉的他一哆嗦的原来是颗金坠子,那坠子被制成了鸭梨形状,连上面两瓣叶片都雕的十分小巧精致。 “诶,有香味?” “嗯,这是拿阿娘留给我的那支金钗融的,我想着缀花的发钗小哥儿用不上,不如给你制个挂坠当项链带。原先的药在锻造中被高温消散了,这里面的药是我重新点进去的。” 简言之尽量让语气听上去很随意,这支发钗是原身娘亲的传家之物,要是阿娘还在,定然会传给以后的儿媳。 而他占了原身的躯体和身份,用这种方式给沈忆梨名分,其实还是有些委屈了沈忆梨的。 可他没办法告诉对方自己穿书这件事,要得两全其美,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纵然简言之刻意忽略发钗的来头,但沈忆梨又怎会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深意。 小哥儿鼻头一酸,一头就扎进了他怀里:“我以为你带我走,还肯收留我是瞧我可怜.....夫君,我真的好开心,你能把我当家里人看待。我从来都没感受过有家的滋味,往后就让我陪着你,给你当一辈子的夫郎吧,好么?” 第21章 简言之也没想到,一颗金坠子会让沈忆梨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被打直球的表白方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才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却见沈忆梨一扭头就蹿了出去,不多时又拖着个大块头蹿了回来。 “其、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的。” 小哥儿眼底有光,个头不够还要翘起脚才能把大块头上的布给掀开。 正是那个书柜。 简言之失笑,摸着做工良好,一看就结实耐用的竹木大柜,心里不免感动。 “辛苦你了,阿梨,我会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上功名的。” * 耽搁这一阵,原本热腾腾的菜心也凉的差不多了。沈忆梨端进厨房回了个锅,就着剩下的一荤一凉菜,吃了顿简单的晚饭。 简言之先前趁沈忆梨挑厨具的时候买了好几个灯罩,里面点起蜡烛,外面笼了罩子也很亮。 他把一个小罐装的油灯挂在了院子门匾旁,这种油灯只在内里燃烧,可以用很久。而且防风防雨,轻易不会熄,在夜间亮起小院就更有了家的感觉。 晚饭吃完进入到洗漱就寝环节,洗漱都好说,沈忆梨洗碗时烧了一大桶热水。等简言之收拾好饭桌扫完地,刚好可以进澡室无缝衔接。 但就寝的话...... 沈忆梨少有的磨蹭,在主屋至少转了上十个圈。甚至为了拖延时间,还把简言之铺好的床单被套拆下来重新铺了一遍。 简言之怎会看不出他的意思,忍笑道:“在方府一张床睡习惯了,要不还是一起睡?这院子不小,又刚有人气,省得你一个人害怕。” 他疯狂递台阶的劝,小哥儿立马红了脸:“那、那好吧!” 沈忆梨低头就往床上钻,而且很自觉的睡到了里侧。简言之面上平静如常,实则看着脸颊发红的人内心早已开始哈哈哈了。 单纯好哄的小哥儿不知道,那床本该铺在书房的褥子让简言之叫人给偷偷藏了起来,与车夫悄声耳语说的可不就是这事。 只是眼下这样一看,或许往后,那床沈忆梨喜欢的、准备留给自己的柔软铺盖,大概率是不会经常用到了。 - - 自从搬进小院,属于他们的新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简言之收拾好那些带回来的书,先挑选简单点的进行温习巩固,剩下的时间就是练字。 他有原身的记忆,字倒是能写,但理论归理论,自己真动起笔来还是有些不同。练了几天才有点手感,写出来的字看上去也风雅多了。 沈忆梨不用再起早贪黑的干活,可他闲不住,把主屋前的一小片杂草给拔了。 用锄头松土,浇水湿润,然后撒上草木灰沃肥。这一小块地他打算等开春种点姜、蒜、青菜之类的,自给自足,无需多花钱上集市去买。 再就是房屋后面的一个半大杂物间,收拾干净了用来养点家畜。鱼塘明年也可以启用起来,养点鱼虾什么的,回头捞了给简言之补补身体,毕竟读书费脑子。 小哥儿找到自娱自乐的方式,每天锄锄地、清理下杂物,日子过得自在又充实。 今日是家里的调料缺了两样,沈忆梨想着买调料就把菜也一同买了。不想打扰简言之温书,正上午的时辰自个儿就背上背篓出了门。 第23章 从小院到集市约莫要走近三刻,沈忆梨一路走一路逛,货比三家慢慢挑选着采买。刚走过集市一半,他的背篓已经快给装满了,全都是新鲜到一掐一兜水的瓜果蔬菜。 “来来来,走一走看一看嘞!云济药坊开业五年大庆,一应药品均有优惠!有病的买回去治病,没病的买回去强身,五年一遇的大庆,千万别错过!” “诶,云济药坊在办大庆,现在买药有优惠。胡哥儿,你不去看看?多给你家老爷子囤点常吃的补药,不然一年到头买药也是笔大开销。” 一位模样清丽的小哥儿道:“冯叔说的是,我正想着把枣买了就去瞧呢。” “胡哥儿,你挑药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可别叫人用受了潮的次药给糊弄了。不过云济药坊一般不做这种折扣买卖,瞧那边围满了人,想必不会有错。” 卖青枣的张婶儿手里装着果子,听见这话不由多叮嘱了几句。 他们都是这一片的左邻右舍,常来常往,彼此相处得甚是和睦。 胡哥儿咬了口脆生生的枣,笑道:“多谢张婶儿提醒,我家老爷子常在云济药坊买药,那里的大夫我认识,是个地道人。得!我是得赶紧去看看,不然等下该挤不进去了,这枣好吃,再给我称两斤,等晚点我家那口子下工回来一起结账。” “哎!” 张婶儿爽快答应,往他手里多塞了一把,这才扭头去问沈忆梨:“小哥儿瞧着似乎有些面生?尝尝婶娘这枣,可甜的很哩!” 沈忆梨光是听胡哥儿咬那枣就知道是脆甜的,一面叫张婶儿称点,一面小声打听:“婶儿,我和我夫君刚搬来镇上不久,对这一片都不大熟。云济药坊在镇上很有名么?怎得那么多人都赶去凑热闹?” “哥儿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在这摆摊摆了十多年,什么不知道啊。那云济药坊虽说不是镇上最好的,但也是数一数二的良心药坊了。” “他们家坐诊的大夫有几帖神方,才将在我这买枣的胡哥儿就是他们家常客。小两口成亲数年一直怀不上,恰巧那回陪他老爷子去医脾胃,胡哥儿也跟着请了一帖药,没想到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再者胡老爷子的病原本都说不能治了的,被云济药坊的大夫瞧过,如今不照样健朗得很。即便常年要吃药,那也比命没了的强啊。” 张婶儿一说一笑,嘴里劈里啪啦如数家珍,手也没闲着,利索的称了两斤枣:“一共十四文,婶娘多送你两个,哥儿吃好再来!” 沈忆梨付了钱,兜着青枣思绪渐渐飘到了人堆那边。 上次钟婶儿给他的药方还在兜里揣着在,眼下药坊买药有折扣,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沈忆梨纠结了近半个时辰,等脚边丢了一堆枣核后,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鼓足勇气走进药坊里。 此时药坊内的第一波热潮刚散,买到药的三三两两结伴离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在向坐诊大夫请教病况。 云济药坊里共摆了三个坐席,左边和中间的年纪都偏大,尤其是中间那位鹤发白须,一看医术就很高明的样子。 当然,与之对应的,问诊费也不会低到哪去。 而最右边的坐席明显要冷清很多,不仅没配药童,连坐在席位上的年轻小郎君也无聊到快要睡着。 “那个....” 沈忆梨斟酌片刻,搓搓手,有些局促的递上药方。 “我想按这方子抓帖药,有劳小大夫帮忙看看,现在店里买药是有优惠的吧?” 司逸坐了大半个上午都没开张,正闲的昏昏欲睡,听见这话立马来了精神。 他忙清了下嗓子醒神,并努力摆出隔壁两位那样的高深架势,沉声让沈忆梨落坐。 “容我先看看药方,不是所有药都有优惠的,嗯.....这药是你本人服用,还是替旁人代抓?” 沈忆梨被他直直望过来的眼神惹得有些脸红:“我、我自己服用。” 司逸唔了声,不知为何,眼神从他脸上挪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既这样,把手伸出来我诊个脉。” 沈忆梨依言照做。 ——实话实说,他隐约从司大夫翘起的嘴角里看出了不妥。 但此时再换个席位更不妥,脸皮薄的小哥儿只好硬着头皮听人接下来的发言。 司逸诊完脉又拿起药方端详了片刻:“你体内有湿气淤堵,虽不十分严重,但若是药没用好恐怕会积出病根。你这方子上的药药性太猛,不适合小哥儿用。这样吧,你换这个去,效果是大差不离的,药性温和些,对身体也没损害。” 司大夫摸出个小瓶给沈忆梨,上头的红绸塞启开,能闻到很清淡的药香。 简言之说过他体内有湿气,这会儿司逸诊完脉也说,沈忆梨不觉对他的话信了七分。 “这个可以吗?” “当然可以,哥儿别看我年轻,我可是得到了杏林高手真传的。云济药坊从不诓骗上门求药的人,你先拿回去吃,要是没效只管来找我。” 眼见司逸说的这样掷地有声,沈忆梨也不好继续多问。 至于吃了到底能不能生儿子什么的,还是等他和简言之圆了房再做定论吧。 司逸给他开的是药丸,一瓶十五颗左右,每天晚上睡前吃一颗。沈忆梨对这瓶子挺满意的,省了家熬药这一步骤,否则简言之问起来还真不大好解释。 况且买药丸也相对划算,比抓药少了十来文,每颗才划三文钱。 沈忆梨交过钱,没肯把药塞到背篓里,而是郑重其事的贴身收好。 他满心以为只要按方调养,等将来简言之有力气和他圆房后就能生个大胖小子报答简言之。 但他万万没想到。 等待他的却是某日被简言之现场抓包,并清楚这药丸真实作用的另一个故事。 第22章 沈忆梨从集市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辰了,他摸摸兜里的药瓶,愉快地舒了口长气。 想着现在他的问题解决,剩下的就该是多做点好吃的给简言之补补身体,是以这顿平常日子的午饭做得也十分丰盛。 简言之不清楚他贤惠的夫郎在忙些什么,只知道沈忆梨一回来就扎进了厨房,在里边哐当哐当地施展起了厨艺。 他想去打打下手来着,却被人连哄带劝的给轰了出来。无事可做之下只好继续埋头伏案,为即将到来的书院报名日准备拜师帖。 明望镇上一共有三所书院,分布在城镇的左中右。 最东边的叫东泽书院,去这所书院就读的大多是靠近城镇东边的住户。与之相反的西边也有一所书院,依山而建,名叫青西书院。 明望镇是由村落组建而成的镇子,很久以前两边的村子之间为争夺土地产生过一些矛盾。时日长久,虽同为一个镇,但两边的百姓不大常往来,连集市都是分了两边,各自管着各自的营生。 这两所书院也是常年相争,年年都较着劲比哪所考上的举人多,哪个入了朝的官员是从自家书院里走出去的。 唯独那所在镇子中心的书院从不参与这些,而在那里上学的与东泽、青西的又不往来。 缘由无他,能进翰墨书院的富与贵缺一不可。不提昂贵到令人咂舌的束修,光是得有县令大人的引荐书才有资格入学这一条,就已经摒弃了大部分学子。 包括简言之在内。 “也挺好的,不用和那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们打交道,我就安安心心念自己的书,争取明年秋试能一举考中秀才。” 沈忆梨是进来给他送饭前零嘴的,见桌上放了几份招生简章,便伸头过去细看。 他对这些不大懂,就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简言之才练好的字帖上:“我瞧夫君的字写得越发好了,想来明年一定能考上!” 简言之想说考功名不单字写的好看就能入榜,可看着沈忆梨一脸殷切给他端来卤鸡爪,只好笑了笑应声:“吃爪补爪,明年一定能考上。” 沈忆梨看他吃的香也很高兴。 “反正院子拾掇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自己养点鸡鸭吧,回头你想吃了我随时可以做。” “家里又是田又是鱼塘的,再养上鸡鸭,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会。”沈忆梨摇摇头:“这点活我还应付得来,以前在家的时候,除了地还养着猪和骡子,家里几口人的饭也都是我一个人做,早就习惯干这些啦。” 简言之听他说的这样毫不在意,不由心下微叹,愈发觉得得对沈忆梨再好一些。小哥儿也太不容易了,什么活都是他一个人干。 简言之看着沈忆梨清秀的轮廓,突然想起问他:“对了,阿梨,你今年几岁了?” 沈忆梨一愣,道:“还有半年就满十八,怎么了?” 半年,也就是区区六个月。 甚好,能等。 简言之含笑岔开话头:“没事,就随便问问。家里这些活不是非得要做,你乐意的时候当个消遣做做无妨,要是不乐意了丢在一旁也没关系。这里是我们的家,你别累着自己。” 第24章 这还是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跟沈忆梨说,让他别累着自己。小哥儿心头一暖,更加坚定了要生个大胖小子来报答简言之的想法。 简言之对此丝毫不察,瞧沈忆梨乖巧点头,伸过手去在他后脑勺上揉了两把。 - 沈忆梨的厨艺一向没得说。 午饭一道鲫鱼豆腐汤炖得鲜嫩入味,从集市上买来的豆豉拿辣椒和大葱爆炒激香,淋在鸡蛋羹上比肉末不差多少。 哪怕是很普通的晒菜干,焯过两次水去掉土腥味,再浇上几滴香油,用葱姜蒜沫一拌就很下饭。 沈忆梨还卤了鸡爪跟一小块猪头肉,就放在洗干净的青枣碟子旁边。 简言之神情微敛,这些菜都要功夫去捯饬,小哥儿也不嫌累,竟肯这样细心料理一顿家常便饭。 沈忆梨瞧他盯着菜肴看,以为是嫌肉菜多,花费贵,忙解释道:“鸡蛋和豆豉是先前钟婶儿送的,菜干是我自己晒的,回来路上经过一条小溪,就用水笼抓了两条鱼,这些都没花钱。” “我想你总练字辛苦,就做主买了些鸡爪和肉,那枣是吃了荤腥解腻最好。要是你觉着贵,往后我不买就是了.....” 沈忆梨小心翼翼的样子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简言之又一次被丧天良的感觉包围,于是立刻往碗里夹了两块肉验明正身。 “钱就是用来花的,我不会觉得买点什么肉菜就贵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担心你捯饬这些太累。阿梨,这是我们的家,所有事你都有权力过问和做主,厨房里的忙我帮不太上,一切花销听你的就好。” 简言之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扒拉饭菜,像是动作慢一点就会给人误会他心疼的不是人而是钱了似的。 沈忆梨被他脸颊鼓鼓的样子给逗得发笑,眨眨明亮的眸子,道:“味道还好么?” “好!好吃极了,就这手艺,不到酒楼里当大厨那都可惜了!” 简言之疯狂夸夸,塞完脸颊又把沈忆梨的碗给塞得满满当当。 小哥儿就高兴他夫君吃的香甜,吃饱了才有精神,有精神身子才好得快,身子好全了才能圆房。 沈忆梨:计划通! 简言之:索命索呗,谁索得过你啊。 - 吃饭时沈忆梨就决定了要养鸡鸭,晌午刚过,他就加快了收拾杂物的速度,顺带打起了修整窝棚的主意。 厨房后边的杂物间很早就清理出来了,但那地方背靠鱼塘,墙面受了潮,不少土砖都被虫蛀了,要是遇上大风大雪很有可能会塌掉一边。 沈忆梨琢磨了一下手头的工具,找来一把铲子和一只木桶,先到后头的土坡上挖来满满两大桶黄土,又用捞鱼的网撑舀了大半桶淤泥。 做午饭时专门烧了些花椒树皮的草木灰,把黄土和淤泥还有草木灰混在一起,细细涂抹在墙壁受潮严重的位置。 他干活很细致,墙上的泥抹得厚薄均匀。怕一层不顶用,抹完一遍后还用大块木头燃成炭火,放在里面熏烤墙面,保证贴近土砖的那一层能完全渗透到缝隙里。 简言之看的有意思,伸着脑袋往里张望了好半天,认真干活的沈忆梨才发现他。 “快进屋去,专心念书呢,怎么跑出来了?” 简言之无奈:“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作甚一天到晚闭门不出?再说书看久了眼睛疼,你今儿都赶过我两回了,也该让我活动下腿脚了。” 说着他就要进门来帮忙,沈忆梨可不依:“这不是读书人干的活儿,里头有泥,当心脏了衣裳!” 简言之更无奈:“哪就这么金贵了,拿来我试试嘛,没准比你弄得还好呢。” 简言之以前当医生的时候做事就很专注仔细,加上学习能力强,上手没两下就摸到了门道,糊泥抹匀弄得有模有样。 “如何?” 沈忆梨抿笑不答,看他一板一眼的涂抹墙面,也不再出言赶人了。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用竹片编笼门。 篾成片的竹子编织成网状,上下用竹竿固定结实。回头再在门边装个插销,就能正常开关门了。 他们俩在一块干活,虽然不大常说话,可气氛却很好。 沈忆梨偶尔会悄悄用余光打量简言之,看对方利索的往墙面上刮泥,然后用铲子来回铲平整。简言之也时不时会看下沈忆梨,看小哥儿手指翻飞,把竹片交叠编织,每编完一条还会用厚木片给匝紧实。 晌午时光在这样的活计中消磨,没得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当然,要是院子外没出现一颗活跃跳动的脑袋的话,这份静好应该会持续更长的一段时间。 沈忆梨眼尖,捕捉到动静后抬头轻喝了声:“谁?” 简言之应声回头,快速往杂物间外走了两步:“怎么了阿梨?外头有人来?” 经过上次被简思奇偷袭的事,他们俩现在对鬼鬼祟祟的人都有种格外的警惕。简言之甚至抓起来门边的竹竿,只等那人露头就是临门一棒。 那人望见简言之的脸,登时大笑起来,推开院门就大剌剌往里跑:“嗐!我还说找错地方了呢,半天不见人!你小子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看了?闷声不响就搬来镇上,也不说上我家去吃顿饭!” 来的这人年纪和简言之差不多,身量略矮些,肩背宽厚挺拔。一笑小眯眯眼就成了一条缝,光看面相都知道是个憨厚汉子。 简言之从记忆里搜寻到这个人叫郑庭,是原身在书院时的同窗。 郑庭说起来还是一股清流,家里做生意的,当真有钱得很。只是他心思不在读书上,成绩常年吊车尾,幸而有原身这个老末垫底,让郑庭还能居于第二,一来二去的就混成了朋友。 这妥妥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革命友谊。 不过郑庭身上半点没有富贵少爷的娇矜脾气,好几次都给原身解过围,还三不五时的送点笔墨纸砚接济接济。 简言之通过记忆对郑庭也有了点浅薄好感,放下竹竿,拍了拍裤腿上蹭的泥才道:“这不是院子还差点没拾掇好么,倘若脏了郑大少爷的鞋底,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得了吧,少大少爷大少爷的膈应人啊。对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郑庭喜滋滋把手里的猪头肉扬给简言之看,大半个猪头,也亏得是郑庭有膀子力气,否则一路找过来也确实难拎。 “你小子不够意思,搬家的事还是我上商行取账本的时候听人说的,你托方无寻介绍的孟掌柜刚好跟我们家有往来。他说是个姓简的书生把屋子给买走了,咱们镇上姓简的统共就那么几家,跟我一个书院念过书的就只有你了。” “我听孟掌柜说那书生带了个哥儿,像是夫郎。我记着你没娶亲呢,怕认错人,就在外头望了许久。” 郑庭把肉放到门廊处,目光路过简言之落到沈忆梨身上:“哈!你还真娶亲了啊?不错不错.....弟媳一看就是个贤惠能干的,模样也标志,日后再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继承香火,可算便宜你这个书呆子了!” 郑庭口中的书呆子满是调侃意味,简言之听了也不生气,笑着招呼郑大公子坐下喝茶。 “你嫂子脸皮薄,别什么话都拿来逗他。” “我知道,这不夸我弟媳呢嘛。”郑庭嘿嘿一笑,是打心眼里为简言之成家了高兴。 沈忆梨听到生崽的话果然脸红了,拎起猪头肉小声道:“夫君,你陪朋友闲聊会天吧。我去把肉给收拾出来,晚上重新做几道好菜给你们吃。” 吃惯食堂和外卖的简言之对做饭一窍不通,忙也不帮上,只好抿抿唇:“那就辛苦你了,阿梨,晚上洗碗、擦桌子的活全归我。” 沈忆梨摇摇头,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瞧郑庭正玩味的看着他和简言之,头一低就飞速躲进了厨房。 第23章 那边简言之目送着小哥儿进厨房,这边郑庭忍不住啧声了,半羡慕半嫉妒的冲他撇嘴。 “你这亲啥时候娶的啊,我怎么一点不知道信?再说你先前不是一直都住在村里么,怎么又突然搬来了镇上?” “都过了弱冠,成家立业不是很正常?前一阵病得有些重,我舅舅舅母给安排了婚事,娶个哥儿来冲喜。” “这样啊.....”郑庭哼了声,笑得傻气:“那你家人给你娶的这个小哥儿还真不错,瞧你现在脸色好多了。哪像以前,病怏怏的,路走快了都要停下来喘几口。” 简言之颔首:“我那舅舅舅母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像样的事,阿梨跟我很合得来,我想着既然出来自立门户了,索性在镇上买间院子,回头去书院也方便。” 郑庭以为他考了几年都没考中秀才该是要放弃了,打算守着媳妇孩子热炕头做点旁的营生,还在为年后入学没个伴而犯愁。 此刻听简言之这样说他激动的差点蹦起来:“你还要接着考功名?!” 简言之一哂:“怎么了,不行啊?” “不是不是!我家什么情况你清楚的,几代人都经商,我爹娘巴不得我能考上功名给家里长长脸,这不每年开学都把我往书院里送么?我瞧着你如今娶了妻,怕你想断了科考的念头,到时候剩我一个人在书院挨夫子的骂,那多无聊啊!” 第25章 郑庭其实脑子并不笨,甚至完美继承他爹娘的商业头脑。只是没那个耐心研习搅脑壳的八股文,所以成绩一直很不理想。 简言之连续考了五年没中,郑庭比他只多不少。纵是如此,家里人还坚持着每年都送他到书院念书,可见对他是抱有多大的希望了。 组伴一起上学也挺好的,相互间不仅能有个照应,两个人一起挨骂也比一个人当显眼包要强。 “成不成的,总得再试一次吧。我家阿梨对我期望很高,我不想让他失望。” “哟哟哟,真不愧是成了家的啊,张口闭口你家阿梨,叫这么亲热,不就是寒碜我没娶上妻嘛!你别太得意,我阿娘说了,等我考上秀才的功名就给我说门好亲事,到时候可由得你羡慕!” 简言之失笑:“好啊,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不过你得抓点紧了,汉子过了二十五还没娶上妻,衙门可是要收两份人头税的。” 郑庭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都忘了计较简言之何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恰巧沈忆梨端出叠炸好的酥油渣,当个零嘴干嚼着也很香。 郑庭没从简言之这里讨到好,就捉着沈忆梨调笑。直到小哥儿满面羞红躲回厨房,他才哈哈大笑着去给简言之帮忙打下手。 - 别看郑庭是个家底优渥的少爷出身,干起活来却不马虎。两腿一蹬就爬上了窝棚顶,用干草厚厚铺了层顶盖,再拿碎石块压得结结实实。 一顿忙活下来天色也逐渐暗沉,简言之在院子里掌起灯,郑庭搬来桌椅板凳,沈忆梨端出冒热气的四菜一汤。 今儿的主菜是郑庭拎来的猪头肉,取出一部分切成大丁块,底下垫着萝卜和土豆,上面用白菜叶子盖紧焖香。 肉汤奶白,上层的浮油金黄,舀上两勺浇在饭里,一口下去能暖遍全身。 卤过的猪耳朵和猪舌拼了一盘子,片成薄片的肉放在蒸笼里蒸熟,上头撒了层调好的酱醋汁。 肉质晶莹剔透,肥而不腻,沾上调料入口,脆骨弹性十足,回味满口肉香。 有了两道荤的,剩下的两道素菜沈忆梨也动了些心思。 卤煮豆腐的话,豆腐要先在卤水里煮进味,再下油锅炸至两面焦黄。青红两种辣椒剁碎,配上葱姜蒜等调料,起锅前最后还得勾次芡。 这样的豆腐吃起来外酥里嫩,既有炸过的酥脆,也有卤水的咸香,从色泽到味道简直无可挑剔。 相比起来,当甜点吃的糖拌西红柿就要简单多了。熟得正好的西红柿过道热水,去掉外边的皮,里面切成片,撒上糖腌制半刻钟就能上桌。 用来暖胃的汤则做了野韭菜鸡蛋汤,简言之不知道野韭菜不仅可以炒着吃,还能打汤喝,尝了一口发觉味道确实很特别。 “这种做汤的野韭菜是只要菜叶不要根的,不然煮过的汤会变苦。里面我还用其他野菜吊了味,省得蛋液打进去味道重,喝起来怕会腥。” 沈忆梨看简言之一个劲的咂么滋味,有些不好意思,便给他解释做汤的流程。 郑庭这回倒没摆出见不得小两口腻歪的样子来调侃,他实在顾不上。嫌一个碗不够,还多拿了一个碗来,舀了两勺汤边吃边喝。 吃饱喝足,郑庭坐着又絮叨了大半个时辰才舍得走,临走前还不住夸赞沈忆梨饭做的好吃,并暗戳戳期待起了下次登门时带只新鲜羊腿来蹭饭。 简言之去送郑庭的空隙,沈忆梨先一步把碗筷都收拾好了,他进院子时,小哥儿正在扫地。 简言之想了想,把沈忆梨唤进了屋。 他向郑庭打听到了书院今年的束修,要交足足二十两银子,这笔钱数额不小,他得和沈忆梨商量一下。 “夫君要进书院,我当然支持的。你是主家,要支出银子的事项该你拿主意呢。” “咱们一起过日子,这钱两个人都有份,用在哪里、怎么用,我得征求你的同意。” 简言之说着递上早就买好的钱匣,那本是打算等家里一切事项都弄好后再正式交予的。 这是他该给沈忆梨的安全感,由小哥儿来管钱,就不怕沈忆梨担心买菜的花销大了。 沈忆梨着实有些慌张,他从没管过钱,也没想过要当家,这样上百两银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让他有些烫手。 “要、要不还是算了吧,倘若我不当心弄丢了,就白浪费了你在方府一个多月的辛劳。钱给你管我也放心的,每日给我些菜钱就好。” “那怎么行。”简言之把钱匣塞到沈忆梨手里:“你要是觉得银子太多放家里不安全,我们可以把大头拿到钱庄里存起来。我要专心读书,要是总惦记哪里用了钱,对读书不就得分心了?” 也是,现在什么都比不过简言之考功名来得重要。 沈忆梨被他说动,怕简言之为此分心而不能专注于念书,便点头答应下来:“那好吧,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考中功名,再归你当家。” - - 这天说来也是巧,从窝棚修好后就狠刮了两场风,气候直接从深秋转入了寒冬。 几场雪一下下来四处都银装素裹,冰凌挂在枝头晶莹剔透,真真好看的紧。 接近年关街上就更热闹了,连简言之这样一冷就发病的身子在家也呆不住,好说歹说让沈忆梨放他出去闲逛了半日。 “我方才瞧见那边有卖响竹的,阿梨,你要不要买点回去玩?” “不要。” 沈忆梨拒绝的干脆,卖响竹的小贩怕干燥着风,大冬天缩着脖子在长溪桥边做生意。那儿临水格外冷,简言之的身子可不抗冻。 简言之早就瞥见了他兴冲冲的眼神,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因为免得让人陪过去多受罪,再一个就是为省钱。 “年节下大家都买这个玩,拿回去听个响也是好的啊。我穿的厚实不要紧,大不了咱少买一点,花不了几个铜板。” 沈忆梨差一点就要被他说动了,现下虽说他们手里有钱,可还是得紧巴点过日子。这些看别人玩也照样能过瘾,何必多浪费。 “年后你要上书院念书,得提前裁几件新衣裳,打扮得体面些才不会让人小瞧。走吧,夫君,我看见一家布料坊挂了牌子出来,去挑挑有没有中意的料子。” 小哥儿总事事都惦记着他,从不肯为自己多想。分明看着那些响竹眼睛都不眨了,却还是念着给他做新衣。 容不得简言之再劝,沈忆梨径直拉着他去扯了好几块布料。出来时两人一人抱了两个大包袱,这还是简言之威胁,要是沈忆梨不给自己扯布料那他也不要了。 沈忆梨没办法,这才挑了两匹颜色素些的做春衣。 等到时拿到裁缝铺子里去制,比在布料坊里定做要划算。 简言之的哮喘一到寒冬就会发作得频繁,沈忆梨便没许他在外边逛太久。衣裳料子一扯好,就火急火燎的把人给撵回了家。 日常的吃饭洗漱不在话下,只是今日开展闲话环节前多了一个项目。 沈忆梨在澡室时就听见了动静,他还以为是院子里有什么炸了,不想出来一看竟是简言之在摆弄响竹。 “来了就一起玩吧,这种简易响竹声音大,自己放比听着有趣多了。” 简言之递上一捧响竹,把引燃的火折子也给他,笑得清浅又温柔。 他怎么可能让沈忆梨眼巴巴的看别人玩干过瘾呢,多花几文钱请布坊的伙计去代买一下不是什么难事,此刻拿出来当惊喜正正好。 沈忆梨没想到简言之为哄自己高兴还留了这层心思,心里暖流淌过,看他的眼神也愈加柔软了几分。 声声响竹炸开,惊起树梢栖息的雀儿,大团积雪随之簌簌砸落。晚风卷起林间竹叶,从屋顶一路翩跹至遥远炊烟。 萧瑟的寒冷冬景下,他们都知道,盎然春日即将在不久后就会到来。 第24章 简言之这回买的响竹不少,也是沈忆梨舍不得一次就玩完,积积攒攒直到除夕那日还剩了三五个。 往日的家常便饭就已经布置的很丰盛了,正儿八经的年夜饭倒显得朴素许多。 一整只烧鸡当主菜,小锅煨蹄膀吊起沸腾出香味,外加两荤一素三道炒菜,就能让两个人边吃边喝安逸守岁。 简言之闲来无事教沈忆梨下会了飞行棋,自己家做的棋盘,没那些夸张的大冒险,也没那些让人不自在的过分玩笑。顶多一两个真心话环节,会让单纯无害的小哥儿红了耳朵。 玩这个沈忆梨本就不是简言之的对手,况且一切解释权都归了制定游戏规则的简某人。是以沈忆梨玩了三把输了三把,欠债堆得比小哥儿个头还高了。 “愿赌服输是你说的,阿梨,可不能赖账啊。我算算你都欠了些什么?噢....这一格,给对方做个贴身物件有的吧?还有这一格,用麦芽糖做份糖画,只能看着对方吃。提到这个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谁叫你把糖全藏起来,一点不给我分的。” 第26章 简言之笑得像只狐狸,这些天他哮喘发作,被沈忆梨灌了几肚子的苦药下去还敢怒不敢言,这回总算能找补回一点利息了。 “我才没有藏!是你说的,气喘之人不宜吃甜的,会加重病情,我这都是为你着想。” 沈忆梨坐在小板凳上烤火,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显得眸子更津亮澄澈了。 简言之好笑:“嚷着说要玩下棋游戏的是你,输了要赖账的也是你,现在还拿这种似是而非的理由来堵我的嘴。也罢,旁的都暂且靠后,阿梨,你最后输的那格是要给对方喂茶水。正好我口渴了,来履行一下输家的义务吧。” 整个飞行棋最大的陷阱就在这里了。 简言之几乎没设套,挖好的坑就摆在那里,反正沈忆梨也看不出来。 果不其然,小哥儿顶着红扑扑的脸颊涩声发问:“现、现在就喂?” 简言之颔首,用下颌指了指桌上的茶盏。 他的本意是想逗一下沈忆梨,看人用嘴哼哧哼哧啃茶杯的样子,想来都一定很可爱。 但他没想到沈忆梨的牙口那么好,脑袋拱了几下,居然真把茶盏给叼起来了。 简言之:“......” 他说不准用手拿,沈忆梨就真听了他的话,单纯用牙咬起了茶盏边缘,并一路晃晃荡荡朝他冲来。 简言之:“阿梨.....” 沈忆梨:“昂!泥无素嗷和哈?偶来诶泥!”(啊!你不是要喝茶?我来喂你!) 口齿不清的话让简言之一下没忍住给噗嗤出了声。 这样的阿梨傻里傻气,比拿脑袋拱茶盏还要可爱十倍。 简言之想说算了,他也没渴到要沈忆梨用嘴叼茶盏来投喂的地步。可沈忆梨较上了劲,伸手按住简言之的头,努力想把水往他嘴里浇。 一个要往前喂,一个要向后躲,不可避免的就纠缠在了一起。 简言之忘了他手是怎么搭到沈忆梨腰上去的,沈忆梨也不记得他怎么就攀住了简言之的脖子。总之等两个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成了沈忆梨坐在简言之腿上的姿势。 用竹叶和梅花熏过的茶盏泛起幽香,水气氤氲,正腾起在两双眼眸正中。 沈忆梨率先躲闪了一下,而后又坚定的望过来,将茶盏往前送了半寸。 如果简言之胆子大一点,或者说他脸皮厚一点,茶盏一拿下就能碰到小哥儿柔软的唇瓣。 他想过,但没立刻实施。 只是低头抿了下茶盏边缘,示意和沈忆梨清了这笔账。 沈忆梨当然是失落的,他也以为简言之会亲过来。毕竟气氛都推动到这儿了,不做点什么真的难以收场。 “我不是那个意思。”简言之道。 沈忆梨黯下神色,轻轻嗯了声。 简言之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小哥儿误会了,立刻补充道:“我是说,我没有不想跟你圆房的意思。” “阿梨,你还小,我不能在你没弄清这份感情的时候就对你做什么,这于你来说不公平。我是你的夫君,和你圆房本是我分内之事。可我身子没好全,而且我想我们应该再给彼此一段时间,来确认这段感情究竟是不是到了我们都愿意去接受一切后果的程度。” 简言之这话算是肺腑之言了,他不说什么高深莫测的大道理。只是告诉沈忆梨,这份感情会有后果,在没做好承担的准备前,不要轻易迈出这一步。 他清楚沈忆梨对他的信任依赖从何而来,他不否认这里面有一部分是他的性格使然——即使当时被欺辱的人不是沈忆梨,他也会遵从内心给予对方最大的保护。 但他更清楚自己对沈忆梨的想法。 简言之承认,他就是个凡夫俗子,沈忆梨长得太好看了。一见钟情、一眼倾心,随便怎么说,他都不否认。 和沈忆梨相处这些日子,小哥儿身上的纯善总在感染着他。 所以更喜欢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让沈忆梨被所谓的夫郎身份给捆绑住。 “那、那需要一段时间,是多久呢?” 沈忆梨抿唇,有些不安的看着简言之。 简言之揉了揉他的头,不答反问:“阿梨,你知道什么是圆房吗?” “怎、怎么这样问?我当然知道了.....” “不,你说的那个嘴碰嘴叫亲吻,比如这样。” 简言之俯身,浅浅在沈忆梨唇角碰了下。 小哥儿哪里经历过这个,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人也懵得呆住不动了。 “亲吻是相互喜欢的人就可以做的事,圆房却不同,圆房时我们会坦诚相见,还有几率会怀上崽。阿梨,我想你现在还没有做好这种准备,对吧?” 沈忆梨十八不到,说起来还是个半大孩子。生个儿子报答简言之什么的想想就算了,真让他往肚子里揣崽,那必然是手足无措的了。 “可、可你亲我.....”沈忆梨支吾,就在简言之以为他要连这个举动都一并抗拒掉的时候,小哥儿抬头了:“那以后还能亲吗?我们可以....先从这一步开始。” 看着红成果子的人儿,简言之又想笑出声了。 发来恋爱邀请的阿梨简直无敌可爱,简哥把持不住,当场就履行了承诺。 沈忆梨被他亲的迷迷糊糊,直到大脑缺氧喘不上气才被放开。 窗外夜色渐浓,连风都知情识趣的吹开乌云,洒下一片皎洁月光。远处有绚烂烟花腾空炸响,此刻正值守岁的尾端。 沈忆梨很想谴责一下病秧子,亲就亲,做甚要啃他,害他嘴皮子都要痛了。 可那一声高过一声的爆竹声响,盖住了他的腼腆怨念。 简言之笑容如旧,在沈忆梨说话前先道:“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大年初一第一天千万不能发脾气,不然一年都要不顺的。阿梨,新岁安康,平安喜乐。” 沈忆梨被他这不正经的样子逗得生不起气来,半晌也翘起唇角,软软把头靠过去:“嗯....新岁安康,平安喜乐。” - - 自从除夕那日打开心结后,沈忆梨和简言之的关系就日益亲密起来了。 小哥儿待他越发仔细,每日变着花样做吃食不说,还一天三遍的添茶加柴,就怕简言之冷着渴着。 年关过去,小院被收拾的焕然一新。 院子门口一小片自己开垦出来的地,提早种上了姜蒜辣椒苗,天气一回暖就能开始抽芽。修好的窝棚里添了几只毛茸茸,小家伙们顶着满脑袋还没换完的蓬松杂毛,半天就得喂上好几顿。 后院的鱼塘也重新装点了一番,除掉岸边的枯枝杂草,加固过躺椅上的藤蔓遮阳架。 这样一来,小院就很有点乡间惬然写意的味道了。 正月十六书院正式开学,简言之一早便起床收拾好了东西。沈忆梨比他还兴奋,热了七八个头天晚上烙好的饼,和新买的手炉一起塞进他书箱。 “进书院总不比在家,人多了吃得没那么好。食盒里还有我焖的芋头和红薯,有手炉温着一时半会不会冷,课间休息时你记着吃。” “我在你书箱底下塞了件外衣,要是腿冷就拿出来盖着,千万别冻病了。你鞋底里我给多缝了层绒布的,你先看看这个厚度能不能保暖,要是不能,等放学回来我再缝层厚的进去。” “笔墨我都检查过了,用匣子给你装着,就放在书箱最底下那层。纸装了小半沓,也不知道够不够用,倘若不够就先向郑大哥借一下吧,回头我到集市买菜时替你补上。” 沈忆梨像个陀螺在屋里转来转去,一个劲地向简言之叮嘱。这番事无巨细的样子不像是等夫君进书院,倒像是送自家崽子出嫁。 简言之掩唇乐了两声。 沈忆梨顺声回头,盯着他看了片刻,就在简言之准备开口解释他没有嘲笑意思的时候,小哥儿猛地拍了下脑门:“噢,对了,怎么把这个忘了。带着暖和,可别摘下着了风。” 沈忆梨踮脚往他颈上系了条围脖,简言之先前随手拿了块裁完衣裳的边角料围着取暖,沈忆梨嫌做工不好,便对此进行了改良。 简言之扶额,刚要说青西书院规矩大,为了让学子能专心读书,这类取暖的东西一律不许带进课室。 可对上沈忆梨关切的眼神时,他还是咽下了话头:“知道了,我会好好带着的。” 待收拾完这些时间已经不早了,简言之拍拍他的头:“我要出门了,你再去睡个回笼觉吧,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饭。” “嗯.....” 沈忆梨含含糊糊应了声,嘴上答应着,手却仍拽紧他袖口不放。 简言之心下清明,照旧在他唇角落了个吻。这才哄得小哥儿满意,肯撒手放他离开。 第25章 简言之出了门后就直奔向书院,小院距离书院有近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年后雪停了风还是大,路上不算太好走,等他到书院的时候早已响过第一声課鈴。 教学的夫子还是从前那个,小老头严肃刻板,扬起一嘬小胡子站在门廊下,瞪着陆陆续续进課室的学子们。 第27章 简言之到得最晚自然走在最后,经过褚夫子身边时听到了一声极为不满的哼气声。 “这里这里!”郑庭瞧见简言之进门,立即召唤他到最后一排来。 简言之依言过去,把肩上的书箱卸下来放进桌屉。 “居然来的比我还晚?差点迟到,这可不符合你的风格啊。”郑庭用书挡住嘴,跟他悄声咬耳朵。 要知道原身以前从村里到书院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书呆子别的不强,但赶路勤奋没话说的。每每都是第一个来,最晚一个才走。 简言之没好意思提半路看见树上歇了只鸟雀,想抓回去给沈忆梨玩来着,结果没站稳摔进雪坑里耽误了点时辰。 这时褚夫子说话了,敲了敲戒尺,示意底下的人都安静下来。 褚夫子平时为人就很严厉,几乎没人见他笑过。他扫了眼底下一幫子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学员,简单做了个致辞。 “如今又是新的一年开学,課室里添了一半新生,部分以前在課室的旧学员对他们要多加幫助,让他们尽早适应下来。” “另外在我的课室里学习,勤奋刻苦是首要,再就是要守规矩,万万不可将那些懒散习气带进来。” “为人学子,勤谨内敛、虚心受教方为正途,倘若课室里有人失了规矩,我必交由执教以院规进行惩处,届时你们可别怪本夫子不讲师生情谊!” 这些立威的话郑庭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懒得再听,就压低了声音跟简言之八卦。 他们这间课室里一共有二十七名学生,有一半是旧同窗。除了简言之和郑庭,其他多是去年考试时失利,打算今年再搏一次的潜力股。 至于新添的人里,郑庭单独给简言之指了几个。 “前边那个斯斯文文的看到没?叫杜子权,他爹是咱鎮上出了名的屠子。” “本来以他们家的家底是可以进翰墨的,可那帮子自诩高贵的人瞧不上屠户,愣是連名帖都不肯收,气得他爹差点拎刀就要上门去讨说法。也不知道那样五大三粗的爹怎么生出个这样秀气的儿子,粉头白面的,倒像个姑娘家。” “杜子权旁边那个叫高傲,名字听起来挺霸气吧?其实就是个莽夫草包。听说他还好赌钱,原先在东泽书院时赌坊里的人没少去闹,后来实在待不下去了这才转学到青西的。” 郑庭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他本就是个热闹性子,又好打听。鎮上的家长里短不说全部,至少有一半能拿出来如數家珍。 简言之分了一只耳朵听他讲话,目光稍转,停在了靠近窗台的一张生面孔上。 “窗边那个什么来头?” “他啊,他——”郑庭探头看了一眼,话头顿了顿:“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咱没事还是少招惹吧。” 郑庭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这还是简言之头一回见他避之不及。 “我怎会无缘无故的招惹谁,说来听听嘛,了解一下往后也知晓该往哪儿躲。” 郑庭听罢轻啧了声:“小爷我犯得着躲?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我家和他家在生意场上是对手,我爹那人总念叨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知道我跟他在一个课室,耳提面命了无數次,叫我千万不能跟他闹起来。” “这几年棉纱生意不好做,他家垄断了货源,我爹少不得要卖他几张老臉。慕柯,西街牌坊底下那间挂灯笼的三层铺子,就是他家的。” 西街是明望镇西边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了,为数不多的三层铺子简言之也有些印象。里头卖着最好的绸缎,据说产出的料子連州府里的夫人都青睐有加。 有官府背景,那的确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惹的人。 简言之才想配合的点点头,就听褚夫子愤怒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 “简言之!郑庭!你们俩给我站起来!” 郑庭纯粹是条件反射,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嘻嘻赔了个笑:“夫子明鉴,刚刚是言之问我问题,我在教育他上课别说话呢。” 抬了一半身子的简言之:“.....”好好好,这么讲兄弟情是吧? 褚夫子聞言冷笑一声:“别打量我没看见你们在底下的小动作,整个课室就数你们俩成绩最差!还有臉笑?教出你们这样的学生简直就是我的耻辱!” “郑庭都算了,人有个好爹娘家里做着生意,大不了还能回去啃老本!你个没根基没家业的穷书生跟着掺和什么劲?你是有爹娘能帮衬,还是有那个考功名的脑子?真是不知所谓!” 褚夫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引得满课室的人都转过脸来看热闹。 横竖郑庭脸皮厚,被骂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简言之却甚少有这样被训斥的经历。 “夫子.....” “怎么?我说不得你了?!还想同我回嘴争辩?” 褚夫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简言之再多看两眼都能完整推算出他的心肺状况了。 “我教了这么多学生,差点儿的考个两三年就中了秀才,再差点的见屢屢不中干脆改行回家种地!你瞧瞧你,足足五年都没长进,真真是玷污了这些个聖贤书!” 褚夫子这话说的是半点情面都没留,要是按原身的性子,多半羞愧的抬不起头来,老老实实等褚夫子训过了再缩回到课室角落,继续他那没用的埋头苦读。 可简言之却不。 他腰板站得笔直,没有半点羞愧跟无措。 褚夫子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不禁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些:“你看着我做什么?像你这种不尊师重道的学生,就不配待在课室里!给我滚到外边去反省,等风把脑子吹清醒了再进来!” 往日里褚夫子骂归骂,还是很少把人往外赶。当然,这全然取决于原身的认錯态度良好以及逆来顺受的脾性。 简言之纹丝不动:“敢问夫子,我犯了什么錯,要到外边去反省?” “你——罔顾课堂纪律!在底下和郑庭交头接耳,对我所教内容充耳不聞,难不成我冤枉你了?!” “确实有点。” 简言之点点头:“我并没有对您所教内容充耳不闻,我不仅听了还记住了。师云:学不能直,直也,言诚也。您看,连您都觉得学习不能过于固化,要学会交流表述运用到日常中,这样才能完全吸收成为自己的学识。” “我才将和郑庭就课室为核心展开探讨,虽然时机确实不是很合适,但内容对我们彼此都大有助益,这似乎也算言诚的一种吧?” 课室里好些人是原身的旧同窗,最是了解这个书呆子寡言沉闷,此刻这几句分辨还真叫他们觉得有些意外。 褚夫子亦是如此,他没以为简言之真能一边听郑庭叭叭,一边把他自己的说教给只字不差的记下来。 “不管怎么说,你们俩在我上课时交头接耳就是不对!郑庭,你虚心受教态度不错,姑且只罚你抄三遍《经论.慧师篇》,好好领悟一下里面的尊师道理!简言之态度恶劣,巧舌如簧,今日的课不必上了!滚回去写篇检讨,明早当眾念过才罢!” 褚夫子脸气得通红,扭过头重重几记戒尺拍在桌面上:“看够了身子就坐正!别学些不入流的德行自作聪明!今日所有人留一节晚课,字不习完不许走!” 原本这只是针对简言之的惩罚,可褚夫子让所有人都多留一节晚课,无疑将矛盾扩到了最大化。 有几个脾气不好的已经躁动起来,连看向简言之的眼神都带着嫌恶。 “......那个书呆子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连累我们?现下天黑的早,多加节晚课没准回去要碰上下雪了。” “就是啊,晚上天黑路滑不好走不说,比白天还冷几倍。真是倒霉,跟这种人分在一个课室......” “喂!你是个汉子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叫我们这些人都跟着你遭罪!” “肃静!” 褚夫子怒声一喝:“谁说的遭罪?站起来!读书考功名是对自我的提升,是光宗耀祖的事!一点风雪就叫受罪了?!也是,开学第一天就踩着点到,可见对读书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褚夫子回头没找到喊话的人,不觉又把怒气撒到了简言之头上。 郑庭都有点替好友喊冤了,在底下扯了扯简言之衣袖,悄声道:“老头就是这性子,你别犟着来,大丈夫能屈能伸,认个怂让他消停下来算了。你瞧大伙看咱的眼神,开学第一天就闹成这样怕是往后不好处。” 简言之倒不怕同窗情谊淡薄,只是有些话现在不说清楚,难免给人留下坏印象,万一回头有气不过的在背地里使绊子就不好了。 “夫子,这件事缘由都在我,请您不要迁怒他人。您在高谈阔论时我没安静聆听,是做学生的不对,基于这一点我向您道歉。” 郑庭悄声鼓励:“说的好,再深刻一点。” 简言之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话锋陡然一转:“但是,您的某些言论恕学生不能苟同。事实证明,在对您的教学内容充耳不闻这件事上您冤枉了我,并且对我当眾进行了言语讥讽。” 第28章 “为师者若不能对学生一视同仁,那就是老师的德行不够。纵然我没根基没家业又如何,当世名扬天下的诗人赵棠就是白衣出身,他在而立之年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卖柴郎,因一本诗集启发从此勤修苦学,成为众人仰慕的文豪。” “翰林院大学士之一范成枫范大人,应考数回却屡屡不得志,曾被人当街羞辱,称其痴儿。后来一举三元及第,得聖上亲赐编纂主理之职。夫子,不知您所谓的屡考不中玷污了聖贤书,和圣上夸赞范大人的圣贤表率,哪个更正确呢?” 简言之抬眼,对上褚夫子有些呆滞的眼神。 有圣上这座山压在脑袋顶上,褚夫子即便再气恼也不敢出言僭越。 “自然是圣上所赞为正。” “那夫子的意思是,您说的即为错咯?” 简言之莞尔:“英雄不论出处,焉知鸦雀没有鸿鹄之志,亦无冲天高飞之时。勤学敬畏本不在来课室的早晚,书院以三声课鈴为准,我进课室时您刚好准备敲第三声课铃,我一没迟到、二没影响您正常授课、三没妨碍其他同窗,何来不敬畏一说?” “再者您或许忘了,您在点我名字前就说了,今日单给我们拢拢心性,同窗间相互认识熟悉一下,不算正式教学。可您非揪着我扰乱课堂秩序不放,还让同窗们一起加节晚课,使我被迫成为众矢之的。夫子,这仿佛不是贤师所为?” 简言之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声音分明是温和的,可传进耳朵里却无端有种压迫感。 褚夫子遭他堵得哑口无言,胡子抽搐性地抖了几抖,最终还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须臾。 “罢了!你——坐下!” 简言之不卑不亢的坐了,神情泰然自若,浑然不管其他同窗投过来的惊诧目光。 郑庭现在对他佩服的是五体投地,竖起两根大拇指巴巴地凑上前:“以后我能叫你简哥吗?言之,你就是我亲哥!” 简言之礼貌一笑:“请滚。” 第26章 经此一事,简言之在课室里算是彻底出名了。 能把顽固不化的褚夫子给说赢,还免了责罚,这在青西书院里是头一例。 鄭庭恨不得把简言之给供起来,多次打听他怎么从闷声不吭到能言善辩未果,居然趁上门蹭饭的时候琢磨起了他的药方,甚至单方面认为简言之是吃了秘药通了灵才变得如此厉害的。 “你是没看到!老头子那張脸啊,就像...就像这碗豬肝一样,一阵红一阵白的,那叫一个五彩斑斓!哈哈哈哈哈!” 鄭庭绘声绘把这事讲给沈忆梨听,惹得小哥儿又是好笑又是担忧,不住看向他埋头苦吃的夫君。 简言之无奈:“差不多得了,说了七八遍,你没说烦我都听烦了。” “光辉事迹多说说有什么的,不枉我受了小老头那么多气,课室里飞进只鸟都要怪是我招来的。” 鄭庭说得兴起,随手拿了根吃剩的骨头剔牙:“言之,我阿娘从贩子那儿新收了只孔雀,明个散学了,带着你夫郎到我家去瞧新鲜吧?” “不去。”简言之拒绝的相当干脆:“夫子布置的文章还没写完,腾不出空。” 书院才刚开学,课业抓的不是特别紧。每日上午学新文,晌午过了習字,散学前布置下课题,叫回家后就课题写出文章来隔天交了查阅。 前几天考虑到课室里学子们的水平稂莠不齐,所以布置的课题都相对简单,只是写一写关于新文內容的心得。 从今天起加深了难度,给出的课题是‘鏡中光’。 鄭庭对这些东西深为头疼:“我只知道镶铜邊的鏡子没有镶银邊的贵,镶银邊的没有镶金邊的贵。鏡中光是什么光?要是这鏡子自己个儿就能映出光来,那可比镶金边的还要贵了。” 简言之听惯了他胡扯,基本每一个课题都会被他扭曲唾弃一番。 “书中云:人常镜,视之所恶。意思是人要常对镜自照,反省自身不足的地方,镜中光就是指自我反省的过程。” 郑庭恍然大悟:“自我反省就自我反省呗,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难道用镜子照出光来就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不足了?” 简言之:不如不悟。 “随你怎么理解吧,吃完没有?吃完我要收拾碗筷了。” 郑庭心大,打个茬就能忘了上一个话题,见简言之站起身来收拾桌子,忙乐呵呵道:“上了三天学就来你们家蹭了三顿饭,你不吃我的我可真要生气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散了晚学你俩上我家来,我给你们看孔雀开屏,保管比你那镜中光还要夺目十倍!” 简言之扭不过他热情邀请,又瞧沈忆梨眸子闪光,就知小哥儿对孔雀开屏很感兴趣。 “行行,明天散了学我同阿梨一起来,你提早跟伯父伯母打个招呼。” “犯不着。”郑庭晃晃悠悠出院门,一口大白牙嗞的老远都能看得着。“在书院里多亏有你垫底,我才能勉强捞个倒数第二名。我爹娘早就想见见你这位无私奉献的同窗了,还望你继續保持,可别叫我没个比下有余的人了哈!” 简言之以一个白眼回了他挥手告别的礼,转头却见沈忆梨蹙着眉头,似乎不大高兴。 “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着…你在课室还習不習惯?夫子有没有为难你?” “我一切都好,褚夫子人雖然刻板严厉了一点,但教学还不错。只要郑庭不睡到打呼噜吵我,我基本上都听得懂。为难不至于,他教我学就是了,褚夫子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沈忆梨听他这样说才稍稍放下心来:“你觉得好便好,学得慢些没关系的,不要太有压力。你身子才硬朗起来,别又给辛劳坏了。” “嗯。”简言之颔首,故意道:“我如今是课室里成绩最差的,连郑庭都不如。阿梨,要是我真没考上功名怎么办?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当然不会!考不上就考不上嘛。大不了你回家来,我教你种地。” 沈忆梨其实对考功名没什么想法,不过看简言之连續考了好几年,以为他一心所求,便也跟着期盼了起来。 小哥儿的话逗得简言之失笑:“能把地种好真不简单,就我这身子骨恐怕吃不了这份苦。咱还是踏踏实实,先往科考上努努力吧。” - 碗筷收拾好后天色还早,沈忆梨去燃了个炭盆烤着取暖。 自家烧的木炭耐用,用烧完的白灰覆盖着,哪怕隔了一夜还留有余温,新柴往上放不一会儿就着了。 简言之在桌边练字,一边练一边构思文章內容。 平心而论,他除了从医数年行事上有些精于细节外,为人几乎没太大硬伤。为人正直不必说,也从没做过亏心事,家庭关系和睦,有三五个知心好友。 简言之多番思索无果,便温言唤了沈忆梨一声,看向脸颊被烤得发红的外援小哥儿:“阿梨,你觉得我有什么毛病没有?” “有一点点吧…身体差呢。” 沈忆梨抱了个簸箕,在认真挑捡里面的杂枝。长长的睫毛在火光映照下像两把小细刷子,扑闪扑闪的。 “怎么了?这个回答不好?” 他懵然抬头:“药理的事我不大懂,夫君,你身子又难受了吗?” “没有,是夫子布置的课题,你觉得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坏毛病?就是让你难以接受的那种?” 这个还真没有,沈忆梨心想。 简言之脾气好,说话也温和,不念书时总帮他干活,简直可以算是好夫君的典范了。 要说唯一让他不能接受的,那就是简言之现在病情好转多了,连药都从每天三顿变成了三天一顿,可还是没跟他圆房。 这个真的很难接受。 沈忆梨兀自神游,不知怎的,目光从简言之那張轮廓分明的脸上渐渐滑到了他的脖颈,再滑到敞开了一点的衣襟。 这些天他一直坚持在吃小药丸,那药刚吃时也没什么别的感觉,就是夜里燥热些,醒来口渴些。却不知为何,最近两个晚上开始做梦了。 昨晚梦里他非要扒简言之衣裳,旁的没记住,就记住了书呆子可真白。 看着瘦不拉几的身子骨,胳膊却有力,一下就把他给抄了起来...... “阿梨?” 当事人之一咳了两声作提醒,自知想深了的小哥儿立即低下头,试图遮掩住两只发烫的耳朵尖。 简言之只觉得沈忆梨这样可爱极了,想着反正这会儿文章没头绪,不如坐到旁边去烤烤火,再聊点什么找找灵感。 沈忆梨低头在簸箕里挑挑拣拣,那是新摘回来的野荞麦,整整两大袋,全给归在了一起。 简言之疑惑道:“咱们又不养驴,要这么些荞麦干什么使?” “眼下雖说手里的余钱够顿顿都吃\精米,可终归日子长久,不能不早做打算。这些荞麦晒得很好,我留了一部分下来,等回头磨成粉了和白面拌在一起,能做不少荞麦馒头。” 第29章 做吃食是沈忆梨的拿手项目,简言之顶多知道荞麦有止咳平喘的功效,不管是拿来吃还是泡茶喝,都对身体百利无一害。 “你还会做馒头呢?阿梨,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这没什么的,以前村里闹过饥荒,常常饿死人。正巧野荞麦不挑土质好长,路边随便一发就是一大片,不少人家会捡回去打碎当饭吃,我试过几次就会了。” 野荞麦是粗粮,不拌白面做出来的馒头跟死面团差不多,口感不仅偏酸涩而且发硬。 他准备给简言之做的馒头经过改良,要真蒸出来,是完全不比米饭口感差的。 简言之不禁內心感慨,阿梨可真是勤劳贤惠,比自己强上太多了。 有了这么个灵感,简言之算是知道要怎么破题写文章了。镜中光的核心不止在于自我反省,更是虚心学取他人的长处加以自用。 - 得益于沈忆梨的启发,简言之下笔文思泉涌,很顺利就完成了褚夫子布置的课业。 长达两页紙的文章交到讲桌上时,郑庭下巴都要惊掉了:“不是,言之,你这样我真的会很痛心的好吗?亏我今早出门还特意跟我阿娘说了,叫她盯着厨娘多做几道好菜给你们吃,你对得起我?” “你没写么?”简言之明知故问。 “本来我也写不出来的,可昨晚阿梨跟我秉炭夜谈,带给我不少灵感。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写着写着就这么长了,唔…我记得夫子说过,不能按时完成课业的人要罚抄一百遍劝学,郑少爷,你好像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挣扎余地了。” “简言之,你恶毒!” 郑庭收回痛心疾首的表情,换成谴责:“本少爷从来不做垂死挣扎,只要钱到位,没什么书是抄不了的。告诉你,我早就找人抄好那一百遍劝学了,哼!早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就不该连你那份也抄了,白花我几两银子!” 郑庭翻白眼,把一沓和简言之笔迹相似的紙页拍在桌上,而后浮夸的抹眼角,继续作惨遭兄弟背叛的小媳妇状。 “别嚎了,叫張院长听见小心叫捉豬队来逮你。” 简言之嫌弃的杵了郑庭一胳膊肘,也塞了张纸笺给他。 郑庭一看就乐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兄弟死活的,好言之,哥哥记你这份情了!” 简言之昨晚写完自己那篇文章,由觉灵感未绝,索性提笔给郑庭也写了一篇。不然就以郑庭那个语言组织能力,再给他十天也憋不出两行新鲜话来。 说话间褚夫子挎着他那张滿是皱纹的严肃脸进来了,戒尺往桌上重重一拍,堂下立马鸦雀无声。 “我布置的课业还有几个人没交,都抓点紧,散学前再交不出通通给我留下上晚课,直到交上课业或是抄完一百遍劝学才准回家!” 简言之一早就完成上交了自是不担心,郑庭做了两手准备也不怕。反观其他几个没交的同窗,个个面带苦色,恨不得引经据典,把整本子论都给照抄下来。 褚夫子训斥完便坐回凳子上,开始给交上来的文章评优良。 下午是温习巩固加练字时间,乡试有一项给的是阅卷分,字写的越工整有力得分就越高。 不然哪怕文章内容大有锦绣,字却像鬼画符一样,在定考官员那里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简言之这一阵练字练得勤,进益很大,为了能让笔锋更加突出,他还专门到书斋买了千字文的隶书帖进行临摹。 郑庭看着好玩,跟着学写了几个字。只不过这少爷一门心思都在做生意上,没多久就失了兴趣,悄悄在下头翻起了一本残了页的《商君书》。 简言之乐得没人打扰,专心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放空歇息片刻后又拿起书院发的《子论》来研究。 这本子论是结合了孔孟的儒家思想,选取了较为简单的部分进行汇总。从简短的两三句对话到长篇阔论的见解分析都有,由易至难,倒是很人性化。 期间陆陆续续有人上交了课业,褚夫子点点数,似乎是觉着够了,这才抬起脸来:“不错,今日没有人需要留堂上晚课。往后都要这样保持,多学习多思考,勤于积累方得长进。” 底下一众学子应了声是。 褚夫子对这一态度还挺滿意,如果不是要当众点评课业内容的话,他的满意程度或许还能维持的稍微长久一点。 “我看了交上来的几篇文章,李一凡、赵亮、蒋文思,你们三个给我站起来!” 被点到名的三人依次起立,神情无一不紧张。 一上来就被点名通常预示着不妙,而褚夫子接下来的话也恰好应证了这一点。 “李一凡,你这篇文章一共就写了百十来个字,用词前后矛盾就算了,还有一小半字是错的!你难道指望考试时定考官去帮你排列正确的吗?回去把千字文给我抄足三十遍,月底之前交给我!” “你还有脸笑?赵亮,人李一凡好歹写的还是书上有的词,只是字错了而已。你这又是什么东西,上这编书来了?前言不搭后语,还引用了七八个我都没听过的典故,我看回头你也别在书院上学了,要不要换我拜你为师啊?” “我说他没说你是吧?蒋文思,你这名字取得好啊,文思泉涌,一开闸止都止不住。通篇的废话,没一个字能看的,也真难为你七拼八凑写了这么几大页!你和赵亮把千字文抄五十遍,月底交不出当心吃戒尺板子!” 褚夫子重重一哼,那三个人皆灰头土脸的坐下去。 原本课室里大部分人都为交上课业松了口气,这样一闹,那松下的气不免又提了起来。 谁知道下一个被公开处刑的是不是自己,丢脸都罢,寒冬腊月下,动仄几十遍的抄书也够折腾人的了。 褚夫子继续点了几个名,这些人比开头那三个要好些,虽说文章内容不尽如人意,但好歹书写上没有大问题,叫起来指点了几句就叫坐下了。 “这回布置课业算是摸一下你们的底,有个别学生还是不错的。高傲,你的整篇文章流畅度尚可,引用的典故也有亮点,切记不可骄傲自满,争取下一次成绩更好。” “多谢夫子。” 高傲人如其名,个头高,块头大,看人时从不用正脸,那下颌一抬像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郑庭见状撇嘴一嘲:“真给他装到了,搁这儿扮演什么举世文豪呢。我找人抄书那会碰上他了,还不和我一样是个请人代写的废物货色。” 郑庭骂起人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简言之无语,默默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正巧褚夫子朝这边看来:“郑庭!” 郑庭被吓了一跳,从座位上弹起来时表情还是茫然的。 褚夫子恨铁不成钢:“站没个站相,腰挺直,肩别抖!你这次作文章进步不小,来,同大伙说说你的破题思路。” 郑庭:“......” 他为偷懒直接就把简言之写好的文章给交上去了,连看都没看,哪知道什么破题思路。 “言之、言之.....”郑庭小声叫唤,见简言之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急的在课桌下踢了踢他的脚:“親哥,我親大哥,你别发呆了,快帮帮忙啊,夫子审问我呢.....” 简言之听他亲大哥亲大哥喊得顺耳,这才高抬贵笔,慢悠悠在纸上画了一个简笔画的豬头。 郑庭都快疯了,口不择言:“我是豬?!” “嗯?”褚夫子瞪眼:“你在哪嘀咕什么?叫你讲破题思路,不是自我介绍!” “呃.....那个、破题思路嘛,我、我是这样想的.....”郑庭头一回被点名起来不是因为犯错了挨骂,当真有点不习惯。 好在他思维活跃,照图编故事也能编上几句。 “那什么,前一阵书院后边的猪圈不是塌了么?张院长亲自带人满书院的抓猪,我看着那些猪崽啊,就想.....就想这做人嘛,不能像猪一样饿了就吃、吃饱就睡。” “猪的归宿是被宰,或许它们也会对比,怎么别的猪比我吃的多长的胖?自己太瘦了卖不出好价钱,在牲畜界都抬不起头来。” “连猪都这样,那人就更不用说了。书中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要勤于反省学习,找出自身的不足加以改进。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是!是有对比才有进步的空间。” 郑庭呼出口浊气,非常有仪式感的致出结束陈词。 “嗯,以上就是我的破题思路,请夫子和诸位同窗赐教。” 郑庭这回算是急中生智了,倒误打误撞对上了简言之给他拟的文章内容。 褚夫子难得跟他给次好脸色:“坐下吧,虽说例子举的粗俗了些,但能写出文章来也算进步。” 郑庭由衷的松了口大气,一坐下就满含热泪的看向简言之:“你可真是我亲哥,这回忙帮大了,晚上等着吃席,我请!” 第27章 簡言之以为郑庭只是说着玩儿,家里备好了饭菜,随便吃吃就得。 不想才一散学他就溜的没了影,单留下句‘先回去找你夫郎吧,晚点我到院子门口接你们。’ 第30章 这回文章作的巧妙,褚夫子把簡言之和慕柯还单独拎出来表揚了一阵,尽管只是在夸奖慕柯的过程中顺带提了他一嘴,簡言之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了。 回到家时临近晚饭时分,昨儿说好了要去郑庭家蹭晚饭顺带看孔雀,沈忆梨就没准备食材。 小哥儿闲来无事,搬了把小馬扎坐在院子里磨荞麦。 褐色的颗粒抓一把丢到杵臼里,用力槌上几下就成了碎末,许是沈忆梨觉着那碎末不够细,用筛子筛过一遍后又重复槌了好几次。 簡言之在旁边看了片刻才走近:“这工具不大趁手,回头买个能推的石碾吧,用那个磨得又快又细。” 沈忆梨顺声回头,一见他就露出个笑来:“买石碾还得多花钱,不趁手我慢慢磨就是了,反正也不很着急用。今儿读书辛苦了吧,你坐下歇歇,我去给你泡杯热茶来。” 简言之剛想说在課室里坐了一天,正好走动走动活动下腿脚。那边沈忆梨已经把他按到椅子上,折身去找茶壶倒热水了。 “给,下午風不大,我去院子外边的田埂里转了转。没想到运气还不错,挖到了几株野蒲公英。” 沈忆梨捧上茶盏,里边的蒲公英根被清洗的很干净,摘掉根茎边缘的碎枝,还另外拿红糖水煮过一遍去了草本植物的涩味。 简言之抿了一口,舒坦的眼睛都要眯上了:“阿梨,我身体恢复的很好,外边冷的话就别费心去找这些东西了,不打緊的。” “那怎么行,恢复的好也得多巩固。这点冷我还受得住,只要你能健康,我做什么都愿意的。” 沈忆梨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简言之丝毫不怀疑他话里的真挚,他很相信,沈忆梨可以把他照顾的很好。 两个人一起边干活边闲谈,天光擦黑之际,郑庭总算在小院外露面了。 他是坐着馬车来的,足以容纳五人乘坐的宽敞车厢,标配两匹高头大馬,显然是郑府最高待客规格。 “我在回味楼订好了包间,这会儿去正赶上上菜,到了就能吃。” 一听是在回味楼,简言之下意识和沈忆梨对视了一眼。 这家酒楼是明望镇上最好的食肆,要价昂贵不说,没点声望还难以抢到座。郑庭直接就订了个包厢,其感谢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昂贵有昂贵的好处,酒楼里的菜品新颖又新鲜,味道更是一绝,这回真算是有口福了。 而讓简言之没想到的是,不止郑庭,连他阿爹阿娘竟然也都来了。 “你就是庭儿常提到的那位同窗吧?在书院里多亏了有你的帮衬,才讓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有今天。来来来!别客气,与你夫郎同坐,嘗嘗这些菜合不合胃口。” 郑庭承袭了他阿爹的乐观开朗,老爷子手下的铺子不少,做着大生意,待人却极和气。 瞧简言之带着夫郎,还专门多点了几道清淡的菜,怕小哥儿吃不来。 简言之不由暗暗扶额,心道一点微不足道的衬托之情不提也罢。 郑家世代经商,社会地位不高,是以郑庭一开蒙就被送进了书院念书,可以说是全家人的希望了。 可惜一直没考上功名,这难免让郑明易跟他夫人有些着急。 “这下都好了,庭儿结识了你这么个好同窗,两个人互帮互助,課业上一定能有大助益。我听庭儿说他在书院被先生点名夸奖,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可把我跟他娘给高興坏了。” “什么开天辟地头一回啊,爹,您也太夸张了。” 两老口乐得合不拢嘴,郑庭也高興,趁倒茶的功夫悄悄给简言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漏嘴。 简言之笑笑:“伯父伯母望子成龙之心,想必郑兄也能明白。他下午同我说有意在年中的会考中搏个好名次,到时候您二位只怕还有得高興呢。” “啊?”郑夫人一喜,激动到抹了抹眼角:“是真的吗?庭儿,你这样有出息了?!” 郑庭:“.....呃、应该是的吧?” 简言之这个坑挖得猝不及防,郑庭还待用眼神向他泄私愤,简言之却不着痕迹的偏过头,询问起了沈忆梨想吃哪道菜。 回味楼的特色招牌布了满满一桌子,其中一道黄豆煨蹄膀炖的软烂入味,简言之给沈忆梨夹了好几筷子。 郑老爷子和夫人因为郑庭受表揚一事心情大好,就着一碟卤味三拼跟酸菜羊肉煲喝了两盅。简言之也没亏待自己,把加了卤肉沫的八珍烩吃的只剩几根蒜苗。 整个桌上唯一食不知味的只有郑庭了,他满腹郁悶无处发泄,干脆埋头苦吃,塞了一肚子的炝炒时蔬。 这种郁闷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老爷子和夫人提前告辞,说要去临近的铺子里转一圈,酒楼门口就只剩了他和简言之两口子。 “饭请你们吃了,茶也请你们喝了,我还有事要忙,你们自己个走回去吧。” 郑庭往马车边上一靠,满脸的不高兴。 简言之给看笑了:“请客吃饭,叫人坐着马车来,吹着冷風回去,哪有这个理?” “从这到你们家才半个时辰的路,我不得早点回去温书博名次么,哪有功夫送你们?” 简言之道:“我问你,晚饭时见你爹娘开心的样子,你心里舒不舒坦?” “舒坦啊。” 郑庭撇了下嘴:“可舒坦又怎样,会考是几所书院一起排名次,择最优的前一百名张榜布帖。我就不是读书的料,连这次被先生表扬都是你的功劳,否则靠我自己,把书院读烂了都不见得有这么一回。” 简言之是完全能理解郑庭爹娘对他的期许的,同样他也能理解郑庭的不自信。 “只要你有这个心就好了,搏没搏到名次又有什么要緊。你尽力一试,哪怕是为你爹娘高兴,也不枉他们对你多年如一日的热切期盼。” 这个道理郑庭怎会不懂,简言之不知道,其实他尝试过,失败了而已。 “你不是没有那个念书的脑子,只不过感兴趣的点不在这里。做文章和经商本质没有区别,试着用你擅长的地方去应对你不擅长的地方,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郑庭听的有点绕了,兀自念叨了几遍擅长的,不擅长的,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简言之也不急:“回头夫子再布置課业的时候我教教你,晚上起风了,我得和阿梨早点回去。” 年后得有一阵比年前还冷,就站了这么一小会,沈忆梨鼻尖都冻红了。 郑庭向来嘴硬心软,边往马车里蹦边悶声道:“算了,上来吧,我送你们回去,省得风把你们剛吃的热食都给吹冷咯。” - 从那日宴请后,郑庭在念书一事上还真勤勉了许多,至少打瞌睡的时间少了大半,偶尔还会仔细琢磨下夫子布置的課题。 转眼迎来二月开春,初春的早晚都带着凉气,白天的日头却好,催开了一些耐寒的花。 每逢初一十五两日,书院的学子们能得半日闲散。 虽说仍然要应付课业,但不拘于课室。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到后山上逛逛,听听风拂树林,或是拨弦吹笛找些灵感。 目的就是能让学子们感知万物,和临溪冥想一个道理。 青西书院占地面积不小,出了书院大门就是两条上山的小徑,分别通往不一样的山面。 沿左边的小徑上去是一长条石阶,穿过石阶到半山坡有一个半大不大的瀑布。瀑布周围顺阶修了几个凉亭和石凳,天气好时学子们大多都爱扎堆聚在这里。 沿右边的小径上去则是一片密松林,两种不一样的松树穿插生长。那里看得到阳光斑驳,随便铺点什么在地上,就能靠着松树静心思考,直至傍晚归家时分。 简言之喜欢待在课室里,一个是他习惯了坐在桌前学习办公,另一个是同课室里的人都出去了,里间比外间还要安静。 今儿要不是郑庭非拉着他去松林里打松鼠,简言之恐怕到散学都不会踏出课室半步。 “成天闷在课室里,你还没待够?照我说你身子骨差,就不该总这样闷着,出来走走吹吹风透口气多好,看你脸色不是红润多了?” 简言之被他连拖带拽的爬了半座山,一时气没喘匀,脸色纯粹是被憋红的。 郑庭那厮一离开课室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劲头足得很,不是捡石头在瀑布下的小潭里打水漂,就是摘了松果吓歇在枝桠上的鸟。 “我不骗你,这林子里真有大尾巴松鼠,见人也不怕的,要是能捉两只回去养着,刚好给我家孔雀做个伴。” “松鼠生来就是要在林子里跑的物种,放在家里根本养不活。况且你确定松鼠能给孔雀作伴?我看是你手痒,想捉两只自己玩玩才对吧。” 简言之翻着白眼戳穿,郑庭也不恼,昂起脑袋在松树里认真找寻。 “看看看!那儿,看见没,大尾巴!好家伙,吃什么了这是,长得可真肥!” 郑庭看到只抱着松果啃的肥松鼠兴奋不已,做了个手势让简言之噤声,自己悄悄摸了根树枝,蹑手蹑脚的向树根靠拢。 第31章 那松鼠长在林间,自带着股子灵动野性,反应比郑庭快多了。 简言之捡掉在地上的松果,从里面抠剩下的松子,边吃边看郑庭跳舞似的奔来跑去和松鼠博弈。 “呼....这也忒难抓了,本来我都碰到它尾巴了的,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咬人!还好我手抽的快,不然非得让它给我咬出两个牙洞来不可!” 郑庭忙活半天就抓到了几根松鼠毛,掌心还在树皮上蹭出了几道小口。 他喘着粗气怨念,简言之听的好笑,递去一把松子给他:“尝尝?” 郑庭时常在林间撒野,注意力却只在野鸡、松鼠这些能跑的东西上,倒鲜少吃过这个。 “味儿不错啊,我只看有人用这个喂松鼠,没想到人也能吃?” 郑庭刚开始还有点犹豫,怕会被捉弄,看简言之往嘴里丢了两颗才肯品尝。 “放锅里炒一炒更香,改天上我家,我炒点给你。” 简言之扬了扬他装书的布袋,里面已经有了小半袋松子,全是刚才捡了松果剥出来的。 郑庭是有新鲜吃食就高兴,午饭吃的潦草,上蹿下跳这么久早饿了,不禁又馋起了沈忆梨的手艺。 “别改天啊,我自带食材还不行?半只烧鹅够我们仨吃了,明日休假,晚上多喝两杯也不打紧。” 算起来郑庭有小半个月没上家蹭饭了,简言之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 郑庭还待点名要吃什么菜,倏然听见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喧嚷,几个人推推搡搡,矛头似乎对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 “诶,有热闹看了?走着走着,正好松鼠跑了没得乐子找,过去听个墙角也不赖啊!” 第28章 这种热闹简言之一般是没什么兴趣凑的,可架不住郑庭好热闹,半推半拉也就跟着过去了。 两个人都挺机警,找了颗粗壮的大樹躲着,只一邊一个露出半张脸来观瞧。 走近了才发觉的确是五六个人围着一个,带头那个简言之认識,不好惹的名声几乎从隔壁课室传遍了整个书院。 “....你小子可真是不識相啊!叫你交个钱作何拖拖拉拉这么久?!我肯罩着你那是你的福气,你还给脸不要脸?” “果然是陳晋鵬,听说他仗着家里在衙门有亲戚,把隔壁课室的人都给欺负了个遍。有钱的就勒索钱财,叫每月单给他交一钱银子,没钱的就用米粮填补。你看他旁邊跟着的几个人,都是仗势收来的狗腿子。” 郑庭小道消息灵通,往那儿扫了一眼就和简言之咬起了耳朵。 “那书院里的执教不管么?也没人告发?” “谁乐意当那出头鸟啊?大伙也是敢怒不敢言,不管告与不告,倒霉的总是那帮家里没权势的学子。你瞧他现在连书院外的人都敢欺负,就知他往日里有多张扬跋扈了。” 这话在理,陳晋鵬这人心眼小的很,被人告发了势必会变本加厉的找人撒筏子。青西书院三分之二的学子都是白衣出身,恰好给他提供了仗势欺人的平台。 被陳晋鵬带人围堵在中间的那个显然已经挨过一顿打,嘴角有青有紫,尽管半伏在地上喘息,那眼神却坚定无惧。 “你看什么看?是不是打没挨够?我告诉你,下个月你要再交不出钱,当心我卸了你一条腿!就算日后考中了功名,你一个跛子难道还想入朝为官?我呸!上街去要飯还差不多!” 陈晋鹏说着把腳狠狠踩到那人踝骨处,听人痛到低声抽气方开心大笑起来。 简言之不由蹙眉,才将几个人推搡时他就看到了,那人腿上受了伤。要是陈晋鹏不收力,没准真会伤到韧带把人变成跛子。 “哎哎哎!你干嘛?!”察觉到简言之有出头的意思,郑庭忙悄声拉住他:“横竖没欺负青西书院的同窗,咱又不认識那人,犯不着去淌这趟混水!” “看年纪那人似乎与我们同岁,打扮也像是读书人,认不认识有什么要紧?他腿伤得不轻,再不醫治真会断的。你要怕被牵连就溜回去找执教夫子,今日之事,我不会提你半个字。” “你这说的什么话?!” 郑庭有点气急。 “你少瞧不起人,我堂堂郑家少爷会怕他陈晋鹏?也别啰嗦!不就是行侠仗义么,小爷我奉陪到底就是了!” 郑庭说完率先从樹后露头,大喝一声,抄起腳邊的枯樹杈就朝陈晋鹏冲了上去。 事发突然,连带陈晋鹏在内的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立刻四散开来躲避郑庭挥舞的大树杈。 简言之趁此时机摸上去,扶起地上那人就往下山的方向跑。 病秧子扶着个跛子自然跑不快,两人朝前挪了一截回头看没人追上来,这才纷纷喘着气放缓了速度。 “你的朋友.....” “没事,他腿脚利索,跑得掉。”简言之背靠大树深呼吸,手指了指他脚踝:“伤怎么样?动一动,看有没有扭到骨头。” “不碍事,多謝你们了...我叫梁仲秋,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简言之,抱树杈的那个叫郑庭。” “原来是简兄和郑兄。”梁仲秋拱手作了个揖:“承蒙二位搭救,此番好意,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 “报答谈不上,只不过刚巧遇见,瞧不惯有人无端施难而已。”简言之摆摆手,示意他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说话间郑庭嚎叫着回来了,他还没出戏,大树杈子抱着边吼边转:“呀嘿!我强不强?嚯哈!有没有江湖侠士风范?啊?说话!” 简言之:“你裤子好像要掉了。” 郑庭舞得太起劲,连腰带松了都没发觉,听见这话立马丢掉武器重新提了提下半截衣裳。 “这不为你身先士卒来着嘛,省得被人瞧不上,使唤我去打小报告!” 郑庭撇嘴,目光落到梁仲秋身上。 “得!我知道我很强,但你不要太崇拜我。我这可都是看着言之的面子才肯出手的,你要謝就谢他吧。” 梁仲秋半句感谢呛在嗓子眼里,见郑庭扭过脸去,只好再次向简言之道谢。 “不必。这回幸而是我们碰上了,你腿上的伤要赶紧上醫馆去瞧,不然拖久了难保不会伤及筋骨。” 梁仲秋感激的看了简言之一眼,片刻后却黯下神色缓缓低头:“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必特意跑趟医馆,我回去后用热帕子多敷几次就好。” 他腿上的伤是恰好被人踢在了踝骨处,又遭恶意碾压,所以青紫一片。简言之撩起他的裤脚看了看,发觉还有好些淤青和正在渗血的伤口。 “你有外伤,应当先用冷水冲洗,等伤口不再流血后再进行热敷,不然散了淤血腿还要疼上好一阵。而且骨头不比肌理,痊愈不好容易留下旧根,严重的话一到阴天下雨就会疼。” 显然梁仲秋并不了解这些,闻言有些怔怔:“原来还有这层关窍,多谢简兄指点了。” 郑庭也是一哼:“你小子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了?有这说法不早点告诉我,白讓我生扛我爹那么多次罚跪。怪不得一下雨我就浑身难受,没劲得要死要活的。” 你那是一下雨就浑身难受么,分明是不能出门找乐子才浑身难受吧,简言之默默心诽。 一来二去时辰也不早了,原本按简言之的打算他们下山就顺道送梁仲秋到镇上。可梁仲秋却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帮扶,自己强撑着腿脚,一瘸一拐的向他们挥手告别。 简言之见他坚持便不再勉强,只当是偶然搭救了一个受人欺负的青年。 却不知就从这一次搭救起,他们三人之间的命途将被彻底改写。 - - 郑庭原本打定主意要带菜上门蹭飯,可惜郑夫人临时将他叫去了另一场飯局,今日的晚餐就还是简言之和沈憶梨两个人。 不知怎的,小哥儿最近好像睡得都不是很好,摆个碗筷的功夫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望着沈憶梨有些疲倦的神色,简言之微微疑惑:“又困了?那吃完饭早点上床休息吧,碗筷留着给我收拾。” “...没事,你上学回来也累了,洗碗什么的我还做的来。” “你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么,阿梨?我瞧你这几天都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是不是在家活干多,累着了?” 简言之夹了块排骨给沈憶梨,看他啃了两口又舀去两勺鸡蛋羹。 小哥儿啃着排骨,突然就想起了昨晚做的梦。 梦里简言之有着很漂亮的锁骨,藏在半开的衣襟下,若隐若现。汗有时会从颈侧滑落,淌进锁骨凹陷的小洼里,讓他忍不住想啄上一啄。 “阿梨?”简言之见沈憶梨埋头刨饭,压根不理人,便轻轻唤了他一声。 “啊?”沈忆梨抬头,脸颊有抹可疑的紅色:“没、没有累着,可能是开春了天气回暖,有些春困吧.....” 春困? 眼下是开春了不假,可外边倒着春寒,连厚外袍都穿得住,真这么早就开始春困了么? 第32章 简言之嗪着笑意听他瞎扯:“既然这样,那没事时就多睡一会儿,家里的活不着急干,权当打发时间就好。” “嗯.....” 这顿饭吃的气氛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沈忆梨几乎是不敢抬眼看简言之。哪怕是偶尔一两句交谈,也尽量避开对方的眼神,以免有过多的对视。 简言之没往深处想,只琢磨着得找个机会摸摸他的脉。目前光看面相没看出来沈忆梨有什么不适,恐怕是其他有埋伏期的病症,还是诊个脉比较稳妥。 吃完饭沈忆梨呵欠打的更多了,简言之好说歹说才劝得他先去洗漱休息,自个儿拾掇了碗筷,不久后也去澡室简单洗了个澡。 屋里小哥儿正坐在床前发呆,手里捏着小药瓶,犹豫着今日份的到底要不要吃。 按理说这药是从医馆里开来的,对人体应当无害。只是吃了这么些天,一日比一日做的梦多,真让他有点不敢继续了。 思虑半忖,沈忆梨怕陡然停了药先前那些都白吃了,还是下定决心丢了一颗到嘴里。 那药起效挺快,没多久他就觉得发困,眼皮子越来越重,才眨几下就陷入了迷蒙。 那边简言之洗漱完也进了屋,瞧屋里蜡烛已熄,担心看不清路撞到什么吵醒沈忆梨,于是摸出火折子吹亮当灯使。 小哥儿伏在枕上睡颜十分恬静,简言之望了一阵,听他呼吸好像有点急促,遂伸出手去想探下额头看有没有发热。 沈忆梨此刻意识并不大清醒,感觉有人在碰他的额头,强撑着掀开一条眼缝。见来人是简言之,只以为自己又做梦了,不仅没躲,反而还顺那手的方向将脸贴过去轻轻蹭了蹭。 他这明显是撒娇的举动让简言之微怔,往常清醒的时候小哥儿哪有这么主动?连索吻都是拼命暗示型的,不过手里的触感绵软,看来沈忆梨的脸和头发一样好摸。 “阿梨?” 眼见沈忆梨整张脸都快埋进掌心了,简言之不得不低低唤了他一声。沈忆梨两颊的酡紅愈发深,眼睛也打开了一半,傻傻的冲简言之笑。 “唔......” 沈忆梨人迷糊,眼神却好,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有些松散的衣襟。简言之洗完澡就打算上床休息的,想着横竖人睡了,衣裳自然是胡乱一裹。 不料这正好给了小哥儿可乘之机。 沈忆梨瞬间来了精神,手不老实的东摸一下西摸一下,隐隐还有往里伸的趋势。 简言之无奈:“阿梨,你脸好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向来梦里简言之是不怎么开口说话的,而此时意识模糊的小哥儿也只觉得新鲜,全然没往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上面想。 “反正也不是真的,占便宜就占便宜了吧,你还能把我怎么地。” 沈忆梨兀自碎碎念,很勇敢的对上简言之的眸子,然后破釜沉舟般往前一拱。 简言之就被亲了。 头一次主动献吻还是有些害羞,沈忆梨脸红的不像样子,亲完简言之还没怎样,他却往被子里一缩,看样子是躲起来在偷着乐。 等乐完又探出头来,再次送吻,如此这般反复循环。 小哥儿没甚技巧,蜻蜓点水般的一碰就慌慌躲开,但这也不影响他自娱自乐玩的十分开心。 都到这种地步了,简言之还看不出有问题那真见鬼了。 终于在沈忆梨第四次准备探头的时候,他没忍住,一只手伸过去点亮床头边的蜡烛,另一只手伸出个指头抵在沈忆梨眉心。 许是被亮起来的烛光晃到了眼,沈忆梨呆滞片刻,突然意识到了这根本不是梦。 那么...... 沈忆梨艰难启齿:“.....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 简言之笑:“不是这样吗?那我半敞的衣襟、被亲出水渍的唇角、还有被你拱得凌乱的被褥,究竟算什么呢?” 沈忆梨无言以对,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场找条床缝给钻进去。 简言之看他这样怕再逗下去人要爆炸了,忍住笑意给他把个脉要紧先,不想这一把就把出了大问题。 “阿梨,你.....” 这回轮到简言之艰难启齿了,他斟酌着用词,力求尽量委婉些劝说,别伤害到小哥儿的自尊心。 “呃、其实你如果有需求的话可以直说的,哪怕是用手....也不必吃这种小药丸啊。咱俩都还没到要靠吃药才行的年龄,这种床上助兴的东西,要不往后就别碰了吧?” 第29章 简言之这样说沈忆梨才明白他被人给诓了。 这哪里是生儿子的灵丹妙藥,分明就是某种增强闺房意趣的催情小丸子! “我、我不知道....大夫没跟我说是、是这种效用.....” 沈忆梨羞得舌头打结,半天囫囵不出一句别的解释来。 关键是他也没甚别的可解释的,背着人偷偷吃藥就算了,还趁机对简言之連摸带亲。 这和变相的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简言之哭笑不得:“不至于,你也不清楚内情,属于被迫调戏良家妇男。这个我先没收了,另外说来听听吧,你特地上医馆求藥的心路历程是?” 沈忆梨遭他调笑的更加脸红,以至于头皮一麻,还挣扎着辩了句:“我没有特地去求藥....是药坊大庆有优惠,我才进门去看的。” 意思是他只是偶然路过,结果被人用噱头引进去骗了而已。 反正药方的事绝不招供。 简言之才不上当,摸出颗小丸子仔细闻了闻,判断出里面的药物都有哪些。 “麻黄、巴戟天、经过提纯的依兰汁,嗯....还用百合跟酸杏仁中和了药效。阿梨,这些药物可都不便宜,抓药最少得上百文吧。” 沈忆梨傻乎乎的好骗极了:“抓药贵....买药丸能便宜一半,我没乱花钱。” “这样啊。”简言之笑眯眯:“那拿来吧,药方。” 待十指修长的手伸到面前,沈忆梨方惊觉他被简言之给套话了。 试想没药方怎么抓药?不抓药又怎么能了解行情? 偏偏简言之还拱火:“看来给你开药丸的大夫也不是庸医嘛,你体内湿气未根除,温补性的药用重了反而容易拖虚。他还给你换了药效轻缓些的,不然你何止是睡眠不好人没精神,只怕一激动要上手压榨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了。” 沈忆梨被人捉着笑话,一整个又羞又气。踟蹰好半天才把钟婶给的药方摸出来,两手巴巴的往前一递,任人欺负的样子乖巧得要命。 简言之食髓知味,歪回枕上,一邊故意露出被沈忆梨弄松散的衣襟,一邊逐字念着方子上的药名。 小哥儿哪里禁得住这样逗,病秧子占了上风,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内容之老实,就差没将钟婶儿教的怀男秘术传授给简言之了。 “这事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一定的责任,阿梨,我想你对我是有一定的误解了。” 简言之含笑,收了方子,把盘腿坐在床上的沈忆梨给拢回棉被里。 “我对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出自我本心,并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有没有儿子传承香火我也不在意。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哥儿,有孕生子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凭心而论,我不想你涉险。” “你是可以信任我的,要是往后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只管来找我就好。我的医术不比医馆里的大夫差,寻常疑难杂症都能治。是药就有三分毒,别轻信旁人的话,以为能入口就对身体没损傷,记住了么?” 沈忆梨缩着脑袋藏在被子里,闷声不吭,只露了双红彤彤的耳朵尖在外面。 简言之看的心念一动,俯身在他耳廓上轻轻啄了啄。 棉被里的人被啄得一颤,羞到蜷成个团子。好半晌才在简言之的催促下,瓮声瓮气腼腆应答:“记住了,哼.....” - - 这件事就是恋爱日常里的小插曲,沈忆梨害羞归害羞,但不影响他繼续向简言之暗示索要亲亲。 如此一来,每日上学前的分别亲吻,竟成了小夫妻间的定点惯例。 时日一晃,书院开学都近一个月了。 书院里每天照管着一頓中饭,一般条件好些的学子会自己准备吃食,拿炉子温着放在饭堂。要是条件差些的便就着饭堂定例的一荤一素,配馒头、花卷之类的简单填饱肚子。 郑大少爷一向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家里的厨娘换着法子做好吃的,一頓饭不仅有荤、有素、有汤,还有饭后点心跟水果。 他与简言之最为交好,每每吃饭的时候都会把这些拿出来与人分享。 简言之自然也不会白吃他的,三不五时就用沈忆梨的手艺跟他做交换。 只是小哥儿勤快,每天早起就把饭给做好打包了起来。所以简言之也跟开盲盒一样,得打开了才知道食盒里头装的是什么。 “哇!酱烧鸡大腿!上头还淋了花生核桃碎!真是知我者莫如弟媳,言之,回去替我好好谢谢梨哥儿啊,这道菜可真做到我心坎上了!” 第33章 郑庭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掀简言之的食盒盖子,沈忆梨的厨艺绝了,連全是柴肉的鸡腿都做的鲜嫩入味。那焖得软烂的肉一戳就掉,连同酱汁一起拌进饭里,郑庭一口气就能炫掉大半碗。 简言之对他这猪八戒啃人参果的吃相早已见怪不怪,把食盒推到他面前后,兀自夹了块野菜鸡蛋卷配粥喝。 此刻正值午饭时分,饭堂里满是埋头苦吃的学子。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或闲话聊天或交换美食。 这是书院里一天中最放松的时间段,整个饭堂里气氛都无比融洽。 郑庭深受这种氛围感染,嘴里扒着饭还闲不住,乐呵呵的向简言之描述他家孔雀吃饭时的娇矜样子。 “你是没看到,富贵儿和别的孔雀不一样,尤其爱干净,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叨它那个毛。饭也不好好吃,脖子伸得老长了,我娘一给它喂菜叶子它就生气,追着我娘满院子赶,哈哈哈哈哈哈,真笑死我了!喏,就像那样……” 郑庭挤眉弄眼,示意简言之看向后方。 距他们两张桌子外的是慕柯,这少爷一看也是个挑食批,正板着脸把小廝夹到碗里的菜全给挑出去。 那边还隐隐传来小廝的哀劝声,似乎是说慕柯太过挑剔,他娘亲怕儿子念书辛苦,再吃的不好人要瘦了,专门派人来伺候着用饭。 慕柯容貌不比简言之差多少,有着富家子弟熏陶出来的沉稳气质,倒是姑娘家很容易倾心的那种类型。 可惜生性骄傲,自持天赋异禀,成绩优异,从不愿与其他学子过多往来。 用郑大少爷的话来说就是:谁不是几根毛长在身上,偏他就格外自矜些。故作姿态,瞧不上。 “咱书院里谁不是自己带饭,就他不一样,家里找了关系通了路子,连吃饭还叫人伺候着。瞧他那脖子,咯咯哒、咯咯哒,要长着喙都得去叨他小厮了。” 郑庭一边说一边模仿鸡啄食,脖子往前一伸一伸的,把简言之也给看笑起来。 “你行了,动静小点儿.....待会讓高傲瞧见,非得替他家金主来出头不可。” “出头就出头,小爷我怕他?正愁找不到理由和那姓慕的一决高下呢,来一个我收拾一个,来两个我收拾一双!” 郑庭把筷子当剑使,欻欻欻几下舞得上下翻飞。许是他的动作大了些,刚好撞到旁边走过去人,一个拐肘就掀翻了那人手里的碗。 “对不住,我朋友不是故意的,你人没事吧?” 简言之立刻起身替郑庭告歉,目光往那人脸上一瞧,不免有些惊讶。 “诶,怎么是你啊,梁兄!” 梁仲秋没以为会在这里碰到简言之和郑庭,而且还是概率这么低的突发事件。 “那啥,真不好意思了。你这碗多少钱?我赔给你。” “无妨无妨,一个碗而已。上次二位搭救我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致谢呢,怎好收郑兄的银子。” 梁仲秋推回郑庭递过来的铜板,满眼都是笑意,显然真没把这一茬放在心上。 “上次本该请你们吃顿饭好好答谢一下的,可那时我身上有傷,样子又太狼狈了些,便没好说出口。不想你们就在青西书院就读,我回去还懊恼了好一阵,就怕忘了问二位兄台来处,往后再没这个缘分碰见了。” 简言之一笑,拉着他坐下来:“不是说了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看来有缘自会相见这话没错,对了,你伤怎样,好全没有?” “多谢简兄关怀,都好了。”梁仲秋说着扯起裤脚给简言之看,脚踝那里果然没了肿胀,不过还留有点浅浅的淤青未散。 “好了就好,幸而没伤到筋骨,不然以后怕是走路都困难。” “简兄说的是,我用了你教我的法子,效果确实好,才三五天就能跑能跳了。” 看他恢复的这样好,简言之也为他高兴。又见碎掉的碗里只有半个啃剩的馒头,便从郑庭的食盒里分了些饭菜出来。 “这是干净的,我们都没动,你要不嫌弃的话凑合吃点吧。就当是他给你赔礼道歉,不当心打碎了你的碗。” 郑庭食盒里的菜品比简言之那份还好,只因这少爷馋沈忆梨的手艺,所以光挑大鸡腿吃了,自个儿的几乎纹丝未动。 梁仲秋怎会不明白简言之的好意,他的窘迫肉眼可见。连个像样的食盒都没有,就一个碗。哪怕是碗,也是个有缺口的破碗,更别说碗里剩的还是就咸菜吃的半个馒头了。 “这、我.....” “哎呀,言之讓你吃你就吃嘛,一个书院的同窗瞎客气什么。反正这些菜我俩也吃不完,你一同吃正好,省得浪费了。” 郑庭不计较这些,想着他打碎了梁仲秋的饭碗,请他吃顿饭赔礼也应该。 简言之特地扒了好些肉给他,郑庭怕他噎着,又往多的碗盖里倒了排骨汤给他分去。 梁仲秋推辞不下,只得依言坐定了。 三人就着两份食盒也吃的很饱,期间简言之望见他身上穿的学員服还是前两年的款式,便打听了下缘由。 “简兄说这个啊,因为我晚入学,今年的学員服已经分发下去了。院里赶制不及,就叫我先穿着这个,等入夏了发新衣时再行添补。” 简言之噢了声,笑道:“原来你是晚入学的啊,怪不得以前在书院都没见过你。” “几年前我父母相繼离世,我便分家出去自立了门户。虽说有族里的长辈帮衬着,但他们都是穷苦百姓,助益并不很多。” “我攒了好几年才攒够学费,又用爹娘留下的钱财打点了执教夫子,这才得了个入学的名额。” 梁仲秋说着垂下眼睑,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可郑庭一看就明白,他学员服上的标志证明他被分到了陳晉鹏所在那间課室。 书院里每间課室的学员服都不同,为的就是方便执教夫子巡查时分辨学生。 要是有偷溜翻墙或是打架闹事的,只需看衣裳颜色和袖口标志就能找到对应課室,再由課室里的任教夫子去精准找人。 既然梁仲秋和陳晉鹏在一间课室,可想而知日子定然是不大好过的了。 简言之略一思索,问道:“你先前没入学时怎么和陳晉鹏打上了照面?” 一提起这个梁仲秋就来气,连语气都有些愤愤:“我一个人独自谋生,没甚本事,就替人抄书挣点薄利花销。那日好巧不巧接了陈晋鹏的活,他一口气就定了上十本,我原以为是个大主顾,不想等书抄好后他却赖了账!” “我不服气,几次上门讨要都被他的狗腿给打了回来。后来他就盯上了我,叫我白给他抄书不算,还向我勒索钱财。威胁我要是不听他的,就要拿我去见官,我从没听过这样荒唐的话,他欺压我竟还要拿我去见官?真是可笑!” 那陈晋鹏最好仗势,成天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衙门里有亲戚似的。 正经像郑庭、慕柯这种不怕事的人家谁将他放在眼里,所谓的衙门有亲戚不过一个位居末流的从九品主簿而已。芝麻大小的官职,顶多唬一下胆小怯懦的穷书生。 若梁仲秋真不肯吃这个亏,陈晋鹏其实拿他也没甚法子。 况且书院里有执教盯着,总不至于当众闹得太难看。只是被分到同一间课室,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明面上不闹,难保暗地里不会使些花招来折腾。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梁仲秋换到他们课室里去,可这事也不太好办。 书院里分课室都是几个执教夫子共同商议的,那些个老头子一个比一个古板,最不喜学子们成群扎堆。觉着那样会滋长聚众玩耍的野性,要无心学习了。 简言之和郑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 梁仲秋心领了他们的好意,勉强一笑道:“这点小事仲秋不敢让二位兄台受累,我自己会多加注意的,尽量忍让着陈晋鹏,不与他发生争执就是了。” 他们这顿饭吃的时间不短,不久外头响起了催促铃声,得赶紧收拾下桌面回课室,去进行下午的课程了。 简言之和郑庭便相继安慰了他几句,叫他放宽心好好念书,等日后考中功名自己做了官,就不必再受陈晋鹏之流的欺压闲气。 第30章 书院里日复一日,每天都进行着差不多的流程。 簡言之本就有着底子,加上自己也聪明勤奋,是以进步相当快。 三月初的一次小考中已经有了点成绩,从原先的倒數第一猛然跃进到了第十一名。 郑庭更是罕见的排到了倒數第三。 尽管只是一名之间的差距,那也是他万里鸿沟跨越的第一步了。 这次考的课题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难,鉴于春耕将之,课题便是让学子们以此为核心写篇文章。 簡言之最近常看沈憶梨在自家开的一小片田地里干活,颇有点心得,文章写起来还挺得心应手。 而郑庭少公子出生,自己本身就没种过地,哪里晓得这里面的门道。不过他上簡言之家蹭饭的时间多,几耳朵闲话听起来,也觉种田不易,都是辛勤耕作的辛苦活儿。 第34章 簡言之挂车尾这么久,名次往前跃,郑庭比他还要高兴,紅榜一张贴出来就要请他下馆子。 “走着走着!今儿我请客,给你庆祝一下这天大的喜讯!不管你是吃烤全羊还是整副鱼翅,兄弟我都買单了!怎么样?” “郑兄大气,要不也帶我一个呗。我还没吃过烤全羊和鱼翅呢,闻个味儿也算长见识嘛。” 蒋文思和简言之座位离得近,平常说话多,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郑庭接受过蒋文思的话本贿赂,往日里也觉得这小伙性子有趣,便爽快道:“来呗,人多热闹,多张嘴吃饭有什么的!有愿意给我兄弟捧场的只管来,账都记我头上。” 有这话在前,周围几个临近座位的纷纷转过脸来问真假。 他们大多是普通人家出身,裤腰帶勒住了过紧凑日子的,能上酒楼去白蹭頓饭哪里还有不肯。 在做朋友上郑庭这人仗义的没话说,也乐得广结善缘,约着人就要定桌数,等散学后一同在回味楼集合。 这邊热闹的交谈和座位前排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杜子权是嫌他们吵,影响到了课室里其他同窗专心自习,便皱着眉头不滿的摔了几下书本。 高傲却见不惯这小家子的做派,余光睨过来,狠狠地嗤笑了两声。 “嘁!真是一群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什么小恩小惠都上赶着去,像怕短了便宜占一样。这还是在书院里,要回头考中了功名,还不得连夜去有名望的府衙里巴结?” 读书人一向自诩清高,认为接受过圣贤教育,本不该做那种因利而聚的市井之事。 高傲这么一说,刚刚叫得最大声的几个学子都纷纷紅了脸。 郑庭一听他说话就冒火,原本搭在椅子上的脚猛地一踹,生是把几张桌子给推挤到了一起。 “姓高的,你什么意思?!” 高傲被他一吼也怒了,蹭地一下弹起来:“我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了,不就是排名往前靠了点么?还真当是中了举要摆席宴客啊?再说书呆子一直当老末垫底,这一次考的这么好,誰知道是不是抄来的?” “噢,没了书呆子衬托,就该轮到你当老末了。那是得赶紧请客邀買下人心,否则下回抽考原形毕露,你郑大少爷的脸恐怕要没处搁了!” 怼郑庭,郑庭能忍。但高傲言语里夹枪带棒攻击简言之,他可忍不住。 “你他娘的少放屁!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弦外之音,怎么?见言之这次考得好,怕你家金主往后第一的名头保不住,要在他跟前表表孝心啊?” “得了吧你!成天狗腿子似的跟在你家金主后邊献殷勤,你瞧他搭理你吗?你家金主都没发话,你在这出什么头叫什么叫?!” 郑庭一口一个你家金主,属实是杀人还诛心了。 书院里誰人不晓高家是仰仗着慕家才有的这点盈利,那高老爷子在慕家跟前看尽脸色,就怕关系维护的不好连高家仅剩的十多间铺子也被人给收回去了。 高傲最怕别人戳他这截短处,脸色涨得通红,牙关一咬就要冲过来和郑庭厮打。 好在几个同窗死命拉住了高傲,简言之和蒋文思也及时拦下了郑庭,这才没在课室里打起来。 郑庭怄得直翻白眼,简言之又是拍背又是捏肩的给他顺气。 “算了算了,本就是一点小事,倘若闹出动静把执教夫子引来就不好了。咱也别铺张浪费,仲秋约了我们到他家吃晚饭,晚点我们买点东西,去给他暖暖房吧。” - 此刻正好响起散学铃声,简言之好言相劝,郑庭方勉强熄了火。松开捏紧的拳头,翻着白眼和他一同出去了。 回去接沈忆梨的路上郑庭还在骂骂咧咧,言语里对高傲欺软怕硬的脾性大为不屑,并再次把无辜的慕柯也拉出来鞭尸了一頓。 这些话听的简言之莞尔失笑:“你以为在课室里闹这么一出结怨的是谁?高傲吗?不是。众所周知高家的背后是慕家,你我都知道这件事与慕柯无关,但你觉得课室里的同窗会怎么想?” “今日高傲讥讽了他们,表面上是针对咱俩,实则是替他的金主坏了人缘。只不过慕家在商行中有头有脸,他又成绩优异得夫子看重,没人会跟他在明面上过不去。” 简言之说的这些郑庭当然清楚,他不算什么极好的性子,偶尔也会发发少爷脾气。可正经事上他拎得清,所以借怼高傲恶心一下慕柯就算了,他不会蠢到去无缘无故找自家商行对头的不痛快。 “好了,显然这道理慕柯也是懂的。你瞧他今儿一句话都没说,就算是表出了态度不愿与你相争。区区一个高傲而已,郑大少爷就别为这种人怄恼啦。” 简言之明白郑庭维护自己的好意,一路伏低做小哄他消气。郑庭还挺受用,腿往马车里的小几上一搭,仰鼻哼了声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们坐着马车回去接了沈憶梨,去梁仲秋家里时路过商铺,便一人均了点银子,买了些日常能用上的消耗品。 沈忆梨从家拎了块肉,那肉事先拿盐腌过,赶在盛夏酷暑前能放一个多月。 均来的钱简言之拿去买了些葱姜蒜等调料、一袋米、一袋面、还有大半包红糖。 郑庭也让家丁送来几担柴,一碗猪油并二三十个雞蛋。 东西不算很贵重,却是过日子必须要用到的,而且梁仲秋接受起来也不会太有心理负担。 梁仲秋家比简言之住的地方还要偏僻,差不多都要出城镇了。 两幢低矮破旧的小房屋,外边潦草围了个篱笆院墙,立在荒无人烟的田道下,滿目可见的都是萧条二字。 待看到邀约来的好友大包小包提着物什,梁仲秋心里的感动无以复加。忙招呼着他们坐,还一个劲的惭愧告歉,怕他们嫌弃居住条件太过简陋。 “无妨,英雄不问出处。你独自过活本就不易,往后要是有需要的只管开口,能帮到的我和成垣一定会帮。” 成垣是郑庭的字,简言之能这样叫他,俨然是十分亲近的样子了。 梁仲秋听着眼底不禁闪过一丝羡滟。 孤身在世的滋味旁人难懂,他出身低微,父母又早逝,一切事宜都得由他自己争取打拼。 能有个遮风挡雨的简陋的住处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奢求他人无条件的迁就帮助呢。 “承蒙简兄和郑兄不嫌弃,这回还将嫂夫人也带了来。仲秋无以为报,请你们略坐坐喝杯茶水,我这就去准備晚饭。” 梁仲秋拿不出什么好菜来招待,用为数不多的钱买了只雞,剩下的就是些素菜与凉菜了。这些菜大多还是拼凑起来的,看得出他在尽可能的让这顿饭变得丰盛起来。 简言之和郑庭对视一眼,交汇了各自的想法,而后不约而同的进到厨房。一个把柴塞到灶膛里,一个拿了鸡蛋和肉做起处理准備。 本来这一切都很和谐,可惜进厨房的是两个压根没点燃厨艺技能的活爹。 简言之一股脑操作把梁仲秋燃起来的柴火都给压熄了,满屋的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郑庭更夸张,一口气往碗里打了上十个鸡蛋做浇头,满满堆了大一碗不说,里头还夹杂着成片的鸡蛋壳。 沈忆梨实在看不下去了,皱巴着脸把添乱的两个人给赶了出去。 “夫君你去收拾桌子,准备碗筷,摆好这些再剥两头大蒜。阿庭哥你负责切肉,另外剁些生姜和辣椒沫备用。” 小哥儿合理安排了他们能干的活,说话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大团冒烟的柴火竟又成功燃了起来。 郑庭见状一咧嘴,竖起两个大拇指不住夸赞:“不亏是我弟媳,就是手巧哈!言之、梁兄,梨哥儿要做饭,今日咱们可有口福了。” 活被安排完,作为东道主的梁仲秋倒成了无事人,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后颈:“辛苦嫂夫人了,上门做客还要亲自下厨。我虽说会做几道菜,但手艺只算勉强能吃,今儿沾了两位兄台的光,没定我的活计,那我去给你们熬点绿豆羹当解腻的饭后甜汤吧。” 第31章 四个人各自负责各自的活计,一顿有荤有素的家常晚饭很快就端上了桌。 饭菜的香味飘出去老远,聞着味几个人都饿得不行了,忙争相搶着添饭。 “你们怎么回事?我家阿梨忙到现在连坐都没坐一下,你们倒好,那么大一锅饭不够吃么?搶什么抢?” 简言之身量瘦了,挤不过那两个人,便端着空碗拿沈忆梨当挡箭牌怒斥。 鄭庭和梁仲秋对视一眼:“来来来.....下面还有锅巴,赶紧蒯起来,别让书呆子看见了。” 沈忆梨听得好笑,偷偷往简言之手里塞去两个饱滿圓润的荞麦馒头:“给,这个比饭好吃,我特意给你做的。” 简言之得了好东西,臉色这才缓和些許:“咱倆一人一个,眼馋不死他们。” 沈忆梨来时顺手装了小半袋子荞麦,刚好简言之买了面粉。东西不多,团了四个馒头上锅蒸了,就当拿来尝个新鲜。 第35章 “开小灶开到这儿来了?吃独食,有没有考虑过我倆的感受?” 鄭庭原本对此颇为不屑,扭头一看梁仲秋也偷偷摸摸吃上了,更是愤懑不已。 “好好好!大伙儿一个书院里的同窗,搞区别对待是吧?” 简言之嫌他嗓门大:“别叫唤,留了你的份的,在锅里热着,要吃自己去拿。” 鄭庭是有吃的就高兴,一听他也有份,立刻不闹了。 梁仲秋买来的雞被做成了炖锅,拿小火煨的时间长,这会儿已经软烂入味。里面垫了不少萝卜、土豆当配菜,戳碎了拌饭,一口下去鲜香滚烫。 那十多个雞蛋的浇头也被沈忆梨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拿来做了雞蛋羹,另一半拿来做了野菜鸡蛋卷。 鸡蛋卷是简言之愛吃的,打散的鸡蛋液里加了点面粉勾芡,再混上些野菜和调料,烙成饼就能上桌。 至于其他的菜,沈忆梨做了个大份的凉菜拼盘。 菜品洗幹净切段,焯过水断生。然后撒上盐、胡椒粉、葱姜蒜沫、一点酱油一点醋,外加半勺糖提鲜。 搅拌均匀后既下饭又下酒。 “难得咱们四个聚在一起,又是第一回上梁兄家吃饭,寡吃饭不喝酒有什么趣?” 鄭庭寻宝似的从家丁送来的柴里挖出两坛酒来,拍拍坛身,一臉的餍足。 “三十年的女儿红,外边有钱都买不到。” 简言之夹了块鸡翅给沈忆梨:“我身子不好,酒就不喝了,仲秋应该能喝点吧?郑大少爷的私藏,想来味道不会差。” 窖藏了三十年的酒,何止是味道不会差。上边的绸布一掀鼻息里就蹿进清冽酒香,简言之还依稀聞到里头放了不少珍贵的中草药。 梁仲秋一笑:“我倒是能喝点,不过酒量一般,只能浅尝两杯陪郑兄过过瘾了。” “既然要过那就把瘾给过好,你们放心,我爹那库房里还有滿滿两大坛子呢,我没给全拿出来。你们若喝得惯,回头上我家去,我用大坛子招待你们。” 郑庭摸来几个杯子,按人头数倒满,先双手合十叽叽咕咕念了一阵。 “幹嘛呢?”简言之疑惑。 “敬畏之心,你不懂。”郑庭神秘兮兮的,让人别打扰他做酒前祈祷,等拜天拜地弄完仪式后才低头抿了口酒。“就是这个味,尝尝?” 不知是他这套仪式给的心理作用,还是这窖藏三十年的酒本身就风味极佳,梁仲秋品了一口,连连称赞。 “真香啊.....不止是香,入口绵软,回味悠长,果真比外头酒楼里卖的那些好喝多了。” 郑庭闻言一挑眉,满臉都是‘我就说吧’的得意。 “光我俩喝也没意思,言之,尝点儿呗?这酒不烈,半杯你身子扛得住吧?” 简言之其实酒量不差,只是身体才好一点,他不想又把底子给耗虚了。 况且经过窖藏,酒本身的味道和药物融合。入口是不烈,可后劲也不小,这种东西在假性哮喘彻底痊愈前还是少碰为妙。 “我就算了,别说半杯,就是半口,这破烂身体也扛不住。你们喝酒,我和阿梨喝绿豆羹就好。” “那不行,我俩都喝了!你喝不了就换他,反正你们家总得出个人当陪客!” 郑庭手一指,越过简言之径直戳向沈忆梨。 “啊?我、我不会喝酒......”小哥儿老实,扯不来身体不适的谎,上来就缴械投降了。 郑庭闻言大喜,忙挤眉弄眼的拱简言之:“不会喝好,不会喝好啊!哥哥教你,少喝点无妨的......” 郑大少爷素日里就两大愛好,一是爱插科打诨,二是爱教别人插科打诨。他对小两口的相处日常好奇許久了,可惜书呆子人前正经的很,从不肯向他多透露半句。 郑庭这么一说,简言之自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喝醉酒的小哥儿还没见过,要是有机会见一见的话...... 似乎也不赖。 沈忆梨对此毫不知情,正满脸求助的看着他夫君。那眼神可怜又无辜,直看得简言之心都软了。 “小半杯吧,里面加了红枣,入口是甜的。” 简言之骗起人来面不改色,沈忆梨没看出端倪,只好犹豫着先闻了下味道。 鼻息里清冽的酒香不具备刺激感,的确和那些呛人的烈酒不同。 “尝尝。”郑庭怂恿:“舔一小口也行。” 简言之含笑拱火:“嗯,好喝的。” 小哥儿被左右夹击给忽悠瘸了,伸出舌尖舔了舔,发觉味道可以接受,又低头嘬了大半口。 “怎么样,好喝吧?”郑庭伸长腦袋看热闹,见沈忆梨半杯下去没动静,立刻给他添了杯满的。 “好喝.....”沈忆梨昂头,砸吧嘴皮的样子乖巧无比,惹得剩余三人都笑起来。 简言之本来想哄他喝完小半杯就算了的,但小哥儿尝到了甜头,竟是自己捧起酒坛子开始斟了。 “这酒喝起来真是甜甜的,阿庭哥、仲秋哥,你们也喝。” “嫂夫人好酒量啊,简兄,你今儿可被比下去了啊。” 梁仲秋和郑庭相视一笑,后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给沈忆梨夹了不少菜去:“吃菜吃菜....边喝边吃那才过瘾!来,干了这杯还有三杯,干了三杯还有五杯,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 在历经郑庭一套接一套的祝酒词,梁仲秋不着边际的花式吹捧,以及简言之不漏痕迹的拱火后,沈忆梨不负众望的喝多了。 “我....就是酒仙在世,在座各位,谁敢与我一战......” 小哥儿脸颊酡红,晃着他诡谲不定的步法就要继续去捞酒坛子。 被简言之拦下了。 郑庭情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龇着个大牙花子死死搂住梁仲秋不放:“秋啊,你是不知道,哥这心里,苦啊....考了那么多年的功名,它奶奶的就是考不中啊!来来来,别找鸡了....陪哥痛饮一杯.....” 梁仲秋没喝多少,主要是后期郑庭半个身子都压到了他这边,他根本没机会去端酒杯。 “怎么办,简兄?” 梁仲秋头疼,郑庭拦着不让端酒就算了,现在连菜也不让夹,非掰着他的脖子一遍遍讲述那些年科考落第的故事。 关键简言之这边也是自顾不暇。 沈忆梨喝多了简直主动的可怕,手已经去扯书呆子的腰带了,要不是简言之动作快,非得大庭广众下让人给露出点什么来不可。 “阿梨,你乖点坐着.....” “我不嘛。”小哥儿瞪着他那迷离的双眼,一个抬腿就压在了简言之身上:“就这样,你抱着我,嘿嘿嘿嘿嘿....” 梁仲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脸比沈忆梨还红。 “要、要不....你先扶嫂夫人回去?郑家的下人还等在外边,等喝够了,我送郑兄上马车。” 眼下这个境况是决计不能放沈忆梨再在外边待了,简言之盘算了下回家的路程,点点头:“好,郑庭交给你,我先和阿梨回去了。” 沈忆梨遭人半抱起来时还一脸茫然,腕子挂在简言之肩头,身上像没长骨头似的,软得不像话。 简言之扶额,连拖带拉的,总算是把要扑过来献吻的小哥儿给拉离了旁人视线。 梁仲秋家距离他们的小院不远,而且还是顺路的,从小道上一弯过去就是。 等到家时简言之后背已经起了薄汗了,沈忆梨路上被风一吹,酒劲越发上头,说什么都不肯安静下来。 “阿梨,你好好儿坐着,别乱动,我去打点水给你擦脸。” 许是一路上没消停,沈忆梨闹腾得有些累了,进了院子倒听话了许多。 他神智还是不清,半耷拉着腦袋放空,身子也软软的,靠在简言之临时给他做支撑的木椅背上。 整场饭局滴酒未沾的简某人一个脑袋两个大,因为他就在去打水的空挡,沈忆梨不知何时偷摸蹿进了屋,正转着圈的给自己脱衣裳。 简言之大惊失色:“你干嘛呀,阿梨?” “圓、房。” 小哥儿一字一顿,挣脱简言之的手,把刚拢紧的衣襟又给敞开了半截。 “喝完交杯酒,就要圆房.....” 简言之不禁失笑,这小哥儿,怎么对圆房就这么有执念呢? “咱们今天喝的不是交杯酒,喝完了也不能圆房。阿梨,你——” 简言之突然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后边的话有点说不下去了。 沈忆梨呆呆坐在床前,不说话也不动,就拿他那双人畜无害的澄澈眸子盯着简言之。眸子里的水汽肉眼可见,仿佛多眨一下,就会有成颗成颗的泪珠掉下来。 简言之人都要裂了。 他过不去沈忆梨未成年这一关,更别提对方现在还是酒醉状态,压根不清醒,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心软了...... 唉。 半晌,简言之无奈叹气,屈指在沈忆梨额上轻轻敲了下。 “真是拿你没办法,过来躺好了别动。等下咬着你,我可不管的。” 第36章 第32章 宿醉的结果就是,沈憶梨几乎完美错过了某些他心念已久的亲密行为。 他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记憶里混乱且零星的片段算不算证明。 证明他已经和简言之圆过房了。 佳酿自有佳酿的好处,虽然昨晚醉得厉害,但沈憶梨醒来后没有觉得头疼。他有些渴了,看看外面夜色正浓的天,又看看伏枕安睡的简言之,决定从床尾摸下去倒碗睡喝。 不想他才一动,就见简言之清醒的掀开眼皮:“去哪儿?” 沈憶梨一对上他的眼神就莫名心虚,结巴道:“喝、喝水.....” “你躺着吧,我去给你倒。” “不、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简言之闻言意味深长的勾了下嘴角,没接话,利索的起身去摸茶盏了。 等他起来后,沈忆梨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他夫君这么殷勤。 实在是简言之没法不殷勤。 沈忆梨顿时臉色涨红,紧紧攥着被角,连声音都带了点儿颤:“我、我的褲子呢......” “喏。”简言之指了指旁边的木架,褲子、袜子一样不少,全裹成团胡乱塞在了上面。 沈忆梨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简言之这厮还想让他死个明白。 “首先声明,不是我主动的,你自己非要脱掉,我拦都拦不住。你不仅不让我给你穿,还不许我收拾,稍微动一下就要生气。” “衣裳脱完以后你把我拉到了床上,说灯亮着好看,也不许吹蜡烛。你对我上下其手,疯狂调戏良家妇男,我抵抗未果,只能含泪用了点儿其他办法,帮你.....” “别、别说了.....” 沈忆梨臉红得快要滴血,他现在有点脆弱,不是很想听简言之是怎么含泪帮他的具体经过。 简言之不当人,嘴角一翘:“真不听了?你可说了不少的话呢,要不我学两句,你看学的像不像?” 沈忆梨很想说他是醉了,不是死了。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難道他自己还不知道? “真不听.....你别说......” 沈忆梨羞愤欲死,恨不得再灌一坛子下去继续不省人事,也好过心理建设都没开始做就被人给揭了底。 现在在简言之心里他恐怕已经被蓋上放蕩二字的戳了,这让一个洁身自好的小哥儿太難以接受。 简言之是单纯觉得好玩,这样粘人的阿梨他第一次见。 不同于平时的贤惠自持,喝上头的小哥儿乖得招人疼。没等简言之开口,他就把什么能干的都干了,什么能说的都说了。 其主动态度,是让简言之都有点臉红的程度。 沈忆梨自个儿越琢磨越难过,他不清楚窖藏三十年的酒有那么厉害,跟中了邪似的,身体一点不受控制。 酒喝下去脑子里没半点杂念,全是想扒了书呆子的衣裳看看是不是真这么白...... 简言之还戳在那儿傻乐,待看到沈忆梨真红起来的眼眶,他也有点慌了:“我逗你玩呢,不学你说话,阿梨.....你别生气嘛,我真没那个意思。” “你、你不用安慰我....我.....”沈忆梨说着鼻头一抽,脑袋埋进被子里,任凭简言之怎么哄都不肯抬头。 “我真没别的意思,阿梨。我没敢对你做什么,就是看你身体反应挺大,就用.....行行行,我闭嘴还不行么。” 简言之不提嘴还好,一提沈忆梨又要哭了。 他有限的夫妻夜话知识里没有这一项,这让小哥儿觉得更难接受,好像逼迫简言之为此做出了多大牺牲似的。 简言之隐约能感觉到他在芥蒂什么,不再解释安慰,笑了笑道:“改天让你也来一次,咱俩就算扯平,行不行?” “真、真的?”沈忆梨果然停止抽泣,缓缓抬了半张脸起来。 “真的。” 简言之笑,揉揉他的后脑勺:“我很喜欢你那个样子,虽然我没见过别的小哥儿怎么样,也没和别的小哥儿做过这种事。阿梨,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讀书讀到存天理灭人欲的书呆子,在我面前,你怎样都可以。” 沈忆梨懵然抬头,盯着简言之看了好一会儿。 在世人的旧有觀念里,读圣贤书的都是斯文人,说话风度翩翩,行事有理有节。 而小哥儿就是贤妻良母的代名词,勸得夫君勤奋读书,不要沉迷于儿女私情。 他一直以来都很想做个合格的夫郎,相夫教子,贤惠大方。 可他今天在酒劲的催动下做了些以前从未做过的事,他的夫君非但没有生气数落,反而还耐心哄他到现在。 “你....真的不会嫌我...太放蕩?”最后三个字沈忆梨说的尤其艰难。 “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简言之坦然至极。 他毕竟从医数年,青春的萌动促使他很早就对这些事进行过科学性研究,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付诸于实践。 如今看来...... 嗯,他的口\活的确不错。 沈忆梨不知道简言之那张温柔斯文的面目下藏着什么颜色,听到这话不觉松了口气:“那....我真的怎样都可以?” “当然。” “穿裙子呢.....” 简言之深呼吸:“.....可以。” 沈忆梨眼里燃起了希翼:“薄纱的那种?” 简言之:“嗯......” 沈忆梨添火加柴:“那到外面?” 简言之瞳孔一缩:“现在?” “不、不是!我听人说的,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 简言之很认真:“以后少趁买菜的时候去方府后门看钟婶儿,她年纪大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没有吧,四十不到呢....” 沈忆梨小声反驳,被简言之警告性的盯了一眼后乖乖噤了声。 简言之看着满面羞红的小哥儿心念微动,探身过去在他额间落了个吻:“好啦,折腾了大半夜,你不累么?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让我睡会儿吧,困得很。” 假话。 他这会儿脑子里满是沈忆梨说的薄纱长裙,还到外面。 睡得着就见鬼了。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一个是客觀条件不允许,另一个是主观上也得要点脸。 沈忆梨耳尖发烫:“那我的裤子.....” 简言之已经躺下来了,并且看样子似乎没有再起身去给他拿衣裳的打算。 “就这样不能睡?我今天付出了辛劳,你多少得补偿我一点吧。” 书呆子理直气壮,灯一吹,被子一卷。在沈忆梨惊诧又委屈的表情里,愉快的蓋上了眼皮。 - - 简言之昨晚忙忙叨叨勸酒、捞人、做安抚,堪堪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爬起来洗漱,人真困得要站不稳了。 沈忆梨头一回没穿裤子睡觉,浑身不自在,勉强硬睡了一阵,精神狀况比始作俑者好不到哪去。 以至于简言之挂着两个清晰可见的黑圆圈去送早安吻时,看着小哥儿眼底更明显的两团乌青,没忍住笑出了声。 “是不是傻,不会自己悄悄拿了来穿么?我又不会给你硬扒下来。” 要简言之真那么直接粗暴倒还好了,省得他掰手指头算日子,还有多久病秧子的身体才能好全。 见沈忆梨耳朵尖红起来,简言之笑笑,低头亲了下他的嘴角:“我去上学了,你多睡会儿。今天不带饭,我和郑庭在饭堂里随便吃点就行。” “那、那你早些回来,我再多补偿你一点.....” 沈忆梨一句话给简言之人都整精神了,他可不想因为无故旷課被执教夫子找到家里来,只得苦笑着离那团棉被包远一点:“嗯,睡吧,起床记得吃饭。” 简言之原本以为按郑大少爷的性子,今儿不是旷課就该是迟到大半日的。没想到郑庭来的比他还早,只不过人一来就被夫子给叫到夫子室去了。 直到课铃响过三声,郑庭才顶着同款黑圆圈在课室露面。 简言之抬头扫了一眼:“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挨罵了?” “他娘.....”郑庭脸上半青半白,不知是酒没醒还是被气的。他想罵句脏话来着,咬咬牙给咽回去了:“这人有病吧?我找人抄书又没碍着他的事,在背后告小狀搞揭发,也不怕烂舌头?” 简言之听懂了大概:“是高傲?” “不是他还能是谁!有本事当着本少爷的面说啊,他那几个狗爬字烧成灰小爷都认得出来,还多此一举写什么匿名信!” “写就算了,添油加醋说我在外边鬼混!小爷我行得端坐得正,找人抄书是事实,骂就骂了,但凭空捏造说我当街调戏姑娘,这我能忍?!” 郑庭愤愤,要不是高傲现在不在课室,他都要把人抓过来给痛揍一顿了。 眼见有同窗顺声音望过来,简言之忙拉着他先坐下,别闹出太大动静。 “他就是因为上次的事看我不顺眼,在背地里搞这种把戏!” 郑庭实在气不过,压低了声音还咬牙切齿。 第37章 “枉我当他是条汉子,当面闹过就算了,谁还像个老八婆一样记仇,编些有的没的嚼舌根!” 简言之被他老八婆的形容给逗笑了,低声劝道:“你消消气,到底夫子也没明说是谁在背后打的小报告,咱们就这样找上去不占理。你既然确定告状的人是他,那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也尝尝被人无中生有的滋味好了。” 第33章 平日里要说鬼点子多的还得是郑庭,今儿他着实是被气着了,只想着以暴制暴把高傲给胖揍上一顿才好。 简言之这样一说倒提醒他了,郑大少爺眸子微亮,松了捏紧的拳头,迅速在心里拟定了个计划。 那邊高傲去领了宣纸回来,简言之还担心郑庭看到他那張脸忍不住脾气。好在郑庭主意打定后神情恢复了自然,低头摆弄自己的东西,根本懒得分半个眼神给他。 中午没了小哥儿装好的食盒,郑大少爺嫌饭堂里的粥没味,便向执教夫子请了假,到外邊去打包了两份炒菜回来。 回来时他心情格外好,连眼底未散的两团黑眼圈都冒着种别样風采。 不出简言之所料,散学铃声一响,郑庭就悄悄拉下了他:“不急,让他们先走,等下你陪我去办点事。” 课室里的同窗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课室,简言之和郑庭走在最后。等前头出去的人差不多迈出书院大门时,他俩默契的转了个圈,双双回到了通往夫子室的石子路上。 “我观察过,每天散学后几个课室的夫子都要聚集到院长室去做课业汇呈,最快也要在那待上一炷香。言之,你在这帮我望个風,要是夫子提前回来了替我拖延下时间,最好找个理由把他引到课室里去。” “咱俩一起走目标太明显,你走门,我翻窗,一炷香后在书院外拐角旁的大树下碰头。記得不管我有没有被发现,你只要咬死了说不知情就行。” 这种事郑庭是做慣了的,怕书呆子腿脚不快被抓现行,还特意多叮嘱了几句。 简言之早对高傲那种背后告小状的行为不齿了,既然郑庭已经安排好,他也不多话,相当配合的给好友打了一波助攻。 至于郑庭进去究竟做了什么手脚他没细说,只告诉简言之等明儿上课时就知道了。 他不说简言之自然也不多问,一切顺利,两个人按约定在树下碰了头,相互揶揄几句对方的乌鸡眼后就各自回了家。 - 沈憶梨在简言之走后補了个回笼觉,本来昨晚没怎么睡,无人打扰的回笼觉应该是很香甜的。 可不知怎得,床上少了个人睡的更不踏实。沈憶梨翻来覆去近一个时辰都没睡沉,最终还是早早的起了床。 家里要做的活儿每天都是那些,喂个鸡鸭、收拾个窝棚、再给小田里的作物浇个水。沈憶梨在屋里转了好几圈,除了换下来的脏衣裳还没洗外,他真的再也找不到一点活干了。 那些脏衣裳..... 沈憶梨一看见那条裤子就会想起昨晚的事。 他記不清全部了,只記得房间里的烛光很亮,简言之离他很近,几乎是呼吸交融的距离。 后来....他体验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奇妙滋味。 简言之掌心的灼熱温度仿佛还在他腰上,那么輕、那么缓,却又那么真实、那么霸道。 沈忆梨想着想着脸就红了。 这种小哥儿初经人事的羞臊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简言之散学归家。 “做什么好吃的啦,阿梨?我在院子外面就闻到香味了。” 简言之唇角带笑,一路进来輕风拂袖,吹起他身后的绾发飘带。分明那是书院里统一配发的学员服,可穿在他身上就是莫名好看些。 沈忆梨不觉看呆了,直到简言之过来抢他的鍋勺,小哥儿才顶着泛红的耳朵尖往后避了避。 简言之噗哧一声:“我没想对你干嘛,菜要糊了,还不盛起来么?” “盛.....”沈忆梨也怀疑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胡乱用鍋勺翻了两下当遮掩,盛出焦黄到开始隐隐发黑的煎豆腐。 晚饭上桌了一道炒菜心,一道煎豆腐,还有个青椒炒肉没下锅。简言之摆完碗筷没事做,就搬了个小板凳来打下手。 沈忆梨一反往常没跟他闲话做饭的技巧,简言之虽然不会做,但很爱听,时常向小哥儿请教各种炊具的用途。 简言之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可小哥儿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像是铁了心以后都不跟他说话了似的。 “事情都过去一天一夜了,还害羞呢?阿梨,你好歹理理我,别把我晾在一边啊。” 简言之说好话,手隔着灶台轻轻扯了下沈忆梨的裤腿。 “你——” 小哥儿耳朵尖都竖起来了,娇娇的嗔了他一眼:“没有不理你.....” “我知道,逗你玩儿呢。”简言之嬉皮笑脸,看他神色里还有些倦怠,便道:“今儿吃完晚饭早些睡吧,你习慣了早睡早起的,作息一乱肯定要休息的不好了。” 这纯粹属于没话找话,简言之也没什么旁的心思,就想沈忆梨忘掉那一茬。别总闷在心里害羞,胡琢磨些有的没的。 显然沈忆梨误会了他的意思,唇瓣翕合一阵,涩声道:“那....不用给你补偿了吗?” 言外之意就是他都做好心理建设了,说不補偿就不補偿? 简言之挑眉,咬嚼了一下他话里的深意:“你想吗?” 沈忆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说不想吧,有点违心。可要是说想,他不确定清醒状态下能不能满足简言之的要求。 所以他说:“那、你想吗?” 简言之笑笑:“不想。” 沈忆梨一愣:“为什么.....” “你又不欠我的,干嘛要补偿?好了阿梨,你要真想对我动手动脚的话可以直说,昨晚的事,是我自愿的。” 简言之用这句话做了结束陈词,端过沈忆梨手里刚出锅的菜,顺便拍了拍他的头:“走吧,吃饭了。” 这顿饭的气氛是意料之中的微妙,沈忆梨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简言之疑惑,才想问他是不是胃口不好,就见小哥儿猛地抬起头:“我、我想对你动手动脚!” 简言之:......倒也不用这么直。 沈忆梨脸色涨红,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简言之觉得自己要再不透个底,脸皮薄的小哥儿就要原地爆炸了。 他突然有点怀念什么都不懂的沈忆梨,光天化日就喊着要跟他补肾壮阳。想想那个画面,啧啧...... “年中会考后吧。”简言之思忖一瞬,按下他弹起来的脑袋。 沈忆梨有点懵:“什么?” “等年中的会考结束,书院会放一个月的假。我们到衙门去补办一份婚帖,那时你也要过生辰了吧?” 沈忆梨是六月十三的生日,简言之记得很清楚。 他要不提,沈忆梨都忘了还有婚帖这回事。舅老爷把他抵给病秧子冲喜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满心以为那就算嫁了。 可没有婚帖,这门婚事终归名不正言不顺。 简言之道:“我不在意有没有婚帖,但我很重视跟你的第一次,所以想多等几个月。等几个月我身子彻底恢复好了,上衙门补了婚帖,再陪你过个熱热闹闹的生辰。” “到时我们可以喝交杯酒、可以圆房,或者你还想和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总不能跟你圆完房的第二天就消失不见了吧,那一个月的假期,用来当蜜月正好。” 沈忆梨眨眨眼,花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消化掉这些信息。 原来简言之什么都明白,他的期许,他的顾虑,所以连后面的事项也全都安排好了。 这个书呆子.....对他怎么这么用心啊。 沈忆梨咽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忧思,温声道:“那、那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养身子。我会耐心攒着,攒到圆房那日,再加倍补偿给你。” 简言之对上他宛如小鹿般的干净眸子,心里蓦然软了下,笑道:“好,一言为定。” - - 小哥儿这边的情绪稳住了,先前那些因害羞引起的不安跟悸动都暂时熄了火。 沈忆梨是困得不行,吃完饭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后就爬上了床。 简言之慢不了他多少,白天在课室强撑了一天,要不是早已习惯了超负荷工作,必然要在郑庭的怂恿下也埋头酣睡的。 窗外明月皎皎,柔和似水,透过窗椽映照在两張恬静的睡颜上。 简言之和沈忆梨相拥而眠,一夜好梦,不在话下。 翌日,简言之心里惦记着郑庭的手脚动成功了没,赶早就到了书院。郑庭昨晚似乎睡得也不错,精神抖擞,隔着老远就向他打招呼。 “刚出锅的热乎包子,请你吃。” “这么好心,别又是茴香馅的吧?我真吃不了那个。” 郑庭上回拿茴香当牛肉骗了简言之一顿好的,那香味太浓,他吃不惯。 第38章 简言之这回学聪明了,先掰开看看馅,发觉是货真价实的牛肉方欢欢喜喜的笑纳了。 说话间褚夫子率先进门来,小老头胡子都气翘起来了,朝课室里狠狠瞪了一眼道:“所有人都出来,到门口集合!” 这会儿还早,课室里没来几个人,听夫子语气严肃忙都放下手头的事到外面排排站好。 说来也是巧,简言之和郑庭刚到最后一排站定,就见高傲迎面走上前来了。 褚夫子等的就是他:“做出这种事,你还有脸往人堆里站?!给我滚到这边来!” 高傲一脸懵:“夫子......” “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你要弄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大可偷偷摸摸!你倒好,不遮不掩,逗弄得人家现在都找上门来了!” 褚夫子说着朝他扔去一沓纸,里面有几张散落开来,站在第一排的人立刻伸长了脑袋去看。 “....不是吧,看不出来啊,高少爷体格这么健壮,居然不能人道?” “我瞧瞧,我瞧瞧....像是个姑娘家的笔迹,上边还有水戏坊的招牌徽记呢.....” “不能人道还去逛勾栏,噫....高少爷这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高傲脸都青了,他从来没去过水戏坊,更没对那里的舞姬逗弄后又抛弃。这封如泣如诉指责负心汉的信箋,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偷偷给夫子的。 褚夫子瞧着大伙纷纷探头,更是气恼不已:“看什么看!都给我站好!读起书来没一个这么认真,看这些就起兴,我这张脸都被你们给丢光了!” “夫子,单凭一封信箋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是有人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意图栽赃报复!” 高傲怒目相视,方向直指郑庭。 “你敢不敢发誓,这件事与你无关?!” 昨儿夫子刚骂了郑庭,今日他就中了招,要说这其中没有关联,高傲一万个不信。 郑庭像是巴不得他来质问,咧嘴扬去阵嗤笑:“我?劳驾问一下,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在先,需要我来栽赃报复么?”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昨日我是被夫子单独叫到夫子室里去训话的,高兄对此应该不知情吧。怎么,你好像很清楚我挨骂的缘由,还是说,那封胡编乱造的检举信根本就是你写的呢?” 高傲一时没设防被人给拿住了话头,他气的梗了两下脖子,却没找到任何说辞来反驳。 郑庭继续道:“我们都是读书人,动不动弄些发誓赌咒之说作甚。既然高兄觉得这件事是我做的,那不妨顺藤摸瓜,到水戏坊去查证一下就是了。” 郑庭不怕他当面质问,更不怕他私下里去查。既然能弄来信笺,那水戏坊里的姑娘自然也是到位的。 高傲没蠢到明知是坑还往里跳的地步,摆明了郑庭留有后手,他要真去查证只会坐实自己狎妓的名头而已。 褚夫子见郑庭腰背挺直,没有半点心虚,便稍稍收敛了下脾气:“不论如何,这课室里有人出了这种事,都免不了要好好清肃一番。我已知会了执教夫子,对你们的桌屉进行检查。鉴于这事因你而起,高傲,在查清事实前,你暂且不必再到课室里上课了。” 第34章 高傲的本意是在背后告个状讓鄭庭受点罚,总之别讓他自在的闲着就行。 他不知道上次鄭庭之所以没在课室就对他动手,纯粹是因为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的缘故。还以为鄭庭是个只会咋咋呼呼的公子哥,为着一封匿名检举信就要方寸大乱。 书院一向对这些事项看管的严,什么进赌坊、逛勾栏、当街调戲姑娘小哥儿。 要是处理的不好,很有可能会被判定为品行不佳从而取消应试资格,那这一年的读书备考就全都白费了。 停课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惩处了,乡试前定考官会查阅学子们的上课进度,像这样的前科都会写案本里。 至于会不会被判定成无资格应考,还得看年中会考向州府呈报名单后的结果,这对高傲来说无疑是个定时炸弹。 “鄭少爷这回手下这么狠呐?看来你俩的梁子是结大了,往后的日子恐怕要不得安生咯。” 简言之轻笑,要不是郑庭从他脸上只看到了戲谑没看到担忧,差点都要信他的邪了。 “梁子结就结,难不成我会怕他?再说我不搭理这同窗关系就能坚固和谐了么?得了吧。让他长个记性也好,少招惹点他招惹不起的人,我不跟他鬧是不想惹来一身骚,觉着我好欺负?真给他脸了是。” 郑庭翻白眼,从袖口里悄悄摸出張卷饼吃。 简言之好笑,也低头啃牛肉包子:“你不单只做了这一个手脚吧?同样都是信口造谣,怎么夫子信了你的,不信他的呢?”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郑庭抬眼一哼:“书呆子原来不呆啊,你觉得我昨儿这么早回家干嘛去了?我往夫子室里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告状信,这种背后打小报告的伎俩太过低级,本少爷才不屑使。” “高傲不是爱扮演举世文豪么?那我成全他,把他的课业換成了一篇满是仁义道德的大论。那封有水戏坊徽记的信笺是我找人直接送到夫子手里的,你说昨晚那个古板的老爷子看了课业文章会怎么想?” 褚夫子会觉得高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邊在书院里崇尚着君子慎独一邊在外边和舞姬勾勾搭搭。两相对比下,就愈发显得他这人品行败坏了。 简言之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連郑庭往里塞春宫图被反将一军后的辩解说辞都帮他想好了,看来这位大少爷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许多。 “我爹说过,凡事若不能一击必中就贸然出手是大忌。我才懒得整天和高傲为这些小把戏动脑筋,不如一次性让他把记性长好,省得日日同我纠缠。” 郑庭吃着卷饼,简言之啃着包子,一众人里面就他俩这块区域香喷喷。说话声又小,跟开茶话会似的,引得前面的人纷纷小幅度回头張望。 刚巧褚夫子宣布课室已搜查完毕,不然換了两个身位的蒋文思同学已经準备向简言之伸手,打算用自家炒的胡豆去换取最后一个包子的处置權了。 褚夫子从课室出来后脸色由青变成了黑,他把搜出来的东西一丢,那些话本、零嘴、木头雕的鬼脸人儿,顺台阶哗啦啦滚了一地。 “看看!这些都是你们的杰作!怪不得平时课业上没长进,心思花在这里,会有长进才怪!今晚所有人都给我留堂,加足两节晚课才準走!” 褚夫子话一出引得大伙都叫苦不迭,一节晚课就有近大半个时辰,两节晚课全上足岂不要上到入夜? 这样一想,他们看高傲的眼神纷纷从戏谑变成了敌视。 不过高傲现在根本没心思管这些,他被停课的消息很快就会送到家里,本来之前在东泽书院读书时常被赌坊的人找去鬧,他爹就已经很火大了。 好不容易托慕家的关系办了转学,脸色还没看完就被停课.....高傲一想到他爹那气到青筋暴起的表情,后背就一阵发寒。 郑庭才不管他,哼着小调目不斜视,略过他径直就朝课室里去了。 - 早上闹了这么一茬,引起了院长的重点关注。 一整个上午院长都没离开过这间课室,苦口婆心和严厉教训兼而有之。直到临近午时方勉强停了思想教育,放众学子去吃个午飯修整修整。 “....我也是服了,这老头年纪不大啊,怎得这么啰嗦?生是讲了一上午,我看着他叭叭叭的嘴皮子都要睡着了.....” 郑庭坐的浑身发麻,张院长就在那盯着,他全程連往桌上趴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简言之也有点腰疼,站起来活动了片刻,拍拍他的肩道:“走吧,阿梨说今日给我把饭送到书院来吃,咱们到门口去等。” 一提这个郑庭立马来了劲:“走着走着....我去隔壁课室叫下仲秋,前儿闹了他半夜,还是天快亮了他给我送到家里去的。说起来我欠他个人情,是得请他吃点好的。” 简言之哼笑:“拿你嫂子的手艺去借花献佛?亏你想得出来。” “小气样,弟媳手艺好嘛,再说我的食盒给你吃少了?要不咱俩搭个伙呗,我出钱,你家哥儿出力,怎么样?反正我吃家里厨娘做的饭吃腻了,这样梨哥儿也能从中挣点花销。” 郑庭想搭伙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简言之怕沈忆梨累,就一直没松口。只说这件事要回去和小哥儿商量一下,毕竟出力的不是他,不能随便替人做主。 他俩扯着闲话去了隔壁课室,陈晋鹏抬眼见他们是来找梁仲秋的,脸上那股子谄媚都没眼看。 这一阵他们约吃飯的时间多,陈晋鹏心里有数,对梁仲秋态度好了不少。加上梁仲秋自己也在尽量忍让,彼此倒还相安无事。 “你们听说了吗?州府里有个大官近日要来明望镇巡视,好像还布置下一个课题,要是做的文章好能得青眼,就有资格被请去赴清谈会。” 吃饭时梁仲秋把这刚听来的热乎墙角当新鲜事分享,看着简言之和郑庭一脸茫然,他不免惊诧。 第39章 “你们真不知道?院长在你们课室呆了一上午都没提?我还是听我课室里的人说的,那位官员已经在县令大人的府邸里下榻了。” 这也不怪张院长,他早上才得着信就出了高傲那回事,生怕闹大了影响到青西书院的名声。满脑子都只剩教训学子安分守己、专心念书,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本来青西就被东泽压了一头,要是学子狎妓的事传出去,更不利于明年招揽新生了。 像这种官员下发课题邀请赴宴的事常有,说白了就是来内定门生的,大伙对此都心照不宣。 “我们课室里选了成績排名前三的去应考,从今天下午起他们就不用上课了,只需写出文章来送到院长室。你们课室想必也会定人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慕柯吧?” 梁仲秋笑笑,脸上有点遗憾神色:“不知道那课题到底是什么,要是能看一下就好了,说不准是历年的乡试题呢。” “你没看到那课题吗?”简言之疑惑。 “你忘了,每次书院里有这种名额,都优先给了成績好的。像咱们这种成绩挂末尾的,哪有这么大脸面看课题。” 郑庭说的是实话,一个书院那么多学子,水平稂莠不齐。有那个甄选紫微星的功夫不如让拔尖的人多做两篇文章,也许得青眼的概率还大些。 “机会面前本该人人平等,可惜书院靠成绩说话,若名次排不到靠前,就连说话的權力都没有。” 梁仲秋入学晚,哪怕平时已经够勤奋了,但没经过启蒙打基础,成绩还是堪堪悬在中等。 倒是郑庭吊车尾习惯了,对夫子们的日常拉踩看得门清:“说句实话,我们这些差生既不能给书院争光,又不能给家族长脸,眼里没有我们也正常。科考不也是这个理么?常言民不与官斗,谁得权谁的话就有份量,到哪不是如此。” “那些成绩优良的将来为官拜相的几率高,夫子们会想不到这一层?现在对他们多加栽培,以后也好有个说头。育人者谁不想得个桃李天下的美名,老爷子们可机灵着呢。” 郑庭从来没想过做官,连功名都是为了应付家里人才肯一年接一年考的。对他来说,与其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里尔虞我诈,不如打点商战盆满钵满来的畅快。 他必生的心愿就是腰缠万贯走天下,一匹快马一壶酒,去见那些他从没见识过的风景。 “看不出来啊,郑兄对时局还颇有见解。我瞧你酒后对落第之事耿耿于怀,不想竟是个难得的通透人。” 梁仲秋以粥代酒,作势就要来敬郑庭。 喝多了登不上台面的事被拉出来说,郑大少爷耳根臊红:“不管怎么说也考了那么多年嘛,年年进考场,对那小房子该考出感情来了.....” “是这样吗?究竟是对那小房子有感情,还是对门口卖栗子的丫头有感情?上回没听清,要不你再给我们详细说说?” 简言之边吃边看两个人嬉笑斗嘴,思绪渐渐从饭堂飘向了别处。 考题什么的他其实不太在意。 就是不知道清谈会的宴席规格怎么样,做的饭有没有沈忆梨做的好吃。 第35章 午后消息终于传到简言之他们所在的课室了,课室里的学子们一听纷纷起劲,三五成群挤在一处討论这位官员的来历。 “.....听说是朝中重臣,官拜左副御史令,从理殿阁大学士,不仅职位高而且还是京官呢。这回是来州府下发调令,顺道去周边几个城镇进行巡查。” “不止,这位章大人是开朝第一任进士出身。据说当年考贡士时曾受过知州大人的提携,因此对这块地方格外有感情。” “你胡说吧,知州大人才上任多少年,怎么可能提携到当时还是秀才功名的章大人呢?依我看这次章大人巡查城镇就是凑巧,往年不也有这样的例子么.....” 简言之摸了本字帖一笔一划练着,空了只耳朵出来听他们闲談。 由此看来,那位章大人的来历的确不小,怪不得书院这么重视,想精挑細选几个拔尖的学子送到他门下做门生。 这对没有家世的学子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要是做了门生,将来只要考中功名,就有机会被人引荐做官。最不济也是给六品以下的空缺填位,这比空拿着功名等朝廷任派要稳当得多。 就算没有被收入麾下,和这样的大官会談一定受益良多。况且由朝廷重臣邀请赴宴,说出去也比普通学子有体面。 相当于还是高中生就已经参加过政府举办的慈善晚会,这见的可不是一般的世面。 褚夫子看着众人争相討论,心里倒是有些安慰:“好了,你们都静一静,课題我拿到了。咱们课室....我打算选派慕柯同学去解題,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多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后大家也会有这种机会的。” “.....就知道是慕柯。哼,内定的人选嘛,家里做大生意的又有人脉,着急巴结权贵,给他也正常。” “誰说不是呢。”一看熱闹不嫌事大的同窗接了话,故意把头扭过来:“哎,郑庭,你家在生意场上和慕家不是对头嘛,夫子选了他没选你,你不争取争取?” “易兄你这话就揭人短处了啊,郑兄那成绩有目共睹的,他倒是想,可拿什么和慕柯争啊?” 郑庭闻言抬头扫了那两人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把手里的书卷翻了两页,那两人立马就識趣的闭上了嘴。 蒋文思瞧郑庭脸色不好,转了半个身子过来宽慰他:“易铮这人就这样,郑兄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实话说我也挺不滿夫子做的这个决定的,慕柯没进书院前就去过不少清談会了,偏他成绩好,得夫子看重,有他在这样的好事哪里还轮得着其他人。” 蒋文思一番好意,却没宽慰到点子上,简言之都给听笑了。礼貌的请他下次别劝了,顺便把他的脑袋给掰正回去,免得郑庭没忍住先上手抠他眼珠子。 课室里的讨论声一波高过一波,其中不乏有不滿的、声讨的、恳请夫子重新做决定的。慕柯本人对此毫不在意,跟没听到似的,继续面无表情整理着他的桌面。 夫子讓大伙你一言我一句吵的耳朵疼,只得重重拍了几下戒尺维持秩序:“肃静!肃静!这次定人选是我与执教夫子以及院长共同商议的结果。慕柯同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进书院前曾参与过不少清谈会,论经验他当數第一。” “而且这次的清谈会不一样,是镇上三所书院都挑人去。要是席间谈论话題应对不得当,丢的不止是你们,还有整个书院的脸!就凭你们的伎俩,难道到时候被当面提问,你们还要说出文章是他人帮忙代写这种回答吗?!” 夫子眼睛瞪得老大,把几个出头挑事的人给挨个瞪回去。 一时课室里鸦雀无声,都纷纷埋着脑袋,不知是在愧疚还是在想说辞反驳回去。 “学生拙见.....” 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氛围,简言之含笑起身:“依学生拙见,即使是代表课室乃至代表整个书院出席,也该讓所有学子们都看看课題吧?” “若是学識不精解答不出来,自当无话可说,但若是有那么一两个资质不错的,不也是书院培养的潜力后生么?直接内定人选,恐怕有违公正之道。” 他这话综合了大伙不满的原因,说的有理有据,当下就讓课室里分成两派。 “简兄说的不无道理,技不如人就罢了,总不能让我们稀里糊涂的给别人做垫脚石啊。看看课题有什么的,同样是书院里的学子,連课题都不让看也太过分了吧!” “那课题就算给你看了又怎样,你解得出来吗?三天后就要交文章上去,耽误了破题的时间你负责啊?” “哟哟哟,你和高傲真不愧是慕柯的左右护法啊,他不能来课室,你就跳出来为金主出头了?杜子权,别以为有慕柯撑腰我就怕你,再对我大呼小叫,当心我撅了你那兰花指!” “有本事你来啊,我家是做什么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好了好了!都吵什么吵!”褚夫子气的連敲好几下戒尺,整个课室里都是巨大的砰砰声。“誰再吵就给我滚出去罚站!还是你们都想停课?!” 一言威胁下来打嘴皮子仗的两人相继噤声,其他人见没了领头的也麻溜缩回身子,坚决不让夫子抓去做替罪羊。 众人畏惧夫子威严都渐而消停,只有简言之还呈发言状站在那里。 褚夫子一瞧他拔高的个头和带笑的神情就生气:“没完没了了是吧?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成天念书把脑子念傻了,真是不知所谓!” 简言之单纯好奇清谈会是怎么个谈法,至少让他看看课题先,该是同为学子平等的机会,他当然得争取一二了。 “夫子,只是看下课题而已,没准我们还能旁敲侧击给慕柯同学一些破题灵感呢。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人多力量大嘛。” 简言之被骂了也不生气,依旧气定神闲:“我这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着夫子您啊。要是这次真有个别的紫微星出现,院长一定会认为是您教导有方,从而对您对大加赞扬的。” 第40章 褚夫子有点吃捧杀这一套,隔壁课室头三名成绩都不错,所以这次三个人都被选中,就看谁文章做得更好,可以说是优里淘优了。 而慕柯以吊打第二名的成绩名列榜首,就算褚夫子想多找两个人进行选择也无人可选。说到底还是课室的整体水平不如隔壁,为着这事他没少在院长面前挨批评。 褚夫子細琢磨着简言之的话,才想开口,那边慕柯却先站起来了:“既然在座各位觉得书院钦点我去破题有违公正,那就请夫子将课题拿出来,你们也都看看吧。” 这好像还是简言之第一次听慕柯在人前说话,这少爷一向高贵冷艳,不论课室里闹得有多熱火朝天,从不见他多说半个字。 此刻一出言,课室里不免响起阵低低的骚动。 显然夫子对他识大体的表现很满意,连眼神都柔和了许多:“也罢,慕柯同学为人正派,生性不喜争抢。他既願意与你们分享课题,那你们就都看一看,今日加补的晚课便写出文章来。” 章大人那边给了三天,但书院不可能真卡着这个时限上交文章。所以褚夫子要求他们今晚就写出文章来,平了众议才好让慕柯安心破题。 简言之见目的达成,也不再多话,和郑庭一起去看那课题究竟是什么。 “这、这就是题目?怎么一个字没有,全是画啊?!” 坐前排的人自然最先瞧清楚,一看内容是副画,不由苦了脸色。 慕柯眸光清冷,似有若无的朝简言之那边撇了一下。 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公平么? 不是大言不惭要给他破题灵感么? 他倒是肯大方,就怕课室里再找不出旁人能解这题。 慕柯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尤其在见到其他人满脸为难之色后。 不过这些人里有两个除外——简言之和郑庭。 郑庭根本没上心这事,看了两眼就失了兴趣,反而是简言之笑了笑:“这位章大人有点意思啊,不设范围、不定核心,文章怎么做全凭看画之人的理解,这种出题方式可真够新颖的。” 褚夫子听罢趁热打铁:“不是不给你们看课题,是你们的水平本夫子心里有數。要是你们平时念书时能多用点功,也不至于在看到课题时这么犯难了。” 有几个嚷得欢的到这里已经打消了做文章的念头,他们起初只是想争个面子好看,总不能说连题目是啥都没看到赴宴名额就被人给抢去了吧。 这回一看也深知是个烫手山芋,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还好夫子选的是慕柯而不是他们。 郑庭见简言之在画前出神,上去撞了撞他胳膊肘:“怎么样?有思路了没?” “哪这么快啊,这画里内容不少,我得仔细想一想。”简言之笑笑,悠哉游哉的晃回到座位。 这举动在慕柯眼里基本同于是认输了,他垂垂眼眸,敛下一抹不屑神色。 围到前边看课题的人都陆陆续续散了场,大多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扭头说别的去了,更有甚者开始向夫子讨价还价,放弃做文章的话可不可以不上晚课。 只有极少数人还想搏一搏,拧眉思考着画里的深意。 夫子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是你们吵着喊着要公平的,本夫子给了你们公平,可你们才看到题目就打了退堂鼓。若这次你们甘願放弃,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就不许多言了。” 不许多言的意思就是只能接受安排,书院里看好谁,愿意推谁去出头,他们就连辩驳的权力都没有。 “夫子.....” 简言之不知何时又晃悠到讲桌这边来了,褚夫子抬抬下颌,等着听他也示软讨饶。 简言之笑得清浅:“忘了说了,我想既然大家都看到了课题,不若再公允一点,让愿意做文章的人去抽签。做好文章后只留号不留名,等最后揭晓的时候对应号码确定人员。” “这样审理文章不存在偏私,所得分数大伙心服口服,即使文章做的不佳也不怕被人嘲笑,就当是一次平常的练习好了。这个提议,夫子觉得如何?” 第36章 褚夫子没想到书呆子异常头铁,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要参选:“你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呐?行....那就依你所言,按抽到的簽定號,无需在文章上书写名字了。” 抽簽定號也就是说盲考,哪怕你写一坨狗屎上去都没人知道。 这个提议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是最为公平的,当即就有人起了响应。 “抽签还得去院长室找签筒,那多麻烦啊,不如这样.....” 蒋文思脑子转得快,抽出几张宣纸裁成近三十个小条,在上面写上数字,然后捏成团:“大伙儿抽吧,抽到几就是几,纸条保管好,要弄丢可就对应不到号了。” 原本打了退堂鼓的那几个人,见纸团一落到桌面就被抢走一半,心里不免有些动摇。 “要不....试试吧?横竖没人知道文章是我写的,万一有那个命,刚好就壓中了題呢。” “得了吧,有那个好命你能考三年考不上?你怎么不说今年科考就出这道呢?” “哎、管他呢!抽个号再说呗,又不实名,你还怕文章写的差被人笑啊.....” 褚夫子原以为課題难度在这儿,该是有部分人要放弃的,不想众人抱怨归抱怨,那小三十个纸团却剩了没几个。 蒋文思抽中了十六号,他看过后把纸团收到袖囊里揣好,低头扫了一眼:“我这正好二十七个,还有谁没拿?怎么少两个人呢?” 闻言,简言之和慕柯同时起身。 “你先来吧。”简言之好脾气笑笑,把纸团给扒拉了过去。 慕柯神情未变,挑也不挑,随手拿了一个就折身坐回到座位上,最后一个便归了简言之。 下午的課程是温书加练字,夫子不必讲課,就审阅早上交上来的文章,写好批语等明天再发还回去。 以往这堂課总少不了有人偷偷睡觉或者低声聊天,夫子时不时就要站起身来呵斥。 可今天却出奇的安静。 滿课室只闻磨墨与纸张翻动声,连郑庭都放下了他的私藏话本,把画卷里可见的商机给仔细挑了出来。 简言之倒没着急下笔,而是把那幅画又认真的看了一遍。 画里的內容似乎是某个受灾区,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壓得房屋倒塌,百姓居无定所。村落两邊的山上鸟迹罕至,枝桠横生,田埂道邊犹见冻死的枯瘦尸骨。 简言之凝神想了想,心里对文章框架有了概念。 那边郑庭余光撇见他拿起了笔,嘴角一扬,小声道:“来灵感了?需不需要我帮你分析分析?咱俩两颗脑袋,不信还比不过那一颗脑袋的。” 一颗脑袋的自然是说慕柯了。 简言之失笑,懒得搭理他,自顾自抽出字帖来练。 郑庭一愣:“不是吧,大伙儿都在写文章呢,你练字?我看那姓慕的笔就没停过,他要是比你先写完怎么办?你不想去当门生了?” “谁跟你说我想去当门生的?”简言之无奈,推开他拱到面前的臉:“再说夫子说了,文章晚课结束前交上去就好,先写完后写完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列好了逻辑,这会儿急着写出来干嘛。” “不想当门生你搞那么积极?亏我还想着谁去赴宴都不能讓慕柯去,原来你没这样想啊。” 郑庭颇有点遗憾,不过听简言之说已经列好了逻辑,心里又是一喜。 “得,那你好好写,最好把他给比下去!我看他那张寡妇臉不爽很久了,要是这次能碾压他,我请你和梨哥儿上回味楼去吃全羊宴。” 慕柯性子冷淡是事实,但寡妇脸的形容实属是帶有私人恩怨了。 简言之好笑,嘴上讓郑庭别缺德,实则心里默默对回味楼的全羊宴动起了心思。 沈憶梨体內的湿寒没根除,是得多吃些温补性的食物。听说回味楼的全羊宴做的全镇最地道,只是要价不菲,一桌得花上大几十两银子。 这些钱简言之不是掏不起,可自己花钱哪有白嫖的饭香? 至于郑大少爷请客的情嘛...... 简言之垂眸,那就看他琢磨的方向,合不合那位章大人的心意了。 - 中午沈憶梨来送饭时简言之已经跟他说了要加晚课的事。 因着文章上还有点存疑需要到借阅室去翻找下书卷,简言之便没特意跑回家吃晚饭,花十文钱买了俩烧饼就将这顿饭给对付过去了。 天色擦黑时分,回家吃饭的学子都陆陆续续回到了课室。出乎意料的,不止是他们这间课室灯火通明,连带隔壁的几间也开始了争相效仿。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今年秋试提前到夏试了,这样加钟加点的苦读,可是科考前两个月才会出现的境况。” 梁仲秋从家里帶了半袋炒花生,趁晚课铃敲响前,给郑庭和简言之一人送去一大捧。 “托你们的福,我们课室也看到了那张画,这会儿就要去做文章呢。不管写的好不好吧,总归是个机会.....要敲铃了,我得先回去,那就祝愿你们一切顺利,能得章大人青眼啦。” 第41章 梁仲秋是真高兴,明白要不是简言之他们这间课室先闹起来,其他夫子也不会松这个口。就算是为书院里其他上百名白衣学子谋的福利,也该送点零嘴答谢一下简言之帮其出头。 晚课铃声敲响,白天没写完文章的人继续回座位去埋头苦干。好在夫子人性尚存,放出话来文章交了就能走,不必一定要按时间熬到入夜。 简言之心里记挂着沈憶梨一个人在家,便没再磨蹭,从借阅室里翻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他的课题文章。 临走前他路过慕柯的座位,发觉那位公子哥是真能写,洋洋洒洒至少五页纸,正反两面都滿满当当。 “有把握吗?”郑庭落后他半步,也看见了慕柯手边的一沓宣纸。 简言之不置可否:“拼字数我肯定拼不过他,内容嘛.....取巧而已。” 这话有部分谦虚的成分在,不过郑庭原本也没报太大希望,听罢拍了拍他的肩:“无所谓啦,哪里的饭都一样吃。要是没选上就算了呗,我照样请你们吃全羊宴,只要你让我跟你搭伙就行。” 郑庭这些话全数落在了慕柯耳朵里,他不免有些气结。 简言之弄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顿全羊宴? 郑庭耐着性子陪他呆到天黑就是为了搭伙? 那他算什么? 某些游戏中的一环吗? 慕柯:he~tui - 简言之怕小哥儿在家等急了,回去时还买了包麦芽糖哄人高兴。正好沈忆梨准备了豆皮汤给他当宵夜,到家那会儿软乎乎、热腾腾的吃食刚出锅。 绿豆磨成的浆掺上糯米粉、面粉按比例搅拌均匀,摊成面皮状,等凝固后切成手指宽细的条。 这种豆皮经久耐煮,加入大葱提味,出锅前洒上一小丝盐,味道就十分可口了。 简言之傍晚吃的那两个烧饼已然消化的所剩无几,一碗豆皮汤下肚浑身暖的冒汗,吃到见底又去盛了一碗。 沈忆梨不饿,就支着下颌看他吃,顺便听他讲今日在课室里发生的新鲜故事。 简言之想着结果还没定,不想万一落选让人空欢喜一场,只简略提了郑庭要跟他搭伙的话。 “这是好事啊,反正我在家要忙的活不多,多做一个人的饭也没什么的。”沈忆梨一听有花销可挣,喜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就是不知道阿庭哥挑不挑菜品,到底咱们家做的饭食材没有他家那么好。” 郑夫人怕儿子读书辛劳,每日送来的食盒里不是鸡鸭鱼肉就是虾蟹鲍肚。要换了普通的家常菜,不知这大少爷吃不吃得来。 简言之笑道:“这话我早跟他说清楚了,别看他娇生惯养,金枝玉叶似的,其实没吃过什么细糠。好些菜他连长地里还是长树上都分不清,爱的就是家常菜这一口。” 说的好像你能分清一样,沈忆梨闻言心内暗诽,可那点头的动作却十分乖巧。 简言之对此毫无察觉,继续道:“郑庭说会准备两个食盒,每日午时他叫车夫来接你,吃完饭车夫把食盒带走,明日送饭前再把干净的食盒给你带过去。” “菜钱他按实际开销给你报五成,至于辛劳费要多少则由你自己决定,这个提议能接受不?” 菜钱不必自个儿全出就算了,还会另算辛劳费,不管怎么说搭这个伙都是稳赚不赔的。 沈忆梨眼睛一亮:“那我每天中午都可以去书院给你们送饭吗?” “这么快就找到重点了?” 简言之揶揄一笑,手指戳了戳小哥儿被糖撑鼓囊起来的脸颊。 “我记得你会写字,对不对,阿梨?” 脸颊上传来微微的摩挲触感,沈忆梨这才发现,简言之坐的好像离他有点太近了。 “是、是会写一点,但写的没有你的好....” 小哥儿眸子眨巴眨巴,愣愣的看着简言之,连含着的糖块都忘了收回去。 简言之对他脸颊上的软肉爱不释手,舔舔有些发燥的唇瓣,尽量让表情看上去无害一些。 “那我教你写字怎么样?我教什么,你就学什么,每天送饭时把练好的字给我看,就当打发时间,行不行?” 第37章 沈忆梨其实老早就想让简言之教他练字了,他去书斋买宣紙时翻过话本,里面就有那种掌着手把人搂在怀里,一筆一划写名字的教法。 郑庭不知道简言之私下和沈忆梨达成了什么协议,只听他说小哥儿同意了搭伙的事,当天中午就龇着牙到门口欢欢喜喜等饭去了。 昨天做好的文章交到院长室,评选结果出来最快也要等到下午,今儿的一顿午饭就有了点贴榜前的松缓意味。 饭堂门口热闹成一团,有不吃饭光吃栗子的,寓意一切顺利、有用橘子皮当炮弹砸人的,寓意大吉临头、还有拿豆皮卷当香,插在碗里连拜直拜的...... 简言之扫过一眼:“灶王爷也管这个?那我回去拜下阿梨试试。” “这里这里!”郑庭翘首以盼,终于在来送饭的人堆里找到了提食盒的小哥儿。 沈忆梨从马車上下来,宽大的食盒得让他弯着胳膊肘提才行,郑庭见状忙朝随行的小厮啧声:“你们就不知道帮忙拎一下,累着我弟媳怎么办?我要没饭吃饿了肚子,看回去我娘怎么收拾你们!” “是我怕里面的湯撒出来,才没让他们接手的。”沈忆梨笑笑,找了張空桌子把食盒摆上。 入了三月天气渐暖,做好的饭带来容易捂馊,书院便在月中开了饭堂大门,中午可以由家里人送饭来吃。 郑庭训小厮的空挡简言之已经去接过食盒,顺带给小哥儿揉肩膀放松了。沈忆梨不习惯在人前亲热,没捏两下就耳朵尖就变成了深紅。 “......我做了你爱吃的雞蛋卷,还有家里晒的幹萝卜丁。早上看集市上有人卖野货,我就买了两只鹌鹑,剔下肉,用酱汁腌的很入味,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哎哎!不带这么偏心的啊,我可是出了饭钱的。好哥儿,有没有做我爱吃的大雞腿呀?” 郑庭凑过臉来掀食盒,被简言之一巴掌给拍紅了手背。 “好哥儿也是你叫的?对你嫂子没大没小,还鸡腿,有鸡骨头给你啃就不错了。” “今天没买到新鲜的鸡腿,就没准备这道菜,不过我做了烧椒虎皮蛋,也很好吃噢。” 沈忆梨腼腆轻笑,把食盒里的菜给取出来。 “湯炖的是冬瓜老鸭汤,你们成天闷在課室里,怕身子闷出毛病来。老鸭汤清火润肺,最适合春秋两季喝了。” 菜品有荤有素有汤,还有一小碟洗幹净的果子。 郑庭闻着香味食指大动,坐下就啃起烧椒虎皮蛋来,压根没顾得上打听简言之把沈忆梨拉到旁边在说什么悄悄话。 小哥儿对书院里的格局十分好奇,人站着不动还伸长了脖子四处張望。 简言之不由莞尔:“可惜了书院规矩大,不许私自带人进来,不然你可以到我的課室里瞧瞧。坐坐我的椅子,用用我的紙筆。” “我、我要坐你的椅子作甚....再说纸笔家里也有,都是你用过的啊.....” “我在书院里的时间长嘛,留一点你的影子,不就像你陪着我一样了?”简言之勾起唇角,故意贴到他耳朵旁说话。 溫热的气息蹿进耳廓,沈忆梨耳根都红透了。 简言之发觉做真实的自己实在是太快乐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溫润如玉的斯文人。一身纯洁无暇的白大褂底下藏着的医生临床反应,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小哥儿现在还看不透这些真相,他只是欢喜又害羞,觉得和简言之这样在人前有点太腻歪了。 “别、别靠那么近,被人看到,会笑话的.....” “好,听你的。”简言之往回收了收脑袋:“上午在家除了做饭,还做别的了么?我教你的那些字都练会没有?” 沈忆梨是能写一些简单的字,但对于笔画太多的不大能认全。简言之专门改编了一篇颜色教学,用心教了他一整个晚上。 小哥儿臉色羞红,把一封折成小方块的信笺塞到他衣袖里。 简言之不用看都能猜到,沈忆梨一定是趴在桌前,逐字逐句给临摹下来的。 至于里面的具体内容..... “这么乖啊?