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先夫他长兄》 第1章 [古装迷情] 《嫁给先夫他长兄》作者:璀璨呀【完结】 文案: 温柔坚韧、丰腴弟媳x白切黑阴狠大伯 姜姝得嫁高门欣喜非常。 直到婆母催促她为陆家延续香火,她才犯了难。 她的夫君陆二郎身体羸弱、病入膏肓,莫说圆房,便连说一句话都要喘上三喘! 姜姝起先只是敷衍婆母,后来婆母放出话来,道她若再生不出孩子,便一纸休书将她休回娘家。 姜姝心急如焚,颤着手将掺了媚药的茶水捧给陆家长子陆长稷 房事过后,陆长稽神清气爽,姜姝却连走路都双腿发颤 陆二郎病逝,姜姝决定和竹马成亲,大婚当日,陆长稽当街把她掳走。 幽暗的室内,陆长稽将姜姝压到膝头,神色晦暗,眼红如血。 他行事滴水不漏,若不是有意留空子,她又如何能屡次三番爬上他的榻。 阅读指南: 一、女主和弟弟无实质婚姻,没有到户部签订订亲文书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狗血 高岭之花 主角:姜姝 陆长稽 一句话简介:大伯帮我!! 立意:永远满怀希望 第1章 说起来像是做梦一样,姜姝到底还是嫁给了信阳侯府的世子陆长易,一步登天,成了众人艳羡的贵妇人。 信阳侯陆凛年轻时曾到梁州出任太守,赴任途中路遇仇家刺杀,时任梁州里正的姜文焕带兵相助,救了信阳侯一命。 陆家是门阀世家,富贵无双,姜家世代耕读,来往皆白丁,说句不好听的,姜文焕连给陆凛提鞋都不够格。 谁也没想到陆凛为了答谢姜文焕的救命之恩,会把世子的亲事舍出去,给时年三岁的世子陆长易和一岁的姜家庶长女姜姝订下了娃娃亲。 日子一晃就过了十几年,姜文焕从梁州升迁到了汴京,这十几年间,陆姜两家再没有来往过,姜文焕只当信阳侯瞧不起姜家的门第想要悔婚。 姜文焕有些膈应,却也不敢上门询问,等姜姝及笄以后,便给姜姝和隔壁的书生叶潜订了亲,哪成想要给姜姝完婚的时候,信阳侯府的管家突然带着聘礼上了门。 天大的馅饼砸到了头上,砸得姜家人晕头转向,姜文焕和姜夫人杨氏合计一番,把叶家的聘礼尽数退还,令姜姝嫁给陆长易为妻。 姜姝和叶潜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听闻父母要把她嫁到信阳侯府的时候,要死要活的闹腾了一场。绳子都套到了脖颈上,终究还是没能如愿。 姜姝并不是积粘的人,骨子里带着拿得起放得下的飒爽,她努力过了,既然和叶潜有缘无分,就要把这段感情放下去。 信阳侯没有错,世子也没有错,错的是姜文焕心志不坚,把她许给了两家人。 她既嫁给了陆长易,就要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好生待人家。 陆长易面容俊秀,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惜他似挂在高檐上的纸灯笼,好看归好看,却脆弱易折,莫说淋雨,便是吹一吹风,就要病上好几日。 这是姜姝嫁到信阳侯府的第七个月,陆长易已经零零散散病过三十多次了。 现下他发起了高热,院内的下人们司空见惯,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一切都有条不紊。 姜姝守在陆长易身边,在凉水中投了帕子给陆长易擦拭身子,她一面照顾陆长易,一面柔声安慰:“世子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过来了。” 陆长易掀开眼皮看向姜姝,姜姝原就生得好看,被烛光一照,愈发显得玉软花柔。 肌肤细嫩如羊脂,肤色白里透粉,比春日的海棠还要美丽灼目。 妻子貌若天仙,现下拿着手巾温温柔柔地给他擦拭身子,柔荑所到之处恍若烈火燎原,陆长易体内的热1意愈发蓬1勃。 他抬起手臂,握住姜姝的手,让她覆到软塌塌的那处,低声道:“姝儿,你疼疼我罢!” 按说现下陆长易发着高热,姜姝合该劝他修身养性,可看着陆长易湿漉漉的、渴1望的眼神,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弱不经风连门子都出不了,又能有什么乐趣呢,少这么一次,身子也不见得能好起来。 姜姝悄悄乜了一眼外间,见丫鬟都在忙碌,这才握住那1处,手指慢慢收拢,轻柔地动作起来。 可惜,最要紧的那一处是寂静的枯井,常年干涸,即便热得要烧起来了,都酝酿不出一丁点泉水来。 姜姝的生母林氏是姜文焕的小妾,妾者,色也,为妾者或许不通文墨,不懂管家理事,却精通房中之术。 姜姝出阁的前一夜,林氏特地到她房中教导过一番,因着陆长易体弱,不易操劳,林氏还特地教了姜姝旁的新嫁娘不会的样式。 新婚之夜,姜姝匍匐在陆长易身上,生生把自己劈成两半,像是献祭一般和陆长易圆了房。 像是急着完成一件任务,她只记得自己疼得厉害,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羞怯。陆长易待她也十分妥帖,事后,他亲自给她擦洗了身子,温柔的抱着她,与她同被而眠。 后来姜姝才知道,那一夜,陆长易提前服用了虎狼之药,这才和她完成了周公之礼。 之后半年,夫妻二人不是没有试过,可惜,每到了紧要关头,陆长易就会偃旗息鼓。 体内的燥意被失落一点点吞嗤,陆长易悄悄把双腿并到一起,颓败地闭上眼睛,低声对姜姝道:“是我耽搁了你,你去取一副笔墨来,我这就写一封和离书放你离开,你还年轻,又生了这样一副容貌,总不能凭白被我……” 话说了一半,便被姜姝制止,姜姝伸手捂住陆长易的嘴唇,嗔道:“世子在说什么胡话,以后莫要再提和离这两个字。 我出身低微,嫁给您之前,日日待在房中做针线,熬得眼睛都要瞎了,也穿不起一件软烟罗衫子。” “瞧瞧现下,我头上戴的是赤金华盛,身上穿的是缂丝褙子,吃的是山珍海味。 您不仅给了我锦衣玉食,还像眼珠子一般护着我,再没人比您待我好了,我若是因着那么点子事儿就生了外心,也不配在这世上立足了。” 陆长易的身子不好,待姜姝却再好不过,有他待她的那份真心在,便是他以后都成不了事儿,姜姝也毫无怨言。 二人初初成亲,陆长易就把他的私产交给姜姝打理,给了姜姝花不完的金银。 待字闺中时,姜姝手头就没有宽裕的时候,莫说时兴的衣裳,连可口的饭菜都没吃过几口。 她吃够了没钱的苦,最知道银钱的好处。 陆长易给了姜姝荣华富贵,也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呵护,投桃报李,她也要好生待他。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脱掉绣鞋,她侧躺到陆长易身后,像汤勺一样贴到陆长易身上,伸手环住陆长易的腰,温声道:“世子身子弱,待把身子养好了,就什么都成了。 我们是正紧夫妻,只要心在一处,就不会有隔阂,不管怎么样,我待世子始终如一。” 姜姝一贴到陆长易身上,陆长易就感觉到了融融的热意,她身子康健,身上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 和她在一起,让他觉得生活有盼头。 陆长易翻了身,回抱住姜姝,把脸贴到她的颈间,低声道:“我好生调养着,总该有些起色。”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温情脉脉地抱了一会子,听到敲门声,姜姝才从榻上起身。 温大夫照常给陆长易切脉,开药,药方有些改动却也大差不差,陆长易身体底子薄,他不敢用猛药,只能温吞的吊着。 姜姝伺候陆长易用完药,便到了请安的时辰,侯夫人赵氏瞧不上姜姝的出身,姜姝刚进门时很受了一番磋磨,所幸 陆长易像护眼珠子一般护着姜姝,但凡赵氏苛待姜姝,他便要大闹一场。 天底下哪里有拧得过孩子的母亲,陆长易的身子纸糊的一般,赵氏唯恐他气急伤身,便收敛了些许,虽还是不肯给姜姝好脸色,却也不敢再磋磨她。 姜姝性子坚韧,并不会因为赵氏的厌恶畏畏缩缩,她施施然踏进宴西堂,一进门就瞧见了端坐在贵妃榻上的三奶奶胡泠霜。 胡泠霜并不是当下追捧的娇弱美人,她美的很有特色,嘴唇饱满,眼角微微吊起来,朝你看来得时候颇有烟视媚行之态。 她起身向姜姝行了个礼,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二嫂”,不待姜姝答话,便又自顾自坐回了贵妃榻。 她的举动是有些失礼的,但姜姝并不是锱铢必较之人,她只当没瞧见胡泠霜的轻慢之色,俯下身向赵氏行了个礼,温声道:“儿媳给母亲请安,愿母亲万福康健。” 赵氏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转而看向胡泠霜,不咸不淡道:“你身子不便,以后无需再过来伺候,且回碧春楼将养去罢。” 胡泠霜得意的勾了勾唇角,轻轻抚了一下尚且平坦的小腹,柔声道:“百善孝为先,按说儿媳合该在母亲膝下承欢。 第2章 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腹中的麟儿夜夜都闹腾,儿媳夜不能寐,白日里也没有精神,实在是无力侍候母亲了。” 说完话,她若有似无地瞥了姜姝一眼,眸中满是得意之色,而后扭着水蛇腰出了花厅。 不到满月的胎儿,哪里会有胎动,胡泠霜此言无非是为了炫耀自己怀了身孕,就势拿乔。 她一出门子,赵氏就变了脸色,狭长的丹凤眼直直睇着姜姝,沉声道:“你进门也有大半年了,怎么还没有动静,你要抓紧一些才好,没得事事都让胡氏姑侄抢先。” 信阳侯陆凛有一妻二妾,分别是正妻赵云章,贱妾云氏,贵妾胡姨娘。 赵氏进门多年无所出,先侯夫人便把自己的婢女云氏赏给了陆凛,云氏肚子争气,承欢不久便怀了身孕,可惜她福薄,诞下长子陆长稽后便撒手人寰了。 赵氏顺势将陆长稽抱到自己房中教养,陆长稽六岁那年,她怀了自己的亲子陆长易,后来又生了女儿陆长莹,这才把陆长稽放到外院。 陆凛荤惯了,半日都素不得,赵氏怀孕期间,他到碧沙湖游船,和胡家的嫡女胡岚一见钟情,将人抬进了信阳侯府。 胡岚的父亲官至五品知府,她为着陆凛退了订好的亲事,委屈自己做了妾。 陆凛本就对胡姨娘心怀愧疚,再加上胡岚温柔小意、刻意逢迎,很快就把大半的心思放到了胡姨娘心上。 待胡姨娘产下陆长风,地位便又上了一层楼,隐隐有和赵氏分庭抗礼之势。 赵氏和胡姨娘打了十几年擂台,决计不想在子嗣上占下风。 姜姝知道赵氏争强好胜的性子,可陆长易身子虚弱,除了新婚那夜再成不了事,她又如何怀得上身孕? 但凡男子,总要在房事上逞强,陆长易原就弱不经风,若是再传出不举的名声,他还怎么立足? 姜姝犹如吞了一口黄莲,有苦说不出,她低声对赵氏道:“世子身子不好,怀孕的事还是缓一……” “缓什么缓?”姜姝话还未说完,便被赵氏打断,赵氏柳眉倒竖,厉声喝道:“凭你的身份,能嫁进侯府是天大的造化,你若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什么脸面舔居世子夫人之位?” “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三个月内若怀不上身孕,我便写一封休书将你休回娘家,你以后也不用再见人了。” 休回娘家? 姜姝眼前一黑,身子不由颤抖起来,若不是珠儿适时扶住了她,怕是已然摔倒在地上。 陆凛重信,极力要娶姜姝进门,赵氏一心想给陆长易娶一位高门贵女,二人争执了很长时间,赵氏败北,但她提了一个要求,不许陆长易和姜姝到户部领取婚书。 赵氏有自己的打算,万一将来陆长易有了心怡的贵女,她便可以安排陆长易和贵女领取婚书,到时候给姜姝一个贵妾的身份也算抬举了姜姝。 姜姝不是不知道赵氏的打算,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信阳侯府也给了她少夫人的尊荣,她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少夫人的头衔在,姜姝才能衣食无忧,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被休弃回家,会有什么下场…… 当朝虽比前朝开放,却也容不得下堂妇,下堂妇不仅会连累家里小娘子的亲事,便连父兄的官职都会波及,哪家若是出一个下堂妇,父兄的官职都要连降两级。 大英建国三百余年,统共也只出过三个下堂妇,那三个妇人,一个自缢了,一个被娘家嫂子灌了鹤顶红,另一个休弃回家后积郁难消,不消五日就病死在床榻上。 想到这些姜姝觉得遍体生寒,她的父亲姜文焕最是自私凉薄,她若是被休回家,除却一死,再无旁的路可走。 姜姝抿紧嘴唇,往日红润的脸颊此刻白的像一张纸,她才过了六个月的好日子,断不能就此葬送了去,哪怕做出背德之事,她也要保全自己。 姜姝失魂落魄地折回欣春苑,陆长易心思敏感,她唯恐被瞧出端倪,便以煲汤为由进了小厨房。 小厨房分内外两间,里间烹饪、外间煲汤,婆子们正在里间准备中午的吃食,一边摘菜一边闲聊,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进了外间。 姜姝刚把汤锅吊到火炉子上,便听里间的刘婆子问老王家的:“你听说双鱼巷张家那档子事了没?” 老王家的只道没有,她们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谈论家长里短,忙追刘婆子张家发生了何事。 刘婆子抿唇一笑,将垂到鬓边的那缕头发掖到耳后,讳莫如深道:“两年前张二郎娶了美娇娘江氏,也不知怎么回事,二人成亲两年有余,愣是没生出孩子来。” “张家婆子脾性不好,隔三差五拿江氏做筏子,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整整作践了江氏两年,开春的时候,张二郎突发疾病去了,张家婆子更不把江氏当人看,莫说怜惜江氏寡居,便连饭食都不让张氏用够。” “按说人要是忍饥挨饿,合该清瘦一些,偏偏江氏越来越丰腴,张家婆子觉得蹊跷,找来大夫给江氏看诊,这一瞧可了不得,江氏竟有孕三月有余。” “张二郎已去了半年,江氏的胎儿堪堪三个月,无需言说,自是江氏在外面偷了汉子。” “张婆子怒极,当即就要拉了江氏去沉塘?结果你猜怎么着了?” 说到这儿,刘婆子微微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老王家的。 若是事情合乎情理就不用单拎出来说叨了,老王家的沉思了片刻,接腔道:“是不是大夫诊错了月份,那孩子真真是张老婆子的孙子?” 刘婆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着唇道:“那孩子是张老婆子的孙子没错,却不是张二郎的,而是张家大郎的种。” 刘婆子这等年纪的妇人,说起话来最是没遮没拦,她接着道:“江氏也是糊涂,张二郎不成,找张家大郎借个种不就成了,左右都是张家的血脉,也不算对不起张家的列祖列宗。 这个糊涂的,偏偏要在张二郎去世以后跟张大郎勾扯,现下可好,虽说张家婆子因着她腹中的胎儿不能下手发落她,但到底坏了名声,那孩子便是能平安出生,以后也得被人指指点点。” 婆子们只是闲谈,姜姝却不由自主就把自己代入其中,她的处境简直跟江氏一模一样。 江氏可以找大伯借种,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第2章 大英立朝三百余年,这三百年间有无数学子科考入仕,放眼整个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也只有陆长稽一人学贯古今、连中三元。 陆长稽智谋无双,入仕以后屡建奇功,现下不过二十六岁,已官拜刑部尚书,他是内阁最年轻的阁老,除却户部尚书卢准能与之分庭抗礼,再无人能与他抗衡。 姜姝嫁给陆长易已属高攀,又如何敢为了一己私欲肖想神仙一般的大伯? 内间厨娘的谈话内容越来越露1骨,姜姝的心也缠成了一团乱麻,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逃也似地离开了厨房。 折回内寝,只见陆长易正侧躺在贵妃榻上假寐,他的身量 很长,却瘦削如纸,薄薄的一片似乎风一吹就要飘走。 瞧着陆长易消瘦的身躯,无尽的愧疚涌进姜姝的心田,他的夫君体弱多病,平日里连门子出不得,可他却为了护着她,时常到宴西堂与他的亲生母亲叫板,他待她这样好,她怎么能想要和他的兄长…… 姜姝悲愧交集,心里酸涩难忍,像是堵了一块儿棉花,闷得连气都出不匀。 她抚着胸口踱到外间,拿出针线笸箩给陆长易做寝衣。姜家拮据,姜姝时常做女红补贴家用,练就了一手好针线。 陆长易给了她呵护、地位、银钱,她身无长物,拿不出对等的东西回报他,只能竭尽所能地对他好。 螓首低垂,姜姝穿针引线,把针脚缝得又细又密,将衣裳缝好以后,她仔仔细细把线头剪了一遍,放在水中投洗了以后才唤来方玉拿去熏香。 忙完这一切,陆长易也睡醒了,他望着院内那株亭亭如盖的胡柚,低声对姜姝道:“屋内憋闷,不若到院子里逛一逛。” 夏日炎热,因着陆长易身子不好,屋内不仅没有用冰鉴,甚至连窗户也不敢开,姜姝早就闷的出了一身汗,她恨不得立马就到院子里乘凉。 可惜,想到陆长易上次吹了风闹出的症状,姜姝又犹豫起来。 她对陆长易笑了笑,柔声道:“这个时节外面怕是有蚊虫,我先到院子里探一探,若是没有蚊虫,再和世子一起出去纳凉。” 侯府奴仆众多,到了夏日会单拨出一部分仆妇生火熏院子,院内艾香阵阵,莫说蚊虫,怕是连蝉都寻不到一只。 男子要面子,越缺什么便越忌讳什么,陆长易体弱,就风就倒,平日里最厌恶听到生疾之类的言论,为了不让他上火,姜姝只能委婉着说话。 她掀开门帘踱到屋外,檐下的芭蕉叶静静的舒展着,纹丝不动。没有凉风,陆长易便能到屋外去了。 第3章 莹润的嘴唇弯起好看的弧度,姜姝旋到屋内,笑盈盈对陆长易道:“外面很清净,一只蚊虫都没有,我们出去转一转罢。” 话毕,她弯下腰把陆长易扶起来,刻意放慢脚步,随着陆长易的节奏一起往门外走。 刚行了几步,便见陆长易白皙的脸颊泛起了微红,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子。 姜姝忙把他扶到一侧的软榻上,温声道:“世子若是觉得疲累,我们便改日再出去,天气总归是一日好过一日的。” 陆长易的病困住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困住了姜姝,身子妻子,姜姝需贴身照料他,他出不得门子,姜姝也很少有机会出去。 陆长易不想让姜姝扫兴,他吩咐长顺把轮椅搬到屋内,转而看向姜姝,无奈地勾起一抹苦笑:“我身子不济,偏偏又贪恋傍晚时分的美景,还要劳烦姝儿把我推到园子里去。” 姜姝知道陆长易是为着她才执意要到外面散心,心里不由涌过一股暖流,她冲着陆长易笑了笑,推着陆长易出了门子。 晚霞映满西天,红灿灿的夕阳给碧绿的湖水镀了一层暖光,姜姝和陆长易沐浴在霞光中,絮絮地说着话,行到转交处,和散步的陆长风夫妇走了个顶头。 陆长风遗传了胡姨娘的好相貌,下巴瘦削,五官精致,乍一看十分英俊,若细瞧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浑浊,暗暗的,似蒙着一层雾。 他抬起眼皮,雾蒙蒙的眸子斜睨了陆长易一眼,似笑非笑地讥讽:“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二哥怎么出了门子?” “二哥身子骨弱,合该在屋里将养,没得吹了风犯病,到时候还得连累欣春苑的奴仆受罚。” 他一面说话一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怎么忘了二哥的秉性,二哥一向不管下人的死活,下人命如草芥,挨罚也便罢了,可二哥总得顾惜二嫂的面子,上次您出门犯了疾,母亲可是罚……” “不知二叔有没有寻到瑞姑娘?”陆长风话还未说完,就被姜姝泠泠打断。 陆长风生性风流,娶了貌美如花的胡泠霜尤不肯收性子,时常在勾栏瓦市流连,那瑞姑娘就是他在勾栏赎出来的行首。 世家子弟,收个把通房算不得什么,可把千人骑的行首收到家里就有些贻笑大方,用不着胡泠霜动手,胡氏听到消息,二话不说就把瑞姑娘卖给了人牙子。 瑞姑娘身经百战,在房事上很有一些手段,陆长风还在兴头上,总放不下瑞姑娘,时常派人去打听瑞姑娘的行踪,他只当自己做的隐秘,没想到竟被姜姝察觉了。 姜姝若把这事儿闹到明面上,他怕是要被信阳侯剥掉一层皮。 陆长风乜了姜姝一眼,他这嫂子生得花一般娇嫩,平日里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规行矩步,半分出格的事都不敢做,他只当她是个任人揉捏的面人,没想到竟也带着剌手的尖刺。 陆长风偷偷觑了胡泠霜一眼,见胡泠霜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胡泠霜是他千挑万选娶回家的妻子,不仅生得好,性子也十分讨喜,她现下怀着身孕,他可不想凭白惹胡泠霜不高兴。 陆长风干笑一声,色厉内荏:“二嫂莫要胡说,好端端的,我寻瑞行首做什么,瑞行首虽好,却及不上霜儿万一,我疼惜霜儿尚且来不及,又如何会把心思放在旁人身上。” 陆长风嘴上不肯服软,到底不再提姜姝挨罚的事,二人各退一步,姜姝也不再咄咄逼人。 她对陆长风道:“三弟有心,就好好照料三弟妹罢,你们二人早日诞下麟儿才是正经。”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胡泠霜贸贸然开了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二哥和二嫂也要抓紧些才好,二哥身子原就虚弱,若迟迟没有子嗣,怕是会传出风言风语来。” 她一面说话一面瞥了陆长易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很是耐人寻味。 神经忽得就紧绷起来,姜姝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目光往下扫,果不其然,陆长易的脸色更白了,便连嘴唇都没了颜色。 她恨恨地睇着胡泠霜,没好气道:“各人自扫门前雪,弟妹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罢,没得再来一些张行首、谷行首,扰得弟妹动了胎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跟撕破脸皮也没有两样了,姜姝不再理会陆长风夫妇,推着陆长易从二人跟前行了过去。 屋内药香袅袅,陆长易半倚在拔步床上,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他把姜姝的手团在掌心,眸子一眨不眨地凝着姜姝,低声问:“我晕厥那日母亲对你做了什么?” 姜姝嫁到陆家的第五天,陆长易带她到梅园赏花,陆长易受凉晕厥了一天一夜,姜姝也在陆家祠堂跪了一天一夜。 这件事,陆家上上下下都知晓,唯有陆长易不知道。 但凡姜姝有一丁点私心,就该把这件事告诉陆长易,可谁让陆长易待姜姝好呢,他若知道赵氏罚他的妻子跪了一天一夜,怕是要把宴西堂的门给拆下来。 姜姝不怕陆长易和赵氏生龃龉,却怕陆长易气急攻心,再次卧床不起。 姜姝把手从陆长易掌心抽出来,柔柔的凑到陆长易身边,抬臂给他整理衣衫,一边整理一边道:“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还提那事做什么,世子若动了气,才真真是中了老三的圈套。” 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陆长易这才发现姜姝的鬓边簪着一簇栀子花,顺着栀子花往下瞧,便是姜姝白的欺霜赛雪的脖颈。 她的脖颈又细又长,和脖颈相接的胸脯却丰腴白腻的似两座雪山。 陆长易的眸光凝在那两座雪山上,不由起了绮念。 若是以往,他也不是非试不可,可一想到胡泠霜讥讽的眼神,体内的火苗就蹿了出来。 陆长易猛地把姜姝抱到怀中,侧过头,含住姜姝的耳垂,含糊道:“姝儿,我们再试一试罢!” 第3章 姜姝感激陆长易、尊重他,愿意全心全意的照顾他,也不排斥和他一起生活,却唯独不愿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 她知道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可没有男女之情又如何,他是她的夫君,若不是他身子不好,他们早已成了真正的夫妻,她合该与他亲近的。 姜姝强压下把陆长易推开的举动,随着陆长易躺到拔步床上。 更漏滴答作响,帐内也窸窸窣窣响个不停,约莫过了一刻钟,帐内忽得响 起一道长长的叹息声,而后便静若死寂。 姜姝艳若芙蕖,身子更是玲珑有致,陆长易在雪山上流连许久,心潮澎湃之际,那里倒真的有了起色。 他一鼓作气,当机立断就扯掉了姜姝的亵裤,哪成想刚刚触到巷口就一泄如注。 再没有比这种情形更让人无地自容。 陆长易面如死灰,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姝。他颓败地从姜姝身上翻下去,面朝里侧,留给姜姝一个削瘦孤绝的背影。 姜姝也不好受,胸脯被陆长易吮的生疼,怕是破了皮。 陆长易颓败的犹如丧家之犬,她不好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胸脯,只悄悄打开床底下的抽屉,摸出一盒玉肤膏,默不作声涂抹到胸口上。 那玉肤膏是宫里的东西,涂到肌肤上冰冰凉凉,十分让人受用。 姜姝缓了一会儿,才分出心神欲安抚陆长易。 可到底该如何安抚呢?同样的话,车轱辘一般,翻来覆去的说,便是她都觉得繁琐,更遑论陆长易。 她张张嘴,还未开口,就听陆长易道:“你先就寝罢,我出去喝一盏茶!” 说是喝茶,其实姜姝知道,陆长易是要到隔壁的交春园消遣。 陆长易出不得门子,便在交春园养了一些好斗的活物取乐,他每每烦闷之时,就会到交春园瞧活物角斗。 姜姝自觉活物角斗太过于血腥,但念及陆长易乏味的犹如白开水一般的生活,便不忍心开口阻止,只温声叮嘱:“夜深了,世子穿的厚一些,没得着凉。” 陆长易点点头,由长顺伺候着穿衣戴帽,行到院内,登上软轿。 陆长易出了门子,姜姝像是挣掉了一把无形的枷锁,她长舒一口气,三步做两步跨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任凉爽的夜风吹到屋内。 有风的夜晚,凉爽的夜晚,可真是奢侈,可真是让人愉悦! 姜姝一夜无梦,早晨起来神清气爽,让下人往交春园送了一份晨食,便自顾自用起饭来。 刚用完饭,便听方玉禀告,说亲家太太求见,方玉口中的亲家太太便是姜姝的嫡母杨氏。 杨氏出身商贾,娘家经营着几家店铺,家里虽不缺吃穿,却也算不得豪富。她秉承了父辈好利薄义的作风,为人刻薄,待姜姝实在算不得好。 照私心,姜姝一点都不想应付她这位嫡母,可惜,嫡母上门,她若是闭门不见,怕是得被人戳断脊梁骨。 姜姝皱了皱眉,对方玉道:“把人请到花厅。” 几个月未见,杨氏又胖了一圈,高大肥胖的身体裹在枣红色长裙里面,活像一壁移动的猪肉。 第4章 杨氏不动声色打量花厅的陈设,饶是她已经见识过侯府的豪奢,仍忍不住咂舌。 地上铺的是波斯国的地毯,墙边立的是黄梨木多宝阁,桌上摆的是整套的甜白瓷绘红梅杯盏,不说旁的,单一只甜白瓷茶盏就值五两纹银。 这样的泼天富贵怎么就落到了姜姝这个贱人头上。 杨氏撇撇嘴,像是喝了陈醋一样,心里直泛酸水。 她看向姜姝,阴阳怪气道:“大姐儿好造化,年纪轻轻就过上了神仙一般的日子。” “你能有今日,多亏了我和你父亲呕心沥血的筹谋,饮水当思源,你也该报答我和你父亲,好生帮衬娘家才是。” 姜姝冷笑,姜文焕和杨氏确实呕心沥血的筹谋过,只不过他们不是为了她筹谋,而是为了她的嫡出妹妹姜然筹谋。 姜文焕搭救陆凛的那一年,姜然还没有出生,家里只姜姝一位小娘子,姜文焕只得把亲事定给姜姝。 后来陆家依照约定上门提亲,杨氏艳羡陆家的富贵,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易亲,让姜然代替姜姝嫁给陆长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成亲前,陆长易忽上门拜访,不知怎么回事,识破了杨氏的诡计,扬言非姜姝不娶。 杨氏这才退掉叶家的亲事,把姜姝嫁到了信阳侯府。 姜姝不喜欢逞口舌之快,杨氏说的话不中听,她也懒得反驳,只冷眼看杨氏做戏。 杨氏也觉得有些无趣,仰头灌掉杯中的茶水,双眸凝着姜姝,单刀直入:“我养你这么大,费钱又费力,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你出嫁的时候,我更是把压箱底的银子都掏了出来。我也不求你接济娘家,但好歹得让我在街坊邻居跟前把腰杆子直起来,没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姝原还能控制好表情,一听杨氏提起陪嫁,就不由翻了个白眼。 杨氏和普通的官眷不同,她出身商贾,万事以利为先,至于名声,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 姜姝出嫁时,陆家除了牲畜瓜果、糖糕山珍,还足足给了姜家三千俩聘银。杨氏收聘礼收的不亦乐乎,却只给姜姝准备了三十抬嫁妆。 这三十抬嫁妆也都是不值钱的针头线脑,折成银子,连二百两都不足。 姜姝平时温婉惯了,却因着陪嫁大闹了一场,姜文焕好歹得在官场上行走,怕传出苛待长女的名声,这才给姜姝添了一千两的银子当陪嫁。 只这银子,也是从信阳侯府的聘礼里拨出来的。姜家可谓一毛不拔。 约是姜姝的白眼翻的太过于扎眼,杨氏不由刹住了话头,既然温情牌站不住脚,她就换一个说头。 杨氏道:“信阳侯府隔三差五举行宴会,却从来没有给姜家发过帖子,街坊邻居瞧在眼里,都说侯府瞧不上姜家,咱们便是攀了高枝也飞不上枝头,我简直要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我皮糟肉厚,被人说叨几句倒也没什么大碍,林姨娘却不然,她的脸皮比纸还薄,这几日连门子都不敢出了。日日缩在屋子里,没得闷出病来。” 林姨娘一个妾室,哪里有机会出门,又如何听得到旁人对姜家的非议?杨氏提起林姨娘,无非是为了提醒姜姝,她的生母还在姜家,姜姝只有乖乖听话,林姨娘才能安然无虞。 想到林姨娘,姜姝默默叹了一口气,林姨娘性子软,似是泥捏的一般,姜姝若不为姨娘筹谋,姨娘真真能被杨氏磋磨死。 姜姝勾起嘴唇,颇为勉强的笑了笑,开口说道:“姜家和陆家既结了亲,就是正经的亲戚,多多走动才是正理。 我明日便给母亲和二妹妹下请帖,到了十五,你们便来侯府吃席,到时候咱们好生热闹一番。” 但凡吃席,杨氏总要把二娘子姜然带在身边。 姜家原有二子三女,长子姜连、幼子姜彬、二娘子姜然由杨氏所出,长女姜姝、三娘子姜容由林姨娘所出。 姜连出生的时候,姜文焕刚刚中举,幼子体弱,在随姜文焕赴任的途中不幸夭折。 杨氏本就强势,因着姜文焕的官秩折了自己的长子,在家里愈发说一不二。便是姜姝已攀上了信阳侯府这棵大树,姜文焕现下等闲也不敢开罪杨氏。 见姜姝软了声气儿,杨氏得意地勾勾唇角,孙猴子蹦得再高也逃不出五指山,姜姝嫁到侯府又如何,还不是得任她拿捏。 达到了目的,她也懒得再和姜姝兜搭,杨氏用银签叉起一块儿胡瓜放到口中,慢慢咀嚼着,开口说道:“天气也不早了,我得早些家去,家里一摊子事儿,那件也离不得我。” 不管暗地里如何,面子功夫总得做足。姜姝站起身,温声对杨氏道:“家里庶务多,女儿就不虚留母亲了,我送您出门。” 姜姝一直把杨氏送到大门口,往回折返的时候,忽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身穿一袭大红色仙鹤补服,面容清俊儒雅,嘴角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陆长稽的长相是十分温和的,可即便姜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听说过他的威名。 陆长稽十八岁夺得桂冠,入仕不到十年,就用铁血手段肃清政敌,那双握笔的手,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 姜姝暗暗胆寒,陆长稽这样的人,启是她可以肖想的,什么借种生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想到自己对陆长稽的龌龊心思,姜姝无地自容,下意识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弟妹留步!”姜姝堪堪迈出脚步,陆长稽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那声音低沉又不失柔和,像一把归鞘的剑,表面温润,内里却饱含锋芒。 第4章 姜姝顿住脚步,慢吞吞转过身,因着心虚,她 不敢正眼瞧陆长稽,只把目光投到身旁的青石地板上。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只手遒劲有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手心握着一块儿鹅黄色的帕子。 姜姝暗暗懊恼,她分明不是丢三落四的人,怎么偏偏就在陆长稽跟前出了丑。 所幸是陆长稽捡到了帕子,若是被有心人捡到,她便是长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姜姝忙向陆长稽道谢,她一面说话一面接过帕子,帕子上还带着陆长稽的余温,热热的,像是会灼手一般。 姜姝把帕子掉了个头,握住陆长稽没有握过的那一端掖到臂钏里。 回到欣春苑,姜姝阖上屋门,从妆匣盒子里取了两块儿碎银子塞到珠儿手中,低声叮嘱:“杨氏想要参加侯府的宴会,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且回去打听打听。” 姜家家底薄,家里统共只四个仆妇,姜姝是庶女,那些仆妇万也轮不到让她使唤,临出嫁的时候,姜文焕觉得没有陪嫁侍女不好看相,便到草市上买了珠儿。 珠儿的父亲是一个屠夫,屠夫这个行当听起来不体面,挣得银子却不少,珠儿家境殷实,她又是家里的小女儿,自小被父亲捧在手掌心疼。 珠儿无忧无虑的长到十四岁,父亲生了一场疾,忽得就去了,兄嫂无情,不愿意给珠儿多花一分钱,当即便商量着把珠儿卖到风月场所,珠儿大闹一场,说宁愿死了也不要卖笑。兄嫂退而求其次,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姜文焕见珠儿身子健壮,料想是个能干活的,便花四两银子把她买到了姜宅。 珠儿半路出家,和侯府训练有素的大丫鬟没得比,所幸她憨直,对姜姝十分忠心,但凡姜姝交待的事,总会十二分用心的完成。 她把银子踹到怀里,大步流星出了门。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珠儿折回信阳侯府,杨氏把无商不奸贯彻的淋漓尽致,平日里总想法设法克扣下人的月例银子,下人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就对杨氏有了芥蒂。 珠儿半两银子使出去,便把杨氏这几日的行动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珠儿道:“太太这几日倒是没干什么营生,尽顾着给二小姐置办行头了。先是请了锦绣坊的绣娘给二小姐做了两身衣裳,又到银作坊给二小姐打了一套头面。” “那头面华贵非常,足足镶着十五颗红宝石,折成现钱,怕是得值十几两纹银。” “吴婆子在太太跟前一向得脸,还好心规劝太太,说这样华贵的首饰,二小姐现下戴,有些浪费,合该成亲的时候用来做添箱才好。” “太太只道吴婆子短视,说二小姐过不了几日便要到侯府吃席,届时若是得到了贵人的青睐,以后怕是比大小姐还要有造化,区区十几两银子,连苍蝇腿都比不上,又算得了什么?” 贵人?信阳侯府以陆凛为尊,陆凛生得风流,毕竟已上了年纪,且又和姜然差着辈分,杨氏总不能把主意打到陆凛头上。 除却陆凛,信阳侯府还有庶长子陆长稽和庶幼子陆长风,陆长风已娶了正妻,姜然心气儿高,决不会筹谋着做妾。 陆长稽虽是庶子却权倾天下,放眼整个侯府,便是陆凛都不敢给他眼色瞧。杨氏口中的贵人十之八九便是陆长稽。 第5章 姜姝轻嗤一声,杨氏和姜然好高的心气儿,姜然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肖想如圭如璋的陆长稽? 陆姜两家门第悬殊,除却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姜然决计没有法子在陆长稽跟前露脸。 