看你学习态度如此良好,那晚上我再教你个别的吧。或者阿梨,你对拉丁文有没有兴趣?” “啊?什么是拉丁文?”沈忆梨抬头,眼神无辜的让人不忍欺负。 简言之一下笑出了声:“没什么.....这个以后再说。待会我看看你练的字,如果写得好,晚上回去还给你买麦芽糖吃。” 一听有麦芽糖,沈忆梨松了松抿紧的唇瓣:“那、那你找个没人的地方看,别叫人给瞧去了,不好....” 小哥儿潜意识里也觉得简言之哄他写字没那么简单,给他夫君偷偷看一下就算了,可不能被外人发现。 “你俩干嘛呢?再不来我全吃了啊。” 郑庭等半天等不来人,那一碗烧椒虎皮蛋就堪堪留了半个,还是他不情不愿从嘴里省出来的。 第42章 简言之让他给整的没了食欲,就着剩下的烩炒萝卜丁,随便扒了两口饭就收了食盒。 送完饭沈忆梨还得坐马車回去,临分别前简言之送他到门口。书呆子抬手摸发带,佯装不经意露出袖囊里半截信笺边角。 被无形调戏了一下的小哥儿步子微顿,而后顶着張红扑扑的臉颊一头扎进了马车里。 - 按正常情况,吃完午饭是短暂的午休时间。 等醒来该温书的温书,该练字的练字,散学前院长会到各課室宣布文章应选的结果。 不想午休铃才响过一声,張院长和许副院长就齐齐出现在了課室门外,身后还跟着六位执教夫子。 褚夫子则垂首立在一旁,连小胡子翘的角度都满是恭敬。 课室里的学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瞧气氛不对,也不敢太过明显的张望。 张院长脸上堆笑,一面躬身往里走一面介绍:“这就是三號课室了,为让学子们专于念书,便没将书院修的太过华美。环境着实是些简陋了些,还望章大人海涵。” 章大人?! 简言之和郑庭相视一愣,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 那位传说中的左副御史令,竟然迂尊降贵亲自到课室里来了? 章酩今年已至不惑,许是常年出任文官的缘故,自带着一股子儒雅威严。身量颀长,容貌甚伟,看上去左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么年轻啊,好像不比我们年长多少,就官居四品了。” 郑庭同简言之低声咬耳朵,后者点点头,粗略算了下年数:“他是开朝第一任进士出身,那便是在我们这个年龄就考中了贡士。能做京官的人,果然厉害。” 章酩这人生性随和,不出席正式场合时都不喜欢刻意收敛神情,听张院长如此介绍,他笑了笑道:“自门外进来,青石台阶引路,遥见松竹拂叶。虽不过分华美,却也是个清净的读书之地,甚好。” 张院长得了夸奖喜不自胜,那腰弯得更谦卑,一个劲地献殷勤,就差没把椅子往章酩屁股底下硬塞了。 一向说一不二的院长都这般姿态,课室里的学子们有样学样,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章酩似是见惯了这种景象,也不出言苛责:“本官奉皇令下至州府巡察,因当年身患喉疾在此镇修养过一阵,受到当地名医悉心照料。此番特地前来,听闻镇上几所书院人才辈出,遂起念入门一观。” “你们都是书院栽培的优秀后生,他日不乏有入仕为官之徒。科考在即,课业上需得勤勉笃行,但也要保重自身。万勿如本官当年不慎病重,险些误了考期。” 章酩一来不以朝廷官员的身份显摆施压,倒劝告诸位学子勤勉之余更要善自珍重,这样平易近人的叮嘱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一言毕,课室里众学子齐齐应了声是。 章酩颔首:“本官下设一场清谈会,拜帖会送至此次课题解答最优者手里。适才本官翻阅了一遍你们交上来的文章,写的.....呵....” 说到这里,章酩冷不丁笑了下。 一听交上去的文章是由章大人亲自审阅的,有几个学子脸都吓白了。 谁知道那些为凑字数勉强编出来的胡言乱语会不会成为导火索,引得章大人治他们个狂悖之罪。 郑庭也有点慌:“这位大人看上去好像还挺好说话的,言之....你说要是我把生意做到他头上,提议让他去灾区低价兜售棉靴的内容被看到,我活下来的机会还大不大.....” 简言之:“......” 章酩是真心实意觉得好笑,那些学子与他在书院念书时的同窗一般无二。为完成课业任务,往上写什么的都有。 说起来他当年只是个中等偏上的成绩,有时候课题内容难了又不得不交文章,也做过几回胡编乱造的事。 “你们不必太过紧张,本官并非要借此治你们的罪。是翻阅文章时发觉有位后生所书内容缜密巧妙,因此本官想亲自来见一见。” 能被朝中大臣翻阅文章是多少学子求之不得的恩典,何况为见一眼这人对方还肯亲自前来课室。 章酩目光扫过众学子的脸,温声道:“不知这位號签为七的,是哪一位后生啊?” 一言出,大伙儿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你吗?” “不是啊...我是六。你呢.....” “我是十八,隔老远呢....咱课室里就属慕柯成绩最好,应该是他吧.....” “.....对啊,不是慕柯吗?他抽到的是多少号啊?” 在基本排除是自己和周边同窗后,大部分人都将注意力落到了第一排的慕柯身上。 而桌屉底下,慕柯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由于手指太过用力,指腹处已然开始泛青。 “回大人.....” 后座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响起,简言之缓缓起身:“回大人,小生的序签,正是七号。” 第38章 是简言之? 竟然是简言之?! 慕柯眉心一跳,下意识就想回头去看他。但脖颈梗了梗,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章酩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清秀斯文的年青人,微微点头:“果然是一表人才,气质不俗啊。不仅文章做的漂亮,人亦出挑。” “大人谬赞,小生愧不敢当。” 简言之表现的很得体,先拱手行礼再谦虚回话。声线不急不徐,態度不骄不躁。 章酩不由对他更满意了。 “禀大人,这位后生叫简言之,是课室里成绩相较一般的学子.....要说课室里成绩第一的当属慕柯同学,这次他也做了文章上交的,不知大人.....” 褚夫子生怕他的得意门生被比下去,立刻就要给慕柯站台。 这种行为在章酩面前属实是有些失礼了,好在章酩没多说什么,表情也和先前一样:“是吗?除了简小生的文章外,本官还见有一篇文章做的也不错,序号似乎是....二十七?” 闻言慕柯狠狠地松了口气,他调整了下状態才站起身来:“回大人,正是小生。” 褚夫子见他被点名,也跟着松了口长气。先后顺序无所谓,只要章大人眼里有慕柯就行。 对于慕柯的文章,章酩的评价是‘也不错’。 要是没有先点名简言之这茬,大伙儿还能往章大人说话含蓄,评价浅夸则止上面想,可现在......只能说高下立现。 章酩来回看了他们二人几眼,笑道:“本官有些好奇你们对那幅画的见解,以及做文章的思路。不妨说来听听,其余学子也可多加学习。” 这是给他们表现的机会了。 褚夫子听了心內暗喜,慕柯以往都是请了先生在家教学,若非今年科考需要书院推选也没有那个必要专门来上一年学。 而简言之在他手底下考了五年秀才都没考中,其实力岂能和慕柯相提并论。这回之所以文章做的能得青眼,无非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巧了而已。 “大人,慕柯同学堪为课室表率,不若讓他先说,想来言之对此也不会有异议的。” 褚夫子是逮到点空隙就要力捧慕柯,明眼人都看得出先说的好处,统共就那一份课題,再怎么盘逻辑也是些固定的点。 倘若简言之说的与慕柯大抵相似,还不得安上个借鉴抄袭的名头? “嘿这个老头子.....”郑庭听不下去了,牙根一紧就想站起来理论。 简言之不动声色按住他,面上笑意不减:“那就如夫子所言,请慕柯同学先说吧。” 章酩还挺看好他这不愿争抢的脾性,也不想当众拂了褚夫子的面子,讓他威严扫地。点点头,算是應允下来。 慕柯深呼吸一記,他明白,这是他能赶超简言之在章酩心里好感度的唯一机会了。 “回禀大人,小生见画中所述场景是为雪災重區,就以此为破題核心,书写了关于抢险救災以及災后安抚民心、災區重建的具体政策。” “雪灾为冻害类灾害,大雪积压,房屋倾倒,百姓流离失所。理應先将重伤人员进行轉移,再在灾区內挑选空地安营扎寨,让其余可自由活动者有方庇护场所。” “既然要轉移人员,为何不全部转移,而是在受灾区内部安营扎寨呢?”章酩含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慕柯。 “抢险救灾势必会动用临近城镇的驻地士兵清扫雪地,重伤者自不必说,要进行医药救治。但那些身强体健者还有劳动力,这样既可为士兵们俭省辛劳,也可保证不对冻土层造成二次积压。” “凡雪灾过后,地面受冻土质松散,若大量人员长期踩踏,则容易引起山体滑坡。按图画所指,道路两侧均有山体,小生判断该地百姓进出都需翻山而过,因此就在原地安营扎寨是上上之策。” “不错。”章酩笑意浓了些,示意让他继续。 慕柯到底实力摆在这儿,进入状态后自我感觉也松缓了许多。 关于后面如何安抚灾民、怎样重建灾区等等信手拈来,整体的条理和逻辑都可圈可点,几乎没有什么纰漏之处。 第43章 这通发言把郑庭听得直叹长气,扭头见简言之听的比他还认真,不禁嘴角抽了抽:“快告诉我,他说的这些,你也想到了。” 简言之很诚实:“想到了一部分,不过没有他那么详细。” “那完了.....”连郑庭这种成绩吊车尾的都能听出来,慕柯的回答堪称完美。 简言之要想的还没那么详细...... 慕柯说完自己的解答,默默垂下眼睑等章酩发话。 “你所说的这些都是实际抢险救灾时用到过的策略,看来你对国事颇有研究。这样很好,科考的目的是为取賢,而賢能者心系家国,就是民众之大幸。” 章酩这话就先前对比,评价已经升得很高了。慕柯终于松了紧绷的后背,微微弓腰,用谦逊的态度与之回应。 “那么你呢?言之,破題时,你又是从哪方面切入思考的?” 亲昵的称呼引得课室里陡然一阵低语,他们原以为章酩这样夸慕柯,对他的回答该是相当满意的。 不料真正满意的,原来是简言之才对。 简言之也略有些诧异,站直了身子道:“论起实地抢险的策略,我不如慕柯同学。不过我想本朝大兴科举,选贤举能入朝为官,大人既是举子出身,那这些策略大人一定也能想到。” “如今正值三月,气候回暖,纵然有雪灾也该在二月时节就有好转。此地名为邕镇,地处西陲,多山地而少田牧.....” “等等。”章酩打断了简言之的话:“你怎知这地方是邕镇,本官似乎没在画卷内有所标示?” “大人的确没有明确标示,但若仔细观察,那皑皑积雪下覆盖着的树木,不正是核桃与榛子么?您夸赞小生文章做的巧妙,实则真正心思奇巧的当属大人才是啊。” “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眼见简言之向章酩开起了玩笑,张院长冷汗都给吓出来了:“大人,此子顽劣、不分轻重!还请大人施恩宽宥.....” “无妨,让他说。” 章酩抬手阻止张院长的训斥,神情里扬起了浓郁兴趣。 “核桃树与榛子树,这能说明什么?” “按图画所指,此地多种这类幹果树木,背枕黄峡江、东临凫水坝,百姓们腰间亦常系一缕柳叶璎珞祈福。这些地理特征及风俗都有的城镇唯此一个,那就是位于西陲的邕镇。” “小生翻阅过书籍,西陲之地幹燥少雨,并不常发生雪灾。大人说奉皇令前来巡察,想必邕镇受灾之事已经得到妥善解决,那大人此次出考题的目的便不在抢险救灾上。” “当地多产核桃、榛子等干果,百姓的饮食自当也以这些为原料。而这类干果本身油脂厚重,吃多了不易消化,还容易诱发风湿,导致腰腿乏力关节淤肿。” “我想.....”简言之勾勾唇角:“大人应该为此很头痛吧?” 章酩在看到文章时就被简言之切题的角度给惊艳过一次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下设课题是想找救灾的法子,却无一人联想到邕镇的地理位置,会给当地百姓带来什么样的生存环境。 眼前这位学子容貌出挑,温文尔雅,眉宇间还带着淡淡的病恹之气。 可听他说话着实是个聪明人,胆量更是不小。 半晌,章酩满意的收回眼神:“你说得不错,邕镇本是远近闻名的干果大镇,所产干货品质奇佳,连皇上的御品也选自其列。” “但近年来,愿意种植果树的农户越来越少,产量大幅度下滑。本官查过記档,比起往年,邕镇今年的税收锐减三分之一。言之,你可有法子为本官排忧解難?” 自古国库的余存都与各地税收息息相关,朝廷要养兵砺马,招揽人才,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虽说少一个镇的税收动摇不了国本,但不及早解决没准日后会酿成大患。 章酩为这事犯愁了好几个月,下发了数十条惠民政策也收效甚微。 恰好他被外派到州府视察,见这边有几所书院,就起了心思,看能不能在这些后生的文章中找到解决方案。 简言之没空关心章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现在被问的有点骑虎難下。 这事往小了说,是就事论事提个建议,至于采不采纳得看章酩怎么决定。 要往大了说,那就是妄议民生,质疑朝廷大臣的办事能力,搞不好整个书院都会被连累。 “大人....恕老朽直言,简言之同学并非课室里拔尖的学子,纵然有些小聪明,也是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他如何敢替大人排忧解难,不若....不若还是请慕柯同学代为作答,或许他所言还能勉强入大人清听.....” 慕柯这次是实实在在被褚夫子给坑了个好的,他连简言之想的这些都没想到,怎么可能提出有用的解决办法? 慕柯心下一慌:“夫子,我——” “本官不过随口一问,答的好与不好本官自有判断。你且放心大胆的说,哪怕答的不好,本官应允恕你无罪就是。” 章酩俨然没将慕柯看在眼里,忍了几次着实是忍不住了,当着褚夫子的面就直接抢过话头。 简言之等的就是这份保障,只要章酩说了好赖恕他无罪,那他就不客气的争取这张清谈会饭票了。 “小生不才,曾读过几本医书,书中记载有味作物叫蔓菁。形似萝卜,耐旱耐寒,且极好生长。倘若大人肯在邕镇引进这种作物,百姓不愿种植果树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蔓菁....单是引进这味作物即可?” “是。”简言之清浅一笑:“蔓菁的种植不必经过精细打理,有土有水就能自发生长。根、茎、叶均能入食入药,有治疗咳嗽气喘、消食下气的效用,对于呕吐、腹胀也很好。” “患有关节风湿病症的人长期吃蔓菁果实,可以消散体内寒气,疏通经脉,增强骨质。当然,大人的惠民政策也不能少。双管齐下,想来百姓们身子不被病痛困扰,又得大人照拂,很快就会重操旧业去做他们赖以生存的活计的。” 简言之的回答真真是说到了章酩的心坎上,他越发觉得看到文章后没让院长把人叫到院长室,而是执意亲自前来相看的决定非常正确。 此子观察能力、分析能力皆具一流。 配得上他垂询问话的体面。 “你说的这个办法本官会记下,等回去和医师们深谈后再决定是否要推行。好了....一寸光阴一寸金,耽搁你们大半个时辰,本官现下也该回官邸去了。” 章酩起身,随侍他的下属旋即呈上一封烫金邀帖。 “三月廿六本官下设一场清谈会,言之,到时你可别迟到。早些时辰来,本官还有关于物种的详情要与你商讨。” 章酩用的是商讨而不是询问,这可把课室里的其他学子给羡慕坏了。 那个屡考不中的书呆子,一朝竟成了左副御史令大人的座上宾! 简言之仍旧是那副清浅挂笑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就欢喜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他双手高举接过邀帖,在章酩即将离开课室前轻声唤住对方。 “大人,请您稍稍留步。小生还有一桩心愿,想请大人成全。” 第39章 简言之这一举动在院长和其他夫子眼里跟疯了没区别。 章酩脚都要离开课室了,把人给喊回来?这干的叫个什么事? 张院长血气上涌腦子嗡嗡的,腿肚子一抽,差点没给简言之磕一个。 章酩这会儿心情甚好,倒没觉得再坐回去麻烦:“噢?你且说来听听。” 简言之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小生想帶名同窗一起赴宴。” 张院长听到这话人都要炸了。 能让左副御史令大人亲邀赴宴已是祖坟冒青烟,不说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就罢,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帶人去蹭饭? 简言之当清談会是什么? 是去连嫖带打包的村头流水席吗?! 课室内也是惶然一片,暗自猜测简言之是不是要带慕柯。 毕竟他今天抢走了全部风头,为维持同窗情谊要用这种法子向人示好。 章酩少见这样不畏权贵的后生,加之对简言之的表现着实满意,饶有趣味地追问了一句:“不知你所说的同窗,是哪一位啊?” “回大人,是鄭庭。” 一语落,不止课室里的人,连同鄭庭在内都惊得张大了嘴。 简言之垂眸:“鄭家是明望鎮上数一数二的农贸大户,所属的庄子专管培育新苗,品质上乘。大人为人豁达,胸有丘壑,因此才肯重视如我这般白衣学子的言论。” “正好鄭家照管着这门行当,小生想大人如此胸怀,愿意幫扶后生,必会应允小生携郑庭同学前去赴宴。若是这桩生意能談成,对彼此都有百利。” 郑庭家在棉纱生意上和慕家争夺资源,这几年来一直处于下风。郑老爷子见这条路难走,就换了个路子专做农贸产品。 老爷子和夫人都是商行場上的老手了,要说鎮上还有哪家能承接一整个城镇的作物量需求,人脉及实力均有的郑家当仁不让。 第44章 简言之一顶幫扶后生的高帽子带的大,见章酩没有不悦的意思,他继续道:“这位同窗本身也喜好经商,曾帮家里打理过店铺,收效甚好,大人不妨考虑一二。” 郑庭接收到简言之使过来的眼色,忙起身行禮。 简言之这么一提,章酩才想起来,那些文章里有位后生是以商机切题,内容还挺有意趣。 就是小伙子胆大包天,居然想出让他当活招牌到灾区搞低价销售以此来安抚民心的办法...... 章酩搜寻了一下记忆,笃定道:“十九号,棉靴。” 两个信息点都准确的不能再准确,郑庭虎躯一颤,缩着腦袋悻悻赔去个苦笑。 章酩浑不在意,语气里有明显的松快:“你们这间课室还真是人才辈出啊,连会做生意的也有。罢了...来时带些庄子上培育的新苗,本官要先看看品质。” 章酩这样吩咐,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郑庭悬着的心猛然坠回肚子里,学着简言之的样子,不卑不亢缓缓应了声是。 就这样,郑庭也拿到了这次清谈会的赴宴名额。 那封烫金邀帖送到手里时,他激动的险些当場哭出来。 “阿阿阿、阿巴阿巴.....” 简言之生怕他动静太大引人注意,赶紧用没吃完的花生堵住了他的嘴。 “嘘!等章大人走了你再嚎,明白?” 郑庭:“嗯嗯嗯、阿巴阿巴.....” 这一趟到书院对章酩来说也是收获不小,他出了课室,闻到鼻息里有松叶清香,心情比来时更为畅快。 张院长后背上的冷汗已经干第二回了,他恭恭敬敬把章酩送上馬车。看着随行的队伍逐渐远去,这才大头朝下瘫到旁边两个执教夫子身上。 - 所有人都没想到,简言之这次风头抢的彻底,完完全全把慕柯给压了下去。 曾经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成了最终优胜者,而天赋异禀的慕家少爷却无人提及。 章酩全程就听慕柯说了一阵子他的破题思路,给出一份看似很高但实则有些客套的评价,之后就再也没将目光落到过他身上。 甚至在他的对比下,愈发显得简言之聪慧机敏,能准确把握住这位大人物的真实想法。 郑庭对此也感动万分,都到这种时候了简言之还能想到自己。不但帮了他,更是帮了整个郑家。 要是章酩真选用了郑家的庄子当供货商,那名望地位一定会远远超过慕家的。 慕家得意的不就是有官府背景么?如今只要郑庭能把握住机会,也可以让郑家赶上并反超。 郑庭缓了大半堂课才终于缓过劲来,大局落定,褚夫子要去院长室整合他俩的文章,以待回头当案例拿出来激励诸位学子,今日散课的时辰就提前了些。 课室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散去,只有郑庭还呆坐在那里。 简言之静静看着他作妖:“你干嘛,别是想用这套赖掉答应我的全羊宴吧?我午饭特地只吃了两口,就等着这顿好的呢。” 郑庭这次没把话怼回去,反而敛了往常不正经的模样,起身抬手作揖,向简言之行了个全禮。 简言之见状眉尖一蹙,侧身避了:“你我之间有必要这样生份?还是你觉得我这样向章大人請求是对你别有所图?” “不是。”郑庭摇摇头:“这份情谊我真不知道要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消息还没告知给我爹娘,他们若听到,必然比我还要高興。” “我从未在学业上做过一件让他们舒心的事,这次多亏有你的帮衬,能让我为他们尽尽孝。这一礼是出于我为人子女,还請简兄不要推辞。” 这是郑庭第一次叫他简兄,简言之听的有些别扭,也觉得他太过言重了。 简言之抬手虚虚托了他一下,诚恳道:“能得章大人邀请,不光是我的功劳。要不是你自己本身文章做的有亮点,他也不会答应得这样爽快。” “用你说,我知道。” 郑庭行完礼立馬变了个臉色,脑袋往上一扬,又恢复成往日的大少爷做派。 “这件事不许声张给旁人听,不然我活活掐死你个病秧子!嗯?!” ——做小伏低给人行大礼什么的,实乃有损郑少爷的颜面。 简言之生是被他给气笑了,去扶人的手也变成了推人:“不识好歹.....你嫂子的食盒算是白给你吃了。我可跟你说清楚,这回我出了大力,辛劳费不翻倍给往后没人跟你搭伙。” “饭是人家梨哥儿做的,关你什么事?几个脑袋啊,这么大臉,来替你家夫郎假公济私?” 简言之被‘你家夫郎’这几个字哄得喜笑颜开,遂接受了郑庭伸手过来揽他肩的动作。 上回只是得夫子表扬了一下郑庭爹娘就摆出那么大阵仗,这次要得知是四品朝臣邀请赴宴,指不定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简言之不想弄得太高调,提议把全羊宴布置到郑庭家里,日子就选在明天。正好郑大少爷还没做过东,关起门来在家吃,大可以一切从简些。 回家后简言之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沈忆梨,小哥儿興奋的脸颊红扑扑,脑子一热就扑过去给他夫君献了记深吻。 “真好....这么快就学有所成,这可真是太好了.....” “阿梨,从我回来开始,这话你就说了不下十遍。不过一场清谈会而已,又不是考中了功名。” 简言之失笑,把唠唠叨叨变啰嗦的小哥儿抓过来,按在桌前教他写字。 沈忆梨软软的发丝就抵在他下颌上,偶尔动一动,痒得人心猿意马。 “能去赴清谈会已经很了不起啦,整个书院只去了你和阿庭哥两个人,我为你们高兴嘛。” 沈忆梨嘴角翘的老高,一双耳朵尖也红的发亮,乖乖缩在简言之怀里学写小黄文,真真是可爱极了。 逐渐露出真面目的简某人对此甘之如饴,眼眸一眯,俯身贴近小哥儿耳廓:“那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写拉丁文,好不好?这样你要是想写点什么给我,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沈忆梨怀疑简言之说话时是不是拿唇瓣咬了他的耳垂,整个脖颈都酥酥麻麻的,让他腰背有些发软。 “那、那不学这个了吗?我才练了一天字,半途而废...不好吧?” “你字其实写得挺好,就是手腕力不够,只要多加练习就没问题。学门新的文字不好吗?别人看不懂,你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 沈忆梨实在是太老实了,简言之昨晚教他写的字,十个里有八个都简单好认。 分明组合在一起小哥儿全能读懂,可还是一字不差的给临摹了下来。 所以简言之在看过那封‘作业’后果断选择了放弃循序渐进,现在、立刻、马上就想教他学写拉丁文。 想想小哥儿顶着通红的脸颊认真抄写违禁读物、边抄还边大声朗读的画面...... 啧啧。 简言之:不当人是真快乐,如果可以,下辈子也不用当了。 沈忆梨当然看不到他夫君都快打到脸上的小算盘,想着多学点东西总归没坏处,而且还能增加和简言之近距离贴贴的机会。 只稍加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很欣然的接受了。 “那、那从哪儿开始学起呢?拉丁文....没听说过呢,应该很难学吧....” “不难不难。” 简言之勾唇,提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字母。 “刚开始学,就挑简单点的好了。来,第一个词这样写,cubile。意思是:床上,也可以理解为平躺、躺下。躺下之后干什么呢,来,让我们看看第二个词.....” 沈忆梨:诶?脸怎么突然变成黄扑扑的了? 第40章 此事过后,簡言之和郑庭成了课室里最为推崇的两个人。连平时巴結慕柯的学子也有大半倒戈过来,转而对他俩百般奉承。 一些平时不与他二人結交的更是后悔不已,趁课闲时主动拉起了家常,送零嘴、送话本套近乎的更是不在少数。 “这还没去赴宴就搞出这么多花样来,月底要去了清談会,课室里还有那谁的立足之地么?唉.....同一个课室待这么久,一朝落败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呢。” 郑庭出去接个水的功夫,回来桌上就被各样的吃食给堆满了。 他一面给前排座位的同窗散零嘴一面假意唏嘘,这副猫哭耗子的德行让簡言之直翻白眼。 “差不多得了啊,没见慕柯这两天臉都是绿的。昨儿还要请假回去修养,只是夫子没準。两家生意场上对头归对头,毕竟在课室他没得罪你,你也别闲得无聊去招惹他。” “我知道。”郑庭嘻嘻一笑:“这不让他压了好些年,心里憋着气么?我一向做不来那落井下石的事,逞个口舌之快过过瘾就罢,犯那个给自己结仇的拧作甚。” 这种事上他能把握得住分寸,簡言之心下有数,相劝上两句就不再啰嗦。 鉴于他们要提早做準备去赴五日后的清談会,书院特别允准这五日簡言之和郑庭只用参与上午半天的新文学习,下午溫书练字时可以不必留在课室。 第45章 等于每天上午按时上课,下午自由活动,随便去哪都没人管。 简言之已经设想到了郑家夫妇得知此事后的反应不会小,但老两口推了重要的生意洽谈并親自来小院邀请还是有点超乎了他的预料。 小院里鲜少同时来这么多人,仅仅是随行的家丁跟仆妇就有近三十个。列成几行站得满满当当,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宴请貴宾的架势。 郑夫人打扮的雍容华贵,一袭曳地长裙衬得人溫婉典雅,沉静大方。 郑老爷子也精神高涨,一双親儿子同款小眯眯眼时不时就迸发出点光芒,在太阳底下闪闪烁烁。 准备来蹭中午饭的郑庭见状:“.......” 他顿住步子,警惕的望向四周:“没有舞龙舞狮队吧?上百挂的鞭炮有没有?雕花的红绸是不是还没铺上?” 简言之无语:“伯父伯母是来做客,又不是来接亲的,弄那些东西做什么?” 郑庭一臉‘你还是太单纯’的揶揄:“昨儿我回去跟他们说了清谈会的事,我爹当时就提出要你认当干儿子,进我家族谱,每年还按定例给你划部分家产。” “你以为现在在他们眼里你跟新入门的媳妇有区别?要不是嫌我配不上你,现在那马車上拉不是人,就该是压箱底的聘礼了。” 简言之呆滞:“....你爹娘是知道你不能生孩子延续香火的事的吧?” “少占我便宜。”郑庭嗤他:“就咱俩这体格对比起来,延续香火的不定是谁呢。” “况且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要是真中意你,没孩子就没孩子,大不了在旁支里挑个没帮扶的过继进门。哼哼....你最好小心点。”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但简言之一想到红盖头掀开底下是郑庭的脸就觉得后背一阵恶寒。赶紧远远的盯了沈忆梨一会儿,以免洞房花烛那日影响发挥。 那边郑夫人瞧见了藏在树下的两个身影,面上荡漾起笑,拖着她的长裙就要来迎接。 郑庭生怕他娘亲满脑袋珠翠扭到脖子,当下也不藏了,抓着简言之一左一右把人给架回去:“不是说了今儿晚饭我代邀言之和梨哥儿过去么,您跟爹怎么还来了?带这么多家丁,没把人家门口种的辣椒给踩坏吧?” “没有没有,我和你爹喝了会子茶,同梨哥儿说话呢。” 郑夫人发髻里的珠翠太多,活动不大自如,就偏着脸瞪亲儿子。 “快把我放下来,让人瞧着看笑话!你这回沾了言之这么大的光,单嘴上邀请顶什么用,需得我们亲自前来才显得诚心嘛。” “伯母客气了。”简言之笑笑,不动声色把她滑出一半的发簪给推进去。 郑庭嘴角一抽:“这不是您打算留给儿媳的传家宝吗?小时候我多碰一下都要挨打的那个?您这样带出来招摇究竟是请人吃饭还是给我相看来了?” 来自郑大少爷的三连问让简言之警铃大作,他毫不犹豫的放开郑夫人,转而拉过一旁发呆的沈忆梨:“伯母,我家阿梨生性腼腆,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和伯父多多包涵。” 简言之咬重‘我家阿梨’这四个字,俨然是被郑庭的拉郎配给惊到了。 郑夫人不明所以,见他说起沈忆梨,脸上的笑愈发浓了些:“怎会,梨哥儿模样生得俏,虽腼腆却不怯生,实在招人疼的紧。到底是你有福气,能寻到个这么好的夫郎,要是什么时候我们家成垣也这样有出息,我和你伯父就真正能放心了。” “娘您这话说的,我怎么没出息了?我一顿能吃三大碗,不是您说的能吃是福吗?” 郑庭这话逗得众人都笑起来,郑明易剜了自家儿子一眼:“你呀,成天没个正形,就会哄你娘高兴。学学言之多好,性子温和沉稳,可比你强多了。” “是是是.....您和娘叨扰人梨哥儿这么久,也该请人上门去赴宴了吧。我们还准备吃过午饭下午再回呢,您两老来的正好,给我省了顿午饭的辛劳费。” 沈忆梨和简言之在长辈面前多少有些拘束,好在郑庭是个活跃气氛的高手,没有让这场登门邀约变得太过正式。 郑家夫妇到的时辰尚早,坐了小半天是该接人回去了。 他们二人照旧坐来时的马車,另外还单独准备了一顶四抬软轿。郑庭前后看看,在预备钻进轿子时被郑夫人给扯了下来。 “那是用来接贵客的,你往上蹿什么?梨哥儿爱吃麦芽糖,你拿着我的手信到祥云记去买几盒招牌糖酥,别忘了还有他家的糯米糍。” 郑庭闻言大怒,愤懑的脸从马车窗外挤进去:“从这到祥云记要走上三刻不止,你们都有车坐有轿子抬,让我跑腿?!” “我也是看到梨哥儿吃糖才想起来的,没有手信招牌糖酥不对外卖。” 郑夫人在车厢里优雅的整理耳坠,见郑庭额上有汗,她的慈母之心瞬间泛滥。 “都三月里了啊,正中午时有些晒,走太久好像是不行......这么着吧,你动作快点,糯米糍在食盒里焖久了就不好吃了。” 语毕,郑夫人翘起兰花指在眉骨处按了按,淡声吩咐:“他爹,把窗户插销插上,别让太阳晃着我的眼.....” 郑庭:“.......”好好好,一家子人玩背刺? - 简言之这也是第一次到郑庭家登门做客,车马穿过西大街最热闹的集市,最终停在了一所清幽的宅院门口。 郑家的下人早备好茶水瓜果,又有郑夫人引领介绍。慢慢走着边吃果子嘗鲜边闲话游览,等他和沈忆梨在客堂落座歇脚时,郑庭才捧着大食盒疲惫归来。 “吃吃吃,别客气,这可是我跑了两条街才买到的点心。都吃,一个不许剩......” 郑庭报复性往嘴里塞糯米糍,祥云记做这类糕点喜欢加足份的红豆泥,吃一两个还觉得清甜爽口,可要一口气塞多了也腻的慌。 关键那糯米糍的外皮融在嘴里,吐吐不出来,吞吞不下去。 郑庭给噎的呼吸急促,翻着死鱼眼满屋找茶盏。 “该,叫你糟蹋东西,现世报了吧?”郑夫人无奈,嘴上这样数落着,手里却一个劲的给他拍背顺气。 一满壺茶灌了大半壺下去,郑庭方勉强缓过神来:“这玩意儿....有什么吃头?差点儿、差点儿没噎死我......” “猪八戒吃人参果哪有不噎的,这种糯米点心要细嚼慢咽。你瞧言之多斯文,不像你,生怕有人跟你抢似的....算了算了,要不要再喝些茶水?” 郑夫人还是心疼儿子,说着就要提壶来灌。 郑庭连忙躲了:“喝都喝饱了,我还要留着肚子吃好吃的呢。诶....这茶好像不是我平常喝的那种,福叔?” 福叔是郑宅的管家,打小就照料着郑庭的衣食起居,对他的口味最为了解。 “回少爷的话,小的原本给您晾了壶六安瓜片的,方才门外来了位郎君,说是您在书院的好友。得知您要去赴清谈会,特地带了茶葉前来道贺。小的看那茶葉闻着清香,就泡了壶给您嘗尝。” “这样啊.....”郑庭揉揉脖颈:“那人呢?怎么不请进来坐一坐?” 他在书院结识的人不少,但有私交到会上门的除了简言之便只有梁仲秋了。 福叔躬身道:“小的请过了,可那位郎君不肯入内,放下茶叶就要走。小的让阿童留了人在门廊,现下应该还在那里。” “啧、你该早些告诉我才是,人家上门来道贺,哪有面都不见就让人回去的道理。” 郑庭蹙眉,整理了一下衣裳就要出去。 简言之闻言抬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也道:“仲秋性子犟,你就这样过去他不一定肯来。我跟你一起吧,他要不进门我帮你把他抬进来就是。” 第41章 说到底,他们俩都清楚梁仲秋的脾气,外表看上去随和,实则内心极度敏感倔强。真要顶到明面上,未必就肯进门拜访。 郑庭原先打量着别特意把这事当个正经话告诉给梁仲秋,省得对方花費一番来送禮道贺,他实在不想讓人多破費。 不成想这事儿还是传进人耳朵里了,并且備了禮物送来。于情于理他都该当面做个邀请,以免人背地里吃心。 簡言之和郑庭一路小跑到门廊,幸好守门的阿童话多,缠住了梁仲秋没讓他走。 郑庭嗓门大,边迎边笑道:“我还寻思着明儿上家找你去呢,可巧今日就来了。正好,我留了只狍子腿给你,咱们又能喝一顿好酒了。” 梁仲秋正盯着见底的茶盏发呆,闻声回头瞧见两张笑盈盈的面孔,不觉有些局促的放下茶盏:“郑兄和簡兄怎么亲自来了?还没恭喜两位兄长得邀清谈会,是仲秋礼数不佳,唐突二位兄长了。” “你我是同窗,也是朋友,说这话多见外。”郑庭按下他要作揖的手:“家里摆了席,留下一同吃顿饭吧。” 郑庭是个直脾性,不爱那拐弯抹角的玩隐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連簡言之都给听笑了。 “难为你费心送茶叶来,郑大公子特地给你留了只狍子腿,就等着荤腥吃多了刮刮油。上门做客不比在自己家随意,今日权当开胃菜,等明儿关起门来咱们几个再單独聚聚,才显得兄弟伙情谊不同。” 第46章 说罢簡言之还拍了拍梁仲秋的肩,示意他别多想。 原本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上门做客该一起邀请的。偏他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这事,又自个儿去买了贺礼送来,不管怎么想始终都隔了一层。 梁仲秋笑得有些酸涩:“简兄的好意我明白了,只是今儿是你们的好日子,府里开了宴,我怎好入内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哪能叨扰呢。人多吃饭香啊,梁兄,守门的小厮不懂事,瞧你面孔生以为是普通门客,给你拦在了外面,我方才已经训过他们了。你瞧你这登门而不入,叫旁人知道了还不得背地里编排我?” “这话说的是,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把饭吃了再走。不然白瞎你那些好茶叶了,总得吃回本儿啊。” 简言之配合郑庭敲边鼓。 “好了,你也别犯犟,朋友之间不计较这些个。咱们耽搁的时间长,你不想闹到伯父伯母都出来迎接吧?” 惹得简言之和郑庭专门跑趟门廊梁仲秋就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惊动郑老爷子和夫人。加上他俩劝人的胳膊拦得紧,也着实挣脱不开。 “好吧好吧....既然二位兄长都这样说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留下吃顿饭就是。” 梁仲秋笑笑,神情和煦了不少,那份不请自来的局促感总算消减去了几分。 - 郑庭把梁仲秋留下吃饭的事吩咐给小厮,伺候他的阿昌赶忙先一步去报備,好叫茶水房多备份爽口的瓜果。 郑老爷子向来喜欢后辈们亲亲熱熱有个帮扶,见梁仲秋也生的斯文得体,不觉更高兴了。 “既是成垣的同窗,那就都不是外人。小友无需拘束,爱吃什么菜只管照單子点就是,你瞧言之,像他和梨哥儿这样松泛才好。” 简言之是没拘着自个儿,在外头也不刻意避嫌,大大方方和沈憶梨挤在一处研究菜品單子。 郑府上财大气粗,吃顿饭还专门有菜单可供选择。只要单子上有的厨房都能做,和外边上酒楼吃饭点菜一个模式。 梁仲秋见状嘴上虽客气应着,却始终没缓下腰背。草草扫了眼小厮递上来的纸页,轻声推还道:“多谢伯父好意,我不忌口,吃什么都行的。” “那哪成啊,来,我替你看看。” 知道他是放不开,郑庭咬了口脆生生的桃,把菜单捞进手里。 “今儿咱们怎么着都得喝几杯,这道凉拌豆干烩野菜下饭又下酒,拿来开胃最好不过。我记得上回在你家吃的那道燒椒豆腐很不错,刚好你爱吃,叫厨房尝试着做一道吧。” 这般低调简单的菜品鲜少出现在郑大公子的晚饭桌上,此刻提起,多半原因还是为了照顾梁仲秋的自尊心——兄弟伙里有人记挂着他爱吃什么菜式。 果然,梁仲秋抿唇一笑,接收到了他的好意。 简言之吃饭不挑,这些年外卖和食堂没养刁他的舌头,反倒让他爱上了柴火灶烧出来的烟火佳肴。 看着沈憶梨选了几样喜欢的,他顺从点头,表示跟着小哥儿的口味来就成。 主菜是整只全羊自不必说,各自再点两道想吃的就大差不差了。在等厨房燒菜的过程中已有下人去搬来几坛好酒,整整齐齐在窗下摆了一列。 郑庭眼睛都被那酒坛子上的红绸布给晃花了,脸上的嫉妒神情毫不遮掩:“至不至于?明明说好了等我成亲时才挖出来的酒,现在就拿出来算什么意思?” “需要我拿个铜盆来让你照照镜子吗?我的乖儿子。連个功名都没考中,哪来臉提成亲的话?要不是托赖言之你能有这露脸的机会?咱们没别的好东西招待,挖几坛子酒你还不乐意了,小家子气。” “六十年!” 郑庭咬牙切齿:“那可是窖藏了足足六十年的陈年老花雕!拿来喂滴酒不能沾的病秧子,不纯纯的浪费吗?啊嗷?!” 郑庭被老爷子一脚踹的一趔趄,捂着屁股表情愈发愤愤了。 “嚷什么嚷,一点礼仪都不懂。言之是贵客,身子又不好,你嚷这么大声再吓着他,看我怎么收拾你!” 老两口胳膊肘都快拐到简言之臉上去了,迎上郑庭冒火的目光,他往沈憶梨身边缩了缩,语气无辜到令人发指。 “伯父伯母别动气,为几坛子酒不值当的。我有气喘旧疾是喝不了,不过我有夫郎。所以阿梨,你会替我喝的,对吧?” 沉浸式吃糯米糍的沈忆梨:“?” 携家眷入席的意义在这一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全程没有参与话题的小哥儿陡然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简言之被他懵懵的神情给逗笑了,伸出手指,往他被糯米糍撑鼓起来的脸颊上轻戳了几下,追问:“怎么不说话?” 沈忆梨耳朵瞬间爆红,含着软糯的点心,慌慌忙忙点头:“嗯....可以。” 这就算成功上当了。 简言之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就算小哥儿答应的爽快,他也不敢真让沈忆梨喝多。 上次半坛三十年的酒就让人主动成那样,这回换了六十年的陈年老花雕,酒劲更大不说,还当着郑老爷子和夫人的面...... 他可不想在好好的家庭宴席上出现某种旖旎场景。 小哥儿关起门来愿意往他身上蹭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岂能轻易被旁人看去? 恰好那边郑庭嚎了一嗓子,转移了所有人注意力:“诶?我这还没喝酒呢,眼睛就看不清了?那边假山上何时多出了个亭子,怎么没人告诉我?” 他指的是院子右侧的一片假山丛,此处是郑府最靠内室的待客地方,一般只有己亲或是贵客才会请到这里落座。 而整个院子采用了江南造景的格局,且特地请懂風水的大师来看过。一庭一榭、一石一木都极有讲究。 郑老爷子啜着茶盏,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大惊小怪什么,那是我今早请人来修的,过一阵入夏了天热,在那建个凉亭好方便读书。” “平日里闲下来,言之登门做客有个去处。我还打算在旁边凿几个水池,做成流泉瀑布,这样即使太阳再大也不会觉得身上烦闷了。” 老爷子言词里显然没有为自家儿子考虑过半点,仿佛简言之才是他亲生的。郑庭只是顺带提一嘴,还是挺不情不愿的那种。 郑庭:我是什么很晦气的东西吗? “爹,您这也太夸张了吧,离入夏还有好几个月,现在就着这个急干嘛。老祖宗留下的遗训呢?风水大师讲的五行八卦呢?” “当初我想在院里砌两个靶子练箭您都不许,如今把我太爷亲手打造的假山石林都要给推平了,您就不怕我太爷半夜托梦来骂您?” 郑庭对这一差别待遇嗤之以鼻,连带着对简言之也没甚好脸色。 郑老爷子骂儿子不会争气只会争宠,竟敢把太爷搬出来说事。做母亲的推波助澜,劝他隐忍些,否则独属于郑家少公子的房屋没准就要被改为高等客房了。 简言之嘴上客气招待太过,其实早和沈忆梨玩笑般盘算起了郑庭的私藏,目标直指他压箱底的皮影套装。 整个大厅里其乐融融,包括随侍的丫鬟们都掩唇在笑。 只有梁仲秋端着茶盏呆坐在一旁。 他既融入不进这种欢欣氛围,又没有简言之的从容与坦然。 甚至连沈忆梨的乖巧温和也比不过。 他唯一的存在感就是那份礼品。 那包在他看来花销不菲却仅在出场亮了个相就被人遗忘的茶叶。 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充斥着的,满满都是苦涩。 第42章 这种参与不进话题的尴尬一直持续到宴席开场前。 丫鬟们端来水盆、胰皂及绢帕讓眾人净手吃饭,那装皂粉的木匣子旁还另备有漱口的茶沫。 郑家这两代虽行商贾,但祖上也曾出过好几位低品官员,因此旧朝遗风保留了一部分下来。 开宴前要用胰皂洗手,再以茶沫漱口,意为清脾暖胃。自然,等饭吃完这套流程还要再走一遍的。 梁仲秋哪里见识过这个,为显得自己不另类,他不住用餘光打探,想看看别人怎么做他好跟着照做。 可惜郑庭在家隨意惯了,嫌胰皂粉的味道不好闻,草草往水里搓了两下手就坐下了,而簡言之忙着给沈忆梨卷衣袖也没顾得上他。 梁仲秋心一沉,在两个相似的匣子中隨意挑选了一个。正待伸手去取,给他端物什的小丫鬟立即提醒道:“这可不是洗手用的,先前郎君吃了些瓜果,拿茶沫清清舌齿,才好品味佳肴呢。” 小丫鬟是个没心眼的,半解释半调笑的語气恰好传进每个人耳朵,引得其他下人都纷纷侧目来看。 梁仲秋一张脸都红了,局促的抬起他沾了茶沫的指尖,挤出一丝强笑:“....是这样吗?怪我手快,真是闹笑话了。” “我闻着这个茶沫倒挺好,仲秋,上回你不是同我说过茶水净手的法子么?古时圣贤居不无竹,食不无茶,你还真是把夫子的教诲听进去了,时刻不忘效仿先贤啊。” 第47章 簡言之莞尔,学他的样子取了撮茶沫当胰皂用。 此举看的郑老爷子笑起来,同一旁的夫人叹道:“看来我们是老了,浑身沾滿了铜臭气,比不上年轻孩子那般有雅性。” 夫子到底有没有说过这么雅的话郑庭不知道,他只知道全羊宴凉了就不好吃了。 滿桌的美味佳肴一道比一道诱人,尽管半个时辰前眾人都被是瓜果和点心投喂过,现下闻见蹿入鼻息的香味也不免食指大动。 今日的主角是簡言之,原本老爷子想讓他坐在主位,以尽重视之情。可有两位长輩在前,他还是堅持选择坐在下首,沈忆梨乖乖靠在他旁边,小两口正对着一盘完整的烤羊腿。 “羊肉温补,春季多吃点也不怕干燥上火,这腿烤得外焦里嫩,你应该会喜欢。” 簡言之低声和小哥儿咬耳朵,怕他腼腆不好意思上手弄,等第一轮的祝酒场面话说完,就掰了一大块到沈忆梨碗里。 不知那羊肉是怎么烤出来的,不仅没有膻味,反而有股淡淡的果香。连皮带肉吃上一口,餘味竟格外地咸鲜。 沈忆梨尝了尝,眉眼弯弯:“嗯!好吃。” “那边还有酸汤羊肉煲和酿汁羊肚,等你啃完腿,想吃哪道我给你夾。” “夫君真好。” “简~哥~哥~,你这么好,要不帮我也夾两块呗?”郑庭片刻都闲不住,撇见这边俩人来言去語聊的甜蜜,忍不住要掺和上一竿子。 腻歪的语气讓简言之差点哕出来,他不动声色翻去个白眼,夹了一筷子佐料用的生韭菜丢到他碗里。 郑庭顿时不满:“给梨哥儿吃肉,给我吃草?不行,我也要吃烤羊腿!” 郑夫人嫌弃儿子当众争食,一把给他按在了原地:“没规矩,面前摆的什么菜就吃什么菜。瞧你脸都被梨哥儿的手艺喂胖了一圈,还不多吃点素的缓一缓。” 这一阵郑庭天天和简言之搭伙,脸頰是肉眼可见的圆润了。 他看着自个儿面前的炝炒时蔬跟豆腐,脸色发苦:“缓也不是这么个缓法啊,我又不是一口就吃胖的。娘,您跟爹向着言之都向一天了,也该向着我一会儿了吧。” 郑庭怨念讨巧的语气惹的郑夫人失笑,当娘的怎会不疼儿子,忙夹了块焖羊蹄堵住了他的嘴。 “梁小友也多吃些,在这里不必拘束,当自己家就好。青澜,还不快替梁小友斟酒。” 安排随侍梁仲秋的青澜就是那个端水的丫头,她恭敬垂首,领了吩咐就要来给他把酒杯满上。 梁仲秋往常没被人这样待过,见人靠近一时有点不适应。 “不劳烦姑娘了,我自己来吧。” 他是个好心不愿让人端茶倒酒的伺候,只是推拦的动作大了些,正迎上青澜往前递酒壶。两两相撞,那个白釉瓷瓶失手滑脱,从梁仲秋身上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哎呀!”青澜吓得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夫人恕罪!是奴婢没拿好酒壶,弄脏了梁郎君的衣裳!” 宴席上失手打碎碗碟酒壶也常见,众人都没当回事,郑夫人念了两句碎碎平安就罢了。 “无妨,你去成垣房里取件新衣来给梁小友换上。这丫头是去年刚来府里的,到了年龄才被安排到内厅伺候人,半大丫头手脚有些毛躁,梁小友别介怀。” “怎会....是我不好,还请夫人不要多加责怪她。” 郑府里伺候的下人多,看他们随侍时屏气敛声的样子,就知平日规矩立的严。梁仲秋心有愧疚,生怕会连累了青澜受罚。 “安啦,我娘虽然是当家主母,但从不会随意苛责下人,一点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话说我那几身衣裳都是新做的,一件还都没穿呢,便宜你了。” 郑庭一面趁人不备往碗里夹肉,一面假意感叹:“唉,比不过、比不过,姓简的比不过,姓梁的也比不过,这日子是没法过咯....” 有他在这里头插科打诨,打碎酒壶一事很快就翻了篇。 一大桌子的菜肴在美酒加持下被清扫一空,连年过半百的郑老爷子都喝了不少,两頰酡红着兀自碎碎念。 一是说郑庭交了简言之这么个好朋友是祖上积德,让他不成器的儿子也有在朝廷重臣前露脸的一天。 二是这些年被压在慕家之下,免不了受些委屈冷眼。不管这次赴清谈会的最终收效如何,只要有这个噱头在,郑家都能和慕家在商行中平分秋色。 老爷子最后喝高兴了,迷瞪着那双小眯眯眼一个劲盯着简言之和沈忆梨瞧。 “真好,真是好啊.....言之青年才俊,梨哥儿乖巧招人疼,你们这对眷侣,惹人羡滟呐。” 说起来郑老爷子和夫人也是一对佳偶,少来夫妻老来伴。郑庭出生时郑夫人难产险些丧命,为着这个,郑府如此家大业大就只有这独一个儿子。 且这么多年老爷子不论走到哪都把夫人带在身边,连个妾室姨娘都没纳过。 “你真是喝多了,拿他们小两口做什么趣儿,就不怕言之恼了再不肯登门来?”郑夫人让丫鬟拿来凉水帕子,边数落边给老爷子擦脸。 简言之才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仗着有长輩发话,公然把一人一个的凳子变成双人连排。 沈忆梨被挤得害羞,不好上手推,就用胳膊肘顶他腰。 简言之含笑受了,揉揉他的后脑勺,往旁边稍稍避了避:“伯父伯母别憂心,如今在书院见的人少,等过两年出去有了趁手的事项做,缘分跟着就来了也未可知。” “若他真能稳得下心性我和你伯父倒不憂心了,只是他总这个闹腾脾气,再好的哥儿都怕让他给糟蹋了。” 那边郑庭正和梁仲秋拼酒呢,听见这话扭过头来:“怎么?我模样生得不好么?脑子很笨么?凭什么好的我就配不上了?” 郑庭两局骰子都输给了梁仲秋,脸上一边被画了一只乌龟。加上酒过三巡身上热起来,便将外袍脱了随意系在腰间。 他顶着这副面孔叫嚣,非但没有半点说服力,反倒愈加佐证了二老的担忧一点不多余。 郑夫人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没事了,玩儿去吧。” 简言之差点笑出声来。 这次赴宴从晌午持续到入夜,老爷子上了年纪禁不起长时间折腾,宴席后半段就被夫人扶回了屋。郑庭喝得也有些醉,走路脚都在打飘了还自顾自在那乐乐呵呵。 “对不住了小郎君,我家少爷醉成这样怕是不便出门,不如让老奴送您和夫郎回去吧?” 从郑府到小院还有段路程,简言之看沈忆梨困得双目呆滞,点点头对福叔道:“也好,仲秋住的地方离我们家不远,可以顺路一起回。” “我....我就不坐车了,走路回去吧,正好吹吹风醒下酒。” 梁仲秋喝的没郑庭多,看上去除了脸颊有点红外,其他状态一切良好。 “夜晚不比白天,你一个人多不安全。”简言之如是相劝。 “没事的,忘了同你们说,明日我族中有位叔父要上家来。趁街上还有铺子开门,我得去买点肉食点心做招待。简兄,你带嫂夫人回去吧,不必操心我了。” 梁仲秋一再堅持,简言之也不好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就随福叔登上了马车。 随着郑府大门关上,从宅院里投射出来的灯火也渐渐消匿而去。 月色如水映照出门口两座气派的石狮,还有一道绕过街角,匆匆消失在巷口的寂寥背影。 第43章 过了歡庆宴,还有不到三天就是正式去赴清谈会的日子了。 鄭庭那边不消说,整个鄭府忙上忙下。 又是嫌之前做的新衣不够气派要请师傅重新裁,又是觉着备的禮太轻连夜跑遍了行当下所有铺子。 连书院都为他们俩抽不出空上新课暂停了习教,倒意外给书院诸多学子们谋了几天休假福利。 “你瞧街上都热闹起来了,好些铺子得了信,排队往鄭家送东西呢。” 简言之的悠闲在一众忙碌中显得格格不入,沈忆梨看着有些担心,好说歹说才劝他上今儿肯出门去逛逛。 说是出门逛,他就真只是逛。 买了几块果脯麦芽糖、两根糖葫芦,顺便去云甜记打包了一份油渣烧饼跟一碗杏仁酥酪。 反正当消磨时间这么来的。 沈忆梨看他这样急得不行,几次提醒他要不要嘗试着去挑选一些貴重物品,比如稀世古籍、名人字画之类的,别总盯着街巷里卖吃食的瞧。 “书册家里不少呢,你忘了前一阵方少爷又托人送了两箱来。那些书册够我看上小半年的,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上书斋买了。” 简言之当街啃烧饼,光自己啃不够,还试图往沈忆梨嘴里塞。 “云甜记出的新品味道是好,你嘗尝吃不吃得惯,要喜歡咱们回去的时候再多帶几个。” 沈忆梨都要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态度给急死了,囫囵咬了一大口才忧心忡忡道:“阿庭哥为赴清谈会都要把整个鄭家给翻过来了,新衣裳裁了一件又一件。夫君,咱们也去做几身新的吧,我出钱,好么?” 第48章 简言之最爱看沈忆梨吃东西了,两颊塞得鼓鼓的,活像只囤食的花栗鼠。 “怎么,我穿这身不好看?这衣裳是开春时新做的,也不旧啊。” 简言之一门心思都在小哥儿圆滚滚的臉颊上,一看就藏不住老父亲般慈祥的笑意。见沈忆梨嘴角沾了芝麻,还伸手给他仔细抹下来。 “慢点吃,别噎着,我不和你抢。” 沈忆梨无奈:“衣裳虽是不旧,可颜色未免太素了些。前儿丫头打翻酒壶,郑伯母换给仲秋哥的衣裳都比这件华貴,更别提重新找师傅裁制的新衣了。你与阿庭哥同去赴宴,总不能落人太多,叫人给比下去了呀。” 说实话,论起外形条件,简言之对自己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何况他和郑庭赛道不同,他走温润斯文白切黑路线,那种富家子弟的奢靡风气不学也罢。 “我原本就想着越低调越好,这次课题甄选我已经露了头。要是再打扮的出挑,万一章大人起了心思收我为门生,事情反而违背了我的意图。” 沈忆梨听的有些懵了:“那你这样努力争取赴宴名额,难道不是想成为门生,好给以后的仕途铺路么?” “谁告诉你我现在就打算开始铺路的?”简言之好笑,把操碎心的小哥儿按到路边石阶上歇脚:“我一无功名,二无话语权,对朝局更是不了解。如今仕途的走向对我来说别无选择,可一旦提前把队站好,往后的路就会变得很被动了。” 沈忆梨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一层门道,在他看来,白衣出身的简言之能攀上朝廷重臣这颗大树就算是祖坟冒青烟的幸运,当务之急应该赶紧抓住机会,加深章大人对他的好印象。 简言之却看得比他长远,在没有可以左右事态发展的能力前,绝不轻易上赶着去捞好处。 “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衣裳的事就由夫君自己做主吧。只是不特意打扮,是不是也该备点禮物相送?我听说阿庭哥备了一整副上好的文房四宝,每样单拿出来都价值不菲呢。” 这个提议简言之还真细细想过,不过他没准备花销太多,预算支出二钱銀子,买几袋荞麦回来就好。 “荞、荞麦?”沈忆梨愣了:“夫君,你该不会是想给章大人送袋荞麦饅头去吧......” “聪明。”简言之竖起大拇指夸夸。 “章大人此番是来巡视州府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太过贵重的物件他必不会收。荞麦饅头也算是家乡风味的一种,礼轻情意重嘛,路上还能填饱下肚子。” 沈忆梨没有从他臉上看到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看上去简言之似乎真的很期待,在章大人主持的清谈会上,拎一包荞麦馒头欢乐入席。 “你做的馒头松软可口,我觉得很好,没有什么比自家做的东西更能体现出心意了。所以我给你买了麦芽糖当贿赂,好阿梨,我还帮你磨荞麦,怎么样?” 简言之笑起来眸子有光,明明是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出现在他脸上时却无端有种撩人意味。 沈忆梨脸颊微烫,心想书呆子白不白另说,单论这眉眼长的可是真好看啊。 “你既有这想法,那要不要告诉给阿庭哥呢?郑府忙得人仰馬翻,他们不忌讳这层思量么?” “当然不会。”简言之摇摇头:“郑庭和我不一样,我需要收敛不出风头,以免陷入两难的局面。而他恰恰相反,衣物配饰越奢华越能证明郑家家底雄厚。” “一个只富不贵的商户对章大人毫无威胁,把他当作依仗,章大人才能放心启用。再者要往整个镇子引进作物,这笔买卖数目不小,章大人也得权衡郑家有没有那个实力承接。” “即使最终亏了,郑家会自己想法子补上。不论如何,和章大人都是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 这番话有理有据,里里外外两个人的利弊都囊括到了。 沈忆梨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心内不禁生起些钦佩。 “怎么这些你也懂啊?我还以为.....”以为那五張落第榜文已经证明了书呆子不是块入仕为官的材料。 后面的话他不说简言之也猜得到,两口解决了剩下的烧饼,昂头一笑:“那还不是你冲喜冲的好,硬生生把我这颗迂腐脑袋给冲开窍了。哥哥懂的可还不止这些,走吧阿梨,吃饱喝足该回家学学新的拉丁文了。” - - 不必出门采选衣料,也不用挑选贵重物品,闲在家的几日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三月廿六赴宴清谈会的日子。 郑庭一大早就候到了院门外,不枉费流水般的銀子砸进去,那身行头置办的华丽无比,衬得郑大少爷一張憨厚脸都格外矜贵起来。 “如何?二十两银子一尺的水云锦,底衬用了实打实的桑蚕丝。纹饰什么的都是用金线勾的,我嫌那红绿宝石珠子太俗,改用了不起眼的小粒珍珠。” 这个时代背景下渔业并不发达,尤其像这种海蚌里开出的珍珠,成色好的比黄金还值钱。 亏得知晓郑家家底厚是真不在乎这几百两银子,否则简言之要合理怀疑郑庭是不是在趁机凡尔赛他了。 相比郑大少爷‘不起眼’的炫富,简言之一身寻常对襟长衫显得淡雅而质朴。 唯一让他费心思的地方就是束起了平常没全束成髻的头发,不再隨意系根发帶固定,而是用冠取而代之。 郑庭通身的矜贵气息生是让简言之以清淡之姿给压了下去,怄的他对书呆子那张清润含笑的面庞直翻白眼:“嘁.....长的好看了不起?还不是跟我一样偷摸带了食盒去打包。” 这回送他们去赴清谈会的馬车比上回的还好,饶是这样,当马车停在官驿门外时,也险些在一众奢华的座驾中看不出太大区别。 “看来这回各家都卯足了劲,瞧那边那几只花孔雀,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俩钱似的。” 简言之才想劝郑庭不要隨意抨击,省得被有心人听去惹来事端。抬头就见两个光鲜夺目的学子姗姗走近,不提手上腕上满是金银,就说那腰间至少挂了有数十块玉珏玉佩。 人一走过还闻得见浓郁的粉香,配合两人白到反光的脸,真应了那些粉头书生的形容词。 “穿金带银就算了,擦粉是个什么意思?”简言之低低咳了两声,显然是被香粉味给呛到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个穷讲究的人都推崇书香二字。说是圣贤书读多了,自个儿身上也会散出香味来。如同香草美人,志比高洁。” 郑庭边说边撇嘴,对这一推崇不以为然。 简言之也不太能理解这种扭曲香草美人就是‘散发出香味的美人’的做法,双双咬耳朵打趣了一番,就不再多提了。 清谈会的开宴时间定在巳时,简言之和郑庭到的不算早,在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辆马车后,等在门边验帖的官吏终于敲响了迎客鼓。 一时间鼓声震天,众人肃静,官驿外落针可闻。 那位官吏先上前拱手示礼,而后令随从打开大门。 章酩自门内款款走出,一席深色朝威严庄重,使得场下所有人无不屏息垂首,自发心生敬意。 章酩扫视一周,微微点头,那官吏立刻高声唱报。 “各位,承蒙章大人恩泽,邀诸学子前赴清谈一会。章大人已在里间设宴款待,请诸位学子呈上邀帖,入席叙话。” 第44章 仅仅只是个入门仪式就讓人捏了把汗,不难想到真等入了席,在章大人的一对一注視下气氛会有多压抑緊张。 这次受邀来的人员里,除了郑庭跟簡言之出自青西出院,还有三位来自東泽的,四位来自翰墨的,共计九人。 跟随而来的家丁和侍从都被拦在了门外,原本有些浩荡的队伍在验完帖后明显缩水一圈。加上前边开路的两名官吏,十来个人呈两列整整齐齐迈步进门。 章酩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路往里间走还一路随口介绍着周围景致。 当然了,这种情况下没人敢随意接茬,只待章酩侧目望过来时,大伙儿脸上的神情表现的越发恭谨。 这次设清谈会的官驿远在郊外,得益于地界大,整个院落足有四进。 穿过大门后的一进青竹小院,就是两道并列的抄手遊廊。中间水榭凉亭宽敞大气,宴席就摆在凉亭正中。 “诸位学子无需拘束,且入席略坐,本官更衣后即来。” 章酩吩咐随侍随的下人引人落座,见他们依次找到席位后就先去更换常服了。 一来是朝服厚重,捂在身上久了难免闷热。 二来也是给这些年轻后生们一点缓冲时间,省得太过緊张,反倒误了吃席探討的美意。 这招的确有效,章酩走后现场的氛围缓和不少。 出自翰墨书院的四个人率先小声交谈起来,他们几个在书院时并不熟识。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平日只有人来討好巴結,哪肯主动向人攀谈。 到了这个地方,都不约而同想起是来自一个书院的。于人前理应团結,迅速拉帮结派,一致对外。 第49章 其作为等同于搞小团体。 東泽的那三个早就相互认识,见这边四个对着寒暄客套,也歪了身子凑成堆的闲聊。 从青西出去的拢共就俩人,簡言之和郑庭对視一眼,默契打量起了桌上的菜品。 旁人见他们后背端挺,神情严肃,以为在讨论什么高深的话题。 实则。 郑庭声不动唇:“这冷碟里白白的硬块是什么?能吃吗?” 簡言之目不斜视:“不知道,闻起来有奶味,酿的还挺结实。” 郑庭勾唇暗喜:“结实好啊,我带了食盒,等下方便打包。你带的够不够大,要不我借你一个?” 簡言之低调摇头:“不用,我带了俩。” 言行举止比讨论国事还严肃。 等候多时,前去更衣的章酩终于再度露面。 章大人眉眼生的儒雅,换下朝服后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恬淡亲和,含笑的样子不觉讓众人都放鬆了些许。 随着官吏的唱报,原本坐着的学子纷纷起身行礼。章酩颔首相回,等他在最上首坐定,这场清谈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卧槽,他怎么来了?!” 没等简言之屁股落回椅子,就听见郑庭低低啐了一口,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简言之顺声望向官吏后方,县令大人谄媚的面孔引入眼帘,紧跟着还有一张不陌生的寡妇脸。 慕柯低眉顺眼站在县令大人身旁,显而易见是被此人给举荐过来的。 章酩并未多说什么,向下扫视一圈,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诸位都是此次课题甄选出来的佼佼者,相聚于此,是为探讨学习。所以席间只管畅所欲言,无需过分拘谨。来,这杯酒本官敬你们,祝愿日后金榜题名,前途无量。” “多谢大人。” 场面话该说还是要说,他这么讲,底下人就这么应。 章酩微笑,抬腕饮尽杯中酒,同时水榭两边预备好的丝竹声起。 在一池春水荡漾中,弦乐缭绕,美酒沁香,捧着热碟菜肴的婢女鱼贯而入,将每个人面前的桌几都摆得滿滿当当。 章酩不愛摆那种虚架子的谱,宴席上备的菜多是大碟大碗,份量没得说,能保证每个人都吃饱喝好。 这可比那些华而不实的摆设品让人舒服多了。 翰墨书院的几个人都非富即贵,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对宴席上的酒菜并不十分在意。 简言之默默品嘗了几口菜肴,在托伺候的小厮去询问过章酩的意思后,非常自然的取出食盒开始进行打包。 他这一行为把对面东泽书院的三只花孔雀给看得发呆。 不是.....连吃带拿先不提,怎么打包食盒还带两个来啊? 沈忆梨:噢,我也想吃一份。 “正常,青西书院出来的学子,可不是那一水的小门小户做派?生怕离了这顿就吃不饱饭了。” 翰墨首席位上的洛骞哂笑嘲讽,手不经意把面前几乎未动的碗碟扒了几扒。意欲证明自己矜持高贵,都没把这顿饭食放在眼里。 简言之闻言抬头,夹菜的筷子微顿。 洛骞迎上他的目光,以为是对方有所不满,正提了口气起来准备酝酿反击,就听简言之温声开口道:“兄台,劳驾问一下,你桌上那碟李子还吃不吃?要是不吃的话可否给我,我这掉了。” 都怪郑庭手快,自己桌上又不是没有,还抢他的。 洛骞:“......” “言之,你喜欢那李子?正好,拿了本官这份去吧。” 章酩一口酒下喉,抬抬手腕,就有官吏亲自捧了那碟李子送到他面前。 简言之也不矫情,起身道过谢,而后连碟子带果子都笑纳进了食盒。 洛骞没想到他会得章酩如此对待,一时脸都绿了。脖颈哽了半晌,被书院的同窗撞了下胳膊才悻悻坐好。 章酩将这些冲突都尽收眼底。 他也是从书生时期过来的,历经过家道中落吃了不少苦,因此对大方提出打包诉求的简言之有种别样好感。 同样他也理解洛骞,身在高位的人往往不能对白衣学子保持感同身受,这并不算无可恕的错。 宴席酒酣时过半,有弦乐烘托,还有美酒佳肴,填饱肚子的舒适感让所有人都渐渐放鬆下来。 慕柯心里绷紧的弦也略有松缓——他在县令大人的帮助下成功向章酩敬了次酒。 他的出现意味着郑庭拿下这笔生意不会太顺利,开席时郑庭为着这个很是郁闷了一会儿。但等精致的点心装满食盒后,一向想得开的郑大少爷立刻化愤怒为食欲,把剩下的菜肴给狠狠一扫而空。 瞧着埋头吃饭的学子们相继停了筷,章酩取过绢帕擦拭唇角,声线爽朗如旧:“本官前一阵巡视外域,带了些当地特产回来,就摆在你们桌面上。这奶糕制作方法独特,很适合刚用完荤腥的脾胃,你们都嘗尝吧。” 章酩说的奶糕就是先前郑庭好奇的白色硬块,得了这个话,他赶紧放下没嗦完汁的花螺,取过一块来尝。 那奶糕质地微硬,却不十分难嚼。单闻着奶味不是很浓,可咬一口含在嘴里很快就能化出清香,奶味过后是一半咸一半酸,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竟意外的爽口。 郑庭吃完一块意犹未尽,又想去抢简言之的。可惜书呆子手更快,已经把打包的食盒盖子盖得分外紧实,并且挪到了他够不到的地方。 “小气样....”郑大少爷没得逞,翻着白眼碎碎念。 章酩目睹这一场景,眼底蕴起笑意:“这奶糕产自西疆,滋味独特,那边风卷云舒、广袤开阔,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去处。本官喜愛西疆的快意驰骋,亦爱这边的青丘绿水。” “月底本官便要启程返回,既然来时给诸位捎带了东西,那走时本官也想带份念想回去。用完宴席这样干坐着闲聊难免无趣,不如由本官做主,玩个小遊戏吧。权当饭后消食,你们也可借此机会多加交谊。” 一听不必坐在这里进行答辩,大伙儿都不免暗戳戳兴奋起来。 章酩令人取来纸笔分发下去:“这间庭院本官精心布置过,藏了一些关于画作的线索。你们随意去逛,晚饭前以找到的画作为题,做出诗词交给本官,最优者本官会予以丰厚奖赏。” 读书人的乐趣总离不开笔墨纸砚,受邀来的这几个人除了郑庭外都多少有点真本事在身,因此也没觉得这游戏有多难。 况且章酩说了最优者会予以丰厚奖赏,没准就是收为门生的入场券。哪怕是为着这个也要尽力试一试。 章酩说完游戏规则就在官吏的簇拥下先行离开,把场地完全空出来任由他们发挥。 那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谦让还是无从下手,面面相觑了小半刻都没有人动作。 郑庭余光撇见县令大人拉着慕柯耳语了几句,他那张寡妇脸上闪过几丝动容,旋即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清冷。 语毕慕柯旁若无人的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压出褶皱的衣角后就大步迈了出去。 有他带动,剩下的几个人也三三两两相约,开始从水榭往游廊两边翻找搜索。 作诗简言之和郑庭都不拿手,没那个争名次的劲儿,索性趁着宴席没撤再吃上几口。 直到去找线索的人都分散消失在庭院,他俩才一个扶一个的晃悠到门外,正式开始闲逛消食模式。 第45章 这间四进院落原本是当地一位富绅的私宅,因他犯了事,名下所有房屋都被征纳充公。县令大人得知朝廷要下派官员来巡查,便着人精心拾掇一番用以客居。 院落在章酩来前就已经进行过装点,不算十分富丽堂皇,却也很有惬然意趣。 除了最里间的四进住房区不讓踏进外,前面的一二三进皆对应了四季中的春夏秋。青竹摇曳,曲径通幽,早开的茉莉与绣球攒成大团,铺滿石子路的两侧。 周遭拉起不少轻纱帷幔,除却盆栽花架,还有修的清泉小池,假山凉亭。 信步赏来,真可谓一步一景。 鄭庭和简言之都想得通透,横竖是与最终的奖赏无缘了,不如把园子多逛几遍,来一趟总别亏待了自己。 那三五个凉亭里还摆了几种不同的瓜果点心,他俩边走边看,边看边吃,一路上嘴就基本没停过。 “...好撑,诶,你瞧这个,这种太湖石可有说法,不经人工雕琢,说是从湖底启起来就平滑无比,光可鉴人。要是身上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只需往石头面前一站,就能驱邪除祟。” 鄭庭吃累了,揉着肚子歪在石凳上歇脚。瞧见凉亭后头立了块太湖石镜,忙伸长了脖颈去做鬼臉。 “传的那么神乎其神,也不是很清晰啊,顶多照得出影子而已。” “鬼神之说本源自于人心,要是这块石头真有那么灵验,哪还会有神棍术士打着旗号招摇撞騙。” 简言之做了那么多年科学性研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这些,甚至提起来都有些厌恶。 第50章 鄭庭少见他这种神情,挑眉揶揄道:“怎么,叫算命的瞎子騙过啊?话说上回你带梨哥儿去我家,我娘还特意上庙里去求了道符讓我带给你呢。祝愿你们小两口甜蜜恩爱,平安顺遂,你若瞧不上,那我就留下给自个儿了?” 说着他真从怀里摸出个折成三角的精致符包来,勾在指尖打转转。 简言之伸手就抢:“这是伯母求给我和阿梨的,名头都不对,留下能保佑得到你?再说街边的野路子哪能比得上正规编制,求神拜佛寻慰藉可以,听信偏方搞迷信要不得。” 鄭庭一个没防备,那三角符包就被简言之飞速塞进了袖囊里。 “回去记得替我谢过伯母,让她费心了。” 简言之抢人东西还没忘堵住人嘴,顺手从石桌上抓了颗青枣塞给郑庭当磨牙棒。 那枣表皮青光油亮,入口本該是脆甜多汁的,不想郑庭咬了一口就直接吐了出来。 “呸呸呸....什么玩意儿这是!又苦又涩,别是坏了吧?” “没有啊。”简言之也很疑惑。 这枣之前沈忆梨上街称过两斤,那会还没到正式吃枣的时节,吃起来口感都不错。眼下已近四月,青枣該更甜才对,这一碟果子看上去个个硕大饱滿,实在和坏沾不上边。 郑庭吐着舌头看那枣,左右扫了几眼方道了句:“怪不得。” “这种底部有小斑的青枣产自于上崎镇,早些年销路甚广,有一部分送到了氾京,供给御前。自从那次天灾后产量就大不如前了,听那边来的货商说是坏了地气,种出来的果子品相虽然保持的尚可,但味道大打折扣。” “且这种青枣和后来嫁接培育出的柚枣外形颜色都极为相似,梨哥儿买的许是新果,所以好吃。这种果子近几年断了销路全被人收去做肥料了,谁还吃它啊。” 郑庭兀自把咬了一口的青枣丢到桌上,简言之看着咕噜滚动的果子微微出神,思忖须臾,又伸手取了旁边的黄杏来嘗。 “这个好,这个好,我最爱吃杏儿了!” 郑庭老早就看上了那碟黄杏,要不是刚刚被简言之塞枣打岔,这会说不定连碟子都见底了。 他一看到杏还感想颇多。 “唉,其实小时候吧我也不爱吃这个,我娘为哄我学认字,骗我说那是金元宝,摘下来攒着将来能娶媳妇儿的。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呀,成天就盼着认完字出去玩,不管刮风下雨,举根比我人还高两倍的竹竿满院子打金元宝,现在想来真真是好笑。” 简言之垂眼听着,表情无辜的恰到好处:“都有懵懂无知的时候嘛,来,你爱吃多吃点,我全给你留着。” 郑庭丝毫不察简言之默默放下杏的动作,看他把碟子往自己面前推还挺感动:“这吃杏有讲究,得把皮剥开,核挑出来,里边的果肉卷成一团。我吃给你看,嗯~这味道呕呕呕!!!” 郑庭一口吃的猛,那酸得倒牙的味道直冲天灵盖,把他五官都给拧扭曲了。 “我滴娘....这是人能吃的东西?!还好我年轻,要换成我奶,一口下去裤腿子都要湿了。” 众所周知,在味蕾受到高酸度刺激的时候,有些部位的生理反应是很难控制的。 简言之嫌他打的比方太恶心,小幅度翻去个白眼:“真有那么酸?” “你说呢?嘗尝?!” “别了....”简言之扭头拒绝,把拿来研究还没来得及吃的杏照原样放回碟子里。 要说只是个别两个果子口感酸涩发苦那都正常,毕竟是从外边批量买来的,难免夹杂有次品。 可这些果子外表看上去一点问题没有,个头无比均匀,显然是经过精细挑选的。味道却又那样奇怪,若是这里面没有章酩别有用心的安排,简言之绝对不信。 郑庭也察觉到有些蹊跷,刚想说话,就被两个闯进凉亭的人打断了思路。 “正好你们在这,来替我们评评理!这副残卷分明是我先拿到的,他想偷让我抓住还不承认!” “你胡说!那残卷就放在窗台上,你凭什么证明是你拿到的?上头写你名字了?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 “哼!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蹑手蹑脚尾隨我进屋,好趁机竊取我的成果!谁不知道翰墨书院名声大,这名声里有一半都是竊取来的!反正拿钱财利诱名師写出锦绣文章再充为己用,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了!” “我呸!别给自己臉上贴金了,你算哪门子的名師?我手头上不缺你这张残卷,犯得着尾隨你?瞧你这涂脂抹粉娘么唧唧的样子,小爷我上酒楼都不点你这种货色的!” 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位学子简言之叫不出名字,只能通过衣着打扮来分辨。一个是东泽的花孔雀之一,另一个是翰墨与洛骞交好的公子哥。 他俩为一张残卷闹的不可开交,要是彼此熟识,简言之倒不介意劝上几句化干戈为玉帛。 偏偏这俩人他都不熟,就没有必要淌这趟浑水了。 “过了午时太阳大,二位兄台在外面晒着难免燥热,不妨坐下来歇一歇,吃点果子解下口渴。” 简言之温和笑笑,把那碟子青枣端给其中一人。 郑庭立马心领神会:“是啊是啊,这是章大人设的清談会,倘若吵闹起来伤了颜面对彼此都不好。这杏不错,吃了生津止渴,快尝一些。” 两碟果子分别塞给了两个人,简言之和郑庭交换眼神,雙雙起立,而后迈着快乐的步伐远离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 他们不知这庭院里的布置别有洞天,隔着几层帷幔,凉亭里的对话全让章酩听了个一清二楚。 见章酩低头发笑,身边的亲随忍不住啧声:“您怎么还笑得出啊?这俩人大半个下午不是吃就是喝,一点正经事都没干,这等游手好闲,岂配为您的门生?” 亲随当年和章酩拜过同一位老师,晚他十几年入学,有师弟的名义跟情分。现在在章酩手下做副监察使,过去有好的门生苗子他也会代章酩做挑选。 师弟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样样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过于保守了。 章酩唇角上扬:“稍安勿躁,子濯,清談会不就是邀人来吃喝玩乐的么?哪有正经事啊。” “怎么没有,旁的学子个个都在收集残卷好做出诗来,他俩呢?吃了一顿又一顿。真不明白您是看上他们哪一处了,不求上进者,何成大器?” “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章酩很给小师弟面子,点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不过我觉得凡事都有两面吧,太过重利的人势必会为利所困。那些翻找残卷的学子里有几个是真心爱作诗的?无非是被最终的奖赏所驱使。” “郑庭这人在八股论策上不大精通,但思维活跃,见识颇丰,是个经商的好料子。言之呢,性情沉稳,不拘世俗小节,与寻常学子还真不一样。” “那可不,带那么老大两个食盒上清谈会打包,除了这点我没看出还有什么其他不一样的。满脸病气,风大些都能吹倒似的。” 薛子濯是真没瞧上简言之,提起来嘴角撇得老长。 章酩给看笑了:“记得我第一次去参加清谈会,你比我还兴奋,半夜睡觉说梦话都在叮嘱我给你带点好点的回来。那时我怎么做的?足足三个食盒,把人家厨娘自己备的馍馍都装了七八个。” “这些年我在官场浮沉,你随我一起历经了不少,应该知道这份纯粹坦然有多难得。我在这个位置上不会坐很多年了,我希望在我走后,有人能代替我支撑起大祁的朝堂。” “而言之,或许是个很好的人选。” 第46章 章酩这话大大出乎了薛子濯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想得通。 他这个师兄从年轻时候起就心在社稷,这些年不可谓是不盡职盡忠。论起官位高低来章酩只是个三品大臣,且大祁朝外派文官不掌太多实权,说是表面风光一点不过分。 但他知道,章酩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如何从一名白衣学子受提携进入翰林院,又从翰林院崭露头角成为新皇的心腹。 官场里的事情错综复杂,章酩历经过无数摔打仍不改初心。 时至今日,新皇登基已数载,二人间的关系亦从君臣变为挚交。为讓章酩远离这些勾心斗角,近些年来才虚挂誉衔多次外派,借巡查州府的名义讓他光明正大的物色接班人。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没觉着那个简言之有什么过人之處。送上门来求拜的学子难道还少么?何必非拘泥于一个病秧子。” 薛子濯倒不是非要和章酩顶,是他瞧简言之那模样,实在担心满腔期待投注过去,结果病秧子还没上任就病危了。 章酩自然考虑到了这一点。 “无妨,前两年你替我选的两位门生都很好,如今在朝堂里也逐渐开始说得上话了。至于言之嘛,是我看好的人选,若他身子真那样不好,我可以想想办法,讓他即使不入朝堂也能为社稷效劳。” 第51章 章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铁了心要收简言之为门生。 薛子濯见劝不动只得无奈叹气:“好吧好吧,您是师兄,我听您的。噢,对了....我这还有份拜帖,您见是不见,给我个準话。” 那拜帖薛子濯不说,章酩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不见。你去告诉他,此事本官已有决断,无需一求再求。另外讓他举荐来的那位后生也安分些,本官不喜投机取巧之人。” 薛子濯闻言点点头,把那拜帖拿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玩:“那位慕家少爷的文章我也看过,文笔尚可,若是拜个好恩师多打磨几年,想必不会比病秧子差。师兄,您真要一口回绝,不再考虑考虑?” “人家有名有姓,你作何要一口一个病秧子的戏称?” 章酩屈指赏了小师弟一颗栗子,敲得人抱头跳起来。 “很痛的!我都二十五岁了还被您这样教训,说出去多丢人啊!” “别说二十五,就是三十五、四十五,我是你师兄,照样能拧耳朵揍你。行了,你去替我看看那些学子们的状况,别忘了把拜帖还回去。” “噢.....”被当师兄的训,薛子濯是敢怒不敢言。垂着脑袋,出去前先老老实实的给行了个礼。 章酩好笑,抓过人来在他被敲的地方揉了揉:“晚宴備了你爱吃的酒糟鹅掌,我照老样子,单独留一盘给你拿回房去啃。” 尽管两人只相差着十多岁的年龄,但在章酩眼里,这个先师临终时托孤的小师弟跟自己的半个儿子一般。 也正因如此,章酩从没想过要让薛子濯重走他的老路。 这些年朝堂上的爾虞我诈他看得太多。 那是个实现抱负名垂青史的好地方,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之境。 章酩负手站立,看那廊桥外不时穿梭过的几张年轻面孔。眼前蓦然扫过一抹清亮的淡,是简言之竹青色的外衣。 青年正迈步上台阶,眸底含光,唇角嗪笑,与身边的好友闲談聊天。 病恹难抵意气风发。 恰如他当年,虽不见前路宽阔与否,但少年无畏。 - - 这一整个赴清談会的下午,对于简言之和郑庭而言是相当舒适的。 其他学子翻箱倒柜找残卷,他们俩在逛吃逛吃。 其他学子争吵的热火朝天,他们俩在逛吃逛吃。 其他学子绞劲脑汁在作诗,他们俩还在逛吃逛吃。 连續吃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再好的胃口等到晚宴开席时也给撑的差不多了。 是以晚宴上这俩人都表现的无比矜持,筷子几次拿了又放,就是没往碗里多夹过哪怕一根青菜。 反倒翰墨书院的那几个翻找东西忙活累了,为首的洛骞一脸疲色,上桌二话不说先解决掉一碗大米饭。 章酩莞爾,小酌着酒翻看他们递上来的诗作,直到席下的人吃得七七八八方才放下酒杯。 “很好,这些诗各有点睛,取材不乏精巧,你们果真是书院学子中的佼佼者。望诸位继续潜心努力,假以时日,你们的成就必不落本官之下。” 章酩很乐意给予这些后生们鼓励,他的温声表扬吹得席间如沐春风,纷纷流露出激动与向往的神情。 ——唯二没有交作业的郑庭跟简言之除外。 章酩瞥了眼底下并排的两张席位,以及席位上并肩端坐的两个人,明知故问:“本官细数下来,还有两位学子没有上交诗作,不知是哪两位啊?” 名都点到头上了,不站起来回个话属实不大好。 简言之率先起身:“回大人,嗝、小生未作。” 郑庭紧随其后:“回大人,小生、嗝、也未作。” 此起彼伏的打嗝声惹得下边响起一阵低低的嘲笑,章酩扶额:“本官準備的瓜果好吃么?” 话是问两个人的。 这种时候是要讲兄弟情的。 简言之谦虚拱手:“回大人,郑庭吃的多,他比较有发言权。” 郑庭:“.......” 好好好,我跟兄弟心连心,兄弟跟我玩脑筋? 章酩这话还真是奔着郑庭去的,他抬手示意简言之先坐下:“本官先前听你们谈话,对周边各镇的农副蔬果了解甚多。不妨讲一讲你的所见所得,也为本官消解下饭后困乏。” 郑庭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停顿半晌,方破釜沉舟般朗声道:“小生略懂皮毛,不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若大人要听,小生也不是不能讲,只是望大人有言在先,恕小生唐突无罪。” “好。”章酩颔首,答应的很爽快。 有这话就好办了,郑庭舒了口长气:“才将大人问小生,准备的瓜果是否好吃,恕小生直言,非常难吃。” 这话一说出来,席间就被炸起一阵躁动。 大伙儿面面相觑,完全不理解郑庭好端端的在找哪门子的死。尤其慕柯,寡妇脸上有明显的震惊。 要是细看,那震惊下还藏有一抹清晰的喜色。 郑庭自断后路,于他来说是个绝好的翻身机会。 慕家费心费力通了县令大人的路子送他来清谈会,不就是为了把栽培蔓菁的生意给抢到手么? 章酩是答应了恕他唐突无罪,可郑庭说的未免太直白了些。当众说章大人准备的瓜果难吃,和直接上手打章大人的脸有什么分别。 假使章酩真动了怒,不好在明面上出尔反尔,背地里整治一个有钱无权的商戶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慕柯这样想着,连绷得僵硬的后背都松下来半截。 可惜章酩的反应没有按他期许的方向走,不仅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甚至还補充了一句:“本官也觉得。” “大人准备瓜果的美意小生明白,但这些果子小生逐一尝过,不是清苦就是酸涩,与其外表的饱满圆润截然不同。这些果树生长的环境大多處于江边,对水质和水量的需求极高,属于非耐旱性物种。” “小生拙见,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近几年朝中大行推崇私山購买制度,这項政令的本意是让荒废着的山丘能物尽其用,促进商贸发展。可私山收購的政令下发,却没采取相应的填補方案。” 商人们大量买下私山开垦伐木,做工的人也在随之增加,这间接导致了原先那些驻扎在江河流畔的河工们为挣钱财不得不放弃老本行。 那些河工们看似不起眼,却是整个江河流畔不可或缺的主心骨。 “江上少了摆渡的船夫、田下少了挖渠引流的劳作人,有些地方连鱼价都在往上涨,足以见这一政令对民生的影响有多大。没了挖渠引流的人,要想灌溉就只能去挑水,这样加大成本不说,收效也不高。” 郑庭说到这里话头微顿,后面的内容要深入谈论到国策政事了,他得先确定一下章酩还有没有那个耐心听他继續往下讲。 这个见解让章酩耳目一新,不觉对郑庭纯商人的态度里多了几分欣赏。 “不必拘谨,说你的就是。” “多谢大人。小生下午和言之为这事相互探讨过,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最核心的还是得让做河工的人重新去干老本行。” 薛子濯一听这话嘴角一撇:“你以为这个法子大人没思量过?要真这么容易,让他们回去他们就回去,哪还需要朝堂派遣官员实地考察?” “别打断,让他说。”章酩轻声呵斥。 郑庭继续道:“这項政令颁布时间已有近三年,大致都推行到了各处,如果现在突然下令不许私山购买,一定会引起商界之流不满。但如果针对那些河工们下达惠行条例,则可以大大改善这种情况。” “凡是曾经做过河工或者有这方面才干的人,每年春耕秋收时节由官府出面征集,开展修桥、挖渠、灌溉、筑坝等活计。参与这些事项的人由官府进行嘉奖和补贴,这些补贴的钱财再由当地购买过私山的商戶按人头缴纳。 “如此可以形成闭环,通俗一点讲,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郑庭这个想法还挺新颖。 章酩坐直身子,再度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商户出身的大少爷,浅笑发问:“那要是商户不肯缴纳,依你所想,又该当如何呢?” 第47章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很好回答。 放眼整个大祁王朝,经商虽说是地位最低下的一条出路,但真正做这行的也不少。 位于各处江河水系的商戶粗略估计在小两万人左右,要是他们的利益受到根本性打击,联合闹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郑庭垂眸思忖须臾,谦逊道:“小生愚钝,不懂为官御下之道,只能设身处地以商戶之子来权衡利弊。本朝经商者地位低下,若是以奖赏制对待,或许可事半功倍。” “譬如只要家中缴纳人头税达到一定数目,就能多一位入考科举的名額。若再不然商户缴纳的税額过高,便能向其赐予功名,无需一定仰仗功名入朝为官,只需提升氏族地位就好。” 第52章 本朝规定,父母雙親都经商者,家中只有一个参考名额。 比如郑庭,他家就他一个,所以考不考名额都归他。但要是家里有两个孩子的话,做哥哥的去参考过,那弟弟就不可以再参加科考了。 赠予功名在本朝也有先例,以前有个富绅一生仗义疏财,发达后回乡自掏腰包为村镇修路。还捐助了几所书院,供村里的孩子读书科考,从而改变了整个村镇的封闭穷困。 圣上得知此事后大赞其人胸怀大义,赏赐白银百两和秀才的功名。 谈论经商是郑庭的舒适圈,也正如簡言之所说,他不是没那个脑子,只是懒得下功夫去背理论罢了。 这些话真真是说到了章酩心坎上,他欣慰的連連点头,抬手示意郑庭落座说话。 “甚好,原是本官目光局限,竟没看出你还有这等思量和心气,实乃本官疏忽。诸位,读书的目的是为考功名,而考功名的目的是为做官,那么最终做官的目的呢?” 章酩起身,视线一一扫过席下学子。 “做官是为百姓,为和他们息息相关的每个寻常日子。” 同样是赴宴,有些人想的是怎么讨好他,在诗词里极尽谄媚。有些人却能看到芸芸众生。 “这也是本官出的考题之一,让你们去找寻的残卷画作对應着这些瓜果的产地。你们拿到残卷对风景大加赞扬,追捧海晏河清,旨在让诗篇作的漂亮好获得最终奖赏。” “满院子的景致与吃食你们全然不留意,卯足了劲去争夺一份看不见的好处,这有违咱们做学问的初心。” “也罢.....”章酩侧目,候在一旁的官吏立即捧上一方紫檀木匣:既然答應了诸位会有一份丰厚奖赏,眼下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他声沉如水,宣布道:“今日清谈宴席表现最佳之人,当属郑庭。” 郑庭的名字出来时,连他自己也楞了,还是簡言之轻咳了一声提醒才反应过来。 “谢、谢过大人!” “打开看看吧。”章酩勾唇,親手把匣子递到他手里。 郑庭激动的手都开始抖了,好不容易稳住心绪,强装镇定将那木匣揭开来看。 “这是...蔓菁种子?!” “不错,上回言之的提议本官找人细细探究过,可以一试。郑府送来的嫩苗品质尚可,不日本官会派人前去农庄批量采购,不知郑小友府中有没有做输送的行当,要是能一起解决自然最好。” “有有有!”郑庭大喜过望:“我们家有馬队还有船队,水路陆路都方便的!” 他这边无差别炫富,那边慕柯差点没绷住要失态。 慕家能压郑家一头无非是随着水运发展,将各路进出港的关口进行了半垄断制。 现在郑家有朝廷当靠山,根本不需要走慕家的关口,更别提从中还赚取几分利钱了。 眼见慕柯脸色变得惨白,额头沁出黄豆大小的冷汗,县令大人不自觉眉头紧蹙。 为这个清谈会名额,他趁机敛了慕家不少钱财。偏生章酩全程就没正眼看过慕柯,拜帖退回来不说,还把这么大一笔生意拱手交给了他们的死对头郑家。 等回去后他真不知道要怎么跟慕老爷子解释,毕竟来时他可是满口答应过绝对没问题的...... 那些神情变化郑庭混不在意,他恭恭敬敬接下木匣,道完谢照规矩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章酩目光随他游动,在旁边的簡言之身上做了片刻停留。 郑庭所说的那些话多半是下午閑聊时簡言之给梳理的逻辑,聊天过程中简言之的重点一直都找的很好,这让章酩对他愈加满意了。 可青年在迎上游动去的视线时并无半点波澜,温和清浅的笑意下,好似蕴着种无声的拒绝。 章酩注视他少顷,最终却率先垂下了眸子,将他的欣赏与招揽悉数压下未提。 - - 这场清谈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方散。 晚霞仍旧耀眼,橙黄色的余光洒满廊桥檐角,给周围景致都镀上了一层柔和光辉。 随行而来的家丁小厮早已在外等候多时,待官驿大门开启,他们立刻涌上去接自家主子。 简言之上午是坐郑庭的馬车来的,本想再蹭一段路回去,不料一迈出门槛就瞧见了拎着两个食盒的小哥儿。 “阿梨!” 简言之浑身的雀跃藏都藏不住了,病怏怏的身体原地痊愈,两步就蹿到沈忆梨身旁。 “你怎么来了?这大老远的。走过来的么?在外边等了很久吧?热不热?” 夕阳余晖映照得小哥儿脸紅扑扑,眸子里盛满了光,看上去津亮津亮的。 “你一下问我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 沈忆梨嗔他,抿唇含笑的样子乖巧无比:“我坐车呢,没走路。下午郑伯母托人送点心来,我想着白桃酥你爱吃,怕宴席上拘束你会饿肚子,就跟他们一起过来了。” 提起吃的简言之现在真的半点胃口都没有,不往外吐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往里进。 他接过食盒才发现沈忆梨拎着的不是他打包的那两个,明显重量就不对。 刚好郑家的小厮领了辆空閑马车过来,简言之把装点心的食盒跟打包的两个放在一起,再当面去向老爷子和夫人道谢。 “瞧你,说这话多见外。承接生意这件事我和你伯父还不知要怎么感谢你呢,成垣能交到你这样的好友可真是.....” 郑夫人泪窝子浅,说着说着眼眶竟紅了。 “唉呀娘,您这是做什么呀?” 郑庭好笑又心疼,把郑夫人肩搂着拼命撒嬌:“好了好了.....在外边呢,咱不哭哈。这事儿我也出了力的,您不知道怎么感谢言之还可以考虑考虑怎么感谢我嘛。” “少来,你个混小子.....” 不怪郑夫人激动太过,让慕家压了这些年说没有不甘肯定是假的。难得一朝扬眉吐气,还是因为自己儿子争气的缘故。 当娘的哪能不百感交集。 简言之明白郑家骤然承接这么一大笔生意,要告慰列祖列宗和后续对接的琐事还有很多,此刻不便多加打扰。 因此婉拒了郑庭的邀请,相约下个月空闲时候再带沈忆梨去登门拜访。 这些话他和郑庭都好说,反正日子还长,答谢宴什么的不差这几天。 生意接到手里,郑家夫妇即刻就要开始忙碌起来了,怕临时摆宴招待不周,也依了简言之的意思。给小两口留了副马车送食盒,由着他们自个儿上街去玩。 “书院那边的假放到月底,我还可以在家多待一阵。阿梨,现在时辰还早,你想不想上哪逛逛,我陪你。” 简言之一吃饱就要作妖,当着外边没散的人群也毫不避讳,把沈忆梨的手牵着边摩挲边问。 他力度用得刚刚好,让小哥儿痒的脸颊发红却又挣脱不开。 “怎么不说话啊?问你呢,想去哪里逛?” 书呆子往他身边一站连气色都好了不少,眨巴着一雙桃花眼,低头把热气吹进他耳廓。 沈忆梨差点没忍住就要偏过头去亲他了——上午简言之走的匆忙,今日份的早安吻还没补够。 “趁、趁集市没关门,我们去挑点物件当禮物吧.....” “禮物?”简言之疑惑一瞬,笑笑:“阿梨要给我送吗?自掏腰包?这么破费不好吧?” 沈忆梨嬌娇的剜了他一眼:“想得美.....有日子没去看过何叔跟钟婶他们了,搬出来这大半年,总该去瞧瞧的。” 也是,原身在村里的时候得何有光照拂颇多,出来后又因方无寻送的第一桶金顺利进入书院。如今仕途迈出第一步,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二。 “那我呢?我没有小礼物收了?” 简言之怅然,明明赴清谈会之前沈忆梨还惦记着给他裁新衣、布置行头来着,真把清谈会赴完,连收礼物的份儿都没有了。 “谁说的。“小哥儿声若蚊蝇,刚淡下去的赭红蓦然加重几分。“礼物早都给你备好了....在家呢。” “真的?!” 简言之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反复确认情况是否属实。 沈忆梨被他闹的无奈,顶着通红的双颊微微点头,嗓音清纯又撩人:“可是我还没确定好,到底是兔子耳朵比较可爱,还是猫咪耳朵更柔软。你觉得呢,夫君?” 简言之:小孩子才做选择,我是大人,我!都!要!(吸溜) 第48章 沈忆梨都这样说了,簡言之哪里还有去闲逛的心思。 可看着小哥儿一脸的兴致勃勃,他不愿扫兴。强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压下心头骚动,决定陪着人把街给逛好先。 明望镇的傍晚比白天更为热闹,好些小摊小贩在路邊临时支起摊位,无需官差驱赶安排,自发就列成相对的两条整齐长龙。 “来瞧一瞧看一看嘞!香味扑鼻的水粉,还有鲜花汁子调的胭脂咯!买回去送姑娘,保管今儿个送,明儿个姑娘就得相思病!您说怎么着,嗐!想你想的呗!” 第53章 “上好的贝母熬成膏,止咳清肺,药到病除!百年秘方,独此一家了喂!” “来看看我家的首饰吧?珠钗发带样样都有,郎君您要不要挑上几样回去送夫郎?” “冰糖葫芦~山药炸糕~皮薄馅大的肉包子!好吃不贵,您儿个吃好再来!” 簡言之和沈忆梨信步走过,听街巷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四下灯火通明,人群接踵,遍地都是烟火气。 “诶,看那个!”沈忆梨瞄见不远處的石桥下摆有片地摊,连忙拉了簡言之一同去瞧新鲜。 那摆摊的爹爹也慈祥,见有主顾上门,立马放下吃了一半的碗,囫囵抹抹嘴角笑迎上来:“哥儿需要点什么?这些东西都是老汉儿子做货商从外地捎带回来的,好得很哩,哥儿只管慢慢挑选。” 沈忆梨看中的是一柄不求人,也就是痒痒撓。 他拿在手里掂量一阵,又用另一头的軟槌在肩背上敲过几下,问簡言之:“夫君,咱们买个这个拿去送何叔怎么样?” “东西还不错,不过何叔能用得上嘛?” “当然用得上。”沈忆梨很滿意这件小礼物:“何叔年纪大了,有时想撓个背胳膊肘弯不过去,多难受啊。你看这头能撓,那头能敲,份量也不轻,平日里拿着甩两下就把身子骨保养了,多好。” 小哥儿掰着手指头列举购买一只痒痒挠的好處,简言之被他叭叭叭的样子可爱到了,唇角微勾:“那就买。” 自打买了痒痒挠,沈忆梨就在养生区域这块里一发不可收拾了。 “钟婶儿有风湿,这个木制泡脚桶很适合她,底下还有凸起来按压穴位的包包,她肯定会喜歡。” “周叔脾胃不好,平日里總忘记吃药。这种能挂脖子上的药囊给他买一个,就算偶尔忘了也没关系,随身带上几颗做备用。” “至于盛哥嘛,他是伙夫,常年在灶台邊干活难免油烟呛人,那就给他买个可拆卸式面罩好了。掩着些口鼻,就不怕嘴里呛灰进去了。” 沈忆梨撅在地摊旁边挑挑选选,直到简言之腿都快站麻了他才意犹未尽的起身。 “好啦,暂时就买这些吧。” 简言之抬眸扫去一眼,大到能蹲下半个人的泡脚桶,小到穿了几十种颜色的绣线包。一切物件,应有尽有。 要是沈忆梨不说是拿去送人的,他都要怀疑小哥儿是不是趁机在给自己置办嫁妆了..... 沈忆梨在这种款项上花錢一贯大方,简言之也乐得配合,叫老爹爹算了价格,这就准备付账了。 “这些加一起總共是二两三錢零八文,老汉给哥儿抹个零,给二两三钱就成。” 沈忆梨把选好的物件一一拿泡脚桶收纳起来,待看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痒痒挠时不禁疑惑:“老人家,这我只要了一个,您可别装错了。” “老汉知道,这是我送给哥儿的。” 摆摊这些日子挣的都是铜板居多,少有碰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主顾。老爷子一早就瞧出沈忆梨喜歡那只痒痒挠,索性多送了他一个。 “那就多谢您了。”简言之代为道谢,爽快的付了银子,连那抹零的八文钱都一分没少。 物件买完,接下来就到简言之向往已久的环节了——打道回府。 偏偏沈忆梨却不:“逛了半天該饿了吧?街上还有没收的摊子,我陪夫君去吃个夜宵?” 简言之百分百确定今天在官驿吃的东西能让他维持消化到明天中午,更能确定沈忆梨是在故意磨蹭时间。 “没用的,阿梨。你再害羞該给的一样都少不了,躲得了初一难不成还躲得了十五?” “誰、誰害羞了....我也没躲.....” 沈忆梨耳尖骤红,给简言之安排小礼物庆祝清谈会圆满成功是他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只是小哥儿生性内敛,做那种事之前总得让人先做下心理建设。 简言之已然把他准备的内容猜了个七七八八,看着滿面含春的小哥儿,再联想到軟乎乎、毛茸茸的猫兔耳朵,那副老流氓本体险些就要当街压制不住了。 - 沈忆梨也明白这茬是不可能在简言之眼皮子底下躲过去的,尤其他还主动上报,并且自覺备好道具,就等着给人一场奇妙欢愉。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驶至目的地,临了从车里卸下一个装得满当的泡脚桶、四个沉甸甸的食盒,以及一高一矮两道清瘦身影。 “我去把家伙什拾掇一下,点心在食盒里闷久了怕坏。” “不急。” 简言之这厮看着病恹体弱,不想那双臂有力的很,一个侧身就堵死了沈忆梨唯一一条逃遁路线。 这是在自家院子,简言之不必装风度翩翩读书郎,便借皎洁月色,将他白切黑再切黄的本性暴露无余。 “你、你想干嘛?别在这....进屋去,进屋我给你小礼物.....“ “阿梨,给人送小礼物之前,难道不说点什么么?比如,预祝哥哥金榜题名之类的吉祥话?” “可你是夫君,不是哥哥啊.....”沈忆梨是真老实。 简言之好笑,低下头边叼他耳垂边哄:“这叫情趣,阿梨乖,叫声哥哥来听嘛。” 就这个姿势,这个语气,沈忆梨很难不生出自己正在被人欺负的感覺。 可那人是他夫君。 欺负....就欺负了吧。 小哥儿害羞起来又香又软,顶着绯红的脸乖乖叫他。 末了还补充上一句:“我就叫一声的,剩下的要留到床上,我才肯。” 简.惹火烧身.言.掐秒算日子.之:到底是谁在被欺负啊(摔!) 户外调戏止于小哥儿一句撩人不自知的话。 简言之脑子一热,丢下人就冲进了澡室。 他也要一点心理建设,好把这股不合时宜的邪火给压下去。 等他冲完凉水出来时,沈忆梨已经把带回来的东西都给收拾齐整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简言之隔窗轻眺,里间床榻处果然一闪而过半个带慌张味道的残影。 门扇被人推开的这一刻沈忆梨紧张极了。 为了增强视觉效果,他还斥巨资偷偷扯了两块薄纱帘布。在帘布的映衬下,头顶那对高高翘起的兔耳朵显得无比纯欲。 一身月牙亵衣勾勒出小哥儿曼妙身姿,半抬不抬的眸子睨过,简言之有一瞬的呼吸停滞。 “玩这么大?” 闻言沈忆梨脸颊愈发红透了,要是他真有那么一对耳朵,一定早就害羞到耷到脑袋两边,或许还会藏到后脑勺。 走近了方闻见人身上的浅浅酒香,简言之莞尔,指尖勾他插在发髻里的假兔耳朵玩:“喝酒了?” “嗯.....”沈忆梨含糊应声,拉他坐下来:“壮个胆呢。” “倒也不必事事都那么诚实。” 简言之本体涌动,要不是有惊人的意志力,此刻沈忆梨的处境恐怕就没看上去那么理想了。 但他嘴是不可能饶人的。 死了也要炮两句。 “都依你的到床上来了,还不肯叫哥哥么?阿梨?” 沈忆梨刚鼓起来的一点勇气瞬间烟消云散,他抬起澄澈津亮的眼眸,比撒娇还娇的剜了简言之一眼。 “哥哥就会欺负我.....” “好、好,不欺负你。” 简言之宠溺一笑,大大方方把身子软到棉被包上。 “你不亏的,还我一次,我再额外送你一次,怎样?” 这场交易必然达成共识。 相比小哥儿生涩的技巧,拥有丰富理论知识的简大夫身体力行的诠释了取悦二字。 总之最后的结果让双方都很满意。 不同于上一次的零星碎片,这次沈忆梨亲眼目睹了整个经过。体验感更具刺激性,当然,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说得也更多了。 情到深处还哭了一回(这个很丢脸,不让提。) “好啦....阿梨,我错了还不行嘛,保证下回不这样逗你了。” 欢愉过后的疲倦感袭来,沈忆梨把自个儿缩进棉被里,任凭简言之怎么哄就是不露头。 也怪书呆子不疼人,分明知道小哥儿没甚经验,害他下巴酸那么久不说,换着来时还使坏捉弄。 非逼着沈忆梨把上次酒醉后的种种行为重演一遍,否则就不予满足。 可怜小哥儿被人吊得不上不下,想谋杀亲夫的心都要有了.....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骗我。”沈忆梨还是好哄,书呆子一句软话就泄了脾气。 简言之趁机顺竿爬:“不骗你不骗你,下次一定。” 下次是一定,可下下次、下下下次、往后每一次,那就不一定了,嘿嘿嘿嘿...... 折腾这么久,外头暮色深入夜,是时候该洗洗睡了。 简言之觉着近来身子骨调养的挺好,又看沈忆梨累得额上沁汗,不觉心下一软,抱起人打算重新去澡室擦个身子。 谁知房门一开,迎头就见院门外不知何时悄声聚集了一大帮带刀官吏。 第54章 为首的戴有一顶乌纱帽,两只极长的羽翅正在夜色下轻晃扑闪。 第49章 这种完事一出门就被大帮人馬包围的场景,很容易让人产生出捉奸在床的错觉。 简言之先道:“这是我的合法夫郎,见过族中亲人了。证婚帖是还没办,等六月我家阿梨满十八岁的。” 这番解释听的章酩失笑:“你误会了,言之,本官无意窥探芙蓉帐暖,深夜来此是有一事相问。” 堂堂三品朝廷重臣余尊降贵亲自莅临,想都不是为了好奇那一档子事。 简言之垂眸,把沈憶梨又给原封不动的抱了回去。 小哥儿:“.....”不是,我请问呢? 简言之柔声轻哄:“章大人来此想必是有要紧事,你若累了就先睡一会儿。等我忙完,打水进来给你擦洗。” 沈憶梨知晓孰轻孰重,乖巧点头,示意忙他的去不必为自己分心。 章酩很有耐心的等简言之安顿好人才出来,也不拐弯抹角:“言之,本官有意收你为门生,你做何想。” 简言之闻听此话着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章酩说话竟这样直接。 大半夜的放着觉不睡专门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问他願不願意成为门生? 简言之此刻总算明白了章酩在清谈会结束前那个眼神里的深长意味。如此看来,章酩对他的期許之高,真到了令人不容婉拒的地步。 ——但不容婉拒也还是要拒的。 简言之谦逊拱手,语气温吞和缓:“大人的好意小生心领了,可小生在课业上一无所成,恕实难无功受禄。”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師兄挑人的眼光很高的你知不知道!这种提携的恩遇旁人求都求不来,怕你当众为难还避于人前来问,你倒好,给到你手里你还不乐意要!” 薛子濯是真生气了,在他看来章酩是个能被划进可遇不可求范畴的恩師人选。 这些年来找上门求拜的学子多不胜数,真正得青眼的却只有寥寥几人。 且这几人里哪一个不是对章酩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偏简言之受了这么高的待遇,还拒绝了章酩的招揽。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给脸不要脸。 章酩听到简言之拒绝,面上没有半点惊讶,仿佛早就预知了问题的答案。 可他还有一点不死心:“你若肯投入门下,本官即刻就能許你一个六品县令的官职,秋试一过就能上任。虽说不过六品,但只要你肯脚踏实地的干,不愁日后没有位极人臣的一天。” “言之,这是本官目前能许给你最好的出路,你不考虑考虑?” 白衣学子要想为官,仅凭區區一个秀才功名是遠遠不够的。 章酩许给他的不仅是一条出路,还是一个贡士保送资格。 要是简言之有那个命,在考进士时占得一袭名次,那仕途的走向完全就是一馬平川了。 很好。 这个诱惑很大。 但简言之:“多谢大人,小生还是坚持所想,无功不受禄。” “你这人——”薛子濯一听又想骂了。 章酩不动声色把师弟撵到身后:“本官可否一问,为何?” “大人,仕途真如您所说,只要脚踏实地的干就可以了吗?” 简言之耸耸肩,一笑:“依小生看,不尽然吧。” “小生只是个家境贫寒的白衣学子,拜入门下除了您以外别无倚仗。若小生真受您提携成为县令,一无过高的功名树立权威、二无累积的经验处理琐事,三无帮衬的人脉摆平麻烦。” “大人,一眼就能看到结果的路,小生作何要选。” “你不信本官?” “信,小生当然信。只是山高水远,纵使大人再英明睿智,也有羽翅不可及之处。小生自知不才,还想在功名上努努力,若是真与大人有缘,一定会有再与您相见那日。” 章酩是个京官,若无外派调令,不出意外直到寿终正寝都会呆在氾京。 他已过四十,又刚袭了太常御史的虚衔,圣上那边暂时不会将他委派到别地久居。 简言之要想与他相见,除非是进京殿选。 章酩闻言由衷的笑了,那笑里有清晰可辨的欣慰和欣赏。 眼前这位青年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斯文谦逊,可他身上的傲气实在令人不能忽视。 “甚好,不骄不躁,通透聪明,最后一项入门考验你通过了。言之,这个赠予你。” 章酩递给他一只绣囊,里面装着枚柳叶璎珞。 “这是本官为你留下的信物,前路漫漫,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倘若有一天你愿意投入门下了,拿着信物来找本官,御史府隨时歡迎你的到来。” 这才是一条长久有效且能见可得利益的出路。 亦是章酩所有的诚意。 简言之握着璎珞,心里不免感动。 “多谢大人。” 章酩微笑:“夜深了,你回屋去照顾夫郎吧。” “大人这是要走?”简言之目送章酩上马,他后边跟隨的官吏皆带着包袱行囊。 章酩点点头:“百里加急,陛下召本官回京。此行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言之,还望你多加保重身体,日后氾京一会。” 简言之抿唇,后退两步,拱手端端正正的向章酩行了个礼:“我会的,您也是。” - 那么一大队人马在夜色中静静到来,又在夜色中匆匆离去。 简言之站在院子里兀自出了会儿神,找盆打来清水,预備着给沈憶梨简单擦洗下。 推开门不想小哥儿还没睡,正撑着迷瞪的眸子連連望他。 “不是说困了就先睡么,怕我偷懒不干活,专门来盯梢啊?” “哪有.....” 沈憶梨软软哼声:“睡不着,一下来这么些人,我担心你。” 简言之勾唇,拧了绢帕边给他擦脸边把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位章大人当真如此看好你?”沈忆梨是真心为他高興,一龇牙差点咬到绢帕角。 简言之温柔批评:“听话点,别乱动.....我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心里清楚,再好的路子都不如自己先闯一闯。最差大不了没考上功名嘛,那我就走后门去当个六品县令好了,做镇上几千老百姓的父母官也不赖。” 沈忆梨对官位大小没什么概念,哪怕是县令也觉得十分了不得了。 “夫君都能得朝廷大官看重,往后的路肯定很长远。反正不管你去哪,我都愿意跟着你。” 小哥儿过了埋怨人的劲,想起先前和简言之在榻上的种种,又变得黏糊腻歪起来。 简言之一见他这样子病就要犯,帕子从手里丢回盆里,顺势抚上他忘了摘下的助興小道具:“阿梨,这对耳朵很可爱,怎么想到做了戴在头上?” “没、没怎么,就.....随手做的。”沈忆梨半个身子被他压着,不大能喘匀气。 这种一字一顿的喘息声,听在简言之耳朵里宛如天籁。 下午沈忆梨在家闲着无聊,本来是想拿多的布头缝个小兔小猫解闷来着。刚做好一对耳朵,不知怎得,望着镜子莫名就往自个儿脑袋上比了比。 居然意外的合适。 小哥儿不懂这种情趣,只隐约觉得带上了能哄简言之高兴。 所以。 简言之眨着他的桃花眼装无辜:“阿梨,你送了我小礼物,我不能白占你便宜啊。这么着,我也准備个礼物送你,好不好?” “送....送什么?” 有礼物收沈忆梨自然歡喜,只是在此情此景下,他也没傻到纯欢喜就是了。 “有了耳朵,怎么能没有尾巴呢?”简言之轻戳那个填满棉花的助兴小道具,嗓音低沉又危险:“我给你做,做了我帮你带,行不行?” “你带.....或者我自己带,有什么区别吗?”沈忆梨有种不妙的预感。 简言之内心:那区别可就大了。 简言之外表:脑补完几个少儿不宜的片段后面不改色。 “没有啊。” 沈忆梨:“......”啧,好像有点不可信。 “你别瞎琢磨,就说行不行?我给你做尾巴,下次你把耳朵跟尾巴都带着,那才真像只小兔子呢。” 对上书呆子满是清澈的眸光,小哥儿犹豫了。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看过书,书上都这么讲。 “好、好吧.....” 简言之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阿梨真乖,那再叫声哥哥听?” 小哥儿心眼实诚,不疑有他,顶着两只兔耳朵就咯了两声。 简言之越发满意了:“哥哥长、哥哥短,撩了哥哥又不管。不是睡不着?那就再来一次吧,横竖水都我打在这里了,哥哥不会介意帮你多洗几次的。” 沈忆梨:“?!” 没茬硬找? 所以病秧子到底还死不死? 第50章 两人这一来一去直闹到翌日天光破晓,等睡醒想起要回村去探望何叔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 第55章 好在昨儿沈憶梨抽空把食盒里的東西都给拿了出来,三月里夜晚凉,敞着放一夜大多还能吃。 简言之打包回来的基本都是凉碟,想吃热的就下锅烩一烩,再不烙几个饼夹着吃味道也不错。 “给,这李子好,果肉是黄芯的,比街上卖的甜。” 吃完饭,简言之从家伙什堆里把要送何叔的物件先挑拣出来。今儿时辰偏晚,从村里回来怕是赶不及去方府了。 沈憶梨吃得撑,挂着倆黑眼圈看他忙活,顺便在胃里找地方放简言之投喂过来的糖心李子。 “等下雇辆牛车去村里吧,能节约点往返的时间。要是天色还早,咱们可以到集市上逛逛,批发点鱼苗回来。” 小哥儿把家里的鸡鸭照顾得很好,还有个把来月就能开始下蛋了。门口开的一小片田也栽上了葱姜蒜,现下能做的活里就只剩那个尚未启用的鱼塘。 沈憶梨念叨这话念叨了好一阵,刚好这几天不忙,简言之想着干脆陪他去把这事给敲定下来。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小哥儿困得皱皱巴巴的臉色都好看了些许:“嗯,都听夫君的。” - - 他们所住的小院在望盛村反方向,就算坐牛车也得摇晃近一个时辰。 村里和年前走时整体差别不大。 正值春种时节,田埂上忙碌的汉子不少,有些眼尖的瞧牛车驶近,忙放下手头的农具笑着打招呼。 “哟,言之回来啦?听说你现在在镇上可发迹嘞,去赴那个什么大会的事村里都传遍了!有空上我家坐坐喝杯茶,好叫我们也跟着沾点书香气哩!” “简哥简哥!你这一去我们还以为你不会回村了呢。那个清谈会好玩不?東西是不是顶好吃?” “去去去.....不管怎么说言之都是咱村里出去的,一朝出人头地哪会忘本。怎么样,这回回来可是大人那邊下达有指示?” 村里人好热闹,一个拉一个,没几句话的功夫简言之所坐的牛车就被好事者给围滿了。 他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发问,无奈扶额:“你们口中的大人昨晚就已经启程回京了,并没有任何指示需要传达。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受邀去吃了顿饭而已,离出人头地还差得远呢。” “我这次是专程回来探望何叔的,劳驾各位帮忙让条路,别被牛车轱辘压到腳了。” 村里人几乎都知道何有光对简言之关照颇多,书呆子到镇上混出点名气,回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大伙一听这话纷纷四下散开,滿眼羡滟的看牛车载着两人并一箩筐物什朝村长家而去。 对于简言之的到来,何有光是打心眼里高兴。甫一进门就让家里的四小子倒来茶水,还给了小半两银子叫他布置晚饭。 “就上村东头去买,他们家的卤猪耳软烂有味。再上田里摘两把嫩芹菜,用大葱一炒就得。昨儿那窝棚里你是不是摸了鸡蛋?还剩两个....哦哦,那行。” “不用麻烦了何叔,我和阿梨就是上门坐坐,不在这吃晚饭。”简言之伸手拦下何志孝,让他該干嘛干嘛去。 何有光见状一啧声:“你们有心惦记着何叔,难得上家来不吃顿饭怎么说得过去?你放心,志孝腿腳快,耽误不了你们的。” 这顿饭要真给安排上少不得天黑了才能走,村里头一个月开不上几次荤,他也实在不想让何有光太破费了。 “您听我说,何叔。书院那邊有晚课,我得赶回去上,否则迟了要被夫子罚抄书的。您不信?不信问阿梨,他總不会骗您吧。” 何有光跟沈憶梨浅打过几回照面,知道小哥儿老实纯善,斷不会撒谎诓骗。 他哪里想得到好好的小哥儿早被人污染同化,学到了‘不必事事都那么诚实’的精髓。 “村长,我们这回来给您带了些礼物,您看看可还喜歡?” 沈忆梨僵硬的岔开话题,用眼神怂恿简言之把痒痒挠拿出来当挡箭牌。 这些东西何有光本不缺,但特地买了送来的情分不同,小老头还是乐得合不拢嘴。 “喜歡喜欢,这些东西都喜欢,难为你们想着我。梨哥儿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言之,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这个自然。”简言之含笑应了声。 何有光看着冒粉红泡泡的小两口,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的笑意略微收了收。 “本来呢....这话我没打算说,可既然这一趟你们上门来了,總还是要听个信儿。自打凤娘没了后,你那舅舅和你兄弟过的就......” “等等?”简言之打斷话头:“梁春凤没了?” “是啊,她的疯病一直不见好,年后那阵还冷,听建成说她发起癫来非要到河边洗衣裳。谁想一个没看住跌进河里,竟生生冻死了。被打捞起来时浑身僵硬,一双眼睛怎么都闭不上。” 何有光重重叹了口气。 “......说起来都是可怜人哪,她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个下场也算罪有应得。建成又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不大会来事,在村子里找不到活只能上外村去找。他那点做工挣来的花销还不够给奇小子治脸的,现如今日子是越过越揭不开锅了。” “撇开凤娘这层不提,不论如何,建成好歹是你阿娘的亲弟弟,与你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要是肯,走前便去看看吧。” 梁春凤跟他在小祠堂里闹了那么一出,彻底断绝了关系,因此这件事没谁会专门去通知简言之。 他对梁春凤的下场也并不在意,横竖是个不相干的人,无需放在心里。 何有光既然这会儿提起这话,还是有意劝和他跟简建成。毕竟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怎能眼睁睁看对方窮困潦倒而死。 “您的意思我明白,当初把我寄养到舅舅家,我阿娘又何尝没拿他们当亲人。这些年他们从我这里压榨走的财物多达百两,要是他们夫妇当初不那么大手大脚的挥霍,何至于会有今日的清贫窮苦。” 自作自受的事简言之从不良心泛滥。 别劝,再劝就是該的。 何有光也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坚定,见他不愿意只得作罢,随意找了点旁的托词转移了话题。 - 他们在何有光家没坐多久就告辞了,用的理由当然还是要回书院上晚课。 小老头不大懂这些,只知道对读书人来说书院规矩是极重要的。生怕简言之误了时辰,还从买菜的花费里拨了十文钱给他倆叫了返程的牛车。 回去路上简言之少有的没开口说话,沈忆梨能觉出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却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悄咪咪贴近,用牵手摩挲的方式给人提供温暖。 “阿梨.....” 简言之垂头唤他,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唯余满是失落的嗓音。 沈忆梨一颗心都要被他给弄碎了,牵着手还把身子倚过去,一下下轻抚简言之后背:“我在呢,夫君。你别太难过了,这种举目无亲的滋味我了解。那间小院承载了你不少记忆,细想下来一定是五味杂陈吧。” “嗯.....”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你没有舅舅、舅母,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或者你要是过不去心里的坎,想回小院再看那人一眼,我也支持。总之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去做旁人眼里所谓懂孝识礼的好人。” “嗯嗯......” “这件事想来的确让人两难,若说毫无恩情,你切实是在那间小院里住了十多年。可若说有恩,他们又那样待你。夫君....别伤心了,若阿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你受此困扰的。” “嗯嗯嗯.....” 这种事对原身来说会不会造成困扰简言之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是沈忆梨再继续说下去,他就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阿梨,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简言之抬头,眼尾有明显的水汽——那是憋笑憋狠了,活生生挤出来的。 沈忆梨丝毫不察:“嗯!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保证!” 小哥儿情绪上头,觉得自己这番宣言慷慨激昂极了。 简言之点头受领,继续给人下套:“哪怕是我做的很过分?” 书呆子为人勤快脾气又好,从没做过真让他觉得生气的事。 要是偶尔过分一点点.....也不打紧。 沈忆梨现在只想赶紧把简言之给哄好,心一横:“只要不犯法——” 不犯法不犯法,在床上和自家夫郎亲亲抱抱怎么会犯法呢。 简言之眯眼微笑,神情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那今晚再来两次。” 书呆子修长的手指几差戳到沈忆梨脸上,小哥儿后知后觉:“你....你骗我?!” “天地良心,我可没说自己受了这件事影响,是你一上车就要抱着我安慰。” “那、那你都不说话.....” 沈忆梨气结,不肯跟他排排坐,一个扭身就蹿到前边。要是没赶牛的车夫拦着,说不定都要坐到牛背上去了。 第56章 “别生气啊,我才刚在何叔家桃子啃多了,硌的牙有点痛。” 沈忆梨对这解释充耳不闻,兀自坐着岿然不动。 简言之好笑,拿指尖戳他后腰:“你还没回答我呢,再来两次,行不行嘛?” 小哥儿不吱声,可那瞬间红起来的耳朵尖侧面印证了其实他也想的事实。 僵持半晌,终究还是沈忆梨先让了步:“行是行,但你不能欺负我的.....” 简言之闻言笑得心满意足,连语气都是满满的宠溺:“好。”就欺负你。 第51章 从那日沈忆梨无师自通了往脑袋上戴耳朵的情趣后,小两口的睡前腻歪环节就又多了一项。 連日的放纵意外导致简言之哮症发作,拿藥生是吊了两天才稍稍好转起来。 今儿书院复课,鄭庭一大早来小院同邀上学,见简言之脸色还白着不禁大开嘲讽炮。 “不是哥哥说你,折腾不起就别瞎折腾。见着漂亮哥儿就往人身上扑,这下可好,真成话本里写的奶油书生小白脸儿了。” “小白脸儿那也比望门寡强,我好赖还有得吃。不像某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简言之脸是白的,嘴是硬的,被人炮了也是要强撑病体怼回去的。 “大清早的,都少说两句吧。” 沈忆梨用手里的碗制止了这俩人的幼稚斗嘴:“....拿错了,烧饼给阿庭哥,藥是你的。” 纵然简言之从医数年,藥味闻得鼻子都麻木了,可还是对那苦到作呕的药汁子有种天然的抗拒。 “在家休养几天,我身体好多了,要不这药就别吃了吧?” “不行,前儿你陪我去方府探望钟婶儿他们,方少爺怎么说的。病根即祸根,得趁年轻抓紧根治,哪怕痊愈了也要多吃上两剂巩固巩固。” 简言之很想把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说给沈忆梨听,但一想到小哥儿天不亮就爬起来生火熬药,为着这份辛劳,他最好还是别犟这个嘴了。 鄭庭捧着荠菜肉饼看热鬧,见简言之端碗一口闷立马起哄叫好,惹得书呆子差点没把碗扣到他头上。 沈忆梨連忙去拦,被鄭大少爺几颗甜枣给塞了回去。多的两颗落进简言之嘴里,酸甜压过清苦,才勉强平息了书呆子的怒火。 这种兄弟伙之间的小打小鬧原本稀松平常,可落在院子外邊的另一位旁观者眼里,就未必有那么温馨了。 - - 几个人都起得早,在小院插科打诨片刻也没耽搁多大功夫,简言之蹭着鄭庭的顺风车到书院时连第一声课铃都还没敲。 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有抽考,因此课室里早已聚集一小堆勤奋的学子,三五个挤成团在猜测这次考題是什么。 简言之迈步进门,抬眼却发现自己的书桌不见了。不止他的,郑庭的也不在,课室最后一排变得空空荡荡,好像从来就没这俩人一样。 “啥情况这是?”郑庭落后他两步,走到跟前也愣了:“我桌子呢?抽屉里还有一份孤本的商君书,那可是我花高价收来的,别搞我啊。” “桌子?这儿呢,这儿呢。”易铮顶着一脸谄媚的笑过来,手往前一伸做邀请状。 对于郑庭和慕柯之间微妙的关系,他一向都是各不得罪的中立态度。 偶尔墙头草两下,比如上回帮慕柯讥讽郑庭没那个实力竞争清谈会名额,这回又帮郑庭动摇慕柯一哥的地位。 两張桌子被他搬到了课室第一排,独占一方席位不说,还把整套桌椅板凳都重新擦过,从里到外显得异常整洁。 郑庭只在意他残了页的商君书有没有被损坏,看见书原封不动的擺在抽屉内,脸色这才缓和些许:“哟,真是太阳打西邊出来了,易少爷亲自给我们擦桌面,这叫人怎么担当得起啊。” “哎呀,郑哥说这话多见外,您大人有大量,多担待点小弟。上回那纯粹是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易铮悻悻地赔笑脸,一面打千作揖一面请郑庭坐下来。 他俩桌椅后就是慕柯的座位,曾经擺在首列的位置,现下被人挪到了二排开外。 这明显预示着课室里排第一的人物,不再是那个高岭之花一般的慕家少爷了。 简言之头皮发麻,摆摆手无奈道:“别花里胡哨的整这一出,搬回去吧。” 本来郑庭去赴了这场清谈会就把和慕柯的矛盾从暗处升级到了明处,都是一个课室的同窗,何苦要弄得那么点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易铮还想讨个巧,大肆吹嘘自己赶早来给擦的桌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简言之懒得听他聒噪,自个儿把桌子一抬就搬回了最后一排。 恰巧慕柯踩着铃声进来,瞧见属于自己的课桌被委委屈屈挤到了后边,脸色登时黑了一层。 “别误会,大伙儿闹着玩呢。”简言之好脾气解释,自然被慕柯冷眼无视了。 跟在慕柯后边进门的蒋文思是个直脑袋,到得晚就算了,还不会看脸色。 他屁股没挨着椅子就把上半身给扭了过去:“咦?这桌子怎么挪动了,我没错过什么好戏吧?话说你们去赴清谈会怎么样啊,咱们书院就去了你们俩,可把我给眼馋坏了。听说你还得了份大奖赏,那奖赏是什么?金银珠宝?还是章大人收你为门生啦?” 真是每一句都精准踩在雷点上。 简言之对上蒋文思充滿清澈和愚蠢的眼眸,打从心底里生起一阵羡慕——这种脑子却长了不用的小可爱,睡眠质量一定很好吧。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是我说错什么了嘛......” “没有。”郑庭随手翻开书页,笑的意味深长:“你想知道?那去问慕柯好了,那日清谈会咱们书院去的又不止我们俩。” 蒋文思:“......” 章酩现场没有邀请慕柯赴宴是众所周知的事,而郑庭说去清谈会的不止他们俩,还让蒋文思去问慕柯。 那么...... 是慕柯也去赴了宴的意思? 如此说来,这件事的内情就没那么简單了。纵然慕柯课室一哥的地位不复存在,但滿课室学子还没闲到上赶着找不痛快的地步。 连蒋文思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嘟哝一声‘这样啊’,讪讪地把脑袋扭回去了。 慕柯始終低垂眉眼一言不发,只是课桌下攥得死紧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甘。 那日他被县令举荐,厚着脸皮上门投诚,不想章酩根本不见他,还将慕家送去的重礼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回来。 他眼睁睁看着郑庭抢走全部风头,自己则像个透明人一样从开席陪坐到结束,那位高高在上的章大人甚至都没正面看他一眼。 这让从小众星捧月的慕少爷实在难以接受。 褚夫子教学数年,对底下学子的脾气大多了解,最不喜课室里弄小团体搞排挤那一套。 何况慕柯是他的得意门生,一朝惨受冷落,怎忍得住不站出来为人撑台。 “不过一次仕途上的机遇而已,不是去了就代表已经飞上枝头,也不是没去就要被踏入尘埃。真正决定前途的是秋后乡试,若最終考试成绩不好,就算赴过一百场清谈会又如何,照样不济于事。” “简言之、郑庭,你们此次侥幸受邀,切不可得意忘形。与章大人当面对谈,理应更加认识到自己身上的不足之处。万望你们潜心受教,为课室表率,带领诸位同窗认真学习。” 褚夫子言语中处处敲打,郑庭也不跟他争,拱手和简言之一起谦虚应是。 他们这态度褚夫子挺满意,小老头捋捋胡子,点头:“至于其他人,对此次事件无需再多加揣测。慕柯同学一向尊师敬友,往年曾参加过不少此类宴席,让出一次机会没什么的。你们若羡慕,不妨多提高自身能力,有能力做底,何愁将来不受高门邀约?” “可是夫子,慕柯同学这回也偷偷跑去赴宴了呀。” 课室里不知谁嚎了一嗓子,引得众人纷纷掩唇低笑。 慕柯怒然回头,环视一周却没瞧见究竟是谁开的口。 “好了好了!都安静下来!” 褚夫子面上浮过些尴尬,他重重敲了敲戒尺,决定终止这一话題。 “书院连放数日假,你们的功课一定落下不少,初一的抽考本夫子便暂时取消。你们都静静心,好生预备着十五那日的考试吧。这次成绩再排最后五名的学子,全给我罚抄《子论》三百遍!” - 每月初一、十五两日书院上午举行抽考,下午放半天假,这是定点的惯例。而每隔三个月书院会举行一次小会考,所有课室的学子都参考,择前三十名張榜布贴。 之前简言之替郑庭夸了口,要在会考中博得名次。 原本郑庭还有点不自信,可经此清谈会一事后他也有点领悟了简言之说的那句话。 “用擅长的地方去应对不擅长的地方,我会经商,也喜欢经商。治理国家跟经商的本质其实有时候一样,宽严并济,张弛有度。既要保证上位者的利益,也要顾全底下人的辛劳,我说的没错吧?” 第57章 郑庭一笑,看向简言之。 简言之也笑:“今儿夫子布置的新课题有眉目了?” 郑庭颔首,这次的课题有些难度,简简單单的三个字春丝尽,却道尽了蝉与桑人的一生。 “不敢说有多少眉目,试着写写看吧。要是月中的抽考能把名次往前跃一跃,那下个月的小会考我就不太担心了。” 见他有了破题的思路,简言之也不打扰他,一个引经据典编文章,另一个继续和千字文帖较劲。 课室里又恢复了往常的笃学氛围,学子们临纸自照,埋头苦思。 思索着春蚕食夏桑。 亦盼着秋茧冬成蝶。 第52章 书院里的生活日复一日,每天都那样平淡且枯燥。 好在身边有朋友相伴,三不五时的揶揄几句逗趣,也是寻常日子里不可多得的调味剂了。 郑庭如今是卯足了勁想在会考中争名次,近来勤奋得有些过分。不仅认真听课的时间翻了一倍,就连夫子布置的课业也几乎一题没落。 时节进入四月,连日的骄阳把地表温度抬升起来,让课室都闷的有点难受。 簡言之大病初愈本就胃口不佳,天气一热愈发懒怠动弹了。郑庭又忙着恶补理论知识,成天缩在课室最后一排当自闭儿童。 他俩一合计幹脆给小哥儿放几天假,不必辛苦他做飯送来。等午间到了点,上飯堂喝两碗粥应付一下就得。 这些时日他们没顾得上梁仲秋,他也独来独往惯了。好巧不巧今日隔壁课室的李夫子请了病假,叫来位年轻后生帮忙照管。 那年轻后生是李夫子的内侄,年岁与课室里的学子相差不多。对上旁人还好,若对上陈晉鹏这样嚣張跋扈的混混,哪有什么威慑力可言。 于是在保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和平共处后,整间课室都乱了套。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的!” “不能哪样啊?”陈晉鹏嘻嘻笑,随手抽了本书卷成筒,轻浮挑起那位年轻后生的臉:“模样长的还不错,就是性子烈了些,我不喜欢。” “呸!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竟学那起子混账流氓做派,你难道不怕我告诉给李夫子吗?!” “噢?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怕那老头子?”陈晉鹏笑得一臉猥琐,不由分说把人拉到腿上坐着:“你倒说来听听,你打算怎么告诉啊?是说我摸了你下巴?还是揽了你的腰?” 陈晉鹏好男色这事在课室里已不是秘密,平常无事也爱找容貌清秀的同窗进行骚扰。 不过书院管的严,嘴上不幹不净几句就算了,真让他做点什么出格的未必有那个胆。 今日是来了張新鲜面孔,勾得陈晋鹏心下燥热,才叫几个跟班把人按住要调戏一番。 那后生平白受辱难堪至极,偏生手腳都被人按得死死的,只能任凭陈晋鹏揉圆捏扁,毫无挣扎余地。 “老大,这小子毕竟是李夫子的侄儿,沾亲带故的。要是事情闹大,他真不顾死活的向那老头子告上一状,咱们可不占上风啊。” 眼见陈晋鹏手要往人衣襟里伸,狗腿子之一的周楠连忙劝他。 李文清一张臉都涨红了,极怒之下眼尾逼出水花,直看得陈晋鹏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刻把人按到桌上大战三百回合。 “老大......”周楠还欲劝。 “叫魂呢!老子没聋,听得到!”陈晋鹏抬腿就给周楠一腳。 他不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浪起勁又要憋回去,这种感覺令他十分不爽。 “算了,小爺我不想污了这读圣贤书的地方,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你最好嘴巴严一点,要敢向那老头子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小爺我就绑了你,给你喂春药,再把你丢到窑子里去做小倌儿!” 陈晋鹏掷地有声的威胁,说完目光扫向课室其他人。 大伙都知道陈晋鹏的下作性子,他既这样说,得罪了他就必然会有那种后果。 一时间课室里静谧无声,各自低头装聋作哑,连个大声喘气的人都没有。 陈晋鹏这才翻着白眼收回目光,摆摆手,示意狗腿子们放开李文清。 - 遭人勾起来的火不消下去终归不是个办法,陈晋鹏视线几度游走,将目标锁定在课室的某个角落。 梁仲秋正伏案琢磨课题,身边蓦然围上三四个人,不待抬头,手里墨痕未干的纸页就被人大力抽走。 他心头一沉——陈晋鹏这是又找上了他。 “哟,写文章呢?这么用功,别是想考功名吧?” 陈晋鹏抬起只脚踏在他椅子上,不偏不倚,刚好踩中他衣角。 梁仲秋默默咬紧牙关:“把東西还给我。” “还你?拿到我手里不就是我的,既然是我的,干嘛要还?巧了,夫子布置的课题我还没写,有现成的那我就勉为其难直接拿来用好了。” “我告诉你,你小子最好识相点!老大看得上你的文章那是你的造化,别他娘的给臉不要脸!” 梁仲秋不想跟这帮人多费口舌,声音冷的像是镀了层寒冰:“把東西,还、给、我。” 陈晋鹏就爱他这不服输的脾气,越踩越硬,越硬越踩。 当下拿着做文章的纸往他脸上拍了拍:“想要我还你是吧?好啊。从我裤\裆\底下钻过去,大喊三声‘爷爷饶了我’,再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把东西还你,如何?” 这动作本身就侮辱性极强了,更别说这话,簡直就是在把人往死路上逼。 李文清后面有李夫子,又是书院的外来人口,陈晋鹏放过就放过了。可梁仲秋的底细他再清楚不过,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破落户书生,三棒子打不出个水花来。 就算他真把人往死路上逼,梁仲秋能耐他何? “你当真要把事做绝?” “啧,你这话冤枉我了不是?办法我给过你的,你不肯,我有什么——” 话未落,梁仲秋抬起一拳狠狠砸向他面门。 陈晋鹏措不及防,只覺得鼻间一麻,淌下两道温热的液体来。 “血....流血了.....”周楠脸色一变,慌忙伸手去扶陈晋鹏。 鼻间处的酸麻感过去,剧痛接踵而至。 陈晋鹏都快疼疯了,愤恨如毒蛇般扑向梁仲秋:“操\你奶奶的狗杂种!敢对老子动手!给我打!今儿不卸他一条腿,老子就不姓陈!” 他一言下,几个跟他交好的狗腿子立马冲过去,拳脚犹如雨点,很快就把梁仲秋砸翻到地面上。 “不好....再这样下去非闹出人命来不可,现下李夫子不在,只能去院长室找执教夫子了.....” 宋波虽与梁仲秋往来不多,但同为课室的同窗,总不能就这样看着梁仲秋被陈晋鹏活活打死。 可惜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没等踏出门,就被人一脚给横踢了回来。 “我看谁敢走!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敢去告状就是跟我陈晋鹏过不去!日后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停下来干什么?!给我继續打!” 陈晋鹏气到极点还没忘让手下人别打在明面上,梁仲秋双拳难敌四手,脸上是没落半点伤,可那浑身的骨头却像是被人拆下一遍再重新按上过似的。 疼得他使不上半点力气。 这场殴打持續了近一刻,梁仲秋被揍到伏地喘息,瘫软到根本爬不起来。 陈晋鹏捂鼻走近,往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来啊?怎么不动手了?老子看你也就这点嘴硬的本事!你倚仗的不就是隔壁课室那个书呆子和郑家少爷么?他们现在是章大人的座上宾,你是什么身份?呸!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人哥俩相亲相爱,好得跟一家人一样,眼里何曾有过你?!你还恬不知耻的跟他们称兄道弟。你若不腆着脸上门去找,人家怕是连飯都不愿意跟你一起吃吧?!” 陈晋鹏说的是这一阵簡言之跟郑庭没来找梁仲秋约饭的事。 要不是没见郑庭在眼前晃悠,他也不敢贸然找梁仲秋的麻烦。 可这话落在梁仲秋耳朵里就变了味,隐射的正是清谈会前,他不请自来上门拜访。 还有...... 还有复课那天早上,他做了包子想约简言之一起上学,怕包子冷了味道不好,在衣兜里揣了半路。 谁知郑庭先到,让他在树下看到了打闹的那一幕。 梁仲秋痛的几欲昏死,陈晋鹏后来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太清了。 只记得思绪里一直闪过‘恬不知耻’、‘腆着脸找上门’等话语。 一字一句猛扎入心,比被殴打过的疼痛还让人难熬。 - - 课室里发生的这一切,迫于陈晋鹏的淫威终究还是没有被宣扬出去。 简言之和郑庭身处另一间课室,自然无从得知。 只是从这天起,梁仲秋就不大与他们往来了。 原先还每隔几天送些家里炒的花生、瓜子之类的问候两句,到后来竟是连吃饭也找不见人了。 “这真是奇了怪了,该吃饭的时辰不在饭堂,别是背着我们吃独食呢吧?” 第58章 某日中午郑庭想起很久没三个人一同搭伙,出去晃悠一圈,结果饭堂和课室都没梁仲秋的影子。 连续两次跑空,这不禁让郑大少爷坐实了猜想:“一定是!这小子不仗义,让我抓住他得好好批评批评。” “少胡说,有好东西你背着我们吃独食还差不多,仲秋岂是这样的人?” 简言之也有点狐疑,隐约觉着这其中有地方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郑庭没他那么心细,自顾自揣测的开心完了:“没准他在外边有了相好的呢?怕咱们起哄给弄黄了,不好意思带来让我们见见。” “得了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跟考场外边不知名姓的卖栗子姑娘都能意淫出一期一会?仲秋是个正经读书人,怎会轻易沉溺于情爱。” 简言之哂他,怕郑庭再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拿鸡腿堵住了他的嘴。 “罢了,光我们在背后胡乱猜管什么用,还是等傍晚散了学,抓到人细问问看吧。” 第53章 当晚散了学,简言之和鄭庭约着去了趟隔壁课室,在里头成功堵到了人。 彼时陳晉鹏还在座位上,正和他的几个狗腿子商量等下要去哪所勾栏找乐子。一见来人顿时整个臉色都不好了,下意识朝后一撇,觑向角落里默默收拾东西的梁仲秋。 “就知道你在这儿,好好的像个姑娘家躲起来做甚?叫我们好找。” 鄭庭大剌剌靠上他书桌,还顺手拿了他新练的字来瞧,举止间俨然是很熟悉的样子。 梁仲秋愣了一瞬,旋即挤出个不是很自然的笑:“简兄、鄭兄,你们来了.....” “是啊,我们要不来你还见不到你人呢。中午想找你一起吃饭来着,可实在找不到,我只好含泪把那几个鸡腿全给啃完啦。” “还好意思说,让你吃不下别硬撑,非说多放半个时辰就会坏。”简言之撇嘴,侧目端详了梁仲秋几眼:“怎么几日不见,你清瘦了这么多?” “我瘦了吗?许是....这一阵读书太累,没好好吃饭吧。” “肯定是这样。”鄭庭一手上拍简言之的肩,另一手拍上梁仲秋:“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听说梨香苑出了新曲目《贵妃醉酒》。咱们去听戏,顺便尝尝他们正宗淮南师傅的手艺,我做东,怎么样?” “这.....”梁仲秋有点踟蹰。 郑庭一皱眉:“什么这这那那的,在书院闷了七八天,也該放松一下了。书不能老看,会把脑子看坏的。” 简言之原想嗤他缪论,但一想这些日子郑庭都在刻苦攻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确把这位大少爷闷得够呛。 再看梁仲秋臉色泛青,似是好几顿都没吃过了,便咽下话头帮忙打边鼓。 “郑庭说的在理,噢.....我指的是前半句。课业那么紧張,适当放松下没什么的,只是去听个戏吃顿饭而已,耽搁不了太长时间。” “嗯嗯嗯!” 提到去玩郑庭浑身哪哪儿都来劲,一双眼睛锃亮,不住往外泛光。 梁仲秋见此也不好掃了他们的兴,微微点头:“好吧....二位兄长先行一步,等我收拾完纸砚就来。” “无妨,我们在这等你就是。” 简言之其实从梁仲秋的神色里察覺出了异样,四下掃去,果然看见一脸心虚的陳晉鹏。 被人轻飘飘看过来,陈晋鹏紧張的心几差跳出嗓子眼。 他本以为赴完清谈会简言之跟郑庭就算绑了,没必要再对于仕途无助益的梁仲秋多加搭理,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欺负人。 眼下看来是他想错了。 不过好在梁仲秋没说漏什么,对那天的事也只字未提。 到底是个软骨头的下贱胚,借他个胆晾他也不敢和自己作对。陈晋鹏余光瞥见那边三人如常离开,心内不由暗喜啐骂。 - 梨香苑。 他们到的时辰不算早,戏台上刚演完一場。座下官人的打赏铺满了整个台面,其中不乏有成色上好的珠宝玉石和足两的金银锭子。 扮贵妃的角儿是梨香苑当家花旦灵鴛姑娘,她步履翩翩,身段奇佳,一颦一笑皆具风情。 梁仲秋跟在简言之身后进门,路过戏台时恰好灵鴛姑娘朝这边看来。就那么含羞帶臊的一眼,让梁仲秋红了整张面颊。 直到被戏院的小倌引进包厢,他脸上的红还没消退几分。 郑庭一瞧就笑了:“我就说没人能抵得过灵鸳姑娘的魅力吧,多少人豪掷千金整場整场的包下戏园子,就为换美人一笑,可你们猜她怎么说?” “各位爷若真心捧灵鸳的场,不妨将这些银钱化成粥米广施恩德,叫那些听不起戏的穷苦百姓也能享有片刻欢愉。” 郑庭捏着嗓子学姑娘家说话,还翘起兰花指惺惺作态,险些没把简言之给看哕出来。 “这些秘闻郑兄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听说从前你总爱往戏园子跑,莫不是因为看上了灵鸳姑娘......” “没有的事。” 郑庭昂首挺胸,摆出正人君子的做派:“男女之间也不一定都是情情爱爱,这等有气节的女子我欣赏,怎会生出玷污之心。诶梁兄,说这话......你好像有点不对劲噢?” “我、我哪有.....” 梁仲秋还是脾性耿直,听不出郑庭的玩笑意思。 “是我思虑狭窄了,郑兄别介意。” “我.....” “好了好了,不是说来听戏?这会儿中场休息,下一场要等半个时辰呢。叫几个菜先吃吧,我饿死了。” 简言之及时阻止了梁仲秋多想。 郑庭被噎了一口也不生气,爽朗一笑,扭脸唤来门外的小倌。 梨香苑之所以在各家戏院子中生意最火爆,除了有灵鸢姑娘这个台柱子外,引得宾客满座的还有这里的服务。 一进门茶点香茗样样俱全,另有一批唱曲儿的歌姬随时待命,可供宾客在休息时品味取乐。 这些东西对郑庭来说早已见怪不怪,有时府上摆宴还会专门请人去唱。 但简言之表示拒绝,理由是英年早婚,不方便。 梁仲秋也拒绝,正经读书人玩不来这些。 听戏就算了,真要弄个人在旁边端茶倒酒,他愈发自在不起来。 “那好吧,今儿我就舍命陪君子,听点清汤寡水的戏咯。” 郑庭挥手叫退那些莺莺燕燕,转头一看,小倌手里记菜的单子比他命都快长了。 “不是,你点那么多,咱就三张嘴吃得完吗?” 简言之想了想,覺得他说的在理:“那把这个也加上,一样两份,另一份打包送到我告诉你的地方。” 郑庭:“......”他就知道。 简言之点完菜,礼貌的把笔还给小倌,等人出去了才道:“瞧你这小气样,多点几道菜怎么了,横竖又不会浪费。” 郑庭翻白眼:“你大方,敢情不是你花钱。” “做东就要有做东的觉悟,来了的有份,没来的就没份了?阿梨给我们做饭送饭多辛苦啊。我没回家他得独守空闺,点几道菜让叫人送去,让他知道有人惦记着,不好吗?” 凡事只要扯到沈憶梨,简言之就有说不完的理。 郑庭都不想争论这七八天小哥儿就来送了一回饭,还是他喝腻了粥,说半天好话才看在书呆子的面子上给送的。 这种事计较不得,再计较就是他該死。 梁仲秋坐在一旁看他们斗嘴,眼里不时流露出淡淡的羡慕。 他从来没拥有过这样的朋友,什么调侃话都能说,什么玩笑都能开。 嘴上相互嫌弃,心里却认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和简言之和郑庭成为这样的朋友,彼此帮扶,在有需要的时候伸手拉对方一把。 可他既没有简言之破釜沉舟的胆识,也没有郑庭那样坚实优渥的后盾。 说白了,他连与人成为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又怎配彼此帮扶。 “坐那发什么呆呢?菜都上齐了还不动筷子,你不饿呀?” 梁仲秋出神许久,一道道清爽咸鲜的菜肴摆上桌,勾得人口水直流。 被揍那一顿后他在家生是躺了两天才下得来床,抄不了书没进账,这些时日基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正宗淮南菜特色菜摆在面前,极对他空落落的脾胃。 可此刻闻着扑鼻浓香,他半点胃口都提不起来,甚至还有点犯恶心。 “你们吃吧,屋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说着,他竟真的起身走了。 留下屋里俩人面面相觑,琢磨半晌也没琢磨出来,究竟是谁无意中把人给得罪了...... - 碍于梁仲秋提前离席,这场小聚过不多久也散了。 点的菜不方便打包,简言之和郑庭各自含泪塞了三大碗,总算把三人份的菜肴给解决干净。 胡吃海塞完简言之撑得站不直,谢绝郑庭拿马车相送,决定还是散步回去顺道消消食的好。 第59章 他回家时沈憶梨刚洗完澡,小哥儿散了头发,只穿一身轻薄里衣在灯下缝缝补补。 沈憶梨眉眼本就秀气,雪白里衣衬得他发如泼墨,眸似点星。小小的一只坐在灯下,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乖巧灵动,细看又觉得莫名勾人心魄。 简言之本能的动了动喉结。 “你回来啦?夫君!”沈忆梨抬头,捕捉到简言之看愣的半张面孔,抿唇一笑:“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去园子听戏么?” 简言之扶额:“我家阿梨这么大方?你夫君上戏园子去逛都不帶生气的。” 难道不应该撒顿泼,指责他再敢去那种地方以后就别进家门了嘛。 撒起泼的阿梨什么样简言之不知道。 不知道才想看。 小哥儿气咻咻往床头一坐,用后脑勺无声控诉人,想来都可爱到爆炸。 可惜沈忆梨性子太好:“你是男子,将来要走仕途的,在外交际应酬多正常。再说我信得过你,不会做那种让我伤心的事。” 沈忆梨说着,视线不着痕迹的朝下扫过两眼。 简言之忽然觉得自己被暗戳戳调戏了,不,可能还有揶揄。 ——书呆子就算有那个心恐怕也没那个力。 简言之:暂时的(重点强调) 迎上简言之灼热起来的目光,沈忆梨连声量都小了些许:“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简言之步步趋近,不答反问:“阿梨,那对兔耳朵好看,今日怎么不带了?” 第54章 这句话引得沈憶梨心头警铃大作,他连忙往后避了避,拉开一定的安全距离。 “你身子还没好全,要多修养,咱们现在....还不可以做那种事的。” 小哥儿声音又轻又软,一面往后躲一面拿眼眸瞄人,简直就像变相的欲拒还迎。 简言之不由苦笑,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为以后几十年的和谐幸福,眼下这片刻欢愉能不贪图最好不贪图。 “逗你玩儿的,坐过来吧,我不欺负你。” 简言之被桌上没缝完的花样吸引去注意力:“阿梨,你在给我做衣裳啊?” “嗯。”沈憶梨点点头:“还有两个月就是会考了,穿新衣裳去考试,希望能博个好彩头。” 这衣裳料子是產自苏杭一帶的夏锦,穿在身上清爽透气,多热的天都闷不出汗来。 底色选了偏深的胭脂色,又用浅色丝线勾勒滚边。胸前和后背均绣有纹案,简言之拿在灯下仔细看,发现是成片的小柿子花。 柿子代表柿柿如意,结果时也会高高挂满枝头,沈憶梨这番期许祝愿,简言之怎会领悟不透。 “辛苦你了阿梨,做这种绣活最费功夫,可千万别把自个儿累着了。” “不会。”沈憶梨见他喜欢这衣裳,比要收礼物的人还高兴:“肩头这块的长度我拿不太準,你站起身来,我再给你量量尺寸。” 简言之依言站定,两手平举,由着小哥儿在他身上比划丈量。 沈忆梨要矮他近一个头,走近方闻见一股淡淡馨香,正从松散的衣襟向外蔓延。 简言之被这股香撩的心猿意马,连那指尖處若即若离的触感都被放大了数倍。 沈忆梨不明所以:“夫君,你脸好红啊,是不是又犯病了?” 简言之:“.....不许骂人。” 书呆子脸红纯粹是憋的,身体条件不支持他耍流氓。 很烦。 有个撩人不自知的小哥儿在眼前晃悠,简言之不得不再找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我叫人给你送回来的饭菜吃了么?近来温度陡升,我怕你胃口不好,特地全点的清淡菜。” “吃啦,那鱼汤鲜的很,我喝了好几大碗呢。就是点的菜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匀出一半分给了新来的鄰里。” “新鄰里?”简言之蓦然蹙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沈忆梨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前几天刚搬来的,今儿才打上照面。” “那他们有何特点没有?” 沈忆梨道:“一位年迈的阿婆帶着她寡居的女儿,我瞧她们母女怪可怜的,就分了些吃食过去。怎么了,夫君.....是我做不妥吗?” 简言之对沈忆梨没有任何隐瞞,想了想,把心里思忖的事对人和盘托出。 沈忆梨听完脸色都白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对我们不利?”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简言之舒出口长气:“这次郑家接手了那么大一笔生意,我想慕家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追上并反超。郑府是铜墙铁壁难以攻破,他们拿郑庭没办法,或许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其实要真把主意打到他头上简言之倒不担心了,关键是他去书院时沈忆梨一个人在家。要是无辜连累小哥儿一起遭殃,他就算拖着病体也要跟姓慕的同归于尽。 他们买的这间小院在乡道和官道交接處,周边零星几户人家都是置留老宅,除了年节一般不住人。 当初正是看上这里地段清净才买的,现下突然搬来新户,少不得讓人起疑。 “阿梨,你是今日何时打的照面,同她们说上话了么?” “说了,傍晚那会儿我在院子里等你回来,碰上阿婆上门来借姜蒜。我瞧她挺热情的就閑话了几句,她向我打听家里的人口,还问你为何没回家。” “我想着与她不熟,便没肯多提。只说你被人邀去赴宴了,至于是誰邀的你,我不知道。夫君,我这样说的可对,她会不会听出什么来?” “挺好。”简言之揉揉他的头轻声安慰:“现在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凡事是得多留个心眼。阿梨,你无需太担心,倘若慕家真敢把手伸进小院,我一定讓他们付出翻倍的代价。” “那、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保持常态就行了。” 沈忆梨转转眸子:“你的意思是,静观其变,等对方先露出马脚?” “真聪明。”简言之莞尔,在他唇角啄了一口:“现在还不清楚这俩人搬来的目的,说不好就是对寻常母女,咱们也别冤了人家。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心里明白就好了。” 沈忆梨靠上他肩头:“说到底他们还是冲你,你在书院可得多提防些。家里我会留意的,不用为我分心。” 现在局势尚未明朗,简言之既不过分乐观也不急于忧愁,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囤。 把该準备的东西提前准备上,剩下的,就看誰更技高一筹了。 - - 与此同时,慕家庭院里杵了两根人形木桩。 随着时间推移,年纪大点的那个腿脚不稳,连带着身形也开始轻微晃动起来。 高傲一看就急了:“爹,要不算了吧?他不肯见,咱们就回去,大不了这个书我不念了。” “混账东西,少胡说!” 高成栋冷声呵斥,呵完觉着头有些发晕,立即抬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你不读书将来能干什么?像你堂兄一样上街当混混吗?高家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差,你以为我还能撑多久?!” “那我们在这干等就有用了?从下午等到现在,天那么热,您连口水都没喝上呢。” 高成栋还想训他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蓦然听见一声吱呀门响,止住了这对父子的談话。 “高掌柜,我家老爷有请。” 来的是慕府管家,他跟在慕玉书身边多年,早学会了见人下菜碟那一套。见两人神色狼狈,不免生出轻视之意。 “高掌柜,我劝您进门前最好把外衣脱了,省得身上汗味大,熏着老爷。” 就算知道管家是在狗仗人势,高成栋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胡乱扒下外衣,叫上高傲就慌忙进了门。 慕玉书坐在上首,听到人进来的动静,这才閑闲抬头。 “下午听说高老弟带贤侄上门拜访,本想親自去迎的,奈何手里事多,一来二去就耽搁了。高老弟,让你在门外久候可不曾怪我吧。” “岂敢岂敢.....” 高成栋讪讪拱手,先给人作揖行了个礼:“实不相瞞,我这次来找东家是有事相求。东家还肯见我和犬子,就是给极大的颜面了,成栋实乃感激不尽。” “哎,你我相识多年,有事能帮的我自然要帮,何须提求不求的话。” 慕玉书一笑,嘴上客气着,却压根没有给人安排落座的打算。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为哪桩,只是这事,恐怕没那么好办呐。” “东家,您与张院长是旧交,又有远方親眷的关系在。只要您一句话,傲儿重回书院的事不就......” “你以为亲眷关系那么好动用啊?” 慕玉书佯叹,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些年我在镇上做生意,外人看来是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家大业大背后盯着的眼睛也不少。” “今儿你求了他办事,明儿他就能打着亲眷的名义从你这挖去一头。我这还要养活上下百十来口人呢,能经得住几下挖啊?” 第60章 “高老弟,你我都是生意场上的人,该怎么談生意,想必不用我教你吧?” 慕玉书这话基本等同于直接敲竹杠,就看高成栋舍得下多少本,来全了他这颗疼儿子的慈父心了。 高成栋也不是傻子,一早就做好了要破财的心理准备。 他稳稳心神,咬牙道:“要是东家肯开金口让傲儿重回书院,我愿意交上一半祖宅地契,还望东家成全。” 慕玉书一惊:“高老弟,你可知那祖宅是你高家先辈留下的家產,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易手他人的?” “我知道。” “那你可清楚契约归了我,从此就要改姓慕,不论我是拿它建茅厕还是修坟地,你都无权过问?” “我清楚。” “好!”慕玉书闻言抚掌大笑:“既然高老弟如此爽快,这个忙我帮了。” 高成栋等的就是这句话,听慕玉书应允,激动的差点淌下两行老泪。 他这番将祖宗家产拱手让出一半,已是大不孝,但活人总不能被死人捆了去。 他膝下就高傲一个儿子,不管怎样,都要保住高傲的一条读书路。 慕玉书见好处到手,也不兜圈子了:“我听说与贤侄同课室的一位学子才能过人,颇受章大人赏识,还顶替柯儿的位置去赴了清谈会?” “是...东家,傲儿就是被他和郑家少爷联手算计,不慎中招,这才被冤枉判处休学停课!” 提起简言之,高成栋的厌憎之意不比慕玉书少。 在他看来要不是那个病歪歪的书呆子不肯低头受欺,又怎会勾得郑庭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报复。 害得高傲去不成书院,也害得他白白丢掉一半家产。 慕玉书并不关心简言之跟高傲的过节,他只关心究竟是谁阻了慕柯的路。 “高老弟不必动气,区区一介白衣学子,安排两个手脚利落的人,找机会除掉就是了。” 第55章 让一个大活人就此消失,从慕玉书嘴里说出来仿佛是件踩死蚂蚁一般隨便的事。 高成棟后背的热汗渐渐凉成了冷汗,面上却还赔着笑脸:“这事不劳东家开口,我已经叫傲儿去布置过了。” “噢?” “傲儿前几天安排了一对母女住到簡言之家周围,对外称是死了丈夫回乡探亲的。章大人刚把生意交到鄭家手里,还有几位官差要交接事项尚未离开,我想先料理了簡言之,再帮您一心一意对付鄭家。” 高成棟这个做法让慕玉书甚为满意:“贤侄安排的两个人嘴巴严实么?不会到外边胡乱说话吧?” “不会不会!东家您放心,他们家男人就在我铺子底下做活,去年做假账亏空让我逮住,本来是要报官的。我瞧那男人是个练家子,想着日后或许会有用,就留下了。” “我还留了他一双儿女在手中,不怕他们不听话。簡言之成天和鄭庭待在一处,贸然动手恐打草惊蛇,倒不如先让人盯住他夫郎。届时找时机制造一场意外,就算犯了事前边有人顶着,任谁也查不到咱头上。” 生意场里混迹的人,身边多少都会养几个屠夫打手,好摆平一些不能在明面上摆平的麻烦。 慕玉书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正巧高成棟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当背锅侠。 这样很好。 “高老弟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既表了诚意,我也不能让你白辛苦,东街小巷里的那间铺子快到期了,我就给你免了这三个月的租金吧。你拿这些钱去买点药材,把身子好好补补。” 三个月的租金和半份祖产比起来完全是九牛一毛。 可不仰仗着慕玉书,高傲被停课这件事还要一拖再拖。 高成栋眼下没法去想心不心疼的问題了,谁叫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呢,打碎牙也只能往肚里咽:“多谢东家.....” 慕玉书笑笑,才想下逐客令,就听见外边有人吵嚷起来。 “.....少爷,老爷在厅里議事,您不能闯进去呀!” “滚!敢拦本少爷,你活腻了嗎?!” 是慕柯。 慕玉书眼色一睨,高成栋立馬心领神会:“东家多保重,我带犬子告辞了。” 高成栋出来时正和慕柯碰上,这位慕家少公子似是气极,不待他开口向高成栋发问,慕玉书先道:“邱瑞,放开柯儿,让他进来。” 管家得了令方作罢,慕柯冷冷收回手,两步作一步冲进内厅。 “我的好儿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谁招你惹你了?” “爹,您是不是和姓高的合計,要对簡言之跟郑庭暗中加害?” 面对慕柯直言逼问,慕玉书嘴角嗪着的笑意缓缓退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不该管?我和他们是一个课室的同窗,清谈会刚过不久,他们其中之一就遭遇不测。您让课室里的其他学子怎么議论?又让我如何在课室自处?” “你理那起子穷酸书生做什么,难不成书院里还敢有人嚼你的舌根?” 慕玉书不信青西书院有哪个不长眼的学子会当面让慕柯难堪。 嘴长在别人身上,背地里议论就议论了,只要没真凭实据,隨他怎么编排。 慕柯满脸的诧异和震惊:“爹,是您教我的,做人要輸得起。而今就因为有人比我稍稍出众一些,您便要暗中加害?这等小人行径,怎会出现在您身上?!” ‘啪!’ 慕玉书耐心用尽,抬手一掌狠狠扇在慕柯脸上,生是打歪了他半个身子。 “放肆!这是你对爹说话的态度嗎?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再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你可曾体谅过我的良苦用心?”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慕柯右脸泛起浮肿,唇角也渗出血丝。偏偏他还把后背挺的笔直,不肯服一点软。 慕玉书看得是又气又心疼,语气不禁放柔和了些。 “你呀!唉....这是何苦呢?为了栽培你,我和你娘费了多少心血,砸进去铺路的银子都快有半幅家当了。柯儿,慕家光耀门楣的重担,可都在你一个人肩上了啊。” 这些年为了让慕柯在各大官员面前露脸,各种古玩字画、金银玉器被慕玉书流水似的往外送。 家里请来指导课业的先生也是百里挑一,非有声望名望的不选。连慕老夫人都一日三顿亲自下厨,就怕儿子吃的不好无心学习。 父母望子成龙的迫切之心,他不是不知道。 僵持半晌,慕柯终是低了头,屈膝缓缓跪下来。 “您的期许我明白,但是爹,害人的事不能做。” 慕玉书一听心头又要火起了:“那个姓简的和姓郑的仗着巧舌如簧蒙蔽章大人,抢走你全部风头,你叫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不.....”慕柯垂眸,掌心攥拳强压下他的愤恨:“清谈会一事,是儿子技不如人.....” “闭嘴!柯儿,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就算那个简言之一时风光胜你,可再得章酩看重也只是个穷书生,他拿什么和我们慕家比?” “你是我慕玉书的儿子,将来要入仕为官走显赫之途。难道你甘心,让那个毫无家世的书呆子拦在你前面,夺走所有本该属于你出人头地的机遇吗?” 甘心? 他当然不甘心。 所以褚夫子力荐他的时候他没拒绝。 慕家找上县令大人作保,送他去清谈会的时候他也没拒绝。 但不甘心又怎样呢? 不甘心从来不是随意害人的理由。 他是曾在课室里被人抢走风头心生不屑,那是因为他自认才能不輸简言之。 章酩开设清谈会邀了简言之跟郑庭却没邀他,面对同窗的讥讽,他也曾覺得屈辱嫉妒。 那是因为被人比下去,对自己无能的一种迁怒。 而真正让慕柯嫉恨的是将那笔生意拱手让人,以自身之过造成慕家的亏损,他意难平。 “爹,您和娘对儿子的期盼,儿子心里明白。可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我慕家绝不能做。输给他们的东西儿子会用自己的方式抢回来,请爹断了和高掌柜的合計,切莫无辜害人性命。” 慕玉书听着慕柯句句央求,心里不是不动容。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不服输,自尊心极强,如今能为了两个敌对者舍下颜面向他求情,也是保持了一份难得的善良。 “你先起来吧,柯儿。” 慕柯闻言纹丝未动,慕玉书无奈,只得伸手去拉他:“好,爹答应你,爹答应你还不成吗?真是个小冤家,做事都管到你老子头上来了。” “我是不想看着您误入歧途,您放心,课业上我不会输给简言之的。他能做到的,我一定比他做得更好。” 慕玉书笑的一脸欣慰:“听听!这才是我儿子嘛。” 慕柯垂首:“天色晚了,您早些休息吧,我还要回书房练完今天的字。” “今儿你受了累,脸上还带着伤,字就别练了。爹叫厨房送碗参汤给你,喝了也去睡覺,别弄坏了身子。” 第61章 慕玉书朗声叫来管家:“邱瑞,送少爷回房。” “不用劳动邱管家,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慕柯拒绝让人陪同,慕玉书也不勉强,叮嘱几句别耽搁太久,就放他一个人回后院了。 邱管家跟随其后,确定慕柯是真走了,门外没人偷听才悄声摸进来:“老爷,那件事是否要知会给高掌柜,让他停了对简家小院的监视?” “不必。”慕玉书冷了脸色,又恢复成往日精明算计的模样:“叫人继续盯着,一切按计划进行。” 邱瑞试探:“少爷那边......” “柯儿做事太过优柔寡断,不懂防患于未然的道理。你去,让姓高的把招子放亮些,解决的干脆利落点,别叫柯儿知道了。” “是。” - - 简言之自从怀疑搬来的新户有问題,就让沈忆梨在暗中悄悄留意着。 果不其然,没等两天那对母女就露出了馬脚。 “今日午时我在收拾窝棚,瞧见有人在咱们院子外鬼鬼祟祟。我想看她们有什么打算,就假装累了到屋里睡午觉,等她们走后我仔仔細細检查了一遍院子,从角落里挖出来好些这东西。” 沈忆梨把几颗黑乎乎的圆球递过去,简言之一闻就发现了端倪。 “是火油。” “呸!好恶毒的心思,这是想活活烧死我们呢!” 沈忆梨气极,要是那对母女现在在面前,估计他要把火油球当糖丸给人喂了。 简言之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片刻,思索安排这对母女的究竟是高家还是慕家。 “不一样么?我听阿庭哥说过,高家在慕家手底下谋生,彼此多有往来。那姓高的掌柜唯慕老爷子马首是瞻,必然是听他指使的。” “不一定。” 简言之眉结微拧:“高掌柜唯慕老爷子马首是瞻不假,但在他手底下谋生,看的脸色想必不会少。我从慕柯对高傲的态度就能得知,这两家一定面和心不和已久。” “这、这样吗?”沈忆梨有些担忧:“那我们怎么判断,那对母女是谁安排过来的?” “简单。” 简言之将火油球在指尖打了个转:“等天黑,咱们叫上郑大少爷一起去问问看,就知道了。” 第56章 入夜。 简言之用信鸽叫来了鄭庭,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鄭府两个护院,以及抬着的一只盖了黑布的大笼子。 沈憶梨好奇那笼子里装的是什么,想凑过去打探一下,结果被简言之给拦下了:“别看,不是什么好东西。” “咱们就带这几个人手够么?万一她们狗急跳墙,伤到你怎么辦?” 沈憶梨擔心极了,倘若真动起手来,鄭府的护院肯定会优先选择保护鄭庭。剩下简言之没人管,书呆子一看就没多少战斗力。 “我去捡几根树枝防身,到时候情况要是不对,你往我身后躲。” “不至于,阿梨。”简言之好笑,把操碎心的小哥儿拉回来:“有我们几个大男人在前面,怎么也不会讓你去涉险。幫手足够的,你就安心好了。” 天色渐晚,这件事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简言之和郑庭对视一眼,两个护院立马抬起笼子,一行人迅速往新户的住所靠近。 走至门前,护卫们先去上去检查了一番,发现没设置任何陷阱才道:“少爷,可以进去了。” 郑庭点点头:“把笼子打开。” 护院应声,抬手掀开外边的黑布,几簇冰凉阴冷的目光立马闪射起来。 沈忆梨一驚:“好多蛇....” 