一家子同气连枝,姜然若失了脸面,姜容也要被连累。 姜姝呷了一口清茶,到了开宴那一日,姜然若敢做出败坏姜家门风的事,她定叫姜然吃不了兜着走。 折腾了这一番,姜姝只觉得疲累不堪,小憩了一会子便到了申时。 姜姝是赵氏嫡亲的儿媳,赵氏瞧不上她,却也不会对她放任不管,每日申时三刻让姜姝到宴西堂,教她管家理账。 姜姝知道好歹,学习管家时十分认真,她起身换了一件衣裳,欲要前往宴西堂。 这时,长顺从内间出来,躬身对姜姝道:“三奶奶,世子睡醒了。” 陆长易身子不好,睡眠也比常人多的多,姜姝平时到宴西堂的时候,他十之八九都在午憩,今日倒是难得的早起了一次。 陆长易钟意姜姝,但凡他清醒的时候,总要姜姝陪在身边。 第一次,姜姝觉得有些难受,像是有一张网,把她缚住了。 她固然感激陆长易,想要让陆长易欢喜,当紧的却是要为她自己做打算。她身世不显,在信阳侯府唯一的依仗就是陆长易,可陆长易弱不胜衣,万一、万一不幸早逝,她总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不说旁的,最起码她得挑起世子夫人的重坦,替侯夫人分忧。 人有本事傍身,才能立起来。 姜姝踌躇片刻,转头看向长顺,温柔却又坚定地说道:“你好生伺候世子,世子喜欢斗蛐蛐儿,你去把梢间的蛐蛐拎过来让世子取乐,暮食前我便回来陪世子用膳。” 话毕,不再犹豫,随着周嬷嬷出了欣春苑。 长顺一时之间有些怔忪,世子夫人温柔贤淑,对世子一向百依百顺,今日怎么忽得就把世子抛到脑后了? 想到世子的脾性,长顺只觉得头疼,他踌躇片刻,硬着头皮进了屋。 长顺低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贴到地面上去,声音也低若蚊蝇:“世子,宴西堂的周妈妈来请,三奶奶随着周妈妈到宴西堂理账去了。” 八仙桌上放着一碗汤药,汤药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遮挡着陆长易的面颊,长顺看不清也不敢看陆长易的表情,只听到陆长易低得发沉的声音。 “等三奶奶回来了,你往宴西堂走一趟,告诉侯夫人,我娶姜氏进门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她独当一面,以后不要让她去学庶务了。” 他钟意她,想要时时刻刻和她腻在一起,她要做的便是让他开怀,学那劳什子的庶务做什么? 长顺长舒一口气,垂着头退出内间。 姜姝来到宴西堂,还未进入花厅便听侍女卓儿禀告:“三奶奶,侯夫人现下在接待宣政史夫人,请您在屋外稍待!” 赵氏打心底瞧不上姜姝,姜姝每每到宴西堂,她总要拿乔一番。姜姝也不在意,只要能学到真本事,站一会子又算得了什么?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上就布满了阴云,瓢泼大雨兜头而下。 现下这种情形,姜姝合该到屋内避雨,可惜,赵氏不发话她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继续站在树下任雨水淋浇。 姜姝穿的薄,丝绢所制的衣裳被雨水浇透,服帖地粘到身上,姜姝身前的酥山愈发显得高耸挺拔。 姜姝垂眸往下扫了一眼,羞窘的红了脸,她把缠在手臂上的披帛散开,覆到胸前。 白雨茫茫,一片阴影笼罩在身体四周,姜姝抬起头,只见一道藏青色身影站在她身旁,那人掷着一把雨伞,替她挡住风雨。 “大伯!”姜姝看着来人,低声喃喃。 第5章 姜姝并不是当下时兴的娇弱美人,她肤白胜雪、纤秾合度,如盛开的雍容牡丹,衣服贴在身上,该凸的部位高高凸起,该凹的部位深深凹陷,曲线玲珑,便是想要忽略都难。 陆长稽生得高,只消稍稍垂眸就能把美色尽收眼底,他是恪守礼节的君子,狭长的丹凤眼一直凝着油纸伞上的青竹花纹上,半点余光都未落到姜姝身上。 他温声对姜姝道:“雨势猛烈,你擎着伞到檐下去罢!” 侯府权势正盛,犹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份荣光是靠陆长稽挣来的,陆长稽发了话,便是赵氏也不敢置喙。 姜姝心下感激,她点点头,握住碧青色的伞柄,缓缓向檐下走去。 卓儿对姜姝不冷不热,对陆长稽却十分殷勤,陆长稽还未行到檐下,她就将花厅的雕花木门大开,含笑说道:“风雨交加,大爷若有要事,让下人知会一声便是,怎得亲自过来了?” 陆长稽并不接卓儿的话头,只道:“我有要事与母亲相商,母亲可有空闲?” 卓儿站在房门旁边,对陆长稽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盈盈道:“夫人每日上半晌理事,下 半晌一向清闲,大爷快快入内罢!” 竟是连通传都不需要,直接便将人请到了屋内,姜姝望着华丽的房门默默叹了一口气。 赵氏原就愿意给她立规矩,现下又要跟陆长稽议事,也不知道要让她站到几时。 若被人瞧见她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不知得传出多么腌臜的话来。 姜姝跺了跺脚,做好了被磋磨的准备,没想到卓儿很快就去而复返,她对姜姝道:“西厢房有供客人替换的衣裳,三奶奶到厢房换一身衣裳罢,虽说是夏日,却也不好总穿着湿衣,没得冻坏了身子。” 卓儿一惯喜欢捧高踩低,若没有赵氏示意,定不会擅作主张请姜姝到厢房换衣。 姜姝只觉得纳罕,平白无故的,赵氏为何变得这样和善,思忖间,脑海中忽得浮现出陆长稽的身影。 适才莫不是陆长稽在侯夫人跟前为她说情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又被姜姝遏住,陆长稽执掌内阁,日理万机,且又是她的大伯,从来不管内宅的事,又如何会给她求情? 她真是被那厨娘的话给荼毒了,想要找大伯借种也就罢了,竟还敢肖想大伯替她说话,简直异想天开。 姜姝跟着卓儿来到西厢房,赵氏财大气粗,即便给客人准备的替换衣裳,也都是由花萝所制,样式端方,穿在身上十分清爽。 姜姝换完衣裳,行到花厅的时候陆长稽已经离开,赵氏招招手,让她坐到案几前理账。 姜姝学得很快,遇到不懂的地方会潜心向赵氏求教,赵氏出身大家,做事极有章程,她对姜姝虽没有好声气儿,却会不余遗力的教导,姜姝进门不过半年,已对掌家有了自己的见解。 待算完账,姜姝才斟酌着开了口:“母亲,家中时常举行宴会,却从未给儿媳的娘家发过帖子。 儿媳知道自己家世不显,姜家无法和侯府比拟,但儿媳既已和世子成了亲,陆姜两家便是正经的姻亲,亲戚之间互相走动才是正理。” 赵氏乜了姜姝一眼,平心而论,她这个儿媳除了出身太过于低微,无论心性还是处事的手段都还算凑合。 夫妇一体,她若执意不和姜家来往,便是陆长易的面子都过不去。家中还有庶子,赵氏总要给陆长易面子的。 赵氏拿出两张请帖掷到姜姝跟前:“侯府清贵,绝不跟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来往,你若想让姜家人参加侯府的宴会,便请杨氏和嫡出的二小姐过来,旁的人一概不许进门。” 赵氏口中的旁人,便是姜姝的生母林氏,和她血亲的幼妹姜容。妾氏半奴半主,便是普通人家都不会让小妾进门,更遑论规矩森严的信阳侯府。 姜姝知道规矩,并不做无妄的臆想,她接过请帖,温声对赵氏道:“多谢母亲体恤,儿媳这便给娘家人下帖子。” 她一面说话一面提笔写字,姜姝的簪花小楷只能算是工整,若论风骨秀美是半点也没有的。 旁人家的嫡母唯恐传出苛待庶女的名声,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待庶女与嫡女总是一样的。 杨氏却没有这个顾虑,她出身商贾,只求利益,至于名声,于她而言便犹如浮云,她半点都不在意。 姜家家底薄,杨氏以拮据为由,将姜姝拘在家里做女红,姜家三位小娘子,只有嫡出的姜然进过女学。 姜姝借着给姜文焕伺候笔墨的机会,粗略的识得了几个字,这手不像样的簪花小凯还是嫁到信阳侯府以后跟管事妈妈学的。 赵氏瞥了一眼姜姝写的请帖,没好气道:“帖子的内容尚能凑合,你这笔字却有碍观瞻,回去以后要勤加练习,没得给侯府丢人。” 赵氏说完话就合上了眼,抬起手臂轻轻揉捏着太阳穴。姜姝知道她这是乏了,识相的起身告辞。 回到欣春苑,姜姝从库房取了几匹时兴的料子,令珠儿连同请帖一同送到姜宅。 杨氏只在绸缎庄见过这种好东西,要说去买,她是断然舍不得的,她看着那些颜色鲜亮的料子对姜然道:“这批料子是从蜀地运过来的,一寸蜀锦一寸金,十分华贵精美。” 第6章 “前几日给你做的衣裳也不用穿了,杭绸再好,也及不上蜀锦。你快挑几匹合眼的,让绣娘裁了做一身衣裳,我儿原就生得标致,再有蜀锦加持,定能艳压群芳,得到陆首辅的青睐。” 女儿肖父,姜然生得和姜文焕有五六分相似,瞧起来清雅脱俗,很有几分书卷气。清雅的面容配上鲜亮的衣裳犹如海棠初开,明丽照人。 姜然也不客气,挑了三匹最鲜亮的料子,对吴婆子道:“你把这婆子送到锦绣坊,让刘绣娘按我的尺寸做一身褙子,记得一定要找刘绣娘,整个锦绣坊,旁人的手艺都及不上她。” 吴婆子道是,抱起料子往门外走,这时下值的姜文焕进了门。 姜文焕的目光在吴婆子怀中的蜀锦上扫过,自觉那颜色五彩斑斓,太过于耀眼,随口问道:“谁要用这料子做衣裳?” 杨氏挥手将吴婆子打发出去,开口说道:“大姐儿给我和然姐儿发了请帖,邀我们娘儿俩到信阳侯府参加宴会。” “信阳侯府气派煊赫,咱们也不能太小家子气。我便想着给然姐儿做两身好衣裳,衣裳气派了,然姐也跟着有底气。” 姜文焕皱起眉头:“咱们家和信阳侯府原就不大相配,低调尚且来不及,何故打扮的那样招摇?” 杨氏撇撇嘴,翘起手指头刮了刮茶沫子,没好气道:“老爷好生偏心,姝姐儿得了运道嫁进了信阳侯府,就不许我给然姐儿筹谋?” 杨氏这口气大的,简直能把地上的牛吹到天上。姜文焕直接就被气笑了,讥讽道:“信阳侯府统共只有三子,世子和三爷皆已成亲,你想如何给然姐儿筹谋,难不成想让然姐儿做妾?” 他知道杨氏喜欢攀龙附凤,没想到竟癫狂到了让女儿做妾的地步,小妾说的好听,真论起来,跟底下的奴婢也没什么两样,姜文焕便是再没有风骨,也不会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杨氏轻嗤一声,对姜文焕道:“然姐儿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怎么舍得作践她。” “老爷适才不是也说了,信阳侯府共有三子,那长子可还没有成亲呢。然姐儿生得这样好,性子也大方,跟那陆长稽也不是不相配。” 姜文焕被杨氏唬了一跳,漆眸圆睁,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跳出来,他指着杨氏道:“你莫不是癔症了,属实是祖坟冒了青烟,姝姐儿才高攀上世子。你怎么还敢肖想世子的兄长?” “陆首辅位高权重,说是当朝第一人都不为过,汴京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想要嫁他为妻。 我为官多年,连给陆首辅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敢生出给他当岳丈的心思。” 杨氏跋扈惯了,从来都不把姜文焕的话放在心上,她挑起眉头,反唇相讥:“你不敢生出给陆首辅当岳丈的心思是你没用,休要说这些丧气话阻碍我儿的大好前程。 然姐儿的身份不知比姝姐儿体面多少,姝姐儿尚能嫁给世子做正妻,然姐儿如何就不能嫁给陆首辅?” 杨氏惯会胡搅蛮缠,按说这个时候姜文焕当正一正夫纲,奈何二人早已形成了妻强夫弱的习惯,饶是气得怒火中烧,姜文焕也没什么计策,只捶胸顿足的哀叹。 “姝姐儿能嫁到信阳侯府,是因为我对信阳侯有救命之恩,跟身份地位有什么相干?若真论身份,咱家的小娘子们,连给信阳侯府做妾都不够格。” 诚然姜文焕的话十分有道理,杨氏却并不放在心上,从姜姝送的蜀锦里面挑了最暗沉的一匹赏给了林姨娘,复又叫来厨娘:“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姑奶奶给咱们送了布匹,咱们也不能没有表示。” “你且去蒸一碟子黄米红枣糕送到信阳侯府,大姑奶奶就好这一口,如此也算咱们的回礼了。” 厨娘暗暗腹诽:价值相当的东西才叫回礼,蜀锦价值千金,那黄米糕才值几个钱,太太的脸皮越发厚实了。 腹诽归腹诽,厨娘半点都不敢怠慢杨氏,很快就蒸了一碟子黄米红枣糕,用食盒装了,坐着马车把黄米红枣糕送到了欣春苑。 黄米红枣糕是小户人家的吃食,姜姝嫁到信阳侯府以后就没吃过这一口,还真有些馋嘴,命珠儿取了筷子,小口小口品尝起来。 正吃得香甜,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周妈妈端着一碗汤药进了屋。 周妈妈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这碗坐胎药是宫里的康太医开的,康太医有妇科圣手之称,但凡由他调理过的妇人,就没有怀不上身孕的。 三奶奶快把这碗药喝了,也好快些为世子开枝散叶。” 口中甜甜糯糯的黄米糕立马就失了滋味,姜姝坐直身体,神经也绷成了一根弦。 第6章 开枝散叶、开枝散叶…… 陆长易现在根本就不能人道,她又如何开得了枝、散得了叶。 姜姝盯着那碗汤药,只觉得头疼欲裂,想到赵氏的警告愈发难受,她不想背叛陆长易,可更不想被休回娘家,除了找大伯借1种,难道就寻不出两全的法子了吗? 陆长稽颀长的身影浮现在姜姝的脑海中,姜姝不由心跳加速,她还什么都未做,只起了一个念头,就仿若亵渎了神灵。 大伯那样的人物,岳峙渊渟,高洁沉稳,她真的可以…… “二奶奶,汤药凉了伤身,您还是快些把药用了罢!”姜姝的思绪被周嬷嬷打断,她脸颊一红,把目光投向面前的汤药。 满满一海碗汤药,呈深褐色,散发着浓浓的苦涩味。 自打嫁进信阳侯府,姜姝没有一日不沉浸在中药的苦涩味中。她现下最厌恶的便是中药的味道。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便她厌恶这个味道,也不能拒绝。 夫妇一体,她总不能让旁人知晓陆长易的隐疾。 姜姝深吸一口气,刚要饮那碗中药,便见陆长易黑着脸从内室行了出来。 他把药碗从姜姝手中夺过,重重掼到八仙桌上,沉着嗓子发作周嬷嬷:“好端端的,给二奶奶喝这些汤药做什么,是药三分毒,我已然沉疴难医,你们还想让三奶奶也躺到榻上不成?” 百善孝为先,长辈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比别处的更尊贵,更遑论长辈的贴身嬷嬷。有规矩的人家,即便是主子,对父母的随侍也十分尊重。 陆长易却不然,他自幼体弱,除却待姜姝十分温和,待旁人一惯的乖戾,莫说赵氏的随侍,便是待赵氏,也是有火就发。 周嬷嬷不敢顶嘴,温声向陆长易解释:“这汤药药性温和,于身子并无……” “你还啰嗦什么”周嬷嬷话还未说完就被陆长易打断,“你快些回宴西堂去,我瞧见你就头疼,怕是连膳食都用不下了。” 世子的身子比珠玉都金贵,若真因着自己用不下膳食,怕是赵氏都得大发雷霆,周嬷嬷不再多言,躬着身子退到了门外。 原本闹哄哄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陆长易伸手把姜姝搂到怀中,轻轻在她额角吻了一下,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分明是我身子不济,却还要连累你被人非议,真真委屈你了。” “要不然我再让长顺去寻一副壮1阳……” “世子……”姜姝打断陆长易的话,“我和您情投意合,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我便是受些委屈也心甘情愿,虎狼之药太过于生猛,伤了您的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壮1阳之药于常人来说都有害无益,对于病弱的陆长易而言简直和夺命的刀也没什么两样。 姜姝尤记得新婚第二天陆长易昏迷时的景象,那次陆长易足足昏迷三天三夜,她只当陆长易原本就羸弱,后来才知道是用了春1药的缘故。 她断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伤害他的身子。 姜姝回抱住陆长易,只觉得他的身子更薄了,双臂环住他的时候还能长出一大截,他的腰怕是比她的还要细。 陆长易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因着体弱,大夫只一心给他调理身子,倒是没有着重瞧过男科。 说不定寻一个医术高超的男科大夫瞧一瞧,陆长易便能起来了呢? 姜姝顿时无地自容起来,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按怪自己孟浪无状,她都没有找大夫给世子调理过,怎么就能觊觎大伯?她真是昏了头了。 她温声对陆长易道:“世子不要灰心,我们寻一个擅男科的大夫瞧一瞧罢,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有所好转。” 她的话果然给陆长易带来了曙光,陆长易暗沉沉的眼眸散发出灼人的光彩,他唤来长顺,低声吩咐几句,随后长顺便出了门。 听到信阳侯府请太医,掌院亲自出来接待,温声问长顺:“不知贵府的主子生了什么疾,术业有专攻,知道了病症,咱们也好分派大夫。” 长顺环视四周,只见除却整理病案的太医,在座五六位太医都在盯着他瞧。 世子那个病症怎么好宣之于众,长顺干咳一声,露出为难的神情。 掌院会意,把长顺请到内室,长顺这才把陆长易不1举的情况告诉掌院。 第7章 陆长易打小就泡在药罐子里,不举也在意料之中,掌院对长顺道:“咱们太医院几十号太医,当属秦太医最擅男科,小哥儿先回府罢,待众人吃午膳的时候,老夫让秦太医往贵府走一趟。” 陆长易的病症私密,掌院这是要给他保守秘密。长顺不胜感激,把一袋沉甸甸的荷包递到掌院跟前,掌院不差这三瓜两枣,连连拒绝。 过了午时,秦大夫便到了欣春苑,秦太医给陆长易问完脉后,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他沉吟片刻,低声道:“世子脉象虚浮,肾气不足,断不能急于人伦。” 太医有自己的准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把话说死,秦太医提笔写了一个方子,温声对陆长易道:“世子且慢慢调理,半旬之后老夫再来给您诊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世人总能一眼就瞧出旁人的症结,可若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要见到一点希冀,就仿佛已然要成功一样。 听了秦太医的话,陆长易和姜姝都十分高兴,姜姝亲自给陆长易煎了药,正要伺候他喝药,方玉掀开门帘进了屋。 方玉是赵氏拨给姜姝的大丫鬟,训练有素,端得是四平八稳。 方玉躬身向姜姝行了礼,开口说道:“二奶奶,夫人传话过来,道待您操持完明日的宴会,以后便无需再到宴西堂学习管家了。” 方玉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打了姜姝个措手不及。管家理事是宗妇的分内事,她在信阳侯府原就没有威信,若不会管家,以后还怎么立足。 姜姝从未求陆长易做过什么,这次却不由把目光投向陆长易,低声说道:“世子,我出身低微、才疏学浅,并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原想好生学习管家的技艺为母亲分忧,现下母亲却不让我学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要母亲开口,我绝对会改。 世子,您能不能给我说说情,让我继续学习管家的技艺,我是您的妻子,总要外出交际的,日日缩在这院墙内像什么话。” 陆长易定定地瞧着姜姝,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你不要忧心,我明日便去寻母亲给你说情。我身子不好,已然亏待了你,旁的方面总要让称心如意。” 姜姝感动不已,把陆长易扶到拔步床上,给他擦拭完身子以后,才忍着暑夏的热气进入梦乡。 很快就到了十五,信阳侯府大摆宴席,门外的马车足足占了一条街,姜家的马车混迹其中,越发显得寒酸。 姜姝拿着对牌给下人分派活计,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腾出空闲。她招手唤来珠儿,低声问道:“杨氏和姜然可还安分?” 珠儿道:“侯府的席面阔绰,山上跑的、水里游、天上飞的应有尽有,二小姐现下的心思都在席面上,倒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太太倒是东看西看的,想要跟人交际,奈何旁人瞧不上她的做派,并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 姜姝点点头,却并没有放松警惕:“杨氏今日必然有所图,一定要把她盯紧了。” 珠儿道是,复又行到前厅。 信阳侯府气派非凡,后花园更是遍植奇花异草、远近闻名,女客吃完席以后,由侯夫人引着,前往后花园赏花。 一行人一边散步一边赏景,杨氏和姜然混迹其中,倒是没有什么人注意她俩。 行到春风亭的时候,丫鬟青玉悄悄闪到杨氏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杨氏勾勾唇角,转而拉住姜然的衣袖轻轻扯动。姜然会意,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这时,赵氏又带 着众人往前走,约莫行了百米,忽听姜然“呀”了一声,姜然故作腼腆地笑了笑,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低声道:“我的耳坠子不见了,约莫是用膳的时候落到了厢房。” 姜然的左耳上尚戴着一只红珊瑚耳坠,右耳已空空如也。 耳坠子不值什么,但闺阁女子的贴身物品若落到有心人手中,便是大大的不妙。 赵氏原就不喜欢姜家人,得知姜然丢三落四愈发不悦,她撇了撇嘴对姜然道:“你快些回去寻一寻,没得弄丢了,传说风言风语。” 姜然道是,遂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折返。 姜然走到后花园门口,一眼就瞧见了侯在一侧的青玉,她压低声音问道:“陆首辅在哪儿?” 青玉伸手指了指一侧的院子:“在碧雪堂的凉亭里看书。” 侯府占地广,府内单造景的院子就有三四座,碧雪堂便是其中之一。因着那院子专门为主子赏景所造,便力求雅致清净,除却清早洒扫,院内并没有丫鬟和小厮。 姜然十分顺利地进了院门,入目是一汪碧湖,湖边有一凉亭,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身穿靛青色圆领衫的男子正坐在凉亭内看书。 他看书的姿态很闲适,却莫名地给人严谨之感,还没走近,姜然就感觉到了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整了整精心梳理的发髻,聘聘婷婷向凉亭走去。离陆长稽越近,姜然的心跳得越快。 她只听说过陆长稽身居高位、性情高洁,却不知道他生得也那样出色。脸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又黑又深沉,简直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若能觅得这样的人做夫婿,便是死也值得了。 既是偶遇,便要做出十二分的闲适来。姜然只装作没看到陆长稽,慢慢悠悠沿着湖边的小径慢行,便连走路的姿态都是特地练习过的,很有几分风韵。 走了一段路,她驻足在凉亭右侧,这个位置离陆长稽不远不近,既不显得刻意,又能保证落水时第一时间被陆长稽瞧见。 听人说陆长稽如璋如圭、厚德流光,品行最是高洁。这院子里没有下人,她若落了水,他定要出手相助,到时候便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他也得娶她进门。 姜然越想越觉得前途可期,便连跳水都是轻快有力的。 “哎呀!”她高高呼了一声,而后便像翩然的花蝴蝶一般掉落到湖中。 理想是丰满的,然而姜然却低估了湖水的威力,湖水源源不断地挤压着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水下沉去。 姜然等了好半晌,都未见到陆长稽的身影,身子越来越沉,湖水漫过她的下巴,直灌到她的口中。 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姜然再顾不得在陆长稽面前塑造窈窕的形象,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胡乱挣扎起来,大声喊叫着,只盼着有人能救她一命。 陆长稽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然一点一点溺到水中,他仿若在看一只落水狗垂死挣扎,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程用站在他身后,低声询问:“大人,水中那人是二奶奶的娘家妹子,可需卑职前去搭救?” 陆长稽轻笑一声:“她既心怀叵测,又管她做什么,她即便溺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陆长稽一面说话,一面拿起杯盏,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今年的龙井似乎没有往年的醇厚。 第7章 四肢击打起白色的浪花,视线变得模糊,姜然几欲绝望之际,隐隐约约瞧见有一道身影向她的方向游了过来。 手脚僵得发硬,心却软成了一滩水,姜然尚浸在湖水中,却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成为首辅夫人时前呼后拥的无两风光。 待她成了首辅夫人,定要把姜姝死死压下去,白日里让姜姝伺候她用膳,晚间让姜姝给她沐浴泡脚,到时候看姜姝还怎么趾高气昂。 那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姜然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响,她深吸一口气,发出一道甜的发腻的声音:“陆大人!” “二妹妹莫不是被泡的癔症了,怎么连人都认不清。” 姜然倏得瞪大眼睛,朝她游过来的人哪里是陆长稽,分明是姜姝那个贱人。 她眼睛一闭,泡的发白的脸色隐隐泛出青紫,当即晕厥在水中 杨氏怀有姜彬的时候,以姜姝的属相和姜彬相冲,将姜姝和林氏赶到庄子住了一年。 乡下的生活贫苦,却也自由快乐,姜姝便是在那一年学会洑水的。原本也没指望洑水能有什么用处,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是能破掉杨氏母女的局。 姜姝把姜然拖到岸边,冲着姜然的脸左右开弓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一边扇一边道:“二妹妹,你快醒醒呀,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母亲交待。” 姜然的脸原就被水泡得有些发胀,被姜姝扇了两个耳光后直接肿成了酱紫色的发面馒头,除却狼狈,便只余肿胀难看。 即便挨了掌掴,姜然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姜姝双手交叠覆到姜然胸口,用力按压,把姜然腹中的湖水按出来以后,姜然才幽幽转醒。 杨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说想去碧雪堂瞧一瞧,女孩子家脸皮薄,即便与人有了肌肤之亲也不能说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得适时为她做主。 到时候母女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定得让那陆长稽将她的然姐儿娶了去。 碧雪堂不过一个造景的园子,杨氏既想去,赵氏便由了她,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门。 第8章 杨氏擎等着将贵婿纳到囊中,哪成想凉亭早已人去楼空,打眼望去,只看到自己的心肝儿仰卧在湖边,衣衫凌乱,头发散在地上沾着糊状的泥土,连原本的颜色都瞧不真切了,再看姜然那张让她引以为傲的脸,现下又肿又涨,状如猪头,哪里还能见人。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杨氏大呼一声,肥胖的身体像一头奔跑的肥牛,三两步就奔到姜然身边。 姜然抬起眼皮扫视四周,入目之人无不衣着考究、装扮华美,那些人自持身份,虽没有开口嘲笑她,眸中的讥讽之意却不加掩饰。 再瞧湖边的凉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陆长稽的身影。 姜然忿忿地握紧衣袖,心如死灰。 都怪姜姝这个贱人,若不是姜姝横插一杠子,陆长稽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姜然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惜这些委屈不能宣之于口,她呜咽两声,缩到杨氏怀中,不停地抽泣。 杨氏鼻子一酸,也险些流下眼泪来,她恨恨地看向姜姝,斥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让人把然姐儿抬到屋内沐浴更衣。我好端端的女儿,怎么来赴个宴席就成了这副模样。” 杨氏在姜家跋扈惯了,忘了现下是在信阳侯府,话里话外责怪侯府治家不严,直接便把侯夫人给得罪了。 赵氏乜着杨氏,淡声道:“你家二姑娘不是说要到厢房寻耳坠子吗,怎么就跑到这碧雪堂来了? 知道的说是二姑娘走错了路,不知道的还当二姑娘有什么企图呢?” 赵氏拥趸众多,她话音一落,王太太就接了腔:“我怎么瞧着姜太太有些偏颇,分明是世子夫人搭救了二姑娘,姜太太不感激世子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颐指气使的?” “姜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尚且敢作践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未出嫁时怕是要更艰难一些。” “小门小户就是没有规矩,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呢。” 杨氏是个窝里横,在场之人身份皆比她高,便是捱了呲哒也不敢多言,只垂眸给姜然擦拭面颊。 事情是在侯府出的,赵氏再不喜杨氏母女也不好袖手旁观,挥手叫来仆妇,低声吩咐:“传一架软轿把姜家二姑娘抬到东暖阁去,未出嫁的姑娘家,也不知道怎么就掉到湖水里了,毛手毛脚的,一瞧就不是稳当人。 看这个架势,即便嫁了人,怕也挑不起主母的担子。” 主母发了话,仆妇们赶忙行动,合力把姜然抬到软轿上,将人抬走了。 赵氏瞥了姜姝一眼,并没有再多言,只轻声叹了一口气:“真是败兴,咱们到别处转一转罢,我是再不想踏进这碧雪堂了。” 赵氏是陆长稽的嫡母,她发了话,无人敢不从,众人 又纷纷随着她出了门。 院内复又恢复安静,姜姝站起身,她虽不像姜然那样狼狈,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裳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姣好的曲线暴露无遗,若到人前定是要失仪的。 她行到日光下,夏日的太阳毒辣,这样晒一会子,衣裳也能恢复如初。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姜姝逆着光瞧见一个身穿程子衣的侍卫手捧漆盘,阔步向她行来。 那侍卫拱手向姜姝行了个礼,朗声道:“二奶奶,卑职奉陆尚书之命给您送披风。” 姜姝只当陆长稽瞧见姜然的龌龊手段后会厌恶姜家人,没想到他竟还会派人给她送披风来解燃眉之急。 姜姝感激之余,又生出几分羞愧,大伯性情高洁、如圭如璋,她怎么能、怎么能对他生出那样的心思。 热意悄悄爬上脸颊,姜姝深吸一口气,把思绪拽回现实,而后将目光投到漆盘上。 只见其上放着一件翠雾色披风,那披风是缂丝所制,做工精良,披在身上十分宽大,下摆直垂到地上去。 侍女体贴小意,旁的人家,即便男子尚未成亲,也会由侍女贴身侍候,陆长稽却不然,他的迦南院干干净净,上到侍卫下到小厮全是男丁,放眼整个院子也寻不到一件女子的衣裳,这披风料子华贵考究,怕是他自己的衣物。 想到这儿,姜姝的身子不由僵硬起来,虽说披风下还穿着她自己的衣裳,但总觉得她披着这披风,便像是和陆长稽的肌肤相触了一样。 第8章 耳后泛起红云,姜姝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只觉得那披风像是烫手的山芋,穿着别扭,脱了也不合适,让人无所适从。 踌躇之际,忽听侍卫道:“这披风是尚衣局给陆尚书新制的,尚书尚未上过身,三奶奶且安心穿着,便是旁人瞧见了,也断说不出什么。” 不亏是陆长稽的侍卫,心思细腻,三两句话就给姜姝解了惑,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姜姝也放下心来。 姜然回到姜宅,身边没有外人,总算可以尽情发泄自己的愤怒。 她拉住杨氏的手,长叹一声:“母亲,都怪姜姝那贱人挡了我的道,若不是她跳到湖中救我,陆尚书又如何会袖手旁观。” “现下可好,我不仅失掉了得嫁高门的好机会,还成了众人的笑柄,这口气我可怎么咽得下去?” 杨氏也觉得窝火:“姜姝这蹄子,莫不是觉得她成了世子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杨氏一面说话一面把姜然搂到怀中,轻拍着姜然的背以做安抚:“气急伤身,事已至此,你莫要再生气了。 你若觉得憋屈,我便把姜姝叫到家里来,让你好生发作一番,她的生母被我捏在手掌心,谅她也不敢作妖。” 姜然道好,柔顺的伏在杨氏怀中:“终究还是母亲最疼我。” 杨氏性子火爆、风风火火,当即就派吴婆子到信阳侯府请人。 杨氏的行径在姜姝的意料之中,她也不着急,从库房取了一套文房四宝,慢条斯理出了门。 姜宅里静悄悄的,酝酿着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姜姝踏进花厅,只见杨氏正坐在八仙桌旁理账,姜然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林氏平日里没有机会踏足花厅,今日杨氏为了给姜姝颜色瞧,特地把林氏传到花厅伺候。 林氏虽年过三十,却丝毫不显老态,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风韵是少女所不能比拟的,她站在八仙桌旁,螓首低垂,默不作声研着墨汁,颇有弱柳扶风之态。 林氏多日未见过长女,看到姜姝十分高兴,可惜有杨氏在场,她连跟长女寒暄都不敢,只在研磨的间隙,用眼角余光打量姜姝。 姜姝心中不忍,凑到林氏身旁,在桌下握了握林氏的手,转而对杨氏道:“姨娘不通文墨,更不懂研磨的精髓,还是女儿替母亲磨墨罢。” 不待杨氏开口,姜姝便自顾自拿过林氏手中的墨条,向林氏使了个眼色,让林氏到一侧小憩。 不管做什么都得有个度,既达到了目的,杨氏也不好做得太过,她放下手中的算盘,阴阳怪气训斥姜姝:“菟丝攀得再高,也得依靠地底下的根存活。 大姐儿虽嫁入了高门,却也不该忘记自己的本分。你现下成了世子夫人、风光无两,你姨娘可还是奴籍! 当年若不是我从人牙子手上把你姨娘买回家,她又哪里过得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我把你姨娘从泥淖中拉了出来,又呕心沥血的把你和容姐儿抚育成人,花费了数不尽的金银和心血,你却并不和家里一条心,实在让人寒心。” 姜姝手中动作未停,佯装无辜的看了杨氏一眼:“女儿对母亲感激涕零,更是尽全力帮衬家里,母亲为何指责女儿和家里不是一条心,您的话实在让女儿惶恐。” 