简言之从袖囊里摸出个药包,引着里边的十几条蛇出来。说来也怪,那些蛇倒真听他的,药包往哪边去,蛇群就跟着往哪边移。 药包打轉轉,蛇群也跟着原地打转转。 这画面真是滑稽又诡异。 沈忆梨都看不下去了,小声数落:“幹正事呢,别玩儿了....” 简言之笑笑,收了手,从药包里抓出一小把粉末往屋门口一洒:“去。” 那些蛇群闻见粉末的味,纷纷吐着信子呈扇面状散开,缓缓游向那对母女住的房屋。 不多时,屋里传来两声高亢的尖叫,其中还夹杂着女人哭泣的声音。 “救命啊!有蛇!快来救救我们...呜呜....这里也有!救命.....” “放心,只要你们不乱动,它们是不会咬人的。” 简言之施施然进门,手一招,那些蛇就往床榻边退了好几步。 “你、你们是谁!为何要闯进我家?!” 卧在床上的老嫗显然嚇坏了,捂着心口大喘气,連脸色都开始紫涨起来。 简言之见状凝眉:“老人家可是有心疾?把手伸出来,给我诊下脉。” 那女子原先还勉强保持了一丝冷静,此刻见简言之要过来,嚇的連忙大叫:“当家的!当家的!” 她话音未落,门外猛地冲进来一个大汉,手里还拿着条扁擔:“我是她男人!有事冲我来,为难一个姑娘家和老婆子算什么本事!” 简言之知道现在这境况解释是没用的了,他来这是要把话问清楚,没打算见死不救闹出人命来。 不用他说,郑庭早叫两个护卫把男人死死按住,简言之这才得空给老嫗搭上脉。 还好那老妪只是陡然受驚,气血上涌,给喂点水把气喘匀就没大碍了。 简言之找准她肩颈两侧的穴位轻按,没出半刻,老妪脸色就肉眼可见的好转多半。 “这就行了?”郑庭抱臂在一旁看着,见那老妪恢复如常,慢慢睁开眼,不禁竖起大拇指:“你小子这手可以啊,有点那个当神医的范儿了。” 男人见他老娘没事,狠狠松了口气。 “你们到底是谁,深夜闯到我家里想幹什么?!还有这些蛇,是不是也是你们弄的鬼?!” “喂!我兄弟刚把你阿娘从鬼门关拉回来,于情于理你对我们说话都得客气点吧?审问谁呢?呵.....还敢瞪我?信不信小爷挖了你眼珠子?!” 郑庭说着就要给男人吃顿教训,简言之伸手截住了他。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来干什么?那就痛快点。”简言之把火油球丢到他脚边:“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一瞧那火油球脸色都变了,支支吾吾半晌,就是不肯张口吐露。 简言之也不急,手里玩着药包,指挥蛇群爬满整张床榻。 “我、我说!我说!你别拿蛇吓她们,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软肋被人拿捏着,男人没辦法,只好愤愤一偏头,承认道:“是高家.....” 这个答案在简言之意料中,他淡淡哦了声,继续追问:“高家人就让你们埋了这些,没埋其他的?”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高掌柜讓我趁你们不备,在院子四个角落里埋上火油,好....制造出意外失火的假象。” 火油没来得及点燃简言之的小院,却先点燃了郑庭的暴脾气。他抄起扁担就给那汉子两棍,打的人嗷嗷直叫。 “幫着那姓高的做出这种龌龊勾当,你还有脸叫唤?!今天小爷我要不扒了你的皮,就算你皮子长得紧!” 郑庭待兄弟一向仗义,算计简言之比算计了他还生气。沈忆梨也被气着了,趁郑庭累了中场休息时,悄咪咪跑过去补了两脚。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给你们跪下磕头!你们就饶了他吧.....” 那女子哭的肝肠寸断,从榻上一路求到地上,额心都差点磕破了。 “各位爷,我们是对不住你们,可我们也实在没办法呀.....受人胁迫不得已才做了这种糊涂事!你们要打就打我,留下我丈夫的命,让他赡养年迈的老娘吧!” “慧娘......” 那男人见妻子这般哀戚模样情肠触动,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开护院,夫妻俩抱头痛哭成一团。 郑庭见状纳闷不已:“受害未遂的不是你吗?怎么他们一副比你还受迫害的样子?” 简言之摇摇头。 “你刚刚说,是不得已受了胁迫才做出这种事。你们若肯把详情说清楚,这件事我或许可以考虑不追究。” “真的吗?那....”慧娘抹了把泪,惊惶未定的看向蛇群。 简言之将药包交给郑庭,让他玩够了就把蛇引回去。 没那些骇人的东西在身旁,慧娘说话声音都大了些:“……实在对不住,我们本不愿帮那姓高的为非做歹,可他绑了我一双儿女做要挟。要是不照他说的做,我儿女的命就保不住了。” “高掌柜一共交给我们十六颗火油球,叫我们埋在你家院子的四个角落里。我怕火势太大你们不好逃,就偷偷留了一半下来。” 说着,慧娘从床底摸出偷藏的火油球,那些圆球不论是大小还是外形都跟沈忆梨挖出来的一模一样。 那男子长叹一声,也道:“都怪我,去年老娘生了场重病,我拿不出钱救治,只好先挪用了帐上的款项。谁知被高掌柜发现,前一阵他拿这事威胁我,逼我帮他办件事。” 第62章 “我原本准备连夜把家人送回乡,再去官府自首,就算蹲十几年牢狱也好过昧良心。可那姓高的猜到我不肯配合,还是让人把我家囡囡和小儿给抓走了。” 为人父母的要不是为了孩子,谁愿意手沾鲜血,去做那种残害陌生人性命的事。 简言之听罢心有不忍,微微垂首道:“好,详情你们已经交代清楚了。我可以不追究,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但我有个条件。” “写一封认罪书给我,把高家人如何绑了你们的儿女,又如何威胁你们埋下火油,企图谋害的经过一五一十写下来。” “你、你不是都答应不追究了,还要我们写这个作甚....” “废话,口说无凭,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郑庭和蛇玩的不亦乐乎,随手抓过两只被打成结的蛇丢到男人面前:“写不写?不写我让它们咬你了?” “写写写.....” 慧娘着实是怕了这玩意,忙去找来纸笔,照简言之说的事无巨细写了一遍。 简言之看到底下两个人的签字画押,女子叫陈慧娘,男子叫赵鸿涛。 “赵大哥,你们此番作为是被逼无奈,藏下一半火油球的情我领了。往后只要你们再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份认罪书我便不会交到官府。但你们要是不知悔改,这就是无从辩驳的证据,不管你们逃到哪,我都会把你们找回来。” 赵鸿涛被简言之一声大哥叫的受宠若惊,当下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连连点头答应。 “你的一双儿女还在高家人手上,对吧?” “是....” “那好。”简言之笑笑,把认罪书收好:“容我想想法子,应该可以帮你平安救回来。” “此、此话当真?”赵鸿涛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振奋了,不过仅仅奋完一瞬又萎顿下去:“你一介书生,弱不禁风的,能有什么法子.....” “当家的,这位郎君是在帮我们,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赵鸿涛被妻子掐了一把,也觉着自己说的有些不妥:“见谅啊.....我是个粗人,嘴巴笨。你要真能想到法子平安救回我家囡囡跟小儿,我赵鸿涛就认了你这个恩人。往后不管你有什么麻烦,只要叫声我老赵,一定一扁担给你摆平!” 简言之对打打杀杀没兴趣,有那个摇人的功夫直接一包药粉撒下去多好呢。 “别急,给我点时间,最晚三天之内,我保你一家人团团圆圆。” 第57章 一行人从趙鸿濤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暮夜了。郑庭困得很,因困生烦,回去路上骂咧个不停,把老趙家上上下下十八代祖宗全都给问候了一遍。 簡言之头疼,失笑劝道:“算了,迫于无奈下选择牺牲别人保全自己并没有错。要是易地而处,你未必不会走跟他们一样的路。” “我知道。”郑庭还是愤愤:“就是觉得揍一顿外加封认罪书有点太便宜他们了。” “反正也没有真伤到我和阿梨,不如大度一点。等和真正的罪魁祸首碰上面,那才不会轻易就放过。” 说起高成栋,郑庭想骂人的那股劲又上来了。一样的话术,一样的语气,也十分公平的问候了高家人祖宗十八代。 回到小院,郑庭唾沫星子都骂幹了,讨过碗水喝就準备先行打道回府。 簡言之拦住他:“别急着走,借你们家护院一用,再幫我找样東西。” “找什么?”沈忆梨顿时紧张:“火油球不是找到了吗?难不成他们还埋了其他東西在我们院子里?” 簡言之勾唇,笑得神神秘秘:“找找看吧,要是我猜的没错,那后边的事就好办多了。” 郑庭虽不解,但既然簡言之说了这话,他立马也幫着在院子里翻找起来。 不多时,其中一个护院在石头下摸出一块硬物,忙高声报告:“少爺!东西在这儿!” 郑庭丢了手头的土块凑近去看,一看脸色一变:“这是.....高家的祖传玉佩!” “你确定?” “百分百确定,商行每年都会出资设宴,遍邀镇上商户。我爹带我去过不止一回,那高老头腰上总系的就是这枚。” 简言之得到肯定的答案笑意更濃:“甚好,看来明日我们是得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高掌柜了。” - - 为了不讓这件事引起太多人注意,简言之和郑庭达成共识。决定不以请假的方式离开课室,而是耐着性子等晚间散学,才避开人流穿小巷摸到高家宅院外。 高家守门的小厮一见是郑庭,立即拿出主子没在家的理由来搪塞,不管郑庭说什么就是不给他们进去。 郑大少爺哪里吃过这种闭门羹,一把抓过小厮,将玉佩垂在他眼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识相的现在就进去禀报你的主子,否则小爷我直接带人往里闯!” 那小厮瞧着是高成栋身上的东西,心知此事不小,连忙收敛了态度:“你们在门口稍后,容我进去知会主家一声。” “快滚!”郑庭一脚踢开守门小厮,放他进去通风报信了。 没等多久,那小厮讪讪地領来个人。高傲一脸颐指气使,来了二话不说,上下打量了郑庭好几眼。 简言之心領神会,摸出玉佩在他跟前晃了晃。 高傲见果真是他家的家传玉佩,凉凉一哼:“进来吧,我爹在內厅等你们。” 高家宅院不大,走过二进院子就是內厅,高成栋已在这等候多时。 桌上摆了好些瓜果茶点,高成栋抬手讓了个座,甚至还为他们亲手斟了两杯茶。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啊,老夫还没找你们,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听门口的小厮说,老夫的一枚贴身玉佩,在你们手里?” 简言之笑道:“昨夜在院子里偶然拾得这枚玉佩,怕高掌柜丢了物件心急,今日特地给您送到府上。” 高成栋眼一眯:“这枚玉佩,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院子里?” “巧了,这也是我想问高掌柜的。” 简言之耸耸肩:“鹬蚌相争,您说得利的会是谁呢?” 高成栋闻听这话沉了脸色。 他想起那天在慕府,邱管家让他进门前脱下外衣,那时玉佩被他放在了外衣的袖囊内。 后来发现玉佩不见,也曾差人上门去问过,可被慕府的人三番两次给拦阻了回来。 “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郑庭在一旁听的直翻白眼,连他都看明白了,这老头怎么还这么蠢。 “有人偷了这枚玉佩,埋在简家小院的石头下。要是您安排的人真一把火烧起来,出了人命势必会惊动官府。到时衙役从烧过的废墟中找到这枚物件,您觉得高家能脱得了幹系?” 其实慕玉书一开始针对的就不是简言之,他之所以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就是为了让高成栋心甘情愿给他当刀子使。 按慕玉书的计划,高成栋一把火烧死了简言之和沈忆梨,官府派人来勘察现场,顺势搜出这枚代表高家的玉佩。 高家一旦牵涉其中,底下所有行当都会被查封。 当然,慕玉书还会使点小手段,比如用高傲来威胁高成栋之类的,迫使他认罪。 简言之道:“据我所知,慕老爷子和县令大人私交匪浅。高掌柜,那些被官府查封的铺子跟祖产最后会落到谁手里,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高成栋毕竟是多年的生意人,尔虞我诈的事见多了。 简言之都把话说的这样直白明了,他自然不会还将这笔盘算打不清楚——慕玉书贪婪之心仅半份祖产怎能满足,他想吞的根本就是整个高家。 沉吟半晌,高成栋垂下眸子:“傲儿,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他们二位说。” “二、二位?”高傲眼见高成栋用词变客气起来,脖子一梗就想开骂。 遭到了高成栋冷声呵斥:“出去!” 高傲被吼了一嗓子,不敢当众触他爹的霉头,只好忍下愤懑,气冲冲的扭脸出去了。 高傲出去后内厅里就剩了三人,高成栋注视简言之和郑庭良久。那眼神里的情绪极端复杂,令人琢磨不透。 须臾,他舒出口浊气:“今日你们上门来告知老夫此事,免了高家一场灭门之灾,老夫心怀感激。老夫知道,以傲儿的性子必然对二位多有得罪,老夫不求你们原谅试图纵火一事。只求你们看在与傲儿同窗过的情分上,不要多加迁责于他。” 简言之勾勾唇角,摇了摇头:“高掌柜多虑了,我们是和高傲不大对付。但一点口舌之争,没到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原是老夫小看你了,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心性,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高成栋松下他挺拔的后背,整个人看上去莫名有些颓唐。 他兀自笑了笑,似叹似呓:“不过那姓慕的自诩聪明,爱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恐怕也没想到自个儿会有看走眼的一天。” 简言之不反感这种含有夸奖意味的高帽子,含笑受领。 第63章 “事成定局,多话我就不说了,有一事还想请您行个方便。赵鸿濤一双儿女尚在贵府做客,幼子离家难免不习惯,不妨让我把人带回去交给他们的双亲照料。” 若非事情全部暴露,赵鸿涛绝不会把这件事吐露给外人知晓。 简言之都找上门来要人了,那么用来做胁迫的一双儿女自是没了作用。 高成栋想了想,答应的甚是爽快:“人你可以带走。” 简言之挑挑眉,等着他的后话。 果然,高成栋话锋一转:“前提是你必须幫老夫做件事。” 简言之皱眉:“高掌柜真是抬举我了,在下区区一介白衣书生,能帮得了您什么忙?” 一谈条件就要安排干活,要不还是给老头撒点药粉得了。 “这件事,你帮得上。”高成栋取来桌上几张轻薄薄的纸页:“这是我高家连祖产在内的财产清单,老夫早有打算把这些行当全换成现银,然后带傲儿回乡去。但是,这些行当铺子老夫只卖给郑家。” “郑家?我是不是听茬了?高掌柜,您昨晚还要活活烧死我来着,今天就要我帮您向我兄弟谈生意,您是真不怕我们坑您?” “事到如今,你认为老夫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高成栋负手一哼:“你明知老夫安排了人手对你不利,不也以德报怨,来告诉老夫玉佩之事?老夫深知不是那姓慕的对手,既然他铁了心要打老夫家产的主意。即便这次没被算计成功,只要家产还在老夫手里,就免不了下一次的算计。” “高家家产与其让慕家白占了去,倒不如老夫找个买家先出手。郑家和慕家争锋相对多年,有了高家的行当帮衬,想压得他们没出头之日岂不是易如反掌?”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高成栋看郑家是,简言之看高成栋亦是。 高成栋心里有数,按现在这个境况,直接找郑家被拒绝的几率很大。可要是有简言之在中间做桥梁,郑明易少不得要卖他个人情。 而且简言之能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并顺藤摸瓜把整个事件和慕玉书串联起来,足以证明这个人有着超凡的胆识跟头脑。 单冲这个人,就值得他赌一把。 “多谢高掌柜如此信任,我虽与郑家少爷交好,但生意上的事实在做不了主。这样吧,您把所有的字据和契约準备好,明日午时,我们给您准确答复。” 高家的家产清点起来总得花上几个时辰,况且这事还得和郑老爷子通个气。否则就以郑庭那点小私库,买下五分之一都够呛。 “成垣兄,你说呢?” 被唤了一声郑庭才反应过来,简言之这是以退为进,又一次给郑家帮了个天大的忙。 离开内厅后郑庭还有点愣愣的,在院子里吹了半刻风方回神:“那姓高的这样就把家产卖给我了?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如他所说,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高家的家产明面上是不多,可你别忘了,在跟慕家合作前,高家在镇上的商行里是排得上号的。这些年被姓慕的明里暗里算计去不少,他怎会甘心?现在有个给慕家添堵的好机会,他不牢牢抓住才怪呢。” “这话我同你说的,我能忘?”郑庭摸摸后颈,表情里有濃浓的疑惑:“嘶....我咋想不起来,咱们今儿干嘛来了?” “帮赵鸿涛要孩子啊,顺便给慕家添点堵。” 简言之站在廊下逗雀儿,莞尔一笑。 郑庭看他笑,没忍住也笑了两声:“罢了罢了.....想不起来干脆不想,横竖过了明日,郑家就成高家的新金主了。哎,书呆子,你说要是高傲发现以后他得瞧咱俩的脸色,会不会也像舔慕柯那样跪舔我们啊?” “那谁说得准呢?高掌柜要带他回乡,以后怕是都没机会见面了。” “不见最好,他那张脸我一瞧就来气。”郑庭搭上简言之的肩:“忙活半天还没吃饭呢,你饿了没?想吃什么不,我请你上酒楼啊。” “嗯....大闸蟹吧,阿梨爱吃。” “行,没问题!走着!” 第58章 这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件被解决的很顺利。 翌日午时高成棟帶着家产清单和房契地契去了趟流云酒楼,与郑老爺子洽谈了相关的具体事宜。 郑老爺子这人在做生意上极讲道义,不仅没有因为这些事故意压低价码,反而看在高成棟弃暗投明的举动上,还多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让他回鄉去安顿。 高成棟在慕玉书手下看了这么多年的臉色,可谓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一朝被人尊重对待,心里不免五味杂陈。 午时过后,有郑府的小厮到书院禀报郑庭,说郑家成功收购了高家家产,高成棟已经帶着高傲回鄉去了。 “那老头糊涂大半辈子,总算做了件明白事儿。当年我爹有意拉他結盟,可他听信慕家的谗言死活就是不干。如今家产被人占去多半才想着要抽身,他也不琢磨琢磨,与狼共舞能有什么好下场。” 简言之笑道:“咱们这次是相当走运了,剛好赶上压死高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要是那姓慕的不把手伸到高家祖产上,高成栋未必会狠得下这个心,放弃现成的行当回乡去重头再来。” “他若留下被慕家吞并是迟早的事,依我看他早有反心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买主。人人都知道高家在慕家手下谋生,谁收了他的行当就等于公开和慕家成为对立面。放眼整个镇上,有那个实力和底气的除了我郑家,哪还有.....” 郑庭话头突然顿了顿。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奶奶的!高成栋这个老狐狸,居然用这种方式摆我一道!” 简言之见他终于理清思路,笑得灿烂极了:“也不算摆一道吧,到底郑家是受利方,这不皆大欢喜的事?” “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郑庭扑过去掐他脖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高成栋没想真烧死你,只是用这种方式试探那姓慕的会不会暗中下手。等玉佩出现一切坐实,他再顺水推舟要求你向郑家说和,把家产賣给我们。或许.....那枚玉佩也是他刻意留在慕家的。”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也是听你家小厮说家产收购成功了才想到。” 简言之推开身上缠着的八爪鱼,向郑庭询问正事。 “赵鸿涛的一双儿女送回去了么?两个孩子都还好吧?” “好,好得很。高成栋本来就是用他们夫妇俩做戏,我想要是姓慕的没多此一举藏玉佩,可能高成栋也不会真让人放火烧屋。” “但有一点我没想通,倘若你发现慕家人动的手腳后压下不提,没去找高成栋,那这笔买賣他打算怎么谈呢?” “不知道。”简言之摇摇头,思虑少顷道:“不过高成栋在慕家手底下做了这么久,他既知慕玉书的为人,就不会一点把柄都没抓到。” “这些把柄对郑家来说是把利器,我想要是我没去找他,他可能会以此为条件向郑家谈判。只是那样他就得背负出卖旧主的名头,一旦郑家不接手,他的行当就算彻底完了。” 高成栋的计划和简言之推断的大差不差,原本高傲被停课一事,以慕家的人脉是很好解决的。可慕玉书为了榨取高家的价值,一直装聋作哑,等着高成栋主动求上门。 高成栋以那半份祖产为诱饵,果然让慕玉书的贪婪本性暴露无余。昔日的东家不顾手下人死活,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是早就有心脱离掌控的高成栋。 那枚玉佩的确是高成栋留在慕家的,为了让慕玉书相信自己还在为他做事,高成栋让高傲绑了赵家的一双儿女,把试图谋害简言之的戏给做足。 他太了解慕玉书的性子了,知道对方一定会让管家去验明真假。等慕玉书相信了高成栋要放火烧屋,那枚玉佩自然而然会出现在现场。 对于这件事高成栋也做了两手打算,第一手就是简言之来,他来高成栋就有足够的立场打感情牌,证实投靠郑家是他唯一的退路。 另一手是简言之不来。 简言之要不来,高成栋想的是绑了沈憶梨跟他谈条件。 之所以赌这一把,是他认为一个能压过慕柯抢走风头,并且配合郑庭和朝廷做成生意的人,绝不只是个病弱书生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郑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心里过了一遍,不覺对简言之的聪慧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我挺好奇的,你怎么猜到姓慕的会在你院子里动手腳,要把高家推出去顶包?” “因为回南天。” 简言之掰掰手指头:“今年年头雨水不多,潮气推到了四月中下旬,再过一阵气候潮湿起来,屋子就不容易烧着了。慕玉书的目的是高家家产,这种事最忌夜长梦多,当然是越快埋下雷子越好。” “高家和慕家之间有芥蒂是我们俩都心知肚明的事,高家着手做安排,姓慕的肯定会找人盯梢。一则要看高成栋能不能成事,二则要防备高成栋从中做手脚。” 第64章 “阿梨从院子里找到火油球的时候,我就猜出一定还埋着别的东西,去赵家就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想。这种事高家人不会亲自出面,便不存在不小心落玉佩在我院子里。慕玉书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想演出一石二鸟的好戏,殊不知他早就成了这场买卖中的一环。” 郑庭听他这样解释,不由哼笑了两声:“看来姓慕的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要怪就只能怪他太贪婪,高成栋就高傲这一个儿子,不动的祖产必然是留下来给高傲仕途开道用的。把人往死路上逼,高成栋不和他拼了才有鬼。” 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摆在眼前,就没那个深究的必要了。 简言之停下练字的笔,揉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旁的倒罢,就是高老头这事儿做的忒不地道。他是得偿所愿衣锦还乡,却把我当靶子献祭给了慕家。” 这话说的难听,但也不无道理。 高成栋把家产偷卖给郑家的事迟早会传进慕玉书耳中。 前有抢占慕柯清谈会名额的怨,后有促成郑家如虎添翼的仇。 细想一下,简言之处境堪忧。 这是高成栋为书呆子不肯低头受欺的报复。 “你放一万个心,我爹如今哪怕不管我都不会不管你的,有郑家做靠山,镇上没人敢动你。” 郑庭平日仗着郑家少公子的身份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要是素质差点、性子跋扈点,就是个翻版的高傲。 可简言之心里清明,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那我不用看你臉色,像高傲巴結慕柯那样巴结你吧?” “真的可以嗎?”郑庭瞬间兴奋,笑得猥琐且荡漾。 “可以啊。”简言之也笑。 笑完伸手在他胳膊肘上晃了两下,然后郑大少爷的左手就没知覺了。 郑庭:“?!” “这是我提纯过的麻沸散,现在就算拿刀剁了也不会有半分痛觉。我这还有止血的白药,效果更好,要不要试试?” 郑庭:不了不了,这个真的伤身体。 “你小子从哪学来的这些药草知识,我记得以前你不好这口的啊?” “久病成医没听说过?”简言之勾唇,仔细端详他的颈侧大动脉。 那副典型医生临床的危险样子盯得郑庭直冒冷汗。 “得了得了....你这样看我我瘆得慌,有那个闲工夫还是赶紧想想对策吧,你可马上就要成为慕家的新靶子了。” “我能有什么对策想,总不是照老话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对了.....下午你家小厮是不是说过,高成栋已经带高傲回乡去了?” “是啊。”郑庭点头:“听说他还遣散了宅院里的下人,没了拖家带口的,脚程快一点没准这会儿都过崖口关了。” 崖口关在明望镇东头,翻过关口就是坞水镇。 高家祖籍在安晋州,离坞水镇还有一千多里地。 主打一个山高皇帝远,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手也伸不到这里来。 简言之松了口气:“甚好,咱们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郑庭一时没转过弯来,闻言满脸的疑惑。 简言之懒得解释:“你且等着看吧,那姓慕的自个儿烂摊子都收拾不过来,现下怕是没功夫找我们麻烦的。” - - 如简言之所料,当天晚上就传来消息,慕家行当意外起火,一连烧了十六家铺子。 那些铺子分布在不同的街巷,却在同一时间被烧个精光。且那火势大的离谱,仿佛被人浇上了火油,拿水怎么浇都浇不灭。 “高成栋这回是下了狠心了,拿烧咱们的十六颗火油球给慕家添了这么大个堵,看来郑伯父的三百两安置费没白给。” 沈憶梨有些担忧:“这样烧真的不会出事嗎?你瞧剛刚街上的黑烟,简直浓得吓人。” “只是烧囤货的仓库,慕家的丝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马上要进入盛夏了,他必定囤了不少货备用。这老爷子一向谨慎,仓库地点都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就算火势过大也不怕牵连周边。” 简言之把郑庭送来的信拿给沈憶梨看,小哥儿看着上边白纸黑字写着少部分伙计轻伤,无人员身亡,这才稍稍露出点笑意。 “真好,这件事慕家也算主谋之一,他们狗咬狗,给咱们出口恶气了。” “哟,我家阿梨会骂人啦?”简言之笑眯眯犯贱,用胳膊肘捅他腰:“骂得真好听,来嘛,再多骂两句。” 沈忆梨脸一红,小小声辩驳:“想听你可以自己骂.....” 简言之对脸红的小哥儿爱不释手,手往袖囊里一塞,斜斜倚在门廊上,完美挡住了沈忆梨进屋的路。 “干什么....你别乱来啊,在你身子没好全之前,我们还是不可以做那种事的。” “再过几天就是月中抽考了,提前给点考前奖励都不行吗?”简言之眨巴他的桃花眼,无声撩人。 沈忆梨负隅顽抗:“不行....抽考前更应该保存体力,省得到时候发挥不好。” “那我要是发挥的很好呢?能多给我一点奖励么?阿梨。” 简言之每次叫他的名字都叫的温柔缱绻,沈忆梨因一句‘阿梨’顽抗失败,缴械投了降。 “这样吧,上次抽考你排在第十一名,要是这次成绩能进前五,我就依你。” “不管是两次、三次,在榻上还是在茶桌上,我....都依你。” 第59章 有沈忆梨这个承诺在前,接下来几天简言之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温书温的比谁都勤。 鄭庭看在眼里气在心里,生怕卷不赢书呆子,把原先提了七分的学习劲头一次性提升到了十分。 他们俩这莫名其妙较着劲,不成想帶动了课室里的其他学子。 致使整个课室陷入一种离奇的紧张氛围,连蒋文思这种破罐子破摔的选手都提笔练起字来。 相比之下,隔壁课室的环境就松散多了。 梁仲秋进入课室的时候,陈晋鹏正趁李夫子没来,帶着他一帮狗腿子在向老实同窗勒索保护费。 见人进门,陈晋鹏少有的和颜悦色了一次,非但没出言刁难,反倒还叫周楠往他桌上放了个橘子。 所谓反常必有妖,尤其是像这种死性不改的人。 梁仲秋岿然不动,满眼嫌恶地等着他的下一步招数。 这次陈晋鹏却没捉弄他:“这是我爹从外地帶回来的贡桔,味道好得很。你我同在一个课室,多照拂你点是应该的。” 梁仲秋才不会听他鬼扯,低头往桌膛里一看,顿时明白了他为何会有这种举动。 桌膛里有块油纸包的燒饼,还有一盒祥云记的招牌糖酥。 众所周知,鄭贺两家的夫人自幼一起长大,出嫁前就是闺中好友。 祥云记的招牌糖酥除了年节会限量出售,平常不对外卖。除非有鄭夫人的手信,贺家老板娘才愿意要多少给多少。 而那块燒饼,梁仲秋不久前曾在简言之的小院里见过。 因为手头拮据,他几乎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往日都没想起来送,今儿专门跑一趟,大概率是多的那份没处赠予,所以想到他了吧。 陈晋鹏瞧梁仲秋自顾自出神,不理会他给的贡橘,神情不觉有点悻悻。 “秋兄啊,过去我不知你与鄭少爷关系那样好,为着顿早饭还肯親自给拿来。对你有得罪的地方你多包容,多包容哈......你放心,咱这课室我说了算,以后你的保护费统统全免。有我照管,必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论起变臉,陈晋鹏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他身后跟着的狗腿子也有样学样。 周楠一口一个梁哥叫的欢,就差没把贡橘剥好喂到梁仲秋嘴里了。 耳邊讨好声萦绕不绝,搅得梁仲秋心烦不已。 他不愿搭理陈晋鹏一众的任何人,兀自低头大口啃烧饼,仿佛要把这种被人施舍的委屈全给嚼碎咽下去一般。 陈晋鹏赔了好些笑臉,见他无动于衷,讨了个没趣,只得带着他的狗腿子闲闲散了。 - - 平淡日子转瞬即逝,一晃到了四月十五的抽考。 像这种仅限于课室的小范围抽考都是当天出成績,为了讓诸位学子加强重视,褚夫子特地按名次排了序,算是讓他们先熟悉下张榜布贴的过程。 此举引得郑庭同学从交完考卷就开始正襟危坐,眼神直勾勾盯着褚夫子,连身邊人叫他也不带半点动弹的。 简言之看得好笑,拉住準备来打听酒楼菜品的蒋文思咬耳朵:“别打扰他,郑大少爷这是在练失传已久的龟息气功呢。当心他气血乱涌,走火入魔。” 蒋文思哪里会信这种话,伸手往郑庭腋下一挠,果然讓郑大少爷痒的伸脖子直躲。 “你俩干嘛呀!” “帮你练功啊,喏,这不就练成了。”简言之学他王八探头,笑得格外欠揍。 郑庭却没有殴打书呆子的兴致。 第65章 他这会儿满心都是他的成績如何,名次有没有往前挪位置。整个人犹如八旬寡妇待嫁,既焦灼又丧气。 简言之扶额:“你就放松点儿吧,实在不行深呼吸一小会。一次抽考的排名而已嘛,就算失利了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等下个月抽考的时候再博一博。” 这道理郑庭当然明白,以前他从未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所以即使名次垫底也无所谓。 但这次他是认真备了考的,一是希望得个好成績让爹娘高兴高兴。二是他急需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他现在做文章的思路是否正确。 偏偏褚夫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二十几张考卷颠来倒去看半天,看的郑庭越发焦躁不安了。 “来来来,贴榜啦!” 等待多时,一声高喊终于打破了课室里的沉闷。 几个好事的同窗立马起身向前:“啊,贴榜了?走走走,过去看看.....” “等我一起,这次的考题我拿手,成绩一定不会差。” “考的好不好我不在意,只要不是倒数第五就行了。来,前边的让一让....好极了!倒数第六,不用被罚抄书了耶!” 郑庭才将急成那样,可真等榜贴出来又怂了,踟蹰片刻就是没勇气离开座位。 简言之见状不禁哼笑两声:“等着,我去帮你看。” 书呆子瘦是瘦,但个头高。不必往最里面挤,脚一踮就把榜单从头到尾扫了个遍。 简言之回来时表情没多大变化,郑庭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应声,着急催促道:“什么意思?你倒是开口说句话啊,怎么样?” “一般般吧....名次没动,还是第十一名。” 郑庭一听就蔫了劲,下颌往桌上一搁,像条半死不活的咸魚。 “那完了,连你的名次都没动,我的就更不可能动了。早就说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勤奋....光勤奋管个屁用啊。” “是吗?可我说的是你诶。” 郑庭一惊,立刻鲤魚打挺爬起来追问:“我?!第十一名?!” “不信自己去看呗。”简言之笑。 郑庭大喜过望,一头扎进人堆里,果真在红榜第十一名的位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另外简言之这回蹿到了第二,名次仅落后慕柯一位。 他激动到打了几记空拳,回座都是跳着回来的。 “光宗耀祖了!我光宗耀祖了.....” 简言之瞧不惯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含笑一嗤:“这就兴奋到不行了?要是回头考中秀才的功名,岂不是要当场发个癫?” “嘁!你以为我不知道有榜下捉婿这么一说?那天哪怕是装呢,我也会装的端庄稳重些。” 郑庭撩起衣角,架子一端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别光说我,你这书呆子生的清秀斯文,眉眼又出挑,才更该提防点榜下捉婿的吧。要是有个当大官的老丈人看上了你,非要绑你去做女婿,看你到时候怎么向梨哥儿交代。” 简言之白眼一翻,懒得理他。 随着散学铃声响起,围成堆的人陆续回到座位上。等褚夫子简单总結下这次抽考的情况后,就可以迎来半天愉快的假期了。 这一次也没让郑庭失望,褚夫子着重表扬了一顿慕柯,捧得他是只在天上有地下无,比教过的所有学子加一块还要好。 对简言之则潦草的八个字带过:有点进步,不準骄傲。 简言之的进步可以说是整个课室最大的,受他的影响,郑庭也做起了好学生,有了这些年读书生涯第一次高光时刻。 相较而言,这种人不是更值得拿出来表扬嗎? 郑庭发自内心瞧不起褚夫子这副古板样,成绩好的就看重,成绩不好的就无视。 “要不是看慕柯跟慕老头长的有六分相似,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褚夫子的親儿子了。夸人也没这种夸法吧?依我看高家就是用错了心思,倘若让高傲跟褚夫子学怎样拍马屁,哪还会有两家的嫌隙呢。” 简言之莞尔:“算了,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作为夫子喜欢品学兼优的学生再正常不过,慕柯一向话少,不闯祸不顶嘴,算是夫子的得意门生。况且考功名终归是靠自己的本事,不凭夫子有多重视。” 郑庭嘴上过过瘾炮两句就罢,倒不会真往心里去。听着褚夫子宣布散学,又高高兴兴乐呵个没完了。 “我娘给我独一份的糖酥我拿给了仲秋,现下想起有点馋的慌。不如下午买点菜上他家去玩儿,顺道添补点柴米油盐之类的必需品。” 简言之也有此意,这一阵他们来往甚少,关系都疏远了。 有些话还是得坐一起说开,否则搁在心里不知道会往哪方面瞎想。 “行,我先回去陪陪阿梨,吃过午饭你上家接我们,咱们一起去找他。” - 简言之找小哥儿兑换诺言心切,便把约饭的事交给了郑庭。 书院一散学他就撒丫子溜得飞快,没等郑庭从隔壁课室出来,外边早没了书呆子的身影。 沈忆梨午间在家鼓捣了一桌子好菜,不为旁的,就为让简言之吃的舒心,扫一扫勤奋学习的辛苦。 “好香啊,怎么,猜到我带回来的是喜讯,迫不及待要给我奖励了?” 简言之晃悠进院子,拦住端菜的小哥儿,先按在怀里結结实实亲了一口。 “别闹....青天白日的,当心被过路的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我亲自家夫郎,碍着他们什么事?” “谁是你夫郎.....”沈忆梨嗔他:“你都没和我圆房,也没和我喝交杯酒,连证婚贴都没办,做不得数的。” “那我们一连几个夜晚在床上相互....唔,阿梨,你捂我嘴干嘛?” 简言之失笑,顺沈忆梨掌心亲过去,痒得小哥儿慌忙甩开,羞红着脸颊气咻咻瞪他。 “你、你不准说...不然不给你饭吃。” 软绵绵的威胁勾得简言之真没吃饭的心思了,他把人捉在眼前,温柔询问:“阿梨,抽考成绩出来了,你不问问我嗎?” 简言之都这样明示了,沈忆梨哪里还预料不到结果。 “那、那你想怎样?” “嗯....这次考了第二名,那就来两次吧。地点呢,阿梨,想不想和我在魚塘那边试试?” “鱼塘?” 沈忆梨脸侧一烫,鱼塘旁那个能坐下两个人的躺椅已经被他拾掇干净了。头顶的藤蔓花架蜿蜒出不少绿植,往当中一坐,无需过分亲热,影影绰绰间就平添出一种旖旎之感。 书呆子可真会挑地方。 “鱼塘就鱼塘吧,等天黑,到月光底下......” “离天黑还好几个时辰呢。”简言之怂恿:“这会儿一次,晚上一次不好吗?空出来的时辰就休息,以免过于频繁身子会疲累。” 沈忆梨:咱就是说,还挺注重劳逸结合的哈。 “好....那你等我准备一下,把饭菜端进厨房温着。” 真弄起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饭菜放外边凉了就不好吃了。 简言之看着乖巧温顺的小哥儿心都要化了,把人拦腰抱回来:“阿梨,你对我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啊?你辛苦辛苦做那么一大桌菜,我一口没吃还要欺负你,你不生气么?” “不生气啊。”沈忆梨摇脑袋:“你是我夫君,你的欺负....不算欺负。再说做那种事,我也有爽到的.....” 听着小哥儿一本正经的调情话语,简言之咬紧了牙关。 行吧,沈忆梨不生气就好。 看来今天这顿午饭,是彻底吃不上了。 第60章 这顿午飯到底吃上没,什么时辰吃上的,簡言之不说。 反正晌午过后,郑庭悠哉悠哉晃悠到小院时,他们俩还在桌上坐着没下来。 簡言之眸子一扫发觉有点不对劲:“空手来的?不是说好我买肉菜,你準备柴米油盐的必需品么?” 郑庭撇嘴:“叫你散学那会儿溜这么快,我在后边喊都喊不应。我去课室找了趟仲秋,跟他说了约飯的事。他说清明将至,这几天要在家準备给父母扫墓用的东西,忙得很,没约上。” “没约上那你还过来?”簡言之气结。 近半个月书院没放假,他好不容易才有和沈忆梨单独相处的闲暇时刻,被人打搅当然心烦。 “你以为我願意?我爹娘知晓我这次成绩大有进步,乐得都要找不着北了。非逼着我来請你们上门做客,说是要好好答谢一下你对我的帮扶之情。” 簡言之想着这次是郑庭自己的努力,不好再让郑老爷子兴师动众的搞宴請,本打算推辞的。 可沈忆梨听见这话抬起刨饭的脑袋:“阿庭哥这次也大有进步啊,真是件喜事。夫君,咱们就不要扫兴了,陪伯父伯母一起为阿庭哥庆祝一下吧。” 小哥儿除了上街买菜基本不大出门,天天在屋里闷着是有些难受。 他和郑夫人很是聊得来,加上简言之和郑庭关系又好,因而他把郑庭当成自家哥哥看。 第66章 家里人遇上喜事,不愛出门小哥儿也很願意去凑个角。 简言之都依着他,话头一顿一转:“是該出门转转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富貴儿,要不要准备点菜叶带过去喂?” “你当那些东西我郑家没有吗?”郑庭无语,这成了親的读书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 简言之就乐得哄沈忆梨,手一摊,劝他:“你要是羡慕就早点成个家,娶个娇娇软软的夫郎回去,包你臉变得比我还快。不过像我家阿梨这么俊俏又贤惠的小哥儿你恐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稍微差点儿,嗯.....配你也绰绰有余。” “行了行了....哪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我看阿庭哥很好,就算娶妻也定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夫人。” 沈忆梨被夸的臉红,及时制止了简言之继续吹捧。 郑庭不知想到了什么,愣了一瞬方不自在的别开脸:“我就大你几个月,等考上功名再慢慢合计这事都不迟。” - 他们这一通胡扯闲聊,等收拾好碗筷已近傍晚了。 沈忆梨怕富貴儿叼嘴,还洗了半颗嫩白菜叶子给捎带过去。 郑老爷子原先就准备为清谈会加收购高家祖产的事重谢简言之,这次凑上郑庭名次大\跃\进,多喜临门,郑家宴客的阵仗自是摆得不小。 “你们随意坐,瓜果茶点跟糖酥备的都有。我锅里焖着排骨呢,离不得人,就不同你们讲客气了。” 郑夫人一身利落短打,腰上还系了條粗布围裙,与上次的精致打扮截然不同。 这是真心在拿简言之和沈忆梨当家里人待,请来的廚子做得佳肴再好,也不如当娘的親自下廚烧几道家常菜。 郑老爷子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让孩子们自个儿玩吧,你快来,这鱼不听我的,尾巴甩起满屋乱飞。” “你说说要你有啥用,连條鱼都处理不好。” 郑夫人一边数落,一边提起鱼。两手高高一抬,那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以迅雷之势砸到地板上,立马就没了动静。 砸鱼发出的巨大闷响让屋里安静了片刻,郑夫人拎起脑瓜开瓢的食材,笑得温柔且大方:“咦?这不挺听话的嘛。” 屋内众人:“.......” 郑老爷子挠挠后颈,尴尬之余对仨小辈使了个得意眼色:“这鱼是我和几个商行朋友从小潭沟里钓来的,拿来红烧味道一绝,你们就等着尝鲜好了。” 简言之:果然没有哪个中年男人能逃过钓鱼的宿命。 沈忆梨和富贵玩了一会儿闲不住,见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当即就想进去:“不然我也去帮忙吧,那么多菜单靠伯父伯母怎么行,多个人打下手总是好的呀。” “不用不用,来者是客,哪有让你忙活的道理。”郑庭拦下他,顺便非常有深意的朝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友情提示一句,轰炸重地,最好远离。你要在这出点啥事,书呆子非一把药粉毒死我不可。” 沈忆梨被他说懵了,偏过头呆呆望向简言之,试图寻找下答案。 简言之笑得眉眼弯弯,招招手把人叫过去:“你平日在家做饭就够累的了,到这里开心的玩儿就好,不用你做任何事。” “但阿庭哥说......” “我说了多少次先放姜先放姜,姜能去腥还能除味,你就是不记得!眼看鱼都要下锅了你想起要放佐料腌渍了,你怎么不等鱼吃完把刺埋到生姜地里啊!” 厨房里传来的骂声让小哥儿瞬间悟了:“富贵就吃了几片菜叶,估计没饱,我再去喂喂。” 看着沈忆梨飞速冲向富贵儿的残影,简言之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终于。 在郑老爷子闷声不吭挨了整整一个时辰的骂后,一桌子有荤有素的家常菜均给端上了桌。 郑夫人换下做饭的短打,又穿上她的曳地长裙,满头珠翠下显得温婉更甚从前。 “坐吧,不知道你们愛吃哪些菜,就照庭儿说的,把平常吃得比较多的一样做了点。” 郑夫人推过一大碗烧鸡公:“这鸡是我杀的,炖得软烂入味,梨哥儿你尝尝?” 沈忆梨没想到养尊处优的郑夫人还有这一手,看着整整齐齐的横切面,不得不在心里叹上一句:刀功可真好。 “言之也吃啊,这牛肉丸你伯父用棒槌敲了半个多时辰,香料全融到肉里头了。” 简言之咬了口劲道无比的牛肉丸,心里跟着浅叹了一句郑老爷子的棒槌功似乎更好。 郑庭挑眉:“现在明白我在家里过的是何种日子了吧?” 简言之发自内心的同情:“兄弟,你受苦了。” 郑夫人剜了郑庭一眼:“瞧你说的,难不成我和你爹还委屈你了?若非你幼时淘气爱胡闹,能挨我们那些打?” “是是是....您嫌首饰样子旧了想换新的,故意大半夜把我叫起来抓老鼠,跟我说笤帚棍子就往妆台上抡。我说我害怕,叫爹去,结果爹失手打碎了您的珠钗匣子。他先打我一顿站上道德制高点,再把我从您的棍棒底下解救出来。我不委屈,我一点都不委屈。” “咳咳、过去的事了,还总提它干嘛。”郑老爷子战术性清嗓。 郑夫人紧随其后帮腔:“就是,翻旧账你没意思。” 郑庭好脾气一哼,不跟他一双亲爹亲娘计较。 沈忆梨听得津津有味,他从小就没感受过多少家庭温情,为数不多的回忆,也是在那个充满药味的屋子里被醉醺醺的阿爹掌掴。 “虽然伯父伯母老逮着阿庭哥欺负,但我看得出来,你们一家人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这话在场所有人都表示赞同,郑夫人揉揉沈忆梨的头,眼里充斥着浓浓的疼惜:“你不必羡慕庭儿,要是你和言之不嫌弃,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往后我们多一对儿子、儿媳,你们也有阿爹阿娘看顾了。” “可、可以吗?”沈忆梨眸子一亮,看向简言之。 简言之笑笑,递给他只杯子。 沈忆梨纳闷接下:“这是做甚?” “认爹娘啊,傻哥儿。”郑庭往他们杯子里斟满茶:“以茶代酒,礼数不能忘。” 磕过头、喝过茶,干爹干娘就算认下了。 “好好好!我早就想提出这话,可怕你们不愿意。我膝下就庭儿一子,人丁实在不兴旺。有了你们小两口,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了。” 郑老爷子这辈子最期盼的就两件事,一是盼家中出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二是看到孩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你们还年轻,延续香火的事不着急。等言之身子骨健朗些,不愁没有热热闹闹的好日子。” “去!你个老东西,说这些也不怕孩子们害臊。” 郑夫人拍拍沈忆梨手背,温声道:“你干爹就是这性子,喝点酒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生气。” 沈忆梨嫁给简言之冲喜大半年,照流程是該进入到三年抱俩的环节了。做长辈的催促一二,不至于这样就生气了。 只是他和简言之没圆房这事不大好说,小哥儿嚅嗫半晌,含羞带怯道:“干爹干娘多虑了,我夫君他....这,还不行。” 沈忆梨的意思:圆房要等过完生辰,现下还不行。 郑老爷子听到的:他夫君,简言之,不行。 简言之:请你谨言慎行。 “梨哥儿,你受苦了。” 郑庭学简言之同情他的样子反向揶揄,气得书呆子没有眉毛拦着,白眼能翻到天灵盖上去。 郑夫人笑看他们斗嘴,看着看着,那目光就落到了郑庭身上。 “说起来你还大言之几个月,他是去年成的亲。怎么样,小子,今年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第61章 郑庭一听这话头都是肿的,忙不迭撒娇:“哎呀,娘,我还小呢,让我留在您和爹身边多尽几年孝道不好吗?” “少来。”郑夫人不吃这一套:“弱冠都过了,还小?再说你又不是个姑娘、小哥儿,什么留不留的,成亲碍不着尽孝道的事。” “那、那不是说好了等我考中功名后么?现下我还在书院上学,哪里有空闲安頓家里。哎,吃菜吃菜....这一大桌子美味,放凉了多可惜啊。” 郑庭在桌子底下踢簡言之,眼色使得那叫一个狂飞乱舞。 郑夫人瞪他:“以前我和你爹是说过这话,眼下你虽然还没有正式考中功名,但在书院的成绩大有进步。只要你有心努力,即使今年不中还有明年,明年不中还有后年,以郑家的家底,供你在书院待个十年二十年又有何难。” “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的业一时半会立不起来,好歹先成个家嘛。人家哥儿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说亲的人把家里门槛都要踏烂了,可不见得会一年年空熬着等你。” 簡言之低头吃菜,耳朵却竖得老长。 他从郑夫人的这席话里听出了八卦味道,选择性忽略郑庭递过来的求助暗示,跟着往下劝。 “我说句公道话,阿娘这也是为了你好,考功名不也奔着将来寻门好亲事么?要有合適的不妨相见相见,彼此了解一下,等你考中功名后再把事儿给定下来,二者都不耽误。” 第67章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得以两全就别无遗憾了。 郑庭本来听簡言之开头那半句心里还喜了一下,等听完后面的,才发现书呆子这是在看热闹不嫌事大。 郑夫人被簡言之一声阿娘哄得心花怒放:“瞧瞧,言之说的多好。你呀....要有他一半懂事,我和你爹得为你少操多少心。” “罢了,就算你不即刻定亲,也得先安排你们相见相见。你表舅家的哥儿已经及笄,前儿还托人来问,看什么时候方便把日子给定下来。” 郑庭闻言直接原地弹射:“他?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郑老爺子嗖过去一記眼刀:“你再说一遍?” 郑庭毫不退让:“哪怕随便到街上挑一个人呢!我不管,反正我不要他!” 郑老爺子忍不下去了,啪地一声拍下筷子:“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娃娃亲是早就定好的,你说不要就不要?!况且人家又不是配不上你,家底不差咱多少,模样生的也俊俏。” “是是是,脾气还那么大!” “嘿!你个小兔崽子.....” “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就是,父子俩有什么可争嘴的。” 郑夫人到底是向着儿子多一些,伸手把郑庭拉坐到身边:“你表舅家就这么一个哥儿,从小养得娇,性子烈些也是有的。再者你又不像言之那么温和听话,是该有个厉害的人管着你。” “娘.....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总不能光你们满意,全然不顾我的意願吧?” 郑庭还欲拒绝,嘴上碎碎念着宁願一辈子不成家也不要娶个活阎王进门。被郑老爺子一眼狠狠瞪过来,这才不情不愿的老实了。 郑夫人最是知道他嘴硬心软,摸摸儿子红起来的耳朵尖,愉快的下达指令:“怎么没顾你意愿,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等过段时间闲一点,我就请你表舅他们来府里吃饭,你不许出门瞎逛,给我乖乖在家当陪客。” “好啦,你也别老惦記着小时候辰哥儿把你打哭的事,他现在性子好多了,听说还学会女红了呢。” 一听郑大少爷小时候被小哥儿打哭,简言之和沈忆梨都低头笑起来。 郑庭脸上挂不住,脖颈羞得通红:“吃饭吃饭!耳朵长那么长干什么!娘,您也是....这种话背后说下得了,您这样揭我老底叫我面子往哪搁啊。” 郑老爷子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怨念模样,气极反笑:“算了算了,这事暂且就按你娘说的办,把人请来相见过后再做定论。今儿是特地庆贺你学有所成,不提旁的,咱们专心吃饭。” 这頓饭后半截吃的还算愉快,沈忆梨人乖,简言之嘴甜,郑庭插科打诨一把好手,没说上几句话就让老爷子和夫人重新喜笑颜开。 饭毕,因书院只放半天假,明日一早还要正常上学,简言之就没留多久。 喝了两盏茶,陪沈忆梨逗了会子富贵玩,小两口拎着郑夫人给的点心食盒,道过谢便准备雙雙把家还。 郑庭照惯例送他们出去。 简言之嘴巴闲不住,有一搭没一搭的套话,想弄清楚娃娃亲小哥儿是怎么把郑庭打得嗷嗷哭的细節。 郑庭不耐烦的很:“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这都是我爹娘定下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言之劝他:“听干娘说那小哥儿学会了女红,想来性子大有转變,你也别拿老眼光看人。不如你先见一见,要实在不合適,跟干爹干娘把话说明白,他们自然懂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得了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變能变哪去?” 郑庭往马车轱辘上一靠,满脸的无奈:“你不知道,他这人极爱使性子,有事没事就找我爹娘告黑状。关键我也没做什么,无非是藏藏他的发簪、抢抢他的零嘴,这哥儿为这些事一天能哭八百回。” 简言之失笑:“你不招惹人家,人家干嘛要告你的状?” “拜托,是他偷我话本在前,还大半夜扮鬼吓我的好不好。” “这么说来,你们好像的确不大合适。”简言之摩挲下颌:“这样吧....要是你真不想把这门亲事做成,我可以帮你去和干爹干娘说说。至少能缓些时日,让你把今年安稳过完。” 要是简言之有心去说,以他如今在郑老爷子和夫人心里的地位,缓过今年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可郑庭却踟蹰了,半吞半吐道:“这...倒也不用,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要是回头真没办法了,我同你说。” 简言之一瞧他这样子心下就已明了,懒得戳破,点点头笑道:“好。” - - 四月里头最大的一个節日就是祭奠至亲的清明节了。 明望镇上有一种说法,叫当清不采青,意思是正清明节那天不上坟前祭拜,恐惊扰了先祖的阴魂。要等前三后四,节日前三天或者后四天,随便哪日去都无妨。 读书之人重礼节,尽管离年中会考还有不到两个月,学子们剛结束抽考没几天,书院依旧是按规矩放了三日假。 简言之的父母在另一个时代过得滋润有色,他的祭拜仪式就很简单。三柱清香烧给过世的外公外婆,另外一盏长明灯供给了原身及原身的爹娘。 沈忆梨更简单,取一小沓黄纸在院子角落里烧了,烧完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离家太久,我连我阿娘长什么样子都有点记不清了,要是她的病能好起来,眉眼也许和干娘一样好看。” “怎么会.....你到望盛村不是才大半年?”简言之揉揉他好摸的发丝,低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沈忆梨抿唇笑笑:“把我賣给你冲喜的其实不是我亲爹,我跟着那些贩子动奔西走,每隔段时间就会换个‘阿爹’。他们嫌我是个哥儿,賣不出好价钱,干脆当个小厮留我在身边打杂。” “那日恰好路过村子,和舅母迎头撞上,我‘阿爹’賭瘾发作,这才编了个由头以一钱银子把我抵进你家门。” 简言之听着心头一震,他从不知道沈忆梨还有这样的经历。 他原以为这大半年相处,已将小哥儿的脾气性子都摸得透透的,却不料他的阿梨竟然是在这种机缘巧合下来到的他身边。 “怎么了....夫君,你可是嫌我....” 沈忆梨倏然顿声,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懊悔还是担忧。 他依稀记起曾听人提过,像他这样被人贩子买来卖去的叫倒手货。不仅在外抛头露面,还跟过好几任‘阿爹’,那些贩子里,难保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作东西。 沈忆梨脸色白了白,小心翼翼看向简言之:“被卖时我剛八岁,又瘦又矮,没人会对我起那种心思。后来跟过两个贩子头,有一个很好,教我认字,还不怎么经常打我。最后那个....就是好賭些,赢了钱高兴会给我吃顿饱饭,输了顶多饿我几天肚子,也没对我太过苛待很多。” “夫君,你相信我,我不脏的。” 简言之望着沈忆梨小鹿一般的眼眸,心都要被他给弄碎了。不等小哥儿反应,伸手一把捞进怀里,抱得两个人紧密不可分。 “夫君.....”沈忆梨依偎肩头,低声唤他,嗓音里有点点哽咽。 简言之抱的力气之大,恨不得把人揉进骨头里。 而亲吻他发丝之轻,又像是亲吻一件珍稀世宝,连拂去尘埃都怕人受委屈。 “没事的,阿梨,你不用害怕。以后不会有人饿你肚子,也不会有人对你打骂。” “我会是个对你很好很好的夫君,这辈子,仅你一个人独有。” 第62章 简言之说这话,就是把以后纳妾的路自己给自己堵死了。 沈忆梨怔怔,愣了片刻才嚅嗫道:“可....这样旁人会在背后嚼舌根,说我善妒的。” 小哥儿连逛戏园子的飞醋都不吃,哪能冤枉背这名头。 况且向来有功名在身的学子都不甘于一位正妻。 穷时是没辦法,等有了功名有了钱,是为开枝散叶延续家族香火,则理当别论。 简言之莞尔:“我是个迂腐的书呆子嘛,身体又不好。满足你一个还可以,人多了,会吃不消的。” 这话鱼塘旁的躺椅听了都要搖头:您可太谦虚了。 沈忆梨脸颊红了红,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真的没嫌我.....” “我迂腐也没迂腐在这一块,境况如此,你一个小哥儿能怎么辦呢?” 简言之温声安慰,在他耳尖落下親吻:“我不拘泥于任何人的过去,尤其是你。阿梨,你是我喜欢的人,对你我本就該有更多的理解和信任啊。” “那....那要是当初被買回去冲喜的人不是我,你是不是也.....” 沈忆梨咬唇,深深低下头去。 小哥儿对喜欢的概念其实不强,他所认知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倘若换个人选,他不知道还会不会这般依赖他的夫君。 简言之笑笑:“阿梨,不要被莫须有的猜想所困扰。人是活在当下的,此时此刻在我身邊的人是你,那么以后也会是你。重要的从不是‘如果当初’,而是现在站在一起的我们。” 第68章 沈忆梨听着这话心下一软,重新輕靠回简言之肩头。 他从小在那个家里就没感受过什么親情与在意,阿娘病重,成日在榻上昏睡不醒。阿爹嫌他是个挣不了钱的哥儿,打着一本万利的主意栽在赌场不肯出来。 三天两头历经倒手的时候他也曾生过绝望。 等到年纪大了留不住,被贩子头随便找户人家便宜抵卖,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样了。 偏偏他命不該绝,嫁给个病秧子冲喜。 病秧子把他带离起早贪黑干活的苦海,又買了院子有了他们的小家。 如简言之所说,重要的从不是哪个人选。 而是出现的,大抵就是老天爺能倾情赠予你,最好的人选了。 - - 书院放了三天采青假,简言之和沈忆梨花了半天时间完成祭掃,再花了一天时间给房屋做完一遍大掃除。 上次买回来的五十尾鱼苗健康鲜活,搖着短尾巴,往塘里一丢转眼就游的不见了踪影。 门口那一小片地的涨势也很不错,沈忆梨收集窝棚里的杂物做肥料,没两个月就催开了种的青菜跟辣椒。有红有绿的果实出现在枝头、田地,看着就十分讨喜。 期间鄭庭来过一次,受鄭夫人委托,给沈忆梨送来几匹时兴缎子。 鄭大少爺看他们小两口悠闲自在不好打扰,坐下蹭了顿中饭闲话半个时辰,自个儿到别处找乐子去了。 “你说走就走吧,还顺我两颗新长成的嫩白菜。整片地里就属它俩个头冒得高,费我家阿梨多少辛劳呢。” 简言之愤愤,拿着小铲一面念叨一面把挖出的坑给填回去。 沈忆梨好笑:“不过是两颗白菜,阿庭哥喜欢叫他拿去好了。咱们这儿地气好,用不多久其他的也会陆陆续续长起来的。” 简言之倒不是真舍不得这两颗菜,属实是闲的没事做,刚好鄭庭送上门来,不骂白不骂。 “才将听阿庭哥说,你们近些日子没怎么和仲秋哥往来,眼看清明祭扫大致结束,他也该回家了。正巧院子里的姜蒜跟辣椒熟得很好,要不捉只鸡,我陪你去瞧瞧他?” 从上次送完点心,就基本上没再和梁仲秋打过照面。 在书院吃午饭时他总以课业忙为由,要么装了粥回课室里吃,要么踩着点匆匆赶到,着急忙慌扒上几口了事。 连郑庭都看出端倪,话里话外试探简言之是不是得罪了人,怎么好端端的像是在避着他们俩一样。 简言之隐约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自己身上,即便沈忆梨不提也有上门去探望的想法。 两人一拍即合,简言之去摘辣椒、弄姜蒜,沈忆梨挑了只肥点的鸡,这就准备上梁仲秋家登门拜访了。 - 梁仲秋对他们的到来着实有些意外,来不及收拾中午没吃完的菜盘,迎头就撞上含笑的简言之。 “简兄、嫂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清明回村的事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简言之把带来的东西找地方搁了,目光扫过饭桌,看见菜盘里剩下几块吃剩的黄瓜和半碟小酱菜。 梁仲秋面色一红:“.....挺顺利的。前几日在叔父家荤腥吃得有点多,回家就我一个人,吃简单点....” 简言之没拆穿他的遮掩,沈忆梨也很善解人意,挽起袖子道:“你们聊,我去烧点水把鸡给洗剝了。干娘送我的菜谱上有道椒麻手撕鸡,要提前晾干水分才好,晚点我做了给你们尝尝。” “嫂夫人——” 小两口又是主动带菜上门,又是贡献夫郎给做饭,梁仲秋心里过意不去。 简言之拉住他:“论起厨艺我们加一块都比不上阿梨,还是别添乱了。不如到一旁给他打打下手,等会儿弄起来也简单些。” 这就是有话要跟他单独聊的意思了。 梁仲秋黯下眸光,輕轻应了声好。 简言之拍拍他的肩,等沈忆梨拎鸡出去,方抓过蒜邊剝边问道:“你最近怎么了,为何总躲着我们两个?” “不是躲。”梁仲秋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如今简兄和郑兄是书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老凑在跟前.....不大好。” “仲秋,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想听一听你的心里话。你若跟我打这样的太极,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简兄.....” “不介意的话,叫我言之吧。”简言之难得正色一回:“郑庭能叫,你自然也能。” 说到底,梁仲秋还是在为三人成行的事吃心。 他不怕陈晋鹏之流的刁难,更不会眼浅郑家权势日益壮大。 他只是不想在简言之和郑庭中间横插一竿子,好像他连别人的兄弟情都要觊觎,显得狭隘又没品。 “你们对我助益良多,我心怀感恩。但我知道,我与你们的差距太大,穷其一生都未必能追上。我不愿成为拖累,给你们增添麻烦。” 简言之没着急反驳,先点点头道:“你说的我不否认,在家境的差距的上恐怕少有人能追上郑大少爷。可还有一句话,仲秋,人贵自重。尽管郑庭有那样的家世,可他从未瞧不起谁,把谁当过累赘。既然他拿你当了兄弟,你又何必妄自菲薄,百般逃避呢。” “你不是我,当然不会懂这种滋味。” 梁仲秋摇摇头,苦笑。 “我从小就没了爹娘,看着族中舅舅、叔父的脸色长大,虽然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置办了这几间烂房屋,但我内心何尝不清楚。他们根本不是顾念与我爹娘的亲眷之情,只是怕我以此为由赖上他们,好借机将我打发走罢了。” “我曾尝过多年人在屋檐下的辛苦,早懂得一个道理。得人施舍冷饭,终不长久,既不长久,不若一开始就没有的好。” 简言之听完这话默然半晌,他在想自己和郑庭的所作所为,究竟哪里被误会成施舍冷饭了。 未果。 “仲秋,在你眼里,是不是觉得我的情况比你好些,所以郑家的大少爷才会更把我当朋友看?” 简言之问完也没指望梁仲秋会回答,他继续道:“我是双亲离世,在舅舅家长大的。这些年舅舅冷淡,舅母苛责,还有位堂兄恰如陈晋鹏整日找麻烦。” “阿梨嫁我是为冲喜,而冲喜是为我舅母惦记双亲留下的钱财。在此之前我还是个考了五年都没考上功名,浑身上下找不出半个子儿的潦倒穷书生。” “哪怕境遇糟糕至此,郑庭也肯趁老爷子罚他关禁闭时偷偷溜出来给我送吃食。” 简言之垂垂眸子:“仲秋,比起惨,我于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纵使这样,郑庭待我亦真心。” “有时候坦然接受帮助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没人会愿意看着朋友深陷泥淖。何况你只是家境上暂时差一点而已,不代表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等你翻身那日,我和郑庭,与有荣焉。” 这些话若说对梁仲秋半点不触动是假的。 他微红了眼眶:“简兄....不、言之,你们,当真这样想?” “当真。”简言之点头:“仲秋,给你帮助是因为你现在需要这些帮助。我们把你用得上的给你是想拉你一把,这叫善意。我们把你用不上的给你还要你感恩戴德,这才叫施舍冷饭。” “人固有不愿外道的自卑跟自傲,把控好那个度吧。别轻易灰了自己的心,也别伤了把你当成兄弟的好朋友。” “我...明白了,謝謝你.....”梁仲秋涩声,微微闭眼。 等他再度睁眼时眸底涌起浅淡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许多。 简言之不想把这次谈心变成说教,甩甩剥蒜剥酸了的手,把碟子往他面前一推。 “道谢的话不必多说,有那个心帮我把剩下的蒜剥完就好。阿梨说了,蒜足味够,别以为郑大少爷没来今儿就没人跟你抢肉吃。他没福抢,我可要抢的。” 第63章 简言之说的这些话梁仲秋是不是真听明白了他不知道。 但从这日后,三人组的小聚就变的稍稍频繁了些。吃午饭的时辰几乎都能找得到人,偶尔梁仲秋也会主动邀他们上门去坐坐。 鄭庭听着他一声声成垣兄,欣喜又意外,龇着牙花子对简言之显摆个不停。 “行了,别美了,不就是叫你成垣兄嗎?你若爱听,一天给我开一两银子的工钱,我坐在你旁边叫足一百遍。如何?” “嘁,你个书呆子懂什么?” 鄭庭翻白眼:“仲秋素日敏感爱多想,他肯这样叫我就是真接纳我了的意思。嘶.....一定是我的行为感化了他,讓他覺得我是个可托付的好大哥。” 简言之无语:“长得不怎么样想的还挺美,送点米啊油啊的就想讓人认你当大哥?” “胡说!我明明还送了不少柴火的!” 简言之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逗笑了:“你要是真想给人当大哥,就给他找条能掙钱的路子。送柴米油盐终归不是长久计,只有钱装在口袋里,才能让他的日子真正顺遂起来。” 第69章 这事儿鄭庭不是没有思量过,可梁仲秋手里没太多闲钱。掙了还好说,那万一虧了,岂不是活活断了人家的前程? “要不这样,我先试试水,倘若行得通,他有多少本就投多少本,无非是拿到手的分红会少点。倘若行不通....我自有办法补上,横竖不会牵累到他。” 鄭庭闻言舔舔后槽牙,露出磨刀霍霍的表情:“有路子了?小郎君?” 简言之觑他:“有事小郎君,无事书呆子?” 郑庭嘿嘿一笑:“前几天我不是成绩大有进步,哄了我爹高兴嘛。他老人家赏了我两间铺子当嘉奖,可他怕我放太多心思在做生意上,耽误学业,勒令我秋试前不许搞小动作。” “都入了我郑家门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言之兄,我这是替你料理铺子充实荷包,到时候咱爹要得知消息了,你可得....嘻嘻嘻嘻.....” “噢。”简言之懂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话多难听啊,就我爹那个脾气,惹急了能大棒子朝我身上抡。你身子骨弱,他顶多骂你两句。挣了钱咱俩平分,帮我挨两句骂还不行啊?” 简言之不搭理他:“那两间铺子地段怎么样?” 郑庭想了想:“有一间还可以,靠近集市,但不在最繁华的地方。门臉嘛...不算大,好好修一下,卖点胭脂香料不成问题。” “另一间呢?” “另一间就差多咯,在官道尾巴上,离你们家倒是近,周边多住着寡居老人。干嘛,你该不会是想.....” 郑庭见他荡起兴致,垮了臉色:“别吧,现下鎮上生意做得好的无非就三大類。一是日常杂货,这些东西薄利多销且专门要雇人看着。那地方偏远,谁会为买几只锅碗瓢盆兜这么大圈子?” “二是胭脂水粉,好打扮的人是肯花银子在这上头,常用的消耗品嘛,用完也不担心没回头客的。我去查探过,周边大几十户多半是上了年纪的人,难不成你指望六旬老妪来照顾生意?” “再说第三大類,鎮上读书人多,开书斋就算不挣也虧不到哪去。还是那个问题,地段太偏,没人会为了贪这点便宜多走上几里路。” 郑庭分析完,手一摊,眼巴巴的盯着简言之。 简言之浑不在意:“还有一类你没算,若我想做药材的买卖呢?” “药材?”郑庭一愣。 “对,收购药材。这才是真正一本万利的生意,别告诉我你没考虑过。” 不瞒简言之,郑庭还真就没考虑过。 做这种生意必得是个中行家才行,要是碰上个学术不精的,甄别不出品质优劣事小,若看错一点半点弄出人命那可就事大了。 郑庭原先见过简言之给那老妪按压穴位,知晓他有点这方面的能耐。但具体能耐有多少,他也不是十分清楚。 “如今把东西两头的医馆算在一起,镇上一共是六家。其中几家开的年数颇久,他们一定有自己的路子,咱们再去收购,不见得能拿到比他们更低的价格吧?” “而且药材收购到手里,怎样甄别是大麻烦。咱这一没名气当招牌、二没坐镇老药师,这等人命关天的生意,还是少沾染为妙。” 郑庭说着就想打退堂鼓,简言之不由哼笑:“谁告诉你没有坐镇药师了?我若没那个手艺也不会提这话。你别担心,药物的甄选和用法有我看顾,你只需要安排人手,帮我把东西找齐就行。” “....你真的假的?” 郑庭不信,转着圈的从他脸上找破绽。 可书呆子一派气定神闲,兀自拿笔写写画画,连半点心虚的回避都没有。 片刻,简言之停了笔,把墨痕未干的纸递给他:“这个你拿去,让你手下的人找门路打听打听,看看行情怎么样。要是一切顺利,年中会考后铺子就能开起来了。” 郑庭哑然,低头扫了纸页开头两眼:“牡丹花....二十斤?白芍药三十斤!茉、茉莉花四十斤?!不是,书呆子你这是开药铺还是开花铺啊?别打着跟我做生意的名义向你家哥儿讨巧卖乖啊!” 简言之被他嚷的头疼:“牡丹入药主医寒熱,治惊厥、安五脏、疗痈疮。白芍药利脾胃,行血中之滞留,缓腹内之虚痛。茉莉研磨成末,对跌打损伤、脱臼正骨有奇效。你还有什么问题嗎?需不需要我把医书给你从头到尾背一遍?嗯?” 郑庭摇摇头。 他很想说话,但说不了话。 嘴皮子被简言之给麻的没知覺了。 要不是手也被麻得没知觉,他高低得把书呆子按着揍一顿。 动不动就给人撒药粉,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简言之对安静如鸡的郑庭很满意,手一挥:“忙去吧,打听出眉目早点告诉我,我好去找阿梨支款项银子。” 郑庭这次很识趣,转头就走了。 再不走腿也要祭在这儿。 以前是打得过不敢打,怕书呆子死。 现在是骂不过还不敢骂,怕被书呆子毒死。 呔!就很气。 - 和郑庭初步把做生意的事谈拢,回家后简言之先找沈憶梨探了探口风。 “铺子修花不了很多银子,反正是当仓库那么用,有个柜台记账目,再摆张桌椅给人号个脉。大头花费嘛....就是有分格的落地药柜了。” 沈憶梨不懂这些,听简言之说要做生意,他立马就去翻了藏在床底下的钱匣子。 “一百两够不够?还有十几两银子的零头我想留下,怕没那快回本,手里总得留点钱过日子。” 小哥儿手里捧着钱庄的存票,看向简言之的眼眸里闪着熠熠星光。 简言之心弦微动:“给这么多,不怕我亏了么?” “我相信你,再说这本来就是你的钱,是你从方家挣来的。” 沈憶梨实诚,这些银子他只是代为保管,从没想多用一分。 简言之叹气,一只手就把人抵到了床衔上:“真想现在就和你把房圓了,一点当家主母的觉悟都没有,怎么给人当夫郎?” 沈忆梨脸颊通红,气都喘不匀了还梗着脖子点火:“可、可以吗?现在就圓房.....” “不可以。”简言之掷地有声的拒绝,面无表情下是烫得吓人的危险:“等你六月生辰过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忆梨还欲讨价还价:“我给你钱....” 简言之生是被气笑了:“怎么,拿我当小倌儿呢?在我这重金求子?” 小哥儿脸皮薄,听见这话羞的睁不开眼。 只是眼睛睁不开,手还不老实,在书呆子没有赘肉的腰腹上连摸带蹭。 简言之差点没忍住。 “支借三十两,三个月后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唔.....” 压在身上的重量乍然消失,沈忆梨无意识的嘤咛了一声。 眼缝透出朦胧的光里,简言之两个大撤步拉开身位,而后毅然决然的冲向了澡室。 沈忆梨很想说时辰尚早,他还没来得及烧熱水。 不过看这样子,就算烧了,估计简言之也不大会用上吧..... - - 那日郑庭拿了简言之给的纸页,特地叫手下的人去了趟花圃。 没想到真应了书呆子的预言,才花不到十两就收购来足足近百斤花,每一朵都含苞待放,是入药的上乘之品。 “花圃掌柜不懂行,以为是拿去哄姑娘家开心的,还叫成亲时请他去喝杯喜酒呢。” 郑庭看着满满几麻袋花,喜得直呲牙。 简言之适时泼他凉水:“这花不能捂,一捂变色就没用了,就算拿去肥田都不一定有人要。” “我知道。” 郑大少爷摇摇折扇,下颌傲娇一抬:“我早叫人把铺子给拾掇了出来,留了一片干燥空地。把花倒出来铺在地上,早晚各在花瓣上淋些水,最少可保三天不坏。” 看来涉及到做药材买卖这一行,郑庭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简言之一脸‘居然没有被唬住’的遗憾,抬腕活动了下手指:“今晚怕是有得忙了,大少爷,话说这夜不归宿的后果,你尝过没有啊?” 第64章 沈忆梨是在晚饭前听到简言之要和鄭庭一同共度良宵的信的。 他们鋪子所在的地方选得极好,离小院直线距离不超一里路,以至于沈忆梨拎着食盒赶去‘捉奸’时,食盒里的三份饭菜还滚烫着。 鄭庭怕了简言之给他撒药粉,正打算翻窗逃遁。 鄭大少爺一半身子在屋里,一半身子在窗外,那嫌热敞了一半的衣裳和额上的薄汗更像某种云雨事后。 ——小哥儿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沈忆梨撅嘴:“我来的时辰好像有点不巧?” 简言之闻声抬起眸子测量,想看药粉能不能顺风飘到窗扇邊上。 鄭庭心头一咯噔:“忘記跟家里人说一声了,讓老爺子知道我夜不归宿非打断我一条腿不可!我怕小厮解释不清楚,先回趟家交代细节,記得给我留点晚饭当夜宵!” 第70章 话音未落人就麻溜翻的不见了踪影。 郑庭狼狈逃窜的样子看得沈忆梨笑起来,侧目一望,简言之坐在花中,也盯着他在浅浅含笑。 “看什么看?”小哥儿轻嗔,不等人招手就自覺坐过去。“明知干爹管得严还拿这话吓唬他,你个读书人没安好心。” 简言之就喜欢被沈忆梨戳着手指头骂,骂得越多他笑得越灿烂。 “我要不把他吓走,哪能和你单独待会儿。他整天在我耳邊聒噪,我都要烦死了。” “是么?我瞧你似乎挺乐在其中的嘛,连饭都不回家吃,得亏我还做了你最喜欢的白桃酥。” 简言之最好桃子这一口,四月没到季节,为买这两个早熟品种的果子,花掉沈忆梨攒了大半个月的私房钱。 小金库见底还听到自家夫君在外留宿的消息,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 简言之诧异,摘了朵娇艳的牡丹簪在沈忆梨鬓角:“我没听错吧,我家阿梨会吃醋了?” “谁吃醋啊.....”小哥儿面色一红,乖乖抬起头讓人打扮:“你是书呆子,又不是熊瞎子。放着家里的夫郎不惦记,怎会惦记他一个五大三粗的阔少爷。” 简言之忍笑:“可是他有钱诶。” 沈忆梨不甘示弱:“我也有啊。” 说着,小哥儿从袖囊里摸出买菜没花完的三枚铜板,塞进简言之手心:“今晚你陪我。” 简言之扶额:“阿梨,别再偷看我藏在废纸堆里的话本了,这不是良家小哥儿该看的读物。” 沈忆梨腼腆一笑,露出本相来:“被你发现啦.....” “把郑庭支走不就为了陪你么?你放心,阿梨,不给钱我也会把你伺候高兴的。” 简言之对付沈忆梨那是手拿把掐,一句话就让小哥儿变得迷迷瞪瞪。 沈忆梨蓦然发现简言之鬓边不知何时多了支芍药,是清丽的颜色,却比他的牡丹还妖冶。 在外边这样亲密无间是头一次,小哥儿适应度很好,不多时就软了后腰,将脸颊藏到柔软似云朵的花瓣堆里。 简言之也累了,这回忙着‘伺候’人,自己倒没享受到多少。 “这些弄散的不要了,带回去给你泡个花瓣澡。” 沈忆梨尚在餍足里,靠在他怀中大放厥词:“鸳鸯浴?玩太花不好吧?” 简言之认真:“你再敢偷看我的话本,我就把圆房项目无限延期。” 拿捏到命门,小哥儿立马乖唧唧,挂在他肩上搖头:“不要.....” 软的能掐出水来,简言之哪里舍得。 这样一逗一闹,原本因路程太近而滚烫的饭菜也凉得差不多了。好在晚间温度适宜,凉归凉,但不影响口味。 简言之和沈忆梨就着饭菜简单吃过一顿,先前怕食盒里的味道跟花香混合,让屋里闷得难受,他俩专门在外头吃完了才进去。 此刻茶足饭饱,站在遍地的花枝丛中,犹覺周遭宁静而温馨。 简言之随手摘了一朵除蕊去枝,沈忆梨看得有意思,跟在他身后照做。 “夫君,你知道么?” 沈忆梨突然开口,引来简言之回头一望:“嗯?” “很久以前,我的心愿是拥有一个鲜花鋪子。每天\朝陽升起的时候就到花圃采花,然后用它们装点我的鋪面。有没有人来买无所谓,要是碰到合眼缘的,送上一束也无妨。” “我会在铺子前擺个搖椅,躺在上边闻花香、晒太陽,等日落看够来来往往的人群,就打烊回家做饭。” 沈忆梨说这些话时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幸福,简言之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向往这种平淡恬静的日子。 “好啊,看来我得更努力一些了。争取在药铺坊盈利后给你把鲜花铺子开起来,总不能让我家阿梨空期待一场。” “啊?”沈忆梨又惊又喜:“夫君,你不嫌我这是在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有何不好?只是我不希望你游离在人群以外。阿梨,我想你簪着花走到人群中,做个万事不愁的快乐小哥儿。” 简言之从不婉转表达他的祝愿,这是他的祝愿,亦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 他和沈忆梨在对生活的乐观上如出一辙。 病弱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考不上的功名能考中的。 美好生活会到来的。 那个长着开不败的花和被暖阳光顾的铺子,也会有他和沈忆梨的。 - - 定下要开药坊铺的事项,接下来的日子就过得充实多了。 郑庭以被老爷子罚跪一整夜为代价,成功换取了三个月的运作空间。 “咱们这生意只能赚不能赔,否则白瞎我在小黑屋跪那四五个时辰了。不过好赖老头儿松了口,只要不耽搁念书,铺子随我们折腾。” 郑大少爷腿还疼着,站起身来直打擺子。 临近散学,简言之忙着把今日夫子布置的新课业补完,头都不想抬:“桌膛里有药,自己找了擦。没事别在我脑袋顶上晃,擋着光很碍事。” 郑庭满腔宏图大计无处抒发,憋得浑身不自在。 他闲来无事,刚想到桌膛里翻找药膏,余光里倏然闪过一抹华丽的色彩。 郑庭条件反射般呆了一瞬,旋即发出尖锐的爆鸣。 才理清的思路遭人打断,简言之异常烦躁:“没完没了了你?瞎叫什么啊?” “他、他他他.....” 郑庭来不及捋顺舌根,一把提起简言之推到前面当擋箭牌。 闯进来的小哥儿自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动静,横跨两张课桌三把椅子,直直奔到人跟前。 小哥儿想抓郑庭,郑庭拿简言之挡。简言之不想挡,又不好对小哥儿动手。 简言之躲着小哥儿,小哥儿想抓郑庭,郑庭拿简言之挡,简言之不想挡...... 无限循环下,简言之就这样被迫陪他们玩了半柱香的老鹰抓小鸡。 半晌,许是三个人都累了。宋予辰率先收回手,往腰上一叉:“姓郑的,你什么意思?!陪本公子吃顿饭委屈你了吗?作何三番两次闭门不见?!” 简言之纳闷,偏头看向郑庭。 郑庭声不动唇:娃娃亲。 简言之顿悟。 宋予辰气急败坏,踢不到郑庭就踢桌子脚:“好你个负心汉,花言巧语惯会骗人!咱们是定了娃娃亲的,你想对我始乱终弃是不是?你说话呀!” “我哪里骗人了?还始乱终弃?你想让我说什么啊?”郑庭脸皱成一团,缩在简言之身后看上去无比可怜。 难得见郑大少爷吃一次瘪,简言之一扫思绪被打断的烦闷,精神都振奋了不少。 郑庭害怕极了,在背后小幅度捅咕他:“你那种会把人放倒的药粉呢?快借我使使,或者能叫人说张不开嘴的也行啊。” “喂,有话当着本公子的面不能说?非要在背后嘀嘀咕咕?” 宋予辰指尖一戳,正中简言之面门:“您哪位?” .....行呗,用词还挺客气。 好巧不巧药粉跟药膏一块被简言之塞在了桌膛,这个距离,想越过小哥儿去摸药粉想必是不可能的了。 简言之急中生智,佯装刚反应过来,拍拍脑门就是一声:“弟媳!” 宋予辰:“诶?” 郑庭:“啊!” 简言之添火加柴:“嗐呀!这不是弟媳嘛。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呐,竟生得这般好样貌。” 不管是谁被人夸模样好都没有不乐意的,宋予辰稍稍敛了点气焰,上下打量他两眼:“你听说过我?” “何止是听说过,郑庭老把你挂在嘴上。说你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万中无一,堪称小哥儿中的表率。是吧?” 简言之胳膊肘撞撞郑庭,皮笑肉不笑:“我说,是吧?” “呃....是,温、温柔,大方....” 宋予辰一哼,脸上涌现明显的欢欣:“算你小子有眼光.....那你怎么躲着不见我?叫你陪我吃顿饭跟要活扒了你皮似的?” “似的,似的....”郑庭敷衍应声,应完发觉不对,赶忙摇头:“不不不、不是!” “嗯?” 求助的目光又投过来,简言之恨铁不成钢,只得继续帮他打圆场:“弟媳别误会,其实郑庭早就想跟你一起吃饭了,碍于没知会家中长辈,恐怠慢了哥儿。他同我说过,打算在镇上挑家好酒楼,等安排好包厢雅座,再正式登门邀約。” “当真?” 小哥儿这一卦的都好哄,宋予辰垂眸绞衣袖,端地是含羞带臊,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也不必摆那虚架子了,本公子答应你的邀約就是。” 郑庭:“不......” “不什么不。”简言之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量道:“你是不想去吗?佳人有约还不抓紧?” 郑庭腹背受敌,有苦难言,偏生他的家教不允许他做出拂人小哥儿脸面的事。 眼见宋予辰要逼近,他无奈咬紧牙关:“不....胜荣幸与我同桌宴席,宋公子,请吧。” 第71章 第65章 把郑大少爺半推半就弄走,简言之总算得了片刻安宁。 回家后他将这事绘声绘色说给了沈忆梨听,小两口头碰头八卦,笑得前仰后合。 翌日果然不出所料,郑家小厮到书院代請一天假,表面理由是郑庭突发高热,要居家静养。 实则传进简言之耳中的真相是郑庭昨夜和宋予辰相约吃饭比骰子,玩高兴了双双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各在各的府里且醒着酒。 隔壁桌上没了咋咋呼呼的人,简言之乐得清净。一整个上午都保持着良好状態,下笔如有神助,提前完成了夫子布置下的新課题。 午饭后到午休前是学子们闲散休息的时间,往往这个时候課室会吵嚷成一团。你追我赶的、互换零嘴的、咬耳朵扯闲篇的,应有尽有。 简言之不好这种热闹,独自在一旁啃着从沈忆梨那缴获来的半块关东糖,偶尔抬眼和前桌的蒋文思搭上几句话。 “简兄,这有封你的手信!” 易峥刚从外面回来,着急回座去看新得的话本,匆匆把信箋拍在他桌上。 “谁给你的?”简言之抓住他询问细節。 “好像是个小厮吧......才将我到门房拿东西,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拦下我,叫我务必把这个转交给你。我瞧他似乎挺着急的样子,就给你带过来了。” 闻言,简言之微微蹙眉。 易峥道:“怎么,有不妥?” “没....”简言之笑笑:“多谢了,你去玩吧。” 易峥无所谓摆摆手,一溜烟就蹿回了自个儿座位上。 简言之低头,把那没拆封的信箋先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方小心打开。 里头放着半张兰花宣纸,纸上一行小楷清秀流畅,是沈忆梨的笔迹。 ——夫君,我受邀在慕府做客,一切安好,勿念。 简言之见此信笺眸光一沉,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立刻起身向外走,行至门前,却被一只骨節修长的手凭空拦截下来。 简言之看向面前的人,冷声:“慕少爺,这是何意?” 慕柯还是那张没甚表情的寡妇脸,言简意赅:“不准走。” “不是我说,仗勢欺人也要有点谱吧?这书院又不是你家开的,人来去自由,你挡门口做甚?” 蒋文思中午贪嘴吃杂了东西,这会儿肚子痛得难受。他跟在简言之身后想去趟茅房,慕柯手一伸,自是把他们俩都拦下了。 慕柯懒得分眼神给他,不耐道:“要滚就滚,没人拦你。” 既不是全挡,那就只针对简言之了。 简言之压下心头不快,稍稍放缓点语气:“我虽不知你为何阻我,但我现在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慕少爷,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請你讓开。” 慕柯纹丝不动。 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想解释的意思。 简言之指尖攥紧,将那信笺捏得皱皱巴巴。 二人僵持在门口的行为引来一小幫好事者,赵亮是課室里出了名的和稀泥头号人物,见他们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赶忙上去劝和。 “简兄、慕兄,咱们都是一个課室的同窗,有话好好说嘛,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呢?” “去去去.....慕哥这么做定有他的理由,你少在这多嘴!” 高傲不在,杜子权便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为慕柯身边的首席小弟。 当大哥的和另一方闹起来,他当然要幫着说话。 “就你有嘴?我们没有啊!”上完茅房回来的的蒋文思不甘示弱,往简言之身边一站,试图给他壮大声勢。 清谈会一事后课室大致分成了三派,一派拥护慕柯、一派亲近简言之。剩下一派就是以易峥为首的墙头草,两边不得罪,跟在赵亮屁股后面和和稀泥。 赵亮被杜子权怼了一嗓子也不生气:“杜兄,不是我多嘴,快到午休的时辰了,執教夫子会在几个课室循环视察。倘若吵嚷声大了讓夫子发现,咱们整个课室都要跟着挨骂,那多不好啊。” “你们瞧外头蓝天白云,天朗气清,还有鸽子飞过。我看书里说鸽子代表和平,不如二位暂且放下争執,彼此先冷静一下吧。” 像是響应他的号召,窗外几只洁白的和平鸽飞掠檐角,翅膀引动林梢,惊起里面栖息的鸟雀。 一时风拂竹響,连课室里闷的微微燥热也恍惚消解去多半。 简言之视线从慕柯身上收回,似笑非笑:“好,我就给赵兄一个面子,今日姑且不与你争。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说罢,简言之推开看戏的众人,折身回了座位。 赵亮一听这话还挺高兴,拍着手掌大笑:“这才对嘛,同窗之间就是要和和气气的....好啦好啦,都散了去午休.....” 大伙儿见稀泥和成功,纷纷失了兴致,三三两两离了课室门口,只有慕柯站在原地未动。 他垂下眼睑,心中疑惑。 关于那封信笺的来處他已大致清明,能让简言之露出这种神情的,想必和家中夫郎有关。 可既然事关夫郎,简言之居然.....这样就算了么? - 直到晚间散学,简言之都没再和慕柯说过一句话,中途也没离开过课室。 敲响散学铃,慕柯还等着他来兴师问罪,结果简言之走得头也不回。观其神態自若得很,压根没有半点对夫郎下落的担心。 慕柯不由带着满腔疑问回了家。 慕夫人心疼儿子,早备好新鲜糕点和凉茶守在内厅,见人进屋忙迎上去:“饿坏了吧,我叫厨房熬了红参燕窝羹,饭前吃一盏暖脾胃。” 慕柯抿唇:“有劳阿娘。对了....爹呢?早上出门前不是说好一起吃晚饭的么?” “你爹有生意要照管,成天不是这个请他去赴宴,就是那个请他去对账目。下午铺子里来了伙计,说有要紧事,你爹忙去了。” 慕夫人拿帕子拭拭眼角,强撑出笑意:“不必管他,咱们吃咱们的。吃完你好去温书,学业是头等大事,万万耽误不得。” 要是往常,慕柯一定闷不做声,把慕夫人安排的滋补药膳吃个一干二净。然后整晚待在书房不出来,好好当他听话孝顺的乖儿子。 但今天却不。 慕柯抬眸:“爹爹还是不肯放过简言之,打算对他夫郎下手了,是不是?” 慕夫人一僵:“柯儿,你——” “阿娘,您常居内院,从不屑用这些肮脏手段。怎么如今帮着阿爹作恶,要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过不去?” 慕柯着实痛心,曾几何时,他的一双爹娘也是温和善良之辈。可现下被嫉恨迷眼,竟全然不惜名声做出掳走人家夫郎的勾当。 “阿爹去了铺子?我得去找他!我不能看着他一错再错,将慕家积攒的多年功德付诸东流!” “你给我站住!”慕夫人气从心来,锤着胸前狠咳了几口。 慕柯脚步一顿:“阿娘!您没事吧?” “我没事.....柯儿,不要去找你爹。这事....是我叫他瞒着你的。” “娘.....”慕柯拧眉,伸手扶慕夫人坐下。 其实慕夫人年纪并不大,素日里养尊處优身子还算健朗。 只是近来慕家十几个行当被烧,她忙着到各钱庄兑银子填补亏空,加上每每整理旧账弄到深夜,一来二去就有了些许病态。 “柯儿,你可知那简言之是个人物,不尽早除掉他,日后必将酿成大患!你以为我和你爹仅仅是为清谈会抢风头跟他过不去?慕家的十六个囤货仓库一夜之间被人尽数烧毁,损失了大几千两白银。” “这些天我和你爹四处奔走,急得焦头烂额,才知高成栋那个老东西攀上了郑家,将全部祖产拱手让人。致使现今镇上姓郑的一家独大,无人望其项背。而这,都是简言之的手笔!” 慕柯听闻这话呆滞了许久。 为了不影响儿子念书,慕玉书和慕夫人三缄其口,对他只字未提。 连家中的下人都被耳提面命过多次,胆敢泄露一律拉出去重新发卖。 所以慕柯仍觉得慕玉书是在为清谈会一事耿耿于怀。 而此刻听慕夫人所言,慕家受此重创他却被蒙在鼓里。 那么中午他拦下简言之算什么? 帮着仇人跟自家作对吗? 他的确不信慕老爷子会轻易放过简言之,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直到今天那封手信出现,他知道,那是个骗简言之出去的陷阱。 只要简言之离开了课室,在外是死是伤都与书院无关。 更与他慕家无关。 上课的时辰私自往外跑,就算郑庭帮他做主来闹也要不到说法。 慕柯被自己蠢笑了,半跪在地上,笑得咬牙切齿,双目通红。 “好你个简言之,枉我三番两次想留下你性命!既然你不珍惜,那就别怪我仗势行恶,跟你势不两立了!” 厌憎、嫉妒、不屑、痛恨,诸多情绪交杂于心,让慕柯原本俊朗的眉眼渡上层阴冷。 第72章 他站起身来,打算去找慕玉书详谈下细节。 这等妄图动摇慕家根基的人,决不能轻易放过。 不想他脚步刚抬,眼前莫名闪过一阵眩晕。最后留在他记忆里的是几声焦急的呼喊,和慕夫人惊恐的面容。 第66章 慕府上下因慕柯晕厥一事亂成了一锅粥。 镇上能排得上号的大夫齐集门外,寥寥一数就有不下十人。各类珍贵藥物更是轮番送进小厨房,不多时又熬成浓浓藥汤端进里屋。 慕玉书负手站在廊下,急得额上直冒汗。见杏林藥堂坐镇的老医师出来,赶忙上去询问情况:“怎么样?康大夫,柯儿可醒了?” 康儀摇摇头:“老朽无能,令公子脉象无虞,体温如常,不似突发重病之态。” “那、既非病重,柯儿为何一直昏睡?” “令公子气微凝滞,眼睑下盘有血丝,且老朽观他舌苔呈灰白。或许....是誤食了某种藥草,与他本身的体质相冲。” 康儀斟酌用词,没敢照实说出他的诊断。 慕玉书岂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眼神一冷:“您是说,柯儿中了毒?” 康仪讪讪一叹,未置可否。 “此症状罕有,凭老朽的医术竟不得其解。不若慕当家细想想,令公子是不是在外结识了什么仇家?要是能把人寻来逼问一二,没准是个法子。” 慕玉书在外还是打着仗义疏财的旗号,商行里的掌柜不说个个称朋道友,但大多维持表面客气,不会在明面上相互为難。 且慕柯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能有机会下手又滿足仇家这个前提的,就只有简言之了。 “是他!一定是他!” 慕夫人抹了把泪,语气愤恨至极:“夫君,你设计绑了他的夫郎,他必是在为此事报复!你还等什么,正好拿他夫郎去换解药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 慕玉书攥拳,要是简言之现在在他面前的话,他早就把人揍个半死了。 只是请来的大夫还在开药方,此事不宜宣扬。在解释清楚情况前,他得先把这帮子人给打发出去。 康仪是个混迹宅院的老手了,深知保住饭碗最重要就是管好口舌。 不等慕玉书出言威胁,他忙拱手作谦卑状:“慕当家的放宽心,老朽上了年纪,听力衰减,记忆力也大不如从前了。此事老朽出了这个门便会忘,绝不向人多提半个字。” 慕玉书对他的识时务很欣赏,抬手叫来小厮:“辛苦康大夫走这一趟,这五十两诊金您收好。劳驾您与诸位同行到小厅去歇息片刻,晚点老夫会安排软轿送你们出府。” 康仪再度拱手道谢,在小厮的帶领下慌慌离开了內院。 慕玉书进门时慕夫人还呆坐在床头垂泪,见慕柯昏仍然睡不醒,他內心不禁涌起股邪火:“这种事你怎么能让旁人知晓?还好康大夫和我是旧交,不会到外边亂说!倘若事情傳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名声!你就知道你的名声!我可告訴你,要是柯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就守着你的名声看着慕府家破人亡吧!” “我不过是埋怨两句,你.....唉算了算了!眼下解决柯儿的事要紧。” 慕夫人抬头质问:“那姓简的夫郎呢?!” 一提这个慕玉书就来气:“我是让人去绑了那小哥儿,可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把院子里里外外翻遍了,连个人影都没抓到。我又拟了那小哥儿的笔迹,想用他把简言之诱骗出来处理掉。结果在外头白等一下午,简言之那厮得了信根本就没踏出书院半步!” 慕玉书还不知道简言之之所以没出来,是被慕柯给拦下了。 否则他气到暴起的青筋恐怕要怄得原地炸裂。 慕夫人听完愤愤一哼:“既然抓不住他夫郎,也没骗过他,不如直接把人给绑了来!横竖简言之是个病怏怏的书呆子,进了我慕府的门,还怕他不肯交出解药?” 慕玉书早有此想,刚准备告訴慕夫人他已让人去了,就见邱瑞慌忙跑来禀报:“老、老爷,有人登门拜访,他说他是.....” 慕玉书不耐烦打断:“我现在没心思待客,不管来的是谁,都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 “慕当家的这样说,那简某可就走了?” 一声清泠含笑的嗓音从邱瑞身后傳来,慕玉书一震,旋即怒道:“简言之?!你还敢来!” 简言之莞尔一笑:“为何不敢?” 慕夫人听到声响眼眸淬火,厉声唤来护院:“来人!立刻给我把他绑起来重重拷打!” “慕夫人,我劝你最好别这样。” 面对逼近的护院,简言之笑意丝毫不减:“我身子骨弱,要是不当心把我打死了,你的宝贝儿子怕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果然是你!说!你究竟对柯儿做了什么手脚?!” 简言之笑而不答,就着院子里的石凳闲闲坐了下来。 “慕当家,贵夫人情绪波动大,不宜在这闲谈。不妨你先将她请走吧,届时你想知道什么,我自会告诉你。” 相比慕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嚷嚷,慕玉书勉强还算是个可以对话的人选。 简言之来这是谈正经事的,对一个挂念儿子安危的母亲既不想伤害,也没兴趣安抚。 慕玉书眯了眯他那双狐狸眼,心里很快就有了权衡。 “邱瑞,帶夫人回房去休息,这里有我。” “我不走!我不走!你拿出解药来!否则我让你跟我的柯儿陪葬!” 慕夫人大力推开邱管家,昂足了劲地嘶吼。不过没吼两嗓子就捂住了脖颈,紧接着眼皮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慕玉书脸色一白,不可置信的瞪向简言之。 简言之滿脸无辜:“没办法,贵夫人肯不配合,那我就只好使点小手段了。放心,镇痛安神的药粉而已,不伤人性命。” 最后五个字被他刻意咬重,慕玉书脸色由白转青:“不是要谈?老夫与你谈就是。但你弄明白,这里是我慕家的地盘,你最好别耍花招!” 简言之手一摊:“慕当家玩笑了,我一个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读书人,哪会耍花招啊。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吧。” 慕玉书冷眼视他:“柯儿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是。”简言之招供的毫不犹豫。 “解药在哪?!” 简言之轻拂鬓角碎发,淡声笑道:“慕当家,忘了说我闲谈的规矩,你问一个,我问一个。同样,你答一个,我也答一个。嗯....这回该我问了。” “慕家行当被烧,这笔账你打算怎么往郑家头上算?” 慕玉书神情一寒:“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噢....听不懂。”简言之点点头,抬起手腕,看向离他最近的两个护院:“那我给你变个戏法,慕当家,狗熊跳舞怎么样?” 话音落,那两个护院顿时丟下手里的狼牙棒,宛如喝醉般手舞足蹈起来。一边乱扭还一边哼哼,痴痴傻傻的,让人看了好笑。 眼瞧府里最凶狠的两个护院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慕玉书心内又惊又惧。生怕简言之拿他作耍,在一众下人面前丟了老脸。 简言之看够狗熊跳舞,敛了眸光:“慕当家?” 慕玉书乍然回神:“老夫....老夫是安排了人手盯住郑家行当,只要你肯交出解药,老夫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解除其中誤会。” “误会?还化干戈为玉帛?” 简言之失笑:“慕当家,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书呆子好糊弄吧?你都要借高掌柜的手弄死我了,我们之间还仅仅只是误会?” 慕玉书没想到他精明一世,到头来栽在了个文弱书生手里。 奈何慕柯的小命还被人拿捏着,纵使他再不想低头,也不得不低这个头。 然而简言之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想要你儿子的命就回答我的问題,我不是郑老爷子,不会恪守什么同窗情谊。” 慕玉书被逼无法,只得咬牙道:“......玉器行一个,珍宝斋一个,农庄两个。” 好得很,都是挑值钱的地方来。 简言之颔首:“他们的名字?” “你先把解药给我!”慕玉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安插那些眼线进去费了他不少劲,一朝被拔除可惜不说,还让郑明易起了防范之心,往后要再想往里安插就難如登天了。 简言之不与他争:“我守规矩,这个问題我答,解药就在我身上。” 慕玉书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当即就想让邱瑞带人把简言之绑了搜身。 “没用的。”简言之一个抬手放倒邱瑞,拍了拍肩头莫须有的灰尘:“慕当家,你的人若再朝我多伸半根手指头,我保证你不止会丧子,还会丧偶。我是一条穷命死不足惜,可你不想把你的发妻、你的儿子,一起推进鬼门关吧?” 简言之要没做好十足的准备也不会一个人前来,就冲他一路进来没遭到任何人阻拦,慕玉书都应该动动脑子摆正下姿态。 第73章 妻儿是慕玉书的命门,他忍住几欲爆发的怒气,挥退了剩下的护院。 简言之很满意,抬抬下颌:“慕当家的下一个问题是,要怎样我才肯把解药给你,对吧?” “这个不难,告诉我你安插在郑家行当里那几个人的名字,我就给你解药,可否成交?” 第67章 事已至此,慕玉书除了答应简言之的条件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叫人取来笔墨,在纸上草草写下名单。 待简言之要拿,他迅速抽回手,冷声道:“解藥!” 简言之从懷里摸出个小瓷瓶,两人同时交换了手里的东西。 慕玉书拿到解藥第一件事就是讓下人送到康仪那里验别真假,没等多久,下人来帶回信。 “康大夫说此藥效用极佳,对解毒化瘀大有助益。” 慕玉书闻言为之一振,吩咐下人赶紧拿给慕柯试试。 简言之调配的藥是好用,那瓷瓶里的粉末只往慕柯身上沾了少许,他就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老爷,少爷他醒了!” 下人激动的喊声从屋里传来,慕玉书听到这话,眼里的怨毒瞬间涌起。 “来人!给我把简言之抓起来!绑上手脚押进柴房!” 彼时简言之看完了纸上的名单,正卷成细筒了用烛火在烧。他似乎不觉大難临头,一举一动都显得镇定极了。 那被火舌吞噬的纸笺燃起白烟,风一吹,率先冲近到跟前的几个人立马闻到阵沁脾香味。 慕玉书见气势汹汹冲过去的人陡然顿在原地,不由大怒:“动手抓啊!你们愣着干什么?!” 简言之不语,动动手指,几个人应声倒地,睡得比慕柯还沉。 慕玉书脸又白了。 排在后面的護院看着前头几人吃了亏,忙下意识朝旁边躲去。 简言之站在包围圈中间,仍是那副清浅挂笑的模样:“慕当家,过完河就拆桥,这样不好吧?” 反正解药是拿到手了,慕柯也醒了。 慕玉书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今日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放过简言之。 “哼!你身上帶的鬼东西总有用完的时候,老夫就不信了,凭你一个人还能毒杀我整个慕府不成?!来人!给我上!谁能捉下此人,老夫赏銀百两!” 百两銀子在慕玉书眼里不值一提,但对守着月例银子过活的下人来说却是个不小的诱惑。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话音落,已有个别胆子大的趋声向简言之摸来。 简言之带的药粉確实有限,他边抬腕放倒人边在心里記着数。 一、二、三、四..... 直到第九个。 两步开外的護院抱着中招的决心毅然向前,意外发现简言之腕子放下后自己竟然屁事没有。 “哈哈哈!你小子黔驴技穷了吧?那一百两赏银可是我的了!” 简言之听罢惋惜的看了那个护院一眼,任凭他将手压到肩头。 与此同时,屋里照顾慕柯的丫鬟跌跌撞撞跑出来,哭得惊慌失措:“老爷!不好了,少爷他....他.....” “柯儿怎么了?!”慕玉书脸色陡变,顾不得被辖制住的简言之,扭头就冲进了屋。 下人所说不假,用过解药后慕柯的確是醒了。 可他双目呆滞,神思昏聩,既不能言也不能动。 换句话说,只是单纯的睁开了眼。 慕玉书僵在原地,喃喃呓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眼前陡然浮现简言之方才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把抓起瓷瓶又冲回院中,歇斯底里道:“这不是解药?!” “这当然是。”简言之挑眉:“只不过你们没用对方法而已。” 慕玉书一口怒气差点没哽上来。 他死死瞪着简言之,恨不得活剥了这个书呆子的皮。 偏偏那个护院脑子不好,还火上浇油:“老爷,人我抓住了,赏银.....” 慕玉书上去就是一記窝心脚把人踹飞了出去:“滚!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把银子赏给你当殓费!” 护院平白被踢断肋骨,疼得他冷汗直流。却不敢忤逆慕玉书,捂着惨叫声,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简言之理理被抓出褶皱的衣衫,重新坐回石凳上。 慕玉书此刻才算真正正视起面前这个人来。 他原以为简言之一介穷书生好辖制,一则威逼、二则利诱、三则斩草除根。 为了不留后患,他选择了从三至一。 不巧,简言之也打着这个主意。 他待人向来温和宽厚,一则讓、二则忍、三则加倍还击。 慕玉书是想害他的罪魁祸首,简言之便没打算善罢甘休。 在双方敌视跟仇恨的思绪下,庭院内莫名静谧了片刻。 慕玉书率先发声:“是老夫看走眼了,你这读书人,不简单,当得我儿的对手。” 简言之这会儿不想吃高帽子这一套,眸中扬起些嗤讽:“怎么?慕当家,全天下独你的儿子是千尊万贵,旁人就活該被你视如草芥,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吗?” “老夫不想与你兜圈子,说吧,你想要什么?”慕玉书收回眼神,观其神态,已然彻底冷静下来。 简言之也不扭捏:“我只想要公道二字。” “公道?呵....你巧言令色抢走清谈会的赴宴名额,害柯儿成为满课室笑柄。区区白衣也妄想攀龙附凤,老夫岂能容你?!” “出生贫富与否并非自己所能选择,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贫者的命就是比富者贱。既然人人平等,我为何不能一争?况且清谈会邀约是由章大人全权做主,我如何左右他的决定?既不能左右,又何来抢走一说?” 尽管简言之坐着,但他通身的气势毫不输给站着的慕玉书。 “慕当家为此事嫉恨,意图借高掌柜之手将简某除之而后快。你明知慕家行当下十几个铺子为何着火,却还要把这笔账算到简某和郑家头上。不止派人试图掳走我家夫郎,还想用阿梨的笔跡骗我出书院暗中加害。” “桩桩件件,简某難道不該为自己讨个公道?” 简言之说的都是事实,慕玉书也不想跟他为这些打嘴皮子仗。 “纵然老夫所作所为得罪了你,但柯儿着实无辜。你可知柯儿曾为留你性命向老夫跪地求情,他心懷善念,不想误帮了你这等借机下毒的小人!” “你应该感谢慕柯心怀善念,否则我下在他身上的就不是让人昏睡的药,而是能当场毙命的毒了。” 简言之冷眼觑视,把慕玉书的震惊、窃喜都尽收眼底。 “今日你派人到书院给我送手信,是慕柯拦下了我。我领他这份情,所以才给他下药。睡着总比醒着好,省得他把你所做的龌龊勾当全都听了去。” 慕玉书哑然,他没想到简言之还有这层思量——为人父的,怎会希望给儿子树立一个登不上台面的榜样。 简言之不欲跟他玩感化那一套,从袖囊里翻出一份写好的契约。 “慕当家不是想知道我来此的目的?这个你拿去,你一手签字画押,我一手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慕玉书半信半疑,把那契约拿过来细看,发现是封保证书。 简言之解释道:“横竖我们的梁子是结下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得不多留一手。只要慕当家签下这份契约,保证往后不找我家和郑家的麻烦,你们一家子自然平安无事。” “若你不信这个邪.....也可以。”简言之偏头一笑。 “从我进入贵府开始手就没停过,我也忘了给哪些人撒过药粉,这些药粉里有没有潜伏期比较长的。要是哪天有人发作,一传十、十传百的,那我可就管不着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慕玉书沉了眸色,天人交战一小会,还是选择了妥协:“只要老夫肯签字,你便能确保柯儿身体康健,恢复如常?” 简言之微笑点头。 “好!”慕玉书冷哼一声,果断提笔落下名姓。 简言之看过准确无误,把纸笺折好收回袖囊后,跟着慕玉书进到了里间。 慕柯还是那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两眼望天,对周围的声响充耳不闻。 简言之把玩须臾装药粉的小瓷瓶,对着慕柯的脸轻拍了拍。 说来也是怪,他刚一拍完慕柯立刻吐出口浊气,整个人犹如大梦初醒,哑着嗓子迷迷瞪瞪朝慕玉书唤了声阿爹。 慕玉书忙不迭应了,又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见慕柯一一对答,神思恢复成往日清明,当下喜不自胜。 简言之闲闲起身,来这的目的达成,他也无意久留,不想刚走到屋门外就被慕玉书给拦下了。 简言之觑眉看去,心忖这老头该不会还不长记性,要故技重施吧? 慕玉书沉声道:“别误会,老夫没准备为难于你。只是好奇,若老夫不認你这封信笺上的字跡,你该当如何?” 不認字迹就是不承认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他没向简言之低过头,往后简言之出任何意外也都与他无关。 第74章 今日在场的总共就那么些人,有没有中毒痕迹一排查就能清晰了然,他不会被这种理由唬到。 慕玉书以为这招釜底抽薪多少能打压些书呆子的气焰。 不料简言之无所谓耸肩:“不如何,你不认,自有人认。” 慕玉书面上闪过丝疑惑。 但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内宅的院子里不知何时乌泱泱挤满了人,站在首位上的正是商行理事葛成霖。 葛老爷子担任理事一职已近三十余年,为人恪谨守礼,刚正不阿,不管商行哪一位掌柜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慕玉书一看葛老爷子两侧站着郑庭和郑庭,心里就有了数。 做儿子的不如做老子的沉得住气,见慕玉书望过来,郑庭上去就先啐了一口。 “慕当家打量我们老实人好欺负?使那些下三滥的法子对付一个读书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那保证书是我们看着你签下的,你可记住了,以后我二弟少根头发丝,都是你们慕家下的黑手!” 慕玉书被郑庭怼得脸色发青,当着众人又不好对一个小辈发作,气的他牙根直痒痒。 郑明易见状一脚踹向自家儿子膝弯,低声呵斥:“这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后边站着去!” 葛老爷子等着他们爷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唱完,清清嗓音道:“玉书,这事原是你做的不体面,依我看,就此罢了吧。” 第68章 葛成霖的话还是有份量的,他说作罢,慕玉书也只得咬牙认了。 简言之拍拍袖口,施施然迈下台阶走到人堆中。 今晚他闹出的这个阵仗想必给在场众人留下不小的阴影,慕玉书面子里子丢个精光,得夹起尾巴做阵人,近半年内恐怕都不会起动他的心思。 简言之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随人群走出慕府时,迎头撞上的是沈憶梨那张皱巴成一团的臉。 简言之失笑,接住扑进臂弯里的人轻声安抚:“没事的,阿梨。” “你总不出来,我担心极了。可阿庭哥不许我进去,叫小厮在这看着我。” 沈憶梨说一句拿手指下郑庭,俨然是讓人给欺负了。 被告者郑某不满:“诶诶诶!怎么还告状呢?不讓你进去是为你好,里头打打杀杀的,万一伤着你书呆子不得跟我拼命啊?” 原本沈憶梨见简言之精神饱满,心吞了半截到肚子里。 一听郑庭说这话,立馬又紧张起来:“打打杀杀?!夫君.....” 简言之无奈,把小哥儿拉到一边不搭理他。 “别听郑庭瞎讲,我就是撒点药粉吓唬人,不会真闹出人命来。再说有葛老爷子在旁边看着呢,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沈憶梨知道简言之这话是在宽慰自己,但好在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他这颗悬了大半天的心也能稍微安定些。 简言之安抚好沈忆梨,转头对葛老爷子行了个拱手礼:“勞您出面为小生主持公道,小生改日一定携礼登门拜访。” “不必。”葛成霖虚虚抬手:“是玉书对不住你在先,老夫身为商行理事,岂能坐视不管。你是明易的义子,便是要道谢也该他来,轮不到你一个小辈破费。” 郑明易哪会听不出葛成霖这是在点他,砸砸嘴佯裝叹气:“看来我的库房门是关不住了,也罢,等我回去就讓人把那尊您心心已久的白玉棋盘送到贵府上,可好?” 葛成霖爽朗一笑:“一言既出驷馬难追,老夫备好香茶等你。明日未时,不见不散。” 说完,葛老爷子在随从的掺扶下登上马车。像是怕郑明易反悔似的,车夫得驾啰喝两声,马车瞬间就跑的没了踪影。 - 被请来当见证的人離开,简言之和沈忆梨也要回去了。 郑庭看他们小两口有悄悄话要说的样子,很识时务的没去钻送他们的车厢。 沈忆梨始终绷着后背,直到马车疾驰过街巷,耳边渐渐静下来才缓和些许。 “怎么了,阿梨?哪里不舒服吗?”简言之瞧着人臉色不大好,伸过手去想诊个脉。 沈忆梨摇摇头,顺势扣住他掌心,把脸贴上去蹭了蹭。 这副小猫撒娇的模样看得简言之心軟,拂着他发丝笑道:“来吧,答疑解惑时间到了,你想问什么?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对不对?” “不是.....”沈忆梨伏在他颈侧,说话声有点闷闷的:“这件事我早都理清了,不就是姓高的烧了铺子,那糟老头气不过借我的名义给你传求救信,好骗你出书院么。” “你教过我的,真有急事就用拉丁文,他那封信字迹写得再像也没用。他还想抓我来着,我那么机灵,加上外边藏着郑府护院呢,能被他抓?” 沈忆梨学了到他的精髓,边说边翻白眼,看上去简直可爱的要命。 简言之舍不得挪眼,等他说完才凑过去在唇角啄了一口。 小哥儿脸色顿红,眸光愈发軟了几分:“我就是想说,以后若还遇到这类的事,你能不能别瞒着我。我不会拖你后腿,只要讓我在旁边看着你好好儿的就行了。” 沈忆梨眉眼生得出挑,一娇一嗔都有说种不出来的味道,简言之不禁呼吸加快,伸手把人紧紧拥进怀里。 “好,我答應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瞒着你。阿梨是我夫郎嘛,理應享有一切知情权。” “少来....房都没圆,谁是你夫郎。”沈忆梨敷衍挣脱,扭了半天没把自个儿扭出来,反而往他夫君怀里扎得更多了。 简言之莞尔,大方接纳了他软到没骨头的身子。 - 等回到小院,天色已渐晚。 沈忆梨下午被护院帶到郑家,在那好吃好喝直待到随郑庭去商行摇人。 倒是简言之饿了,他便自发到厨房热飯,顺便烧点水给两个人洗澡。 凡是跟锅碗瓢盆沾边的东西简言之都摆弄不来,幹脆由着小哥儿去,自己则在寝屋整理下裝药粉的瓶瓶罐罐。 这些药粉被他一分为二,一半留给了沈忆梨防身,一半今日帶进了慕府。 从发现高成栋在背地动手脚开始,简言之就想好了后边的对策。 慕玉书这人睚眦必报,有人烧了慕家的铺子,他肯定会让底下人去查是谁下的黑手然后报复回来。由此一来就会得知高家行当被转手,高府人去楼空的消息。 只要慕玉书不傻都能猜到高成栋和这件事的关联,顺藤摸瓜,挖出简言之促成郑家接手。 不过慕玉书的反击比简言之推测的迟了好几天,大概是因为高成栋太了解他这位老东家,这把火切实烧在了对方的大动脉上。 慕玉书自顾不暇,补完账上的亏空才腾出手来料理简言之。 那封所谓的手信简言之根本没上当,他起身離开课室是为看鸽子。 ——他和郑庭约好的,要是慕家趁他不在对沈忆梨下手,会有藏在暗处的护院把人带到郑府保护起来。 等沈忆梨安全抵达郑府,赵鸿涛就会放飞一只白鸽传信。 赵鸿涛在高家行当下做的是喂养鸟雀的活儿,诸如教鹦鹉说话、训鸽子巡回等等手到擒来。 是以简言之看到那盘桓在檐角的白鸽时就转身回了座位,但他没想到,慕柯会伸手拦下他。 也是这么一拦,让简言之动了恻隐之心。 他不想在慕柯面前挑破慕玉书的真面目,索性把准备的药粉临时换成了另外一种。 原先那个会让慕柯情绪高涨,具体表现就是大伙喜闻乐见的狗熊跳舞了。 而换的另一种和用在慕夫人身上的基本一样,只是简言之在里面额外多加了点‘调料’,使药粉撒在身上不会立刻起反应。 等慕柯一觉睡醒,近段时日的记忆会随药粉副作用产生模糊感。有些事还是想不起来的好,这是简言之对他的善心的回馈。 之后的事就是简言之和郑庭兵分两路,一个到没开张的药铺坊里取存货,另一个去商行请葛成霖来做主。 那时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简言之身上,自然没人理会也没人敢理会带着人马闯进来的葛老爷子。 慕玉书把颜面看得天大,让他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做的龌蹉事,并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比杀了他还难受。 有葛成霖作证,这份保证书就成了简言之的护身符。如郑庭所言,往后要是他和沈忆梨掉根头发丝慕家都得站出来背锅。 过了今晚,放眼整个镇上,恐怕没人比慕家更盼着简言之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了。 - 简言之这边理清瓶瓶罐罐,装在匣子收好,那边厨房里的香味也飘进了屋。 沈忆梨怕剩飯他吃不够,还给打了俩鸡蛋做了道野韭菜蛋花汤。 简言之愉快的上了桌,端碗就幹进一半,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 “我家阿梨的厨艺真是越发好了,不怕喂叼了嘴,日后每顿都要你亲自来?” “做顿饭有什么的,我又不是受不得这个辛勞。我一个人在家闲得很,巴不得有事给我打发时间呢。” 第75章 沈忆梨在灶台边磨磨蹭蹭,不肯先去打水洗澡。 简言之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舀了半碗汤凉着,留他在这一同执行光盘行动。 小哥儿果然欢欢喜喜坐下,支起下颌认真看他吃。 简言之好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会考将至,我得把精力多放点在学业上。药坊铺那边人手不够,你愿不愿意每天抽两个时辰来做帮工,我给你开工钱。” “药坊铺,就是那个离咱们家很近的铺子?” “嗯.....”简言之脸埋在碗里,含含糊糊应声:“那些花捂不得,把花瓣完整摘下来用簸箕装了放到太阳底下去。每隔半个时辰翻动一下,让所有花瓣均匀晒干就行。” 工作内容听起来轻松且简单,离家近不耽误回去做饭,关键还有钱挣。 沈忆梨闻言大喜:“好呀好呀!” 简言之扶额:“我都没说一天开多少工钱呢,就高兴成这样?” “那是你和阿庭哥合伙开的药坊铺,你要忙学业,我本就该替你分忧去干活的。现下还能挣花销,哪怕你一天只给一文我也愿意!” 简言之看着笑盈盈的人儿叹了口气,他的阿梨,怎么这么好啊。 “傻哥儿,我哪舍得一天一文的糊弄你。按月付,每月二钱,不让你白吃亏。” 之前跟郑庭搭伙,每个月就有大几百文的辛劳费,加上这二钱,算下来足有半两银子了。 沈忆梨掰着手指头算账,越算脸颊兴奋的越红。 简言之见状磨磨后槽牙,两口解决完碗里的饭,伸手就将小哥儿抄上肩头。 双脚乍然离地,给沈忆梨吓出一声惊呼:“你、你要干嘛?” 简言之抬脚踢开澡室大门,面不改色的胡扯:“先付你一半定金咯。简氏祖传搓背,一钱一次,童叟无欺。” 第69章 跟慕家的恩怨告一段落,简言之也该把重心放回到书院了。 临近五月,上半年的新课学习进入尾声。等六月初一抽考结束,就是复习加巡会考考場的时间。 说是会考,其实就是一次小规模的院试,只有成绩合格的人才有资格参加年下秋闱。 一般考试题目不会很難,往年通过率高达百分之八九十。旨在于讓考生们提前熟悉下流程,以免真到了秋闱现場太过紧张。 而考场选址也不完全固定,会在三所书院中随机抽取,这也是为了讓学子们适应不同的环境。 “今年考场抽到的是翰墨书院,言之兄、成垣兄,你们俩对那比较熟,要是閑了记得给我讲讲里边的大致布局,免得小弟我到时在里头走迷了路。” 如今梁仲秋也会用玩笑话来挤兑人了,简言之考了五次,鄭庭考了七次,要说对考场的熟悉程度还真没人比得过他们两个。 鄭庭忙着啃鸡腿,把简言之推出去当外援:“一骂骂两个,你不管管?” 简言之摊手笑:“我拿什么管?人又没说错。我五次参考里只有一次抽到了翰墨,还是最早抽到的。不比你抽到两次,是要更熟些。” 二对一鄭庭不占上风,愤愤把鸡骨头丢回碟子里:“好好好,合伙欺负我是吧!” “谁叫你们出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兄弟看?” 梁仲秋平等数落飯桌对面的两个人。 虽然告诉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多双援手总是好的,起码还能幹幹挖藥草之类的活儿。 “就是因为拿你当兄弟看所以才不跟你说。” 简言之耐心解释:“我和成垣是被迫入局没办法,你一个好好的局外人,拉你进来淌这趟浑水做甚?” “好,你们是为我考虑,我不争辩。只是下回再有这种事,高低得让我知道个信儿。兄弟间该是有福同享有難同当的,不然寡享福不同難,那叫什么兄弟?” 鄭庭笑得一脸揶揄:“你放心,现在这位是咱们镇上的重点保护对象。他不仗势为难别人就不错了,谁还敢顶着慕家的风头为难他啊。” 简言之这回连白眼都懶得翻,低头刨飯直接不接他话茬。 郑庭讨了个冷脸也不恼,搓着手暗暗挤眉弄眼:“镇上来了个新的马戏班子,听说有穿纱裙的姑娘骑在虎背上,散学了要不要約着去看一下?” 简言之对除沈忆梨以外的姑娘、小哥儿都不感兴趣,摇摇头:“我还要写课题,抽不出空。” “夫子布置的课题你不是早写完了吗?又哪里来的课题要写?”郑庭疑惑一瞬,严肃批评他:“你个书呆子别玩暗度陈仓那一套啊,背着我们偷偷学习,你不厚道。” 简言之挑眉:“各书院预测出的今年院试考题,幹爹花大价钱找人打听来的。怎么?没给你?” 简言之明知故问,就郑庭那连续七次堪堪垫底的会考成绩,给他也白瞎。 梁仲秋一惊:“这种考题动不动被炒到天价,少说得上花大几百两银子吧?” “大几百两?”郑庭嗤了声:“你去打听打听,黑市都快炒到两千两了。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信这些,那科考题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押中的?” “花钱買个心安罢了,对有钱人来说两千两也做不得大数。万一命好真中了呢,那可是块荣登仕途的敲门砖呐。” 梁仲秋垂眸,掩下眸子里的唏嘘和羡慕。 简言之看在眼里:“不管压不压得中,都是干爹的一番好意。仲秋,你把课题抄一份拿回去吧。等做出文章来咱们仨相互探讨下,没准能有新启发,这也不失为一种助益啊。” 人多力量大嘛,交换文章内容是取长补短最好的办法了。 梁仲秋有些犹豫:“这....课题是郑伯父花高价钱给你们弄来的,我抄一份拿走,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郑庭拍拍他的肩:“不就是一点银子嘛,我郑家又不是掏不起,你只管抄去。咱们仨如今算是绑一块儿了,不相互帮衬着怎么行。” 梁仲秋闻听这话心内感动不已:“二位兄长待我这样好,仲秋无以为报。以后在学业上一定更加用功,绝不辜负你们的提携之恩。” “嗐!说这话多见外,你若真觉着哥哥好,这恩也不用等到以后再报。”郑庭怂恿他:“今晚陪我去马戏班子逛逛,我还请你吃饭,如何?” 梁仲秋倒真有点想去,只可惜确实不得閑:“成垣兄,实在对不住,家中有事晚上我得赶回村里,不妨等会考结束和言之兄一同陪你去?” 三番两次被拒绝,郑大少爷有小脾气了。 “你们两个扫兴的很!在书院闷完上一个月马上又要闷下一个月,就抽一天的空閑去松泛下都不肯么?” 简言之秉着关键时刻讲兄弟情的原则,把梁仲秋当刀使:“仲秋,课业上累了是该多出去转转。成垣喜爱新鲜事物,跟他一起去玩也能增长些见识,况且全程有人買单,何乐而不为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梁仲秋苦笑:“不必你劝,要有空闲我早应了。可这回是真的,我叔公往日里多少对我有些帮扶,他今日六十大寿,作为晚辈岂能不前去拜会。” 老人六十就算高寿了,又是族中亲眷,这种日子的确不该缺席。 郑庭蔫了劲:“好吧,去给老人家拜寿要紧。就是不知道等会考结束那马戏班子还在不在,这种当街卖艺的流动性大,一个镇驻完点立马就去下一个镇了。” “你要等不及,干脆約了那小哥儿去?我瞧他也是个热闹性子,想必你们会很聊得来。” 简言之拱火,把上次宋予辰来找郑庭的事添油加醋说给了梁仲秋听。 郑庭嫌丢脸,用炝炒菜心堵他的嘴:“没、没有的事!我堂堂八尺男儿,顶天立地,会怕他一个小哥儿?” “七尺半。”简言之刻薄纠正。 “我说八尺就八尺!”郑庭咬牙:“好歹我是个男人,就算不想娶他也得有点风度啊。对一个小哥儿动手,未免太掉价了些。” 简言之嘲讽:“不想娶人家那你还把人家灌得烂醉?小哥儿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 “拜托,喝得烂醉的那人是我好吧!他人菜瘾大,骰子摇得稀烂还非要玩。胃又不好,一喝酒就难受,为了让他少喝点,我只好放了一晚上的水。” 郑庭都不想回忆那天晚上的经历,眼睛一闭就是天旋地转的恶心感,让他扶墙吐了整夜。 简言之失笑:“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嘛。” 郑庭剜了他一眼,语气是狠的,耳尖却是红的:“你看不出来的地方多着呢,小心我掏出来吓死你!” 这种荤话唬得住单纯的梁仲秋,却唬不住吃过见过的简言之。 书呆子气定神闲的打击他:“还是别了吧,掏出来我怕你自卑。” 三个人碎嘴子闲聊两刻,吃午饭的时间也差不多告罄了。 梁仲秋拾掇好碗筷跟他们道别,临走前约好了等从叔公那里回来给他们带炒好的花生。 第76章 简言之和郑庭笑着应了,各自回课室去进行下午份的练字及温书。 - - 散学时郑庭还是没闲住,在简言之的激将下半推半就答应了去约宋予辰看马戏。 他俩商量好的,铺子那边他出钱,简言之出力。等花瓣曬干能入藥后,他再去找人商谈买卖。 没人在耳边聒噪,简言之乐得清净,自然依他。 简言之原以为沈忆梨答应当帮工,还得在家歇两天才会去。 不想小哥儿勤快异常,等他在院子里没看见人转头寻到铺子的时候,门外空地上已然支起了两个高高的木架。 小哥儿个头矮,要够着最上面那层得踮脚。简言之躲在一旁看他哼哧哼哧扒拉笸箩,忍了半天没忍住笑,声响惊动了人。 沈忆梨顺声回头,扬起个灿烂的笑脸:“夫君,你回来啦?” 简言之看着木架上的六七个笸箩,由衷竖起大拇指:“我家阿梨也太能干了吧,刚一天就弄了这么些。没有很急着用,弄会儿玩会儿,别累着自己。” “不会。”沈忆梨说着话手还不闲着,端起笸箩一晃一抖,晾曬的动作熟稔极了:“我早起在收拾窝棚,给鸡鸭喂了食,把屋门口的小田浇了水,吃过早饭才腾出空来。” “上午太阳不够大,我就把花瓣都摘了,等下午日头上来正好可以搬出去晒。我还上集市去买了这个木架,这样既不占地方又好收拾,也不怕花瓣晒太干被笸箩一个叠一个的压碎了。” 沈忆梨做事习惯性先想好后手,一点不需要人操心,简言之听完深觉该给人多加点工钱。 一个月二钱银子,还是有点委屈了他贤惠的阿梨。 “现在药坊铺还在起始阶段,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要涨工钱的话不如等盈利了,从你的分红里拨给我。” 简言之听得好笑,工钱是郑庭出,而他的分红属于夫妻共有财产,上交完大头能剩点在手里。 沈忆梨这是既要还要,一点存私房钱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简言之一手撑在木架上,另一手懶懒挑起小哥儿下巴:“小鬼,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沈忆梨光天化日下被调戏,羞得脸红,躲开他不老实的手软软道:“我哪算计你了?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从你的小金库里掏点出来放进我的小金库里,难道不行啊?” 简言之被他含娇带嗔的语气惹得心痒,低头在人叭叭叭的唇瓣上啃了一口。 “行,当然行。不过阿梨.....我的小金库里不止能掏出钱,还能掏出点别的东西来,你要不要试一试?” 第70章 沈忆梨知道书呆子爱在嘴上撩拨人,娇娇睨他一眼就算是报复了。 睨完拉过简言之的手,興致冲冲向人显摆成果:“夫君,你看这些花瓣,我摘的可好?” 简言之低头在笸箩里翻了翻,发觉那些花瓣断面齐整,厚薄均匀,笑笑道:“非常好,我家阿梨是聪明,我都没说,你就知道要按外形大小分类了。” “是啊。”沈忆梨被夸,高興的昂起头:“我以前见那药鋪里的药材会按大小定不同的价,品质好些的卖得就贵,零散些的卖得就便宜。我干脆在摘花瓣的时候就粗略分好,省得再过道手嘛。” “乖得很。”简言之不吝表扬,把人按在怀里亲了又亲。 沈忆梨脸颊微红:“可是.....这些真能入药么?药鋪里似乎没有见过用花瓣当药的呢?”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医药开发相对局限,药鋪里多是些人参、白术、黄芪、当归之类的。沈忆梨本就不大懂药理,没见过这种东西也正常。 简言之道:“当然能入药,天地生万物,很多不起眼的花花草草研磨成粉都有奇效。只是看怎么使用,和使用剂量的多少罢了。” “那你之前说我身体里有湿气,需要吃点药来治治吗?”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简言之莞尔,摸摸他的头:“你体内的湿气是因为冬日常拿凉水洗衣裳,湿寒天长日久的堆积,所以才凝滞不化。” “从年前开始,每次你洗衣裳我都会给你烧热水。咱们在家也常吃韭菜、猪肝、羊肉这些温补性食物。阿梨,你没发现么?现在下雨天你的手指关节已经不会再发麻发痛了,连脾胃也好转了很多。” 简言之不说沈忆梨还没想起来,细细琢磨下,好像的确是这样。 小哥儿低头看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这副傻兮兮的模样惹得简言之失笑。 “药食同源,你正当妙龄,多吃点飯菜把身子骨养结实就好。若是哪日真到要吃药的地步了,我亲自给你开方。” 沈忆梨不喜欢那些苦得作呕的黑汁子,心里默默祈祷老神仙保佑他们俩都健健康康的。要是老神仙一时顾不过来,就先让书呆子以后别喝那么多药了。 简言之不知道他的阿梨在找哪路神仙通天灵,见人杵在原地不动,伸手戳戳他后腰。 “日头快下山了,晚上有潮气。幫我搭把手呗,咱们把架子抬进屋去,以免剛晒干一点又遭了露水。” 沈忆梨那会儿是想去搬木架来着,结果聊着聊着给忘了。听简言之这样说,忙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去幫忙。 铺子里已经收拾出一块干净空地,用来放木架剛刚好。剩下没摘完的花也被倒出来铺在地上,上头撒了清水,一进屋就能聞到满鼻息清蕴花香。 门廊外还搁了个食盒,是沈忆梨算着时辰从家带来的。 两人照例在外头吃了晚飯,沈忆梨想多赶会儿工,简言之便在一旁陪他。 他们一个坐在小木凳上摘花瓣,一个支在桌邊琢磨新課题。 窗下烛火明亮,投射出一对和睦的年轻眷侣。 窗外皎月如水,映照着他们期盼的美好来日。 - - 随着气温逐渐燥热,时节正式进入三伏六月。 烈日当空,晒得树梢间的蝉鸣声都蔫了多半。还好青西书院地處西邊,地势低平,风拂过竹群松林,能给課室送得些许凉爽。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温书,上半年所学的新课简言之已熟记八\九。加上原身给的记忆,现下写文章比从前流畅了数倍,基本能达到一气呵成的地步。 “我爹找人给你看了,说内容堪比去年会考成绩第一的那个。嘁、看个破文章还要花大几百两银子,真是钱多的没處使了。” 鄭庭的嫉妒溢于言表,简言之暗笑。 他知道前不久这位大少爺也做了篇文章出来,信心满满拿给鄭老爺子找人分析,所得答案却不尽如人意。 “行了,别酸了,有关医药的课题很多人都不擅长。我看过你做的文章,中间那段对于现今市面垄断式采购药物的批判极有亮点,是我目前还达不到的水平,值得深思学习。” 简言之鲜少夸的这么直接,鄭庭听在耳里美在心里,得意的抬抬下颌。 “真的?哼....别以为给我带顶高帽子我就不计较这事了,如今老爷子眼里只有你这个干儿子,又是送课题又是请学术大家的,待你比待我好。我不管,明日就是会考了,今儿你怎么着也要陪我去消遣消遣。” “那马戲班子今夜是最后一场,你叫梨哥儿,我邀予辰,吃完晚飯我来接你们。仲秋我问了,他接了抄书的活儿,雇主着急要挪不出空闲,咱别耽误他挣花销。” 上次简言之就没应鄭庭的约,这次不好再扫人兴了。 想来沈忆梨对马戏班子也会感兴趣,简言之点点头,如了他的愿:“叫上阿梨没问题,不过你什么时候和宋家小哥儿关系这么好了?予辰,都不想娶人家还能这样叫?” 郑庭聞言耳根陡红:“谁、谁说不想娶了?诶好好好.....就算我是说过这话,那家里定了娃娃亲,岂是我说不想娶就能不娶的。你俩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我不得找个伴嘛,我可警告你,这话你别当着他面说,否则我——” “否则你怎样?”简言之不怕他威胁,晃晃袖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郑庭立马怂了,往后踉跄几步,咬牙切齿:“我就掐死我自己,满意了吧?你个书呆子真没意思,我这半个月费心费力的找买主谈生意,就为了你能赚得盆满钵满,感谢话不说都罢,还弄那鬼东西来折腾人!” 简言之看他邊缩头缩脑边叫嚣的样子好笑,剜去一眼收了衣袖:“天热得很,别清喊鬼叫的聒噪。你那属于条件反射,里面什么都没有,你非往一旁躲。” 郑庭还欲还嘴,蓦然听见外头散学铃声敲响干脆也不回座位了。 “那就说好啦,帮我把桌面收拾下。我先去趟宋家接人,晚点马戲班子外见!” 说完他一溜烟跑没了影,简言之不由哼笑两声,摇摇头,给人把桌上散乱的书册纸张塞回抽屉里。 - 接连一个月忙活下来,铺子里的鲜花全变成了晒干的花瓣。 刚运来时足有百斤的花,削枝去叶刨除水分,最后所得才四十斤不到。 第77章 沈忆梨照简言之说的将饱满些的整片留存,剩余零散小的或者晾晒途中有折损的研磨成粉。 整片的简言之交给了郑庭,让他拿到各药铺去商谈价码,研磨成粉的则做成药丸无偿送给周边邻里。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病痛,为早点把名气打出去,简言之还增添了项义诊服务。 每逢双数日在铺子里给人义诊,分文不取另送一个疗程的药丸,月余下来口碑收效颇丰。 今儿单日,沈忆梨早早就关了铺子门,在家做好饭菜等简言之回来。听说有马戲可看,小哥儿果然格外高兴,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催促简言之带他出门。 “阿梨,你慢点儿跑,身上起了汗捂着容易咳嗽。” “不热不热,阿庭哥放鸽子没来接我们,不快点走该赶不上了。再说早点看完可以早点回来睡觉,你明儿要参加会考,那可千万耽误不得。” 简言之腿脚没他快,在后面苦口婆心的叮嘱也没能减缓沈忆梨的热乎劲。害得他只能小跑两步,把小哥儿抓回来牢牢牵着。 “听话些,马戏班子开演有时间的,晚点到不打紧。刚吃完饭就蹦蹦跳跳对脾胃不好,当心等下肚子疼。” “不会,我身子好着呢!”沈忆梨嘻嘻笑着回嘴,只是话虽这样说,却还是安分下来乖乖给人牵。 等他俩悠哉游哉晃到开演地点时,恰好撞上郑庭一脸愤懑的过来。郑大少爷身边空无一人,显然是约人没约成功。 “看什么看?!有夫郎陪了不起啊?小爷我是来看马戏的,有伴没伴都一样!” 郑庭手中扇子摇得呼呼作响,在简言之动唇瓣前,先把他的调笑话给噎回了嗓子眼。 沈忆梨不明内情,张口就踩在郑庭的易燃点上:“我说阿庭哥怎么放我们鸽子呢?原来是去找伴了啊,是上次夫君提的那位小哥儿吗?你的心上人?”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郑庭就忍不住要怄气:“什么心上人!像他那种性子不好、脾气又大、还动不动就哭的小哥儿,谁瞎了眼会喜欢他?” “咳、咳.....” 简言之目光看向郑庭身后,清清嗓子给他做提醒:“差不多得了啊,你个大男人在背后数落人家小哥儿,也不嫌丢人。况且我上回见过的,出落的不比阿梨差多少,配你横竖有多余。” “是,我承认,他长得是好,方圆百里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哥儿了,但那性子谁受得了!” “你们评评理嘛,我好心好意上门去请他看马戏,他说要梳妆,那我等!他说要挑衣裳,那我继续等!眼看马戏都快开场了,他还在屋里磨蹭。” “我就催了一句说动作慢,他就生气了,哭着闹着怪我不诚心。我要不诚心干嘛在门口等大半个时辰,连晚饭都没赶上吃!” 郑庭越说越来劲,全然不顾简言之频频使来的眼色。 “你们也别劝,我算是想通了,他对我根本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之情。这种哥儿我无福消受,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打扰就完了!” 简言之和沈忆梨对视一眼,双双默契的朝后退了两大步,把爆炸核心留给死到临头仍不自知的郑大少爷。 宋予辰落后两步而来,将郑庭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眼尾通红,手里抱着的食盒朝人身上一丢,扭头就哭着跑开了。 郑庭被砸了个懵,幸亏简言之反应快才没让食盒里的东西全糟蹋。 盒盖启开,里面满是热腾腾的薄皮大包子,郑庭一闻味儿就敛了气,小声道:“前一阵我说想吃茴香馅的包子,偏偏有种调馅的香料是他祖籍那边的特产,咱们镇上没有。这包子看上去圆的圆扁的扁,想是他学了自己做的......” “还说还说,人都要跑没影了。你脑子白长的?趁马戏没开场,赶紧去追啊。” 简言之真恨铁不成钢,挥挥手任由闲不住的沈忆梨去当先锋。 郑庭后知后觉,望着远处抬手抹泪的宋予辰,赶忙拔脚追了上去。 第71章 那边宋予辰一路跑一路哭,给伤心坏了。走是走的头也不回,可在察覺有人追上来时还是稍稍放缓了腳步。 沈憶梨被他夫君完美同化,张口就是:“好嫂子,你等等我呀。” 宋予辰衣袖讓人扯住,只好站定了泪眼滂沱的看着他。 沈憶梨笑笑,递去一方帕子:“好嫂子,你别恼了,哭久了眼睛会肿的。来,擦擦吧。” 许是同为小哥儿,宋予辰待他倒是和气很多,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轻声道谢。 “不用客气,才将是阿庭哥话说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你先别走,你若是走了,还怎么听他道歉呢。” “谁要他道歉!不是说好了往后互不打扰么?我何必留在这看人脸色!” 宋予辰说着又要哭,沈憶梨忙安慰:“不是这样的,其实阿庭哥心里有你,只是他不好意思承认。不懂情爱的人都这样,拿嘴硬当挡箭牌。” “怎么,你很懂情爱?”宋予辰瞧着沈憶梨跟他一样是个小哥儿,不覺疑惑。 沈忆梨摇摇头,笑的有些腼腆:“我也不太懂,但我夫君很厉害,这些都是他教我的。好啦.....阿庭哥来了,你先听听他要说什么,听完再走也不迟啊。” 郑庭跑得气喘吁吁,顾不得擦额角的汗,别别扭扭给人递去罐糖水:“....尝尝味道?加了陈桂花沫的,你一向喜歡。” 宋予辰还气恼着不肯搭话,沈忆梨帮他接过来塞进手心。 “好嫂子,你总得给人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嘛。马戏快开场了,我和夫君在那边等你们。” 郑庭暗暗对沈忆梨拱了两下手,算是感谢他帮忙留人。小哥儿龇牙一笑,跑回去找简言之去了。 没了旁人在场,宋予辰越发要使性子,扭过整个身子只拿后背对人。 郑庭欲哭无泪,悻悻拽他袖角:“我錯了嘛,我真不知道你在屋里磨蹭是在给我蒸包子。你以前从来不做这些的,而今愿意为我洗手做羹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得了吧,高兴都要跟我断绝来往,倘若不高兴了呢?还不大包子砸我头上?呸!说白了是我自讨没趣罢了!” “我那不是没弄清情况说的气话嘛。”郑庭着实不会哄人,就一个勁的围着他转。 宋予辰往哪边他就往那边,两人跟俩陀螺似的,在石桥边来回转了三四圈。 “你就行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 郑庭努力回忆简言之对沈忆梨的态度——上次在小院吃饭,简言之贪玩跑到鱼塘边捞了一下午的鱼,忘了喂鸡鸭,也是这么跟沈忆梨说的来着。 可惜宋予辰不比沈忆梨好哄,这套对他没用。 “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扯我衣袖?当街那么多人呢,叫人看去我成什么了?” 宋予辰没好气收回手,郑庭不防,不仅没松反而还给人把衣袖掀了一截起来。 “你这.....”郑庭猛然看见宋予辰小臂上有块红痕,颜色很鲜艳,应当是才烫不久。“你受伤了?!怎么弄的,蒸包子的时候?” “不要你管!”宋予辰委屈的很,捂緊袖口扭头抽抽嗒嗒。 他本是想蒸笼包子给郑庭当惊喜,哪知人催的着急。他怕郑庭等不及走了,火候没到就去掀笼屉盖子,结果被涌出来的蒸汽袭伤了手臂。 那烫伤是最疼的,宋予辰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苦楚,可为了郑庭还是连藥都没上就跟着追出来了。 即使郑大少爷再觉得他脾气大,看着这一幕也难免动容。 “是我不好,该多点耐心好好等着你。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几句,要不打我几下,我保证不还嘴也不躲。” “这可是你说的!”宋予辰作势抬手,郑庭吓得赶緊闭眼,却真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他皺出鬼脸的样子逗笑了宋予辰,小哥儿一嗔:“谁稀得打你,你是我什么人呢?万一手下重了给你额上添了疤,日后你夫郎要找我麻烦的。” “哪有别的夫郎啊,咱俩不是定了娃娃親吗?”郑庭红了耳尖,压低声量碎碎念。 宋予辰一嘲:“少来,谁瞎了眼会喜歡我呐?等我回家就跟爹娘说清楚,大不了从此断了嫁人的念头,出家当姑子去。” “我,是我瞎了眼,行不行?”这般娇俏的哥儿数落起人来别具韵味,郑庭心里软了下,小心翼翼揭开他衣袖看那红痕:“这么大一块,很痛吧?” “不痛烫你试试?亏得我辛辛苦苦学了手艺做包子给你吃,没落着半点好不说,还要被人这样欺负!” “我真知道錯了,那包子我肯定一个不剩全都吃完,绝不浪费你的辛劳。那边有藥铺,你等着我去给你買点药膏来擦擦,天热了怕伤处捂着会坏事,到时留下什么痕迹岂不是讓我一辈子心里过意不去。” 郑庭着急给他買药,又怕人跑了,走两步回头看一眼,连差点撞翻路边摊贩的箩筐都没发现。 第78章 宋予辰看着他这傻气模样破涕为笑,等郑庭买完药回来,满腹委屈也消去大半。 -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给哄好了,他们俩没赶上马戏开场,等进去坐定时头一个杂耍节目刚谢幕。 因着沈忆梨来拦了他,宋予辰对人挺有好感,进去后光和沈忆梨挨在一处坐,晾着郑庭只能勉勉强强去找简言之作伴。 该说不说,这些杂耍把式的确很有意思。 土著小哥儿们没见过这种戏码,被台上同时纷飞的三五把刀晃花了眼,没隔多久就熟络起来,头碰头聊得热火朝天。 可怜简言之被挤到长凳最边上坐着,抬眼就是沈忆梨的后脑勺,和挂着一脸哀愁的郑庭。 书呆子从不肯轻易吃亏,耐着性子等他们看完耍刀、喷火、最后蒙眼掷飞镖。 沈忆梨吆喝累了,瞧演场边上有卖糖水的,终于想起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了:“好渴呀,夫君,你要不要来一罐,我给你一起买来?” 简言之才想应好,心想可以趁陪沈忆梨同去的空挡稍稍控诉下被冷落的不满。 哪料宋予辰耳朵长,把手里的糖水罐竹盖一晃:“不必买了,我这有,喝我的就是。” 沈忆梨闻言欢欢喜喜应下,浑然没见某人越变越黑的脸色。 简言之深呼吸几记,上手戳了戳郑庭:“诶,上半场都演完了,你说的那个异域打扮,会骑在虎背上跳舞的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郑庭:“?!” “什、什么会跳舞的姑娘!不是,你有病啊?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 郑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拼命朝简言之挤眉弄眼。 简言之佯装不察,继续拱火:“提一下怎么了,就你上次看激动了给人丢银子打赏的那个啊。” 宋予辰听见这话瞬间收了笑意,侧过头冷冷觑向郑庭:“他说的是真的?你给人姑娘丢银子打赏?” “没、没有没有!” 郑庭慌忙摆手,力证清白。 “你个书呆子别瞎说,予辰不喜我学纨绔子弟那一套,你别无中生有陷我于不义啊!” “是吗....难道我记错了?” 简言之一拍脑门,赔笑道:“是了,瞧我这记性。打赏是去逛戏园子那回,不是在这,弟媳你别吃心,成垣不是那种胡闹的公子哥儿。” 真解释不如不解释。 眼见越描越黑,沈忆梨皺皱眉,小幅度掐了简言之一把:“夫君!” 简言之演技堪称绝佳,脸上三分懊悔三分无辜还有四分痛心,硬生生坐实了郑大少爷在外风流的罪名。 好巧不巧,梨香院的灵鸳姑娘也受邀来看马戏,遇见脸熟的主顾自当要打个招呼。 宋予辰捕捉到灵鸳投过来的眼神,气从心来,撂下糖水罐就往外冲。临走前还没忘在郑庭腳背上狠狠一跺,疼得他倒吸凉气,也没那个勁立马赶上去追了。 宋予辰一走,长凳上就空出来半截。简言之心满意足挪近,十分自然的和沈忆梨贴在一起。 郑庭见状简直气得想打人,拳头狠狠捏了捏,最终还是决定追人要紧:“好你个书呆子,瞅准机会背刺我是吧?!作恶多端,有本事给我等着!” 简言之懒懒抬眼:“我是能等,就怕那位宋家小哥儿嫌你不正经,等不及要退了跟你的娃娃親。郑大少爷还是赶紧去追吧,万一再耽搁一会儿退婚书送到府上,那可就不妙了。瞧....我又忘了,你本来就不想娶他,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愿?” 一句找补面子的话被人反复揶揄,饶是郑庭这样的好脾气也起了想掐死人的心。 沈忆梨生怕郑庭扑过来跟书呆子同归于尽,忙把人护在身后催促他快去。 郑庭当然不会对沈忆梨动手,使劲剜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简言之,而后一瘸一拐的奔去找宋予辰了。 等人走远,沈忆梨忍不住嗔怪:“你也是,阿庭哥好容易才哄好了人,你又让他们闹起来。回头若是辰哥儿真动了气要退婚,看你怎么弥补。” 简言之笑道:“放心,就冲辰哥儿肯亲自下厨为郑庭做包子,他都不会轻易退掉这门亲事的。他们之间缺少太多信任和沟通,我这是在制造机会,好让他们早点捅破这层窗户纸。” 沈忆梨没他那么会扯歪理,找不出说辞来反驳,只得不置可否的哼了声。 简言之沉浸在没人打扰的二人世界里,无从细想郑庭这一出去究竟意味着什么。 更没留意紧跟郑庭脚步出去的灵鸳姑娘,到底去了何处。 第72章 这天说来也巧,从马戏演完开始就起了风,夹带着丝丝薄雨,卷去这些时日的燥热沉闷。 六月时节的雨一下就停不住,淅淅瀝瀝整夜。简言之听着雨声伴着凉意入睡,一觉好眠直到天光破晓。 今儿是參加会考的日子,沈忆梨比简言之还紧張。不到后半夜就醒了,怕吵着人休息,硬是忍到天快亮才起来生火做早饭。 简言之欣慰又心疼:“会考場外人多,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贩,我上那里随便买点饼吃就行。外头降了温,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这么早起做饭不嫌累么?” “忙活这点事累不着,再说就是人多,小摊贩上的早食不一定干净。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好,还是我自己做点给你放心些。” 沈忆梨邊说邊利落的搅弄鸡蛋液,简言之以为他是想摊蛋饼。不料小哥儿取过一旁的面团,两手一搓拧成麻花状,沾满蛋液下锅炸成筆直的长条。 调配好的面团裹了鸡蛋液炸得喷香,沈忆梨时不时戳戳外壳翻动两下,等炸至金黄酥脆用漏沥抖去多余的油,放进碟子里先晾晾温。 简言之看的有意思,见他炸完一根就不炸了,有些手痒。 “只炸一根啊,那我吃了你不就没得吃了?搓面团看上去不难,我好像学会了,阿梨,让我試試。” 简言之兴冲冲伸手,却被沈忆梨给拍了回来。 “就是只炸一根的,再炸就从一变成十一了,多不吉利啊。” 小哥儿说的振振有词,简言之听得好笑,依他的话转头琢磨起了今日份的饮品。 沈忆梨很会做饭,也很懂搭配。哪怕是一顿简单的早点都荤素俱全,还会按油腻程度不同安排不一样的汤饮。 有时是清淡无味的豆浆,有时是爽口解腻的甜汤。 总之让简言之这种没开化的厨房杀手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今日沈忆梨准备的是橘子汁,寓意大吉大利。为让汁水酸甜正好,他还把橘子瓣上的白囊都给一一挑除了。 简言之看得心暖,从背后环住忙活不停的小哥儿,在他耳根处轻柔落吻。 沈忆梨已经渐渐习惯这种亲昵的示爱方式,顶着红扑扑的脸颊扭身回应。 因着会考几所书院分了上午下午两場,简言之恰好在上午,考完赶在吃午饭的时辰就能回来,沈忆梨便没给他做太多吃食。 一根酥脆黄金大麻花,一杯酸甜可口的鲜橘汁就能很好的喂饱书呆子。 吃完早饭,沈忆梨盯着简言之换好衣裳,又仔细检查过一遍书箱里的筆墨纸砚。 来回打量他夫君几眼,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门:“噢....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你一定要带上。” 简言之耐着性子等沈忆梨冲进厨房再冲回来,进门时小哥儿手里多了三个棱角分明的...... “粽子?” “嗯,我赶早起来包的,你跟阿庭哥、仲秋哥一人一个,祝你们此次会考成績优异,顺利高中。” 弄起谐音加迷信那套沈忆梨还有点腼腆,他见简言之望着自己笑,越发不好意思了。把扎成串儿的粽子塞进他手里,想了想,踮脚在简言之唇瓣上盖了个湿哒哒的烙印。 “.....尽力就行,别太有压力。不论结果如何,等你回来,我们就去衙门办\证婚帖。” 小哥儿‘求婚’求的真挚,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看得简言之心弦微动,他不由苦笑:“阿梨,在我要去參考前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是想我有个好成績,还是不想呢?” “当、当然想了!” 沈忆梨傻乎乎,被他这话吓得瞬移了半个身位,顺便伸长胳膊捂住他的眼睛。 “别、别看我,考试时也不许想我....你得記着,有好成绩,比和我办\证婚帖更重要.....” 简言之听他磕磕巴巴的教训,心下软成一片。把眼睛上的手捉下来握进掌心,不必用力就能将小哥儿的身子揽进怀里。 “又小瞧我了,阿梨?怕我想着你会无心考试?那今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怎么用半个脑子,拿到会考的第一名。” - 简言之这话不是头脑一热就说出口的,他是真有这个自信。 不过最終的结果还没公布,就姑且让沈忆梨觉得这是一句宽慰话吧。 昨晚本身睡的就好,加上今早蜜里调油的早饭,使简言之整个人状态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几乎是一路哼着小曲儿到的翰墨书院,来的时辰不早不晚,门外已聚集了一帮学子,在等宣考官敲铃。 第79章 向来这种规模的考试都要经过搜身检查,以免有心术不正的人夹私藏带,检查过后除了笔墨别的一概不准带进去。 那边等着搜身的人排成长队,简言之趁这个空挡在人群里找到梁仲秋,把粽子分了一个给他。 这是梁仲秋第一次参加大型会考,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張的缘故,看上去脸色有些发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简言之见状劝道:“没事的,会考考题一般不难。我看过你平常写的文章,只要按正常水准发挥,绝对可以稳妥拿得院试名额。” 梁仲秋勉强一笑,点点头:“让简兄见笑了,我就是没参加过会考,光看这阵仗都觉得喉咙发紧。” “怎么又喊上简兄了?”简言之扶额,帮他把粽子剥开:“来这么早没吃饭吧?要考一上午呢,不吃点东西垫垫可不行。这是阿梨早起亲手包的,说吃了能得好成绩。” “是不是真的?拿来给我尝尝。” 鄭庭陡然从后头蹿过来,吓了简言之一跳。那剥好的粽子还没落到梁仲秋手里,就被他吭哧啃掉了一个尖儿。 简言之刚想笑他争食,待看到他眼底两大团乌青不禁诧异一阵:“酒味那么浓,别是昨晚喝了一夜吧?你说你喝就算了,出门也不换件衣裳,等会给搜查的人闻到不让你进场,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想换来着,出门太晚来不及了。饿得很....那个粽子你们还吃不吃?不吃给我。” 鄭庭宛如饿死鬼投胎,一口气塞进三个粽子。动作之快,让简言之一句好成绩的祝福语都没找到契机说出口。 梁仲秋在一旁担忧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最終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听到宣考官叫到我的课室號了,我得赶紧过去排队。成垣兄,你以后还是少喝些酒吧,喝多了终归伤脾胃。” 梁仲秋以往这样的关怀话说得也不少,鄭庭听是听着,摆摆手示意还撑得住,就看他朝自个儿课室人群所在的地方跑去了。 简言之心情一好就忍不住要八卦,拱拱鄭庭的肩,还拍拍他的背。 郑大少爷人困马乏,被他折腾的不自在:“你干嘛?我跟你说清楚,我喜欢的是小哥儿,对你这种病病歪歪的书呆子可没兴趣。” “美得你。”简言之嗤他:“看你这虚耗过度的样子,昨晚这顿酒宋家小哥儿没少给你灌吧?哄人哄到这个份上,呵...真有出息。” 郑庭懒得和他争,也确实是累了,没那个力气打嘴皮子仗:“不怪他,是我自己心窄。我知道今儿要会考不能耽误,一哄起来不到入夜不算完,所以干脆没追。” “没追那还喝成这样?!”简言之疑惑不已。 郑庭揉揉眉心,叹道:“昨晚回去路上碰巧看到书斋门口有推新书卖游記的,随手翻了两页发觉不错,索性买了下来。哪知越看心里越堵得慌,就去喝了两杯。” 郑庭的酒量简言之心里有数,不至于喝两杯就醉成这样。 果不其然,他话头停顿一瞬,微微赦然道:“我在酒楼里碰到了灵鸳姑娘,我是戏园子的老主顾了,熟人相见便聊了一会子。” 后面的内容简言之不用听都能猜到大概,如此雨夜良辰,美人在侧斟酒添茶,郑大少爷不喝醉才怪。 “我为宋家小哥儿鸣不平,人家那么真心实意的待你,你倒好,见到姑娘就走不动步。这种行为,我表示非常不齿。” 郑庭一记白眼堵回他的鄙夷:“别歪想,我跟她真就是闲聊,便是予辰坐在旁边听我也不怕的。” 他赦然不是因为背着宋予辰和旁的姑娘同桌喝酒,而是那酒劲大,没说上几句话就生生醉倒了,很丢他號称酒中仙的颜面。 简言之听罢失笑:“这回算是给你找到个好借口了,别等到时张榜成绩不佳,把责任全推赖到酒头上。” “你少瞧不起人。”郑庭昂头一哼:“这一个月来我的努力不比你少,信不信就算我酒没醒都能冲进前三十?要是考题出的再好点,没准名次能排到你前面。” 简言之对郑庭的豪言壮语不置可否,这一个月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张榜前着实不能把话说得太死。 那边宣考官按课室排队搜查,三声铃响,终于轮到了他们。 过了搜查环节就要进入各自抽到签的考室,简言之在三号,郑庭在五号,也就是说考试结束前他俩都不会碰面了。 简言之率先伸出手:“来吧,各自为战的时候到了。好好发挥,若真能冲进前三十,我就舍命陪君子,请你喝顿酒。” 要滴酒不沾的书呆子作陪可不容易,郑庭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好小子,讲义气。你的名次若在我之前,没给你的成亲大礼我必双倍补上。” 两人合掌交握一笑,而后默契的转过身,一起坚定的走向各自考室。 第73章 入了考室的门,气氛就变得压抑起来了。 整间课室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數十张间隔着的桌椅错落整齐,每张桌子前都放了遮挡视线的宽大屏風。 屏風上用浆糊沾了名字,简言之找到位置坐下。地方很好,就靠在窗边。 翰墨不愧是明望镇上數一数二的书院,不仅课室要宽敞华丽许多,连外边庭院的绿植也很费了番功夫。 在又渐而下起雨的凉爽天气里,往当中一坐,不似在考场,反倒像在某间开阔书房。 每间考室都配有两名监考官,一前一后,坐在梯子一样的高椅上,将下面学子的举止尽收眼底。 简言之记忆里这样的会考参加了五回,早已习以为常,没覺得有什么稀奇的。 坐在他右前侧的那个可能是头回参考,两次东张西望就被监考官言语警示了。吓得他赶紧死死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考卷里。 会考规定笔墨和砚台可以用自己的,纸由考官统一配发。一份卷成筒的考題、两张宣纸就是全部。 简言之打开考題来看,只见上面轻飘飘落了一行字——唯大德者必受命乎? 出題風格与他推想的大差不差,会考不外是初步筛选学子们有没有怀天下之心,毕竟真等过了会试有了功名就是在为当官做储备。 相当于考核学生读书是不是想报效国家。 破题是不难,但要在这种人人都能写的题目里写的有亮点得高分,还是得谨慎选择下切入思路。 简言之闭眼思忖少顷,拟好大致内容后提笔做起文章来。 一时间课室里落可闻针,只听得见窗外风卷雨帘。 滴滴答答滑落檐角的水珠洗刷去盛夏燥热,也抚平众学子心头的悸动与不安。 - 会考的时辰不算长,先交卷可以先离场。最晚是一个半时辰,届时不论写没写完都必须要停笔。 简言之出来那会儿雨下得正大,他在外边的廊桥里边赏雨边等鄭庭。可惜鄭大少爺困极,写完剛检查了一遍就昏然睡去,直到结束的铃声响起才慢悠悠晃出来。 一见他臉上松快的表情简言之就知他考的不错。 不出意料,鄭庭现在满门心思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休假期里,早就迫不及待要商量着去哪玩儿了。 “这么着,鄭家在坞水镇有间别院,临溪靠山、地段宜人,用来小住正好。你带梨哥儿,我找予辰,仲秋要愿意去也行,咱们到那过几天自由自在的神仙日子。” 简言之觑他:“这话说得像是你在家当大少爺过的不自由似的。” “自由是自由,可不好玩儿啊。咱们到了别院能去溪边捞鱼,还能上山摘果子,要是运气好打中点野味,晚上就着月光弄点烤肉、喝点小酒,岂不是美滋滋?” 这种悠闲趣味是吸引人,但圆房在即,简言之拒绝的幹脆利落:“谢邀,我没空,不约。” 郑庭怒道:“书院都放假歇暑了,你还有什么可忙的?!你不去也行,梨哥儿对这些肯定感兴趣,他去,剛好能和予辰做个伴。” “我都不去,你覺得阿梨能搭理你?再说人都没哄好,宋家小哥儿肯和你同去?” 郑庭闻言讪讪:“那、那我这不是在请我弟媳帮忙么,我嘴巴笨,昨儿放着没哄,今天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我去怕是请不来,他和梨哥儿好,没准肯个赏臉。” 郑大少爷哪里是诚心邀他们去别院小住,分明就是见色忘义,拿他们两口子当僚机使。 简言之给气笑了,拒绝的更果断:“阿梨也没空,他哪都不去,就算要出门有我单独陪着就够了。奉劝一句,真诚才是必杀技,你要想抱得美人归,就该道歉道歉,该服軟服軟,少整那些虚招子。” 郑庭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个天杀的书呆子!要不是你挑拨离间造我的谣,予辰幹嘛要生我的气!还我道歉?!我服软?!我不管,你若不想法子帮我哄好人,我就天天守在你家院子门口!寸步不离!” 简言之一想到推开门看见郑庭杵在院门外盯梢的场景就头皮发麻,他相信,这位吃饱了没事干的大少爷真做得出来。 第80章 到底是他为了二人世界牺牲郑庭在前,简言之没法,只得投降道:“好好好.....我和阿梨成親时没摆酒,准备六月十三在家摆一场,到时帮你把宋家小哥儿邀来喝喜酒,成吧?” “六月十三,那不就是四天后?”郑庭一乐:“在家办什么?上我那办去啊。有我操刀,保證让你风风光光娶上媳妇儿!” 简言之怕的就是这个:“我和阿梨商量过了,我们两个都没有親人参席,别弄得太铺张。阿梨是想邀几个好友做见證,在家简单拜个天地,我也是这个意思。” 郑庭没说这话前简言之就想邀请他和宋予辰了,刚好碰上这个契机。把他俩叫在一处说说话,没什么误会是解除不了的。 “要是干爹干娘知晓必然要做主布置,我们打算等天地拜完,第二天当回门宴,到府里去给他们老两口敬个茶。” “这样啊.....” 郑庭了解简言之,书呆子不是个好大热闹的人。既然是他的婚宴,那自然是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吧,你和梨哥儿商量好了就行。别忘了你还欠我顿酒呢,这几天抓紧时间养好身子,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简言之不由失笑,想问名次都没张榜出来,怎的就欠他一顿酒了?那边郑庭早已蹿出八丈开外,欢天喜地的去找蒋文思合计下午要不要一块玩耍了。 - 从翰墨书院出来,简言之一身轻松,与此同时他对沈忆梨的思念也到达了顶峰。 会考结束,接下来的休假期长达一个月。 而这足足的三十天,每一天他都很期待。 成绩张榜是在三天后,在此之前他得和沈忆梨先把證婚帖办好,还得为婚宴采买做准备。 等办完婚宴就能正式开始他们没羞没臊的日子,从床榻到茶桌,从里屋到厨房。 或许那个小礼物也能很快派上用场,就是简言之偷偷摸摸做的兔子尾巴..... 心性单纯的沈忆梨并不能猜到他夫君在脑海里摊什么颜色的鸡蛋饼,他只知道从简言之回来起,脸上荡漾着的笑就没停歇过片刻。 “阿梨,干嘛这样看着我?”简言之顺着逡巡的目光望去,成功捕获到一只耳根泛红的小哥儿。 沈忆梨能感觉到简言之高兴是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可身为夫郎,有些态度他不得不表在前面。 “是这样的,夫君。” 沈忆梨选择用这句话做开场白,为了表达他的郑重,还特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下午要去衙门办\证婚帖,有了这张证帖,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你是我夫君,对我为所欲为是你的权力,我不会拒绝。可你的身子要紧,不能过度沉溺于儿女情长,所以....所以之后那些耗费体力的事,就交给我来代劳吧!” 同样放下筷子认真听讲的简言之:“......” “不是,阿梨....”简言之想笑又不太敢:“那些耗费体力的事,你明白是什么吗?” “我明白啊。”沈忆梨回答的很肯定。 但恕简言之直言,他不信。 “那举个例子来听听?” “啊?”沈忆梨懵了。 这种东西心里明白不就好了吗? 大白天的在饭桌上讨论这种话题,似乎..... 偏偏简言之不肯轻易放过:“这是你自己提起来的,你不举例子我怎么确定你是不是随口一说。要是洞房花烛的时候你又不乐意了,把我晾在一旁怎么办呢?” 沈忆梨听着这话脸颊深红了一整个度,辩解道:“我、我不会晾着你.....” “口说无凭。”简言之正色:“这件事很重要,不谈好分工怎么去办\证婚帖?没有证婚帖你不承认是我夫郎,那我们圆房还圆不圆了?” “圆圆圆....”沈忆梨像是生怕他反悔,着急忙慌的就啄起米来。 看着小哥儿忙不迭点头,简言之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他努力维持着探讨话题的严肃,打断刚酝酿好情绪预备开口的沈忆梨。 “等一下,阿梨,你就这样说?” “那、那不然怎样?”沈忆梨满脸茫然,愣愣盯住他的样子傻气又可爱。 简言之心软了下,勾勾手,语气温柔似哄:“坐我这来,这是夫妻间的小秘密,不能让旁人听到。” 尽管沈忆梨一万个确定,他们所谈内容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去。可书呆子冲他笑着一勾手,小哥儿就莫名其妙扑腾到了他腿上。 温香软玉主动入怀,简言之简直快乐得要命。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露出斯文外表下的獠牙,把沈忆梨欺负的直不起腰来。 在一阵好听过一阵的嘤咛声里,简言之轻咬他耳垂。 “小鬼,拿我让你不许偷看春宫图的话当耳旁风?还你代劳?你抱得动我双脚离地么?勾得住抬到肩上的腿么?扶得稳靠到床衔上的腰么?” “不能?不能就乖乖听话,让我为所欲为。” 第74章 午饭过后,简言之和沈忆梨去了趟衙门。 办\证婚帖的流程并不复杂,只需夫妻出具各自的人口证,表明自己的良民身份,再共同签写一份姻親书,就能順利领到证帖了。 人口证和后来的身份证差不多,名字在县衙的属地名册中都有記载。据说这法子还是範成枫範大人想出来的,登名造册,好便于各地人口管辖。 简言之现在人口证上的身份是商户平民,当年他爹娘都是货商,本想花点银子让他入简建成的家谱,改为农户出身。 可因为梁春凤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最終爹娘只能无奈选择寄养,简言之人口证上的身份就一直没改。 沈忆梨不是这里的本土小哥儿,登記时简言之瞄了一眼,发现属地那块填是个很陌生的地名。 “时隔太久,我都有点想不起这西风屯究竟在哪儿了。只记得每年入秋时节水岸边会开满芦荟花,风一吹跟下雪似的,好看极了。” 沈忆梨离家近十年,对那块地方和家里的親人都没有太多印象,唯独留在记忆里的就是漫天飞舞的芦苇飘絮。 那些飘无定所的飞絮像极了他这个人,不过好在颠簸数年,終于在入秋时节找到了他的终生归宿。 上交完人口证没多久值差的衙役就拿来了姻亲书:“看看内容,然后在底下签上名字。” 简言之和沈忆梨照做。 每个城镇的风气不同,自然姻亲书里提及的内容也不同。明望镇的还挺人性化,重点偏向于姑娘、小哥儿的弱势方,给予他们一定程度上的条律保護。 签好姻亲书按下手印,简言之和沈忆梨就算正式结为夫妻了。 小哥儿看着盖了衙门印章的本本激动得脸颊发红,简言之比他好不到哪去,把证婚帖摸了又摸,摸一下看沈忆梨一眼,缱绻的眼神惹得衙役低头发笑。 “你个读书人倒不迂腐古板,看你们俩这样好,我告诉你们个巧宗儿。衙门口对着的巷子里有家甜汤鋪,拿着证婚帖去能免费领两碗红豆汤。开甜汤鋪的阿婆阿公可是咱们镇上有名的恩爱夫妻,你们也去讨个喜气吧。” 有喜气讨,还有免费的红豆汤喝,简言之哪还耐得住性子,道完谢牵过沈忆梨的手两人就欢欢喜喜的溜达出门了。 - 诚如衙役所言,甜汤铺一对年至花甲的老夫妻热情的接待了他们,阿婆看着沈忆梨腼腆乖巧,还额外多送了碟玉米烙给他吃。 从甜汤铺子出来时天色尚早,简言之盘算了一下,决定先从綢布庄子开始逛起。 喜服沈忆梨自己做了,不必额外花钱买,只需扯些布匹叫人扎成綢花,把屋子给布置的喜庆些。 再就是拜天地要用到的小铜炉、香、蒲团,这些物什順路也能购买齐全。 在这点上简言之跟沈忆梨的想法达成一致——日子是慢慢过出来的,比起锣鼓喧天的阵仗,静默无声的相守才更深入人心。 在筹办婚宴的这几天里,他们俩哪都没去。 简言之搬来长梯,把小院的每个屋檐跟廊柱都绑上红绸,连那些开始下蛋的毛茸茸也没放过,每只鸡鸭脖子上都多出了个拳头大小的鲜艳花朵。 小家伙们满院子咯咯嘎嘎的叫唤,让人听着就觉得欢欣喜庆。 沈忆梨则在屋里裁改他亲手缝制的喜服,两套尺寸不同却花色一样的衣裳被他反复摩挲。 他看一会笑一会儿,隔不多时又跑到简言之身边,沉默的给他夫君献上个浅吻再飞快地跑回来。 三天时日转瞬即过。 六月十二,会考成绩公布,择最优的前三十名于各书院门外张榜布贴,另还有份院試入圍名单也会在当天公告出来。 一大早沈忆梨都还没醒鄭庭就杀到了小院,这大少爺不似往常般坐在车厢,而是一匹高头大马,气定神闲的骑在上边。 简言之少见他这么人模人样的,一句夸奖刚要出口,就听鄭庭催促道:“后面有辆马车,咱们接了仲秋一同去书院看榜。搞快点,我马鞍子坐的不舒服,硌得屁股痛。” 第81章 简言之忍不住噎他:“这消化不良的细糠就不能不吃?” 尽管他们一路疾驰,等到书院门口的时候也已经快要过第一轮的看榜了。 书院大门被人圍得水泄不通,鄭庭的马骑不进去,只好远远停下,和梁仲秋一起護着书呆子往里挤。 “让一让!让一让!看完就到旁边去行吗?你一个人全挡死了我们其他人怎么看啊?” “唉....我就知道,今年又没发挥好.....” “啊啊啊啊!我上榜了!我上榜了!” 人群里一声高亢的叫喊引来骚动,周遭瞬间响起嘈杂,祝贺声、羡滟声此起彼伏,让原本就拥挤的人堆愈加挪不动步了。 郑庭在历经连续三次被踩掉鞋子后终于发起了大少爺脾气,他从袖囊里摸出把散碎银子挥手一洒:“天上掉钱啦,还不快去捡!” 一言出,涌在榜前的学子们纷纷低头看地。趁这个空挡,他和梁仲秋对视一眼,双双抱腿架起个头高又瘦弱的书呆子。 “快看!我只带了这么点银子,撑不了多久!” 简言之蓦然被人架起来,重心不稳没往前扑就不错了,无奈下只得一手扶住一颗脑袋努力朝前伸脖颈。 好在他阅览速度快,短短的三五句话功夫就扫完了全部榜单。 “呼.....你个书呆子浑身是没几两肉,可那骨头也不轻呐。怎么样,看清楚上面的排名了?” 简言之顿了顿,接话前先下意识瞄了眼梁仲秋。 梁仲秋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见他这样心里就有了底:“言之兄,你说你的就是,不用理会我。我早料到会榜上无名,跌出前三十无妨,只要最终的名次能让我入围院試就好。” 梁仲秋是个半路出家的学子,第一次会考能顺利入围院試已然是很理想的结果了。他有那个自知之明,不做什么无望的奢想。 简言之拍拍他的肩:“别担心,等会我们陪你一起去看院试名单榜。” 他说‘我们’,鄭庭听到就是一个原地弹跳:“我我我!也上榜了对不对?!对不对?!” 他一边说还一边疯狂摇简言之,书呆子瘦弱的身子骨险些不保。 简言之避之不及:“你怎么笃定是上榜了,我这话的意思就不能是咱仨都得去找找院试入围名单?” “呸呸呸!”郑庭翘起兰花指堵他的嘴:“不许在榜下说这种话,行了!别卖关子。大声告诉我,这次会试,我、明珠蒙尘,车尾逆袭的经商天才,第多少名?” 简言之扶额,生怕郑庭的爪子再伸过来:“三十三十.....虽说是排最后一个,但好歹还在榜上。会考成绩相当优异,嗯....恭喜啦!” 郑大少爷是个有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年年会考,年年回荡在中下游。一朝扬眉吐气高中红榜,可把他给得意坏了,当街就想让简言之和梁仲秋欣赏他的异域肚皮舞。 简言之瞧不惯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白眼一翻拉着梁仲秋往一边去。 “诶,对了言之,你只说了成垣兄的排名。那你的呢?名次一定排的很好吧?” “书呆子脑瓜灵,做文章没问题的。” 郑庭扭着他的水蛇腰趋近,手往简言之肩上一搭,笑得神神秘秘。 “嘘、让我猜猜,咱俩难兄难弟,差别应该不会很大。我猜二十九?不对不对.....我重新猜,这有点太保守了,那二十五?好像也不太对.....” 郑庭掐掐手指,说出最终答案:“二十!” “言之这一个月进步很大,成垣兄不若再猜得大胆些?” “不用大胆,这回肯定对!算算概率就知道嘛,这次应考的近三百人,划下来都一个一个比十多个了。”郑庭猛拍胸脯,挑衅的看向书呆子:“你排名能小于二十,我新得的大宛驹就归你。” 简言之闻言笑得灿烂:“仲秋在这儿,你听到的,我可没开口是他自己非要送。嗐.....你说你也是,咱俩都这么熟了,干嘛送这么大的礼啊,弄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对不住啊郑少爷,在下不才,名次不多不少,正好小于二十。” “言之,你就别故意怄人了,没见成垣兄后槽牙都咬紧了么?快告诉我们你的排名吧。” 要没梁仲秋连说带劝的按着,郑庭都要扑到简言之身上抓花书呆子的脸了。 失去心爱之物的郑大少爷悲愤交加,哀嚎着啜泣:“我不信!我不信!刚好排在第二十名不算数!呜呜....” 简言之失笑,用尽量不给郑庭增添刺激的语气淡声道:“其实这次文章真写的一般,主要还是题目范畴太空不好掌控,写来写去也就那些切入点。” “成绩上挺好看的,从书院倒数第一跳到了会考正数第一。这回力压其他课室,成为青西书院唯二进入前三十名的学子。希望院试的时候能如常发挥吧,继续保持这个水准。嗯,就是这样。” 第75章 简言之平淡的语气更差点没把郑庭刺激到撅过去,梁仲秋好说歹说劝了半晌他才勉强接受了大宛驹被人牵走的事实。 往年会考青西书院冲进前三十光荣榜的人就不多,今年慕柯因家里的变故不在状态,便只有简言之和郑庭位列其中。 誰也没想到这两个曾经排名最后一间课室、成绩倒数第一第二的学子能在会考中崭露头角。 一经張榜公布出来,顿时成了镇上最为人乐道的传奇。 “阿梨,你听说了吗?现在外边都在传呢,说我这夫郎娶得极好,不仅冲喜救回了我的命,还把我一颗迂腐脑袋给冲开窍了。有人在街头卜卦推论今年办喜事的人会格外多,不少酒楼闻讯下午就挂出新水单,将宴席价码往上抬了一整番。” 彼时沈憶梨正捧着简言之带回来的奖章细看,这是书院奖励给挣了臉面的学子的。 張院长没以为今年折桂者会出自青西,因而这枚临时赶工出来的奖章略显粗糙了些。 饶是这样沈憶梨也爱不释手,连喜服都不摸了,就把奖章拿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 “我说了只用半个脑子就能拿回第一名,怎么样,信你夫君脑子好用了吧?” 沈憶梨原本就色令智昏覺着他夫君做什么都好,这下愈发对书呆子言听计从了。 不出三句话,就被人迷迷瞪瞪的哄骗着答應了一个在他事后想来非常过分,又非常令人臉红心跳的要求。 - - 沈憶梨的生辰在六月十三,他们拜堂成親的日子也定在这天。 简言之早给梁仲秋和宋予辰送去請帖,还不到吉时,他们就带着贺礼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了小院。 “我听郑兄说了你要摆酒的事,想着这么大的熱闹该来凑一凑,简兄可别怪我不請自来啊。” 蒋文思把精心挑选的话本册子当礼物送给简言之。 课室里除了郑庭就属跟蒋文思跟他关系最好,其实昨天张榜时简言之就有邀请他来吃饭的想法。 誰料蒋文思知道自己名次排不到前列,匆匆看完院试入围名单就走了。倒是郑庭前几天同他约着去玩提过一嘴,也算碰巧帮忙把人给邀了来。 “哪里的话,你肯来我是真高興。那边有沏好的茶水跟瓜果点心,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随意,别嫌我招待不周就行。” 简言之的思虑完全是多余了,蒋文思打小跟着他奶奶一同长大,老人家好聊闲天,今儿在东家磕瓜子,明儿去西家剥花生。 他依葫芦画瓢,没出一炷香就跟院子里的其他人熟络起来。坐在梁仲秋和宋予辰中间谈笑风生,嘴角咧得比即将要拜堂成親的简言之还大。 沈忆梨作为新嫁娘,换好喜服就只能待在里屋不出来。 宋予辰怕他无聊,也是没见识过小哥儿出嫁。索性摸到屋子里头去陪他,顺便探讨下关于嫁给有情郎的心路历程。 今儿穿的喜服是出自沈忆梨之手,收紧的腰身和肩線将他体态轮廓勾勒得十分曼妙。 要放在平常,穿着亲手缝制的衣裳和简言之拜堂成亲他该是分外欣喜的。但此时此刻,他开始有点痛恨起自己为何要将喜服下摆收的那样恰到好处了。 宋予辰不察他的僵硬与不自然,自顾自摸着喜服上的花纹赞他手巧:“这鸳鸯绣的可真好看,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的手艺就好了。上回巴巴的绣了张帕子给那呆头鹅,结果被他好一顿笑话,非说我绣的是鸭子!” “阿庭哥就是这脾性......” 沈忆梨说话声音都带着轻颤,清了清喉咙才勉强让声音听不出异样。 “他这是对帕子喜欢的紧,越喜欢越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所以怄一怄你,怕你笑他连张帕子也当个宝贝。” “得了吧,他跟我一见面就吵架,不把我惹哭绝不罢休。还是你们小两口恩爱,我瞧那读书人看你的眼神,可是拉着丝勾着線呢。” 简言之向来不掩饰他对沈忆梨的喜欢,说是拉丝勾线都算含蓄的。 等今晚拜完堂关起门来,还不知可怜的小哥儿要受到何种非人般的对待。 第82章 沈忆梨光是想想就覺得腰已经开始酸了。 “咦,你很熱么?怎么脸也红了?”宋予辰蓦然瞧见他额上的薄汗,立即摸出绢帕来给他擦:“这几天外头下雨降了不少温,许是你在这床衔边上坐久了闷得慌,要不我扶你起来走动走动?” 说着他就要伸手,沈忆梨心头一惊,赶忙抓紧床衔不动弹。 “别别别....我就这么坐着挺好。你听外边是不是阿庭哥的声音?从那天看马戏你们闹别扭后都好几天没见过面了,正巧这会儿他来,你不去和他说说话?” “我....我没话跟他说,一见面就要吵。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在这争嘴,多晦气呀。” “嫌晦气你就把他拖到院子外边骂,你放心,他输我一匹大宛驹,我现在转赠给你。用这东西拿捏他,他不敢随便惹你不痛快。” 简言之端着碗碟进门,一身夺目的红晃花了沈忆梨的眼。 宋予辰很是有眼力见,知道这是拜堂前小两口的投喂环节,没等简言之指明大宛驹在哪就飞速溜出去了。 无人目睹狼狈姿态,沈忆梨方缓下僵挺大半天的后背,靠在床边浅浅喘气。 “很难受?”简言之明知故问,捞过小哥儿柔弱无骨的身子给他揉腰。 实话实说,要说有多难受吧......其实也不尽然。 简言之是真心疼他,那兔子尾巴做的精致又柔软,就是怎么固定在身上的,沈忆梨不想细说。 “我这也是为你好,不提前做点准备,万一今晚太过激动不小心伤到你了怎么办?” 简言之面不改色的胡扯。 以他对人体构造的了解,可以有一百种不弄伤沈忆梨的办法把房成功圆了,但架不住他想看人被这样那样的欺负。 试问谁会在洞房前夕放过一只香香软软一碰就抖到不行的小夫郎呢。 简言之不当人,所以他不会。 沈忆梨总算见识到了他夫君藏在斯文皮囊下的一点真面目,脸颊轻鼓,娇嗔着剜他。 简言之越被瞪越興奋,仗着沈忆梨不会大幅度反抗,手滑进衣裳后摆撥弄兔子尾巴玩。 他一撥沈忆梨就一颤,再一拨再一颤。 小哥儿羞臊不已,只得扑过去讨饶:“等晚上....我不动,让你玩个够。这会儿....这会儿别欺负我,不然等下该站不稳了。” 沈忆梨边往怀里缩边撒娇的模样让简言之险些忘了他是进来干什么的,一番逗弄让自个儿也起了不小的反應。 简言之苦笑着挪开身位,并帮人调整好尾巴的位置。 “离拜堂的吉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我给你端了碗饺子来,先垫垫。郑庭从府上借了个厨娘给我,等仪式结束坐上桌再好好吃。” 沈忆梨可不想戴着尾巴在人前细嚼慢咽,闻听这话头摇的像波浪鼓:“我不饿,你也不准饿。敬完喜酒就回屋来圆房,我等着你。” 看来这兔子尾巴是把小哥儿折腾的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 简言之粲然失笑,揉揉他的头,温声答应。 - 郑庭从府上支了位厨娘来,还有梁仲秋跟蒋文思帮忙打下手,喜宴很快就摆上了桌。 踩着夕阳西落的时辰,郑庭一眼不眨的盯着那个简易日晷。直至指针落在吉时上,他猛地敲响铜锣,高声唱报:“吉时到,迎新人!” 蒋文思也是个弄气氛的好手,配合郑庭一个敲锣一个打鼓,生是把四个人的陪亲团弄出了四十个人的阵仗。 简言之笑着推开屋门,牵过沈忆梨的手,两人并肩而行走到院里布置好的案几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随着郑庭的唱报,小院热闹成一团。宋予辰拿出事先备好的花瓣分给众人,大伙儿扬扬一洒,瞬间就将美妙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尽管这个仪式很短暂,但沈忆梨也是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 他隔着未落的花瓣雨看简言之,周遭影影绰绰,未及出口的爱意却炙热清晰。 “嗯,我也很高兴,有你做我的夫郎。” 简言之含笑回应,引来阵起哄的吁声。 “咱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不给我们看到吧?洞房是不太好闹,那就当着我们的面喝个交杯酒!” 郑庭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人一只酒杯递过去,等着欣赏酒劲上头的沈忆梨扒书呆子腰带的戏码。 不想沈忆梨这回争气的很,一连喝了几好杯都没施展任何大动作。 知悉内情的简言之笑弯了眼:“得了,阿梨酒量不好,把夫郎给我灌倒了是打算让我今晚独守空闺?不是想喝酒?我陪你们就是。” 郑庭他们都知晓简言之是个病秧子,嘴上喊得凶要灌他一坛又一坛,实则真敬起酒来全部点到为止。 就这样,本该喝得酩酊大醉的新郎官在几轮碰杯后无比清醒的被驱逐进了他的洞房。 与此同时,微醺的小哥儿早已做好各种心理建设。用他不着寸缕的热情和主动,在床榻之上静候他的夫君到来。 第76章 屋内微黯的烛火使得这一切进入无比旖旎的氛围。 簡言之瞳孔不自觉放大,目光从沈忆梨头顶突然长出来的兔子耳朵开始向下游移,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直至身后柔软小巧的尾巴。 在烛光的投射中,小哥儿原本就好看的眉眼愈加精致诱人。 微红的臉颊,氤氲的酒香,无疑都给他们的圓房之旅增添了别样趣味。 “害怕吗?阿梨。”簡言之走近,溫声询问他的夫郎。 沈忆梨手没有喜服可揪,略显无措下被簡言之握进掌心,然后放在了某个不可言说的滚烫部位。 “别害怕,我不会弄伤你的。” 书呆子平常总爱在嘴上调戏人,尤其教他学写拉丁文的时候,言行举止之胆大,活脫脫就像个衣冠禽兽。 可真到了这个地步,他却愿意用最多的耐心和溫柔去对待沈忆梨。 窗外推杯换盏声渐歇,一阵低过一阵的哄笑吵嚷越来越远。那是大伙儿心照不宣的在转换场地,想把这个温情而美妙的夜晚单独留给他们这对小眷侣。 盛夏的月亮总是那么皎洁,尽管灯盏被熄的只剩一支。 那如水般的月光从窗椽渗进,还是映出了两对闪着熠熠星光的眸子。 蝉鸣压不下悦耳轻泣,晚风吹不开交织成双的身影。 也许后来窗外又下起雨来,而沈忆梨沉溺在難以言表的欢愉中无从得知。 他只記得大汗淋漓过后被簡言之体贴揽入怀,书呆子亲吻他泛红的眼角,亦对他许下无数拨动心弦的情话。 - 总而言之,这次圓房圆的非常顺利,也非常令人回味无穷。 沈忆梨再次清醒时是在下午,历经昨晚的酣畅交付,他整个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是思维层面,一改对他夫君斯斯文文读书人的旧有观念,把简言之正式列入到了衣冠禽兽的范畴。 其次就是心态调整,圆了房他就是简言之各种意义上的夫郎了。理应对人再好点,至少衣食起居上无需简言之操半点心。 最后是身体反应,小哥儿初经人事,短短一夜过去就已有了成熟迹象,眼波流转下是更胜从前的娇憨韵味。 沈忆梨伏在枕上了小半刻盯简言之的睡颜,余光望见外边日头高升,想着是该起床弄点飯吃了。 然而他一动就腰酸无力,使劲挣扎了好几下也没能如愿爬起来。 小哥儿这边哼哼唧唧的动静惊动了简言之,他扑哧一声宣告装睡失败:“起不来就别起了,新婚第一天睁眼就要去做飯,是怕昨晚没给我喂饱么?阿梨。” 沈忆梨被他揶揄的臉热,好半晌才嗔道:“我饿....再说不做饭咱们吃什么呢?” “今儿不是要去郑家给干爹干娘敬茶?等下先吃些糕点压一压,留着肚子晚上吃好吃的。” 简言之不说沈忆梨真忘了这茬,眼看晌午都过了,趕緊催促着他起床洗漱。 昨晚郑庭他们走时还没忘顺手打扫院子,因此今日起来一看该收拾到厨房的桌椅板凳都给搬了进去,装菜肴的碗碟也给归拢到了大木桶里。 简言之整合剩下的糕点,等小哥儿喂完鸡鸭就安排人坐在小马扎上乖乖吃东西,拾掇厨房的工作则交由他全权负责。 照他们的原计划,刷完碗筷就可以上郑府愉快的蹭晚饭了,不想手头的活儿还没干完就听见院子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 “一定是阿庭哥,知道我们今日要去敬茶,忍不住先来找我们呢。” 沈忆梨扶着腰晃悠过去开门,门一开来的是郑家人不假,却不是郑庭。 “....阿昌?” “難为哥儿还記得我,你家夫君可在?我有急事要找他!” 阿昌是伺候郑庭的小厮之一,先前也打过几回照面,沈忆梨当然记得。听他说有急事要找,忙讓开位置讓他进门。 第83章 那边简言之洗完碗正从小厨房探头,阿昌一见他就忍不住哽噎,双膝一屈竟是直直跪了下来。 “简郎君,求求您!求您救救我家少爷吧!” “有话慢慢说,别着急。”简言之伸手扶他:“成垣怎么了?” 阿昌哽咽道:“今日、今日午时衙门里来了人!说我家少爷在外犯了事!后来不知怎的.....和官差争执起来,再后来就、就被他们拿镣铐锁住给拉到縣衙里去了!” 看得出阿昌有在很努力的组织语言,可他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小厮。遇到这种事情慌得六神无主,哪里还能逻辑通畅的讲清始末原委。 简言之也不催促,待沈忆梨倒来茶水给他喝了,稍稍缓过点心神才道:“衙役到府上说的罪名是什么,他们又为着什么在争执,你听清了么?” “似乎....似乎是为会考成绩,说什么涉嫌盗窃考题.....” “那干爹和干娘呢?” “夫人陡然受刺激晕过去了,老爷正忙着照顾她。府里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我怕老爷一个人撑不住只好来找您!您一向与我家少爷交好,又助他良多,必是个有主意的人。简郎君,求求你想个法子,帮一帮我家少爷吧!” 阿昌是忠仆,从小跟在郑庭身边伺候对他感情颇深。 尽管郑明易叮嘱过先不要告诉简言之,以免吓到身体不好的书呆子。可阿昌实在担心郑庭的安危,还是自作主张的找上门来了。 这事再怎么瞒迟早简言之也会知道的,当务之急是他得弄清楚原委,再看能不能想到法子把郑庭给救出来。 事不宜迟,简言之看向脸色微白的小哥儿:“阿梨,还撑得住么?我现在得去趟郑府,你要是难受就在家等我,晚点我给你带饭回来吃。” “没事,搭救阿庭哥要緊,我陪你一起去。” 郑夫人一直拿沈忆梨当自家小哥儿对待,现下她身子不适晕厥倒床,不论如何沈忆梨也要去帮衬着照料一二。 阿昌来时趕了辆马车,加快点脚程,不到两刻功夫就赶到了郑府。 简言之省略通传上茶这一步骤,带着沈忆梨径直奔向郑夫人所在的内院。 郑明易一瞧他们身后跟着阿昌,就清明定是小厮偷偷去将人给请来的。 事已成定局,当下便也不再多言。 “你们来了?婉箐适才服了药刚歇下,咱们到外间说话去吧,别吵着她。” 简言之点点头,留沈忆梨在里面作伴,自个儿随郑明易一同进入旁边的茶厅。 郑明易这些年经商遇到不少大风大浪,远比郑夫人要坚强得多。 他叹了口气,接过简言之斟来的茶水:“我原想兹事体大,怕你在其中受牵连,准备找人查清内情再知会你的。既然你来了,那就一块分析分析,帮我拿拿主意。” “今日晌午衙门来人说,有人举证成垣曾于会考前夕出现在存放考题的縣衙后门,那晚当值衙役也听见轻微骚动,只是最终查探未果所以没对外声张。恰好成垣这次会考成绩格外优异,两相对证,他以怀疑盗窃考题的罪名被羁押入狱了。” “说成垣盗窃考题,您信吗?” “不信。”郑明易笃定摇头:“我的儿子我了解,他虽说性子有些跳脱贪玩,但为人正直善良,有属于他自己的傲气。这种胜之不武的事,他绝不会屑于做。” 简言之深以为然。 衙门说事情发生在会考前夕,也就是他们去看马戏的那晚。 那晚简言之故意气走了郑庭,之后再见是翌日会考,郑庭宿醉刚醒。 宿醉...... 简言之脑子里蓦然浮现起一个模糊身影,是郑庭追着宋予辰出去,紧随其后的灵鸳姑娘。 “原来如此......” “什么?”郑明易反应快,立刻追问道:“言之,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的猜想方向对不对,有些细节我得见成垣一面,问问清楚。” “这不难!”郑明易激动到站起身来:“我可以帮你通路子,让你到牢里去见他。只是.....” 这种事郑明易作为郑庭的父亲着实不好出面,他一旦亲自去探监,容易造成串供的误会。 但简言之不一样,他算郑家的外人,帮着去看看不会引起很大动静。 只是这样一来他和这件事就脱不了干系了,而且还要踏足牢狱,郑明易不免有些愧疚。 “我认了您和郑夫人做干爹干娘,就算半个郑家的儿子。我没其他能为您二老分忧的,唯独这事上还能尽些绵力,您就不要多加顾虑了。” “言之,成垣能交到你这样的好友,真是他的福气。” 这话郑明易说过不止一遍,可这一次意义不同,他是在替儿子感激简言之的真诚对待。 “我让府里备点饭菜,你跟梨哥儿吃过就在这里歇息。等入夜,我找人带你去县衙牢狱里探监。” 简言之点头应下,没着急离开,而是把他的猜想重新在脑海里推演了一遍。 那位意外出现的灵鸢姑娘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郑庭喝醉的酒里又被人做了什么样的手脚? 幕后主使是用的何种方法让‘郑庭’众目睽睽下跑到县衙后门? 那晚的雨,又能给这场危机,带来什么样的转机呢? 第77章 入夜。 鄭明易取来一套不起眼的粗布麻衣给简言之,将他打扮成村里的年轻农户。 鄭夫人喝过药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这会儿陪坐在茶厅,满臉都是憔悴跟疲倦。 她观望了简言之几眼,眸中闪过浓郁疼惜:“真是委屈你了,言之。成垣三番两次受你照拂,这份恩情,我们实在是无以为报......” “幹娘说这话就见外了,我相信若是易地而处,成垣未必不会也为我做到这一步。” 简言之拿绢帕给她擦拭眼角,沈忆梨也偎在一旁乖巧帮腔。 “阿庭哥平日待我们极好,一时没设防遭人陷害,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管。阿娘,您就放宽心,等夫君去过大牢问清楚细节,一定可以想到法子把阿庭哥给搭救出来的。” “你们都是好孩子,言之,此行前去务必记住安全第一。成垣这事出得蹊跷,不论细节上问得如何,你都要平安回来。” 鄭明易听他夫人这样说,眉结微拧:“好了好了,言之肯代我们去看看成垣的境况实属不易,你越这样说,梨哥儿心里头越不好受。我已经让成垣被衙门的人带走了,就绝不会再搭进去个儿子给他们!” 鄭明易这话算是最大的保障,不管郑庭疑似盗窃考题的罪名能不能成立,他都会把简言之给摘出来,不让人受到任何牵累。 - 这事不容耽搁,简言之换好衣裳就隨郑明易出了门。 踩着夜色,郑府的马車一路疾驰,远远停在县衙外。 临下車前郑明易交给简言之一个食盒,叮嘱道:“别害怕,我在外边接应你。带你进去的老邓是我的人,里头要是有人向你问话,你不方便答的大可都交给他。” 说话间马车外走近个面相憨厚的老汉,见到人也不啰嗦,对郑明易拱手行了个礼,而后向简言之道:“小郎君,请隨我来。” 简言之听罢拎着食盒低下头,错开半步跟在老邓身边。 县衙的大牢在衙门口另一侧,要穿过一条不长的窄巷。 老邓一面打高手里的灯笼走一面悄声提醒:“小郎君当心脚下,这一阵衙门修外墙,地上有不少散落的碎石子,可别踩上去崴着脚了。” 简言之垂首道谢,避开脚下硌人的小玩意儿随老邓往里头走去。 穿过窄巷就是牢獄大门,门口有两个留守的衙役,见到灯笼火光靠近立刻上前喝问:“何人在此?!” “是我。”老邓镇定自若的摸出腰牌:“老李头今儿吃坏了东西,肚子不舒服,让我提前来给他轮个值。” 老邓负责牢獄里的日常扫洒活计,看着虽不起眼,却比一般的衙役来去自由。都是见惯了的老熟面孔,这种时候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那衙役头头看了老邓一眼,侧目扫向简言之:“这人是谁?” “噢,这是我侄儿。我近来腰病犯了,本不想应老李头的话的,可一想我们老哥俩十几年的交情。他既求了我,便幹脆拉我这侄儿一同来帮忙打个下手。” 衙役不疑有他,含糊嗯了声,目光往下定格在食盒上。 老邓心知肚明,佯装出数落的样子冲简言之啧声:“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里边的酒菜拿出来?让你们见笑了....我这侄儿打小住村里,胆子小,不大会来事。兄弟几个守夜辛苦,一点小酒小菜打打牙祭。” 说着老邓擺出几个碗碟,又给他们一一斟上酒。那两个衙役一看有吃有喝喜笑颜开,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擺手放他们进去。 “拾掇完就早点出来啊,今日里面压了个新犯人进来,大人令我们严加看守,要是出了岔子咱们都小命不保。” 第84章 老邓一叠声应是,殷勤笑着把简言之往里带。 这县衙牢狱看似门禁森严,实则过了守门那关里面就很好走了。老邓停在囚房外一处背亮的地方,对简言之低声道:“小郎君且去,我在这守着,只是最晚不过两刻咱们就得走了,否则时间长了定会有人进来巡逻。” 两刻足够了,简言之点头应下,按老邓指的方位径直走向关押郑庭的那间囚房。 郑庭也没想到简言之会来,一看清书呆子的面庞就忙不迭扑到木欄上:“你怎么来了?!这里潮气重,身子不要紧吧?!我爹娘呢?他们如何了,还好不好?” 往日好讲究的郑大少爷一朝沦为阶下囚,那污秽破烂的囚服和略微散乱的发丝衬得他整个人狼狈极了。 简言之忍不住皱眉,隔着栏杆握紧他的手:“别担心,干爹干娘都好,我身子也没事。你怎么样,今日提审过了么?” “还没。”郑庭听到他爹娘没因他的缘故急出个好歹,狠狠鬆了口气:“我依稀听到压我进来的人说县令这些天要接待位大官,想是在忙着巴结人稳固仕途呢,顾不上提審我。” 不提審就说明郑庭不会很快被定罪,简言之也稍稍放了些心:“我不能在这耽搁太长时间,你得把会考前那晚发生的事全部告诉我,说的越详细越好。” 郑庭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認真回忆了一番后道:“那晚我从马戏班子外离开时,予辰已经跑没了影。我怕耽搁第二天会考,就让小厮上他府里传话,等会考结束再登门去看望他。那会儿外边正飘雨,我看见竹逸书斋推出新游记,于是....” “等等?”简言之打断他:“是东西两街交汇口子上的那家竹逸书齋?” “是啊,我在那买了本游记边看边等小厮从府中赶马车来接我。后来书齋掌柜看我面有愁容,过来和我闲谈,聊着聊着我心头烦闷得很就去了酒楼。怎么?那家书齋有问题?” 简言之微微一叹:“原先是没有的,但现在看来有了。” 郑庭不解:“什么意思?” “你不常往书斋跑所以不知道,竹逸书斋从来只卖正统书册,据说当家掌柜对话本游记类的书极为不齿,認为那些都是乱人心智的污秽读物。” 即使郑庭反应再慢,听简言之这样说也该转过弯来了。 他重重锤了木欄一记:“他奶奶的...这摆明欺负我不是个读书人,与他们家掌柜没打过照面!怪不得当时我听那人谈吐不像开书斋的,倒像是个见识广的外乡商者!” 简言之道:“如果我的推论没错,那人主动来和你攀谈的最终目的是要将你引到酒楼,让你在那里‘巧合’的碰上灵鸢姑娘。” 一言出,郑庭的臉色变得极其难看。 若论关系,郑庭是去戏院给灵鸢姑娘捧过几次场,算得上老主顾。可若论交情,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半点私交,甚至可以说离了戏院两人毫无往来。 那么那一晚偶遇下的把酒言欢,就能证明很多问题。 简言之冷笑:“这个局设的真是巧妙又简单,他们肯定趁你喝醉,找了个与你十分相似的人去县衙后门晃了一圈。否则何以解释有人亲眼目睹你走到了那里,并且在此有过停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若人证齐全,我的罪名.....” 郑庭脸色由青转白,一旦他被定罪,后果不止是刺配流放,还有郑家上上下下几十所行当也会被连累。 “我真是个废物!这些年没给爹娘长脸不说,如今还在他们心上扎这么一刀!言之....要是我这次凶多吉少,我的爹娘可就只能托付给你和.....” “少说这种晦气话!”简言之斥他:“我是来打听细节,不是来听你说临终遗言的。衙门都还没拍板定案,你这么着急认罪作甚?!” “想洗清太难了啊.....”郑庭眼眶一红,手无力的从木栏上滑落。“我这是彻彻底底中了圈套,从书斋到酒楼都是慕家的人。环环相扣,我百口莫辩。” 是了,能费这么大劲对郑庭下手的除了慕家再无旁人。 慕玉书签了保证书不敢随便动简言之,自然会设法将手伸向郑庭。 而慕家一向与县令大人过从甚密,真提审起来,定罪只是早晚的差别。 几瞬缄默,郑庭仿佛被抽干浑身力气,他鬆下腿弯,颓唐的坐到地上。 “言之,咱们是兄弟吧?这牢狱....我恐怕是出不去了,爹娘那边,还得麻烦你帮衬着多照顾照顾。往后逢年过节要没事就上家吃顿饭,陪一陪他们。” “予辰....予辰是我对不住他,我寝屋床底下藏有个妆奁盒子,你要不介意,等他成亲时替我送去为他添个妆。有些话是我之前没好意思说出口,既然以后也没这机会,索性就不说了。” “能认识你我真挺高兴的,就是咱这兄弟缘分有些短,还没等到你考中秀才呢.....算了算了,你身子骨不好,牢狱里又脏又潮,不宜久待。你早些回去吧,和梨哥儿好好过日子。” 简言之最听不得这种话,隔着木栏就是给他一拳。 “别痴人说梦!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答应,要照顾爹娘要求娶小哥儿等你清清白白从这里走出去,我不负责给你的大意善后!” 简言之骂完,郑庭更颓唐了,坐在地上抬眼看人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怜劲儿。 惹得书呆子一腔怨怼无从发泄。 简言之不由叹气,伸手捏他肩头:“你听我的,咬紧牙关别松口,不要让衙门在口供上作文章。至于如何洗清冤屈......交给我,我会想办法!” 第78章 想辦法在簡言之这里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他甚至在短暂的出神中仔細计算了一下用药粉逼迫慕玉书招认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不时门外响起催促声,老邓急切叩门板:“小郎君,两刻时辰要到了,赶紧出来吧!” “好,就来。”簡言之低低應声,重新握紧郑庭的手:“我仔細想过了,这件事不是完全没有轉圜的余地。你且再忍忍,把提审那关坚持过去。府中的一切不必太担心,在你出来前,我会先替你顧好幹爹幹娘。” “小郎君,咱们真该離开了......” 簡言之这一走许是在真相水落石出前都不会再见面了,郑庭用力回握,嘴唇翕动几次终归咽下满腹叮嘱。 “知道了,你也保重,走吧!” 郑庭似是不敢看他,说完话立即扭过身去,用衣袖狠狠背了把眼泪。 簡言之也不多加耽搁,快速到门外和老邓碰头。两人装出才打扫完囚房的样子,顺利避开了前来巡逻的衙役。 接應他的马车还等在原地,老邓要把戏做足,继续回牢狱里拾掇其他地方,便没有跟出来。 郑明易接上简言之,粗略听了下经过后二人商定等回府再深究细节。 - 回到郑府的时候已至深夜,整个府里却灯火通明,没人有睡意,连茶厅内那通红的眼眶也从一双變成了两双。 “怎么样?他好不好?他还好不好?” 甫一进门,宋予辰就巴巴的跟上去追问。 简言之可算是见识到这小哥儿有多爱哭了,问一句抽嗒一下,呜呜咽咽,端得是着急狠了的模样。 “放心,这几日县令大人有要事缠身,没功夫提审成垣。县衙牢狱条件简陋,吃喝只能堪堪维持性命,不过暂时不会受太多皮肉之苦。” 当下这處境没有被拷打审问就算是极好的状况了。 郑夫人闻言暗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宋予辰有样学样,虔诚的祈祷在查明真相前郑庭千万不要被囫囵定罪。 简言之知道他们想听什么,没卖关子,直言道:“我向成垣打听清楚了细节,现在所有人证都是慕家提供的,我们很被动。要想替成垣洗脱罪名,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当日出现在县衙后门那人不是他的证据。” 其实不必简言之说,郑明易在回来路上就已经梳理清楚了逻辑。 可是空口凭说站不住脚,别的倒罢,偏偏这回关窍出在郑庭会考成绩优异上。 郑夫人想来心口一痛:“....都怪我,当初非逼着他上书院考功名作甚,如今得了好成绩却要遭这种无妄之灾。我的庭儿啊....你要有个好歹让爹娘可怎么活呀.....” “别这样说,阿娘....”沈忆梨心有不忍,揽过她的肩两人靠在一起抱头叹息。 这场景看得宋予辰鼻头也酸起来,绞着帕子在一旁默默垂泪。 郑明易受不了这压抑氛围,手掌重重拍桌,蹭地一下站起来:“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我对慕家是能让则让,本以为能换得彼此相安无事,不成想那姓慕的老东西竟把我们郑家往绝路上逼!早知如此,当年他行当铺子下产生亏空,就该放任不管让他被商行踢出去,流落到街头要饭!” 这就是典型农夫与蛇的故事了。 简言之劝道:“干爹,您消消气,现下还不是埋怨这些的时候。人证那边咱们占不到优势,或许可以往物证上想想法子。” 第85章 “阿庭哥是独自一人去酒楼喝的酒,我们能想到什么法子找到物证呢?”沈忆梨皱眉,殷切的望向简言之,试图从他夫君脸上寻得答案。 可惜简言之此刻也没多大眉目,不想让小哥儿太过失望,只得道:“人过留声,车过留痕。哪怕是无用功,咱们也得先尝试着做一做。” 郑庭是在书齋门口就遭人下了套,之后被引去酒楼,再借灵鸳姑娘的手灌醉。 那么书齋、酒楼、戏园,这三處地方都必须要探查。 郑明易沉吟瞬息:“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时辰已晚,看外头的天色还有雨要下,不妨就在府里歇息一夜吧。我安排下人把客房收拾出来,明日若想回去,我让福叔亲自送你们。” 早在回程路上外边就飘起了雨点,几声闷雷响过,凉风席卷窗椽,的确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这样的天气赶马车走夜路必然是不方便的了,简言之点点头:“也好,先歇息一夜养养精神,等明日我们分别到这几个地方都去查看查看。” - 那边郑明易叫人拾掇出客房,又给送了换洗衣物和夜宵。简言之不饿,干脆支着下颌看沈忆梨吃东西。 夜宵送的是两份鱼片生滚粥,还配有爽口的小咸菜以及一碟豆腐皮包子。 沈忆梨也没甚胃口,只是不吃点什么怕胃里难受,勉强喝了半碗粥后将碗推到了简言之手边。 “夫君,多少尝一些吧。这粥煨得软烂,热热的喝下去,很香呢。” “没事,你多吃点。”简言之揉揉他的头,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吃包子么?我给你拿?” “咱俩一人一半。”沈忆梨把一个包子分成均匀的两份,咬了口自己手里的那半,另一半喂给简言之:“喏。” 简言之看着投喂吃食的小哥儿淡淡一笑,顺从的接过来品尝。 “夫君,你说明日我们能在那几个地方找到線索吗?要是找不到,那阿庭哥岂不是很快就要被定罪?偷窃考题.....应该是很严重的罪吧?” 简言之耸耸肩:“不知道,我想慕家既然决定要设圈套陷害郑庭,就一定会做到万无一失。慕玉书不蠢,離会考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不会还留着证物等我们去抓把柄。” “那这件事没有别的突破口了么?”沈忆梨黯下眸光,想起总是嘻嘻笑着叫他弟媳的郑庭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简言之轻抚他后背,温声道:“等明日先去查探吧,看查探结果如何,能不能找到一些新思路。” “好吧....”沈忆梨抿唇:“那这件事要不要告知给仲秋哥?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多个人或许能多个主意呢?” 简言之闻言却摇头:“先不要,说到底慕家还是冲着我和郑庭,仲秋只是一介白衣学子,身后并没有强大的后盾。倘若把他拉进来,慕家认定我们是一党,势必也会将他视为眼中钉。” “现在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能顧全着我们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个人涉险,我怕干爹干娘心里会更加难过。” 简言之这话说得在理,眼下这境况,确实是越少有人被牵扯进去的越好。 因着明日还得早起上那几个地方去查探,他们俩草草吃了夜宵垫垫肚子,就拾掇着囫囵歇下了。 翌日起床,每个人眼底都带着或浓或淡的乌青颜色,几目相对,使得茶厅里的氛围變得愈发凝滞。 郑明易眉心处有块深红,显然是担心郑庭的安危,夜不能寐给生生掐出来的。 简言之见状递去个小瓷瓶:“这里面是清心败火的药丸,胸闷头痛时含食服用,比大夫开的方子来效要快。” 郑明易上次在慕府见过简言之用药粉当武器,知晓他很懂这些。当即也不犹豫,取过瓷瓶给他和郑夫人一人含了一枚。 “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三路,我带人去酒楼,老福上书斋。言之,戏园那边交给你,如何?” “没问题。”简言之朗声应答,不过视線落到福叔身上时稍稍犹豫了一下。 福叔忙拍胸脯道:“小郎君别看我上了年纪怕不顶用,当初我跟着老爷在商行就做他的镗手。小老汉儿这一棍棒下去,一般人还禁不住哩!” 镗手就是打手的黑话,在铺子里养上那么三五个,专防着有人来找茬闹事。 福叔平日看着总笑眯眯的一脸慈祥,不想年轻时还有这段光辉过往。 简言之乖觉噤了声,听郑明易继续嘱咐:“如今处于被动方,此刻再去,打听不出线索是正常的。动静尽量闹得小些,若情况不对一定要及时收队撤走。最晚巳时,咱们回茶厅商议后续的解决办法。” 福叔听罢重重点头,带着他挑选的几位家丁率先向书斋进发。 简言之也待出门,沈忆梨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急道:“夫君,等等我,我也要去!” 宋予辰不甘示弱:“还有我,还有我!” “你们两个小哥儿就别去了,到时候有个什么变故还不够照顾你们的。”郑明易焦头烂额,一手一个拦下他们往郑夫人怀里塞:“哪儿都没有府里安全,你们就在家等着,我们一查探完就回来。” 郑夫人心里牵挂儿子,怎会不想跟着一同去。但两个小哥儿无人照看,只得忍住焦躁安抚他们:“去查探内情免不了会惊动慕家,说不定还会引来衙门的人。咱们别添乱,梨哥儿、予辰,你们陪我去收拾下成垣的旧物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是他在牢狱里能用得上的.....” 郑夫人这种带有诀别意味的行为让在场众人心头都沉重了一截,郑明易不敢再待,狠狠抹了把脸,扭过头就飞快的走远了。 简言之盯了郑夫人背影半晌,手指微微攥紧,碾过袖囊里藏着的一方小盒。 沈忆梨似是跟他心有灵犀,在经游廊轉角消失之际,也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小哥儿眸子澄澈,哪怕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他眼底涌现的光芒。 那光芒像是在默默的心疼。 又像是在无声的鼓励——做你自己认为值得的选择吧,不必顾及我。 我会在的,我会一直在的。 第79章 朝戏園驶去的馬车微微摇晃颠簸,简言之坐在其中静然闭眼假寐,思绪却始终没有停歇过片刻。 那四方小盒里装的是他压箱底的后招,只此一丸,就能让慕玉书在短时间內听之任之,乃至亲口招认自己的龌龊罪行。 代价是简言之得赔上他和沈憶梨的安稳日子,从此绷紧神经,做好跟慕家长期斗智斗勇的准备。 并且慕家有县令大人庇佑,或许二者狼狈为奸,承认罪行后也只会伤点皮毛。而他要想在衙门的欺压中保全自身,唯一的辦法就是接受章酩的橄榄枝,将他视为倚仗。 前者让他无法安心备考,后者束缚他的仕途道路。 想来真真是两难。 若他孑然一身,这个难题倒是好选。大不了豁出去了,哪怕花个一年两年先和郑家联手解决掉慕家,再去稳扎稳打筹备院试,二者都不耽误。 可如今他身边有沈憶梨,别说一年两年,就是一两天他也舍不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小哥儿跟着过束手束腳,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件事棘手就棘手在很难證明那晚出现在县衙后门的人不是郑庭,这个时代又没有监控又没有录像,是是非非全靠人说。 而那些所谓举證的人被衙门遮掩了身份,对外宣称是保护污点證人,怕定罪前遭遇毒手。在正义的天平完全倾斜下,想洗清莫须有的罪名谈何容易。 简言之想着也觉得头开始痛了。 好在郑府离戏園不远,不多时随行的阿昌掀开车帘提醒他到了,雨后湿润的空气夹风进来,舒缓了些许他胸口的烦闷。 梨香苑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戏園,便是大清早生意也不差。 戏台上几个丫鬟打扮的小戏子正簇拥着一位艳丽美人在谢幕,满台的金玉首饰几乎没个落腳的地儿,那阵仗看上去比灵鸳姑娘还大。 简言之拦住个送茶水的伙計:“劳驾知会下你们东家,我想請灵鸢姑娘出场堂会,不知贵园挑费是多少?” 那伙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一甩肩头的汗巾道:“哟,这位郎君,您来的可不巧了。前儿有个西晋的富商来听戏,一眼就瞧中了她,这不,当时就给人赎了身,迎回家当贵妾去了。您要是想請角儿出堂会啊,不妨看看咱们园子捧的新人,这蝶音姑娘的唱腔也很是不错哩!” “我呸!那戏子在这唱了这么久都没被人瞧中,偏我家要请她唱堂会的时候就不在了,你打量着蒙谁呢?!” 阿昌怒从心起,一着急就要跟伙計推搡起来。 赶上那伙計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两下挣脱开,冷笑道:“梨香苑是个下九流的地方不假,可我家姑娘卖艺不卖身,你个穷酸下人少戏子戏子的嚼舌头!” “难不成我说错了——” 阿昌还想争辩,见着简言之冲他暗暗摇头,这才勉强压下怒火,扭脸到一旁生闷气。 第86章 简言之道:“你可知晓那富商的住所?” “我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伙计,哪里能知道这些。既是西晋那边的商人,纳了新妾自然要跟着带到外地去的,出了这戏园子的门,旁的我就一概不知喽。” 伙计的这番应对在简言之意料中,他来这只是为确定灵鸢姑娘是不是让慕家给藏起来了,至于到底有没有被纳成贵妾,他并不关心。 从梨香苑出来的时候阿昌还是一肚子气,憋得无处发泄,抬腿把戏园门口支着的揽客招牌给狠踢了两脚。 戏园这边扑了个空,书齋和酒楼那边也没好到哪去。 福叔一脸愁容,进门就向郑明易告罪:“是我辦事不利,老爷要打要罚,老汉我绝无怨言。” 郑明易擺擺手,叹了口气:“原就晓得是无用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我先说说酒楼的情况吧,掌柜的月前回乡办事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铺子交给伙计在料理。那晚守在店里的伙计突发疾病,暴毙身亡,新来的伙计不知內情。”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福叔道:“那书齋上下口风一致,都说没换过掌柜,更没有卖过游记。我还强逼那掌柜把近几个月的购货账单翻出来细看,结果....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书斋和酒楼两个关键要点都这样,戏园子就愈发不用说了。 郑夫人晚来两步,盡管郑明易已经盡量压低了声音,可那些话还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她耳中。 郑明易生怕自家夫人禁不住打击,着急忙慌的想找点说辞来安抚,却被郑夫人摇头婉拒。 “.....我让人花厅里摆了早饭,都去吃点吧,空着肚子跑来跑去,当心身子扛不住。尤其是你,言之,你向来体弱,倘若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没法向梨哥儿交代了。” “阿娘.....”沈憶梨红着眼眶喃喃。 郑夫人撑出抹惨淡笑意:“我没事,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去吧,予辰也去,有你爱吃的碗蒸酥酪。夫君.....你随我出来一下,好么?” 往常优雅如兰的妇人家在此刻显得尤为坚强,她既没放声哭闹,也没有绝望哀泣,只是叫过郑明易,夫妻俩手挽着手到一旁去说话。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在不可能找出物证和漏网证人洗清郑庭嫌疑的时候,拍案定罪就成了必须接受的事实。 宋予辰被这压抑氛围弄得毫无胃口,怕听见沈憶梨的劝说,胡乱找了个由头跑回了自己的客房。 福叔也暗自抹泪,和阿昌两两相顾无言。 于是简言之又一次把指尖攥在了木盒上。 沈忆梨眸中瞬间闪过抹清晰痛色。 他知道简言之想做什么——连当初还只是个名义上的夫郎,简言之都能为他和舅舅一家彻底撕破脸。而今换做郑庭,简言之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圆满的家支离破碎。 “我很自私吧,阿梨.....” 简言之松下后背,第一次看向沈忆梨的眼神里有无尽的歉疚。 “其实我不该这样的,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你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苦,后半生理应过点安稳幸福的生活。所以阿梨,我.....” “然后呢?”沈忆梨拒绝被他带入忧愁情绪,一字一句追问:“对我不公平,然后呢?” 简言之垂眸,艰难道:“.....我会尽力弥补,不管用什么办法。即使这一两年内没法考中功名,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在我能力范围内,让仕途顺遂平安,保你此生衣食无忧。” 沈忆梨闻言舒出口长气,将双臂挂到书呆子脖颈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对我始乱终弃了呢。” “怎会!”简言之一愣,顺势摸他的柔软发丝:“蜜月休妻,我会遭天谴的。” “知道就好。” 沈忆梨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声线有点含糊不清。 “我从来就没想让你做多大的官,今年考不了功名,那就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了,不还有后年呢么?只要是跟你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愿意。我唯独不希望的就是你置身于危险之中,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要去涉险,也得让我跟在你身边。” “阿庭哥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会放任他身陷囹圄,我又怎么会成为你的阻碍,让你做个不仗义的懦夫呢。” 沈忆梨当然明白这份责任原本简言之没有必要去承担,毕竟有办法是一回事,是否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又是另一回事。 以简言之的心性,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会选择去做。 很巧,沈忆梨是他的同道中人。 那就一切无需多言。 简言之承认他又被沈忆梨的豁达跟善良给感动到了:“我真的很庆幸,没有来得及说出先把你安顿到别处的话。要是成亲第二天就开始考虑怎样送走我的夫郎,我一定会受到比英年寡居还严重的惩罚的。” “你难道以为不会?”沈忆梨嗔他:“我早告诉过你,不要试图欺瞒我,让我陪在你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我不怕不公平,因为不公平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去尽力平衡,但要是你瞒着我独自涉险,最后才让我知晓真相。那样残忍的对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好,好....” 简言之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哥儿,手掌拂他后背,每一下都诉说着无比深沉的疼惜爱意。 “好了,干爹干娘还在内厅,你先陪我吃早饭,然后咱们去找他们合计下之后的事。那堆旧物也得收拾了放回去,阿庭哥好讲究,连为了脚下的水痕看上去一样,给大宛驹都打上了同样花纹的馬掌。他的物什精致又小巧,收拾起来得很费番工夫。” “什么?” 沈忆梨几句无心的话让简言之心头一震,他猛地顿住步子,急切道:“阿梨,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沈忆梨不明所以,虽然疑惑,但还是包头带尾的向他完整复述。 “水痕....马掌.....花纹.....” 简言之大脑飞速旋转,尽可能的把这些词给串联到一起。 很快,他瞳孔猛地一缩,连声音都激动到有些发颤:“阿梨,我好像找到物证了,是能证明郑庭清白的物证!” 第80章 他这么一说,沈憶梨也跟着振奋起来。 小哥儿极力稳住身形,两手攥得死緊连连发问:“真的吗?真的?!” 簡言之正色:“阿梨,那匹大宛驹你给了辰哥儿,辰哥儿又还给了郑庭,现在马养在马厩里,对不对?” 沈憶梨听他这样问,似乎也明白些什么,立刻叫来阿昌:“快!提上两大桶水,咱们去后院!” 阿昌脑子反应慢,动作却相当利索。沈憶梨话音刚落,他就一手一个大木桶,里面水装得满满当当。 似是怕水不够,还叫来福叔和外厅的小厮们,七八个人索性把蓄水的大缸一并给抬了过去。 为着讓郑庭文武双全,郑明易特地在后院给他辟了块空地练习拳脚。 巧的是这位大少爷不好舞刀弄枪,反而对马球。是以原本擺放兵刃的位置被盖起了马厩,往常郑庭出行所用的马车也被单独停放在了这里。 簡言之查看了下空地上的沙土湿润程度,昨儿后半夜雨停,沙土虽潮但不足以留下痕迹,便吩咐阿昌和福叔一邊一个往地上泼水,直到脚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为止。 “是雨水幹涸后的印記,对吗?” 沈忆梨眼底乍现光芒,指着一旁的车辙兴奋道:“郑府的马车轱辘上都有着独特花纹,平日里看上去不起眼。可要是和寻常马车的印記对比起来,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簡言之终于露笑,赞许的冲他家夫郎比了个大拇指。 “昨日我去探监,引路的邓叔跟我说衙门近来在修外墙,当时我并未留心,现下想起才发现那搭建起来的簡易遮挡正好揽括了大牢和后门。阿梨,你还记得郑庭同我说的话么?县令大人要招待上头来的大官,腾不出空闲提审他。” “那、那能说明什么呢?” 阿昌着急的很,卯足了劲的想伸脑袋追问,被福叔给拦了回去。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沉不住气!都闭嘴,仔细听简郎君说!” 简言之擺摆手示意无妨:“往年会考过后朝廷都会派遣翰林院文官到各镇进行巡查,说是检验书院下半年的教学进程跟内容,实则是挑选合适学子,为之后的新科入仕作替补。” “我猜测那位大官今年来得突然,至少要早于听到风声的预期,否则何以解释咱们好面子的县令大人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修外墙?” “大官提前到来,县令大人只得勒令工匠暂停,那些没来得及拆除的遮挡就能给我们幫上大忙。” “什、什么意思?幫忙?怎么帮?” “笨死你算了,这都听不明白!” 福叔气到给阿昌赏了颗栗子:“简郎君的意思是,修外墙是在会考之前,而大官提前到来,衙门口这段时间处于半封闭状态,就不会有大量人员跟马车来去。” 第87章 “加上近来多雨,地上的车痕能被完整保留,只要證明那些车痕里没有咱们郑家的马车,小少爷的冤屈就能洗清了!简郎君,老汉我说的可对啊?” “非常对。”简言之笑笑:“我方才看过,这马车上的花纹很特别,极难仿造。我想背后陷害之人不会蠢到讓假的‘成垣’在人前露面,那么要想让更多的人相信郑家少爷于会考前夕在县衙后门出现过,唯二的办法就是他的声音,和代表郑家的马车。” 像郑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出门都好讲究排场,所用车马无一不精致华丽。外人也许不知道车内究竟坐着哪位人物,但一看马车的规格及挂饰就能猜得出此人出自哪姓氏族。 “既然找到了物證那还等什么?趕緊到衙门递诉状,把我家少爷给搭救出来呀!” 瞧阿昌急不可耐的样子,简言之不由扶额:“方向是找到了,但我们还得同幹爹干娘敲定下细节。再说成垣尚未被提审,我们先一纸诉状递上去,不是白给姓慕的抓漏洞,好叫他设法又销毁掉物證了吗?” 阿昌光顾着担心郑庭的安危,没深想到这一层,闹了个笑话自己也红了脸:“这、这样啊.....是我思虑不周了。话说老爷和夫人还不知晓这事儿呢,我得趕紧去告诉他们,省得他们二老急坏了身子!” 正说着,那邊郑明易跟郑夫人携手缓缓走来,两人皆是一脸的凝重。 简言之刚想开口,却被郑明易堵住了话头:“我们俩商量过了,说到底慕家是冲着我郑家而来,他既然想与我争个高下,那老夫成全他就是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这些行当我还能到外乡再去打拼,可要是没了成垣,我们夫妇二人往后的日子.....唉,罢罢罢,只要能救得成垣性命,那些家产,舍便舍了吧。” 郑明易从不是个拘泥于钱财的狭隘之人,在他看来再多银钱都没有一家子人平安团圆来得重要。 慕玉书陷害郑庭就是为击垮郑家从而吞并家产,掣肘于此,这是郑明易现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你们不必担心,就算我将家产全部拱手交出,也还是留了一份给你们做保障的。言之、梨哥儿,你俩磕过头敬过茶,叫我们一声干爹干娘,就是我郑家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跟着受牵连。” “姓慕的签了保证书,有商行的人看顾,他不敢随意动你们。我在临近的村落里有几个庄子,原本打算留着成垣成亲时给他当贺礼的,如今就赠予你们吧,算是答谢昔日对成垣的帮扶情谊。” 郑明易说这些话时眼中有难以道尽的不甘和挣扎,可这些跟救出郑庭的希翼相比,显得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那些庄子你们留着打理也好,卖成现银也罢,都随你们自己。只是没了郑家在前,以后的路或许会难走许多,言之,对此我很抱歉,真的。” 简言之当然不会怀疑郑明易话里的真挚。 实话说他也没想到郑家夫妇会在这种扼腕时刻将他和沈忆梨都考虑进去。这就愈发佐证他先前做的下药决定,不仅正确,而且值得。 眼看郑明易都要开始向福叔交代后邊变卖家产的事了,简言之赶紧把才将所得物证的事向他和盘托出。 郑明易听罢先是一惊再是一喜,等反应过来时郑夫人已经先一步激动到原地打转转了。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儿有救了....儿啊....” “你瞧你,这不是想到救成垣的法子了吗?怎么还哭呢?” 郑明易心疼自家夫人,老两口不顾仪态抱在一起哭哭笑笑,各自说着些凌乱散碎的安慰话语。这种场景非但没人觉得失礼好笑,反倒是看得沈忆梨鼻头微酸起来。 “有爹娘疼爱真幸福啊,家中有人期盼着,阿庭哥这次一定能平安回来。” “没关系,阿梨。他有爹娘,你有夫君。我会疼你爱你,你也会很幸福的。” “嗯.....” 那边郑明易抱着郑夫人,这边简言之拥着沈忆梨。阿昌看在眼里深受触动,嗷嗷嚎着就扑向福叔,结果被老当益壮的福管家狠踹了一脚,老实巴交缩到旁边独自垂泪去了。 - 有了能洗清罪名的物证,郑明易一扫哀愁,精神抖擞的和简言之拟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计划内容极其简单——等着。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他还在牢狱里关着,吃吃不好,睡睡不香的,多受罪呀。” 宋予辰也听闻了消息,一颗心放下大半的同时被郑夫人强按着塞了好些吃食。 沈忆梨劝他:“你别急嘛,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历经提审就不会开堂定罪。只有在堂上才好当众用物证洗清阿庭哥的罪名,不然若是慕家和当县令的那个沆瀣一气,咱们就更占不了上风了。” 道理宋予辰都懂,可一想到郑庭要继续在牢里吃苦头,他心里就万分不舍。 不过他的这份担心属实有点多余了。 因为不到午时,留守在县衙的老邓就偷摸送来了一个让人为之一振的好消息,和一个令人揪心的坏消息。 “开堂?即刻就要?”这消息来的陡然,郑明易闻言手里的茶盏一抖,险些掉在地上:“不是还没提审吗?怎么会.....” “唉、县令大人原是没时间提审的,赶上今个儿上午範大人独自外出巡视。那姓慕的钻空子一怂恿,县令大人自然要卖他个面子。哪知範大人那么快就巡视回来了,我瞧着情况不对,赶忙先跑来报个信!” “要是换种思路想的话这是好事呀,老爷,越早开堂对咱家少爷越有利不是?夜长梦多的理儿那姓慕的也知道,咱们的物证说是留存在县衙后门,但不可控的地方太多,谁知明儿外边的遮挡物会不会拆除,又或者被他们发现,先我们一步进行销毁呢。” 福叔说的和郑明易想的如出一辙,他强压下心头的澎湃,看向老邓:你刚说还有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可是成垣没受住提审,口供上.....” 老邓摇摇头,避重就轻道:“庭少爷倒是条汉子,牙关紧咬着半声都没吭,口供上没被撬出任何漏洞。我说的坏消息是指...是指.....” “哎呀,你有话就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个人了!” 纵是福叔这样的好性子也架不住老邓话说一半藏一半。 在旁默然许久的简言之却听出了其中关窍,他沉下眸光,淡声接过话头:“范大人撞见县令提审成垣,这个案子由他接手主理了,我猜得对吗?” 第81章 随着老邓一臉沉重的点头,大伙儿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又瞬间被冰水浇熄。 沈忆梨眉头紧皱,小声劝慰道:“你们别这样......说不准那位范大人是个办实事的好人呢。证据确凿下,他应該不会太过明显的偏帮吧?” “你还是太单纯,官場上的龌龊牵扯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郑明易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丝讥诮苦笑:“都说三年清知縣,十万雪花银。若是不贪图真金白银的好处,权利二字岂会那般让人趋之若鹜?” “要只是银子那倒好办,我宋家虽比不得郑家家底雄厚,但这些年也攒下不少家产。横竖我是认定了非成垣不嫁,即使往后跟他日子过得清苦,我也心甘情愿的。” 宋予辰家就他这么一个小哥儿,打小千娇万宠,没受过半点衣食上的委屈。 这种时候他的肯定態度足以安抚郑家夫妇躁动不安的心,更是让郑夫人对他的疼爱深入肺腑。 “成垣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和心上人。你放心.....予辰,等此事了结,我会做主给你们办場像模像样的婚事,让你风风光光嫁给你喜欢的郎君。” 宋予辰对郑庭的真心让在場众人无不动容,连老邓都红了眼眶:“老汉我受恩于老爺,深知他的为人。郑府多年如一日的修桥补路、广施恩德,这等良善之人不該落得这样的下场。旁的不说,我手头上还有几张房契地契,要是老爺不嫌少,便拿去吧。” 他说完后轮到福叔,小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细数了这些年和郑庭之间的种种。 那会儿郑家生意刚起步,郑明易和夫人整日奔忙,无暇照料年幼的郑庭。是福叔背在背上陪伴玩耍,一口一口奶糊糊给喂养到三四岁的。 在府里任管家多年,福叔也攒下一笔可观的安养费。原本拿着这些钱可以终身无后顾之忧,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郑明易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表態,感动的几差老泪纵横。 向来这种表忠心的时刻都少不了阿昌的身影,然而沈忆梨环视一圈,却意外的发现他竟然不在场。 “来了来了!老爷,官府里来人了,就在大门口!” 说话间闯进来个满头大汗的小厮,不是消失不见阿昌又是谁。 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把手里捏的锦囊塞给簡言之:“簡郎君瞧瞧,你吩咐我去取的物什可是这个?” 簡言之微微点点头,似是不愿多解释的样子,接过锦囊就塞进了衣袖:“走吧,咱们该去过堂了。” 第88章 那锦囊旁人不识,沈忆梨却很清楚它的由来,落后几步牵上他夫君的手,悄声道:“你是做好决定,要投靠章大人了嗎?” “怎么这么说?” 沈忆梨才不会被他装傻骗过:“那个锦囊里是章大人留下的信物吧,柳叶纓络。” 其实簡言之也没想瞒着沈忆梨,见众人注意力不在他们这儿,把小哥儿拉到一旁去单独咬耳朵。 “你想听实话?实话就是我并没有做好投靠章大人的决定,只不过想借下他的勢,来摆平眼前的麻烦。” “摆平麻烦?” “对。”简言之叹了口气:“章大人在朝中为官多年,所收门生众多,想必见过这枚纓络的人也会不少。就算是赌一把吧,也许那位翰林院大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放成垣一条生路。” “这、不太好吧.....” 沈忆梨不是很懂这些,但平白借了人家的权勢又不拜入人家门下。万一日后这事传到章酩耳中,岂不是..... 简言之怎会看不出他所想:“捉襟见肘,我也没办法。反正他离得远,我一个没功名在身的学子,谁会专门跑去告诉他这件事。再说我就戴在身上做做样子,又没搬出他的名头来干什么,应该无大碍。” 简言之这话说的在理,他们不清楚范大人的来路,局势明朗前,先把下马威亮出来也是好的。 现在唯一能期盼的就是章酩跟这位范大人没有过节,否则一番苦心变成催命符可就不妙了。 - 衙门要击鼓过堂,家中的直系亲眷都有资格在堂下旁听。 本来郑明易是不想让自家夫人同去的,以免见到郑庭被人当堂诬告,受不住心疼会失态。 但郑夫人很是坚决,放出话去要是郑明易敢拦着她,她就一纸和离书搬回娘家去。郑明易实在没法,只得依了。 简言之他们赶到衙门时,外头已然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好事群众。鼎鼎有名的郑家少爷被开堂审理,这种场面可是有钱都難得一求。 带他们来的官差分了两边,一左一右用杀威棒拦住往前凑的百姓,这才勉强维持住局面,让郑明易一行能顺利进入公堂。 昔日属于縣令大人的位置上此刻坐了另一位官员,观其年岁约莫花甲,两鬓虽斑白\精神头却很足。那双眸子向下一扫,睥睨间颇有股自带的豪爽之意。 简言之清晰察觉到对方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几瞬,从臉到肩,再到腰上的璎珞。 有了官位更高的人坐镇,縣令大人退居旁侧,看上去安分极了。 等所有人员站定,为首的官差三声惊鼓咚咚敲响,堂下立马一片肃静。 有人高声唱报:“犯人郑庭,羁押上堂!” 郑庭甫一被押解上来,郑夫人就下意识往前冲了半步。幸亏郑明易早有提防,这才稳住她没有行僭越之举。 沈忆梨一驚:“怎、怎么会.....” 郑庭脸白的几乎不见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尽管他已经用尽全力去维持状态了,可任谁也看得出他身上一定带着不轻的伤。 衙门拷打问讯也要讲究章法,一不能伤人性命、二不能损其筋骨、三不能毁其面容。 要换了一般犯人,留一条命还是半条命皆由县令拍板定案。别说开堂审理,就是在提审时失手给打死了也没人敢出言置喙。 但郑家在镇上有头有脸,况且罪名重大,必须要走开堂会审的流程。为保证开堂时郑庭能如常的走到堂前,背地里能对他使用的刑罚就十分有限了。 那几十棍落在身上,棍棍闷响。此刻他还能勉强站住,完全是凭借着驚人的毅力和对堂下爹娘的一番孝心。 郑夫人指尖在掌心掐出成片血印,不忍再看儿子辛苦支撑的模样,掩住通红的眸子躲到了郑明易身后。 简言之从随身带着的瓷瓶里取了枚清心丸出来,不顾县令的惊讶拦阻,径直走到郑庭面前将药丸喂给他:“站不住就蹲着,或者趴下也行。你脉息不稳,恐怕五脏六腑有内伤,慢慢吐气,别激动,能不说话就尽量别说话。” “大胆!当着本官——和范大人的面,竟敢与犯人窃窃私语,難不成是想当堂串供嗎?” 史瀚池在清谈会上见过简言之,对这个斯文书生有点印象。深觉此子行事大胆,不是个省事的善茬儿。 不等范大人说话,他忍不住先声喝问:“你方才给他吃了什么?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开堂期间严禁与犯人私自往来?就冲你刚刚的举动,本官可以判定你与罪犯郑庭恶意勾结,阻碍本官公正审理!” 史瀚池说着就要去抽面前的令签筒,可惜他忘了自己坐在侧方主簿的位置上,那桌角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以简言之的头脑,怎会看不透史县令重权势好面子的性格。仅仅一个喂药丸的动作,就让史瀚池背上了越俎代庖的名头。 毕竟现在坐在上首的可是范大人,不管平常有多大的度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抢走风头,任谁也不会舒坦吧。 范成枫总归是个官场老人,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冷脸。他面上仍旧挂着浅淡得体的笑,话却说得不留余地:“史县令,此案既已交由本官主审,你便安心旁听罢。若有需要你出面的地方,本官定会相召。” 意思就是现在我要审案你别打岔,没叫你你就在旁边老实呆着。 史瀚池讨了个没趣儿,不敢顶撞,只得拱手告罪,讪讪噤了声。 范成枫很满意他的识时务,手中惊堂木一落,把堂下的视线全部拉回到自己这边来。 简言之以为他这就要开始审理案件了,都在脑子里预演了一遍等会举证的人上堂后要怎样一一辩驳。 不料范成枫饶有兴味的看向他手里的瓷瓶,甚至用十分纯粹的好奇语气发问:“这是给他治伤的药?叫什么?效果好么?” 简言之:“.......” “回大人,此药名为清心丹,只清心固神而已,并不能用以疗伤。” “噢.....”范成枫仿佛有点遗憾,下颌抬向郑庭:“能管用吗?不然多喂几颗?本官看他额上全是冷汗,别等此案还没水落石出,被告就先撑不住了。” 范成枫没用罪犯来称呼郑庭,这让简言之意外之余不免对他生起些好感。 转念一想,或许是那枚缨络起作用了。同为翰林院学士,范大人能识得章酩的物件不是甚稀罕事。 而且观其话语,对方也不像那等玩权仗势的乌合之辈。 大抵是老天爷也不忍让良善人家受太多的苦难吧。 正义的天平,这次终于要开始向他们倾斜了。 第82章 簡言之在炼制清心丸时往里多加了几味定厥镇痛的药草,郑庭几粒吃下去,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许颜色。 一般衙门提審刑讯旁边都会留位医官,好随时检查被審之人的身体状况。不管怎么说,提審只是为了讓嫌犯尽早招供,而不是惡意伤人。 看郑庭此刻的样子,想必史瀚池不仅没讓医官留守,反倒还故意纵容姓慕的在他身上公报私仇。 嫌犯尚未定罪前仍享有独立人权,包括但不限于正常吃喝拉撒、包扎伤处、以及生病用药。 这些都是写在大祁王朝律法里的,就算史瀚池因为这个问责簡言之也不怕。 显然范成枫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耐着性子等簡言之喂完药,又扶郑庭喝了半盏茶水,才淡声吩咐候令的衙役:“去把举證的人带上来。” 衙役领命前去,不多时带回几个平民打扮的證人。 郑明易一一瞧过,却眉头紧锁:“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認识,更别提哪里結过仇怨,要这样来诬陷我郑家。” 简言之冷笑:“不認识就对了,姓慕的既然要做局,找些不起眼的旁人来是最好的。他们没有诬告的动机,可信度天然就比熟人要高。” “若我没猜错,这些所谓的人證非但和郑家没有仇怨,与慕家也并无往来,只有这样慕玉书才能把自己摘得幹幹净净。您看,开堂过審的消息已然传遍大半个镇,这堂下可有一个是他慕家的人么?” 简言之一语道中关窍,慕玉书岂会蠢到亲自下场去举證。 这帮子证人底子干净无比,就算是事情败露往上追查,也只能查到将他们搜罗起来的幕后推手。不管是为钱財还是为保命,那位推手都不会招认是受慕玉书指使。 再退一步讲,就算幕后推手要拉他当垫脚石玩同归于尽那一套,慕玉书大可以讓衙门去查。几个毫不相干的平头老百姓,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 郑明易本身也做好了慕家在这件事中全身而退的准备,眼下洗清郑庭的冤屈要紧,至于他和慕家的梁子。等郑庭清清白白走出县衙,他会一笔一笔仔细的跟慕玉书清算。 堂上范成枫逐一翻阅呈上来的人证口供,大致了解详情后将状纸放到了一边:“人证王迁可在?” 一看面相憨厚老成的汉子應声出列:“小人在。” 第89章 范成枫垂眼睨他:“你是第一个到衙门上报,郑家少爷郑庭曾于会考前夕出现在县衙后门的人,对吧?” “小人冤枉啊!那、那话不是我头一个说的,是左邻右舍里都在传。小人只不过发表了句那晚见着郑家的马车穿过集市出去,驶向县衙方向的话,怎么能算到衙门上报呢......” 王迁一言不合就跪下砰砰磕头的形象很符合‘胆小怕事、不会撒谎’的老实人设,可那说辞却暗示性极强。 不是我头一个说的,大家都在那么说。 言外之意是见过郑庭在县衙后门晃悠的不止他一个,他只是顺應大流表达了自己的猜测而已。流言起的不明不白,总不能把整条街的人全拉过来审问吧? 这等流言对学子的名声大为不利,衙门出面抓几个好传话的敲打扼制一下也合乎常理。 要是对方有理有据的状告,简言之还能从中找到漏洞进行反击。可偏偏是这种阴差阳错的被迫举证,倒让他一时没法精准出手了。 范成枫不吃他这一套,指尖点点状纸:“本官看你这口供上连日期时辰都写得清清楚楚,说是亲眼目睹被告在县衙后门逗留,行过不轨之事,你作何解释啊?” “这......” 那口供是史瀚池做出样子来应付造案登册的,結案后的卷宗会封存一份送到州府。每年官员就靠这些断案绩效来审核,好决定下一年是升迁或罢免。 州府里的官差不好糊弄,要是没个具体的口供物证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容易被判成错案,一旦判处,轻则训斥重则停俸。 要是案子牵扯太大,说不定还会派遣官员来重新审理,届时再查出冤屈,史瀚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势必难保。 他没料到这份口供会被范成枫当堂打开,上面毫无漏缺的证词就成了最大的漏缺。 王迁急得额角冒冷汗,还待组织语言来辩解,范成枫都懒得看他,朗声传唤下一个人证。 “文家娘子,口供上说会考前夕你曾撞见郑家的马车从你跟前驶过,还听到被告当面大放厥词,可有这回事?” “回、回大人,确有此事,那日小人正在巷尾摆摊,郑家的马车从小人摊子前过去时不当心撞翻了簸箕,那簸箕里装着小人没卖完的肉食,值不少銀子呢,因此小人与那车夫发生了几句争执。” “小人亲耳听到罪犯郑庭在车厢里说话,威胁小人不要阻了他的路,他要去辦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朝事成将会扬名全镇。小人并不懂这些,怕得罪富贵人家引来祸端,没敢继续讨要赔偿,就此便让他们走了。” 范成枫颔首:“这么说来,你并未与车厢里的人打过照面,那为何口供上写是你当面所见?你又如何知晓此人就是被告本人?” 文家娘子自知说错了话,赶忙解释:“小人....小人....记岔了,与车夫发生争执时罪犯曾撩起过车帘,小人见到他的容貌,所以识得此人身份......” “这样吗?”范成枫意味深长的笑了声,抬手接过衙役递来的卷宗:“本官这里有你的籍贯存档,你是今年五月份刚嫁到明望镇的新妇,在此前一直呆在邬水镇,何以识得被告身份?且你大字不识一个,怎能一眼就认得马车上的字记是为郑家?” “你说你在巷口摆摊,本官派人查探过,那巷子直通县衙后门,道路蜿蜒狭窄,根本不能过车马。说!何人指使你在这里信口攀污?!” 那文娘子着实是冤枉,为了让口供取信于人,慕玉书安排的人证里真有两个‘目击者’。 文娘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嫁到明望镇才知她那丈夫游手好闲贪图享乐,家中活计一概不管,全由她一个妇人家勉力支撑。 正巧有人找上门来送她一笔钱財,条件是让她把看到的情形照实说出即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丰厚好处,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蓄意安排的流言远没有身边人亲眼所见来得可信。 文娘子嫁到这边无亲无故,为站稳脚跟只能和左邻右舍拉好关系。加上她这人还算随和好相处,家底又清白,由她传话出去最合适不过。 人证刚审两个,这案子已然是漏洞百出,范成枫把手里的口供扔回桌面上:“仅凭子虚乌有的流言就给人安上罪犯的名头,随意捆绑羁押,借提审之名刁难殴打。史县令,你平日里就是这样给老百姓们做父母官的吗?!” 史瀚池被他诘问的腰背发软,腿一颤,从椅子滑跪到地上:“大、大人,微臣没有!微臣没有啊!这这这、都是手下人辦事不利,微臣也是被蒙在鼓里......” “蒙在鼓里?你是本镇县令,若无你的首肯,谁能动得了这口供?本官且问你,羁押被告时你可有除人证以外的确切证据,比如被告遗留在现场的物证?或是买通衙役去盗窃考题的銀票及来往书信?要想入县衙盗取考题岂非易事,若无人里应外合,仅凭一人之力如何办到?” 这些证据史瀚池当然拿不出来。 说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场莫须有的诬告。 从开始的设下圈套,到散布流言,再到羁押入狱,一切判定源头都来自于史瀚池这个县令。 郑家陷于被动,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谁叫史瀚池是这个镇上权力最大的人呢,是非黑白,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本官竟不知大祁律法里,何时能将流言作为定罪依据了?既拿不出确切物证,就应判定被告无罪,堂下的证人们不是个个声称证据确凿么?按史县令的提审流程,难道不该将施于被告的刑罚,给他们都挨个实施一遍?” 范成枫的恐吓戏码很凑效,一言出被叫来作证的人纷纷跪地求饶,颠三倒四的解释那晚只是看到了郑家的马车,并没有见到过郑庭本人。 还有个别没骨气的,连物证都没拿出来,当场就招认了是受史瀚池指使。口供只是走个过场,反正会有人添笔润色,一口咬定郑庭有罪。 “明望镇县令史瀚池,为官不仁、黑白不辨、滥用刑罚、私自篡改卷宗、勾结证人空口攀诬!数罪并罚,即日起革去官职,压回州府候审!余下一干人证听信谗言,造谣散播,各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范成枫一支令签落地,史瀚池仗势欺人的县令生涯也就此宣告结束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得这样大,生是将他自个儿烧得连灰都不剩。 人是昨天抓的,乌纱帽是今天丢的。 那为铺平仕途敛来的财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全都因他的惡行成了火中烈油。 史瀚池任职县令期间做过不少恶事,若不是他装瞎放纵,慕玉书怎会一箱一箱的往县衙送银子。 那些银子不是来于农户人家的良田,就是寻常商人的行当。 说句欺行霸市也一点不为过。 慕玉书靠这种手段为史瀚池敛财,史瀚池又以县令的身份替他包庇遮掩。一旦史瀚池丢掉官职被押送州府,施贿最多的慕玉书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恶事做多了,自有天道来收。 史瀚池被官差拖下去的时候还痛哭流涕的在喊冤,范成枫嫌吵,又是一支令签赏了三十大板,这才堵住了他的清喊鬼叫。 “被告郑庭,此番遭人陷害,无辜受责。本官在此替你正名,即刻起卸下枷锁无罪释放,另拨官银五十两,充作疗养费。行了,别在那地上趴着了,拿上银子回家养伤去吧。” 范成枫亲口宣布郑庭无罪释放,堂下旁听的郑家人都激动到相拥而泣。郑夫人更是推开维持秩序的衙役,径直奔向没力气站起来的亲儿子。 在一片劫后余生的欣喜热闹中,简言之的沉稳冷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倒不是他不愿见得郑庭洗清冤屈,实在是有两个问题困扰着他,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是那枚璎珞到底有没有起到作用。 二就是这位范大人此次前来明望镇,真就只是机缘巧合来做客那么简单么? 第83章 “不啊,本官此次是受人所托前来拉拢人心的。对,就是拉拢你,言之小友。” 结案退堂后,郑庭就彻底昏死了过去。郑明易和夫人忙作一团,又是着急忙慌请大夫又是遣小厮去找软轿来抬。 简言之不欲在这种时候凑热闹,凭着郑家夫妇先辦正事,约好等郑庭身体恢复一些再去登门探望。 他本想回去好好琢磨下这两个困扰心神的问题,不料他前脚剛跟沈忆梨走出县衙,后脚就被范成楓的人给客客气气的请了回去。 “来,坐坐坐,别紧张。桌上有香茶点心,需要的话可以自取。” 范成楓对眼前这个清秀斯文的书生第一印象很好,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简言之许久,久到书呆子连后颈都隐隐开始有些发凉了。 “范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您单独叫来小生和夫郎究竟所为何故?” 范成楓一笑:“本官剛不是说了吗?来拉拢你啊。” 第90章 简言之:“......”就硬拉? “大人的话,恕小生不明白。” 简言之是真不明白,要说是为了会考成绩第一,那会考又不比会试,考中了能有个功名在身。 仅仅只是一场资质选拔的考试成绩优异,能讓翰林院大官如此抬举,简言之自认还没有这么大颜面。 范成楓瞧他脸上有疑惑神色,不禁伸手指向他腰间:“都要借势来给本官下马威了,这师祖的名头你难道还不准备认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简言之后知后觉:“您和章大人.....” “嗯哼。” 处在后衙的翰林院首輔一反人前端庄儒雅的形象,脱下厚重朝服,里面竟然是件朴实无华的祖傳背心。 迎上书呆子略显惊悚的目光,范成枫笑得爽朗:“我这人怕热,一入夏身上就容易起红疹,裁了衣袖再穿比较凉快。我听说你多次婉拒了亭軒的招揽,可是因为没瞧上我那好徒儿?” “啊?您是章大人的恩师呀?” “怎么,我不像么?”范成枫一拍胸脯,笑眯眯的看向沈忆梨。 小哥儿腼腆,就算不理解章酩那样举止一板一眼的人怎么会有范大人这样穿祖傳背心的老恩师,也不会当着人面说出来。 范成枫哼笑:“还不都怪我那师兄,分明是我先收的徒弟,却被他三言两语给哄走了,最后养成个三句话不离肃清朝堂的无趣性子。” “这些年我与他同朝为官,这小子楞是将匡扶社稷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生怕有结朋党之嫌,除年节外从不肯与我多加往来,因此外界多数人不晓我跟他的关系。” “算了....都是些旧事不提也罢。在我记忆里他总是那十几来岁的青涩模样,想来如今他已年过不惑,倒也不好再以小子相称喽。” 范成枫言语间满是对章酩的欣赏和疼爱,仿佛这种师徒情义不论双方年纪多大都不会被磨灭分毫。 在他心里徒弟永远都是徒弟,哪怕拜师拜到一半跟人跑了,还是一封示好信笺就能讓恩师不计前嫌为他兜底。 “亭軒对你有多中意想必你也知道,就算人没在这儿还是留了眼线关注着你的近況。他在信笺里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一听你的朋友遭人算计,立马修书一封,请我前来相助。” 这也解释了范成枫怎会来的这么凑巧,刚好郑庭一被羁押他就到了明望鎮,史瀚池刚一提审就被他接手主理。 上午说是出去巡视,实则是去清查了状告人员的底细。 即使没有物證,范成枫只要对比下郑庭近两个月的文章进步程度,就能推论出郑庭靠窃题才得好成绩是子虚乌有的,何況还有那漏洞百出的口供和公报私仇的提审呢。 简言之涩声:“朝廷的情报,那么快么?” “不然你以为?前后不过十二个时辰,千里加急,足矣看出我那徒儿对你有多重视了。” 实话说简言之是有一点点感动,但对范大人的话持怀疑态度:“氾京和明望鎮相隔一千多里地,就算马车再快也不可能当天就赶到吧?您老这身子骨.....” “闭嘴闭嘴!还是个小兔崽子的年纪,生得那么聪明作甚?” 和范成枫近六十的年纪相比,简言之刚过二十,在他眼里可不就是个小孩儿么。 他原本指望靠这说辞哄骗书呆子应下做门生的话,不想简言之思路清晰,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 “我那徒儿惜才,生怕你在考上功名前会遭遇不测,暗地里留了不少眼线在这盯梢。早在你促成高家和郑家生意,还有只身一人敌对慕家时他就给我傳过书信,请我看着时机幫你一把。” “正好我也到了告老还乡的年岁,不日前刚辞官返回镇上。你的这些事迹让亭轩大为赞赏,说你是个可塑之才,将来入仕必能有番大作为。毕竟官场如战场,单单只靠学识过人走不长远,还得有颗好用的脑子,审时度势下能够自保。” “你这小子胆气才能俱佳,样貌生的也好,怪不得亭轩如此中意。要不这么着,你既瞧不上我那徒儿,不如跟了我,这次幫你朋友声张正义的事就当橄欖枝,如何啊?” 简言之:挖人墙角这种陋习贵门也要传承?! “我手里握着章大人的信物,再拜到您门下,这恐怕不大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范成枫双手抱臂,用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瞪他:“噢.....你莫不是嫌我是个糟老头子,如今又没官位在身,所以——” “没有的事。”简言之不由失笑。 就算范成枫辞官回乡,他任翰林院首輔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也够铺平大半条仕途了。 简言之纯粹是不想被挖这个墙角,省得日后和章酩打上照面时太过尴尬。门生变师弟,这声师兄他可叫不出口。 “您的好意小生心领了.....话说章大人身体可好?回京后一切还顺利?” 这摆明了是在岔开话头,范成枫也不生气:“想知道他的近况自己送封书信到御史府去不就好了,巴巴儿的向我打听做甚?又没人规定不拜入门下连问候都不行了,他记挂你,你也关心关心他,这样多好。” 简言之但笑不答,很讲礼貌的对他拱手行了个书生礼:“这次成垣被诬陷一事多亏有您公正审理,只是终归没有以物證证实他的清白。为早日消散流言,可否再请您行个方便?” 范成枫哼了声:“求我辦事?” 简言之笑得乖巧:“请您帮忙。” “行,帮人帮到底,你想让我怎么做?”范成枫答应得很是爽快:“在县衙外张贴告示七日,写明前因后果,这样够不够?” 明望镇再怎么说也是个城镇,常驻居民多达上千,仅凭范成枫的口头结案陈词不一定能很快压下风声。 最好的就是衙门张贴出告示,板上定了钉,便不怕那些没赶上开堂的百姓在背后过分揣度了。 “多谢范大人,您公正无私、体恤子民,真乃是为官者之典范,安社稷之良臣。” 简言之一顶高帽子戴得华丽又漂亮,范成枫似乎很受用。 小老头嘿嘿一笑,旋即眼睛一瞪:“少来这套,拜入我门下或是亭轩门下,你自己选一个吧。” 简言之:“.....您这是在强迫良家妇男。” 不给贴就不给贴呗,反正史瀚池已经被革职查办,慕家倒台在即,也没法借流言再添什么乱。 就是那物证没用上还真有点可惜,枉费他家阿梨的这番醍醐灌顶了。 范成枫看书呆子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又气又好笑:“你这性子倔的倒是和亭轩当年一模一样,也罢,这种事终究不能用强。你还年轻,等你正式踏入官场就会明白,那里最是个要权势讲人脉的地方,若没个好恩师在前引路,空有再多的才智和抱负也不顶用。” 其实简言之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现在为时尚早,他真不想这么快就定了路数。 范成枫任职翰林院首辅期间大力推行惠民政策,逐条改善科考制度,扩大应考人选范围。间接促进了大祁王朝人才招揽,肃清官场贪污腐败的污浊作风。 除此外他还编修诸多典籍,将失传的孤本古册重新整理,选其治世之道上呈辅佐社稷。 其护国栋梁的名声远传,论功论绩他都是个很合适的倚靠。 尽管简言之还没做好站队的准备,但这等贤臣抛来橄欖枝,他也不会一根筋的全然回绝。 “章大人的信物在我手里,我与他有约定,若日后我得幸前去氾京,必会上御史府登门拜访。届时我会替您送去关怀书信,就无需您千里迢迢飞鸽传书了。” 简言之这话有两层意思,表层是暗示他自己没拒绝这根橄榄枝,要是顺利进入仕途会以范成枫、章酩为一派,做那等匡扶社稷的正直贤臣。 至于深层意思嘛..... “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前翰林院首辅,告小状这种不合您身份的幼稚事,能不做就尽量不做吧?” 简言之好声好气的打商量,换来范成枫凉凉一哼:“我要不答应呢?你能奈我何?” “大人说笑了,小生人微言轻,岂是您的对手。只是这上堂审案还朝服里头套背心.....大人,您说若是百姓们知晓此事,对您的风评.....” “真是个小兔崽子!别以为我现在没官位在身就好拿捏,老当益壮这个词听过吧?你且等着,现下是路子宽不肯服软,将来有你登门求告的时候!” 范成枫一把抓过简言之,在他头上狠狠揉了揉。 这种跟疼孙儿一样的行为让小两口纷纷咋舌——然后在一旁偷偷摸摸啃点心的小哥儿也被抓去揉了头。 范成枫看着他们俩长长一叹:“年轻可真好啊,新朝更迭不过十年,正需要你这样的新生后辈来扩充朝堂。好了好了.....你们回去吧,来日方长,希望下一次见面,能看到你们俩能为江山后继添砖加瓦。” 第84章 从衙门出来时简言之难得有点不在状态,脑子里不断过着范成枫对他的劝导,还有关于这件事后续结果的推断。 第91章 沈忆梨以为他是觉得轮番招揽太有压力,便将范大人送他的芝麻饼分去一塊:“尝一尝?好吃的。夫君,我瞧着范伯伯是个好人呢,你要是拜到他门下,对往后的仕途应该会有很大助益吧?” 小哥儿嘴邊沾了芝麻粒还不自知,邊啃饼邊昂头的样子看得简言之粲然失笑。 “傻阿梨,这么好哄啊,吃人家几塊饼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被捉着当街擦嘴,沈忆梨羞得耳根一烫:“我不傻,范伯伯人是挺好的啊,这跟点心没关系。他只凭那封书信就肯前来幫忙,还为阿庭哥洗清罪名,怎么不算是好人呢?” 小哥儿说的有板有眼,简言之听罢莞尔:“那你觉得他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道理....挺有道理的呀。我不懂官场上的错综复杂,但有个好恩师提点幫忙,肯定能少走很多弯路吧。” 沈忆梨一说话眸子亮津津的,简言之看着不觉喉间一紧:“这些说的是没错,但我觉得最在理的还是那句‘为江山后继添砖加瓦’。既然我家阿梨也认同,那就走吧,回家办办正事去?” 鄭明易走前给他俩留了辆马车,送他们的车夫正是之前幫简言之藏过棉被的那个。 汉子有经验,看沈忆梨被連扶带抱的塞进车厢,忍不住嘿嘿一笑:“车厢里我备着有茶水,郎君和夫郎先将就用用。我驾车快得很,不出两刻就能赶到小院。” 直到沈忆梨在车厢里坐定,才反应过来车夫话里的意思。他迎上简言之泛着温度的目光,到底没舍得下手推开他夫君。 “昨夜都没歇几个时辰,你不累啊?还有心思做这事.....” “你不想么?阿梨。” 简言之故意撩拨他,从脸颊吻到耳廓,再到柔软的唇瓣,直親的小哥儿瞳如春水,喘息連连。 “不是要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怕了?还是不愿意?” 沈忆梨见识过书呆子的手段,被伺候的那叫一个服服帖帖。而且正處在新婚燕尔中,刚开\苞的小哥儿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 “外头有人呢,不大好吧....要、要不动作轻些?想来马车一路颠簸也不容易被听见。或者你很想的话,我先幫帮你.....” 沈忆梨可爱就可爱在他会自我攻略,简言之还没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他就已经缴械投降,盘算着用退一步的方法让简言之先快乐一把了。 望着傻乎乎要弯腰的小哥儿,简言之心都软成了一片。 “逗你玩儿的,昨夜你也没睡好。歇暑假才刚开始,不急这一时。” 沈忆梨是记挂简言之的身子,听他这样说立刻乖巧应了,又坐回去继续吃他的芝麻饼。 范成枫爱屋及乌,对简言之高看一眼是因为有章酩推荐,那对沈忆梨也这么好就单纯是因为小哥儿惹人喜爱了。 头次见面不知道送点什么,幹脆跟哄小孩一样,把那几碟子瓜果点心全给他打包上。 沈忆梨闲坐无事,一块接一块,等马车稳稳当当停在院子门口时,单吃饼都吃了个半饱。 昨儿个一夜没回家,窝棚里的毛茸茸们饿得嗷嗷直叫,小哥儿装着半肚子饼暂时吃不下别的,就从厨房找了点剩下的食材给简言之煮了碗鸡蛋面,再寻来半袋碎玉米粒把鸡鸭给喂了。 心头的大石陡然放下,一切尘埃落定才觉出累来。 双双填饱肚子的小两口默契的交换了个绵长的親吻,而后相拥好眠,不在话下。 - - 这一觉睡得踏实,直到翌日清晨鸟鸣,简言之抱着沈忆梨在透进帷幔的阳光中缓缓醒来。 许是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醒来后手脚酥麻,神清气爽,连伸个懒腰都觉得格外舒服。 小哥儿贤惠,瞧着外邊太阳高悬,光着脚丫就跑到了窗边:“雨才停,就算没起风也不热的。这几天雨水多,外边的韭菜起了不少嫩芽,夫君你等着,我摘些给你攤饼吃。” 沈忆梨攤的饼又大又圆,还香的很,简言之光是想想就觉得食指大动。 “好啊,阿梨摊饼,我去喂鸡鸭。等会多摊些吧,吃完饭咱们带着去瞧瞧鄭大少爷。” 鄭庭受的是皮外傷,没损筋骨,想来很快就能脱离险境。简言之自己调配的活血散瘀药膏效果奇佳,给他送点过去正正好。 沈忆梨闻言应了声,从小厨房里寻摸来一个半大簸箕,高高兴兴的一头扎进了野韭菜丛里。 简言之晚他一步下床,收拾好枕头被褥,才想去找笤帚把地面归置归置,抬眼间蓦然发觉院门外闪过一抹熟悉身影。 “谁在外面?是你吗....仲秋?” 简言之扬声唤他,梁仲秋本想往树后面藏的动作一顿,半晌方有些局促的扭头走回来。 “.....言之兄。” “真是你啊,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在外边呆着做甚?你——”简言之打开院门,却被一个提篮挡住了去路。“这是你送来的?” “嗯。” 梁仲秋抿唇,站在他的两步开外不肯往院子里进。 “我知道鄭家不稀罕这点吃食,但这是我能拿得出手最好的东西了。还请言之兄替我代为转达,等过些时日我再到郑府登门拜访。” 说完梁仲秋拔脚就要走,简言之赶紧上前去拦他:“仲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刻意瞒你。这次事关......” “言之兄无需解释,仲秋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与二位兄长比肩。反正每次都是这样,往后若再有这种事,言之兄.....也不必再告诉我了。” 说罢梁仲秋走得头也不回,像是怕被简言之追上,三五步就匆匆消失在了院门口。 那边沈忆梨听到动静跑来打招呼,可惜人走的太快,连梁仲秋的衣角都没见着。 小哥儿拎起提篮一惊:“啊,是八珍坊的烧鵝!听说他们家有祖传秘方,做的烧鵝是镇上味道最好的,当然价格也是最贵的。这么大一只,怕是要花好几两银子吧?” 几两银子对于梁仲秋来说等同于近小半年的积蓄,要靠他没日没夜的抄书才能慢慢积攒下来。 而今就换了这么一样吃食,简言之细想下难免觉得有些酸楚。 沈忆梨也皱眉:“仲秋哥真是有心了,只是来了都不进门喝杯茶,恐怕是了生你和阿庭哥的气呢。” 简言之一叹:“这件事事发突然,我不想把他牵扯进跟慕家的矛盾里,想着事后抽空跟他解释细节,哪知会闹成这么大的误会。这只烧鵝不便宜,他花销的那些錢,等药坊铺子盈利后再想个法子多帮帮他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简言之想给的帮扶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利益。 他更想给梁仲秋一条路子,让人就算选择了自己的方向,也能走的稳固且长远些。 - 打了这么一个岔,简言之品尝美味的兴头都淡了许多,那满满两大碟子烙饼几乎是原封没动的带到了郑家。 府里上下皆知简言之费心费力为郑庭找物证的事,待他们小两口热情无比,不仅省去一切通传,还有福叔专门赶来门口相迎。 “简郎君和夫郎来了?夫人才都在念叨要着人去请呢,老爷怕您和夫郎歇得不好,吩咐了小厮晚些上门。府里头备了菜,有夫郎爱吃的羊汤煲,老爷说了今儿个他要親自下厨。” 一听有羊汤煲吃,沈忆梨眸子泛起光:“有劳幹爹了,福伯伯,阿庭哥恢复的怎么样,可好些了?” “好,好着呢!”福叔呵呵一笑,引到内厅后给他们打起门帘:“多亏有简郎君的灵丹妙药,大夫来看过说稳住了少爷的精神气,没有拖严重,只要静心安养几日就能下床走动。这不,老爷夫人正在里边喂药呢,二位进去瞧瞧吧。” 夏日里蚊虫多,内厅里两扇房门都挂起了门帘。郑夫人担忧郑庭身上有傷,还叫人搬来冰盆消暑,省得太热傷口引起炎症。 简言之一进门就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哄劝声,似乎是为郑庭闹大少爷脾气不肯喝药。 “.....胡闹什么!没听言之说你五脏六腑有内傷?不吃药怎么把体内淤积的热毒散出来?” “好儿子,阿娘知道这药苦,可对你身子恢复有好處的。言之先前给你喂了好些灵丹,咱总不能糟蹋了人家的心意啊。” 简言之现在在郑家夫妇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他说什么这老两口就能依什么。 要是书呆子说一句想坐坐郑家大少爷的位置,郑庭相信郑明易能毫不犹豫的把他这亲儿子卷铺盖往外扔。 简言之隔着门帘都看到了郑庭的哀怨神色,边迈步往里走边忍笑道:“真是宠得他没边了,身上有伤还不好好吃药。照我说幹脆找人掰开他的嘴往里灌,记住捏着点鼻子别给呛到了。” 郑庭一整个叫苦不迭,尤其看到自家亲娘很认真的思考了下这个提议后,他举双手投降:“我也没说我不喝,这药太烫了,放旁边凉一凉,我保证等会一口都不剩。” 他的伤集中在后背和臀腿,不能平躺只能趴着,双手一举活像个摇头晃脑的王八。 第92章 简言之生是看笑了,习惯性的伸手给他搭了个脉,又端起那药来闻了闻,发觉没异常才给人放回去。 这副老中医做派惹得在场众人一愣,郑明易察觉简言之望过来的疑惑眼神,立即解释道:“我原以为那些药粉是你上医馆买的现成,对药理其实并不太了解。现下看来你倒是很懂这个,我听成垣说你们在靠近村子的地方开了间药坊铺,若你有需要,我可以在商行里帮你推下名帖,助你们早日把名气打出去。” 商行里多是阔绰掌柜,錢能填满欲望却买不来健康,是以越有钱的人越注重养生。有些人家里还养着药理师,隔三差五开个滋补药方什么的巩固下身子。 郑明易在商行里算得龙头人物,有他力荐,想必那些掌柜闻名而去的不会少。 简言之想了想,含笑应了:“干爹肯帮忙就最好了,到时铺子盈了利我按比例给您分红,每月三分利,如何?” 郑明易手下照管着几十所行当,哪里还好意思要一个小辈的利钱:“你帮了成垣这么大的忙,我和你干娘都不知要怎么答谢。在商行里推名帖不过举手之劳,算作给你的利息还差不多,怎么倒让红利给我了呢?” 郑夫人也笑道:“加上先前承诺要送你们小两口的庄子也一并算在里面,开学后你得安心备考,我找人先帮你料理着,过几日让老福把房契地契给你们送过去。” 整个屋子就郑庭一个人在状况外,他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仍是一脸茫然:“什么庄子?什么房契地契?” 简言之好笑,故意怄他:“与你无关的事别瞎打听,聘礼都没了,还在那巴巴的问呢。” 郑庭本来动弹不得憋的就难受,再被书呆子一欺负,恨不得当场坐起来跟他理论。 不料一动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额上瞬间冒出冷汗,狼狈跌回榻上哼唧个不停。 “该,叫你不老老实实待着。来,娘亲看看,别把刚结痂的地方又给撕裂了。” “别别别.....没大碍没大碍!” 郑庭疼得龇牙咧嘴,要换平常早开始向郑夫人撒娇卖惨了,可这会儿当着简言之和沈忆梨的面,他实在拉不下脸让人当众查验伤口。 郑夫人到底是心疼儿子,抹了把他额角的冷汗无奈道:“好,我们家庭少爷面子比天大,屋里人多吵闹,有言之在这陪你就够了。走,梨哥儿,我留了几匹时兴缎子给你,去挑点喜欢的颜色拿回去做衣裳。” 要投小哥儿所好无非就是衣裳首饰这些,沈忆梨虽不喜打扮,但向人讨教下缝制技巧还是很乐意的。见郑夫人伸过手来,立马欢欢喜喜跟着走了。 郑明易今儿要下厨,紧随自家夫人的脚步也去了厨房,偌大的内厅就只剩简言之和郑庭独处。 郑大少爷唯恐书呆子对他进行身心上的双重攻击,一脑袋扎进棉被里装死,结果被烧鹅的香味给勾成了王八探头。 “算你小子有点人性,从昨天回来开始我就没吃过一顿干的,不是药膳就是清粥,吃的我舌头都快没知觉了。” “虚不受补,大肘子治得了饿治不了伤。而且信不信就算真给你端盘大肘子来,你吃了也会吐。以为内伤是吓唬你玩的?以你现在的脾胃根本受不了那刺激。” 简言之嘴里调笑着,却还是把肉头最厚的鹅腿全留给了他。 “这个不腻,可以多吃点。烧鹅是仲秋托我送来的,别谢错人了。” 郑庭一顿:“仲秋啊?他怎么不自己来呢?这八珍坊的鹅贵着呢,一点小伤还让他如此破费,多不好。” 简言之耸耸肩:“生气了,怪我们没知会他。看样子这回是动了真格,都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就跑走了。” 郑大少爷没有做小伏低的经验,听他这样说也犯了难:“那...那等我好些了和你一起上他家去坐坐?朋友间嘛,一顿酒下去没什么是说不开的。” “眼下看来也只能这样咯,不过人家送你这么大一只烧鹅,你就请他喝顿酒,是不是有点太便宜了?” 刮郑大少爷的油水简言之乐见其成:“要不这样,你和宋家小哥儿把婚事定下来,他再生气总不能不给你面子来参加婚宴吧?横竖你成亲是干爹干娘操办,用不着你花钱,这样酒也喝了误会也解除了,咱们还能一块聚一聚。一举多得,郑大少爷考虑一下?” 第85章 郑庭因他这句话面红耳赤,下意识就想反驳:“什、什么婚事,别胡说......” 簡言之翻白眼:“人家为了筹钱救你连家底都差点赔进去了,你还犟着这点破面子,无不无聊?” 显然郑庭还不知道这件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为了我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不然呢?我告诉你,宋家小哥儿对你可是真心的,你要喜歡他就負起责任来,别让他等到最后空歡喜一场。那般好模样的哥儿放在哪里都不愁没人求娶,万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给截了胡,我看你到时候上哪哭去。” “谁敢!”郑庭一个鹞子翻身,没翻过来,撕扯到傷口疼得他直抽凉气:“我....我其实也不是不願成亲,只是我还有很多心願没完成,不想让他一个人独守空闺。” 郑庭从很早以前就在计划,要攒够盘缠出去转一圈。去看看那些游記里提过的名川大河,见识一番诗中描绘的日照霞光。 在碧潭清溪下饮酒,到山雾弥漫处听雨声。 “这件事情我已经计划很多年了,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既然不能跟他一起,索性等我了却心願后再仔细商议吧。” 簡言之扶额:“你出去一趟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两年,难不成你不回来就让人小哥儿一直空等着?再说你又没有问过宋家小哥儿的意见,怎知他不愿意跟你一起去游山玩水呢?” “予辰是娇养的闺阁小哥儿,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游山玩水也是个体力活,压根不用问,我猜都能猜到。” 听他说的那样笃定,簡言之脑子里闪过一瞬‘要不等他自个儿开窍’的想法,不过很快就给否决了。 当局者迷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有时候要破不破的窗户纸会坏大事。所以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帮郑庭长个嘴比较好。 “宋家小哥儿曾给阿梨看过他珍藏的话本,那上边标記着各地的名胜古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哥儿藏着这些东西,我想你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郑庭眸光沉了沉:“这能代表什么?没准就是单纯的喜欢呢。你都说他平日里足不出户了,爱看点这些不算奇怪。” 简言之是真服了,要是条件允许他甚至想敲开郑庭的脑瓜子看一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脑仁还是水:“想知道就去问啊,这种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大不了挨他一顿骂,或者挨他一顿打,总比闷声不吭看他等不及嫁人强吧?” 情窦初开的大少爷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又想对得起夫郎又想对得起自己,还想保住那放低身段求爱的面子。 简言之见状不由失笑:“反正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了,至于你要不要把话挑明,现在就求娶还是许他一个承诺,全看你自己。” - 郑庭被书呆子一席劝谏惹得纠结无比,趴在床上抠了一个时辰的后脑勺,厨房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可以开飯了。 郑明易的手艺不差,一道焖汁羊汤煲炖得鲜美入味,比正经厨子烧的羊蝎子熱锅还要喷香。 “唔....闻着挺不错的嘛。诶?这上头是紫苏?爹您也真是的,明知我从小就不吃这玩意干嘛还要放,好好的汤煲都给坏了味道了。” 郑庭边说边在小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往飯桌上挪,可惜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就被郑明易给拦截了下来。 “去去去.....这是我给言之他们小两口准备的答谢宴,有你什么事,在这挑挑拣拣。谁许你坐这的?那边备的有軟椅,还不赶紧爬过去?” 爬这个字用的真是精准又巧妙,郑庭闻听丫鬟小厮们的低笑声,顿时后槽牙咬紧:“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难道连上桌吃飯的资格都没有吗?娘,您倒是说句话啊,就眼睁睁看着爹这样欺負我?!” 亲儿子告状告到臉上,郑夫人一颗慈母之心軟了软:“夫君,你看你,成垣身上是有傷的,挪来挪去多不方便呀。” “就是!” 郑明易可以不管自家儿子的死活,但不能不听夫人的话。见郑夫人拧眉嗔他,忙悻悻笑道:“行,都听夫人的。来人,把少爷的碗筷拿到这边来。” 郑庭成功請到外援得意的不得了,抱着碗冲他爹擠眉弄眼,然后面前的熱锅和汤煲就被郑夫人亲手给端到了隔壁小桌上。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 摆了菜不许他上桌就算了,许他坐上桌了又把菜端走? 郑夫人一臉‘真难伺候’的无语神情:“你不是想坐在这吃饭么?都如你的愿了还要怎样?” “对啊,为了让你少动弹点,我们都去擠那张小桌了,你小子耍少爷脾气也得有点限度。” 第93章 面对亲爹亲娘的诘问,郑庭简直欲哭无泪,偏偏福叔还火上浇油般给他送来病号特制晚飯。 “少爷,大夫说您身子未愈,让多吃些清淡的菜。这些萝卜黄瓜是我看着厨房一根根挑的,都新鲜水嫩得很哩!” 郑府饭菜做得精致,原本那些雕成花的素菜单拿出来也很清新爽口,可在一旁鸡鸭牛羊肉的对比下就显得格外寒碜了。 郑庭:小本本记上,六月九日,想念一荤一素牢饭的第一天。 郑大少爷惨遭排挤,也不肯坐了,就梗着脖子无声地散发怨气。 沈忆梨心善,悄悄拽了拽郑夫人衣袖:“阿庭哥看上去怪可怜的,要不让他坐过来一起吃吧?这桌子小是小了点,但不还空着个位置呢么,坐一起也不担心会弄到他伤口。” “没事,你坐你的,不用管他。”郑夫人拉沈忆梨在右手边坐下,空了左手边的位置出来。“我让阿昌到宋家去請人了,算算时辰,等菜上齐估摸就能到。” 阿昌去请的不外乎是宋予辰,郑庭耳朵长,一听心上哥儿要来,立马收敛了点姿态。 郑夫人余光瞥见他悄悄挺直腰板,不禁调笑道:“哟,咱家大少爷不撅着腚装冤死鬼了?你要有不满只管控诉,阿娘给你做主。” 郑庭闻言撇了下嘴没接话,当着自家爹娘的面卖卖惨无所谓,他可不想丢脸丢到宋予辰跟前。 正说着,阿昌领了宋予辰进门来。 小哥儿今日仔细拾掇过,一身收窄腰线的薄缎长衣勾勒出曼妙身形。发髻高挽,眉飞入鬓,不点而红的朱唇看着比往日更添美艳。 郑庭望之不觉微微呆了。 宋予辰本想问他身子怎么样,一瞧席间众人都玩味的看着这边,话头刚起便强忍着咽了回去。 “来来来,就等你呢。我吩咐下人做了好大一份碗蒸酥酪,上头还撒了你喜欢的几种果脯,酸酸甜甜的趁热最好吃。” “多谢表姑姑。”宋予辰莞尔一笑,乖觉坐到郑夫人身旁。 宋予辰一来那小桌就坐满了人,整整齐齐一大家子,气氛其乐融融。郑大少爷被单独晾在大饭桌面对几碟没有油花的菜,两相对比下,何止凄凉二字能形容。 郑家夫妇坑起儿子来也毫不手软,郑夫人才用绢帕擦了擦颈侧,郑老爷子就叫人打起凉扇,方向还直对着郑庭那边。 半顿饭下来,郑大少爷菜是一个没吃上,味是一点没少闻。 宋予辰心里头牵挂着情郎,不动声色攒了半碟子肉下来,趁宋夫人不注意叫跟着的丫鬟悄悄扣到了郑庭碗里。 简言之全程留意着他俩的小动作,见郑庭一个劲的偷瞄宋予辰,故意朗声道:“不对吧,我记得成垣吃的是清汤炖素菜来着,怎么这会儿啃起酥炸羊小排来了?” “真的诶!阿庭哥,你都没坐在桌上,碗里的羊小排是哪里来的呀?” 沈忆梨跟着他夫君添油加醋,此起彼伏的揶揄声让宋予辰红了脸颊。 “好、好了,是我给的成不成?不带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尽吃些萝卜黄瓜,哪里利于伤口恢复嘛......” “噢?你这是心疼成垣了?” 郑夫人掩唇笑得欢乐,宋予辰禁不住羞,抬脚就要走,却被她给按下了肩头。 “好孩子,成垣好不容易才盼得你来看他。要是走了,他今晚可又该睡不着觉了。” 郑庭本能的想回嘴,睡不着是伤口疼的。可娇俏无两的心上哥儿在眼前,他自知不能为了面子再伤人心。 郑夫人对他们暗戳戳的眉来眼去很是欣慰,从腕上褪下只翡翠玉镯,放进宋予辰手里:“辰儿,这镯子是我当年嫁进郑府时他祖母给我的。现在由我交与你,就算全了你们俩这段娃娃亲的缘分,不知你可愿意?” 宋予辰以为他只是受邀来吃顿饭,顺便探望下郑庭好些没有。不想郑夫人这是要替儿子来定亲,如此直白的询问,叫他一个未出阁哥儿怎好意思当面回答。 “愿不愿意的,也不光我一个人说了算呀……” 言下之意得郑庭先表态,一个肯娶,一个才肯嫁。 郑庭望着脸颊绯红的小哥儿出神须臾,最终还是接过玉镯,带进了他纤细的手腕。 “书呆子说的对,这种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我是很向往远方的山川河海,但你坐在我身旁一起吃饭的温馨画面,好像比那些还要动人心弦。” 第86章 郑大少爷破天荒地说出情话来,听得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郑夫人惊讶的瞪大双眼,拍拍同样呆住不动的郑明易:“我没听錯吧?咱家儿子.....长嘴了?!” 郑明易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夫妻俩头碰头小声蛐蛐:“那水火棍这么灵?连任督二脉都能给人打通?啧!早知道买两根备在家里了,这不比藤条好用得多?” 简言之听到任督二脉被打通的形容时莫名其妙笑了声,惹得郑庭侧目凶狠一瞪。为避免有人恼羞成怒加重伤势,他立馬抬手做缝嘴状,示意对方无需理会自己。 气氛都被破坏到这种程度了,郑庭喉间吞咽几下,似是自暴自弃般捉过宋予辰的手:“好听的话我实在不会说,这镯子.....就当是我给你的承诺吧。我和我爹娘都很希望你能进入到这个家里来,你喜欢的碗蒸酥酪,在这每天都能有。” 小哥儿爱惜容貌,哪怕是最爱的甜食也要刻意控製着吃。 郑庭想告诉他的是,嫁入郑家后他可以享受到最高限度的自由,不必再如待字闺中时那样恪守‘以得夫君欢心为己任’的行为准则。 而这种看似虚无飘渺的讓步,却是在这个时代下能讓人感受到的最深沉的爱意。 宋予辰第一次当着郑庭的面红眼眶是因为高興,也顾不得旁边是不是有人在看热闹了,脚一掂就緊緊抱住了这个他从青梅竹馬时期就心悦的少年郎。 郑庭一下没防备,后背磕在桌角上当场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郑明易唯恐这喊声坏了宋予辰投怀送抱的興致,一个大跨步逼近死捂住郑庭的嘴,并掷地有声的威胁:“不准叫!敢吱声我就拿苦药活活灌死你,听到没有?!” 迫于親爹的淫威,郑大少爷只能屈辱点头,顺便喘着粗气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作为应答。 好在双親中还有一个是有人性的,郑夫人揉揉儿子的头,喜笑颜开:“你小子表现不錯嘛,就别吃那糠咽菜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同桌吃饭吧。” 迎上郑夫人笑眯眯的神情,郑庭一时不知是該为亲娘终于发现那是糠咽菜而兴奋,还是該为这打赏叫花子要饭的行为而愤怒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满桌的美味佳肴总算是有了他一份。 福叔眼看府里不日要添喜事,乐呵的合不拢嘴,不待郑夫人吩咐,催促着随侍的丫鬟又给桌上添了几道热菜。 “这虫草花老鸭汤要炖够时辰才入味,里面的紫参、鹿茸都是夫人亲自到库房里挑选的。还有酒糟桂花翅,剔去骨头,用莲子和百合加陈年桂花沫煨的耙香软烂,好吃的不得了。” “大夫说您体内淤有热毒,要适当吃些凉性的食物。老爷今早便特地跑了趟码头,抢来第一筐出水的新鲜螃蟹。这些螃蟹个个膏肥肉厚,一掰能淌一手的黄呢。” 这些菜都是郑庭往日里爱吃的,只是用料挑剔,做法又繁琐,他自己也耐不得那个烦让厨房上上下下为道菜忙碌一整天。 虽说郑家夫妇总爱在嘴上欺负他,但真行动起来打心眼里满满都是对儿子的疼爱。 “爹....娘....” “好了好了,不就几道菜而已,犯得着痛哭流涕?弄得像我平日里多亏待了你似的。” 郑明易受不了郑庭煽情,用肥美的蟹腿堵住了他的抽噎。 郑夫人看着儿子青白交加的脸色分外好笑,往他碗里舀了一大勺酒糟桂花翅当安抚:“你爹就这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为了救你连把郑家家产拱手让给姓慕的都肯,你就别为这点小事跟他怄气了。” 郑庭要面子不要里子的毛病完全承袭自他老爹,父子俩嘴硬的如出一辙:“那还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呗。毕竟花钱培养了这么多年,一朝断送怪可惜的。” 郑庭:忍一忍,忍一忍,等再过几十年,要不要给埋在一起还不得我说了算。 宋予辰听郑夫人说起筹钱搭救的事,想到来时路上的见闻:“先前经过衙门我瞧好些人围在那里,叫丫鬟去打听才知道,是衙门贴出告示来,讲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为成垣正名呢。” “还有查封慕家行当铺子的判处,许是时间紧,只粗略公布出了行贿数额。那姓慕的老狐狸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不想私下跟县令勾结,竟敛了那么多的不义之财。” 能让宋予辰都喟叹‘那么多’,想必告示上的数额不会小于万计。 失去最大的依仗,慕家被连根拔起已是板上定钉的事。 要光是敛财行贿都罢,慕玉书仗势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继续查下去,恐怕还会有更多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浮出水面。 第94章 沈忆梨惊于範大人的行动速度,仅仅一天就从史瀚池嘴里挖出确凿罪证,不由感慨道:“範伯伯可真厉害啊,看来老当益壮的说法并非虚言。你得小心点咯,夫君。” “範伯伯?啥时候认识的?你老家熟人呐?”郑庭纳闷不已,书呆子这是又得了谁的青眼。怎么功名没考上,背后的靠山官位一个比一个大。 简言之都懒得搭理他:“章大人的老恩师,这次就是托他的福,请了範大人前来相助。否则就算有物证,也未必能全须全尾的把你从牢里给捞出来。” 郑明易听罢细想片刻:“章大人眼下并不在鎮上,咱们受了范大人的恩,合该备点厚礼先好好答謝下他老人家。” 从前为了不和县令扯上太多关系,郑家在年节的例礼上都倡行简朴。而且多半由商行出面,顺道参与下给本地父母官送块匾额、修个牌坊之类华而不实的活动。 史瀚池终归是本县县令,有权过问各商户的买卖账簿。郑明易本本分分做生意,犯不着巴结他,自然也犯不上得罪他。 本来昨儿个就在考虑送礼物去道謝的事,可担心送的突然被范成枫误会是想趁机施贿打压慕家人,因此耽搁住了。 这下有了正当名头,该准备的是得尽早准备起来。 “多亏范大人到得及时,又公正审理让成垣彻底洗清罪名,此举说是于我郑家有救命之恩都不为过。我想着既然要道谢,登门拜访肯定不能少,至于礼物嘛.....送得贵重不如投其所好,你觉得呢?言之?” 简言之正专心挖着蟹肉,听郑明易征求他的意见,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我记得成垣说过,郑家从前做着天香錦的买卖,只因那种錦缎不比慕家的雪蚕绢能进行大面积染织,逐渐少了买主,所以后来才不得已改了农贸的路子。” 说起这个郑明易忍不住一叹:“是啊,天香锦的纺织技艺是郑家历经几辈人改良出来的,料子轻薄透气,触手生香。可唯独不能进行染织,一浸到染料水里就会变腐,别说製成衣物了,就算是大力点拉扯也会碎成布条。” 做衣裳买卖就是这样,不管料子再好,制作技艺再稀奇,若颜色款式上不能随大流除陈换新,就注定会失去市场上的主导地位。 郑明易也尝试过很多法子去解决难题,可惜能力有限,多番尝试过后仍旧不得其法。 “改了农贸路子后我就不大做天香锦的生意了,只留了两间铺子偶尔给老主顾们供下货。若是不挑颜色的话,制成里衣穿一穿还是很不错的。” 简言之闻言笑笑:“那干爹就选几匹新纺织出来的天香锦送给范大人当谢礼吧。” “只送几匹料子吗?会不会显得太寻常了些?我那库房里还有不少上等丝绸,要不多挑点一并送去吧。” 简言之从郑明易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犹豫,似乎他不大相信范大人这样的花甲老人会对衣裳料子感兴趣。 横竖现在礼还没送出去,一切尚无定论,简言之也不着急解释:“范大人如今告老还乡要在鎮上置屋安顿,干爹要是觉得礼太薄,做主添些古玩摆件也很好。” 这话倒是说到了郑明易的心坎上,范成枫做了那么多年的翰林院首辅,早被风雅二字给浸得透透的。文臣所喜的不就是笔墨纸砚,名帖字画么?送这些定然能够把诚意给表足。 郑明易有了主意,当即就叫过福叔,随他一同去库房里精挑细选。郑夫人着急到祖宗牌位前报喜,耳提命面郑庭不准惹宋予辰生气后也兴高采烈的离席了。 余下简言之吃饱没事做,边和沈忆梨卿卿我我边言语刺激郑大少爷,直到缺完大德被郑庭嚎着要同归于尽才拎起打包好的蟹肉羹闲闲告辞。 第87章 从郑府回来开始,简言之和沈憶梨就过起了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 两个一起可以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早起一块烙饼,烙完饼一块喂鸡鸭,那些毛茸茸已经长成能下蛋的大个头,从窝棚里一放出来就会在院子里咕嘎叫着飞跑。 一日简言之突发奇想,在院子里设下路障,并邀请沈憶梨共同参与一场紧张刺激的捉鸡冲刺赛。 出于对书呆子的身体考虑,原本由人参与的比赛最终由被捉者,也就是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代替。 约定谁的鸡先越过路障到达终点就算谁赢,而胜方奖品是最后一个烙饼的处置权。 那饼是用剩余全部面糊烙成的,加了双份的野菜和肉丁。 小哥儿伸手比划了下烙饼的尺寸,欣然應战。 等到大公鸡跑得累了藏到路障底下趴窝,奖品也被某位输方以不讲武德的方式哄抢完。他们还会找来竹竿,绑上麻绳,一同临塘垂钓,玩腻了就在一旁长滿紫藤花的摇椅里相拥小憩。 午睡过后通常是颜色教学环节,因为刚睡醒的小哥儿软糯好骗,不管书呆子提出什么过分要求,都能三言两语哄得人点头答應。 简言之立志要把毕生所学传授给沈憶梨,包括但不限于用拉丁文描绘春宫图、教下棋收取点这样那样的学费、深入了解人体构造以及开发些话本里没有的独创招式。 尽管门出得少,但也不担心会错过外面的时興消息。 阿昌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报个到,就踩着晚饭结束的点,边绘声绘色的搞演讲边拼命往肚子里塞西瓜。 “....真的,那慕家的铺子...吭哧吭哧....被衙门接手,明码贴了价在竞拍,商行里的....吭哧吭哧....各大掌柜几乎都去了呢。” 这几日关于诬告事件的处决结果出来了,史瀚池为官不廉,仗势欺人,着革去官职刺配流放。慕玉书勾结县令,大量行贿,查封其名下所有行当铺子,充为騾夫。 沈憶梨好奇抬头:“騾夫?什么是骡夫啊?” “就是....吭哧吭哧....” 简言之扶额,接过阿昌的话头:“骡夫是指像骡子一样的男人,将那些触犯律法的罪犯奖赏给有功人家,专管负责家里的脏活累活。” “啊?”沈忆梨一惊:”那姓慕的年纪可不轻了,讓他去幹苦差事,能顶得住么?” “谁管他呢?当初慕家生意興隆,赚得盆滿钵满还去抢占良田,逼得人一家五口大冬天里靠吃烧死老鼠饱腹,现下倒了台,就是要讓他加倍吃苦头才好....吭哧吭哧....” 阿昌抹了把嘴角的汁水,试探性的朝桌上最后一块西瓜伸出魔爪。 简言之无奈又好笑:“装一肚子水就不嫌撑得慌?给给给....换花生吃,现炒出来的,慢慢剥慢慢品。” 他倒不是舍不得那皮薄汁甜的大西瓜,实在是怕阿昌连呼噜带卷的再给咬到了舌头。 “话说你家少爺伤口恢复的如何?算算日子,应该能下床走动了吧?” 阿昌听他这样问仰鼻一哼:“早能下床了,就是行动还不如从前利索。这不一听说铺子竞拍,瘸拐着腿脚就去了么?本来我也想去的,可少爺说我人太单纯心不够黑,就叫福叔陪着了。” 简言之:“.....所以你在遗憾什么?” 阿昌似是对自己单纯无害的评价有些不满,撇撇嘴冲沈忆梨道:“那慕家行当被查封,宅院也一并遭衙门收缴了去。夫郎,您猜猜我前儿晚上在街头看见谁了?” 沈忆梨很想劝阿昌没必要为襯托自己再找个心思更简单的人垫背,他是善良,不是傻。 “慕柯流落街头了?慕家旁支里没人管他么?” 慕玉书自掘坟墓不假,可大祁律法规定祸不及家人,按理说慕玉书伏法后,他的妻儿可以归回原籍,由族中親眷帮忙照顾。 慕家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帮襯着旁支从村里搬到鎮上的不少,如今一人出把力,总不至让慕柯沦到上街要饭的地步。 阿昌勾唇讥讽:“还不都怪那姓慕的自个儿不修德,连同宗親眷的好处也要捞,说是帮衬,铺子租出去租金比别的掌柜高一倍不止。要是不答应就明里暗里使绊子,给人穿小鞋。” “不知内情的谁不说他慕掌柜为人仗义,可其实呢,两面三刀,伪君子一个。慕家少爷往日自命清高,性子冷淡,不大与那些亲眷们走动。眼下慕家失势,他们不记着恨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里还肯收留。” “慕柯不忍亲爹一把年纪给人当牛做马,在衙门口苦苦哀求了好几日,偏赶上他娘亲又病重。据说鎮上凡是跟他们沾亲带故的人家都紧闭大门,极力撇清关係。慕柯走投无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娘亲咽气,许是刺激受得太大,流落街头的时候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 沈忆梨对慕柯的印象大部分来源于简言之,知晓他是个傲气的公子哥,寡言话少,眼高于顶,秉性却不坏。 说到底他也是受慕玉书连累,那些恶事慕柯从未参与过,本不该有这样的报应。 简言之见沈忆梨暗暗叹气,不禁莞尔一笑:“我们阿梨这是动恻隐之心了?放心,镇上良善人家众多,会有人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的。” 第95章 “真的?” “当然,不信你问阿昌。”简言之抬抬下颌:“慕柯现在在你们郑家的庄子上吧,唔.....幹爹不想引人注目,所以不会把人放得太近,我猜是邬水镇,那儿外乡的走商多,最适合藏生面孔。” 阿昌还打算卖个关子讨个巧儿,没想到简言之随口一说就猜中了:“您可真是神了,怎么连这种机密内幕也知道啊。” 简言之失笑:“很难猜中吗?慕家倒台,大伙怕被牵连人人避之不及,慕玉书再下作那也是慕玉书,和慕柯有什么关係。连他娘亲病重离世都没人伸出援手,难不成还指望旁支亲眷能善待一个神志不清的落魄少爷?好歹是条活生生的性命,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到此为止就好,何必向下连坐,这道理干爹自然想得通。” 细论起来郑明易和慕玉书是同年进的商行,当年两人白手起家,还有过一段时日的患难兄弟情。后来慕玉书起了歪心思,攀上县令这棵高枝,郑明易劝说无果就逐渐跟他断了往来。 慕柯和郑庭年岁相仿,也算是郑明易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朝沦落到孤苦无依的境地,他看着着实有点唏嘘。 反正郑家有的是钱,请大夫开药方花销不了多少。这病能治就治,治不好就当个闲人养在庄子里,总归好过到街上挨饿受冻。 阿昌一捧炒花生吃得心满意足,顺话题把郑家上下挨个夸了个遍后终于想起自己的贴身小厮身份了。 简言之大喜过望,用两块麦芽糖和一包果子干欢送他回府去伺候郑大少爷。 院子里热闹了大半晌,陡然一静下来就显得格外舒适。沈忆梨不想那么早回屋,便应了简言之的邀约,继续下白天没下完的那盘棋。 小哥儿聪明,一点就透,从对角棋到五子棋,之后竟连围棋也顺利入门了。要是简言之多放点水,彼此还能勉强打个平手。 烛光下沈忆梨的侧脸清秀可爱,执棋思索时会微微皱眉,干净圆润的手指捻着棋子把玩,直到看准位置果断落下。 他的一举一动在简言之眼里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书呆子观望许久,启唇温声道:“阿梨,对于要孩子的事,你怎么想?” “嗯?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忆梨疑惑一瞬,而后不自觉的脸红了。 “这是在院子里,会被人看到的。再说下午你非要在书桌上我都依你了,太频繁.....对身子不好。” 简言之:没到逼问戏码的时候不用这么诚实。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要孩子,你愿意吗?” 沈忆梨咬咬唇角:“这个难道还能不愿意?小哥儿本就很难有身孕,该是盼着早日怀上才对吧?” 简言之笑笑:“难有身孕是一回事,你想不想要又是另一回事。若你没做好准备,我可以想法子配出味药来,有效避免意外发生。” 这个时代的医药并不是很发达,药铺里开的避子汤药大多药性凶猛,对身体摧残巨大且不可逆。是以除了青楼楚馆里的女子不得已会服用外,其余人家对此都是能避则避。 简言之怕沈忆梨暂时不想要又不好意思直说,干脆提前问清楚,省得再闹出助兴小药丸那样的乌龙事件来。 沈忆梨早就盼着给简言之生个大胖小子报恩了,可惜小哥儿不比姑娘家,多同几次房不经意间就能有。别说避免意外的汤药,要能有个一试就灵的秘方才好呢。 简言之听完他撩人不自知的诉求,发自肺腑的表示了认同。 “是药三分毒,什么药都没有从根源上努力来的有效。那么阿梨,择日不如撞日,在下面不如在上面,要不要体验一下?” 沈忆梨:“?”空手套我? 第88章 没人打搅的美妙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这样没羞没臊的日子接連持续好几天,时节也随之进入到了六月中下旬。 燥熱的天气成了流言的温床,关于诬告事件的后续不仅没消减去熱度,反而因为县令位置空缺引来新一轮的談论浪潮。 有人猜范大人会暂时接管原先县令的活儿,有人说必会重新派遣官员来坐镇。还有人大胆假设由州府直接越级主理,明望镇升成明望县,把其他村镇也一并收编进来。 这股浪潮大到連卧床修养的小哥儿都有所耳闻,曾多次在就寝前尝试用这个话题转移简言之的注意力。 不过最终如何决定还是上位者说了算,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们当个談资过过嘴瘾就罢了。 郑庭身上的伤恢复得不错,在历经大夫和简言之的双重检查后,终于如願获得了长久出府许可。 他惦記着梁仲秋生气的事,一待恢复自由,立马带着准备好的物什来邀简言之和沈忆梨上家里看望。 可惜三个人扑了个空,梁家小院大门紧闭,透过窗缝看去书桌上空空落落,许是接了抄书的活计白天要守在书斋。 午时骄阳晒得人站不住脚,三个人一合计,决定把好存放的米油鸡蛋等在墙根处藏起来,另換个去处到藥坊铺子里转一圈。 - 藥铺坊比外头阴凉,郑庭熱得满头是汗,一进铺子就直奔后头的水井。也不用桶接,拿手掬着猛灌几口,喉间发出阵阵畅快的呼噜声。 简言之瞧不惯他这囫囵的糙汉样子,找来之前留下的碗斯斯文文舀水喝了,又给沈忆梨喂去半碗。 “穷讲究什么,水灌进肚子里解渴不就完了,难道用碗装比用手喝要甜?” 郑庭对他们小两口旁若无人的腻歪嗤之以鼻,假装揶揄几句,好遮掩暗戳戳羡慕的事实。 简言之也不拆穿他,查看了一遍柜子里剩余的藥丸,凉凉道:“看来郑大少爷经商奇才的名头水分有点大啊,这都快一个多月了,就一个买主都没找着?” “你以为醫藥生意很好谈呐?”郑庭忍不住翻白眼:“上次你交给我的干花瓣我拿着去各大醫館问过了,那群大夫一个比一个古板,非说醫书里没明确記载的东西他们绝不会用。好不容易找到个願意接手的,拿药还得压着货款,说是等见效后再结。白嫖的算盘珠子都崩脸上了,当我看不出来呢。” “可我们的价格已经压得很低了呀,跟成本价差不多,就算这样也没人肯尝试一下么?” 沈忆梨皱起脸颊,看上去很为药铺坊的以后担忧。 简言之见状摸摸他的后脑勺安慰:“正常,不是錢多錢少的问题。是那些醫館都有固定的供货渠道,轻易不会跟外人合作,万一贪便宜惹出大麻烦,岂不是自砸招牌?” “你知道干嘛还讓我去谈?!”郑庭气结:“亏得我还有个好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你,跟我在这玩马后炮?” 简言之一脸无语加无辜:“我讓你去药铺,谁让你去医馆了?医馆只管诊断开方,患者再拿着方子到药铺里抓药。好比你越过缫丝剥茧的过程,直接把蚕茧卖给绸缎庄,能谈成才有鬼。” 郑庭被他噎得没话说。 自诩经商奇才的郑大少爷这是吃了固定思维的亏,以前他帮家里做生意谈的项目大多都是关于农贸。 买主只要东西品质够优质就肯买账,而且越是大的行当越是愿意和供应商直线对接——减少中间环节等于减少被分成的风险。 也是简言之没考虑到这一点,金尊玉贵的少爷哪里亲自去看过病,有点头疼脑热請大夫上门还請不过来,抓药这种事更是有小厮丫鬟代劳。 所以说实践出真知,要想做好生意还得切身实地体验一番平民生活。 沈忆梨看他们大眼瞪小眼的不吭声,赶忙解围道:“好啦好啦,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那这些干花瓣要是拿到药铺里去问的话,被收购的几率会大一些么?” “不论如何肯定比医馆要强,就姑且当条门路去尝试吧。” 简言之还做好了后手打算,如果药铺不肯接受这种冷门药材,那单靠药铺坊义诊打出名气也是可以的,只是时间和回本速度上会慢一点。 郑庭不是那种心窄的人,理清为什么屡屡碰壁的问题后反而愈发来劲了:“那我明天就去打探下情况,正好花瓣还剩点儿,三五斤应该足够了。” “怎么只剩这么点?”简言之微微疑惑:“我记得给你了小二十斤来着。” 郑庭一拍脑袋:“叫你打个岔连好消息都忘记说了,我爹在商行里有个相熟的掌柜,姓冯。这位冯掌柜去年腿上生顽疾,长了好几个大肿块,请镇上的大夫来瞧过,说想保住性命只有把长肿块的腿给锯掉。” “他吓得不轻,好在家里人托关系从别处寻来位神医,开药喝了一段时间,那肿块果真渐渐消下去了。本以为从此后顾无忧,不想今年旧疾复发,腿肿得比原先还要厉害。他家里人再要去找神医求方,可人家云游四海的,上哪找去?” “我爹听说这事后送了些干花瓣给他,按你教的法子,用药酒调成糊状早晚各两次,哪里肿痛就敷哪里,刚用两天就见效了。冯掌柜高兴得不得了,一口气拿了十多斤过去,还托我爹请你得空时到府上坐坐,看能不能给拟个方子出来。” 第96章 郑庭今儿来找简言之除了去约着一同去看梁仲秋外,还有就是为着这事。偏偏头先在太阳底下热狠了,一时竟没想起来。 简言之仔细听完他说的内容,也觉着是个极好的契机。商行里的掌柜人脉广,一旦打开一个口子就会有数不清的口子,上到掌柜管家,下到伙计厨娘,都可以成为药铺坊的客源。 “治病的事当然赶早不赶巧,最好咱们明日就去。” 郑庭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回去先到冯府递个帖子,这小老头也是个勤快人,腿脚不好还常杵着拐到庄子上查账,万一赶上不在家不是又得跑空一次。” 简言之随他去弄,琢磨着明日要出门,打算问问沈忆梨有没有想吃的零嘴儿他买了带回来,扭过头蓦然发现有个农夫样子的老汉在门外张望。 “请、请问,简大夫在不?” 那老汉面色黝黑,双手历经磋磨变得粗短褶皱,身上更是打满补丁,一看就是个饱经沧桑的劳作人。 简言之温声:“我就是,外边热,您有事进来说话吧。” “哎....” 老汉闻言局促的往门内靠了靠,进来时还将沾了泥的鞋子脱在了外面。 “实、实在对不住,俺是刚从山上下来嘞,脚上脏得很,别把您这干净地方给弄腌臜了。” “没关系,您是哪里不舒服么?还是关节骨上有损伤?” 简言之搬了把椅子放在老汉手边,示意他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一旁的郑庭也没闲着,见老汉嘴皮干裂,立即舀来勺清水给他解渴。 老汉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慌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又瞧郑庭一副阔少爷打扮,更是坐立不安,生怕一句话没说对得罪了人。 “俺、俺是听村里人说的,说这块有位简大夫菩萨心肠,不仅医术高明,拿药还不收錢。俺....俺这后腰老是不得劲,就想来看看,前两日俺也来了,可门都关着。俺家住得远,来去要上十里路嘞,就在山上搭了个草棚住下,好守着铺子开门。” 沈忆梨指指窗角下的木牌:“老伯伯,门口放了‘家中有事,歇业半月’的牌子,想是您没看见?” 那老汉舔舔嘴唇,笑得憨厚:“让哥儿笑话了,俺不识字。” 简言之听罢不觉拧眉,是他疏忽了,忘了村里不识字人的多,就算看见牌子也不一定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白让人来回跑那么多趟。 那老汉见他皱眉不语,误以为是病情严重,当即慌了神:“简、简大夫,您看俺还有救不?俺晓得您给看病不容易,用的药多得花钱买也成的,俺带了钱.....” 说着老汉从衣兜里摸出个扎紧实的旧布包,颤巍巍从里头倒出铜板,推到简言之面前。 简言之不忍看老汉干着急,替他把钱装回布包里:“您误会了大爷,我刚给您诊过脉,您身子没甚大毛病。只是长期弯腰干活有劳损,等下我给您扎几针,疏通下淤堵的穴位就能好。这罐药粉您也拿回去,每天取一勺涂在腰上,再用热帕子敷满一刻。” “还要扎针嘞?那这钱.....” “钱您拿回去,新铺开业期间诊脉加拿药一律免费。记得浸帕子的水一定要用热的,敷的时候千万别拿下来。” 简言之怕老汉摸不准一勺的量,还专门塞了个自制的木勺在药盒里。 “好了,您先跟伙计到里间去等候吧,我准备下施针用的东西就过来。” 老汉见他真要给治腰伤,欢喜的直搓手。 倒是郑庭听出了重点,两手一抱臂:“谁是你伙计?” 简言之斜眼觑他:“不想当啊?那要咱俩換换,我给你打下手,你去扎针?” 郑庭:“......” “嘁.....当就当!我是没这本事,要有这本事,你连给我打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俩这种毫无意义的互啄沈忆梨已经见怪不怪了,小哥儿扬扬手里的册子无奈道:“赶紧进去吧,我在这儿守着。铺子这么久不开门,恐怕等会还有人要来呢。” 被催促到面上,简言之和郑庭双双交换了个鬼脸,依言进屋干正事去了。 与此同时,门外路过两位年轻书生。 其中一个诧然道:“咦?仲秋兄,你平日不是和隔壁课室里的那两个同窗交好么?难道不知他们在这里开了家药铺坊?” 第89章 梁仲秋本是到城边李员外家送书册去的,从这边绕小路能近些。 跟他一起去的是同课室的衛煜然,这一阵他们总在一起抄书,相处的很是熟络。 衛煜然看梁仲秋臉色不大好的样子,自知说错了话,忙找补道:“我也是听我婶娘提过一嘴,她只说坐診的大夫姓简,还在青西书院就读。许是她误会了,坐診的未必就是掌櫃,说不定和我们一样,趁放歇暑假的时候在打零工挣花销呢.....” 他这话其实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就算简言之是来打零工的,那郑庭呢。堂堂郑家大少爷,总不至于要靠散碎铜板度日。 而且方才老汉求医问药的过程都被他看在了眼里,若是寻常伙计怎能得人那般客气。 梁仲秋眸光沉了沉,所以简言之和郑庭这是瞒着他在背地里做生意?明明知道他手头拮据,还藏着掖着唯恐他来分一杯羹? 卫煜然见他怔怔杵在日头下,不由宽慰道:“你别想太多了,兴许他们是有什么不便明说的理由才没告诉你的。你要实在介意,大不了往后断了与他们的往来。那郑家现在是镇上最大的商户,人家是金贵少爷,咱们这些穷苦学子哪配做他们的朋友。” 卫煜然本是个好心,却恰巧戳中了梁仲秋最为敏感的地方。 “是啊,他们俩比我早认识,彼此又志趣相投。而我呢,穷到要靠接济过日子,说到底不过是他们彰显良善的一个工具罢了。” “我不是这意思——” 卫煜然还待劝他想开些,可梁仲秋不愿再听,垂下眼睑催促道:“走吧,给李员外送书册要紧,他待人一向严苛,去晚了就拿不到那三个铜板的辛劳费了。” - - 梁仲秋偶然经过药鋪坊的事他们谁都不知情,鋪子歇业半月,再开门果真应了沈忆梨的话,整个下午都处在忙碌中。 简言之坐診,小哥儿就在旁边写病历,将那些患者的症状以及轻重程度、适宜药物一一记录下来。 郑庭也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变得渐入佳境,充分发挥出他的经商才干,确保每一位前来问诊的病人都能感受到溫暖。 这场忙碌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郑大少爷口干舌燥,忍着身上粘腻的不适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呼....这事比我想象的累多了,我原以为出门谈生意是最费心的,看来待在铺子里也不轻松啊。你说那些阿婆嫂子们,来看病就好好看病嘛,做甚还打听起有没有婚娶的事来?” 简言之听着好笑,边收拾桌面边揶揄:“还不怪你长了张有钱人的臉,嘴又能说会道,不打听你打听谁?” “长的好看能赖我?本少爷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可早就心有所属了啊。再说你这小模样生的也不差,怎得她们只给我东家小哥儿西家姑娘的介绍,全然不问你呢?” “因为我检点。”简言之自觉在沈忆梨‘问罪’前堵死一切有可能出现误解的话柄。“开门义诊是夫郎支持,闭门歇业是要陪夫郎,阿梨在是夫妻俩携手共进,阿梨不在是信我能承担起养家的责任,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郑庭:“明白了,这铺子是你们夫妻俩的,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郑大少爷的幽怨语气惹得小哥儿失笑:“怎会没关系呢,下个月要发工钱,账不是从你这里走嘛?” 郑庭:“.......”是谁的拳头硬了?哦,是我。 简言之生怕人给气出个好歹来,遂含笑道:“听蒋文思说东街窄巷子里有家饭馆味道很不错,今儿都累了,咱们下顿馆子去吧,我請。” 郑大少爷这段时日在家养伤,滋补药膳吃得舌头发苦,倒有点馋家常小菜这一口。但晚上约了宋予辰逛灯市,得赶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好陪心上人。 “予辰怕熱,白日里说什么都不肯出门,好容易有个感兴趣的去处,可不能放他鸽子。横竖那饭馆跑不了,改天我带上予辰去吃双份的。” 这俩难得和和气气呆在一塊,既然佳人有约,简言之便不勉强他留下凑局了。 临走前两人对了个大致时间,定好等拜帖落实就一同去馮掌櫃家看看病情。 - 说来那馮掌柜也是个实诚人,一瞧郑庭递了拜帖,翌日一早就忙不迭遣家丁来請。 因着是去诊病,还不知情况如何,简言之怕沈忆梨去了谁都不认识会不自在,索性趁接郑庭顺路送他到郑府去找富贵儿玩。 小哥儿乐得翻郑大少爷的话本柜子,又听郑夫人说准备了冰镇梅子汤和糯米糍,立马乖乖应下等他夫君忙完来接的话。 安顿好沈忆梨,简言之和郑庭便随家丁去了冯府。 第97章 馮老爷子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一进屋香茶点心均已备齐,连夫人跟子女都一概守在外厅里待客。 “有劳简小生大熱天的跑这一趟,老夫想着早上凉快,马车里没那么闷热,所以赶早就让府中人上门去请。多有叨扰之处,还望简小生谅解。” 简言之抬手一礼,笑道:“馮掌柜言重了,您与干爹是旧交,小生本该早些前来拜访。怕贸然上门扰您清修,耽搁到现在,应是您别怪小生礼数不周才对。” “哈哈哈.....怨不得明易兄成日夸你,说你知礼懂事,谦逊溫和。庭小子,看来你明望镇第一君子的名头要不保咯。” 老人家唤小子是亲昵,跟待自家孩子没两样。 郑庭被他调笑的不好意思,砸砸嘴一哼:“冯叔,当着这么多人呢,儿时的玩笑话您怎么还拿出来说啊。” “好好,我们庭小子长大了要面子,冯叔不逗你。简小生,你看这诊断开方,是不是即刻就能着手了?” 简言之微微点头:“我需要确切查看下您腿部的情况,还请您移步到里间吧。” 冯老爷子犯了腿疾,不便行走,进出都是坐在软椅上靠下人抬。 查看要褪去外裤,待软椅抬进里间后夫人小姐们就留在了门外,只安排两个打下手的小厮随简言之和郑庭进去。 冯老爷子先前身下盖了薄毯,所以看不出腿疾究竟有多骇人。此刻薄毯掀开,露出双枯瘦如柴却布满大小疙瘩的腿来,让郑庭望之头皮一麻。 “啊?这么严重!” 简言之不置可否的嗯了声,低头或按或压,仔细检查着那腿上的肿塊。 在历经一系列望闻问切的流程后,得出来的结果还算慰人心。 “没严重到不能治的地步,只是治的话,恐怕冯掌柜要吃点苦头。” “吃苦头?多苦?得截肢?” 冯老爷子一连三问给自己都整不自信了,两手拽着薄毯,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简言之扶额:“当然不是,您腿上生疾是肝气过淤,血凝滞下,这与您平常爱饮酒且走动过多有关。肿塊长在肌理里,并未伤到骨头,无需靠截掉部分肢体来保全自身。” “这些肿块里有膿血,要想根治,得先用針扎出气孔,再用罐子将里面的膿血拔出来,等放完膿血还要切开表层剜去息肉。看您腿上肿块的数量,一次肯定是不够的,有些大点的肿块可能也要拔两到三次。” 不管是拿針扎拔血还是剜皮取肉,吃苦头不要紧,只要能根治,冯老爷子都愿意尝试一下。 “好,那就麻烦你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府上的小厮也可由你指派调动。” 听简言之明确说能治,冯夫人一众纷纷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来。 “我们妇人家不大懂这个,省得在这里碍手碍脚添麻烦。简郎君,不如你看看着手医治需要哪些物什,我去差人提前给你准备出来?” 简言之想了想:“那就劳烦夫人帮我准备一大桶热水,另外再准备五两干姜、五两川芎、一斤肉桂还有两斤艾叶。” “简郎君可是要拿这些给老爷泡药浴?”冯夫人笑笑:“原先请的那位神医也给了类似的方子,说常泡有助于下肢温经通络,府里还剩有半斤桂枝没用完,要不要一并拿来?” 冯府选用的药物多是上品,有现成的多添一味进去也无妨。 见简言之点头应允,冯夫人立即将两个小儿子交给乳母照料,自己则带着女眷们忙活去了。 不多时小厮抬进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简言之试了试水温,批量投入药材,等水变色后让人把冯老爷子放进去泡着。 期间简言之还去了趟库房,找来几个密封性甚好的铜制笔筒当火罐用。 “热水和药能帮您软化脉络,加速血液流动。待会拔罐时我会给您点上麻沸散,所以一开始不会很痛。但由于脓血外涌,麻沸散经过稀释会逐渐失效,若觉得腿部酸、胀、抽痛都是正常反应,您不用太担心。” 简言之一面温言提醒一面带上自制的口罩,半张脸被棉纱遮住的熟悉感觉让他瞬间进入到主治医生的状态。 “上半身不要动,双腿自然下垂,一点多余的力气都不要使。非常好.....就是这样,保持匀速呼吸,我要开始了。” 简言之手起针落,飞速用银针在肿块上扎出数十个孔洞。如他所说,点了麻沸散之后几乎没有痛觉,冯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那用火折子烫好的铜罐就被郑庭扣在了腿上。 他们小哥俩配合的默契,一个扎针一个扣罐子,不出片刻,扎针拔脓血的项目就已初步进入尾声。 在等待脓血被拔出的过程中,简言之让下人喂了些参片给冯老爷子含着提神。每隔一柱香诊次脉,随时观察他的反应并对铜罐数量进行调整。 那麻沸散失效过后的疼痛是难熬,好赖牙关紧咬总算抗下了。随着脓血拔出,部分小些的肿块明显干瘪下去,只有几个大的肿块一摸还硬着,得再次拔罐后剜去息肉。 “缓一缓....缓一缓....连续这么弄,老夫的后槽牙怕是要不保了。” 冯老爷子疼得满头颗粒汗,参片干脆是当果干在嚼。 简言之也没想一口气就给他药到病除,过分疼痛反而会激出身体旁的病症来。第一次拔罐就拔出那么多脓血,进展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除瘀得循序渐进,今日就先到这里吧。等晚点伤处不渗血,那药浴还得接着泡,泡完记得用药酒兑干花瓣粉敷在腿上。明日同样的时辰,我来给您做第二次拔罐。” 第90章 冯老爷子深受腿疾困扰,往日里总觉得腿上寒津津的,一下地就酸软得不行。 今儿拔完脓血后却感觉身上熱乎了起来,待歇过一阵恢复体力,那种由下至上的舒畅感愈发催得想让他下床走几步了。 来送茶水的冯夫人见老爷子不用人扶自己就能站稳,不禁一喜:“才半天就好转了这么多?!简郎君,你可真是神医在世啊!不!你的医术比神医还高明,看来鄭世兄推荐的人选果然没错!” 冯老爷子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婴儿学步般在床衔边缓缓行走。 冯夫人夸简言之,鄭庭听在耳中与有荣焉,忙拍拍胸脯得意道:“我爹觉着好的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别说能下地走动,有我二弟在,把冯叔治的健步如飞都不成问題。” 鄭大少爷是卯足了劲想当大哥,哪怕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也够他嘚瑟好一阵子的了。 简言之压根懒得反驳,转而看向冯夫人:“您谬赞了,先前是脓血压迫经脉,致使关节使不上劲。拔出部分脓血后可以下地行走,但切记不能让冯掌柜太劳累,以免经脉陡然刺激受损。” 冯老爷子一听这话赶忙坐下来,两手搭在膝盖上,举止乖巧的像个年逾五十的孩子。 冯夫人见状嗔笑道:“你啊,也就是大夫的金口玉言才能治得住你。我同你说了多少次别太折腾这双腿,你偏不听,总是犟着性子来。” “我听我听.....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冯老爷子讪讪示好,挤眉弄眼地暗示冯夫人当着小辈给他留点颜面。 “好了,眼下快到饭点,我让厨房备着菜呢。简郎君,你辛苦一上午,留下吃頓饭吧。就是不知饭菜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合只管告诉我,我让厨房再重新做。” 简言之刚想婉拒,不想鄭庭先嚷起来:“怎么一遇上书呆子都开始偏心啦?光留他不留我,他是辛苦,难道我就没出力么?” 冯夫人莞尔,手指点他额头:“小撒泼,婶娘怎会忘了你,早给你也备下了好酒。足足二十年的陈酿,少一年我们大少爷都要嫌口感不够醇厚的。” 郑庭嘴甜又会撒娇,深得那些阿婆婶娘们的疼爱。 听冯夫人这样说,他立马喜笑颜开:“就知道婶娘对我好,明儿我陪言之过来,给您带祥云记的流心蛋黄酥。” 说起点心,简言之不觉记挂起还在郑府沈憶梨来,小哥儿好甜口,若带点这个回去哄人想来定会很开心。 “多谢冯夫人好意,您留我吃饭本不该推脱,只是大半日没见我家夫郎了,实在想念的紧。不若等冯掌柜的腿疾痊愈,到时再一并庆过。” 冯夫人是过来人,怎会不懂小两口恩爱缠绵的滋味,见简言之说的坦然,不由笑了笑:“简郎君到底是用心之人啊,竟一刻不忘家中夫郎。也罢,改天若方便,可将你家夫郎带来闲坐,我那小女儿最好熱闹,不怕没人陪着玩儿的。” 简言之点点头应下,心想要是沈憶梨肯来,把人放在身边时时看着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管怎么说,請客上门不留人吃頓饭还是有些失禮数,冯老爷子叫管家递来个盖红绸的托盤,揭开来看赫然是几锭沉甸甸的銀子。 “这是今日的诊金,請简小生收下。” 简言之连饭都不肯吃,更别说这上百两銀子的诊金了:“您既和干爹以朋友相称,就别拿我当外人。我替您治腿疾不过是尽我晚辈的本分,哪里能受您这么重的禮。” 第98章 “你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呐,总不好叫你白辛苦一趟。后面医治的事还得劳烦你,你若不收,我和你冯叔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冯夫人一顿劝说,却架不住简言之执意不要,无奈下她只得求助于郑庭。 郑大少爷最清楚书呆子打的何种算盤,将银子推回去道:“他不肯要现银就算了,冯叔不是在商行么?正好我俩开了个药鋪坊,不如请冯叔回头帮忙做个引荐。” 冯老爷子的腿疾商行人多少都知晓,有他当活招牌,效果绝对比义诊要好上百倍。 他也是生意场上的老人,自当明白给鋪子打开关口的重要性。 “嗐!闹半天就这么点要求啊?你们放心,这事儿交给冯叔,保管给你们办得妥妥当当。” 冯老爷子一捋胡须,旁边的管家福至心灵,立刻撤下托盘又奉上方锦盒。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冯叔也不跟你假客气。这个你拿回去,就当是给我侄媳妇儿的见面禮。” 简言之拒饭、拒钱,确实不好再拒物件。 那錦盒里装的是对猫眼石手钏,冯家做着玉石生意,家中镶嵌摆放的珠宝玉石多不胜数,这对手钏放在当中也是难得的珍品。 猫眼石色泽通透,圆润饱滿不说,手钏头上还坠了几颗小巧的银铃,一晃就能发出悦耳声响。 见人眸子一亮,冯老爷子就明白东西是送对了。 果不其然,简言之这回没再做任何推脱,而是将錦盒收到袖囊里含笑道谢。 拔完罐那会儿就已近午时,冯老爷子久病体虚,每日用过午饭都要歇会中觉。 简言之着急找沈憶梨献殷勤,不顾郑庭还在盘算日后带宋予辰来要得哪些宝贝,拉着他便匆匆告辞离去。 - 他们俩回到郑府的时候恰逢饭点,人尚未进屋,就闻到阵扑鼻的鲜香味,以及两个小哥儿此起彼伏的嬉笑声。 郑夫人坐在一旁等菜上齐,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挑拣着艾草叶子。 她抬眼看见简言之和郑庭进门,忙招呼丫鬟打起凉扇:“外边日头大,没热着吧?我听阿昌说你们要回来,叫人取冰新制了酸梅汤,饭前喝一碗正好开开胃。” “坐马车呢,热不着。”郑庭不大爱喝酸的,抿过两口就放下了碗,蹲到宋予辰身后瞧新鲜:“玩什么呢这是,笑得那么起劲?” “我在教辰哥儿下石子棋,他学得快,我差点要输惨喽。” 小哥儿们不赌钱,就拿打磨光滑的石头弹珠当筹码。 简言之看着沈忆梨面前滿满一堆的小石子,失笑道:“夸张,还这么多,哪就输惨了?” “这些是辰哥儿额外送我的,说留着等太阳小些带我出去打鸟玩。他有柄很厉害的弹弓,你一定没见过。” 简言之的确不是很擅长摆弄这种蛮力跟技巧杂糅的东西,但如果是单纯比杀伤力的话,给他一把刀他能创造一个奇迹。 眼见宋予辰和沈忆梨谈论起打鸟雀的话題,郑庭忍不住哼声:“唉,看样子还是咱们梨哥儿面子大呀。我上门请都请不来,换做他,某些人倒是愿意在白天出门了。” “去去去....盛夏暑热,你是皮糙肉厚不怕,那小哥儿能受得了吗?三伏天约人出去散步,太阳那么大,你就不怕把你脑袋里的水给烧开了?” 郑夫人数落起自家儿子来也毫不嘴软,精妙的形容逗得在场众人捧腹大笑。 郑庭被噎得直梗脖子,沈忆梨赶紧给他上强心剂:“别气别气,辰哥儿可愿意跟你出门了,就是爱端端架子。方才还悄声问我你们什么时辰回来,在想你呢。” “哪有.....”宋予辰绯红着脸颊嘴硬:“不许说,不然那些石头我可不送了。” 送不送这话都已经传到了郑庭耳朵里,强心剂的效果极好,郑大少爷不自觉嘿嘿傻笑两声,那一副跌进爱河的呆头鹅模样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说话间下人们布好了菜,只待郑明易换身常服过来就能上桌开饭。 郑明易上午照例去各个铺子里转了一圈,郑庭瘸拐着腿抢下的慕家行当如今也归入到郑家。铺子改头换面,自然生出一大堆琐碎事来。 “喏,这是范大人托我带给你的回礼,说是对你大有助益,叫你没事时在家好生钻研钻研。” 今儿是凑了巧了,怎么个个都送他礼物。 简言之疑惑接过,发觉是本晦涩难懂的古籍:“范大人的回礼?好好的他老人家送我这个做甚?” “还不是上次那添彩头的錦缎,为表谢意我给范大人送了好些天香锦,还有几副绝版的名人字画......” 郑明易跑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咕咚下去半碗酸梅汤才继续道:“可惜范大人不肯收,还将镇上其他商户送的物什全给退了回去。后来是老福提了一嘴,说这天香锦是你让送的,范大人一听便单独留下了。” “据送回礼的人说,范大人用天香锦制成里衣,穿了身上竟然头一次没长红疹。言之,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连这个都能事先猜到。现在咱们家的天香锦成了范大人的专供,这回礼也是他的谢礼。” 简言之迎上郑明易兴奋不已的表情,脑瓜子有点嗡嗡的。这小老头哪是诚心想道谢,分明是借着机会在给他出课题。 “能得范大人看重是件喜事啊,我这就去吩咐厨房再多加几道菜,咱们好好的贺一贺!” 郑家夫妇是打心眼里为简言之骄傲,一满桌菜还嫌不够,恨不得把皇宫里的御膳房给照搬来才好。 沈忆梨莞尔,刚想劝郑夫人别大动干戈。不料胃里陡然抽搐一阵,身子也跟着弯了下去。 “怎么了,阿梨?不舒服?” 简言之蹙眉,手拂上沈忆梨后背。 小哥儿难受的直不起腰来,紧捂着嘴含糊道:“唔....恶心....” 郑夫人是这个桌上唯一有育儿经验的人,她闻言怔了怔,旋即欣喜道:“恶心想吐?呀....瞧这反应,怕不是有了吧?!” 第91章 这话一出,沈憶梨瞬间就昂起了脸,半惊喜半惊讶道:“没、没那么快吧,才月余呢......” 他后半句声音小,郑夫人没听清,只以为他是在害臊。 “唉哟我的傻哥儿,你们成亲都快一年了,有身孕是多正常的事呀?来来来.....先喝碗甜汤壓壓恶心。阿昌,你赶紧上醫馆去请大夫,一定要醫术最好的那个!” 事起突然,郑庭和宋予辰这俩也没多思,瞧郑夫人下定结论不觉跟着兴奋起来。一个嚷着要有侄儿了,另一个忍不住打听有孕是种什么体验。 倒是郑明易还算冷静,扶额道:“你们别瞎忙活,这不有个现成的大夫嘛,还巴巴儿的上什么醫馆?” 闻听此话,一屋子人立刻兴冲冲看过来,简言之不免微微蹙起了眉头。 自从他们圆房后,简言之每隔几天都会给沈憶梨诊脈,好确保小哥儿身体无虞。倘若沈憶梨真有身了孕,那他理应一早就会发现。 果然,简言之给搭过脈象后无奈的捏了下自家夫郎的耳垂,语气一如哄崽:“酸梅汤好喝么?” 沈憶梨脸颊一红,支支吾吾没肯答话。 简言之好笑,对看热闹的众人解释:“不是有孕,是冰镇酸梅汤喝多了,又吃了不少糯米糍,乍一闻见荤腥反起些胃酸。” 说白了,都是贪嘴惹的祸。 沈忆梨被几记調笑声惹得不好意思抬头,郑夫人见状忙安慰道:“无妨无妨,你和言之还年轻。适当抓点紧,迟早会有身孕的。” 小哥儿很想说他已经在抓紧了,可迎上两双闪着揶揄光芒的眸子到底还是咽回了辩解。 这場乌龙并没有耽搁大伙吃饭的进程,郑夫人着人添了几道好菜,加上郑庭一番調侃打趣很快就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从郑府出来,一向爱笑的沈忆梨少见的情緒不高。 简言之看在眼里,却没有着急询问,而是等回到小院才将他悶悶不乐的小夫郎给抱到腿上。 “这是冯掌柜送我的手釧,我想着你喜歡这种会叮叮当当响的饰物,就没推辞。阿梨,要不要夫君帮你帶上看看?” 沈忆梨是只要和简言之贴在一起就无比听话,见那手釧通透精巧,立马乖乖伸过手去。 简言之含笑替他把手钏帶进腕子,顺带捉住掌心细细欣赏了片刻。 “不错不错,我家阿梨腕子又白又细,带上这种嵌宝石的饰物果真分外好看。” 纵是沈忆梨反应再慢,也察觉到简言之这是在故意说好听的话哄他高兴。 小哥儿抿唇一嗔,收回手来低头绞弄。 简言之差点没笑出声来,想了想,决定在沈忆梨坦白前先给人疏开心结。 “我不着急要孩子,来与不来都是缘分。我没觉得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无趣,也没有必须传宗接代的陈旧执念。” 沈忆梨闻言微怔,旋即涩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小哥儿不善遮掩,一点心思全写在脸上,简言之压根不用猜,眼皮子一掀就能瞧出来。 第99章 “看着我,阿梨。”简言之掰正他的肩,把人从背后抱变成横抱:“小哥儿的身体构造与姑娘家不同,生来就不容易有孕,且因为盆腔狭窄生产时更容易出意外。所以你不仅要做好心理上的准备,还要做好身体上的调养。” “我的意思是,我正在帮你调养身子,但这是日久的功夫,不比强行服用重药那么快就见成效。你不要因为心急而去找其他偏方,两人若是情浓歡好,孩子自然就会有了。” 简言之怕沈忆梨耐不住性子等调养结束,幹脆直白点说清楚。磨刀不误砍柴工,若刀够快,三年抱俩不成问题。 沈忆梨知晓助兴小药丸事件给他夫君留下了心理阴影,可每次遇到类似的事都要被拎出来重点强调,还是有些郁闷。 “我原本没往这处想的,今日听见幹娘那样说,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下,不禁想着若真有了孩子会是何种情景。夫君,生儿生女都好吗?那小哥儿呢?你会喜欢吗?” “生儿生女都好,小哥儿也好。”简言之摸摸他的头:“最好是生个小哥儿,跟你一样出挑乖巧。” 沈忆梨双颊飞红,眨眨眼道:“我倒盼着生儿子,不为旁的,只为他能做许多姑娘家和小哥儿做不了的事。不论将来是想科考为官还是随你经营药铺坊,总不会因世风如此就给局限了去。” 沈忆梨无法改变世俗的偏见,唯一能期盼的就是他和简言之的孩子是最为世人所接纳的性别。 在此之下,不论孩子选择走哪条路,只要健康、快乐就很好。 现在肚子里没揣崽,谈论这些还为时尚早。 简言之不想沈忆梨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緒里,遂找了些别的话题岔过。两个人嬉戏打闹一阵,不多时便将这事暂且搁置到脑后了。 - - 接下来的日子简言之把重心都放在了冯府,冯老爷子经由他一连三天的扎针拔脓血,腿疾好转大半。 不仅能如常下地行走,淤积在体内多年的畏寒症也得到缓解,现下彻底脱离了软椅和毛毯。 他长久没有不靠人抬着出去透过气了,按捺不住激动的心,顶着大太阳还到街上溜达了半圈。 “......说来真是巧,我才将到街上逛,遇上几位相熟的掌柜,他们都晓得我这腿不顶事,见我自个儿走上街还给吓了一跳。我看他们好奇给我医腿的是哪位名医,就将你们药铺坊的名帖递去了,想来这几天就会有人登门拜访,你们可得留心着。” 如简言之所料,冯老爷子这块活招牌非常好用。 消息一旦在商行传开,离盆满钵满的日子就不会远了。 郑大少爷是个多会来事的人呢,脑瓜子一转,乐呵道:“正好过几天我家有间新的行当铺子开张,我爹的意思是有两年没开新铺子了,这回得弄得热闹些。冯叔,您腿医好了就别闷在家里,开张那日赏脸来捧个場呗?” 他这算盘珠子打得响,冯老爷子一声哼笑:“小鬼头,真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金碑银碑不如口碑。也罢,看在言之的面子上,老夫就去凑个趣儿吧,不过话说在前,你可不许起让我当众掀裤腿展示的歪心思啊。丢人!” “不会不会!”郑庭挠挠后颈:“您能在人前走动就足够了,再说帮扶着后辈们把生意做好,您老瞧了心里头也骄傲不是?” “你呀。” 冯老爷子跟郑庭有说有笑,定下了七日后去给郑家新行当铺子捧场的事。 拔完肿块里的脓血,之后要做的就是剜去表层息肉了。 简言之逐一查看了肿块的情况,得出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脓血拔的很干净,并且不是所有息肉都需要剜除,比如这几个小些的,用药敷上半个月自己就能慢慢消下去。而这几个大的自身无法消解,息肉坏死在关节周围,不尽早剜除压迫到筋脉,时日久了同样会要人性命。” 冯老爷子对开刀剜肉有种本能的恐惧,加上听简言之说是坏死在关节周围,一时又揪心起来。 “那还能不能治呢?我听大夫提过,关节边的筋脉极其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双肢无法行走。言之......若是由你经手的话,能有几分把握?” 这个时代的医术本就不发达,大夫大多没有临床经验,治个体外病还行,真要动起刀来就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然而旁人不擅长的恰恰是简言之最拿手的,他指尖拂过泛寒光的刀刃,笑得极为自信:“当然是十分。” 郑庭无条件相信他的铁哥们,拍拍老爷子的肩道:“既然言之都说了有十分的把握那就一定没问题,您老只管谨遵医嘱好好躺着。等剜完息肉还要对伤口进行缝合,趁这个时间想一想要给缝合成什么样子,倘若花纹上有要求记得尽早提嗷。” 冯老爷子:“.......” 伤口缝合要根据肌理和创面大小来判断,简言之没那个闲工夫雕龙描凤。 为保证剜去息肉的过程中冯老爷子不会受不住疼痛胡乱挣扎,简言之除了在腿部点上麻沸散外,还手动给人喂了能深度昏睡的药丸。 