杨氏尚还能沉得住气,姜然却按捺不住了,她“豁”地一下站起身,指着姜姝怒斥:“你休在这儿装傻充愣、惺惺作态。” “我计划了那么久,才谋得和陆尚书独处的机会,谁要你跳下水多管闲事的,若不是你狗拿耗子,我现下说不定已经和陆尚书喜结连理了。” 姜然气得脸色涨红、呼吸急促,姜姝却面色如常,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把墨条放到一侧,温声道:“二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嫡亲的姐妹,我瞧见你落水心急如焚,连思索都不曾,冒着溺水的危险把你从水中救了出来。 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指责我多管闲事?” 姜姝瞥了一眼窗外,而后抽出帕子,掩住口鼻,低低抽泣了两声“都怪我没有事先询问你的计划,我若是知晓你落水是为了得到大伯的垂怜,便是眼见着你溺死,我也决不会出手相救。” “你还敢狡辩!”若论能言善辩,十个姜然也及不上一个姜姝,当然,在姜家,姜然是不用讲道理的,有杨氏撑腰,即便她没有道理也可以为所欲为。 姜然气势汹汹抽出插瓶里的鸡毛掸子,举起来就要往姜姝身上抽。 “你这个心术不正、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赶紧住手。”姜然尚未得逞,便见姜文焕黑着脸进了门。 姜文焕夺夺姜然手中的鸡毛掸子,重重丢到地上,怒目盯着杨氏:“适才屋内的争执我全然听明白了。” 第9章 “我知道你想让然姐儿攀龙附凤,却没想到你和然姐儿癫狂到了这个地步。” “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你竟想利用然姐儿的名节逼陆尚书就范,陆尚书是什么人,哪怕圣上的决定他都能左右一二,又岂会任你们妇道人家拿捏。” “若不是姝姐儿把然姐儿从湖中救了上来,怕是咱们家的里子面子都得折进去,祖宗八代的脸也不用要了。” 姜文焕性情平和,甚少发怒,这么一闹,倒是把杨氏给震慑住了。杨氏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得了空闲,姜文焕才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语气和软了很多:“好孩子,你一惯懂事,受了委屈也不肯多说一句,这样的好性子,纵得旁人不知天高地厚了。” “今日若不是我来正厅,不知道你得被欺负到何种境地。” 姜文焕自诩温雅、平日里除却当差,就是在书房消磨时光,姜姝进门的时候,让小厮给姜文焕送了一套上好的墨宝,姜文焕十分高兴,这才想着到花厅瞧一瞧久未见面的长女,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姜然撒泼的一幕。 姜然蛮横无理,姜姝却并不跟她计较,她温声道:“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二妹妹和母亲不责怪女儿,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姜姝委曲求全的样子,姜文焕愈发不忍,横眉斜向杨氏:“姝姐儿好容易才回来一趟,你还不快些吩咐厨房准备席面。 今日絮娘也不用回后罩房做针线了,一同在花厅用饭,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也用不着讲究那许多。” 林氏出身贫寒,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因着行六,家人一直唤她小六,后来家乡闹蝗灾,父亲把她卖给人牙子换了一旦小米。 杨氏将她买回家以后,姜文焕见她容色清丽出尘,犹如三月飞絮,便给她取了絮娘这个名字。 杨氏打心底瞧不上林氏,一个贱籍奴婢有什么资格和她同桌用饭,心里不平归不平,但因着姜文焕还在气头上,她不想触他的霉头,便没有多说什么,提脚进了厨 房。 这是林氏第一次进花厅用饭,期间战战兢兢,只吃眼前那两碟菜,连头都不敢抬。一用完饭,便像鹌鹑一样拉着姜姝回了后罩房。 她抚了抚胸口,压低声音问姜姝:“姝姐儿,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二小姐气得脸都黑了。” 姜容的性子随了林氏,也十分胆小,她蹑蹑地凑到姜姝身边,扯了扯姜姝的衣袖,小声说:“二姐姐一向跋扈,她是不是又欺负大姐姐了?” 姜姝摇摇头,这才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林氏和姜容,姜容直呼了不得:“二姐姐好大的胆子,竟连首辅大人都敢肖想。” “大姐姐胆子也大,为了维护陆首辅的清誉,都敢和母亲斗智斗勇了,我得向大姐姐学习,以后也得有自己的主见。” 姜容时年十四,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小脸圆嘟嘟,脸颊上嵌着两个小梨涡,说起话来十分娇憨。 姜姝笑着捏了捏姜容的小脸,柔声道:“母亲和然姐儿是因着我才有机会参加信阳侯府的宴会,我断然不能让她们在侯府兴风作浪。”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把随身的包裹打开,里面除了有姜容喜欢的糖果糕点,还有两袋银瓜子。那银瓜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二十两。 林氏看到那包裹,脸色都白了,直对着姜姝摆手:“姨娘知道你孝顺,你带些瓜果吃食也就罢了,怎么还拿了这么多银钱。 你父亲官职低微,咱们家原就比不上信阳侯府,你再拿这么些银子回来,怕是会愈加让人瞧不起,你快些把这银瓜子收起来罢!” 姜姝只道无碍:“世子的私产都是我在打理,每个月只利钱就花不完。除此之外,我每个月还有十两的月例,侯夫人再给我五两补贴,这么多银钱,我一个人可怎么花得完,需得姨娘和妹妹帮帮忙才是。” 林姨娘的月例是500文,姜容200文,她们的月例原就少得可怜,杨氏每个月再找由头扣一些,到手就所剩无几了。 对于林氏和姜容来说十五两银子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林氏惊得瞠目结舌。 再者,世子既肯把私产交给姜姝打理,定是极爱重姜姝的,知道女儿被人珍视,林氏也觉得熨帖,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姜姝笑盈盈道:“女儿总算没有高嫁,旁的不说,手头还是宽裕的。” 女儿手头宽裕,林氏自然高兴,但想到姜姝的处境,她又不由有些着急:“你成亲时间也不短了,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世子身子那样弱,说句难听的,指不定哪天他就去了,你必须有子嗣傍身才能立足呀。” 说起子嗣姜姝不由颦起眉头:“子嗣的事要看缘分,也不是想要便能有的。” 林氏是过来人,自觉姜姝话中有话,遂把姜容支到外间,她压低声音道:“姑爷身子不好,腰腹羸弱,力不从心也是有的,房事上你得主动一些,我不是教过你吗,女子在上面也是可以的。你多出些力,指不定哪天就怀上了。” 姜姝到底是姑娘家,听到林氏把房事放到明面上说,脸上不由浮起两片红云,她连连应是:“女儿知道了,姨娘不要忧心。” 眨眼间太阳就隐到了山后,姜姝是出嫁女,没有缘故不好在娘家过夜,只得告辞离开。 马车行出铜雀巷,在临河的煜街和一辆素色马车狭路相逢。煜街狭窄,需得有一辆马车相让才能错开。 姜姝从来不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与人争执,她掀开车帘,温声吩咐马夫:“把车赶到侧边,让……” 话还未说完,就见对面马车的主人也掀开了车帘,那人身穿一袭灰色圆领袍,身材颀长,面容俊秀清矍,正是姜姝的前未婚夫叶潜。 四目相对,姜姝的心不由颤了两颤,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遇到普通好友一样,向叶潜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叶潜颔首,他走到姜姝的车辕旁,温声对姜姝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道路空旷,四周无遮无掩,倒也不需要避讳什么。姜姝跳下马车,和叶潜走到河堤边说话。 叶潜从袖兜里拿出一个荷包,双手捧着递到姜姝跟前:“这里面是二十三两纹银,你且收起来。” 姜姝摇摇头:“叶潜哥哥,伯母身子不好,你且这银子给她买些补品,就当是我孝敬伯母了。” 叶父去的早,家中只余下叶母和叶潜。叶母常年染疾,自叶姜两家订下亲事后,姜姝便时常到叶家照顾叶母。 她虽没有如约嫁给叶潜,在心里,却把叶母、叶潜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至于留给叶潜的银子,也只当赠给他了,从未想过要他归还。 叶潜又如何不知道姜姝的想法,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凭白接受姜姝的银钱。 姜家确实毁了婚约,姜姝却没有毁约。 她从来都不曾亏欠过他,她待他,可谓仁至义尽。 信阳侯府到姜家向姜姝提亲以后,姜文焕起了跟叶家退亲的主意。姜姝不依,为了遵守和叶潜相守一生的承诺,在屋内挂了白绫以死相逼。 便是闹到这个地步,姜文焕都没有松口,姜姝偷偷赁了马车,独自到百里之外的白鹿书院寻到叶潜,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并扬言愿意和叶潜远走高飞。 那夜,月如圆盘,繁星闪烁,姜姝眸光,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 她待他情深义重,他却不能让她置于不堪的境地。 叶潜拿出订亲文书,亲自把那张文书烧为灰烬。 姝儿是守信之人,她愿意陪着他浪迹天涯,他却舍不得让她吃苦。 她的夫家可是百年世家信阳侯府呀,信阳侯府的长子位高权重,美誉传天下,姝儿嫁到这样的人家,便再不用吃苦受累了。 杨氏刻薄,等闲不愿意给姜姝发月例银子,姜姝为了补贴家用,整日里做女红,指头不知被扎过多少次,指尖十日里有九日都是红的。 到了冬日,后罩房没有碳火,姜姝的耳朵都被冻肿了。 姜姝吃过的苦,叶潜都看在眼中,只恨他家境贫寒,并没有多余的财帛来帮衬姜姝。 便是他以后考中进士,哪怕爬的再高,都及不上陆长稽的地位,他给不了她荣华富贵,倒不如让旁人来庇护她。 那天,他们并排坐在书院的屋顶,看了一整夜星星,天微微亮的时候,姜姝说想到叶潜的斋舍瞧一瞧,她帮他整理好了书案,并悄悄把自己所有的体己藏到了书案的抽屉里。 想到抽屉里那沉甸甸的银子,叶潜既觉得温暖又觉得羞愧。 男子合该建功立业、供养女子,又哪里能反过来要女子的银钱,他便是落魄到乞讨的境地,也不能收姜姝的纹银。 叶潜十分执拗:“姝儿,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荷包。” 姜姝吃过没钱的苦,现下她过的滋润,却也不忘关心叶潜:“听闻你中了进士,现下可否入仕?” 第10章 叶潜道:“昨日刚到翰林院报了道,任庶吉士。” 姜姝并不知道庶吉士是什么官职,她只关心叶潜的生计:“你刚刚上任,定少不了人情往来,用银子的地方还多,你不若先拿着这银子使,待手头宽裕了再给我。” 叶潜低声道:“科考以后我也算小有名气,所得润笔之费足以糊口,姝儿莫要再为我的生计心忧。” 叶潜文采斐然,当年姜文焕肯把姜姝许给他,便是看中了他的潜力。现下他一举成名,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倒也没辜负姜文焕的厚爱。 叶潜那一手馆阁体很受人追捧,润笔费高达百两。 眼见着拨云见雾迎来了曙光,却再也不能和姜姝共享。 人生,果真遗憾要多于幸事。 得知叶潜过得好,姜姝才放下心来,她不再推辞,将那沉甸甸的荷包放入袖中。 天色越来越暗,他们不好耽搁,二人前后脚向马车折返。 姜姝慢慢行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身后那人与她青梅竹马,二人原本是要结成夫妻、举案齐眉的,现下却天各一方,连见面都成了难事。 都怪造化弄人。 约莫是想的太过于入神,姜姝一个不察,被地上的石块儿绊住,脚踝传来一阵刺痛,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叶潜眼疾手快,忙上前将人扶住。 气派的青帷马车由远及近而来,陆长稽冷眼瞧着,只见岸边的男女姿态亲密,男子握着女子的纤腰,女子回眸凝着他,满目柔情。 扶在腰间的手已经松开,姜姝尤觉得不好意思,耳朵热辣辣的,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她一向沉稳,怎么就在叶潜面前丢了如此大的人。 姜姝默默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实在是……” 话还未说完,一道清脆的铜铃声传到耳边,抬起头,只见一辆雕刻着信阳侯府徽志的马车正停在岸边。 车窗内露出一张刀刻斧凿的俊美脸颊,那张脸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姜姝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第9章 姜姝看着陆长稽的侧脸,身体不由绷紧,双手微微发起抖来。适才那样的情形,任是谁瞧见了都会怀疑她和叶潜有染,她又如何解释的清楚。 女子的清白最为重要,若真传出风言风语,她也不用活了。 姜姝强忍着疼痛,大步向岸边行去,堪堪走了几步,便见车帘垂了下去,青色的马车调了个头,不急不缓向远处行去。悬在车辕处的铜铃声不绝于耳,姜姝的心也晃晃悠悠荡个不停。 直到第二日,姜姝依旧心有余悸,仿若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随时随地都会置人于死地。 她不是积粘的性子,心里有疙瘩,总要解开了才能安心,趁着陆长易小憩,姜姝行到屋外打听消息:“大爷今日可在家?” 方玉有些惊讶,二奶奶谨言慎行惯了,甚少出欣春苑,打听旁人的行踪倒是头一遭,更何况那人还是陆长稽。 做下人的,头一条便是要管住嘴,方玉也不多做置喙,温声对姜姝道:“二奶奶稍待,奴婢去探一探。” 方玉的父亲是信阳侯府的管事,方玉在府内很有几分体面,三言两语便从门房处探到了消息。 她折回花厅对姜姝道:“二奶奶,大爷今日休沐,没有出门子。” 姜姝点点头,拿出那件陆长稽借给她的披风,另做了一份枣花酥,以向陆长稽道谢为由,乘软轿向迦南院行去。 迦南院很阔,并没有修筑走廊和凉亭,院内铺着青石地砖,院内除却几丛修竹,并没有旁的装饰,尽显庄重大气。 姜姝由程用引着进入花厅,姜姝进屋的时候陆长稽正在饮茶,茶香袅袅,氤氲出一层水汽,无端的便给坐在茶榻后的陆长稽增添了几分禅意。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庄严慈善的佛陀之态。 姜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暗暗责怪自己狭隘,陆长稽能爬到首辅的位置,手段定是要强硬果决的,她总不该因着陆长稽这俊美的长相,便轻而易举卸下心防。 年纪轻轻便能在朝堂搅弄风云的人,又岂会是心慈手软之辈。 有时候表面越是和善的人,心思越是深沉。与之相处时,也越发要谨言慎行。 姜姝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向陆长稽行了个礼,把那件翠雾色披风捧到陆长稽跟前,斟酌着道:“大伯,这是您的披风,我已经洗干净了,前几日多亏有您相助,我才不至于丢人现眼被婆母责怪,真真感激不尽。” 姜姝话音落下,程用便接过披风,拿到了里间。 屋内只余下陆长稽和姜姝二人,陆长稽也不说话,漆黑的眸子微微垂着,让人瞧不出半点情绪。 姜姝有些紧张,她深吸一口气,把新作的枣花酥放到陆长稽跟前的书案上,声音有些干涩:“大伯,这是我新做的枣花酥,我生性愚笨,比不得府上的厨娘心灵手巧,不过好歹是我的一份心意,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陆长稽捏起枣花酥,放入口中咬了一口,温声道:“尚可。” 如此,便再不多言,复又把目光投到书卷上。 屋内复又恢复安静,姜姝顿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尴尬的无所适从。 有些事,旁人开口来问,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解释,旁人若不问,自己自顾自回答,就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陆长稽始终都不开口,姜姝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把那日的始末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和叶潜虽订过亲,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下把叶潜当做兄长一般,叶潜待我也是一样的,我们绝不会越雷池一步,我现下的心思都在世子身上,断不会做出寡廉鲜耻的事,还望大伯不要误会。” 陆长稽没有接姜姝的话,他打开案几下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瓷瓶:“这是御药房特制的生肌膏,有活血化瘀之效,每日涂两次,用不了三日,你的脚踝便可恢复如初。” 生肌膏? 姜姝怔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陆长稽根本没有误会什么,反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陆长稽的用心。 她握着那生肌膏,满面窘态,逃也似地离开了宴西堂。 回到欣春苑,正巧遇到赵氏探望陆长易,赵氏平日里眼睛是长在天上的,唯有和陆长易说话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几分慈爱之色。 她打量着陆长易,低声道:“我瞧着你的脸色比前几日要红润一些,身子是不是爽利了?” 陆长易道还成:“左右是活也活不畅快,死也死不了,就这么熬着吧,天晓得还能活多长时间。” 他任性惯了,说起话来素无遮拦,八尺男儿,整日里要死要活的,实在是不像样,好在赵氏从来不跟他一般见识,见姜姝回来,便耐心叮嘱姜姝:“世子身子弱,你要格外上心,屋子不能开窗,等闲也不要让他出门,莫要让他冷着冻着。 吃食也要绵软温热的,瓜果虽好,克化不了便没有益处了。最好喝一些热热的粥,粳米粥最能温样身子。” 姜姝道是:“儿媳定会一心一意照料世子,让世子开怀。” 说到这儿,姜姝忽得想起管家的事情,她对赵氏道:“母亲,可是儿媳太过于愚笨,惹您生气了?” “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您直接指出来便是,只望您不要嫌弃儿媳。” 姜姝聪颖好学,按私心,赵氏倒是愿意指点她,但想到陆长易的嘱托,只得把话带到别处:“我新得了一罐雪岭青,你且去沏一盏尝尝。” 赵氏有意把话题岔开,姜姝也没法子,提步行到外间。 待房门关上,赵氏才询问陆长易:“姜氏是你的嫡妻,侯府的中馈早晚都得交到她手中,母亲早日教她掌家也是为着她好,你为何不愿让母亲指点她管家。” 陆长易轻咳一声,仰靠到身后的迎枕上:“儿子是个短命的,指不定哪天突然就过去了。” “我不求功名利禄,只盼着过的快活一些,姜氏让我欢喜,我便要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 阳光透过窗棂打到地上,拉出几道长长的光,陆长易盯着那几道光影,低声喃喃:“我是出不了这屋子了,便让姜氏长长久久陪着我吧,左右我是离不得她。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儿子管不着将来的事,只瞧眼前。” 赵氏微愣,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妒意,她的儿子率性肆意,即便对着她,也是想甩脸子就甩脸子,现下却为了讨好姜姝,做起了两面三刀之事。 也不知那姜姝到底有什么本事,竟把她的儿子迷的失了魂魄。 赵氏呷了一口瓜片,终于还是问出了藏在心里的疑问:“你当初为何非姜氏不娶?” 虽说陆长易和姜姝订了娃娃亲,但两家门第悬殊,若是陆家不认这门亲事,姜家也无可奈何。 赵氏出身大族,从心底里瞧不上小门小户的姜姝,一直想给陆长易娶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 奈何陆凛一意要履行诺言,陆长易也像是着了魔,非姜姝不娶,他以绝食相要挟,整整三日不曾进食,险些一命呜呼,这才逼得赵氏到姜家提了亲。 第11章 若是成亲以前赵氏问出这个问题,陆长易断然不会告诉她来由,现下已把姜姝娶到了家,陆长易便没有什么顾忌了。 那一日立春,下着微雨。杨氏携厚礼到信阳侯府拜访赵氏。因着私心,杨氏不想让姜姝在赵氏面前露脸,便以娶斗篷为由,把姜姝打发到了外院。 陆长易像往日一样,坐在轮椅上斗蛐蛐儿,他自幼体弱,长到二十岁连侯府的大门都没出过几次,最大的消遣便是斗蛐蛐儿。 蛐蛐儿瞧着不起眼,却极残暴,只要拉开架势总要 斗得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府内的岁月太过于平淡无聊,每当看到战败的蛐蛐儿要被得胜者咬得遍体鳞伤的时候,陆长易心中便会获得一股奇异的快1感。 这快1感是他索然无味的人生中唯一的调剂。 两只蛐蛐儿正斗得剑拔弩张,陆长易忽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赵氏治家严,府内的人行动站立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走出这样轻盈的步伐。 他不由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穿茶色长裙的女子正提着衣裙奔跑,她貌若芙蕖,肌肤如玉,因着跑得太快,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 若遇到积水,她只轻轻一跳便跃过去了,仿若沐浴在阳光下的麋鹿,浑身上下都充满朝气,充盈着他最最缺乏的东西。 陆长易的心倏得一动,胸腔里涌出比看斗蛐蛐儿时更汹涌的快1感来。 只一眼,他就决定非姜姝不娶。 陆长易看着赵氏,一字一顿道:“姜氏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只一句话,就说的赵氏哑口无言。没有什么比陆长易活着,更让她开心的了。 她不再多言,拿起八仙桌的青瓷碗,一勺一勺的给陆长易喂药。待喂完药,姜姝也沏好茶进了内室。 赵氏并不接姜姝手中的茶盏,只压低声音训斥:“胡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瞧瞧你,半点动静都没有。 妇道人家,最要紧的便是为夫家开枝散叶,你连胎儿都怀不上,还肖想管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你自己且好生掂量着,你若再怀不上身孕,便自请下堂罢!” 赵氏发泄完,便不再理会姜姝,一甩衣袖大步踏出房门。 子嗣是姜姝的软肋,但凡说起来,她总要十分伤神。姜姝默默垂下眸子,落寞之情溢于言表。 她生得美,笑起来灿烂若晚霞,忧愁之际又沉静如碧水,陆长易看着她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疼之余又涌起了蓬勃的欲1望。 他悄悄摸向身下,那里沉甸甸的,虽未彻底起来,却也充满生机,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陆长易伸手把姜姝拉到榻上,哑声道:“姝儿,我几天日日都喝医师开的方子,自觉强健了许多,不若我们再试一试罢!” 削瘦的、软绵绵的身体覆到姜姝身上,姜姝本能地便想推拒,但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侯夫人的逼迫,姜姝只得强压下把陆长易推开的冲动,抬起双臂,环住陆长易的腰。 姜姝回想着避1火1图上的图案,咬紧牙关,疼痛再次袭来,她只当初夜会疼,原来以后也是会疼的。 姜姝悄悄安慰自己,扛过去就好了,说不定这次就怀上了呢,以后便再不用胆颤心忧。 可惜,终究还是没有成事,陆长易像气球一样,很快就萎靡下去。 姜姝顿住,察觉到身下那人越来越僵硬,体温也越来越凉,她的心也慢慢沉到谷底。 姜姝深吸一口气,从陆长易身上下去,仰躺到榻上。 千工床做工精细,床顶雕着大户人家喜闻乐见的百子图,姜姝盯着着那百子图,不由沁出两行清泪。 夜静悄悄的,姜姝虽十分委屈,却也不敢哭出声,待陆长易睡着以后,她摸黑穿上外衫,提步行到院外。 信阳侯府有一片湖,月光照到湖水上,映出粼粼的光,姜姝坐到湖边的石凳上,双手扶着椅背,终于痛哭出声。 她知道自己不能责怪陆长易,可她又能怎么办,她半点错处都没有,难道真的要让赵氏以她无子为由,把她休回娘家吗? 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虽然不致命,却也不能痛快过活,除了借1种,姜姝根本找不到保全自身的好办法。 可她、可她……不到万不得已,她又哪里做得出借1种这么龌龊的事情? 思绪结成一团乱麻,怎么都捋不清明,姜姝低低啜泣着,眼泪像是决堤的水,把她的衣襟染的湿漉漉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因着痛哭了一场,姜姝虽还是没有找到应对赵氏的法子,心里却畅快了很多。 她坐直身子,欲要往欣春苑折返,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块儿手帕递到了她面前。 “弟妹,把你的眼泪擦干净。” 第10章 陆长稽沐浴在月光下,狭长的丹凤眼凝着姜姝,眸光沉静又温和。 姜姝呼吸凝滞了一瞬,心跳也不由加速,她深吸一口气,接过陆长稽手中的帕子,匆匆把眼角的泪水擦掉,低声道:“让大伯见笑了。” 陆长稽只道无碍,温声问道:“你遇到了什么难处?” 若不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她也不至于深更半夜,一个人在院外哭泣。 他问的不是‘是不是遇到了难处’,而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摆明了想要帮她。 姜姝抬起头,借着夜色的遮掩,大胆地打量陆长稽,陆长稽身材颀长、肩宽体阔,腰背挺得笔直,显见有一副十分康健的身子。 他这样的体魄,当金刚不倒,定不会像陆长易那般屡屡让她失望。 黑色将光明遮盖,也让姜姝变得肆意大胆起来,她张张口,险些把自己的需求宣之于口。 她真的需要帮助,且只有陆长稽能帮她,可惜,她永远都不能也不敢把自己的需求说出口。 姜姝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没有遇到难处,劳烦大伯费心了。” 陆长稽不喜欢强人所难,姜姝既不愿意说出实情,他也不会勉强,只夜阑人静,侯府虽有护卫,到底不如白日安全,他不能放任姜姝一人在湖边啜泣。 陆长稽温声对姜姝道:“夜深露重,我送弟妹回欣春苑!” 姜姝从来都不是任达不拘的性子,陆长稽发了话,她便从善如流,随着他向欣春苑折返。 夜静悄悄的,二人不再说话,只有经过台阶的时候,陆长稽低低的提醒声。 这一夜姜姝睡得很香,睡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陆长稽的那方帕子。 分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她却没来由得心慌,姜姝捏着帕子踱到侧间,把珠儿打发到外间以后,才将帕子摊开。 那帕子通体雪白,左下角绣着一丛青竹,茂竹亭亭,高洁凌然,倒是很有几分陆长稽的气韵。 帕子是贴身之物,她不能占为已有,按说她应当把帕子洗干净以后还给陆长稽,但想到自己前几日刚以还披风为由进了一次迦南院,若再去还帕子,怕是会被人误会她有意为之。 姜姝摩挲着那帕子,入手轻薄绵软,当是杭绸所制,小小的一块儿,细论起来,并不值什么,怕是大伯早已把这帕子忘到了脑后。她也不必因着这一方帕子去惹眼了。 姜姝打开立柜,把帕子放到里面,虽把帕子安置好了,她却尤不放心,复又把帕子压到立柜的最下面,这才转身离开。 眨眼间就到了杨氏的生辰,主母过生辰是大事,姜姝让珠儿到库房拿了一些干果吃食、衣裳料子,复又亲自选了一套镶黄岫玉的头面做生辰礼,零零总总装了两大箱子。 临要出门,见陆长易也起了身,姜姝有些惊讶:“世子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陆长易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温声道:“今日是岳母的生辰,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到场庆贺。” 陆长易是一片好心,姜姝的手心却冒了一层冷汗,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委婉着道:“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想必母亲知道了也会十分欣慰,但姜宅距信阳侯府甚远,马车又颠簸,世子好生在家里歇着便是,何故讨这份苦吃。” 陆长易知道姜姝是为着他的身子着想,可但凡男子,又有哪个愿意让心爱之人瞧不起呢? 他道:“我的身子虽不中用,却也不是纸糊的,出一趟门倒还能经受住。” 男子的尊严比天还高,话说到这个份上,姜姝也不好再做阻拦,但她到底不放心,小声嗫嚅:“不若让方玉到宴西堂走一趟,把您要出门的事知会给母亲?” “我穿什么,母亲要管,吃什么,母亲也要管,难道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陆长易的语气急促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身子最怕动气,姜姝唯恐他气出好歹来,赔笑道:“世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您身份尊贵,我巴不得您到姜家给我撑腰呢。” 她一面说话,一面看向珠儿:“把马车里的冰鉴撤出来,再铺上两层厚厚的垫子,今儿个世子陪我归宁,我再高兴不过了。” 第12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铜雀街,听闻世子亲自上门,姜文焕忙携了杨氏到门口相迎。 信阳侯府的马车长六米,宽四米,其上坠着珠玉,行走间声音泠泠,华贵精美。 来给杨氏祝寿的都是和姜家门第相仿的人家,他们哪里见识过这样气派的马车,不由啧啧称赞,感叹姜姝嫁得煊赫,给街坊邻居长脸。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姜姝扶着陆长易下了马车,她身穿一袭大红色缂丝褙子,头戴攒珠金丝头面,肤白貌美,风华照人,便连姜宅那半新不旧的大门,都因着她多了几分光彩。 康夫人首先出声赞叹:“怪不得姝姐儿能高嫁,瞧瞧姝姐儿这模样,怕是天上的神妃仙子都比不得。” 于家太太也连声附合:“我长了近三十年,头一次见到如姝姐儿这般貌美的娘子,今个儿真真长了见识了。”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簇拥着姜姝进了大门,姜姝是晚辈,合该坐在尾席,但因着陆长易身份尊贵,杨氏不得不把他们夫妇安排到了主席上。 陆长稽炙手可热,在座之人没法子和陆长稽交好,便牟足了劲儿讨好陆长易,敬酒的敬酒,倒茶的倒茶,杨氏这边反倒成了陪衬。 杨氏气咻咻盯着姜姝,暗怪她喧宾夺主,抢了她这个寿星的风头。可惜,正值杨氏的好日子,她若发作起来丢的便是她自己的面子,她暗暗忍耐着,擎等着宴会结束,才黑着脸进了内间。 杨氏掀开帘子,一眼就瞧见了气势汹汹的姜然,姜然低声道:“母亲,您瞧瞧姜姝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不就是嫁了个信阳侯府世子吗,竟张狂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您就是太好性儿,好端端的寿宴,竟让自己的庶女抢了风头,我若是您,可没脸再管家了。” “呦,你这是怪我没本事,连个庶女都挟制不住吗?”杨氏正在气头上,也不再惯着姜然,母女两针尖对麦芒的掐了起来。 见杨氏心情不悦,姜然不敢再阴阳怪气,软了声调道:“母亲,姜姝不过嫁了个病殃殃的世子,就张狂的不可一世,女儿若是能嫁给陆长稽,定能比她风光百倍。” “待女儿成了事,您就是首辅的岳母,咱们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看看谁还敢冷落您?” 姜然的话不无道理,可她已然失掉了高攀陆长稽的机会,杨氏又能有什么办法,杨氏道:“母亲知道你嫁给陆长稽,会给家里带来诸多益处,可陆长稽那样的人物,没有人引荐,又启是我们能高攀得上的?” 姜然眨眨眼睛:“母亲真是越活越糊涂了,陆首辅是世子的亲兄长,若是世子肯牵线搭桥,女儿未必不能得到陆首辅的青眼。”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想到陆长易那副冷漠高傲的样子,杨氏又打了怵,当初陆长易识破了她想让姜然代替姜姝嫁人的诡计,狠狠惩治了她一番,现下一想到陆长易,她就惴惴不安。 姜然道:“女儿知道母亲支使不动世子,但世子待姜姝似眼珠子一般,只要姜姝开口相求,世子定会应允。” 杨氏拍手称是,当即就把姜姝唤到了屋内,她也不绕圈子,直接道:“你妹妹性情高洁,容貌姣好,品貌皆为上乘。与你大伯甚是相配。” “你若真心为家里着想,就该让姑爷给你二妹妹和陆首辅牵线搭桥,如此,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姜姝险些笑出声来,她万万没想到杨氏会如此不要脸,且不说两家的门第差距,单说人品,二人就悬殊若天地。 陆长稽举世超伦、如圭如璋,姜然呢,打小就跋扈无礼,惯会仗势欺人,甚至连她的姐夫都肖想,这样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相配。 既然杨氏把话挑到了明面上,姜姝也不会惯着她,直接道:“世子身体羸弱,平素里连门都不会出,莫说是我,即便侯夫人都不敢劳动他。 母亲可千万不要为难我了,我孤身一人嫁到侯府,肚子也不争气,半点依仗也没有,若是惹恼了世子,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呀?” 姜姝越说越悲戚,皱着眉头,嘴角微弯,瞧起来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林氏每每委屈的时候,就会做这种姿态,姜文焕见了总要护一护。杨氏看到姜姝这种形态,没来由的就觉得烦躁,一掌拍到案几上,把上面的杯盏震得四分五裂。 里间动静太大,惊扰了外间的贵客,若是旁的男子,为着避嫌,断不会闯入内间。 陆长易却从来不会被世俗所桎梏,他倏得站起身,撩开门帘就进了屋,姜文焕见他脸色不好,也匆匆跟了进去。 屋内,杨氏脸色铁青,身旁还有碎裂的瓷片,再看看姜姝,神色楚楚,一瞧就是受了大委屈。 陆长易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双目睇着杨氏,骂道:“老虔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让姝儿受委屈。你若再敢言行无状,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杨氏以前就领教过陆长易的厉害,只没想到他会如此肆无忌惮。 天底下哪里有小辈责骂长辈的道理,按杨氏的性子,当直接骂回去才是,但想到信阳侯府的势力,她又不敢造次,于是把目光投向姜文焕,祈盼姜文焕能给她做主。 姜文焕也被陆长易打了个措手不及,官场的人都讲究体面,即便心里恨得牙痒痒,也从没有人破口大骂过。 按理他该护着自己的发妻,可看到陆长易横眉怒目的样子,他唯恐自己也被殃及到,默不作声退到了外间。 唯一的依仗也去了外间,杨氏半点指望都没有了,她也不敢和陆长易对骂,忽得瘫坐到交椅上嚎啕大哭起来。 杨氏膘肥体壮,哭声也比旁人响亮,陆长易被她震得脑仁疼,揉了揉太阳穴,唤来长顺打道回府。 待人走了,杨氏才敢发泄心中的怒火,将屋内的案几踢倒尤不解气,复又追到外间,阴阳怪气地指责姜文焕:“旁人家的主君是家里的顶梁柱,咱们家可好,遇到了难事,主君比兔子溜得都快。以后还叫什么主君呀,直接叫兔爷算了。” 姜文焕做了失格的事,心里发虚,他也不反驳杨氏,只坐在那里,任杨氏责骂。 杨氏骂得口干舌燥,见姜文焕始终都没有反应,也就懒得骂了,一扭身回到寝屋,命丫鬟把房门反锁,打定主意不让姜文焕上她的榻。 万籁俱寂,姜然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想到姜姝被众人簇拥的风光样子,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 她分明比姜姝出身好,才华高,凭什么要被姜姝压一头,姜然越想越生气,倏得站起身,冲进正屋,抬手敲响了杨氏的屋门。 杨氏只当姜文焕来向她低头认错,生气之余心里又冒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媚一些:“我当你早已到林氏那里就寝了,怎么又来我这儿了?” “你既不护着我,以后也不用进我的屋子,咱俩各睡各的,也好过同床异梦,遇到难处只肯自保。” “母亲,您在说什么?”杨氏擎等着姜文焕来安慰她,没想到倏然听到了姜然的声音。 杨氏一慌,忙把褪到肩头的小衣归拢好,下床打开屋门。 她的脸微微有些红,硬着嗓子对姜然道:“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姜然的心思都在姜姝身上,她并没有细品杨氏的话,直接说道:“母亲,姜姝和世子欺人太甚,难道我们就这样任他们欺辱吗?” “不若母亲把姜姝叫回家来,好生教训她一顿,也好好撒一撒心里的郁气。” 杨氏在姜家一向说一不二,从未受过委屈,活着近四十载,还是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心里也十分气愤。 她原本想恭维着姜姝,让姜姝给姜然谋一个好亲事,没想到姜姝圆滑的很,口头说的好听,行动上却不肯出力,接二连三的出幺蛾子。姜姝既不肯为姜家打算,就休怪她心狠手辣。 杨氏把姜然拉到茶榻上,开口说道:“你教训她一顿能有什么用,不过出口气罢了,对她却半点伤害都没有。 不若好好筹谋一番,到时候一击 毙命,让她在信阳侯府再也抬不起头来。看她还怎么在咱们家耀武扬威。” 姜然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杨氏竟要断了姜姝的后路,她瞪大眼睛盯着杨氏:“您当初不是说要借着姜姝的关系为父亲谋门路吗,若真让姜姝抬不起头来,她以后可怎么为咱们家助力?” 杨氏只道姜然太过于天真,她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我以前当姜姝那丫头是个老实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别瞧她面上温吞,骨子里可是有主意的很。 现在她就敢忤逆我,等在信阳侯府站稳了脚跟,必得闹翻天。与其将来制不住她,倒不如现在就把她的前路掐断了,让她再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细细琢磨,姜然觉得杨氏的话十分有道理,但姜姝十日里有九日都陪在陆长易身边,她们又如何能把手伸到信阳侯府去,姜然愣愣地问杨氏:“诚然母亲的话是对的,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姜姝又岂会任我们摆布” 第13章 杨氏伸手在姜然的肩头拍了一下,低声叹道:“你呀你,果真是太年轻了一些,半点城府都没有。 有些事,母亲得尽快教会你才好,没得你将来嫁到夫家,没有手段,凭白被人拿捏。” 杨氏拿出一张请帖,放到姜然跟前:“布政使夫人邀我五日后到她家的别苑游玩,到时候姜姝也会去,别苑人多口杂,防范又松,姜姝便是失了清白,也怪不得我。” 第11章 红泥小火炉上吊着药罐,汤药的热气四散开来,熏的屋子像个蒸笼。 姜姝含笑对陆长易道:“这熏药的方子是宫里的温掌院开的,说对身子有益,世子莫要嫌弃汤药的味道难闻,只要能康健起来,吃什么苦楚都值得。” 陆长易怏怏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大乐意,不过终归没有拂姜姝的好意,他伸手拉住姜姝,低声道:“我疲乏的很,你陪在我身边罢!” 陆长易给了姜姝体面、地位、财富,姜姝能为陆长易做的,却只有陪伴,即便屋子里湿热难耐,却也不会拒绝陆长易的要求,她回握住陆长易的手,柔声道:“世子只管闭目养神,我给您看着时辰。” 有了姜姝这句话,陆长易才放下心来,他无精打采地仰躺到小火炉旁,任药气熏到身上,一点一点浸入肌理。 陆长易体寒,守在小火炉旁倒不觉得难耐,姜姝却热得汗流浃背,不过半个时辰,仿佛熬了好几个春秋,衣裳湿得能拧出半碗水。 她趁着长顺给陆长易擦拭身子,转身到盥室沐浴,浴桶内放着温水,水中兑了玫瑰花露,姜姝舒舒服服的泡在水中,没一会儿身上就盈满了玫瑰花香。 陆长易性子急,若长时间瞧不见姜姝,便要闹脾气,姜姝换上夏衫,也顾不上晾头发,一面擦拭头发上的水珠一面向寝屋行去。 绕过多宝阁,只见长顺正守在寝屋门口,长顺也瞧见了姜姝,他把食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姜姝陆长易已经就寝了。 姜姝松了一口气,传来轿撵,乘轿进入小凉苑,小凉苑占地较高,院内修有水景,打开窗子的时候,风会把水汽吹到屋内,这样的院子,冬日住着太冷,到了夏日却是绝佳的避暑胜地。 姜姝畏热,一有空闲就会来小凉苑小憩,她踏到屋内,把四周的窗子尽数打开,舒舒服服仰躺到贵妃榻上,捏起一颗冰镇桑葚放入口中,冰凉沁甜的汁水在口腔爆开,整个人都舒爽起来。 姜姝复又拿了一颗桑葚,这颗桑葚还未入口,便听房门被人推了开来,只见珠儿风风火火进了屋。 珠儿掐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将气息匀了,她凑到姜姝跟前,忿忿道:“四奶奶,我终于寻到您了,您定猜不到我上半晌瞧见了什么?” 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也不待姜姝询问,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今日是我小侄的生辰,我特地买了寿桃、红蛋回家给他庆生,我家离信阳侯府太远,我便想着抄近路回去,于是就走了川里街。” 珠儿性子豁达,哥嫂把她卖给人牙子以后,她虽恨透了哥嫂,却没有波及侄子侄女,逢年过节或者到了侄子侄女的生辰,她总要回家瞧一瞧。 川里街是汴京有名的贫民街,住在那里的多是酒鬼流民,甚少有正经人家在哪里落户。若不是想抄近路,便是珠儿也不会踏足。 珠儿用衣袖把额头上的汗水擦掉,接着道:“您猜我在川里街瞧见了谁?我瞧见了杨氏身边的大丫鬟青玉,她头上戴着帷帽,瞧起来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好心,我便悄悄跟到了她身后。” “这一跟果然不得了,我见她进了一家赌坊,甩给了一个打手两锭银子,让他们五日后混迹到布政使家的别苑,让他们、让他们对您行奸yin之事,毁掉您的声誉和清白。” 珠儿越说脸色越沉,沉稳如姜姝也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绣绷子,因着太过于用力,骨节处泛起了微微的白。 女子的清白大于天,若失了清白,又哪里还能存活于世,倒不如一根绳子吊死来得痛快。 杨氏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她生辰宴那日失了颜面,姜姝知道她会行报复之事。 扣掉林氏的月例银子抑或责骂姜姝,都在姜姝的意料之中,只姜姝万万没想到杨氏会狠辣至此。 姜姝深吸一口气,手指不由收紧,紫黑色的桑葚汁水溢满掌心,又凉又腻。 杨氏既想要她的命,便也休要怪她不留情面。 姜姝看向珠儿,问道:“青玉可交待了行事的时辰?” 珠儿点点头:“她让那几个无赖于未时五刻到别苑的栾树林行事。” 珠儿原以为自己算是命途不顺了,可好歹兄嫂没想过要她的命,和姜姝相比,她还算是幸运的那个。 她心里乱得很,又替姜姝感到不平,义愤填膺道:“小姐,您快些把这事告诉老爷,老爷是您的亲生父亲,定会给您做主。” 姜姝摇摇头,莫说她没有证据,便是将证据摆到姜文焕面前,姜文焕最多不过斥责杨氏母女一通,外加禁足悔过。这些惩罚又哪里能抵消得了杨氏母女的恶毒用心。 只有以牙还牙方能解她的心头之恨。 姜姝看向珠儿:“你可还记得青玉进的是哪家赌坊,寻的是哪几个打手?” 珠儿虽笨手笨脚,记性却极好,莫说赌坊,便是那三个打手的样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点点头,回道:“记得,都记得。” 姜姝把自己手腕上的赤金麻花手镯塞到珠儿手中:“你去买一身和青玉一模一样的衣裳,戴上帷帽,伪装成青玉,到赌坊寻到那三个打手。” “就说行事的地方变成了紫薇林,时间提前到未时一刻,届时信阳侯府的二奶奶会穿一身雪青色褙子到林内散步,他们务必得让二奶奶身败名裂、声名狼藉。” 珠儿思索了半晌,总算明白了姜姝的用意,但心里还有不明之处,她低声问道:“二奶奶为何笃定二小姐会穿雪青色的褙子?” 姜姝勾唇轻笑:“姜然做梦都想嫁给大伯,只要让人把大伯喜欢雪青色的消息透露给她,并且告诉她大伯会参加布政使夫人家的宴会,她参加宴会时定会穿上雪青色衣衫。” 虽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姜姝依旧有些心慌,第一次做害人的勾当,她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上不去下不来的,总痛快不了。 姜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仰躺到贵妃榻上,抬起手,不重不轻地揉捏有些发疼的太阳穴。 阳光像是碎金子,从窗外一直洒到窗内,姜姝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阳光的璀璨,她睁开眼睛,顺着窗子往外瞧。 只见阳光打在窗外的青竹上,犹如浮光跃金,美得像一副画。但那画却不是单纯的静物画。 竹丛下放着一个小案几,案几上置着茶具,陆长稽闲闲坐在案几旁,姿态闲散,眼神却锐利的像一把刀子,他凝着姜姝,低声道:“弟妹好手段!” 第12章 姜姝一凛,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天灵盖,身体像是被寒冰封住了,连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她张张嘴,挣扎了半晌,总算发出了声音:“大伯,我不是平白无故算计自己的手足,实在是事出有因。” 虽说信阳侯是信阳侯府的主君,但他早已致仕,现下整个信阳 侯府都仰仗陆长稽过活。 她想要害人也就罢了,竟还是以陆长稽为诱饵,易地而处,她若是陆长稽,定不会原谅利用他害人的元凶。 若是陆长稽认为她是心思歹毒之人,对她生出成见,她以后还如何在这府中立足? 姜姝紧张地盯着陆长稽,仔仔细细观察陆长稽的神情,想要探一探陆长稽的心意。 可惜,陆长稽只说了那一句话,而后就不再言语,他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执着杯盏,慢条斯理品茶。 他越不说话姜姝心里越紧张,姜姝搓了搓衣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说完以后,陆长稽尤不出声,姜姝窥不透他的想法,百爪挠心,急得险些哭出来,眼角红红的,仿佛傍晚西天上那一抹艳丽的霞。 姜姝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是杀是刮,总要探出陆长稽的态度才能安心。 她握紧衣袖,直直看着陆长稽的漆眸,低声道:“或许大伯认为女子当贤淑和顺、温婉善良,但我的生长环境由不得我做一个温顺的人。” “我嫡母比不得侯夫人豁达,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连饭食都吃不饱,十三岁之前,我没有穿过新衣,二妹妹不喜欢哪件衣衫,嫡母就会把哪件衣衫赏给我。” “我比二妹妹年长两岁,穿上她的衣衫总要露出一截子手腕,到了冬日,我冻得满手是疮,后来我借着给父亲端茶的机会,故意把茶水洒到手上,自那以后我才有合体的衣裳穿。” “还有我的亲事,若不是世子冒然登门,识破了嫡母的计谋,现下嫁到信阳侯府的便是我二妹妹了。” 第14章 “我自小受尽委屈,但凡不如嫡母的意,就会被她百般折磨。前几日她生辰,只因我拒绝了她的要求,便谋划着毁我清白,我知道我的手段阴狠毒辣,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姜姝顿了一下,眸中闪烁出坚毅的光:“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样做!” 姜姝谨慎惯了,从未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过,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冒险的一场豪赌,她把自己的心剖开,把致命的一面摆到他面前。 若是不赌,她必输无疑,赌了,最起码有赢的可能。 她赌他是个心存善念的人。 姜姝紧盯着陆长稽,擎等着他的审判。 她知道,他若再不开口,她体内的那根弦就会断裂,她也再无转圜的可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姜姝濒临崩溃之际,陆长稽总算开了口:“我从来不说反话。” 他说她好手段,就只是纯粹的赞扬她手段高明。 他在宦海沉浮多年,看惯了炎凉世态。身边的人来来往往犹如浮光掠影,这座山起来了,那座山消弭了,前一日还烈火烹油的府邸,下一日就变成了废墟。 只有那些真正的聪明人才会久立不衰,陆长稽欣赏聪明人。 陆长稽见姜姝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便把话说的更透彻了一些:“你的做法没有错,若有人想害你,你合该把他碾到脚下,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喜悦来得猝不及防,姜姝如蒙大赦,身体里的弦倏然放松,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也不由淌到脸颊上。 她不想失态,奈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姜姝胡乱擦了一把脸,低声对陆长稽道:“我言行无状,让大伯见笑了。估摸着世子快睡醒了,我得回去陪世子用膳,大伯且自便。” 话毕,她不再久留,提起衣裙向屋外行去,身体紧绷的时间太长,倏然放松,脚步虚浮难当,姜姝扶住门框才没有跌倒。 胭脂色的衣袖滑到肘间,露出一截手腕,手腕上挂着一只翠绿的玉镯,凝白和翠绿相映衬,愈发显得姜姝的腕子皓白如雪。 陆长稽忙把目光投到手中的杯盏上,温声对姜姝道:“弟妹慢行!” 姜姝弯腰向陆长稽行了个礼,折回了欣春苑。 转眼就到了布政使夫人设宴的日子,信阳侯府的马车气派华贵,杨氏想要借信阳侯府的势,提前让下人知会了姜姝一声,说要和姜姝同行。 姜姝不置可否,让车夫把马车赶到姜宅,不出所料,姜然这一日果然穿了一件雪青色褙子,头上簪着与之相配的素银柳叶流速,这身打扮虽不亮眼,却贵在典雅清爽,让人见之忘俗。 姜然还记恨着姜姝,她也不跟姜姝打招呼,自顾自上了姜姝的马车,姜姝并不想热脸贴屁股,她也不理会姜然,和杨氏寒暄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马车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抵达别苑,一下车,姜姝就瞧见了迎客的布政使夫人潘氏。 潘氏是个直性子,若不是瞧在姜姝的面子上,断不会请杨氏参加宴会,因此一直待杨氏不冷不热,反倒对姜姝十分热情。 杨氏心里不快,却也不敢得罪潘氏,只想法子支开姜姝,好歹眼不见为净:“杏园有好些姐儿在投壶,姝儿和然儿到那边玩去罢,没得在长辈身边拘束。” 姜姝点了点头,和姜然一同去了杏园。未出阁的姐儿心性浅,不似当家主母那样看重门第,是以姜姝姜然的身份虽远低于旁人,却还是很快便和众人打成了一片。 她们嬉闹了一会子,便撤下铜壶开始行飞花令。姜姝没有上过女学,只堪堪能将字认全,行飞花令时自然插不上嘴。 姜然倒是有几分才情,在诗会上很出了一番风头。 众人玩闹了一番,便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因着是夏日,院子里比屋内凉爽,胡氏便将宴席摆到了院子里。 院内引了活水,饭食随着水流缓缓而下,曲水流觞伴着似锦的繁华,很是风雅。 别苑占地广,半晌的时间根本游不完,用完午膳后,潘氏请众人到房间小憩,只待下午接着游乐。 姜姝和姜然是亲姐妹,又年龄相仿,胡氏将她们安排到了同一个寝屋,二人正在屋内喝梅子茶,便听到房门被人敲响,接着珠儿便推门而入。 珠儿一向大大咧咧,说话的声音震天响,这次却一反常态,仿佛在防备什么,她俯身在姜姝耳边低语了几句,姜姝勾唇微微笑了笑,主仆二人就一起向门外走去。 姜然见姜姝行事鬼鬼祟祟,又恐她不及时到栾树林游玩,坏了计划,忙起身将姜姝截住,开口问道:“姐姐要去做什么?” 姜姝白皙的脸颊倏得飞上了一层红云,她抿了抿唇,低声回道:“世子来别苑小憩,我去瞧一瞧世子。” 她似是害怕姜然胡思乱想,又补充道:“世子和他父兄歇在一处,我不过是去打个招呼,很快就回来了。” 听到陆长易和陆长稽在一处,姜然当即就心潮澎湃起来,她对姜姝道:“既然侯爷也来了,我身为晚辈,理应去给侯爷行礼问安,不若和姐姐同去罢!” 姜姝直摇头:“或许侯爷在午憩也未可知,二妹妹还是莫要冒然打扰他老人家了。” 她这是铁了心不带她露脸,姜然虽生气却也没法子,只得放弃和陆长稽见面的好机会。 她忽得想到和匪徒约定的时辰,唯恐姜姝耽搁了,便道:“姐姐可要快一些,我听闻这别苑里的栾树林十分有看头,待姐姐回来了,我们一起到栾树林瞧一瞧。” 姜姝应了一声“好”,提步出了门子。 看着姜姝急不可待的样子,姜然气得直跺脚,姜姝这个贱人,在闺中时,无论做什么都让着她,现下不过嫁给了陆长易,竟敢跟她摆派头了。 她将手中的梨子掷到地上,又用脚跺了几才解了气。所幸母亲周全,待那几个人将姜姝给奸1污了,看姜姝还怎么嚣张。 姜然尚在暗暗得意,房门再一次被人敲响,她拉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生的小厮,那小厮其貌不扬,衣裳料子却很考究,她到信阳侯府赴宴的时候,见府内的下人穿过。 姜然以为这小厮和姜姝走了个两岔,是来寻姜姝的,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小厮只当没瞧见她愠怒的脸色,温声道:“小的是陆家大爷的随从,奉我家大爷之命,请二小姐到紫薇林赏花。” 陆长稽要与她幽会?从天而降的馅饼简直要把姜然砸晕,若是平时,姜然或许还会有一丝疑虑,但想到姜姝此时已然去拜访陆家父子,且传话的小厮又穿着侯府下人 的衣衫,她便半点顾忌都没有了。 她匆匆折回寝屋,看了一眼时辰,堪堪未时一刻,离未时五刻还有四刻钟,等她和陆长稽说完话,也还能腾出时间把姜姝引到栾树林去。 姜然勾唇一笑,对着铜镜梳妆打扮了一番,便随着小厮向紫薇林行去。小厮极有分寸,把她送到紫薇林的入口处就顿住了脚步。 看到小厮的举动,姜然愈发高兴,只当陆长稽要和她说窝心话,加快脚步行到树林深处。 紫薇灼灼,粉嫩娇艳,景色倒是极美,桃林中却空无一人,到处都寻不到陆长稽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姜然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陆大人!”姜然有些着急,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高兴极了,只当和陆长稽心有灵犀,忙循着声音看去。 来人哪里是貌如谪仙的陆长稽,分明是三个神情猥琐、满脸欲1色的男子。 恐惧被无限放大,姜然知道她被人算计了,什么陆长稽,分明就是拿来诓她的幌子。 她害怕极了,腿脚发软,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实,但她知道现下若表现出害怕,只会让对面那几个人变本加厉。 姜然挺了挺腰板,故作镇定:“你们是哪家的随从,若有眼色,就快些离开这里,布政使夫人马上就要过来赏花,你们若行的慢了,怕是要被主家责怪。” 姜然本就生得貌美,再加上精心打扮过一番,愈加玉貌花容。 那三个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发出龌龊的yin、笑声,今日这活计倒是十分划算,不仅能得到银钱,还能尝一尝美人的滋味,说是财色兼收也不为过。 夫人小姐们午憩起来,齐齐聚到花厅,一起商量下午到哪儿赏花,姜姝一改上午安静少语的作风,当头说道:“我早先就听人说过,布政使家的紫薇林美如画,不知今日有没有福气欣赏紫薇林的美景?” 姜姝是贵客,潘氏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想法。 她笑盈盈道:“夏日花少,紫薇最是绚烂,我和世子夫人想到一处了,大家先到紫薇林瞧一瞧罢!” 她一面说话,一面行到前方,给众人引路。 杨氏这时才注意到姜然没在,她凑到姜姝身边,低声问道:“然姐儿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第15章 手心里汗津津的,姜姝有些紧张,她轻咳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二妹妹嫌天气热,想要多睡一会子,说到了未时五刻再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到栾树林赏景。” 姜然随性惯了,她一向不守规矩,杨氏也不太管束她,多睡一会儿算不得什么,只要能把姜姝引到栾树林就成。 姜然懒怠归懒怠,杨氏却不愿让姜姝把这事放到明面上说,她乜了姜姝一眼,低声斥道:“然姐儿恭顺勤勉,决计不会因着天气热就懒床不起,定是中了暑气,这才稍微多休憩一会子。” 嫡母呲哒儿女天经地义,姜姝只垂头听训:“女儿失言了,母亲千万不要动气,气坏了身子就是女儿的罪过了。” 按说姜姝认了错,杨氏便不该再不依不饶,奈何她在姜家跋扈惯了,在外面也不知道收敛,她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你既知道错了,以后就该谨言慎行,一会儿给你二妹妹致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就有些蹬鼻子上脸了,明眼人都知道杨氏是在给姜然遮掩,训斥姜姝几句也就过去了,怎么还不依不饶起来。 按说旁人不该插手姜家的家务事,但潘氏实在看不过眼,她走上前打圆场:“芝麻大的事,姜太太也值当发作?我们快些到紫薇林去罢,待日暮西斜之际,就看不到紫薇的绝佳姿态了。” 听到潘氏说情,杨氏不好再发作,讪讪地闭上嘴,随潘氏一起向紫薇林行去。堪堪走到进口处,忽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还有撕碎衣裳的裂帛声。 都是过来人,只听这声音便也能将林内的情形猜个七七八八,今日来别苑参加宴会的人非富即贵,若真出了意外,潘氏这个东道主也不好做人,她脸色大变,疾步向林内冲去。 没想到杨氏比她动作更快,飞一般掠到了紫薇林内。 第13章 潘氏赶到树林深处的时候,歹徒已经逃窜,杨氏正抱着姜然嚎啕大哭,姜然蜷缩着身子,仿若一只虾子,潘氏打眼瞧去,发现姜然的衣衫已有大半被撕开,白生生的肌肤红痕交错,刺得人眼睛发疼。 出了这档子事儿,姜家二娘子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潘氏喉咙一紧,眉头不由颦到一起,她每年都在别苑举办宴会,现下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是东道主,决不能凭白让人家的姐儿被污。 潘氏也顾不上安抚杨氏母女,她疾步走到林外,对外面的妇人们道:“实在对不住,怪我疏于防范,野兽冲进紫薇林,冲撞了贵人。” “大家先到前院的清凉台吃一盏茶,待家丁把野兽驱逐出去了,我再请各位进内赏花。” 在座都是人精,适才那撕破布帛的声音尚在耳边回荡,再想到杨氏急匆匆冲到林内的声音,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那姜家二小姐不是在屋内小憩,而是…… 都怪她不安分,她若是安安生生跟着母亲游园,又怎么会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颇为同情的安慰她:“世子夫人,咱们是明事理的人,适才也都瞧见了,姜太太待您没有半分母亲该有的宽和温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都决计不会把您和姜家太太、姜家二小姐联系到一起。您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就是了。” 一家子姐妹同气连枝,若是有一个失了贞洁,旁人也会连带着轻视旁的姐妹。妇人们这番话说的委婉,却是在告诉姜姝,并不会因着紫薇林里的事轻视她。 一切都在姜姝的预料之中,她心里畅快,面上却做担忧状:“也不知道二妹妹现下如何了,出了这样的事,她以后可怎么……哎,她以后可还怎么做人?” 她说完话以后,旁人又是一通安慰,司徒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你心善,你快些去看看你妹妹罢,到底是一家子人,你若去的晚了,事后怕是又要被你嫡母责怪。” 姜姝顺势点了点头,似有些不放心,她犹豫了半晌,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向众人行了个礼,叮嘱道:“今日是我二妹妹运道差,这才遭遇野兽侵袭,还望各位长辈能为她正名。 只要她名声无损,晚辈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各位。” 她说的情真意切,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唏嘘:“世子夫人心底善良,不仅不与嫡母和姊妹计较,还以德报怨,说是高洁端方都不为过。 也难怪她能高嫁到信阳侯府,人在做天在看,便是老天都眷顾有德之人。” 姜姝连连摇头:“我和然姐儿是亲姐妹,血浓于水,我合该迁顾她的。” 说的太多就过犹不及了,姜姝不再多言,做出焦急的情状,急匆匆进入紫薇林。 潘氏让女使把宾客引到前院,复又唤来侍卫,压低声音吩咐:“赶紧把别苑围了,便是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这件丑事是在她家的别苑出的,她必须把不法之徒抓起来。 潘氏吩咐完侍卫,又叫了一顶软轿,让婆子把软轿抬到林内。 潘氏和姜姝前后脚进入紫薇林,这时杨氏已止住了哭泣,正将自己的外衫往姜然身上盖,姜然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双目无神,呆呆愣愣,仿若失了神志。 好好的一个姐儿,搞成这副模样,以后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好前程了。 潘氏看向一侧的婆子,低声吩咐:“你们几个快些把姜二姐儿抬到轿子上,送到后院的寝屋。” 婆子干惯了粗活,力气极大,只一人就轻轻松松把姜然抱到了轿子上。杨氏紧随其后也上了轿子,她坐到姜然身边,紧紧搂着姜然,用自己的衣衫遮挡住姜然的面颊。 婆子抬着二人缓缓向林外行去,快到出口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姜然忽得从杨氏怀中挣脱出来,她直勾勾盯着潘氏,眸中散发出亮的骇人 的光:“夫人,我还是完璧,还是完璧,您一定要为我澄清呀!” “那些贼子确实撕了我的衣裳,但还未来得及、来得及……你们就来了,我并未被人奸1污,我、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地,嗓子像是被撕裂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余下痛苦的呜咽。 潘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了那样的经历,谁还会顾忌姜然是不是完璧。 名声毁了,运道也就毁了。 姜然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同为女子,潘氏不想把姜然最后的希望掐灭,她举起手,搭到软轿边沿,把姜然的手团到掌心,柔声道:“我会给你做主的,定会把那几个贼子绳之于法。” 姜然并没有听出潘氏话中的含义,她仿佛遇到了救星,点头不跌,嘴角也酝出了一丝笑意。 轿子行到内院,这时姜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把目光投向姜姝,她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带着无尽的恨意纵身从软轿上跳下去,生生把姜姝扑倒在地。 剧痛从身下传来,姜姝觉得身子像是被车轮碾了一遭一样,她本能地想要坐起来,却被姜然拽着衣领压了下去。 姜然坐到姜姝腰腹间,抡起胳膊,左右开弓扇了姜姝两个耳光。她用了十成的力气,姜姝白嫩的脸颊当即就肿了起来。 姜然行事太过于突然,潘氏反应了几瞬才分出心神唤人:“来人呀,姜家二小姐魔怔了,快些把她捆起来,没得再滥伤无辜。” 别苑里的人手并不像府内那么充裕,抬轿子的婆子们闻言,赶紧把软轿落地,七手八脚扭住姜然的胳膊,把她捆了起来。 人被绑起来了,姜然的嘴却不肯闲着,她大声喊道:“是姜姝,是姜姝那贱人设计害我,潘夫人,您快些我把我放开,我是一定要打死姜姝这贱人的。” 看着姜然目眦欲裂的模样,潘氏心里升起的那些怜悯也烟消云散了。 她睇着姜然,压低声音道:“二小姐,你低声吧,前院子里站满了人,你难道想把事情闹的满城风雨才肯罢休?” “我知道你委屈,但你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往世子夫人身上泼。” 杨氏护女心切,趁着潘氏说话的间隙冲到姜然身边,一面给姜然松绑,一面对潘氏道:“好端端的,你何故把然姐儿绑起来,知道的说是你没有看好院子,让歹徒有了可乘之机,害得我然姐儿声名狼藉。 不知道的,看到然姐儿身上这五花大绑的绳子,还当她犯了什么大错。” 什么叫好端端的,潘氏简直要被杨氏气笑了,她指了指姜姝脸上的掌印,没好气道:“令媛迁怒世子夫人也就罢了,还险些划破世子夫人的脸,这么心狠手辣的行径,在姜太太看来竟是好端端的,我今个儿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布政使的职位不知比姜文焕高出多少,潘氏之前看在姜姝的面子上才不跟杨氏一般见识,现下姜姝都被打了,她自然也无需再有所顾忌。 杨氏被怼得哑口无言,她不再理会潘氏,只默默给姜然松绑。 姜然恨恨乜了姜姝两眼,转而对潘氏道:“夫人怕是被姜姝这贱人给蒙蔽了,她面上和善,芯子里比蛇蝎还要毒辣。” 第16章 话毕,她也不要脸面了,把午间发生的事,以及她想要嫁给陆长稽的心思,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潘氏震惊地盯着姜然,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姜然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得倾国倾城,凭她的家世地位怎么就敢觊觎陆长稽。 潘氏不好把这些尖酸的话说出来,只就事论事:“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二小姐凭什么断定那个唤你出门的小厮是世子夫人指使的?二小姐的清誉很重要,世子夫人的名声也容不得污秽,抓到歹徒之前,二小姐万不可妄下结论。” 潘氏一句话就问到了关结上,莫说姜然,便是老到的杨氏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虽然杨氏也笃定是姜姝在作怪,碍于没有证据,只得把话咽到肚子里。 她对潘氏道:“劳烦夫人给小女拿一身换洗衣裳,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现下最要紧的是把小女照拂好。” 潘氏不置可否,让下人把屋内的浴桶里灌满热水,复又给姜然取了一身新衣。 她是个妥当人,把姜然安排周全了,复又来照料姜姝:“世子夫人算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您的娘家依靠不得,所幸您嫁入了高门,也算否极泰来。” 说到这儿,她叹了一口气:“您的脸肿得骇人,不若用裹了手巾的冰块儿敷一敷罢?” 姜姝摆摆手,闹闹哄哄一整天,她现下只求能清净一些,早些远离是非之地:“夫人能不能借给我一顶帷帽,我现下这副样子不好见人。” 潘氏只道自己疏忽,忙让人给姜姝取了一顶帷帽。姜姝戴上帽子,温声向潘氏道别:“世子身子不好,我得早些回去照料,今日麻烦夫人了。” 想到姜姝的脸,潘氏也不好意思虚留,又跟姜姝寒暄了几句,便折到屋内查看姜然的情况。 后院里尚且清净,前院却早已沸反盈天。清凉台上的众人议论纷纷。 “适才那姐儿眼生,以前倒是没有见过。” “那是姜家二小姐,她父亲不过一个七品县尉,放在以前是没有有资格赴布政使夫人家的宴席的,现下因着姜家大小姐嫁到了信阳侯府,这才水涨船高,一家子都来赴宴了。” “真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那姜夫人估摸着也是想让家里的姐儿长长见识,哪成想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那姜二小姐有没有婚配,若是没有订亲,以后恐怕要缩在家里当老姑娘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脸出门子,正经人家,自然也没人敢娶她,若真将她娶进门,便是唾沫星子都得把门楣给淹没了。” 众人越说越难听,姜然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姜姝达到了目的,却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畅快,反而有些淡淡的怅惘。 若是男子有这样的经历,只会被人当做笑谈,说一句少年风流也就过去了,女子有此经历却要被盖上耻辱的标签。 女子在这世道上过活,不知比男子要艰难几何。 姜姝并没有和那些妇人们搭话,沿着篱墙行到门外,折回了信阳侯府。 