一切准备就绪,治疗腿疾的最后一项步骤就正式开始了。 简言之主刀,郑庭随时递上烈酒消毒及棉纱布止血,另外两个小厮一边站一个,用烛台和铜镜照出光束方便看清伤口细节。 这场小型手术从正午一直持续到临近黄昏,好在坏死的息肉剜出来后就是缝合,哪怕光线稍暗点也不碍事。 冯老爷子吃的药丸逐渐失效,人迷迷糊糊有要醒来的迹象,额头亦沁出层薄密的汗来。 简言之游刃有余的指挥小厮给他擦汗、喂水,含上参片巩固精气神。另一个小厮则始终按着脉,随时汇报老爷子脉息跳动的速度与力道。 完成使命的郑庭闲来无事,就坐到了简言之的斜后方歇歇腿脚。 书呆子沉浸在手头的缝合工作里,自然而然错过了昔日好友投来的玩味目光。 那目光极其复杂,从审视到疑惑,再从欣赏到怅然。历经多番思绪交融后,最终定格在了某种毫无缘由的释然上。 第92章 简言之对鄭庭目光里的变化浑然不察,等他縫完最后一针转头看去时,鄭大少爷早已恢复了往日神态,晃悠着腿脚同小厮们胡扯闲聊。 冯夫人闻讯赶来,见冯老爷子腿上的大肿块全数消瘪下去,心里也是万分高兴。 “忙活这么久累坏了吧?正好我带了些厨房新制的点心,先压一压垫垫肚子。成垣,这是你喜歡的金丝肉饼,再配上一杯牛乳茶,好不好?言之最爱白桃酥,我尝过很是清新爽口,不比祥云記卖的差。” 冯夫人一抬手,跟着的丫鬟立刻呈上食盒,将七八样精致小食摆了大半个桌。 香甜的味道窜进鼻息,那两个小厮闻着喉头一动,纷纷使劲的咽了下口水。 冯夫人见狀莞尔:“你们两个也辛苦了,厨房里单独留着饭菜,吃了下去休息吧。” 烛台和铜镜份量都不轻,他俩连续举了一两个时辰,是累得浑身酸痛。 得主子这样体恤,小厮们忙一叠声道谢,而后歡欢喜喜的告退离去了。 鄭庭注意力还在点心上,不觉笑道:“这金丝肉饼炸得外酥里嫩,果真格外好吃。只是言之从没在府里吃过饭,婶娘怎知他的口味?” “当然是我告诉你婶娘的啦。” 话音落,鄭夫人抬步进门,顺道手还牵着温和含笑的沈忆梨。 小哥儿往常不大在衣物上过分讲究,只要穿着干净得体就行,可今日却明显是被仔细打扮过一番。 水青色的锦缎衬得他肌肤白皙,上头点缀的堆珠花样更显俏丽,而那束起来的发髻又使眉眼平添出一股清泠味道。 都不必说话,往那一站就能轻而易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沈忆梨不习惯被那么多人同时注视着,小幅度向简言之身邊靠了靠,藏起半张脸来嚅嗫:“夫君.......” 他害羞求助的样子惹得郑夫人失笑:“我听说你们给冯世兄醫腿,成效颇好。恰巧今儿给梨哥儿做的新衣裳到了,便干脆带人过来一同探望一二,省得你婶娘成日里惦記我那儿媳,非说要瞧瞧是何等模样。” “哟,这人好不害臊的,哪里就我成日里惦记了?不是你总和我说你儿媳模样出众,是一等一的漂亮哥儿,要等着带到我面前来炫耀得意么?” 冯家与郑家交好,两家夫人往来也频繁,相熟的妯娌间免不了调侃打趣几句。 冯夫人膝下两子一女,大儿子年前刚弱冠,还没定下亲事,怪不得会对这档子事分外留意了。 “好啦好啦,我们家阿梨脸皮薄,别老捉着他玩笑。话说冯世兄身子恢复得如何?剜去坏死的息肉应当就无大碍了吧?” 冯老爷子迷蒙转醒,昏睡藥丸的劲还没完全过去,人并不是特别有精神。听郑夫人关切,他微微点头示意,表示狀态尚可。 简言之道:“腐坏的息肉没有傷到重要筋脉,后面只需多加修养就没事了。等麻沸散失效,恐怕有一阵会比较难熬,切记不要拿手或者其他东西进行触碰,以免傷口发炎感染。” 第100章 “好,我会命人时刻查看着老爷的伤处,若有异状尽快遣家丁前去相告。” 这种小型手术后的意外一般不会太大,冯老爷子本身没什么基础病,得家里人精细照料,不出五天就能正常下地行走。 “想来我家老爷被这腿疾困扰许久,深受折磨,一朝得以尽除,真是件天大的喜事。你们且略坐一坐,我这就去吩咐厨房设宴款待,咱们人多热闹,好好儿的喝两杯!” 冯夫人乐得合不拢嘴,把简言之看了又看,对这个年轻后生是打从心底里感激。 眼见她要大操大办,郑夫人赶忙劝道:“你就别费心安排了,冯世兄的腿疾才好转,身邊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这顿答谢宴先欠着也无妨,等我那新铺子开张,到时你想躲酒都没处躲的。” 郑夫人这话在理,开刀剜肉后的头几个时辰尤为重要。下人服侍的再精细,都没有冯夫人亲自照看来得方便。 反正郑家新铺子开张就在七日后,道贺加答谢,少不了有把酒言欢的时候。 冯夫人歉意一笑:“劳累言之跟成垣连日来府上醫治,我却连顿便饭都没招待过,着实是太失礼数了。这一百两銀子你们千万拿着,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你们冯叔的交代。” 委托冯老爷子在商行里帮忙做宣传,简言之原是不想要诊金的。不想郑庭掂了掂装銀子的氈袋,顺手就给塞进了衣兜。 “拿着吧,这是规矩。” 郑大少爷挤眉弄眼,向书呆子显摆他的经商门道:“商行都里讲这个,小辈独立出去营生,家中长辈得给点银子做添彩。要是经营得当,回头盈利了买点好东西上家去拜访。若经营不好,亏了也不怕,拿着添彩的银子还能再得一笔安置费。” “新铺子开业少不了碰到这样那样的麻烦,瞧见氈袋上印的徽记没?往堂前一挂,懂行的知晓你背后有人照拂,便轻易不敢得罪你。” 郑庭这么一说简言之才想起,似乎是在旁的铺子里看到过类似的毡袋。他不知里头还有这层深意,险些错过了冯老爷子递到跟前的大靠山。 郑夫人瞧不惯自家儿子这尾巴翘老高的做派,拧着耳朵把他拉回到身边:“差不多得了啊,言之那么聪明,能猜不到吗?不过是性子谦逊不爱张扬而已。哪像你,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长了张嘴。” 郑夫人偏心偏的没章法,连简言之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抓着郑庭的后颈脖,用金丝肉饼堵住了他的怨念。 “多谢您和冯叔好意,我们定会好好经营打理,争取铺子早日盈利。”简言之垂首道谢,极其自然的将毡袋交给沈忆梨收着。 尽管他们在人前没有太多交流,可生性腼腆的小哥儿接过毡袋时还是微红了脸颊。不动声挪到角落里,用眼神暗暗偷瞄他夫君。 随着藥力消散,冯老爷子意识逐渐清明,能开口说上几句话了。简言之便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并针对他的反应做出医嘱。 “虽说剜掉的是坏死的息肉,愈合速度比寻常剜肉要快上许多。但縫合过的肌理禁不得拉扯,这几天最好不下床,等到第四天可以由人扶着稍稍走动片刻。” “为防老爷子疼痛太过,我留了半瓶镇痛安神的藥丸,这药丸效力很大,两个时辰服一次就行,期间不要多吃。另外伤口经过缝合还是会不断渗血,那干花瓣不用研碎,拿小盅装了掺清水煨软,然后兑上药酒去擦拭。” 简言之嘴里说着话,手也没停,飞速拟了张方子交给冯夫人。 “三碗水熬成一碗,去肝火,消凝滞。饮食上尽量清淡少盐,多吃流食,最重要的是,从今往后滴酒不能沾。” 冯掌柜本来想着腿疾治好,生活又燃起了新希望,不成想简言之一句滴酒不能沾立马粉碎了他的无限畅想。 老爷子深受打击,白眼一翻,当场模拟了出不省人事。 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让众人忍笑不已,冯夫人面子上挂不住,嗔了自家夫君一记,自个儿起身送简言之他们一行出去了。 - 截至今日,给冯老爷子医治腿疾的事就暂时告一段落。 算算日子,歇暑假放到现在已近三分之二,料理铺子之余,也该收收心温习下书本里的内容了。 得益于冯老爷子和郑家轮番宣传,药铺坊名声大噪,远比简言之所以为的更加来势汹汹。白天他得在铺子里应对各大掌柜的冗长订单,晚间还得抽空练字复习文章。 一来二去,找梁仲秋言好的事就被无奈耽搁了下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人手严重不足,阿梨的月银都从二錢涨到了四錢,我哪能让他一个人干那么多的活?” 简言之先前就跟郑庭提过,郑大少爷也从能支配的小厮中调了两个来当帮工。可惜生意实在太好,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找人手倒不是什么难事,关键人得信得过。药铺坊的生意不比旁的,若中间被谁动点手脚咱整个铺子都得玩完。” 郑庭在铺子里泡了三天,嘴角闷出一圈的燎泡来,此刻嘶哈着唾沫说话,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简言之扔去瓶药膏给他,继续整理手里边的册子:“起初不跟仲秋提,是怕铺子才起步收益慢,他心里有压力。如今订单接到手,我想着是时候把他拉到发家致富的阵营里了。” “他能投多少本金就投多少,咱们按比例给他分红就是。万一手上钱不够,只当是借给他的,等利钱收回来再从中扣除。” “我没异议。”郑庭耸耸肩,裤腿一卷加入到搬运原料的队伍里:“那明晚放个假,我们带点东西上家堵人。这回不管怎样,都要活捉了这小子。” 第93章 药鋪坊一连接了几个大单,要为几家掌柜制作一批清心祛火的药丸。 这本是惯例了,盛夏暑熱,为防手下人身子吃不消,主家会把这些药丸当成福利奖赏下去,没事时含上一颗提神醒乏。 制作药丸的原材料选用了藿香、薄荷、竹叶、甘草等,工序相较晾晒干花瓣更为繁琐,是以需要的人手也会更多。 看着忙活不停的伙計,简言之和郑庭一合計,索性不等明日了,今晚就去。 说来是奇怪,他们原以为梁仲秋还生着气,这回又间隔那么久才上门彼此该是要生分些的,不成想事情进展的却异常顺利。 梁仲秋非但没有計较上回那事,反而还满脸愧疚,向郑庭解释了好几遍后来没到郑府看望他的原因。 “.......的确是琐碎事太多,给绊住了脚,如今看到成垣兄身子康健,我就放心了。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心太窄,前一阵我给一户先生抄书,见他家有本失传的古籍内容很是精妙,就多抄了两本。算是给二位兄长的赔罪之礼,你们可切莫推辞。” 那古籍上的字迹又浅又小,一本抄下来少不得要费上七八日工夫,况且抄了两本,可想而知他为赶工是怎样在通宵熬夜。 即便郑庭心思不在书册上,也不免被他的真挚所打动:“谁家没几个同族親眷要应付?朋友间何谈赔罪,我们是想着你抄书掙花销辛苦,正好有笔买卖要告诉你呢。” 梁仲秋嘴角含笑,抬眸倾听的模样一如往昔,澄澈明朗。 简言之和郑庭都不知道有药坊鋪外的碰巧经过,还当是上次送米面去,讓梁仲秋明白了他们的好意。 此刻对他的友好自然毫不怀疑。 郑大少爷親切揽住梁仲秋的肩:“我爹给了间鋪子讓我们打理,书呆子会看病,就把鋪子开成了药铺坊。现下生意红火极缺人手,你别做那抄书的活计了,过来给我们帮忙吧。” 他本意是拉梁仲秋入股,可话说得不好,听在耳中难免来有点叫人来当帮工的歧义。 简言之沉吟一瞬,刚想替郑庭找补两句,然而梁仲秋的反应又一次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好呀,二位兄长待我诚心,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是一定要去的。抄书就算把眼睛抄瞎了也掙不了几个钱,若是去铺子帮忙,做活泛生意想必手头能宽裕许多。” 郑庭嘿嘿一笑:“这你放心,我照梨哥儿的标准给你开工钱,一个月保底四钱銀子。咱们白天都要去书院,就散了学过来待一个多时辰,若逢休假做整天,则按日均的三倍结算,如何?” 梁仲秋辛辛苦苦抄一个月的书最多才挣二三钱,按郑庭所说,一个月做满的话,少说能有六七钱可得。 真真是份稳赚不赔的买卖。 梁仲秋细细思索过,笑意愈深:“都听二位兄长的。” 简言之瞧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的甚是投契,便没纠结郑庭的话有没有讓他心生不快了。 “我和成垣还有一个想法,你独自生活不易,怕是没有多的闲钱投到铺子运营里。不如我们一人支十两,算是借账,等利钱收回你再还给我们。” 梁仲秋一顿:“借钱给我?” “是啊。”郑庭重重点头:“打理这间铺子我投了五十两,言之投了三十两,起步阶段需要耗费的本金不多,咱们三个一共一百两足够了。挣了钱也按比例分红,你所得的那些工钱单独另算。” 第101章 郑老爷子把铺子交给郑庭的初心是让他体验下白手起家的滋味,所以除了门脸是现成的,其余一切均不提供。 为此他还缩减了郑庭的零用钱,并勒令郑家下边的行当一律不许往铺子里支借伙计。 这五十两銀子是郑大少爷偷摸攒下来的小私库,大头早被郑夫人以留着娶媳妇儿为由给收缴了去。 不过拮据归拮据,倒不妨碍从小私库里多掏十两银子出来。简言之那边已经跟沈憶梨提过这事,小哥儿性子好,表示一切随他做主。 送再多柴米油盐都没有给条挣钱的路子来的实在,梁仲秋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在确定了郑庭不是说玩笑话后,他微微红了眼眶:“我痛失双亲,无依无靠,家中亲眷亦大多疏远冷漠。所幸遇上二位兄长,竟待我这般体贴周到,事事为我思量考虑。仲秋必定发奋图强,绝不辜负二位兄长的照拂。” 郑庭最怕受人如此道谢,忙打趣道:“你我是朋友,合该相互拉扯一把。再说你俩文章都做得比我好,要是来日院試上榜,我郑家的生意可得仰仗着二位秀才老爷看顾了。” 大祁王朝广纳贤士,有秀才的功名就等同于有了备选补官的资格。哪怕是到偏远地区补个八品县丞,那也是食皇家俸禄的人上人。 梁仲秋对此不做过高奢想,他根基不牢,这次院试未必一定榜上有名。 “言之兄字写得漂亮,又是这次会考的第一名,想来院试中举的几率会很大吧。” “夫子不是说了么?会考和院試根本就是两码事。要真这么容易就考上,咱们镇上那么多学子,不早就遍地是举人了?” 简言之谦逊笑笑,没继续深聊这个话题。 他们来的时候就打着不麻烦梁仲秋生火做饭的主意,拎来的也大多是日常用品及熟食。简言之怕离开太久沈憶梨一个人在铺子里害怕,没坐多久就提出了要告辞回去。 梁仲秋送他们到门口,约好等明日把抄好的书送回就到铺子里报道。 三人小组重新团聚,郑庭高兴得很,从梁家小院拐到田埂上时忍不住哼起小曲儿来。 这份鲜活带动了简言之,书呆子少有的活跃,捡起路边的枯枝跟他玩击剑戏码。 两道晃动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朦胧月色下,而目送他们的人,唇角笑意也渐渐凉薄下来。 梁仲秋抬眼注视着前方,看灯笼照亮一小片乡间小道,继而拐进宽阔的主路。 他知道走过主路界碑,就是明望镇的主镇区。 那当中住了很多员外掌柜,还有很多先生儒士,这些人或老或少,或家底优渥或背有靠山。 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他这样一贫如洗,靠被施舍冷饭度日的人。 梁仲秋第一次对住到镇上产生了向往,他靠父母留下的钱财加上东拼西凑才勉强置了两间老旧房屋。可这晴天闷熱,雨天漏风的草舍,怎么关得住他想出人头地的迫切期盼? 他曾不止一次的试图说服自己,郑庭开铺子就开铺子吧,尊贵少爷出身的人,总是和他这种平头老百姓不一样的。 而简言之脾性温和,在外吃得开,能抓住机遇成为郑家的座上宾是他的命数,人哪能争得过天道。 他原本是可以想通这些事的,如果今天简言之跟郑庭只是单纯来坐坐,没提叫他去帮忙的话。 说是让他去帮忙多挣点花销,但其实呢?郑庭是掌柜,简言之是主治大夫,他一个连本金都需要借的人,除了老老实实当伙计,难道还真腆着脸自认半个东家吗? 梁仲秋壓抑心底的自卑在这一阵没见面的日子里疯狂发酵,他甚至连睡觉都会梦到那日路过药铺坊的场景。 三个人的友情里他始终是被排外的那个,也是屡屡给人增添负担,需要不断被怜悯的那个。 骨子里的自傲与壓抑心底的自备反复交锋,最后他妥协了。 晚风清凉,卷来半缕浅淡的桂花香。梁仲秋缓缓闭眼,将心事喃喃托与明月。 “......煜然说得对,简言之有做官的可能,郑庭终归会回到生意场,谁和他们交好谁就能深受其利。一时的受辱不算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凭自己的本事,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于我。” - - 从决定到药铺坊帮忙那日起,梁仲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性子似乎变得比以前跳脱了,心也宽了不少。偶尔郑庭嘴皮子痒同他调侃几句,非凡不吃心,还会找些谐音梗给揶揄回去。 就连沈忆梨都在暗暗纳闷,怎么数日不见,梁仲秋成三人小组里口才最好的那个了呢。 “好嫂子,你就别打听了。过去我多有不是之处,好在两位兄长肯担待,不跟我计较。整理药材是个细碎活儿,打打嘴皮子仗,全当是苦中作樂给兄长们解解困乏罢了。” 梁仲秋的五官很偏少年气,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端地像是个天真的邻家小弟。 郑庭没甚堂表弟妹,唯一的远房表弟宋予辰是他未过门的夫郎。 他是压根不指望宋予辰能赏个好脸跟在身后叫哥哥的,因而梁仲秋的一声声兄长就显得弥足动听了。 “成,不让你这几声兄长白叫。我爹大发善心,准许予辰白天来陪我几个时辰,我跟他通了气,借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给我使使,等他从奚城外祖家探完亲就来。我打算明日下午去找点樂子,然后傍晚到城门口接马车,你们几个要不要一起啊?” 简言之不爱参与这种热闹,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和沈忆梨在鱼塘边做点快乐的事。 通常这种情况梁仲秋也会找个由头推脱,毕竟郑庭是去接未婚夫郎,他独自跟着不大方便。 不料郑庭话落,梁仲秋却满脸欣然道:“多谢兄长,我听说城中新开了家楚馆,很有曲水流觞的雅趣,我从没去过呢。明天陪你去瞧个新鲜,好么?” 第94章 这还是梁仲秋第一次主动要求参与团体活动,郑庭虽有点诧异,但还是很高兴的答应了。 “好小子,难得你肯賞这个脸,你既应允,我岂有不做这回东的道理?那家新开的楚馆我也有所耳闻,是个顶风雅的去處。这么着吧,明儿上午忙完事我到家接你,咱们好生的打扮了去!” 郑大少爷找樂子的做派简言之不是不知道,一水儿的锦缎华服、玉珏环佩。大冬日里还要拿把折扇在手里充装斯文样子的,何况是正经穿不住厚衣裳的盛夏时节。 相比书呆子的兴致寥寥,小哥儿明显要感兴趣多了,忙不迭凑过脑袋来道:“什么顶风雅的去處?也带我一个嘛。” 简言之扶额:“别听成垣胡说,再雅也是个楚馆,万变不离其宗,你一个小哥儿到那瞧什么呢?” “哼!就是因为万变不离其宗我才要去呀,我答应了辰哥儿要替他看着阿庭哥,不许你们几个在外头胡作非为!” 沈忆梨说的正气凛然,惹得简言之上手摸了摸他的头,无奈笑道:“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我家阿梨都说想去了,我怎么能拒绝呢。这些日子是累,不妨都去找点樂子好好放松下吧。” - 郑大少爷樂得兄弟伙的扎堆凑趣儿,当即就定下了时辰,等明日上午选好前来帮工的丫鬟,就驾着車马挨家挨户去接人。 因梁仲秋家最远,翌日郑庭便先去接的他,待郑家马車停到小院门口时简言之早和沈忆梨在路边静候大半刻了。 “怎么来得这样晚?幸好树下有阴凉,否则过了午时太阳烈,就算你来请我们也懒得出门了。” 简言之等的腿酸,他这具身体底子弱,正午在外边站着没觉得格外难熬。可沈忆梨被他调养的很好,气血十足的状况下哪受得住这烦闷暑热。 郑庭闻听数落尚未说话,梁仲秋先撩开门帘告了声罪:“原是我不好,见成垣兄带来的衣物华贵大方,多试了两件就耽搁了时辰。等会到镇上我请你们喝冰饮,算是稍作赔补。” 郑庭请客向来都是吃喝俱全一条龙服务,无需再额外花费到外间买吃食。不过请冰饮是梁仲秋的一番好意,简言之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如此就多谢你啦,前一阵我和阿梨在家无事做了几个藥囊,正好这几日藥草研磨晒干,拿去掛在腰间可以防蚊虫叮咬。他这藥囊做得精致小巧,当个配饰也很不错。” 简言之美滋滋炫耀已经带上身的药囊,又给郑庭和梁仲秋一人塞去一个。 郑大少爷满腰的琅环玉墜是掛无可掛,索性把给宋予辰的那份一同收进衣兜里。 梁仲秋则含笑接过,先是细看了半晌夸赞沈忆梨手艺精湛,而后郑重其事的给系到了腰侧:“这样挂着就行了吧?言之兄挑的药材果然奇佳,闻着沁睥清爽得很呢,不似药铺里卖的那些味道重得简直呛人。” 简言之上車只顾着给沈忆梨倒水以及炫耀小哥儿做的药囊,没太注意梁仲秋今日的装扮,听他说话抬眼望去,乍一见不免眼前一亮。 第102章 梁仲秋也捕捉到他投来的目光,略微腼腆的笑了笑:“言之兄,你瞧我这般穿着,可好?” 往日里梁仲秋不是穿书院统一发放的学员服,就是那两身旧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长衣。 这回郑庭的确是花了心思为他好生拾掇过,水青色的衣料衬得他温润如玉,上头所绣花样多用同系浅色,看上去繁复又不十分惹眼。发髻一半散在肩后,一半用雀尾冠松松束起,端地有些潇洒墨客的模样了。 简言之见状由衷的点头:“特别好,你眉眼原就不差,经成垣的手一捯饬,比他还像个富贵公子。这样进到楚馆内,今儿怕是少不了有姑娘家芳心暗许,非要拉着你喝酒吟詩了。” 梁仲秋被他说的不好意思,抿唇道:“言之兄别笑话我,我这是托二位兄长的福去长长见识,怎还敢招惹是非给你们添麻烦。” “少拿他打趣,仲秋性子老实,不比你吃过见过不害臊。” 郑庭拐了简言之一记,来回打量着道:“诶....别说,你真提醒我了,富贵公子嘛,腰间怎么能只挂个香囊呢。来,这个给你,一同挂上才好看。” 说罢郑庭取下自个儿腰上的一枚玉坠要替他系在药囊旁,梁仲秋忙拒绝:“咱们是去找樂子的,这样贵重的东西倘若被我弄丢或弄坏了,岂不可惜?” “你只管安心戴着,一块玉墜子而已,丢便丢了有什么打紧。” 郑庭坚持,系好玉坠还同药囊一块托着比看:“嗯,配上我弟媳的手艺,相得益彰。” 不得不说,郑大少爷的审美一直都在线,哪怕是随手取下来的饰物也很搭梁仲秋这身衣裳,引得一旁发呆的小哥儿都凑过来观賞了片刻。 马车里事先安置过茶水,还有郑夫人提早给备下的冰镇瓜果,一路边吃边閑扯不多时就到了清源阁。 到底是新开的楚馆,门樓上的大红灯笼和彩锦未撤。外间侯着的小倌儿们清一色着长衫,见到来客不像生意场上那般躬身相迎,反倒是气度从容的作揖行礼。 沈忆梨瞧得有趣,跟在简言之身后小声和他夫君咬耳朵。 郑庭来惯了这种地方,人前仍端着大少爷的高冷架子,并不多说话。只吩咐前来待客的小倌儿引路,带他们去预订好的雅间。 那小倌儿是个会看眼色的,见沈忆梨好奇,立即笑着介绍:“哥儿是头一次来我们家吧?放眼整个明望镇,咱清源阁当得起是头一位的好消遣地了。别看从外间数才三层樓,内里可另有关窍呢。” “入门来的大厅在傍晚时分开放,每隔半个时辰会有一場表演,请的都是陵州府最好的歌姬跟舞娘。逢单日会加演两場把式戏法,双日则举办对詩赛。咱清源阁的女娘子皆饱读诗书,只要对得上她出的诗句,便可赢得彩头。” “二樓多设桌席,在此享用佳肴,閑谈会客最好。若是来客人多想再热闹些也不是难事,您瞧那边,过了連廊设有投壶、射靶、掷棋、猜谜等项目,数十样里总能挑得出您合意的玩法。清源阁雅间设在三樓,您几位随小的来,马上就到。” 沈忆梨一面走一面欣賞沿路的壁画,上边大多是后羿射日、嫦娥奔月这样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经过浓墨重彩的描绘,似乎比话本里写的还要精妙传神。 转过廊角又上了一楼,却只见一處宽大平台,没了台阶,沈忆梨遂疑惑道:“不是说去三楼雅间么?这都没路了要怎么上去呢?” 小倌掩嘴一笑:“哥儿莫急,方才我说了内里有关窍可没诓人。雅间仅对贵客开放,既是贵客,又怎能辛苦您登楼劳累。” 话落小倌儿走到平台边缘处,敲响了挂在当间的悬钟。 不知那钟是什么质地,声音竟分外沉着好听,伴随着楼上隐约传来的回应,巨大的车轮转起,缓缓送上来一个能容纳八人同坐的环式软椅。 用水车来进行升降算是颇有新意了,四周都围了半人高的护栏,既安全又不阻碍视线,身子微微一探就能将被曲水流觞环绕的表演舞台尽收眼底。 饶是郑庭这种见过世面的大少爷也不免称奇,連連冲梁仲秋使眼色,以赞他到这里找乐子的提议相当正确。 水车稳稳当当送他们上了三楼,小倌儿引着去了其中一间,里头茶盏均已齐备,各式瓜果点心摆了四张小几。 “几位稍坐,小的这就让人送酒菜来。还有陪侍的姑娘跟小哥儿,不知是否要让她们进来伺候?” 要只是郑庭他们几个男子进门,陪侍的多半送完酒菜就顺势留下了。但眼下沈忆梨在场,小倌儿少不得要多嘴问上一句。 郑庭如今可不敢找这种乐子,嫌人多嘴杂,单叫把酒菜送进来就成。小倌儿领话前去,指挥人依次布开碗筷,再在柜格中留了几副骰子让他们自己玩耍。 “小的就候在门外,贵客有事唤一声便是。若午后要寻地方打发,雅间后边设有戏水凉台,用滑梯与秋千与一楼二楼相连,想来哥儿会喜欢。” 清源阁在取巧设计上连沈忆梨这种小哥儿的喜好都照顾到了,怪不得一开张就在镇上名声大噪。 且进门而来不见半点寻常酒楼的谄媚俗气,就连粗略见到的几位陪侍清倌也大多是清水出芙蓉。纵观下来,果真是个炎炎夏日中的好去处。 郑庭上午处理好铺子的人手问题就挨家去串门,此时正值饭点,他看着满桌好菜等不及走谦让客套的流程就要现出原形了。 清源阁的菜肴兼具南北菜式,不管口味多挑剔,几乎每样都能尝上两口。 他们不需陪侍,乐倌们便隔着屏风徐徐演奏。席间美酒醇厚,菜肴浓香扑鼻,丝竹声轻柔和缓不绝于耳,令人在盛夏暑热中倍感舒爽。 - - 随着乐声萦萦落幕,一顿美味饱餐终于告一段落。 郑庭撑得肚皮圆滚,歪在椅子上懒怠动弹。梁仲秋比他好不到哪去,酒气熏的他双颊微红,搭垂着眼皮靠在桌边直打饱嗝。 倒是沈忆梨惦记着秋千跟滑梯,没吃两口就想溜出去玩,结果逃跑未遂,被简言之扣住手腕给按了回来。 “上午晒了会子太阳,身体刚受过暑热,这会还不好好吃饭。空着胃就敢去玩凉水,是又想回去喝苦药了?” 简言之肯哄着小哥儿高兴,却也不惯人坏毛病。 在察觉到沈忆梨不满的小幅度撅嘴哼了两声后,不由失笑道:“我知道夏天胃口差,吃不下什么。至少把这半碗粥喝了,等会我陪你去玩。” 连一向好安静的书呆子都说要陪玩了,沈忆梨怎么着也要给他夫君这个面子,立马乖乖低头喝净碗里的百合莲子粥。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腻歪,看得郑庭和梁仲秋双双对视一眼,默契地做了个扭脸的动作。 清源阁以水为名,进门就是曲水流觞,水车升降,那戏水凉台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吃完饭歇过一会郑庭来了精神,在屋里摇了小半个时辰的骰子后嫌无趣,索性叫人送来几件薄衣,预备着换上去凉台凑个热闹。 沈忆梨对此最为热衷,迫不及待换好衣裳在屋子里陀螺摆尾,闹得简言之只能满地抓他。 郑庭系着腰上的绦带,余光撇见梁仲秋没动,挑眉问道:“你不去么?我听小倌儿说那戏水区好玩的很,当中有个大池子还能划起小舟打水仗呢。” “是呀是呀,那一只小舟上只能坐两个人,正好咱们四个,分着队了打水仗多有趣啊。” 盛夏玩水再爽不过,然而梁仲秋幼时有过落水经历,往日连过河都不敢太靠近桥边,是以这种坐在水里玩耍的项目他还是敬而远之一点的好。 “怪我不该扫兴,可惜心里有阴影实在玩不了这个,你们且去吧,我待会自己随意逛逛就是了。” 既然梁仲秋怕水,勉强去了也是无用。郑庭和简言之一合计,不如让他到二楼找感兴趣的项目打发时间,等晚点沐浴更衣完再到房间汇合。 “那你记得带上腰牌,不然升降处的水车不放下去,你还是得从戏水台那边过水帘才能上三楼了。” 梁仲秋应了声,看他们嬉闹着走远,取了腰牌独自朝二楼踱步而去。 过了晌午,二楼人比上午要多,三五成群或笑骂或欢呼,有几个玩到兴头上还随手摸出几枚银锭来打赏陪侍。得了好处的姑娘们笑得灿烂,娇滴滴唤着郎君往人怀里靠。 梁仲秋负手望着,在一片喧嚷中,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他难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对上周遭似有若无的探寻视线,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裳。好在纹样虽然素净,但不失贵气,在一群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中算不得是另类。 只不过那些视线里总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审视意味,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位公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是没有心仪的玩法么?可需要小女子作陪?” 愣神间有位妙龄女子向梁仲秋走来,观其衣着打扮,并非是陪侍那一类的普通清倌。 第103章 他从未跟姑娘家这样面对面说过话,尤其那姑娘一双纤纤玉手搭到他肩头,还撩拨了一缕他垂下的发丝。 梁仲秋登时满面通红,不知是该先接话还是先拉开距离,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让旁边几位摇扇的女娘子哄然发笑。 “....我说什么来着,一看就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还真是够纯情呢。清秋姐姐,你含蓄些,别吓着人家了。” “诶,你是哪家的公子啊?姐姐我这有上好的杏花酿,要不要过来尝上两杯?” “莫害羞嘛,小郎君,不喜欢姐姐这还有妹妹呢。嫣然,不若你去吧,看那小郎君肯不肯把腰间的玉墜赏你......” 叫嫣然的姑娘年纪最小,鹅黄色衣裙如迎春花般,一行一动袅袅婷婷,被推搡荡起的裙袂无比明媚活泼。 她本是随几位女娘子出来闲逛放风的,她们出彩的地方多在对诗赛上,平常闲了也会挑几位好模样的客人搭话拉拢,以期挣得点脂粉钱。 梁仲秋拿眼前这一个都没了主意,要再来个他着实是无力招架了。见嫣然被姐妹们推到身边,不得不红着脸退了两步:“这、这使不得.....” “哎哟,有何使不得的,你放眼瞧瞧,这二楼的客人哪一位身边没一两个可心的伺候。咱们一回生二回熟,郎君要觉得好了,往后再多来捧几回场嘛。” 姑娘们盛情难却,梁仲秋起先还推诿着不肯,谁料几杯杏花酿下肚人就晕乎了起来。 他写得一手好字,又能吟几句诗,在一众只知喝酒取乐的纨绔子弟里独成一股清流。 那些银铃娇笑、欣赏夸赞、殷勤小意逐渐将他身子放软,缓缓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好似他原本就是个才华横溢的贵公子,闲来无事到此畅抒胸臆。 迷蒙中梁仲秋感觉怀里扑进一具散发脂粉香气的柔软身子,他抬抬手,须臾犹豫后揽在了那人腰间。 对,就是这样。 就该是这样。 他和那些千尊万贵的富家少爷,本没有区别。 梁仲秋沉醉在此刻的恣意放纵中,这种新奇又快乐的感觉让他飘飘然。 “来,公子,再喝一杯。” 明艳的迎春花在怀里绽开,梁仲秋望着嫣然含娇带羞的脸,勾唇笑了笑:“你伺候的极好,这枚玉坠拿着吧,爷赏你了。” 陌生的话语从口中脱出,却说的那样自然,流畅。 嫣然得了玉坠喜不自胜,依偎在他怀里细看把玩:“公子您可真大方,舍得把这样好的玉坠赏给奴家。” “一块玉坠子而已......” 梁仲秋话头微顿,敛下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复杂冷意。 少顷,他恢复常态,手指挑起嫣然的下颌温柔摩挲。 “往后爷常来捧你的场,给你赏些更值钱的玩意儿,如何?” 第95章 这场令人沉醉的美梦結束于半个时辰后,梁仲秋自知身上唯这枚玉坠还拿得出手,干脆在露馅前先抽身出来。 他表明约了好友在三樓雅间闲坐,不好出来太久叫人空等着。能上到三樓的非富即貴,女娘子们一听愈发对他另眼相看,眷念不舍的目送他登上升降水车。 连同那些排外的阔绰酒客也换了眼神,从探寻审视渐而转变为友好接纳。 梁仲秋的虚荣心在这一刻无声爆炸,那种对到镇上落稳脚跟的向往犹如藤蔓野蛮生长,直到将他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打水仗小分队刚刚乘胜歸来,三个人换下湿透的薄衣,各自顶着半干的头发在歇脚喝热茶。 郑庭一见梁仲秋就迫不及待同他分享战果:“仲秋,你没去真是太遗憾了,活生生错过了一场好戏啊!今日凉台上举办竞渡赛,操纵着小舟抢花球,那張家二少爷明里抢不过我,还想耍小聪明使绊子,結果被我发现按着好一顿修理!” “你还好意思说,那小張少爷水性不好,你把人撞水里就算了,船也给人掀翻,讓他在水里扑腾了一柱香才讓人去捞他。万一呛水呛出个好歹来,看干爹怎么修理你吧。” 簡言之一边给沈忆梨擦头发一边揶揄,听得小哥儿也笑起来:“那池子里的水只有半人高,落进去也淹不死人的。是张家少爷自己吓软了腿非要胡乱扑腾,不干阿庭哥的事。” “听听,我弟媳可比你这书呆子明事理多了!”郑庭得意的晃脑袋,伸手揽上梁仲秋的肩,笑问:“你呢,又到哪里找樂子去了,碰上什么好玩的事没有?” 梁仲秋唇角笑容一滞:“我....我哪有二位兄长这般有意趣,不过是去二樓随便逛了逛,看到有投壶射箭的,手痒玩了两把。” “投壶射箭呐?听上去好像不错,走走走,我陪你再去比试比试.....” 郑庭闲不住,玩起性子来了恨不得把能尝试的全都尝试一遍。他那帮打馬球的哥们也常约着去射箭,跟梁仲秋玩却还是头一次。 梁仲秋担心此时去二楼碰上那些女娘子,倘若打起招呼来不好解释,便忙拉住郑庭:“我方才看过,二楼人多得很,去了也得排队。等下不是还要到城门口接宋家小哥儿么,要不改天吧?” “这倒也是,我答应了予辰去接他时候给他带份碗蒸酥酪的,待会得先回趟家。罢了.....玩了半天水有些累,就约下次,我带你去靶场,地界大那才好玩儿。” 郑庭不疑有他,说着话兀自樂呵呵的坐回椅子上。 簡言之给沈忆梨擦好头发,准备去拿发带来着,眼神扫过梁仲秋蓦然发覺他腰上似乎少了点东西:“咦?你的玉坠子哪去了?” 闻言梁仲秋臉色不自然的白了一瞬:“这、这怕不是我才将在二楼射靶,不当心给弄丟了。成垣兄,我......” 郑庭见他这副神色,只当是丟了个貴重东西羞愧难当。以免他吃心,赶忙安慰道:“不打紧不打紧,我早说过丢就丢了,横竖像那样的玉坠我多的是。” 这番毫不在意的宽慰话语听得梁仲秋心中一沉。 财大气粗的郑大少爷自当不在乎这几十两银子的小东西。 郑庭拿这东西赏他,他又拿这个赏了嫣然。反正是赏,最后谁得不都一样? 可当着人面,该说的客套话还是得说的。 “真对不住,成垣兄,你一番给我添饰物的好意被辜负了。要不等段时日,我筹够钱买个新的赔给你。” “哎呀,都说不打紧的啦。”郑庭当真是不在乎这些个,一拍他的胸脯埋怨道:“兄弟伙的谈什么赔不赔,你再这样见外我可要生气了。你个书呆子也是,腰上没有总不是丢了,有啥好问的。” 簡言之无辜的很,翻起白眼堵他:“就说这话说不得,你看吧,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劝你呀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郑庭哼笑一声懒得搭理。 大半个下午在清源阁消磨去,等几个人头发干得差不多也该收拾着回家了。 郑大少爷要回去盯着厨娘做碗蒸酥酪,就讓阿昌驾馬车送他们。自个儿则坐了清源阁安排的另一辆小马车,像清源阁这样的楚馆都会给贵客出车费。 - - 自从梁仲秋体验过新奇滋味后,回去连续几日做梦都是那样的场景——一片人声鼎沸,酒宴清歌,莺燕环群,而他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中心。 每每梦醒后看见褶皱发黄的床单,还有那破败漏雨的屋顶,心中的愁苦滋味更加难以言表。 他和郑庭的差别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就因为他父母是卑微的农户,老实到了骨子里,所以一辈子都没见识过什么跨越阶级的贵人,能帮衬着拉一把。 连带他也只能在这世间辛苦的摸爬滚打,用仅剩的一点安置费,缩在低矮的房屋中苟延残喘。 像他这样的家世,就算考上功名又如何,无非是被远派他地,到穷乡僻壤里领着微薄俸禄过活。再在当地寻个大差不差的女子做正妻,生个儿子继续循环往复。 原本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人生,可偏偏遇上了郑庭。 郑庭多好啊,双亲健在、家底优渥,哪怕毫无成就也能安安心心享樂到死。 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就是大的这样不讲道理。 今日梦醒,梁仲秋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楞才懒懒下床。郑庭从宋予辰那里借来了人手,忙碌完前一阵终于可以轮换着休息了。 这一覺睡得他口干舌燥,在屋里转了半圈,见水壶里的水见底,才想去院子里接点清水来喝,倏然发现院子门被人掀开了条缝隙。 一张布满皱纹的臉鬼鬼祟祟摸进来,不想正和梁仲秋撞了个对面。 梁仲秋看清是谁,眸底忍不住涌上几分嫌恶:“四伯,您怎么又来了?” 那梁阜也是个脸皮厚的,被撞上索性不装了,一面从后腰摸出个麻布口袋一面道:“什么叫又啊?家里米面没了,我过来拿点。” 梁仲秋听他说的理所当然,不觉一口气提上来:“回回家里没了米面就到我这来拿,一个月总得来个六七趟,若不给就翻墙撬锁。四伯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哪有那些个闲钱来接济你们?” 第104章 他念着父母双亡族中长辈多有拉扯之情,所以对他们一贯敬重。往日一些过分的事情大多忍一忍也就作罢了,像这般直面顶回去还是前所未有。 梁阜闻听这话舀米面的手一顿,随即嗤笑一声:“你小子如今是混出名堂来了,对你四伯说话都如此不客气。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和镇上两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关系顶好,他们时常来给你送米送油。” “你现下一个人住着,上没老下没小,米面多的吃不完,分点给你弟妹怎么了?你爹娘死的早,当初要不是我瞧你可怜,叫你其他几位叔伯挨家挨户给你匀饭吃,你早不知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嘞!” 梁阜一说一哼,手也下得重,几乎把面缸给舀见了底。 打完面缸的主意,他扭头又顺了半袋子红糖到褡裢里。梁仲秋忍无可忍,提起米缸一股脑的朝他身上泼去。 “拿走拿走!全给你!当初不就吃了你们家几口剩饭吗?现在三天两头来闹这一出,真当我是没气性好拿捏的?!你这回把能拿的全都拿走,下回要再来偷偷摸摸,别怪我大棒子把你打出去,不讲半分亲戚情面了!” 梁阜被一个小辈喝骂,面子上挂不住,一脚蹬开米缸也怒道:“你少在这给我充老子娘!不就靠给别人当狗腿子得点打赏么,还真把自己当公子哥了?我呸!一个死了爹娘的穷小子,不靠人施舍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他娘的在这装什么硬骨头呢!” 梁仲秋被这话气得脸色铁青,一时气血上涌,险些栽到地上。 梁阜骂痛快了,料定他不敢真对自己动手,趁人没反应过来,胡乱从院子翻出两块腌肉就扬长而去。 被一顿折腾,本就萧条的小院变得更加杂乱不堪。 梁仲秋冷眼看着这一切,胸口梗着口叹不出的浊气在熊熊燃烧,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了。 曾经能做避风港的家在此刻变得面目可憎,那墙为何这样低矮?那窗椽为何这样破旧?那硌人的床榻、褪色的长衣,还有永远只能照亮一小片桌角的豆油烛盏。 都怪他双亲死得那样早,没能给到半点帮扶不说,还因幼时失怙饱尝冷眼,不得不四处颠沛,寄人篱下。 也怪不该遇上簡言之和郑庭,让他见识了那么多的富贵奢华。 他本可以耐得住清贫,如果没有当初被搭救的际遇。 种种想来,梁仲秋将这股无名之火歸咎到了两个视他为真心朋友的人身上。 从今往后没人能阻挡住他向上爬的路。 若真心可用,那就用。 - - 梁仲秋找准了现阶段最大的目标,整个人的变化可谓不小。最明显的是他与郑庭的关系与日俱增,甚至亲厚程度隐隐超过了昔日的简言之。 眼瞅着药铺坊里有人三天两头撂挑子,简言之心生疑窦却没直言戳破,只偷偷找了郑庭向他打听梁仲秋的近况。 “......我瞧你们这几日老在一起,不是上酒楼喝酒就是进楚馆听曲儿的。你爱胡闹就算了,可别拉着仲秋一同贪玩,荒废了学业。” 彼时郑庭才从宋予辰家回来,心情大好,听见这话照常嘴炮书呆子:“怎么我就爱胡闹了,我俩去的那都是正经地方,再说是仲秋拉着我玩,我这个做兄长的舍命陪君子好不好。噢...我明白了,你小子这是嫉妒我俩关系好,占有欲上来,想到哥哥这里争宠了,是不是?” 郑庭这话让简言之连想骂他的措辞都懒得组织,挑挑眉道:“仲秋拉着你玩?” “是啊,近来去的几个地方都是他挑的。过去是我们小看了仲秋,以为他是老实读书人,对享乐一窍不通。可这几日我跟他玩得多了才知道,这家伙聪明又好学,如今没我带着他也能跟那些少爷们混个脸熟了。” 说起梁仲秋的进步,郑庭与有荣焉,然而简言之神色微沉,半晌叹了口气道:“他愿意跟你一起开拓眼界并不是坏事,但我总觉着哪里有些奇怪——” “哎呀,你多想了。咱们三个里终归是他底子差些,我这个做哥哥的带他去看些新鲜东西有何不好?他能和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少爷混成点头之交那是他的本事,往后考上功名,他终归是要走出与人交际这一步的。” 郑庭的话说得在理,简言之一时也不找不到什么说辞来反驳,想了想道:“你既理得清楚又肯帮扶,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有一点,过早贪图享乐会消磨心志,咱们考功名的初心是为做个良善好官,而不是为占得权利声色犬马。” 对梁仲秋来说的新鲜事物于郑大少爷来说不过是日常消遣,从小就浸淫其中的郑庭很早就能控制住自身欲望,所以简言之不担心他。 可梁仲秋近日花费了大量时间在吃喝玩乐上,且一改往常不愿多受人恩惠的态度,反将郑庭作为了头号拉拢对象。 简言之难免会觉得心中有点不安。 好在郑庭有自己的想法,但也还算听劝,盘了盘小私库的出账,面露苦色道:“完了完了完了,这个月的零用钱真花冒了!我还答应了予辰要给他买料子制新衣裳呢,要是说话不算话,他非得活活咬死我不可!看来最近确实不能再过大开销,再者书院马上要复课,是时候得提早收收心了。我要想个由头,退了和仲秋去马场的约才好。” 简言之看他急得跳脚不觉好笑,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他:“这是你这个月分得的利钱,拿去应个急吧。原本阿梨管着账,连我也不能提早支取的。但我家夫郎心善,不忍看你大夏天的被人赶到门外晒太阳,特意叫我支出二十两救你性命。” 这二十两银子拿着不重,往郑庭面前一摆却是再没有的好宝贝了。 郑大少爷感动的五体投地,刚想给简言之一个爱的拥抱,结果被书呆子眼疾手快地避开了。 “这是阿梨的一番心意,与我无关,别跟我整这死出动静。你要谢他就拿这钱好好去哄宋家小哥儿开心,省得宋家小哥儿生气起来尽拉着阿梨诉苦,搅得我也不安生。” 自打铺子里有了从宋家支借来的帮工,宋予辰往铺子里跑的更勤了,和沈忆梨的感情也越来越要好。两个人时常头碰头说下一午的闲话,旁人愣是半点插不上嘴。 铺子里拢共就简言之一个驻地的,照管材料单子不说还得抽空给人义诊,真是把他累得够呛。 郑庭晓得他对铺子生意上的付出,大手一挥表示即将开学,简言之新学季的笔墨纸砚都由他包干。 “这些小花销倒无妨,你少把仲秋从铺子里拐带走我就谢天谢地了。咱这铺子刚走上正轨,可禁不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成成成,我听你的还不行吗?”郑庭一迭声应好,拍着胸脯保证:“从今天开始,我绝对和仲秋保持安全距离,不让他沾染丝毫纨绔气息。” 简言之本意是想梁仲秋能多花些精力在学业跟生活上,先让自身硬朗起来,再去增长见识也不迟。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见沈忆梨在隔门后道:“咦,仲秋哥,你在这干嘛呀?” 简言之还没来得及和郑庭对视上眼神,那头梁仲秋已然推开隔门走了进来,面上笑意盎然:“我这不刚到么,想着铺子里忙,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原来你们也在屋里躲清闲啊。” 单从他神色上看,方才简言之和郑庭在屋里说的话似乎没有被人听去。 梁仲秋唇角嗪着笑,和煦模样一如往昔。 他到的突然,瞧简言之和郑庭都未开口,便解释道:“今儿原该轮到我休息,可这一阵子我不常在铺子里,手头落了不少活儿。我想着不能让你们被我拖累,在书院复课前就暂且都不轮休了,二位兄长不会嫌我自作主张,扰了你们对人员调动的安排吧?” “怎会。”简言之抿唇,莞尔道:“你肯多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人多是个伴,咱们也好一起谈论课题,相互进益些啊。” “正是这话,书院开学在即,过不多久就是院试。我们辛苦读书一年,若没个好结果那太可惜了。” 梁仲秋一脸深以为然,看得郑庭也暗戳戳兴奋起来:“嗯....书院开学后咱是得稳下心来认真学习,就没功夫再出门找乐子了。这么着,正好明日郑家新铺子开业,咱们抓住最后的时机好好闹上一场,就算是提前给院试的好成绩庆祝一下啦。” 第96章 提起去玩,郑大少爷是当之无愧的捧場王。反正都已经答应过郑夫人要去凑热闹了,趁这个机会给歇暑假划个圆满句号也挺好。 郑家这次新开的铺子是行当下第整六十家,迎了古语里说的长寿之数。 加上这是郑庭从死对头手上低价收购回来的,就更是值得原地庆賀一番了。 如今郑家是镇上炙手可热的商户,商行里无人不肯卖面子,送来的賀礼多不胜数,竟拿红绸洋洋洒洒铺了小半条街。 冯掌柜讲义气,虽然说过绝不做当众露腿给人打招牌的话,可临到现場不等郑庭使法子撺掇,自个儿就替他把名气向相熟的掌柜们给打出去了。 第105章 “我冯叔果然靠谱,就这小半会的功夫,到場的掌柜几乎把我拉着问了个遍。还有几位掌柜连定金都交了,就等着下个月單子排到给他们制作一批清火的药丸。” 郑家逢喜,郑庭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待他扑到眼前告知这个好消息时簡言之险些没认出人来。 “穿红着绿就算了,还用熏香,真不嫌呛人呐?” “谁用熏香了?” 郑庭抬袖闻了闻,对簡言之无中生有的指控很不满。 “是我那些个婶婶、姨娘身上的味道,站得近蹭到了而已。你是不知道,每回见了面都要被她们按着好一顿蹂躏,不是摸头就是掐臉的,偏偏我还不能躲。好在今日予辰在场,我娘宣布了我与他定下姻親的事,这下可没有拉郎配的人烦着我了。” 郑家家底优渥,府院中又只有郑庭一个独子。想他模样生得不差,在镇上风评也算良好,谁家有姑娘、小哥儿的不想攀这门親事。 以往郑夫人都留有一线,不欲为儿女姻缘把话说得太绝。现下是郑庭跟宋予辰挑破窗户纸,她自然要为未来儿媳立正名分了。 沈忆梨听罢一笑:“幹娘此举是在为你们的婚事提前预热吧,可定下婚期了?何时送聘礼去呀?” “你一提这事我就头疼,予辰说了聘礼旁的不重要,單一样秀才功名的诏书不能少。也不知是不是听了我娘的话,分明以前他对这个都不在乎的。”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幹娘想争个双喜临门有何不好?” “好!怎么不好!她和我爹是高兴了,那我呢?看来今年秋试我是非一举考中功名不可,否则丢臉事小,娶不上媳妇儿才事大呢!” 郑夫人了解自家儿子的脾性,考功名本就是完成任务,再定下终生大事只怕愈发无心在学业上了。 给他上道枷锁既是栓住他能安分些,也是给宋予辰一个交代。 做商户家的正妻哪有做秀才夫人来的体面,对于这个亲自选定的儿媳,当然是能委屈就先委屈当儿子的那个了。 簡言之深明郑夫人的用意,不痛不痒地鼓励了郑庭几句。适时梁仲秋带着賀礼到来,他们便一同到外邊相迎。 像这种新铺开业,说白了是商行场上的事,与郑庭本人关系不大。梁仲秋受邀过来露个面就算讲礼数了,带不带贺礼其实无关緊要。 不过他还是准备了一只顺遂香包,说是从菩缘寺找大師求来的。 “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香包勉强称得上是份心意吧,望成垣兄莫嫌礼轻。祝郑家生意红火,万事顺遂。” 梁仲秋笑着呈上贺礼,郑夫人一瞧那香包殷红欢喜得很:“哪的话,你是成垣的好友,来为郑家道贺就是自己人。来,屋里坐,成垣单独给你们设下了席位。” 郑夫人知晓梁仲秋家境贫寒,是以把心意看得比银钱重。哪怕这个香包不会真挂在新铺子的门楣上,当着梁仲秋也是给足了他面子。 可前来道贺的其他人就不那么认为了。 何掌柜家的夫人一贯眼高,嘴上也不大留情面,撇了眼梁仲秋的素色长衣便涼涼哼了声:“看这小郎君是副读书人的打扮,怎得一点不懂礼?到郑家的新铺子来道贺,都迎上面了礼物却不先拿给长辈,啧.....” 梁仲秋没和商行里的掌柜打过交道,不懂当家人的说法。闻听何夫人冷嘲热讽,他下意识垂下眼睑,指尖緊紧攥住了袖角。 郑庭最烦人阴阳怪气,尤其话里指责的还是他的好友,当即就朗声堵了回去。 “仲秋是我请来的宾客,见礼见到我这也无不可。怎么?何婶娘是觉得往后郑家的家产分不到我这个独子名下,还是觉得这铺子是我爹开的,就同我这个儿子没半分关系了?” 郑夫人也不大喜欢何家夫人这性子,只是来者是客,不好偏帮着郑庭闹出是非来。 “行了行了,你婶娘就是随口一说,平日纵得你没大没小,今日还和长辈顶上嘴了。外邊天热,带仲秋和言之他们小两口到屋里坐去,少在前门晃悠,冲撞了人提防你爹关你禁闭。” 郑夫人打完圆场又朝梁仲秋一笑,示意他别放在心上,好好随郑庭到屋里喝茶歇凉。 被人在大庭广众下指责不懂礼数,任谁都难免会恼羞上一阵。 簡言之担心梁仲秋为此难受,进屋后还特地取了几样他喜欢的吃食:“尝尝吧,都是祥云记不对外售卖的点心,知道你爱吃,成垣找干娘点名给你要来的。” 盘子里的流心酥精致圆润,一看就十分香甜爽口。梁仲秋低头默然片刻,等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我没事,不必宽慰我。莫说那位夫人说的对,我的确有失礼的地方,就说今日是郑家新铺开业,我再怎样都不该愁眉苦臉的添晦气。” “仲秋.....” “言之兄,我真没为此事介怀。”梁仲秋勾唇,苦笑解释道:“过去一些事上我是心窄了些,可我如今变了,懂得你们是真心待我,没有拿我当外人。既然你们都不责怪我失礼,我又怎会把旁人的闲话听进去,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他说得恳切,脸上的笑容亦看不出任何破绽,简言之便信了。 “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怪我不该如此揣度,以后不提这话了。” 简言之拍拍他的肩,端起茶盏与他隔空相敬。 那邊郑庭吩咐布置开酒席,将宋予辰也带了进来,他们坐在里屋的隔间里,免了许多来往宾客的吵嚷。 梁仲秋能放宽心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郑庭着实是为他高兴。席间各种换着法的行酒令、划拳、摇骰子,让这场聚会始终保持着高亢热度。 - 一顿酒足饭饱,外头的热闹却是半点不减。 听见郑明易答谢宾客捧场的声音遥遥传来,郑庭赶忙顶着通红的双颊招呼他们远遁。 “我爹这人好帮扶后辈,以前我没个功名在身吧,他没甚能夸的,就常带我在各大商户的掌柜面前露脸,以便日后我入商行能有个照应。” “但现在有个争气的好大儿在场,他少不得要拉言之去人前四处显摆。那些个老掌柜们嘴皮子利索得很,逮着个像模像样的就要巴巴儿的打听,一聊起来真是半天没个完。” 不必郑庭细说,简言之也怕极了被人拉着问长问短,立刻表示同意换个地方。 “你们是到别处躲清净了,只可惜我脱不开身,等下还得陪表姑姑回府里去招待女眷呢。” 宋予辰无奈叹气,郑夫人待他极好,还没正式嫁过来就愿意带着他学理家之事。 他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溜出去,留郑夫人一个人待客。 郑庭见不得心上人不高兴,立马改口道:“那我不去了,就在这陪你。” 郑大少爷谄媚的没眼看,倒是宋予辰懂事:“表姑姑招待的都是女眷,你一个大男人混在里面像什么样子?你既请了好友来赴宴,怎么又不请到底,好啦,咱们日子长着呢,今儿你就陪他们去玩吧。路过珍宝斋记得帮我把定好的发簪拿回来,我等你。” 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宋予辰一改以前傲娇撒泼的脾性,整个人变柔情了不少。抿唇含笑间看得郑庭心弦微动,没忍住悄悄握上他的手。 “那你今儿别回宋宅,我还给你带夜宵回来吃。” 宋予辰被他温热的掌心烫得脸红,咬唇抽开手道:“呸.....我是跟你定了亲,可我还没嫁给你呢,晚间不回家留宿在郑府不是白惹人笑话,我才不听你的谗言。” “那不是有你住的客房么?再说咱们是表亲,你又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谁敢说三道四。好哥儿,我马上要去书院上学,见你就没那么方便了。我知礼数,就在院子里的凉亭和你说说话,不会损你良家哥儿名节的。” 宋予辰怕热,白天不肯出门,只有时在傍晚和郑庭去散个步、逛个灯会,宵禁前必会回家。 看今日这情形郑家夫妇难免得忙到入夜,他借此在客房留宿一晚确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吧....你早些回来,若过了戌时还不见人,我可就不等了。” “一定、一定。” 郑大少爷得人松口,兀自傻笑出了声,一路目送宋予辰离开那笑还止不住,直看得简言之恨其不争的用白眼翻他。 新铺子里头是待不住了,几个人一合计,干脆到书斋那边去逛逛,既是消食,也为书院即将开学做准备。 郑庭所用的笔墨纸砚一向都有管家帮忙备好,他拿着就用,横竖不挑拣。 相反简言之跟梁仲秋往书斋去的勤,两人就宣纸的材质讨论得热火朝天,惹得郑庭参与不进去,好几次差点无聊到中途跑路。 梁仲秋见郑庭百无聊赖,拉了他到一边说悄悄话:“成垣兄,我告诉你个巧宗,书斋对门那家是个暗館,卖的都是些精巧读物。你与其在这等我们不如过去转转,待会我们买完纸墨,到马车旁去找你。” 第106章 说到精巧读物,郑庭瞬间来了精神,嘴上说着看那些东西非君子所为,脚下步子却迈得毫不含糊。 沈忆梨不知其中有诈,一听也要跟去,简言之只得忍笑着把人抓回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言之兄啊,那家‘暗館’做着抄书的生意,书院里好些先生都与他们有往来。我才将看到你们课室的褚夫子携師娘进去了,成垣兄这般闯到脸上,只怕要挨顿狠批吧。” 梁仲秋少有这种使坏的时候,他一笑露出小虎牙,看上去狡黠极了。 原以为郑庭昂头撞上枪口,过不多久就会骂骂咧咧回来的,不想他去了近一刻钟却仍未见人影。 梁仲秋不禁有些担忧:“别是出什么事了吧?褚夫子为人是严厉,但最多嘴上训导几句,成垣兄会不会一时失了分寸,同夫子骂起来?” 简言之摇摇头:“应该不会,成垣被骂得又不少,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早免疫了。” “话虽如此,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吧,万一出个什么事,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吃了瘪不找回场子不是郑庭的作风,等这么久都没来确实有问题,简言之想了想,答应跟他一起过去看个究竟。 此刻书院尚未开学,抄书的活计并不那么多,笔斋里只寥寥几人,因此一进门就瞧见了分外显眼的郑庭。 他似乎焦急的很,连语气都带着急迫:“来得正好,我刚要过去找你们呢!言之,你快看看师娘这是什么病,发作的突然,给我吓坏了!” 郑庭扶着位年纪不轻的妇人,她看上去十分痛苦,脸色惨白,紧捂小腹,额上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 “快,先喝点热茶。”褚夫子匆匆赶来,端起碗就要给自家夫人喂去。 “等等。”简言之抬手劝阻:“不是所有病症都能靠喝热水缓解的,万一体内有出血症状,水喂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褚夫子一贯对简言之没甚好感,先前就埋怨过多次怪他抢走慕柯的风头。 哪怕这回会考成绩优异,他也没多大改观,只觉得是书呆子瞎猫碰上死耗子,没准还有夹带小抄的嫌疑。 眼下阻止他给人喂水,摆明就是趁人之危要报复。 “简言之,你在课室读书五年,我从不知你对医药有涉猎。别以为你说的冠冕堂皇我就会信,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容你在这胡言乱语!” 简言之平白被喝了一嘴,无辜又无奈。秉着医者仁心姑且不跟这倔老头计较,扭过头叫郑庭把师娘给扶起来。 那褚夫子一见更恼怒了,小胡子气得一抖一抖:“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两个,平时在课室里就顽劣不受教,眼看你们师娘身子有恙竟还敢故意折腾!要是她有个好歹,我一定和你们没完!” “夫子您误会了,我们并非故意折腾。那边巷子里有家医館,您不信我可以,医馆里的大夫总不能不信吧?” 简言之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当然,他知道就算解释了褚夫子也不会听,索性让郑庭把人背上后背,顺便叫笔斋里的小伙计先到医馆通告一声。 褚夫子毕竟年岁大了,挣脱不过这些年轻人,见自家夫人被郑庭背着朝医馆奔去,只好紧紧跟在后面。 那医馆的老大夫一听病症严重,忙到门口接应。几个人抬身子的抬身子,拿靠枕的拿靠枕,一顿忙活总算把褚娘子安顿到了小榻上。 褚夫子心急如焚:“大夫,您快帮忙看看,我娘子方才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腹痛难忍。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可能医治得好?” “稍安勿躁,容我先把个脉。” 老大夫捋捋胡须,边诊脉边查看褚娘子的眼睑和舌苔。 “贵夫人脉息虚浮,体内似有淤堵不通的地方,我且问问,像这种小腹疼痛的症状有多久了?” 褚夫子常在书院里,和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太多,听老大夫发问,他想了片刻才犹豫道:“约莫...有几个月了吧,不过原先疼的不厉害,喝点热茶歇上片刻就没事了。” “原来如此,那这次来送医前可曾喝过热茶?” 一说到这个褚夫子就来气,愤愤哼了声道:“都怪有人阻拦,还不曾!” 老大夫闻言松了口气:“不曾就好,冒昧问一句,贵夫人是否月事不调已久,且每月总有大半数日子觉得身上疲惫,手脚发凉?” 褚娘子疼得说不出来话,听他说的对症,只得虚弱的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女子到了一定年岁月事回转,淅沥不尽乃是平常。而夫人长期接触凉水,这会导致湿寒淤积,余血不规律排出,若大量饮用热茶加快血液流动,则让下腹愈添负担,阻塞疼痛。幸而今日没有饮用热茶,否则不仅会使贵夫人徒增痛苦,久而久之还会损耗本身的精气。” 老大夫一言出,褚夫子顿时脸色尴尬得不行。 他憋了半晌也没好意思朝简言之多看一眼,单望着老大夫悻悻道:“那您且说,要怎样治?” 老大夫一收手:“治倒不难,贵夫人这是带下病,需得掀开衣裙露出腰来在穴道上施针,将淤堵的地方疏通就好。” 第97章 老大夫话说得轻巧,却讓褚夫子瞬间脸色大变:“这怎么使得?!还有别的法子没有?先开副藥吃吃如何呢?” “吃藥治标不治本,贵夫人这症状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怕越往后拖越严重,要有性命之忧啊。” 褚夫子被封建文化长久浸润,为人古板的紧。 原本当着其他几个人的面谈论妇人家月事的话就讓他很丢面子了,要再讓老大夫瞧着褚娘子的腰医治,恐怕自家娘子的病没治好,他先恼羞出毛病了。 老大夫一脸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咱们镇上能治带下病的大夫不多,唯有位女医,好像前一阵被临县的一位给富绅给請去了,并未听说这几日是否回来。” 那位女医褚夫子略有耳闻,因着镇上就这一位女大夫,架子摆得很大,轻易不给人看病的。且她所要的诊金高昂,平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褚夫子看着满脸痛苦的褚娘子犯了难,挣扎良久,还是祖宗规矩占了上风。 “劳烦大夫开个藥方,讓我拿回去先给夫人喝个几剂吧,至于施針之事......日后再说。” 老大夫微微叹气:“那你可要想清楚了,藥汤起效没那么快,喝了最多保证贵夫人身子好受些,无法根治病症。若往后此病复发,会使病痛加剧,长此以往想必寿数不长啊。” 褚娘子是褚夫子的原配妻子,两人相濡以沫多年。这些年褚夫子在书院任教,每月所得銀钱有限,都靠褚娘子没日没夜的做針线活贴补家用。 要放任褚娘子病情加重他内心是有愧的,可这点愧疚拗不过颜面,也拗不过根深蒂固的男女大防。 褚夫子纠结半刻,终是咬牙道:“是....我想清楚了,就这么办。請大夫开药方,领了药我们好回家去。” “你既执意如此,那好吧。” 老大夫见劝不动幹脆不劝了,默默取过纸笔準备拟一份药方出来。 简言之那邊给褚娘子再度把完脉,探手按上老大夫剛铺平的纸張:“請稍等。” “你又想幹什么?!” 褚夫子心里正闷着股子郁闷气没處发泄,碰巧简言之上来唱反调,这使得他愈加恼怒了。 “别以为你方才蒙对了不能喝热茶的事,现在就能在这里指手画脚!你头脑迂腐是课室里出了名的,难不成当着大夫的面,你还想班门弄斧,惹人笑话吗?” “嘿,你个老头子——”鄭庭实在听不下去,拳头一紧就想冲上去理论。 简言之伸手拦住他:“褚夫子,我敬您是恩师,所以不想与您多计较。但师娘无辜,要是您心里还有一点跟她的夫妻恩情,就请闭上嘴,不要阻碍我医治。” 褚夫子习惯了书呆子唯唯诺诺,任由讥讽。除了开年第一次在课室被简言之当众怼过后,这种被挑衅到威严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本能的想張嘴反击,可迎上简言之那張表情平淡的面孔,不知怎的,话到嘴邊又泄气般咽了回去。 梁仲秋没见识过简言之的医术,听他说要治,不由蹙眉道:“看师娘这样子似乎病得不轻,要是太棘手,还是......” “没事,言之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鄭庭绝对相信好兄弟的实力,说完挑眉看向他:“需要我做什么?” “老样子,帮我找一下施針要用的东西,烈酒、火盆、固神的参片也要点。”简言之一一列数,说完还不忘征求下老大夫的意见:“我用下那些东西,可以的吧?” 老大夫一愣,随即和善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亦身为男子,如何给娘子医治呢?” “我自然不行,但我有夫郎。阿梨!” 沈忆梨闻言啊了声,惊诧道:“还有我的事啊?夫君,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替褚娘子施針吧?我、我不行的.....” 第107章 “别怕,我教你。”简言之浅浅一笑,示意梁仲秋搭把手,把门前的屏风搬到这边来。 褚夫子见他们要动真格的,又气又怕,不敢朝简言之发难,只好抓住老大夫不放:“他们在你的医馆里如此这般,你身为医馆大夫竟然置之不理?!” “老先生,我看这位小生準备物件有板有眼,不像是在装模作样。贵夫人的安危要紧,不妨就让他一试。” “胡闹!简直胡闹!”褚夫子怄得跺脚,恨不得直接上手把褚娘子给抢夺回来。 简言之懒得再多解释,边在火上给银针消毒边冷下神色道:“我们在救你家夫人性命,不想让她死就别添乱。要是闲的无聊,就到外边好好想一想,她这些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苦楚才会病重到这种地步。” 简大夫气场全开,褚夫子深呼吸几口气愣是没吱出一声来。简言之也不欲管他,转过身将银针递到沈忆梨手里。 “等下我会蒙住眼睛,你不要紧张,按我教你的法子把银针慢慢刺进穴道。銀针刺进去患者通常会产生一定的排外反应,这是正常现象,务必保持住频率和力道。准备好了吗?阿梨。” 早在简言之噎得褚夫子张不开嘴的时候,鄭庭和梁仲秋就已然把人隔绝在了屏风外。 褚娘子疼痛难当,几近昏迷,沈忆梨明白施针的事刻不容缓,迅速调整了下状态道:“准备好了。” “好,那我们开始。” 简言之取过布条在脑后系了个结,默默等待沈忆梨脱下褚娘子外衣,露出腰腹部位。 “第一针先扎中枢,让她侧躺,你顺脊骨向下按。在与肩胛骨平齐的地方下移三處椎骨棘突,摸到凹陷处下针。” 沈忆梨领悟力强,简言之一说完他就找到了位置,只是他从没尝试过给人施针,銀针刺进后手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 恰逢褚娘子嘤咛一声,沈忆梨吓坏了,忙道:“我扎的对吗?她好像要醒了?!” 简言之眼睛看不到,耳朵却灵敏,屏息听了几瞬莞尔一笑:“很对,我家阿梨刺入的力道剛刚好,中枢穴能减缓痛觉,她的状况恢复一些了,是不是?” 褚娘子后背上受了一针,的确觉得神志略微清明,小腹也不似先前那么绞痛难忍。 她虽一直没力气说话,但听见了对话的全过程,知晓这是在为自己医治。一能睁眼就连续眨了几下眼皮,表示接受到好意并愿意配合。 沈忆梨见状大受鼓舞,欢欣道:“是好多了,接下来呢,夫君?” “第二针扎脊中,同样位置下移半寸,找到椎骨棘突,摸到凹陷处下针,” 沈忆梨依言照做,扎完针等候须臾,让对穴位的刺激能传导到气血淤堵的经络上。 两针下去,褚娘子的病症就有了肉眼可见的起色,她呼吸不再急促,死死拧紧的眉结也松开了些许。 简言之点点头,轻抚沈忆梨后背:“非常好,我家阿梨果然是最棒的。” 沈忆梨遭他夸得脸热,咬了咬唇角小声道:“是你教的好才对.....褚娘子开始清醒了,要继续吗?” “嗯,后背上的两个穴位不是很要紧,起效了就取针吧,让她平躺着。” 简言之冷静指挥,沈忆梨有条不紊的进行,不多时,腰腹上的穴位就依次扎了六七根银针。 随着银针越扎越多,褚娘子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慢慢的能够开口说些简单的词了。 比如疼、涨、热等,她按照自身的感觉给沈忆梨进行反馈,简言之则根据这些反馈调整扎入银针的时长。 屏风外褚夫子被鄭庭和梁仲秋牢牢看住,离得远了听不到里头人说话,急的原地打转转。 还是老大夫心善,给他实时转播着进度,得知褚娘子止住了疼人没大碍,他这才老老实实躲到墙角去免遭白眼。 “最后一针,左腹下一寸,不用刺太深,针头立稳即可。” 扎完最后一针,沈忆梨狠狠的松了口气,他因为紧张后背冒出层薄汗来。反观简言之,表面看上去风轻云淡,实则掌心摊开里面满是掐痕。 “不是信不过你,第一次嘛,难免会紧张,怕你压力太大,留下心结。” 简言之说的是事实,这是挽救性命的事,岂容一丝一毫的偏差。沈忆梨没有任何经验,对于一个本心善良的人来说,此刻的一丁点失误都足以变成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确实是情况特殊没有办法,让沈忆梨无端背负一条性命的责任,非他所愿。 而沈忆梨懂他,信他,有些话就不必说得太透。 小哥儿捏针控力道控得手腕发酸,趁褚娘子体虚沉沉睡去,屏风又挡住视线,飞快掂脚挂在他夫君脖颈上烙下一吻。 简言之被这主动送吻哄得喜笑颜开,连带着对褚夫子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师娘人已无大碍,回家后少碰凉水多加修养,不出半月就能恢复如常,夫子若不放心可以请大夫再诊个脉看看。另外我拟了张药方,适合师娘体质能帮她早日养足气血。自然,要是夫子不信,还觉得我是在故意找茬,不用也行。就请您找医馆大夫开方吧,价格我都帮您打听好了,一味药一百文,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 简言之这话报复意味深重,奈何褚夫子刚受人以援手,此时无论如何也要收敛住气焰了。 他默默取过药方细看几遍,等着老大夫做结束陈词。 “这位小郎君真乃奇才呐,穴位把控的刚刚好,老朽佩服。老先生,贵夫人确如小郎君所言,人无大碍,只是气血尚虚。得服用几帖药将淤堵的余血排出体外,近来就不宜下床劳作了。” 老先生的话具有权威性,褚夫子听罢容色一震,像吞了只苍蝇一样,哽得老脸通红。 郑庭见人吃瘪,这下来了劲,双手抱臂故意道:“不对吧,半个时辰前我仿佛听着有人说谁头脑迂腐,难堪大用来着。我这成绩不佳,不大记得书院有没有教过知错能改的典故,夫子,您记性好,您说呢?” 褚夫子现在羞愧的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接得住郑庭的嘲讽。 简言之望他神情淡淡一哂,道:“看师娘这样子必不能下地走动了,你让阿昌挪顶软轿来帮忙送一下吧。咱们用了医馆的东西,也得给人收拾妥帖。” “这个不劳小郎君,统共没用几件,我等下自己随便置放下就是了。”老大夫捋须呵呵一笑:“我看小郎君对穴位甚是了解,小小年岁就能有此造诣,日后定非池中之物。不知你师从何人,能否为老朽引荐一二啊?” 郑庭撇撇嘴:“不是,您这医馆都开起来了,再拜师学艺怕没那个必要了吧?” “小郎君误会,老朽一把年纪多学何益,我是想给我那孙儿寻位良师。” “这我更不懂了,您不就是医馆大夫么,怎么不亲自教你孙儿?” 老大夫笑得谦逊:“不怕你们笑话,老朽这身医术治个小病混口饭吃尚可,但要助他精进却没那能耐。这位小郎君仅是诊了个脉就敲定穴位,无一针错漏,可见技艺精深。我那孙儿要能拜得如此良师,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简言之莞尔:“不是我不肯说,我也是久病成良医,针灸法子都是从医学典籍上看来的,未曾拜过师。” “只是看医学典籍?”老大夫怔然:“.....小郎君果真是奇才,想那医书晦涩难懂,若无人引领进门极难找到关窍,老朽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老大夫越夸褚夫子脸色越尴尬,偏偏药方没拿到又走不成,只能被迫在这旁听。 简言之怕小老头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出个好歹,等阿昌挪来软轿,就打算继续回书斋去挑选宣纸。 褚夫子瞧他要走,急促往外追了两步:“等、等一下.....” “干嘛,还没骂够?诶我说你这人怎么——” “成垣。”简言之唤住郑庭,看向褚夫子:“您老还有事?” 褚夫子一向爱摆贤师的谱,虽然心里知道是自己话说得难听了些,可让他给一个后生晚辈服软不如杀了他,尤其这后生还是他昔日最瞧不上的人。 僵持片刻,他悻悻翻出布包,取出锭碎银子递过去:“本夫子不能白承你的情,喏.....给你诊金。” 简言之本就没打算以此邀功,手揣在袖袍里冲沈忆梨一笑:“这件事我家阿梨出力最多,我听你的,这诊金你要不要?” 沈忆梨抿唇,看看简言之,又看看褚夫子:“我不过是动手扎了几根针,哪就算出力最多了,这钱.....我想干脆就不要了吧。” 褚娘子后续疗养需要花费的不少,小老头为人还算清廉,这锭碎银子都够他半个月的劳饷了。 简言之依着沈忆梨:“好,就这么办。” 郑庭难得抓到褚夫子气短,优哉游哉补上话头:“这都是看师娘的面子,褚夫子往后可要待师娘好些。省得下回风水轮流转,师娘也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不给您看病,您倒了不要紧,只是这满课室的文曲星,岂不白白糟蹋了。” 第108章 郑大少爷怼人一流,几句话说得褚夫子羞气皆有。 “好了好了,小老头不禁气,别刺激他。万一等会往地上一躺,咱还得倒赔钱。” 简言之忍笑不已,低声劝郑庭见好就收。 褚夫子人古板是古板了点,但还是懂情理的。明白今日要不是简言之坚持行这大胆举措,褚娘子的病还不知会拖到何种地步。 他就这一个发妻,若真寿数不长撇下他而去,以后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这事往大了说称得上救命之恩,他再瞧不上简言之,事后也该给人做点什么以示点答谢。 眼瞅褚娘子被人抬到软轿上安顿好,褚夫子忙拎了药包紧随其后。路过简言之身边时,他压低了声量道:“你既不要诊金,本夫子不能让你白辛劳,五日后书院复课,到时你到夫子室里来一趟。” 因着他说话声小,郑庭离得不远都没听清,等人走远他便赶紧凑上去八卦:“那小老头叽叽咕咕跟你说什么呢?” 简言之摇头:“只说让我复课后去趟夫子室,没说干什么。” “难道是褚夫子良心发现,要给言之兄你开小灶?” 梁仲秋心头一拧,勉强笑道:“言之兄运气真好啊,褚夫子是书院的老夫子了,连院长都对他另眼相看。这回他承了你这么大的情,少不得要给你做点引荐。每年镇上重阳都会开展一场学子会,就是不知今年请到的是哪位大人物。” 重阳节举办学子会是明望镇的传统,性质和清谈会差不多,请位有声望有学识的人前来坐镇授课。 书院推选学子入席,说是指点切磋,其实就是彼此打个照面,挂个半师的名头将来好拉拢关系。 简言之对这些不感兴趣,而且他基本能猜到今年请的会是谁。 范老爷子托郑明易带来的书册还搁在家里,简言之暂时不想被人逮着考问功课。 “褚夫子一贯眼里没有我,未必就是引荐那样的好事。没准是送两本古籍之类的,要真送了,我都给你们留着。” 第98章 过了七月十五中元节,就到了书院复课的日子。 在此之前简言之很是在家呆了几天,一来重温下课本里的内容,二来勤加练字找找手感,三来範大人那邊书册送来许久,也该拟篇文章出来给人作答复了。 药铺坊的事基本交给沈憶梨在办,经过第一批药丸的制作磨合,整体走上正轨,他只需每日到铺子里巡查下订单进度就行。 “咱们现在接的订单多是清火药丸,最后一批约莫在七月底結束。这种药丸过了盛夏就不吃香了,从下个月开始订单要进行更改了吧。” “嗯,最早订购药丸的朱掌柜昨日刚送来新单子,我叫成垣顺便去统计下其他掌柜的需求,做張水单,过两天就能挂出去。” 今日书院开学,梁仲秋来家约人同行,简言之顺道跟他聊起了铺子的情况。 “上个月的工钱拿到了吧?阿梨管着账目,要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以和我说。” 梁仲秋笑笑:“拿到了,嫂夫人心细,工钱发出去时都一一核算过,而且每个人还多发了六十文的高温补贴。铺子里其他伙计高兴坏了,私下都在说呢,想找个机会跟成垣兄陈情一二,能长久留在这干活才好。” 铺子要想长久不衰,有一帮固定且忠心的员工是最重要的。 沈憶梨自己吃过苦,待那些帮工便能体谅就体谅。不仅将药丸数目多出来的免费赠予,平日谁有个什么急事要告假也答应得爽快。 短短月余,那些个被临时調过来的帮工都真心实意信服于他,自发加班加点,使得铺子的生产效率拔高不少。 简言之看在眼里,既欣慰又幸福。 “有嫂夫人在,不愁铺子打理得不好。这样贤惠的哥儿,言之兄,可是便宜你了。” 梁仲秋的恭维让简言之无比受用,书呆子一哼笑:“别光说我啊,我跟阿梨成了亲,成垣和宋家小哥儿的事也定了下来。咱们三个里就你还没着落,怎么样,有想法了么?” “我....我哪有你们这样的福气,不说没有,便是有个合意的,总不能把人娶回来,让她在我那几间破房屋里跟着受委屈吧。” 梁仲秋低头,掩下眉宇间的失落。 简言之拍拍他的肩,温声劝道:“英雄不问出处,你要觉得时机不合适,多等等也无妨。若这次院试一举考中功名,往后仕途大展,还怕没有好屋子住?你年岁最小,不知这娶了亲有娶了亲的烦恼,是要相守一辈子的人,在这种事上慎重些不打緊。” “嘶....言之兄似乎话里有话呀。” 梁仲秋促狭一睨:“噢,这是嫌嫂夫人缠人了?也是,嫂夫人今年不过十八,正是精神头好的年纪。啧啧啧,言之兄,没事时多提防下你这身子骨,万一力不从心惹嫂夫人不滿......” “去去去,别胡说。” 简言之剜他:“我身子骨好得很!阿梨滿意的不得了!是宋家小哥儿,不知给阿梨出了什么馊主意,三不五时的就要闹一场,大半夜不肯睡觉非磨着我講故事。” “这种烦恼旁人想要还要不上呢,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如今嫂夫人可是我的财神爷,我得向着他。” 梁仲秋拐他一记,看见路邊有挑担卖糖水罐的,大手一挥买了最大的三罐。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书院,到的时候鄭庭已经跟蒋文思叙好一会闲话了。 他俩本就性格相似,加上近一个月没见面,一说起假期内的见闻趣事止都止不住。 “诶,你来的正好,夫子叫你呢,让你来了赶緊到夫子室去一趟。” 简言之心下明了是为前些天给师娘针灸的事,应了声把糖水塞给鄭庭。 糖水罐子一到手里蒋文思就跟他争抢起来,两个人嬉闹着扭打成一团,差点将课桌给掀翻。 简言之暗自摇摇头,避开风暴中心径直向夫子室走去。 - 褚夫子果然等在那里,见他叩门进来,不自在的清了两下喉咙:“来了?坐吧。” 原身以前从没这待遇,每次被叫到夫子室不是挨骂就是在准备挨骂,因此有限的记憶里传递来的全都是褚夫子那張暴怒面庞。 简言之摸不清这小老头的套路,索性站得板板正正:“您找我有事?” “倒也没甚事,你....” 褚夫子頓舌,他想不起来往日腰背佝偻、畏手畏脚的书呆子不知何时个头这样拔高了。与他面对面站着,不昂头还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让你坐你就坐!本夫子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要老抬着脑袋跟你说话?” 简言之无奈勾唇,只得依言坐下。 褚夫子还是那副严肃模样,小胡子一翘一翘的:“手伸出来,本夫子有东西要给你。” 简言之猜测大概是古籍之类的,小老头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搜集些古籍字画。若非如此每月的劳饷怎会花个精光,还要靠褚娘子做针线活补贴家用。 然而真当东西落到掌心时,简言之却有些意外:“这封信笺是?” “别多想,你这次会考成绩优异,书院本就安排了你去範大人府上听講。宴席设在下月初三,你拾掇得体面点,跟院长同去。” 简言之望着引荐信笺嘴巴发苦,对其他学子来说,能到前翰林院首辅的宅邸中做客,是烧高香才能求来的福报。 毕竟那是位效忠两朝的老臣,虽然已告老返乡,但若能在诸多旧交中結识上一两个,入主仕途就算事半功倍了。 可惜简言之刚写了篇主题为‘清正廉明、不结朋党’的文章去堵老爷子的嘴,让他暂歇下挖墙脚的心。 偏偏书院管送不管活,又把他架到进退两难的火上去烤了。 褚夫子瞧简言之紧锁眉头不说话,以为他是被吓着了,昂鼻哼了声道:“就知道你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跟院长商谈过,届时由他带着你,你就全程跟在身后。此次宴会以听为主,不用你对谈,横竖在範大人面前礼不错就是了。” 简言之心道恐怕行不通,先不说因为那本书册他和老爷子有了半师之谊,见上面难免会找点话头考察几句。 就说他那篇文章吧.... ——内容大多来自范大人当年的旧书稿,洋洋洒洒,豪情万丈,铮铮铁骨,宁死不降。 说白了就是用范大人当年说过的话来劝说范大人,别爱我,没结果。 要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去赴宴,不被人按着追究出个子丑寅卯才怪呢。 褚夫子不清楚简言之内心的抗拒,还在唠唠叨叨的叮嘱:“到了宴席上人放机灵些,不该说的话就别说。像范大人这样的退隐高官最重后生心性,你要好好表现,争取博得好感,这也是为书院长脸。咱们书院在镇上不算拔尖,好容易有个露脸的机会,别惹恼了院长白挨一頓骂。” 说实话,简言之觉得褚夫子还是说含蓄了。 就冲張院长撸起袖子满书院抓猪的气势,倘若搞砸这场拉拢宴,张院长一定会在气死前先活吃了他的。 第109章 简言之不敢想象被张院长当猪崽四处追杀的画面,立即微笑颔首稳住面前的小老头:“多谢夫子提点,要没其他事我就出去了。” “嗯,去吧。” 褚夫子背过手,上下打量了简言之两眼,在他即将踏出夫子室时又遥遥将人喊住。 “那个....你师娘恢复的甚好,一日里有半日都能下床走动了。赴宴前抽个空随你夫郎上家来,我与你講讲宴席上的细节,还有鄭庭....这小子鬼主意多爱闯祸,我得提前给他上个紧箍咒。对了,你们不用来太早,晚饭前就成。” 褚夫子说完也不看他,身子扭来扭去,拿脚尖搓着砖边的缝隙,整个人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娇羞。 简言之给看笑了:“师娘禁不得劳累,若夫子想留我们吃頓饭,不如到食肆定几个菜。我们都不挑的,您安排什么就吃什么。” 褚夫子听见这话老脸一红:“谁、谁要留你们吃饭了,我是怕你就这样去赴宴给捅出篓子来!哼....还不都是你师娘的主意,否则我才不花这冤枉钱呢!” 简言之无所谓褚夫子嘴硬,小老头古板固然有不可取之处。不过他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终其一生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在没强大到能改变这种陋习观念前,还是不要用新世纪眼光跟他过多计较的好。 - 简言之拿了信笺回课室,脑子里盘算着要找什么借口躲开这次宴席,压根没注意到鄭庭在旁边叭叭个没完。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领的好处呢,空手回来的?” 郑庭一面说一面在他袖囊口上胡乱翻,简言之嫌弃躲过:“哪来的好处,要请我们吃顿饭算不算?” “你救了师娘一条命,他就只请我们吃顿饭?抠门!”郑庭啧声。 简言之失笑,将范大人府上设宴的事简单同他说了。 郑庭对这些套近乎巴结的饭局也没甚兴趣,哒吧两下嘴皮道:“你不想去就不去吧,朝堂水深,不是咱们这些没根基的白衣学子趟浑水的地方。好官也分阵营,在局势明朗前明哲保身是为上策。” “哟,看不出你还有这种眼界?原是我小瞧郑大少爷了。” “你看不出的地方多着呢。”郑庭傲娇抬眼,一拍他:“让你打个岔忘了说正事,从明天开始,书院为迎院试要进行半封闭管理了,每隔八天才准回趟家,一些常用物什你要提前做准备。” 简言之闻言皱眉:“半封闭管理?以前从没有过啊。” “是啊,还不托您的福,吊车尾的书呆子考出那么好的成绩。院长都疯了,生怕今年的院试中榜率再度被压到末位,要以您为榜样,激励书院学子潜心苦读。听说提案一出就有好几位夫子热烈响应,不管怎么说会考第一名出在咱们课室,的确是挺令人震惊的。” 简言之无语,怎么考的好了还要闹这种幺蛾子。八天才能回趟家,那他嗷嗷待哺的小娇妻怎么办? “不行,我得去找院长聊一聊。书院不光是我有家有室,还有那些要看顾老人的学子呢,让他们长久留在书院,不是给人添麻烦嗎?” “没用的。”郑庭拦住他:“你以为院长是傻子啊,咱们书院有能容纳那么多人吃喝拉撒的地方嗎?能跻身上榜的统共就那些人,他早已发下通文,择各方面条件最优的三十名单独辟间课室,你我都在其列。并且张院长仔细查过这些学子的家境背景,有老弱病残亲眷者一概不考虑。你作为会考第一名,是重点培养对象,你觉得他能放走这块喂到嘴边的肥肉?” 简言之默然,青西书院招生门槛最低,自然每年院试的上榜率也最低。在东泽跟翰墨的两相夹攻下,青西唯有束修不算太昂贵而占得优势。 县衙里有专管书院开支款目这一项,要是再不得点成绩出来,恐怕往后能领到的捐助金会越来越少。 张院长压力大,简言之是明白的。 “好吧.....半封闭就半封闭吧。只是苦了我家阿梨,夜夜独守空闺,我怎能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里。” 郑庭拍拍胸脯:“安啦,不是还有我吗?叫阿昌每天接他到郑家睡,反正屋子有,还能给予辰和我娘做个伴。” 自从简言之认了郑家夫妇做干爹干娘,郑夫人就专门收拾了间客房出来给他们。偶尔到郑家吃顿饭玩得晚了,图方便也会在那睡个觉。 有郑夫人帮着照料一二简言之就安心多了,算算日子左不过两个月,只要熬过去,一切好说。 “等晚上回去我和阿梨商量商量,若他同意,那就得劳烦干娘费心了。这些日子我顾不上他,等院试结束,我再登门去道谢。” “膈应人呢,跟我说这些?”郑庭相当不满,一嗤道:“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小子在打什么算盘,不就是蔓菁幼苗培育得好,这笔生意让郑家赚了个盆满钵满嘛。好一招以退为进,小爷我才不吃你这套!” 简言之心思被戳破,干脆两手一摊耍起无赖来:“八月初八是你生辰,送郑大少爷的贺礼当然要选好的,可我是个穷书生,哪有堆成山的闲钱给你置办啊。到时贺礼送的不贵重,你就多加担待,放我一马呗。” “想、都、别、想!”郑庭伸出一根手指头晃晃:“我爹娘挣多少那是我爹娘的事,与我何干?我一年就过一回生辰,贺礼我可以不做要求,但酒,必须喝!” 简言之看他这架势就清明这顿酒是决计逃不过去了,只得苦笑着点点头:“好好好.....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就让你高兴一回。” 听他松口,郑庭立马蹦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我让我爹到书院来接人,他跟我爹有旧交,离院两三个时辰的人情还是肯卖的。” 简言之堪堪答应了要在生辰那日陪饮两杯酒,就让郑庭乐呵的合不拢嘴,坐回座位上时还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儿。 那边褚夫子参加完复课的例会,照旧顶着翘老高的小胡子来维持纪律。等大伙安静坐好,强調规矩的同时公布了设立新课室的消息。 基本内容和郑庭说的一致,新课室初步定了三十个名额,每间课室推选五到六人。 上课时间从早上辰时调整为卯时,晚上酉时调整为戌时。也就是说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除开中间半个时辰的吃饭时间,其余时候学子们得一直呆在课室里学习。 书院会给这三十位学子提供专门的澡堂和床位,简言之没有去过东北大澡堂跟睡过多人通铺的心愿不日即将达成。 - - 回家后简言之把这一事件委婉说给了沈忆梨听,他原本以为小哥儿得知要隔八天才见得上一面,该是粘粘糊糊万分舍不得的。 不想沈忆梨话音一落就扭头跑开了,翻箱倒柜近一刻,找来了个绣了一半的香包。 “这是我送给予辰的,你别弄坏了。他上回看中个香包学了要绣,可怎么学都学不会。我偷偷研究了下针法,等回头住到郑家好仔细教一教他。” 简言之扶额:“阿梨,你去了郑家每天都能和他见面,一时不记挂也没关系吧。我,你的夫君,要被关进书院不能每天回家了,你就没话要对我说么?” 沈忆梨眨眨眼,掷地有声:“读书是好事,儿女情长只会影响你下笔的速度。” 简言之:后槽牙紧了。 “不是,阿梨,你可能没理解我说的话。我的意思是,你要每隔八天才能见到我一次,你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晚上睡不着也没人给你讲故事听了。” “你每次都给我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我早听腻了。予辰哥哥故事讲得比你好多啦,他知道好多好多奇闻异志呢。” 迎上沈忆梨荡漾笑意的眸子,深受打击的简言之表示笑不出来。 “......那好吧,你不觉得孤独我就放心了。在郑家照顾好自己,别受委屈。还要准备些东西带到书院里去,我先到外间收拾收拾。” 说着简言之就要走,沈忆梨忍笑不禁,一头扎进他怀里挡住去路。 “有些事予辰哥哥能陪我做,可有些却不能。我在秋千上放置了一件布料很少的新衣裳,夫君,你不去看看我为你准备的临别赠礼吗?” 第99章 簡言之早该想到的,事情来得仓促,郑庭一定会让守在门房的书童到郑家去知会一声。顺带也告诉沈忆梨,好叫人提前准備下洗漱物什。 小哥儿是一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連临别赠礼都備好。 而那件几近透明,和肚兜相同款式的新衣裳,在这个寻常夜色里显得既不寻常,又有无限诱惑力。 沈忆梨终归性子腼腆,半垂着面庞,轻声询问:“好看吗?” 簡言之诚实的滚动了下喉结,神色难掩震惊:“这.....也是宋家小哥儿教你的?!” “才不是。”沈忆梨微微勾唇:“是我想这么穿给你看,夫君你替我瞧瞧,这里腰身会不会太紧了些?” 簡言之想尽量把餐前的戏份拉长一点,以免显得他多不矜持似的。可那根丝带就系在沈忆梨腰上,目光一扫而过,端的是勾人心弦荡漾。 第110章 沈忆梨发丝披散,乖顺的垂在肩后。他骨架子本就小巧,经薄纱肚兜一包裹,愈发显得整个人有种难以言说的楚楚可怜。 秋千架上的花都开了,小朵栀子和茉莉藏在叶片下,只透出阵阵幽微香气。 沈忆梨斜倚身子坐于其间,也是在这种时刻,簡言之突然发现他單纯无害的眉眼下还夹杂着铃兰一般的清泠妩媚。 像极了不染纤尘的精灵,看得书呆子呼吸停了一瞬又一瞬。 手指抚上人鬓角时,简言之暗暗笑了笑,原来沈忆梨什么都明白。 不在身邊的日子他总会忍不住牵挂思念,沈忆梨越是表现的不在意,他就越能少些担心。 小哥儿特地选在晚上送出这份礼物的意思就是:白天你要全身心投入你的课業,不必为我分神。 但当夜晚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你得想我。 - - 简言之相当滿意沈忆梨送的这份离别赠礼。 太过滿意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险些误了时辰,在上课铃响过两声后才匆匆趕到课室。 郑庭对书呆子被吸走精气神的萎靡状态已见怪不怪,甚至都懒得嘴炮,只紧闭双唇当着人面频繁整理袖口。 简言之莫名其妙被人拿衣袖抽了好几下巴掌,终于在郑庭最后一次跃跃欲试中怒然放下笔:“你没完了是吧?” 郑大少爷着急炫耀,故意把袖口卷起露出一截崭新的珠串,并且滿脸都写着‘快快快!问我这是哪里来的!’。 简言之无语,他从郑庭第一次整理袖口就发现了,只是他不理解这种毫无悬念的答案到底有什么值得问的? “你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予辰给我送了这个,唉.....我都说了不用送,咱们进书院是为上学,哪里好佩戴这样的饰物。可他不听,偏要亲手串了这个珠串送我,说是他手上也有一串,叫我读书累了就盘盘珠子好解乏。真是的,你说这些小哥儿怎么就不听劝,拦都拦不住呢。” 简言之刚起个头,就被郑庭截住话一顿嘡嘡嘡。 许是书呆子看傻子的眼神太过明显,惹得郑大少爷不爽,撇嘴一哼道:“羡慕就直说,哥哥不笑话你。” “我羡慕你?”简言之给听笑了,两根手指头捏起郑庭腕子,细看过珠串后中肯评价:“花里胡哨。” “那怎么了,梨哥儿给你送过?你别小看这珠串,样式虽说是花哨了些,但满含了予辰的心意。他希望我时时刻刻都念着他,自然,我俩见不到面的日子他也会时时刻刻都念着我。” 彼此心悦的两个人相互惦念是多正常不过的事,沈忆梨是没送过什么亲手编织的手串,可他送的,无法代替。 郑庭瞧不惯书呆子那副故作高深的微笑神情,才想张嘴怼回去,正巧课室来了教习夫子,要带每间课室里推选出来的学子去新课室。 教习夫子按名册依次念了五个名字,除开简言之和郑庭,同去的还有杜子權、陈方、廖宏博。 陈方是个老实读书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在课室里不大有存在感。偶尔搭上两句话覺得这人还算脾性温和,若混熟了应当不难相处。 他听见教习夫子叫到名字,便默默收拾好东西站到门口。全程没吱一点声,連脚步都是轻轻的,因此基本没引起周围同窗的注意。 反观杜子權,自覺被甄选进新课室就高人一等了,恨不得现在就摆出秀才老爷的架势来,翘着下颌指挥廖宏博给他把纸砚也拿上。 那廖宏博是难得的心宽,见状只大度一笑,顺手就给拿了。 趁教习夫子重新清点核查名單,蒋文思趕紧往郑庭衣兜里偷塞了几把炒好的蚕豆。 “.....这个留给你和书呆子分着吃,去了新课室我们估计就很难见面了,要好好保重啊。等你们考上功名,记得接我上家蹭酒去。” 他俩坐得近,素来又臭味相投,一朝分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郑庭捂着一兜的蚕豆重重点头,跟他交掌一握,真挚道:“我会的,你也保重。” 等教习夫子核查完名单,这就要准备前往到新课室了。 为了让这些有望登科的种子选手们有个良好的读书环境,新课室专门设在了书院后头的一所僻靜小院里。 小院三面环墙,唯留有一个进出口。最当间就是课室,整体布局跟之前大有不同,不仅四方多了几扇能完全敞开的门,还将带抽屉的课桌全部换成了单层矮几。 郑庭一看心都死了:“不是吧,管这么严?不让在底下搞小动作就算了,四周連个遮挡物都没有,那以后我岂不是連瞌睡都没机会打了?” 简言之无比同情的望他一眼,随即眼底闪出笑意:“你快看那是谁?” “诶,仲秋!” 郑庭瞧见最后进来的人登时兴奋起来,恰巧梁仲秋也看向这邊,三人对视相互交换了个鬼脸。 不待郑庭多说,坐在高台上的教习夫子使劲敲了几下戒尺:“肃靜!带你们来这里是为专心习课,我说话时不许交头接耳!若再有违反,全都给我到太阳底下晒着去!” 这声怒喝中气十足,话落课室里立马寂静无声。 教习夫子满意的点点头,朗声道:“诸位学子,书院特设出一间课室,是因你们成绩拔尖,有望在今年的院试中考取功名,所以将你们汇集于此进行重点栽培。” “从即日起,我担任你们的教习夫子。我这人不喜欢啰嗦,便把规矩说在前面,望诸位学子认真聆听,警醒恪守。为学者,就要有为学者的态度,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其他课室什么样,到了这里,我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做。” “首先,每日上课不允许迟到早退,必须按时按量上交布置的课業。课室每五天会进行一次抽考,成绩连续两次排在末位的学子将被逐出。其次,上课期间禁止闲聊、瞌睡,哪怕飯后休息也不允许大声喧哗,追赶打闹。最后,课室里不允许出现课本以外的读物,每人两支笔、一沓纸,一副砚台,本夫子若发现有人私自夹带,一经查实直接哪来的回哪去,都听明白没有?” 这种被条条框框束缚的感觉让郑庭浑身不自在,简言之比他好不到哪去,昨晚本就没休息多久,听着这冗长的条令眼睛都快闭上了。 好不容易捱到教习夫子说完课室部分,宣布可以到寝屋去了。不想教习夫子一句‘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收拾好物件即刻回来’又惹得在场学子无不低声哀怨。 好在寝屋是十人一间,为促进学子们早日熟识适应,教习夫子专门打乱了课室顺序。 梁仲秋被分在了简言之和郑庭所在的寝屋,三人小组得以顺利碰头,这也算是乏味生活中的些许安慰了。 “方才在课室有教习夫子盯着,不方便说话,现下到了寝屋好歹能松快点了。咱们这回可好,同一间课室,同一间寝屋,就算接下来习课日子辛苦,有二位兄长在身邊,我也会觉得信心百倍的。” “是啊,咱们终于在一间课室了!就是不知这夫子是何来头,瞧着脸生的很,脾气还那么冲,活像别人欠了他钱一样。” 郑庭没甚精神头,草草铺好床就四仰八叉躺了上去。 梁仲秋看的好笑:“你们不知道啊,这位教习夫子没有在书院任教,是院长为了新设课室特意从外邊请来的。听说背景很硬,不好招惹。横竖咱们守着规矩就是了,不犯大错他也不能拿咱们怎么着。” 话是说的在理,可要郑大少爷安分守己不闯祸,简直是难如登天。 简言之莞尔:“没事,我带了药粉,成垣一犯病我就给他扎一针,保管能让他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郑庭一个人说不过他们两张嘴,索性装作没听到,盖上眼皮专心闭目养神。 - 一柱香时间不长,简单收拾下行李就该回课室去了。 新课室会重新编排座位,教习夫子将几个性子活泼些的放在了第一排,简言之则坐了个第四排靠门边的位置。 与他邻坐的是杜子权,前排廖宏博最是了解他的脾性,转过头来嘿嘿一笑,低声道:“他这人就这样,鼻子长在天上的,简兄别搭理就是。” 简言之在以前的课室里就没怎么和杜子权往来,到了这里更不会刻意结仇。再说杜子权知晓简言之跟郑庭关系好,郑家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是以两人虽邻桌相坐,却也相安无事。 梁仲秋进课室就是最后一个,轮成绩亦排不到前列。教习夫子看看他的个头,给发配到最后一排跟另几名学子同坐去了。 截至巳时,新课室一切安顿妥当。 教习夫子在正式开始新课教学前先梳理了一天的安排——每日卯正起床,卯时三刻进行早读,辰时吃早飯,然后上午学习新课。 等午时吃完饭可以在课室小憩两刻,下午是习字加温书,不比以往三四天才交一次课业,在这里每天都得做出篇文章来。 晚饭吃完是晚读,教习夫子还会根据当天交上去的文章进行考问。若回答不上来,轻则遭顿数落,重则熬夜罚抄没得觉睡。 第111章 短短三天过去,课室里原本怀揣雄心壮志的学子们一个个像打了霜的茄子。就连最闲不住的郑庭都变得蔫蔫巴巴,整天边嚎着死了算了边和砚台较劲。 梁仲秋也是熬的脸色微白,他本身底子差些,在这种高强度且竞争力大的学习环境中没有优势。唯独只有多花精力死磕,把午休时间拿出来追赶进度。 倒是简言之,历经过双学位论文的混合毒打,这种强度根本不放在眼里。他非但没有萎靡不振,反而逐渐找回熟悉的感觉,状态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不过学子们终究年轻,过了头几天的适应期,彼此一相熟,慢慢就恢复了往日的活泛。 郑庭还是口嫌体直的嚎着,梁仲秋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劝着,太阳东升西落,第一次连上八天课的休假总算是给盼来了。 “.....既是休假,就不给你们额外布置课业了。院子前一片没有灯,待会都到外边排成队,我叫人取蜡烛来。有光亮好走路,等出了书院门你们再自行回家。” 教习夫子一语毕,课室里马上响起欢呼声。 像这般庆贺不用上课要换了其他夫子少不了得挨一顿训斥,然而这位教习夫子平常看着凶狠严厉,却是真心实意为学子们好。 明白他们连日扎在这里习课、问答、做文章该是拘谨得狠了,干脆找个借口踱出去,由着学子们插科打诨松散一二。 很快门童拿来烛盏,引着排好的队伍到大门口散学。 不想书院门外比里头还热闹,各家来接人的马车灯笼排了一长串,见到有人出来便各自迎到面前。 沈忆梨和宋予辰早早就瞧见了队伍,两个小哥儿怕太过显眼,生是等其他人被接得差不多了才拢紧斗篷跑过去。 一别几日不见,简言之望着飞奔而来的沈忆梨欢喜的很,连斗篷带人抄进怀里,先在他软软的面颊上啄了一口:“不是说了不用来接吗?休假前还得上晚课,戌时将过,这大半夜往外跑,你不怕鬼了?” “有辰哥儿陪着呢,我不怕。”沈忆梨小猫儿一样拱他,拱完还粘粘糊糊贴上去:“呀,夫君你瘦了,是这一阵没有好好吃饭么?” “哪有,我听话的很。书院管饭,每天三顿,一顿两碗。” “骗人,读书辛苦,哪里吃得下这么多。”沈忆梨握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直皱眉。 简言之失笑:“真的,书院为我们身体着想,是从外边请厨子来单独做的。就是盛夏暑热,怕吃出毛病来,所以饮食都很清淡。不信?不信你问成垣嘛。” 沈忆梨是想找郑庭求证来着,可这大少爷满眼只有媳妇儿,早不知被宋予辰勾走几魂几魄了,哪还顾得上这个。 “好啦好啦,休假期没有课业,我能好好陪一陪你。我猜我家阿梨一定准备好了宵夜等着我回去吃,吃完宵夜还有正经事干呢,咱回家吧。” 简言之的‘正经事’沈忆梨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小哥儿脸颊一红,决定隐瞒下自己又准备了新衣裳的事实。 - 这八天简言之驻扎在书院,沈忆梨也没闲着,晚上阿昌会接他去郑家过夜,白天就留在小院里喂喂鸡鸭,做做竹编。 今儿正赶上收尾,一进屋沈忆梨就巴巴的展示给他看。 “你去考功名,我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给你做个新背篓,可以换着用。” 做竹编活很费手,简言之心疼不已:“早前做的那个还能用,你没事就多休息,或是和宋家小哥儿吃零嘴去,别总记挂着给我添物什。” “这个比那个好,你看,肩带我加宽了一些,背着能更省力。再说我就你这一个夫君,不总记挂着为你添物什记挂着为谁添呢?” 沈忆梨笑笑,细致的展示他的新背篓:“旁边我拿麻绳围了两圈,留出条空隙来好给你放伞。中间有隔层,你上回说酱豆腐好吃,我做了一小罐,连同烙饼一起给你藏在底下,回头去书院时一并带过去。” 小哥儿心细,连当隔层的竹面片都仔细打磨过。他边说着话边往里放东西,简言之含笑听他碎碎念,心中被无限柔情填得满满当当。 “阿梨,我有一个想法。” 每当简言之以这句话做开头的时候,后边的内容通常都要被归进少儿不宜的范畴里。 沈忆梨头都不抬:“不行,你的背篓里藏不下人,别打把我偷背进书院的歪主意。万一叫人抓住,我还活不活了?” 简言之没想到上回随口提了一嘴就被小哥儿当真了,不禁咧嘴道:“你想哪去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我是想说,你是不是有日子没练字了,反正你在家无事,要不每天给我写封信吧?” “每天都写?书院能收信么?” 沈忆梨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只可惜简言之摇摇头:“书院管的严,不让与外边通书信。但你可以攒够八天的量,让我带去每天拆一封,等拆完最后一封信,我就回来啦。” 第100章 简言之这个提议很中沈忆梨下怀。 他正是因为常惦記着简言之,所以才想起重做个背篓,将满腔爱意倾注进竹编里。 这个念头一起就止不住了,沈忆梨匆匆放下背篓,就要到桌邊去翻纸笔。 简言之扶额,把人强行拉回来:“不急这一时,我还得在书院呆很长一段时日呢,有的是时间给我慢慢写。” 小哥儿在触手可得的纸笔和春风满面的书呆子之间游移须臾,最終还是选择了后者。 “好吧....我听你的。你的休假期有限,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我去给你拿宵夜,吃完我们办正事!” 最后三个字被沈忆梨说得正气十足,要换了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是要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业。 简言之忍不住笑,由着人陀螺旋转般从里屋冲到厨房,再从厨房冲回里屋。 身心放松的休假期用一顿美味夜宵来开启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他们和这世间所有恩爱眷侣一样,总有说不完的酸文词句,和不知疲倦的腻歪舉止。 简单概括来说就是,从寝屋到鱼塘,从秋千到床榻。 小院里每一寸角落都有他们的踪迹,月色下、星光中,有人的亲吻从未停歇。 整个休假期简言之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同沈忆梨待在一起,两个人一块做饭、一块喂鸡鸭、一块捧着桂花酿在檐下听雨,一块撒着酒疯等天色放晴。 一天半的温存时光就这样转瞬即逝。 “.....没办法,我得守着书院的规定。前儿晚上刚回来,昨天待了一天,今儿吃完午饭就要赶回到书院去。阿梨,你在家要好好的,千万别累着自个儿。” 从早上起床开始,这番话简言之就说了不下三遍。 沈忆梨听的气鼓鼓:“夫君,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很不懂事的小哥儿吗?” “当然不是啊,我家阿梨最乖了。” “那你干嘛还一遍遍叮嘱我?” 沈忆梨一生气嘴就撅老长,惹得简言之对他連亲带啃。 “呸....你是去书院念书又不是去逛勾栏找乐子,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别老拿我当小孩子哄行不行?” 简言之被数落的一愣,没闹明白怎么昨天晚上还哭哭唧唧闹着要去当伴读的小哥儿,经过一夜洗礼就蜕变的这么成熟了。 “噢,这回酒是真醒了。” 书呆子笃定的语气讓沈忆梨耳尖顿红,小哥儿故作凶狠,在他衣裳上連打了好几个死结。 沈忆梨恼羞成怒的样子比他单纯生气要好看,简言之不想当人了,索性把外衣一整个囫囵脱下来。 迎上逼近的俊朗面庞,沈忆梨挣扎的欲拒还迎:“你、你干什么?!刚穿好的.....” 简言之舔舔后槽牙,顺了他的意:“等会再穿嘛,天干物燥,我先给你消消火。” - - 在历经接二連三的情欲放纵后,简言之終于得以安稳上路。 沈忆梨扶着腰站在院子门口送他,小哥儿脖颈上还留有新鲜出炉的红印,被人一笑连忙颤着双腿藏进屋里去了。 书院那邊定下午后复课,教習夫子守在门口,逐一检查学子们的行囊。 他说课室里不允许出现课外读物不是开玩笑的,有两个抱有侥幸心理的学子偷揣了几本畫冊,人还没踏进别院就被当場给拎了出去。 “....夫子就放过我们这一次吧!这畫冊不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就是普通的画册,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夫子您行行好,我、我们是一时糊涂,求您别把我们撵回去!我爹娘知晓我进了新课室,这样被赶走,我哪还有脸面见他们啊.....” 许是两位学子的连番哀求讓教習夫子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者是他们俩平常的表现还算稳重。教習夫子重重一哼,把画册给丢了回去。 “姑且念你们是初犯便暂且作罢,下不为例!” 得到宽赦的两个学子连忙作揖答谢,也不敢捡那画册,缩紧脑袋悻悻躲回座位上。 第112章 简言之到的时间正好,前邊两个学子过去就轮到了他。 教習夫子記得这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会考成绩第一,每天上交的文章也不错。 对于这种本分上进的学子有理由可以多点信任,因此教习夫子只检查了背篓面上那一层。嘱咐讓人早点把酱豆腐搁到饭堂去,以免在背篓里闷坏,就手一挥放简言之进去了。 廖宏博晚他两步进门,抖着空落落的包袱皮苦笑:“夫子可真是看重你啊,带外食进来也不没收。不像我,真不知道果子干有什么好违禁的,全给拿走了,半粒都没剩。幸好我娘这次做的不多,来的路上就被我吃掉一大半,剩下几片糖藕可惜是可惜了,但还好我不爱吃,嘿嘿嘿....” 原本学子们从外边带点能储存的零嘴不算大事,奈何别院厨房的环境不好,夜里容易进老鼠。 酱豆腐有罐子封装,不比蜜饯干果还爱招蚊虫。万一溜进些东西来咬坏米面引起灾疫,张院长这番苦心折腾算是彻底完了。 简言之还挺喜欢廖宏博这凡事不往心里去的爽快性子,一笑道:“我夫郎做的酱豆腐味道很好,到时分你一点尝尝。” “真的啊?既然简兄如此大方,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廖宏博牙花子一龇,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这边,悄咪咪从衣袖里抖出两颗糖豆:“压箱底的私藏了,好险没让夫子翻出来,分你一颗。赶紧吃,别叫人看见哈。” 他孩子气的舉动很难讓人相信这是一个将近二十五岁的青年,简言之配合地照做,低下半张脸,鬼鬼祟祟把那颗弥漫香甜味的糖豆藏在舌头底下。 最后一排座位上的梁仲秋目睹了这一切,看着简言之与廖宏博会心一笑的样子,他心里蓦然泛起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原来他不止在三个人的友情里占不到上风,就算是在同一间课室,他也仍然没有拔得头筹的资格。 - 这件事像根刺一样横在梁仲秋心里,直到晚读时分结束,他还是没有从失落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他上一轮抽考的成绩本就不佳,加上今儿夫子提的问题着实是难了点,没得引来劈头盖脸一顿罵。 杜子权最爱看人这种热闹,翘翘唇角阴阳怪气道:“夫子无需动气,梁同窗在之前那间课室里成绩就只排中游。要不是原定的人选里恰巧有一个生了病不能来,这种好事哪会替补到他头上。既是替补来的,夫子就当凑人数,别太过苛责了吧。” 他原以为教习夫子跟书院其他夫子没区别,都是明面公平背后拜高踩低的主,不料话音一落就听得教习夫子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里没有凑人数一说,不管成绩是排前列还是中游,亦或是挂在末尾,只要潜心学习,就有考中功名的希望!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哪怕一次抽考只进步一名,那也是件值得鼓励的事!” “你们身为同窗,不相互帮扶鼓劲就罢,还在这落井下石!考取功名成绩固然重要,可品性更不能坏!否则即便将来走上仕途,如你这般为人,恐怕有你落得众矢之的的一天!” 教习夫子这番言论罵得杜子权面红耳赤,当面不敢顶撞,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气,闷闷道了声是。 教习夫子看看他,又看看梁仲秋,把手里的书卷摔回桌上:“我之所以对你们如此严厉,动不动就批评责骂,正是因为希望你们成才。你们都还年轻,官場不是那么好混的,我可不想费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还没见到阳光就折损在烂泥塘里。” 没有真正走出书院,踏上官场的人不会深刻理解‘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这句话。 但饱读圣贤书的学子们懂道理明是非,知道教习夫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他们好。 教习夫子见两人低头不语,十分乖觉的模样,火气也消了一半:“罢了,骂过便算了。杜子权,你冷嘲热讽在先,还不向梁仲秋道歉?” 那杜子权一向心气高,压根瞧不上穷苦出身的梁仲秋。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赔礼道歉,不如杀了他。 而梁仲秋深知杜子权开不了这个口,为防事情弄的更糟,也为给教习夫子一个台阶下,他主动开口道:“杜同窗平时在课室就爱与这样人开玩笑,我想这次他不是有心的。既然事情都已过去那就别追究了,晚读才进行到一半,若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其他同窗学习,那就不好了。” “嗯.....还是你识大体。” 教习夫子点点头,脸上有了点欣慰神情:“本来考问没答上来要罚你抄书的,看在你谦逊受教的份上,这次罚抄就免了吧。往后要用心学习,下回抽考成绩再排在末尾,本夫子就不会给你留情面了,明白?” “是,学生明白,谢夫子指点。” 梁仲秋抬手一礼,而后拿起书册回到座位上。 杜子权也想回去,却被教习夫子狠狠瞪了一眼:“瞧瞧人家这心胸,你多学着点,别凡事都要争个嘴上痛快。他刚说什么....就爱开这种玩笑是吧?你去把《劝学明德篇》抄一百遍,明天一早交给我!” - 杜子权平白惹了一通罪心里怄得要死,反思是不可能反思的,而且还要把这种怒气记恨到梁仲秋头上。 梁仲秋早有心理准备,默默整理文章中被圈出来的问题,压根不抬头看他。 晚读结束,简言之和郑庭担心杜子权又寻衅找麻烦,特意等梁仲秋收拾好东西跟他一起回寝屋。 不过此举俨然是多虑了,有教习夫子在头上盯着,杜子权能熬个大夜抄完那一百遍明德篇就不错了,哪里还有空闲再去惹是生非。 晚间的别院比外头凉爽,蝉鸣渐歇,明月高照。大部分学子已经回到寝屋,正按房号顺序排队到澡室冲凉,课室门外因此静了下来。 梁仲秋瞧一左一右的两个人都不说话,抿唇轻笑道:“你俩这是干嘛呢?挨批的人是我,怎么倒像是你们遭了数落?” 郑庭挠挠后颈,认真观察了一会他的表情,见他神情正常方松了口气:“你今儿真够厉害的,不动声色就告了杜子权一状。他那个人心眼可小的很,你不怕他记着仇在背地里使绊子啊?” “怕有什么用?我在之前的课室里不是没有忍气吞声过,他们不会因为我的退让而收敛,只会越发觉得我性子软,好欺负。” “这话说的在理,一味忍让不是办法,咱们不主动与人结仇,但也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郑庭揽上他的肩:“你在我们三个人里年纪最小,放心,有两个哥哥在,别说一个杜子权,就算再来三个五个,我们也会站在你这边给你撑腰的。” 郑庭说完捅了捅简言之,表示到他抒发豪情壮志的时候了。然而书呆子少有的不在状态,被捅后懵懵回神,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哟!这位小郎君在想什么呢?从小厨房回来就一声不吭。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吃好东西了?做贼心虚了是吧!” 郑庭一天天没个正形,嫌夹着嗓子说话不过瘾,还装出勾栏女子的做派上手扯简言之衣裳。 那矫揉造作的兰花指翘得简言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嫌弃拍开他的爪子,两步蹿出去老远。 “你以为我是你,看见好吃的就走不动步?中午是谁趁厨娘不注意,溜到后边偷鸡腿吃来着?你再膈应人,当心我去向夫子检举揭发。” 郑庭一听来了脾气,笑骂道:“揭发就揭发,小爷会怕你?你个书呆子不学好,学人家私相授受,下午我瞄见你悄悄从背篓里摸出几封信箋来,定是梨哥儿写给你的吧?噫~小两口谈情说爱都谈到书院来了,你这罪行不比我的大?” 违禁物品头一条,尤其针对那些成了家的学子,家书、情信、小纸条等一概杜绝。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儿女情长,夫妻恩爱只会让人消磨斗志,无法集中精力专心学习。 简言之不怕被人抓现行,毕竟沈忆梨比旁人想象的要聪明多了。 况且他太知道怎么拿捏郑庭,三句话下去必让人低头服软。 “好吧,都是兄弟伙的,既然被你看见那我也不瞒你。阿梨是给我塞了信箋,不过小哥儿单纯,写不来那种风花雪月,就写了些前几天的日常琐事。他的日常无非是跟宋家小哥儿聊聊闲天,谈点小哥儿之间的心里话,宋家小哥儿说......” 简言之故意拉长声调,但就是不接后话,急得郑庭抓耳挠腮。 “说什么?他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书呆子作恶作的理直气壮:“你不是要去告我的小状么?等信箋被没收,你自个儿到教习夫子那去看吧。” 说罢简言之也不等他,拉过梁仲秋几步快走。留下郑庭气的咬牙切齿,当即拔脚追上去:“啊啊啊啊啊!吊小爷胃口是吧?!今晚我指定是睡不好觉了!别跑!姓简的,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 - 简言之小瞧了郑庭对心上人的执着,被拉着软磨硬泡两天,最终还是举手投了降。 第113章 “真是服了你了,大半夜不睡觉守在我床头,要不是药粉带的不够多,高低得给你下剂猛药,让你连睡上几天几夜。拿走拿走....滚一边儿去看,再在我眼前晃我一定拿针扎你!” 简言之头痛,这两天郑庭只要逮到机会就向他索要信笺,从课室一路跟到寝屋,连澡室和厨房都没放过。 在历经连续两个晚上一转头就和枕头边上另一张脸打上照面后,简言之决定在郑庭被逼疯前还是先保证自己别疯了。 郑大少爷得偿所愿,捧着信笺乐乐呵呵哼小曲儿,脚步轻快的踱到一边去翻看信笺。 翻了两封发现不大对劲,又气势汹汹杀到简言之床前来:“怎么才这么点儿?你小子是不是还有私藏?赶紧痛快点交出来!” “本来就只这两封。” 简言之有气无力,靠在枕上翻白眼。 “阿梨事先没想起这茬儿,是我同他说过后他临时赶出来的。那天他还喝了不少酒,措辞上有些颠三倒四,你将就着看吧。” 书呆子没撒谎,沈忆梨始终惦记着给他写信的事,半夜趁简言之睡熟了,自发爬起来打夜工。 可惜桂花酿后劲太大,落笔的时候酒还没全醒,就依稀记得宋予辰说过郑庭的坏话,便一股脑全给写上了。 和郑庭有关的差不多就这两封,至于其他的.....简言之默默把脑袋缩进被子里,藏好唇角的狡黠笑容。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果然是个好东西,古人诚不欺我。 郑庭无从得知与他无关的虎狼之词有多虎狼,在他隔着被子和书呆子互殴的过程中,那两封信笺无意中从衣兜里滑落,翩跹着飘向了隔壁梁仲秋的脚旁。 第101章 像他们俩这种撕扯打闹一天没有十回也有八回,梁仲秋早习以为常。 彼时他正冲完凉回到寝屋来,其他同窗大多收拾妥当,歪在床榻内预备着就寝了。 梁仲秋瞥见散落的几页纸張,刚想帮忙捡起来,那邊鄭庭一个鹞子翻身,利索把纸張捞进了怀里。 “哟,这么神秘,还不讓人看啊?” “没啥看头,小哥儿的酒醉胡话罢了。” 鄭庭要面子,两手掰着梁仲秋的肩将他往床邊撵:“就跟你说少和书呆子沾邊,这下好了,染上爱打趣人的坏毛病了吧?去去去.....时辰不早了,再不上床小心被教习夫子抓到外邊罰站。” 梁仲秋的床跟他緊挨着,透过纱帘还能瞧见鄭大少爷微红的双颊。 他清浅笑笑,伏到枕上没多久就歇了动靜。 鄭庭屏息等候半晌,等他睡熟才不动声色调换了个头尾,继续用悉悉索索的声响骚扰简言之。 一日的学习到此刻该是疲累了,寝屋里陆续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期间还夹杂着某位学子的轻微鼾鸣。 如水夜色中,梁仲秋半启双眸,视线斜斜扫过两个挤在一处的薄被团子。 人心总是禁不起考验的,他想。 不是亲如手足嗎? 不是信任至深嗎? 他很想知道,当这些不能外道的书信从郑庭这里流传出去时,简言之是否还能毫无芥蒂的相信他这位好兄弟。 - - 书院的生活三点一线,谈不上十分难熬,但每日大部分时间和八股策文打交道,终归还是枯燥乏味的。 复课后第三天,新的一轮抽考开始了。 这次抽考很重要,因为成绩和上回一样排在末位的人将面臨被逐出新课室,所以梁仲秋压力巨大。 好在教习夫子有心放水,考题出得中规中矩并不刁钻,梁仲秋提笔思索片刻就有了思路。 整个上午众学子都沉浸在緊張的文章书写中,直至午时课铃响起,松快的谈话声才从课室角落逐渐蔓延开来。 “你们这次抽考整体速度比上次要快,有进步。别忘了我说过的,提早完成答卷也是个窍门,那样即使发现文章中有漏洞还有补救的余地。好了,今儿许你们到饭堂吃饭吧,等过了午时再回来温书。” 一听可以去饭堂,大伙儿纷纷喜笑颜开。 “....夫子今日这么通情达理啊?话说我都好久没见原先课室那些同窗了,正好过去和他们吃顿饭聊聊天!” “等我等我!我也去。以前天天吃吧不觉得,现在想来还是饭堂的饭菜有滋味。这里的小厨房手艺好是好,可成天清汤寡水的,给我舌头都吃没知觉了。” “噢,原来你想回去了呀?那多简单,下次抽考交个白卷,讓夫子大棒子把你打出去,那样你就能天天吃到饭堂的饭菜啦......” “你少胡说!要回也是你回,我才不回呢!” 学子们三三两两开着玩笑朝外涌,不多时就杀到了饭堂门外。 留守课室的同窗们见到好友自然好一顿寒暄,更有甚者巴巴儿地打听他们在新课室的日常,连看这些人的眼神都带了羡滟。 杜子權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显摆机会,故作姿态闭口不答,惹得他身边一帮子人以为他得知了什么内部消息,一个二个上赶着吹捧巴结。 反观郑庭那边就务实多了,蒋文思一个人打了三个人的饭菜,将一张小桌堆的碗都放不下。 “快吃快吃!这红烧肉饭堂轻易不肯做,我抢了半天好不容易抢来这么些,全是你们的!” 蒋文思嘿嘿一笑,把肉分给他们两个,自己只倒了点肉汤拌饭。 郑庭怎会不晓得饭堂的抠搜劲,匀出大半又给人分还回去:“你小子别害人,我难得瘦出点下颌线来,别又给胖还原了。倒是你,跟个瘦猴似的,得多吃点。” 朋友间的情谊就表现在这种嘴硬心软里了。 蒋文思呲着牙花子:“没事儿,我那课室不比你们那儿管得严,褚夫子眼神不好,我饿了躲桌下吃零嘴他瞧不着。” “噫,我俩才走几天呐,就分起你的我的来了?” 郑庭哼笑:“你在课室还好吧?臨近院试,想来褚夫子给你们也抓得緊了。” 蒋文思耸耸肩:“每年不要走走这过场么,我一切都好。对了,我才将去抢菜时顺道听了几耳朵,原来你们在新课室每天都要交篇课業啊?写文章什么的最难了,你俩还能坚持这么久,小弟着实佩服。” 要换了以前郑庭决计撑不过三天,可如今真坐在那间课室里,提笔细细想来,昔日的经历见闻却也不是那般无话可写了。 郑庭从课室吊车尾的成绩,到新课室还能稳定保持在前二十,简言之功不可没。 蒋文思望着书呆子啧啧两声:“以前夫子常说书读到一定境界人就会开窍,我压根不信,但现下看来这话大有道理。就是不知道我开窍要等到何时了,那些书忘了背背了忘,这不,吃完饭还得继续回去苦读。” “光死记硬背没用,要理解话中的道理,再在实际情况中加以运用。你脑子不笨,只要沉下心来去思考,开窍不是轻轻松松?” 简言之笑笑,边往他碗里夹菜边温声劝慰。 蒋文思心宽得很,捧着碗含含糊糊刨饭:“无所谓啦,不开就不开吧,反正我明年就不来了。你们专心博功名,来日若小弟混不下去了,方便之时你俩别忘了搭把手啊。” 郑庭闻言满脸遗憾的看向好友:“啊?你明年不读了?” “嗯.....读了这两年横竖也没读出个结果,何必再多花冤枉錢。我娘身体不大好,每个月买药得不少挑费呢。我还想攒点体己给我姐许个好人家,别叫她嫁过去受委屈。” 简言之道:“那你不读书了准备做什么呢?” 蒋文思想了想:“回去种地吧,我爹一个人料理两亩地太累了,为了供我读书家里卖了唯一的老黄牛。为人子女嘛,不能在外争光就在家尽孝咯,我觉得挺好的。” 听着蒋文思的轻快语气,简言之不由得生出些欣慰羡慕。 他是属于甘愿平凡的那种人,而往往这种看似没有远大志向的人,才能享受到生活里不易察觉的恬靜与幸福。 “饭堂条件有限,我便以汤代酒先敬你一碗,祝你前路坦途。再邀你回头休假到我家去做客,上次吃了你的炒蚕豆还没还席呢。” 蒋文思是有吃的就高兴,忙点头答应下来:“那就说定了!你家夫郎手艺出众,我馋好久了,怕劳他辛苦所以一直没敢提。你既邀了那我一定去,到时还给你们带炒蚕豆吃!” - 这顿午饭不赶时间,他们三个说说笑笑,直吃到肚皮圆滚再塞不下一块肉方作罢。 臨走时蒋文思将自己的饭盒贡献了出来,交给郑庭把剩下的红烧肉给没找见踪影的梁仲秋带去吃。 目送好友走远,一向愁不上心头的郑庭突然感叹道:“要是他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 简言之惊讶失笑:“不会吧,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郑大少爷这是顿悟了?快说说,如此深刻的感想从何而来?” “有毛病.....”郑庭嗤他,不答反问:“你这书呆子平时道理不是一套一套的吗?能劝得我浪子回头,怎么不劝他继续坚持坚持?” 第114章 简言之这回真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有那么殷实的家底撑着可劲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对他来说就是最适合他的,我有什么资格劝别人按我的路子走。” 也是。 郑庭摇摇头,一手托肚子一手拿食盒:“仲秋呢?课室出来就没见他的人,这红烧肉凉了肉该柴了。真是....这小子饭点不吃饭,跑哪玩儿去了。” 简言之也没注意到梁仲秋的去向,想着他一贯勤勉,许是垫巴上几口就回了课室,干脆和郑庭回去找他。 那边梁仲秋刚同卫熠然分别,调过头来,几乎是同时跟郑庭踏进别院。 “正找你呢,猜猜我们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是红烧肉,红、烧、肉、噢!” 郑庭一副哄小孩的样子,还把食盒盖子掀了扇香味给他闻。 梁仲秋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又来了。 又要接受一次别人的施舍。 又要承认一次自己的窘迫。 在郑庭面前,他仿佛是个永远都吃不起肉的穷人。哪怕他跟郑庭一起吃过很多顿好饭,见过很多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 可这种刻板印象始终都在。 简言之敏锐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伸手拉了郑庭一把:“忘了夫子说过的不让带外食进来,再说你光拿食盒不拿筷子,让仲秋拿手抓啊?盖起来吧,现在气温高,留到晚上热热还能吃。” “噢对对对....我这不一时高兴没想起来嘛。”郑庭挠挠后颈,冲梁仲秋歉意一笑:“我给你留着,晚上咱们加餐。” 有了这几句话缓冲,梁仲秋绷紧的神经倏然松动了些许。 他神色又恢复如常:“多谢二位兄长关照,先前我看你们和课室同窗待在一起,怕打搅你们叙话,就打了饭到旁边吃了。那会儿看还早,索性回寝屋歇了个中觉,这会已到午时,去晚了当心夫子生气,我们赶紧进课室吧。” 郑庭抬抬下颌:“好,你们先去,我把食盒放到小厨房就来。” 一来一去也就不到半刻的功夫,教习夫子有意放他们偷闲,等课室里的学子到齐了才悠悠摆开温书的架势。 相处数十日,大伙儿都摸清了这位教习夫子的脾气,知道他最是个冷面热心人。是以他说娱乐时间结束要收心,众学子们便放下和同窗好友插科打诨的兴致,埋头认认真真温起书来。 抽考成绩一般当天傍晚前就会出,梁仲秋紧张的掌心冒汗,生怕对切题点的猜想不准确,这次又得不到一个好成绩。 不过阅完卷的教习夫子脸色尚可,看样子是学子们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进步,他心甚慰。 “咳咳.....” 教习夫子两声轻咳,课室里瞬间停了纸笔摩擦的挲挲声。他看着一张张殷切期待的脸,难得起了点捉弄人的顽心:“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好的!当然是先听好的啦!” “...先听坏的吧,我感觉不太妙,不如早死早超生。” 底下学子有喊好的有喊坏的,教习夫子倒没有严厉呵斥他们安靜。 “鉴于你们这次抽考成绩不错,就先说好消息吧。这次考完课室里没有人要走,上次排最后一名的梁仲秋同学这次切题精准,内容新颖,成绩排到了第二十五名。来吧,掌声祝贺他的进步。” 教习夫子话落,课室里立马配合地响起掌声。 梁仲秋心头一颗大石终于落下,愣神须臾后站起身来向夫子和前排同窗们行揖一礼。 在一片真心实意的祝贺中,只有杜子權撇了撇嘴,不敢大声说话,就微不动唇的嘟囔了句:“这他娘的也算好消息啊....” “好了,坐下吧。”教习夫子摆摆手:“接下来我们说坏消息。我看了你们写的文章,大部分同学字迹端正,题格规范,已经初步达到定考官的阅卷标准。但有极个别同学拖了后腿,为了更好贯彻课室要团结的理念,本夫子决定从今日起,每天晚读后再多加半个时辰的练字。” 一言出,课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怨声。 “这不公平!凭什么有人成绩进步我们没得到任何好处,却要因为有人拖后腿多加半个时辰的练字呢?” “是啊夫子,这根本不公平嘛!依我看不如一笼顶一屉,不奖也不罰算了.....” “喂喂,你搞清楚,我们是只有罚没有奖好不好,难道给梁同窗鼓掌祝贺也算奖励?!” “都静一静,静一静。” 教习夫子喊了两嗓子,结果发现嗓子不如戒尺好用,便使劲敲了敲。 “安静不下来了是吧?你们以为我让你们多练半个时辰的字是在惩罚你们吗?咱们青西书院多是白衣学子,家境不说一贫如洗,但多数是家里紧衣缩食供你们上学,本夫子可有说错?” “托范大人的福,你们练的那些字本夫子每隔三日会择些看得过眼的呈给他老人家。范大人在镇上新开了所书纸斋,专门收集各样的臨帖作品,还会按字迹优良核算银錢。一来你们练字有进益、二来能凭本事挣花销贴补家用,三来若有出挑的临帖没准能得他老人家青眼。一举三得的事,你们竟只当是惩罚!” 教习夫子不说后面这截谁能想到还有这层深意。 放眼书院里的学子,除了郑庭、杜子權之流本身家里就做着生意,手头不少现银用。其余大部分都只是寻常家底,双亲一方或双方在镇上做零工挣劳力钱。 甚至还有不少学子是农户出身,家中不仅有上了年纪的爹娘,更有一群等着拉扯的弟妹。 读书是变现收益最大,但也是最慢的方式,那些个学子们每月从家领银钱花销,一领就是好几年。要是没个好门路,便只有死抄书挣铜板的份儿。 教习夫子所言刨开多练半个时辰的字会劳累些,除此之外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是彻彻底底的好消息。 “那、那夫子,一篇临帖能得多少银子啊?范大人是前翰林院首辅,他老人家出手应该很阔绰吧?” 眼见有人壮着胆子发问,教习夫子罕见的笑了笑:“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好啦,不逗你们了。这次抽考你们表现的很好,所以没有坏消息,只有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挣花销的路子本夫子给你们寻到,能挣多少钱,那得看你们的本事。” 不管临帖最终能不能换成银钱,有路子那是绝对要尝试一下的。 话题反转,先前那些怨声载道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学子们激动澎湃。不用人催就自发翻找名帖,仔细对照着临摹起来。 - 学子们有了好门路,学习的劲头比先前更足了,新课室的烛盏几乎每日都亮到深夜。 连张院长都拿他们做榜样,分批次带领其他课室的学子们前来参观,还多番告诫他们这才是用心博功名的刻苦样子。 “用没用心博功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几天交上去的临帖欠佳,大多数都被打了回来,教习夫子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呢。” 如今满课室恐怕就只有郑庭敢在背后调侃这样的话了,因为放眼三十名同窗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交习字课業。 郑家在镇上已是富无可富,他不走这条路子旁人也没甚好说嘴。教习夫子亦睁只眼闭只眼,横竖大规矩不错就完了。 而今日教习夫子从书纸斋回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一进课室就把手里的习字课业重重摔在桌上。 课室里的学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个个死命低着脑袋,生怕和夫子对上眼神第一个被拉出去公开处刑。 教习夫子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你们说说啊!本夫子为了你们的前程费的心力还少吗?你们倒好,打本夫子的脸不算,还来回抽!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真是枉费了本夫子抬举你们的苦心!” 他一番无差别攻击,惹得有几个性子强些的学子不满,壮起胆子回嘴道:“夫子,这些课业交上去可是经过您审核的。纵是入不了范大人青眼,您也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吧........” “杜子权,你是不是觉得上一次你的临帖得了范大人两句赞赏,就有底气同本夫子叫板了?是!你的课业成绩在课室里是能排进前三,但本夫子告诉你!字写得拔尖不算拔尖,院试时定考官更看重书院对学子的简评,目无尊长乃是本院大忌!倘若本夫子在结业书上落下这样一行批字,你还指望能得院试的参考名额吗?!” 杜子权怕的就是这个,不待教习夫子说完,忙拱手告罪道:“学生不敢!学生真的不敢!” 这本是几句拿来立夫子威严的气话,简言之听罢却皱皱眉,和扭过脸来的郑庭交换了个眼神。 前排廖宏博悄咪咪靠上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简兄同郑兄这是察觉出不对劲了?” 简言之轻声回道:“教习夫子虽说严厉,但不是个会以夫子名头威胁打压的人。况且杜子权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我瞧夫子话里有话,似乎是借着骂杜子权在隐射谁.......” 第115章 他话音未落,那边教习夫子火气愈上一截,冷脸哼了声:“行了行了!聒噪.....我说你还杵这做甚,出去!” 杜子权脸色顿白,怕再违逆又惹夫子说出更重的话来,牙根紧咬就要拿步子向外走。 不想刚走出一步就被教习夫子喝止:“没说你!我说郑庭,还不赶紧给本夫子出去?!” 第102章 夫子这话一出,不止是郑庭本人愣了,就连课室里的其他同窗都愣了。 这一阵郑庭的表现属实没大问题,课業按时交,抽考成绩稳定。即便是偶尔走神打个小盹,也不该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被揪出来问责。 郑庭用站起来的几瞬功夫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发现确实没问题后底气跟着上来了。 “敢问夫子,我所犯何事?” “所犯何事?”教習夫子忍不住冷哼,从一堆临帖中抽出一張扔向他。为表愤怒,那張纸还被揉成了团。 “这就是你上交的習字课業?以往本夫子怎么没看出来,郑大少爷竟如此文采斐然!若你肯把写这些撩人臆想的文采用到正经学问上,只怕早就考中功名了!” 郑庭闻言一哂,压根懒得弯腰去捡:“夫子记錯了吧,我不曾上交过什么習字课業。” 教習夫子见他半点要服软的意思都没有,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信箋落款上分明写着你的名字,证据确凿你还不承认?!这腌臜东西就夾在课业里,難不成本夫子还会故意冤枉你?!” 郑庭似笑非笑:“夫子,姑且先不论您有没有故意冤枉我,就说若是这东西真如夫子所言那般不堪入目,我不拼命藏着掖着,把它夾到我并不上交的习字课业里做甚?再者有我的名字就一定出自我手吗?说句不得体的话,若上边落款书的是夫子的名字呢?” “放肆!好!你说不是你的,那可拿得出证据来证明?!” 郑庭一嗤:“夫子这话奇了,是您非说这信箋是我写的。有道是谁怀疑谁举证,難道不该是您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东西的确与我有关么?为何要讓我一个被无辜冤枉的人自证清白?” 教习夫子是被气昏头了,其实这事细想起来疑点颇多,只是此刻已然闹成这样,不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下去实難收场。 “行!既然你拒不承认,那你敢不敢讓本夫子搜查一下你的书册,看看里面是否藏有从外边带进来的情信!” 郑庭听到这里已大概明白了个七八,教习夫子能从习字课业里抽出信箋,必是有人趁其不备将东西夹在了里面。 始作俑者也清楚,仅凭自证身份的落款不足以坐实郑庭违反课室规矩,与外界私通书信的罪责。 而内容是回信就大不一样了,试问没有私收信箋在前怎么会有回信? 且事发突然,郑庭无法在众目睽睽下销毁证据。只要能搜出那几封写有明撕暗秀话语的纸張,这封“被误当做课业不小心交上去”的回信,不是他的也是他的了。 杜子权竖起耳朵默默关注着这一切,他表面不动声色做壁上观,实则心里爽翻天了。 谁会想到他常去的那家书斋里有个小伙计和卫熠然是同村宗親呢。 郑大少爷从不与寒门学子刻意结交,偏偏卫熠然跟梁仲秋私交颇好,那无意中提到的几句隐秘内情可是幫了他大忙。 郑庭余光一扫就知道定是他在背后使的坏,可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法当堂指认。 都怪自己大意了,以为杜子权对郑家多少会有所顾忌,便只提防了梁仲秋那边。见他近来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就放松了戒备。 杜子权不信被逼问到这个份上郑庭还能全身而退,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静等待,等信笺被翻找出来,讓教习夫子好生的发一通火。 然而褚夫子的意外到来打破了僵局。 他一向是不管新课室的事情的,到这本是要找简言之,不想进门就见郑庭和教习夫子四目相对,双方像是在对峙着什么的样子。 杜子权心道来得正好,原本他还担心教习夫子恼归恼,想着院试将近责骂上一顿就作罷了。但眼下有这么个隐藏助力在,今日就算他想留,恐怕郑庭也難逃被赶出课室的命运。 不论怎么说,郑庭都是褚夫子推选过来的学生,他犯錯于褚夫子臉上也无光。 褚夫子有多瞧不上郑庭原课室里人尽皆知,杜子权一番忧虑放下,揣着大好的心情看起了热闹。 那边教习夫子简短说了下事件经过,褚夫子听罷点点头,捡起纸团潦草看了两遍。 杜子权按捺不住,装出痛心的模样在旁边拱火:“都是些不入流的词句,不必污了夫子的眼。算算时辰快到晚饭时分了,还请夫子幫忙拿个主意定下这事,别耽误其他同窗上晚读才好。” 褚夫子斜斜一睨:“定下这事?怎么定?是把郑庭赶回原课室,还是干脆直接从书院除名算了?” 杜子权被怼得一怔,没想明白这小老头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非但不甩臉子反倒还质问起他来了。 褚夫子懒得理他,信笺往桌上一拍,沉声道:“郑庭在我手下习课几年,一手鬼画符什么样没人比本夫子更了解。我看搜查也不必了,这信不是他写的。” 郑庭满臉诧异藏都藏不住,他连褚夫子要帮着搜查并坐实罪证的心里准备都做好了,哪料小老头给他玩釜底抽薪这一出。 “夫、夫子,您是不是脑子给气糊涂了?身体还好吧......” “我看你脑子才糊涂了!”褚夫子狠狠剜他一眼,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自己没做过的事心里没数?由着人胡乱往身上泼脏水,就不懂给自己分辨分辨?!” 郑庭很想说他分辨过了,只是小老头没赶上而已。再说要不是尽力分辨,又怎会有教习夫子非要搜寻物件的茬儿。 梁仲秋虽也惊讶褚夫子会偏帮郑庭,但这个局的幕后推手终归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就此平息下去。 “教习夫子,您看连褚夫子都说了信笺不是出自成垣兄之手,这件事就不必再接着往下追查了吧。成垣兄清者自清,依学生拙见,夫子是否要着重考量课室里有同窗蓄意陷害,败坏了自身德行呢?” 梁仲秋讲的是重点,那封信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习字课业里,要是查证有人伪造信笺意欲栽赃,那此人定是在书院里留不得了。 当然,这得基于郑庭当真是被冤枉的前提下。 事情进展到这里难免讓教习夫子有点两难,若不证明郑庭的清白,他何以按被冤后肃清课室处理。 若要证明郑庭清白又必得进行搜查,可褚夫子是郑庭的旧恩师,既开了口,怎么着也要给他点薄面。 教习夫子想了想,觉得实在没必要为一桩无头案子闹得彼此下不来台。刚想送个顺水人情,碰巧杜子权脑袋一扬跳了出来。 “哼!课室里谁不知道你们关系好,查都不查就说清者自清,梁同窗这是把两位夫子当傻子忽悠么?我看你这般维护郑庭,没准还是个共犯,怕引火上身所以着急转移注意力吧?!” 杜子权想事情简单,只想赶紧撺掇着搜查物件好坐实郑庭的罪责,没看到两位夫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尤其是褚夫子,挑事和被挑事的都是他的学生,不管哪边赢,他这張老脸横竖是没处搁了。 梁仲秋无端被抨击,脸气得涨红:“我不过是为成垣兄说句公道话,哪里就维护他了?我有没有不敬,二位夫子自有决断,岂是靠你三言两语就能定论的!噢.....莫不是杜同窗还在为上次出言讥讽我的事介怀,便背后搞小动作寻衅报复?” “你少胡说!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你胆敢诬陷我!” 杜子权怒极,两步冲到教习夫子面前:“学生一向热心肠,此番也是为您的颜面考虑,才想用实证还郑同窗清白!若不经查实就断定郑同窗无辜,传出去岂不让其他课室的学子怀疑您管治课室的能力?!那起子读书人最好臆测,没准会在背后嚼舌根,说您是畏惧郑家权势,不敢见罪于郑同窗!” “一派胡言!” 教习夫子狠狠拍桌,他初任夫子不久,这事要不能全然压下来丢面子事小。万一闹得课室里没人信服他,到时在张院长跟前也不好交代。 郑庭见他主意拿定,知晓今日逃不过一顿搜查,索性主动往旁边站了两步把位置给腾出来。 “夫子不是要查?那查吧。” 他桌上统共就三四本书,粗略一翻就能看全。 望见杜子权投来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不耐烦冷笑:“看什么看?要不你也来翻一遍?还是怕我藏了东西在寝屋,再让你到我床榻上去翻翻好不好?” 学子们的寝屋有专人照管,每天都要清扫一遍,是以不可能藏匿得下私人物品。 杜子权心里万分疑惑,又不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得暗暗把希望寄托在没开口说话的简言之身上。 这样大动干戈的搜查结果一无所获,教习夫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罢了.....是本夫子太过心急,差点冤了你。但事出有因,望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往后更要潜心学习。瞧这桌上乱糟糟的....好好收拾收拾,坐下吧。” 第116章 郑庭对教习夫子平日的印象还不错,加上今日这封信笺无端让人在范大人那里挨了顿数落,给他当堂道过歉就算了,他也不是那种小心眼记仇的人。 梁仲秋微垂眼睑,心里同样疑惑不解,不过他了解杜子权,知道怎样拿捏这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 原本杜子权瞧从郑庭那儿没搜出什么东西来,就在想法子把火往简言之身上引,刚好梁仲秋轻飘飘投来个不屑眼神,这不免给他的矛头提供了方向。 “夫子,郑同窗的冤屈已解,那我的呢?梁同窗这般含沙射影中伤于我,难道两位夫子要坐视不理吗?” “那你想怎样?!”褚夫子忍无可忍,要不是顾及着新课室由教习夫子主导,他高低要上手管教一下这纠缠不休的逆徒。 杜子权局都设到这个地步了,也顾不上其他,当务之急是能拉一个就拉一个。他不信侥幸跑了个郑庭,还能侥幸跑个简言之。 “梁同窗之所以敢恶意中伤我,不外乎是在课室里拉帮结派,仗着有人撑腰的缘故。他们三个关系密切,既证明了郑同窗的清白,我想再搜查下简梁二位同窗的物件,你们应当不会介意吧?” 杜子权这提议倒也不算刻意找事,课室里是出现过不少好友相互包庇的现象,教习夫子为此很是头疼。 一想反正都搜过郑庭了,搜一个和搜三个基本没差别。 梁仲秋自是不怕查的,为引出后面的环节,大方摆开书册让教习夫子一一检验。 杜子权对他本就没做指望,搜不出东西很正常,关键在于简言之。 从那封信笺被教习夫子从课业堆里抽出开始,简言之就保持着安静思索的状态。期间目光只在梁仲秋身上短暂停留过两瞬,之后就再没太关注过事件的走向了。 眼见教习夫子踱步到跟前,后边还跟着气势汹汹的杜子权,他微微抬头看人:“我不喜欢旁人动我的东西,看两眼便罢,就别搜查了吧。我没有与外界通过书信,更没有私藏情信,还请夫子信我。” 是没有与外界通书信——他只是单方面接受沈忆梨递来的小纸条。 也没有私藏情信——小哥儿写的全是家长里短,通篇连句肉麻的腻歪话都没有。 杜子权才不管这个:“当着夫子的面,岂容你喜欢不喜欢!纸张单薄,若不一本本翻开怎知里面有没有夹藏?!” 说罢他就要伸手去拿书,简言之反应极快,语气虽然仍旧温和着,但伸手按书的劲却毫不放松。 杜子权见状心里一喜,笃定书呆子这是在强装镇定,确凿的证据就藏在书册之下。 迎上杜子权得意的眼神,简言之再度温声婉劝:“我这真没有你要找的信笺,我不想让你搜自有我的道理,杜同窗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你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糊弄得了夫子,可糊弄不了我!不然你问问其他同窗,若非你心里有鬼,干嘛要遮遮掩掩不让人看?!” 杜子权一嗓子嚷下去,还真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站他这边。 “.......我觉得他说的对啊,不是心虚就打开了让人检查嘛,瞧郑庭和梁仲秋多积极,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 “老话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简兄你就让他查吧,要真没违禁物件,也好还你清白不是。” “看他这样子八成是真有,不拦倒好了,说不定能走运给逃过去呢。这一拦不是不打自招么?糊涂啊......” 身边几名同窗各有说法,简言之充耳不闻,只摆出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低下头去。 杜子权登时壮了声势,两手一用力,竟是直接把书册给抽了出来。 “哈!果然有信笺!夫子您快看!” 教习夫子没以为信笺会从简言之这里被搜寻出来,他都打算由着杜子权折腾,最后不痛不痒各骂两句了完事。 一听真有信笺,他立刻变了脸色,把纸张猛夺过来细看。 杜子权已经按捺不住狂喜,嘴角几差咧到后脑勺:“好你个简言之!当着夫子扮演好学生,让夫子信你,背后却耍尽花招,满口谎话!跟你做同窗可真是丢脸,还不赶紧收拾收拾滚出课室!” 简言之就静静看他发癫,神色中满是嘲讽,嘲讽里还带着零星惋惜。 杜子权癫了好一会才发觉预想中的夫子暴怒没有到来,不禁疑惑的扭头看去。 教习夫子抖着双手,颤颤巍巍端着那纸张:“这......这是真的?是范大人親笔?” “千真万确。”简言之有点难为情的笑了笑:“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声张,怕给范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加之他老人家特别叮嘱过,写信无非叙叙闲话而已,无需当个正经指令对待。” 他轻描淡写两句话,杜子权给听懵了:“范大人亲笔.....怎么会是范大人亲笔呢?!” “这封信笺上有范大人的徽刻印记,想当初这枚徽印还是圣上钦赐的,世间独此一枚,极难仿造。杜同窗,你要不要拿着信笺,到范大人府上去验验真假?” 这种找死的事情杜子权当然不会想瞎了心去做,他就是想不通,怎么好端端的情信会变成一封闲话手书。而且众学子煞费苦心想要巴结拉拢的对象,居然会对简言之青眼有加! 单是信笺开头那个亲昵的小兔崽子称呼,就看的杜子权要原地窒息了。 简言之手一摊,满面无辜:“我说过的,我有我的道理,叫你别强人所难。这下好了,整个课室都知道范大人给我写了手书。杜兄,你说他老人家要得知手书被人拿到大庭广众下传阅,会不会一怒之下查封咱们整所书院啊?” 危言耸听简言之是把好手,那张不起眼的信笺此刻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烫得教习夫子恨不得连手一起扔出去。 “那、那个......手书内容方才就本夫子一个人看过,算不得是传阅,你回头可别在范大人面前胡说哈......你也要帮本夫子解释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为证明你安分守己,遵守院规。” 简言之难得见教习夫子这么谄媚,莞尔一笑道:“您是夫子,肃清课室纪律何过之有?学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这件事与您无关。往后若范大人真追究起来,自然是谁动手拆信就找谁——咦......杜同窗,你腿怎么了?噢,原来是吓晕了呀。” 第103章 那杜子权看着厉害,不想却是个声色内荏的草包。簡言之刚开个头他就支撑不住,腿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教习夫子又惊又气,挥手叫过几个学子:“还看还看!赶紧把他抬到医馆里去啊!切记别惊动院长,陈方,你拿了我的手信帶人从角门上出去!” 陈方是个闷葫芦,点点头一声不吭的招呼人离开。 杜子权被抬走,课室的喧嚷才稍稍消停下来。那些学子们目光转移,看向簡言之的眼神里无不帶着忌惮与羡慕。 “我记得上次清谈会,就是他和郑庭一同去赴的宴吧?章大人还格外重视,親自到课室里头去看他。” “唉.....可惜从前我跟他不是一个课室,不然平日里多结交结交,说不定这次在範大人那露臉能带我一个呢。” “得了吧.....就你?要露臉也得人家看得上啊,我们这些平头学子就别肖想这么多咯,还是老老实实奔着功名去要紧。” “........你这叫什么话,难道那簡言之不是平头学子?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好命,回回出个大人物都能叫他搭上,这往后入了仕途还了得?” “你小点声吧,人家现在是範大人跟前的紅人儿,说话不尊重当心惹祸上身......” 学子们的闲言碎语犹如浪潮,在梁仲秋心里激起一层又一层骇浪。 是啊,凭什么簡言之就这么好命,所有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了呢? 同样出身寒门,功名上几年无寸进,那些个为官做宰的大人们究竟看中了他哪里? 梁仲秋想不通。 他心头梗着一股子气无处宣泄,在体内横冲直撞。 好几次他都想冲到简言之面前质问他,不是拿他当真心朋友待吗?为何他对此事毫不知情? 他和郑庭一样占据着好友名份,可去赴清谈会没他的份,得範大人青眼也没他的份。 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同窗,跟其他人没有两样。 简言之对他的天人交战毫不知情,闻听散课铃响起,想找了他和郑庭一块去吃晚饭。 偏巧褚夫子想起到这来的正经事了,先一步截胡,单独叫了简言之出去。 小老头还沉浸在书呆子跟范大人有私交的震惊里,連带看人的眼神都有些不自在。囫囵哼出两个字节又很快咽回,像是在研究該怎样同现在的简言之说话一般。 简言之好笑,温声先道:“夫子找我所为何事?” “哦.....范大人传话来说,过不多久就是院试,恐耽误学子习课,动摇心志,这次就不设私宴了。” 此举正合简言之的意,他早上还在想要怎么自然的旧疾复发好推掉这场宴席,可巧范大人那边就传话说不办了,这倒省了他不少事。 第117章 “夫子说的当真?” “院长親口告诉我的,这能有假?” 褚夫子一叹,尤其看见简言之毫无波澜的模样,更是愁得直皱眉。 “你到底年轻,不知事!范大人一点子心血来潮的私交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我原想着你去赴宴,范大人金口一开收你为门生,可恰逢新县令来,范大人要引领接待,怪只怪你小子这次不够走运了。” 有时候走运也不见得一定就是走好运,在考中功名有选择权之前,还是选最保险的那条路为宜。 褚夫子虽任教多年,但终归没有踏入过官场,对他来说学子能早日成为门生得人提携,就是最好的出路。 简言之不欲与他争辩,听褚夫子还想出主意怎么把他塞到面见新县令的接风宴上,忙装身体不舒服快步溜走了。 小老头哪里追得上装病的年轻人,望着人远去的背影,只得无奈摇摇头。 心想书呆子还是太过迂腐,往后自己得多为他操点心,就算还他那份搭救发妻的人情吧。 - - 简言之回去时饭点已过大半,不过往常进入尾声的闲散环节今儿倒还热闹。 吃完饭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原本氛围是轻松惬意的,可一见简言之进来便像约好似的,纷纷端起碗碟四散而开。 他们一散,桌后撑着下颌发呆的郑庭就尤为明显了。 简言之走近:“奇怪,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他们怎么突然躲起我来了?” “怕得罪您呗,您是谁啊,咱们课室最得臉的学子。要是一句话说得不对,见罪于您,葬送了多年的寒窗苦读可怎么好。” 郑庭提嘴就打趣,他才不在乎简言之背后有哪位靠山。交过心的兄弟,就算简言之明日要当状元,他也只会想用个什么法子把人新紅袍哄来穿穿。 简言之翻个白眼就算是报复了,一扫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心下一暖:“有你最爱的卤鸡腿怎么不吃,饿着肚子等我,不怕我全给你抢了?” “爱抢不抢,一想起今儿这事我就来气!反正吃不下,全给你。” 郑庭等他是真的,吃不下也是真的。 以往到厨房偷都要多偷两个卤鸡腿的人,这会儿連筷子都懒得拿,看来的确是给怄住了。 简言之笑笑,挑了个最大的鸡腿放在他碗里:“生气归生气,何苦拿自己身子作践。等会还有晚读,别吃到最后又挨教习夫子一頓骂。” “他忙着追查信笺的来源,没空管我们。你没看见那边吃饭的几个,用茶当酒对拼好一阵子了么?” 郑庭努努嘴,余光瞥见简言之吃得香,犹豫片刻后还是向油光水滑的大鸡腿伸出了魔爪。 他拿美味菜肴当杜子权的脑袋啃,咬口肉就重重哼一声,直听得简言之扶额。 “差不多得了,就算咱们清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但没有证实证,也不能真拿他怎样。课室斗殴是大忌,不必为这种人搭上自个儿前程。” “我知道!” 郑庭忿忿,把啃剩的鸡骨头哐当丢回碟子里。 “我不能在课室里拿他怎样,不代表我郑家不能拿他杜家怎样。敢惹小爷我,这件事我跟他没完!幸好咱们早有准备,事先在纸上涂了东西,不用火熏烤显现不出来,否则被当堂坐实还不知要闹得怎样呢。” 郑庭受了气势必要找回场子的脾性谁劝都没用,简言之干脆不废话:“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杜子权,怎么会知晓我们手头上有书信?” 郑庭诚实得傻气:“我想了啊,没想明白。知晓有书信的就咱俩,你没说,我没说,那还有谁会说?” “怎么会只有我们俩?”简言之正色:“那日你懷里的信笺掉出来,不是仲秋替你捡起来的么?” “你的意思是.......” 郑庭微怔一瞬,立马肯定道:“不可能!仲秋比我们还厌恶杜子权,怎会帮着他来陷害我们?” 简言之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道:“.......也对,怕是我想岔了路子,不該这样懷疑朋友的。” 提到梁仲秋,郑庭才发觉他不在课室。简言之临了被褚夫子叫走,更不会注意到梁仲秋的去向。 近来他总独来独往,时常一到饭点就离奇消失。 郑庭和简言之交换了个眼神,双双默契的点到为止,不再多谈。 - 梁仲秋向来不会离开太久,这次也一样,饭点过不多会就回来了。 郑庭记挂着简言之说过的话,连带着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思来想去放不下心头疑虑,便唤住他道:“仲秋?吃饭的时候不见你,这是到哪去了?” 梁仲秋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即捕捉到一丝异样气息:“噢,适才我心里烦得很,就到外边去透了口气。成垣兄这样问,可是找我有事?” “没,就是看你一个人出去,身边都没个伴,不放心你。” 梁仲秋清浅一笑:“横竖不出书院门,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也不是没伴啊,熠然来找我,我就顺便跟他见了个面。” 郑庭不知卫熠然与书斋伙计的关系,听他这样说便没往下深思。 “仲秋,今日这事......你有何看法?” 梁仲秋闻言心头一沉:“看法?我能有何看法?摆明了是杜子权在背后捣鬼,课室里就他跟咱们最不对付!” 简言之轻声道:“可他跟我们并不在一个寝屋,论理不该知晓的这样详细。” 话音未落,梁仲秋脸色陡变:“简兄这是怀疑我?!我自认我们是朋友,虽说我不比你和成垣兄认识的时间久,但多少也知我一些心性!不想简兄竟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我为何要帮着杜子权诬陷你们?!你们离开课室对我有何好处吗?!” 他说话声量不小,惹得就近几名同窗好奇望过来。 简言之蹙眉,压低声音解释道:“你先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事发突然,夫子又直奔着搜查信笺去,所以——” “所以你就怀疑我?!敢问简兄,那些信笺可有给我看过一封?不论是拿信还是送信可有经过我的手?” “言之他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咱们和寝屋里旁的同窗来往不多,更没有提过这些隐秘私事。想来除了我们三个,也没人会知晓了。” “怎会除了我们三个就没人知晓?” 梁仲秋痛心已极,满脸都是被冤枉的委屈。 “简兄早已成家且和夫郎情深甚笃在课室里不是秘密,所谓雁过留声,只要有心,总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难道在二位兄长眼里,仲秋是那种恶意揣度,会陷朋友于不义的小人吗?!” 看着梁仲秋隐忍愤怒和悲伤的神情,简言之愧疚得很,细想下也许是真误会了人。 他看沈憶梨的信都是在课室,保不齐就是被有心人留意着,然后把风声透露给了杜子权。 “抱歉仲秋,是我不好........” “不必了!” 梁仲秋眼角泛红,强硬打断简言之的话:“原是我不该妄想,能让二位兄长信服接纳,既然你们不信我,那好友二字从今往后就无需再提了。这个给你们,我想今日二位兄长心头不痛快,晚饭肯定没胃口,特地托熠然买了你俩爱吃的糕点。” 说完梁仲秋把两包油纸包着的点心递去,而后径直回到座位上,全然不管呆在原地的简言之和郑庭。 那糕点隔着油纸还能摸得到温热,俨然是买回来就一直被揣在兜里藏着。 郑庭一咬唇:“济顺斋的糕点最贵了,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现成的。真是难为他,竟这般想着我们........” - - 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 梁仲秋这回是真生气了,不仅日常生活中刻意躲避,就连在课室里面对面碰上了都不予理睬。 不管简言之和郑庭怎么赔礼道歉,他始终一副拒不接受的模样,似乎丝毫不为往日的兄弟情份留恋。 他越是表现得抗拒,就越发显得品性孤傲,一来二去倒洗清了不少嫌疑。 八月初八是郑庭生辰,郑老爷子按事先定好的计划親临书院接两个孩子。 有张院长出面,教习夫子总算大方一回,一口气批了六个时辰的休假。晚上不必回书院寝屋睡觉,只要第二天正常参与早读就好。 六个时辰的休假等于是大半个傍晚加一整夜简言之都可以和沈憶梨待在一起,这可让书呆子对郑大少爷的生日宴分外热衷了。 “你小子是命好,以前我过生日,我娘为图热闹都会大操大办,请来的己亲好友少说得有大几十个,不闹到后半夜不算完。如今我常在书院,回家次数少,我娘舍不得花时间去应酬亲眷,今年就一切从简的办了。” 没有那些话多爱打听的姨娘婶婶,耳根清净不说,最重要的是饭一吃完就能拉着沈忆梨为所欲为。 简言之由衷感谢郑夫人的英明之举,并得寸进尺的警告郑庭晚上喝了酒不准爬他们的客居墙头撒酒疯。 第118章 为此郑大少爷十分不满:“嘁!说得像是我对你们那档子事多感兴趣似的,谁不是快要成亲的人?我娘说了,等榜一放就给我和予辰定日子,放着好好的媳妇儿不陪,爬你们墙头听隐私做甚?再说你那破烂身子喝不了几杯,仲秋又死活不肯来,我顶多尝尝味道应个景,哪管你们老夫少妻的瞎折腾些什么。” 简言之被他老夫少妻的形容逗笑了,想着毕竟是他的好日子,就不在嘴皮子上争高低,由着郑大少爷揶揄一下算了。 过了申时,郑老爷子的马車停在书院门外,单等两个孩子签了假单就能走。 因要留肚子晚上吃好吃的,郑庭特意没吃午饭,熬了一下午,一上車就如饿死鬼般满车厢找吃食。 郑明易瞧不来自家儿子的做派,拎起后脖颈强塞了几块糖心芝麻饼,这才堵住了郑庭嗷嗷待哺的嚎叫。 马车一路疾驰,停在郑宅门口时廊下早站了两个翘首以盼的小哥儿,见他们下车忙小跑着迎上去。 宋予辰不比沈忆梨是正儿八经成了亲的夫郎,虽然久不见郑庭心里想念得紧,但还是维持着表面镇定,只站在他半步开外拿眼神偷瞄。 简言之不做人,故意扣上沈忆梨的手,还从他们两人当中大摇大摆穿过去。气得郑庭脑子一热,红着脸悄悄牵紧宋予辰袖角。 郑夫人就盼着他们回来,念在郑庭过生辰的份上,也肯拿出点慈母之心来了。 “我做了冰镇梅子汤,放到现在冷热刚刚好,快去净了手喝两碗。锅里煨着桂花酿翅,要把骨头都煨烂了吃起来才香,等会先挑几个熟好的给你垫垫肚子。” 难得郑夫人语气温软,郑庭满心受用,乐得合不拢嘴:“就知道阿娘对我最好了,可惜一年就过一回生辰,要是您天天都能这样疼我该多好啊。” “瞧你这话说的,你阿娘几时不疼你了?臭小子,就只记得你阿娘好,难道阿爹就不好了?” 郑明易哼笑,歪头避开扑上来求抱的郑庭。 “行了行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压,回头给我腰弄伤了不是白叫你阿娘辛苦。外边的亭子我和你阿娘收拾妥当了,你们都到凉亭里坐着喝梅子汤去吧。” 郑明易这样说郑庭才发现整个庭院都大有变化,盆栽绿植精心修剪过,桌案栏杆均擦得锃亮。 廊边檐角处满是圆滚滚的小橘灯,拿包了红布的挑杆挑着,就算天色黯淡下来也能透出一片连绵的橙黄亮光。 “大少爷瞧瞧,这般布置可还合心意?” 郑明易想摸摸郑庭的头来着,跟小时候每次哄他时那样,然而手抬起来却尴尬的在半空中頓了顿。 “都长这么高了啊......再等两年,怕是不弯下腰都要摸不到了。” “摸不到我就多弯几次腰呗,多大的事。”郑庭嘿嘿一笑,半蹲下来拿脑袋拱郑明易的手。 在阿爹面前他本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为哄老父亲高兴他也豁得出去。 “好了别闹了,快搭把手,把菜都端过来,该给咱们家大少爷好好庆生了。” 随着郑夫人一声令下,小厮丫鬟鱼贯而入,将美味佳肴摆了满桌。 沈忆梨去翻点心盒子,宋予辰去拿制好的果干,连餐后解腻的甜食都一样没落。 夜色渐晚,凉亭里几人对坐,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小橘灯们兢兢业业,为昏晦的光景增添着明亮。 一顿丰盛的家常晚餐,六张笑意吟吟的面孔。 是少了琳琅满目的稀罕贺礼,但多了温馨甜蜜的幸福氛围。 第104章 一顿佳肴酒足饭饱,闲话对坐正是畅谈往昔的好时机。 赶上郑夫人多喝了两杯酒,话也密起来,从郑庭刚出生时一天吃八顿,一直说到三四岁挂着鼻涕泡满地跑。 “.......你们是不知道,他那会儿闹人得要命。一时从厨房偷了黑炭抹在臉上扮山大王,一时又拿长被单系在腰间演天仙,真真是没一刻安分的。” 说起儿子幼时的糗事,郑夫人臉都笑红了。嘴上虽是不饶人,可那眼神里却满是骄傲,浓郁的疼爱几差要溢出来。 郑庭薄醉,愈发要面子,见堵不住娘亲的嘴只好拼命拿糖浇橘子瓣撒气。 “吃起这个我倒想问了,院子里怎么点这么多小橘灯?好看是挺好看的,不过弄起来未免太費事了吧。” “你说这个呀.......” 郑夫人抿唇轻笑,抬眸看了郑明易一眼。 “我就说成垣这孩子没记性,你偏不信,说儿子随你,最是记得那些温情細节,你瞧。” 郑庭听见这话難免诧异一瞬:“啊?跟我有关呐?” 儿子随爹的话都说了,郑明易当然要为他开脱:“那时候成垣小,不记得也正常。像是七八岁吧.....噢,不对,有十来岁了。那年中秋,你表舅帶了几个孩子来家里做客,白天还玩儿的兴高采烈的,晚上不知怎得突然就哭闹起来。你娘吓坏了,怕你被什么脏東西魇住,又是求医又是拜菩萨。后来哄了大半夜你才说,是见天上月亮圆,非要摘下给你抱着才肯依。气得你娘狠狠揍了你一顿,你扯着嗓子嚎了两声,没等你娘心疼呢,转头见你早就呼呼大睡了。” “睡就睡吧,偏生睡着了还在说梦话。嘟哝着不给你摘月亮,以后长大了就搬到月亮上去住。” 郑夫人接过话头,眼神在郑庭与宋予辰之间来回流连。 “我和你爹做这些小橘灯一是全了你的心愿,摘下月亮在你身邊,这样你就不会离家太远了。二是愿你蟾宫折桂,早日交上聘礼,好讓爹娘早点抱上孙子。” 宋予辰是个没出阁的小哥儿,哪禁得住这般直言逗弄,羞得抬脚就要走。 沈憶梨忍笑忍得肚子痛,伸手把他拉回来:“阿娘的见面礼都收了,你難道还想赖账不成?阿庭哥難得在家,你不和你未来夫君同座,一个人跑走做什么?” “亏得平日里咱们那么好,现下连你也拿我打趣,哼!不理你了........” 宋予辰脸颊发烫,赌气扭脸的样子簡直娇嗔的可爱。 郑夫人心头一软,牵过他的手:“好孩子,别恼。我拿多少好物什才哄得阿梨从干娘改口叫阿娘,你是成垣的意中人,阿娘就盼着哪日你也能改口。