夕阳斜照到高墙内,给院内的事物镀上了一层金色,把人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姜姝行到垂花门处,远远得就瞧见陆长稽正在垂花门旁边的湖岸旁喂鱼。陆长稽太过于犀利,那双漆眸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不到万不得已,姜姝不想与他打交道。 她低着头,假装没有瞧见陆长稽,疾步向内院行走,堪堪走到门廊下,忽听陆长稽道:“弟妹,留步!” 姜姝顿在原地,她无声叹了一口气,慢吞吞走到陆长稽身边,躬身向陆长稽行礼:“大伯安好!” 陆长稽点点头,把手中剩下的鱼食扔到水中,用手帕把手擦干净,捏住帷帽边沿,慢慢把姜姝头上的帷幔摘了下来。 第14章 傍晚的风微微有些凉,吹到姜姝红肿的脸上,刮得她钻心的疼。 除却生理上的不适,姜姝心里也十分难堪,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出的勇气,她一把将帷帽从陆长稽手中夺过,胡乱戴到头上,遮住红肿不堪的脸。 两只手死死捏着帽纱边沿,姜姝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丝冷意:“大伯未免失了分寸。” 陆长稽并没有因为她的愠怒而生气,原本就儒雅的面容,似乎更和善了一些。 他弯腰看着姜姝,温声道:“我只当你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怎么还闹成了这副模样?” 他一阵见血的把关键点指出来,姜姝更加无地自容,姜姝筹谋良久,芯子里见不得的人一面全被陆长稽窥见了,却还是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实在有些窝囊。 姜姝垂着眸子,把目光定在自己的凤凰于飞嵌翡翠绣花鞋上,嘴唇翕动了几次,终究没有开口。 陆长稽上前一步,几乎和姜姝挨到一起,姜姝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雅的青竹香气。 上位者的压迫感太过于强大,姜姝本能得想要离他远一些,可脚下像是灌了铅,怎么都移动不了。 她定在原地,抬起头看向陆长稽,陆长稽生得高,二人又离得极 近,在姜姝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陆长稽的下颌线。他骨相优越,下颌线的弧度清俊无俦,仿佛是用画笔精心勾勒出来的一样。 世人只道陆长稽智多近妖、权势滔天,却经常忽略掉,他除了智力超常外,还有一副犹如谪仙的皮囊。 陆长稽仿佛隔着帽纱瞧见了姜姝的眸光一样,在姜姝看着他的时候,下巴一点点收紧,漆眸锁住姜姝,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道:“我那儿有上好的药膏,一会儿让程用送给你,你今日在哪儿留宿,还是回欣春苑吗?” 小时候,姜姝和林氏住在姜宅的后罩房,那小小的,见不到天日的后罩房是最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 后来嫁到了信阳侯府,陆长易对她呵护有加,甚至为了她屡次与赵氏争执,他为她遮风挡雨,欣春苑便变成了她的外壳。 她的脸见不得人,她第一反应就是缩到壳子里,可她忽略掉了一件事,陆长易身子羸弱,心思又敏感,看到她的脸,定会十分担忧,若是因此引发疾病就不值当了。 姜姝摇摇头,低声道:“我形容狼狈,不好让世子瞧见,今晚不回欣春苑,到小凉苑凑合一夜既可。” 她畏热,单想一想小凉苑的清爽就觉得心旷神怡。 夜色将光亮吞噬,一切想要掩人耳目的事情,一切不能见光的事情,都可以在夜晚悄悄发酵。 趁着夜色,杨氏和姜然回到姜宅,经此祸事,姜然像是丢掉了三魂六魄,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眼神空洞洞的涣散到各处。 杨氏看着姜然那副样子,心疼的直流眼泪,姜姝这贱人,竟就这样把她的然姐儿给毁了,她不扒姜姝一层皮,便妄为姜家主母。 杨氏唯恐姜然看到她的眼泪,徒惹伤心,背过身把眼泪擦干净,而后把姜然拢到怀里柔声安慰:“我的儿,你莫要害怕,万事有母亲给你做主,你且好生休息一会儿,一觉醒来便什么都变好了。” 姜然仍旧不说话,眼像一潭死寂的水,便是将巨石投进去都荡不起涟漪。 杨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把姜然略微凌乱的头发整理好,顺势把姜然塞到被子里。 把姜然安顿好以后,杨氏原本要出门子,又担忧姜然想不开,索性把平日里给她守夜的青玉唤到了屋内。青玉妥当,有她在,杨氏才能放心。 做完这一切,杨氏才腾出手调查白日发生的事。 她来到花厅,连盏茶都未来得及喝,就听门房说布政使夫人求见。 正门大开,潘氏带着护院,将五花大绑的歹徒送到了杨氏跟前。那三个歹徒鼻青脸肿,显见已经被好好招呼了一通,进屋以后,不用潘氏开口,就乖乖跪到了地上。 倒不是潘氏多么看重姜然,她是布政使家的主母,事情发生在她的别苑,她必得给杨氏一个交代。 她有自己的主意,但事关姜然的名声,这事具体怎么处置,还是得看杨氏的意思。 她温声对杨氏道:“实在对不住,都怪我没有看守好门户才出了这污遭事。 所幸我让人把这几个登徒子抓了回来,事关姐儿的声誉,我也不好私自做主,依夫人看,咱们是报官,还是私底下处置?” 别苑的守卫虽不如汴京森严,却也等闲混不进去,若不是杨氏的人做内应,那三个登徒子连别苑的大门都进不去。 世家大族行事有自己既定的流程,那几个贼子骨头软,潘氏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他们的嘴。 杨氏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潘氏暗暗赞叹了一番姜姝的好手段,而后就把贼子送到了姜家。人要脸树要皮,姜然声名狼藉,她不好落井下石,便装傻充愣。 杨氏心里有鬼,虽满心愤懑,却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温声对潘氏道:“有劳夫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事关我家姐儿的清誉,还是将事情压下去为好。 第17章 这几个登徒子便交给我,此后无论是圆是扁,这事便跟夫人无关了。” 意思很明白,她要私下里处理这事。 潘氏已尽了自己的本分,便遂了杨氏的意,带着护卫离开姜宅。 “没用的东西,你们的脑袋是被猪脑子塞了罢,白长了一副人脸,心眼儿连畜生都比不上。”杨氏吃了哑巴亏,总要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她举着肥厚的巴掌,狠狠在贼人的脸颊上裹挟。 她身高体胖,力气又大,几十个巴掌裹下去,直打得贼人眼冒金星、口吐鲜血,贼人除了嗫嗫地认错,连意识都不清楚了。 杨氏总算解了气,抬起脚把离她最近的那个贼人踹到地上,阴恻恻地出言威胁:“今日这事我知、你们知,若是再让旁人知晓我便把你们绑到官府去。 你们可知道**之罪会受到什么惩处,轻者关押、重者处绞刑,你们若还想活命,就把嘴巴闭严实。” 杨氏的利嘴加上超越常人的武力值,彻底把歹徒征服,他们跪在地上,咣咣磕头,把头磕得鲜血直流,青石地板上泅出一小片血迹。 血腥味扑鼻而来,杨氏自觉晦气,她捂住口鼻,眼眉一挑,没好气道:“还不快滚!” 歹徒如蒙大赦,连绳索都来不及松,跌跌撞撞就逃出来了姜宅。 夜晚有风,刮得院内的灯笼动荡不安,姜文焕疾步而来,沉着脸进入花厅。他生得白,发怒时额角的青筋儿尤为明显,粗粗的青筋鼓胀着,像是要爆开一样。 “我尚在和同僚喝酒,侧耳听到隔壁絮絮低语,言语无状,简直不能入耳,我还当是谁家的姐儿失了颜面,细细听到竟是然姐儿。” 姜文焕一面说话一面用湿帕子润了脸,他双目睇着杨氏,眸光像是要烧起来:“我姜文焕为官二十载,从未像今日这样窘迫羞愧过,你告诉我,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氏能说什么,总不能自作自受得了报应,她嗫嚅半晌,低声道:“然姐儿命苦,到紫薇林赏花的时候被几个登徒子轻、轻薄了。” “咣”的一声,盛水的铜盆掉到地上,滚落几番,待水要洒尽的时候,悄悄静止。 姜文焕脸色胀红,气得浑身发抖,他抬手指着杨氏,颤声道:“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怎么能放任姐儿一个人去紫薇林?” 杨氏无话可说,绷着脸垂下脑袋。 姜文焕看到她那副模样,愈发生气,但事已至此,便是他气死了也无力回天,只能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姜家的清誉算是让然姐儿败光了,你以后好生挟制着她,万不能再让她踏出家门一步。 外人瞧不见她,假以时日,或许能把这事抛到脑后。” 不得踏出家门?杨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姐儿正是说亲的年纪,不出门交际,怎么能……” “说亲、说亲,然姐儿闺中失贞,哪里有正经人家敢要她。”姜文焕不耐烦的打断杨氏,“我没有让然姐儿以死维护家里的清白已属慈爱,至于她的亲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总有鳏夫愿意要她。” 然姐儿花一般的容貌,又有才情傍身,怎么能给人做填房,杨氏心里不忿,一把抱住姜文焕的手臂,低声道:“老爷,大郎去世以后我郁郁寡欢了许久,等生了然姐儿才高兴起来,然姐儿跟我的心肝一样,我不能不为然姐儿的将来考虑呀!” 杨氏相貌平平,年轻时好歹占了身姿窈窕的便宜,偶尔瞥上一眼,倒也过的去。 现下上了年纪,她膀大腰圆活像一只水桶,肥腻腻的手臂和姜文焕相触,姜文焕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挥了挥手臂,用力把杨氏的胳膊甩开,没好气道:“什么叫头发长见识短,说的就是你。” “咱们家现在和信阳侯府是姻亲,前途不可限量,总不能因着然姐儿成为笑柄。你且把她关好了,若让我听到她出门的消息,我唯你是问。” 杨氏市侩,从来不把名声当回事儿,姜文焕知道和她说不出一二三来,于是不再多费口舌,扬声唤来门房,沉声吩咐:“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二小姐踏出家门一步。若有人敢阳奉阴违,以后便也不用来当差了。” 姜家到底还是姜文焕说了算,杨氏无可奈何,瘫软在地上,眼泪越流越多,简直要淌成一条河。 她暗暗握紧拳头,都怪姜姝,都怪姜姝那个贱人,姜然不好过,姜姝也休想安稳度日。 她定要给然姐儿报仇雪恨。 清凉的晚风穿堂而过,姜姝坐在花丛中,一边喝果酒一边赏月,月见草的香气沾到身上,熏得她满襟生香。 院子里静若秋水,敲门声显得格外清脆,姜姝小跑到院门处,把木门掀开一条缝往外瞧,原以为是程用来给她送药,没想到来人竟是陆长稽。 若是程用送药,她道一句谢便是了,可来人是陆长稽,只道谢便显得有些不尊重,总要请人到院内坐一坐。 姜姝把院门打开,请陆长稽坐到小几的另一侧,温声道:“这样的小事,请程侍卫过来即可,怎么好劳烦大伯亲自走一趟。” 陆长稽道无碍,他把一个碧色的小瓷瓶放到案几上:“这个药膏是御药房所制,用法和旁的不同,若是出了岔子,怕是要事倍功半。” 陆长稽一面说话,一面提笔写药膏的使用步骤,他坐得笔直,双目囧囧,姿态十分板正,写出来的字却笔走龙蛇,遒劲洒脱。 姜姝没怎么读过书,她不懂得品鉴书法,只觉得陆长稽的字十分好看,比姜文焕的不知要好看多少。 姜姝看着宣纸上洋洋洒洒的字,暗道怪不得陆长稽要亲自登门,若是程用过来翻话,怕是得出纰漏。 陆长稽把宣纸推到姜姝那侧,温声把注意事项说了一遍。 陆长稽专程来送药,姜姝不好凭白接受人家的好意,总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她抬了抬手中的梅子酒,试探着问道:“这梅子酒是我亲手酿的,酸甜可口,也不醉人,大伯要不要尝一尝?” 梅子酒说是酒,跟果子汁也没什么区别,多是女儿家的消遣。男子甚少有人喜欢酸甜的口味,按说姜姝当好生招待陆长稽,奈何小凉苑平时没有人住,也没有其他吃食,姜姝只能用梅子酒挑大梁。 她期待地看着陆长稽,瞳眸亮晶晶的,像是蕴着一条银河。 陆长稽瞥了一眼姜姝的眼睛,伸手把衣摆上的褶皱抻平,微微点了点头。 姜姝大喜过望,把适才饮的梅子酒掼到一侧,从芍药丛中摸出一个锄头,笑盈盈道:“我给大伯开一坛新酒,新开的酒滋味最好。” 信阳侯府占地广,府内有好些空置的院子,小凉苑地处偏僻,甚少有人踏足,姜姝喜欢院内的水榭,一有空闲就悄悄过来消遣。 院内的小厅里挂着她做的贝壳风铃,风一吹就会叮当作响,十分悦耳。湖内的鲤鱼被她喂成了小圆球,游起来十分缓慢,背阴处的墙角里埋着她亲手酿的梅子酒…… 她来小凉苑算不上多,这里却到处都是她的痕迹。 小凉苑是姜姝自己的空间,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姜姝轻快的站起身,拎着锄头向墙角行去,夏日的衣料薄如蝉翼,月光倾洒上去,泛出隐隐的光。行走间勾勒出玲珑的身形,酥山丰腴,腰细如柳,纤秾合度,美不胜收。 姜姝蹲到墙角,三下五除二把梅子酒挖出来,她用湿布把坛口的浮尘擦拭干净,素手执着酒杯,将第一杯酒捧到陆长稽跟前。 那只酒杯是邢窑所烧,壁若白玉,通透无暇,因着姜姝过于白皙,那无暇的酒杯竟被她洁白的手指衬得失了颜色。 皓月当空,彩云被风吹着遮挡住明月,光线一点一点暗下来,陆长稽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已覆到了姜姝的手背上。 第15章 掌心里是沁凉的酒杯,手背上覆着坚实的带着薄茧的掌心,那只手的温度并不算高,却因着和酒杯的温差太大,灼得姜姝心慌意乱。 她踌躇着,不知该怎么打破当前暗昧的境地,这时,手背上的那只手倏然松开,灵活地回转,握住酒杯的另一侧,把酒杯从她手上接了过去。 手心陡然变空,姜姝下意识把手指握到一起,只虚虚拢到一把空气,有些空落落的,凭空生出来几分怅然之感。她有些尴尬,生怕陆长稽瞧见她的窘态,默不作声把双手垂到桌下,掩到阔大的衣袖中。 陆长稽目光敏锐,把姜姝的动作尽收眼底,姑娘家面皮薄,他只当没瞧见姜姝的失态,不动声色把眸光移到手中的梅子酒上。 那酒晶莹剔透,色泽娇妍,像是女子颊边的胭脂,浅浅的,带着暖暖的瑰意。 陆长稽低下头,轻抿一口梅子酒,入口微酸,待把酒滑入喉咙以后,特有的清甜便会发酵开来,很有一番滋味。 他复又抿了一口,对姜姝道:“弟妹酿酒的手艺甚好。” 第18章 原以为乡野手艺上不得台面,听到陆长稽的话,姜姝高高提起的心不由落到实处。 她扬起唇角,轻轻笑了笑,复又走到墙根处,重新挖了一坛梅子酒,把酒坛子擦得一尘不染,笑盈盈对陆长稽道:“大伯既喜欢梅子酒的滋味,就把这坛酒带走吧。” “我这酿酒的手艺是在乡下学的,汴京无人能酿得出这个味道。您要是喝完了,就让程先生支会我一声,我接着给您酿。” 幼时姜姝随林姨娘在乡下住的那几年,学会了不少乡间的技艺。 钱债好还,最难还的是人情债,陆长稽赠的药膏珍贵异常,姜姝原以为要欠陆长稽好大一个人情,没想到陆长稽喜欢她酿的酒,如此也算投桃报李,还了那份人情。 陆长稽不置可否,拎着一坛梅子酒出了小凉苑的大门,衣角随风荡漾,像是羽化而去的仙人。 姜姝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怔愣了片刻,而后起身,把院门阖上。 御药房出来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姜姝按陆长稽写的步骤,一步步把药膏敷到脸上,到了第二日,脸上红肿全褪,和往日别无二致。 姜姝十分高兴,赶紧折回了欣春苑,恰逢赵氏探望陆长易,赵氏待陆长易一片慈母之心,对姜姝却很少有好颜色。 赵氏亲自给陆长易喂了药,而后把姜姝叫到花厅,目光在姜姝平坦的小腹上扫视一遍,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训斥:“胡泠霜的肚子越来越大,你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我对你太过于纵容,你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 赵氏越说脸色越黑,她怒目盯着姜姝,压低声音道:“我原本给了你三个月的期限,现下已过了一个月,你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两个月以后你若再怀不上身孕,也不用再伺候易儿了。直接收拾细软回娘家便是。 还有我送给你的那两家铺子,你今日下半晌就把账本交到宴西堂,易儿的私产也都是我置办的,你也休想再插手。以后你就守着你的嫁妆过活罢!” 想起早晨的情形赵氏就觉得窝火,陆凛好容易回家陪她用一餐饭,却话里话外都是对胡泠霜的赞赏。道胡泠霜是个好的,不仅温雅孝顺还怀了身孕,若能诞下男丁,把信阳侯府的庶务交给她管也不是不行。 赵氏和胡姨娘斗了十几年,胡姨娘都没有从她手中夺过管家的大权,又怎么能失手于一个小辈。 姜姝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但凡她争气些,陆凛也不会生出让胡泠霜管理庶务的心思。 姜姝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又怎么受得了紧衣缩食的生活,再者,她已经和杨氏撕破了脸皮,姜家是回不去了,只能在信阳侯府过活。 她上前一步,柔柔跪到赵氏跟前,温声向赵氏打包票:“母亲且放心罢,我和世子十分和顺,说不定下个月您就能听到喜讯了。” 赵氏出身世家大族,堆金砌玉长大,从来都不把财帛放在眼中,姜姝绝口不提铺子和私产,只挑赵氏中意的话题说。 听到儿子儿媳夫妻和顺,赵氏总算顺了气,只要二人琴瑟和鸣,终归是能诞下子嗣的。 她复又训斥了姜姝几句,好歹没有把陆长易的私产收回去,姜姝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待赵氏踏出房门,姜姝立马唤来方玉,压低声音叮嘱:“你去把秦太医请到欣春苑,我要问一问世子的病情。” 若是旁的病症,派下人到宫里走一趟也便是了,可事关陆长易的隐私,姜姝不好让方玉知晓。只得亲自询问秦太医。 陆长稽如日中天,守宫门的御林军瞧见信阳侯府的牌子,立马就把方玉放进了宫。 可惜有些不巧, 秦太医的母亲生了疾,秦太医告假侍疾去了,方玉无功而返。 想到赵氏的话,姜姝有些着急,一心想要怀孕。得不到准信,她自己试一试也是可以的。 事关男子的自尊,姜姝也不好询问陆长易到底成不成,可也不能总含含糊糊往下拖。脑海中忽得浮现出出嫁前夕林氏往她的箱底塞的那件衣裳。要不就穿上那衣裳试一试吧。 陆长易若有心,瞧见她穿那衣裳自会做出反应,若是还不成,只当没瞧见就行,也无需难堪。 天一黑姜姝就把林氏给她压到箱底的衣裳翻了出来。 那是一整套薄衫,外面是一袭浅粉色纱衣,料子很薄,在灯下可若隐若现瞧见里面的风景。 小衣是桃粉色的,上面刺着鸳鸯戏水绣花,比姜姝平日里穿的尺寸要小一些,愈发衬得凝脂盈盈。下摆也短,能露出一小截纤瘦的细腰。 下裳呈梅色,梅色和粉色搭在一起有些纷乱,但若是夜间,只夫妇二人在灯下闲聊,又会显出别样的意趣。 这套衣衫大胆了一些,却也不算太露1骨,不论陆长易,姜姝自己倒是能接受。 她先去盥室沐浴了一番,而后换上衣衫,坐在灯下等陆长易回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却总等不到陆长易,姜姝唤来珠儿询问:“世子呢,可是在西梢间斗蛐蛐儿?” 珠儿摇摇头:“世子近日迷上了斗鸡,唯恐公鸡鹐架的声响太大影响奶奶休憩,便将那两只公鸡养在了交春园,现下正在交春园和下人斗鸡。” 姜姝不是争强好胜之人,她从心底里厌恶斗鸡、斗蛐蛐儿之类的活动,连带着也不想让陆长易沉迷于此,可一想到陆长易身体不好,平日连门都不大出,便也释然了。 时光漫长,总得让他有个消遣。 姜姝点点头,对珠儿道了一句知道了。 珠儿眼睛一亮,这才发现姜姝的穿戴和平时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即便她同为女子,看到姜姝也觉得有些脸热。 突然之间,珠儿就有些害羞,红着脸对姜姝道:“您今日看起来真好看!” 姜姝原本十分坦然,听到珠儿的话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挥手把珠儿打发下去。 待珠儿出了门,她就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这身衣裳不甚正经,若是陆长易瞧见她这样穿会不会觉得她轻浮浪荡? 还是将衣裳换掉吧,可若换掉了,又如何试探陆长易,又如何能怀有身孕,如何能为自己的下半辈子寻到依靠? 姜姝思忖了一会儿,忽觉得勾引男子就仿若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纠结的时间长了,难免生出退却之意。 陆长易久久不归,她去寻他不就成了,免得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半点用处都没有。 可若是去寻他,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夜深人静,外面即便点着灯,光线也十分昏暗,哪怕遇到人,那人也瞧不清她身上的衣裳。 再加上交春园和欣春苑离的近,提脚的功夫就到了,又哪里会遇到什么人? 姜姝思来想去,觉得并没有换衣裳的必要,她利利索索出了门,时辰晚了,路上静悄悄一片,连个巡夜的小厮都瞧不见。 姜姝沿着甬路向交春园行走,忽见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正拎着一盏灯笼缓步而行,他身量颀长,优雅的仿若一只闲庭信步的野鹤,放眼整个信阳侯府,除却陆长稽再无他想。 姜姝现下的穿着,实在不适宜和大伯相见,她看看两侧,想找个地方回避,但甬路开阔,陆长稽又人高腿长,她还未来得及回避,他已行到她跟前。 “大、大伯安好!”姜姝紧张极了,忙屈膝向陆长稽行礼。 为了凸显柔美纤长的身姿,姜姝下裳的衣摆比普通的要长一些,因为紧张,她的屈膝礼行得不甚利落,左脚绊住右脚,直缠到衣摆上,一个不稳,整个人直直摔到地上。 耳边嗡的一声长鸣,大脑陷入如短暂性的凝滞。 姜姝依照本能从地上爬起来,原想快些离开,从这个丢人现眼的局面中逃离出去,没想到脚部传来一阵剧痛,竟是把脚崴了。 她顿在原地,欲哭无泪,尴尬的无所适从。 “可是崴到脚了?”陆长稽开了口,声音温润,犹如清泉在山间流淌。 姜姝“嗯”了一声,声音低得仿若蚊吟。 陆长稽把灯笼放到地上,凑到姜姝身旁,隔着衣衫握住她的小臂,扶着她向一侧的石凳行去。 他有分寸,握着姜姝小臂那只手不紧也不松,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姜姝却能察觉到他所蕴含的力量。 他的手是沉稳的,干燥的,内含筋骨,和陆长易的绵软大相径庭。 她随着他的力道缓缓坐到石凳上,目光垂到地上,窘迫的连头都不敢抬。 清风拂过,将蒙在圆月上的云彩尽数吹散,原本朦胧的夜色也在月光的映衬下变得清透起来。 适才一番人仰马翻,姜姝的衣襟在不自觉间松散开来,陆长稽生得高大,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不经意间的一瞥,就察觉到了她无与伦比的巍峨。 因着姜姝的小衣实在太短,外衫又薄透,除却白的晃眼的巍峨,陆长稽甚至能瞧见她那截细的,仿若杨柳般的腰1肢。 第19章 四平八稳的人,思绪忽得就凌乱起来,陆长稽把头扭到一侧,调整了一下呼吸,待把头正过来的时候,思绪重复清明。 陆长稽高洁自好,他虽没有接触过女子的衣衫,却也隐隐察觉到了姜姝身上衣物的不同一般。 再联想到她行路的方向是交春园,便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弟媳瞧着沉稳,私底下倒是个放得开的。 第16章 姜姝心思机敏,瞧见陆长稽扭头的动作便明白了七八分,她低下头打量自己的衣衫,那外衫已然褪到肩部,小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明晃晃的,颇有欲拒还迎之态。 姜姝暗怪自己失态,她这副样子,便是自己瞧了都觉得轻浮,更何况大伯?大伯光风霁月,为人正派,若是误以为她有心勾引,可该怎么办? 心乱成了一团乱麻,姜姝又急又恼,手忙脚乱把衣襟拢到一起,将衣带紧紧系了起来。 气氛陷入短暂的凝滞,当姜姝想要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时候,忽见陆长稽蹲到了她跟前。 有的人就是这样,无论做什么动作都端方的无以复加,陆长稽肩背笔挺、淡然沉稳,即便蹲在地上,也显得十分从容雅致。 他将姜姝的鞋子脱掉,隔着绫袜把她的左脚握在手中,乍一接触,才发现她的脚十分娇小,柔弱无骨,还不及他的手掌大。 他动作微滞,手上的力度不由又放轻了几分。 食指分别在足底的穴位上点了几下,低声问道:“这几个部位哪里疼?” 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羽毛轻轻在脚掌心划过,挠得她有些痒,脚趾不由蜷缩起来。 姜姝的脸更红了,心跳也有些快,她摇摇头,低声对陆长稽道:“是脚踝疼。” 陆长稽将手指移到她的脚踝上,在骨节处摩挲了两下,温声道:“是关节错位了,你暂且忍耐一下。” 话毕,一只手环握住她的脚掌,另一只手攥住她的脚腕,两只手一齐用力,“咔嚓”一声,便将错位的骨节掰正了。 剧痛传来,姜姝不由低呼一声,她嗓音娇软,这声低呼传出来,竟像是某种不可言状的娇1吟。 当然,姜姝并没有注意到这份不同寻常,只觉得剧痛过后整只脚都十分舒畅,虽不似之前那样轻便,却也勉强可以走路。 这里离交春园不及欣春苑近,陆长稽扶着姜姝折回了欣春苑,直到坐到拔步床上,姜姝都觉得左脚热烘烘的,仿佛烙上了某种印记。 早就到了就寝的时辰,她却格外精神,顺手拿起一侧的针线做绣活儿,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长易才回到寝屋。 陆长易一进门,姜姝就看到他的衣摆上沾着一些刺目的血沫子,接着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说知道那血腥气是鸡血的味道,却还是不悦地颦起了眉头。 屋里有了新妇,到底不能像以前那样无所 顾忌,陆长易察觉到不妥,转身到盥室沐浴。 陆长易从盥室出来的时候,姜姝正凑在连枝灯旁边描花样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她侬丽娇柔,肌肤细腻如脂,半点瑕疵都没有。 沿着脸颊往下瞧,才发现她今日的衣裳也格外别致,纱衣下的抱腹若隐若现,山峦巍峨,山腰纤纤,简直像勾魂摄魄的精怪。 陆长易起了心思,但因着上次的经历糟糕透顶,便有些忐忑,他也不敢直接邀姜姝上榻,只坐到她身边与她亲昵。 若是能起来,便邀她上榻,若是起不来,装作若无其事也无妨。 陆长易将手搭到姜姝腰侧,若有似无摩挲起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悸动,也没有话本子里所写的酥麻感,陆长易的手软绵绵的,和女子的别无二致,姜姝生不出一点儿荡漾之意。 不过通过他这个动作,她知晓了他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感情虚无缥缈,可以慢慢培养,当下最要紧的是安身立命,怀上一胎麟儿。 想到这儿,姜姝的动作便大胆了一些。她就势倚到陆长易肩头,柔声道:“世子久久不归,我原本想要去接一接您,没成想扭了脚,若不是大伯相助,恐怕就要耽搁在半路上了。” 陆长易这才发现姜姝是光着左脚的,脚踝有些红,微微发肿。 为了寻他,她才扭伤了脚,他满心愧疚,恨不得替她遭受那痛苦。 想要让她的脚踝好受一些,却因着从来没有照顾人的经验,竟不知该从何做起。 姜姝窥出了陆长易心中所想,格外体贴的说道:“世子帮我冷敷一下吧,脚踝热辣辣的,冷敷一下会舒服很多。” 仿若雪中送炭,陆长易当即就令方玉往屋内端冷水。 趁着这个间隙,他把姜姝扶到拔步床上,握着姜姝的小腿搭到他的大腿上,陆长易没有照顾过人,动作毛毛躁躁,阴差阳错竟将姜姝的脚丫子搭到了那处上面。 脚下弹软,姜姝察觉到了异常,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脸热,只碍于方玉在场,不好有所动作,只假装镇定。 所幸方玉正蹲在地上投帕子,视线所限,并不能看到床榻上的情形。 陆长易接过方玉投好的帕子,将她打发出去,房门合上,姜姝长舒一口气,下意识便要将脚收回去。 陆长易又哪里会应允,他红着脸按住姜姝的脚踝,轻轻将冷帕子敷了上去。 清凉的感觉从脚踝处蔓延开来,舒适将尴尬驱散,姜姝舒1服的眯上眼睛,与此同时也察觉到了脚下的变化。 那里一点一点苏醒了。 总算不枉这一个月的调理,陆长易大喜,一把将帕子丢到一边,猛得压了上去。 帕子被摔得乱糟糟,脚踝也还有些疼,他打小被捧赵氏捧在手掌心长大,并不懂得怜香惜玉。不过这个时候姜姝也不好打断他,只微微将头扭到一侧,盯着拔步床上的穗子,思索打穗子的手法。 幸福只来了一瞬,陆长易还未来得及动作,又很快消弭下去。 希望破灭,比没有希望更让人难受焦灼。 陆长易恼了,他既羞愧又愤怒,不想面对他自己,也不敢面对姜姝。颓然地从姜姝身上翻身而下,沉默着朝向另一侧,留给姜姝一个背影。 姜姝也有些失望,想到林氏的叮嘱,杨氏的跋扈,赵氏的咄咄逼人,不禁为自己的将来、也为姜容担忧起来。 她不是陆长易,没有优渥的出身,没有可以事事能为自己做主的母亲,便是想任性也没有资本。 她盯着床顶缄默了好一会儿,才将心中的失望驱散出去,伸出手臂从背后环抱住陆长易。 温软馨香贴到背后,温言软语传入耳际,姜姝将自己的温柔和善意尽数传达给陆长易。 按说陆长易的愤怒当消减一些,可事实却截然相反,她离他越近,待他越好,他就越气恼自己的无能。 她是他的妻,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的,那种看的到、摸的到、却吃不到的感觉让他几欲崩溃。 脑海中忽得生出一个念头,陆长易即刻就想占有姜姝,想在姜姝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来彰显他对她的所有权。 他的那个地方是不中用了,好歹还有一双灵活的手。 陆长易焦躁的翻过身,和姜姝面对面贴在一起,将手探到了入口。 姜姝微愣,睫毛像蝶翅一样翕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拉开和陆长易的距离。 “世子可是冻着了,手怎得这样凉?”姜姝把陆长易的手从那里移开,与他十指相扣,将她热热的温度传递给他。 床上挂着一颗夜明珠,将姜姝的神色照的分毫毕现,她的眸子波光盈盈,满是包容的柔情。他在她的眸光中败下阵来。 姜姝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对镜自揽,眼下一片青黑,神色也倦倦的,敷了厚厚一层粉,才将黑眼圈遮住。 她起的早,没想到林氏比她起得更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娘,竟在大早晨寻到了侯府。 林氏没有什么主意,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向姜姝求助。 所幸她还知道维护姜姝的颜面,并没有当着下人的面哭哭啼啼,随着姜姝进入梢间后才低声啜泣起来。 “夫人要把容儿许给一个姓何的司马做小妾。” “那何司马年逾四十,比你父亲还要年长几岁,听说他的后宅里尽是莺莺燕燕,为人最是花心。 家里的主母也是个严苛的,对妾室非打即骂,一年之内不知道要从后宅抬出去多少尸首。容儿的性子比泥还软,她若是进了何家的门,还不得生生被折磨死。” 姜姝知道这是杨氏在报复她,她让姜然寻不到好人家,杨氏便如法炮制,让姜容也不得好过。 杨氏是姜容的嫡母,她给姜容张罗亲事天经地义,便是姜姝也无法置喙。 姜姝抿紧嘴唇,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另辟蹊径给姜容寻一门过得去的亲事,只要那亲事对姜文焕有利,对姜家有利,便是杨氏有心阻拦,也拗不过姜文焕去。 第20章 可惜,每个阶层都每个阶层的圈子,姜姝虽已嫁到了信阳侯府,却日日都居在欣春苑照料陆长易,白担了世子夫人的头衔,压根没有出门交际过,更遑论结识贵人。 结识不了贵人,又哪里能给姜容寻到好亲事?事到如今,只能去求赵氏了。 姜姝轻叹一口气,对林氏道:“姨娘不要着急,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话毕,姜姝命方玉打开陆长易的私库,挑了三四样赤金首饰装到匣子里,温声对林姨娘道:“姨娘回家以后,把这些首饰送给母亲,母亲视财如命,即便看在首饰的面子上也会暂缓给三妹妹订亲。” 林氏掂了掂那几个赤金首饰,加起来足足有十两重,做工精细,一瞧就不是凡品,除却公爵人家,小门小户便是想买都买不到。 这几样首饰既能讨杨氏欢心,又能暗示杨氏,姜姝在侯府是能开私库的。 说来也是可笑,姜姝嫁到侯府足足半年,不仅没摸到中馈的边,倒是要靠几件首饰撑门面。 林氏胆子小,见识也浅,她并没有领会到姜姝送赤金首饰的深意,只摩挲着那件华贵的攒珠金丝孔雀华盛看着姜姝,小心翼翼问道:“这些首饰如此华贵,你一下子就送出去三件,姑爷可会怪罪?” 陆长易在锦绣堆里长大,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最不在意的便是身外之物。 姜姝只道无妨:“姨娘安心回去吧,世子待我极好,断不会因为几件首饰跟我置气。” 林氏抬眸打量姜姝,见她无论穿的还是戴的都十分气派,知晓侯府不会在穿戴上掣肘她,也便放了心,带着一匣子首饰归了家。 姜姝半仰到贵妃榻上,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手揉捏自己的眉心。 这时方玉禀告,说是秦太医来了,刚刚给世子诊完脉。 姜姝起身迎到了花厅,温声问秦太医:“世子调理了一个月,不知可有起色?” 秦太医的说辞和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区别,他道:“世子的身子虽仍旧虚弱,男科方面却略有起色,肾气比之以前,要丰盛一些。” 略有起色,那到底还能不能行?事关身家性命,姜姝不再和秦太医打马虎眼,她单刀直入:“我进门半年有余,一直怀不 上身孕,这已然成了我的心疾。 还请秦太医为我解一解惑,我、我究竟还能不能怀上身孕?” 秦太医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若是借助助兴的药物,世子倒是勉强可以行房,但他常年用药,已伤了根本,便是能勉强行房,夫人也难以怀身孕。” 悬在头顶的利剑落到身上,劈得姜姝万念俱灰,她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一颗心揪得生疼,像是要被撕碎一般,痛苦呼啸而来,在四肢百骸里徘徊。 她脸色煞白地站在地上,像是被人抽走了生气,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变暗,直至堙灭。 绝望归绝望,姜姝到底还存着理智,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对秦太医道:“秦太医,世子身子弱,怕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还望您能保守秘密,不要把不能生育的事情告诉他。” 秦太医点点头:“医者仁心,世子夫人且放心,世子的疾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夫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姜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宴西堂的,赵氏这几日心情不好,她一直是能避就避。 