看着你们几个成家立业,我和你阿爹就真正能宽心了。” 其实不必郑夫人说,宋予辰老早就同沈憶梨学起了针线活,想亲手绣件嫁衣,穿着嫁给他从小就喜歡的人。 挑杆上的小橘灯照出光亮映在他眉眼上,这一刻的宋予辰褪去刁横霸道的孩子气,剩下的只是将为人妻的娇媚温婉。 看得郑庭愣愣出神,良久移不开眼。 而宋予辰也想起了当年郑庭死活闹着要摘月亮的由来——年幼的孩子总是爱畅想的,那时他刚学会认字,在爹娘怀里看了嫦娥奔月的故事,便在过家家的游戏中执意要演嫦娥。 仙子如梦如幻的衣袂没有勾住后羿,却勾住了尚不懂情为何物的小郎君。 八月十五的月亮遥遥看去,像极了圆滚滚能握在掌心的橘子,所以郑庭的院子栽满橘树。一到入秋,清新甜美的味能飘出去老远。 陈年往事回憶起来甜蜜又觉傻气,郑庭怕宋予辰脸皮薄,害羞起来真要走,立即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说着要好好给我过生辰呢,礼物都没有,叫哪门子的好好过啊?来来来......把你们准备的生辰礼物都拿出来。今儿我最大,要是東西送得不满意,我可是要发少爷脾气的。” 眼见亲儿子伸手掏兜,郑夫人失笑不已:“礼物早就备好了,你且安静些坐着,我叫你爹拿给你。” 郑明易唯他夫人命是从,等郑夫人使过眼色,才示意小厮把東西拿上来。 郑庭一见就惊喜道:“哈!是張弓!” “还有箭呢,以前常见你往靶场跑,想是那里的弓许多人用过,松紧不大适宜。我和你娘特地叫人打了这張弓给你,希望你能永远这样朝气蓬勃。” 郑庭当真是喜歡得紧,拿在手里掂掂份量,捡起一支箭矢就挽弓搭上。 箭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百步开外的木桩。 这还是郑夫人第一次看他射箭,不想竟射得如此精准:“厉害啊!好生收着,等年节下了雪,阿娘带你去林子里打鸟!” 就说郑庭这爱闹腾的性子不是天生的,原来根源在这儿。 郑明易轻咳两声,提醒她在孩子们面前注意点影响。 郑夫人尴尬一笑,重新端坐身姿:“利箭伤人,要当心些,收起来吧,闲时记得勤加练习。” 郑庭撇撇嘴,对亲爹亲娘的假正经嗤之以鼻。 “好啦,这份礼物我很满意,您二位就算过关了。接下来该轮到你们小两口了,好弟媳,准备送我什么呀?” 沈忆梨腼腆低头,从衣兜里摸出个捆扎紧实的毽子:“我送不起太贵重的,前儿见家里的鸡鸭毛长得好,就拔了一些给你做个玩物。别看这东西小巧,没点技巧还踢不中呢。” 第119章 郑庭要礼物本就在有心而非贵重,这样能时常拿来玩耍的他最爱了。 沈忆梨手艺好,毽子上的毛颜色鲜亮,软硬适中。结合处用竹片篾丝細细包过,砸在踝骨上也不会痛。 郑庭尝试着踢了几个,脚下花步走得像模像样,逗得郑明易和夫人哈哈大笑。 “甚好甚好,我还不知道这小东西这般有趣味。阿梨,回头你闲了再做一个给我吧,帶上予辰一起,正好我们三个在家可以玩。” 郑夫人日常照料着沈忆梨,宋家同意了亲事也乐得宋予辰多和未来婆母亲近。 只是小哥儿能玩的少,多半是闷着做针线,或翻话本、嚼零嘴。像这样方便又讨巧的小玩意儿,难怪郑夫人感兴趣了。 沈忆梨听罢点点头,乖巧答应下来。 郑庭晚饭吃得太饱,一时活动快了难免有点累。他撑了条胳膊在簡言之肩上,右手顺势往前一伸:“书呆子,你的呢?” “我的什么?”簡言之装傻:“礼物阿梨才将不是给你了?我和他是一家,他给不就是我给?” “听听这话,两口子加起来就送一样,不嫌寒碜呐?” 簡言之笑弯了眼:“你就知足吧,好歹阿梨有心想着动手给你做样东西。我都没这待遇,一碗长寿面就给我打发了,我找谁说理去?” “你生日在大冬日里,有热腾腾的长寿面吃还不好?我不管,你今日要是不给我送礼物,我就死缠着你。还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存,做梦!” 眼看郑大少爷要就地耍无赖了,简言之头疼,向郑夫人求助无果,只得把目光投向宋予辰。 哪料宋予辰昂头一哼:“叫你惯得你家夫郎不学好,专学打趣人,这是你的现世报,就老实认了吧。” 一屋子人都向着郑庭,简言之没办法,苦笑两声叫来阿昌:“拿走拿走!就是给你准备的。在家里看就罢了,别带到书院去,教习夫子最见不得这个。” 阿昌怀里兜了好几大本书册,全都是郑庭爱看的话本子。 好些还是早几年流传甚广,后来因管辖得紧失了原版的。里头神话故事,聊斋志异应有尽有,郑庭随手翻了两页,真是越看越喜欢。 “我滴乖乖,收录得这样齐全。这种话本现在可不好弄,想必花了不少钱吧?” 简言之挑眉:“钱倒没花多少,就是費了点功夫。范大人有几位门生在朝里担任志集编纂,他们专管归整各大州府的时兴读物,弄点不外道的话本不是难事。” “好兄弟,费心了。”郑庭浮夸的抱拳拱手,然后一记潇洒的隔空抛物,将话本扔回阿昌怀里。“仔细替我收起来,等院试结束我再看。这是好宝贝,不一口气看完心里老放不下。” 宋予辰喜于他自制力强,不会为旁的玩物分心。但看他那样中意简言之送的礼物,又有些不好意思拿出自己的了。 殊不知郑庭等的就是这一刻,为了向心上人讨点定情信物,干脆满场先要一遍。 “那个......先说好,我送的礼不大贵重,你若瞧不上,也别当着那么多人表现出嫌弃。” 宋予辰小声嚅嗫,不好意思正眼看郑庭,把藏了半晌的香包往他掌心一塞就立马背过身去。 郑庭被他含娇带羞的小表情勾得心痒,傻兮兮嘿笑两声,端起那香包来回瞧个没完。 郑夫人和自家夫君见状相视一笑,两人依偎在一处,小声咬着旁人听不到的耳朵。 宋予辰不擅长针线活,就这个香包还是跟沈忆梨现学的。熬了几个夜晚,废了一大包丝线,好在最终的成品还算看得过去。 郑庭爱惜得不得了,怕拿手摸脏了,赶忙就给挂在腰上。 “怎么样,我挂着是不是极好看?这香包颜色选得淡雅,上头绣的翠竹也好,做这种饰物最费手了,往后可别为我这么辛苦。” “哟,这还没成亲呢就会心疼人了?不错不错,有学到我的精髓。” 简言之的调侃话讓宋予辰耳根发烫,他跺跺脚嗔道:“哪里就心疼了,分明是嫌我绣得不好,不便直说,故意拿这话搪塞我呢。” 沈忆梨捂嘴偷笑:“好哥儿,你别冤枉人,我看阿庭哥是真心喜欢。你不是还绣了别的物什,要不一起拿出来看看嘛。” 宋予辰绣的别的物什是他的嫁衣,成亲前自是不肯轻易给人看的。 郑庭对香包爱不释手,挂在腰上还忍不住连连摩挲。 香包被宋予辰填了清心宁神的药草,夏日炎炎闻起来提神醒乏。郑庭手指从香包肚囊间划过,隐约觉着里面除了药草似乎还藏有其他东西。 他没声张,只默默等闲聊结束各自散去,方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打开来看。 那药草里果然藏着张纸条。 宋予辰约他亥时在客居小院见面。 原来那个有着小哥儿深沉爱意和鼓起勇气也遮掩不去青涩的初吻,才是送他的生辰贺礼。 - - 郑家这邊三对眷侣各有归宿,书院那边梁仲秋也没闲着。 晚饭时分他寻由头向夫子告了个短假,到原课室去和卫熠然见了一面。 卫熠然不必参加晚读,散学后便专门到外边买了些炸鸡骨。这东西在荤菜里算便宜的了,十几文一大包,撒点香料就能当个不错的嚼头。 “给,你吃这个,上头肉多些。”卫熠然一块鸡骨啃得津津有味,见梁仲秋近来瘦了许多,忍着馋把最肥的一块夹给他。 凭心而论,卫熠然是个很仗义的朋友,关键是他和梁仲秋之间差距小。 在他面前,梁仲秋觉得自己能找到久违的松快。不会因为一块肉头肥厚的鸡骨就产生被施舍感,相处起来与他那二位所谓的兄长浑然不同。 卫熠然不觉他想法,想起先前的听闻担心道:“书院里都传开了,说你们课室的教习夫子正四处追查书信的来源,还盘查过当天进出别院的更夫及厨娘,这事儿....没牵扯到你吧?” “没有。”梁仲秋淡薄了笑意:“就算教习夫子查顶多也只能查到杜子权,和我们扯不上关系。” “这样啊.......”卫熠然抹抹唇角的油,吞吐道:“要是你实在跟那两个人合不来,索性把话说清楚,趁此斩断往来算了,何必在背后........” 梁仲秋打断他:“熠然,你这般说,可是后悔帮我这个忙了?” 卫熠然静默几瞬,不吭声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梁仲秋沉沉吸口气,再抬眼时眼尾倏然泛起深红:“你以为我讓你帮忙,将话通过小伙计透露给杜子权,是想害他们两个人被赶出课室吗?熠然,在旁人眼里,我是跟他们交好,可你细想想,咱们这样穷家小户出来的人,怎配与大少爷成为朋友?” “我不过是郑庭彰显恩德的借口,若没我,他如何成全平易近人的名声?再说简言之,他是跟我出身差不多,但他得天眷顾,又极会迎上奉媚。否则何以得两位大人青眼,还借势拜入郑家门,有了这么大一座靠山。” “熠然,曾几何时我也以为他们是真心待我。然你冷眼看着,从当日清谈赴会到如今结交权贵,哪一次不是简言之提携郑庭,亦或郑庭帮扶简言之,他们身边何时有过我的身影呢?” 卫熠然和梁仲秋一样是无根无基的清贫学子,是以更能感同身受他的无助。 维持生计的艰辛、求告无门的落魄、陈晋鹏的欺压、杜子权的嘲讽,桩桩件件,都是梁仲秋解不开的心结。 看着好友隐忍眼泪,卫熠然心里也不好受:“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不想你走入歧途,来日起了害人之心。那日是你同我说根本没有信笺我才答应把消息透露给小伙计的,可闹了这样一出,我不信这件事背后没有隐情。仲秋,你为何要骗我?” “是,我是骗了你。但是熠然,我真没有想害他们。” 梁仲秋在脸上胡乱抹过一把,缓缓站起身来。 “熠然,你从没被陈晋鹏打过吧?他们那几个面恶心黑,打人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忘记我踝骨处的伤疤是怎样来的,也不想再让杜子权在我另一条腿上,留上同样的痕迹。” “杜家在镇上做生意,家底比不得郑家却比我们要强上太多,他视我为眼中钉,处处嗤笑挤兑。我若不设法使其同仇敌忾,你让我如何在课室待下去?莫说教习夫子这回没查出什么来,就算真查实有信笺,简言之成绩优异,教习夫子必不会拿他怎样。而郑庭父亲和张院长有旧交,即便坐实也不会重惩,我所求无非是希望杜子权投鼠忌器,以一敌三下不敢妄动,让我安稳度过这段时日。” 话尽于此梁仲秋淌下两滴泪来,卫熠然慌了手脚,赶忙给他作揖赔不是:“怪我怪我!好好的说这些倒让你难过了。我不是不信你,你我朋友一场,知道你过得辛苦,往后再不提这混账话就是!”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梁仲秋这番唱做俱佳的表演成功洗脑了卫熠然。 第120章 “你放心,书斋那边有我,即使教习夫子铁了心要顺藤摸瓜,好赖我不承认就完了。既然是简言之和郑庭不厚道在先,那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们是兄弟,我自会帮你。” 他言辞说得恳切,梁仲秋这才收了眼泪,用抬袖擦眼的动作挡住唇角冷笑:“如此就多谢你了,熠然。” 第105章 告别卫熠然,梁仲秋又回到了課室。 晚读时分已开始,碍于教習夫子没时间盯梢,各学子们便都懒懒困在座位上,用书册挡住脸四下闲话。 梁仲秋扫了眼空着的两个座位,默然低头,尽力不去想今晚简言之和鄭庭该怎样叙他们的兄弟情。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就没准备去参加生日宴。 因为他明白,他越是表现的冷淡,他那两个兄长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况且不出席还不必花挑费准备生辰禮物。 但他也明白,这种架子不能摆得太久,所以趁无人照管的晚读时分誊抄了两份温书笔记以此示好。 他肯冰释前嫌,简言之和鄭庭高兴都来不及。尤其是鄭庭,还从家中书库里翻了份孤本的临帖来哄他。 “独一份的好东西,书呆子都没有,只给你一个人,哥哥还是看重你的。” 梁仲秋笑得深不见眼,将孤本拿在手中惦了惦,未置一词。 彼时正值早饭时分,前排的廖鴻博扭过头来,一脸神秘的同他们八卦。 “我说昨儿教習夫子怎么不来盯我们晚读呢,你们道他做甚去了?” 鄭庭凉哼:“总不是去查书信源头,这事闹得张院长都知道了,放出话来若抓住是谁在背后捣鬼,定要除了那人学籍。” 廖鴻博摇摇头:“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学子们不安分,背地里使手段打压,再怎么闹也闹不出书院去。昨晚我听得信,咱们镇上来了位新县令,那气派可大得很,一到便单独叫了张院长前去说话,还点名讓教习夫子作陪。” “不对吧?若要见院长就算了,怎么只单见咱们书院的,又和教习夫子什么相干?”郑庭不解。 廖鴻博冲简言之努努嘴:“还不是托咱们課室这位文曲星的福,新县令认定张院长教学有方,特意接见表扬呢。教习夫子如今管着咱们课室,会考第一名都在他手下任学,不点名叫他点名叫谁去?” 简言之听惯了这些‘文曲星’、‘紫微星’的揶揄吹捧,懒得搭理,偏偏廖鸿博起了玩心,一把拉住他道:“这位新县令重文学,昨晚已叫人把今年会考前三十名的文章都交过去了。简兄拔得头筹,没准县令大人还要设宴与你见上一见,若他日成为座上宾,别忘了透露点内幕消息,讓兄弟们听个新鲜昂。” 这话一半玩笑一半正经,郑庭耳尖一动,大半个身子倚过去:“前三十名?那不是我的文章也被送去了?啧啧啧…说不定县令大人慧眼識珠,发觉排第三十名是屈了才了,非要重新排个名次。哎哟!这闹得人家还怪不好意思的…” 郑大少爷一说一扭,看得廖鸿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忘了说,本来是要了三十份答卷的。可惜县令大人新上任多得是要交接的琐碎事,张院长怕他老人家辛劳,就請示了范大人叫只送名次前十的过去。我算算......唔、郑兄的排名似乎不在其列,你大可安心了哈。” 郑庭闻听此话气得跳脚,一面嚎着‘糟老头子误我’一面扑过去掐廖鸿博的脖颈。 那廖鸿博生得肩宽体壮,素日也练些拳脚防身,两个人推搡打闹得有来有回。 简言之躲得远远的啃馒头,全然把眼前纠缠不休的俩人当戏看。 倒是梁仲秋深了眸光,走近道:“每年院试前镇上都会办场秋風宴,今年县令大人新到,想必会由他来主持。听廖兄的说法,这位县令大人是个惜才的,既要了文章去瞧又怎会不见写文章的人呢。言之兄,届时你为我引荐一下,可好?” 细算起来,简言之两次和官吏交往都和郑庭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次是因郑家有实力接得住这泼天富贵,另一次则是为给郑庭洗刷嫌疑讓他清白脱身。 同为好友,他的确不曾在仕途上为梁仲秋做过什么。 “仲秋,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不曾了解过这位新任县令的秉性,贸然引荐的话恐怕会设身险地。何况我并无功名在身,即使见了,在他面前也未必能说得上话。” 简言之的话是真心,却不知听在梁仲秋耳朵里会不会变了味道。 他仿佛早有预料,清浅一笑道:“若换了成垣兄,想来你会愿意替他言语一二吧。先前那位章大人莅临课室,你不也冒着被冲撞的風险将他携在身边么?” “不是那样的,仲秋——” 简言之还想解释,然而廖鸿博那边抵不住郑庭的连番攻击,冲过来拿梁仲秋当挡箭牌。 有人横隔在中间,一些兄弟间的私密话就不好再继续说了。 横竖梁仲秋已有被拒绝的预期,听简言之说也不过是证实下猜想而已。 他面上仍然一派清浅挂笑的模样,拍了拍简言之的肩头道:“无妨,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自己的路终归得自己走,你不必放在心上。” 简言之瞧着他微扬的嘴角,心里颇不是滋味。 想着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不如等过两日休假把他叫到家里吃顿饭喝点酒,有那个氛围才好将话铺陈说开。 - - 简言之心里是那么打算的,不料休假期一到,梁仲秋就推托说有个久别重逢的好友要见,实在不得空上家去做客了。 他本不是明望镇的人,是因族中长辈大多在此,双亲离世后无人照拂,所以借着投奔的名义颠沛到了这里。 既然从前不在这边生活,那有几个简言之和郑庭不认識的旧友实属平常。一想与梁仲秋交好的除了他们就是卫熠然,難得碰上个有交情的人来,也不好强拉到家扫了他的兴。 “唉,前一阵商行的当头给我爹孝敬了几只野生活鳖,个个如斗大,我还寻思留两只下来炖成锅子下酒呢。那野生的东西养不得,不趁早做成吃食腐怪坏可惜的,你不是要见朋友,干脆一同带到我家来,大伙人多热闹岂不好?” 说起那几只活鳖,郑庭满脸遗憾,特地从老爷子手里扣了两只留给梁仲秋尝鲜,偏他又不来。 梁仲秋歉意道:“成垣兄一番心意本不该推辞,实乃我那朋友自小在乡间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怕在你们面前失了禮数惹人笑话。再者他性子腼腆,好容易见一面,有生人在场反倒放不开,就让我陪他在镇上逛逛,隨意吃点粗茶淡饭叙叙旧情吧。” 他都这样说了,郑庭也不好勉强,顺手从腰间取下枚玉佩递给他:“你要招待朋友合该带人吃点好的,郑家的行当都识得这信物,隨你带去哪家。吃吃喝喝或是看中什么玩意不用担心花销,账目全算在我头上。” 梁仲秋知道郑庭一向大方,原先没空相陪也让他拿这信物去长过些见识,道过谢便收下了。 书院不是第一次休假,来接人的都摸了清时辰,不到亥时学子们就四散而空。 梁仲秋坐顺风车在岔路口上同简言之分别,看着他们小两口依偎进小院,立马叫住车夫,折转方向重新拐回到主路上。 意外得来的玉佩能帮大忙,一切就绪,只待明日。 翌日上午,梁仲秋好梦转醒,从衣橱里翻出件做工最好的衣裳,仔细拾掇一番后欣然上了路。 到了镇上他直奔风栖楼——那是郑家新开的酒楼,郑老爷子专门留了个雅间给几个孩子聚会待客用。 迎宾的小伙计见过梁仲秋,打上照面就热情迎上去:“郎君您来了?贵客已在雅间静坐,小的刚叫人送了壶好茶过去,請您示下,即刻可要摆上酒菜?” “时辰尚早,等晚些吧。吩咐下去我与贵客有事相商,不叫你们不许进来打扰。” 梁仲秋如今很能拿捏得住阔少爷架势,一言一行均不似从前那般畏缩,使得小伙计见了愈发殷勤恭敬。 来至雅间,果然有位年岁相差不多的公子哥儿背在窗边等候,听得有人进门笑意盈盈的转过身来:“你小子还真矫情,家里摆了好酒好饭邀你你不去,使着法子叫我到这来,真是.......” 栾寧回头,乍见梁仲秋不禁愣了须臾,旋即敛了些笑:“我记得你是和成垣交好的那位同窗吧,姓....梁?怎么,今日竟不是他约我到此小聚?” 梁仲秋一笑:“栾少爷好记性,靶场几面之缘还能记得仲秋的姓氏。成垣兄心里惦着和您的发小情谊,奈何抽不出空闲,就叫我来邀约相叙。” 栾寧打小跟郑庭厮混着长大,最是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他这样说,便撩了衣摆坐下来:“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话就直说。只要事情不難办,看在成垣的面子上我少不得卖你个人情。” “栾少爷爽快,仲秋确有一事相求。” 第121章 梁仲秋拱手一禮,奉上封自荐书。 “听成垣兄说,栾少爷家中有位表亲在衙门里任文书,仲秋人微言轻,想谋出路却求告无门。如今来了位新县令,所闻极重文学,若能得他照拂引领着见几位学政大人,那也是开拓眼界的好事了。” 白衣学子们想走这种后门稀松常见,每年往县衙送礼求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栾寧对此并不十分在意。 他拿过自荐书随意翻了翻,挑眉道:“成垣连这个都肯告诉你,想是与你亲厚非常。只是有一事我不解,他既以你为知己好友,你怎么不去找他帮忙?郑家接管着官府的生意,且在商行排头户,是新县令上任首要拉拢的东家,找他不是要更便宜?” 梁仲秋垂眸:“我虽愚钝,却也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正是因为郑家在商行排头户,因此才要避嫌,否则往来过多定会遭人非议。成垣兄真心待我,我又怎能让郑家为我受牵连。” 他这番进退得当的说辞挑不出毛病,栾寧念着和郑庭一起长大的情分很快就松了口。 “依你所言,只要把这封自荐书交到县令大人手中即可?” 梁仲秋听他话里的意思明白事情有戏,忙含笑道:“栾少爷肯帮这个忙,仲秋感激不尽,自然也不会让您太为难。书信不必亲自交与县令大人,只需請文书放置在大人能看到的地方,至于县令大人看过书信后是否肯见我,就不与栾少爷相关了。” 仅仅只是请人做个信使,不用动人情还把栾家摘得干净,跟寻常求门路的学子并无不同,这种举手之劳栾宁没理由不答应。 “好吧。”栾宁晃晃手头的信笺,上下打量梁仲秋两眼:“你是头一次求我办事,事情也不难,回头我交由下人叫他们往衙门跑一趟。” 梁仲秋得了准信激动不已,连连作揖道:“多谢栾少爷!” 栾宁家世比郑庭差不了多少,连随性脾气也如出一门,摆摆手无所谓道:“小事情而已,我和成垣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待他的朋友自不会差。你且回去等信吧,顺带替我向成垣代声好,说改日有空我请他到家里来听曲儿,是他喜欢的柳城小调。” 栾家少爷一口一个成垣他朋友,可梁仲秋哪里听不出话里的不屑意味。 如他这般没有家世的人怎么可能被阔少爷放在眼里。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尽管梁仲秋对栾宁不屑一顾的态度恼羞到极点,但面上还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提起这话,仲秋有一愚见,成垣兄为人良善,素日待我又热心肠,正因如此,今日我来邀栾少爷的事怕是先不要告诉成垣兄的好。他本是无意同我提了那话,是仲秋自己留心着才想请栾少爷从中斡旋,若叫成垣兄听了,不说我有事不找他反而来劳烦栾少爷,就是将您说与他的私密话外道,他心里也要过意不去。” 听梁仲秋把郑庭推出来说事,栾宁忍不住心里冷笑:“梁郎君多虑了,我和成垣之间从不计较这些个。好了,我下午约了赵家公子打马球,该回去准备着了,你在此自便吧。” 说着栾宁抬脚就要走,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个事,从袖囊中摸出玉佩扔还给梁仲秋。 “昨晚是小厮拿了这东西给我瞧我才来的,原以为是成垣邀约,不成想是你借了他的名头。借便借罢,不过仅此一次,下回若还有事相求,我也只卖成垣的面子,梁郎君就无需费事往我府上送礼,背地里玩暗度陈仓的把戏了。” 栾宁是个直脾气,话亦说得不留情面,哪怕梁仲秋再能忍也不禁面红耳赤:“栾少爷说的是......仲秋确是万不得已方出此下策,麻烦之处还请您见谅......” 像他这样自以为聪明的人栾宁见得多了,耍小心眼不算什么,油腔滑调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拿着朋友情谊做利己的事,还惺惺作态是为他人着想。其心不正者,实难以深交。 栾宁之所以肯耐着性子跟梁仲秋说这许多,归根结底看的还是郑庭。 不论梁仲秋有家世与否,单从他今日的表现来说栾宁就不大瞧得上这个人。 因此待小厮奉上梁仲秋的谢礼时,他压根连看都懒得看,叫人原封不动送还回去了事。 送走栾宁,梁仲秋独自在里间呆坐了半刻。那送酒菜的伙计不知内情,巴巴的捧着托盘前来讨赏,谁想梁仲秋发了狂,一掌将托盘连同谢礼扬翻在地,似是不解恨般还拼命踩了十来脚。 “躲什么?!连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好啊......你们个个都瞧不起我,嫌我出身不高,就视我如草芥!没爹没娘是我想的吗?!不能一出生就当阔绰少爷是我愿意的吗?!你们该死!你们都该死!” 梁仲秋心头积压的愤懑不满冲破桎梏,一拳一拳狠狠砸在无辜的小伙计身上。 外头随侍的人听到动静赶忙冲进来劝阻,不敢得罪少东家的好友,只得悄声让人把昏厥过去的小伙计抬走,再好言好语的劝梁仲秋消消气。 这是梁仲秋第一次下狠手打人,眼见小伙计脸颊高肿,鼻头冒血,心里又惊惧又愧疚,那冲昏头脑的愤怒也随之消散下去。 掌事的副当头还在讪讪作揖赔笑,嘴里念叨着怪小子们伺候不周,惹了大爷不痛快。 梁仲秋抬手抹去骨节上沾的血,极力压制着手不要颤抖,打从荷包里摸出锭足二两的银子来:“......给他,叫人送去医馆好生瞧瞧,别落下病根.......” 副当头只见了梁仲秋发狠打人,心道做伙计哪有不受气的,再瞧他肯赔补医药费,当即千恩万谢的躬身去了。 都是在行当下讨生活的人,各自有着各自的不易。 梁仲秋一番发泄过后彻底清明了神志。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的本质不过如此。 曾经他所为之疯魔的自尊心在掌权弄势的人眼里分文不值。 细想下来。 若他不能站在高处,那要坚守的自尊何用? 若他能够站在高处,又何需他去坚守自尊? 第106章 短短两日休假转瞬即过,休假过后的简言之和郑庭双双春风满面,让人一瞧就知定是休假期跟自家夫郎及准夫郎相处甚欢。 難得梁仲秋也心情大好,尽管那个精致小巧的荷包被他藏到了袖囊最深处,却还是让郑庭给翻了出来。 “哈!我说怎么不肯领了朋友上家来呢,原来是为这个!好小子,有了意中人还藏着掖着,是不是不拿我俩当朋友了?” “八字没一撇的事,如何好说.....”梁仲秋被揶揄的害臊,抢了两把抢不过,索性由着郑庭赏玩。 他这一阵偷摸往清源阁跑得勤,每次去了都让那位叫嫣然的姑娘陪着。一来二去,心里便生起些他自己也道不明的情愫。 前儿和栾宁那事搅得他心头不痛快,于是拿着所剩不多的体己钱去喝了几杯闷酒。許是嫣然看出他有心事,臨走前用一只新做的荷包换走了他用旧了的那个。 郑庭好笑,一拳砸在他肩上:“连贴身物件都送了,还说什么八字没一撇。别打量我还是从前那种不谙世事的纯情小郎君,小爷也是快成亲的人,能不懂这个?” 郑大少爷这话说的像是多有经验似的,简言之都不想拆穿,昨日为讨宋予辰打的玉佩络子,翻了两遍他家小院墙头来求沈忆梨说情。 梁仲秋压不住郑庭的大嗓门,见有同窗朝这边观望,耳尖臊得发红。 “哪就一定是贴身物件了,兴許是个不要的,顺手给了我罢了。” “胡说么这不是?瞧这紋样,瞧这做工,啧啧啧.....这姑娘手挺巧的啊。我且问你是不是真心,要是真心,哥哥现在就从小私库里拿几十两银子出来给你办求亲的聘礼,你说好不好?” 郑庭嘻嘻笑着,故意把荷包勾在指尖晃,身子东歪西扭就是不让梁仲秋抢回去。 简言之扶额,笑骂道:“你就积点德吧,拿着人家这种事当乐子取笑。仲秋好容易有个上心的人,不说帮他筹划筹划,反倒专管看起热闹来。” “喂,你个书呆子讲话能凭点良心不?我都要自个儿贴钱给他办聘礼了,还不够体贴的啊。” 郑庭跑得正欢,嘴上回怼着,手中却将荷包往梁仲秋那边遥瑶一抛:“还你还你,哥哥是真为你高兴,来日你若带了人来要给见面礼,别说小私库的几十两银子,就是看上什么金玉器皿也随你们搬。” 梁仲秋没以为他会把荷包抛过来,加上追赶打闹一番也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荷包便越过梁仲秋径直砸向进门的杜子权。 且说杜子权那日吓晕后被抬走,其实人还没到医馆就醒了,只是一想觉得丢臉,干脆称病在家躲了几日。 盘算着捱过几天等这茬儿过去,又见没闹出旁的大动静,这才腆着臉回书院来。 他进门就被物什砸个满臉还纳闷着,抬眼一望是梁仲秋,登时火上心头,不由分说一脚就将那荷包踢开。 “什么勾栏里出来的腌臜东西,当真是污了我的眼!” 第122章 梁仲秋本无意与杜子权正面起冲突,要是对方只口头埋怨几句,理亏在前忍过就算了。 偏偏杜子权嘴一张就嗤笑他这香包是勾栏女子拿来笼络恩客的秽物,这叫梁仲秋如何忍得。 “有种你再说一遍!” 梁仲秋上手揪住杜子权衣襟的动作吓了郑庭一跳,忙冲过来分开二人:“别别别!仲秋,是我不好!课室里动手是大忌,被教習夫子知道要受处分的!你就当他是放屁,在书院里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識!” 简言之也护住梁仲秋道:“为这种人白受处分不值得,你且消消气,等离了书院,我和成垣自会给你讨个说法。” 杜子权原本听见这话还有点胆怯,但一想家里阿爹说过,郑家如今在镇上名望颇高,郑老爷子生怕行将踏错是以格外隐忍低调,还曾勒令过郑庭不许在外生事。 更兼有梁仲秋私带物品进课室的把柄,因此壮了胆气。 “你道我不敢说么?这荷包上绣的紋样分明是红杏,正应了‘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诗句。试想誰家好姑娘会绣这种旖旎物件,还当情物拿来送人,真真是不知廉耻!” 杜子权越说越起劲,拿脚勾起荷包来给其他同窗看。 郑庭先时还劝梁仲秋别跟他一般见識,瞧杜子权蹬鼻子上脸,扬起一拳就要砸向他面门。 好在廖鸿博及时阻拦,那硬生生的一拳拦在胸口,疼得他往后一趔趄。 “咳、咳咳.....你小子下手够黑的啊?还好我体格健壮,要换了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不早叫你一拳打死了。” 郑庭失手打到他心里愧疚得很,再一细想他这话,又觉廖鸿博嘴也挺损。 书院都晓得杜子权最听不得别人拿他当细皮嫩肉的小倌儿比,虽没指名道姓,但都听得出廖鸿博这是在点誰。 “.....你们看他这脸,是生得挺嫩的哈,你说上手掐两把会不会掐出水来啊?哎,都说儿子像爹,这杜子权怎么跟他爹相差那么大呀?”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杜屠户膀大腰圆看着骇人,他夫人生怕儿子也长成那样将来不好说亲,打小便当姑娘家养的。听说十来岁了还穿肚兜,一到秋冬还给全身擦粉呢。” “怪不得我总闻见他身上有股子香味,原来是擦了粉。噫.....好好的一个男子,怎得尽整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儿做派。不过说起来我还有点好奇,你们说他脸上那两团红晕会不会是擦的胭脂啊,哈哈哈哈......” 有一说一,杜子权是生得白嫩,但郑庭很确定此刻他脸上那两团红晕纯粹是被气的。 谁叫他平时在课室不结善缘,逮着人张嘴就奚落,等轮到他时众人自然就嘲笑的不客气了。 杜子权一个人说不赢那么多人,又不能拿那些话当证据去告状,只得梗住脖子继续攻击梁仲秋。 “哼!别以为有人帮你出头就能如何了,你还偷着乐呢吧?这荷包样式及纹案常去酒楼勾栏的都看得出端倪,想是你这位至交好友也看出来了。你竟不细琢磨琢磨,究竟是他大意略过了,还是他根本就認定你只配得上那样的倒手货!” 这话的攻击范围甚广,不仅是郑庭,连简言之也被涵盖进去了。 书呆子是真冤枉,那荷包一直在梁仲秋和郑庭两人手里来回,他顶多见了个轮廓,哪里清楚上面绣着什么纹样。 郑庭更冤枉,他是逛过酒楼乐坊不假,可从不去那种勾栏,弱冠年岁了还只是个献出过初吻的雏儿。 就算把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诗词摆在他面前,他也不见得能懂里边隐喻的意思。 然而梁仲秋却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他眸光冷冷一扫,把郑庭刚组织好的分辨话语噎在了喉间。 杜子权见状心生爽快,兀自哼着小曲拐回到座位上。 - 此次事后郑庭想过要不要找梁仲秋再好好解释一下,但着实拿不住他的性子,怕送荷包的真是某个舞姬乐伎,话一提起来反而会越描越黑。 郑庭为此郁郁寡欢了好几天,不像梁仲秋避着他,倒像是他避着梁仲秋。 三个人在一桌上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偶尔聊上两句也很快就各干各的去了。 简言之明白症结所在,私下和郑庭商议,还是得找个机会把话挑明。 “你以为我不想?可你看他那样子,像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似的。我这心里就是怄不过,要说咱们跟他認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有意还是无意難道分不清?让杜子权两三句话就给挑唆了,我是真不知同他说什么好。” 简言之也有点无奈:“仲秋性子敏感,爱多想,咱们年岁大他一些,能多担待就多担待吧。” 郑庭一叹:“论起来我们是虚长他两岁,可终归是快弱冠的人了,不能总跟哄小孩儿一样,事事都只依他的心意来吧。跟我们这样还好,来日若走上仕途与外人结交,哪里就有这么肯体恤他的人呢。” 郑大少爷交朋友交到这个份上,心都要操碎了,简言之失笑:“他没了爹娘看顾,日子本就过得苦。我们算是他最好的朋友了,有小性子不同我们使同谁使?瞧你,嘴上说着不乐意哄小孩儿,还不是留了卤鸡腿给仲秋。” “谁说我是给他留的,我攒着等晚读结束当宵夜不行啊?”郑庭一手抱碗一手紧紧挡着,坚决不给简言之下手的空隙。 余光瞥见梁仲秋从外边进来,又立刻拔脚上去,说今天卤鸡腿打多了剩下几个,问他要不要吃。 这等口不对心,简直让人没眼看。 油光水滑的卤鸡腿勾得人食指大动,梁仲秋低头看了看碗,唇角终于有了点笑意。 “多谢成垣兄,只是我即刻就要走,怕是没功夫留下吃午饭了。” “怎么,你要出去?” “嗯.....”梁仲秋点点头,神情里有细微难察的得意:“方才张院长找我,说縣令大人传话要见,叫我同教習夫子知会一声就到书院外头去等馬車。” 乍听是縣令大人传召,郑庭眉头一紧:“好端端的,怎么惊动到哪儿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梁仲秋笑笑:“无妨,是縣令大人从范大人那看到了臨帖,觉着不错,叫我过去打个照面见上一见。” 郑庭听他这样一说才放下心来,想到孤本臨帖是他给梁仲秋的,不觉与有容焉:“既如此你赶紧拾掇着去吧,听闻这位新任縣令是从州府调派来的,势头大的很,想必性子也厉害。你到了跟前说话可得当心些,别叫他不畅快。” 以往总是简言之带着郑庭露脸,而今也轮到梁仲秋了。 他听着郑庭的嘱咐心道难道这些规矩他还不懂? 嘴上却应承着:“知道了,若是说起孤本临帖的事,我定向县令大人提一提你,好谢你助我的情谊。” 提不提郑庭原不在意,只是梁仲秋有心,他也有点吾家小弟初长成的欢喜:“好仲秋,等回头闲了哥哥再找更稀罕的临帖送你。” 梁仲秋应了声,这就要走。 恰逢杜子权带着两名同窗路过,神情忿忿又羡滟,俨然是听说了梁仲秋被县令大人传召的事。 郑庭故意拔高声量冲梁仲秋道:“你可是咱们课室第一个去见县令大人的学子,这等体面,旁人怕是求都求不来。这一去往后就是县令府的座上宾了,要是谁再不长眼敢在你面前混吣,县令大人必不会放过他。” 杜子权心知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可眼下梁仲秋风头正盛,他纵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当面讥讽回去。 郑庭瞧杜子权跟吃了苍蝇一样憋着股子吐不出来的闷气哑然回座,乐差点笑出声来。梁仲秋亦是唇角微勾,轻蔑的睨了杜子权一眼。 外头教习夫子听到信,不等去找,过来拉了人就走。直到梁仲秋不见踪影,杜子权才停止练字的假象,狠狠把笔往砚台上一摔。 与他相好的同窗忙凑上来劝道:“不必为此动气,那姓梁的一介白衣,就算见了县令大人又能如何?无非是口头夸赞几句就打发他回来了。难不成还真靠份临帖就得了青眼?要说咱们课室字写得最好的,那当然是非杜兄莫属。” “是啊,要不是那份孤本,县令大人哪里看得上他的字。说起来那孤本还是郑庭送给他的呢,这种光沾得了一时沾不了一世,依我看,下次县令大人传召的就该是杜兄你了。” 同窗们的奉承吹捧让杜子权很是受用,几耳朵听下来不由气消大半。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越说越扯,我哪能跟传世名家相比?你们要求墨宝,就等改日我心情好了,随便写上几个字送你们吧。” 几个同窗闻听这话纷纷狗腿子般作揖道谢,杜子权愈发傲得找不着北,摩挲着指腹上墨汁冷笑暗忖:且叫你先得意两天,最好这一次会见就能傍上这个靠山,否则他日本少爷考上功名,保管叫你姓梁的跪在面前磕头赔罪。 - - 那边梁仲秋一出书院门,就被教习夫子塞进了衙门派来接人的馬車。 第123章 因着县令大人只说要见他,車厢里便单坐了他一人。 马车一路驶过集市,梁仲秋端坐其间,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他反复回味着郑庭的话和杜子权冒着火星的眼神,心中的澎湃激动无以复加。 这条通往县衙的路是新的,这辆马车也是新的。里面的空间宽敞,坐垫柔软,连那挂在窗前的帷幔颜色都极绚烂惹眼。 梁仲秋放任思绪游走,想象着等会见到新任县令时会是各种情景。 也许新县令生得儒雅端正、慈祥和善,见他清瘦,还特命人布下酒饭。席上他们推杯换盏,畅聊古帖名迹。得知他有投靠之心,愿意将他引为门生,给他出席秋风宴的名额。 再也许新县令不苟言笑,对后生晚辈最为严苛。虽教诲他要行途正道,但仍领了自荐帖允他正式拜入门下。 这样想一想,乐一乐,待梁仲秋在心里敲定出大概走向时,赶车的衙役已将马车停在了县衙外。 梁仲秋自行掀帘下车,站定却发现这是县衙的后门。 “敢问大爷,怎么不从正门进去?” 那衙役大中午被派出来任差,肚子里没汤食心情正烦着,听他这样问翻眼一嗤:“郎君这话问得怪,县衙大门岂是寻常人能走的?你一不报案二不上访三不是高官莅临,有这后门给你走就不错了,多少人连后门往哪开都不晓得哩,你倒还挑捡起这些来了。” 梁仲秋没跟衙门的人打过交道,自觉当差办的都有些脾气,一时也不敢回嘴。 “我并非是挑捡,不过是受县令大人邀约前来会面,以为要从正门进入方为敬重。这地方我不熟,还劳大爷指个方向,别叫县令大人久等才是。” 说着梁仲秋从荷包里摸出半锭散碎银子并五六个铜板,拿给衙役当茶水费。 衙役得了好处语气便柔和许多,往里头一指道:“你从这个门进去,穿过花厅上一道石桥,桥边有几间屋子,你到那去问人。记得声量要小些,大人午时常会小憩,要是扰了他罪过就大了。” 梁仲秋听罢忙作揖行礼,谢衙役对他的提点。 告别衙役,梁仲秋顺人指的方向朝里头走去,穿过花厅,果然见石桥边有几间竹林半掩的小屋。屋前各有差兵站守,想来县令大人就在这里小憩。 梁仲秋还待找个差兵打听下县令大人睡到什么时辰会醒,他在哪里等候比较妥当,身后蓦然出现一位穿着长衫的老人。 “门口的差兵只管护卫,并不知悉前厅待客的事。恐你离得近了吵嚷起来要生事端,梁郎君,且随老夫到一旁等候吧。” 梁仲秋看这人眼生,疑惑道:“您认识我?” 老头呵呵一笑:“老夫认识你,你却不认识老夫,既托了我的手,怎么不先道谢反而问起这话来?” 梁仲秋一听这才反应过来,是栾宁家的表亲,在衙门里任文书的那位。 他拱手行礼,小老头含笑受了,一抬下颌道:“县令大人新官上任,衙门里琐碎事多,无暇腾挪出人在前厅接待。你暂且到桥那边略站片刻,等午时过去差兵开了门再过来拜会。” 第107章 听小老头这样说,梁仲秋不疑有他,在桥头找了个能望见差兵的地方就等候起来。 八月的太阳还是烈,没等多久他便晒得口干舌燥,浑身冒汗。 加之中午走得急,早上吃的大半个包子早已消化完。此刻胃里饥渴难耐,越发让他觉得腿脚发软,眼前不时闪过一阵眩晕。 等了近一个时辰,始终不见小屋外的差兵开门,梁仲秋忍耐不住,只得瘸拐着腿脚上前打听。 不想那差兵听到他的来意,凉凉一觑:“这几间小屋是县令大人存放县志及各案卷宗的地方,事关機要,特令我等在此轮班看守。你要求告县令大人,少不得去前厅找,怎么,帶你来的人没教你规矩?还不走远些,再在此处闲站,本差头就拿你当窃贼捉了!” 差头邊说邊拔出佩刀威胁,梁仲秋吓得不敢做声,赶忙躬身告罪離开。 離了石桥,他四顾茫然不知该往哪去。心里愤恨被文书戏耍,又不甘连县令大人面都没见到就离开。 思索再三,拦了名路过的婢女,好说歹说求了人帶他到前厅。 那婢女本是专管给县令大人送茶水的,见他形容有些狼狈,言语还算诚恳有礼,这才动了恻隐之心答應替他通报一声。 恰逢栾文书在县令大人跟前迎奉,拿着新得的一副名画给他鉴赏:“大人,这是城北赵家托我孝敬给您的上任贺礼,让大人喜欢就留下当个摆件,说若瞧不上眼,只管扔了砸了下回再挑好的送来。” 新任县令樊旭最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他本靠着捐官得了个八品侍郎,后因走运傍上个好靠山一路被提拔到州府。 他这人機智不足贪婪有余,一次审案中因收受贿赂胡乱判定,险些酿成奇冤。此事东窗事发,幸亏有靠山照拂才没重判,刚好先县令史翰池犯事贬黜,他就将功补过被派来填了任。 来前樊旭万般赌咒发誓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惜明望镇的商户不清楚内情,只觉得是州府下派来的要好生巴结,便一个二个上赶着送礼讨好。 樊旭见有油水可捞,喜上心头哪还记得先前的遭遇,表面做出看重文学要为社稷造福的姿态,实则背地里借栾文书的手四处敛财。 他其实看不太懂画里的精妙,听栾文书说是祖传下来的,价值难以估量,忙乐呵呵叫人挂到内厅墙上以供观赏。 那婢女想着受人所托,送完茶水就没着急出去,瞧樊旭得了好画心情愉悦,这才低声禀报有人求见的事。 栾文书以为诓了梁仲秋在那邊白等一个多时辰,人早该识趣离开了。不成想那穷书生不死心,还求了婢女来为他通传。 樊旭压根不知这事,眸子盯着画,漫不经心责问道:“本县令何曾要见什么书生,栾文书,莫不是你在背后捣鬼?” 那栾業清任文书十来年,先后跟过好几任县令,自有一番本事。 听见这话也不慌,从容赔笑道:“大人明鉴,小的这样做可都是为了您。您新官上任,想求告投奔的学子不胜其数,诸如張家李家、再如赵家王家,哪个不是镇上有头有脸的?” “您若只见那些个学子,明事理的人看了道一句仕途难走,有舍才有得。但要叫不明事理的看了岂不会乱嚼舌根,私下议论大人不体恤清寒之家。小的不愿大人名声受损,故此安排了一名青西书院的白衣学子前来應见。” 樊旭极在意他在人前的面子,听栾業清为他思虑周全,心下不觉十分满意。 “你有心了,只是本县令闻不惯那些书生身上的穷酸味,你还是趁早打发他走吧,省得影响本县令赏画的心情。” 栾業清一笑道:“大人所言极是,横竖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瞧,哪里又需要大人亲自会面呢。您只管在里头坐着喝茶赏画,小的这就叫他远远站着,等天黑再放他回去,好全了大人怜才爱下的名声。” 樊旭颔首,表示一切交由栾业清去办。 外头梁仲秋等候半晌,不见那婢女出来回话,也没个人来领他进去,正急得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盼得个人,细看却是害他白晒一个时辰太阳的栾文书。 栾业清上下审视他两眼,沉声道:“大人有话,今日事务繁忙,暂不得空见你。你且到院子角邊等着,天黑后再自行回去吧。” 梁仲秋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听栾文书模棱两可的话更是怒火中烧:“大人既暂不得空见我,给个准话就是,何故叫我在这空等?难道不是大人传召要见,我与您无冤无仇,怎得要屡次刁难于我?” “嘁、你真以为是县令大人要见?一介白衣,也配成为县令大人的座上宾?实话告诉你,叫人去书院传信的是老夫,要不是我那表侄儿说情,你攒几辈子的福气能到县令府来走一遭?” 栾业清负手嗤他,冷笑道:“我栾家与郑家是世交,成垣亦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图了郑家的好还挑拨成垣和寧儿的关系,不当面拆穿已是宁儿给你留了余地。老夫劝你好自为之,再敢生事,两家人必不容你!” 梁仲秋是低估了栾宁和郑庭的情谊,以为栾寧对郑庭亲近,就对他也能待见。 终是他小瞧了那个只知玩耍找乐子的纨绔子弟,让自己一番好算盘落空。 栾业清的话像把利刃切开了梁仲秋心里最为隐秘的痛处,他不想也不敢承认,自己竟会变成那种趋炎附势的卑劣小人。 这一切,都是简言之和郑庭逼的。 要不是简言之不肯引荐,他怎会想到要写自荐书递给新县令? 要不是郑庭明知好友家的表亲在衙门当文书,却不愿舍点人情为他通路子,他又怎会想到要借郑家的势去央告栾宁? 他也想走到哪里都被人好语相待啊。 可他无门无势,能怎么办呢? 梁仲秋想来不觉心灰意冷,眼帘微垂,掩不去他再次遭人欺辱的心酸跟委屈。 第124章 彼时天公不作美,三五记闷雷响过,临空飘起豆大的暴雨。 县令大人令他等到天黑,院子里没甚遮挡物,即使浑身湿透,雨水在脸上砸得生疼,他也不敢到檐下躲避。 里间隐约有人笑了几声,伴随点点丝竹清乐,像拳头似的一下下砸在他身上。 就那么站着淋着,天光擦黑之际,梁仲秋总算得赦,逃一般仓惶跑出了县令府。 他站了近三个时辰,腿肚子疼得弯不下去,胃里一阵阵痉挛,吐出的全是酸水。 暴雨一直未停,街边铺子大多掩下门扉,只透出里面零星烛光。走街的挑贩更是早早收摊回家,梁仲秋环顾四周,满街巷空空荡荡,独他一人如同孤魂野鬼,飘零无依。 不知走了多久,吐了多少次,直到他觉得自己再也迈不开腿,吐不出一丁点东西时,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两張焦急的脸。 梁仲秋神志昏聩,一头栽倒,嘴里还不停的喊着爹爹、阿娘。 郑庭急得跺脚:“烫得很,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看他这样定是走不成了,搭把手,我背他去醫馆!” 简言之点头,顾不上找教习夫子拿手令,一把藥粉放倒守卫的门童就随郑庭直直冲了出去。 外头暴雨淋漓,叫不到马車,郑庭便夹了把伞满大街乱窜,见着有挂醫馆招牌的就让简言之上去敲门。 许是雨声太大,又或者他们来势汹汹,醫馆大夫怕是什么要命的急症不敢接收。一连敲了三家,竟是没一家开门的。 简言之见郑庭下半截衣裤湿的淌水,气喘吁吁道:“我们这样盲目奔走不是办法,不如去上次给师娘醫治的那家医馆,那位老大夫心善,想必会给我们拿藥。” 郑庭背着个人来去,早已累极,听他这样说立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事不宜迟,快走!” 如简言之所料,成安医馆的老大夫一见人事不省的梁仲秋就把人给让了进来。 他还记得简言之,诊完脉忙让藥童去斟两杯热热的茶水。 简言之一礼道:“多谢老先生,我这位好友身受风寒,体虚高热,得赶紧服用些生津发散的藥物。他昏迷未醒,恐怕还要借贵医馆安顿煎药,多有打扰,请您见谅。” “小友这是哪里的话,既开着医馆,岂有安顿患者还嫌麻烦的道理。老朽姓司,小友不介意叫我司大夫就好。” 司老爺子由着简言之在案架上挑捡拿药,令药童取来瓦罐,就地用炉子生火煨着。又叫郑庭坐到炉子前烤火,烘一烘他湿透的衣裤。 “虽是八月天,但雨里淋久了还是对身子不好,二位小友不妨喝盏热茶,也好搪一搪身上的水气。” 郑庭是跑得口渴,懒怠客气,抓过杯子就一饮而尽。 那水入口有股异香,回味却略帶清苦,郑庭吐吐舌头,拿着杯子端详里边剩下的残余。 “奇了怪了,白水哪里来的味?司大夫,您这小医馆还是真不容小觑,您老别是在里头放了什么祖传秘方吧?” 司老爺子心道诧异,取过茶盏嗅了嗅笑道:“这位小友说笑了,是我那不省心的孙儿前几日自己配了味九花清心露,说是拿九种不同的花瓣调制而成的,在茶水里加几滴,常喝对身子有益。这水闻起来有股子花香,想是加了那清露的缘故。” 简言之听见这话起了好奇,低头逐一甄别:“合欢、桔梗、牡丹、杜若、香兰,百合、芍药、金桂,嗯....似乎还有味虞美人,果真是九种花。” “小友只粗略一闻就能分辨精准,老朽实在佩服。没想到小友看上去年纪轻轻,在医药上的造诣已然入境,真乃后生可畏啊。” 简言之莞尔:“司老大夫过誉,这清露花香浓郁,的确是固原清浊的好物,且比例配得极妙。说句不怕您恼的话,令孙对医药天份颇高,没准来日青出于蓝会胜于蓝,三五年就要将您给比下去了。” 司老爺子捋须大笑:“承小友谬赞,我那孙儿老早就瞧不上我这小医馆了,这不,自己跑到那云济药堂坐馆,不到半月光景总不肯回家一趟。” 司老爺子还待详细描述下他孙儿的能耐,看有没有机会重提拜简言之为师的话,就听那边郑庭一咋呼:“快来快来,人醒了!” 梁仲秋自榻上昏聩转醒,喉间像火烧,眼皮也重得几乎半阖。 郑庭看他唇上因高烧泛起层死皮,赶紧端来碗温水喂他:“不是受邀去见县令大人吗?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幸亏我和言之瞧你天黑还不回来,同夫子请了假到书院门口接你。要倒在那儿没个人察觉,现下泡在雨里只怕真要把脑子给烧坏了。” 梁仲秋嗓子眼里堵着痰,说话难受得紧,伸头抿了两口水复又软了回去。 简言之见状道:“他病得突然,今晚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干脆叫药童上郑家走一趟,咱们拿马車把他送到那儿去安顿,等明天能下地再接回书院修养。” 郑庭点点头表示同意:“好,就这么办。” 说着郑庭把信物交给药童,让他代为跑腿到门廊下找小厮。还叮嘱要说明是梁仲秋生病,省得阿昌一听慌起来闹得郑家夫妇也不安生。 药童应声要走,哪料梁仲秋突然支撑起来,喑哑着嗓子说要回自己家。 郑庭一急:“生着病呢别胡闹!我家离医馆近,路上能少折腾。你要怕麻烦人,大不了我不用小厮,自个儿贴身照料你,这总行了吧。” 简言之也劝道:“你就这样回去我和成垣哪能放心,不过在郑家住一夜,等你高热退了随你去哪,我们都依你。” 梁仲秋不听,颠来倒去就一句他要回家。 郑庭跟简言之不松口,他便扒拉着榻角硬往下翻,意思是不送他回去他就宁愿到雨里淋着。 眼瞧郑庭要把他按不住,简言之道:“算了,许是换个地方他住不惯,更不利于他养病了。送回去就送回去吧,等会我给他扎上两针,只要不持续高热就不会有大碍。” 郑庭也是疲了,戳戳梁仲秋额头数落道:“行.....真是,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听话啊,不然让书呆子扎你昏睡穴,等你病彻底养好才肯放你下床。” 梁仲秋对他满含关切的恐吓充耳不闻,眼神空洞,兀自伏在衔边发呆。 郑庭就怕他这样,心知他不会无端淋着雨跌跌撞撞跑回来,必是在县令府受了欺。 可眼下不是个探听内情安慰人的好时机,干脆挠挠后颈走开,去一旁问司老爷子有没吃食拿给他垫垫脾胃。 此刻晚饭时分已过,翻遍整个医馆就只找到了半锅吃剩的残粥。好在清粥养胃,适合体虚之人,郑庭就借炉火热了一勺勺喂给梁仲秋。 吃过粥,再喝过药,简言之只随便扎了几针通气血,梁仲秋的高热就退了大半。 不多时药童带着郑家的车马赶来,阿昌机灵,不仅带了几套替换的干爽衣物,还叫人悄声拿食盒装了不少点心并一些滋补药物。 “我听药童说两位少爷为送梁郎君到医馆身上被淋得湿透,怕拿身子捂干要生病,就翻了几件少爷旧年的衣裳带过来。点心原是厨娘收着的,那些个婶婶待人极好,我一说她们就答应给我匀出一半来。至于这些滋补药物,先前我见夫人拾掇过,想着梁郎君病好后还要巩固,索性就一同带来了。” 阿昌一面说一面把东西挨个拿出来摆在面前。 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拿棉布系成包袱,点心分类摆在食盒里,药物则用锦盒密封着不会弄混散了药性。 郑庭望之忍不住夸赞:“你小子长进不小嘛,如今还学会办事了?不错不错,回头我同福叔说一声,叫他下次到田庄上查帐时把你捎带着过去转一圈。” 阿昌咧嘴一乐呵:“少爷都要考功名当秀才老爷了,小的也该学着长进些,别叫在外头给您丢脸不是。” 郑庭笑笑,和简言之到里间换了衣裳,又给梁仲秋也替换上一套。 马车就停在门口,他们向司老爷子道过谢付过药钱,便让车夫朝梁仲秋家驶去。 一路泥水飞溅,等梁仲秋躺回到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时,天光已入暮夜。 简言之探探他额头,高热基本是退了,就是人还虚弱着。 郑庭替他掖好被角,将点心和茶水留在床头后叫了简言之出去。 “仲秋是安顿好了,可咱们还没着落呢。我俩是从书院硬闯出来的,此刻回去必然会引起番大动静,我想的最好的是回家住一夜,等明日午时让我爹出面把我们送回去。毕竟事急从权,料想张院长看在我爹的份上也不会太过苛责。噢……就近去你家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睡不惯硬床,万一半夜睡姿不正,打呼噜吵到你就不好了。” 郑庭边说边暗戳戳眨眼,简言之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都从书院出来了,不趁机和沈忆梨缠绵片刻未免太说不过去。 简言之勾唇:“横竖半夜私逃免不了要被张院长责骂一番,明天就回岂不是亏了?不如多呆一天吧,直接旷到后天早上再回去上课,郑少爷以为如何?” 第125章 第108章 簡言之说完这话后,郑庭盯着他看了近半刻,试图从他臉上的表情分辨话里的真假。 直到坐上前往郑家的马车郑庭还是不敢相信,一向勤勉的书呆子这次居然真的叛逆起来了。 “你小子到底哪根筋没搭对?该不会是想诓了我旷課,自个儿偷摸跑到书院去点眼吧?” 簡言之侧歪在车厢上闭眼假寐,身子都懒得扭过来:“我想阿梨了,想和他抱着多睡两夜,这个理由難道还不充分?你爱信不信,不信你明日就回书院去好了,反正張院长那边我自有说法。” 郑庭摸不准簡言之的路数,但他相信书呆子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是已经想到了能堵住張院长嘴的法子。 当即挤出谄媚笑容道:“信信信,不就是踩在院规上起舞嘛,我豁出去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回头張院长怒起来,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呐。” 簡言之闻言哼笑两声,不欲拆穿他其实更想去见宋予辰的事实。 他们回到郑家已是深夜,不好再闹出动静扰人休息,叫丫鬟打来水胡乱洗了把臉就各自回房睡了。 简言之过了困劲,一时睡不着,撑在枕上看了许久小哥儿恬静的睡颜,终是没舍得动手动脚把人闹醒。 沈忆梨对此浑然不察,翌日清早,他迷迷瞪瞪伸懒腰时才发现床上似乎有人。吓得他不敢动弹,半眯着眼手悄悄摸上衣兜里藏着的药粉。 简言之压根就没睡沉,阖着眸子懒懒笑问:“幹嘛,一醒来就想谋杀亲夫啊?” 沈忆梨楞了须臾方反应过来,这是他夫君的声音。像是怕简言之跑了一样,忙拱到怀里把人抱紧:“不是还没到休假期么,你怎么回来了?” 溫香软玉主动投怀,简言之翻身压到他腿上,贪婪深嗅沈忆梨发间的香味:“太想你了,书院待不住,就回来看看....别乱动,让我抱一会儿。” 一别数日,沈忆梨也想念得紧,他每天都和宋予辰掰手指头算日子。院试还有多久开始,院试还有多久结束。 “你是从书院偷跑出来的?阿庭哥呢,他也回来了吗?你们这样跑出来不好吧,万一书院的夫子追究起来会不会很麻烦?” 沈忆梨被压得不能动弹,全身上下就剩张嘴还能叭叭叭。 简言之失笑,把梁仲秋的事同他说了。 “仲秋病着,若人员密集難免会有被传染的风险,他家里上没老下没小,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我们这样将他安置在外头,等病好后再回去,想来教习夫子和张院长也可以理解。” “那书院的課呢?马上就到院试了,这样落下没事么?错过一日新课怕是要好几日才能补上,不然仲秋哥那边我来照顾,你和阿庭哥早些回书院去吧。” 沈忆梨嘴上这般说,手却紧紧揽在简言之腰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书呆子被小哥儿的口是心非逗笑了,在他眉角落下亲吻:“上课也无非是溫习旧文,落下一日不打紧。好啦,书院那边你不必担心,再眯一小会,晚点我们一起吃早飯,然后一起去看仲秋,好不好?” 只要身边有简言之,去哪小哥儿都很高兴。 沈忆梨放软身子,乖巧的依偎在书呆子怀里。他滿心沉浸在久违的甜蜜中,全然忘了他这扇房门宋予辰是有自由进出权的。 “哎呀呀!我昨晚又梦到成垣了,梦里他穿着喜服在娶别的人,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梨哥儿,你说会不会是他不想娶我了,老天显灵在给我提示呢,这要是真我的该怎么办呀!” 宋予辰一股脑冲进来,边嚎边往榻上蹦。 沈忆梨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按下了简言之刚抬起来准備打招呼的臉,还用褥子把他裹得严实。 简言之只觉眼前一黑,呼吸困難,再就是听见小哥儿支支吾吾道:“.....我没事啊,脸色不好吗?可能是刚起床吧....” 说不是被捉奸在床的搪塞都没人信。 宋予辰忙着数落他的情郎‘始乱终弃’,没发觉沈忆梨的床榻上莫名鼓起来个包。说到怒处伸手一锤,不偏不倚正锤在简言之背上。 一记模糊的痛呼从被子底下传来,宋予辰差点尖叫出声,慌忙往后撤了两丈,伸出个手指头一戳一戳那个鼓包。 “这、这是个人?梨哥儿,你藏男人在床上了?!” 沈忆梨心知他误会了,才想掀开被子解释,不料被宋予辰抢先一步拦住动作:“不用多说,我明白,你夫君不常回家,留你一个人独守空闺难免寂寞。只是……书呆子那人着实不错,待你也挺好,今日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往后、往后你可别再犯傻了!” 听宋予辰越说越像那么回事,沈忆梨简直欲哭无泪,想掀开被子给人证明,这次却换简言之不肯了。 沈忆梨羞愤皆有,幹脆一脚踢在他夫君膝头,嗔道:“都怪你,叫人以为我在床上藏着野男人,生是败坏了我的名声。传出去我是活不成了,你就准備后半辈子当鳏夫吧!” 闻听小哥儿是真动了气,简言之笑眯眯探出头来:“不是你非要按下我的头,弄得像是我有多见不得人似的,怎么反倒还怪起我来了?” “不管不管,就怪你。青天白日的,让人看着我们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不知羞……” “我抱我自己的夫郎羞什么?阿梨,你是不是忘了,我倆是拿过证婚帖的合法夫妻。” 宋予辰看他倆你一言我一语像吵架更像调情,不觉面红耳赤,等后知后觉发现自个儿坐到他俩中间了,愈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走。 偏偏这个时候郑庭找人找到这里,见沈忆梨房门大开,只当是人起床了。哪知进门就对上三张脸,且异常整齐的直勾勾瞪着他。 宋予辰最先反应过来,两腿朝下一扑腾,推开郑庭就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说!” 差点被掀翻的郑庭:“?” 打了这么一回岔,简言之睡意全无,便和沈忆梨一同起床洗漱,到前厅吃早飯。 郑夫人早起听说宝贝儿子回来了,赶早到厨房盯着备了滿满一大桌吃食。 “快来快来,刚熬好的鱼片粥,鲜得很。你说说你们俩,大半夜溜回来就算了,还不许人告诉我们,昨晚淋了雨要不要紧啊?没吃宵夜有没有饿着?” 郑夫人如同所有疼儿子的老娘亲一样,总有说不完的唠叨和操不完的心。 “言之身子弱,等会我叫小厮熬点补药给你。没生病?没生病也得喝,防患于未然懂不懂?成垣也是,你有时胃会不好,少吃那酥脆的肉丝饼,多喝些粥暖胃。嫌烫?那阿娘给你吹吹。” 郑大少爷被当孩子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一把抢过碗来道:“厨房早点备粥就罢,怎么用了鱼片,大早上吃这个不觉得腥啊?” “就说你小子不识货,这是你爹特地从外边寻来的赤尾鱼,肉嫩无刺,熬粥最好了,一点都不腥的。” 郑庭将信将疑,尝了一口撇嘴道:“品不惯,这好东西您老还是自己留着享用吧。” 郑夫人闻言剜了自家儿子一眼:“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给你也是糟蹋了。来,阿梨你吃,小心烫啊。” 白瓷碗里盛着香味扑鼻的粥,米粒熬得软烂,片成薄片的鱼肉晶莹剔透,入口即化。原本这种粥沈忆梨是爱的,可此刻吃着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苦味,让他胃里莫名翻腾了一阵。 郑庭见状一哼:“我就说吧,哪里是我没品味了,您看梨哥儿不是也吃不来?” 轮番两次荐粥被拒,整得郑夫人不自信了,尝过一口没尝出异味,不禁疑惑道:“难不成是我年纪大了味觉退化了?我吃着倒挺好。你们不爱吃就算了,满满一大锅,都是我的。” “您吃您吃,没人和您抢。”郑庭说着站起身来,擦擦嘴,吩咐阿昌替他去备马车。 郑夫人一听略带失落道:“要出去?怎么刚回来就要走,也不在家多陪陪我。” 郑庭道:“探望个生病的朋友就回来,午饭给我们留着,我要吃桂花酿翅。” 听他说要回来吃午饭,郑夫人这才稍稍高兴些。 嘴里抱怨着郑庭净挑些折腾人的菜式,实则怕厨娘们做不出他喜欢的口味,早饭一吃完就亲自到厨房拾掇去了。 - 等其他三个人吃好,郑庭打包上一份秋梨枇杷露,这就准备去梁仲秋家了。 经过一夜修养,梁仲秋高热全退,只是身子还疲乏无力,浑身骨头烧得酸疼。 郑庭他们到时他正软在靠枕上发呆,听见人进门也没甚表情。简言之扫了眼桌面,水喝了小半碗,点心却是半点没动。 “就猜到你没吃,想是嗓子难受得很吧?成垣给你带了秋梨枇杷露,清爽润肺的,你喝了能舒服些。” 梁仲秋听见这话重重的眨了两下眼皮,仿佛是想说点什么,可终究一言未发。 郑庭明白有些话梁仲秋不愿当着外人说,便叫过宋予辰:“你不是想让梨哥儿教你用灯盏花做颜料么?院子后边长着一大片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第126章 宋予辰也明了这是要支走他和沈忆梨,点点头道:“要去看的,若看到好的我摘一些,晚上回去你陪我染帕子。” 郑庭朗声应好,叫了随行的阿昌跟在后边,别让两个小哥儿玩野了跑得太远。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了他们三人,梁仲秋垂眸,轻声道:“问吧。” 简言之和郑庭对视一眼,特意避开昨日被县令大人传召的事,单问他有没有胃口吃东西,要不要喝点枇杷露缓缓嗓子。 梁仲秋一嘲:“你们这是在可怜我?要去的人是郑庭,他那样狼狈回来,你会不追问他在县令府的遭遇?要换成简言之,高热才退还犟着不吃饭,你会选择温和询问而不是直接往他嘴里塞?就我不一样,你们怕我生气,怕我吃心,所以都避着我。因为你们知道,我心眼小,会记恨。” “那么你会吗?” 简言之望着他,语气平和,神情认真,像是真想听他的答案。 郑庭一急:“你干嘛这么问,仲秋他当然不会——” “让他自己说。”简言之打断,目光仍旧落在梁仲秋身上:“告诉我,你会吗?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心生记恨。” 梁仲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真恨简言之和郑庭到骨子里吧,其实也不尽然。 他所求无非是获得一种自我成就感,能抬得起头做人。 而简言之和郑庭只是比他先得到了而已。 说不恨也不尽然,他本来是可以拥有穷人的平静生活的。 可有人带他走进了不属于他的圈子,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思忖许久,梁仲秋摇摇头:“我羡慕你们,是真的羡慕,有时…甚至都有些嫉妒了。在外人看来,是我们三个交好,但我清楚,我们三个人,从来都是你们和我。” “这难道不正常吗?”简言之一改往日斯文和煦的模样,连语气都变清冷了些。“我和成垣认识的时间比你久,一起经历的比你多,自然兄弟情谊更深厚。你凭什么认为会后来者居上,要我像对他一样对你?” “你既没拿我当朋友,为何要跟我称兄道弟?为何要屡次给我米粮助我度日?又为何要拉我入行当给我谋长久计?” “问得好。”简言之似笑非笑:“朋友也是分远近亲疏的,你认为你是哪一种?有利可图的酒肉朋友?还是不得不结交的仕途贵人?很显然,都不是。我们能图你什么呢?或者我们图过你什么呢?” 梁仲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吞吐须臾,咬牙道:“所以你们心里根本就瞧不起我,从来没有拿我当过你们可以平等对话的朋友。” “你说是就是吧,我不想同你争辩这个。” 简言之清浅笑笑,目光扫过郑庭。 “但是有些事情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比如我跟成垣关系何以这么好,那些我跟他共同经历的事情何以没有你参与。从哪说起呢……就从认识你之后的清谈会说起吧。” “仲秋,你是不是想过,清谈会我为何那么执意要带上郑庭?因为他家有錢,郑家是商行里数一数二的龙头商户,能承接得住官府大批量采办。若我带上的是你,你可有那个家底能接?当着章大人的面可能对买卖经商头头是道?既不能,我费心劳神带你到那种地方做甚?” “再说郑庭被冤关押的事,慕家和郑家是死对头,双方明争暗斗多年。那次慕家勾结县令冤枉郑庭盗窃会考考题,你知道那是什么罪么?一旦坐实,是会被刺配流放的罪。所幸我们最后找到了证据,又有范大人公正审理,这才让郑庭幸免于难。” “若没有找到证据,不但郑庭难逃一劫,郑家一蹶不振,就连我和阿梨也会被慕家迫害。慕家视郑家为眼中钉,怎会放过任何一个与他们有干系的人。就算让你知晓,站到慕家面前,你有多少本事可以保全自己,保全你这两间土墙瓦屋?” 简言之说的这些,有一部分梁仲秋细想过,还有一部分是他一叶障目了。 他从未听人那样直白尖锐的剖析,说的是事实,也是他的无能。 简言之耸耸肩:“无能…说到无能,我倒想问问你。在你眼里,究竟要到何种地步才算有本事?” 梁仲秋答不上来。 他曾经以为有本事就是能搬到镇上住着,可那些看似坚固温馨的房子里也住了不少摸爬滚打的劳作人。 后来他又以为有本事应该是能当吆五喝六的阔绰老爷,可虚张声势,打肿脸充胖子的大有人在。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看到的不过是尘世万千中美妙的那一幕,他不曾拥有的,他所向往的。 简言之轻抚肩头,把梁仲秋低垂的面庞给拨起来。 “仲秋,我觉得能一步步走得踏实的人才叫有本事。你是不如郑庭有錢,但你靠着自己有了这两间房屋,远比那些忍寒受冻的人要好得多。你也是不像我有个情投意合的夫郎在身旁,但你如今有了心上人,不论她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更甚者是清倌娘子。只要你喜欢,就踏踏实实挣钱攒钱,用心求娶来。” “本事是让自己过得顺心的筹码,而不是证明给旁人看的摆设。我敬重所有为生活而努力的人,不论他们日子过得平凡无华还是轰轰烈烈。另外,我为我的疏忽和无意的冷落向你道歉,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不好。” 简言之起身,认真拱手一礼。梁仲秋眸光微动,指尖抓紧被角:“那么……你们真的没有瞧不起我?” “我们要是真瞧不起你,干嘛还费心巴拉地给你送米送油找路子,有那个闲钱到乐坊听几支曲子不香么?” 郑庭憋了半天,总算有机会说话了。一屁股拱开简言之,坐下就数落道:“你说我和言之没有拿你当朋友,你又何曾真正拿我们当过自己人?仲秋仲秋的叫了这么久,到如今却连你的字都不知晓。亏得我昨晚背着你跑了好几条街道,要早知你会说这些话来怄人,还上什么医馆,叫书呆子一针给你扎哑了多好。” 梁仲秋抿唇,许是简言之这套以毒攻毒的疗法起了作用,他脸色也随之好看了不少。 对上两双满含关心的眸子,他终于肯露出点点笑意:“子拂,是我的字,往后二位兄长便可以这样唤我。” 第109章 梁仲秋肯说出他的字,还让郑庭和簡言之这样唤他,至少积压的心结是解开了一部分。 他本就是淋雨后引发的风寒,用点疏散药物,再吃些东西补充下/体力就没大碍了。 郑庭便顺势提出让他一同去郑家修養,一则那边吃住熬药都方便,二则明日可以一起回书院,不必另外遣车来接。 梁仲秋低头想了想,默然应允。 那边叫阿昌盯着两个小哥儿别玩太野,然而他自己都是个半大小子,盯着盯着就放飞自我,玩得比沈憶梨跟宋予辰还欢。 临近午饭时分他们三个才意犹未尽的回来,宋予辰一进门就向郑庭显摆:“瞧!这是梨哥儿给我编的竹叶蜻蜓,漂亮吧?还有阿昌头上的蒲柳帽,大小正合适呢。我从不知村里原来还有这么多新鲜玩意儿,梨哥儿已经答应我了,改天要帶我去他家住上两日。” 镇里长大的哥儿循規蹈矩,进村踢几块土疙瘩都觉得有趣。 郑庭笑笑,替他拾好折来的灯盏花,又命阿昌把梁仲秋的物什拿到车上去。 来时四个人,回时变成了五个,郑夫人见过几次梁仲秋,对这个家境贫寒的孩子有种本能的怜惜。 遂让人收拾出一间跟簡言之同規格的客房,还特地備了些利于他養病的清淡菜式。 - 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快活在即将要到来的分别中会格外显得令人眷恋。 第二日一早,是簡言之要回书院的时辰。 昨晚折腾到半夜,沈憶梨腰正酸着,可一想簡言之要走他还是天不亮就醒了。 “不知道你中途会回来,就只写了几封书信,我在你衣摆处缝了个暗衬,等到了书院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拆开来看。” 沈憶梨歪在枕上,松了半边衣襟,说话声也糯糯的,帶着没睡醒的疲乏和餍足过后的娇腻。 惹得简言之忍不住弯腰啃他,将锁骨处的一片紅痕颜色又加重了些。 “真想尝试下你那个荒谬的想法,拿书箱把你背到书院藏起来。明知我马上要走还用这种声音同我说话,小鬼,就不怕我意气用事,直接罢读不去了?” 沈忆梨当然相信简言之不是那种耽于儿女情长的人,可又要好几日不见,他着实舍不得。 干脆趁简言之没穿戴整齐,昂头扑过去:“不读就不读吧,反正我现在料理铺子养得起你了。喏,先付一部分定金,完事后再结尾款,拿钱就得办事,这是規矩。” 有了金钱鼓舞,简言之越发放肆,欺负得沈忆梨是彻底直不起腰来了。 不得不说,他紅着眼尾朝书呆子怀里扔银子的模样,像极了打赏嫖宿的小倌儿。 第127章 简小倌儿掂掂到手的零花钱表示很满意,并以半价的诱惑让沈忆梨下次还点他。 一来二去洗漱完就必须得抓紧时间出门了,郑庭等得不耐烦,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要不是宋予辰拦着,他都要霸王硬上弓把简言之给拖出来了。 “搞快些,传信去的小厮说张院长生了好大一顿气,这会儿正在书院门口等着向我们兴师问罪呢。” 张院长这人最重院规,虽不似褚夫子那样迂腐古板,但始终把先辈们创建的规训当作治理书院的最高信条,不论谁犯了忌讳都免不了一顿责骂。 更糟糕的是原定计划要出面讨情的郑老爷子这两日不得闲,昨天就被请到商行去会见新任县令,说是今天最早也要过了傍晚才会回来。 没了老爹在前头当挡箭牌,郑庭已经可以预见会怎样被张院长劈头盖臉的骂了,倒是简言之一臉无所谓,轻描淡写道了句事成定局,多思无益。 如小厮所言,张院长得知他们要回书院,一老早就在门口等上了。小老头气得胡子上翘,衣袖高高捋起,气势和当初满书院抓乱跑的猪崽时没两样。 郑庭掀开半条帘缝望了望,立马缩回脑袋来:“那个…我腿坐的有点麻了,容我缓缓,要不你们谁先下去?” 他们都知道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谁先露头谁撞枪口。 郑庭一言出,坐在他旁边的梁仲秋赶紧虚弱道:“我还生着病呢,让一个病人首当其冲去挨骂,你们于心何忍哪?” 到底是病去如抽丝,看着他泛病气的面庞郑庭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那…那就书呆子去,你说过有办法堵住张院长的嘴的。而且你有会考第一的保命符,为兄弟们身先士卒正合适。” 简言之闻言斜眼觑他,凉凉道:“你確定?” “確定确定…别废话了,快去吧!倘若张院长等急了到车厢里抓人,咱仨一个都跑不了!” 郑庭卖起自家兄弟来也毫不含糊,连同梁仲秋几乎是用架的把简言之给架下了马车。 张院长一瞧有人下来,两步冲过去就开始怒喝:“我看你们如今真是翅膀硬了,半点不把我这个院长放在眼里!当书院是你们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门口有守卫还拦不住,一把药粉就把人给放倒了,当真是好本事!” 张院长的喝声穿透力极强,郑庭隔着门帘都能感觉到阵阵冲击。 反正已经贡献了一个发泄对象,他索性拉着梁仲秋弯腰低头藏起来,打定主意在简言之抚平怒气前坚决不动弹。 而简言之对张院长的反应早有预期,耐心等他呵斥完,凑近小声耳语几句,竟真的让暴跳如雷的小老头静了下来。 “……咳咳、本院长跟你说正经事呢,别扯些有的没的。鉴于此次事出有因,你认错态度又良好,本院长便从轻处罰,将你藏匿的药粉全部没收,待会由你亲手拿到院长室来。” 仅仅只是没收药粉,连最基本的罰抄套餐都没有,郑庭疑惑之余不由感慨,推简言之出去吸引火力真个是明智之举。 可惜张院长的偃旗息鼓是限量版,前一刻还对简言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后一刻看见郑庭就原形毕露了。 “哟,这不是郑大少爷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难为您还记得有这么个书院,有我这么个院长。怎么着,是就地在门口给您摆个接风宴呢?还是您回去想法子把这书院买成您自个儿家的呀?” 张院长一说一咬牙,生是给郑庭臊得满脸通红。 他小心翼翼挪步子走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悄声道:“张世伯,的确是事急从权没办法,您就别在这寒碜我了。我爹说了,等秋试结束邀您上家喝酒,给您備最好的女儿红。” “去去去!跟你说过多少次,在书院里不要叫我张世伯,要叫张院长!” 小老头撸下袖子一甩,后退两步跟他保持距离。 “少跟我套近乎,私离书院是大忌,罚你停课两个月都不为过。念在秋试在即,暂且就不停你的课了,去把子集抄一百遍,十日后交给我。” 一本子集少说有二十篇,一篇少说有二十个章节,一个章节最起码有上百字。 郑庭人都麻了。 “不是…张世伯哦不张院长,要不是仲秋病成那样,我怎会一时着急和书呆子冲出去?还不是想着尽早送他上医馆,省得病出个好歹让您落人苛待学子的口舌嘛。” “再说我怕他过了病气给同窗,冒着风险把他帶回我家医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罚我这么重还讲不讲点情谊了?什么?您不信?不信您问问仲秋,昨晚我是不是衣不解带彻夜照顾他来着!” 郑庭一拍梁仲秋,暗示他说话的时機到了。 可怜梁仲秋被拉出来当垫背的,两相为难下还是兄弟友情占了上风,头一点就给郑庭做起了伪证。 张院长年纪是大,可他还没老糊涂到相信郑庭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能做到染一晚上五颜六色的帕子只为让病人看了心情愉悦的地步。 他听了半截嫌浪费时间,扭头就要走,偏郑庭不让,扒着小老头的耳朵强行把人拽回来:“您听听!您听听!”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张院长气到抬脚踹他。 “就算梁同窗说的是事实,你私自离院也犯了大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就不罚你的了,从今天开始,每日午时晚间下课后你到厨房去做帮工,负责搬运碗盆以及给同窗们打饭菜。” 让郑庭去厨房做帮工,这和把一只老鼠关进粮仓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可以在厨房蹭吃蹭喝,还能中饱私囊给简言之跟梁仲秋打双倍饭菜,郑庭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多谢张院长!我一定会好好干活,静心思过的,争取用实际行动赎清我旷课的罪孽!” 罪孽赎不赎的无所谓,只要郑庭不闹幺蛾子,让他夹在书院和郑老爷子中间左右为难就谢天谢地了。 张院长发落这两个人已是头痛,轮到梁仲秋就只轻飘飘训了几句。 外加他不知那晚的内情,信了梁仲秋是会见完县令大人回来路上偶然淋雨才生病的说辞。 交代他继续吃药巩固,好好保养身子后就再无后话了。 - - 短暂的插曲对乏味的书院生活没多大影响,短短半日,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在距离秋试开始的最后二十来天里,学子们全部进入到備考状态,朗朗书声从清晨响到深夜。 就连简言之都把沈忆梨的书信暂搁到一旁,全神贯注为最后的冲刺做准備。 日复一日的备考期间只有两件事勉强值得一提,一件是新任县令为拉拢商行,邀请了几位商行的龙头掌柜前来赴宴。酒过三巡,郑老爷子趁機在酒席上引荐了一下亲儿子和干儿子,顺带还说了一嘴梁仲秋。 也不知那樊旭抽哪门子风,突然想起上次栾文书给他安排全名声的事,回去后便叫人给梁仲秋送去套新的笔墨纸砚。 虽然那套物什品质一般,一看就是送东西的人随便挑捡的便宜货,但送来的时机很好。不仅堵住了课室同窗对梁仲秋去见县令后续的猜想,还成功压住了不安分的杜子权,让三人小组得以安心备考。 另一件是关于上次简言之对张院长说的悄悄话,郑庭是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小老头瞬间变脸。 郑大少爷的好奇心是有目共睹的,书呆子怕又像上次一样被不分昼夜的软磨硬泡,见郑庭多打听了两遍索性就招了。 “也不是什么稀罕话,不过看出了张院长腎气衰弱,我答应给他治。” “哟,小老头还有这个病呢?我看他这年纪也不小了,治不治应当没差吧?” 郑庭嘿嘿一笑,显然脑子里想的不是甚健康画面。 简言之白他一眼:“腎气虚弱不算病,也与年龄无关。别以为你现在年轻肾就没问题,天天这样熬着不保养,过不了两年怕是会比张院长还严重。” 郑庭眯眼:“真的假的?我这还没娶上媳妇呢,你可别吓我。” “信不信由你,作为过来人给你一句忠告,男人的花期很短的,一定要珍惜。喏…瞧你眼底熬出来的乌青,都快比你的命长了。” 简言之说的煞有介事,不由得郑庭不信,在找梁仲秋反复确认后,他总算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了。 “我适才去翻过医书,书上说肾虚的表现症状为腰肢酸软、精神疲乏,半夜多梦难眠,还会频繁起夜。完了完了……我的肾好像真出问题了!” 几种症状全都对得上,难怪郑庭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简言之看的好笑,道:“无妨,你身体底子在这儿,只是这一阵在书院里起早贪黑上课,缺乏有规矩的运动和休息。你听我的,晚上早点睡,睡前少喝水,尽量保持心情平和,照这种疗法,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恢复如常了。” “就这么简单?” 第128章 “就这么简单。”简言之点点头,补充道:“夜不能寐大多是肾气阳虚,你得多休息,最好午休的时辰也能眯一会儿,把睡眠时长给补足。” 郑庭对简言之的医术完全信任,是以给出的建议也悉数接纳。 此刻正是午饭结束的休息时间,他二话不说,窜回座位就开始酝酿起睡意。 简言之见状大松一口气,心道早知这招这么好用,当初就不该强忍那半个月聒噪的。 天晓得近段时日他都经历了些什么,郑庭因为院试成绩与能否顺利娶上夫郎挂钩,心里紧张得要命。白天忙着温书还好,一到晚上就焦虑的睡不着觉。 可恨简言之的床铺和郑庭的连在一起,郑庭自己睡不着也不让他睡。 每每不讲到呵欠连天坚决不合眼,关键是内容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听得简言之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奈何张院长怕再出药粉迷晕门童事件,端走了简言之整个药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只得默默忍受着折磨。 有了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一旦郑大少爷焦虑症发作,简言之就会搬出医嘱迫使他安静下来。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时节进入九月,筹备大半年的秋试终于要到来了。 书院在这方面的仪式感还是挺重的,提前三天就由各课室的夫子带领众学子们到镇西的绫山去祭拜先辈。 绫山上有一片衣冠冢,还有为青西书院创办初期的院长以及重要夫子所立的碑文。 多亏他们当初尽举家之财创办私塾,这才给明望镇西边的学子们指了条求学道路。后来又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将原本只有几张桌子的低矮房屋渐渐壮大成有六七间课室的正规书院。 祭拜完先辈,是一年一度的敬师大会。张院长会出面总结这一年书院的变化和学子们的整体表现,最后再从每位课室中挑选一名学子代表,分别给各课室夫子敬茶行礼,以此答谢夫子们这一年的辛勤教导。 由于今年设了间新课室,多出位教习夫子,便多走了个流程。那三十名学子拜完原先的夫子,还要另设香茶向他敬拜。 学子代表大多是由夫子提前选好的,不是成绩拔尖就是某方面曾为书院挣得过荣誉。 按这两个条件,新课室的代表非简言之莫属。可他毕竟前一阵违反过院规,教习夫子斟酌再三,终是选了一向行事稳重的陈方。 陈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旁的学子都巴不得趁这机会好好表现下自己,搜肠刮肚想些赞美之词来回敬恩师。 只有他闷着个头,敬完茶行完礼就一声不吭折返回队伍,导致教习夫子在一众聆听吹捧的小老头中显得分外尴尬。 好在张院长及时缓解了局面,他一改往年端正严肃的形象,拎着一面不知从哪借来的铜锣,扬高棒槌使劲敲了敲。 他面上带笑,逐一扫过学子们的脸。 这里头有的是他见了好些年的熟面孔,有的是今年刚入学还没怎么打过照面的生面孔。他并不能准确叫出每位学子的名字,但他真心希望眼前这些或是曾经在书院就读过的孩子们都能有个好前程。 分别之际要说的话总是免不了叫人伤感,张院长抬头望了眼他待了小半辈子的书院和那一双双闪着光亮与期待的眸子,温声宣布。 “近段时日你们备考着实辛苦,本院长特让人备了丰盛的庆学宴,还备了几大坛子酒。今日你们只管敞开了吃喝,下午休假半天,陪陪你们久未陪伴的家人。好啦,孩子们,在书院的最后一顿了,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拘束。不论来日如何,青西书院都不会忘记这里有过你们。” 第110章 每年院试前书院摆一顿庆学宴是惯例,今年张院长又着意添了许多,菜品上自是丰富到无可挑剔。 更难得的是準他们喝酒,学子们闻听这话纷纷欢欣雀跃,没等宣布散会就有几个想先溜去占头席的了。 张院长见此手一挥,由着这些年岁不一的孩子们撒开了性子去玩。 一经解散,各课室的学子们都立马奔走去找相熟的同伴,说话声、叫喊声、嬉笑声连成一片,逐渐从课室蔓延至飯堂。 张院长看着长长的人流百感交集,他还記得在书院任职第一年,送走的学生满打满算才十六个。一晃几十年过去,到如今也有了浩浩荡荡数百个。 人一上了年纪就爱遥想当初,尤其是在他任职最后一年,要和学子们一起离开书院的时刻。 人群中不知是哪几个有眼力见的,发现了独自站在原地的张院长,便吆五喝六的折返回来合力将他托举到肩上。 小老头没经历过这种,起先还一个劲地说着不成体统,后来见其他夫子都被各课室的学生们或抬或扛,气氛其乐融融,这才放松身体融入其中。 飯堂的厨嫂们早備好了飯菜,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大桌子,不够的就从课室里搬了来。 虽然是刚入秋天气不算太凉,但主菜还是做了熱熱的锅子。 猪肉切成肥瘦相宜的厚片,拿干辣椒煸香后炖了后边山坡上挖来的秋笋。另外有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菜、削皮切块的土豆、以及配色均匀的胡白萝卜。 厨嫂们这回也是没吝啬,各自拿出看家本领,把往日书院不常做的菜全都做了个遍。什么红烧肉、宫保鸡丁,炸鸡骨,盘盏碗碟摆了满桌,足够所有人飽餐一顿了。 随着张院长一声令下,庆学宴正式开始,各桌上的学子得了话忙都争相分发碗筷,舀汤倒酒。 郑庭最是个闲不住的,又和蒋文思坐在了一张桌子上,小哥俩碰上头自然要喝顿好酒。 从前原身也參与过不少次庆学宴,可他为人迂腐呆板,除了郑庭也没别的朋友,是以每次郑庭不在他都是一个人埋头苦吃,吃飽就走。 而今赴宴的人换成了简言之,还能与身边的人说上几句笑话。如梁仲秋,廖鸿博也会怕书呆子抢不到菜,单独拿小碗夹了递到他手边。 就连一向不和人打交道的陈方都闷声不吭寻了过来,同简言之碰了个杯后又闷声不吭的走了。 期间听见几个桌席上传来鼓掌欢呼声,原来是张院长带着众夫子在挨桌添酒。 尽管有的夫子秉性苛刻,吝于表扬,可到了这种时候,难免会舍得说上几句鼓励的话,在张院长面前夸一夸自己的得意门生。 等轮到简言之他们这个桌时,小老头已然被人灌了好几杯酒,脸颊红扑扑的,走路都要人左右搀扶着。 一旁的杜子权见状立刻找来帕子,殷勤道:“来,院长,坐这歇歇,我给您擦把脸。” 张院长瞧他真要上手,笑着躲了:“少来,本院长不过是喝了几杯酒而已,哪里就老得需要人这般伺候了?我記得你,家里开肉铺的,叫杜子权是不是?你小子是个聪明孩子,心思也活跃,只是这性子得适当收敛些。可别学了你爹那个屠户脾气,否则日后踏上仕途得罪了人怕要吃大亏。” 酒劲上头的张院长变得温和多了,像个爱絮叨的慈祥小老头,坐在椅子上同能当他孙儿的学子们说点走心话。 他说完杜子权又看向端来茶水的陈方:“还有你,别总是那么闷,我听你们课室的教习夫子说,除了讀书三五天总不见你开一次口。要像蒋文思那样多好,成天说说笑笑的,将来也不愁没人给你说親不是。” 蒋文思乍一听到自己名字,脑袋猛地从人堆里探出来:“呀!院长还記得我呢?” “怎么不记得。”张院长伸手捏他的后脖颈,把人给提到跟前:“你这小家伙不擅长做学问,却是难得的乐天心性。本院长听说你已交了辞书,明年就不来了,专门留了本新的千字文给你,拿回去没事时能翻上一翻。离了书院就是大人了,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论是去做伙计还是做账房都挺好。” 蒋文思原以为他成绩差,在张院长眼里該是千恶万嫌的,没想到临别还给他準備了礼物,感动得他鼻头一酸,差点没把鼻涕蹭到张院长裤腿上。 小老头浑然不觉,抬眼一扫,招手叫来郑庭。 “头几年书院里就属你最闹,三天两头的犯事闯祸,气得我几次都想开除你。这两年到底大了是乖些,人能静得下来了,成绩也有了很大进步。这回院试好好考,争取一举考中功名,张世伯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过去他是院长,即便和郑老爷子有旧交也不好明摆着偏袒,只是背地里会用小惩大诫法子的护着郑庭。否则以郑大少爷闯祸的频率,早不知被书院开除多少回了。 这些郑庭多多少少都知道,此刻听他提起,心里不禁泛起阵暖意。 “放心吧张世伯,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好。” 张院长揉揉他的头,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腿脚。坐这歇了半刻,酒劲缓下去许多,趁学子们还没散席,他該到其他桌上去转一转了。 张院长刚起身,便在人群中看见了含着轻笑的简言之。这个学生是他任职期间变化最大的一个,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从里到外都和以前大不一样。 第129章 简言之也捕捉到了对方投来的目光,就在他以为小老头要对他说点什么的时候,张院长却只欣慰的打量了他两眼,而后沉默着踱去了别的桌子。 郑庭疑惑不已,撇撇嘴道:“啥意思这?无言以对了?” “我哪知道。”简言之摇摇头,厚着脸皮猜测:“可能是张院长覺得我太过优秀,没甚好叮嘱的吧。毕竟像我这种既能讀书又会治病,长得还好看的学子,实在是没有毛病能挑了。” 郑庭听见这话仰鼻一嗤,转身就走压根不想接他的话茬。 - - 前有好酒好菜可供学子们享用,后有张院长不胜酒力被人扶走,换了各课室夫子代他替学子们整肃衣冠,这顿践行饭热热闹闹直吃过午时方散。 散了宴席是半日休假期,出了书院,简言之先去了趟郑家,打算接沈憶梨回去,两口子在自家小院里过一过二人世界。 不想到了却扑了个空,郑夫人一脸被腻歪到的表情,无奈笑道:“阿梨说明日院试,你今晚必会回去,要下厨给你做顿好饭菜。怕时候不够準備得不好,赶早一起床就来道辞了。” “他那心里呀就只有你这个夫君,我拦了半天愣是拦不住,这不,一个错眼人就不见了。想是这会儿家里的炉灶正热着,你还不赶紧回去喝你家夫郎给你炖的迷魂汤?” 郑夫人就爱拿他们年轻小夫妻打趣,可惜简言之不比沈憶梨一逗就脸红,揪着衣角害臊的样子惹人疼爱的紧。 书呆子听说自家夫郎不在,走得那叫一个利落,临了还恬不知耻的顺走了半盒牡丹卷。 到家果然见沈憶梨在厨房里忙活,小哥儿腰上围着块麻布围裙,正在忙忙叨叨的颠锅勺。许是怕油烟弄脏头发,脑袋上也系了块同款头巾,看上去越发像个娇俏的小厨娘了。 简言之原以为他进门的动静够大,沈憶梨该是发现了的,哪知他贤惠的夫郎做菜做得专心,根本没提防后背扑过来个人。 以至于简言之一句阿梨还没叫出口,脸上就险些挨了一锅铲。 “上次是想拿药粉毒我,这次又想拿锅铲拍我。阿梨,当初可是你自己说要给我当一辈子夫郎的,怎么才成親半年就整天想着要谋杀親夫了?” 简言之恶人先告状,边说边往沈忆梨脸上啄,把小哥儿给亲得懵懵的。 “谁叫你回回都这样吓我,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好啦…亲几下得了,老亲老亲,我菜要糊啦。” 沈忆梨反应过来,和撒娇一样埋怨两句,便叫简言之站到十步开外去等着。 至于为什么是十步开外,因为以沈忆梨为圆心,长达两米的半径内全摆满了锅碗瓢盆。 炉子上煨着天麻老鸭汤,碗里腌着爽口小咸菜,洗净择好的果蔬拿盆分类装着,锅里在卤等会要凉拌的猪耳朵。 简言之扶额:“做这么多菜啊,家里就咱们两个人,能吃得完么?” 沈忆梨拿着刚剔下肉的大骨头棒子点兵点将:“这哪多了,我才准备了八道菜,还有四道没准备呢。” 从小哥儿扑闪扑闪的明亮眸子里简言之看出了他是真覺得不多。 为了不做扫兴的夫君,简言之决定忽略家里只有两张嘴吃饭的事实,转而向沈忆梨询问起了菜品。 “说到这个,里头可大有讲究呢。你瞧,这第一道叫‘蒸蒸日上’,西街的菜市里有一家专卖嫩羊肉的,我选了些羊背上的里脊肉,切成块用番薯和南瓜垫底一蒸,又清爽又鲜甜,一点没有羊膻味。” “还有这个,叫‘金玉满堂’,就是大骨头棒子炖玉米啦。我已经炖了两个时辰,再等两个时辰就能把里边的骨髓熬化,听说特别补脑,你一定要多吃点。” “等等……”简言之失笑,指了指和他小臂差不多粗细的骨头棒子发表疑惑:“不是煨了天麻老鸭汤吗?怎么又用这个炖玉米?” “这两个不一样,我记得你说过天麻能平肝火、壮胆气,你天天呆在书院里读书难免干燥上火,喝点这个对身体好。炖玉米的是牛骨头,如今田里种地离不开牛,一般人家哪舍得杀,这是阿娘从屠宰场弄来的,一根给阿庭哥留着,一根给了我。” 沈忆梨越说越来劲,准许简言之站到近处看。 “瞧这个,我照菜谱学的,叫‘鲤跃天禄’。鲤鱼肉厚是厚,可太柴了,做菜不好吃。我用鲈鱼作了替代,口感比鲤鱼要好。现在正是吃鲈鱼的季节,那些老翁早起钓了来,几十文就能买到好大一条。” 小哥儿伸长手臂比划‘好大一条’,傻乎乎的模样看得简言之忍不住动容。 “这些菜,都是琼林宴时圣上御赐过的吧?阿梨,你——” 对于学子来说,没有什么比高中状元更圆满美好的事了。大祁朝新君好贤喜才,每年殿试过后都会下设琼林宴,并亲临宴会与新科举子们共品珍馐。 受邀去赴琼林宴对学子来说既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是最有力度的认可,高中状元的举子们回家必会详细叙述,好使得家人一同感沐皇恩。 久而久之,一些菜品流传到民间,有不少人家会在学子參加科考前炮制出一顿低配版琼林宴,以此来博个考中功名的好意图。 沈忆梨见简言之欲言又止,不禁黯了眸光:“可是我做的这些你不喜欢?我只是希望你吃过这些菜能得偿所愿,不是迷信……” “傻哥儿,若你肯花心思给我做这些我反倒怪你封建迷信,那我还是不是个人了?”简言之莞尔,摸摸他的头:“我是怕你太辛苦,又觉得你对我实在太体贴,想不通我何德何能,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夫郎。” 沈忆梨被夸得不好意思,娇娇一嗔道:“做几道菜而已,哪里就累着我了?再说你对我也很好啊,咱们是夫妻,喂饱你是我做夫郎的分内之事。” 该说不说,当‘喂饱你’这三个字出现在这种独处场合的时候,往往喻示着某种令人遐想的隐晦邀请。 简言之几乎可以断定,他马上就要吃到一顿比正餐还美味的饭前甜点了——如果沈忆梨没有从他怀里溜出去,并且残忍通知今晚没有点小倌儿侍寝项目的话。 “为什么?”简言之不理解:“难道我表现不好吗?明明你上次还对我称赞有加,夸我玩的花,怎么今天就不馋我身子了?!” “你个书呆子别胡说,我几时馋过你身子?” 简言之理直气壮:“怎么没有,不馋你半夜悄咪咪把手伸进我裤子里唔唔唔!不让说就不说嘛......干嘛咬人呐!” 沈忆梨捂不住他的嘴,索性扑上去用啃的。小哥儿也是真急了,没想明白怎么偷偷摸摸做的点事全让人发现了。 “反正、反正就是不行!做那种事耗体力不说还损精气,你明日就要參加院试,需要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 简言之苦笑:“这会还早呢,一个晚上的时间够恢复了。大不了我答应你只来这一回,晚上老老实实睡觉绝不碰你,这总行了吧?” 如果现在宣个淫,并且在两刻内结束,那么简言之将会获得小半个下午加一整个夜晚的休息时间。 沈忆梨掰了掰手指头,眼底闪过一丝动摇。 简言之还欲劝说,甚至主动宽衣解带准备色/诱。然而小哥儿定力十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还是不行!我听钟婶说天上的文曲星灵得很,每次科考前他都会下凡来挑选好苗子,凡是被挑中的学子考试必会金榜题名,将来踏上仕途也会照拂保佑。万一真有老神仙,叫他瞧见你跟我在屋里……那多不好呀。” 沈忆梨说得有板有眼,简言之后槽牙都紧了。 其实小哥儿要是真不想做那档子事,简言之也绝对不会强迫。但要他被这种不着四六的理由说服,恕他只想丧心病狂的拿针扎钟婶哑穴。 简言之反握沈忆梨双手,把人抵在墙上:“我最后说一次,你要是再跑到方府后门去见钟婶,还听信她的谗言。我就扒光你的衣裳,拿铁链子锁住你的脚,让你一辈子下不了床。” 语气温柔的威胁自然没有什么威慑力,沈忆梨还敢哽着脖子狡辩:“我没有去方府,是今儿到集市买菜碰巧遇上了。而且也不是谗言,若不信真有文曲星,那书院门口怎会摆那么大一尊文昌帝君像供学子们参拜呢?” 小哥儿日渐牙尖嘴利,简言之竟说不过他了。 “好好好,就依你的有。为了维持在老神仙面前的斯文学子形象,今日便暂且先放你一马吧。等院试结束老神仙回到天上去,看我怎么连本带利的向你讨要回来。” 只要简言之安稳度过今晚,明天能以最饱满的精神去参加院试,别说连本带利了,就算要半个月下不了床沈忆梨也愿意。 这场小夫妻之间的欢好戏码最终在沈忆梨的坚持下告一段落,之后的几个时辰里他们俩共同度过了愉快的做饭时间以及愉快的晚饭时间。 ——直到睡前闲话环节,不死心的书呆子又双叒犯病了。 第130章 “没事的阿梨,别离我那么远嘛,答应你不做任何与睡觉无关的事,我不会食言。就是想着明天要参加院试有点兴奋,不如这样,你坐过来念两篇文章给我听听,让我酝酿下睡意,好不好?” 简言之笑眯眯怂恿,一面拉小哥儿靠坐在怀里一面往他手上塞纸页。 “坐这儿念,贴着你我安心些,记得声音要大一点,最好是朗读。嗯……腿搭我身上也行,念吧。” 沈忆梨不疑有诈,乖乖拿着纸页就要开口,可头一行没看完就让他脸颊红了个透彻。 天杀的书呆子这哪是要听文章,分明就是用满纸小黄文给自己找乐子! 沈忆梨羞得张不开嘴,偏赶上简言之无辜抬眸:“怎么不念啊,是有不认识的字吗?嘶…不应该啊,我记得挑的都是你会的来着。噢,不想念?不想念也没关系,无非就是睡不着觉熬一夜,明天没精神参加院试嘛。又不是第一回考不中了,横竖我还年轻,二十出头正是拼的时候。” 论阴阳怪气没人能比得过简言之,沈忆梨被逼没法,手都快把纸页给搓出个洞来了。 “那、那我念了你是不是就能睡了?” 简言之支在枕上有恃无恐:“看你表现吧,如果声情并茂的话,应该睡得会快一点。” 沈忆梨当真是心善好欺,都这样了还想着先给书呆子哄睡再说。 “行……我念就是,你把眼睛闭上,不许看我……” 简言之依言照做,为给沈忆梨充分的发挥空间还特地背过身去。 小哥儿拿着纸页像拿着个烫手山芋,拧巴半晌才艰难启齿,不成想刚念了个开头就遭人打断。 简言之狡黠含笑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对了阿梨,别忘了念语气助词,那可是整篇文章的精华所在。如若不能达到通读一遍就哄睡的目的,请重复至少三遍以上,谢谢你啦。” 第111章 翌日,因着简言之心里记挂着正事,早早便醒来了。 不想沈憶梨比他起得还早,伸手探去,床榻上属于小哥儿的那块位置只留下半抹未散余溫。 简言之醒醒神,穿了件单衣就径直晃进厨房,果然在那里寻到了正在忙活的沈憶梨。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映得小哥儿眉眼比往常愈发溫软。 简言之从身后抱住他,下颌抵在人肩头轻轻摩挲:“怎么不陪我多睡会儿?待会清点名册的官吏会来,照官惯例路上会準备吃食的,何必劳累你动手。” “要带在路上吃自然都是些幹巴巴的玩意儿,哪有我自己熬的粥香。” 許是昨晚刻意欺负了人,沈憶梨到这会臉还紅紅的,不好意思和简言之对视,就低着脑袋摆弄碗碟。 “喏...还有开胃的小酱菜和糖馒头,去洗漱了来吃吧。” 简言之懒洋洋应了声,却不动,反而收紧双臂将沈憶梨拢得更紧了些。 带温度的气息扑在颈侧,讓沈忆梨回想起了昨晚念了足足五遍以至于連标点符号都難以忘记的内容,不由耳根发烫:“别闹,待会还要考试呢。” “时辰还早,耽搁一小会不打紧。” 简言之耍无赖,大半个身子几乎要挂在小哥儿身上了。 “你就讓我多抱会嘛,原本院试一天就能考完的,可惜考点设在了临县。往返的马車一天就那一趟,来回要两个多时辰,今夜定是赶不回来了。” 沈忆梨这一阵不常和简言之待在一起,听人说赶不回来睡倒也没太失落。毕竟院试是大事,那么长时日都等了,不差眼前这一夜半夜。 只是简言之刚回来就要走,心里还是不舍,是以两个人亲吻拥抱缠绵了好一顿功夫,这才肯安分坐下来吃早饭。 小哥儿没经历过科考,其实比简言之还紧张,可面上仍装作不露声色样子边吃边碎碎念:“笔墨夜里起来我都检查过了,幹粮和水囊也备下了,你到了考场只管专心答题......别、别分心惦记我。” 简言之揪了块馒头送到嘴里,好整以暇欣赏自家夫郎再次紅起来的臉颊:“怎么,我家阿梨生得这样好看,不讓我吃就算了,如今霸道得連惦记都不許了?” 沈忆梨知晓他是玩笑话,但还是没忍住在桌下轻轻踢过去一脚:“答题要专心!哪有正经学子在考场上还想着夫郎的?大不了忍过这一时,等你回来,想做什么都随你......” 简言之爱极了沈忆梨这含娇带羞又隐晦邀请的模样,苦笑两声举手投降:“好好好,我答应你专心答题就是了。你可别再说了,大清早的说这些,存心报复我呢?” 恶人还要先告状,沈忆梨娇娇的嗔去一眼,认真品尝碗里的粥。 等吃完早饭就差不多到时辰了,简言之换上学子服,顺便重新理了遍发髻后的垂带。小哥儿则抱着备好的包袱,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转悠,直到最后把人送到小院门口。 眼瞧简言之马上要走,沈忆梨欲言又止半晌,终究没忍住悄悄拉住他夫君的衣袖。 望着小哥儿泛起潮红的臉,简言之还以为又是夹裹情意的嘱托,便捉过手来放在掌心捏了捏。 “放心,我会认真对待的。你在家也要乖乖听话,晚些坐马車去阿娘那里,她给你备了百合莲子羹。” “嗯.....”沈忆梨囫囵哼了声,心中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 然而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只鼓起勇气含混道:“我、我等你回来,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简言之不解,才想追问,那边清点名册的官吏恰好赶到门口。一声高声唱报打断了两人对谈:“考生简言之,速速启程!” 官吏催得紧,简言之不能耽搁,只得立即出门。临分开时他手鬼使神差从沈忆梨腕上划过,停顿几息后眸子瞬间炸开微芒。 不待简言之开口,官吏又是一声催促,沈忆梨忙推他一把:“快去吧,我、我等你回家!” 被推了一把简言之这才回神,旋即满含温柔点头答应,眷念不舍的扭身上了車。 - - 马车一路从田埂边穿过,上过石桥,再拐进大道,最后通过主街的青石板路赶往考场。 简言之上车时车厢里已挤了六七个学子,里头空间本就不大,基本上都是肩挨肩,手靠手。 他扫眼一圈,大概是考试在即各自揣着心思,就算看到有人上车也没谁过分关注到这边。 简言之正微微有些尴尬,好在一个看上去很面善的学子主动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块角落里不算宽敞的位置。 道过谢坐下后车厢里立马恢复安静,七八个人挤在狭小的车厢里,竟連衣料的摩擦声都很難听见。就算路上偶尔颠簸,不知谁的头撞在了车厢上,那人也只低低咒骂两句咽下痛呼。 好不容易熬到车停,官吏赶忙又催促下车,叫到一旁的点名台去排队拿号牌。 简言之一面活动着发麻的长腿一面随队伍往前挪动,彼时考场前偌大的平地上站满了学子,远处朱漆大门外设立着登记名姓的入口,众人都朝那边涌。 院试不比乡试,整体的氛围还相对松快些。因此人员聚集多了,还是有些性子开朗点的在低声交谈。連考场外都許少量摊贩摆摊,有阵阵香甜的烤栗子味道飘过来。 郑庭每回参考都必买栗子,简言之四下望了望,果然在相隔不远的地方看到了郑庭。 长长的队伍到点名台前会被分割成几列,简言之和郑庭没排到同一列,因此只是打了个招呼。 郑庭个头没他高,挥着手对他做手势,示意梁仲秋就在这列队伍后面。 简言之回身也和梁仲秋打过照面,三个人用眼神相互鼓励一番,领到号码牌就要到里边进行检查了。 每逢这种大规模考试,检查必得细致再细致。领头的官吏挨个叫号,逐一检查学子们所带的物什。 不光是随身物品,还有束发的布绳、衣裳内衬、甚至连贴身的里衣都要摸摸有没有夹层。 而能带进去的东西也十分有限,笔、墨、砚台、半包干粮、一小壶水。干粮也得掰开看是否有夹带,水壶要对着日头照,以防有学子在里面做手脚。 等检查结束,就该按照领到的号牌前往对应的座位。说是座位,实则就是一个只能容纳成年男子坐在里面的小隔间。三面用砖石修,一面敞开,中间放置木板,可供学子们在上边答题。 随着三声惊鸣鼓响起,院试就正式开始了。 简言之沉下心来,双手接过巡考官递来的纸卷。待展开来看,上面龙飞凤舞就书了两个大字——无慧。 怪不得都说科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仅仅只是院试,题出的就比书院要晦涩難解多了。 不过简言之这大半年也不是白混的,加上他本来在文字功底上有一定的积累和天赋。因而闭眼沉思两刻,一篇锦绣文章就大致有了轮廓。 - 一天的考试时间不算太长,简言之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拟出轮廓逻辑,中午就着干粮边吃边整理,下午不到监考官鼓声敲响就完成了要上交的文章。 第131章 院试时间相对较短,不怕有学子提前离场再混进去替考的,简言之一完成,检查过没疏漏后就上交了答卷。 他出考场早,外头夕阳还斜斜挂在半空。橙黄色的余晖洒在身上,这种深入肺腑的微燥携带晚风,在初秋时节实在很難讓人讨厌。 简言之从考场一出来就满心满眼记挂起了沈忆梨,早上小哥儿那微红的臉颊和闪着亮光的眸子勾得他心潮涌动,归心似箭。 索性谢绝了官吏安排的临时住所,斥巨资叫了辆马车直接赶回明望镇。 - - 夜幕渐沉,等简言之腰上挂着几个大油纸包出现在小院门口时,抬眼却看见了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沈忆梨。 小哥儿不知在想什么,人反坐着,支起下颌撑在椅背上,想一想还低头抿嘴一笑。仿佛是有感应,沈忆梨微微侧脸,正撞上简言之一双温柔如月的眸子。 “不、不是说了今晚赶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忆梨起得急,险些绊倒凳子,让简言之吓了一跳。 他稳稳接住小哥儿扑过来的身子,笑道:“我想你嘛,一刻都等不了了。再说若我不回来也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不听话,不是让你去阿娘家么?怎得一个人在家里。” 简言之原是想放下东西再去郑家接沈忆梨,哪料小家伙嘴上答应得好,一不放眼皮子底下盯着自个儿却跑开了。 沈忆梨被抓现行脸上有些挂不住,红着耳尖道:“.....本来是要去的,可我早上收拾你换下来的衣裳,想着夜里见不到你,便舍不得了......” 是舍不得,所以连床都没铺,这样钻进被窝还能回味下昨晚相拥而眠的甜蜜时刻。 哪怕什么都不做,光待着也好。待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就好像简言之只是在屋里写字,多看两眼的话就会走出来亲吻他。 简言之听沈忆梨这样说心都要化了,摸摸懷里人的脑袋,柔声道:“我给你买了爱吃的蜜饯梅子,尝一尝?” 沈忆梨这时才看见简言之腰后挂了几个油纸包,除了蜜饯,有几个明显是药包的样式。 他望之脸色突变,伸手就要去接:“你病了?!那我现在就去熬药——” 简言之一把扣住他手腕,顺势将人往懷里一带,无奈笑道:“急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男人了,熬安胎药这样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有身孕的小哥儿来操持。” 沈忆梨耳根发烫,抬起他亮晶晶的眼眸,怔然道:“你、你知道了......” “嗯。”简言之点点头:“早上摸到你的脉时就知道了,怪我大意,竟连你有身孕这样的事都没发觉。” 他话语里的自责太多,沈忆梨吸吸鼻子,脸贴上他肩头:“怎么会怪你呢,你一直在书院不常回家,我又被你养得很好,连害喜的症状都没有。前一阵是觉得身上有些寒,我还只当是秋日到了天凉的缘故。要不是那日阿娘请大夫把平安脉,顺道给我诊了诊,我也不知原来早有了一个月身孕。” 简言之爱怜的抚过他尚且平坦的小腹,笑得狡黠:“準确来说是一个半月,就是那日在秋千上——” “不许说!”沈忆梨捂住他的嘴,羞得眼珠子乱转。 简言之便笑得越发大胆,拥着他的手臂略略收紧,低声道:“阿梨,我们要有孩子了。” 沈忆梨轻轻点头,声音闷闷的,可难言欢喜:“大夫说.....小哥儿不易有孕,成亲三年五载还懷不上是常事。咱们这么快就有孩子了,真是得天眷顾。” 简言之很想接一句还有个词叫人定胜天——不管怎么说,给夫郎揣崽这种事除了得天眷顾外,他在里面还是起到了关键性作用的吧。 心心念念的情郎趁夜回归,不给准备点暖热吃食未免说不过去。 如今沈忆梨有了身孕,简言之是说什么都不许他忙活了,从热饭热菜到熬药均由自己一手包干,沈忆梨只需等着吃现成的就好。 吃的东西倒罢了,就是望着那呈深褐色的药汤,沈忆梨使劲皱了皱眉:“大夫说我胎像稳,可以不必喝安胎药的。你不是常说是药三分毒么,要不....就不喝了吧?” 简言之重新给他诊过脉,知晓大夫说的胎像稳不是假话,否则沈忆梨也不会稀里糊涂到连有了身孕都没察觉。 小哥儿娇气,怕苦不肯喝药,简言之便耐心哄他:“这药看着吓人,但真不苦。药材我都挑了又挑,以健脾养胃固气血为主,没给你用很重的份量。” 说着简言之先尝过一口,继而道:“颜色深是因为加了足够多的红糖,你初有孕时没额外进补,若不趁这两个月把气血补足,后边再害起来怕是要更难受了。” 沈忆梨见他喝过一口神色不改,稍稍放了心。接过碗来一尝,发觉的确甜丝丝的,回味还有点蜜香,当真是一点都不难喝。 简言之瞧着人乖乖捧碗小口啜,喝两口还忍不住摸摸小腹,心里既又高兴又心疼。 有孕生子终归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要看着人受苦可不比自己受苦还难熬。 提起这个,沈忆梨也难免有些担忧:“我听大夫说生孩子会很痛,而且有孕时腿脚会浮肿,好些进补厉害的人身上还会长出大片斑纹呢。夫君.....要是日后月份大了我不好看了,你会不会嫌我啊?” “怎会。”简言之捏捏他鼻头让他不许多想:“你怀着身孕本就辛苦,我再嫌你还叫不叫个人了?腿脚浮肿有我给你揉,补药我也会用心调配,尽量让你少受些苦楚。” 见沈忆梨仍蹙着眉,简言之伸手将他捞进怀里:“再说了,我家阿梨天生丽质,就算怀着孩子也是最最最好看的。听话,往后不许老瞎想了,否则我可不管你有没有身孕,把你按在床头先长记性了再说。” 简言之的医术沈忆梨还是相信的,况且他的夫君是什么人他心里有数,撒个娇听两句哄就算达到目的了,也不为此多拧巴。 “油嘴滑舌.....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还这般不正经。” 沈忆梨耳尖发红,嘴上数落着,手却诚实的搂住他夫君不肯撒开。 “横竖聊起了这个,不如.....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简言之闻言失笑出声:“这才刚有身孕就想着取名了?要是个哥儿或者姑娘还好,要生的是儿子,你怕不是连他将来娶媳妇的聘礼都要开始张罗了?” 沈忆梨被调侃的脸红,跟挠痒似的锤去一拳:“......总不是要取名的,我不过是想提早准备下,没事时念上两声,听着也喜庆啊。” 简言之捉过他的手亲了亲,语气里满是宠溺:“好好好,是该准备。阿梨,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想让他随你姓。” “随我?”沈忆梨一楞,忙道:“那怎么行,哪有孩子随夫郎姓的?传出去,别人会笑话……” 简言之莞尔:“怎么不行,十月怀胎的是你,受苦受难的也是你,让孩子随你姓不是天经地义吗?你是了解我的,旁人那些闲言碎语我岂会放在心里。” “可……如果第一个孩子跟我姓了,那咱们是不是必得生两个啊?你是我夫君,不再生一个随你姓也不好的吧?” “你我是一家人,姓而已,随谁都一样。”简言之轻轻抚摸沈忆梨头发。“至于生不生第二个你说了算,不想生就不生。孩子嘛,有一个咱们精细点养不是也挺好。” 简言之语气真诚,沈忆梨听了心下难免涌上暖意。 恰在此时,山风摇曳,吹走掩住半面月光的云。院前大树叶轻摇,远处山间雾气散尽,投下一条长长的月色缎带。 “沈知意……”沈忆梨忽然轻声道。 “什么?”他声音太低,简言之没听清。 “山雾听风起,秋风知我意。” 沈忆梨仰脸,眸底闪动着比晚星还澄亮的细碎光芒:“夫君,咱们的孩子就叫沈知意,好不好?” 第112章 沈忆梨的身孕来得突然,巨大地欢喜充斥在小院里,讓小哥儿都差点忘了还有才結束院试这档子事。 回过神来后拉着简言之巴巴儿的打听了好一会儿,他不太懂院试的规矩和题目,只是听简言之说‘很顺利’、‘不算太难’、‘考中的几率很大’,便懵懵懂懂的又欢喜起来了。 等待放榜的这段日子简言之不必出门,就每天在厨房和锅碗瓢盆较劲。书呆子也日渐学会了做几道家常清淡小菜,还有一天三顿定点不落的安胎藥汤。 期间鄭夫人遣小厮来请了四五趟,想接沈忆梨到鄭家安胎。可沈忆梨再三婉拒,着实是不想给人添麻烦。 他有简言之照顾就已经很好了,况且以鄭夫人的性子,若真到了鄭家势必每天都要被盯着喝各种口感奇怪的滋补藥膳。 郑夫人拗不过他,只得备了各式强身健体的好东西,讓郑庭和宋予辰亲自送来。 “我就说吧,有了你们两口子阿娘都不疼我们了。前儿我受风寒咳得那样难受,我娘瞧见就只不情不愿赏了点山蜜姜片,还叫我自己到厨房里找熱水冲泡。原先给你们备什么都有我和予辰一份的,这下可好,你个书呆子跟着沾光,生是把我倆都给挤到九霄云外去喽。” 第132章 郑庭一屁股挤进堆成小山的禮盒堆里,把足三指粗细的人参当简言之脑袋戳。 这幅忍笑的抱怨样子逗得简言之扶额,听他说话嗓音略带喑哑,知晓定是风寒后的咳嗽还没好全。 “这盒茯苓甘草片你拿走吧,头一日睡前泡了隔天早上空腹喝下,不出三天就能痊愈。” “别介。”郑庭摆摆手,相当有骨气的拒绝。“送上门的东西岂有白占一半的道理?本少爺日子过得是苦,但还不至于落魄到没银子买藥的地步。” 要是不看郑大少爺通身绸缎华服,腰上还佩着比手掌都大的新羊脂玉佩,简言之真就信了他日子过得苦的话。 宋予辰听不下去了,揪着郑庭耳朵把他从锦盒堆里提出来:“这些都是阿娘精挑细选的好物什,你若给压坏了怎么办?阿爹阿娘叫你来是为争宠吃醋来了?还嫉妒人家有身孕的哥儿,真不嫌丢人呢。” 郑庭耳朵在他手里,自是说话都不敢高声,忙不迭的直起腰来,由着宋予辰给拎到一旁站着。 沈忆梨敏锐捕捉到那两个称呼,笑道:“阿爹阿娘?辰哥儿,你们......” 宋予辰自知失言,立马低下烫起来的脸,余光却是一个劲的撇向郑庭。 郑大少爺平日里脸皮厚成那样,这时也难得带了几分扭捏:“是,我和予辰已然定亲了,日子就定在十月初十。” “这么快就定亲了?先前阿娘不是说要等放榜?莫不是你小子为了讨媳妇,故意许了必定考中的话吧?” 简言之勾唇,撞了撞郑庭的肩。 郑庭耳根飞红,欲盖弥彰的拔高声线:“胡说八道!本少爷天纵英才,以前没中秀才那是因为没认真考,这回不一样!” “是是是,这回是怒发冲冠为红颜,拼了老命了。”简言之笑得捂嘴,在郑庭扑过来掐他前先一步躲到了沈忆梨身后:“别乱来啊。” 有沈忆梨挡着,郑庭再怄也拿简言之没办法,恶狠狠磨了两下牙,道:“那婚期是早就定好的,先前阿娘那样说是怕我后顾无忧不肯努力,现下我愿为功名放手一搏,她自然乐得成全我们。我爹娘是想讓我通过考中功名来改换门庭,可我和予辰是两心相悦,我们二人的幸福并不是考中功名的筹码,尽力试过就好了,这是阿娘的原话。” “所以定下婚期就趕紧讓改口,阿娘这是生怕儿媳跑了,着急要给你正名分呢。” 沈忆梨含笑,悄悄握上宋予辰的手。 宋予辰也不动声色捏了捏他,沈忆梨明白,这是对他另眼相待的意思。 “真好,心心念念事情总算是有了着落。郑家大少爷娶亲想必府里要置办的事物很多,到时我和言之早些过去,给你们帮帮忙。” 这还是简言之头一回听到沈忆梨在人前这样叫他,心下一动,不受控制的咧开了嘴角。 不等他撺掇着小哥儿再叫两声,那边郑庭先嚷起来:“别别别,现在最金贵的就是你,劳动你帮忙叫阿娘知道了能有我好果子吃?再说咱郑家又不是没下人了,哪需要一个有身子的小哥儿操劳,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安胎,争取给书呆子生个小秀才,让阿娘趁早抱上孙子,省得婚宴都没办,她就要来打我和予辰的主意了。” 郑庭这话羞红了两个小哥儿的脸,宋予辰咬唇一哼,扭过脸不愿搭理他。 如今郑庭和宋予辰的婚期定了,用不多久宋家小哥儿就要闭门待嫁,照习俗成婚前一个月双方不能见面。 沈忆梨刚有身孕正是要多静养的时候,以免人多嘈杂,送完郑夫人交代的药材郑庭就带着宋予辰告辞了。 他们要去过二人世界,简言之当然不多留。约定了三日后邀梁仲秋和蒋文思到家里来聚聚,借这两件喜事大伙儿都熱鬧熱鬧。 - - 送走了来客,小院又安静下来。 只不过这安静绝不会让人觉得冷清,反而那廊角窝棚上的艳阳和窸窸窣窣的初秋蝉鸣,听在耳里,就好像連岁月都慢将下来了似的。 忽有风过庭,吹动简言之衣袖,使他露出半截光洁有力的腕子。 许是投来的目光太过灼热,简言之仍低着头,却难掩轻笑:“别急,等我收拾好药材下一个就收拾你。阿娘拿来的都是好东西,秋日潮气重,若沾上水份失了藥性那就太糟蹋了。” 沈忆梨被抓包,耳根不禁变深几分。他在大藤椅上转了半个身子,嗓音又嗔又軟:“少胡说,谁等你了?我就是.....就是闲着无聊随便看看,家里这个不许我碰那个不许我碰的,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真真无聊死了。” 没有外人在,沈忆梨也肯同简言之使使小性子。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可那绵軟圆润的脚趾头不知怎么就蹭到了书呆子腿上。 简言之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丢下装药材的锦盒,腕子一挑就捏住了沈忆梨脚踝。 力道用得不重,疼是不疼的,就是有些痒。 被人轻拽过去一亲,沈忆梨便高高兴兴的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别胡鬧....医馆大夫说了,身孕头三个月最要紧,叫我少与你亲热。” “少亲热也不是不亲热,何况是你撩拨我在先。美人如斯,让我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阿梨,这样会不会对我太残忍了点?” 简言之本就生的清秀俊逸,抿唇眨巴眼眸控诉的样子更是平添脆弱,让沈忆梨没来由生出‘拒绝邀请好像对人真的很残忍’的错觉。 算算日子,他们的确是有近一个月没这样亲密相处了。 院试前简言之说要让他連本带利偿还的狠话因为身孕问题暂被搁置,而今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气氛铺垫到这里,正是旧话重提的绝妙时机。 沈忆梨还记挂着医馆大夫的叮嘱,想让简言之浅尝辄止。可他着实低估了自己对书呆子的眷念,火一点燃竟是再也难扑熄了的。 好在两个人里有一个头脑尚未完全冲昏,在丢弃掉最后一件衣裳前,还记得把软成一团的小哥儿先给抱进屋。 那被揉捏皱巴的衣裳无辜躺在简言之特制且铺了柔软垫子的大藤椅上,随着悦耳声响在小院里兀自摇摇晃晃。 - - 自那日午前得过乐子,沈忆梨就像是让什么东西打开了阀门,总觉得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然而他是个脸皮薄的小哥儿,纵是有想法,也不好意思多提。 简言之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只要他乖乖听话按时喝药,不等小哥儿暗示性开口,就主动能给出绝对超过沈忆梨期待的奖励。 三日时光飞逝,因着约了今儿碰头小聚,梁仲秋一早便拾掇妥帖上了门。 “我听成垣说嫂夫人有喜,那日就想来道贺的,哪知张掌柜单子催得急,生是拖着我在铺子里磨了两天,所以到现在才来。仲秋在这里给兄长和嫂夫人赔不是,你们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院试过去,一切已都成定局,梁仲秋放下心头大事,性子也变得稍稍松泛了些。 他拱手作揖,倒看得简言之惭愧不已,忙扶起他道:“哪的话,这好消息本该我亲口告诉你才对,可惜我要照顾阿梨走不开,只好托成垣给你送去手书。你不计较我们失禮肯赏脸来就算给我这个兄长面子了,我哪还能怪你来的晚呢。” 梁仲秋笑笑:“好了好了,兄弟之间不必说这么生分的话。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上一枚平安锁当贺禮,恭祝嫂夫人有喜。” 说着梁仲秋从袖囊里捧上枚精巧锁扣,那锁扣通体玉质,透亮饱满。底下还挂了三颗圆滚滚的小铃铛,一摇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脆响。 沈忆梨喜欢得紧,拿在手里来回看了好几遍:“这、这太贵重了,我有孕还不到两个月,收你这样的厚礼怕是不大好......” 这枚平安锁市价不会低于三十两,对梁仲秋来说确实是件不菲的厚礼了。 他摇摇头,笑道:“得亏有嫂夫人料理,言之和成垣又肯帮扶,我在铺子里还是挣了些钱的。要说旁的都罢了,嫂夫人有孕是大喜事,我怎么能不下点本好好道贺呢?我送的自是不能和成垣那位阔少爷比,可这也是我的心意,还请嫂夫人收下。” 他都这样说了,再推脱下去难免显得太假,沈忆梨脆生生道过谢,将那枚平安锁扣认真收好。 那边简言之端出几碟子点心,招呼梁仲秋坐下吃:“来的这样早,没吃早饭吧?我买了你爱的山楂糕,趁成垣没来趕紧多吃几块。他那人你知道的,东西越抢越香,饭在油锅里只要有个人争都恨不得伸手去捞。” 梁仲秋会心一笑,也不讲客气,捻起糕饼就往嘴里送。 恰逢蒋文思赶到,没见人影标志性的大嗓门先传来:“好啊!你们躲在屋里吃独食就算了,还背后说成垣兄的坏话,看等他来了我参不参你们一本!” 蒋文思是个闹腾性子,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必定热闹非常,简言之头疼,用金黄酥脆的糖饼去堵他的嘴。 第133章 糖饼一咬就掉渣,蒋文思被糊了个满脸还喋喋不休,逗得沈忆梨肩头轻颤。 好容易把噎人的糖饼咽下去,蒋文思谢绝简言之递来的茶水,自顾自抹了两把脸,狡黠道:“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在打什么鬼主意,那水一喝饼就在肚子里泡浮囊了,拿这个填饱了肚子等下哪里还吃得下饭呐。今儿我可带了好菜来,不上你的当!” 蒋文思一拍背后鼓囊囊的包袱,从里边摸出个捆得結结实实的油纸包来。 “我爹说了,上人家里做客要讲礼,不能空着手去。这不,卤了一大块牛肉叫我带上,等中午吃饭时能给咱们当道硬菜!” 要说卤肉也不见得有多稀罕,但牛是田户人家的必需品,轻易不舍得杀,就算市面上有得卖也比猪肉贵上六七倍不止。 蒋文思带来的牛肉是里脊部分,肉质鲜美,入味好嚼。且用的卤料都是上品货,油纸包一揭开就能闻到诱人肉香。 他家境不好,一大家子人都守着那几亩薄田过日子,能让他带着这么大块牛肉上家做客,足矣见得家里人的诚心了。 “真是难为你,背着这块肉来路上竟能忍住没偷吃,回去别忘了替我谢过伯父啊,说改天我和阿梨到家里去拜访二老。” 听着简言之揶揄,蒋文思以一个大大的白眼回怼,而后又从包袱里翻出个小枕头,欢天喜地的塞给沈忆梨:“这是我娘缝的,说有孕的人容易腰酸,有个倚靠能舒坦些。瞧,里头续了两倍的棉花,摸起来是不是格外软乎?” 沈忆梨没想到连蒋文思的阿娘也会给他送东西,而且还那么体贴,送的是孕期拿来垫腰的小枕头。 那枕头针脚细密,大小正好,不难想象蒋文思的阿娘这几日耗费了多少心力才给赶制出来。 沈忆梨心下万分感动,抱紧那个小枕头鼻头都发酸了:“伯母自己身子都不好,还惦记着给我做这个,这叫我如何......” “无妨无妨。” 蒋文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撇了眼简言之。 “我娘之前身体是不大好,那日我们不过是在书院闲谈聊了几句,没过多久就有人到家里看病送药方了。虽说不管怎么问那人都不肯承认,只说是受村长委派到各家慰问病弱老人,可我猜得出,人定是成垣兄请来的,药方也是言之兄开的。服了那几帖药,我娘身子大好,都已经能下地做些轻便活计了。” 蒋文思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竟有点脸红。 “唉呀,我知道他们是怕我不愿白白领情这才不肯将事实告诉我。总之我娘身子渐好,我们一家人都为此能放下心来,这份情,总归是要还的嘛。” 蒋文思心思单纯,许多事都不会往心里放了多想。但单纯不等于傻,旁人对他的好,他还是很容易能察觉到的。 说煽情话题不是他强项,要是趁此机会再大加描绘对简言之和郑庭的感谢之意未免矫情。好在郑庭来得巧,让他们结束了这个无需深谈的话题。 有郑大少爷加盟,小院的热闹氛围空前高涨。 简言之顺势摆出备好的菜,郑庭斟酒满上,蒋文思大刀阔斧的切牛肉,梁仲秋则端来煨了好几个时辰炖得正喷香的蹄髈锅子。 就连沈忆梨也闲不住,翻碗拿筷,做些动不到胎气的轻活。 酒过三巡,郑庭和蒋文思自不必说,双双喝得迷迷瞪瞪。那骰盅是扬得老高,士气亦毫不输人,却是连一个有五颗骰子另一个只有四颗骰子都没发觉,还在那斗得如火如荼。 简言之怕酒气熏着沈忆梨,趁人不备,拉了他到一旁开小灶。 虽说小哥儿没有太大害喜反应,可终究有着身孕,闻不惯那油腻味。简言之就择了些清淡爽口的菜,就着茶汤慢慢陪他吃。 “哟哟哟~不愧咱几个里面唯一有夫郎的人哈,光天化日的,你倆这是干嘛呢~” 蒋文思喝多了,一个尾音叫他说得百转千回,没得膈应得人起鸡皮疙瘩。 沈忆梨因他调侃耳尖红得要滴血,缘由无他,有着身孕的小哥儿口味挑剔,不想吃简言之给夹来的菜,结果挨了顿训被人抱在腿上一口口的喂。 “放、放我下来.....待会他们闹上劲,真要被捉着笑个没完了.....” 简言之挑眉凉笑,手上动作却愈发温柔:“忘了你夫君的手段了?放心,借他俩一百个胆也不敢。好好吃你的,再挑食可就不是抱在腿上喂了。” 沈忆梨羞愤欲死,奈何人在腿上,不得不依,只好顶着红扑扑的腮帮子使劲咀嚼。 他们这边你侬我侬,落在梁仲秋眼里不免心之所动。 蒋文思醉得头脑发昏还顾忌着简言之给他撒药粉,接了两记眼刀后就果断转换战场,扭着腰去找梁仲秋的乐子了。 “仲秋兄~看你平常那么端庄稳重,原来脑子里也是想着莺莺燕燕呐。怎么样,看他俩浓情蜜意眼珠子都不转,是想心上人了吧?嘿嘿嘿.......” 梁仲秋跟蒋文思关系算不上太热络,顶多是因为他同简言之和郑庭在一间课室,彼此有些点头之交而已。 此刻蒋文思凑过来开玩笑,其实他内心是有些抵触的。因而只客套的笑了笑,道:“蒋兄说笑了,我并无心上人。” “没有?”蒋文思一楞,也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不会吧?前几日我分明瞧见你在清源阁与一位姑娘当众亲昵,连人家帕子都收了,还说不是心上人?你呀,啧啧啧啧.......” 蒋文思这话一出口,梁仲秋脸色顿时就冷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郑庭那边正跳着舞呢,要给简言之展示原地转十三个圈还不吐的绝技,听到动静忙扑过来按下蒋文思:“没什么没什么!他喝多了,仲秋,你别和他计较!” 蒋文思被人当头一按,晕得云里雾里,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张张嘴道:“就、就清源阁的那姑娘啊,我看你与她行为亲昵毫不避人,还那么稀罕那帕子,以为她是你心上人呢.....怎么,难道不是吗?” 要换做平常,蒋文思绝不会在对方脸上明显有怒气的情况下继续说这么失智的话。偏生今儿酒喝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接着梁仲秋的问题解释了下去。 梁仲秋听罢冷声一哼,噌地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我只配和勾栏酒肆里的女子纠缠?哪怕当众亲昵、毫不避人,就可以被你拿来当笑话讲了吗?”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阴冷,又或许是居高临下的质问惹得蒋文思不满,蒋文思心头火起,也一把推开郑庭弹起来:“是我亲眼看到的,并没冤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嘛,犯得着这么阴阳怪气?!” 他俩一个瞪一个,仿佛下一瞬就要撕打起来。 郑庭见势不妙赶忙冲到中间:“文思不是这意思,他就是喝多了酒说话没过脑子!仲秋,今日你们是为向我俩道贺来的,咱有话好好说,别吵架嘛!” 梁仲秋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和蒋文思好好说的,瞧郑庭话里的意思全然是在为蒋文思开脱,不觉心头发寒。 他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半口残酒一饮而尽,再将酒杯朝桌上重重一搁,冷声道:“礼也送过,贺也道过,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第113章 他们没想到,梁仲秋说完竟真这样不管不顾的就走了。 蔣文思望着他愤然远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回头满脸地无辜与无措:“我、我真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啊,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一向都有什么就说什么,哪有长那含沙射影讥讽人的脑子.....” 这倒是实话。 鄭庭和简言之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自打上回杜子权说出那香包的来历,两人就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梁仲秋自己都避着不提,所以谁也没再多问。 “无妨无妨,想是仲秋今日喝多了酒,有些撒气性。等明儿个酒醒了,我们替你好好说说。” 鄭庭拍了拍蔣文思的肩,示意他不要多想。 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经此一打断,便莫名变得绞拧起来。蔣文思讪讪的接了几句茬,却是更显得像没话找话,越聊越没意思了。 適逢小院外飘过一阵铜铃声响,由远及近,还有车夫吆喝着问有没有人要搭牛车。 蒋文思连忙起身,扬着噗红的脸颊道:“多谢你们费心款待,我家离得远,过了这辆车不知下一辆多早晚才能有,不如趁天色尚早先搭截順风车回去。” 他家住在临村,离了主田道还得翻半座山坡。夜里山路难走,因此这样一说,鄭庭和简言之也就不好多加强留。 不到一刻的功夫接连走了两个人,好好的聚会瞬间冷清下来。 鄭庭百无聊赖,咂着嘴皮和小两口六目相对,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我想过了,要不这段时日咱们把铺子交给仲秋打理吧?” 沈忆梨一怔:“给仲秋哥打理?是要让他当掌柜的意思吗?” “差不多。”郑庭似叹非叹:“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他对自己的處境不够自信,我想要是有份产业在手,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了。当然,铺子你们投入了本钱,书呆子的位置又无可替代,光我一个人想没用,还是得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第134章 说完郑庭看向简言之,不过从后者毫无波澜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也早有此意。 “你婚期将至,接下来得留在府里操办相应的琐碎事务,铺子那邊定然是顾不过来了。阿梨刚有身孕,正是要多陪伴照料的时候,我也离不得。咱们的药铺坊好容易走上正轨,需要人坐镇打理,思来想去,仲秋是不二人选。” 简言之笑着表态,捻起颗兰花豆送到嘴里磨牙。 “铺子交给仲秋,一则能让他多挣些花销,好尽快攒到娶媳妇儿的聘礼。二则让他多些历练,来日也可给自己置办家产。三则让他亲力亲为,总不至觉得自个儿一直都是个寻常幫工。一石三鸟,郑大少爷果然好谋算,这是真是拿仲秋当儿子养呢?连后路都给人铺好了。” 郑庭被揶揄的直翻白眼,不甘示弱道:“嘁!有脸说我?难道你不是这样?别打量我不知道,前一阵我抽空去了铺子,发现那账本早被人清算了出来,梨哥儿照管的事项也全部都移接好了。若是仲秋願意,现成的铺子摆在眼前,直接就能走马上任。你说说,咱俩这样,谁更像养儿子?” 简言之勾勾唇角不说话,任凭郑庭掰着手指头质问。 沈忆梨就支着下颌看他们俩斗嘴,时不时的拱火几句,逐渐将这场小聚推进到尾声。 - - 他俩这邊沉浸式当爹,反观当事人,状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从小院出来,梁仲秋烦悶无比,独自在田埂上转了半晌仍不解气,于是调转方向去了清源阁。 初秋时节雨多,悶热的风裹着泥土味道吹来,梁仲秋只觉得胸口似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他低头看了眼被溅上酒渍的衣衫,衣摆處绣着的暗纹竹叶已然因磨损浮起些线头,就像他无意被蒋文思戳破的自尊。 偏赶上那门前的小伙计说话也不客气,擦着道旁的铜铸芙蓉灯,斜着眼打量去两记:“哟,这是哪里来的爷?咱清源阁可从不接待穷汉子,贱足莫踏贵地的道理都不懂?您还是回去攒够了银钱再来吧!” 梁仲秋气结,闻言下意识摸向腰间,探了个空方想起为给沈忆梨送贺礼,身上的银钱早花了个精光。 为此他还当了阿娘留下来的两只素银手镯,这才勉强买下那枚昂贵的平安扣。 瞧他恶狠狠的伸手去摸银子,却是半个子都没摸出来,那小伙计不由嗤笑出声,对着芙蓉灯自言自语:“.....穷得叮当响还来找乐子,就没见过这么装蒜的.....” 梁仲秋不觉后槽牙咬紧,眼神阴冷的恨不得将那小伙计给生吞活剥。 不待他再言语,身后有人朗声高喝,说是清源阁贵客临门,叫无关人等立即让出道来。 梁仲秋順声回头,耳边蹿进几声熟悉的轻笑。 马车旁嫣然正在扶一位腰滚肚圆的男人下车,那人带着镶满翡翠的员外帽,肥短的手指借嫣然扶人的动作不住朝她袖中摩挲伸进,堆满横肉的笑脸将这一切显得猥琐又恶心。 梁仲秋双腿如灌铅,沉重的抬不动步子。他自虐般望着嫣然倚在员外郎怀里,娇嗔着对比手上两只翠玉镯,哪只颜色更为透亮。 ‘砰!’地一声,梁仲秋拳头倏然砸向门柱,巨大的闷响把那伙计吓得后退两步。 “哎!你这人——” 一声怒骂还没出口,却见梁仲秋又突然转身,踉跄着冲进欲来的倾盆大雨里。 小伙计惊疑未定,望着门柱上明显的凹痕忍不住啐声:“....他娘的,真是有病!” 余音被风吹散,梁仲秋一口气跑过三条街巷,直到肺里烧得疼痛难忍才停下。 巷口有对卖甜汤的老夫妇,许是大雨将至,老爷子正费力的把油布盖到小摊上头,老婆婆佝偻着腰背跟在他身后擦汗,两人握着粗布帕子交视一笑。 梁仲秋别过脸,喉间似有股散不去的腥甜,令他胃里翻涌作呕。 等回到自家院子时,已经是雷鸣暴雨猛下过一阵了。 豆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砸得他狼狈不堪,湿漉漉的衣衫紧贴腰背,衬得身形消瘦且單薄。 雨后的凉风席卷柴门,吱呀声吵人心烦。梁仲秋不知哪来的火,一脚踢开,险些踹翻了草棚下的干柴。 ——不止是干柴,旁邊竹篮里还盛着圆润水嫩的香梨和枇杷。柴垛上有个油纸包,露出半截挂着厚厚的糖衣的糖葫芦。 “呵.....”他喉咙里滚出个含混音节。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每次他闹脾气,郑庭和简言之就会送来这些东西,像是在哄个不懂事的孩子。 梁仲秋抹了把发间滴淌下来的雨水,毫无预兆的,抓起个梨狠狠砸向地面。汁水飞溅出几道银线,可他像是得了趣,一个接一个,将一篮子香梨尽数砸了个稀巴烂。 竹篮翻倒,金黄的枇杷滚了满地,像极嫣然耳坠上新添的黄玉珠子。 做完这些梁仲秋又将目光锁定在柴堆上,他抬起下颌,径直走到门邊抄起一把柴刀,而后疯了一样砍向那些木柴。 木屑四处纷飞,那包糖葫芦被砍得稀烂,碎渣黏在刀刃上,留下一道道带血色的深口。 梁仲秋整个眼眶都充斥着血丝,他无法道出世俗对他的偏见与轻视,只能用这种方式蛮横发泄。 直到抽干浑身的力气,倒在和他人生一样糟糕的烂摊子里。 - - 对于梁仲秋的不妙境遇,身处另一个小院的郑庭和简言之无从知晓,因而只当他是生了闷气,想着等过两日心结自然就会疏散了。 倒也没出他们所料,今早阿昌去铺子里晃过一圈,忙兴高采烈的前来报告:“唉呀,我就说少爷您是多虑了,那梁郎君好着呢,才将还听见他同吳嬸儿打趣,看那样子哪有在为旁的事吃心。” 郑庭颇有些意外,但也难掩欣慰,佯装数落阿昌道:“你小子如今胆子是肥,都敢排喧起本少爷来了?使唤你跑个腿也要偷吃,瞧那嘴边沾的饼沫,还不快擦擦,当心我告诉福叔又罚你挑满两大缸水。” 阿昌自小就伺候郑庭,比一般的下人与他更亲近,听这威胁怕是不怕的,囫囵在嘴上抹了两把就要伺候郑庭出门。 可巧沈忆梨在家闷得慌,非闹着要简言之带他出去透口气,几个人没提前相约,竟还前后脚的到了药铺坊。 铺子里众人都忙活着,晾晒药材的晾晒药材,磨粉装瓶的磨粉装瓶。哪怕没有当家掌柜盯梢,也不曾见到谁在偷闲耍滑。 简言之知道这少不了沈忆梨昔日团结鼓劲的付出,只有设身处地的尊重善待底下人,他们才会拿东家的铺子当自家的铺子来效力。 彼时梁仲秋刚清点完后院的库存,听到前边谈笑起来,不知怎得,进门一半的脚又飞速收了回去。 “嗯?这可是奇了,好好的你躲我们做甚?” 简言之伸手揽过梁仲秋,不让他往门帘后边走。 梁仲秋面色隐隐尴尬,支吾着辩解:“没有躲你们.....” “胡说么这不是,要不是书呆子手快,你这会儿都该到家了。”郑庭调笑,捏捏他的后颈:“怎么,生了蒋文思的气,就连我们都要划清界限了?” 梁仲秋抿紧唇瓣沉默摇头,不是他不说,是他真不晓得要怎么说。 他这两天又陷入那种拧巴的纠结了,心里五味杂陈。但又不是生气,就是有种算不清自己在为什么不高兴的无力感。 眼见梁仲秋脸色都憋红了,简言之笑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逗你玩儿的。说正事,今儿来铺子是有个正经主意要告诉你。” 梁仲秋原以为他们是要为蒋文思开脱,眉头一皱就想拒绝,不料郑庭先抢道:“我和言之商量好了,决定把铺子给你料理一段时日。只是这件事终归要你本人願意,所以来问问你的意思。” “铺子.....给我料理?”梁仲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嘟囔了好几遍才怔然道:“这......我从没料理过铺子,怕是难以胜任吧?再说不是有你们么,怎得要交给我?” “料理个铺子而已嘛,有什么难以胜任的。这铺子里制药的流程你都熟悉,只需每日多费些时间把进出账目算清就好。至于那些工钱份例和额外补贴,有梨哥儿留下的标准模板,你每月依照着分发就是。” 郑庭耐心宽慰,又将他和简言之的打算说给梁仲秋听,诸项条理逻辑顺下来,将梁仲秋心头的疑虑一一解开。 “说来你是比我们小上两岁,可迟早要成家立业的不是?不管你有没有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是谁,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做兄长的自当无条件支持你。” 梁仲秋是真没想到郑庭会说出这番话,细细琢磨下来不免生起些愧疚——那些送来的梨和枇杷,怎么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呢。 “你们.....真的相信我能打理好?” “这能有假?你既不比旁人笨,也不旁人蠢,铺子交给你,我和言之没什么不放心的。” 第135章 像是顺应郑庭的话,简言之认真点头:“你心细,做事也肯钻研,只要放宽了心大胆去做,不会比任何人差。” 见他们这般信任,梁仲秋自然不会毫无触动,缄默须臾眸子里迸出一丝光彩:“多谢二位兄长照拂,我一定会努力打理好铺子的。” “这才对嘛。”郑庭咧嘴,把理好的账本推到面前让他查看。 之前铺子里制作的清心药丸现在用不上了,节气入秋,一个月前就已经着手配起了滋补祛燥的天仁丹。 那些个掌柜的肯捧场,定的單子少则数十瓶,多则上百瓶。 梁仲秋翻过几页账本,轻声道:“如今铺子生意好,光是镇西这边掌柜的订單就有上十户,别提还有镇东的那几家。就我们这几个人怕是日夜赶工也很难在两个月内做完全部订单,为保证收效,想是要添上几个幫工才行呢。” 铺子里现有的幫工除了郑庭的两个小厮阿昌、阿顺,再就是从宋府支借过来的吳嬸儿和两个小丫头。 毕竟制药量大了,像把原材料常搬来运去这种体力活总得让体壮的汉子干。还有那些除杂捡枝的活计,吴婶儿上了年纪,比不得小丫头们那么利索。 梁仲秋这个提议很是点中症结,郑庭一笑:“吴婶儿跟青禾、冬绫都是宋家的,等予辰过门她们就得回府。到时我让予辰问问,看她们是否願意留在铺子里做活。若是愿意,那她们负责的事项上各添上一两个打下手的就够了。” 其实也不必宋予辰去问,吴婶在铺子里做了好几个月帮工,早已习惯这里的环境。比起在厨房里杀鸡宰鸭,她更愿意留在铺子里和药材打交道。 何况大伙儿玩熟了,日常工作气氛好,东家待人又宽厚和善,岂有不愿留下的道理。 “我们公子不日便要出嫁,夫人早将我们许给了公子,要随他一同陪嫁的。郑少爷是铺子的东家之一,我们这也算是入了郑家门,还回什么宋府呢?” 冬绫是个一笑脸上就有两个梨涡的姑娘,听郑庭这样说,立即笑盈盈的向他解释。 问了一转,原有的几个帮工都愿意继续留下来做活,郑庭简直喜闻乐见:“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咱们开的是药铺坊,出不得差错,还是得用惯了的人才行。梁掌柜,您瞧这边缺的人手理清了,其他的怎么说呢?” 梁仲秋遭他一声梁掌柜给闹得差点呛住,清了清嗓方道:“牙行那边有长工能租赁,横竖只在外间帮忙搬运点货物,便是生人也不打紧。里间配药的事还是我们几个来操持,有人顶了阿昌、阿顺的活儿,他们就能空出来给俩个丫头打下手,这样安排,二位兄长觉得如何?” 梁仲秋的安排很適合现阶段的铺子,既在人员上节省了开销,也省去了有生人做手脚的麻烦。 郑庭竖起大拇指,用行动表达了肯定。 简言之也点头:“现在你是掌柜,到哪挑人,挑什么人你说了算。另外我看过药单,现有的药丸配比成份相对单一,只需按我定的剂量将各药粉混合均匀,再上器具做成药丸就好。为求长远计,得適当增添几味复杂些的药了。” “那这样的话......”梁仲秋话头一顿,面上似是有些赦然:“咱们需要的帮工想来会更多一些,我有个好友叫卫熠然,同书院里你们见过的。院试结束他也闲了下来,不若帮忙的人里算他一个?” “卫熠然?啊....我想起来了,是隔壁课室的那个?”郑庭微微蹙眉:“嘶、他生得那样斯文瘦弱,怕不大适合干体力活吧?要不你再琢磨琢磨?别叫了人来又没个适宜的活计,那多不好啊。” “哦......”梁仲秋听他这样说不觉黯了神色,低下头去默默整理账本边角。 沈忆梨在一旁拨弄算盘玩,话是没说,可耳朵却没闲着,听闻这话笑道:“怎么就没适宜的活计了?药方变复杂势必会增加不少原料单项,那么多的种类,难不成你们要让仲秋哥一个人誊抄么?” 是了,卫熠然那个读书人不能挑扛,但做做文字誊抄还是很拿手的。 郑庭一拍后脑勺:“瞧我这脑子笨的,居然没想到这层!仲秋,你别不高兴了,明儿就叫你那朋友来吧,帮着你一同整理原料单据。” 一听卫熠然可以来,梁仲秋立马起了精神:“嗯!” 这小孩儿一样好哄的模样让简言之扶额:“那就说定了,铺子里需要的杂工你来挑选,这一阵我要在家陪阿梨,不大有功夫义诊,咱们药铺坊开着,没个坐诊的大夫可不行。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叫他来你这里入职。” 第114章 简言之因照顾沈忆梨近来无暇常待在药铺坊,周边那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有跑空的时候,因此找个靠谱的坐诊大夫是很有必要的。 梁仲秋不懂药理,这件事也就只能交给简言之去辦。 他到底是自立过门户的人,有一套自己采買辦事的方法。没过几天,不仅把缺的人手从牙行里挑齐了,还多次破費请客,在铺子的旧有人员里站住了脚跟。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卫熠然也到岗上任,梁仲秋高兴得很,拉着他兴冲冲的做介绍。 “......喏,这是我整理账本的地方,每天早晚各清点一次库存,看看一天買进多少原料,又耗費去多少。哪样东西没有了得及时添补,虽说送原料的供應商是固定的,但还是得盯着查看,以免有人以次充好坏了药丸品质。” “那边就是制药的区域了,租赁来的两个长工守在门口搬运货物,阿昌负责清理杂枝,阿顺负责铺研晾晒,空闲时候便幫吴婶儿将药研磨成粉,再由两个丫头调合分装。” “现下铺子里所用的原料种类约莫有十三四种,分了好几家供應商。例如张掌櫃家是月结,每隔三天送一次花瓣原料来,等月底他会拿着采買紅单来对账,所以签采买单时一定要核对好名目跟款项。而霍掌櫃家不同,制药使用的夜明砂份量少,买一次就夠用一个月的了,因着要的少不给单独送货,得自个儿上门去取。” 卫熠然跟在梁仲秋身后,一面四处打量一面听他说。 那些个条条规规听起来琐碎的很,可梁仲秋说得细致,理出大概逻辑来也就简单易懂了。 看着昔日好友能夠独当一面,把药铺坊打理的井井有条,卫熠然与有荣焉:“真好,你如今这样子可切实是像个掌櫃的了,不似我,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的。梁掌柜这样能干,往后跟着你混,可别忘了对小生多多提携啊。” 梁仲秋被夸得脸色一紅,嘴角不自觉扬了扬:“......照着旧规矩办事罢了,这铺子只是交由我代为打理一段时间,哪里就称得起梁掌柜这三个字了呢。” “谦虚。”卫熠然笑笑,手摸过被擦得锃亮的柜台:“其实.....你那两个兄长待你还是不错的,对吧?你靠着他们多少能有些获利,可说穿了,人不都这样?咱们是白衣学子,能遇上幫衬照拂的贵人是幸事,不论如何,先把日子过下去才是正经啊。” 卫熠然的言下之意梁仲秋不是听不出来。 设计书信的事他给卫熠然的解释是求自保,而今院试已毕,简言之和郑庭又愿意将铺子给他打理。在卫熠然看来,过去那两人不厚道的排外举动也可算是稍作弥补了。 况且这是梁仲秋第一次参加院试,基本上就是去熟悉流程走个过场,看一看院试题目是个什么样子。 一次就考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他自己都没报多少期望。 若这次考不中功名,来年梁仲秋还得继续进书院,那一年的束修、家杂开销都要花銀子。 眼下有个进账的活儿在做,感情是不是真好有什么要紧,关键简言之和郑庭是真帮到了梁仲秋。就为着这利处,让步三尺也是人之常情吧。 卫熠然不知梁仲秋和他们解开嫌隙的事,还以为好友心里膈应着一块,因此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宽慰一番。 “你这人有心气,有能力,暂时落于人后也不要紧。横竖是现成的铺子能挣錢,等你攒够了銀子,自己开店铺当掌柜,到时上赶着巴结你的人怕是是都数不过来呢。” 卫熠然的话逗笑得梁仲秋苦笑两声:“开店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别瞧这铺子门脸不太大,光是租赁店面、置办货架就要大几十两银子,别提还有那么多的伙计和成本开销。” “那有什么的,开不了大店铺哪怕支个小摊也是好的呀,做买卖总比与人做工强。再说你干这几个月手头攒下些学费来,没准明年就能考中功名,等到那时,便是你想做买卖恐怕都没机会了!” 卫熠然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梁仲秋高中红榜,拿着朝廷拨下的赏银置办了产业。 他与梁仲秋相好,有人提携,他的日子也能跟着红火起来。 这种积极期盼的劲头同样感染到了梁仲秋——若自己真能置办产业当上掌柜,族里那些三叔四舅就不会再看不起他。 嫣然.....嫣然也不用继续留在清源阁当女娘子,为着点银錢好处被迫在男人怀里撒娇卖痴。 第136章 这一切的根源都基于他能在这个铺子里攒到足够多的本钱,梁仲秋缓缓回神,将心头蹿起来的一颗小芽先冷静压下去。 正好那边吴婶儿从后院库房出来,递上张单子道:“梁郎君,前儿个吴掌柜打门口路过,交代了让我转告你一声的,说近段时日要回乡,不得空到铺子里送货。偏这几日事多我给忙忘了,现下紧缺一味白藿花等着配药呢,可否劳你跑一趟,上门去将货给取回来?” “噢.....白藿花是没了。无妨,你们且等等,我这就去取货。” 梁仲秋一惯不会为这种事生气,说完还转头看向卫熠然:“你一同去吧,刚好可以认认路,以后若是我不在,你也好帮衬着跑个腿。” - - 他们俩出了铺子就一路向镇西走去,连接街尾的巷口旁有不少吆喝卖菜的小贩,面前篮子里一水儿的新鲜秋白菜,还有胳膊粗细的大萝卜。 其间有两家卖早食的,蒸笼盖一掀开,热烫鲜香的包子味儿立马飘出去老远。 卫熠然闻着那味道肚子咕噜了两声,瞥见梁仲秋投来的目光耳根都臊红了。 梁仲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一笑道:“起得早没吃东西吧?我也有些饿了,城西那边有家馄飩做得特别好吃,走,我请你!” 城西那家馄飩摊老板是个面庞圆滚的老阿孃,腰间系着块粗布围裙,做事干净又利落。 梁仲秋要了两碗荠菜猪肉馄飩,又额外加了两勺辣油。热腾腾的吃食端上来,薄皮透亮,馅儿饱满,汤上浮着翠绿的葱花,让人一看就口水直流。 卫熠然迫不及待咬了口馄饨,被烫得呲牙咧嘴,却很乐呵:“你是真会挑地方,这味道的确不错,你也快吃啊!” 梁仲秋莞尔:“我以前给住这边的王秀才家抄过书,他那人极大方,请我吃过两回。后来在旁的地方就再没吃到过这种味儿了,有时候嘴馋,还会特地绕远路来吃上一碗。” 梁仲秋见卫熠然狼吞虎咽,便把自己碗里的多舀了几个分给他。 “慢慢吃,不够再叫一碗就是了。这家的馄饨便宜,只要十文,比其他家卖的要少两文呢。” 卫熠然点头,才想谢他体贴,倏然见摊子边围过来四五个人,大剌剌占住了身后最大的一张桌子。 这馄饨摊本就不宽敞,几人一坐难免互有挨蹭。 卫熠然扭头看过一眼,见那几个人身上穿着翰墨书院的长衫,自觉不好招惹。于是暗暗拉了梁仲秋一把,意思是‘咱们吃咱们的,不必计较生事。’ 梁仲秋也知翰墨书院的学子是出了名的骄横难缠,当下就把凳子朝角落挪了挪。 说来是巧,坐得离梁仲秋最近的许成志一贯嗓门大,又爱巴结人,那馄饨一好他就蹿起身来,边献殷勤边道:“我来我来,咱们邱少爷现在得縣令大人青眼,身份可大不相同了,这种杂事怎敢劳您金手?” 他一动剩下几个也坐不住了,奉调羹的奉调羹,端小咸菜的端小咸菜,嘴里说的话一个比一个肉麻,就差没把围坐当中的邱忻岚给当祖宗供了。 邱忻岚出身官胄世家,曾祖父曾高任亳宁知州,虽说到他父亲这代只混了个五品闲职,但对比镇上其他平头书生,这已经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高度了。 是以听着几个跟班轮番吹捧,邱忻岚眉眼间闪过几丝娇纵得意,却也只端着架子淡淡一笑,并不十分为意。 “好了,不接你们的话你们反倒越说越夸张,不过是受縣令大人相邀去品了两次茶,哪里就算得青眼了。” 许成志谄媚一笑:“嚯,真不愧是縣令大人看好的人呐,咱邱少爷就是比一般人沉得住气。放眼镇上那么多学子,縣令大人召见过几个?也就是您了,屡次三番被召去品茶做陪,这等殊荣,还说不是颇得青眼?” “是啊,谁不知道县令大人格外看好邱少爷,听说这次院试发挥得不错,只等有了秀才功名,就要把您引荐到州府去做千簿呢。还望邱少爷不忘昔日同窗之情,到时对我们几个多照拂照拂啊。” 千簿的官并不算大,可终归是离了城镇进入州府,若能抱上府尹这颗大树,那往后就不愁没有向上爬的青云梯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朝掌权者极重人才,知晓许多穷苦学子没有那么多闲钱花费在书院和赶考盘缠上,所以特别恩准考中秀才有人引荐就能给一些小的名目填位置。 后期还可以一边任职积累仕龄一边参考,只有等升迁到一定品级,才会对功名有所限制。 听着大伙都迎合许成志吹捧自己,邱忻岚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面上仍保持着淡然,含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如何能当真?再说县令大人看好的并非我一个,听说范大人很欣赏青西书院一位叫简言之的书生,还曾向县令大人引荐过两回。” “再怎么欣赏也只是从青西书院出来的,一介白衣学子能成什么气候?哪比得上邱少爷家世代为官,令人尊重敬仰。” “那是,我家先辈为保社稷安稳鞠躬尽瘁,岂是区区一介白衣学子可比的?”提到世代为官,邱忻岚终于按捺不住得意之情。 那狂傲地语气给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不以为他家祖上三辈任的是地方文官,倒像是一乘铁骑立下过多少收复失地的汗马功劳似的。 他们所坐的位置和临桌紧紧挨着,自然这些话也传进了梁仲秋跟卫熠然耳中。 他俩相视一撇嘴,俨然是对邱忻岚的高调做派表示不屑。 而邱忻岚被吹捧忘形起了闲聊的兴致,捂嘴讥笑道:“说起那青西书院,可真是人才多。前一阵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学子,居然白眉赤眼的找上门去求见县令大人。想那县令是什么身份,怎会纡尊降贵去见一个清贫书生,结果被人晾在外面晒了一整天,险些晒成了肉干,哈哈哈哈......” “还有这种事啊?真真是让人好笑。不过这种事应当是县衙内的隐秘私事吧,邱少爷怎会得知?” 邱忻岚一挑眉尾:“当时我就在屋内陪着县令大人赏画,看得真切,如何会不知道?” 这故作不经意的炫耀不免又引来几句奉承追捧,越发听得邱忻岚喜笑颜开。 他便学着县令大人的神态和腔调,一捋不存在的胡须:“咳咳....若来的是那简言之,看在范大人的面子上见一见也就罢了。那姓梁的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县令说话?” 他刻意将字音咬得又重又滑稽,逗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临桌的梁仲秋听到这段不觉攥紧了手掌,将指尖深深陷到掌心中。 ——明明都是被县令隔绝在接待圈外的人呐,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共情这种无奈与欺辱。 他们只会站在上位者打造的海市蜃楼上向下观望,然后幸灾乐祸的说一句‘对,不自量力,是他活该。’ 卫熠然也听到了这些刺人话语,似是怕梁仲秋会忍不住闹出事来,忙握住他手腕道:“我吃好了,咱们快走吧!” 梁仲秋依言起身,却没有朝邱忻岚那边多看一眼。 直到走出半里路完全看不到馄饨摊子的招牌,卫熠然这才犹犹豫豫的放开他:“仲秋,你......” “嗯,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我是去了县衙但没受接见,被晾在外头站了一整天,后来淋着大雨回去的。包括所谓县令大人怜惜学子遣人送来的笔砚,也无非是为堵住我的嘴,好叫我别再把事情闹得难看而已。” 梁仲秋第一次那么坦然的直面,他原以为会很痛苦,可事实却不。 这些话说出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堪,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是做了别人眼中不自量力的事,也得到了这个身份大概率会有的羞辱。 但那又怎样? “熠然,有多少学子连县令大人的后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相比他们,我其实厉害多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卫熠然无从答起,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仲秋,我们都是最最普通的白衣学子,守着清贫的家底勉强度日。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个福份能考中功名扭转局面的,只要有个能挣钱的活做着,心里就有盼头。不要太过为难自己了,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没有为难自己。”梁仲秋笑得虚无缥缈,眼神里的光却又那么坚定:“我知道那条鸿沟很大,但鸿沟再大,也未必是不能逾越。就像你说的,只要有能挣钱的活做着心里就有盼头。旁人的讥诮嘲讽,我何必放在心上。” 卫熠然还是心性纯良,听他这样说略略宽心:“你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这种家世出身的人,有几个没点势利眼呢?咱们犯不上事事都和他们计较。” “嗯。” 梁仲秋颔首应声,仿佛是真没将邱忻岚的话给听进去。 他摸出取货单晃晃,招呼卫熠然:“走吧,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干,别叫吴婶儿她们在铺子里等急了。” 第115章 梁仲秋如今心中有了成算,做事就比以前更为上心了。 第137章 凡事不仅亲力亲为,还今儿给帶些时令瓜果,明儿又给捎帶些零嘴糕饼,把铺子里几个伙计给哄得分外欢喜。 渐渐的‘梁掌櫃’这个称呼也不只是打趣的调笑话了,进进出出谁见了都会这样道上一句。梁仲秋听了也不再扭捏婉拒,而是大大方方的回应,愈加显出他当家做主的气度。 某日簡言之陪沈忆梨散步散到了铺子里,吴婶儿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梁仲秋勤勉能幹。 连阿昌都龇着牙花子道:“那梁郎君变化可真不小,办事又细致又稳妥,比原先到咱郑府做客时要强多了。您瞧,这铺子是不是里外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簡言之揽着沈忆梨一笑,见他如此得人心,也就放心将事务全交由他打理了。 梁仲秋从牙行里招了两名长工,签的都是半年的约,日常负责卸货搬运,或是做些洒扫杂项。 铺子里的人手暂时不成问题,只是簡言之那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坐诊大夫。门栏上贴的聘帖边角都已经泛了黄,可来应征的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就是技艺浅薄混饭吃的庸医。 簡言之不免微微有些犯愁,倒是梁仲秋劝了他两次,说行医不比做别的買卖,急不得,总得精挑细选认真考量过才行。 实则私下里梁仲秋也在悄悄地打听着。 要想靠铺子挣錢就得在铺子里待得长久,掌櫃的这个位置做得再好也是随时可替换。 但若能找到一位由他引荐的坐诊大夫,那他对于铺子的掌控权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 - 时日一晃过去半月,照惯例到了该放榜的日子。 学子们苦读一年就为着这一刻,因此天刚发亮就听到院子外有人起身的动静,想是那些书生按捺不住要提前去衙门口占位置守榜了。 简言之对自个儿的成绩大致有数,瞧天色尚早还打算再多睡一会儿。然而小哥儿焦虑得很,后半夜就醒了,捂着仅仅隆起轮廓的肚子就要去挑出门穿的衣裳。 简言之失笑,把人抓回来:“今日放榜人必定多的走不动路,你有着身孕哪里能去那种地方。你就乖乖的在家等我回来,等看完榜我给你帶金丝肉饼吃。” 沈忆梨自从有了身孕口味就刁钻了許多,平常荤腥不爱碰,就喜欢吃那煎得焦脆的金丝肉饼。 前段时候这肉饼几乎成了简言之的杀手锏,不管沈忆梨提出什么离谱要求,都没有一个是两块肉饼解决不了的。 沈忆梨这回是真急了,腕子被握着脚还要往衣橱伸:“我不要!这可关乎你前程的大事,我当然要陪着!你放心,我不往人堆里挤,站在旁边看看就成。” “不行。”简言之温声拒绝,顺手朝他屁股后边拍了一巴掌。 力道很轻,一点都不痛。 沈忆梨瞬间红了耳根,连挣扎的幅度也小了許多:“你、你个书呆子不要脸!瞧瞧,孩子都看不下去了,在肚子里踢我呢.....” 小哥儿羞得胡言乱语,听得简言之差点笑出声来:“好了,阿梨听话,每年这榜一放总有些考中了的会发癫发狂,没考中的要跳楼跳河。万一伤着哪儿你让我怎么办?我保证一看到结果就回来告诉你,你不是很惦记宋家小哥儿吗?等回来我就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沈忆梨确实念叨过好几回要去看望宋予辰,前几次都被简言之以‘他要专心筹備婚事,咱们别去添麻烦’的由头给劝下来了。 现下想来,书呆子怕就是留着这一手,好应对小哥儿非吵着闹着要去看榜。 沈忆梨也自知这要求提的不恰当,使使性子小闹过一场就算了:“那、那你早些回来,给我带两个大大的金丝肉饼。” 简言之含笑:“好。” “我还要吃王记的甜豆花,予辰也爱,你带两份。” “好。” “还有芝麻酥、虎皮糕、炸鸡骨、烧鹅腿.....” “都依你,都依你。”简言之揉揉他的头,用一记深吻堵住了小哥儿根本点不完的菜单。 - 短暂亲昵过后,简言之睡意全无,换好衣裳就准備出门了。 另一边郑庭早早的从铺子里接了梁仲秋,两人在巷口等着和简言之汇合。 梁仲秋已有预感这次会落榜,是以虽然紧張,但也还算镇定。而郑庭是报了期望的,一路上又是双手合十东拜西拜,又是止不住地碎碎念,不知道在和哪位神仙通灵。 这叽叽咕咕的样子看得剩下两人压根焦虑不起来,全部的关注点都在郑庭从大悲咒第几行背到道德经第几页了。 等到了衙门口,果然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 大伙儿各使出浑身解数,一时被左边那人推搡过来,一时又被右边那人挤踩过去。 郑庭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往人堆中间扎,梁仲秋和简言之赶紧跟在身后。却是没等他们站稳,就听见郑庭杀猪似的嚎了一声,竟直挺挺往后一仰,大头朝下厥了过去。 梁仲秋吓了一跳,连忙探手去扶:“成垣!你怎么了?!” 简言之眼尖,瞥见那红榜后半部分郑庭的名字赫然在列,顿时了然。 拍了拍梁仲秋的肩示意人没大碍,而后忍笑凑到郑庭耳边:“还装?我可瞧见宋家小哥儿偷摸跟过来了。有人见你那未过门的夫郎生得俊俏,正准备搭讪说话呢——” 话音未落,只见郑庭一个鹞子翻身,噌地爬起来,眼睛得溜圆:“哪儿呢?!哪儿呢?!敢搭讪我家夫郎,看我不弄死丫的!” 郑大少爺土匪上身,脱下鞋拔子就要去找茬。 简言之嫌丢脸,刚往旁边躲了两步想装作不认识他,就被郑庭一把薅过来死死勒住了脖颈:“嗚嗚嗚....苍天有眼哪!我考中了,我终于考中了......” 同样遭难的还有梁仲秋,他个头矮些,郑庭大半个身子压他身上,憋的脸色都青了,好半晌才艰难道:“恭喜你啊,成垣兄,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简言之一瞧梁仲秋神色就知果然是落榜了,于是暗暗杵了郑庭一拳,意思是叫他收敛点。 好在过了头一阵的兴奋劲,郑庭也回过神来了,笑道:“放宽心,一次没中没什么的,想我还不是活生生考了七年才勉强上榜。你底子比我好,又比我用心,再加把劲,明年一定能考中!” 梁仲秋心里有预期,听罢只点点头:“多谢成垣兄,我会继续努力的。” 说话间简言之扫完了全部榜单,正见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七位。 院试的题目相对较难,对于这个成绩他还是满意的。 不管怎么说,一举就拿下秀才功名,总算是可以给他家夫郎一个圆满交代了。 - - 简言之一到家就将这好消息告诉给了沈忆梨,小哥儿欣喜非常,張开双臂便要往他怀里扑。 “真的么?真的中了?!那你现在是秀才了?你真的是秀才了?!” “是是,衙门张贴的红榜,不会有错。”简言之无奈,生怕沈忆梨动了胎气,忙按住不安分的小哥儿把他抱到腿上坐着。 沈忆梨笑得见牙不见眼,拽着他袖子轻晃:“我高兴嘛,你等着,我这就去做几道好菜,好好给你庆贺庆贺!” 简言之好笑,捏了捏他的鼻尖,道:“用不着你动手,成垣也中了,这样大的喜事幹爹干娘岂会略过我们?阿娘可是交代了让我好生带你过去,晚饭咱们去那儿吃。” 原本这晚宴也邀了梁仲秋的,可想到他落了榜,席间大伙儿欢庆难免会惹他难受。所以在梁仲秋推说铺子有事走不开后,郑庭也就没再多强求了。 只嘱咐厨娘单备份酒菜,叫阿昌上工时给他一同带过去。 那头梁仲秋回到铺子,见今日众人都去看放榜,没什么生意,索性给伙计们都放了假。 “今儿你们两个东家高中,你们也去松快松快吧,沾沾喜气。明儿一早再来上工,还按日例给你们发放工錢。” 大伙儿一听放假工錢照发,纷纷欢喜道谢。 待他们三三俩俩散了,铺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梁仲秋这才从食盒里摸出酒,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闷头大喝。 酒过三巡,正当他有些微醺时,忽然听见门帘一响,紧接着探进来张堆笑的脸:“梁掌櫃怎得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呆坐无趣,要不小人陪您喝两杯?” 梁仲秋抬眼瞥他,认出那是他租赁来的长工之一,名叫孙榮的。 孙榮这人机灵是机灵,但那股子机灵劲下总藏着点儿投机取巧,是以往日梁仲秋并不爱多搭理他。 见梁仲秋面上淡淡的,孙榮也不尴尬,兀自走近斟了杯酒,仰头就干了:“梁掌櫃不说,小人也知晓您在为什么不痛快。依小人拙见,人生在世,未必就只有当官这一条出路。您瞧那些个掌柜,一个二个谁不是吆五喝六,满肚流油?真论起来,一顶乌纱帽在脑袋上压着,难保就真比当掌柜的要快活哩!” 第138章 梁仲秋晃着酒盏,却是没正眼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荣嘿嘿一笑:“不是小人假意吹捧,梁掌柜您年轻有能耐,咱铺子上下没有不服您的。若单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活,岂不是白白可惜了?” “噢,那照你说,我该如何?” 梁仲秋斜眼睨他,喝净的酒盏甫一放下来,孙荣就极识时务的给他斟上了。 “嗐,小人一介长工,能有何见解?要怎么做还不全凭梁掌柜做主。先前的东家是怎样打理铺子的小人无从得知,但小人明白一点,只会老老实实埋头苦干的人成不了大器。像小人这样的长工被埋没就埋没了,可梁掌柜您呢?守着这么大的買卖就挣那点儿工钱,连小人也为您不值啊。” 孙荣话里话外都是在撺掇梁仲秋从中捞油水,也算是戳中了梁仲秋的心结。 “你来的时日不长,想是不清楚。这铺子不是我的,若被动手脚坏了生意,你以为我还能在这立足?” “铺子不是您的,难不成就不能变成您的?”孙荣几口酒下肚,胆子越发大起来了,眼里透出算计的精光道:“小人知道您在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坐诊大夫,碰巧我认识个同乡,懂点儿医术。这采买制药说白了不就是照着方子炮制么?您手头上若有了钱,还怕花钱买不来良方?” 于药理梁仲秋切实不懂,但孙荣有一句话说得在理。 再好的方子也是人开出来的,他简言之能开,其他大夫一样能。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易手几张药方又有何难? 缄默瞬息,梁仲秋眼底的踟蹰已渐清明:“你的话本掌柜听到了,至于要不要做,容本掌柜细细思量后再做定论。” 孙荣瞧他这样子便拿捏住几分,当即迎合笑道:“那是自然。” - - 随着夜幕降临,郑家精心准备的庆学晚宴终于正式开席。 郑家夫妇好难容易盼得郑庭考取功名,可是把两人给高兴坏了。 郑老爺子甚至搬出了只有年节祭祀时才舍得用的八仙流云紫木檀香桌,要不是郑夫人拦着,这会儿郑庭怕是都要端着碗筷和先祖灵位坐到一起了。 “光宗耀祖....真是光宗耀祖啊!想我郑家几辈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到了成垣这辈,谁知他竟还有考上秀才的福份!这真是叫我.....唉....” 郑老爺子触动情肠,看看郑庭,又看看祖宗排位,最后选择了抱紧郑夫人嚎啕。 “他娘,咱儿子出息了,咱对得起他爺爷临终前的嘱托了.....” 诸如此类话语,从郑庭看榜回来开始就听了不下五十遍,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凉凉道:“不对吧,我爷过世的时候您不是才十来岁么?那会儿亲都没娶呢,就有儿子了?” “闭嘴。”郑夫人嗔去一眼,不动声色把淌到肩头的鼻涕抹回郑老爷子身上:“好了,他爹,孩子们都看着呢,嚎两声得了,老哭也吵人得很。” 郑老爷子鲜少在人前露出这副姿态,今儿是太过高兴,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听闻这话忙抹了把脸:“你们阿娘说的是,今日言之和成垣都榜上有名,该欢欢喜喜的庆贺。来来来,别拘着,吃菜吃菜!” 虽然老两口三不五时的就有感而发,但为着庆祝考取功名,加上许久没有欢聚一堂了,气氛终归还是热闹的。 郑夫人先提了一杯:“成垣能有今日,多亏了言之在书院里帮衬。来,我敬你们小两口,还望你们往后不要生分,时常到家里来看看我和你们阿爹。” 沈忆梨乖觉,不能喝酒就用鸡汤代替:“我有身孕,阿爹阿娘叫阿庭哥和辰哥儿送去那么多补品给我,拿我当自家孩子看待。我们哪能和阿庭哥生分呢?只要阿娘不嫌我们叨扰,我和言之都巴不得常来。” “常来好,常来好。”郑夫人满心慈爱的看向沈忆梨,喝完酒又夹去两筷子菜给他:“我听言之说你有孕后口味变了,不爱吃太腻的,就特地叫人做了这道蜂蜜酿小排,焖得十分软烂,你尝尝。” “谢谢阿娘。” “那我呢?做得来蜂蜜酿小排偏做不来桂花酿翅?我就爱那一道,功名都考上了也不给吃?” 郑庭望着晶莹诱人的小排直磨牙,惹得郑夫人塞去颗红烧狮子头才消停:“你手边的碗盅里是什么?看都不看就瞎说。你爹今儿心情好,叫人搬了两坛子陈年花雕来,许你多喝一些。好了,有得吃有得喝,可不许再闹啦。” 郑老爷子的酒窖可谓是府里最神秘的去处了,里头珍藏的酒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还有两坛子是从郑老爷子的祖父那辈就埋藏下的,口感醇厚无比,市面上纵是有钱也极难买到。 郑庭一听这话喜得找不着北,顺味道就吸溜过去了:“真是好宝贝!有一个算一个,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郑夫人深知自家儿子有酒就是娘的性子,并不多劝阻,只拉了泪眼婆娑的郑老爷子到一边,给他们腾出玩耍的空间来。 “我和你爹了了多年夙愿,攒下不少体己话要讲,你们只管慢慢吃慢慢喝,晚上就在府中歇下。成垣,言之喝不得多少,你可千万别灌他。还有阿梨,要是累了就先回客房去睡,别跟着这俩小子把身子熬坏了。” 简言之和沈忆梨一一应声,见郑庭也乖巧保证,郑夫人方扶了郑老爷子,到一旁去咬他们老两口的耳朵。 郑大少爷几杯酒灌进,彻底放飞了自我,没人搭腔还说得起劲,从第一次见到宋予辰一直说到筹备过半的婚宴。 “......就是这样啦,嗝、现在好了,考上功名全了我爹娘的心愿,朝上说呢,咱对得起父母。还有一个多月我要成亲,娶到了我喜欢多年的小哥儿,朝下、嗝.....也对得起妻室。人生无憾了哟......” 郑庭两颊通红,颤颤巍巍将酒杯往简言之唇边一送:“上、上、上回我过生辰,让你喝酒,你个书呆子答应地好好的,临了却不肯喝。今儿...嗝、你总不能还不卖我的面子吧?喝!高兴事,咱得喝!” 隔着一人远的距离沈忆梨都闻到了酒味,他没见简言之喝过酒,怕书呆子扛不住。 简言之这次倒没拒绝,端过酒杯一饮而尽:“没事阿梨,别把你夫君想的那么没用嘛,这酒酿得醇厚,一两杯我还是能喝的。” 瞧着他一口闷,郑庭嘿嘿嘿的傻笑几声:“够给面儿,是我好兄弟!我、我和予辰说好了,等婚宴办完,我们就南下去趟琼州,他外祖家在那儿。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以前吧总觉得要见识到山南海北那才叫游历,可细想来,其实只要身边的人是心上人,哪里又没有好光景呢?” “如今....如今考中了功名,明年我就不去书院了.....” 郑庭忽而哽咽,抬起迷蒙的眼睛看向前方。 “言之,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要记得,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和梨哥儿随时可以回来。” 话是很真挚。 情绪也很到位。 表情更是悲壮。 但恕简言之直言,他并不在郑庭前方。 郑大少爷喝上头了,抱着八角亭下挂着的鹦鹉架子不撒手,边哭边嚎:“哎哟,言之啊....我的好兄弟,我舍不得你啊!呜呜呜呜......诶?你怎么头上长毛了.....呜呜....” 简言之:“.......” “阿庭哥像是喝醉了,要不....我们扶他回去吧?”沈忆梨简直惴惴,在看到郑庭徒手掰开鹦鹉的嘴并试图往里面灌酒后。 简言之深表赞同:“我一个人扶他就够了,他喝多了酒爱张牙舞爪,你往旁边站一些,省得被误伤到。” 沈忆梨点头,护着小腹尽量远离郑庭。 那边郑庭被抄了一把,闹起了脾气,跟简言之玩秦王绕柱走:“谁、谁说我喝多了?!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你叫沈言之,你叫简忆梨,看我多清醒!嘿嘿嘿.......” 简言之一个头两个大,伸手扣住郑庭腕下三寸,略一用力就疼得他清喊鬼叫。 “啊啊啊啊啊啊!你个书呆子要谋杀啊?!都说了我没醉!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简言之耳朵都被他嚎麻了,连白眼也懒得翻,叫过沈忆梨道:“走吧,阿梨,帮我把桌上那碟子白桃酥端上,等会儿把他丢进院子,咱们拿回房当宵夜吃。” 沈忆梨嗯了声,才想去端那碟子糕点,不料郑庭倏然扑过来,一巴掌就给扬翻了。似是不解气,还用脚狠狠跺碎,全部碾成了泥。 “吃个屁你吃!都说了我没醉,我就是知道!” 最喜欢的点心被糟蹋,饶是简言之这种好说话的也有些动气,伸手狠狠拐了郑庭一肘子:“没完了是吧?!” “你!你才没完!忘了是你告诉我的?小时候你舅母苛待不给饭吃,你饿狠了只能爬到树上靠摘桃填饱肚子,后来你一闻见这个味儿就想吐。自从你那次病重痊愈,再到书院后就——哕、哕....” 郑庭话未说完就撕心裂肺吐起来,闻声赶来的小厮们着急忙慌去扶他,被扶走时郑庭还在叽叽咕咕说着‘我知道、你骗不了我’之类的话。 第139章 简言之哑然片刻,望着那一地被糟践得不成样子的白桃酥忽然笑了笑。 原来这世间最难得的不是知己,而是明知那人不是你,却仍旧愿意为了皮囊而去相信灵魂的朋友啊。 第116章 等榜放完,今年的院试也就基本宣告尘埃落定了。 之后的几天,衙门会根据书院递交的考生名字、籍贯、学龄、号牌等信息,核对无误后现拨出十二两銀子,一张一亩良田的地契,外加一头黄牛,由当地县官安排差役送往各家。 每逢这时,差役队伍前都要大鸣开道鼓,引得街坊四邻纷纷到路旁张望观瞧。 相互道贺的、暗暗羡慕的、趁此鼓励家中学子的,来来往往又是好一阵热闹。 新晋秀才们也大多很识时务,准备下一个荷包里边装点碎銀锞子,好在差役上门送东西时請人歇脚吃茶。 既是惯例,简言之也不能免俗,一小袋沉甸甸的铜板高高兴兴送走了差头。 看着到手的良田地契和那大黄牛,沈忆梨臉都笑紅了。 “咱们家又没个能种地的人,横竖这牛和田拿在手里也是无用,不如放到予辰那儿去吧?他家有个田庄,可以派人照管着,还能帮我们种种藥材原料。” 简言之就知道带沈忆梨去找宋予辰,两个小哥儿碰一起准要打主意,不由笑道:“哟,这还没过门呢,就着急给宋家小哥儿攒陪嫁了?” “本来就是嘛。”沈忆梨娇娇剜他:“宋家没有郑家家底厚实,万一予辰在那儿受欺负怎么辦?我们把田交给他打理,他多少还能挣些呀。” 果然是谁的朋友谁向着,简言之也起过把田地交到郑家田庄上的念头。唯恐宋予辰管得严,讓他好兄弟的腰包勒得太紧。 不过沈忆梨都提这话了,简言之也乐得讓他夫郎做主。 銀子足十两的存到銀庄,留下零头日常开销。 他们用不上地和牛,就折了价归到宋家去,等藥材原料收成双方还都能贴补点零用。 - - 此番简言之和郑庭高中,铺子那边少不得要打赏一二。 沈忆梨手巧,用绛紅细布缝了几个纳福荷包,里面各装了八十八枚铜板,看上去精致可爱又够有份量。 连刚来不久的两个长工都得了,另一个叫徐庆杰的汉子生性憨厚老实。 捧着荷包不知说什么讨巧话儿,就连连作揖,一个劲地谢两位秀才老爷,还夸沈忆梨是菩萨似的小哥儿,模样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相比实实在在的银钱,梁仲秋那些瓜果点心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阿顺本是一句无心话,掂着钱袋子呲牙:“到底还是两位东家大气呀,要不怎么能得文曲星照拂,成了千尊万贵的秀才老爷呢!” 这奉承话单听是没甚毛病,可他忘了梁仲秋落榜这事,难免讓人误会他是在故意拉踩。 卫熠然听闻率先变了臉色:“怎么,给的不是现银就叫不大气了?难道仲秋平日待你不好?那些瓜果点心就属你吃的最欢,怎么那会儿不听你讲这话?!” 他这边一大声喝问,惊得铺子里立马安静下来。 梁仲秋也有些尴尬,轻轻拉了把卫熠然:“算了,想来阿顺不是有心的.....” “什么有心无心,专往人心窝子上戳,还说不是成心在笑话!” 毕竟阿顺是郑庭的人,当小厮的说错了话,他这个主子自当不好冷眼看着。 郑庭趕紧打圆场:““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说话前先过过脑子。你们梁掌櫃给的点心算是白吃了,下回再有,只许你看着不许你拿!好了好了....仲秋,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惯了,你别在意,今晚我在醉仙楼請大家吃饭,你和卫郎君一定得来啊。” 铺子里做活的人平素哪有机会到镇上最好的酒楼吃饭,郑庭一说这话,其他几个伙计都围上梁仲秋,你一言我一语的央求他一同出席。 “东家人好,要請我们吃饭呢。梁掌櫃你就别气恼了,大不了晚上吃饭讓阿顺那小子给你倒酒赔罪!”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托您的福能去吃顿好的,您可不能不给面子啊。再说了,您要不在,卫小郎君肯定也不去,那多没意思......” “去去去!都去!梁掌櫃哪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阿顺,还不快说几句软话,哄一哄梁掌櫃!” 梁仲秋被拱得下不来台,只得苦笑应下:“....好好好,真是拿你们没辦法,晚上聚会,我和熠然去就是了。” 这样一来,算上梁仲秋跟卫熠然,铺子里外加起来共有十二个人。 大伙儿正吵嚷着,守在门外的孙荣倏然探进来半个身子,看了眼梁仲秋道:“梁掌柜,您今儿不是还要到霍掌柜家去取账单么?可别耽搁了。” 梁仲秋一听就明白,孙荣这是有话要单独跟他说,故意寻个由头叫他出去。 郑庭沉吟瞬息,笑道:“咱们人多,醉仙楼的大雅间可不好定,得提前去占个位置。正好霍掌柜家和醉仙楼顺路,要不我捎你一段?” 梁仲秋心头一紧,忙摆手道:“不用麻烦,这条路我跑熟了,来去快得很。而且铺子里有块制藥的木板坏了,我找木匠订了块新的,得先取了再到霍掌柜那儿去,省得耽误大伙干活不是?” 听他这样说,郑庭也没多想,点点头道:“那成,等晚些过了酉时,咱们直接在醉仙楼碰头。” 直到郑家的马车行远,简言之也陪着犯困的沈忆梨回小院歇息,梁仲秋这才理了理衣襟,不动声色地转出门。 顺主街走过一段,拐进一条僻静小巷,一家不起眼的酒肆外正见鬼鬼祟祟蹲在墙角的孫荣。 一瞧着梁仲秋,他立刻迎上去:“梁掌柜,您交代我的事都已经办妥了,人就在里头候着呢!” 自打上回孫荣明里暗里撺掇他从铺子里捞油水,梁仲秋就仔细盘算过里边的门道,可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觉得在原材料上动手脚的風险太大。 那些供应商都是郑庭亲自去谈的,大多认识或相熟,若在品质上私自调换,极容易露馅。同理藥丸制作上也不能偷工减料,万一药效不如从前的话传进郑庭耳朵里,他这个掌柜难辞其咎。 思量再三,最稳妥的法子,莫过于‘如法炮制’。 孫荣一路引着梁仲秋进门,此刻未到饭点,酒肆里人不多。 梁仲秋一眼就看见角落里坐着个精神矍铄的老汉。那老汉白发须眉,面色紅润,乍眼一瞧倒颇有点仙風道骨的意思。 孙荣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同乡,姓黎,人称黎圣手。” 那老汉趕紧起身作揖:“不敢当、不敢当!老朽不过是跟着村里郎中学过几天医术,略通些皮毛罢了。得梁掌柜抬举,还能看得起老朽这点微末技艺。” 梁仲秋含笑回礼,招呼人坐:“黎老先生不必谦虚,今日请您来,是为和您谈一桩合作。” 说罢梁仲秋递上张药方,黎老爷子接过纸笺细看,顿时啧声称奇:“妙哉!妙哉!以花瓣入药真是别出心裁。这般巧思,定是出自名家之手!” 其实以黎崇風的医药水平,从效用上看不出个什么玄机。只以为这方子是梁仲秋开的,便着意想吹捧一番。 孙荣自知内情,急忙使过去个眼色,黎崇風这才讪讪住口。 梁仲秋却不以为意,指尖敲了敲桌面,道:“这药方上的药材都不贵重,烦请老先生按方采买,先制出几味药粉来。” “这......”黎崇风搓搓手,余光撇了两下孙荣:“让老朽去采买制药粉,倒是不难,只是这卖办的钱嘛.....” “黎老爷子不必担心。”梁仲秋浅浅勾唇,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拍在他面前。 银光一闪,黎崇风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好说、好说!梁掌柜放心,半个月内,老朽一定照方交货!” “半个月?”梁仲秋皱眉,声沉如水:“五天,我要看见第一份成品。如若不能,镇上懂医术的大夫不少,不拘再换哪一位去做就是了。” 那黎崇风在家清闲已久,正愁找不到活能维持生计呢,一听这话哪还坐得住,忙一迭声应下:“是是是,就依您的。五天!五天后我就让荣小子把成品带给您!” - 办完这事,梁仲秋又绕道去了趟泥匠铺。 并特意寻了个不起眼的小作坊,让匠人趕制出一批和药铺坊相似的瓷瓶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 经过郑庭和简言之的轮番经营,药铺坊在镇上已有了些名气。郑老爷子为此还请大师看过风水,求了个‘无患居’的名号。 只要一说是镇西那家无患居出产的药物,不少人都愿意买上几瓶去试一试。 但有一点棘手——早在第一批药物卖出去时,郑庭就有了正版意识。 因此那些药瓶皆由郑家行当内部一手承包了,不管是瓶底的徽印,还是封口处的青蜡油毡条,都很难仿制。 所以梁仲秋只能尽量求形似,以期借无患居的名气将自己制作的同款药丸给卖出去。 第140章 镇上那么多户人家,总有分不清真假的,到时他再将定价压得比无患居低几文,难保不会有人买账。 而梁仲秋也不蠢,像孙荣这种德性的人岂能轻信,黎老爷子更是难辨深浅。 那张给出去的药方只抄录了一半,关键的几味药材和配比仍被他捏在手里。如此一来,也不怕二人从中捣鬼。 眼下采买的人有了,药瓶也在赶制中,唯独还缺个制药的帮手。 梁仲秋自然而然想到了卫熠然。 不说他俩认识得久,在铺子里关系最好。就说卫熠然同样家境清贫,有挣钱的买卖带他一起做,他又怎会轻易拒绝? 如梁仲秋所料,起先听闻要倒手卖同款药品,卫熠然还犹豫了许久。 可当他听梁仲秋粗略算了下成本和利润后,立马就动摇了个七七八八。 “这玩意儿这么赚钱呐?!那是不是只要卖出个三五十瓶,就能抵你在铺子里干一个月掌柜的了?” 梁仲秋挑挑眉:“不然你以为这铺子靠什么在营生?无奸不商这句话听过没?要不是这样,郑家能如此富庶?你且看简言之就知道,无事时给人诊个脉,坐在那开两张药方,早将投入的本金给挣回去了。这世道,老实人永远发不了财。” 真真是巧舌说动求财心,卫熠然成日和梁仲秋待在一起听他说了不少新见的市面,连‘窃取药方是不是不太厚道’的良知都在唾手可得的钱财中逐渐迷失了。 半晌,他咬牙道:“那、那好吧!我和你一起做!不过你得答应我,等挣够赎回你阿娘那两只素银手镯的钱和明年的束修就停手。市面上相似的仿品多了,难免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梁仲秋闻言笑笑,却未置可否。 - - 时日转眼一晃,到了十月初十的大日子。 天还没亮透,郑府就已然热闹得像炸开了锅。 府里上上下下几乎拿紅绸子给裹了个遍,就连门口那对石狮脖子上都系着大大的红绣球,看上去格外地威严神气。 廊下的红灯籠全被点燃,每个人臉上都被映照出或深或浅的红光,放眼望去,丫鬟小厮面上无不是喜气洋洋。 郑庭激动得一宿没合眼,眼底挂着两团乌青,活像被人揍了两拳。 急得郑夫人直跺脚,拿着粉盒死命追着他扑:“我的祖宗哟!你这副模样去接新嫁娘,怕是要把予辰吓着!要是他嫌你丑不肯跟你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郑庭却是顾不上这些了,脑袋被钳制着还在指挥简言之在金线绣鸳鸯和银丝缠并蒂莲的靴子里选哪双。 这回郑大少爷成亲,简言之跟梁仲秋是一个都没跑脱。说是小哥儿那边有堵门的喜娘,他绝不能输人去,也得有撑场面的喜郎才好。 可怜简言之自个儿成亲都没这样浓妆艳抹过,为了郑大少爷高兴,不得不彻底豁出去了。 “依我看这衣裳配靴子就挺隆重的了,我肤色白,胭脂抹多了不好看,就免了吧。” 简言之婉拒梳头娘子对他的臉下手,并很善良的把梁仲秋拉到面前当挡箭牌:“咱三个里就他没娶过亲,把我那份匀给他,多沾点儿喜气。” 梁仲秋也怕脸被涂成猴子屁股,忙缩着脖颈躲了,边躲边笑骂:“你这书呆子真不厚道!成垣兄叫你来不就是指望着堵门的时候让你去对付梨哥儿么?你还不打扮的喜庆些!说不定梨哥儿一高兴,连门都不堵就放我们进去了!” “子拂说的有道理啊,来来来,我帮你抹,保管比梳头娘子抹得还均匀!” 郑庭说着伸手剜了一大坨胭脂,简言之脚步轻快,身子一飘就晃到了门口,险些和抬脚进门的郑明易撞了个对脸。 郑老爷子忍不住啧声:“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打闹也不看看时候!吉时都快过了,还不赶紧预备着去接亲?!” 郑庭遭了数落这才挤眉弄眼的作罢,净过手到赶前厅去,给先祖灵位上完香,又向郑家夫妇依次敬完茶。 “爹,娘,儿这就去了。” “等等.....”郑庭刚起身站稳,就听郑夫人柔声唤住他。 今儿大喜,郑庭格外精心装扮过,整个人眉眼如星,显得尤其的俊朗。 看着总爱撒娇没正形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郑夫人忽地鼻头一酸,颤着双手为他理了理胸前的大红绸绒花,慈爱道:“去吧......” “哎!” 郑庭朗声应答,翻身上马,那面上藏不住的喜悦和挺得板正的腰背,好似比中了举人还要骄傲。 随着新郎官缰绳甩动,郑家迎亲的队伍立刻卖力的吹打起来,锣声、鼓声瞬间响彻门楣。等不及的福叔点燃红鞭,噼里啪啦的声响便夹裹着硝烟,浩浩荡荡一路向宋家驶去。 - 那边等候多时的宋家也不遑多让,堂上挤满了来讨喜酒及喜糖的邻舍,宋老夫人一连端出三盘糖饼,没等拿到跟前就被争抢一空。 “多谢大家前来抬庄,送小儿出嫁!今儿糖饼管够,别争、别抢,每个人都有!来喜,再去抓一笸箩糖来分与众人!” 宋老爷子一贯大方,家里唯一的哥儿出嫁,越发高兴得合不拢嘴。 屋里宋予辰百无聊赖,一时趴到窗前看那些道贺的人,同沈忆梨介绍谁家的阿孃会做杏仁豆腐,谁家老叟会绣虎头娃娃。一时又犯起愁来,生怕柳树巷口修路,挡了迎亲的队伍进不来。 沈忆梨好笑,抚着他腕上一对合欢花玉镯安慰:“你且安心吧,别说修路设了几个路障,就算是府门周围都给挖空了,阿庭哥也会搭着云梯爬进来娶你的。” 宋予辰被他打趣的脸热,才坐下又一惊一乍的弹起来:“快听听!是不是成垣他们到了?!” 果不其然,远处隐约传来喜乐声,伺候宋予辰的丫头提着裙角跑进来,乐呵道:“来了来了!新姑爷带着好大的阵仗,马上就要从巷口进府啦!” 宋予辰听了又羞又喜,忙坐好让沈忆梨给盖上鸳鸯盖头。 郑庭今日确实俊得晃眼,一袭红衣衬得人面如桃花,玉树临风。甫一进门就引得来客交口称赞,纷纷向宋家夫妇道喜,贺他们得了个这么出挑的姑爷。 郑庭照规矩恭恭敬敬跪下,给岳父岳母依次敬茶,得到允准后这才前往宋予辰所在的后院。 一进院子,小哥儿捉弄人的心思就暴露无余了。 三条长长的红绸间隔其中,每条红绸上都坠着大小不一的铜铃,还缠绕着诸如算盘、酒盏、胭脂水粉等物什。 显然不过五关斩六将是决计不会让郑大少爷抱得美人归的。 简言之见状看热闹不嫌事大,捅了捅郑庭后腰:“......看样子这俩小哥儿是下了狠心了,咱现在跑还来得及。” 郑庭就听不得这怂恿,一咽口水,咬牙道:“不、不怕!小爷我身板硬,只管放马过来就是!” 说话间沈忆梨施施然从屋里走出来,扫过众人,笑道:“今逢良辰、喜结缔约,赤绳早定、天作乃成。新郎官儿,你那美貌娇妻正待闺中,你可准备好用你全部的真心与赤诚,来迎娶他了?” 屋门大敞,郑庭一伸头都能看见宋予辰殷红的嫁衣裙摆,勾得他心神荡漾,哪还有不满口应答的。 沈忆梨颔首:“好,既然如此,那我代辰哥儿问你个问题。身为人夫,与妻相处之道什么最为重要?” 郑庭眼珠子一转,毫不犹豫:“听话最重要!” 这话一出惹得围观宾客捧腹大笑,连不少年岁长些的叔舅都忍不住感叹,年纪轻轻就能深谙内法,真乃孺子可教矣。 不料沈忆梨却摇摇头。 郑庭一下慌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的两个喜郎。 简言之道:“相互尊重?” 沈忆梨摇头。 梁仲秋道:“体贴备至?” 沈忆梨还是摇头。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基本,夫妻二人怎能不同心同德,相互尊重理解呢?小哥儿重颜面,少不得每日要花一两个时辰悉心打扮为悦己者容,新郎官儿,这为夫郎描眉簪花的本事,不知你有没有呀?” 这倒切实是问住郑庭了,让他给宋予辰买胭脂水粉,簪琅环佩没问题,可让他摆弄那些东西还往脸上涂抹,他哪有那手艺啊。 沈忆梨才不管他摆不摆弄得来,手一挥,就有小厮们推搡着郑庭,让他在红绳上选趁手的物件,当众展示下为人打扮的能耐。 郑庭被逼无奈,只好勉强挑了支画眉的石黛,还有一盒胭脂并一盒茉莉籽香粉。 他是主角,这些东西当然不能往自个儿脸上抹。目光流转,在默默把银针拿在指缝晃的简言之和明显是软柿子的梁仲秋中,很识时务的选择了后者。 那描眉的石黛被沈忆梨替换成了墨锭,拿细笔一沾就氲开两道黑虫一样的扭曲痕迹。茉莉籽香粉也被换成了面粉,往脸上一扑白得那叫一个吓人。 围观宾客连连起哄,宋老夫人忍笑不禁,却是掩唇指使郑庭朝梁仲秋双颊上点胭脂,生是给人折腾成了戏曲里的曹孟德。 第141章 迎上好友幽怨的眼神,郑庭终于良心发现,收了他那惨不忍睹的神通。 “怎么样,这算过关了吧?” 沈忆梨着实是没眼看,怕打击到梁仲秋的自尊,违心道:“尚可....看来新郎官儿的技艺还是不错的。好,第一关就算你过,接下来要考验的是度量。夫妻多年免不了要共同经历风雨,体味人生的酸甜苦辣,这四碗特制茶水是专门为你备下的,不知新郎官儿打算从哪碗先来啊?” 上一关郑大少爷折了左膀,这一关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再逮着同一个人薅了。 他略一思忖,望着颜色奇奇怪怪一看就难喝无比的茶汤,准备先打手感情牌。 “这你媳妇儿你不管管?大喜的日子呢,存心奔着要我命来了?” 简言之觑眉,小幅度朝沈忆梨身边凑了凑:“阿梨,要不跟哥给个面子?” 沈忆梨充耳不闻:“不好意思,你谁?” 简言之难得气短,心虚的向郑庭汇报:“坏了,没谈拢。” 郑庭看他这惧内的死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俨然忘了他在宋予辰面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在简言之人性未泯,低头含上一枚药丸,果断代郑庭干了那四碗要人老命的特制饮品。 他防备着这茬儿,制的药丸能麻痹味觉,不至于一入嘴就吐出来。 但是喝进胃里还是折磨人,郑庭感动的什么似的,可简言之没那功夫听他编酸词,捂嘴道:“大恩不言谢,你赶紧把宋家小哥儿迎回门,就算是对我和仲秋最大的报答了。” 郑庭半句谢词尬在喉间,听罢忙不迭催促沈忆梨:“喝完就算过了吧?快说,第三关是什么?” 沈忆梨一笑,指了指旁边一个用红布盖严实的籠子:“郑家是生意人家,难免要同算盘账本打交道,这一关便是考验你的算数才能。新郎官请听题,已知笼子里共有八十四只脚,且鸡比兔多十五只,请问,笼子里的鸡兔各有多少只?咳咳....喜郎不许说话,否则答案作废!” 简言之刚想张嘴就被自家夫郎一记眼刀给制止了,郑庭急得额上直冒汗,可越是想沉下心来计算注意力越是没办法集中。 许是求娶心上人的迫切太甚,竟还真叫他急中生智想到了个不同寻常的算法。 “啊!我知道了!答案是一只都没有!” 郑庭狡黠一笑,撩起衣摆就冲向那笼子。 沈忆梨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郑庭飞速打开笼门,挤在一起多时的兔子和小鸡崽立刻蜂拥而出,蹦跳扑扇着跑得满院都是。 大伙儿又惊又笑,混乱成一团。 趁人顾不过来,郑庭拔脚就往屋里冲,一把将娇俏艳丽的宋予辰横抱入怀。 “现在新嫁娘是我的了,还不速速开道,迎郑家少夫人进门!” 第117章 这场婚事郑宋两家都十分重视,因而不惜钱财大摆了三天流水席,一直持续到第四日早上,两家宅邸前还留有没被清扫干净的紅绸彩纸。 沈忆梨正待婚宴结束好好同宋予辰道个别,不想刚新婚的小哥儿胳膊肘拐得快,都没被郑庭怂恿两句就跟着跑没了影。 “嗐,我家少爷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么?只要是定好的计划那是一天都等不了的。这不,赶清早就帶少夫人启程了,说是见着面怕舍不得,最多两三个月探完亲他们就回来了,等到时候再聚也不迟。” 郑庭看着大大咧咧凡事不往心里去,其实内里柔軟得很。 連着在一起热闹了好几天,一时冷清下来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与其伤怀的依依惜别,倒不如干脆利落的走人。 沈忆梨明白他们俩的意图,听小厮这样说便也不再多言。 最大的一件热闹事结束,接下来的日子就要趋于平静了。 踩着金秋十月的光景,田埂间飘来阵阵麦穗成熟的香味,混杂着野菊桂花拧成一股,蹿进鼻息时愈发让人觉得歲月恬静又美好。 溪水亦渐渐凉下来,到后来竟冰得冻手了。失去唯一玩耍途径的沈忆梨只得皱巴着小臉,用碎石子砸漂浮的落叶以此来解闷。 简言之看着好笑,一日用篮子装了几个鸡蛋,并宰了家里的一只老母鸡,帶沈忆梨在山林里愉快野了半顿炊。 他们在冉冉升腾的青烟中嬉闹,而后并肩靠在一起分享美味,吃撑了就亲吻,试图把枝桠上栖息的一对鸟雀给腻歪走。 过了孕期头三个月,沈忆梨的小腹已然微微隆起。加上連日进补,整个人显得面色紅润,容光焕发,颦笑间比先前更添風韵。 连梁仲秋见了都忍不住感慨:“都说有孕时人总吃不下睡不安,会被折腾得不像样。我瞧嫂夫人倒格外精神了,多亏言之兄照顾细致,免了嫂夫人受不少苦楚呢。” 近来梁仲秋在背后鼓捣的那事颇为顺利,同款药粉一经问市就被争抢一空,短短半个月不仅顺利回本,还让他多挣了数十两银子。 心情畅快下他也愿得大方,提议要请散步散到鋪子的简言之和沈忆梨到醉仙楼去大吃一顿。 “你要破费请客本不该拒绝,可惜今日一早干娘说想阿梨了,约定到郑家去吃晚饭。转眼成垣跟辰哥儿走了那么久,他们老两口膝下寂寞,就盼着我们去说会话排遣排遣。临时放鸽子多不好,不如下次吧?” “噢,这样啊.....”梁仲秋垂眸,隐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无妨,既然约好了那是不该让人空等,横竖咱们离得近,以后有的是机会。” 简言之笑笑:“嗯,时辰不早了,阿梨想顺路去选些料子给孩子裁几件小衣。鋪子就辛苦你打理了,有什么难处記得随时同我说。” 梁仲秋应声,目送简言之揽着沈忆梨慢慢踱出门。 他们似乎在商量衣裳料子选哪一种最好,不知简言之说了句什么,惹得沈忆梨含羞带臊,捏起拳头軟软锤他肩头。 这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分外抢眼,看得梁仲秋心头发痒,甚至忍不住探头多观瞧了片刻。 经这一撩拨,被他压抑多时的情愫便再也无法被禁锢了。 梁仲秋眼前浮起嫣然那如迎春花般荡漾的裙摆——还有那枚舍不得丢弃的荷包,透过衣襟散发出灼灼热潮。 思忖须臾,梁仲秋还是下定决心去趟清源阁,近月余不见,他实在想知晓嫣然过得好不好。 - 这一回梁仲秋做了十足准备,先是找了个剃头摊子仔细修剪过眉发,然后特意回家去换了身衣裳。 那湛青色绣云长衫衬得他腰背挺阔,发髻高束,眉尾上扬,腰间还着意系了对银丝攒玉鸳鸯坠。两块通透的玉坠随步伐在阳光下交相折射出熠熠光芒,使他看上去极具贵气風姿。 好巧不巧,清源阁外迎客的小伙计正是上次那个,双目对视,小伙计心头一緊,旋即立马点头哈腰的讨好起来。 梁仲秋丝毫不掩嫌恶,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讥诮一笑:“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贵地守门的小哥啊。怎么,今日也是来拦道的,还要教本公子贱足莫踏贵地的道理?” 那小伙计臉色一阵青一阵白,弓着腰连连作揖:“您这是哪儿的话!上回是小的有眼无珠,无心得罪了郎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 “可别,梁某区区一介穷汉子,装蒜装惯了的,哪来那不计较的大度量呢?” 梁仲秋声量不算小,引得好些进进出出的人顿足接耳。 能到清源阁找乐子的非富即贵,这些生来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公子哥儿们对底下人拜高踩低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为维护身为上等人的特殊优待,他们自然而然会选择和梁仲秋站在同一对立面。 小伙计原是看梁仲秋那般落魄,以为是个任搓圆扁的人才出言讥讽了几句,谁料一朝改头换面找上门来,会将场面闹得如此难堪。 为表示好,小伙计又是作揖赔罪又是主动掌嘴,直到掌事的听到动静前来解围,那小伙计方得脱身,讪讪的被驱赶到后院洗恭桶去了。 嫣然在二楼听说梁仲秋来了,顾不得放好手里的绣绷,提起裙角就往楼下跑。 她并不知上次被人看到与员外郎亲昵,只以为是梁仲秋近日忙,不得空所以没有来。 好容易盼到心上人,情窦初开的姑娘家哪还按捺得住,浅黄色的裙摆上下飞扬,像只灵动的蝴蝶般一头就扑进了梁仲秋怀里。 “你还記得来呀?整整一个月不见,怕是都要忘了嫣然了吧?” 看着俏丽美貌的姑娘拧眉撒娇,一双含情眸或怨或嗔,任谁见到这一幕也不会忍心再加苛责。 然而嫣然那摇晃不定的黄玉珠耳坠太过晃眼,让梁仲秋下意识就回想起了她靠在员外郎身侧装傻扮痴的样子。 沉浸在和心上人重聚喜悦中的嫣然不曾发觉梁仲秋眉宇间的变化,直至她抬眼发现梁仲秋在耳坠上冷漠凝视瞬息,随即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飞速后退了半步。 嫣然顿时僵在原地,一张俏丽的面庞由紅转白,攥緊衣袖的手也缓缓滑落下去。 第142章 梁仲秋短暂失神过后恢复了笑意,却是伸手召过旁邊的几位女娘子,叫她们到身旁来伺候。 站得近些的女娘子名叫秋音,平时与嫣然很是要好,听见这话笑道:“梁郎君身旁一向都是只留嫣然的,我们作陪得少,怕服侍不周见罪于您。不若还是留下嫣然?这些日子不见,她可满心都惦记着梁郎君呢。” “不必。”梁仲秋语气淡淡,往软椅上一靠,兀自解下腰间的玉佩扔到桌几上:“小爷今日兴致好,想喝酒,谁先陪我喝完这一壶,东西就归谁。” 话音落,立马就有上赶着的女娘子一把挤开秋音坐下来,邊叫着我来我来邊殷情斟酒。 嫣然一瞧这场景眼眶都红了,手指死死绞着帕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恰逢女娘子中年纪稍长些的挽楓刚送完客回来,见状略一琢磨心下就已了然,于是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嫣然给叫到外间。 到底嫣然年歲小,又是头一次为男子心动,身边只剩了挽楓时那隐忍半晌的眼泪委屈得止都止不住。 挽楓无奈一叹,用自己的帕子换下她湿透的那块:“……好了好了,早跟你说过,咱们这些做女娘子的不必把心思全放在同一个恩客身上。你当他是意中人,殊不知那位梁郎君是如何看待你。男人么,总不是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 嫣然是真伤了心,哭得抽抽噎噎:“不、不是的,挽楓姐姐,梁郎君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挽枫被气笑了:“若他不是这样的人,那方才为何要避你?还当着你的面叫其他女娘子伺候。你放眼瞧瞧,清源阁里哪一个不是为捞好处惯会逢场作戏?偏你傻,还巴巴的贴钱给那姓梁的送物什。不说落他声好吧,当面就能让你下不来台,难不成你还真信他要给你赎身的话?” 挽枫的话不无道理,而嫣然又何尝不懂,像她们这种在酒肆里讨活的女娘子,便是真清白也谈不上清白了。 她很早就明白自己处境,所以当那位员外郎趁醉占便宜的时候她没拒绝,得了黄玉珠耳坠和手镯时她也没拒绝。 轻飘飘的一张卖身契背后是令人咋舌的赎金,她天真的想着,不管数额多么庞大,总之多攒下一分,就能离逃脱囚笼的希望多近一分吧。 可梁仲秋冰冷的眼神还是刺痛了她,昔日软语温存的情郎变得淡漠疏离,沉浸在莺莺燕燕环绕中的熟稔姿态更是让人喘不过气。 模糊的调笑声透过窗扇传来,嫣然由悲转恼,赌气般捂紧耳朵想隔绝所有音源。 挽枫莞尔,把她揽进臂弯里安抚:“你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等再过两年见得多了就好了。想当初我还不是同你一样单纯好骗,听信了那小公子的鬼话,真以为他是怜我爱我。可后来呢......” 挽枫抿唇,用以一记轻笑泯过万千恩仇。 她与那位小公子的纠葛已然是理不清了的,只记得也曾狠狠伤过哭过。月下红着臉的山盟海誓和男人居高临下的鄙夷唾弃像两道绳索,让她在无数个夜晚窒息惊醒。 之后是怎么想通的她大概忘了,也许是王公子送的绸缎太软,也许是赵公子送的宝石珠子太璀璨。 没有人会追问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甘愿在酒肆里做陪笑卖艺的女娘子,也不会有人想到如果有另一条路可走,她们又为何不逃出桎梏,任凭姣好的容颜在这种地方发烂腐朽。 嫣然哭得累了,红肿着眼睛几差在挽枫臂弯里昏昏睡去。 她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才想把人叫醒让嫣然回房去歇息,就听见伺候她的丫头在外边叩门。 “挽枫姐,嫣然姑娘在您房里么?有位姓梁的郎君临走前托我转交个匣子给她。” 一听是姓梁的公子,嫣然登时醒神,起身急急跑了两步后倏然顿住,回头怯生生的望向挽枫。 有过同样经历的挽枫一见就知她是真动了情,浅叹一记道:“既是他给的,那就接来看看吧。” 嫣然不好意思低下头,由着挽枫替她打开匣子。 小巧的黑匣中放置着一对珠粉色玉髓耳坠,饱满圆润,状如桃花,观其成色并不比她此刻带着的黄玉珠坠子差多少。 “他心里是有我的.....挽枫姐姐,你看,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嫣然脸色绯红,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对玉髓耳坠,像在摩挲一件举世珍宝。 挽枫深觉不忍也觉不必打破她对情爱的幻想,伸手扶正嫣然鬓角簪歪的绒花,笑得婀娜妩媚。 “好,我收回劝你的那些话。兴许你的命要比姐姐好,能遇上个百转千回却终不负你的良人吧。” - - 那个精心准备的匣子交出去时梁仲秋还为此紧张了一番,嫣然强忍眼泪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令他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又有种羞愧难当的自责。 好在来回话的小丫头说耳坠被嫣然高高兴兴的收下了,梁仲秋这才由衷的松了口气,结束掉这场故意怄人的幼稚戏码。 之后的小半个月梁仲秋都没空再到清源阁闲坐,但嫣然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梁郎君送来的香粉、手钏,还有一封封被折成蝴蝶样式的信笺。 这种仅靠物件传递情愫的方式会因为隐秘而将欢欣无限扩大,尤其是梁仲秋也收到嫣然回赠来的绢帕,里面包着一缕带桂花头油香气的青丝。 卫熠然倒是不止一次对他压不住的嘴角起过好奇,可梁仲秋闭口不谈,问起来只说是外头生意上的事,进展远超预期,不日就要发笔横财了。 他的好心情和第一次垮着脸色来鋪子里闲逛的小两口形成鲜明对比,这不得不让卫熠然暂且放过梁仲秋,转而去八卦恩爱典范的简言之和沈忆梨。 “怎么,吵架了?不是我说,梨哥儿有着身孕,再怎样言之兄你也不能跟他较劲啊,万一动着胎气如何是好?” 卫熠然这阵子跟简言之混熟了,便也随梁仲秋一道叫他言之兄。 听着他的推测,简言之哭笑不得,郁闷解释道:“不是吵架,是阿梨前几天贪凉着了些风寒,我担心用药会对身子有影响,就打算给他针灸来着。小哥儿怕痛不肯,使小性子呢。” “不许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沈忆梨耳朵长,捕捉到‘小哥儿’三个字立刻敏锐的瞪过来。 简言之气极反笑,仗着在人前沈忆梨不会上手拧他耳朵,忙嬉皮笑脸的给自己伸张正义:“我哪有在背后说你坏话,明明是当面说的。再说也不是坏话啊,你风寒没好是事实吧?怕痛不肯针灸是事实吧?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蜜饯一吃完抬脚就往外跑,追了二里地才在铺子门口追上你,桩桩件件,都是事实吧?” 小哥儿闹脾气时的一点孩子心性全被简言之给揭了个底朝天,余光撇见铺子里的几个伙计纷纷低头忍笑,沈忆梨脸都羞红了。 “我、我没有!是你个书呆子没安好心,那针又尖又长,谁知道扎在身上会不会变成血窟窿!” 沈忆梨是风寒没好全,一说话鼻音重得很,含含糊糊,比撒娇还像撒娇。 简言之听得笑起来,拉过梁仲秋来讲理:“你是见过我给患者施针的,直至今日,有过一个人抱怨施针太痛,说身上让我给扎出血窟窿的没?” 梁仲秋左边是会撒药粉麻晕人的书呆子,右边是一言不合就有可能动胎气的有孕小哥儿。两相权衡,他最终还是决定有矛盾让他们夫妻二人内部解决。 “医理上的事我不懂,言之兄也没给我扎过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俩别问我!” 梁仲秋反应迅速,一个扭身就蹿离这小两口至少五步远。 要换作郑庭,不管有理没理一定会先帮小哥儿拉个偏架,这样想来,沈忆梨不由气鼓鼓。 简言之还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意外遭门口探进来的半张笑脸给打断了话头:“请问这里是不是在招坐诊大夫?医理我懂啊,有不会的只管问我!” 那张笑脸的全貌是位和沈忆梨差不多大小的少年,生得一副俏皮模样,乌发星眸,鼻梁高挺,通身都散发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生气。 可能是他的年岁和精通医理的老大夫之间相差甚远,很难让人信服他是真的会给人治病。 阿顺眉头一皱,就要往外赶人:“去去去!咱这是正经药铺坊,不是卖锅碗瓢盆的杂货店,人命关天的事岂容你在这胡言乱语?” “哎你这伙计怎么说话呢?那门口的聘文不是你们家贴的?这铺子是你当家做主不?不是?不是那你跟我在这叫什么叫?” 这少年郎也是个脾气大的,眼珠子骨碌一圈,生是用气势压得阿顺张不开嘴。 他左右望望店里,目光扫过准备自我介绍的梁仲秋,以及疑惑是不是在哪打跟他过照面的沈忆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意欲哄妻的简言之身上。 “啊,害我找了好久,原来您在这儿啊!劳驾问问,简大夫,要进您的医馆,我需要经过哪几项考核呀?” 第143章 第118章 简言之没想到这少年郎居然认识自己,他仔细打量去几眼,在記憶里搜寻着能对上号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瞧他一脸茫然,少年郎急得直挠后颈:“我叫司逸,姓司,想起来了么?” 简言之若有所悟,才想確定下司逸是不是司老大夫所说那位在云济藥堂坐馆的孙儿,蓦然发觉沈憶梨神色微变,瞪人的样子仿佛他俩之间结有旧仇似的。 “阿梨,认识?” 迎上简言之温和的询问,沈憶梨咬紧唇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助、兴、小、藥、丸。” 简言之瞬间彻悟,秉着‘夫郎最大,夫郎不高兴就要哄’的原则,果断拒绝了司逸的加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招童工。” 司逸:“.......” 深受打击的小司大夫很气愤。 他可以接受铺子已经招到合适大夫的理由——多一位坐诊大夫无非是少挣一半工钱嘛,而且两者相比,他不一定就会输给人家。 也可以接受初来乍到对他能力不信任的理由——不信任就考核嘛,大不了现场让他治个病。以他的能耐,只要不是罕见到闻所未闻的病症,一般来说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但像招童工这种明显睁着眼说瞎话的理由,恕他接受不了。 “我都二十好几了,正常早该娶妻生子,养一窝崽遍地跑了,算什么童工啊?!” 司逸不嚎还好,一嚎两颗虎牙闪闪发光,越发显现出他的欲盖弥彰。 简言之不禁失笑:“你?二十好几了?” “怎么,爹娘就给了张娃娃脸不行啊?还不兴人长得显小了?” “行行行......”简言之敷衍笑笑,不欲与他胡搅蛮缠。 既然司逸说了是来應聘坐诊大夫的,那考验下他问诊开方的本事就很有必要了。 可眼下铺子里没有合适的患者,简言之想了想,干脆让阿昌去把隔壁卖竹器的范大爺给找来。 范大爺也算是藥铺坊的常客,因隔得近,平常有个小病小痛的转个弯就能寻来问问。 一听阿昌说铺子里来个新大夫,要考量下看病的本事,范大爺連到手的生意都没做,提着他新制的水笼就乐呵呵来了。 “好些日子不见,哥儿的肚子都显怀了哩!说起来多亏上回简大夫给我家老婆子开了那藥方,吃下去两剂就好全了。这不,老汉儿我没旁的本事,编个水笼送给你,回去多捞些鱼吃,到时候生的孩子肯定顶聪明!” 村道旁做生意的人家大多本分老实,只要混个熟脸都爱惦記着。 沈憶梨含笑道过谢,借由放水笼順势把桌案内唯一的一把椅子给挪到了后院。 原本诊脉的桌案里邊一把椅子外邊一把椅子,范大爷毫不知情,一屁股坐在了他该坐的位置上。 这样一来,司逸就只能叉着双腿给人诊脉了。 偏偏简言之还挑眉默许,伸出大拇指夸夸哄得小哥儿心花怒放。 司逸:啧,夫妻店铺果然要不得! 不过小司大夫有他的职业素养,尽管是叉开腿的滑稽样子,可手往范大爷腕上一搭,那眼神也随之变得沉静下来。 须臾,司逸舒出口长气,道:“这位大爷脉成节状,忽强忽弱,加上目下滞红,心肺浮热,想来應该是有痰症未愈。这样吧,我给你开一味药,以黄芪、薏仁、苍耳、羌活、陈皮为主,辅用桃仁和竹叶为引,每日拿五碗水煎成一碗,等完全放凉后复热服下。不出半月,您的痰症就能大幅度缓解了。” 范老爷子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咧嘴一乐:“嚯,这郎君看着年岁不大,本事还真不小嘞!简大夫给我开的药方我正吃着,与你说的这几味大差不差!” 大差不差也还是有点差别,简言之看过司逸拟下的药方,笑问:“你的方子多了味黄芪,又将原本消渴止眩的杜衡替换成药效远不如它的苍耳,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司逸抬抬下颌:“杜衡的確是有消渴止眩的效用,可若人体内患有風寒,且服用过温经固元的药物,那就很容易造成热毒积压,心悸骨痛。苍耳药效是不如杜衡,但胜在性温除湿,且与常服药物少有相克,因此长期服用也不担心会生出别的病症。” 范大爷的痰症打年轻时就落下了,随着年纪上来,想彻底根治几乎不可能。顶多换季或变天时吃药吃得勤些,巩固着身子不让痰症加重。 而且他前一阵的确因为風寒喝过疏散的药汤,司逸能精准诊出症结并迅速调整药方,看来这小子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 简言之给范大爷搭了个脉,发觉司逸的推断毫无问题后,连看向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 等着挨夸的小司大夫怎会错过这个眼神变化,两腿一弹蹦起来:“我就说我能治病吧!哼,小瞧人!别以为我长得年轻就好欺负了,我在云济药堂坐馆的时候你们这家药铺坊还没开起来呢!” 经此一试,阿順也信了司逸真是来應聘坐诊大夫的。望望手里的半块桂花糕,扭扭捏捏给人递过去:“小、小司大夫,刚刚没弄清情况就赶你出去是我不对,你别见怪......” “没事儿!”司逸就吃软不吃硬,阿顺的贿赂品都喂到嘴邊了,他哪还有那小心眼报复的脾气。 阿顺嘿嘿一笑:“那你先吃着,我去给你搬椅子坐。” 眼瞧阿顺拿司逸当铺子的内部人员待,简言之扶额:“不对吧,我好像没有同意要招收这位童...呃、小司大夫?” 司逸听到这话又是一个原地弹射,两颊被桂花糕塞得鼓鼓囊囊,眼神凶恶的像要吃人:“不是!你们醫馆外头不贴着聘帖呢嘛?方才也看过我诊脉开方了,很符合你们的要求啊,干嘛不留我试试?” 简言之生怕司逸的桂花糕沫喷到脸上,两个后撤步和他拉开距离:“你不是在云济药堂坐馆么?那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药堂,你为何放着牢靠的东家不要,非要来我这小药铺坊?” 一说到这个司逸就来气,小声嘟囔了句‘坐个屁’,而后垂丧个脸,闷声拿桂花糕当药堂掌柜的脑袋嚼。 简言之心思何等细腻,看他这样子也不问了,轻咳一声,暗暗使了个眼神过去。 司逸心领神会,抬眸方向直指佯装玩算盘珠子的沈忆梨。 看上去小哥儿还在为助兴小药丸丢脸的事生气,哪怕是司逸笑嘻嘻的套近乎,也没准备给人好脸色。 小司大夫連遭两記冷眼,无辜又委屈:“那、那个事也不能全怪我啊,你当初拿着那种药方来找我,我寻思你要给你夫君下春药呢......哎好好好,旧事不提、旧事不提!这回我可是认真的,听我阿公说简大夫醫术卓群,颇有杏林大家之風,我就想留在铺子里跟他长长见识。好小哥儿,您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上回那小药丸的事了。要不....” 司逸俏皮一笑,视线下移滑过沈忆梨微微凸起的小腹。 “要不我重新给你开个方,保管让你不用采日月精华就能连生好几个大胖小子继承你夫君的香火,如何呀?” 沈忆梨:“我跟你拼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哥儿高举算盘的架势吓坏了简言之,赶忙将人一把按下来,扶额劝道:“好了好了,阿梨,你有着身孕不能动气。我已经找到孕期不伤身子的药草了,等买完金丝肉饼就回去给你煎药祛风寒。” 说完简言之半拉半抱把他挥舞着双手要拼命的夫郎给带出了药铺坊大门,只留下没着落的司逸急得直跺脚。 片刻后,一道本该远去的修长身影又折返回门前,探出半个身子笑道:“传我家夫郎的话,留你一个月的试用期。三十天内不出任何差错,那问诊案台就归你了。” - - 自打司逸找上门来申请加入药铺坊后,简言之的悠闲日子就基本宣告结束了。 沈忆梨过了头三个月孕期,胎像已趋近平稳,后续只要精细养着把营养跟上,保证来年四月时节能顺利生产就行。 药铺坊仍交由梁仲秋担任掌柜,随着季节变换,铺子里的药單也要推陈出新。 郑庭携他的新婚夫郎远去祖籍过二人世界,那挑选药材品质和洽谈价格的活儿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简言之身上。 他每日早起给沈忆梨煨上一盅杜仲枸杞补气汤,然后到铺子里盯半晌司逸的梢,查看下这小子诊的脉案及开的药方有无错漏。 等中午回去陪沈忆梨吃完午饭哄人睡熟,还要跑几个花圃农庄,为下一节气的新品药單做准备。 幸而司逸的医术水准始终在线,所以从第五日起,简言之就不必再花费半天的时间在铺子里搞针对检查了。 看他连番跑来跑去,梁仲秋有心想帮忙,可他分辨不出药材好坏,去了也无济于事。便只能守着铺子,等简言之晚间回来时给他熬上一碗百合莲子羹。 “如今不比从前,成垣兄不在,你又要顾家又要管原料进项,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家里还有怀着身孕的夫郎呢,别把身子给累坏了。” 第144章 梁仲秋手艺好,熬的百合莲子羹软糯香甜,很合简言之脾胃。 没什么是比奔波半日来上一碗热乎乎的汤羹更能解乏的了,听梁仲秋这般关怀,简言之心中甚是欣慰。 “还是你好啊,不是熬百合莲子就是煮秋梨菊花茶,给我嘴巴都惯刁了。不像成垣......哼,那大少爷手金贵得很,要他下顿厨怕是厨房顶都要被掀翻喽。” 梁仲秋也笑:“成垣兄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嘛,与我们不同。若真要像他那样连脱个衣裳都要叫好几个人轮番伺候着,恐怕膈应都给我膈应死了。” 简言之闻言微微勾唇,垂下眼睑的动作显然是惦记起远在他乡的郑庭了:“不知成垣这趟玩得怎么样,和他夫郎会不会闹别扭,回来时记不记得给我们带礼物。唔....在书院时听他聒噪惯了,大半个月不听,还真有些想念呢。” 梁仲秋本以为这段日子他和简言之相处得多,在情谊上该要胜过郑庭些许。不料二者相较,他似乎还是被排垫底的那个。 “言之兄喝着我熬的汤羹,却口口声声说想念成垣,当着我的面,不大合适吧?” 对上梁仲秋酸溜溜的苦笑神情,简言之差点一口甜汤呛个好歹:“咳、咳咳...不是吧你,吃醋吃到成垣头上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说给他听!不,还是等会儿先说给阿梨比较好!” 梁仲秋气结,这种糗事要让郑庭知道还不笑话他是小媳妇连兄弟的醋都吃。 为堵简言之的嘴,他只得抓起把银针威胁。当然,不是威胁针法一流的书呆子,而是手腕翻转抵在自个儿脖颈上。 “反正要成垣兄被笑话死,还不如我自己了断了干净!” 简言之好笑,边用沈忆梨忘拿走的靠枕扒拉他边火上浇油:“你别胡闹,那针尖得很,万一戳到气管就麻烦了。你听我的,气管戳破死不了人,你往侧边大动脉上戳,保管几针下去你能当场毙命。” 梁仲秋听罢扔下银针就要来抢靠枕,凭借着良好的身体素质把简言之生生逼到了案台角落。 他俩打闹的动静吵到了正在誊写脉案的司逸,小司大夫简直气急败坏,一个健步从侧边冲出来,劈声就喝:“干什么干什么!医馆要地,保持肃静懂不懂?一个二个不讲医德呢怎么?我这一天天的接诊几十号人容易吗?你们俩整天不在铺子里帮不上忙就算了,回来了还闹得不让人消停,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报工伤啦!” 不得不说小司大夫气场还是够足,梁仲秋被呵斥得老实巴交,理理衣襟,冲他歉意一笑:“你安心去忙吧,我们小声说话就是了。” 倒是简言之撑在桌角,接话哼笑道:“少夸张了,一天几十号人什么概念?想突显你在铺子里干了多少活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吵到你是我们不应该,那儿有我带来的糖饼,拿去当夜宵吃吧。” 彼时简言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认为是司逸盯上了糖饼,所以故意夸大其词好骗口粮。 “你不信?”听简言之这样说,司逸眉头紧拧,立马折身去取来脉案簿:“前天十一位,昨天二十三位,今天三十八位,我有没有夸张,你自己看。” 简言之一扫脉案簿上密密麻麻的名单,神色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大部分看诊的患者都集中在这三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这些人相互是何种关系简言之并不了解,可他们的脉案全都有个共同点。 “风寒?全都是?” “我不知道......” 简言之眼神陡然变冷,惹得司逸面上浮起微微懊恼:“你瞪我也没用,我是真不知道!从脉象上看,确实是风寒不假,但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多的同症状患者,我想......” 司逸后面的话没说完,就算是才接触药理知识的药童都明白,短时间内某片区域集中出现相同病症的患者意味着什么。 何况他对药理极其敏锐,怎会分辨不出里面潜藏的巨大危机。 “单个案例不足矣说明问题,正常累计三天的数量,若成递进式增长则可以入册。我是想整理完脉案和你说来着,要不是你们吵闹打扰到我,我.....” 司逸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就是明摆着心虚了。 也是,像他这样在医馆坐过堂有一定经验的大夫,实在不该拖到第三天才发觉不对劲。 梁仲秋不大清楚这里面的关窍,但看简言之和司逸两个人脸色都不好,也隐约觉察出他这个掌柜有失职之处。 “怪我,这几天忙着清点要送来的存货,没太守在铺子里。要不然....我去叫熠然来?他待的时间比我久,应该会知晓些情况。” “算了!” 简言之唤住急忙要走的梁仲秋,眉宇间涌上几丝陌生的焦灼。 “事已至此,再追责是谁的过失没有意义。这风寒来得蹊跷,接下来几天咱们都得格外当心点儿。仲秋,你去库房找找剩下的菖蒲和艾叶,点出数来每日分三次蒸熏焚烧。司逸,你继续誊抄脉案,尽量记录得详细一些,比如风寒程度的轻重、持续时间的长短、患者呈现的体表症状。” 简言之少有露出这种把握不定的神情,一番安排下来,梁仲秋跟司逸二人皆是相顾无言,叹息两声后赶忙找到各自相应的事项缄默忙活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铺子里气氛陡降,梁仲秋看惯了简言之温和含笑的样子,一时见他凝眉深思,竟有点不敢说话。 司逸就更别提了,简言之的眼神似乎有力度,即使只似有若无的飘过几眼,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迫感。 许是铺子里太过安静,导致不算重的叩门声吓得司逸猛地一抖,沾满墨汁的笔立刻在册子上留下一道浓黑痕迹。 此刻距离打烊时间早已过去,本不该有人上门才是,简言之警觉,望向关闭的大门道:“谁?” 司逸耳力过人,从脚步声中听出应当是位年纪不小的老叟。 他几近痛苦的闭眼,复又睁眼,重重划掉记录好的数字,重新添上一行:“别问了,这脉案簿上的三十八,要增加到三十九了。” 第119章 如司逸所料,门扇甫一打开,无患居堂前垂挂的灯笼便将老叟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 她裹着件浆洗得发白的棉麻夹袄,枯瘦的手指紧攥衣襟,身子在入了秋的夜风里微微打着颤。 简言之见状立马侧身讓人进门,老叟混浊的眼中盛满歉意,也不坐,瑟缩着脖颈低声道:“这么晚还来打搅实在对不住,只是高热总褪不下去,老婆子年纪大了,怕拖久了越发不好,这才冒昧前来想讨服疏散的藥、咳咳咳.....” 她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随之涌起潮红,半晌揩揩额角沁出的虚汗,扶着桌边方勉强站稳。 “老人家快坐下说吧。”司逸正准备診脈,不想简言之不动声色的拦了他一把,司逸会意,默默退后半步把桌案给讓了出来。 简言之指腹搭上老叟腕间,細細探究下不觉心头一沉。 是风寒。 和司逸脈案簿上记录的一样,是最常见的那种风寒。 见简言之眉头紧锁,老叟紧张的声音都滞涩了:“怎、怎么了?大夫,我这病......” 她生怕自己得的是什么拖时日的痨疾,对于穷苦人家来说,病若真重到没几日活头了反倒还要叫人好受些。 怕就怕明知有一线生机,却只能因为贫穷而眼睁睁的煎熬等死。 简言之强压下思绪,嘴角扯出个安抚的笑:“您的病没甚大碍,就是尋常风寒,回去多吃两剂藥发出汗来就好了。近来季节交替,多病频发,为防再度傳染,您切记要少与人接触,哪怕在家也最好分开饮食。” 说完简言之讓司逸去取活气通经的藥草来,老叟望着那一挂足七八贴的藥包有些惴惴:“这么多.....小郎君,怕是老婆子的病難好,一两剂药不管用了?” “不是不是!您没听简大夫说近来换季多病频发么?这些药您拿回去给家里人分分,都提早预防着别叫他们也被傳染了。” 司逸故作轻松的语气打消了老叟疑虑,又听简言之说不额外多收药钱,她忙双手合十谢菩萨保佑,而后提着药包万般感激的去了。 老叟粗布鞋底摩擦石板的声响渐行渐远,梁仲秋送客回来时,只见屋内烛影摇曳,简言之盯着案上的脈枕出神,司逸则抿紧唇瓣,反复翻检药柜里的药材。 这种风雨欲来的沉闷很難不让人感觉到压抑,梁仲秋深深吸气,尽量让喉间不那么发紧:“振作些嘛……你们也别把事情想象得太糟糕了,至少目前看来只是普通风寒,没准吃过几剂药就会好了呢?” 司逸很想反驳,许多傳染面广的疾疫刚开始都是这种症状,人会高热、头晕、鼻塞喉痛。 谁也猜不到风寒过后会变成什么情况,有可能会治愈,也有可能会变成骇人听闻的恶疾。 但他看着简言之沉默不语的样子,觉得现在就胡乱推测未免有点太过危言耸听,因此垂眸思忖须臾,只轻飘飘回了句:“希望吧....” 第145章 - 简言之回到小院的时候,外边已然是暮色深沉了。 沈忆梨还没睡,燃着几盏暖黄色灯烛,正倚在枕上翻开话本。 见他回来,小哥儿利索滑下床,光着脚丫子就迎上去:“怎么回来得这样晚,累坏了吧?我给你煎了糖心荷包蛋,再煮碗你爱的青笋肉丝面,好不好?” 简言之看上去有些疲惫,他浅浅一笑,捏了捏沈忆梨脸颊上的软肉,温声数落:“又不穿鞋,和你说过多少次寒从脚底生,一点都不听话。” “听话听话!我最听话了!”沈忆梨嘻嘻笑,白嫩的脚掌在地垫上连踩直踩:“喏,这两天閑着,我用窝棚里的鸭毛编了张毯子,软得很。你老不回来我担心你嘛,有了毯子就不用弯腰穿鞋啦,你看你一回来我就能跑到门边去,是不是很好?” 自家夫郎甜甜的撒娇让简言之忍不住笑开,他把人扶回床上,用棉被裹成粽子,只留出一双灵动有光的眼眸眨巴眨巴。 沈忆梨沉浸式享受着他夫君的亲昵温存,像只小猫儿般,被呼噜头还餍足的拱了拱简言之掌心。 摸着小哥儿柔软的发丝,简言之倏然道:“阿梨,你想不想去颐水鎮玩一趟?阿娘的娘家在那儿,可以请她探亲时带你一块去。” 前一阵鄭庭大婚,鄭夫人娘家那头受邀来了不少亲眷。姊妹们难得聚在一处本该好好叙旧,可操办婚事太过忙碌,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鄭夫人出嫁多年,想念家中姊妹姑嫂想念得紧,索性约了等消停些回娘小住上一阵。 颐水鎮那边依山傍水,景致秀丽,家中还有一眼温泉汤池,很适宜需要安胎静养的小哥儿居住。 原先郑夫人也提过两回,但简言之每天都要给沈忆梨把个平安脉才能放心,加上沈忆梨也舍不得和他夫君分居那么久,是以都给婉拒了。 此刻简言之旧话重提,不免叫沈忆梨颇感意外:“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在家住着不好么?我有孕近四个月,胎像平稳,不用整日卧床了。可以做些轻便的活儿,为你减轻辛劳呢.....” 简言之心都要被他软软的语调给弄化了,对上沈忆梨茫然的眼神,他轻笑道:“没有,是怕你在家无聊,想着换个环境也许心情能更舒畅些。” 许是简言之眉宇间的愁色太浓,沈忆梨盯着他怔怔看了许久,摇头道:“不对劲。” “胡思乱想,哪儿不对劲了?”书呆子努力放松眉结,只可惜收效甚微。 沈忆梨因而更加笃定:“就是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供应商那边生意没谈好?还是你在外头看到美貌姑娘想纳妾了?一定是....怕我动胎气所以想法子送我出去,准备等来日生下小知意再告诉我,好好好,玩生米煮成熟饭是吧——” 眼见小哥儿越说越离谱,简言之只得一记深吻打断他的臆测:“不是,都不是!阿梨,我是担心明望镇不安全,想送你出去避一避。” 本来这件事简言之也没打算瞒着沈忆梨,要让人心甘情愿的离开,只有实话实话。 “这几天镇上大量流传出风寒,导致铺子里的患者呈倍数增长。虽然目前症状仅仅只停留在风寒,但谁都无法保证接下来会不会是整个镇上的人都被传染,也不知这看似普通的风寒会不会发生病变。阿梨,你怀着身孕,我不希望你涉险。” 他这番话说的有些急切,而沈忆梨听完后默然半刻没开口,眼睑微垂的样子说不清是被吓到了还是在思虑其他。 简言之一叹,想宽慰小哥儿以他的醫术定能化险为夷,不料沈忆梨抬眸,神色竟十分清明:“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你心里能好受些吗?” 聪明人总能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 沈忆梨不想撒泼耍赖升华些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的话,也不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劝说简言之跟他一起走。 尽管他的主观意愿还是不想让家里的任何一名成员置身险境,可简言之是从醫的。 医者仁心。 他更不想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看着简言之不断内疚忏悔,为当时的怯懦无尽惋惜。 “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不必觉得亏欠我,留在需要你的地方吧,我会为你照顾好我们的知意。” 沈忆梨抱紧简言之,将脸贴在他下颌边。带温度的呼吸自颈侧蔓延散开,有些痒,有些烫。 简言之也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他,一向心性坚韧的书呆子眼眶发热,却在沈忆梨伸手想为他擦眼角时固执扭开。 “我会好好护住自己,直到病症平息,接你和孩子回家。” - - 这一夜,谁都没有好眠。 直到天光微亮简言之才勉强浅眠了片刻,窗外刚泛起鱼肚白,他照惯例给沈忆梨炖上滋补药汤,哄过几句放宽心之类的话后就披衣出了门。 行至郑家宅邸,上夜的小厮还未换班,阿童打着呵欠迎出来,听闻简言之的来意赶紧叫来福叔。 不成想一贯这个点还没起床的郑家夫妇却是不在,福叔躬身道:“您来得不巧,昨儿夜里夫人娘家捎来急信,说是家里的老婶娘猝然离世,老爷和夫人连夜就赶去吊唁了。言之少爷若急,小的这就派人去传信!” 简言之听罢眉头紧蹙,沉吟须臾道:“逝者为大,想来阿娘亲人逝世,她心里也不好受。不劳烦福叔传信了,等阿娘回来,记得遣人告知我一声就好。” “哎。”福叔朗声应下,回身吩咐阿童斟茶,请简言之到花厅里去坐。 简言之自当谢绝:“铺子里还有事,我就不坐了。这段时日风寒盛行,极易传染,福叔您守在府里,千万提防着每日进出送米柴的人,最好提早备下消杀除病的药草以防万一。” 福叔年轻那会儿和郑明易在外跑货见过不少世面,加上幼时也曾亲身经历过灾疫。 此时简言之一正色提醒,他立刻就引起了重视:“好,言之少爷放心,小的这就去找账房拨银子,采买些青艾备用。” 简言之点点头,给他列出几样能有效预防时疫的药材,还交给他三熏三蒸的制作方法,福叔一一记下,依言前去。 从郑家出来,简言之又绕路去了趟范宅和方家。范大人尚未睡醒,简言之不想扰人清梦,就托小厮等人醒后把消息送到。 倒是方无尋起得早,这大少爷巡完铺子回来閑着无事,捏了块糕点在廊下逗画眉。 他许久不见简言之还有些高兴,但一瞧人神色凝重,不觉笑意微敛:“出什么事了?” 简言之也不兜圈子,将近日见闻逐一说明,末了道:“我担心这场风寒不简单,方家手下行当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保险起见,你还是趁早做准备的好。” 方无尋手指一顿,画眉鸟在笼中扑棱两下,发出清脆的啼鸣。他沉默须臾,缓缓道:“多谢你的好意,这份人情我领了,只是.....” 简言之等着他的后话,方无寻轻不可闻一笑,搓了搓沾上糕粉的指腹:“你我好歹算是朋友,作为朋友,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是分不清坐在县衙里的那位到底是披着蛇皮还是揣着佛心的,在局势尚未明朗前最好尽量低调行事。若无端引起慌乱,惊动了官府,那帮子人定会扣你个扰乱民心的大罪。届时别说求不到帮助,恐怕就连你那铺子也要被收押查封。” 方无寻是正正经经生意场上的人,对官场没什么好感,也从不相信所谓的父母官。 简言之深知他的立场,听完只挑挑眉,并不做无谓的申辨。 简言之来这里就是为和方无寻说这件事,该说的说完,就得抓紧时间回无患居去处理病症事宜了。 方无寻送他出门,临别前还顺手从花圃里扯了两朵月季递去:“忘了恭喜你,终于考中了秀才。要是来日觉得官场难混,失望透顶了,在下这里随时欢迎简秀才前来投靠。” 简言之望着那几朵沾染露水的月季,唇角扯了扯。思量再三,终究是没开口拂了方无寻为他留后路的善意。 – 简言之接连在几家宅邸间奔波,等转回到铺子,门前已然排起条问診的长龙。 司逸正忙着埋头分装药包,深秋时节的天,他额前闷出细密汗珠,浸湿了鬓边碎发,一缕缕垂耷在眉骨处。 见他进门,司逸眼前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今早多增了十几名病患,症状都一样。” 简言之扫过数量恐怖增长的脉案,拍拍他的肩,温和道:“去歇会吧,这儿有我。” 司逸还待挣扎,强行表示他不累。那边简言之直接略过他走向看診的桌案,取过棉布巾掩住口鼻后,坐在了新进门的患者面前。 跟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司老爷子,老人家眼神虽不大好,但诊脉手法一流。 这两位主力军负责诊脉,梁仲秋和卫熠然就负责站在两人身后分别记下脉案,再将开出来的方子送到后堂交由司逸按方抓药。 与此同时铺子里其他伙计也没闲着,阿昌、阿顺随时盯着库存做补给,吴嫂则带了两个丫头赶制药囊和棉布巾。 第146章 内堂几只泥炉终日不熄,每隔半个时辰两名长工会把煮沸的菖蒲艾草水混上烈酒,仔细擦拭所有被患者触碰过的地方。 得益于同时有两位大夫接待患者,大大提高了问诊效率,不到午时,那些原本围聚在门外的人们开始变得所剩无几。 趁这间隙,简言之总算得空能向人道声谢了。 司老爷子揉揉发酸的手腕,慈爱一笑:“小友客气了,昨日逸儿回家同我说了铺子的情况,我想着我那医馆偏僻地小,接待不了几名患者,干脆挑拣了些用得上的东西,带来增添一点助益。还望小友别嫌我自作主张,逸儿同我说过,他在这里很受小友照拂,时常借监督之名教他些药理上的东西,逸儿嘴上不肯承认,但我知道,他是真心信服你。” 简言之摆手,诚恳道:“哪里的话,您医术甚好,有您助力我求之不得。至于司逸……他聪慧,也有天赋,像他这个年纪时,我不如他。” 司老爷子一捋长须,遥遥看了自家孙儿一眼,那慈祥和蔼的面庞上满满都是欣慰与骄傲。 司逸对此丝毫不察,等他从偌大的药柜中抬起头望过来时,简言之和司老爷子早已进入到新的一轮问诊中了。 从这近四天的情形来看,有好消息亦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所诊脉象均是风寒,且普遍症状较轻,暂时没有丧命风险。 坏消息是传染范围不小,上到镇头,下到村尾,无患居都接收过前来问诊的患者。 简言之想了想,趁日落后吃晚饭的空闲时间,将疲惫一天的两个长工给唤到了跟前。 他开门见山:“铺子的情形你们都看见了,这里是和患者接触最多、病情最严重的地方。你们本是从牙行租赁来搬运货物的长工,要是心生恐惧不想待在这里,我可以替你们向梁掌柜陈情,提前结束合约放你们回牙行。” 简言之这话戳中了孙荣的小心思,他今儿个一天就看到了这小半辈子都没见过的病患,早生出了跑路的想法。白天干活时就拼命躲在泥炉后边看火,压根不想往有人的地方靠。 说起来无患居只是他做过活的数个行当之一,根本没甚情分,着实犯不着为点银钱把命都搭进去。 但他话在喉咙里骨碌一转,叫另一个长工徐庆杰抢了先:“我这人嘴笨,不大会说话,自从来了这里梁掌柜好吃好喝的待着,前些天东家夫郎还赏下那么大的铜板荷包。眼下铺子里正是缺人的时候,我愿意留在这帮忙!” 他应答得如此爽快,生是堵住了孙荣的话头。 有这么个忠义的例子在前,如果这时再说要走难免显得有些忘恩寡义。 孙荣牙根一咬,心里算是恨上了徐庆杰,可脸上仍堆出笑来,应合道:“是是是……东家待我们这样好,我们怎能弃东家于不顾,我也愿意留下、愿意留下.....” 第120章 得到两位长工的准信,简言之又把铺子里的其他人召集挨个询问了一遍。 吳婶儿和两个丫头自没话说,她们本就是无患居的固定夥计。加上主要在后堂做杂活,不常与人接触,被传染的風险相对较小,是以对留下来做活没甚异议。 阿昌、阿顺两个人则是对鄭家情义深重,鄭庭不在也放出话来一定要为自家少爷守住藥铺坊。 剩下梁仲秋跟卫熠然还是有着读书人的气节,几乎是没半点犹豫就表明了的态度。 “我们读书考功名不就为了有朝一日替天下苍生谋求福祉么?现下患病的百姓就在眼前,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临阵脱逃呢?” 除开司家一老一少,这祖孫俩属于外来助力,来去自由不归简言之管,至此无患居留守的内部人员已全部确定下来。 “好,既然大夥有心一起共渡难关,那我首先得保证铺子内所有人不出任何问题。我查看过藥囊及棉布巾的数量,隨着患病人数增多,藥囊能起到的作用会隨之减少。从藥草的效果最大化考虑,可以不必再製成药囊了,把里面填充的药草择其优直接开给病患,服用药汤总好过体外驱疫。” 简言之一身医术不容小觑,在突发病症的局面中他俨然成了主心骨。 领到活计的吳婶儿重重点头,顺便发表了下她的见解:“东家,不製药囊,那棉布巾还是要继续赶制的吧?铺子里来问診的病人那样多,棉布巾怕是得每天都换新的才好呢。” “嗯,只要是与患者密切接触,就有被传染病症的風险。大伙做事时务必记得要用棉布巾捂住口鼻,尽量减少病气对身体的影响。棉布巾每天更换一条新的,保险起见,使用过的棉布巾用火烧掉,能大概率防止病菌扩散。” 其实不消简言之叮嘱,无患居平时接診也会采取相应的防护措施。毕竟大夫要给病患望闻问切,万一不慎被过了病气那可就糟糕了。 每天更换数条棉布巾对铺子来说是项不小的支出,但时局如此,和安危比起来这点成本只能忽略不计。 “另外姑娘家心细,做完棉布巾你们就在后堂帮忙抓药打包吧。青禾、冬绫,我记得药柜上的字阿梨教你们认过,吴婶儿不识字但会用秤,你俩配合她,按方秤好剂量多配出几副备用。” 安排好吴婶儿她们三个姑娘家负责的内容,简言之重新把目光放回到两个小厮身上。 “咱们铺子里库存的药草有限,这几天消耗量大,剩余的应当不多了。仲秋管着賬目,晚点我开张药单,等明日从賬上拨了银两,你们俩随他一起去进些货来。” 阿昌阿顺正要应答,孫荣趁机冒头:“先前都是我陪梁掌柜去各家核对斤数的,对那些提货流程大多熟悉。我又能挑能扛,卖得住力气,要不还是让我去吧?两个小哥留在铺子里做别的,派遣上您也能多个帮手啊。” 孙荣到底有没有那个心为无患居出力气不大好说,但他切实是不想留在这儿和病患打交道了。 再者搬运药草也是个体力活,不然不会让阿昌阿顺两个都去。 见孙荣主动请缨要去进货,简言之略一思忖还是答应下来:“行,那明日你和仲秋同去,让阿昌阿顺顶下你跟慶杰扫洒的活。采买的大部分是些菖蒲、艾草、紫桐花之类的,常见药草很容易分辨出好坏,保证整体成色在中上等就好。旁余的药你们就到老地方去找郑斌郑掌柜,他是郑家旁支,且为人本分厚道,就算没行家盯着也不会在品质上糊弄你们。” 梁仲秋微微垂首表示没问题,还帮简言之给卫熠然做了安排:“熠然能写字,你跟司老大夫诊脉开方,还是由他继续和小司大夫抄录脉案吧。” 简言之还未开口,徐慶杰先急道:“东家给大伙都分派了事项,那我呢?我就会埋头幹粗活,可千万别拨我去盘库存点账目什么的,我这老大粗哪幹得来那个……” 放眼铺子里的人都各自有了着落,唯独他能干的活还被顶了去,徐慶杰急得直挠后颈。 简言之松了松神情,示意他稍安勿躁:“这回采买药草的用途不是拿来配药丸,种类相对之前动仄数十种要单一不少。等仲秋买办回来理个账目记清每日所用数额就行了,无需再额外花费人力去盘点库存。” “我留你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算上我,铺子里共有十二个人。看这病症传染的速度,接下来几天恐怕是有得忙了。若是肚子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所以每天中午和晚上这两顿饭我打算交给你来负责。” “我?”徐庆杰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简言之给他的工作居然是在后厨。 简言之揉揉眉心:“对,就是你。上回我看到你自己腌的小咸菜,色泽红艳,香气扑鼻,就想能这样精准把握各样调料的人做其他菜肯定也会很好吃。而且特殊时期特殊处理,菜品上我们就不多讲究了,以能吃饱为首要目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不要太有压力。” 徐庆杰以为简言之不常到无患居来,对这些人的脾性能耐该是不怎么了解的。不料他那一日坐路牙边就着咸菜啃馒头,竟被无意中路过的简言之看出了门道。 不过简言之的推断也没错,徐庆杰进牙行前的确在酒楼讨过生活,可惜他嘴笨脑子又不懂变通,连得罪了管事都不知道。 最后因为坚决不与管事苟合拿放坏的猪肉充好诓骗食客,被人趁机抓住错处。不仅没领到当月工钱,还被掌柜以得罪贵客的为由勒索去不少钱财,不得已卖身进牙行寻求活路。 要做足够十二个人吃的饭菜份量对在酒楼任职过的徐庆杰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各人口味有所不同,难免这个喜辣那个喜甜。 要想把有限菜品做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味道,这就很考验厨子在用料上的烹饪手艺了。 好在这些个伙计们都很识大体,药铺坊开的工钱比别家铺子都要高,所以并没有包管食宿。 平常到饭点众人不是买几个馒头饼子垫垫就是回家随便炒两道小菜,如今东家体恤他们辛苦,一口气管上两顿饭已经是难得的优待了,哪里还会再去挑拣口味不口味的呢。 第147章 连同司老爷子也十分随和:“我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就随你们的口味来,不用单独照管费柴火为我熬粥的。” 老爷子执意劝说徐庆杰将柴留在熬煮艾草水防疫杀菌上,简言之却不能真由着他去:“无妨,我家小院还囤了不少柴,熬粥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阿梨有着身孕不方便,每天我都得回两趟家看看他的状况。” 反正简言之的小院离药铺坊近,来去四里路耽搁不了什么功夫。他不能常陪伴有孕的夫郎,趁闲多往家跑两趟和人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司老爷子听他这样说便不再拧巴,等确定好徐庆杰的负责范畴,铺子里关于人员的安排就已全部妥当。 - - 又是一晚暮夜而归,简言之带着满身疲惫推开院门,迎接他的依旧是房中未熄灭的暖黄灯烛。 他动作放得很轻,轻到走近寝屋门前沈忆梨才听到些微动静。 “谁在外头!” 小哥儿朗声喝问,许是没想到简言之会这么悄无声息的回来,以为是有窃贼捣鬼,差点就要去摸枕下藏着的药粉盒。 那粉盒经过简言之改良,一次能撒出多份,剂量足以放倒五个成年男子。 简言之可不想栽在自己亲手制作的防身工具里,忙道:“别怕阿梨,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忆梨方松了力道,搓搓在粉盒边被硌出刻痕的手指,嗔怨道:“吓我一跳,回来了怎么不叫我?我还以为是有贼人偷偷溜进来了呢。” 沈忆梨说话声由远及近,看样子是从床上爬起来,要给简言之开屋门。 “等等!”简言之倏然唤住他,声音有些颓唐与无力:“就这样隔着门说吧……我今日在铺子里问诊了一天的病患,怕身上有病气,倘若过给你就不好了。” 说完屋内沈忆梨半天没吱声,简言之以为他是生气了,刚想扒门缝去哄,就见沈忆梨支起小窗,用棉梗撑出两个油纸糊的小人儿来。 “那这样说,可以吗?”小哥儿声线软软的,手里还晃晃悠悠,像玩皮影一样指挥两个小人儿伸手拥抱。 “下午我太想你了,记得你的叮嘱不敢出门,就在家扎了这两个小家伙。这个瘦瘦高高的是你,矮一点肚子圆圆的是我和知意,夫君,你看到了么?” “嗯……看到了,我家阿梨手真巧,扎得比正经匠人还要形象。”简言之心头一暖,目光来回追逐那两个缠绵不休的影子。 小窗只支起三分之一,他看不到沈忆梨的表情,但可以脑补被黏惯了的小哥儿此刻定是撅着嘴,用小人儿恶狠狠的亲吻来述说他的失落与眷念。 简言之终于露出点点笑意,顺窗坐下,和一整日没见的夫郎温存几句私心话。 沈忆梨先道:“你今日好吗?铺子里的病患是不是还是那么多?防护措施有没有做好?可别仗着医术过人就不当心了,哪怕真是风寒,闹上一阵人也够受的,你要是病了放着那么些人该更没盘算了。” 简言之一一耐心作答,答完以同样的方式反问沈忆梨。 小哥儿大概是听他说了身子无恙,大大的放下心来,连语调都变得松快了些:“我呀?好得很啊。说来有件事我还想问问你呢,今儿午睡起来感觉肚子往下坠了坠,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隔着胃抻了我一下,这个要不要紧呀?” 简言之霎时紧张:“抻得重么?有没有很痛的感觉?” “痛……倒是不痛,力道不大,就是有两阵鼓泡泡的声音。我再想仔细感受感受,却又没动静了。” 一听说是鼓泡泡,简言之忍不住勾唇:“傻阿梨,那是知意在你肚子里闹腾呢,算下来四个多月,是该有胎动了。” 沈忆梨自怀孕后也翻看过一些医书,但书上写着因小哥儿和女子身体构造不同,通常要足六个月才能感受到明显胎动。 他以为孩子闹出动静还得再等上一段时日,没成想这么早就有反应了。 “原来胎动是这种感觉啊,真神奇……可惜啦,咱们知意有个责任感太强的阿爹,这头一次胎动,你是没机会赶上了。” 沈忆梨娇嗔的语气让简言之低头苦笑:“不能抱着你睡我就已经很难受了,还说这些话来怄我。阿梨,行行好给你夫君留条活路吧,他挺不容易的。” “谁不给你留活路了?我的意思是知意知道他阿爹在行善事,所以着急要为你打抱不平。好唬得他小爹安心待产,不要怪阿爹不能陪在身边。” 这个解释简言之很满意:“嗯,这么贴心,定然不是小哥儿就是小闺女。” “小哥儿或小闺女么?我看不见得吧?” 沈忆梨指挥着代表他的小人儿骑在代表简言之的小人儿头上,左勾拳右勾拳玩得饶有兴味。 “书上说孕期就强健好动,多半怀的是儿子,而且圆房后这么快就能怀上,想来下一胎也不会很难。放心,夫君,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会为你多生几个大胖小子来报答你的恩情。你就等着被三四个儿子追着分家产,再等着头发都花白了还要攒小私库给七八个孙子娶媳妇儿吧。” 简言之:“……”犯天条也不过如此。 尽管是隔着门说话,两个人一言我一语的关怀打趣,时间亦是好消磨得很。 简言之吹了半晌凉风,不觉人困马乏,反而因为有沈忆梨做伴的缘故,身上倦意竟散去些许。 他起身活动了几下腿脚,透过窗扇缝隙看到小哥儿不用催促就乖乖爬上床,不由得心头更暖了。 “时辰不早了,睡吧阿梨,不要担心我,洗完澡我到书房铺小床去。晚间风凉,你别踢了被子。” 沈忆梨许是连脑袋都捂在了被子里,没听到简言之低低的叮嘱。 直到简言之敲了敲门,沈忆梨才含含糊糊吐出两个音节:“啰嗦……” 简言之垂眸,他清明沈忆梨是在强忍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可小哥儿心软,见不得他比自己伤心。 更深露重,惨淡的月光落在两扇门之间,映照出两张辗转反侧的面庞。 他们隔着最近的距离,却又保持着最远的界限。 这一切都是为了安稳度过未知的恐慌。 也许这一夜难以安睡的不止是他们,还有无数被药味浸透着的人家。 但所有人终会在天光发亮之际迷蒙睡去,就好像这世间亘古不变的定理。 星光一旦落下,总会有朝阳冉冉升起。 第121章 在简言之的带领下,铺子里过了几天有条不紊的日子。 每日上门求诊的人数还是只增不减,且脉象不管怎么诊就是普通常见的风寒。简言之无从进展,便只能按风寒先抓藥医治。 好在铺子里的夥计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并没有因为人多就产生出混乱。 不仅无患居门前是如此,就连鎮上其他医館也陆陆续续正视起这件事来。各大医館藥铺争相囤货,将原本价值几文一斤的藥草哄抬出数倍高价。 今日梁仲秋采买回来,一脸的忧心忡忡,顾不得把那几麻袋甘草放穩就叹起气来:“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往常甘草卖个八文一斤就顶破天了,今儿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二十文一斤。贵都不说,品质还算不得最上乘,再耗几天咱们铺子怕是连这种常见藥草都要供应不起了。” 他这话引得铺子其他人也是一脸凝重,吴婶儿啧啧两声,抓了把甘草片在手里细看:“品质确实比不上原先铺子里的那些,咦,供货的郑掌柜不是东家旁支么?他那里的药也没拿到好的?” “现在每家医馆都在争抢能祛风疏散的药草,就算有好的又哪能全给一家,总不是每家分几斤好的再参杂些次等。就这几袋还是郑掌柜看在旁支关系上便宜了不少,否则按外头的市价,二十文只能买到一捏全是碎渣的下等货。” 梁仲秋无奈摆头,说起这些脸上的郁色更浓了:“不止是医馆药铺,我回来路过集市,那里人简直多到走不动路。为抢几颗青菜萝卜都恨不得大打出手,上百号人从集市中间一直闹到了路牙子上。” 这种场景不必他说眾人也大致设想得到,鎮子那么大,少不得有些消息灵通的人。 听闻风寒大范围席卷,为减少出门早早的就在家里囤上了米面油柴。 老百姓们见那些员外掌柜这样难免争相效仿,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跟着照做肯定不会有错。 市面上拢共就那几样菜,一来二去可不是要为青菜萝卜大打出手。 简言之穩得了铺子里头不乱,却穩不住外头的百姓恐慌,听梁仲秋说还是有几个差役勉强在维持着秩序,这才稍稍松了点眉头。 “集市上的菜是难卖,慶杰你那可有难處?要是菜价上涨你多从账目上支些款项也无妨。成垣走前在铺子里留了现银,够我们应对一段时日了,再不然我那还有些积蓄,可以拿出来给大夥进行日常供给。” 徐慶杰是个沉稳做事的人,听闻这话重重摇头:“东家放心,我囤的菜够吃将近一个月的,暂时还不用动别處的银子。” 第148章 简言之听罢嗯了声,刚想叮嘱他后头若遇上难處就直说,大夥一起想办法解决。 阿昌先抢过话头:“慶杰哥能干着呢,自从前儿您给安排好事项,他就囤了好些能久放的菜,那些南瓜个个重得要两个人合抬,还有快赶上灶台大小的冬瓜。每天两顿饭换着花样搭配,做的菜好看又好吃,我们肚子能吃饱干活都有格外有劲了!” 阿昌不忙的时候会到后厨帮徐慶杰打下手,看着那些平平无奇的冬瓜南瓜在他手里变成美味佳肴,阿昌是打心眼里佩服。 再者徐庆杰实诚,从不在买菜的款项上虚报金额占便宜,还百般找门路为铺子省下不少花销。 这样本分不邀功,阿昌就越发愿意为只肯埋头做事的徐庆杰说话了。 徐庆杰被他夸的不好意思,憨厚挠挠头道:“几道家常淡饭而已,得亏大伙给面子不嫌弃,要是吃得惯,我再多做点拿手的菜给你们尝尝。我以前在酒楼任职时携带干过采买的活儿,认识几个同乡的货商,大伙都是一地儿来的,亏待谁都不会亏待了我去。” 在心绪起伏不定的时刻,能吃上顿饱饭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简言之深感让徐庆杰负责后厨事项的决定正确无比,因而浅浅一笑:“你只管好好干,你一心为着铺子着想,来日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 尽管被感染风寒的人数长期居高不下,但那些被确诊为风寒的人吃过药后病情略有好轉,更甚得一直没传出谁家因病死人的消息,百姓们的恐慌还是在连日平稳趋勢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沈忆梨也逐渐降低了防护等级,从完全隔窗交流变成了远远对坐。 简言之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就是看上自家夫郎两眼,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说上几句腻歪话。 每当这时沈忆梨就会故意说些‘你又错过了小知意在我肚子里捣乱’的话来怄书呆子,好几次简言之差点没忍住,想趴到沈忆梨肚子上去听动静,可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小鬼,明知我记挂得紧还不收敛些,倘若我真没忍住,把病气过给了你和孩子怎么办?瞧我这些天人都瘦了,你不心疼心疼我,也该心疼下咱家的小知意啊。” 对于简言之,沈忆梨自然是心疼的,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想给简言之留下念想。 简言之越是记挂就越是会护好自己,沈忆梨出不了门,所有的忐忑与担忧无处宣泄,便都化作了怄人的玩笑,好让他的夫君能在无声硝烟中平安归来。 “幸而局勢稳定,你能短暂的喘口气了。在正式进入深冬前还会回暖一阵,说不定等天气放晴,那风寒就能不治而愈了呢。” “也许吧。” 简言之揉揉眉心,目光像羽扇一样温柔抚过沈忆梨的孕肚。 “你不用担心我,铺子里每日都用药草水熏蒸预防着,时至今日没一个人被传染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些药草水的确能起到不少消杀防疫的作用。你在家也要时刻当心,给你留的药草里添了几味宁息养神的香料,睡前熏一熏,对你入眠很有帮助。” “再好的助眠香料都不及你躺在我身邊,真希望这场风寒快快过去,我现在已经无比怀念那种平静到无聊的日子了。” 许久不曾亲昵相处,积压的思念催动着小哥儿,使他说得出这种曾经羞于直言的情话。 夹裹寒意的晚风围绕在他们身侧,搅动灯笼里的烛光忽明忽暗。被阴云笼罩的皎月好似极力想挣脱,低到枝桠间却只露出它惨白的邊缘。 可惜终究天不遂人愿。 司逸几近砸门的声响惊起鸦雀,发出阵阵尖锐啼鸣刺破夜空。 简言之起身拉开院门,司逸满头大汗,来不及喘匀粗气和里面的沈忆梨打声招呼,拉起简言之就要走。 “别急,有话慢慢说,我得先知晓情况,再决定要如何应对啊。” 司逸脸色发白,扶门框的手颤得骇人:“你猜得没错,那风寒,果真有阶段性.......” 简言之听见这话下意识回头望向沈忆梨,小哥儿站在廊下看不清神情变化,只隔了须臾听见他輕叹一声,而后取过缝制的新氅衣缓缓走近。 “今晚怕是睡不成了,多穿些,别着凉。” 沈忆梨踮脚给简言之系上氅衣绳结,呼吸近在咫尺,这是这些天他们唯一一次近距离的接触。 简言之明白情势当前他不该对沈忆梨有任何亲密举动,哪怕一个不起眼的动作都有可能会变成一场无妄之灾。 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哥儿温软的身子落在怀里时,简言之心头的不舍达到顶峰。 却是沈忆梨先回过神来,温声催促:“去吧,我们等你回家。” - - 简言之还是跟着司逸走了,小院离药铺坊不远,约莫一刻就看见了在铺子外逡巡着的人群。 那些人一见到简言之就犹如抓到了水中浮草,拖着踉跄的身子步步跟进。 “简大夫!简大夫!您快看瞧瞧我这是怎么了?高热烧了半夜都退不下去,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呜呜呜....简大夫求您救救我阿娘吧!她一天没吃东西,好不容易喂了点水进去还全给吐了!我给您跪下,只求您发发善心救救她....” “简大夫......” 惊慌的哀泣哭求在铺子外响个不停,简言之不忍久视,几步快走到里间套上他那身素白长衣。 突来的变故让在铺子留守的人都没了睡意,简言之迎上几束注视在身上的视线,言简意赅:“安全第一,去干活吧。” 话音落,几个人忙四下散开。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然到了无需明说就能领悟的地步。 司逸找来油纸麻绳准备随时装包抓药,阿昌阿顺一个添柴一个加水,确保药草熬煮出的雾气一直浓郁,能起到关键性消杀作用。 徐庆杰则到后院洗米煮粥,准备把香甜的南瓜粥分给还能进食的病患。 伙计们沉着有序的状态安抚了一颗颗躁动不安的心,原本因害怕而挤成一团的人们渐渐分散开来,排起队等简言之轮流诊脉。 只是诊脉的结果并不理想。 这风寒是有阶段性,初始时患病者会鼻塞喉痛,伴随食欲不振和輕微高热。服过药后会有假性好轉,但三天左右就会无预兆复发。 复发时体表病症更为强烈,不仅高热难以消退,还有不少人会上吐下泻,肺上积痰。 简言之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根据他的经验,一旦出现阶段性病症,就绝不会止发生一次病变。 如果第一次复发是病情加重,那第二次复发又会是什么样呢? 复发到哪一个阶段才会真正夺人性命? 感染人数之多,一旦这种能要人命的恐慌在镇上蔓延开,会将明望镇变成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他不敢深想。 思及此,请求官府介入就成了势在必行。 眼下病症初有变化,能起到效用的仍然是些治标不治本的疏散药物。 简言之改动了部分药方,从医治风寒转为补气益神。老百姓们不懂药理,看抓来的药与先前有所不同,以为是他研制出来治病的新药方,不由纷纷作揖道谢。 他们越是感激简言之心里就越是发堵,司逸看出了他平静面容下的惊涛骇浪,在简言之意欲说出真相前阻止了他。 司逸年輕,好跳脱,他夸大动作的鼓励能起到一定效果。 即便他没明说这药方到底有效无效,但身处黑夜的人们还是愿意选择相信,新开的药方可以帮他们抵御疾疫。 “我知道饮鸩止渴的道理,这病是还没研制出特效药来治愈,可我们也不能现在就剥夺他们求生的希望啊。能睡安稳觉的日子不多了,过一夜,就算一夜吧。” 司逸的解释堵得简言之没话说,他望了望这个梗着脖子跟沈忆梨同岁的小郎君,最终只长长叹了口气,而后一言不发的回了后堂。 这一夜问诊、开方、抓药、送粥,直忙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 大伙儿累得人困马乏,司逸最先撑不住,找了两个麻袋往身上一裹就靠着药柜脚胡乱睡了。 阿昌阿顺拿徐庆杰当枕头,一个枕胳膊一个枕腿,三道呼噜声此起彼伏。 简言之也倦得很,却因整个人被困在逼仄的小榻内,两条长腿缩得极不舒服,辗转好半天都没能成功入睡。 沈忆梨新制的氅衣就盖在身上,料子用得足因而十分厚实,内衬亦是触手生温,柔软非常。 这是他们上次一起去给孩子扯布料做小衣时顺手挑的,缝边拿细线整整封了两遍,密到一根小羊羔绒丝都跑不出来。 衣面上绣着青绿的翠竹,叶片交错飘逸,风骨自成。 唯有一朵小小含露绽放的梨花,不偏不倚,正藏在简言之左心口前。 拢着那被熏进药味的氅衣,仿佛惦念的小哥儿就在怀里。 第149章 简言之指尖摩挲着那梨花,缓缓放松身心,终于在天光破晓之际迷蒙睡去。 只容得下他三分之二身子的小榻终归不适宜休憩,艰难睡了小半个时辰后,简言之揉揉发麻的腿,绕过依旧昏睡着的伙计们,到后院舀水洗漱了一番。 时节进入十一月,已是薄冬了。 早起温度低,街巷上没什么行人,空荡荡的路牙愈发衬地街边几家铺面空得有些刺眼,那仅剩一半的大门和歪歪斜斜快掉下来的招牌,让人倍感凄凉与萧条。 简言之一大早奔赴的自是县衙,守门的官吏记得曾上门给他送过考中功名的贺礼。问清来由后倒是没怎么拦,象征性地搜了下身就放他进去了。 进门是顺利,可简言之在堂前足足等了近三刻,那位县令大人才在一眾丫鬟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樊旭满脸困倦,待瞥见简言之手里似乎拿着某样物什,方舒展出笑来:“本官一向看好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又怕你们性子高,轻易不肯来。若都能像简秀才这般不请自到,本官早不知该有多欢喜了。” 樊旭热情得诡异,不仅叫简言之免去常礼,还吩咐下人沏上好茶端来吃食。 简言之清明他这是在拿自己当巴结迎奉的学子料理,索性呈上带来的脉案簿,直接将话引入正题。 “启禀大人,小生近来发现镇上流传起一阵类似风寒的病症,单小生的药铺坊被感染者就数以百计。且这病症有病变趋势,染病者会从轻微的风寒症状复发转为重度。如若不尽快隔离染病者加以医治,势必会波及全镇,到时民众恐慌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樊旭在看到简言之拿来的不是什么稀罕礼品而是一本卷了边的脉案簿后就兴致寥寥了,像是为了堵人嘴,他抬手召近一旁随侍的小厮,懒懒道:“简秀才说的这些,你可有耳闻呐?” 那小厮成日守在官邸里伺候,对外边的事一概不知,听樊旭问他忙赔笑道:“大人刚正不阿,爱民如子,您所管辖的地方必是太平祥和。简秀才所言之事,小人不曾耳闻。” “听到了?”樊旭很满意小厮拍的马屁,掸掸精心修剪过的指甲,看向简言之的眼神里带了一点轻蔑:“你们这些读书人哪,就是爱夸大其词,以为把事情说得严重就能吓住本官了?什么类似风寒的病症,依本官看根本就是风寒。罢罢罢.....拿上你的烂书簿出去,别为些无谓的琐事搅了本官清净!” 樊旭说着就要起身,简言之忍下一药粉毒死人的冲动,还是稳住怒火据理力争。 “大人留步!小生所言句句属实,若大人不信可以派差役前去察看。百姓们染上病症,惊惧不已,这几天各家为多囤菜少出门在集市上争相抢夺,要不是事态紧急,怎会——” “够了!”简言之话未说完就遭樊旭劈声打断:“你一介刚考中功名的秀才,就想成为普救众生的青天大老爷了?事态是否紧急本官自有定论,还轮不到你在这多言!噢....本官是说昨日官差禀报,说有不安分的歹徒在集市上寻衅滋事,你这样白眉赤眼的跑来说上一通有的没的,怕是想借题发挥,好妄得本官青眼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争论下去简言之都要觉得自个儿蠢得可笑了。 就这么个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蠢货,别说得青眼,得青光眼也就那么回事。 樊旭骂上劲来,还想多输出几句,不料简言之抬手行了个极其敷衍的礼,而后扭头就走。 他深知单凭摆事实讲道理是把这位县令大人讲不通了的,事已至此,还是得借一把范大人的东风,以权压权这把场风波早日平息为妙。 第122章 简言之从衙门出来就直奔去了范宅,不想开门的不是一惯笑盈盈的范大人,而是戴着棉布巾只露出双眼睛肿成桃子的小童青鹤。 “简郎君来了?先生有话,若是郎君来了不必通傳,您请直接进去吧。只不过……只不过您动作輕些,我家先生染了病症,正在卧床修養。” 简言之闻言心下一坠,加快了进去的步伐。 行至里间,果然见范大人躺在床上。 许是生病的缘故,他身形消瘦不少,没束起来的发丝松松披散,鬓角比原先更添了几抹白。 病中昏聩睡不踏实,范成楓被衣物摩擦声惊醒,定神一瞧来的人是简言之,苍白脸上浮起些血色。 “……咳咳、我不是说过,病了就别叫人进来了嘛,万一傳染上病症可怎么好?还有你.....坐远些,坐这么近不怕中招啊?就算你个混小子不怕,也得为小梨儿想想,他有身孕,你要多、咳....多顧惜他。” 范成楓邊说邊靠坐起来,躺了这么些天身子实在虚的很,几句话说得直喘粗气。 简言之赶紧替他拿枕头垫在身后,范成楓笑笑,温声问道:“你们两个都还好么?” “阿——”话一出口简言之才发现嗓子眼涩得很,低头默默给人搭了个脉方道:“阿梨很好,我也很好。我不是来告诉过您要多提防嗎?怎么会染上病症了呢?” 范成楓苦笑一声:“.....都怨我,你那日来递了消息后,家里的几个孩子就不许我出门了,我着实憋得慌。恰好有个昔日的学生过门拜访,我与他多年不见,想着若错过这一次不知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便去见了。没成想当天夜里就开始头晕咳嗽,连累着这几个孩子衣不解带的照顧我.....” 范成枫说的几个孩子,多是蒙他搭救后留在宅邸的。 有的是他在路邊捡到的孤儿,有的是回乡途中遇到的乞丐。范成枫把这些孩子留在身邊,给他们吃穿,还教他们读书认字,待他们和家里亲人没甚两样。 正因如此,他染上病症后原想让那些年輕孩子们到别处去避一避,可以青鹤为首的小童没一个愿意走,任凭范成枫怎么赶,他们都坚持要留下来服侍。 青鹤跟他时间最长,感情亦最深,不敢久待听那满含歉疚的话,忍着哽咽把药往床头一放就抹着眼角出去了。 范成枫望着青鹤单薄的背影长长一叹,俨然是极舍不得这些悉心教養过的孩子。 简言之垂眸:“即便是不慎被傳染,也该早点遣人告诉我一声啊,何至于拖到现在......” “无妨的,不必为老头子担心。” 范成枫拍拍他手背,语气柔和的像在哄孙儿。 “我人虽在病中,但耳朵没闲着,院墙挡不住外面的风声,我都知道。倘若遣人告诉你,你一定会留下来照料,可外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诊脉开方,我这把老骨头了,岂能以一己之身占去百姓们求医问药的机会。” 简言之默然瞬息,看向范成枫的眼神里满是对这位慈祥老人的尊崇与敬重。 范成枫莞尔,疲惫的眨眨眼:“好容易今儿精神好些,又赶上你来瞧我,不说这个了....你考上秀才为避嫌总不肯带小梨儿到我这坐坐,我还怪惦记他的呢。他胎像还安稳么?算下来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没这么快。”简言之摇摇头:“四个多月,孩子刚会动。” “已经会动了啊,真好。噢......四个多月,看来我是老糊涂了,这一阵睡得多醒得少,连过去多久都记不清喽。” 范成枫说了一会子话神色愈发疲惫,那眼神里的慈爱却丝毫不减。 断断续续叮嘱简言之要顧好身子,两个人别闹脾气,等他好些记得带沈忆梨来做客,他会准备小哥儿爱吃的芝麻饼。 简言之都一一应下。 在另一个时空里简言之的外公去世并不久,老爺子快病逝那会儿有时身上疼得睡不着,也会把简言之叫到旁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絮叨关怀,以此来慰藉所剩无几的陪伴时光。 场景重合,简言之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和范成枫的交集不算很多,除开为救鄭庭见的那两面,再就只剩几封礼貌疏离的书信了。 要是早知有这么一天,他就不该为着不想做的课业刻意婉拒出距离,至少不该让一直盼着他上门闲坐的范大人空等,直到人病入膏肓。 瞧着范成枫迷迷蒙蒙又要睡去,简言之细心为他掖好被角。 起身之际,衣摆似是被谁輕轻拽动了一下。 简言之回首望去,只见范成枫双眸微启冲他轻轻点了下头。 就那么一个起伏小到几乎会忽略的动作,涵盖了前任肱骨老臣对年轻后生的无限安慰和鼓励。 简言之眼眶一热,罕有的露出些在长辈面前的孩子气来,他将范成枫枯瘦的手塞回棉被里,低声叮咛道:“病中不宜多思,好好修养着。我回去后会挑几剂对身子有益的补药让人送来,苦是苦了点,但良药苦口,一顿都不能落。要是不好好吃药,我就不带阿梨来玩,以后孩子出生也不抱给您看了噢。” - - 此番范成枫病重,身体状况不佳,简言之也不好多说县衙的遭遇给人添堵,在交代青鹤一些防疫疗养的方法后他就告辞回了铺子。 第150章 从头天夜里得知病症会产生阶段性病变开始,坏消息就像开了阀门一般,不等简言之脚踏进鋪子就又得知了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消息。 前去颐水镇吊唁的鄭家夫妇终于回来了——可惜的是颐水镇未能幸免于难,镇上也有风寒在大肆传播。 “万幸病情发现的及时,当地县令又肯作为,即刻下令将城门管製起来只许出不许进,最大限度的预防了镇上百姓不受二次传染。我和你阿爹还是抢在城门管製前匆匆赶回来的,本以为明望镇会好些,谁想这边的病情竟更加严重。” 鄭夫人放心不下沈忆梨,一回来就直奔鋪子找到了简言之。 “我怕从颐水镇出来身上带着病气,万一过给阿梨就不好了,再说你是他夫君,这事儿也需得同你商量商量。如今两个镇子都病症频发,为保險起见,我想带阿梨到其他镇上去避一段时日,反正鄭家的田庄不少,跑远些,想必会更安全。” 关于沈忆梨到哪安胎的问题简言之不是没有仔细思量过,村镇里的人口流动相对不大,只要控製得当,就算病症会传播速度也没那么快。 要是相隔两个村子的颐水镇没有病情,简言之是会同意让郑夫人带沈忆梨远遁避灾的。 可连颐水镇都有了,说明不止是周边村落,极有可能是整个州府都有波及。 “阿娘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们现在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要想往远处跑,颐水镇是必经之路,倘或到了外面没有找到安稳住所,到时进退两难,恐怕更危險。而且阿梨有着身孕不便舟车劳顿,你们出门在外身边没个可靠的大夫,这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简言之说的在理,郑夫人想了想,道:“那……让阿梨搬到郑家宅邸去住吧,你常在鋪子里留守,他一个小哥儿没人时时照顧可不行。” “不妥不妥。”简言之还没应答,晚来两步的郑明易先抢过话头:“郑家人多,不比在小院里清净,能少与人接触。咱们接过阿梨来总要拨人伺候,那些个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岂不是增大了被传染的风险?” 郑夫人一听这话又急又气:“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们爺俩倒是出个能行的主意啊!算了,你对药理一窍不通说了也白说,还是听言之的!言之,你定吧。” 简言之拧眉思忖半晌:“阿爹说的对,这病症之所以感染范围日渐扩大,是因为呼吸对流也能进行传播。相对来说阿梨留在小院会更安全,毕竟少与人接触就能少一些被感染的风险。” “这.....行!你是行家,定能知晓哪种方式最保险。只是阿梨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吃食上该格外精细些才好。” 这也是简言之的一块心结,他不能常在小院,日常饮食除了滋补汤,其他的差不多都要沈忆梨自己动手。 虽然小哥儿从不抱怨,但他怎么忍心让沈忆梨挺着肚子烧柴燃灶呢。 郑明易看着简言之的自责表情,伸手捏了捏他肩头:“磕过头叫过爹娘就是家里人,爹娘为孩子做什么都乐意。还是你怕娘家人对阿梨不好,舍不得把夫郎交给我们来照顾?” “怎么会……”简言之抿唇,用听话任捏的方式表明他接收到了郑老爷子的无差别疼爱。“阿爹阿娘往日就待我和阿梨极好,如今还劳你们费心照顾,我心里…切实过意不去。” “不许你多心瞎想,你倒越说越起劲了?” 郑夫人瞪眼,想像教训郑庭那样拍他后脑勺,最终却只心疼的抚摸了两把他凹瘦下去的脸颊。 “这一阵四处是病症,我急得整夜合不上眼。得亏前几日收到成垣寄回来的家书,说他和予辰已平安到达,那边一切都好。我这心才稍稍安稳些,你可千万顾全着自己,别叫我又难受得夜里睡不着觉了。” 简言之知道郑家夫妇是真心拿他们小两口当自家人看待,便不再拧巴。 “多谢阿爹阿娘,那我就将阿梨托给你们照顾了。我会好好顾全自己的,你们在家也要多注意,那些每常采买的人进出一定要用药草水清洗消杀,不然人数众多,一旦泛滥起来就难以控制了。” 郑明易颔首表示同意:“福叔同我说过你上门的事,府里已然备下了一部分药草。我听着颐水镇的风声怕福叔准备的份量不够,额外叫人多囤了五百来斤,你铺子要是短了也可以随时取用。” 简言之正为这些寻常药草的供给犯愁,听郑老爷子这样一说立即道:“好,先挪出一百斤给我吧,铺子里的病患多,昨日刚买回来的几十斤都几乎见底了。另外,我在研制针对这种病症的治疗方法,还需要阿爹帮我在各行当里搜寻几味药材。” 简言之说着递上一张纸页,上面记录是他斟酌过后草拟出来的药方。 郑明易接来细看,暗道还好,虽说有几味药赖于采摘难度产量相当低,但郑家行当多,留心去找想来不难。 “好,你只管安心忙你的,这些药材等我找齐就遣人给你送去。” – – 有郑家这样财力雄厚的娘家帮衬,的确省了简言之不少烦恼。 纵然是郑家鼎力支持,可研制药方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研制出来的呢。 医治风寒的药治终归不了根本,短短五日不到,病症的体表特征就再一次出现了新变化。 “第二阶段……这是第二阶段了,我们还是没有药方能起到抑制作用。再病下去会怎样?他们会死嗎?镇上染病的其他人呢?他们也会死吗?” 司逸没亲身经历过这种疾疫,半天脉诊下来,人都变得有点失神恍惚了。 他的问题在简言之这里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连司老爷子也不知说什么好,除了沉默不语,就只剩重重叹气。 第二阶段的病症反应要比第一阶段严重得多,第一次复发时人还有意识,还可以下床走动,而到第二阶段多半是拿竹绷子给抬来的。 竹绷子就是简易版担架,躺在上头的人面色白得像纸,浑身瘫软无力,气门紧闭,即使是强行喂了药汤也会全部反吐出来。 滴水不沾的情形下,咽气只是时间问题。 简言之这几天加起来都没睡上八个时辰,今日更是一整天片刻未歇,两眼熬的全是红血丝。 梁仲秋看不下去,煮了碗红枣汤放在他手边:“多少喝一点吧,你身子要是熬垮了,无患居就真没指望了。” 简言之看着那冒热气的褐色汤汁,胃里一阵阵抽的发痛。 须臾,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热汤猛灌出来的不适,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氅衣:“我出去一趟。” 堂前还有几个未散的百姓,简言之越过他们身边的担架,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担架上生死未卜的病患。 入了冬的风夹着寒意,一出门就透过领口直往衣襟里钻,简言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氅衣裹得更紧了些。 他这趟出来不是想随便走走,而是有目的的朝着自家小院。 出乎意料,一向怕冷早早就会缩到床上去的沈忆梨今日却在外头。 小哥儿坐在一拢炭火前出神,小巧的铜壶冒出丝丝白烟,茶水因沸腾不时顶起壶盖,在夜色中敲击出有节奏的韵律。 “回来了怎么不进门?瞧,茶我都煮好了,快来喝一杯暖暖。” 沈忆梨侧目看他,像是怕人顾忌,还指了指同样沸腾着的药草水。 “熏着呢,不怕的。阿娘说这药有效,铺子和郑家用了这个都没出一例病患。” 简言之确实是累了,一挨上沈忆梨头就软在了他肩上。 瘦出棱角的下颌尖得硌人,沈忆梨却没舍得躲:“真是,天这么冷,脱掉氅衣不怕着凉啊?” “从铺子里带回来的,有病菌……”简言之无力推开重新披过来的衣裳:“别动阿梨,让我好好抱抱你。” 沈忆梨乖巧,由他枕在颈侧贪婪嗅着身上的香味。 小哥儿独属的味道大大抚慰了简言之的疲乏,嗅了半刻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手温柔抚上沈忆梨肚子:“又大一些了,小知意还乖吗?有没有闹得你睡不安稳?” “乖,吃饱了会动一动,我还给他念话本,有时听高兴了也会动一动。” 几个月的胎儿哪里听得懂话本,简言之知道这是沈忆梨在逗他,所以很配合的松了松眉头。 “那你没有小知意乖嘛,大晚上不睡觉,还顶着风在外边围炉煮茶。” “我在等你啊。”沈忆梨眨巴眸子,将简言之疑惑的表情尽收眼底。 简言之是真疑惑,他是突然心血来潮回的家,事先并未跟任何人提过。 沈忆梨用滚烫的茶水换走他面前温了的那杯:“今天郑家的小厮来送食盒,我听他说了几句铺子里的境况。当他说病症进入新阶段,有人性命危在旦夕,我就猜到你会回来。言之,你总是对生命很敬畏,敬畏就会产生恐惧,恐惧有人死亡,有很多人从此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第151章 “可事实就是你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你不必为无解的事过分内疚,你没有错。” 小哥儿温软的声线飘进耳廓,很轻,但很真实。 简言之看着灯下朦胧的人影有一瞬间抽离感。 仿佛他回到了读研时第一次参与手术的时候,那是他的第一台手术,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在患者抢救无效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后,带他的教授跟他说了同样的话。 ‘很痛心吧,那么小的年纪就得了这要命的绝症。可是言之啊,你救不了所有人的,生老病死是世界上最无解的事,你不必为无解的事过份自责。罕见的病症每天都在发生,尽你最大的努力就好,没有哪个医生能真正做到拯救苍生,你我都不例外。’ 简言之忘了后来他是怎么走出困境,用坦然心态去面对所遇那些救无可救的人们。 他依然会自责,依然会无法避免的产生同情。 但他能想得通。 “阿梨,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害怕面对死亡?不敢待在铺子里以免亲眼目睹噩耗发生,所以才回来找你?” 沈忆梨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他轻轻揽过简言之的脸,让那具疲倦的身子可以伏在自己膝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简言之眼皮沉重的快要撑不开:“……不是这样的,阿梨。我并不害怕面对死亡,我只是希望在有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刻,一回头就能看到你在我身旁。” 第123章 简言之说完这句话后就睡着了。 他是真睡着了,沉到连梦都没做。 连续几天高强度问诊让他体力大幅度透支,此刻伏在沈忆梨膝上,瞬间的身心放鬆使得他来不及挣扎就失去了意识。 平稳的呼吸傳进耳廓,沈忆梨伸手抚过简言之棱角清晰的下颌,心疼得眼眶泛红。 虽然关于病症的变化都是从郑家小厮那儿听来的,但是他心里清楚,简言之每天都处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一轮比一轮加剧的病情会带来无尽恐慌,人们的求生欲无处安放,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医馆药鋪,因而宁愿死守在鋪子门口也久久不肯散去。 生离死别之际,痛哭声和哀嚎声就成了主旋律,那些旋律像道无形绳索,缠绕着每一个亲眼目睹的人都喘不上气。 沈忆梨不知道他的夫君会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那些场景,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贡献出膝盖,让简言之能安睡片刻。 “唔......” 书呆子睡得沉,也醒得快。 深度睡眠缓和了紧绷已久的神经,简言之仰头伸了个懒腰,再度睁眼时眸光比先前清明了不少。 沈忆梨有些担心:“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简言之伸过手替他揉腿,大半个身子枕在膝上,想来小哥儿的腿该麻了。“小知意方才动了下,阿梨,这次我可没错过。” 沈忆梨抿抿唇瓣,没说话,只是拿过一件崭新的棉衣披到简言之肩头。 “新做的?真好看。天气冷,针线上的活儿能少做就尽量少做些吧,累人不说,盯着灯烛看久了也伤眼睛。” 简言之说着站起身来,他望向小哥儿恬静的面庞,彼此心知这一别怕是又有好几天要见不上面了。 沈忆梨微微点了下头,送他到小院门口:“千万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和孩子担心。”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讲,可再多的话都抵不上这句寻常到俗套的关怀。 他们本就是芸芸众生中最常见的夫妻,世事变迁下,所盼不过是家户莫添新痛。 简言之懂他这句话里的深意,半张脸藏在夜色中,声音温柔似風:“我会的,你也是。” - - 随着病症进入到第二阶段,百姓们的恐慌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 相比之下前一阵为了几颗白菜萝卜大打出手那都算是小摩擦,镇上一时風声鹤唳,人人自危,几乎所有的商鋪跟作坊都停了工。 那些靠每日挣几个铜板过活的人们没了收入,不得不沿街乞讨,只求得点残羹冷饭让一家老小不被饿死。 更有些丧良心的掌柜,眼瞧众人争相囤米囤面,竟哄抬起价码好趁机发笔横财。 百姓们多是穷苦,米面价格一日三涨,掏光家底才夠勉强买来一小袋。 这几天生意最好的还不是米铺面铺,而是镇上各大典当行。 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外头排队,或当首饰或当器具。要遇上谁当棉衣棉裤,内堂的伙计就会多拨上几枚铜板——天寒地冻,这户可怜的人家大抵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等身上最后一个铜子儿也消耗殆尽,走投无路的人便会蹲到米面铺子旁逡巡,只要看到有落单的就冲过去争抢。 昨日下午两个饿疯了的汉子为抢半袋玉米面,在街心和一名年轻书生拼命撕打,黄澄澄的粉混着血沫子淌了一地。 差役赶来时,那名年轻书生已经不会动了,涣散的眼眸盯着灰蒙蒙的天,手还死死扣住那个烂成两截的破布口袋。 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形下,无患居理所当然的冷清了下来。 药铺坊里逐渐没了来问诊抓药的人,简言之看着街巷上苟延残喘,无不惊惶的百姓们,心下一阵阵泛冷。 他自然有办法可以胁迫那位縣令从此刻开始作为,毕竟谁人不惜命呢。 可这也是条要走到黑的路,一旦那威胁性命的药粉撒出去,他就算与官府结下了仇怨。 这蓄意伤害朝廷官员的重罪,岂是他一介刚有功名的秀才轻易能承担的。 那么眼睁睁看着? 简言之自认做不到。 不是为医者夠不够善良的问题,就算是没被他医治过,看到那些活生生的百姓变成死气沉沉木碑,也会产生物伤其类的怜悯。 想来简言之不觉更加憎厌那个连基本人性都没有的縣令了。 许是各家的悲悯哀戚太浓,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直到凛冽的風大到能刮开门帘,也没曾放过半日晴空。 随风进来的还有一个半大郎君,腰间佩戴的玉珏表明了身份,是青鹤。 他来得匆忙,险些与夺门出去的简言之撞了个满怀。 “简郎君这是要去县衙?托我家先生的话,请你将这封手书一并带去,它能帮到你。” 青鹤带来的是范成枫亲笔手书,字迹仍见病中虚乏,末端却清晰盖着枚恢宏大气的印章。 “我家先生是辞了官职告老还乡,但圣上恩赐的爵位尚在。简郎君有功名在身,再加上这封手书,想必能够起到些劝谏作用。” 简言之上次登门拜访的目的范成枫不是看不出来,更是清楚以简言之区区一个秀才的功名根本奈何不了那位縣令。 眼瞧情况愈发危机,他猜想简言之会以身试险,于是强撑病体写下这封书信,并催促青鹤赶紧送来。 “我家先生一生清正廉明,体恤爱下,最见不得百姓无辜受灾。简郎君若能体味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就切莫冲动行事,万望您保全自身,以待来日。” 青鹤跟着范成枫的日子久,小小年纪已有玲珑心窍。 连他都能从当日独闯慕宅的细枝末节中推断出简言之今日的意图,在官场浮沉大半辈子的范成枫又怎会不晓。 却是不等简言之开口,青鹤说完转身便走,只留下道清瘦残影随着蒸腾雾气很快就消散不见。 那轻飘飘的纸页此刻拿在手里犹如千金重,简言之无暇去想写这样一封书信要耗费范成枫多少心力。 窗外风未停,他摩挲过片刻信笺尾端的印刻徽记,而后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縣衙的道路。 – 估摸是上一回没能哄县令大人高兴的缘故,这一回简言之再来进门就没那么顺利了。 守门的差役是熟脸,却是紧守命令不敢贸然放人进去。 瞧简言之在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脸色都冻白了还没有被傳唤,不由壓低声音悄悄道:“简秀才,这边风大,门廊底下烧的有热茶水,你去喝一杯吧,别把身子给冻坏了。” 简言之知道他们这些守门的差役当班辛苦,平时在衙门也没甚话语权,不欲与人增添麻烦:“无妨,我在这等着就好。” 他腰板始终挺得板直,像棵在肆虐寒风中屹立不屈的鬆柏,倒叫差役生出些敬服。 “唉……你何苦做那无用功,前些日子登门求见的人多不胜数,皆是为那病症而来。可县令大人根本不听,只说是有人散布谣言,存心作亂,好从中渔利。为此还——” 差役说着话头一顿,四下看看无人才继续道:“......为此还收押了几名商户,说正是他们寻衅滋事,撺掇百姓哄抢斗殴。你这般执意求见,就不怕县令大人一怒之下迁责于你吗?” 差役说的这事简言之也略有耳闻,说是那些商户贪婪无状,搅坏了市场风气,实则只因没有在县令搜刮敛财时多塞好处,便借这个由头一并给处置罢了。 第152章 原本郑家位列商行龙头理该首当其冲,要不是因为蔓菁生意成了半个皇商,让樊旭有所顾忌,哪能顺带着保全有姻亲的宋家。 除开这两家,其余遭難的遭難,自保的自保,在县令杀鸡儆猴般处置了几位掌柜后,肯出头到县衙来求告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简言之因差役的话心绪烦闷,但仍旧耐着性子道:“劳烦小哥再替我通傳一声,要是县令大人得空,请他务必见一见我。” 不知是出于不忍还是想早点得令打发人走,差役想了想,扭身进去又通报了一次。 这一次县令大人总算松了口,传话让主簿召他进门。 樊旭似乎是刚睡醒午觉,身子懒懒倚靠在软椅上,啜了口茶道:“本官听说你手上有范大人的亲笔书信?范大人是蒙圣恩亲赐致仕的重臣,你是他什么人,如何得来的这书信?你可知私自伪造重臣手笔是大罪,本官即刻就能收押了你!” 简言之颔首,不卑不亢:“我乃范大人门生,这封信笺断不会有假。” 樊旭一听门生两个字就是一激灵,差点没端稳茶盏:“胡、胡说!本官从未听说范大人收过什么门生!简言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叨扰本县令,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大人,这封书信上写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吗?明望镇上的百姓们身染灾疫,命悬一线,而大人身为本镇父母官,难道不该体察民情,安抚人心?” 简言之朗声质问,说完一把抓起信笺丢到炭火盆里。 “纸能被烧成灰烬,但陛下赐予重臣的八宝印泥遇火留痕,难以仿造。大人看了这个,还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 樊旭目睹火舌下依旧清晰可辨的印章痕迹哑了声,半晌,他回过神来,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本官也没有说这信笺一定就是假的啊。实在是近来想趁亂惹事的人太多,本官总得留意分辩分辩。” 简言之一看他这副欺软怕硬的样子就恶心,谢绝了樊旭叫人奉来的茶水,沉声道:“大人辩过真假,现在可否听小生一言了?” “你说你说。”樊旭侧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那神态与先前的冷漠倨傲浑然天差地别。 简言之也懒得跟这种人较劲,只将外面近来的情况逐一详细说明。 樊旭听罢眉头一皱:“照你这么说,镇上的形势果真这般严峻?好,本官马上下令封锁城门,另外调派差役去镇壓暴乱者,安抚剩余没受害的百姓。” 看他破天荒的当了个人,提出的三条决策都很正确,简言之也稍稍松了点面色:“大人明鉴,光是安抚还不足够,当务之急是得单独辟块区域安置染病的患者,以免相互感染出现更多病例。还有一些不法商家哄抬物价,致使百姓买不起米粮,不得已只能沿街乞讨或去打家劫舍。还请大人开放粮仓,平衡物价,若是连最基础的温饱问题都得不到解决,长此以往,必定大乱。” 简言之还想提出建议,让樊旭知会州府,从灾疫情况较轻的镇子调送药草,好保证没有受感染的人能平安度日。 不料樊旭本性难改,一听正事就头疼,干脆扭脸端起茶盏品茗,压根不给简言之往后说的机会。 “大人——” “好了!本官听了你的封锁城门,还派遣人手维持秩序。衙门有衙门办事的章程,哪里是什么事都能上报到州府的呢?你且回吧,本官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留简秀才用晚饭了。” 樊旭这逐客令下得不客气,简言之指尖在衣袖里攥紧,好几次都想一把药粉给他喂饱算了。 可转念想起青鹤的话,终归还是没当面撕破脸。 不论如何,县令大人肯有所作为就算没白来这趟。 简言之这回还挺给面子,抬手行了个潦草的书生礼才告辞离开。 他带来的信笺压了樊旭一头,深谙这位县令大人脾性的欒師爺忙讪笑劝慰:“您大人有大量,无需与一个小小秀才置气。即便那信真出自范大人之手,他老人家空有虚衔而无实权,在明望镇的地界儿上难不成还能越过您去?” 樊旭就爱听这话,一口将碎茶叶沫啐到信纸烧出的白灰上,讥笑道:“以为成了门生就了不起了么?胆敢指使本官做事,也不想想他配不配?这些个后生自觉嚼了几本八股论策就能指点江山了,说得那么严重,你看到现在谁家病死过人?” “再说那范大人,我呸!光有虚衔没有实权算哪门子的大人,都告老还乡了还想着摆谱。要不是看在那老不死半截入土的份上,本官岂肯给他三分薄面?” 欒師爺赶忙应和:“是是是,大人心胸宽广,小人佩服!只是简秀才所言,您可要……” “管他做甚!”樊旭一嗤,忽而想到什么,沉声道:“罢了,传本官的令,即日起封锁城门不许人进出,再挑两队差役到街上巡视,遇见犯上作乱者重打二十大棍,带回衙门收押。” 他这话前话后差别甚大,栾师爷心下狐疑,面上却不露声色:“大人英明,小的这就去传令。” 也不怪栾师爷疑惑,樊旭之所以背上冤假错案还能保住小命捞个六品小官,自是有他的一番本事。 不算那些明里暗里敛来的好处,就连明望镇每年囤库的米粮都被他偷偷折成了现银,只等时机成熟就能拿去打点再为他买一条后路。 樊旭不蠢,他比谁都清楚放任病症不管的后果有多严重。 可他还是选择这么做。 因为朝廷有规定,受灾地区死亡人数越多所拨赈灾金额越大。 可以说病情一再泛滥,百姓惊惶不安,全都出自他的蓄意。 至于下令封锁城门,他本有此意,只独独缺个契机。 幸亏有了这封书信,既借由简言之稳住了范成枫,又封锁住消息不惊动州府,一举两得。 纵然事情闹大传进州府,上头派人下来问责,他身为县令也不算毫无作为。 况且流水的银子花出去总有成效,要没个好靠山倚仗,他岂敢贪这种要命的钱财? 樊旭深谙有命贪没命花的道理,除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他谁都不信。 是以栾师爷看似得他倚重,为他四处敛财,实则这些龌蹉勾当栾师爷一概不知。 第124章 自从简言之递上那封手书,衙门里果然传出话来关闭了城门,还派遣出二三十名差役在街巷內巡视维持着秩序。 起初百姓们看到官差服制心生畏惧,鎮压还算有点效果。 可渐渐他们发现官差暗地里收受米粮店掌柜的贿赂,竟助纣为虐,要买米粮还得先交一部分税钱给官差,这就导致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的恶化了起来。 一时间鎮上的情形都不能用混乱来形容,各家哀嚎咒怨连绵不绝,不少花光钱财还管不到一家温饱的人成了最不安定因素。 买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更有甚至豁出命去要和差役拼个你死我活,继而被收押入狱或被围堵在巷口当街痛殴。 街巷边随处可见满臉血污,衣不蔽体的百姓,那一具具瘦骨嶙峋的遗体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火上浇油般,在第二阶段病变出现的第六天,鎮上迎来了惊天噩耗。 “天哪......一上午就死了七个,鎮上那么多染病的患者,看这情形,岂不是一整个镇子的人都要死绝了.....” “天杀的狗縣官!原本早点封住城门就可以减少病症传染的,现在由着其他镇的人逃窜到明望镇,等病情扩大了再封锁城门,还有个屁用!不过是多增加病亡的人数罢了!” “......你们别说了,当心叫那些差役听见,又打着对朝廷大不敬的罪名将你们收押了去!昨儿个赵家小子不就是跟差役起了冲突,结果没讨到公道不说,还遭人活生生打断了腿!可怜他爹死的早,老娘就这一个独苗,眼见儿子没熬过去当夜就在家里吊了颈......” 这些讓人后背生寒的话语传进耳中,终于将简言之残存的期盼消磨殆盡。 他不再寄希望于衙门,而是转头去了趟鄭家。 鄭明易显然也目睹了差役的恶行,在家急得嘴角都生出一连串燎泡来。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官府不管,我们总得想办法自救!言之,你来得正好,我已经和你冯叔达成共识,打算从明日起拿出一部分米粮来在城西办厂施粥!只是还缺信得过的大夫预防災疫,你可愿意来帮忙?” 简言之就是为这事来的,自然二话不说就应下:“镇上百姓众多,单是两家出力恐怕不够,还请阿爹在商行內走动走动,盡量多劝得几家掌柜共同联手。” “这个你不用担心,宋家与我鄭家有姻亲,且我熟知亲家公的脾性,他已然同意我的決定。商行內除了你冯叔还有几个要好的掌柜,我都遣人递过信去了,现下肯出资的行当有十来家,合力的话保镇上三分之二的百姓不成问题。” 鄭明易多年在商行以仁义正直出名,积攒了不少拥趸他的人。 第153章 若非有一部分掌柜被縣令以滋事的由头收押,如今肯站在他这边的怕还不止这个数。 简言之垂眸,思忖须臾道:“阿爹所行是好事,但越在衙门前面作为难免会有敌对之嫌,要是他日病情平复,保不齐那狗縣令会反将一军,把挑唆官民不合的恶名扣在郑家头上。为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郑明易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着怎样施以援手,倒没深入分析和衙门敌对的后果。 “我们这样做,受益者是无辜百姓,想来有他们众口一词,上面不会轻易就信了縣令的话吧?” 简言之冷笑:“官场上的事誰说得准呢,他既然敢放任差役作乱,肯定是留有后手。区区一个村镇的事不会上达天听,有权利管辖的无非是州府,倘若樊旭在州府内有庇护,纵然追查下来,也未必不能将事实进行扭曲。” “况且百姓们对官府有着根深蒂固的敬畏,届时只要樊旭找几个人证,指证是我们图谋不轨,为一己私利阻碍官府推行決策,官民差距如此之大,我们有口难辩。” 听到这话,郑明易眉头拧得几乎打结:“那.....照你的意思,要怎样才能保全自身?” “先下手为强。”简言之眼里闪过一丝彻骨冷意:“功过自在人心,狗县令为自保必会歪曲事实,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讓他没有说话的机会。” “你是说......”郑明易当真被简言之的话给惊到了,踟蹰半晌才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阿爹也不想牵连那些掌柜,好事做尽后被所谓的父母官倒打一耙吧?” 郑明易当然不想,可诛杀朝廷命官是灭九族的大罪,这讓他如何敢轻易应承! 简言之看得出他的顾虑,温声道:“阿爹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法不责众。若是单靠几家人的力量定然不能与衙门抗衡,但要是全镇百姓加在一块呢?一个丧失良知任由百姓自取灭亡的县令丧命,您说上面是会信州府的呈报,还是会信滔天的民愤?” 郑明易突然懂了简言之的意思:“所以我们不仅要做,还要尽可能的讓事情扩大。一朝县令在任上丧命不是小事,即便州府里有他的靠山也压不住这个消息,只要越过州府,我们就能占得先机。” 简言之颔首,十分赞同的轻笑了一声。 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从病症开始县令不闻不问的态度到城门关闭后的种种放任,他确定了樊旭不是单纯对事态的严重性没谱,而是有意为之。 当今圣上爱重人才大兴科举不假,然而大祁开朝八年,仍有一股建朝时的旧有勢力在与新生勢力抗争。 老派官员想保住开国功勋,新派官员想改革立业,圣上夹在这两股势力中掣肘平衡,实在无暇顾及到大祁的各片疆土。 何况明望镇不过是成百上千个村镇中的一个,消息闭塞的情况下,州府能在这片区域里只手遮天不算罕事。 看似稳定的王朝下暗潮汹涌,而打破这一表象的突破口,也许就在这个不起眼的明望镇。 简言之和郑家不仅是两个晚辈交好的情谊,更有一份亲情在里面,因而他也没什么可瞒着郑明易的。 “我已在县令面前承认入了范大人门下,和章酩章大人算半个师兄弟,得益于他老人家看重,与我说了一些朝堂上的境况。圣上早就不愿再在新旧势力中斡旋,所以派遣了以章大人为首的官员暗中收集罪证,好在时机成熟时一举肃清朝堂。我们若能把握住民心,彻底推翻尸位素餐的县令,无异于是给圣上创造了一个良好的契机。就凭这个,言之自信,可以保全郑家乃至整个商行。” 简言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要不是确定郑家不会受牵连,他又怎么贸然提出要以郑家为首去和官府抗衡。 郑明易对简言之本就信任有加,再听这番话便是连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好孩子,你有这等见识,阿爹甚是欣慰。不论如何,这都是身为大祁子民应该做的事,推翻狗县令,挽救无辜百姓,郑家势在必行!” 简言之笑笑:“好,那就有劳阿爹知会各家掌柜,救济施粥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人手。我们一旦行动,衙门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为防有人阻碍施行善举,召集越多身强体壮的汉子对我们越有益处。” 郑明易明白这样做的缘由,当即叫来福叔,让他到各家去走一趟。清点行当里能用得上的人,明日上午在镇西一所旧庄子内安排调遣。 - - 简言之在郑家商议施粥救民的空挡,无患居内也没闲着。 这几天前来问诊的百姓骤减,门庭冷落下,偶尔传进来的发丧声愈加显得凄怆萧索,让人不忍久闻。 孙荣在柜台前踱来踱去,看看臉色不好的卫熠然,又看看一言不发的梁仲秋,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梁掌柜.....事情到这地步,您可真怪不得小人了。鋪子里再没人瞧病每天登门的总还是有两三个,继续留下去说不准哪天就中了招,您行行好,替我向东家言语一声,放小人回牙行吧!” 孙荣想走梁仲秋不是不知道,只是平日里他看重孙荣多些,也没少在简言之面前讲他的好。 此刻同为长工的徐庆杰恪守本分没提半句要走的话,反倒是孙荣率先提了,这让他面子上怎么挂得住? 梁仲秋冷下眼色,尽力保持着嗓音平稳:“外面的情形你不是没看见,相比而言,留在鋪子里或许要安全些。你看有药草水熏着,咱们鋪子不是无一人感染病症么?” “话是这样说,但——但那病症是会死人的!誰知道病症还会不会继续发生变化,万一哪天药草水不管用了,岂不是要白白赔上小命?” 孙荣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梁仲秋怎么劝他都去意已决。 “梁掌柜,您也不必拦我,我晓得您现在手头宽裕,使不上小的为您牵线搭桥。可话说在前头,黎老爷子是小人同乡,您私下同他做的买卖小的不是全然不知,您说要是这事闹到东家面前,于您脸上怕是也不好看呐……” 孙荣低眉顺眼看上去老实极了,但话里的内容是实打实在威胁梁仲秋。 梁仲秋闻言似笑非笑的望睨一眼,就在孙荣以为他要开口怒骂时,却听见他道:“成吧,你既存心想走,我怎好不成全。这是你签下的帮工契约,还有这段时日做活的工钱,拿上它们自己寻个出路去吧。” 孙荣一怔,看着梁仲秋飞快低下的眼神,不觉心头冷哼:到底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软骨头,三言两语就吓住了他,早知如此,何必捱到有人病死才提这话呢。 不过契约顺利到手还拿了一笔不菲的报酬,孙荣喜笑颜开,这就收拾东西准备去投奔住在村尾的表弟了。 “等等!”梁仲秋倏然唤住孙荣,看向他的神色里似有闪躲:“你好歹在铺子里呆了这么久,临了我没别的东西送你,这里有件新做的棉衣,你穿了去也不至于在外边吹风受冻啊。” 梁仲秋这一举动在孙荣眼里无疑是示好,就是让他出去后念着这恩惠不要乱说。再看那棉衣厚实无比,身量亦和梁仲秋相当,便越发佐证了这个想法。 孙荣嘴角的笑咧得更大,一股脑裹紧那棉衣,浑身都暖做一团:“多谢梁掌柜,您保重,小人告辞了。” 瞧着孙荣快步离开,卫熠然急的都要跺脚了:“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他拿捏着这件事,指不定哪天又会回来敲笔竹杠,你还好心送他棉衣,若他真是那等知恩图报的人,适才就不会拿这话柄来威胁你!” 梁仲秋勾唇,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门廊:“怕什么,他执意要走,我如何能留得住?与其强留结下嫌隙,不倒如好聚好散。假使他真回来敲竹杠,我大可以推说是他贪婪成性,花光了工钱又找不到出路,想靠栽赃从我这诈取银钱。你以为我那么傻,会留下让他拿捏的实证?” “他没有实证,那黎老爷子那儿……” 虽说近来因为病症停了炮制药丸,但先前售卖的那些切实经了黎老爷子的手,卫熠然想来还是有些担忧。 “黎老爷子手上的药方是我刻意拿左手写的,就算他和孙荣沆瀣一气,也无法用这个来证实事情与我们有关。而且那药瓶被我做过手脚,瓶身内藏着只有我知道的徽记。你说要是敲开药瓶里面印的是个黎字,他们这状告得还有意义吗?” 卫熠然没想到梁仲秋居然留了这么多的心眼,不禁赞叹道:“梁兄,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那姓孙的不起歹心还好,一旦拿着药瓶找上门来,侵占无患居名头的罪名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不仅占不到便宜,罪行落实恐怕还得倒赔一笔!妙,此举当真是妙!” 梁仲秋谦逊笑笑没接话,这般的泰然处之让卫熠然又是好一番吹捧。 此时的卫熠然哪里想得到,梁仲秋原本的计划就是要撵走孙荣。 这样投机取巧的人留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只是不能无缘无故的赶人,最好是等到孙荣待不下去自己主动说出来。 第154章 那件被患者遗失在铺子里的棉衣可帮了他的大忙。 梁仲秋垂头掩去眸光里的阴翳——不出意外的话,孙荣应该这辈子再没有机会爬下床,到无患居来揭穿他的所作所为了。 卫熠然心头最大的担忧被解决,转而想起孙荣的话,不自觉沉了沉脸色:“那姓孙的固然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但话还在理。留在铺子就有被传染的风险,仲秋,谁能保证药草水一直有效呢?不然……趁着药草尚且能防住災疫,还是提早远离的好。” 卫熠然说的这点梁仲秋也想过,只是他身为掌柜怎好在这样的当口提出离开。 梁仲秋一叹:“是人谁不怕死,可是熠然,离了铺子我们要怎么过活呢?你我手头攒下的积蓄够买几斤米粮?要是没了工钱災疫总不过去又该如何度日?” 卫熠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涩声道:“那一直在这也不是办法啊,灾疫没个能治愈的药方,我怕……” “这就是我坚持留在铺子里的理由。”梁仲秋打断他:“言之兄正在研究治愈灾疫的药方,他的能耐不容小觑,或许很快就能见到成效。” 卫熠然对此不甚了解,听梁仲秋这样说,难免有点迟疑:“你就那么笃定,他能研究出对症的药方?” 其实梁仲秋也说不出这份笃定从何而来,但他就是有一种直觉,简言之一定可以找到医治灾疫的法子。 迎上卫熠然探寻的目光,梁仲秋重重点头:“不信你就等着看吧!现下时局不稳,咱们炮制的药丸没处售卖,倘若能拿到医治灾疫的药方,那可真真是一劳永逸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过惯拮据日子的卫熠然在炮制药丸上尝到过甜头,是以不必梁仲秋举证他也能想到,可以治好要命病症的药方究竟有多值钱。 “那……你能确保药方一开出来就能攥在咱们手里?不被其他人抢先拿去获利么?” 他这话里的‘其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仲秋微不可闻一笑,那笑声犹如浮冰碰撞,清冷而飘渺。 “想独占好处不难,那要就看你怎么帮我了,熠然兄。” 第125章 简言之一直在郑家与郑老爷子敲定行事细节,直到天色见晚方归。 他拎了两个大食盒,里面全是打包带来的各样汤羹菜式。 这几天铺子里前来问诊的人少,大夥便轮做几班交替回家修整。不过为防晚上有人盗窃闹事,男子们大都还是留在这儿看守。 “司老大夫年纪大,禁不得夜间操劳,我叫了司逸过来,讓他回去时替我带个话。慶杰还在后头熱菜,等他弄好咱们人员就到的差不多了。” 说话间吴婶儿带着两个小丫头进门,她们随宋予辰陪嫁到郑家,就住在郑家的外院耳房里。晚上不用她们留守,加上男女有别挤不下同一辆馬车,所以晚到了几步。 简言之扫过铺子,顿了顿道:“孙荣呢?怎么不见他?” 梁仲秋正在摆碗筷,闻言抬头道:“噢,他住村里的一个亲戚不幸染上病症,看他伤心成那样,我就放了他回去照料几天。” 人员调动上梁仲秋做得了主,简言之听了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来了来了!饭菜上齐,咱们可以动筷了吧?” 阿顺随徐慶杰端上最后一道熱好的菜,几个大碟大碗铺滿桌面,熱腾腾的香味勾得众人口水直流。 徐慶杰的手艺没话说,只是为长久计,买来的都是能囤得住的菜。那些个南瓜萝卜吃久了,花样再多也难免有些腻。 “是想着你们连日辛苦,特意带了些好菜来打打牙祭。大夥儿别拘束,该吃吃该喝喝,填饱肚子最要緊。毕竟从明天开始,我们可是有場硬仗要打了。” 徐庆杰热菜时顺手热了壶酒,简言之探了探温度,取过来给众人斟滿。 司逸一块排骨塞得脸颊鼓鼓囊囊,见他也要伸手拿碗,简言之一巴掌扇在他手背上,温声教训:“小孩子喝什么酒?” 司逸平白被嘲,气得脸都红了:“誰是小孩子?小丫头片子都喝得我喝不得?瞧不起誰呢?” 冬绫坐他最近,听闻这话把自己手边的碗轻轻推去:“我还没动过,给小司大夫喝吧。” 纯粹哄小孩的语气,司逸不觉脸色更红了。 梁仲秋没太关注司逸的神情变化,定神看向简言之:“言之兄,你刚说从明天开始有場硬仗要打,是什么意思?” 简言之抿抿唇瓣,将今天在郑家商议的事情同大夥说了。 他没谈及太多朝堂时局的内容,就挑了县令放任差役作乱不管百姓生死,为求自保必得做点什么的重点讲。 吴婶儿虽是个女流之辈,却因是女子比男子更能共情,她率先道:“东家说的是,外边多少百姓当完物什还吃不起饭,病死的、冻死的、饿死的,满大街上到处是遗骨,看着可真叫人难受......” 她心肠软,一说连眼眶都红了,余下两个小姑娘也是面露不忍,默默垂头叹气。 简言之已经过了最愤怒的时候,此刻脸上倒是平静许多。 “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讓事态继续恶化。我和郑家阿爹说好了,明天集齐人手会在镇子的几條主街上办厂施粥,分发过冬的物资。百姓们苦了这些日子,见着有吃食和棉衣可领,必会争先恐后的抢夺,到时就需要大夥齐心合作,尽量维持住现場秩序,不要乱成一锅粥。” 赈济百姓是以郑家为主导,除了铺子里现有的几个人肯定还会有别家的丫鬟小厮。 简言之话说在前,不仅是要讓伙计们对情形有个心理准备,还要讓他们应对官府干涉有足够的底气。 “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伙伴,不管明日分发物资是否顺利,保证自身安全都是第一位。也许我们还要面对差役的施压,我会在外围安排人手为你们抵挡,你们身后有无患居和郑家以及数个仁义善良的掌櫃,所以只管放心大胆去做事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担心。” 简言之温和而坚定的声线传递出一种莫大的鼓励,让人听着就觉得无比安心。 司逸年纪小,血气方刚的,一听这话拍着桌子就站起来:“豁出去了!狗官占着茅坑不拉屎,害得百姓们苦不堪言!明儿个要是有不长眼的差役敢捣乱我就喂他吃药粉,小爷精心调配的药,不是有点身份的我还轻易不肯给呢!” 这一言不合撒药粉的架势倒颇得简言之真传。 简言之扶额,拉他坐下:“你留着我有别的用处,药方上的药郑家为我找全了,只是用量上还需细细斟酌,你过来帮我。” 研制治愈药方这么重要的事能让司逸参与,足矣证明这位少年郎在医药方面的水准远超于寻常大夫。 能力得到认可,司逸松松捏緊的拳头,总算肯安静坐定了。 一旁的阿昌挠头道:“我和阿顺弄不来这些,就帮着去施粥发棉衣吧?” 简言之浅浅一笑:“明日来的人不少,虽说都是做惯了活的,可到底有一些是姑娘家。比起轻声细语的去安抚人,让你们做做护花使者不是更合适?” 阿昌阿顺都是半大小子,往常在府里都被厨娘姨嫂们当孩子看,哪里展现过身为男子的英勇气概。 简言之说要让他们去当护花使者,两个小子不由摩拳擦掌,忙拍着胸脯道:“合适合适!东家放心,我俩一定护着姑娘们不受打扰,顺顺利利的把赈济事项进行下去!” 他们铿锵有力的保证让大伙儿面色一松,从要面对艰险战役的緊张转变为通力合作的振奋。 梁仲秋顺势道:“那我和熠然还是去清点账目,这回分发的物资是面对整个镇子的百姓,想来数额庞大,需得一笔笔详细记录下来才好。” 简言之眨眨眼,表示对他的举措没有任何异议。 如此一来,满桌上就剩徐庆杰还没被安排去向了。有之前的经验,他知道简言之不会丢下他不管,是以耐心等待并不急着追问。 “庆杰,你熬的粥又香又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赈济过程中准备吃食也是个极为重要的环节,既要节约成本保持长久,又要让百姓们真切能吃饱,那么对于用料的把握就相当考验眼力了。 徐庆杰话不多,见简言之如此信任,只重重点头,言简意赅的回了声:“嗯!” - - 铺子里的人员安排到位,简言之陪着喝了盏温酒,就让他们吃饱后早些回去休息了。 翌日太不亮,城西旧田庄内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片人馬,简言之抬眼一望,竟在人群里看到了方无寻。 那边方无寻也看到了他,只是这少爷性子冷,不爱出风头,隔着老远冲他抬抬下颌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言之到了?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筹备起来吧。”郑老爷子嫌马车慢,大清早直接骑着马就过来了。 各家掌櫃心知事态紧急,便省去了客套寒暄,纷纷围拢相互交托家底。 第155章 郑明易先道:“我带了二十名武夫,拉了两百斤精米、一百斤粗面、一百斤玉米面,还有四包药草,每包各重八十斤。” 宋老爷子跟着道:“我这有三个伙夫、四个厨娘,丫鬟小厮共二十个,另外精米和粗面也是各一百斤。” 冯掌櫃的姨妹夫是开武馆的,听说要人手,立马把武馆里能用得上的人全都给他带了来。 “言之,我这有三十八个汉子,个个能冲能打,要解决那些差役不在话下。” 武夫人多人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不惧官府势力敢与人对仗。冯掌櫃这话就是深切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不管作乱的是誰,就算是佩刀的差役也一样照打不误。 简言之拱手一礼:“多谢冯叔,我们的目的是赈济百姓,能把事情有序开展下去就好,尽量不要让我们的人受伤。” 他这话大大抚慰了人心,让其他掌柜心头一暖,连和衙门抗争到底的态度也越发坚决。 秀才的身份在一众商户掌柜面前很有话语权,没有人因为简言之是个清秀书生对他低看一眼。 相反那些明里暗里吃过衙门绊子的掌柜们都默契非常,因而关于人员和物资的统计进行得格外顺利。 统计下来武夫共有九十八人,丫鬟小厮共有六十五人,伙夫厨娘是三十六人。另有精米八百斤、粗面九百二十斤、常用的药草四百五十斤。 “病症频发后各大医馆药铺被感染的人多不胜数,好些大夫不知不觉中也成了病患,眼下能找到的大夫就这几个。言之,病症上的事我们不通,得靠你们自己商量出法子防范了。” 郑明易引了四个人给简言之介绍,两个年纪大些的是坐诊熟手,两个小的像是药童。 司老大夫认识其中一个,两人碰面还互相行礼问候了一番。 简言之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昨晚画制的简易地图:“以镇中为起始点,通往各处的共有三條主干道,青岩街、九灯街、柳树巷。我们在这条主干道上分别设下粥厂,这样就可以照拂到更多的百姓。镇东那块我不熟,冯叔,您的行当大多在那边,就请您负责在那块布置人手吧。阿爹,您带人驻扎在中区的九灯街周围,穿过窄巷就是县衙,要是有差役赶来也好及时拦阻。我去守镇西,至于其余的掌柜最好和相熟的人结伴同行,彼此好有个照应。” 简言之的安排合情合理,一言出,各家掌柜都快速确定了方向。 每个据点都差不多有个两三家,不会浪费出太多的人手空闲,也不会让某块区域缺武夫照管。 随着天光发亮,燃起的火把尽数熄灭。各家带着人从田庄出发,行至主街上再分成几股人流,有条不紊的朝定好的地方四散而去。 他们这阵仗不小,吓得百姓们不知出了何事,瑟缩在门窗后,只敢透过缝隙向外偷瞄。 田庄距离镇西最近,简言之看守的据点便最先搭好篷子。徐庆杰早手脚麻利挖出个大大的土灶,生火架柴将铜锅里的水煮得滚滚开。 阿昌更是机溜,一手棍子一手锅盖,敲得震天响:“商行掌柜们开办粥厂施粥了啊!大伙有碗的带碗有盆的带盆,按顺序来排隊领粥!” 老百姓们本就饥饿难耐,看着那冉冉飘起的炊烟,顾不得外边是不是有病症,全都一股脑的冲上前去。 “求大老爷发发慈悲!赏我一口饭吃吧......” “真是施粥吗?太好了太好了!我们不会被饿死了!” “.......好香啊,娘,是大米粥的味道,我好饿......” 久违的米香愈发勾得人眼睛都直了,有人施粥的消息一散开不消一刻就围了大几十号人上来。 简言之清楚若不在一开始就把规矩立好,等人更多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场。 这时候武夫的作用就显而易见了,那些个汉子个个手持长棍,肩并肩神情严肃的站在大锅前。 简言之沉声道:“你们看着,谁要是推搡插隊不按秩序来,就直接拿棍子打出去!并且记住他们的面容,往后施粥也没有他们的份!” 言语上的威胁哪里止得住人对求生的渴望,纵然简言之说了这话,还是有不少饿疯了的人拼命往内围拥挤。 简言之使了个眼色,站在前头的汉子立刻就是一棍子扬过去,打的那几人趔趄两步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干涩的哀嚎。 见有人真挨了打,胡踏乱踩的百姓们这才忌惮几分,让围堵成圈的隊伍有了点儿排隊的雏形。 简言之趁此道:“各位,我知道你们饿了许久,很想吃口热饭热汤,你们不要急,排好队,每个人都会有。除了粥各家掌柜还为你们准备了棉衣,大家带好口巾,领过粥就能去旁边领棉衣了。” 说着简言之给反应迅速最快排进队伍的人舀了一大碗热粥,实打实的暖和吃食进肚,让那人险些哭出声来。 能抢在前头的人脑子是灵光,他猛喝了一口,举起碗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真是粥!真是粥!大家快排好队!菩萨保佑,这是神仙下凡给我们条活路来了!” 那声高喊起到的效果甚好,百姓们还是拎得清轻重,尽管仍然有些不受规矩乱的为早点排到在里头横推竖钻,但在大多数人的配合和武夫骇人的棍棒下,队伍逐渐排出道清晰的轮廓来。 徐庆杰守在炉灶旁,两口大锅轮番交替,不断提供冬日里难得的热源。 吴婶则带着两个小丫头和方府的人分发棉衣,那些棉衣有一些是当铺里当过来的旧衣裳,有些是库房里赶制出来的新装。 只是寒冬腊月有件衣裳御寒就已经很不错了,百姓们也不挑拣,拿着衣物千恩万谢,就差没跪下来给人磕头了。 这边的人手足够,简言之就带了司逸跟司老爷子对排队的人逐一排查,以防人口聚集发生交叉感染。 百姓们见不单是有吃食衣物,还有免费的药草能领,万般感激下竟自发的响应起来。 染病的人会自觉离队伍远远的,只让家里没染病的人去排队领粥,有些家境稍好些的也会裹紧衣襟,把棉衣让给比自己更需要的人。 这些下意识的淳朴善举使得赈济现场有序和谐。 ——如果没有差役闻讯赶来,打破这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稳的话。 “没有县令大人的命令,谁允许你们在这搭篷子办粥厂了?!病症当头,你们这样聚集百姓是何意图,要是让更多的人染上病症你们负责得起吗?!” 为首的差头一脸凶神恶煞,往人群里扫过一圈,把目标对准了年纪最大的司老爷子。 在他看来司老爷子头发花白,最是个能杀一儆百的软柿子。 因而他横刀一握,勒令跟随来的差役动手:“来人,给我把这老东西绑起来!此人心怀歹意,犯上作乱,依律法该压入大牢重打一百大板!” “谁敢动他!”司逸怒目圆睁,从桌后一跃而起,整个身子都挡到了司老爷子跟前。 他个头不大,且生了长娃娃脸,平时看惯了他笑嘻嘻的样子只觉得活泼可爱。 而此刻牙关紧咬,腰板直挺,誓与差头不两立的神态却平添了几分威慑力。 “你他娘的说谁老东西呢?有本事再说一遍!” 差头一看怒骂的是个年轻小子,不禁狠狠嗤笑了一声:“哟,还有个小的?毛都没长齐的狗崽子也敢跟我叫嚣,给我一起抓了压到牢里去!看那长板子打在身上,你小子还有没有这叫嚣劲了!” 司逸最烦别人拿他长的小说事,一听这话气得牙齿咯咯直响,捞出药粉就给那差头糊了满脸。 “小爷毛长没长齐还轮不到你来管!没长齐也能整治得你嗷嗷叫!他娘的敢叫我爷爷老东西,不让你哭爹喊娘求饶小爷我就不姓司!” 司逸手下得狠,那细白粉末一半倒进嘴里一半硬灌进了差头鼻子里,呛得他鼻涕眼泪横流,怒从心来摸出佩刀就朝司逸胡乱劈砍。 随行差役都被司逸这一动作惊到楞住了,要放在往常哪有百姓敢对衙门的人动手呢?待看到差头吃了亏,慌忙拿镣铐的拿镣铐,抽绳子的抽绳子,一拥而上要捉拿伤他们差头的歹徒。 简言之反应极快,一手拉过司老爷子丢到阿昌身上,顺带抬脚踢翻桌子撞飞扑过来的人。 方无寻紧跟着道:“常青,常明!上!” 方府这两个护卫的身手简言之再熟悉不过,有他俩带头,守在粥铺旁的武夫也操起家伙,加入到混战的队伍当中。 与此同时司逸的独家药粉开始起效,差头杀猪般撕心裂肺地嚎叫了两声,而后大头朝下栽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百姓们见到这一变故吓得脸色惨白,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杀、杀人了!快跑、快跑啊!” 这声音一起人群瞬间四分五裂,惊惧声、哭喊声连成一片,许多人生怕逃晚了会被差役当共犯抓去,连碗和棉衣都来不及拿,一个劲的跌撞推搡向远处逃开。 简言之看着满地狼藉和百姓们惊恐万分的神情,眸光一沉。 第156章 好吧。 看来这场暴风雨是注定躲不开了的,既然躲不开,那就干脆在暴雨来前,让风声更大些好了。 第126章 在简言之的默许下,这场混战持续了近小半个时辰才渐渐消停下来。 先不提官府有没有推行决策为民生计,就说那差役们助纣为虐,仗勢欺人可是被百姓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 积压已久的愤懑终于出现发泄口,被欺压那方自然是手下得又黑又重,生是把那几个差役打的进气多出气少,一个二个翻在地上呻吟哀嚎。 他们身上象征权威的制服此刻哪里还有震慑力,满头满脸的青紫棍痕和尘土,比沿街要饭的乞丐好不到哪去。 简言之抬抬手,将两方阵营划分出条界限来。 他蹲近检查了一下差头的情况,眼底酝起些玩味笑意。 司逸出手还是有分寸的,那体表反应看着吓人却不真伤性命,只是会让人吃点苦头。想来整个舌根麻痹,差头这一阵是没法正常说话和进食了。 简言之还有话要让差头带回衙门,因而摸出根银针来刺激穴位把人强行弄醒。 那差头迷迷糊糊睁眼,看到张放大数倍似笑非笑的脸,两腿吓得連踢带蹬,使上浑身力气想爬得离他远一些。 可惜药粉麻痹的不止是舌根,还麻痹了他全身重要关节。劲一使大人越发动弹不得,舌头也不受控制的挤出半截,随他含混不清的声音往下滴淌口水。 向来眼睛长在头上的差办变得像条癞皮狗一样,耷着哈喇子无能狂怒,这画面看着真是可怕又可笑。 司逸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扬起脑袋还想补刀,被司老爺子揍了两巴掌这才忿忿退到后边去了。 简言之莞尔,视线落在差头脸上:“今日这事全出自我的授意,官爺回去后可千万不要隐瞒,該告状就告状,记得一定要声泪俱下,向县令大人述说你的委屈。嗯.....就说你在履行职责,抓捕犯上作乱的歹徒,结果被人按着喂了半斤药粉,倒在地上活像头死猪,你的那些个弟兄们也惨遭毒手,被大棒子打的求爹爹告奶奶,狼狈的没眼看。” 要不听话里明显的戏谑和嘲讽,简言之说的基本就是实情。 只是这公然与衙门作对的事换了谁都要掂量下后果,不说吓得当场就逃吧,好歹也得说上几句软话求求情啊。 可简言之像是全然不在意,还好心地为他理清告状的逻辑。 差头听得一愣,呆呆杵在地上,連挣扎都忘了。 简言之说完也不看他,后退几步让还能爬起身的官差赶紧护住差头。 这一仗以商行勢力全胜告终,十来个官差吃了大瘪,顾不得捡他们散落四周的绳索镣铐,一瘸一拐的架起差头就逃窜溜走。 司老爺子到底年纪大阅历深,见状摇摇头,脸上满是对得罪差役后患无穷的担忧。 简言之笑笑,并不着急解释,淡声吩咐武夫们收拾杂物,重新把撞歪的桌椅板凳回归原位。 司逸不解,咬咬下唇道:“干嘛?你該不会还要继续施粥吧?那差头吃了亏,回去肯定会添油加醋的参咱们一本,说不准还要抓咱们进大牢!依我看不如去和其他掌柜通个气,多调些人手来也好以防万一啊!” 司逸越说越急,在简言之面前来回走了好几圈,把那泥巴土地面都磨出条浅浅沟壑来。 “不管怎么说,那药粉是我撒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連累旁人!武夫大哥也是为护我才出头,若我主动去顶了事,想来能求得县令对他们网开一面!” 司逸性子耿直单纯,闯了祸方后知后觉察出问题的严重性。 看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片刻都停不住,简言之不觉失笑:“好了,你没说的那么严重,去帮司老大夫整理药草吧,衙门会认下这个哑巴亏的。” “蛤?”司逸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不等他追问清楚,简言之已经调转方向去看徐慶杰新的一锅粥煮得怎么样了。 出了这样的事,百姓们都惶惶不安,心头恐惧着接受商行施粥是不是就等于和衙门作对。一时间门户紧闭,根本不敢踏出门槛半步。 可吃不饱饭的人数还是占比多,过了午时眼瞧衙门那边风平浪靜,竟真没再派出多的差役前来找茬。 有个别胆子大的畏畏缩缩摸到粥铺前,仍然得了满碗白粥和厚实棉衣。听着丫鬟小厮轻声细语的关怀,不禁对态度恶劣动仄拿威勢压人的官差生出几分怨怼。 病症泛滥,物价暴涨,身为父母官本該推出决策来稳定民心,官差的威严也该用在生事抢掠的暴徒身上。 可他们收受好处助纣为虐,对无权无势的百姓敲诈勒索,甚至还要对施粥救民的商行掌柜进行欺压。 种种行径,这不是明摆着要活生生逼死老百姓么?! 不论哪朝哪代,民心都是上位者最难以舍弃的利刃。用得好就是民之所向,顺应天意,用得不好则民愤滔天,官位难保。 深谙官场法则的樊旭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当差役回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展示受欺惨状,樊旭非但没有拿出衙门的气势派人捉拿凶手,反而还勒令差役们避开粥厂不许再去找麻烦。 差头当众丢了那么大的面子怄得几差吐血,可舌根发麻,让他使劲张着下巴却愣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樊旭被他唔唔啊啊比手画脚的噪音搅得心烦,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狠踹在他胸口:“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欺负成这样,还有脸来找本官诉冤?!滚!滚得越远越好!再让本官看见你,当心你的脑袋!” 那差头本来还想描述下简言之表情是多么的淡定,语气又是多么的嚣张,没成想樊旭这一脚不留情面,踹得他胸口一痛,顺着口水真吐出血沫来。 领头的都受了重惩,手下人哪还敢再多话,忙藏起脸把昏迷不醒的差头给抬了下去。 樊旭气得额角暴出青筋,一扫人前端正儒雅的做派,抓起欒師爺奉来的茶水就一饮而尽。 “大人别生气,若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无非是办几个粥廠笼络人心,等弟兄们伤好全,咬准一个粥廠杀鸡儆猴,谅那些掌柜也不敢挑衅律法,非要和衙门闹得鱼死网破。” “你懂什么!”樊旭重重坐回软椅上,眼里淬出火光:“本官还未下令,他们就敢抢在官府前賑济施粥,这分明是不拿本官当回事!也怪本官当日心慈手软放过郑家,给了商行可乘之机,叫他们挑唆官民不和,蓄意往本官政绩史上泼脏水!” 您老可真是谦虚了,上任小半年除了四处敛财外您老还有个啥政绩啊?欒師爷如是腹诽。 只是这话他绝不敢当着樊旭的面说,脸上更是堆出讨好的笑来:“大人息怒,这都是外边那起子糊涂人起的糊涂心思,您是朝廷官员,无人不真心敬服。纵然商行办廠施粥意图笼络人心,可有人为您出资,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好事? 在欒師爷看来确实是好事,樊旭贪财,一点银子看得比命还重。商行的掌柜自掏腰包给百姓们提供物资,既免了民愤滋长又无需动用县衙錢财,这不是很合樊旭一贯只进不出的德行么? 可栾师爷不知道,樊旭打的根本就是放任百姓自生自灭好让朝廷多拨些賑灾金的主意。 商行掌柜办厂施粥,那些没染病的百姓得到救济便很难冻饿而死,这样一来,他还怎么靠死亡人数去贪那么些银子? 樊旭原想收押几个出头的掌柜就能唬住商行,毕竟士农工商的阶级根深蒂固,看似风光的富商们在官府面前连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成想郑家顶风作案,浑然无视官府,和简言之那个秀才联起手来闹出那么大的动靜。 若是差役办事得力,一举攻破防线捣毁了粥厂还好,偏偏几个不中用的,叫人打得屁滚尿流的撵回来。 要再派人去难免会落人口实,佐证了衙门见不得有人施以援手,越发激起民愤不好把控。 樊旭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手头用力,将那个青窑藤花茶盏砸了个粉碎。 栾师爷看他动这么大的气,吓得不敢吭声。 樊旭兀自烦了半晌,倏然眸光一冷,召他到跟前:“本官交给你一样差事,你亲自去办。他们不是想借此笼络人心,挑唆百姓和衙门作对么?那本官就成全他们。你这样........” 樊旭低声耳语,说罢那冷似刀剐的目光在栾师爷面上逡巡:“本官的意思,你可明白?” 被那目光审视,栾师爷后背都冒冷汗了,连忙道:“是是是!小的明白......请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务必要起到效果。”樊旭冷笑,拿起另一只茶盏把玩:“去吧,本官且等着,看他们还能得意到几时。” - - 得知简言之所在的粥厂遭到差役驱赶,郑明易连夜给各个据点都增添了人手,尤其是镇西,还支了福叔过来贴身保护,就怕书呆子脆弱的身板被误伤。 第157章 简言之劝不动郑明易,想着万一樊旭不按常理出牌,背地搞偷袭也挺麻烦。索性留下福叔,让他帮着徐慶杰一块煮粥。 不过事情的进展比简言之预料的还要好,从那数十个差役回去后衙门就像没听到这事一般,闷声吃下了哑巴亏。 一连几天不见半个差役出现,就连镇中和东边的粥厂也安静异常,似是当县令的那个彻悟过来,要把百姓的性命放在为官第一位。 见没有差役出面阻挠,百姓们不免胆子大了些。各家领粥领衣物,总算在天寒地冻中求得一线生机。 只是病症上仍是没有强力有效的方子能治愈,这种要人命的恶疾犹如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闸刀,悬在每个人头顶,压抑着劫后余生的欣喜也跟着这寒冷天色冰冻起来。 一日粥厂这边的药草不够,想着锅里的白粥熬煮有福叔看顾,司逸便叫了徐庆杰一同去田庄搬运。 然而几里路程两人去了许久才回来,且回来时脸色一个赛一个黑,惊得吴婶儿本来还想打听出什么事了,结果被司逸扔药草包的恶狠动作惹得悻悻不敢再问。 徐庆杰心实,这些日子他看着简言之将药铺坊和粥厂管理的有条不紊,心里很是敬服。 正因敬服,他十分不想简言之受到流言侵扰,把辛辛苦苦积攒的名声付诸东流。 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天生嘴笨不会劝慰人,只好默默盯着司老爷子瞧。希望司老爷子能尽早发现自家孙儿的不对劲,好顺势把话跟简言之挑开。 彼时简言之刚拟出一副新药方,思绪还沉浸在药物相生相克上,没太关注到众人各怀心思的表情。 昨夜下过雪,白皑皑的雪地被领粥的人们踩出一条泥泞道路,有些觅不着食的鳥雀和鸽子会在枝桠上停留,滴溜着眼睛寻找锅灶旁能吃的东西。 简言之缓缓回神,抓了把玉米粒来喂它们。那些扑闪翅膀的鳥儿或起或落,带动积雪簌簌落下,给无尽冬日增添了一抹萧瑟气息。 “有话要和我说?” 简言之没回头,仿佛注意力全在面前争相扑食的鸟雀上。头高高从锅灶后探出的徐庆杰闻言身子一顿,没想明白背对着他的简言之是怎么发现的。 司逸先他一步冲出来,几步走得气势汹汹,惊起鸟雀慌不择路,四散而逃。 简言之拍拍手里的碎屑折身看向他,平静如水的面容让司逸有些意外。 “你还有心思喂鸽子!你知不知道才将我和徐大哥去搬药材,都听到了什么?!不知是哪里来的谣言,说商行掌柜都是图利之辈,不会这么好心不要錢的给百姓们施粥送棉衣,之所以这样做肯定得了衙门的允准!县令大人不想占功,所以借手把这好事让给商行,明明出钱出力的都是我们,百姓们却忘了先前县令放任差役作乱的事,现在口口声声对衙门感恩戴德——” “所以呢?”