但三月之期只剩下了两个月,即便她能想法子怀上身孕,也不是一日之功,她必须在杨氏动作之前,早些给姜容订下一门好亲事。 姜姝到宴西堂的时候赵氏正在洗漱,赵氏爱面子,断不肯蓬头垢面见人,听闻姜姝求见,便让她在门外候着。 待清洗完,梳好发髻的时候,厨房正巧把膳食送到了饭厅,赵氏不想让姜姝杵在饭桌前影响食欲,便自顾自去了饭厅,任由姜姝在花厅外戳脚子。 若是平时,站上个把时辰倒也不算什么,可姜姝前一晚刚歪了脚,再加上得知陆长易不能人道,身心俱疲,长时间站着便有些吃不消。 不过站了半个时辰,脚踝处就传来一阵疼痛,长辈没有发话,她也不好擅自离开,便半倚到门框上借力。 痛苦的时间总格外难熬,没一会儿,姜姝就因为脚踝不适沁了一层薄汗。 她低下头去取腰间的绣帕,这时,一双绣着如意纹的六合靴出现在视线中。 六合靴是为内阁阁老专制的官靴,整个信阳侯府只陆长稽有资格穿。 看到这双靴子,姜姝神经一紧,热意不由爬上脸颊。她知道自己不该觊觎陆长稽,可她总不能为了贞洁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陆长易不行了,她得爬到陆长稽的榻上去,必须生一个子嗣傍身。跟陆长稽同房以后,再给陆长易下一些助兴的药,与之敦伦,只要不引起陆长易的怀疑即可。 姜姝心里有鬼,十分局促。按理她应当大大方方向陆长稽行礼问安,可此时此刻,她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生怕暴露了什么一样。 姜姝一味装聋作哑,假装没有瞧见陆长稽,低着头凝视脚下的地砖。 可惜,天不遂人愿,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那双六合靴出现在她身旁。姜姝不得已,只得抬起头。 四目相对,陆长稽的漆眸一如既往的平和,她却慌里慌张,颇有无地自容之感。 人已到跟前,她总不能落荒而逃,现下这种境况,她只能硬着头皮和陆长稽打招呼。 姜姝深吸一口气,竭力勾出一个还算端庄温婉的笑容,蹲身向陆长稽问安。 陆长稽对姜姝做了个起身的手势,眼神若有似无向她的脚踝处瞥了一眼,温声道:“弟妹是来给母亲请安的吗?我们不若一起到屋内,免得三番两次打搅母亲用饭。” 第17章 陆长稽的目光是温和的,声音也是温和的,没有半点棱角,却仿若隐含着万钧之势,让人觉得踏实又安心。 姜姝惴惴的心,因着他的话落到了实处。提脚和陆长稽一起向饭厅行去。 陆长稽深受赵氏倚重,他在宴西堂来去自如,向来都不需要通传,可姜姝却不然,侯夫人摆明了要晾着她,她怎么能和大爷一起到屋内去。 守在门口的侍女张张口,本想阻拦姜姝,眼角瞥见陆长稽警示的眸光,只得把口中的话咽到肚子里,抬臂为二人掀开门帘。 赵氏已经用完了早膳,此时正站在盆架旁净手,看到陆长稽和姜姝同时进门,微微怔愣了片刻。 陆长稽表面温和,骨子里却清冷淡漠,从来不会干预与他无干的事情,平白无故的,他带着姜姝一起进屋做什么。 赵氏带着狐疑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姜姝娉娉婷婷的,腰肢细的像柳枝,偏偏胸1脯特别丰腴,那张脸更是周全,浑身上下散发着女性特有的柔媚风韵,即便不施胭脂也美的令人惊叹。 看着她这副花容月貌,赵氏心里倏得腾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这个念头离经叛道的可怕,她简直不敢多想。 赵氏颦着眉头,转念一思忖,又觉得自己想法太过于荒谬,陆长稽是什么人,姜姝又不是天仙,家世又低,陆长稽怎么会为了她做出不为世人所容的狎昵之事来。 她真是糊涂了。 赵氏微微笑了笑,把心底的疑惑压下去,由丫鬟伺候着净了手,擦干水渍后,温声对陆长稽道:“你公务繁忙,有什么事让下人知会一声就行,这么大的雨,又何故自己跑这一趟。” 陆长稽道无碍:“儿子今日休沐,难得有时间给母亲请安,母亲莫要客气,折煞了儿子。” 他拿出一封调函,递到赵氏跟前:“母亲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内阁不日就会把赵监察调回汴京。” 赵监察是赵氏的内侄,按说凭赵家的势力,想要把族中子弟调回汴京,算不得什么难事,奈何现下六部互相制衡,运作起来不似之前那样便利。 而且即便赵家走门路,临了,调遣人事也需要陆长稽点头,赵氏索性把这件事托付给了陆长稽。 长辈托付小辈办事,算不上光彩,若不是赵氏的长嫂往信阳侯府跑了好几次,赵氏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她讪讪地笑了笑,对陆长稽道:“我新得了一盒徽墨,一会儿让周妈妈送到迦南院,你且看看顺不顺手,若是用得好,我再让人给你送。” 长辈赐,不可辞。陆长稽也没有推辞,欣然接受了赵氏的好意。 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姜姝,忽得转了话题:“我瞧着这椅背上的松鹤延年刺绣十分精致,二弟妹精于此道,可知道这是什么绣法?” 陆长稽口中的刺绣两侧皆放着交椅,姜姝只有坐到交椅上,才能看清上面的绣法。 她顺势坐到左侧的交椅上,身子有了依仗,脚踝才能放松,姜姝长舒一口气,悄悄把脚踝藏到交椅下面活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和陆长稽离得极近。 二人的双手都放在交椅扶手上,衣袖边缘错落的搭在一起,只消稍微动一下,她就能碰到陆长稽的手臂。 第21章 姜姝抬手去指椅背上的刺绣,衣袖像羽毛一样在陆长稽的手臂上触了一下,接着在他的面颊前拂过,带来一股淡淡的馨甜。 心像是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样,姜姝却还是尽力挺起胸脯,身子向前倾斜,腰部绷得紧紧的,连接着臀部,勾出一道妩媚婀娜的曲线。 手指点在椅背的仙鹤上,姜姝的声音也似浇了蜜糖:“这松鹤延年色线鲜明,针脚细密,后针压着前针的针尾,当是湖广一带传过来的湘绣。” 原本是陆长稽提的疑问,可姜姝给出答案以后,他的眼睛再没有往椅背上瞥一眼,眸色深深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陆长稽出了门子,赵氏才把注意力放到姜姝身上,她虽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却还是稍带着迁怒于姜姝:“大清早的,你来宴西堂做什么?” 姜姝知道她的请求十分唐突,可事到临头,总要试一试,她斟酌着道:“儿媳家里的三妹妹到了说亲的年纪,她出身不高,却极守礼,性子也柔顺。儿媳不求旁的,只求她能嫁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婿。 母亲见多识广,来往的也都是高门大户里的主母,还望您留意一二,替我家三妹妹牵搭一门过得去的亲事。” 信阳侯府和姜家门第悬殊,即便赵氏看不上的门户,于姜家来说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说起姜姝,除了出身不显,嫁到侯府以后倒是没出过什么纰漏,照顾陆长易也十分尽心,陆长易的身子显见比以前康健了很多。 赵氏瞧不上姜姝,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媳妇还是合她心意的。 由同一个 母亲教养,长姐处处周全,庶妹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帮姜容寻一门亲事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看到姜姝纤细腰肢下的平坦小腹,赵氏心头的火气便又高了一截。 胡泠霜的肚子越来越大,不过数月就能为侯府添丁,陆凛高兴,整日里给胡泠霜赏赐,珍稀的药材流水一般送到碧华楼,陆凛这个公爹对儿媳的关心简直令人咂舌。 胡岚那贱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愈发得宠。 胡岚姑侄在侯府越来越张狂,简直要在赵氏头顶作乱,赵氏体面了一辈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她喟叹一声,再次给姜姝施压:“我上了年纪,平日里无事可做,只盼着含饴弄孙,只要你能为易哥儿延续香火,我便给你三妹妹寻一门亲事。” 说到这儿,赵氏像是想起了什么,俯身从抽屉里扯出一封请帖掷到姜姝跟前:“你嫡母前日里给我下了一封帖子,说姜宅要举行什么赏月宴。 天气这样热,姜宅怕是连冰鉴都置不起,我懒得动弹,你代我去参加这个宴会罢,左右姜宅是你的母家,你去了,还能瞧一瞧林姨娘。” 姜姝刚嫁进信阳侯府的时候,杨氏想着姜陆两家成了姻亲,便想巴结赵氏,时常给赵氏发请帖,赵氏眼界高,压根不想和姜家来往,连看都不看就把那些帖子丢进了库房。 姜姝知道杨氏脸皮厚,却没料到她已无耻到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地步。左右她也想回一趟姜宅,探探杨氏的口风,遂讪讪地拿起请帖,坐马车向姜宅行去。 姜姝去的早,旁的宾客都还没到,姜宅门口只孤零零停着信阳侯府的马车。 母女二人已然撕破脸,杨氏也懒得和姜姝虚与委蛇,她连屋门都不让姜姝进,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乜着姜姝,阴阳怪气:“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怎么把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给吹来了?” “咱们家庙小,名声也污秽,容不下世子夫人这尊大佛,世子夫人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罢!” 姜姝只当没听到杨氏的话,绕过杨氏进入花厅,自顾自倒了一盏茶润喉咙。待杨氏也进了屋,才低声道:“女儿听闻母亲想给三妹妹说亲?” 杨氏轻嗤一声:“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知道的还当你长了一双顺风耳。” 姜姝并不理会杨氏的讥讽,问道:“母亲想把三妹妹许给谁家?” “你不是早就把消息打听清楚了吗,还在这儿惺惺作态干什么?”杨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挑了挑眉头对姜姝道,“你现下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我也不能亏待你妹妹。” “何司马身居要职,家产丰厚,容姐儿能给他为妾,也算是高攀了。我给容姐儿寻了一门好亲事,你这个做姐姐该对我磕头道谢才是。” 姜姝简直要被杨氏给气笑了,她懒得再涡旋,直接道:“我知道母亲记恨我坏了然姐儿的名声,可这又那里怪得了我,不过是母亲和然姐儿自食恶果罢了。 母亲想撒气,只管冲我来,想要什么也只管冲我要,拿着容姐儿做筏子就没什么意思了。” 杨氏知道姜姝的话没有错。怪她棋差一招,被姜姝给算计了。可一想到姜然现下那副样子,杨氏的心立马就冷硬起来,恨不得把姜姝千刀万剐。 她阴恻恻盯着姜姝,低声道:“然姐儿的名声是你毁掉的,你就要对然姐儿负责,我要你给然姐儿找一门好亲事。 读书人家也罢,富贵人家也罢,左右然姐儿得当正头娘子,不能一直窝在家里被人取笑。” 信阳侯府由陆长稽掌舵,陆长稽权倾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杨氏并不知道姜姝的处境,只当姜姝仗着陆长稽的势,能轻易给姜然寻到好亲事。 她接着道:“然姐儿嫁的好,容姐儿也能寻个好人家,何家算是上上之选,我若是恼了,花楼里的常客,食肆里的酒鬼,赌坊里的赌徒,都能和姜容作配。” “我虽是容姐儿的母亲,说到底,她的亲事还是由你这个长姐决定的。然姐儿好,容姐儿就好,然姐儿若嫁不出去,容姐儿也休想好过。” 姜姝早就料到杨氏会拿捏她,却没想到杨氏会在姜容的亲事上作筏子。是她算计的姜然,总不能让姜容替她受过。 姜姝半点底气都没有,却还是强颜欢笑:“女儿虽没出息,好歹已经嫁到了信阳侯府,信阳侯府门第高,与之来往的也都是达官显贵,女儿定会留心,给然姐儿寻一门好亲事。” 杨氏勾唇轻笑:“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你若给然姐儿寻不到好人家,就擎等着喝何司马和姜容的喜酒罢。” 姜姝身子微颤,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她暗暗握紧拳头,抬起头回视杨氏,温声道:“母亲等着女儿的好消息便是了。” 话说的漂亮,却是虚张声势。在杨氏的注目下,姜姝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行到大门口。 进了马车以后她仿佛被人抽干了精气神,怏怏地歪到绣凳上,满面愁容。 姜然的亲事,姜容的未来,还有她的肚子,像是三座大山,重重压在她的肩头。 旁的那两件事倒是还能腾出一些时间筹谋,唯有怀孕急不可待,怀孕这种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多次不中也是有的,她必须得早做筹谋。 脑海中浮现出陆长易消瘦的面容,姜姝的心陡然变凉,涩涩的,难受得无与伦比。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陆长易了,她总得先为自己、为姜容做打算。 姜姝深吸一口气,把珠儿唤到车内,低声道:“回府以后你悄悄探一探大爷的行程,尤其是夜间,看看他晚上喜欢到哪里消遣?” 第18章 珠儿是姜姝的心腹,姜姝会防备旁人,唯独不会对珠儿遮遮掩掩。 珠儿知道姜姝的苦楚,姑爷像是纸糊的一样,过了今日没有明日,在房事上也不中用,二奶奶总得替自己做打算。 她点点头,信誓旦旦对姜姝打保票:“信阳侯府就这么大,我定把大爷的行程打听得清清楚楚,绝不让二奶奶失望。”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陆长稽醉心于政务,除了夜间回府就寝,甚少有空闲时间消遣,珠儿忙碌了好几日才打听到了一点儿端倪。 “大爷除了处理政务就是读书,休沐的时候偶尔会到碧云台赏景,但也不是每次都去,前几日倒是到茶肆喝过一次茶,但近半年来,大爷也只去过一次茶肆。” 珠儿越说越羞愧,头也越垂越低,自觉打听的消息一点用处都没有,白白浪费了姜姝的时间。 姜姝轻叹一口气:“大爷光风霁月,身边人口风又紧,莫说是你,便是我亲自去,怕也探不到什么消息。” “你去前院守着,待大爷回府,就马上回来告诉我。” 话毕,姜姝移步梢间,打开立柜,蹲下身,把陆长稽借给她的手帕塞进袖兜。 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既打听不到陆长稽的行踪,就等着他下值以后去还这个手帕吧。 姜姝知道她的好处,她生得标致,身条更是万里挑一,未出阁前因着胸脯太过于汹涌,一眼瞧过去,她就有些巍峨,时下时兴弱柳扶风的身条,姜姝也曾因太过于丰满苦恼过。 她成亲后,姨娘悄悄跟她咬耳朵,告诉她男子最喜欢她这种身子,一旦沾染上了,怕是要溺死在温柔乡里。 第22章 姜姝想着姨娘的话,默默换了一件略微宽松的小衣,套了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那外衫平时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可若沾了水就别有一番景象了。 姜姝穿好衣裳后,对着铜镜自揽,见自己衣着得体,并未什么纰漏才放下心来。 刚要坐下喝茶,方玉敲门进了屋,方玉躬身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二奶奶,赵三小姐来了,夫人请您到宴西堂作陪。” 方玉口中的赵三小姐是赵氏的内侄赵滢蕴,赵滢蕴是赵家嫡女,十四岁时以一首《朱门赋》名满汴京。饶是姜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听说过赵滢蕴的才情。 姜姝毕竟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现下赵氏虽甚少带她出门交际,但家里来了贵客的时候,十之八九会叫她去作陪。 赵 滢蕴出身大家,交际甚广,若是能和赵滢蕴交好,便是不用赵氏引荐,姜姝也能踏入汴京贵族的交际圈子。 怀孕的事虚无缥缈,姜姝若融入贵族圈子,便不愁在杨氏给姜容订亲之前,为姜容寻一门亲事了。 想到这儿,姜姝的脚步格外轻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进了宴西堂。 赵滢蕴跟她想象的几无差别,穿着淡雅,头上插着一支羊脂玉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 她打扮的素净却并不简单,隐隐透露出一股低调的贵气。这种贵气,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将养出来。 姜姝美则美矣,身上却无这种出尘脱俗的清贵之气,因着有所求,她待赵滢蕴热络的近乎市侩。 赵滢蕴也有心和姜姝结交,二人都存了亲近的心思,很快就熟识了。 赵滢蕴离开时,姜姝赠了她一个荷包,并请她第二日上门喝茶吃点心。 来往来往,有来才有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便是在来往之间逐步增进的,姜姝邀请赵滢蕴喝茶,赵滢蕴总得回请一次,方合乎礼数。若是能在赵家举行宴会的时候回请姜姝,便更好了。 送走了赵滢蕴,陆长稽也归了家。姜姝梳洗打扮一番,趁着夜色向迦南院行去。 不同于欣春苑的锦绣辉煌,迦南院布置古朴简约,便连伺候的下人都少的可怜,只程用站在主屋前当值。 姜姝走上前,客客气气问道:“程先生,不知大伯可归来了?” 程用道:“二奶奶来得巧,大人才刚归家,现下到寝屋换衣裳去了,您若有要事,就先到花厅等一会子。” 花厅里十分清净,小厮给姜姝上了一盏茶后,便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如此,偌大的花厅便只余下姜姝一人。 姜姝端起茶盏呷了几口茶,待剩下的茶水变得温凉以后,皓腕一斜将大半盏茶水洒到胸口,顺势把茶盏掷到地上。 温热的茶水将衣衫一点一点浸湿,轻薄的外衫贴到身前的肌肤上,清晰地勾勒出山峰的轮廓和形状,愈发显得那峰峦巍峨夺目。 姜姝心跳加速,耳朵也有些红。她深吸一口气,抬臂探到衣衫里面,将有些宽松的小衣朝一侧扯了扯,微微露出一侧的峰峦边沿。 透过浸湿的薄衫,可将那白的发光的侧峰瞧得清清楚楚。 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姜姝知道来人正是陆长稽。 她站起身,假装在寻找遮身之物,眼光夸张地向四处搜寻,环视周边,花厅里只有一个博古架外加六把檀木交椅,连一片帘幔都没有。 姜姝第一次做背、德之事,唯恐被陆长稽瞧出端倪,夏日本就炎热,因着心虚,姜姝如坐针毡,沁出了一层淋漓的香汗。 汗珠子顺着脖颈蹚到衣襟里,姜姝盯着自己的衣襟,伸出手去解衣带,作势要去把衣裳上的水渍绞干。 时间把握的正好,她刚把衣带解开,便见房门被人推开,陆长稽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第19章 空气仿佛凝滞,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姜姝怔愣在原地,目光锁在陆长稽身上,嘴唇翕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终究没有发出声来。 她面色酡红,像是染了一层妩媚的晚霞。再往下看,衣衫湿淋淋的半敞着,勾勒出妖娆婀娜的曲线。 敞开的地方露出一小片鹅黄色小衣,小衣下堆峦成峰,歪斜的侧面涌出一块儿莹白的凝脂,那块儿凝脂抓着陆长稽的眼球,仿佛要把他的眸光引到小衣里面去一样。 陆长稽呼吸一滞,有些慌张地把眸光移开,投向碎落在地的瓷片上。 他越过姜姝,缓步行到她身后,弯下腰把碎瓷片捡起来,放到身旁的小几上,温声问姜姝:“可烫伤了?” 短短一句话便把姜姝从羞耻和不安的泥淖中解救出来。 她终于可以确定他没有怀疑她,他没有以为她是放浪形骸之人。 姜姝高悬着的心放到实处,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她低下头,含糊着道:“我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烫伤。” 女子的肌肤娇嫩如脂,容不得半点损伤,陆长稽唯恐耽搁了姜姝的伤情,他转过身,背对着姜姝,低声道:“你瞧一瞧有没有烫伤,若是烫伤了,我即刻就派人请大夫。” 姜姝柔柔应了一声“是”,她的声音更小了,像一片羽毛从陆长稽的耳际划过。 陆长稽的背影挺拔清矍,像一棵竹,劲挺又不失苍翠,这样的健壮的身子,在房事上定不会像陆长易那般虚弱。 姜姝看着陆长稽的背影,脸颊愈发红润,烫的像是要燃烧起来。 她知道她今日务必成功,若是失去这个机会,以后就不知道何时再能和陆长稽单独相处了。 姜姝捏住外衫的边沿,把外衫褪到腰间,光洁的肩头和纤瘦的后背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羞耻和慌乱齐齐涌到心头,姜姝紧张得无以复加,只觉得体温都高了一些。呼吸出来的气息也是热的。 贝齿在娇嫩的下唇上留下一排细细的齿痕,姜姝再接再厉,双手背到身后,把腰间的小衣带子解开。 腰间没了桎梏,鹅黄色的小衣挂在姜姝的脖颈上,晃晃悠悠,像是要掉到地上一样。 姜姝虽已经历过人事,到底还是年轻的姑娘,脸皮薄似纸,她看了一眼身前如山的雪峦,闭上眼睛,猛得向陆长稽的脊背扑了过去。 “大伯!”她的声音又低又急,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两团如云的柔软贴到陆长稽的脊背上,接着陆长稽便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鹅梨帐中香的味道。那股香味从背后一直蔓延到他鼻端,围着他环成一个圆。 胸1脯贴在陆长稽身上,隔着衣衫,姜姝感触到陆长稽的脊背一点一点抽紧,变得僵硬起来。 因着这个变化,她知道他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般镇定,姜姝勇气更盛,她又低呼了一声,光洁修长的手臂就势环住陆长稽的劲腰,双手自然下垂,垂在他的小1腹间,和他贴得愈发紧密。 柔软的素手若有似无地触碰着陆长稽的小腹,两团绵软和他接触的面积更大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其间那两颗小小红果的触感。 喉结滚动两下,小腹的温度急剧上升,肌肉遒结起来,壁垒分明。陆长稽深吸一口气,双目不由阖到一起。 姜姝贴在陆长稽背后,擎等着他转过身,回抱住她,如此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可惜,身前的人站得笔直,连呼吸都有条不紊,沉稳的声音从他吼间流出:“弟妹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话本子上分明说过欲隐欲现最让人欲罢不能,姜姝之前纱衣半luo,让陆长稽窥见了她的半数春1色,现下她又和他贴得亲密无间,他怎么还、还安之若素。 姜姝心急如焚,汗水顺着脖颈缓缓淌到身前的沟壑里,她垂眸瞥了一样自己莹白的肌肤,她已然没了自尊,万不想铩羽而归。 可惜,她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有两次意外已属罕见,意外过多,难免不引起陆长稽的怀疑。 姜姝默默叹了一口气,她后退一步,哑声道:“都怪我粗心大意,没有瞧见地上滚着两颗珍珠,这才……” 姜姝佯装羞怯,把剩下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身前的人仍旧背对着姜姝,不动如山,姜姝知道陆长稽在给她整理衣衫的时间。 她失望地把小衣系好,将外衫穿在身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以后,陆长稽才转过身,面对姜姝。 面前的女子螓首低垂,莹润的面颊上敷着一层红霞,外衫还是湿的,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弧度。纤长的手指不停地扯着衣带,显见十分不安。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鬓边的孔雀步摇晃晃悠悠,步摇顶端的珍珠流苏已然散开,赫然缺了两颗。 陆长稽蹲到姜姝跟前,把她脚边的那两颗珍珠捡起来,复又站起身,低头凝着她,温声道:“你头上的孔雀步摇散开了,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两颗珍珠串上去?” 他的眸光真挚又深沉,像深不见底的渊,吸引着人往里面坠落。 姜姝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陆长稽说了什么,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第23章 陆长稽捏住孔雀步摇,缓缓往下抽,满头青丝随着步摇的撤离倾洒开来,披散到姜姝的脊背上。 姜姝生的娇妍,头发披散开以后,不仅没有折损美貌,反而平添了几分慵 懒明媚。 陆长稽的眸光从她的面颊上一扫而过,继而定格到那支孔雀步摇上。 他生性严谨,无论做什么都要求尽善尽美,修长的手指把珠子串好以后,又认真地在流速顶端打了个漂亮的结。 待做完这一切,陆长稽把步摇放到姜姝掌心,温声问她:“你会不会梳凌云髻?” 姜姝进门的时候梳的便是凌云髻。 姜姝生了一双巧手,除却不通文墨外,无论女红还是梳头都十分在行。她本能的想要点头,忽得想到迦南院没有侍女,便又摇了摇头。 “平日里都是侍女给我梳妆打扮,我生性愚笨,并不会梳凌云髻。” 陆长稽不置可否,引着姜姝向梢间走去,西梢间陈设简单,内侧有一张拔步床,床上放着一张靛青色锦被,那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除却陆长易,姜姝从未和旁的男子单独在内室相处过,平静下来的心,不由荡起一阵涟漪。 她正盯着拔步床出神,陆长稽的声音忽得在耳边响起:“弟妹坐到梳妆台前罢!” 姜姝收回思绪,这才发现临窗的位置放着一个梳妆台,那梳妆台由檀木所制,样式古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姜姝依言坐到梳妆台前,脊背挺得笔直,透过铜镜瞧见陆长稽从侧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象牙梳子。 陆长稽生得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在象牙梳子上,比那梳子还要白上几分。 他低垂着头,耐心地给姜姝通发,眸光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修长的手指上下翻动,将姜姝散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收拢起来。 阳光透过窗子洒到屋内,把二人的身影拉的又细又长,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身影重叠在墙壁上,你压着我,我覆着你,倒像是…… 第20章 姜姝原本还想趁着陆长稽给她梳头发的机会,佯装无意的和陆长稽亲昵一番,可瞧着那暧昧的影子,她心跳如鼓,竟是不敢再勾引陆长稽了。 她拿出陆长稽的帕子,规规矩矩递到陆长稽跟前,温声道:“这几日有些忙,总是不得闲,今日总算寻到机会把这方帕子还给您了。” 帕子事小,但弟媳拿着大伯的帕子却不合常理,陆长稽接过帕子,那帕子上沾染了姜姝的气息,鹅梨帐中香的味道弥漫到鼻端,甜香馥郁。 姜姝折回欣春苑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晚一些,在陆长稽这儿受了挫,好歹也不是事事都不如意,她收到了赵滢蕴的请帖。 赵家门第高,来往的也都是达官显贵,怀孕太过于渺茫,她参加宴会的时候,为姜容觅得一门好亲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赴宴那日,姜姝照着赵氏的穿衣风格置办了一身行头,她的脸颊还有些稚嫩,但因着衣料华贵,瞧起来倒真有了几分贵妇的端庄派头。 赏荷宴是赵夫人张罗的,参加的宴会的宾客既有如赵夫人一般的掌家主母,也有赵滢蕴的闺中好友,一时之间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赏完荷花,众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闲话,吴小姐道:“你们听说了没,昨日夜里开阳伯府的世子又打死了一个通房,听说那通房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只因为失手打碎了世子的琉璃花盏,就被生生杖毙了。” 闺阁女子不似掌家夫人那般忙碌,关注的也无非是婚嫁问题,郑家有爵位,开阳伯又任着正三品的衔儿,郑世子的身价便跟着水涨船高,门当户对的小娘子们很有可能成为郑世子的联姻对象,是以在座各位都十分关注郑家的动向。 吴小姐话音一落,王小姐便接了茬,她瑟瑟地伸出四根手指头,低声道:“听说郑世子已经打死过四个通房了,加上昨日那位整整五个。” 话毕,众人面面相觑,家世略逊于郑家的小娘子们更是诚惶诚恐。 小娘子们噤若寒蝉,掌家的大娘子们那桌却十分热闹。 她们谈论的是刑部林侍郎的家务事,林侍郎性情高洁,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身边皆干干净净,除了嫡妻,他再没有碰过旁的女子。 可惜,这样自矜的人儿,偏偏命中带煞,四年之内娶了两任妻子,那两位妻子皆染病故去了。 时人信命,皆言林侍郎是克妻命格,正经人家断不敢再把好端端的小娘子许给他。 姜姝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疾?生疾故去,只能算是命途不济,断不该把锅都扣到林侍郎身上。 旁人不肯把小娘子嫁给林侍郎,倒是给姜容增加了机会。 姜姝含笑加入谈话的阵营,貌似无意的打听了一番林侍郎的情况,对他的家世性情皆十分满意。 众人只当姜姝在闲谈,朱凝雪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朱凝雪和姜姝不熟,却和姜然时常来往。 按朱凝雪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参加赵家的宴会的,但因着她到了适婚年龄,朱母便央着高嫁的长姐带她到赵家交际。 她参加了宴会,却备受冷落,遂把注意力都放在姜姝身上。姜然到了适婚的年龄,见姜姝屡屡把话题绕到林侍郎身上,便猜度着姜姝想给林侍郎与姜然牵线搭桥。 她暗暗“啧”了一声,自姜姝嫁到侯府,姜然便时常在小姐妹跟前吹嘘,说她虽坏了名声,凭着侯府的势力也能嫁入高门。 那林侍郎官职倒是不低,却是一个克妻的鳏夫,哪里算得上好人家?待寻到机会,她定要好生讥讽姜然一番。 金乌西斜,宴会进入尾声,众人渐次散去,参加宴会最是熬人,回到欣春苑的时候陆长易已经就寝,姜姝索性倚到贵妃榻上假寐,这时珠儿蹑手蹑脚进了屋。 珠儿把姜姝拉到侧间,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兴奋的光:“三奶奶,我适才到水榭消食,隔着壁窗听到程先生跟人说话,说大爷晚上会到碧云台赏月,让下人把碧云台清扫干净。” 碧云台是信阳侯府的一处院子,院内有假山和泮池,地势高挺开阔,用来赏月最适宜不过。 姜姝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满身的倦意一扫而过,她对珠儿道:“快些让人往盥室打两桶热水,我要梳洗打扮。” 珠儿生得纤瘦,却有的是力气,也不用吩咐小厮,她一只手拎着一桶热水就进了盥室。 姜姝泡到浴桶内,香汤温柔的沁润着她的肌肤,将她的疲惫一扫而空,姜姝有些疲色的面颊,渐渐泛起红润。 沐浴完,姜姝坐到梳妆台梳妆打扮,她的眼睛犹如一池春水,亮的灼人,她往眼尾敷了一些妃色胭脂,斜眸一挑,烟视媚行。 夜幕把太阳遮盖,姜姝悄悄进入碧云台,院内安静的落针可闻,一个下人都没有。 陆长稽喜静,估计是程用提前把院内的下人遣到了别处。 烟笼池水月笼沙,月光柔柔的,不似以往那么明亮,却能恰到好处的照出人的曲线轮廓。 姜姝紧绷着身体,把自己外衫褪到地上,夏日穿的薄,外衫之下便是小衣和亵裤,姜姝瞥了一眼院内精巧的建筑,咬紧牙关把衣带解了开来。 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姜姝不由微微颤抖了几下,她扬起下巴,缓步踏进泮池。 夏日的太阳最是毒辣,池水晒了一整天,即便到了夜晚也暖烘烘的。可惜,这温暖的池水并没有让姜姝放松下来,她的身子越绷越紧,像是一根弦,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绷断。 羞耻感溢满心田,姜姝的素手不由攥到一起,睫毛不停地颤动,像是一对翕动着翅膀的蝴蝶。 羞耻归羞耻,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动摇,没有什么比活着更为重要。 万籁俱寂,院外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姜姝心跳加快,手心不由沁出一层薄汗。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姜姝深吸一口气,她抬起脚,原想到池岸上去,珠儿的声音忽得在耳边响起。 “三奶奶,您没有用暮食,趁着大爷还没来,您先垫一垫吧!” 姜姝的神经陡然一松,扭头看向珠儿,珠儿把食盒放到池边,从里面拎出一碟梅子糕。 姜姝一向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但她今日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心里存着事,是用不下吃食的。 姜姝摇摇头,对珠儿道:“你把梅子糕拎回去吧,我吃不下。” 珠儿也不 勉强姜姝,复又把梅子糕装回食盒,这时,院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那声音沉缓平稳,当是陆长稽无疑。 珠儿手忙脚乱拎起食盒,踌躇在原地,竟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姜姝也十分紧张,她指了指主屋,低声对珠儿道:“快些到屋里去。” 陆长稽总不会到屋内赏月,珠儿点点头,飞一般掠到了主屋。 脚步声离姜姝越来越近,她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自己光1裸的身子,就不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第24章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避火图上的画面,身材妖娆的女子,健硕的男子…… 画面越来越狎昵,姜姝不敢再多想,她强迫自己拉回思绪,这时,只觉得喉咙发干,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抿紧双唇,提脚踏出泮池,跪坐到软垫上,上半身像一朵旁逸斜出的花,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态探了出去,她摆好之前预想的姿势,高抬双臂擦拭头发上的水渍。 陆长稽推门而入,院内黑黝黝的,池畔边那个姿态优美、身子白的发光的女子顷刻间就抓住了他的眼球。 他善工笔,也曾描摹过线条优美的风景,却从未见过如眼前这般迷人的轮廓。 “嗡”的一声,体内那根唤做“德行”的弦倏然崩断,全身的血液都向同一个方向涌去。 第21章 陆长稽的身影定格在门口,清隽挺拔,似一丛青竹,任清风吹拂,他自有风骨。 姜姝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她,更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她。 她屏住呼吸,双手交叠在一起,不自觉地摩挲着,双眸紧盯陆长稽,静静地等着他深入,等着他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清凉的风抚摸着姜姝的肌肤,激起一阵微小的战栗。姜姝有些冷,下意识环抱住双臂,她对自己的身子有着十足的信心,若是旁的男子,她敢保证只要他们看到她的身子,就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惜,来人是陆长稽,深沉如渊,面对他,她的心是悬浮着的,她一点信心都没有。 夜色朦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将他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他沉默地回转身,欲要往门外去。 姜姝知道自己应该追上去,可短时间内她又想不出追他的理由,她心急如焚,额角不由沁出一层细汗。 踌躇之际,脚踝处传来一阵痒意,低下头,只见一只浑身漆黑的狸奴正舔舐她的脚踝,那只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敏锐地抬起头,两只碧油油的瞳子瞪得极大,迸发出凌冽的光。 姜姝一凛,身子微微颤了几下,或许是这颤动惊动了狸奴,那狸奴“喵”了一声,举起前爪,飞快得在姜姝脚踝上挠了一把。 姜姝自幼就害怕狸奴,被狸奴抓了一把后愈发恐惧,她低呼一声,拔腿就跑。 原本还有些慌乱,看到陆长稽的身影后就有了主意,她直直冲着陆长稽奔了过去,身前的酥山上下摆动,犹如汹涌的波涛。 “救命,救命!”姜姝呼了两声,直直撞进陆长稽怀中,她瑟缩着环住他的腰,啜泣道,“有狸奴,有狸奴,您快救救我。” 陆长稽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把姜姝圈到怀中,想到二人身份,又连忙止住动作,转而把手搭到姜姝肩头。 虽说非礼勿视,适才姜姝跑动的时候,那片白浪还是不可避免的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的酥山巍峨壮观,肩膀却十分削瘦,薄薄的一片,又滑又嫩,卧在他的掌中,仿若无骨。 手指下意识在柔嫩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陆长稽扶着姜姝的肩,将两人的位置调换。 动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狸奴面对姜姝时尚且气势汹汹,看到陆长稽以后却瑟缩起来,它“喵”了一声,奔窜到墙边,沿着墙根逃走了。 温香软玉在怀,幽幽甜香钻陆长稽鼻端,扰乱他的思绪。 陆长稽仰着脖子,根本不敢低头,他瞧不见姜姝的神情,触觉变得格外敏感。 他清楚地感知到温热的水汽浸透他的外袍,粘到了他的肌肤上。 她被吓哭了。 按理他应该当抚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慰她,可她一丝,不,挂,他又哪里能寻到落手之地。 他重新把手背到身后,低声问她:“怎么这样害怕狸奴,那畜生可伤到你了?” 她尚环着他的腰,他便是想和她分开也无能为力,姜姝的手臂越收越紧,身子也与他严丝合缝的贴到一起。 她倒也没有扯谎,絮絮地把幼年时的经历说了一遍:“母亲忌惮我姨娘貌美,曾把我和姨娘打发到庄子住过几年。” “庄子里清苦,屋舍也破破烂烂,晚上睡觉的时候,时常能听到老鼠在屋顶奔窜。” “姨娘睡觉轻,总是被老鼠搅得不能安眠,后来托人寻了一只狸奴,养在庄子里捕鼠。” “那只狸奴确实有本事,不过五六日,就把庄子里的老鼠消灭了大半,姨娘十分高兴,连饭都能多用半碗。” “有一天晚上,姨娘在厢房做绣活儿,我到寝屋就寝,一进门就看到两道身影在眼前闪过。” “那只狸奴矫健非凡,很快把老鼠按在了爪下,它低下头咬掉老鼠的一只后肢,而后又松开爪子让老鼠逃走。” “老鼠惊慌地奔窜,残肢在地上摩擦,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红痕。等老鼠逃到门口的时候,狸奴又快速蹿过去,把老鼠摁住,再次咬掉它一条腿。” 姜姝说到这儿顿了顿,睫毛不停地翕动,声音也颤抖起来:“狸奴一次又一次地戏弄那只老鼠,直至把老鼠咬得面目全非、鲜血滚滚,再无逃脱之力。” “我永远都记得那只狸奴的眼神,凶狠又得意,像是淬着毒药。它的嘴角沾着鲜血,姿态却懒洋洋的,十分雍容。” “自那以后,我便再不能瞧见狸奴,只要瞧见了就遍体生寒。” 姜姝越说声音越低,渐渐的竟呜咽起来,她眸中含泪,眼尾印出一片嫣红,那片红像一只钩子,直直抓到人的心里面去:“大伯,我害怕,我怕。” 柔嫩的身1子犹如筛糠,贴着陆长稽瑟瑟发抖,虽隔着一层衣衫,他依旧能清晰的感知到她的线条轮廓。 二人已经亲密无间了,他却想要离她再近一些,想要把她揉到自己体内,想要…… 沉睡的地方热得发烫,原本平整的衣衫被撑起一道折痕。 陆长稽白皙的耳朵泛起一层淡红,他后退半步,下半身和姜姝分离开,背在身后的手却不由抚到姜姝腰间,将她牢牢抱住。 他哑声道:“你不要害怕,狸奴已经逃走了,不会再伤害你。” 姜姝乖顺的点了点头,纤腰在陆长稽的掌心扭了两下,滑嫩的像一条鱼,声音也柔的能滴出水来:“大伯,我好冷呀。” 夜色深深,即便是夏日,也酝出了几丝凉意,陆长稽脱掉外衫,罩在姜姝身上,低下头对姜姝道:“我把你抱到池边好不好?” 温热的呼吸喷洒到姜姝的颈间,痒痒的,直钻到芯子深处。身前是他坚实的胸膛,腰间搭着他那修长有力的双手,头顶是热得发烫的呼吸…… 姜姝是经历过人事的,陆长易身子弱,她还没有升起渴1望,他就偃旗息鼓了。现下陆长稽还全须全尾的穿着衣衫,她却衍生出了深深的空1虚感。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大伯抱我罢!” 环在她腰间的手松了一只,转而勾住她的膝弯,他身子健壮,双手一提,轻而易举就把她抱了起来。 隔着轻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他滚烫的体温。分明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他为何还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她全身光luo,他体温骤升,二人紧密相贴着,如果现下这个境地都不能水1乳1交1融,以后她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姜姝深吸一口气,佯装整理头发,小臂从陆长稽的交领上滑过,中衣不似外衫那么讲究,她的小臂微微用力,就把他的交领挑了开来。 手肘缓缓滑动,从他的胸膛上一扫而过,她清楚的感知到陆长稽的体温变得滚烫。 姜姝信心大增,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陆长稽行到泮池边,弯腰把姜姝放到软垫上,姜姝的手原本攥着身上的外衫,随着陆长稽弯腰的动作,她故意松开了手,轻薄的衫子像流光一样从她的身上泻下,露出比羊脂还要白皙的肌肤。 刚进院门的时候,陆长稽刻意控制着自己,尽量把目光向旁的地方扫视,现下他弯着腰,避无可避,视线直喇喇落到了姜姝身上。 皑皑白雪中盈着高耸的雪山,山上两丛红梅盛开,馨香旖旎,便是陆长稽也不由屏住了呼吸。 “大伯!”姜姝适时唤了一声,低声道,“我的脚踝被畜生抓破了,您帮我瞧一瞧罢!” 她伸出白晃晃的腿,把自己的脚踝搭到陆长稽的大腿边。 她殷殷地凝着他,只盼着他能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脚踝拽到他的怀里去。可惜,他再一次回转了身。 陆长稽背对着姜姝,温声道:“天气凉,你快些把衣裳穿好。” 穿衣裳?他短短一句话,复又把她从天堂拉到了地狱。她若穿上了衣裳,还怎么找他借1种? 照姜姝的意思,是一定要和他云雨的,可他背对着她,执意不肯再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她又能怎么着? 她的脚踝还挨着他的大腿,她真想把脚探进他的衣摆内,慢慢向上摩挲。 可惜,她不敢。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是引起他的怀疑,她也不用活了,她不敢冒险。 第25章 心一点一点变凉,澎湃的血液慢慢凝固。 万念俱灰! 姜姝不情不愿的捞起衣裳,慢吞吞穿到身上,穿好以后,尤不死心,她再次把脚踝伸到陆长稽跟前,低声道:“大伯,我这里疼得厉害!” 陆长稽垂下眸子,只见姜姝洁白的肌肤上有几道抓痕,抓痕渗出点点血珠,像是一朵彼岸花盛开在她的脚踝上。 若男子被狸奴抓一下,是无关紧要的,可这抓痕凝在姜姝身上,便不可等量齐观。 陆长稽睇着姜姝的抓痕,想要给她擦一擦,吹一吹,再亲手给她敷药。可惜,现下理智已然回归,他再不能放任自己。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姜姝的腿上移开,站起身,向前行了几步,温声道:“我一会儿让大夫到欣春苑给你查看伤情,天色不早了,弟妹还是早些回去罢!” 他顿了片刻,接着道:“碧云台虽清净,却也不是无人造访,弟妹以后休要在此沐浴,免得被人冒犯了!” 话毕,陆长稽不再多言,大步向院外行去。 他的背影利落挺脱,瞧起来半点留恋的意味都没有,姜姝有些失落,却仍不死心,她大步追到陆长稽跟前,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陆长稽没有说话,眼神却是冷的,眸光斜斜地落到她的手上。 姜姝知道,他在警告她,不过须臾,他就变成了那个恪守礼节的陆尚书。 心坠落到谷底,希望彻底破灭,姜姝怯怯地把手松开,把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大伯,不知大伯可有时间?” 姜姝习惯了做两手准备,今夜,她若能得偿所愿,就只管尽情地和陆长稽水1乳1交1融,若不能得手,便要提前给姜容筹谋。 世上真君子很多,沽名钓誉之人也不少,参加宴会的夫人们虽消息灵通,到底没和林侍郎共处过,想要了解一个人的品性,除了与之相处,还是得多多询问他的熟识之人。 陆长稽是刑部尚书,作为林侍郎的顶头上司,定了解林侍郎的为人。 她轻咳一声,拉开和陆长稽的距离,正色道:“刑部官员众多,不知大伯可注意过一位姓林的侍郎?” 陆长稽点了点头。 按说有求于人,当把自己的目的说清楚,可现下八字还没有一撇,姜姝不想凭白将姜容牵扯进来,便直喇喇问道:“不知林侍郎人品性情如何?” 陆长稽回道:“林侍郎性情高洁,十分端方。林家五代耕读,是殷实之家。” 他不仅回答了她的问题,甚至还一并提到了林侍郎的家境,显见是猜出了她的心思。 这便是成熟沉稳的男子,睿智中带着体贴,虽不多言,却能春风化雨一般解决难题,很难让人不动容。 可惜…… 姜姝看着陆长稽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张了张口,终究不能再说什么,徒然地站在原地,黯然神伤。 姜姝一夜未眠,第二日给赵氏请完安以后就回房小憩,刚刚眯上眼睛,便听房门被人敲响。 方玉推门而入,温声道:“今日天气晴好,世子想到园子里逛一逛,不知三奶奶可有空闲?” 姜姝打了个呵欠,强打着精神站起身,陪陆长易到花园子里散步。 陆长易身子弱,姜姝特地放慢脚步与他同行,二人沿着青石小路慢悠悠踱步,不过行了一小段路,陆长易的脸色便变得有些灰败。 姜姝知道他要强,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便开口说道:“世子,我有些累了,我们到凉亭内歇一歇罢!” 陆长易自然没有异议,如此二人又向凉亭行去,姜姝一踏进凉亭便看到一只全身漆黑的狸奴正卧在石凳旁睡觉。 那狸奴无论身形还是毛色都跟姜姝夜晚瞧见的那只十分相似,她心里害怕,本能得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那只狸奴。 这时那只狸奴缓缓睁开了眼,它分明极松散,可睁开眼的那刻,不知看到了什么,满身的黑毛当即便炸了起来,眸光惊慌,“簌”的一下就奔出了凉亭。 猫与人都同样的慌乱,姜姝怔愣片刻,转头看向陆长易,轻声问道:“可是我将那狸奴吓到了?” 她现下已断定那只狸奴就是她在碧云台瞧见的那一只。 陆长易摇摇头,神情没什么变化,却再不要到凉亭内小憩,姜姝只好陪着他向欣春苑折返。 姜姝无知无觉,长顺却煞白了脸,走路时连腿脚都有些不稳。 那只狸奴他认得,那狸奴害怕的人不是姜姝,而是它曾经的主人陆长易。 陆长易少年时期喜欢狸奴,时时都要把狸奴抱在怀里,狸奴天生野性,哪里受得了时时刻刻被人桎梏,因此,即便陆长易日日为狸奴提供珍馐美食,那狸奴也不愿意与他亲近,甚至一看到他就仓皇逃跑。 时日长了,陆长易不免心灰意冷,便把狸奴交给了长顺。长顺只当陆长易要为狸奴易主,没成想陆长易要他将那狸奴装在麻袋里摔死。 那时候长顺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看着那可爱的狸奴怎么都下不了手,偷偷将狸奴带到野外放生。 事情已过去五年,长顺怎么都没想不到那狸奴会折回信阳侯府,出现在陆长易面前。 他知道陆长易认出了那狸奴,陆长易瞧起来弱不经风,骨子里却最是暴戾冷漠。 陆长易既已知道他曾阳奉阴违,就断不会轻饶于他。 长顺回到倒座房,惴惴地在屋内踱步,擎等着陆长易发落。 府兵来得很迅速,二话不说便将长顺捆缚到长条凳上,用麻布塞住他的嘴,举起长刀,利落地将他的右手斩落到地。 长顺额角的青筋像是要爆裂一般,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 疼痛侵袭着他的神经,几欲晕厥之际,府兵的声音在长顺耳边响起:“一次不忠,终身不用。世子说了,你既不愿听从他的命令,便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你且将细软收拾起来,就此离开信阳侯府!” 就此离开信阳侯府,就此离开信阳侯……府兵的声音不住地在长顺耳边盘旋,他眸中仅存的光亮一点一点熄灭,转而变成一片灰烬。 长顺十一岁被人牙子卖到信阳侯府,十三岁到陆长易身边伺候,整整侍奉了陆长易七年,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原来在陆长易心中与那些猫儿狗儿并无区别。 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长顺背着自己的细软,一步一步走出信阳侯府。 身影孤寂,似一道残 阳。 第二日,陆长易身边便换了小厮,姜姝只觉得纳罕,长顺仿若陆长易的左膀右臂,陆长易无论做什么都把长顺带在身边,怎么忽得就换了人? 她开口问道:“世子,长顺今日怎得没有当值?” 陆长易淡声道:“他母亲生了疾,我放他回乡下侍疾去了。” 他姿态从容,甚至还冲姜姝笑了笑,姜姝不做他想,待陆长易睡着以后便起身到东梢间小憩。 这一日,姜然到月盈阁买胭脂,迎面遇到朱凝雪。 人大都是这样,心里越自卑便越发爱争强好胜,似乎口头上占一点便宜,就能高人一等。 姜然睥着朱凝雪,冷嘲热讽:“听说你前一日跟着令家大娘子到赵府吃了一餐席面,你生得标致,定能在宴席上得到大夫人们的青睐,觅得好姻缘。” 官眷圈子等级分明,凭朱凝雪的身份,能到赵家吃席算是一步登天,朱凝雪曾跟人炫耀过要到赵家参加宴会,没成想现下倒成了姜然讥讽她的筏子。 朱凝雪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当即便反唇相讥:“我身份低微,着实没有本事寻一个好夫家。不像你,有一个高嫁的长姐为你筹谋亲事。” 一听到筹谋亲事,姜然的眸子倏得便亮了起来。 这时只听朱凝雪接着道:“你长姐疼你,为了让你免受生育之苦,特特为你寻了一个有子的鳏夫。” “你当听说过刑部的林侍郎,他虽接连克死过两位嫡妻,却前途无量,你若嫁给他,将来定能得封诰命。到时候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得高看你一眼。” 姜然不疑有他,心里燃起了熊熊烈火。姜姝现下成了世子夫人,风光无限,却想把她许给一个克妻的鳏夫,明摆着是想将她碾在泥淖里,任人嘲笑。 简直欺人太甚! 姜然不再和朱凝雪兜搭,拔腿就折回了家。 将事情说于杨氏,杨氏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叉着腰低斥:“姜姝怕是忘了她姨娘和妹子还被我捏在手掌心,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作践我儿,我定要让她尝一尝我的厉害。” 话毕看向吴婆子:“你到信阳侯府跑一趟,就说家里酿了梅子酒,请大姐儿回来尝鲜。” 什么尝鲜,杨氏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姜姝半点都不想瞧见杨氏,可想到林氏和姜容的处境,又不得不和杨氏虚与委蛇。 回到姜宅的时候,花厅已备好了席面,席面前所未有的丰盛,杨氏也前所未有的热切。 第26章 她把姜姝引到饭桌旁,而后又让人传林氏和姜然到花厅作陪。 杨氏眯起眼笑了笑,一边给姜姝斟酒一边道:“一家子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你嫁得好,少不得要照拂娘家,不知你可否给然姐儿寻摸好了人家?” 随着姜姝身份的提高,杨氏待她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不再直喇喇喊打喊杀,反而践行起先礼后兵这一套。 她目不转睛盯着姜姝,擎等着姜姝介绍林侍郎的家世性情,只要姜姝敢说出要给姜然和林侍郎那个鳏夫牵搭的话,她就敢给姜姝颜色瞧。 说谎就像滚雪球,若想把谎言圆过去,只能越滚越大。 姜姝低下头沉思,想要寻一个好借口,哪成想只沉默了片刻,杨氏便命林氏和姜然站到饭桌旁布菜去了。 杨氏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她就是要告诉姜姝,林氏和姜然在她手底下,任她搓圆捏扁,半点都反抗不得。即便姜姝现下是世子夫人,也得被她这个嫡母掣肘。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接着说谎了。 姜姝的手指握得紧紧的,面色倒是如常,她甚至还勾出了一抹微笑:“前几日我和婆母到小泉山游湖,听婆母说她娘家有个庶出的侄子,行五,生的一表人才,人也勤学上进,年纪轻轻就考取了举人的功名。” “五郎是万里挑一的好人才,可惜有一个不争气的生母,当年他姨娘为了争宠下毒害死了赵老爷的宠妾,赵老爷一气之下将她扭送到了官府。” “五郎摊上了一个犯妇生母,门当户对的人家自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亲事便有些不顺,那日我跟婆母提了一嘴二妹妹的情况,我瞧婆母大有为二人说合的意思,却不知道母亲是否舍得让二妹妹受委屈。” 什么,姜姝想给姜然说合的人不是林侍郎,竟是这个出身高门大户的赵五郎? 杨氏暗暗叹息,姜然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毛躁了,连消息都没打听真切,便急哄哄求她惩治姜姝。 所幸她多问了一句才没有酿成祸事,若是直接便惩治姜姝,这亲事恐怕便不成了。 赵家五郎不过名声差了一些,出身和才华都是上乘,杨氏这人注重实际,最不看重的便是名声,自不会计较五郎有一个犯妇生母。 她心里对五郎一万个满意,说起话来却拿腔拿调,将姿态拔得格外高:“然姐儿是个有主意的,给她订亲,单我同意了也作不得数,这门亲事成不成,需得她见过郎子之后再做定夺。” 谎言需七分真三分假才能取信于人,赵家确实有一个被生母连累了的五郎,但即便五郎的生母是犯妇,也决计瞧不上姜然这个坏了名声的八品县丞家的小娘子。 旁人将局势利弊瞧得清清楚楚,做母亲的却会因着母爱的蒙蔽,不自觉高看自家的孩子。 姜姝心里暗暗“呸”了一声,接着杨氏的话道:“二妹妹是嫡女,身份贵重,自不能急赤白咧上赶着嫁人。 正巧我婆母明日要到青阳观礼佛,半月以后归来,咱们是体面人家,合该骄矜一些,二妹妹和赵家郎子相看一事,还是待我婆母礼佛归来以后再行计议罢!” 杨氏原本只是想做一做姿态,好彰显姜然的尊贵,待姜姝劝几句,她也便就坡下驴。哪成想姜姝竟顺着她的意思,将姜然和赵五郎见面的日子拖到了半月以后。 她也没多想,只当姜姝畏惧她的威严,遂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左右姜然已蹉跎了许多日子,也不差这十天半月。杨氏便没有再多言,只点了点头。 姜姝唯恐杨氏将事情说将出去,被赵家人知晓,便找补道:“母亲知道我婆母的性子,她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按章程来。 咱们家和赵家的亲事还未定下来,便不好张扬,万不要让旁人知道这档子事。” 姜然的名声比死水沟还臭,若是有红眼病知道她要跟赵家攀亲,定会在暗地里使坏。 杨氏自诩聪明,为了姜然的前程,断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她对姜姝道:“赵家门第高,咱们家也不是那起子破落户,总不会上赶着把闺女往门外推,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便是了。” 如此,二人便算是说定了。姜姝虽又闯过了一关,却也不敢放松。 谎言终究有被戳破的一天,她必须得再谎言被戳破之前给姜容定下一门好亲事,如此才能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马车辘辘而去,姜姝一离开,杨氏便折进了厢房。 对着姜然数落道:“你这孩子怎得听风就是雨,耳根子软的半点辨识力都没有。” “我已经跟姜姝确认过了,她想给你牵搭的郎子是赵家五郎,赵五郎无论出身还是才情都顶顶好,断不是那劳什子的林侍郎可比的。” 杨氏统共就姜然一个女儿,平日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娇惯的不得了,一句重话都未和姜然说过,今日乍一数落,姜然十分不服气。 她反驳道:“姜姝既不想撮合我和林侍郎,又为何在宴会上打听林侍郎的家世性情?” 杨氏撇撇嘴,暗怪姜然死脑筋,没好气道:“姜姝又不是只你一个妹子,她嫡亲的幼妹现下还没着落,她既不是为了你打听林侍郎的性情,自然就是为了姜容。 凭姜容的出身,跟那林侍郎倒也相配,只不知道她有没有福气做林家的主母,可别还没进门就被林侍郎给克死了。” 杨氏一番话令姜然醍醐灌顶,她撇撇嘴:“母亲不是要把姜容许给人家做妾吗,姜姝此举岂不是白费功夫?” 杨氏轻叹一口气,姜然果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若不是托生在她的肚子里,她绝不会多跟她浪费一句口舌。 杨氏耐着性子解释:“我拿捏着姜容的亲事,便能拿 捏住姜姝,若真把姜容许给人做妾,姜姝少不得与我们翻脸,届时鱼死网破,你还怎么嫁进高门?” 姜然虽然想通过姜姝嫁到勋贵人家,可也不想看到姜姝顺心如意,姜姝害得她名声尽毁,她定要以牙还牙才是。 姜然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支沉甸甸的赤金华盛,起身向朱家而去。 姜姝心力交瘁地折回信阳侯府,还未坐稳,方玉是四平八稳的性子,这次却有些着急,说话的语速也比平常快很多:“二奶奶,世子睡醒了,心情似乎不大好,您回寝屋瞧一瞧罢!” 方玉说话还是含蓄了一些,陆长易的心情哪里是不好,分明是极其糟糕。 姜姝回屋的时候,只见地上明晃晃躺着两只碎茶盏,茶水泅在地毯上,印出深色的痕迹。 姜姝看向陆长易,只见他双眉紧皱,薄唇抿在一起,脸色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显见是惊惧交加,忙开口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走到床榻边,伸手抚到陆长易的脊背上,轻轻给他顺气。她待他既温柔又体贴,只那份温柔,全然没有夫妻间该有的情、欲,倒像是姐姐待弟弟一般,满是包容和宠溺。 姜姝猜的不错,陆长易确实是做了噩梦,梦中姜姝嫌弃他不能人/道,偷偷与旁人伦敦,给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事发以后,不仅姜姝被人唾弃,他也名声扫地,被陆长风狠狠嘲笑了一番。 陆家共三位公子,皆不同母,心便有些不齐。 陆长稽年长,又格外卓绝,陆长易和他倒是没有什么龃龉。但因着和陆长风年龄相仿,二人的生母又不合,他俩打小就爱比高下,被陆长风嘲笑,比要了陆长易的命还让他难受。 虽是梦境陆长易却如鲠在喉,他猛地抱住姜姝,把下巴搁到姜姝肩头,低声问道:“你会不会嫌弃我?” 因着赵氏多次催促姜姝怀孕生子,她也曾对陆长易有过芥蒂,可仔细想想,谁又愿意有一副病殃殃的身子呢? 陆长易没有错,是她太狭隘了。 她连忙摇头,柔声说道:“你尚且不嫌弃我出身低微、家世贫寒,我又如何会嫌弃你? 我们是夫妻,是要相守一辈子的,只要我们心意相通、互相体谅,那些肉1体之愉又算得了什么?” 她倒是真心实意,他却仍不安心,梦中被陆长风嘲笑的场景忽又浮现到眼前,莫名的,他竟漾起了和陆长风一较高下的胜负欲。 陆长易坐直身子,双目盯着姜姝,正色道:“你觉得我和三弟相比,谁更优异?” “自然是世子。”姜姝和陆长风只见过寥寥数面,印象中的陆长风虽年纪轻轻却脸色泛红、眼神浑浊,只有长期沉溺在酒色中的人,才会呈现出那副面相。 陆长易只是羸弱,生活作风却清正,不知比陆长风高洁多少。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陆长易心花怒放,他顿时信心倍增,接着问道:“那我和长兄相比呢?” 陆长易只是个任性羸弱的贵公子,陆长稽却犹如挺立在白雪中的青松,他高洁厚重,只肖看他一眼,便会让人生出高山仰止之情。 第27章 萤火虫和皓月是无法争辉的,但陆长易是姜姝的夫君,是姜姝最亲近的人,她便要维护于他。 姜姝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到陆长易的眼睛上:“在我心中,没有人能和世子相比。” 听到姜姝的话,陆长易才放下心来,复又躺到拔步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姜姝刚起床便接到一个请帖,那帖子是文家太太林氏递的,说要邀姜姝到广裕楼喝茶。 那林氏乃林侍郎的姑母,姜姝刚有意为林侍郎和姜容牵线搭桥,林氏就递了请帖,说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都不为过。 事情顺利的不可思议,姜姝不得不起提起警戒之心。 她拿着请帖仔细端详,请帖的右下方清清楚楚印着文府的烫金标识,汴京城内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府邸,都有自已特制的请帖标识,那标识繁复精致极难作伪,为的便是防止有心之人利用请帖为非作歹。 请帖没问题,姜姝便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暗暗决定,无论林氏邀她喝茶有什么目的,她都要把自己的目的点出来,把橄榄枝抛给林氏。 林氏身为林侍郎的长辈,定会把姜姝的用意传达给林家,林家若有意,就会主动上门交谈。若是无意,姜姝也不想巴巴把自己的妹子送上门让人轻贱。 退一万步讲,若真的给姜容寻不到好人家,便把她带到信阳侯府过活,即便仰人鼻息,也好过给年逾四十、风流成性的何司马做妾。 与人初次见面,免不得要准备见面礼,林氏是长辈,姜姝不好准备太过于华贵的礼物,思来想去决定送林氏一方砚台。 林家诗书传家,便是女子也要入学读书,送林氏砚台虽不出彩,却也不会出错。 临出发前,陆长易忽进了门,看到姜姝出门的装扮,当即便皱起了眉头,他颇为不舍的拉住姜姝的手在脸颊上蹭了蹭,闷声道:“你又要出门子吗?” 平心而论,姜姝甚少出门,除却有要事,每日里大多数时候都陪在陆长易身边。 她不想和陆长易争论什么,只耐心解释:“我到广裕楼跟文家太太喝一会子茶,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尤觉得不够,遂加了一句:“你知道的,便是内阁妇人也需要交际。” 陆长易当然知道内阁妇人需要交际,像他的母亲赵氏,刚掌家的时候忙的像陀螺,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妇人堆里应酬。 可姜姝跟赵氏不同,他将她娶到侯府,原也不是为了让她支应门庭。 陆长易抓着姜姝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颇有耍赖的架势。 眼看着就到了约定的时辰,姜姝心急如焚,只好使出杀手锏,她像哄孩子一般,对陆长易道:“只要你放我出门子,晚间我就陪你到梢间斗蛐蛐儿。” 陆长易曾屡次邀姜姝一起玩,姜姝嫌弃搏斗血腥,便尽数拒了。 现下姜姝答应和他斗蛐蛐儿,陆长易喜不自胜,这才勉勉强强答应让姜姝出门。 珠儿憋不住话,一出门便唠叨起来:“二奶奶,姑爷怎么像小孩子一样粘人,简直像是要把您绑在他身边,半刻都离不了呢!” 珠儿憨直,跟姜姝说话一直都是直来直去。 姜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陆长易虽对她很好,却无时无刻不束缚着她。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缚在她身上,那绳子缚的她连呼吸都不畅快,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也不能摆脱。 她苦笑一声,终没有多说什么。 既存活于世,又哪里能事事如意呢!他给了她衣食无忧,给了她体面的身份,她势必得有所付出。 马车很快便行到了广裕楼,广裕楼分为上下两层、装潢考究、环境雅致,茶点的味道也非常好,但因着位置有些偏僻,来此地喝茶的人倒不是特别多。 二楼静悄悄的,姜姝带着珠儿向约定的包间走去。 珠儿有些纳罕:“虽说品茶是雅事,不好喧哗,但广裕楼好歹也是做生意的地界儿,怎得这样安静?” 姜姝也觉得蹊跷,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安,当即便顿住脚步,转了个身,复又带着珠儿向楼下折返。 堪堪折到一楼大堂,忽见一辆马车在广裕楼门口停下,那马车的车辕上赫然刻着文府的标识。 请帖上的标识或许能作伪,但光天化日之下,定没有歹人敢乘着文詹事家的马车招摇过市。 车帘子被人撩开,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婆子抱着一套茶具下了车,那婆子穿着考究,举止有礼,一瞧就是大户人家颇有体面的掌事嬷嬷。 那婆子打量了姜姝几眼,开口问道:“贵人可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 姜姝点点头。 婆子脸上的笑意更盛,温声道:“我家太太两刻钟以前便到了,见这广裕楼的茶具不太合心意,唯恐唐突了您,便让老奴回府取了一套甜白瓷。” “这甜白瓷是君主娘娘赠给太太的,无论品相还是质地都是一等一的好,用来泡茶最适合不过,您快到楼上品鉴品鉴。” 姜姝不疑有他,只道自己并不懂茶,怕是要辜负了詹事夫人的好意,她一边和那婆子说着话,一边上了二楼。 婆子将姜姝引到包厢前,笑盈盈推开了门,姜姝看向屋内,只见里面有一扇阔大的花鸟屏风,屏风下露出了两三片衣摆。 那衣摆呈棕褐色,颜色暗沉、用料粗糙,便是稍微体面些的庄稼人都不会用这种料子做衣裳,更遑论林氏这种贵妇人。 姜姝知道中计了,转身就要逃,岂料那婆子动作迅猛、力气奇大,不仅拔掉了她头上的玉簪子,还狠力将她推到了屋内,珠儿倒是有一把子力气,但因着不设防,也被婆子推到了屋内。 二人踉跄着摔倒在地上,还未爬起来,便听到“咔嚓”一声响,门锁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这时,屏风后走出来两个男子,他们的体格都十分健壮,眼睛直勾勾盯着姜姝,闪烁着饿狼一般的光。 隔间内,那穿着体面的婆子正点头哈腰跟姜然说话:“老奴已把世子夫人锁到屋内了,事情进行的很是顺利。”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从姜姝头上拔下来的玉簪子交给了姜然,姜然得意非常,从腰间抽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那婆子,挥手将她打发下去。 待婆子掩上房门后,姜然转头看向朱凝雪,含笑说道:“今日这事多亏了有你帮忙,以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决不推辞。” 朱凝雪心胸狭窄,平生最见不得的便是原本不如自己的人一飞冲天,姜姝嫁到信阳侯府后,姜然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哪怕名声臭了,也经常拿鼻孔看人。 朱凝雪巴不得把姜姝从云端拉下来,狠狠地将之踩到泥淖里。如此,不仅姜姝,便连姜然也休想再抬起头来。 朱凝雪心里得意,笑容却很谦逊:“也亏得那朱婆子的儿子生了疾,需要花重金医病,否则,单凭我姨母的人脉,也没法子让她冒险盗取文夫人的请帖,更没法子让她家当家的套着文夫人的马车出门。” 姜然把压箱底的银子都使出去了,自然所求甚多。她顾不得再和朱凝雪寒暄,开口唤来李四,李四容貌平平,是那种放到人群中寻也寻不出来的男子。 姜然把玉簪子递给他,低声吩咐:“你拿着这簪子到信阳侯府走一趟,就说世子夫人遇到了棘手的事情,需请世子出面解决。” 谁人不知陆长易把姜姝当作心肝宝贝,姜姝若是有难处,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只想到陆长易瞧见姜姝被人凌辱的画面,姜然就觉得畅快不已。 姜姝让她名声尽毁,她也要让姜姝尝一尝蚀骨之痛的滋味。 李四回来的很快,原来陆长易发起了高热,意识全无,他连陆长易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小厮给撅出了门。 “陆长易这个废物!”姜然低低骂了一句,脑海中忽得就浮现出了陆长稽的身影。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转而说道:“陆长易没在,你就去寻陆长稽。” 在大伯面前失仪比在夫君面前丢人现眼更让人羞耻,届时姜姝羞愤难当,当场自尽也极有可能。 姜然越想越觉得畅快,仿若已经看到了姜姝殒命的画面。 这边李四进了迦南院,将手中的玉簪呈给陆长稽,开口说道:“世子夫人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被人扣在了广裕楼,夫人行动被阻,特特拿了信物出来,让小的请大人前去相助。” 陆长稽拿起簪子瞧了瞧,那簪子色泽温润,前几日姜姝给赵氏请安时曾饰于发间。 他眸色突变,当即便站起身,点了十余名随从,快马加鞭向广裕楼而去。 二楼静悄悄的,陆长稽刚爬上楼便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那声音正是姜姝发出来的。 陆长稽温润的面颊镀上了一层寒霜,他大步走上前,一脚将面前的雕花木门踹了开来。 第22章 木门应声而倒,陆长稽踏到屋内,只见青色地毯上直挺挺躺着两个彪形大汉,他们双目紧闭,脸色铁青,额角处尚在往外淌血,那血越淌越多,慢慢把地毯浸透。 