简言之打断他,试图用温和的眼神来安抚这个处在暴走边缘的年轻小郎君。 司逸避而不见,声音也在急切中拔高了半截:“所以我们得做点什么呀!最好是把散播谣言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总不能叫百姓觉得我们是受衙门指派在这里赈济物资,到头雪中送炭的情义没起到作用,还将差役们做的腌臜事给一笔勾销了!” 司逸是真着急,本来商行掌柜出资赈济会揭穿衙门不作为的真面目,失去民心支持的县令岌岌可危。 只要城门关闭一段时日势必会引来州府彻查,到时正好借由民愤把那狗县令给赶下台。 可流言传起,风向移转,没动摇官府在百姓心中的神圣地位,还让出了钱财的掌柜从施行善举变成应尽义务,变相的保了狗县令的乌纱帽,这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简言之清楚以司逸的见识不足以让他想到更深的一层,这小子医药天赋有余,但着实没有多少和上位者斗争的敏锐度。 那边司老爷子听到司逸义愤填膺的说话声,担心自家孙儿沉不住气会闹腾,立即来拉了他要走:“言之小友不必理会,逸儿叫我宠坏了,行事一向不知深浅。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他说什么。” “无妨。”简言之抬抬下颌,示意自己能保持冷静,不会受司逸情绪影响。 司逸本就不想走,被司老爷子一放开更是蹿出三步远:“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谣言愈传愈烈,不及时制止没准还会调头来攻击咱们,说是县令早就想赈济百姓,商行不肯让出名头在背后百般阻挠,单等事态严重才假惺惺的抢在衙门前头行事。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个读书人应该比我明白呀!” 司逸能想到这些说明他单纯归单纯,还不至于太笨。 简言之微叹:“那你想怎么制止?真把散播谣言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镇上百姓少说有大几千个,你怎分得清谁是始作俑者,谁又是被蒙蔽无心做了传话人的呢?而且就算真找着几个,因对官府感恩戴德而被打,岂不是证实商行想堵住悠悠众口,谣言内容确凿可信?” “我......”司逸一顿,支吾半天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话。“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任凭流言满天飞?” 简言之摇头:“做,当然要做,但是得看怎么做。咱们这位县令大人可不是蠢人,懂得顺势而为让自己占到上风,他既煞费苦心想成全我,那我也得成全成全他才是。” 司逸听得云里雾里,脑袋都想成一团浆糊了还是没想出头绪。 简言之捏捏他的后颈帮他放松:“别急,听我的。从现在起我们照老样子施粥送冬衣,不要对流言有任何抵触情绪。公道自在人心,相信很快,坐不住的就该是县令大人了。” 第127章 司逸不解簡言之话里的意思,但看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也跟着好奇起了他究竟有什么法儿能讓那位县令大人坐不住。 之后的两天,关于衙门指派商行赈济百姓的谣言从镇西陆陆续续传到镇东。 由于簡言之已经和郑明易通过气,各家掌柜都有心理准备,所以那些话也就听听而已,并没有为此惹出别的争端。 期间簡言之还抽空回家安抚了一下沈忆梨,顺路去范宅给范大人調整了药方,另外調派人手在街巷里巡察,看有没有哪家病亡的患者需要帮忙入殓下葬。 尽管施粥和分发棉衣炭火能短暂稳住民心,可因灾疫导致镇上五分之一的百姓病亡这件事无法改变。 几乎每三户人家里就有一个不幸亡故的患者,家户门前逐渐增多的白花被寒風吹得摇摇欲坠,像是人们心头对灾疫过去的深切盼望,在凛冽冬日里变得跌宕无期。 随着时日过去,第三天早上镇上忽然传起新闻,说是百姓们聚在衙门口闹事,大几百人把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县令大人不知为何一直躲在宅邸没有出面回應。 司逸不信,还专门跑过去看了看,回来时脸上愤怒异常却夹杂了一丝痛快:“自作自受!叫那狗县令不当人,这下激起民愤自尝恶果了吧!” 徐庆杰一脸茫然,吴婶儿则急急追问:“快说说,你在衙门口都瞧见什么了?” 司逸一哼:“县衙门口人多得很,我压根挤不进去,就看见几十副竹绷子并排摆在衙门口。听围观的人说,是百姓们无钱安葬,所以拿衙门当了停灵的义庄来用!” 这话一出,伙计们纷纷流露出吃惊诧异又在情理之中的表情。 本朝对婚丧嫁娶十分重视,向来家中逢丧,百姓们都会提前购置好棺材为亡者入殓,再寻个風水宝地封棺盖土,举家哀戚吊唁。 可惜病症来的突然,不乏有些人家一家几口无一幸免,連个操办丧事的人都没有。 像这样的亡者應当由官府出面,将亡者安置在城外的义庄。 只是义庄一旦使用,衙门就得拨下相應税银安置照管,总不能叫遺骨随意堆放,不得入土为安。 樊旭讓人散布谣言本是为占去商行施行善举的功劳,好挽回在百姓心中一落千丈的地位。 可有一部分人听信了谣言,以为真是商行利益熏心阻碍了衙门施恩惠下,在对县令先前放任不管的埋怨缓和些许的同时,也将拨款安置遺骨的希望寄托于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父母官。 众人满怀期待赶来求援,不料不仅没求到县令公开义庄使用文书,拨下安置税银,反倒还吃了閉门羹,遭差役们强行轰赶出去。 那些人一怒下索性抬了竹绷子等在门口找县令大人讨要说法,浩浩荡荡几百人,樊旭看这阵仗岂能出头当活靶子?只好推说身体不适閉门不见,想着民不与管斗,闹过半日就该识趣散了。 司逸恍然大悟:“难怪你说那狗县令很快就要坐不住,百姓们听了谣言认定做好事的人是他,对衙门救苦救难怀抱了期望!但商行无权开放义庄,这样一来,明明是正大光明能安抚人心的事他却百般躲避,那是不是真借商行的手施恩惠下就很值得商榷了!” 簡言之点点头:“凡事只有得到无限期望后彻底落空才会讓人看清本质,百姓们是容易被谣言左右看法,也是对官府有着至高无上的崇敬畏惧。可当县衙大门紧闭他们求告无门时,这种漠视就会变成被愚弄的愤恨。” 第158章 “县衙大门关的越久,这种愤恨就越深。试想若是县令真有借商行赈济物资施恩的心,又怎会在需要官府下发文书时装聋作哑呢?所以谣言无稽,谁是谁非,不必刻意证明。” 方无寻最是了解知道这些当官的心有多黑,仗着手上有点小权拿平头百姓不当人看,淡漠的眉宇间愈发染上冷意。 “这位县令大人調任半年有余,换着法子在商行敛财,甚至連佃户都不放过,占去多亩良田私收己用。眼下有人帶头闹事,新帐旧帐一起算,他若不拿出个说法平息物议,只怕那些受到鼓动的百姓不会善罢甘休。” 简言之闻言垂垂眸子,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笑意:“拿出说法?你未免太高估咱们这位县令大人的心气了。照衙门一贯的行事作風,再僵持下去无非是收押几个帶头的,恐吓住剩下跟風的人。就像处置商行掌柜那样,群龙无首,谁还敢继续当那出头的椽子?” 其实方无寻不是想不到,樊旭連活人都懒得管,又怎会去管那些无人安葬的遗骨? 况且眼下城门封闭,棺材铺能出售的棺木有限,无从安葬的百姓多不胜数。就算一人只拨出五两银子的安葬费,算下来也是笔不菲的数额。 还有城外的义庄,因病亡人口众多,义庄地界小根本容纳不下,得填平周边田地一并充做义庄才好。 住在城边的百姓大多家境贫寒,半亩薄田就是养活一家老小的全部家当,哪里会轻易答应贱卖。 简言之扬起个充满凉意的冷笑:“即便樊旭扛不住百姓施压,忍痛拨出这笔银子,埋葬完还有数不清的鳏寡孤独者要设法安养。除此外赈济物资、平衡粮价、采药问医,样样都要花钱,粗略算下来不是三五千两就能解決的事。” “对那个尸位素餐的县令来说,好不容易靠着六品知县的乌纱帽贪得盆满钵满,一下子要讓出大几千两银子的利处,无异于是要了他半条命。所以这件事樊旭不会给出说法,也不能给出说法,因为一旦开了例,后头的事就由不得他不做了。” 简言之这话说的大伙脸色发青,衙门不给说法以暴制暴,强行把事情压下去,那那些无人收拾的遗骨怎么办? 吴婶儿在铺子里待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下连她都知道,患病的人哪怕是咽了气身上还是会有残留的病菌。 要是随意找块地方就给埋了,势必会污染一大片土地。遗骨腐坏渗入地下河流,长此以往,没准会滋生出比病症还要恐怖百倍的瘟疫来。 简言之神情看上去平静,显然是对此早有打算:“郑家在村尾的望风丘上有几所旧库房,因着山丘地势较高搬运物资不方便,几年前就荒废没再用了。郑老爷子已经帶人把那几所库房推平,山丘树木丛生,藏风聚水,勉强算是个安葬难民的风水宝地。” 司逸依稀想起前儿是见着好几个送殡的队伍往望风丘方向去了,他还纳闷那边都是私山,怎会让人随地埋葬。 不想原来简言之早预料到狗县令舍不得贪来的钱财,決计不会松口答应扩建义庄。那么多遗骨总要有地方安放,他便在百姓到衙门闹事前先让郑老爷子清理了半座山头出来。 也难为郑家肯做到如此地步,那些经商的掌柜多多少少有点迷信,山亦代表靠山,荫庇着家族的荣辱兴衰,应该多祥和少忌讳。 像郑家这样愿意空出自家山头让人埋放遗骨的,怕是整个大祁商户中都很难找出第二个。 百姓们不是傻子,郑家带领商行掌柜在饥寒交迫之际施粥送粮,分发棉衣炭火,还推平山头为他们提供安葬至亲的义地。 而县令只顾自己享乐,对人间疾苦视而不见,纵然找上门去也是被态度恶劣的赶走。 两相对比,在镇上传了几天的流言彻底调转势头。 – – 镇上风向一边倒,简言之却无暇听各大掌柜夸赞感激,谢他为行当铺子赢得民心。 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张改良多次的药方初见成效,范大人服用过后虽然没有真正痊愈,但滞缓了病情恶化,成为迄今为止第一个病症进入第三阶段还没有丧命的患者。 这一现象预示着简言之在药材选择上的准确性,加上司逸对药物比例有着堪称恐怖的调配天赋,因此在他的帮助下,简言之初步拟订了一副針对时疫的治愈药方。 只是药方有没有效还得试过才知道,简言之想了想,决定去范宅拜访一下范成枫。 来开门的依然是青鹤,他对简言之屡屡登门探望并调整药方挽救范大人垂危一事心存感激,连同对他的态度也越加尊敬了些。 “辛苦简郎君走这一趟,我这就去给您沏热茶水,请您进去暖暖身子。” 说着青鹤还要帮简言之提药箱,跟随来的司逸不放心把东西交给旁人,缩缩后颈一把将药箱抢过来抱进怀里了。 屋里范成枫等候多时,他服了简言之开的药,病情稍稍稳定,也有些精神能撑起来坐上一小会儿。 见人进门他先是看了司逸一眼,然后哑着嗓子虚弱笑道:“前日不是和你说了,我服过药暂时没大碍,不必一趟趟的跑。瞧你,这回来还特地带着药童,言之啊,外边天寒地冻的,让你费心了。” 司逸抱着药箱又跟在简言之身后,理所当然被范大人认成了药童,他听见这话撇撇嘴扭过脑袋,俨然是很不服气的样子。 简言之察觉到司逸的不满,一面坐下来给范成枫诊脉一面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药童,他叫司逸,现任无患居坐诊大夫,我不在铺子时都是由他诊治开方,这次研制新药方也有他參与。” “噢?年纪轻轻就是坐诊大夫了,那在医药上的天赋很高嘛。” 范成枫听简言之这么说再度打量了司逸两眼,小家伙还是气鼓鼓,惹得范成枫故意道:“跟你比如何啊?” 简言之不想參与范大人逗孩子的戏码,佯装没听见一般,不答反问:“您这两天心悸气短的症状可有缓解?夜里能连续睡上几个时辰?” 范成枫思忖须臾:“稍有缓解,服过药后身子困乏,通常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你叮嘱过药要等高热发作时吃效果最好,青鹤这孩子心细,药一直在小炉上温着,觉察我有不适立马就会让我服药。” 简言之听到这话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我的猜测不错,所谓风寒症状都是假象,真正原因是肺气壅滞,五感不调。” “这么说,你找到病因……咳咳、咳……”范大人一时激动,喉间涌上口浓痰,呛得他脸都白了。 简言之赶紧端来茶水让他顺一顺,范大人猛捶心口,喘了几大口粗气方摆摆手道:“无碍无碍……言之,你的意思是病因已确定,那按你得出的结论,能否研制出对症下药的方子?” 简言之轻拧眉结,并未答话。 肺气壅滞说白了就是肺炎的一种,在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的时代,只能用中药慢慢进行调理。 而每个人对药物的吸收与排斥情况不同,要确定效果温和与否,有没有过大的副作用,还是得在患者身上实验后才能得出结论。 半晌,简言之低声道:“我和司逸敲定出了一副药方,是不是对症下药,您亲自尝试便见分晓。当然,药物陡然进入体内可能会引起不适,您有权拒绝,我尊重您的决定。” 范成枫还没开口,青鹤两步冲过来急道:“万万不可!简郎君这是要在我家先生身上试药?他老人家身子本就虚弱,万一那药催发病症就此丧命怎么办?!不行!我决不允许有人伤害他!” 青鹤有情绪波动很正常,拿人试药本就违背天理。只是这药简言之反复斟酌过,就算不能一举治好,也不至于害人丧命。 司逸听他说得骇人,有点不耐:“我说你会治病吗?就在这里瞎嚷嚷!药方上的药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专治肺症,你这般阻拦,究竟还想不想你家先生好了?” 青鹤被他怼得没话说,梗梗脖子僵硬道:“那、那也得我家先生同意,先生,您......” 范成枫看向青鹤,脸上浮起一个很温和的笑:“我相信言之。”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青鹤咬唇,对这个回答全然不意外。 “.....好吧,既然我家先生信您,那请简郎君好好顾全他的性命。我在门口候着,有吩咐简郎君随时唤我。” 简言之抬手回了他的礼,道:“放心,有和我司逸在,不会让范大人出事的。对了,你刚说吩咐.....那就帮我打桶热水来吧,七分烫就好,再准备两条干净帕子,我要施針。” 青鹤本来还疑惑不是开了药么干嘛还要施針,转念一想反正治病这一块自己一窍不通,问了也白问,干脆沉默着去做简言之吩咐的事了。 在等热水送来的空挡,简言之在药箱里翻找出需要用的物什,东西不多,一包银針、一瓶药酒,外加一盒參片。 司逸在诊脉开方上的本事能与一个成熟的老大夫相媲美,但对施针这一块着实了解不深,只能找准身上几个重要的大穴。 第159章 他见简言之按压寻穴的手法极其熟稔,不觉被吸引去注意力,脸一路向下,都快贴到范成枫胸上去了。 简言之无奈:“你要是想看就再去拿盏蜡烛来,我这又不是独门绝学还怕你偷师,不必把光线挡得那么死。” 司逸来不及尴尬,说话间简言之手起针落,仅一息就连续下了近十针。 这等的精准利落,饶是自诩跟他天赋不相上下的司逸也忍不住发出惊呼:“哇.....” 简言之专注力极强,半点不受外界干扰,手指来回游走,找准不同的位置将银针或深或浅的刺入。 不多时,范成枫发出声含糊闷哼,面颊上涌现点点痛苦神色,嘴大大的张开,看样子是想说话。 简言之及时制止:“保持安静,不要消耗体力。您现在应该是觉得胸腔鼓胀,喘不上气,肺上像有团火在烧,椎下三寸有钝痛感,我说得对您就眨眨眼。” 范成枫抬起厚重的眼皮,用力眨了两下。 简言之了然,微微侧目道:“参片。” 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司逸才反应过来:“哦哦哦,参片参片......” 简言之带来的紫参是上好的药物,拿来定神补气效用绝佳,范成枫含了两片,不到一刻,那气喘的症状就明显好转了大半。 只不过脸色依旧苍白,额上沁出豆大的汗,身子亦跟着颤栗不止,整个人像是在承受极端的痛苦。 司逸看得惴惴,虽然他不大通针灸疗法,但知晓心口处的穴位甚多,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性命之忧。 简言之一连下了三十几针,要是错个一针半针的...... 想来他指尖死死攥紧,后背冒出层冷汗。 范成枫似是身子太过虚弱,颤栗随着体力耗尽渐而缓慢下来,眼皮不断上翻,胸前的起伏也近乎消失不见。 司逸心一沉,想去探脉息手将将伸出一半,只见范成枫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伏到床衔边吐得撕心裂肺。 那动静引来了青鹤,他一瞧范成枫大口吐出鲜血,急得声音都哽咽了:“简郎君,这是怎么回事!我家先生他、他——” 简言之却顾不上回答,等吐完第一波,立刻抬腕将两根稍粗些的针齐齐刺入范大人耳后。 青鹤目睹这样的场景哪还忍得住,红着眼眶就要冲上来阻止。 变故瞬息。 范成枫的声音听上去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生气,他抬头虚虚推了青鹤一把,数落道:“不许无礼。” 自范成枫传染病症以来,青鹤就没听他这么有力的说过话,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举动。 说完这四个字范成枫又低头吐了一回,这回吐的倒不是血了,而是一摊摊白沫状的痰液。 简言之耐心等他吐完,而后转移目光望向司逸。 司逸心领神会,从药箱里找出带来的药材,和青鹤一起到小炉边看火煎药。 范大人趁此闭眼小憩了片刻,等浓黑的药汁喂到嘴边,他居然还提得起劲头怨念:“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真是.....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再起来喝药么?” 简言之失笑,盯着他一滴不剩的喝完。 先前施针是为了疏通气血,打开心脉,让药在短时间内发挥出作用。 眼下药已喝净,司逸掐着铜漏滴壶,一满半个时辰就催促简言之:“快快快,可以诊脉了!” 他这急切语气弄得范成枫也莫名紧张起来。 简言之深呼吸一记,将手搭到范成枫腕上。 间隔良久,在司逸一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的时候,终于听到声如释重负的轻笑。 简言之抬眸:“桡尺两脉均现,看来,我们的确找到能对症下药的良方了。” 第128章 简言之这话像是冬天里的第一股暖風,把屋里的凝滞氛围吹的瞬间松快起来。 青鹤瞪大眼睛,使劲按捺住嗓音里的激动:“真的吗?!简郎君说的是真的?这藥能治好病症,我家先生痊愈有望了?” 司逸嫌他聒噪,翻翻白眼夸张的捂住一边耳朵:“废话!我师父都说了能对症下藥,那还有假!” 简言之侧目一觑:“师父,谁是你师父?” “你呀!”司逸理直气壮:“你那施针的手法当真厉害,没个关门弟子传承未免太可惜了。不过不要紧,我已经决定了,要拜你为师!” 简言之:“......” 拜师哪有这种反向赶鸭子上架的拜法? 只是看着司逸闪着光芒的眸子,他也不想当众拂了这小家伙的颜面,索性摇摇头扭过臉一门心思的和范成枫说话。 “范大人,这藥虽然能起到效果医治您身上的病症,但是方才为了让藥快速见效,我施针强行刺激过您的穴道。等冲击穴道的气血虚败下来,您会覺得手脚冰冷,困乏无力,不用担心,那是虚耗过度的正常现象。等下我会再开个方子,帮您調养下脾胃。” 青鹤这会儿脑子倒是轉得活了:“那我家先生之所以会吐血,是因为卧床太久脾胃失調的缘故?” “不然你以为呢?病到这种程度定然只喝得下清粥汤饮,脾胃薄弱,稍有点刺激内里就会出血。范大人病得严重,要不是我师父及时拿银针稳住他的颅息、翳風二穴,阻止气血逆回。等你扑过去帮倒忙,别说吐血,只怕嘴还没张开就被痰液活活憋死了。” 青鹤被司逸呵斥的耳根臊红,想起刚才的情形也是后怕不已。 简言之好笑,轻轻剜了司逸一眼:“好了,别在这吓唬人,有那闲工夫不如去把药熱一熱,让范大人吃了好休息。” 小司大夫还处在单方面拜师成功的雀跃中,对简言之的话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看着青鹤照料范成枫服过药,等人睡熟,简言之叮嘱几句調养事项这才带着司逸告辞。 - 回去路上简言之一直在琢磨,范大人是因为病重,不得不以银针刺激穴道让身体最大限度吸收药物。 这只能证明药是对症的,却不能保证所有患者都能那么快好轉起来。要尽量让效用温和且不留下后遗症,还是要找寻常百姓多加验证。 司逸也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是以兴奋归兴奋,当人问起时还是不至于将话说的太滿。 简言之拿着药方先去找了趟方无寻,郑家因为消息得的早,提前做了防疫措施,府里上下百来号人无一例病患。 可惜方家当鋪多,前一阵人流聚集有几个伙计不幸中招,现下熬到第三阶段正在垂死边缘,最合适作为验证药性的治疗对象。 接下来几天简言之诊脉、抓药、调整药材配比,忙得脚不沾地。 郑夫人瞧病情有稳定趋势,加上郑家药草充足没出现过病患,立即就让人把沈憶梨接到家里来安胎照料。好让简言之没无后顾之忧,越发可以集中精力去治愈病症。 随着时节进入腊月,过不多久就是腊八节,商行掌柜一合计,决定在腊八这天施最后一顿粥,然后开仓放粮平衡物价。 “原先物价疯涨,没有官府的文书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有些家户吃得起药病情见好,生计慢慢恢复,百姓们手头的余钱也能换点米粮了,看来等到开春,这场天灾就会彻底平息了。” 冯老爷子自从被简言之医好腿疾就对他格外欣赏,这次赈济事项也是出了大力,坚决支持简言之的种种决策。 冯家主要做玉石生意,仓库里能拿出来的米面不多,他索性抽调人手,顶了郑明易的位置到无患居来坐镇。 简言之笑笑:“辛苦您成天带人在鋪子外守着,来看病的患者多,还请您恕言之招待不周了。” “嗐,和你冯叔见什么外,你给方家伙计治好病症的事谁人不知?镇上百姓们都说无患居里有位名医,妙手回春,能治怪病,是天上下凡的活神仙。老郑待你比待庭小子都好,我不替他护着你这宝贝干儿子能行嘛?” 冯老爷子爽朗一笑,接过阿昌递来的熱茶喝了两口。 “冬日里喝点热茶是舒服,得了,你忙你的,我再去外头巡视一圈。省得衙门的人又来添乱,没的搅人不安生。” 简言之目送冯老爷子出去,温声嘱咐:“冯叔慢走,外边冷,您记得多披上件外袍。” “好噢。” 和冯老爷子闲聊也没打断简言之手里的活,他不断在药柜中翻捡,把方子上几味稀罕用料替换成药效相等但价格相对亲民些的药材。 不用到外面施粥,鋪子里的伙计重操旧业,各司其职忙得热火朝天。 闻讯来抓药的百姓几乎要踏平门槛,一整天鋪子都闹哄哄的,好在几家掌柜齐心协力,每天轮了班次在铺子外头看守。 一来是帮忙维持秩序,不出现踩踏事故。 二来是衙门听说有人研制出治病药方,已经开始在背地里有所行动了。 不过镇上流言疯传,百姓们对衙门前所未有的仇视,即便偶尔有差役闹起些动静也会很快被打消回去。 沈憶梨担心的紧,在郑家待不住,隔三差五趁郑夫人放松警惕就会溜出来。 第160章 他本意是想远远看一眼简言之就好,可小哥儿挺着五个月大的孕肚,谁都不看,眼神直勾勾地只往铺子里最俊朗的大夫臉上落。 这般殷切,便是简言之想装没发现也装不下去了。 铺子里人来人往,放着自家夫郎扒在门缝后偷窥,他不怕被谁推搡踩到,简言之还怕呢。 书呆子招招手,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小哥儿立马跟勾了魂似的,愣愣走到他跟前。 司逸不察,手一伸:“哎哎,不许插队!有身孕啊?给你往前挪两个号,到那边等着去吧。” 沈憶梨无语,刚想掀起棉布巾验明正身,却见简言之抽走司逸手里的字条揉作一团:“插什么队,这是阿梨。” 司逸一怔,旋即展示了个顶级变脸:“哎哟哟,瞧我这眼神,师娘来了?来来来.....凳子让给你坐,我到旁边站着写去!” 沈憶梨见状嘴角抽了抽,论谄媚,还得是小司大夫。 不等沈忆梨疑惑司逸为何管自己叫师娘,简言之已然拉了他到一边,并从案格底下取出个能放炭火的食盒。 “金丝肉饼!”沈忆梨闻到香味眼前一亮,又有些不安的揪住衣角:“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提前准备了这个。铺子好像有点里忙不开,我来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小哥儿娇娇软软的发问,惹得简言之捏起金丝肉饼去堵他的嘴:“差不多得了啊,三天两头就溜出门,外边地上结着冰碴子,也不怕打滑摔一跤。人家到铺子里都是来瞧病的,偏你只看人不看病,那眼珠子都快要粘我身上了,我哪里还能认不出呢?想着前两天雪大没出门,今儿总该来了,这饼我拿炭火给你温着在,快趁热吃。” 沈忆梨听这上扬的语调就清明简言之没有真数落他的意思,不覺心头一甜:“我太想你了嘛,偷溜出门怎会瞒过阿娘。她许我来的,还备了马车送我,摔不着。” 不知是不是久日未见的缘故,看着沈忆梨灼灼发热的眸子,简言之忍不住弯了弯眉。 “外头看诊的人多,我不能陪你太久,坐会儿把肉饼吃完就回去吧。等晚上锁了门给我留宵夜,今晚我不回小院睡了。” 不回小院那就是去郑家,沈忆梨心潮微动,啃着热乎乎的金丝肉饼一个劲傻笑。 他实在是想念简言之。 从病症流传起将近月余,他们只见了八次面。而见的八次面里有六次連手都没牵过,又时不时听人说差役来寻衅闹事,心里更加愁得吃不下睡不好。 郑夫人眼见他憔悴下去,这才松口放他到铺子里转转。 前几次沈忆梨怕耽搁正事都没敢进门,扒在门缝后边张望半晌就走了。今日是简言之招手叫他,和香喷喷的肉饼比起来,他觉得还是面前温润好看的夫君更美味。 不巧简言之跟他想的一样。 研制出治愈药方,阻止病情进一步恶化,卸下了简言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随着病亡人数越来越少,百姓们的恐慌得到控制,无患居的名声也在镇上空前响亮。 那些日渐痊愈的患者对简言之感激涕零,视他为药师佛转世,提起他的名姓面上都带着崇拜。 甚至还有人铺子门口烧香祈福,说是拜拜无患居的简大夫就能百病不侵........ 简言之对这些封建做法既不推崇也不反感,只是医者仁心,看着一条条无辜性命因药方而得以挽救,他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心态放松下来自然精神面貌也会跟着好起来。 再有秀色可餐的小哥儿在跟前撒撒娇示示爱,简言之深觉在新一轮的风雨来临前,他是时候该停歇片刻,好好履行下给人当夫君的义务了。 - - 县衙。 与无患居截然相反的肃杀气氛沉沉压在每一个人心上,那些往常耀武扬威惯了差役此刻都屏气敛声,生怕不小心发出声响,惊动了正在气头上的县令大人。 樊旭是真生气,怒火冲上天灵盖,烧得他脑门劈啪作响。 欒师爷想劝又不敢劝,颤颤巍巍奉上盏茶,结果被樊旭抓起来連汤带水的泼了滿脸。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 “息怒?你叫我怎么息怒?啊?!”樊旭气得坐不住,冲起来一脚踢翻了白釉落地花瓶。 瓷片并没像预想中的那样四处飞溅,只因能砸的基本都被樊旭砸了,满地狼藉,連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枉费本官如此信任你!把差事交给你去办!可你呢?!现在外头那些刁民都在诋毁本官,说本官强占商行功劳,厚颜无耻!德不配位!这就是你办的事?这就是你办的事!” 樊旭越说越恼火,没东西摔砸就拿欒师爷出气,一记记重脚踹在他身上,险些把欒师爷给踹背过气去。 欒师爷疼的身子直抖,不敢分辨之所以民愤难消根本原因是因为樊旭不肯拨款开放义庄,并且有纵容差役仗势欺人和收受贿赂苛待百姓的前科。 利刃当头,只能瑟缩着脖颈连连认罪:“是小人办事不力!小人该死!辜负了县令大人的信任!” 樊旭踹累了,手扶在后腰喘粗气:“你是该死!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本来可以借流言打压商行的气势,顺带拿捏住那帮愚蠢的刁民!现在好了,流言调转攻击衙门不说,还让那个杀千刀的简言之钻了空子,研制出什么能治病的药方!在外头妖言惑众、笼络人心!再这么下去,只怕百姓们禁不住挑唆整个衙门都要让他一锅端了!” “不至于不至于!大人是六品县令,那简言之说破天了不过有个秀才的功名,除非他是活腻了,不然哪敢犯上作乱对您大不敬.......” “你懂个屁!”樊旭听见栾师爷这话就怒火中烧。 简言之是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可他先是得章酩看中,后又成了范成枫的门生,现下还背靠郑家,在镇上口碑颇丰。 就算樊旭想动他,也不得不掂掂其中份量。 樊旭想来不由更气,逮住栾师爷两脚踹得他满地乱滚:“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栾师爷欲哭无泪,心道说自己没用,那樊旭派出去的差役还不是废物一群。三番两次叫人追打回来,不是鼻青脸肿就是脑袋开瓢。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进来一人。 樊旭本想呵斥出去,但看清面容后脸上的怒火稍稍消减,也停了对栾师爷的痛殴。 “见过大人,小人一处理好平云州的事务就赶回来了。您喝盏茶消消火,当心别怄坏了身子。” 赵德是樊旭的心腹之一,跟着人一路升迁调任,在背地里替樊旭做过不少龌龊事。 此番他去平云州,就是受了樊旭的令去拉拢靠山,顺便打听下州府的动向,看有没有注意到明望镇这边的情况。 赵德睨了眼栾师爷,道:“这茶都放温了,如何能给县令大人喝?还不快下去烧热水,烹一壶新的菊花茶来。” 栾师爷如蒙大赦,连忙一瘸一拐的领命遁走了。 赵德见他出去,查看过门外没人偷听,这才压下嗓音冲樊旭道:“大人,小人回来时听见了些风言风语,知晓情形对大人十分不利。眼下那简言之是不得不除了,还望大人早做决断。” 他说的这些樊旭早就已经派人去做过了,只是结果很不尽如人意。 一想到差役回来时的狼狈样子樊旭就窝火:“你当本官不想除他?!简言之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使劲一捏都能被捏死,可这人巧舌如簧,惯会蛊惑人心!本官让差役去捉拿收押,回回都被一群刁民滋事搅合,商行那几个掌柜还日夜让人驻守在外,本官派出去的人压根就靠近不了无患居!” 赵德一顿:“那他总有离开铺子的时候吧?等他回家,亦或是绑了他家其他人.......” “没用!”樊旭烦躁的锤了下桌子,激得茶盏盖子滑落,在地上碎成两截:“那姓简的邪性的很,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妖术,一碰到他就浑身打颤,瘫软成泥。本官又不是没让差头跟踪他,整整十二个人,连根头发丝都没抓回来。再说他那夫郎,被郑家护得死死的,本官总不能破门而入去把人绑了来吧?” “妖术?”赵德垂眼思索须臾:“小人听说简言之研制出了治愈药方,那他定是个精通药理的行家。既然是这样......大人,病症一旦被治愈咱们原先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但要是药方落在咱们手里,倒也不是不能挽回颓势。” 樊旭挑眉:“你的意思是......靠死亡人数扣押抚恤金这条走不通,那就设法夺得药方,把民心风向牢牢攥在手里?” “大人英明,简言之在镇上颇有声望无非是因为他手上有能治病的药方。可若是这救世主换了大人您来做,造福一方的功劳就不是区区施恩惠下能比拟的了。” 樊旭闻言眼里闪出精光。 想那昔日涪阳镇遭遇虫害,颗粒无收,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就因当地县官翻遍古籍找到灭虫办法,拯救了灾情。 第161章 圣上龙心大悦,破格升任涪阳县令为四品锖州知府,成为囊括州府的掌权人。 仅仅只靠拯救灾情让百姓吃的饱饭就能连跃三级,更何况是拯救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呢。 赵德看樊旭眼神跳动就知他是动心了,唇畔嗪上抹冷笑,怂恿道:“若大人信得过我,不妨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保管不出五天,简言之就会乖乖的把药方送到您手上。” 第129章 赵德跟在樊旭身邊多年,也算见过些世面。 他的心思比栾师爷细,手段亦比栾师爷狠。 没等几天他就悄声向樊旭回禀,事情已办妥,只等好戏开场,就能设法将人收押。 簡言之似乎对衙门的算计毫不知情,小日子过得充实极了。 药铺坊十二个时辰不歇业,浓浓的药香浸透门楣,隨风散发出阵阵清苦味道。 为了能隨时把握那些病重百姓的治疗效果,鄭明易帶着人手在门前搭起长棚,两侧拿棉被盖上帷幔,做成簡易病房。 上午簡言之会在铺子里监管伙计熬药,然后挨着病房席位给病重患者们诊脉问询。 吃过午饭得帮忙向病症轻些的患者分发药汤,下午根据脉案簿的内容整合患者们的恢复情况以及清点当日药材所耗数量,等晚间第二次问询结束,和值夜班的司逸交接好才能结束一天的工作。 入夜是他陪伴夫郎的美妙时间,一块儿吃饭,一块儿沐浴都是基本环节。 还有些不能外道的身体力行,给沈忆梨提供了充足养分,让小哥儿胎气渐稳,一扫独守空闺的寂寞与惆怅。 隨着簡言之治好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在鎮上的声望也水涨船高,甚至一度超过了辞官回乡的范成枫。 他被百姓们奉若救世主,是胸怀天下的代名词。 这些夸扬赞美的话传进衙门,毫不意外又惹得樊旭发了通脾气,把上次幸存的茶盏瓷器全部搜罗出来砸了个稀巴烂。 跟樊旭一样着急的还有梁仲秋。 他到现在都没有拿到药方。 为保险起见,药方的母版简言之只留存了三份。一份在他自己手里,一份在司逸那儿,还有一份给了鄭明易。 司逸照管夜班的看守,拿一份药方应对突发状况理所当然。可梁仲秋只负责按名单送药汤,他并不会治病,无缘无故关注药方内容不免引人怀疑。 鄭家要给无患居提供药材原料,理应有副对照采买的方子。但鄭明易不常来药铺坊,都是让福叔进行运送,连人都见不到,就更不用提趁机拿到药方了。 想来想去梁仲秋还是觉得应该把简言之当做突破口。 无独有偶,昨日夜里刮了一夜北风,把街道上未化完的积雪吹成了厚实霜层,人一踩上去就滑得站不住。 赶早阿昌哭丧个臉来找简言之:“不好了,东家!您快去瞧瞧吧!马儿在九灯街头上打滑,把半车药材全给扯翻了!事发突然,福叔来不及跳车,整个人都被惯力甩了出去!” 简言之一惊,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跟随阿昌赶到事发地去察看情况。 隔老远就见车尾翻倒,三四个药包散在马腿旁邊,还有雪堆里缩着个艰難蠕动的人,正是福叔。 万幸冬日里衣裳穿的厚,又是后背先着地。只是福叔扭着了腰,不大能动弹,被简言之和阿昌架着方勉强站稳。 福叔一臉赦然,扶着腰嘶哈嘶哈:“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一跤跟摔断了骨头似的,老半天爬不起来……” 简言之给他仔细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关节,松开眉结安慰道:“没事,没伤到骨头,就是腰上的肌理淤了气。等晚上淤气的地方显现出来我给您施个针,再吃两剂活血化瘀的药就能完全恢复了。从现在起您尽量别活动,回去好好静养,以免落下病根。” “那药材——”福叔扭头扯动腰间,疼得他腿一软,险些栽进雪堆里:“不成啊,我要是回去了那这药材怎么办?还有好几家没去呢,铺子那边耽误不得。” 无患居人流大,药草差不多每两天就要补充一批。这是制作药汤的原材料,郑明易选择让福叔亲自运送可见其重要程度。 简言之垂眸,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到各家掌櫃去取药材,但关键去的人得信得过。 要是出点什么差错,不止是几家掌櫃的责任,而是整个商行的名声都会受损。 梁仲秋在铺子里等待多时,来看诊的人陆续多起来却不见坐鎮大夫,司逸熬了一夜困不住,便让他赶紧出来找人回来顶班。 阿昌看到梁仲秋还挺高兴,一拍脑门道:“福叔去不了的话可以让梁掌櫃去啊,他之前在铺子管过药材进出账目,是做熟手了的。” 梁仲秋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于是摆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看着福叔:“伤到腰了?严重么?噢……就算是只伤到肌理也要好好卧床修养,否则拖久了变成旧疾,以后阴天下雨都会腰疼。” 说完他抬脸望了眼简言之:“福叔这样子必是搬运不了药材了,铺子里的患者还等着取药汤呢,要不我撑一撑,先去把药材取回来?省得耽误了给患者医治。” 那语气随意至极,仿佛只要简言之有一丁点不同意,他就会自觉离药方远远的好避嫌。 他没想到的是,简言之竟真的犹豫了。 梁仲秋心头微沉,下意识看向简言之贴身放药方的衣襟。 “言之兄这是……信不过我?是了,治愈时疫的药方那么重要,万一药出了问题,那经手过药方的人都有责任,还是越少有人知道的越好。” 梁仲秋心里说不出来的失望,连帶着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 他余光不动声色瞟了简言之一眼,对方好似没有听出他嗓子里的酸涩,抿唇浅浅笑道:“哪里的话,我是在想你昨儿熬了一夜,这会儿去搬运药材撑不撑得住?” 原来是说这个。 梁仲秋使劲眨眨眼,尽力让眼睛看上去有神一些:“放心吧,搬运几包药材的力气我还是有的,等送到铺子我再回家休息,前后耽搁不了几个时辰。” 简言之听罢点点头,摸出纸张郑重交到他手里:“这药方关乎着镇上成百上千条性命,千万保管好,不要随意交给旁人。” “我会的,你们送福叔一程吧,我这就去了。” 梁仲秋指尖攥紧,声线里藏着一丝微弱的颤抖。 那是兴奋过度的表现。 有了这张药方他就可以故技重施,仿制出一批同样的药汤在镇上悄悄售卖。 反正无患居名气大,说是分设点位也未尝不可。 或者选择更保险的办法,把药方卖给其他同道中人。 比如云濟医馆。 云濟医馆背后的东家谭掌柜,与郑家素来面和心不和。 谭掌柜早些年想做丝绸生意,可惜郑家的天香锦独占鳌头,导致他手下几家行当门庭冷落,不得不关门大吉。 后来改行做对外商贸,结果清谈会一过,郑家收购水运码头。他的货要想出港得交一大笔商税,还抵不上跑两船货物的利润。 谭掌柜没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开了近二十年的云济医馆。 就在他终于找到一条出路能比得过郑家时,郑庭和简言之合伙开的无患居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 而且全面碾压云济医馆,成了镇上风头无两的医药圣地。 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要是药方现世,梁仲秋相信谭掌柜一定舍得花大价钱购买。到时既省了自己从原材料上下功夫,又能快速得到笔不菲的报酬,岂不是比一碗碗去卖药汤划算多了? 再或者,胆子大一些,直接拿药方和县令做笔交易。 梁仲秋对衙门现在的处境很清楚,民心呈两个极端,对无患居是百般信奉尊崇,对县令则是路边的狗从县衙门口过去都要啐上两口。 假使县令拿到药方,救百姓于苦難,那么他作为有功之臣就能得其青眼。日后县令因功高升,必会感激他今日的投诚加以提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等他有个官职傍身,还怕没有来财之路么? 这样想着,梁仲秋嘴角不禁咧起个大大的笑容。 刺骨寒风吹过,野心在此刻极速膨胀。 他只用了极端的时间就做出了抉择。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登向高处。 如果有,那就死。 - - 梁仲秋不知道,他准备去投靠的县令大人跟他打着一样的主意。 樊旭听了赵德的劝,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了三日。 腊月十二是明望镇的祈神节,照惯例要由当地声望最高的人祭祀祈福,请求神佛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往年百姓们迫于淫威,都是奉了前县令史瀚池为主祭人。今年史瀚池涉法被革,县令换了樊旭来做,按理这面子也该照样给到樊旭。 偏他不得人心,加上时疫未除,原本那祈神节是不准备办了的。 第162章 但简言之声望高居不下,百姓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自发筹集,愣是办了场比之前更隆重的祈福仪式。 这属实是踩在樊旭臉上抽巴掌了。 他怄得肝疼,勒令赵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简言之给绑到县衙来,他必得好好折磨这书生郎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赵德不敢违抗,领着差役远远蹲守在了无患居外头。 彼时的无患居人多得走不动路,门前挤出一片空地,当中赫然是几个浑身缟素的人扶着口木棺在哀嚎哭泣。 领头那女子脸色惨白,两行清泪滚滚落下,看上去是伤心到了极点。 她一手扶棺一手锤胸,扯开嗓子嚎啕:“.....当家的,你的命苦啊!以为那药汤能救命,谁成想喝了就舍我而去,留下我们这一家子人要怎么过活啊!呜呜呜.....当家的.....” 她的痛哭声引来百姓驻足,纷纷交头接耳向里张望,想看简言之会如何回应。 门前有人闹事,简言之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他甫一露面,那女子哀戚的神情立刻转为愤恨。 不止是她,还有跟她一块来的老嫗,颤着腿脚就要扑上去,口中大喊道:“庸医!你还我儿的命来!都是你害死了他,我要你给我儿偿命!” 简言之扫过二人,不等手挨上衣袖,早有常青常明两兄弟挡在他面前,阻拦了老嫗的攻势。 那老嫗见近不得身,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披头散发的嚎叫:“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这庸医不仅害人性命,还纵容歹人行凶,这是要把我们一家子给逼上绝路呀!儿啊......” 老妪远比婦人豁得出去,一个劲的撒泼卖惨,惹得四周百姓面面相觑,低声争论不休。 人群里不知从哪传出声音;“老人家,您还是先起来吧。这些日子简大夫为我们医治从未出过差错,内情都没查问清楚,您怎么就一口咬定是简大夫害了您儿子呢?” 老妪一听这话恨得咬牙切齿:“我儿的遗骨就摆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昨儿个人还好好的,在这喝过药汤回去当夜就咽了气,不是被这庸医害的还能是谁!” 说着那老妪又要哭丧,简言之两步走下台阶,她一口气刚提起来,迎上常青阴沉的眼神,嚎叫声被生生堵在嗓子里,憋得脸都红了。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离我儿远一点,你个庸医害他性命不够,还要当众侮辱他吗?!敢动我儿的遗骨我跟你拼了!” 那婦人也想怒骂,然而常明抱臂守在面前,她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挤出来。 简言之对她二人的举止置若罔闻,兀自检查了一遍遗骨,冲门边满脸忐忑的沈忆梨微微摇了摇头。 沈忆梨会意,松开攥紧门框的手指,长舒了一口气。 老妪被常青钳制着,挣扎不开,见简言之不予理睬,只得拔高音量把目光转向人群:“你们看看呐!我儿吃了这庸医开的药,没治好病症反而丢了性命!都是他害了我儿,让我家媳婦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他是撒手去了,留下我们娘俩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穷苦百姓最能共情这种死了当家人的难楚,尽管他们从心底里不信简言之开出药会吃死人,但老妪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还是使得有一小部分人面露不忍。 赵德透过人群注意到这些变化,当即下令,带着差役将无患居团团围住。 “好你个简言之,医术不精,害人性命!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随我回衙门候审,老实交代出你犯案的经过!” 简言之先前一直懒得开口就是在等衙门的人出现,什么遗骨、妇人、老妪都是幌子,真正要找茬的人在这里。 “官差大人慎言,此人的死与无患居全无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算老几?”赵德听那明尊暗讽的语气很是不满,不动声色使了个眼色给那妇人。 妇人帕子一握,爬到赵德腿边就是一顿痛哭:“求官差大人做主!民妇的夫君死得冤枉!他昨日真真切切是在这喝过药汤,不信您可以查验铺子的册簿,上头一定有民妇夫君的名字!” 若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岂敢来莽撞生事? 简言之都不用去翻,那些个张三李四王五赵六,总有一个名姓能和亡者对得上。 赵德从简言之垂下眼眸的动作里窥见希翼。 还需要一把火,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名正言顺的把人收押。等简言之进了大牢,是生是死还不是县令大人说了算。 想到这里,他露出唏嘘神态,虚虚扶了一把因悲痛而无法站立的妇人:“你放心,出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衙门不会坐视不理。那册簿自然是要查的——来人!去搜寻出物证,再将简言之绑了,一并带回县衙,交由县令大人发落处置!” 一声令下满场哗然,有几个胆大的已经忍不住跳出来,摩拳擦掌预备和差役抢人。 “不行!你们不能就这样带走简大夫!就算那册簿上有名字又如何,每天来看诊领药汤的人那么多,区区一个名字难道还不兴有人谎报造假了?!” “就是!你当我们傻呀?谁不知县令大人视简大夫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简大夫一介文弱书生,真进了县衙怕是没等查清真相就要被折磨死了!” “得亏有简大夫开出药方,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现在光听这两个娘们儿诬陷几句就要收押简大夫!我们绝对不允许!” 百姓们同仇敌忾,一个二个涌向差役,要拦住他们对简言之动手。 赵德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抽出佩刀利落砍向离他最近的汉子。 那汉子只觉头皮一痛,脸上淌下温热的血液。他伸手摸去,发觉头发竟被赵德削掉一半,而那冰冷的刀刃也顺势抵在了喉间。 “衙门办案,焉敢放肆!你们,是要与衙门作对吗?!” 这招杀鸡儆猴很有效,目睹那汉子鲜血直流,百姓们向前涌动的脚步明显滞缓了下来。 赵德沉声,又是重复的喝问:“你们,是要与衙门作对吗?” 樊旭屡次踩在底线上作妖,百姓们当真是恨极。 可这些怨怼背地里说说还行,要当面承认,终归是刻进骨子里的畏惧占了上风,他们不敢。 赵德勾起唇角,挑衅的把视线投向简言之。 看到了吧? 在官府威压下,民心根本不值一提。 以为煽动百姓就能拿道德建立威势了么?简直可笑。 简言之却是真笑了,那笑容说不出来的嘲讽:“此人是中毒而死,官差大人在明明知晓内情的情况下,还要硬把脏水泼到简某头上吗?” 第130章 中毒?! 是中毒死的吗? 不是吃了无患居的药! 趙德听到百姓高涨起来的议论声,眸光里的慌张轉瞬即逝。 他知晓简言之是个药理行家,可这毒连衙门的仵作都要查探半天才能看出端倪。简言之只粗略检查了一遍遗骨就能如此笃定,怪道樊旭说这人会妖术。 殊不知趙德神情里的细微异样被简言之尽收眼底,原本书呆子还存了三分疑惑,现下看来,是坐实了。 趙德很快恢复冷静,怒目望向简言之:“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这些人我压根就不認识!怎会晓得具体的死因?!我看你是想故意拖延时间,好叫郑家的人来搭救你!” 趙德后半句话说的也没错,无患居惹上麻烦,铺子里的人肯定会去知会郑明易。 不过简言之并不是想让郑家来搭救,相反,他是要和郑明易说清楚,不要来救自己,更不要为此做出强闯县衙的衝动事。 简言之挑挑眉算是默認了赵德所说的拖时间,他径直走向木棺,将死者的胳膊抬起来展现在众人面前。 “看这僵硬程度,亡者至少死了四个时辰以上,也就是说咽气约莫在昨晚子时。若是你们真相信致命原因是吃了无患居的药,那为何不趁夜前来讨要说法,而是要拖到今日铺子里人最多的时候来?” “再者寻常药物相克,人会昏迷、呕吐、痉挛,严重些的也有可能造成休克性死亡。但绝不会使指甲呈现黑灰色,眼睑充血、舌根尽断,说明亡者生前经历过難以想象的痛苦。若因药物不服,首先便是麻痹心口,四肢无力,死状大多平稳安静,显然这位很不符合。” 简言之臉上荡出个没有温度的笑,眼神似利刃般逼向婦人面门:“说!是谁指使你们来诬陷无患居?!亦或这毒根本就是你们下的,试图瞒天过海蓄意栽赃!鸩杀亲夫,你可知是何罪过?!” 那婦人被喝得一凛,臉色的惨白愈添几分,她似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呜呜咽咽一头跪在赵德脚下。 “求大人做主!求大人为民婦做主啊!我家夫君已然横死,无患居的简大夫怕担责,非一口咬定说我家夫君是中毒身亡!我婆婆膝下仅此一子,纵是她老糊涂了,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呀!何况我一个婦人家,夫君便是我的天,他撒手离去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大人,求您做主啊......” 第163章 诚然,那妇人和老妪都没有下毒的动机,好好的人在无患居领了药汤回去后就咽气了,这件事不论简言之怎么分辨都難逃收押审问的结局。 赵德牙关緊咬,喝令差役上前捉拿:“你还敢恐吓证人?!来人!给我把这小子五花大绑,直接压进牢狱!” 简言之冷静异常,甚至挥退了常青常明意欲保护的动作:“看来你对你夫君还真是情深呐,既然如此,那就开棺驗屍吧。” 赵德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听茬了,下意识追问了句:“什么?” “我说,不是要自证清白么?那就开棺驗屍。是中毒还是无患居的药物所致,一驗就见分晓。” 简言之轻飘飘的几句话,让那妇人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她是最清楚面前这男人是怎么死的,一旦驗屍,那么......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允许有人破坏我夫君的遗骨!”妇人喊声几近凄厉,她面目扭曲,嘴唇随身子战栗不止。 简言之见状似笑非笑叹了一记:心理素质可真差,就这点胆量,还学别人玩计谋? 那妇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简言之轉头望向老妪:“您年长些,有阅历,想来您会同意的,是不是?毕竟这是与您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不开棺验尸怎么查明死因呢?您也不想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吧?” 简言之说的有理有据,着实是叫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不是口口声声说人死得冤枉么?那给你提供查明死因的渠道。 不是声称是家里的顶梁柱,立誓要为其讨个说法么?那当众验尸,给出的说法够公道了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非是其中真有怕为人知的隐情,否则不论如何也不该对简言之的提议加以驳斥。 那老妪被逼着表态,早已方寸大乱。 她支支吾吾张不开嘴,只得和妇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顺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德。 她们俩本是外乡人,因家里死了老丈夫,到明望镇来投靠数年前曾效力过的旧东家。不想灾疫横行,把她们阻隔在了镇上。 数日前赵德找上她们,声称只要帮忙演好一场戏,不但会许给她们安度余生的钱财,还会开条通道放她们回乡。 妇人是她的儿媳妇不假,可她亲儿子不争气,早八百年前与当地一位有夫之妇勾勾搭搭,遭人一怒之下给打死了。 至于眼前这位躺在棺材里的‘儿子’,恕老妪直言,她也不認识。 老妪摸不清明望镇的权势关系,便不敢随意应声。而这闭口不答一味躲闪的模样,在百姓眼里无疑是心虚的表现。 “.....还说要杀人偿命呢,怎么一提验尸就露怯了?想查明真相仅此一法,不然简大夫不白叫你们给冤了?” “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那人是吃了无患居的药汤才暴毙的么?现下不赶緊支持简大夫的做法还在等什么啊?難不成真是你们合起伙来毒害人,再妄图栽赃给简大夫?!” “.....什么难不成,依我看就是!光天化日就敢用毒害人了,这人心呐,啧啧啧.......” 百姓们众说纷纭,听的赵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可是在樊旭面前夸过海口,要把简言之给绑回去给樊旭泄愤的。 萬一计划失败,他都不敢想樊旭那无处发泄的怒火会怎么发泄在他头上。 赵德心一狠,想着索性把简言之强绑算了。 反正没有验过尸,这件事简言之就没有办法把自己给摘干净。 他稳住心神,冷声道:“随意损毁遗骨乃是大罪!即便要开棺验尸,那也得让衙门的仵作来验,岂容你这个嫌犯从中插手!拖延没有任何意义,这衙门,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恰到此时,郑明易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了二十来个武夫,看样子是准备大动干戈,和衙门抗争到底。 赵德手握刀柄,刚想喝令差役拦下郑明易,不料差役还未近身,郑明易却先停下了。 他和简言之隔着三米远的距离交换了个眼神,简言之点点头,郑明易搖搖头,片刻换简言之摇摇头,郑明易点点头。 然后他们就交流完了。 赵德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来回望着这俩人。 不是,拿人当傻子也要有个限度吧? 话都没说,一个点头一个摇头,这就算交流完了?! 简言之安抚住郑明易,唇畔浮起个清浅笑容:“官差大人,可否容简和夫郎说几句话?” 赵德听多了带嘲讽意味的话语,一时听他认真询问还有点不适应,他觑眉咬牙道:“你想串供?!” 这句质问本该用在郑明易出场那儿。 可惜纯粹意识交流,没用上。 简言之闻言笑容大了些:“死因尚未查明,按照律法简某并没有被定罪,既然不是罪犯,又何来串供一说呢?官差大人要请简某去衙门配合调查,简某无从拒绝。只是我家夫郎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萬一他因担心我而动了胎气。那这笔账,简某可就只能算在官差大人您的头上了。” 简言之虽是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让赵德后背无端生起层牛毛汗。 他有一瞬间地确信,简言之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陈述事实。 要是沈忆梨真为此动了胎气损伤身子,那么对方必定会仔仔细细跟他算这笔账。 赵德犹豫须臾,转念想到简言之这是同意随他去衙门了,不禁松了些面色:“抓緊些,我还要回去向县令大人复命!” 简言之颔首,扭头快步走向沈忆梨。 小哥儿紧张得手都冰了,被简言之握住暖在怀里才觉着稍稍好些:“你真要去衙门吗?你一个人去,会不会......” 看着沈忆梨担忧不已的神色,简言之心疼又愧疚,垂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放心,阿梨,我有法子让樊旭不敢动我。这件事总要解决,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这几天你就别出门了,在家里安心等待,我答应你,很快就会平安回来。” 话是这样说,可沈忆梨怎么安心等待得了呢? 小哥儿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压低的声量像贴在耳畔的轻咛:“我知道的,阿爹跟我说过你们的计划,让我千万忍住,不要拦着你去衙门。夫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我给孩子想好了小名,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好。”简言之笑笑,在沈忆梨发间落下亲吻。“阿梨,我去了。” “嗯......” 沈忆梨随他出去的步伐急急跟了几步,两手扒在门框边还忍不住踮脚张望。 简言之不想让小哥儿多难过,一把夺来差役手里的镣铐往腕上一套,催促道:“跟我走吧,我知道一条近路,从那穿过去比走大路快。” 赵德:“.......???” 不是,拿人当傻子就算了。 还这么不注意边界感的吗? 哼,真是讨厌。 - - 不管怎么说,简言之是被赵德成功带回了衙门。 樊旭大喜过望,卯足了劲想看简言之垂头丧气的狼狈之态。 不想一群人中就简言之一个人精神抖擞,走着路还不忘四下打量景致构造。全然不像是要面临磋磨酷刑的嫌犯,倒像是来参观县衙后宅的看客。 差役们明里暗里受过药粉教育,不敢随意向简言之发难,这点樊旭能理解。 可为什么赵德也...... 樊旭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满脑子疑惑的还有赵德,他隐约觉得简言之同意来县衙是一场将计就计的阴谋,而且为保命肯定留有后招。 但他想不出其中关窍,只能姑且认定简言之是死鸭子嘴硬,在强撑骨气虚张声势罢了。 樊旭让夙愿得偿的欢喜衝昏了头脑,想了一会儿没想到结果,干脆放过赵德不提,转回思路来安安逸逸折磨简言之。 瞧着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高兴,简言之还真是有点羡慕了。 都说新脑子最好用,如樊旭这般脑袋里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的人,要是拿去好好改造一下,说不定能创造出新的医学奇迹。 樊旭不知简言之正在脑补哪种脑内科神经剔除手术,见他盯着自己看,不免勾起积压已久的愤懑:“大胆!见到本官为何还不下跪?!” 简言之温和一笑:“按大祁律法,秀才有不跪县官的权利。怎么,县令大人忘了?” 樊旭被他气定神闲的回击怼地一楞。 这书呆子怕是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在他的地盘跟他谈律法,是真嫌命长活腻了吧? 樊旭眼底闪过阴鸷,招手叫来两名差役,就要压着简言之让他跪地叩首。 简言之莞尔,嗓音清爽如旧,仿佛压在肩上的两双手不复存在:“大人可要想明白了,简某在镇上声望颇高,要是百姓们得知您这样折辱我,愤恨之下冲进来踏平这县衙,只怕到时候对您也不大好。” 樊旭从未见过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的人,后槽牙一紧,露出讥诮冷笑:“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里是县衙!本官敢抓你来,难道会让这些话传出去吗?本官劝你最好识时务些,立马磕头认罪,本官可以看在你知趣的份上,勉强留你个全尸!” 第164章 简言之听到这话当真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样吗?那要不我与大人打个赌如何?今日我若跪你一下,来日必叫你十倍百倍的跪回来。所以我也劝大人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小瞧了民心的威力。” 简言之三句话不离民心,属实是踩在了樊旭最为痛恨的点上。 樊旭气得眼眶冒火,大声呵斥差役:“让他跪!本官就不信了,进了这阎王殿,还有你活着出去的时候!” 差役得令,两双手死死按住简言之往下压。 简言之懒得多言,勾起脚尖踢向两个差役的膝弯,穴道上的酸麻让那两人陡然失力,脸撞脸疼得唉哟个不停。 樊旭见他不从,噌的一下弹起来,作势要叫更多的人前来压制。 简言之哼笑,施施然屈膝跪坐下。姿势慵懒就算了,还没忘顺手给自己捞了个团蒲垫着。 “大人何必这么粗鲁?你叫我跪,我跪就是了。不过简某可是劝过你的,凡事都有代价,还望来日大人跪在我面前时,不要太后悔今日的作为才好。” 简言之说的这话听在樊旭耳中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真以为本官不敢杀你?!你信不信本官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拿去喂狗!” “噢?那大人怎么还不动手?”简言之向前探探身子,将脖颈送到樊旭手边。 樊旭气红了眼,抬手就要掐上去,赵德见势不妙赶紧冲过来拦阻:“万万不可啊,大人!您别被这小子骗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抓进县衙,就这么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经赵德提醒,樊旭总算想起来有件更重要的事还没着落,他喘着粗气狠狠瞪向简言之:“药方呢?拿来给本官!” 简言之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逗乐了,抬眸笑道:“大人,这似乎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吧?” 樊旭再也忍受不了他接二连三的狂妄言语,抓起简言之衣襟,像是要把他痛殴一顿。 只是那手高高抬起,没等落下来,樊旭就身子一顿,紧接着口吐白沫瘫在地上抽搐起来。 赵德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蹿到樊旭身边,大叫道:“大人!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樊旭人事不省,自然是听不到他的呼唤。 赵德后知后觉,怒目看向简言之:“是你!一定你对县令大人做了什么?!老实交代,你究竟在县令大人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简言之耸耸肩,面上一派无辜:“官差大人说笑了,进门时你不是搜过身么?我身上空无一物,如何能对县令大人做手脚?” 赵德问这话本来也没打算简言之会承认,他面沉如霜,迸出火星的眸子酝酿起杀心:“来人!此人谋害县令大人,意图不轨!把他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再在他伤口上涂上辣椒水,直到他肯招供为止!” 简言之还是那副随便招呼不甚在意的神态,他理了理被抓出褶皱的衣襟,轻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我这小身板可禁不住衙门的酷刑,要是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不当心把我打死了.....我是死不足惜,可要你敬爱的县令大人跟我一块陪葬,这笔买卖划不划算,你自己掂量着办喽。” 第131章 趙德一听这话,就知药粉必是出自简言之的手笔。 但他实在是琢磨不透,明明进门时已经很仔细地搜过身了,明明整个过程简言之都没碰到樊旭一下。 那药粉从哪里来的? 又是怎么弄到樊旭身上的呢? 看着简言之淡然的神情,趙德蓦然觉得身上起了阵凉意。 这人果真邪门的很。 要是简言之能在众目睽睽下对樊旭动手,而且还不被人发觉,那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自己? 趙德心念一转,立刻站得离简言之远远的了。 旁边的差役不明他躲避不及的意图,还壮着胆子请示:“趙差头,那这人如何处置?要拉下去大刑伺候么?” “伺候你爷爷个腿!”赵德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得那差役连滚两个跟头,脑袋在门框上撞的眼冒金星。 看这样子,贸然动简言之说不準真要酿成大祸。赵德投鼠忌器,只能先确定樊旭的情况再看要怎么應对。 “死了没?!没死就赶紧滚到牢里去给我拉个大夫过来,倘若耽误了给县令大人医治,我现在就摘了你的脑袋陪葬!” 那差役被踹得晕头转向,却是听明白了赵德的威胁,顾不上腿骨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就朝牢狱方向跑。 先前樊旭关押了一批前来禀报病情的人,其中有一名开药铺的老大夫。 那大夫年纪本就不轻,加上在牢里挨饿受冻这些日子,早已被折磨的气血两虛。讓人带上来时腿脚发软,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赵德也不客气,抓住大夫的衣襟愣是用拖的把他扔在了樊旭身旁:“好生诊脈!胆敢说一句虛言,你就準备在县衙大牢里住到入土吧!” 老大夫惶惶不定,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一面颤着手为樊旭号脈,一面斟酌着用词结结巴巴道:“县、县令大人此番,像是中毒......” 果然是中毒。 赵德眼神顿深,语气更加不耐烦:“你只说要怎么解!” 老大夫遭他一喝吓得人都差点栽倒了,半晌才艰难开口道:“这....这种毒极其少见,老朽也没有治愈的经历。倘若勉强用药,万一不对症,岂不是......” 赵德不想听他说废话,拎起老大夫一把横于刀下:“你今儿必须想个法子出来给县令大人把毒解了,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老大夫颈侧在刀峰上划出血口,吓得他抖若筛糠,一个劲的哀嚎求饶。 可面临如此逼迫老大夫也不曾改口,可见是真拿不准解法,不敢赔上小命去赌。 赵德心急如焚,猛地回头,阴冷的眼神狠狠瞪向简言之。 如果可以,他现在非常想把书呆子那张含着嘲讽笑意的脸给划烂,再把人绑到刑架上,用盡毕生所学来泄心头之恨。 但他不能这样做。 赵德侧目瞪了良久,在这良久的时间里,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那淌出火光的愤恨缓缓淡去,变成了令人咋舌的平静。 “简秀才,和衙门作对是没有好处的,你要在镇上生存,就免不了需要倚仗。这样,咱们做个交易,你拿出解药来,等县令大人身子好转我可以帮你美言几句,解清你们之间的误会。你家里还有怀孕的夫郎要照顾,你也不想一直困在衙门,讓小哥儿独自担忧害怕的,对不对?” 简言之笑笑:“赵差头的意思是,你们三番两次派差役到无患居捣乱、趁夜尾随想制造我死于意外的假象、还设计将我带回衙门欲意对我用酷刑逼迫我交出药方,这些,仅仅只是误会?” 赵德被简言之说的无言以对,他稳住心神,盡量讓声音听上去温和些。 “是,有些地方衙门是对不住你。但我已经答應你了,只要你肯拿出解药,我保證县令大人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要是你愿意,我还可以请县令大人收你为门生,想必你也知道,我们在州府有靠山,你如今已有秀才的功名,范大人空有虚衔没有实权,将来入仕,他帮扶不到你什么。” 赵德说的信誓旦旦,那副诚恳的样子都要让简言之笑出眼泪来了:“你保證?你凭什么保证?州府最高的官职不过四品,即便入仕,又能给我多大的助益?你们要针对我,想来應该查过我的底细,当初位列二品的章大人向我投来橄榄枝,我尚且还要犹豫,区区六品县官的门生,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从我这拿到所谓的解药,我也说过了,进门时是你亲自搜的身,我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药粉。你有这个时间跟我闲聊,不如想想还有哪些人想置县令大人于死地。” 赵德心道最想置樊旭于死地的不就是你简言之吗? 可这话他断断不能当面说破,樊旭的命保不保得住还得看简言之的心情,他若把人得罪彻底,那樊旭的命数怕也到头了。 赵德想了想,忍下把人绑起来严刑逼供的冲动,转身叫差役搬来一把软椅。 简言之抬眼望去,发觉不止有软椅,还有香茶和点心。 别人都是先礼后兵,到赵德这儿竟反过来了。 在能享受的时候不享受是傻蛋,简言之也不讲那假清高,不等赵德去请,主动站起身来,悠哉悠哉的晃到了软椅旁。 “县衙的厨子手艺是不错,这点心做的精致小巧,一闻就知是香甜可口。可惜半个时辰前县令大人还想要我的命呢,要是赵差头救人心切,也想用给我下毒的法子来胁迫,那叫简某如何是好啊?” 赵德看着他笑眯眯的表情就来火,没好气的抓了块饼往嘴里塞,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点心没问题。 尝过点心,简言之又递了杯茶过去,赵德接下仰头就喝得一滴不剩。 简言之勾勾唇角:“多谢赵差头,这下我可安心多了。” 第165章 说完他将点心碟子端给一旁瑟瑟发抖的老大夫,温声道:“吃一些吧,肚子里有食身上才暖和。” 那老大夫自从被关进牢里,每天就着靠一顿糠咽菜续命,人饿得面黄肌瘦,身子也單薄的可怜。 点心碟子一端进屋他就猛咽口水,见简言之让给自己吃,激动的老泪纵横,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说抓起点心就一股脑的狼吞虎咽起来。 简言之莞尔,怕老大夫噎着,还给他拍背顺气:“别着急,慢慢吃,不够还有。” 赵德在一旁看的窝火,好不容易等老大夫吃个半饱,简言之拿着空碟子踱步回来,不待开口,简言之端起茶壶再度给人送温暖去了。 如此两三次,赵德耐不住脾气,一个跨步拦住简言之的去路:“简秀才,县令大人还在昏迷中,他若是毒发身亡,你是绝对走不出这县衙了。你家里的夫郎——孩子一出生就没了阿爹,这有违你留下保命招数的初衷吧?” 赵德总算聪明了一回,知道威逼利诱对简言之都没用,想保住樊旭的命,还是得老老实实把主动权给交出去。 “你不妨直说,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解了县令大人身上的毒。” 赵德原以为简言之还会说什么与他无关、找谁也不要找他之类的话,不料简言之低头思索片刻,道:“放了牢狱里那些被无辜收押的人。” “就这样?” “就这样。” 简言之倒了杯茶小口啜:“那些掌柜都是良善之辈,你们尋衅收押已然犯了众怒,假使不想在县令大人恢复健康前被百姓们冲破县衙大门,最好按我说的去做。当然,若是赵差头信不过我,怕我趁机做手脚,想另请高明也不是不行。只是以县衙在镇上的口碑……我想我大概是你唯一能做的选择了。” 赵德心里恨得要死,却不得不承认,简言之说的是事实。 镇上那些百姓对衙门比起樊旭对简言之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他们知晓樊旭抱恙,不高兴的先布置出个灵堂都算好的了,哪里还会有人愿意给樊旭医治。 但凡能找得出第二个人,他又何至于在这跟简言之硬磕那么久? 赵德咬咬牙:“好,我可以答应你放人,那你何时能开出解毒药方?” “赵差头别急嘛,医书上讲望闻问切,你总得先让我诊个脈,看看具体的情况吧。” 简言之喝完茶水,抬头看了眼赵德:“点心都给了老大夫,现下倒觉着有些饿了,我想吃糖醋小排,清蒸黄花鱼,再来碗酸笋老鸭汤。嗯……换了地方胃口不好,这几道就差不多了。” 赵德气结,都当衙门是酒馆点上菜了,还胃口不好? “先诊脉,诊完我叫人给你送饭菜来!” 简言之对他的喝令充耳不闻,兀自捧着茶盏暖手。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怄得赵德翻白眼,无奈下只好叫差役把简言之要的菜式报给厨子,并令厨子在最短的时间內呈上做好的吃食。 不多时热腾腾的菜肴摆上桌,赵德生怕他再挑剔饭菜的干净程度,赶忙抓起筷子每样菜尝了两口。 简言之微微一笑,连干了两大碗白米饭,吃得心满意足。 赵德听着他的咀嚼声咬牙切齿,等简言之一停筷,就迫不及待的催促:“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以开始诊脉了吧?!” “不急。” 简言之啜了口老鸭汤,扬扬刚恢复一点血色的手掌。 “天寒地冻的,让我在团蒲上呆了那么久,手都冻僵了,这样诊出来的脉像怎么会准?若是脉象诊不准,自然开不出对症的药方,那不就将县令大人的小命白白葬送了吗?” 有这个命门被拿捏着,纵然赵德再恼怒也拿简言之没办法。 他似熬油般熬到书呆子吃完饭,喝碗汤,手掌完全恢复血色。 终于,简言之摸摸饱胀的肚子,站起来活动了下腿脚。 赵德心下一松,刚要告诉简言之县令大人被挪去了里间,却听人闲闲道:“赵差头答应我的事,好像还没办呢?” 赵德忍无可忍,拳头捏得死紧:“只要你开出的药方见效,我立马就放人!” 他是做了简言之讨价还价的打算,反正那批人足有十来个,一次放一两个把人稳住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简言之丝毫没有跟他多言的意思,單单说了声行,就抬脚走向里间了。 屋里樊旭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白,气息微弱,眉心还有团黑气游走不停,俨然是有毒气攻心的迹象。 在简言之望闻问切的过程中,赵德眼珠一刻不错的盯着他,绝不给半点使坏的机会。 而这番警惕落在简言之眼里只觉得好笑,赵德是个行外人,如果他真想做点什么,岂是牢牢盯着就能避免的呢。 “县令大人中的是落草毒,这种毒初入体內会导致手脚发凉,晕厥呕吐,等到毒素进入五脏六腑时会四肢浮肿,眼球突出,伴随肾气空虚,频繁溺血。最严重的是攻入心窍,到那种程度,就算你把华佗请来,也于事无补了。” 赵德听不懂也不想听这种理论,他急切道:“药方呢?开出药方这毒是不是就能解了?!” 简言之耸耸肩:“理论上是这样,但即使我能开出药方,你也无法照方配出药汤来。” 赵德惊道:“为什么?!” “因为这种毒很难解,能用的药草极其有限。不巧牢里关押的十二位掌柜,只有他们手下的行当能弄到这些药草,我这么说,赵差头明白了吗?” 简言之本就是为解救那些无辜掌柜而来的,此刻也不和赵德兜圈子。 别想打着放一半留一半的主意,痛痛快快把十二位掌柜和一位老大夫全都放了,解毒的事才有得谈。 赵德明白他的那点儿小算计根本唬不住简言之,索性直白道:“那些掌柜被抓来关押那么久,必定对县令大人心怀怨恨,你如何保证他们回去后会找尋药草,再送到衙门为县令大人解毒?” “那十二位掌柜里有一半都是鄭老爷子的朋友,我搭救了他们,他们怎会眼睁睁看我丧命于此?有我这个人质在,赵差头无需太过担心。” 真正让赵德下定决心的就是简言之这几句话。 他清楚的认识到简言之绝不是个头脑一热就以命相博的书呆子。 相反,简言之惜命的很,他从没想过要同归于尽,否则也不会用这种拖延的法子来牵制樊旭了。 只要简言之人还在衙门,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那些掌柜送药草来。 赵德想通这一点便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默默转身出去,没多一会儿,门前就出现十来个瑟缩的身影。 简言之颔首望去,整整十三个人,正是被关押进衙门的掌柜和老大夫。 赵德当着简言之的面解下他们的镣铐,那些人受惊过度,得了自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楞楞的杵在原地等赵德发话。 简言之眨眨眼,找来纸笔写下几味药材,然后撕成小条分别交给各个掌柜。 “这一阵叔伯们受苦了,回去好好养一养身子。得空替我去劝慰下鄭家阿爹,告诉他我在这里过的很好,请他不要为我担忧。” 那些掌柜里有三四个和简言之打过照面,他们都对这个温润谦逊的年轻人颇有好感,此刻见他以一己之身换得衙门放人,不免心生感动。 “言之小友放心,回去后我们会加紧寻找,尽快送来你要的东西。” “好,那言之的安危,可就仰仗各位掌柜了。”简言之轻笑,目送赵德把带人出去。 按赵德的性子,势必会在人离开前仔细检查字条上的内容,唯恐简言之借此向外传递什么重要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推断也没有错。 只是字条上的内容不重要,就是单纯的药材而已。 一味药对应一个人,这是简言之和郑明易早就商量好的。 那些药不必掌柜们特意去寻找,郑家原本都有,但要拿到药材除非本人用字条去换。 送来几味药材就代表有几名掌柜顺利回家,毕竟当面放人背后收押,拿掌柜们的性命逼迫其家人效劳的事赵德不是做不出来。 既然要救,那就得把有可能出现的隐患全部杜绝。 第132章 好在趙德这回没耍什么心眼,第二天一早,那十三味药材就一样不落的送到了衙门。 昨晚简言之给樊旭施针稳住了毒气,今日拿到药材趙德第一反应当然就是要煎药送服。 但时辰尚早,简言之还没起床,他不确定强行把人叫醒会不会引发别的麻烦。于是在客房外徘徊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才听见里头传来慵懒的呵欠声。 昨日简言之是在县衙睡的,不出意外,给他安排的客房是整个县衙最好的那间。 藤床软垫,锦缎羽枕,除了怀里没有沈忆梨外,其余一切都堪称完美。 简言之睡醒没急着起床,而是坐在床衔邊醒了半刻神,顺便盘算计划下一步往哪个方向推进。 第166章 可趙德等不得那么久,一听到动静就遣丫鬟送进清水和早饭,大有逼着简言之赶緊洗漱吃完赶緊去上工的架勢。 不管怎么说,简言之还是名义上被压进衙门的囚犯。 早饭准备的是一碗白粥,一碟包子,还有用袖珍小碗装着的咸菜。种类算不上丰富,不过填饱肚子是足够了。 简言之就着清水洗漱了一番,待要重新整理头发时,一旁的丫鬟上前来,温温柔柔道:“简郎君,奴婢来帮您吧?” 有一说一,简言之身上那种斯文儒雅的书生气很讨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喜欢。他和樊旭之间不对付归不对付,矛盾终究与这些个丫鬟们无关。 再者都说贪财好色为一体,樊旭如此重财,想必瞧上哪个娇羞貌美的丫鬟也会施以毒手。 衙门里的新聞不肯外道,却瞒不住里头的人。 昨儿趙德大张旗鼓抓了人来,结果没讨到半点好不说,还处处受制于人。 县令大人身中奇毒,赵德千方百计讨好简言之只为求保住县令大人小命的事已不是秘密。 在那些丫鬟看来,简言之容貌生得俊朗出挑,关键是还聪明睿智,只身入虎穴不见半分落魄,举手投足皆是沉稳从容。 和仗勢欺人的樊旭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此给人梳理发髻本不是这个叫香兰的小丫头的分内事,但她很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仰慕之情。 甚至她心里隐隐希望简言之能抗争到底,最好借民心的力量把樊旭从县令的位置上给赶下去。 简言之一瞧香兰微红的面庞就大致猜出她所想,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距离,温和笑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香兰被婉拒也不伤心,恭敬的把梳子放回桌上,四下望望没人方輕声道:“简郎君可快着些,赵差头脾气暴,万一等急了强冲进来,怕是简郎君不好应付。” 简言之清浅一笑:“嗯,我知道了。” 香兰余光撇见他的笑容脸色更红几度,鼓起勇气想再和简言之说上几句话,可惜对方已略过自己,坐到桌前拿起包子专心致志的吃了起来。 门外赵德急得额头冒汗,隔一会儿就往里面张望两眼。生怕简言之找‘打扰享用美味心情’的茬不肯医治,手在刀柄上握了又松,愣是没敢往里多迈出一步。 等了好半晌,简言之总算喝完最后一口粥,吞吞的走出了房门。 他却是看都不看赵德一眼,径直走向樊旭所待的屋子。 经过施针,樊旭的脸色稍稍好转。虽然没有睁眼,但眉心的黑气盘桓着,不再有向心口涌现的趋势了。 赵德松了半口气,指指垒起来的数个托盘道:“简秀才,你要的药材全都在这里了,现下能熬煮解毒药湯了吗?” “谁说我要的药材全都在这里了?”简言之睨向赵德,手里的针还未停,跟扎刺猬一样扎得樊旭胸前银光一片。 赵德看得心惊肉跳,连被戏耍的愤懑都忘了,焦急道:“你不是说放了那些掌柜,他们的行当里就能找到药材吗?这会儿东西送来了,你怎么不认呢?!” “是啊,我是说那些掌柜的行当里能找到药材,可我又没说单憑那十三味药材就能配出解毒药湯。” 简言之一脸‘对,我就是耍你,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戏谑。 赵德气得想吐血,眼里冒出蚀骨凶光:“所以,你解不了县令大人身上的毒,是不是?!” 简言之笑笑,不答反问:“我记得上回来县衙,看见壁柜上摆着顆散发幽光的白玉珍珠,像这种出自海底的珍珠,磨成粉拿来入药效用绝佳。只是不知此物世间罕有,县令大人愿不愿意割爱了?” 简言之一提到白玉珍珠,赵德心里就凉了半截。 那顆珍珠是樊旭花了很大代价从海商手里弄来的,一向爱若珍寶,走到哪里都带着。 要是樊旭醒来得知最心爱的寶贝被磨成粉,估摸他的脑袋也会落得和珍珠一样的下场。 简言之此举可谓是阴险至极。 就算忍辱负重救下了樊旭的命,县令大人也未必会承他这份情。 赵德心头淌血,犹豫片刻终是咬牙道:“行!这个主我做了,不就是一颗珍珠么,身外之物岂能比得上县令大人的安危!” “赵差头爽快,既如此,那就请你再行个方便,把县衙里藏珍寶的库房一并开了吧。” “什、什么?!”赵德一惊,咬到舌尖痛得脸都扭曲了。 简言之满脸无辜:“开库房啊,给县令大人的东西要用就用最好的,否则怎么能拔清体内毒素,让县令大人恢复健康呢?” “这......”赵德额上冒出冷汗:“有这些名贵药材在,旁的用料寻常一点,或许.......” “噢,舍不得。”简言之哼笑一声:“若赵差头真舍不得就算了,横竖药效不到位,给县令大人留下点什么癫痫、痴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到时赵差头可别——” “开开开!我现在就去开库房,行了吧!” 简言之话没说完就遭赵德急吼吼打断,他相信简言之说得出就做得到。 不说靠这事在樊旭面前邀个功吧,总不能干赔本的买卖,只救一半让樊旭恨上自己。 赵德心如死灰,破罐子破摔一般带简言之去了库房门前。 那库房外表装饰的十分朴素,又有两拢竹林做遮挡,看上去像间普通书房。可内里装点的精巧华丽,案架上堆满了各样稀奇宝物,日光一照便显得熠熠生辉。 简言之信步閑逛,完全是憑眼缘,看中哪样就让人拿哪样。 饶是赵德有一定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差役三三两两抬运送物什出来时还是免不了被狠狠震惊了一下。 他以为简言之最多挑些上好的山参、贝母、红花之类的药材,没想到这些东西简言之一概没要,尽是往樊旭的心肝儿肉上在拿。 赵德面色僵硬,许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那嗓音里竟带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哀求:“简大夫,这块檀香木料对解毒似乎没有用处吧?要不你还是把它放回去,换个别的什么能吃的药?” 开玩笑,这块一尺来长的檀香木就价值百金。木纹间的油线生得仿如琥珀,不必细聞就能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雅香味。 樊旭往常最爱拿在手里一邊把玩一邊听曲儿,曾笑称要当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 赵德实在想不通,木头怎么能用来解毒,而简言之又是怎么在这么多选择中精准的选到了最昂贵的那个。 简言之指腹摩挲几下木料,笑道:“檀香行气止痛、散寒调中,怎会对解毒没用处呢?看赵差头这么紧张,想必是县令大人的心爱之物吧?正好,放在火盆里烧出味来,让县令大人熏着,聞到熟悉的味道他定然会很高兴的。” 樊旭高不高兴赵德不知道,他只知道烧完檀木下一个就该轮到烧他了。 赵德喉头发堵,不敢多看简言之一眼。满心期盼这活阎王挑这一回就算了,要多来两回,他还不如趁早自我了结省得劳樊旭动手。 幸而赵德的祈祷起了作用,简言之看着快摆不下的游廊,大发慈悲道:“今儿就先选这几样吧,若改日还有短缺的,我再随赵差头过来。” 这句话听的赵德后背一寒,他恨不得用背的把简言之从库房门口背走。 成功割了樊旭半边肺管子使得简言之心情大好,当下便没再多刁难。安安逸逸给樊旭施了个针,将鼓捣好的配料混上药材叫赵德熬了药湯送服。 - 简言之不是衙门正儿八经请来看诊的大夫,是以没有守在床前等人醒的职责。 既不能像对待囚犯一样把他关进大牢,也不能真当他是座上宾。 身份如此尴尬,倒叫简言之莫名成了衙门里最清閑的人。 闲来无事简言之便四处走走逛逛,一时差役回禀他在石桥边看鱼,一时又听说他去了内院赏雪。 赵德想着反正里外都有人把守,简言之跑不出去,他爱去哪逛就去哪逛,只要不打库房宝贝的主意就谢天谢地了。 没人看管,简言之乐得自在。看似在漫无目的打发时间,实则仅仅一个下午他就大致摸清了差兵们换班的节点。 等到晚饭时分,寝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方子见效,县令大人已经醒了。 赵德大喜过望,吩咐厨房加大剂量再煮碗浓浓的药汤来。 简言之怎会放过这个找樊旭不痛快的好时机,肚子一填饱就脚步輕快地踱了过去。 樊旭正等着喝药,见他容光焕发的踏进来,登时怄到脸色涨红:“谁许你进本官屋子的?!滾出去!立马给本官滾出去,听到没有!” 简言之含笑抱臂,眼神轻飘飘扫过赵德。 樊旭没想到背刺他的会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当即狠狠剜了赵德一眼,抬手就掀翻滚烫的药汤:“你也滚出去!” 赵德手被烫红一大片却是不敢躲闪,肉疼那加了珍珠沫的药就这么糟蹋了,愈发连头都埋得低低的。 第167章 “大人息怒......我这般做是有我的道理,等您身子好全,我再将过程细细说给您听。” 赵德对简言之的憎恨亦是不浅,可许多话不好当面明说,只能暗示樊旭暂且忍耐,万事都比不过拔清毒素来得要紧。 然而樊旭昏迷一整夜,记忆定格在简言之充满嘲讽的话语上。他以为自个儿是怄恼太甚给活活气晕了,压根就没往其他方面想。 赵德的劝慰听着无端有股压抑的忌惮,让樊旭怒从心起,烧得胸前一阵阵抽痛。 没等怒骂出声,樊旭只觉喉间一甜,旋即喷出几大口颜色深黑的污血。 赵德吓得脸都白了,死死瞪住简言之:“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大人怎么会吐血?!” 简言之闲闲抬眸,神色一半疑惑一半讥诮:“我没和赵差头说过吗?大人中的这种毒最忌动气了,频繁吐血会导致毒气加速扩散。所以大人,为避免毒发身亡,您还是要时刻保持心情愉悦才好啊。” 樊旭闻听毒发身亡四个字惊得浑身一凛,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简言之。迎上对方气定神闲的轻笑,又是没忍住两口血猛喷出来,胸腔痛得半晌喘不过气。 简言之太喜闻乐见看他受折磨了,嫌站的累,还找了把软椅坐下来慢慢欣赏。 赵德此刻只想让樊旭稳住心绪,不要扩散毒气。顾不上轰走简言之,着急忙慌把剩下的药汤端来就往樊旭嘴里喂。 幸亏药汤的作用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灌进两口樊旭稍稍恢复了点精神,能伏在床衔边喘粗气了。 他说不出来话,就拿眼睛凶狠的盯着简言之。 简言之毫不畏惧的望回去,笑得如沐春风:“大人尝这药汤滋味如何?应该还不错吧?可惜那颗白玉珍珠不够大,磨出来的粉熬煮过两顿就剩这小半碗了。大人可得用心品味呐,这种成色的珍珠极难得,下回怕是想喝都没处去寻了。” 樊旭一听简言之把他的白玉珍珠磨成了粉,气得半口药汤呛在喉管里,差点咳出五脏六腑来。 赵德急得直跺脚,樊旭还不依不饶,梗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字眼:“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杀了我?”简言之笑意里酝上一丝怜悯:“大人真是沉不住气,如果换了我是你,命不由己就立即收敛起无知狂妄,向人低头服软。等解了毒失去威胁,要杀要剐要报复,还不是全凭你一句话?何至于为了区区颜面,赔上自己宝贵的性命呢。何况我这人好说话的很,若是大人肯磕头求饶,我也未必一定要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啊。” 简言之说完赵德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简言之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凭空变出药粉来,只要失去这个筹码,他不信被绑上刑架了还能让人再得逞一次。 可听简言之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之后的处境早有预料,赵德是真好奇,在明知下药行不通的情况下他还能想到什么招数来保命呢? 这样一琢磨,摸不清底牌反而让赵德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简言之瞧赵德若有所思,不禁会心一笑:“大人歇着吧,你身上的余毒最少要拔个三五天,等明儿睡醒了我再来开新的药方。对了,这种毒呢一到夜里就会让人胸胀气闷,头晕耳鸣,大人别忘了多闻闻那檀香味儿,很是宁神助眠的。” 简言之不说樊旭还没注意到火盆里的燃料是他要当传家宝的檀木块,清幽的香味传来樊旭眼前一黑,险些遭喉间涌上的余血呛出个好歹。 赵德后槽牙咬紧,对简言之做了个请的手势:“简郎君,大人的病情我会看顾,不劳你费心,请你即刻回房休息去吧!” 都叫简郎君了,简言之怎么着也要给他个面子。 “好,既然赵差头这么讲礼数,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简言之懒懒起身,在樊旭几欲吃人的目光中潇洒离开。 - - 从樊旭醒来的这一刻起,他的噩梦就算正式开始了。 首先是简言之有事没事就跑来探望县令大人,今儿磨他的珍珠烧他的檀香,明儿碾他的墨锭砸他的珊瑚。 樊旭气了个半死,偏偏赵德还再三央求,让他不要动气。 试想简言之那张万恶的俊脸日日在他跟前晃荡,他怎么能不动气? 可没等樊旭忍到拔清毒素,守门的差役又战战兢兢来报,说衙门无故扣押简言之长达三天,生死不明。那些等着医治的百姓组织了抗议队伍,正在外头吵吵打打要求衙门放人。 樊旭怄得喷出口老血,他现在也不想要什么药方了,只想让简言之彻底解完毒好滚蛋。 但他忽略了一个常理,请神容易送神难。 简言之在衙门过得比谁都快活,该吃吃该喝喝,无聊了就折腾点樊旭的物什当消遣。 总之毒是不会完全解的,人是不肯轻易走的。 樊旭这回当真是怒极伤身,竟意外染上时疫。 万般不得已下他只好听从赵德的劝告,不管豁出去多少颜面,终归要保得住性命才能谋求得到来日。 第133章 樊旭这人是貪得无厌,凉薄自私,可正因为他足够自私,于与性命息息相关的事情上也格外豁得出去。 简言之在拿到他亲笔写的认罪书时还颇有些诧异,他原以为樊旭恨他入骨,多少会有点要死一起死的气节。 不料那邊才刚咳嗽两声,这邊就把认罪书都给送来了。 趙德一改先前倨傲愤懑的态度,变得恭敬又小心:“县令大人的意思呢......过去的事是他对不住您,现下他已悔悟,愿意用实际行动来弥补犯下的过错。还请简郎君宽宏大量,拿出药方来救治一二。” 简言之垂眸看着认罪书上的内容,神情仿佛有点被打动的样子:“如趙差头所说,县令大人是真心悔悟了?不会治好病症后再翻脸,又找出别的由头来指控我和衙门作对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趙德连连摇头,语气真挚得无从挑剔。 “这封手书上盖有官印,若是大人翻脸,这就是状告最好的证据。其实大人也很不愿让百姓多受疾苦,可他人微言轻,上头有官大的压着,他的确是没有办法啊。” 简言之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说辞淡淡一笑:“我人还在衙门里,趙差头所言恐怕不足为信吧?” “简郎君不必担心,县令大人说了,只要您同意醫治,想走随时都能走,哪怕是等回去后再将药方送来也无妨。而且他还愿意散尽一半家財充作疗费,药铺坊的声望再大也比不过衙门的号召力,有衙门做帮手不是能让药方惠及更多的百姓么?” 能让樊旭拿出真金白銀赈济百姓,看来他真是被病症逼得走投无路了。 简言之凝眉深思半晌,就在赵德以为这事要没下文的时候,却听见人悠悠道:“县令大人在哪里?有些话,我觉得还是当面听他说一下的比较好。” 这是要试探真假的意思了。 只要樊旭表现得当,大概率就能得到被醫治的机会。 赵德松了口气:“大人在里间等您呢,简郎君,这边请。” 简言之这话问的多余,樊旭余毒未清又添时疫,身子虚的根本就下不来床,不老老实实待在里间还能去哪? 见到赵德将人请来,樊旭脸上总算浮起点儿血色,他抬头望去,那激动的眼神底下藏的是简言之熟悉的汹涌恨意。 “县令大人可还安好?” 樊旭没想到简言之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不免有点受宠若惊:“本官、呃....我实在病得严重,赵德把我的意思都跟你说明白了吧?言之啊,我们之间本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为点误会就闹成这副模样呢?你是医者,总不会见死不救,你帮帮我.....我保证从今往后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不!我一定对你礼遇有加,你相信我,我真是诚心悔改的!” 樊旭非要把多次暗害说成是误会,简言之也懒得跟他争论,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来,莞尔道:“好吧,既然大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怎好残忍拒绝。给你医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没问题!你说,只要我办得到,就绝不会推辞!” “第一,我希望大人履行承诺,拿出一半家財来充做疗资。这笔钱我会安排郑家接手,届时还望大人多多配合。” 简言之提的第一个要求就让樊旭黑了脸,说要捐出一半家财这种话明眼人听了都知道是种夸张手法。 先不说他的半贯家财究竟有多少,让他一口气拿出让简言之满意的數额,就基本等同于要了他半条命。 樊旭踟蹰须臾,支支吾吾道:“三百两,你看......” 话音未落,简言之抬脚就要走。 樊旭急道:“好好好......八百两!我是貪了些銀子,可那些钱用来打点花出去不少,手头没那么些现银呐.......” 简言之冷笑一声,静静看着樊旭不说话。 那不帶温度的眸光看得樊旭后颈发毛,他狠狠心,吐出个令他自己都震惊的數字:“一千二百两,我能拿得出的就这么多了!我只是个六品县官,就算把鎮上的商户全压榨个遍,能得的油水也仅限于此了.......” 第168章 简言之启唇,掷地有声:“五千两。” 樊旭听完没接话,看上去他是被庞大的數额惊到不知道说什么了,但简言之明白,他是在衡量。 衡量挽回的民心能不能让他继续坐稳这个位置,在这个位置上要花多久才能把这笔钱给贪回来。 片刻,樊旭痛苦的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 简言之勾唇,接着道:“第二,把你从商行敲诈勒索的东西全部还回去。那天我去瞧了,粗略一扫都有百十来件。要是找不到主,我不介意帮你找个行当换成现银。喏,你看,这不是又能为百姓们做点好事了?” 樊旭惯爱附庸风雅,库房里大多是从各處任上收罗来的古玩字画,在市面上相当吃香。 他如今虽说官居六品,可原先在州府担任过好几年的从四品分巡道司署检察。 官职不同贪的力度当然不同,州府送来的稀罕物远不是村镇富商能比拟的。 樊旭几乎都听到了自个儿心尖在滴血的声音,但转念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简言之点点头:“第三,鎮上那么多百姓因你的尸位素餐或被传染时疫因病死亡,或被差役欺压走投无路冻饿而死。若你真心忏悔,就对着望风丘的方向日夜跪拜,祈求那些冤魂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相较之下,这一点比前面两点都要容易,单纯是身体受点磋磨,不必耗费一金一银。 却是让樊旭打从心底里抗拒。 “这....这就没必要吧?逝者已逝,对活着的人多弥补一些不就好了嘛?你看我捐赠的那些钱财.....” “没必要?!”简言之冷下神色,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憎:“樊旭,你在屋里烤着炭火听小曲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饿到为抢半袋粗面横尸街头,为换一口寡淡的热汤不惜当掉棉衣,穿着薄衫在雪地里乞讨。” “县衙的大门紧闭,你耳朵里只有悠扬的曲调,眼睛里只有旖旎的舞姿。你看不见百姓们受的苦楚,也听不到家户里传来的哀嚎。你弥补?你能弥补他们不忍饥受冻,但能弥补他们失去至亲的悲痛吗?!” 简言之气极,索性站起身来:“若你做不到真心忏悔,那就等到地下时,让亡者亲自向你讨要公道吧。” 樊旭对他扭头就走的恐惧大过被直呼其名的愤恨,他强撑病体,从榻上扑腾下来一把抱住简言之的腿:“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我、我照你说的做就是了!你救救我....只要你肯救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为救命。 简言之本就没有对樊旭的良心发现抱有期待,便也谈不上失望。 他缄默瞬息,垂首道:“好,答应我三个条件一落到实處我就开方,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自己。” - 樊旭是想真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简言之走后没多久他就派遣差役到郑家去说项。 白花花的五千两银子和几十样奇珍异玩拿黑漆木箱装了押送到郑府,一路引得百姓们争相称奇,纷纷围在马车后头探讨不休。 依稀有几句闲话飘到了梁仲秋耳畔,似是说县令大人不知怎的感染了时疫,简言之拿捏着药方逼他为百姓做贡献。 听到简言之进了衙门不仅没遭難,还频频压得县令大人毫无反击之力。他心头倏然涌现起一丝失落,但很快,那种失落就被振奋给取而代之了。 樊旭感染时疫,这对梁仲秋来说是个難得的好机遇。 他手里可握着药方,要是把这方子往樊旭跟前一送,挽回民心都是小功劳,更重要的是他对樊旭有了救命之恩。 做为县令大人的恩人,他能得到的好处必然比单纯进献药方要多得多。 如此一想,梁仲秋唇角荡出笑意。 碰巧司逸到外边查看送来的药草,见他楞楞的站在廊下,不由啧了声:“你傻傻杵在那儿干嘛呢?还不快过来搭把手!再晚些从鎮东被调换过来的患者就要到了,不抓紧整理待会药草哪里够用啊!” 简言之在和郑明易商议进衙门的计划前就对整个鎮上的病患进行了划分。 以无患居为首的由司逸坐镇,他接替了简言之所有的工作,负责照管病情最为严重的患者。 镇西那边放了司老爷子和福叔留守,负责给症状好转的患者巩固治疗。 镇东则是与司老爷子相識的陈大夫帶领药童为处于病症初期的人做排查防疫。 这三个点位中无患居是最忙的那个,每天都有新的患者从各个地方被送来,同样还有治疗起效的患者要被送到别处。 梁仲秋自然知道铺子走不开人,可澎湃的振奋迫使他做出决定,他略带歉意的看了司逸一眼道:“你叫阿昌帮你吧,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司逸大惊:“现在出去?!” “是啊......刚刚碰上个熟人,说我三叔公这两日身子不大好,叫我回去瞧瞧。老人家年纪大了,一个人过活怪可怜的....” 这种给族中长辈尽孝的事本也应当,司逸不疑有他,哀怨道:“好吧,亲眷抱恙是该回去探望。你忙完记得早些回来,师傅不在,我一个人顶两个人用,都要给我累得不长个儿了。” 梁仲秋抿唇,看着司逸进到铺子里方调转方向直奔衙门。 此时樊旭正被两个差役架着,有气无力的在青石板上强行跪拜。 他双膝疼得像针扎,额间也是青紫一片,随着脑门砸在地上的动作留下点点血痕。 赵德不忍直视樊旭这副凄惨样子,皱着眉小心翼翼讨简言之的口气:“简郎君,县令大人已经磕了几百个头了。他身上还染着病症呢,您看要不让他歇歇,等明日......” 简言之冷声打断:“磕够一千个再歇。” 赵德怕劝多了会惹怒简言之,只得闭上嘴在心里暗自着急。 按照简言之每个响头都要听到清脆撞击声的规矩,等熬完这一千个樊旭即使没病死脑袋也要被磕坏一半了。 简言之浑然不理会他的哀嚎,但凡姿势不标准抑或声响不够大就重来。 期间樊旭晕过去好几次,然而每次醒来等待他的都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简言之精心调制的参汤,让他吊着一口气活又活不了,死又死不掉。 赵德眼看樊旭整个人软成滩烂泥,没倒下是全靠本能在撑着了,急得还欲再求。 不想嘴还未张,就被急匆匆跑来的差役阻碍了进言。 那差役贴近耳语几句,赵德眸子陡然一亮,赶忙扔下半死不活的樊旭转身便走。 不多时,赵德昂首挺胸的回来了,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来人,给我把简言之绑起来,扔到大牢里去!” 差役们摸不清状况,分明不久前他和樊旭还对简言之敬畏无比,怎么才两柱香的功夫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恢复成原先那种势不两立的状态了呢? 简言之倒是很冷静,斜斜睨了眼赵德:“赵差头这是何意?” 赵德憋闷许久的怒气此刻尽数爆发出来,他仰鼻一哼:“没想到吧,治疗时疫的药方居然被我拿到了!没了倚仗,你小子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樊旭一听这话犹如回光返照般从地上弹起来,抓住赵德连连追问:“真的吗?!你拿到药方了?!” “千真万确,大人!”赵德喜得合不拢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简言之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画面,连带着面容都变扭曲了。 简言之好笑,摇摇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高兴。如今这张药方在镇上千金难求,多少人想靠着它得一笔泼天富贵。赵差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细想其中门道,难道不可疑?而且你都没试过方子究竟有没有用,怎知不是有人怕我心慈手软留县令大人一条活路,想借用此方直接要了他的命呢?” 这些顾虑赵德不是没想到,为此他还特地向衙门的仵作求证过。 那仵作懂点儿医术皮毛,虽不能治病解毒,但識得方子上的用料都是对人体有益的良药。 赵德一嗤:“你少在这信口雌黄!想凭三言两语就诓骗得县令大人只信你一个,白日做梦!药方到手,你已然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了,识相点趁早认栽求饶!兴许县令大人开恩,本来要将你五马分尸的改为扒皮抽筋!” 樊旭喝了半碗参汤续上劲来,听赵德的话两眼直放光:“这个主意好!给我把他看牢了,别让他自裁!等本官身子好全,要一点一点的折磨死他!” 简言之望着这一对乐到找不着北的主仆二人落下四字评语:“冥顽不灵。” 能捏住命门的药方当不成护身符,简言之到衙门的第五天,终于把客房软榻换成了大牢石板硬床。 县衙的牢狱和他想象的差不多,阴冷逼仄,昏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霉味。 简言之翻来几块干草随意垫了垫,顺便找了块平整些的墙面靠着梳理他的计划。 第169章 进衙门本就是他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赵德的挑事收押不过是顺势而为。 樊旭是注定要在这个位置上结束他的官僚生涯的,因此简言之给他安排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告别仪式。 没有什么罪名比官逼民反更能震动朝野了,消息一旦传开,圣上就能以此为典型肃清贪官污吏。 而要让百姓齐心协力的站在官府的对立面,除非是他们尊崇信仰的人受到恶势力迫害,踩到了他们正义善良的底线。 所以简言之以身为饵来了衙门。 在官逼民反的举措上他也做了两手准备,一是摸清衙门里现有的差役数量,趁换班时拿药粉放倒他们,再打开大门让‘起义’的百姓冲进来。 这样做的好处是减少伤亡,毕竟差役们配有刀刃,和用棍棒当武器的百姓敌对还是后者比较容易吃亏。 但衙门里外好几重门,摸清情况需要时间。且在这个特殊时期,樊旭身边的差役尤其多,若无内应,单凭简言之一个人很难一举得手。 二是借力打力。 在识破樊旭放任病症恶化的意图后,简言之就尝试过联系远在别镇的郑庭。 他利用飞鸽传书给郑庭捎信,请人到沧州去找一趟章酩。 可惜章酩受皇令微服巡视,前往各个州府收集罪证。没有人知晓他进展到了哪一步,是否已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就连沧州这个地名都是范成枫从他们临别的会面闲谈中听来的,简言之也不能确定章酩一定会去。 简言之原没对郑庭找到人做多大指望,不成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竟还真让郑庭在沧州见到了章酩。 沧州离明望镇相隔数千里,冬日雪地难行,纵使快马赶来也耗了近大半个月。前几日简言之收到传书,说他们再有七日便能抵达明望镇。 他所能做的就是拖时间,拖到章酩进城,百姓们高举旗帜大声喊冤。请求章大人做主,还明望镇朗朗青天。 落草毒确实是简言之的手笔,至于药方就纯粹是意外之喜了。 见过药方的人简言之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郑家自不必说。 司逸因差役出言不逊与其结下梁子,恨屋及乌,巴不得一口药粉喂死樊旭。 那么送药方的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第134章 樊旭饱受惊恐与磋磨,身心俱疲,被差役们搀扶回里间后整整昏睡了大半日。 梁仲秋在偏厅等待良久,看着外边的日头由东转西,渐渐敛去最后一丝余晖。案几上的茶盞凉了又换,换了又凉,他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发出陣陣迫切的轻响。 直至烛火渐次亮起,总算盼得赵德提着食盒匆匆进来了。 “梁郎君久等了。”赵德一面摆出几碟饭食一面恭敬道:“小的适才在给樊大人熬藥,因此耽搁了些时辰,您莫见怪。” 梁仲秋倏地起身,衣袖带起一阵風:“无妨无妨.....县令大人病情如何,可愿意见我了?” 赵德臉上堆起笑:“小的正是为这事来的,县令大人照您拿来的方子服过藥,咳嗽立即缓了大半。这不,大人特地赏下饭菜,讓您用过之后随小的去里间叙话。” 梁仲秋听他这样说心下大喜,胡乱扒了几口米饭就催促道:“仲秋一介白衣岂能讓县令大人等我?有劳赵差头引路,先去会见大人要緊。” 赵德很是满意梁仲秋的识趣,不免对他更为尊敬:“也好,那梁郎君这边请。” 再次踏进衙门后宅,心境和第一次来时便大不相同了。 青石板路在灯笼映照下泛起濕漉漉的光,夜風灌进鼻息,吹去心头压抑已久的憋闷。 梁仲秋步子踩得踏实,眸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内室旁的台阶——数月前,他就在那里站了整整三个时辰。 那日汗濕的衣衫被滂沱大雨淋得透彻,漫天雨幕里没有一条是他的前路。 而今重返故地,他为座上宾,简言之为阶下囚。这种天与地的差别,讓他从骨子里感受到了一丝畅快。 赵德俨然也想起了他先前的遭遇,轻咳一声掩去尴尬:“梁郎君请吧,大人吩咐不必通传,您可以直接进到内室。” 屋内烛火通明,樊旭披着件常袍靠在榻上,面色仍旧是苍白,但好赖眼睛里有了些神采。 见梁仲秋进门,他抬手虚指了指下首的团凳:“来人,给梁后生赐坐,再奉上盞香茶来。” 梁仲秋躬身道谢,按捺住心潮澎湃,依言坐下并盡量做出副从容样子接过茶盏浅啜几口。 樊旭瞧他举止得当,臉上酝起些笑意:“如今镇上的百姓听信蛊惑,皆以简言之为首同本官作对。倒是你识得清形势,懂得为民本分,肯替本官效力。” “大人过奖,仲秋才疏学浅,难堪大用。只是仲秋明白,大人身为县官,代表的是官府权威,不论您如何举措,百姓们都不该忤逆犯上。仲秋不忍见大人受病症侵扰,特此奉上藥方,万望大人养好身体,重振纲纪。” 梁仲秋这番连吹带捧的话说到了樊旭心坎上,他不觉对眼前这位年轻郎君愈发欣赏了:“好啊,好!梁后生果真是比一般人有胆识。本官既领了你奉送藥方的情,自不会讓你白跑一趟,说吧,你想要什么?” 梁仲秋心弦微动:“现下简言之在镇上颇受推崇,连范大人和章大人都对他青眼有加。我想请县令大人提携,取他而代之。” 樊旭听罢缄默须臾,满室只余茶盖滑过浮沫的细微动静。 梁仲秋等得心急,却不好追问他究竟怎样打算。 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才听樊旭悠悠道:“你的功名......” “回大人,仲秋目前是还没有功名傍身,但来年院试仲秋定会潜心应对!还望大人不要看重一时长短,我愿为大人犬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梁仲秋到底还是太心急了,生怕樊旭拿他没有功名的事做文章,所以急着要表明立场。 碰巧他这种容易拿捏的人樊旭最喜欢。 “梁后生多虑了,你的诚心本官已知晓,提功名不过是告诫你要勤加学习,毕竟入仕有功名在身是首当其要的。若来年院试得中,本官可为你引荐入州府,届时仕途顺利与否,就看你的能耐和造化了。” 说着樊旭召过赵德,叫人取来枚青鱼玉佩做信物。 带着凉意的玉佩捧进掌心,梁仲秋喉结滚动:“多谢大人!仲秋一定以大人马首是瞻,绝不辜负您的提携之恩!” 樊旭颔首,迎上梁仲秋充斥感激的视线。 后者眸光一顿,话头突转:“大人,药方既已攥在您手里,那简言之便成了无用之人,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 樊旭眼底骤然结冰:“哼!简言之害得本官吃盡苦头,这等胆大妄为的刁民,本官自然要留着他好生折磨!我知晓你和他出自同一所书院,又有在一个铺子的情分,本官恨他入骨,求情的话你就不必再提了!” 梁仲秋拱手一礼:“大人误会,请大人恕仲秋多言,简言之惯会收买人心,不仅欺瞒煽动百姓还引得商行掌柜对其格外优待。现在他落入牢狱,外头风声欲烈,以免夜长梦多,大人还是应当早做决断才好啊。” 樊旭拧眉,许是没料到梁仲秋会说这个,顿了顿话头方道:“你以为本官不想?只是这厮本刁蛮奸滑,就这么杀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大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凭借药方为衙门挽回民心,您不必为一个不打緊的人误了正事。简言之精通药理,若不趁早处置万一再生出事端就不好了,而且他的所作所为多是鄭家在背后帮忙,论起来,郑家才是罪魁祸首。” 梁仲秋一边说一边观察樊旭的神情变化,见他眼睑眯起,就知樊旭是有一点动心了,忙趁热打铁道:“那姓简的说穿了无非是个秀才,这等功名在商户面前说得上话,可在大人您这里就不够看了。” “没了简言之,鄭家犹如失了臂膀,区区商户还不是任由衙门搓圆捏扁?至于鄭家那个同样有秀才功名的大少爷,不拘县令大人寻个什么由头,来日叫他丢了功名也就是了。” 樊旭指节搓着茶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这话说得在理,也罢.....横竖药方到手,简言之是留不得的,越早处置了越好。既然这样,那这件事本官就交给你去办,如何?” 梁仲秋摩挲玉佩的手稳得出奇,他看见了对方眼底的试探,正如对方也看见了他眼底燃起的星火。 他们都心知肚明,拥有共同的秘密是上同一条贼船的筹码。 梁仲秋抬头饮尽茶汤,唇畔勾起些许弧度:“仲秋多谢大人信任。” - 大狱。 阴暗的牢房里,潮湿的杂草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简言之百无聊赖,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闭目养神,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牢门前。 简言之缓缓睁眼,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一怔。 “卫兄?”他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几分意外。 第170章 卫熠然提着食盒站在栅栏外,神色有些局促不安,他避开简言之的目光,轻声道:“是我.....简兄,你还好吗?” 简言之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两眼,臉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我还好,这是大牢,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自入了县衙,迟迟没有確切的消息传出去,郑老爷不放心,便带着百姓们到衙门请命,一再要求要確认你的安危。县令大人拗不过,这才松口许人进来。” 卫熠然说着取出食盒里的盘盏从小门递过去:“真是苦了你了,牢里的饭菜哪是给人吃的,该饿坏了吧?这是郑老爷托我带进来的吃食,给你垫垫肚子。” 简言之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有劳卫兄走这一趟了,外面的情形怎么样?铺子可还周转得开?” “嗯.....有司小大夫把持,外面一切都好。” 卫熠然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近况,那眼眸频频瞥向菜肴,让他忍不住切入正题。 “.......简兄,此番县令大人松口放人不易,我送完吃食马上就得走。牢里阴湿,你快趁热吃几口吧,我也好去向郑老爷回话,让他们不要太担心你啊。” 简言之低头扫了眼碟子,菜色是精致,可细嗅下隐隐泛起一丝不寻常的香气。 他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眨眨眼:“卫兄好意本不该推辞,只是牢里饭菜不干净,我吃坏了肚子,实在没有胃口。” 卫熠然脸色一青,急忙道:“这些都是郑夫人亲手做的,她说你素来爱吃这几道菜。简兄你多少尝一点吧,不然身体怎么撑得住呢!” 简言之抬手揉了揉腹部,面上为难更甚:“现在一闻到这个味儿就想吐.....不如卫兄先放在这里,等我好些了再吃?” 卫熠然张了张嘴仿佛是还想再劝,但对上简言之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他唯恐逼得太紧惹人生疑,只得勉强扯出笑意道:“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外头民怨沸腾,有百姓请命,想必熬过这几日,县令大人扛不住施压很快就会放你出去了。” 简言之不置可否,看向卫熠然莞尔道:“我会的,你也多保重。顺便替我谢过梁兄,劳他挂心了。” 听到他提梁仲秋,卫熠然转身欲走的步子一僵,没有回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牢狱大门紧合,寂静再次笼罩。 简言之盯着那几碟精致小菜,眼神逐渐冷冽。他取下衣角暗藏的银针探入菜中,迎光看时,半截银针已然泛黑。 果然是有毒。 简言之低头,一抹苦涩凉笑浮现在眼底。 他原以为梁仲秋念在朋友情谊,所求无非是拿药方换条出路。不想有朝一日竟会下此毒手,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来取他性命。 甚至梁仲秋都不敢亲自前来,而是躲在卫熠然身后,利用这个真心信他追随他的同窗。 往事如白驹过隙在简言之脑海内飞速闪过一遍。 片刻,涟漪消散。 眸子里的清泠似是证明,他从没和郑庭踏进过那片松林,也从没在那遇见过一个笑容腼腆却宁折不弯的少年郎君。 - - 得益于进献药方有功,梁仲秋总算体验了一把身为人上人的滋味。 他在樊旭跟前得脸,那些个差役奴仆见风使舵,一口一个‘梁郎君’、‘梁公子’叫得亲热起劲,走到哪里都忙不迭向他行礼套近乎。 梁仲秋被这奉承讨好的攻势哄得有点飘飘然,在县衙刚待过一日,就扫去先前种种拘谨小意,连走路都端起了门客的架子。 不料第三日清晨,县衙后宅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丫鬟们端着水盆巾帕侍立在廊下,一个个低眉顺眼,可暗中都在偷偷交换着视线。 樊旭起身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些往日里恭顺的目光今儿闪烁不定,更有甚者在他定神扫过时仓惶躲闪。 连在一旁等着回话的差役都欲言又止,像是他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让人望之色变。 樊旭心生疑窦,将要发作,蓦然见奉茶水的小丫鬟手一抖,茶盏‘哐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小丫鬟吓得扑通跪地,声音打着颤儿告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大人饶恕!” 樊旭皱眉,依稀从泼洒的茶水倒影中瞥见自己的轮廓似乎有些异样。 他心头一跳,猛地喝道:“取铜镜来!” 跪地求饶的小丫鬟连忙去找,那铜镜被捧到眼前,樊旭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镜中他雙眼赤红如血,眼球肿大,可怕的向外凸起,活像庙里壁画上的夺命罗刹。 樊旭怒从心来,一把将铜镜砸在地上,碎片飞溅:“去给我把梁仲秋绑来!再叫赵德滚过来见我!” 他的怒吼声震得众人不敢抬头,纷纷做鸟兽散,心里想着有多远就逃多远。 此刻的梁仲秋还在厢房里悠闲品茶,对着昨日樊旭送来的几匹锦缎畅想飞黄腾达后的光景。 谁知一口香茶还未下喉,房门就遭人粗暴踹开。 赵德脸色铁青的站在门口:“梁郎君,县令大人有请。” 梁仲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明所以的被两个差役左右架住,生是用拖的给拖到了内堂。 直到看见樊旭那雙骇人的双目,他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 不待开口,樊旭劈手抓起镇尺就砸:“好你个姓梁的!竟敢在药方上动手脚,下毒算计本官!” 梁仲秋腿一软跪倒在地,镇纸擦着耳畔飞过,砸在门框上发出闷响:“大人明鉴!仲秋身家性命皆系于大人,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那药方确确实实是无患居用以医治病患的方子啊!要是有毒,我前日送完药方就该逃了,何必留在衙门自投罗网呢!” 樊旭喘着粗气,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住他:“没毒?没毒那本官怎会成这幅模样?!” “这、这......”梁仲秋冷汗涔涔,涩声道:“我拿到药方后私下核对过药材,与铺子里送来的那些都对得上,按理来说不会有错。或许大人对某种药物不服,意外引发了这症状......” “大人,梁郎君所言甚是,许是您体内余毒未清,服下新药后彼此相冲——” 赵德适时打圆场,倒不是他多想救梁仲秋,着实是简言之那边已经得罪彻底了,要是梁仲秋这边再出岔子,只怕他这个中间人也要跟着遭殃。 樊旭闻言冷哼一声,眼里的杀意稍敛,他俯身揪住梁仲秋的衣襟,声音阴森地仿若从阎罗殿飘上来的一般, “本官姑且信你一回,给你个将功折过的机会。去找个大夫来,若治得好本官这红眼症,此事便既往不咎,若治不好......” 未尽之语中威胁意味十足。 梁仲秋连声应下,心中却叫苦不迭。 事已至此,他不会还猜不出简言之必然是早有防备,所以故意设下陷阱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本打算趁寻找大夫借机遁走算了,奈何赵德亲自带着四个差役‘陪同’出衙,让他压根就没处跑。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加上镇上也没其他大夫肯给樊旭医治,不得已他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众人穿小路去找黎崇风。 黎崇风被人从住所揪出来时吓得魂不附体,等对上樊旭朝外凸起的一双红眼珠更是手抖得连脉枕都摆不好了。 他是真想开个解毒方子救下自个儿的小命,偏偏医术不精,咬牙胡乱开了一通,把他知道的能清肝明目的药材全用了个遍。 那药汤灌下去不到半个时辰,樊旭忽然开始剧烈呕吐,身上泛起大片红疹,病症非但没消,反而在他的治疗下愈发严重了。 樊旭挣扎着从榻上撑起身来,赤目圆睁:“废物!都是废物!给本官重打五十大板,丢到柴房自生自灭!” 差役们一拥而上,要将他们二人拖下去。 梁仲秋面色灰白,挣脱禁锢,连滚带爬地冲到樊旭脚边哀嚎:“大人!您不能这样啊大人!那药方虽说引发了红眼症,可您的时疫确实是有好转!不论如何,求您看在医治时疫的份上,饶过我吧!” 他不提这话还好,一提樊旭杀了他的心都有。 要不是他自作聪明献上药方,自己怎会和简言之撕破脸? 要是没和简言之闹得那么僵,功亏一篑把人关进大牢,没准身上的时疫早就治好了! 樊旭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抬脚狠踹在梁仲秋心口,巨大的钝痛让他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赵德心惊肉跳,压低脑袋尽量减少存在感。 可樊旭也没放过他,跟薅兔子似的将人薅起来,冷声下令:“你即刻去趟大牢,看看简言之是否还活着!他要是活着,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他同意救我!” 第135章 樊旭这令下得当真是为难人,趙德心头突突直跳,怕简言之着了梁仲秋的道,自己也要跟着陪葬。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牢獄,直到看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安然坐在草堆里,趙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第171章 连着两天没怎么进食,简言之脸色微微发白,好在先前剩了两个冷硬的馒头,勉强支撑下除了脸色发白外也没太大损伤。 “简秀才......” 趙德踟蹰开口,瞧简言之都懒得睁眼看他,一时语塞,只得扭过脸命獄卒立刻送来新鲜的热飯热菜。 足足十多个碗碟摆满了小桌,简言之眯眼一睨,不管是荤素搭配还是菜式口味都挑不出半点错處。 喷香的味道飘进鼻翼,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好大的阵仗啊,怎的?趙差头是给简某送断头飯来了?” 赵德脸上臊得通红,搓着手道:“简秀才说笑了,是....是县令大人体恤您在牢獄里待得辛苦,特地叫人送来飯菜,请您吃了前去为他医治.....” “又医治?”简言之加重的语气戏谑非常,让赵德深深埋下脸去:“县令大人不是已经得了良方么?作何还要再来找简某这个阶下囚?” 赵德额角渗出细汗,支支吾吾道出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说辞:“简秀才妙手回春,大人觉得,还是您的医术精妙,更加让人放心......” 简言之但笑不语,慢条斯理的拾掇起碗筷。 反正吃的都送到面前来了,不吃白不吃。 治不治的,总得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即便饿了两天,他吃饭的姿势依然从容优雅,仿佛不是在污秽的牢房,而是在某间雅致的酒楼。 这副气定神闲享用美味的样子,弄得赵德本来还想拿认罪书当个突破口来着,可轉念一想简言之都能顺藤摸瓜提防着卫熠然,对送来的吃食放在那儿整整两日丝毫未动。 那像认罪书上会隨时间消散的字迹这种小把戏定然也哄骗不过人去。 赵德讪讪咽回话头,趁简言之刨饭刨得正高兴小心翼翼地凑近请示。 “......大人见罪于您,小的也不敢替他多辩驳。这牢狱里阴冷潮湿,不是个常住的地儿,小的给您备下了厢房,一應物什还按您之前用惯了的那样摆放。” “另外大人知晓您惦记夫郎,等您挪进厢房安顿妥当,就请郑掌柜带着贵夫郎前来做客。届时商行的掌柜只要愿意登门的都能陪同隨行,这是大人待您的一点诚心,您看......” 简言之:不想看(嚼嚼嚼)。 赵德说完这话后简言之没接他的茬,兀自吃饭喝汤,也不管把人晾在一边尴不尴尬。 待吃饱喝足,赵德已然窘迫的要把牢房地砖抠出条缝来了,简言之拭了拭嘴角,淡声道:“这大牢的石板床我睡得挺好,就不劳烦赵差头给我换地方了。” 赵德听着他的回绝急得团团轉,却深知在这节骨眼上不能用强。 既然简言之不肯搬,他想了想,吩咐狱卒抱来崭新的被褥,再添了炭盆驱散牢狱里的湿寒。 那填充严实的鸭绒软锻棉被和炭盆里灼热燃烧的银丝炭与这阴暗牢房形成鲜明对比。 赵德还親自动手为简言之清除杂草,顺便折来白梅花枝熏一熏污浊霉气。 一番装点下来,要不看无从改变的硬件设施,简言之住的这间牢房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华丽且没有之一的了。 “辛苦赵差头,要没别的事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才将吃得太饱,现下有些困乏,我想打个盹儿,你出去时记得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简言之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有持无恐,他顺势滑进被褥预备‘阖眼谢客’的做派哽得赵德半晌说不出来话。 赵差头脸颊憋成猪肝色,可迎上简言之慵懒的神情,那满腔怒火又瞬间消散成了忌惮和无奈。 “是是是.....简秀才好生歇息,小的不打扰了,等您午睡醒来小的再来看您。” 就这样,赵德带着一肚子无處发泄的怨怼憋屈回了内堂。 樊旭听说梁仲秋的计谋没得逞还挺兴奋。 人活着就好,他坚信只要好處给到位,没什么事是不能争取到转圜余地的。 可惜冷酷的事实给了樊旭当头一棒,就在他为讨好简言之急得抓耳挠腮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慌张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差役哭丧着脸闯进来,声音都变了调:“不、不好了,大人——城门.....城门被守军打开了!” 樊旭猛吃一驚,慌忙起身差点绊了个狗吃屎,他一把揪住差役喝道:“胡说!没有本官手令,誰敢擅自打开城门?!” 赵德赶紧扶住他,强作镇定道:“大人别急,咱们封锁城门近月余,许是州府那边得了消息.....孙知州是自己人,他来是好事,有他在,咱们就能完全镇压住暴乱的百姓了。” 樊旭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陡然发生的变故让他没了以往的谨慎,甚至都忘了问问眼前这个报信的差役,可曾见到领头钦差的官服位居几品。 不管来的是誰,樊旭作为当地县官都得穿戴整齐出城迎接。 然而他病上加病,身子早虚得一步三喘,要靠人左右搀扶才走得稳。 不等踏出县衙大门,外头已然是人声鼎沸,如潮水般由远及近。 长街尽头,章酩端坐在高头大馬上,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左侧郑庭拔旗挥舞,右侧薛子濯手持状纸,身后黑壓壓跟着成千百姓,呼声震天。 “严惩狗官!还我安宁!” “严惩狗官!还我安宁!” 浩荡声势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无不汇集更多百姓呐喊请命,将长长的主街涌得水泄不通。 樊旭腿弯一颤,要不是背靠着赵德恐怕早就瘫软在地了。 章酩冷眼扫过,利落下馬,先是向着县衙门匾遥尊圣礼,而后扬鞭直指:“本官奉圣上手谕,捉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徒。来人,拿下樊旭,剥去他的官服!” 两名親兵應声上前,毫不客气地将樊旭扒得只剩里衣。 从城门口一路被押回来的差役们见状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大人明鉴!我们都是被樊县令威压逼迫,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是呀,大人!是樊县令派遣我们和无患居作对,不许他们轻易医治好患者,我等人微言轻,不敢不从啊!” 章酩看也不看这帮助纣为虐的墙头草,厉声道:“统统缴械收押,待本官仔细查问过后再行处置!” 说话间章酩的亲兵迎他入内,坐在了县令大人往常升堂审案的主席位上。 樊旭又驚又怕,整个人头重脚轻,被差役像提麻袋一样拉过来拽过去,最后软成一团瑟缩在地上。 他那双向外凸起的红眼在面目扭曲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恐怖,紧随过来的百姓见他如此狼狈落魄忍不住高声叫好。 有几个胆大的提起菜篮就把青菜、土豆这样的硬物朝他脑门上招呼,被薛子濯呵斥一顿公堂之上不得放肆这才缓缓作罢。 郑庭忙着搜寻简言之的踪影,顾不上向章酩请示,随机逮住个差役问清去处就直奔向牢狱。 他原以为会在牢里看到一个饱受折磨,遍体鳞伤的书呆子。 不成想简言之坐在铺了崭新被褥的硬板床上,面前矮几还摆着一套完整的青瓷茶具。炭盆烧得正旺,茶香氤氲中,他拈杯轻嗅,侧目欣赏花枝,比冒着风雪赶回来的自己还松快惬意。 听到脚步声简言之抬眼轻笑,指尖在茶盏边懒懒划了个圈:“回来了?” 不像是等着被搭救,倒像邀了郑庭品茶,在雅间内等人驾临。 郑大少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书呆子这般安然享受,那他趟风冒雪快马疾驰算什么? 算他马骑得好?还是算他皮厚抗冻? “不是......你都被关进大牢了,就不能象征性的吃点苦受点罪?这么享受,隔应谁呢?” 郑庭咬牙切齿,看人安然无恙也不急着打开牢门放他出来了,而是好整以暇的抱臂数落,满脸都是对其大摆享乐主义的谴责和嫉妒。 简言之失笑:谁说我没吃苦受罪?七八天不见阿梨,我想他都要想的得相思病了。好了,快放我出去,你要真羡慕,大不了我出去换你进来住,行了吧?” 他和郑庭之间从来不用转那么多弯弯绕绕,久别重逢亦无需客套的嘘寒问暖。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默默无言的交握拥抱中。 难得见简言之吃瘪,郑庭抓住他促狭够了这才大发慈悲打开牢门。 简言之颇有点留恋的看了眼捂得热热乎乎的被褥:“这褥子又轻薄又暖和,当真是好盖的很,可惜沾了牢里的霉气,没法往家里拿。等回去了我也给阿梨置办两床,选个淡雅的颜色,他一定会喜欢。” 书呆子三句话不离沈忆梨,郑庭听得不耐烦,翻翻白眼道:“差不多得了啊,连豪华牢房都住过了,还馋这两床烂被子,说出去不嫌丢人呐?想放我的血就直说,在这明里暗里点谁呢?” 简言之挤眉弄眼一笑,这回是真打上郑庭带回来的礼物的主意了。 郑大少爷也乐得哄人,一面将如何找到章酩、如何破开城门,又如何跟郑老爷子带领的起义民众汇合的经过娓娓道来,一面哼笑着随他一同往堂前去。 第172章 堂前章酩审案已审了个七七八八,樊旭犯的罪行显而易见,只需看怎样定罪,再看怎样发落。 郑庭抬眸撇见梁仲秋跪在下首,一时怔然,下意识就想过去问清原委。 可步子刚抬,却被简言之伸手拦了一下。 郑庭不解,对上简言之平静的面容时脸上瞬间浮现起震惊、愤怒、悲伤的种种情绪,那些情绪交织翻涌,最终化成了一种逃避的默然。 他虽然不知道梁仲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清楚梁仲秋和简言之有什么过节。 但他明白,跪在堂前的是罪人。 简言之不救,那就说明对方的罪过必然远超于他们的朋友情谊。 ‘啪!’ 猛然落下的惊堂木唤回了郑庭的思绪,章酩投下令签,声音沉如霜雪:“明望镇县令樊旭,贪污纳贿、监守自盗、失察渎职、剥削百姓。数罪并罚,除去官职,三日后押解回京,听从圣上裁决!” “涉事差役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刻薄无度,着令各打四十大板,刺配流放三千里!” “至于梁仲秋、卫熠然,你们二人阳奉阴违,杀人未遂,坏了本心。本官念在未酿成大祸,姑且留你们一条性命。着除去童生功名,没收家产,并压往采石厂服足三年苦役!刑满后贬为贱民,终生为仆!” 一言令下,以赵德为首的差役们各个面如死灰,偶尔响起的几声哭嚎求饶也很快被百姓的唾骂淹没。 卫熠然听到终身为仆四个字时眼睛都呆滞的不会转了,好容易缓过点心神,喉间一热,竟当场喷出口血来。 梁仲秋的状况比他只坏不好,他那出人头地的野心,飞黄腾达的期许,不甘为人下的自尊,在这一刻悉数化为了泡影。 完了。 全都完了。 令人昏聩的打击使得梁仲秋稳不住身形,夹缝里涌出来的一丝侥幸促使他回头,想看一看昔日两位至交好友的态度。 可环顾一周,只有郑庭意味不明的投去一眼,并在视线碰撞之际飞快的躲开了。 简言之根本没看他,甚至连人都不在堂下,早就先一步溜出去找沈忆梨去了。 梁仲秋顿时颓丧得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他该知道的,从指使卫熠然送上有毒的饭菜开始,自己便与他们再没有半点情谊可言了。 至此关于时疫引发的事端全数拍案定板。 衙门里唯一没上堂的就是那个半吊子郎中黎崇风,不过他上不上堂都没什么影响,因为这小老头被吓破了胆,板伤未好又添风寒,在章酩传唤他之前就两腿一蹬咽了气。 屋外飞扬起鹅毛大雪,成片地洒在衙门前的青阶上。简言之与沈忆梨十指紧扣,用眼神相互表达着说不出口的痴缠亲昵。 他们并肩站立,案堂前是伏法的恶人,案堂后是欢欣庆贺的百姓。 有风拂过,吹起雪霜落在沈忆梨额前,冰得小哥儿抿唇轻笑:“真好呀,夫君。你看雪下得这样大,那等到来年开春,地里会应该有好收成的吧?” 简言之也笑,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它融在掌心里:“是啊,阿梨。瑞雪兆丰年,看来安稳祥和的日子,就快要到来了。” 第136章 樊旭秉雷霆之势而下,樊旭始料未及,是以衙门那方基本没怎么挣扎就全军覆没了。 忍耐已久的百姓几欲踏平县衙大门,若非还得留下樊旭一条小命回京面圣,恐怕他早被民愤剥皮削骨了。哪里还能在薛子濯的保护下收押入监,争得这苟延残喘的三五日活头。 再说簡言之挨了两天饿,身量略显消瘦,郑夫人看着心疼,愣是强行留他在府里进行滋补。 那一碗碗口感奇怪的滋补汤灌下去,簡言之臉色越发愁苦,想找郑庭转移下郑夫人的注意力,奈何人却不在府里。 郑庭自收到簡言之传来的书信,就連夜启程趕往沧州。 想着路途遥远,宋予辰一个小哥儿不好跟着舟车劳顿,郑庭便留了他在外祖家等候消息。 说来是巧,章酩本来办完事已经离开了沧州地界,下一站准备前往洵城查探下当地官员的政绩。 不想連天大雪,冻坏了主干道上的路基。道路阻塞,无法前行,不得已他只好退回沧州驿站稍作安顿。 郑庭趕到时刚好和章酩撞个对臉,倒省了他不少大海捞针的功夫。 那樊旭也不是个全然没心眼的,早在时疫爆发的当口他就派人盯住了范宅,就是怕范成枫泄露消息,引来什么还在朝廷任职的门生故吏。 范成枫染上时疫在他意料之外,也正因为他意外得了病症,樊旭大喜过望放松戒备,给了簡言之自由进出机会。 樊旭管得了人馬进出通风报信,如何管得了扑扇着翅膀到处飞的鸽子呢。 更想不到郑庭真能在沧州找到章酩,并带领亲兵一路闯进明望镇。 郑大少爷才将新婚燕尔就和夫郎分离,内心的急切不比简言之少,这不,刚把书呆子从牢里放出来就快馬加鞭的接宋予辰去了。 而宋予辰听说郑庭随章酩一块入城,平息了狗县令惹出来的种种事端,按捺不住激动,也坐着马车往回跑。 近一个多月不见儿媳妇,郑夫人着实想念得紧。 瞧宋予辰面有疲态,两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去,忍不住数落郑庭道:“你是怎么照顾夫郎的?!好好的小哥儿跟了你被折腾成这样!我可告诉你,接下来几天你必须寸步不离的守在予辰身旁,他要不把气血补回来,你就不许上床睡覺!” 一番怪责让郑大少爷刚酝酿起的笑意瞬间僵在臉上,他瞄了瞄郑夫人,又瞄了瞄宋予辰,讪讪道:“不是,娘,予辰他......” “什么不是?少给我嬉皮笑臉!予辰都瘦成这样了你还有脸说话?去,厨房里炖着药膳呢,你去端了来喂给你夫郎吃。” 郑夫人这副有了媳妇忘了儿的做派惹得郑庭既无奈又委屈,他揉揉干瘪的肚子,脚尖碾地,在那磨磨蹭蹭不肯走。 郑夫人以为他是大少爷脾气发作不肯伺候人,还待催促,宋予辰却亲热的挽过她,脸侧浅浅飞红:“阿娘不要骂阿庭哥了,他....待我极好。我之所以憔悴了些是接连赶路的缘故,而且.....而且我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大夫说,有孕初期不宜进补得太狠,药膳什么的,还是择选着吃比较好。” 宋予辰这话一出,郑夫人立马惊喜的瞪大了眼:“你有身孕了?!当真么?!” 小哥儿脸皮薄,余光撇了眼郑庭羞得飞速低下脸去:“嗯......前一阵老是覺得胃里不舒服,身上也酸得很,阿庭哥找来大夫瞧过,说确确实实是有孕了。” 郑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的寻来軟垫让宋予辰靠坐上:“真好,真好......阿梨有孕五个月,现下你也有了。这可真是天佑我郑家,赐下这添丁添口的福气呀!” 听说宋予辰有喜,沈忆梨比他还要开心,一双眸子扑闪扑闪,滿脸都是祝福的雀跃。 简言之揉揉沈忆梨后脑勺,笑道:“初有孕是该当心些,我给弟媳诊个脉吧,看看体质如何,适合用些什么样的补品。” 他的医术有目共睹,郑夫人忙点头道:“是这个话,外头的大夫再好总不及你,不叫你亲眼看过我岂能放心?” 简言之莞尔,伸手为宋予辰探过脉象:“挺好,弟媳的身孕虽然才滿一个月,但胎气甚稳,不需要格外进补太多,用些补气宁神的温和性药膳调养就可以了。另外头三个月很重要,尽量少走多,多卧床,保持心情愉悦。” 宋予辰不比沈忆梨婚前过惯了苦日子,小哥儿养尊处优没落下病根,因此有孕除了容易疲倦和不思饮食外,其余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有简言之这个诊断郑夫人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一手牵着沈忆梨,一手牵着宋予辰,来来回回看这两个有孕的小哥儿怎么都看不够。 郑庭因着爱屋及乌得了自家阿娘半个好脸,被简言之戳戳后腰,轻声调侃:“算算日子正是洞房花烛那次,看不出来,你小子有点东西啊。” 郑大少爷耳根一烫,挺直腰背得意道:“那是!反正比你个书呆子强。起步晚了有什么要紧,咱可以后来居上嘛。听外祖家有经验的老人说,予辰的怀像怕是个闺女,一想到香香軟软的女儿跟在我身后甜甜叫阿爹的画面,我夜里睡觉都要笑醒了。” 一个多月的怀像哪辩得出男女,分明是那些人瞧郑庭偏爱姑娘,特意这样说好哄头次当爹的大少爷高兴罢了。 简言之也不戳穿,勾勾唇角看向沈忆梨凸起的孕肚。 郑夫人是真拿沈忆梨当自己家里孩子待的,在她的精心调养下沈忆梨愈渐丰腴。每日用刨花水泡了药材擦洗,不仅让肌肤更加透亮莹润,月份大了肚子上也没冒出多少妊娠纹来。 小哥儿丝毫不察他夫君腻人的眼神,还在轻声细语的同宋予辰说话,安慰对方放松心态,不要害怕有孕初期的反应。 - 第173章 樊旭倒台,百姓们的怨怼得以安抚,各家商行迎来民心所向的美好局面。 郑庭回府,简言之完好无损的出县衙,宋予辰有孕,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眼看到了年关,多件喜事加持下,今年的除夕便过得格外盛大热闹。 早起郑老爷子从行当里运来不少新奇菜品,吩咐厨娘们施展毕生所学,擺开一桌丰盛美味的团年宴。 午时带着两对小夫妻到祠堂敬香跪拜,答谢列祖列宗的照拂庇佑。从祠堂出来后郑老爷子又去了趟范宅,给范成枫和章酩送去新年贺禮及请柬。 他原以为范成枫初愈、章酩有公务在身,那二人是不会亲临商贾之家来赴这顿宴的。 不料天未擦黑,就听小厮说范宅的马车到了门口。郑老爷子吓了一跳,赶紧领着家里人出门去迎。 章酩一身寻常衣物,看上去只是个儒雅有风度的中年男子,浑然不似那日坐在马上,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人不敢直视。 范成枫更是一脸的笑眯眯,套了个与他年岁不相符的嫩黄色绣花领巾,两手揣在衣袖里,向门廊处的阿童索要糖糕吃。 “不知贵客莅临,郑某有失远迎,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郑老爷子第一次和朝廷重臣打交道,整个人诚惶诚恐,连手往哪儿放都不知道了。 章酩颔首,虚托了一把他弓腰拱手的动作:“郑掌柜不必多禮,此次安顿灾民郑家立了大功,我理应登门慰问一二。况且令郎正直忠勇,机敏果干,我很是欣赏这位年轻后生。如今事端将平,我还有些卷宗需要整理,横竖年节下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也是无趣,不如到此蹭顿饭,大伙一同乐上一乐。” 章酩自称我而不称本官,这让郑老爷子紧张的心绪缓解大半。 他笑得脸都挤出褶皱了,赶忙把人往前厅里引,一面又吩咐郑庭去拿窖藏多年舍不得喝的好酒,务必烫得热热的了呈来。 章酩扶额,好赖是劝住了郑老爷子不必大费周章的更换菜品。 他和范成枫就是来凑个趣儿的那种做客,要是太过客气的款待他们可拔脚就走了。 郑老爷子没法儿,只好忍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拿章酩跟范成枫当个普通门客来招待。 好在酒过三巡,微醺的劲头上来,大伙儿谈天说地,使得拘谨的气氛很快松泛起来。 郑老爷子这才知晓原来章酩远不似他看到的那般难以亲近,这个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其实很懂民间俚语,说起笑话来也十分好笑。 范成枫性子随和,尽管辞官回乡前曾做到一品文臣的要职,但他始终保有一颗良善慈心。 在一帮晚辈后生里像极了年迈的家翁,不等人开口讨要,就自发摸出荷包笑意盈盈的发起了压岁钱。 郑明易大惊:“哎呀,范大人是来做客的,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我与夫人准备了给孩子们压岁的金银稞子,还是让我们来吧!” “诶,你们夫妇给是你们的心意,我给是我的,郑掌柜就不要和老夫见外了。” 范成枫捋须一笑,把两个足五十两的银锭拿在简言之和郑庭眼前晃来晃去。 “这次时疫的事多亏了有你们俩出力,喏,给你们的可比给两个小哥儿的要大。嗯.....就算是合法所得的小私库吧,省着点花啊。” 他这拔高音量的‘悄悄话’的听得简言之乐出声来,相当乖觉的没把银子揣进兜里,单单过了个手就拿去讨自家夫郎的欢心了。 范成枫见状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两声,扭头看见郑庭上交的速度比简言之还快,那笑容越发灿烂。 “你们两个小子年纪不大,懂得倒多,知道要尊重夫郎,疼惜夫郎。郑掌柜,多亏了你们夫妇教子有方啊,瞧这两对小夫妻,真是羡煞旁人呢。” 郑明易擺摆手谦逊道:“范大人谬赞,言之内敛沉稳,成垣灵活跳脱,他们都是好孩子。承蒙范大人看重,收了言之为门生,有您教导,想来他们二人往后会更有出息。” 门生两个字一蹦出来,章酩就敏锐的停了筷。 简言之脸上闪过丝赦然,冲郑明易眨眨眼:“吃菜吃菜....阿爹,别光顾着说话啊,再不吃菜就该凉了。” 他这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很重,偏偏章酩抬起头来追问:“门生,什么门生?” 郑明易还没转过弯来,一指简言之道:“当初樊旭仗势压人,不肯听人劝谏,言之便拜了范大人为老師,以门生的身份在衙门撑一撑场面。怎么.....这件事章大人不知么?” 迎上某个略带质问的目光,简言之苦笑道:“的确是形势所迫没办法,我并未行过拜師禮,单方面承认入门做不得数的。” 章酩这才有点满意:“等理完卷宗我就要押送犯人回京了,你既说没有行过拜師礼做不得数,那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儿就把拜師礼给全了?” 全了拜师礼就等于彻底站到了章酩的阵营,他在朝局中扮演的角色,简言之不是不清楚。 范成枫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轻咳两声拱火道:“言之都对外说入我门下了,你这当面抢人的做法,可不厚道啊。” 章酩头疼,向来他看中的后生说要收入麾下哪个不是千恩万谢,受宠若惊。 就简言之,连行个拜师礼都要软磨硬泡,还差点门生变师弟,生生矮下一截。 此刻好不容易找到个契机重提旧话,章酩只希望范成枫不要捣乱,让他安安稳稳的把这个门生给收了。 不过经此一事简言之已然对仕途的发展有了想法,即便没有范成枫旁敲侧击的打边鼓,他也愿意追随章酩,为大祁王朝的社稷安稳出一份薄力。 “多谢章大人赏识,言之恭敬不如从命,还望日后您不吝赐教,多加提点督促。” 说着简言之起身行礼,端端正正的三次叩首,尊上首的章酩为恩师。 按例拜师时还要献上六礼束脩,只是这事提的仓促,现准备怕是来不及了。 郑庭脑子活,从菜肴中挑了煮熟的芹菜、莲子、桂圆、红枣、等物,拿碗装满塞给简言之:“快快!拿这个去!” 章酩好笑:“你给言之摆弄这些,怎么不给自己也摆弄一份?你们俩情同手足,将来入仕一起相互扶持,不是很好吗?” 郑庭没以为章酩也愿意收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对不住啊,章大人,我、我对经商比较感兴趣,没想过要入仕……” 他这直白的拒绝吓得郑老爷子酒都醒了,扬手呼过去一巴掌后赔笑道:“大人恕罪!成垣这孩子让我们夫妇宠坏了,一贯不知天高地厚!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章酩笑笑:“无妨,成垣这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直爽脾性倒是和我那师弟有些相似,才刚二十出头就能识清前路,坚定自己的选择,当真是个好苗子。入我门下也未必一定要入仕,朝中很多情报都来自于走商货人,你要不喜欢和那些官胄打交道,那就以皇商的名义在暗中替朝廷传递消息,如何?” 章酩这安排可谓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甚至还考虑到了郑庭的喜好,不必让他拘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 皇商对于商人来说就是荣誉的天花板,郑庭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章酩话音一落,郑庭像阵旋风一样,端起另一个满满当当的束脩碗利索就挤到简言之旁边跪下了。 惹得范成枫一句‘连这个你也要跟我抢’的揶揄都没找到时机说出口。 章酩笑看面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给他们双双拂正衣冠,而后郑重其事的扶他们起来。 “你们既已入我门下,从此就是自家人了,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望你们守住本心,建功立业,成为大祁王朝的肱骨之臣。” 简言之和郑庭齐齐应是。 看着两个儿子得贵人提携,郑老爷子激动的老泪纵横,一叠声吩咐福叔把备下的煙火全都搬到院子里去。 那些种类不一的煙火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地,郑明易点起一支香,奉给范成枫。 范成枫接下却转手给了章酩:“还是你来吧,我这老头子禁不得吓,回头不小心把衣裳烧了又得听青鹤怨念老半天。” 章酩失笑,想了想,抬手叫过简言之和郑庭:“这是你们孩子们玩的东西,我就不掺合了,引线点燃了记得喊一声,我扶你们范大爷躲远点。” 香线在灯柱映照下飘起如缕青烟,由最长者依次往下相递,像极了在传承某种坚定而恒远的信念。 夜色中,简言之和郑庭共同持香点燃引线,响彻云霄的轰鸣在半空炸开,带着绚烂的光芒投入每一个人的眸子。 郑夫人担心两个小哥儿害怕,一手一个搂住了护在怀里。 宅邸外的百姓大受渲染,不多时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在街巷内荡漾散开。 爽朗的笑声夹杂着欢呼遥遥飘过,大雪纷飞,烟火绮丽。 在此刻所有举头相望的人们都确信,这万里河山,太平盛世,终将会如他们所愿。 第174章 第137章 泛滥的时疫在各方努力下得以平复,不到初五,鎮上的行当就尽數开门迎客。 百姓们的热情盖过了霜雪,街巷中隨处可见闲聊欢谈的人们,那些祝福声和铺子门外起伏不休的叫卖声交织成一道道悦耳的声线。 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辞旧迎新的盎然景象。 过了年关章酩也该回京复命了,他不想引得百姓大费周章的赶到城门口相送,于是借无患居的口放出消息,说要在初六的傍晚起身返程。 实则初六那日一大清早他就拾掇妥当,仍旧骑着来时的那匹大馬,身后跟了几名亲兵押送着囚车。 别的百姓信了消息还在眼巴巴的等傍晚,可知晓内情的简言之和鄭庭却是一定要去送一送的。 章酩含笑站在馬儿旁,给他两个刚拜入门下的年轻后生整理衣襟:“前面就要出城了,就送到这儿吧。天亮后百姓们会开始走亲访友,让人瞧见我今日必是走不成了。” 鄭庭最不喜这种分别,尤其是章酩诲人不倦,这几天给他传授了不少微服巡察时的经验见闻,还送了他一套羊皮卷制成的绝版商经。 他正处在得了良师的兴奋劲头里,章酩乍然要走,这心里难免会有些空落。 “大人此番回京,我没什么东西隨行相赠,这是我娘亲手缝制的一双貂绒手套,给您带着路上暖暖手。” 鄭夫人温婉大方,章酩对她印象很是不错。 以往他也收到过一些门生亲眷们做的物件,和这双貂绒手套一样,代表其家人对提携之恩的感激和最纯良质朴的善意。 章酩莞尔:“有劳了,我会好好使用的。” “有些人嘴上说着没东西相赠,结果上来就是珍贵无比的貂绒,这是存心要把我给比下去呗。” 简言之轻笑,顺手挂了个半大包袱在马鞍上。 “简某不才,没那个穿針引线手艺,跟阿梨学了几天勉强能蒸出一锅像样的馒头。还请大人看在礼轻情意重的份上,留着在路上当干粮吃吧。” 简言之学习能力强,加上用心钻研过,做出来的吃食绝对称得上可口。 章酩急着回京复命,自是不便在沿途多找驿馆修整,细想下,这包馒头还真是个果腹的好选择。 “你俩的心意我收下了,天气寒冷,在此耽搁无益,不如都早些回去陪伴夫郎。樊旭因罪收押,明望鎮不日将会有新縣令到任,我留了子濯在此等候,届时你们便随他周全下交接细节。还有.......” 章酩顿了顿:“过了初八,被判处流放和服苦役的人就要上路了。好歹朋友一场,若是你们想去送他一程,拿着我的手信,子濯不会阻拦。” 向来这种定了罪的犯人没有被探望的规矩,但章酩有过感同身受的遭遇,因此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简言之垂垂眸子:“多谢大人体恤,薛师兄奉命看守牢狱,我们怎好给他增添麻烦,就不去那儿探望了。不如等犯人上路时到城门口送,也算全了昔日的同窗情谊。” 鄭庭原以为简言之对梁仲秋漠视,该是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的。不想他终究还是心软,选了个既不坏规矩又能达成目地的做法。 “你们自己做主即可。” 章酩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前行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对了,这次你们俩都立了功,待我秉明朝廷便会有封赏下来。这一阵你们就不要出远门了,在家抽空多温习下课业,下次见面我要考考你们关于农事方面的决策。” 想相比朝廷赏下封赏的振奋,郑庭对考学的忧愁明显要大些,闻言瞬间苦了脸。 章酩也不管他,留下句来日方长,善自珍重就打马离去。 简言之失笑:“至于么?樊旭这次被抓回去,就是要让他做打开肃清朝堂局面的钥匙,那么壓入诏狱后必然会经过三司会审。一套流程走下来少说要半把个月,更别提审完还有那么多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贪官污吏要整顿。你放宽心,等章大人腾出空闲,那时日都长到够你写出十篇文章的了。” 郑庭心道是时间的问题么?分明就是被迫学习的问题嘛。 宋予辰刚有身孕,他满门心思都在夫郎和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哪里沉得心来看那些令人头疼的书册。 不过简言之说的有道理,即便章酩要查问课业,那也是年中的事了。眼下还在年节里,等宋予辰月份大些胎像稳了再恶补也不迟。 这么盘算着郑庭很快又高兴起来了,他望了望走远的队伍,意有所指:“你究竟怎么想的?” 简言之搓搓发凉的手,没有答话。 其实不用他说郑庭也明白,梁仲秋意图利用卫熠然毒死简言之的事板上钉钉。若非书呆子留了个心眼,没动那有毒的饭菜,现在还不知镇上是个怎样的情形。 而没中毒是简言之的谨慎起了作用,并不能代表梁仲秋没有害人的歹意。 所以不管成功与否,最后的惩处力度都一样。 这还是章酩看在简言之逃过一劫的面子上没给他俩也判成刺配流放,郑庭清楚求情是求不下来的,顶多等梁仲秋和卫熠然服完苦役给他们找个好点的人家当仆从。 只是相处大半年终归有感情,看着一起追逐过功名的朋友要终生卑躬屈膝地服侍他人,实在唏嘘的很。 “事已至此,评判他的作为没有任何意义。他做了他认为正确的选择,承担了相应的后果,我们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以前的种种我不曾懊悔,往后的愤恨我也不会介怀。”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很避讳谈起他,我还怕......”郑庭挠挠头,笑道:“算了,你没放在心上就好。不提他了,话说予辰近来吐的厉害,我看着真是心疼,你能不能再替他开一剂好一点药缓解缓解?” 简言之扶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每个人体质不同,有孕的反应也不同,孕吐恶心很正常。是药三分毒,越好的药毒性就越大,换着法子让你家夫郎吃药,小閨女不想要了?” “想想想!”郑庭揽上他的肩,挤眉弄眼:“我听说有些大夫能诊得出男女脉来,你那么厉害,肯定也能诊得出来!依你看予辰怀的是不是閨女儿?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告诉我,我保证绝不发疯还不成吗?” 这话从简言之第一次给宋予辰诊脉开始就听郑庭念叨了不下一百次,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他不耐烦挣开身上的八爪鱼,拔脚就走。 郑庭正说在兴头上,乐颠颠追上去:“哎你别跑啊!都说闺女像爹,她能长得像我吧?要是我真得了小闺女,你们就多生几个儿子,回头让我闺女挑个她喜欢的当夫君,咱俩结成亲家怎么样......” - - 温馨平淡的日子转瞬即过,明望镇上生计日渐恢复,等到正式开春时连最后一例病患也宣告彻底痊愈了。 在这两三个月里简言之和郑庭送走了服苦役的梁仲秋跟卫熠然,他们说是说着过去的情谊不再提及,可真到了城门口还是给押送罪犯的官差偷偷塞了银子,好让人在路上少受点冻饿苦楚。 章酩那邊动作快,樊旭壓回京没多久,新派来的縣官便到了任。 那新縣令一身低调常服,没带随从,自个儿背着包袱就进了县衙。弄得郑庭在城外空迎了大半日,结果听说他早到县衙把事务都交接得差不多了。 新县令吴涵看着是个粗糙随意的性子,但做起事来却十分务实细致。 短短两天他整理了十几份县志卷宗,还亲自到各田庄和商户里查问情况,了解民生民情。 薛子濯见他对农耕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深知他的种种作为不是做表面功夫,也就安心的回氾京去相助章酩了。 三月底第一批贪官污吏全面落网,获罪的官员大大小小累计近百人,牵连的门生家眷多达數千人。 国君雷霆之威震天,两股势力明争暗斗多年,终是新朝气象占了上风。 那些动摇社稷根基的蛀虫被清扫,龙心大悦,给简言之和郑家的封赏也随之到来了。 那日欽差带着皇旨莅临,城中百姓纷纷挤到县衙门口来看热闹。吴涵穿戴整齐上前迎候,身侧还跟了简言之和以郑家为首的数名掌柜。 “奉聖上手谕,简言之性秉忠仁,术通岐黄。承天地好生之德,继古聖活人之心。念尔奇功,特赐贡士功名,加赏黄金百两,白玉如意一柄。另赐‘杏林春暖’匾额,悬于门楣,以彰殊荣。欽此!” 当国君的人出手是大方,纵然简言之想过会提升功名,却也没想到是直接跳过举人变贡士了。 大祁王朝广纳贤才,考中秀才就能给最末流的芝麻官当替补,举人最高任职五品,贡士最高则能任职从三品。 等于说简言之从政权邊缘人物一举跃到了政权中游地带,这份奖赏可谓是皇恩浩荡,贵重无比。 欽差宣完旨端等着看简言之的反应,后者还沉浸在突然进入朝臣视野未必是件好事的思绪中,照规矩谢恩接下聖旨,而后退立一旁,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钦差满意的点点头。 第175章 宣过简言之的,钦差又展开一道圣旨来:“奉圣上手谕,郑明易急公好义,周济困厄,虽出身商贾,然富而好礼,仁以济物。敕封七品员外郎,隶名川江织造。望其益励忠忱,恪谨商事。钦此!” 别看员外郎是个虚衔,而且才位至七品,但这是正儿八经的皇商,比好些六品五品的官吏还有话语权。 并且圣旨上有敕封二字,说明嘉奖的不仅是郑明易本人,连同整个郑家祖辈都涵盖其列,完全实现了阶层跨越。 郑明易激动的手抖个不停,颤颤巍巍接下圣旨。 由于情绪太过,眼前一阵一阵的冒星星,后边钦差再宣读给其他掌柜的赏赐他就没有听到了。 总之凡是在时疫中出了力的掌柜都得到了嘉奖,或是金银钱财,或是御赐匾额。还赏下一本文渊阁珍藏的《千金方》,说是点名给司逸的。 众掌柜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个俯身叩地对国君感激涕零。 然而人堆中一道慌张的声音打破了氛围。 阿昌急急探出头,找准简言之就扯开嗓子:“言、言之少爷,您快回府去吧!夫郎适才胎气发作,怕是、怕是要生了!” 简言之脸色骤变,顾不上腿脚发软的郑老爷子,转身就朝郑家飞奔。 屋里沈忆梨仰卧在床,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沁满细密汗珠。衣摆下方蕴开一滩深色水迹,俨然是羊水已破即将要生产的样子。 郑夫人紧张得脸色发白,一个劲儿问沈忆梨:“感觉如何了?肚子痛不痛?要不要换个软些的枕头靠着?” 请来接生的稳婆见过风浪,一面净手一面劝慰道:“夫人别慌,小哥儿产道偏窄,头胎不免慢些。眼下不如先备些吃食热汤来,攒足了力气等会才好生产啊。” 郑夫人听罢急忙吩咐丫鬟去端托盘,沈忆梨也紧张得很,指尖死死拽着被角,伸长了脖颈四处找寻简言之的身影。 稳婆瞧匆匆赶来的人是副书生模样,怕他没见过这阵仗,笑道:“哥儿发是发作了,孩子落地还要会功夫呢,产房里血腥味重,郎君还是到外头等候吧。” “不必,阿梨头次生产,心里必然害怕,有我陪着他会好受些。” 简言之坐到床衔,先给沈忆梨诊了个脉,然后取来針包给他刺激腰腹周边的穴位减缓痛楚。 稳婆瞧这施针手法熟稔,知晓是杏林行家,也就不再提让他出去的话了。 另一边郑夫人端来山参乳鸽汤,没喂两口,沈忆梨就疼得别开头,唇角泄出几声压抑的痛呼。 “夫君、夫君,言之......” “我在,我在呢。”简言之握住他的手:“阿梨乖,疼就抓着我。” 小哥儿生产本就艰难,胎动全数发作让沈忆梨几度疼到呜咽,身子无意识的微微抽搐,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来。 简言之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嚎,心如刀绞,却仍撑着镇定,不停的为沈忆梨擦汗、喂水,温柔的教他调整呼吸,鼓励他再加把劲。 他掌心温热,声音沉稳,成功安抚住沈忆梨对生产的恐惧。 虽说人痛到恍惚,但有简言之的陪伴和施针相助,产程倒异常顺利。 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紧张氛围。 郑夫人在门外几乎是喜极而泣,连连抹着眼角道:“谢菩萨保佑,谢菩萨保佑......” 宋予辰也焦急道:“梨哥儿如何了?!” 简言之忙着给沈忆梨擦拭额角、细语安抚,压根空不出嘴回应。还是稳婆笑呵呵的抱出婴儿道喜:“恭喜恭喜,贵夫郎平安诞下一位小少爷!” 是儿子! 郑庭对宋予辰要生闺女的情报深信不疑,看着沈知意皱巴巴的小脸蛋跟看未来女婿似的,当即就取下腰上挂的家传玉佩系在了襁褓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收下定礼这门亲事就算你小子答应了。别急啊,再有六个多月就能见到你媳妇儿了,嘿嘿嘿.....” 郑夫人望了眼自家儿子笑到冒鼻涕泡的傻样,气得肝疼:“上一边去!刚出生的婴儿抵抗力低,闻不得脏东西,你不知道啊?凑这么近,要是把口水淌在知意脸上,看我不让你爹揭了你的皮!” 郑庭遭数落是家常便饭,横竖找小女婿事有着落了。他咧嘴一笑,催促简言之快把孩子抱进去。 沈忆梨闭眼缓了半刻,稍稍缓过点力气,能撑起上半身看小知意了。 简言之一手托着襁褓,一手拂在沈忆梨背上,嗓音带了些哽噎:“真是辛苦你了,阿梨.....” “别说这种话,他是我们的骨肉,只要他能平安降生,我经受再多都值得。” 沈忆梨虚弱笑笑,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了几下小知意的脸。 “你瞧,真可爱啊.....软嫩嫩的。这么小小的一只,要多久才会长成和他阿爹一样的俊朗出挑呢?” 简言之也笑:“或许很久,或许很快。阿梨,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看他长大。” “是啊......还有一辈子呢,真好。唔、乏得很,我想睡一觉。” 沈忆梨疲惫的缩回脑袋,又不舍的探头看了眼小知意。 简言之垂眸,声音温柔如羽翼:“睡吧,我不走,就在这陪着你。阿梨,等你醒来,我讲个有趣的故事给你听,好么?”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