第28章 顺着大汉的脑袋往上瞧,旁边立着一个黑漆木凳,此时此刻,衣衫凌乱、香肩半露的姜姝正站在木凳上,她手中握着一个碎瓷瓶,眼睛直愣愣盯着血泊中的大汉。 听到开门的声音,姜姝才缓缓把目光移向门口,她怔愣片刻,忽地从木凳上跳下去,快步踱到陆长稽身边。 像是落水之人遇到了浮木,她猛地抓住陆长稽的衣袖,目不转睛盯着他,急声说道:“大伯,我杀人了!我、我……” 两个女子对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按理说是没有胜算的,只他们谁也没想到珠儿力气奇大,轮起一把交椅便将其中一个男子砸倒在地。 另一个男子有了防备,用狠力把珠儿推开,转身就去撕扯姜姝的衣裳,他牢牢记着雇主的吩咐,只要毁掉姜姝的清白,便能获得丰厚的报酬。 姜姝娇娇柔柔,即便拼尽全力也敌不过那男子,不过须臾身上的衣物就被男子撕扯的七零八落。 这时,珠儿凑上前,揪住男子的衣领往后扯,男子大怒,攥紧拳头用力砸向珠儿的面颊。珠儿被打得昏昏欲坠,那人却仍不解气,复又抬腿向珠儿的小腹踢过去。 姜姝见状,忙拿起身侧的花瓶,因那男子实在高大,她唯恐一击不中,这才站到木凳上,用尽全力把花瓶掼到了男子头部。 地毯上的血越来越多,姜姝也越来越害怕,她虽惴惴不安,却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仍然会选择保护珠儿。 她神色戚戚,眼中氤氲出盈盈的水光,瞧起来慌楚又可怜。 纤细的身子不停地颤抖,仿若一株被寒风凌虐的细柳,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陆长稽眸光微动,把衣袖从姜姝手中抽出来,将外衣脱掉,覆到她身上,温声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你且告诉我,适才发生了什么?” 宽大的衣衫覆到身上,散发着青竹的味道,那味道清幽柔和,很快便驱散姜姝心中的恐惧,让她镇定下来。 她站直身体,先让人把珠儿送到医馆医治,而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陆长稽听。 陆长稽提辖刑部,审理过数不清的案子,只听了个开头,便已推断出歹徒背后之人的动机。 他低下头看向姜姝,低声道:“我先让侍卫护送你回府,你回去以后且好生休憩,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三日后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是要帮她隐瞒适才发生的事情。 虽说姜姝没有失贞,可她的衣衫已被歹徒撕得破烂不堪,若让人知晓她曾在歹徒面前失仪,以后也休想再挺起腰杆做人。 姜姝原本十分忧心,听到陆长稽的话,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放到实处。她知道无论多么棘手的事情,他都能完美的解决。 陆长稽从来都是让人信任、让人安心的存在。 情况紧急,姜姝顾不上多言,躬身向陆长稽行了个礼,便随着陆长稽的随从下了楼。 姜然和朱凝雪悠然地坐在屋内,一边吃茶点一边说话,擎等着好消息,哪成想等来等去也没听到动静。 二人都是急性子,实在是坐不住,遂站起身,亲自到隔壁探查消息。 二人走到包间门口,还未站定,便察觉到一股凌厉的威压之势扑面而来,抬起头,屋内哪里还有姜姝的身影,唯有陆长稽如青松一般,定定地站在屋子 中间。 陆长稽身在高位,威严已浸淫到骨子里,若不刻意收敛身上威势,便连执掌一方的大员见了他都战战兢兢,更遑论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姜然被他的目光所慑,恭敬地躬身行礼:“陆、陆大人……” 陆长稽并没有理会她,把目光移到朱凝雪身上。 朱凝雪比姜然要镇定一些,心思却更歹毒,她道:“适才小女子和姜二娘子在隔壁喝茶,忽听到信阳侯府世子夫人的呼救声,期间还掺杂着男子的低吼。 我们担忧世子夫人,便匆匆赶了过来,大人可是也听到了世子夫人的呼救声,才过来搭救的?” 朱凝雪不知道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姜姝是赶在陆长稽出现之前逃脱了,还是陆长稽有意维护姜姝,让她避了起来。 若是第一种情况,她这个回答便能让陆长稽知道姜姝被人玷污的事情,若是第二种情况也无妨,即便陆长稽为了陆家的颜面在外人面前为姜姝遮羞,可关起门来,又焉能让一个失了贞的女子继续在侯府存活? 朱凝雪越思忖越觉得自己机敏,可没想到陆长稽看她的目光十分凌冽,仿佛要把她一片一片凌迟一般。 屋内静悄悄的,朱凝雪的神经也绷成了一根弦,只见陆长稽薄唇轻启,泠泠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洒了出来:“世子夫人聪颖,知晓有歹人欲构陷于她,连这屋子都未踏足,便央我将歹徒扣押到了刑部。” “小娘子怕是得了失心疯,这才听到了一些莫须有的声音,当归家瞧瞧大夫才是。” 陆长稽轻轻勾了一下唇角,双眸凝着姜然和朱凝雪,眸光忽得犀利起来:“那两个歹徒和世子夫人无冤无仇,自不会平白无故谋害于她,待我查出歹徒身后的指使之人,定会秉公办理,将那人绳之于法。” 陆长稽说话的声音十分温润,却让姜然和朱凝雪如芒在背、胆战心惊。直到陆长稽离开,她们的双腿都在打颤,连站都站不稳当。 朱凝雪看向姜然,低声斥责:“你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吗,现下怎么还把陆长稽给得罪了? 我是为了帮你,才让朱婆子偷了林氏的请帖,事情若是抖搂出来,我可什么都不会认。” 她竟想一推六二五把自己撇干净,姜然可不会让朱凝雪如意,她轻嗤一声,讥讽道:“你哪里是为了帮我,分明是嫉妒姜姝嫁得好,想把她拉下水,才和文府那朱婆子勾扯到一起。 再者,我也没有白让你出力,你头上那支赤金华盛不还是我送的吗?你既收了我的好处,就休想独善其身!” 姜然言之凿凿,气得朱凝雪心肝儿疼,二人又掰扯了一番,这才各自归家。只心里都惴惴的,谁也没法子安心。 姜姝回到欣春苑,刚进花厅便见赵氏气冲冲坐在玫瑰椅上,赵氏一看到她便厉声训斥起来:“世子烧得人事不知,你不守在他跟前伺候,反跑到外面快活去了,真是好生潇洒。我们侯府莫不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陆长易的身子刚有了起色,怎得又烧起来了? 姜姝顾不得应付赵氏,拔腿就进了内室。大热的天,屋内却支起了药锅子,姜姝险些被那滚烫的汤药味熏晕。 她忍着热意踱到拔步床边,只见温大夫正在给陆长易施针,陆长易纤薄的脊背上扎满了银针,那针又细又密,直瞧得人心颤。 姜姝低声问道:“温大夫,世子的身子分明有了好转,今日怎得忽然就烧起来了?” 温大夫将最后一根银针刺进陆长易的风门血,起身到洗手架旁将手洗干净,温声问道:“世子的脉象虚浮无力、如水漂木,很是虚弱,世子近日可否做过劳心劳力的事情?” 劳心劳力?姜姝忽得想起陆长稽最近一个月,每天都要往宴西堂走一趟,对于普通人来说,一日里行一两里地算不得什么,可对于打小就疾病缠身的陆长易来说怕是没那么轻松。 她如实回道:“世子最近每日都会往宴西堂走一遭,可是路程太远,身子吃不消?” 孙大夫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对于普通人来说散步可强身健体,但世子的身体底子实在虚弱,受不得一点儿劳累。 上天庇佑,世子这次只是发热,并没有大碍。下次若再受累,后果不堪设想。夫人一定要多多劝诫世子,万不能让他出门子散步。” 姜姝连忙点头,亲自把温大夫送到门口。 傍晚时分陆长易才清醒过来,一睁开眼就闹着要锻炼身子,姜姝只得开口规劝:“天气热得火烤一般,世子去散步做什么,待天气凉爽一些了再强身健体也不晚。” 旁人不明白陆长易锻炼的目的,姜姝却再清楚不过,二人没有圆房一直是陆长易的心结。 若是让陆长易知晓他的身子羸弱到了连步都不能散的地步,不知他得伤心到何等地步,遂姜姝把话说的十分圆融。 岂料陆长易固执非常,根本不听劝,当即便唤长来拿外衫去了。 这时下人禀告,说是三爷三奶奶过来探望世子了,陆长易这才停下动作,仰靠到引枕上。 不过片刻陆长风和胡泠霜便进了门。 胡泠霜本就张扬,随着肚子的凸起愈发嚣张,进门以后连招呼都没和姜姝打,直接便坐到了八仙桌旁的玫瑰椅上。 陆长风不仅没有出言斥责,反而任胡泠霜为所欲为,他对姜姝道:“霜儿怀着身子辛劳,那玫瑰椅太过于硬实,二嫂嫂可否给她取一个绣榻过来?” 姜姝从来不计较无关紧要的小事,让方玉给胡泠霜搬了一个绣榻。 第29章 胡泠霜也不客气,身子一斜便软软歪到了绣榻上,仿佛这欣春苑是她私宅一般。 陆长风状似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才把目光投到陆长易身上,开口问道:“二哥的身体可好一些了?” 陆长易早被胡氏的无礼之举惹恼了,因着对方是他的弟媳不好发作,只得把怒气强压下去。 但说出来的话到底不甚客气,他瞥了陆长风一眼,没好气道:“托你的福,还吊着一口气。” 陆长风仿若没有发现他的不快,含笑说道:“我给二哥带了一支百年老参,待会儿让人煎了给二哥补一补身子。 待你的身子好一些了,便能为咱们陆家开枝散叶,也好全了父亲的心愿。” 陆长风不过是想借胡泠霜有孕一事气陆长易,陆长易却当陆长风是在讥讽他身子羸弱,没法子行房,伸手抄起身旁的药碗掼了出去。 他一边咳嗽一边责骂:“你这个出言不逊的东西,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竟敢骑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所谓长兄为父,今日我就代父亲给你一些教训。” 药碗在陆长风额角碎裂开来,直砸得他鲜血淋漓。 不仅陆长风,便连胡泠霜都大吃一惊,她从绣榻上跳起来,跑到陆长风身旁查看他的伤势。 所幸只是皮外伤,胡泠霜这才放下心来,她瞥向陆长易,阴阳怪气道:“二哥好大的脾气,若是三爷言语不周冒犯了您,您出口责训他便是,何故要动手? 您把他砸得这样严重,知道的说您行兄长之责教育庶弟。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仇人!” 额角火辣辣的疼,陆长风杀了陆长易的心都有,可惜,陆长易似纸糊的,陆长风敢在口头上占便宜,却万万不敢和陆长易动手。 陆长易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赵氏能把他生吞活剥了,陆长风攥紧拳头,恶狠狠瞪了陆长易一眼,携着胡泠霜踏出寝屋。 姜姝也被陆长易吓了一大跳,她万没想到他这样暴躁易怒,姜姝踌躇片刻,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边给陆长易顺气一边柔声安慰他。 这边陆长风夫妇回到碧华楼,陆长风受的是皮外伤,大夫很快就给他包扎好了。待大夫离开,夫妇二人才低声嘀咕起来。 胡泠霜不满道:“我只知道老二身羸弱,哪成想脑子也不正常。你不过催促他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他又何至于动手?” 是呀,即便陆长易夫妇现下没有子嗣,早晚也都会有,陆长易又何至于这样暴戾? 何至 于、何至于…… 忽得,一个念头出现在陆长风的脑海中,他仰躺到藤椅上,哈哈大笑起来。 胡泠霜只觉得莫名其妙,拿起一旁的引枕丢到陆长风身上,嗔道:“你莫不是被老二砸魔怔了,分明受了好大的委屈,怎么还狂笑不止?” 陆长风站起身,一把将胡泠霜搂到怀中,凑到她耳边低喃:“老二自出生起就没有硬朗过,你说他那个地方会不会也硬不起来?” 胡泠霜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随即掩唇轻笑起来:“三爷,你真是、真是……” 陆长风握住胡泠霜的柔荑,拉到唇边轻轻亲了一口,戏谑道:“人只有面对自己的不足时才会愤怒,我看老二分明就是恼羞成怒。” 胡泠霜虽比平常女子放的开,却也不好谈论大伯的隐疾,只把话题转了开来:“不管老二是不是不1举,总归不能让他白白将你打成这样,明日我就到清虚观走一趟,把这事告诉姨娘去,有姨娘在,断不会白叫你受委屈。” 胡泠霜的维护让陆长风十分受用,对胡泠霜也愈发珍重,他笑嘻嘻道:“姨娘让人传来消息,说父亲过几日便归家,要在家里小住几日。” 如此,连清虚观都无需去,便能让陆长易自食其果,实在是大快人心。 到了午食的时辰,因着心里窝着火,陆长易连饭食都不想用。姜姝好说歹说,总算劝着他用了半碗粳米粥。 用完午食,陆长易便由小厮陪着回了寝屋,姜姝独自歪在大槐树下乘凉。这时,只见程用进了门。 程用拱手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大人已把广裕楼那两个歹徒的幕后支使之人拘到了刑部,二奶奶可要去瞧一瞧?” 虽说姜姝早就知道陆长稽权势滔天,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寻到幕后之人。她到寝屋换上外出的衣裳,随程用向刑部行去。 刑部主掌刑罚,在此处当差的官员皆秉承了陆长稽严谨内敛的作风,行事沉稳,不该问的话半句都不多问。 牢头见程用带着一美貌妇人进了门,便按陆长稽的吩咐,把他们引到了专门关押官眷的锦衣司。 官宦人家爱惜羽毛,即便家里的女眷真闹出了什么不法之事,能压下去的也便自行遮掩了。 因此,偌大一个锦衣司,只关押着寥寥几人,姜然和朱凝雪在其中十分扎眼。 程用低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姜姝,而后转身到外间候着。 姜然和姜姝一向不对付,姜姝倒是能料到背后之人有姜然,只万万没想到朱凝雪也会谋害她,毕竟她和朱凝雪无冤无仇,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姜姝大步走到朱凝雪面前,半句话未言,抬起手臂裹了朱凝雪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她用了全力,朱凝雪的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掌印。 脸颊火辣辣的疼,朱凝雪却连哭都不敢,刑部的官兵到朱府拿人的时候,朱父得知事情的始末,不仅没有为她求情,反而放出话来,说她若是不能得到世子夫人的原谅,便以死戴罪。 世子夫人是陆首辅的弟媳,得罪了世子夫人便是得罪了陆首辅。朱家决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开罪首辅大人。 朱凝雪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一个人身外人,怎么就成了罪魁祸首。 她恨恨地瞪了姜然一眼,都怪姜然,若不是姜然求她,她又何至于做出这等罪事。这无妄之灾都是姜然带给她的。 她涕泪交加的痛哭起来:“夫人,是姜然,是姜然求着我给她引荐文家婆子,我这才犯了错。” “我知道我做了错事,可这事的主使人是姜然,我虽有错,却也罪不至死。 我父亲说,我若得不到您的谅解,便让我自戕。您、您就饶我了吧!只要您能饶了我,以后让我做什么都行,便是做牛做马,我也毫无怨言。” 罪不至死,如何就罪不至死呢,若不是珠儿的力气比普通女子大,现下姜姝早已失了清白,一个失去清白的妇人,还如何活得下去? 姜姝冷笑一声,乜着朱凝雪道:“若不是我的侍女机警,自戕的人怕就是我了。 我凭什么要原谅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这世上或许有人会以德报怨,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隔间里,姜然正满眼愤恨的盯着姜姝,她倒是有恃无恐,姜姝再得意又能怎么样,总归一家子同气连枝,一损俱损,难道姜姝还能亲手把自己的亲妹妹送上绝路不成? 再者,林氏和姜容还被杨氏捏在手掌心,姜姝总归得有所忌惮。 姜然一边鄙夷朱凝雪没骨气,一边鼓足了劲儿想讥讽姜姝,岂料姜姝压根没有和她争吵的意思,只冲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姜姝一句话都没和姜然说,转身便出了锦衣司。 程用还侯在门口,见姜姝出来,温声道:“大人有话想和二奶奶面谈。” 姜姝点点头,随着程用进入内堂。陆长稽正在处理公务,修长的手指握着卷宗,神情温雅,看起来不像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刑部尚书,反倒像一位出世的书生。 见陆长稽正在忙,姜姝便没有出声,静坐到一侧等候。又等了一会子,陆长稽才将手头的卷宗放下。 他看向姜姝,单刀直入:“朱家小娘子和令妹虽用心险恶,总归没有成事,按律当羁押十日,杖责二十。 你可有什么想法?若不想轻饶她们,倒也不是没有路子可走。” 姜姝瞪大眼睛,她没怎么出过门,却也听说过陆长稽忠君爱国、刚正不阿的名声,怎么事到临头,便跟传言截然相反? 陆长稽似是瞧出了姜姝心中所想,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没有哪个人能靠着持正不阿成为权臣,弟妹到底还是天真了一些!” 姜姝羞赧一笑,颇有无地自容之感,大伯权倾天下,智谋无双,又岂是她能揣度的? 她索性越过这个话题,温声道:“大伯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大伯无需为我筹谋,按律处置朱家小娘子和我二妹妹即可。” 姜姝有自己的主见,陆长稽便不再插手,命程用给她上了一盏清茶。 屋内安静下来,姜姝不由想起在碧云台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坐立不安。她小口呷了几口茶,便借故告辞。 这时,忽发现陆长稽衣摆处的碧海云崖纹刺绣勾了一点丝线,他是刑部尚书,若被人瞧见官服有了瑕疵,难免被人诟病。 第30章 姜姝犹豫片刻,低声提醒:“大伯,您官服上的刺绣勾了一点丝,不若我帮您补一补吧!” 刑部当差的都是男子,除却姜姝没有人干得了这种活计。 陆长稽点点头,命程用到街市上购置针线。 姜姝擅刺绣,陆长稽衣摆处的绣纹,不过十来针便能补好。按理她应当让陆长稽把官服脱下来,再行缝补。 想到赵氏的逼迫,她径直蹲到陆长稽跟前,就着陆长稽的衣裳给他缝补。 螓首低垂,姜姝的头几近和陆长稽的大腿平齐,因着手指上下翻飞着做针线,她的头也微微摆动,从陆长稽那个角度看去,她像是在给他……一样。 平静了几日的地方,忽得就有了复苏之态。 第23章 姜姝并没有察觉到陆长稽的变化,一心给他修补刺绣,补好以后,抬头看向陆长稽,嘴角勾出一个妩媚的弧度。 桃花一般的唇瓣一点一点凑到陆长他的衣摆处,粉嫩的舌尖将细细的丝线卷到口中,轻轻一咬,将线截断了。 碧海云崖纹不停地晃动,旁的地方,也晃晃悠悠,动摇起来。 十日一晃而过,眨眼间便到了释放朱凝雪和姜然的日子,她们虽被接回了家,但联手谋害姜姝的事情却传得沸沸扬扬。 放眼整个汴京,没有哪个 高门大户能接纳蛇蝎心肠的女子,不仅她们自己,便连家里兄弟姐妹的亲事也都被波及到了。 朱父得知朱凝雪没有求得姜姝的原谅,唯恐开罪陆长稽,朱凝雪一归家朱父就逼着她自尽。 到底还是妇道人家心肠软,朱母也怪朱凝雪糊涂,到底舍不得瞧着自己身上掉下来肉被活活逼死,她哭哭啼啼求了朱父好半晌,朱父才松口饶朱凝雪一命。 只朱家到底是不能留了,当天晚上朱凝雪就被送到了城外的庄子。 姜然的日子也不好过,姜文焕爱面子。平日里对姜然的逾矩之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姜然若危及到家族的利益,他是万万不肯依的。 他气咻咻盯着姜然,怒声叱骂:“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东西,姝儿是你的长姐,你谋害她做什么?” “她若过的体面,咱们家也能跟着风光,她若是被侯府厌弃了,你当咱们家还能有好日子过?” 姜文焕能力平平,再加背后没有靠山,在衙门一直不受重视,自打姜姝嫁到信阳侯府,不仅上司对他客客气气,便连官职也升了一级。 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益处,断不能让姜然得罪姜姝,开罪侯府,毁了他的好前程。 姜然心里甚是委屈,她瞋目切齿地看向姜文焕,忿忿不平道:“父亲的心也太偏了一些,就因为姜姝攀上了高门。您就时时处处都向着她。” “当初若不是她蓄意构陷,我也不至于声名狼藉,您若是个公允的,那时候就该……” “你在胡说什么?”姜文焕猛地站起身,抡起手臂结结实实裹了姜然一个耳光,眸色也变得阴沉如水。 姜然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她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姜文焕。 “老爷!”姜然不知道姜文焕的逆鳞,杨氏却是懂的。她见姜文焕怒不可遏,连忙上前打圆场。 “然姐儿本性最是良善,就是口无遮拦了一些,她是您的骨血,您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也真真是奇了,我活了这么多年,倒从未见过谋害姐妹的良善之人。”姜文焕气极,颤着手指向姜然,“家里的名声已然被你败光,我也不奢求让你光耀门楣,只一点,你务必当面向你长姐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姜然不服,还欲辩驳,这时忽听姜文焕道:“你若再一意孤行,便到乡下和那朱家小娘子作伴去罢!” 姜文焕放了狠话,姜然倏然止住话头,她被娇养着长大,哪里受得了清苦的生活,若让她到乡下吃苦,还不如一死了之。 杨氏懂得审时度势,顺着姜文焕的话道:“我这就给姝姐儿下贴子,请她回来小聚,到时候也好让然姐儿向她致歉。” 杨氏又低声下气地说了一箩筐好话,姜文焕才消了气,他又乜了姜然一眼,甩甩衣袖,大步跨出花厅。 待人影不见了,杨氏方冲着姜然发作:“你怎么这样不成器,平白无故的构陷姜姝做什么?眼看着她就要给你保大媒,现下你闹这么一出,她若撂挑子不干了,你可该怎么办?” 姜然仍有些不服气,扬起声音道:“就许姜姝害我,不许我反击吗?我不过是时运不济,若不是陆长稽横插一杠子,现下姜姝指不定已被侯府扫地出门了!” 真是冥顽不灵,杨氏被姜然顶了个倒噎气,她不再浪费口舌,只道:“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待姜姝归家以后,你必须当着你父亲的面给她致歉,你父亲发了这样大的火,你若不乖顺些,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姜然仍梗着脖子不服气,杨氏无计可施,气得跳脚。母女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姜姝倒高高兴兴拿着请帖回了姜宅。 随着官职的高升,姜文焕在家里的地位也上了一层楼,杨氏的底气便不像之前那样足。 有姜文焕在场,她待姜姝倒是和气了很多。还让林氏和姜容一同上了桌。 杨氏含笑看着姜姝,温声道:“母亲这次请你回来,不为旁的,只为让姜然这个不成器的当面向你道歉。” “你在家里行长,千万莫要和自己的妹妹一般见识。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不似一撇三六九的外人,还望你能多多包涵她。” 杨氏说完话,扭头看向姜然:“然姐儿,你快快过来给你长姐斟茶致歉。” 姜然顿在原地,一动都不动,眼看着姜文焕就要变脸,杨氏忙起身凑到姜然身边,不知低下头跟姜然说了一句什么,姜然这才不情不愿端起面前的茶盏,磨磨蹭蹭挪到姜姝跟前。 “长姐,前几日的事是我不对,你、你莫要跟我计较。” 姜然的语气十分生硬,态度也很敷衍,姜姝好似一点也不介意,她笑盈盈接过姜然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见姜姝接受了姜然的道歉,姜文焕的脸色方好看了一些。他又用了几筷子饭食,以公务繁忙为由提步离开。 杨氏仍有些不安,她给姜姝夹了一筷子笋丝,低声试探:“夏季炎热,山上虽凉爽,蚊虫却多,不知侯夫人可从青阳观归来了?” 姜姝冷笑,便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性,都到了这个地步,杨氏竟还想让她给姜然寻摸亲事。 她原本还愁没法子圆谎,姜然做了糊涂事,倒也给了她理由。 姜姝不紧不慢将那筷子笋丝吃完,慢条斯理接了杨氏的话:“婆母倒是从青阳观回来了,只我前几日提过的亲事恐怕要作废。 母亲也知道我婆母的性子,她这个人最是清高,知道二妹妹伙同旁人……,便对二妹妹有了成见,婆母主意正,女儿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杨氏还有什么好说的,姜然自己作的孽,只能自己承担后果。便是她百般筹谋,也只是徒劳无功。 杨氏正在郁郁,忽听姜姝道:“既是一家子,我便不能凭白看着二妹妹在闺中蹉跎年华。 过几日我公爹要在侯府举行宴会,他老人家喜欢结交好友,到时候定会有很多才俊赴宴。 届时,我把二妹妹接到侯府,至于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姜容名声不好,姿色却不俗,穿上雅致的衣裳似水中清莲,若打扮的明丽了,便如芍药初绽,她若对男子用些手段,倒是不愁搏一门亲事。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给了杨氏一个大大的惊喜,她忙又给姜姝添了一筷子菜。 姜姝这次没有食那菜,她抬起头直视杨氏,正色道:“为了二妹妹的亲事,我也算尽心尽力,还望母亲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这次能不能成事,母亲都休要再起把容姐儿给人做妾的心思。” “我柔顺惯了,却也不是没有脾性,拼个鱼死网破的勇气还是有的。” 姜姝软硬兼施,逼得杨氏不得不妥协。她讪笑一声:“容姐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好歹唤我一声母亲,我总得让她齐头整脸的嫁出去。” “姝儿就放心吧,我以后绝不会再拿容姐儿的亲事作筏子。” 二人又虚与委蛇了一番,杨氏借故困乏,特特腾出时间让姜姝和林姨娘说话。 林姨娘只道自己没用:“都是我没出息,半点本事也没有,竟还要让你出头为容儿筹谋。” 姜姝年幼时也曾暗暗埋怨林姨娘太过于软弱,等她长大一些,便全然理解林姨娘了。 林姨娘出身贫寒,且卖身契还被杨氏捏在手中,杨氏想对付林姨娘,便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她又如何敢跟杨氏叫板? 姜姝只道无碍“容儿是我亲妹妹,性子又那么柔顺,我合该为她出力的。”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贴心话,姜姝才告辞离开,临到出门的时候,林氏又拉着姜姝的手老生常谈,催促她笼络住陆长易,快些怀孕。 第31章 姜姝心里苦闷,又没法子言说,只得点头应是。 回到侯府,她扬声叫来方玉,温声吩咐:“你到外面走一趟,打听一下开阳伯世子的喜好,尤其是对女子的喜好。” 方玉是赵氏的人,姜姝却不担忧方玉乱传话,赵氏清高,即便训斥姜姝也是明火执仗,不会两面三刀之事。 方玉应声出门,姜姝又行到倒座房,珠儿闲不住,此时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姜姝走上前一把夺掉她的扫把。 急声说道:“你的伤 尚未痊愈,需好生卧床休息,怎么还起来干活了?” 珠儿回道:“不过是那登徒子推了我一把,算什么伤,我在屋内憋得难受,倒不如出来活动活动,二奶奶何故小题大做。” 姜姝对珠儿的话置若罔闻:“你若是觉得无聊,就到集市上看杂耍,到食肆里吃小食,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干活了。” 她托住珠儿的手把珠儿拉到房内,从袖兜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到小几上。 温声叮嘱:“这药膏活血化瘀的效果甚好,你早晚各涂一次,大概过了三两日便能痊愈。” 话毕,又拿出一盒子窝丝糖递给珠儿:“知道你嘴馋,我路过解家铺子的时候特地买了一盒子糖,你就拿着当零嘴吃罢!” 珠儿也不跟姜姝客气,净过手以后便打开盒子,捻着窝丝糖吃了起来。 从后罩房出来,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陆凛归家,阖家都要到正院用饭。 姜姝换了一身衣裳,随着陆长易一起去了正院。 陆凛坐北朝南,正对着陆长风,一眼就瞧见了陆长风额角的伤口。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怎得弄成了这副模样?” 也不怪陆凛不分青红皂白训斥陆长风,陆长风的私生活实在是一言难尽,若不是胡泠霜手段了得,他混在风月场的时间恐怕比在侯府都长。 陆长风还未开口,胡姨娘就接了话,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柔的似一汪水:“都怪三郎不争气,侯爷误会他实属正常,只三郎头上的伤确实是……” 她适时停顿,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赵氏最看不得胡姨娘那副狐媚娘子,斜斜乜了胡姨娘一眼,没好气道:“主子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 胡姨娘出身不低,但既当了妾,便该有妾的自觉,在主母面前自当做小伏低。 赵氏训斥,胡姨娘也不狡辩,只把目光投向陆凛。眸光粘粘的,像是沾着蜜糖。 陆凛仿若没瞧见妻妾之间的不快,开口问陆长风:“你那伤口究竟怎么回事?” 陆长风随了胡姨娘,口齿伶俐,添油加醋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只道自己心系侯府的百年基业,这才提及到子嗣问题,岂料陆长易二话不说就将他砸了个满脸花。 陆长易身子弱,又是侯府唯一的嫡子,陆凛平时对他多有包容,但包容总归得有限度,总不能任他不分青红皂白就为所欲为。 陆凛看向陆长易,沉声说道:“你年及弱冠,合该生一个嫡子继承侯家业,你三弟句句真心,全然为你着想,你不感激也便算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将他砸得头破血流,哪里还有兄长该有的风度。” 说起子嗣,陆长易满心不堪,仿若众人已知晓了他的隐疾一般。他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愈发苍白。 看到陆长易的神色,陆长风更加笃定了他的猜想,险些压不住心中的欣喜,映到面颊上去。 信阳侯共三子,陆长稽倒是有出息,只他二十又六都未娶妻,谁晓得会不会终身不娶。 陆长易倒是有心,偏偏是个不中用的,这偌大的信阳侯府,将来约莫要被他陆长风握到手中。 用完膳以后,陆长风连脚步都轻快了很多,至于被陆长易砸伤的额角,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与之截然相反的便是陆长易了,他愤愤然出了正院,原想快些回欣春苑,奈何身子不争气,不过走了几步路便气喘吁吁。 姜姝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抬手指了指湖边的凉亭,温声道:“世子,我们到凉亭歇一歇罢,趁着歇脚的功夫,让方玉传轿撵过来!” 陆长易不置可否,和姜姝一起进了凉亭。 陆长易心情不好,要是旁的事姜姝倒是可以开解一二,可事关陆长易的隐疾,姜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二人便都盯着碧心湖发呆。 这时,一对五彩斑斓的鸳鸯从湖对岸向他们的方向游了过去,那两只鸳鸯原本是并排着的,游着游着竟叠到了一起。伏在上头的那只,身子耸动,一瞧就知道在做什么勾当。 姜姝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转头看向陆长易,果不其然,陆长易的神色更加阴郁,眸中满是怒火。 鸳鸯尚在没羞没臊的琴瑟和鸣,陆长易的手越握越紧,直握得指节发白。 姜姝放轻呼吸,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熬了一会子,小厮总算将轿撵抬到了凉亭旁边。 姜姝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她默不作声走到陆长易身边,将他扶上轿撵。 陆长易没回欣春苑,直接让人把软轿抬到了交春园,交春园最近新添了两只猛兽。陆长易大半的时间都在交春园消遣。 以往姜姝并不喜欢让陆长稽去交春园,现下看着陆长易的背影,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天色越来越暗,陆长易已经回房,姜姝却窝在东梢间怎么都不愿意回去,直到方玉敲门催促,她才不情不愿挪到寝屋。 果不其然,陆长易已躺到了拔步床上,她和陆长易说了两句话,便拿上寝衣到盥室沐浴。 洗了一遍又一遍,浴桶内的水渐渐变凉,姜姝将头发绞干,慢吞吞走到床边。 陆长易正面朝里侧看书,听到脚步声,他往床内侧挪了挪,扭过身掀开自己的锦被,对姜姝道:“快进来!” 目光在拔步床上扫视一遍,姜姝发现整张床上只一张被子,她的被子不知被放到了哪里。 手指握着衣袖摩挲了几下,姜姝抬脚上了床,陆长易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凑到床头的烛光下,把一本书摊了开来。 那种书姜姝看过,出嫁前夕,林氏亲自往她的箱底压了好几本。 姜姝不想看避火图,尤其不想和陆长易一起看。假若陆长易那方面正常,她倒可以正大光明的拒绝。可想到陆长易脆弱敏感的神经,她只得硬着头皮和他翻过一页又一页。 原本该是极美好的事情,她却觉得恶心反胃。少女时期的殷殷期盼全然化成了灰烬。 “你想不想要?”陆长易忽得把避火图合上,双目直勾勾盯着姜姝,眸光亮得吓人。 姜姝下意识便想摇头,所幸自制力惊人,当即就止住了这个动作,她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应声,只保持着当前的姿势。 陆长易看了她一眼,俯身吹灭蜡烛,继而平躺到榻上。他握住姜姝的手,探到他下面。 颤声道:“你摸摸他。” 姜姝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握住那里。触手绵软,像小时候在乡下吃过的腌黄瓜。 “你早就知道这里不能用了,是不是?除非用上助兴的药物,否则我再起不来了,是不是?”陆长易苦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苦涩和无奈。 姜姝想安慰他,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在事实面前,任何话语都徒劳无用。 陆长易也知道姜姝不会回答他,他捏住姜姝的下巴,往他腿1中间带。 “姝儿,你疼疼我吧,我很难受。” 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姜姝一把挥开陆长易,大步跨出房门。 夏日很热,月光却是冷的,清亮亮的圆月,勾出一片清寒。 胸腔里乱糟糟的,羞耻、气愤、恶心交织在一起,搅得姜姝心烦意乱。 她在月光下快步奔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她需得离欣春苑远远的才能把心中的郁气呕出去。 跌跌撞撞来到后花园,行至假山旁,只见山顶上站着一个人,正握着一只琉璃盏对月独饮。 他神情散漫,烈烈衣袍随风飘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羽化登仙。 那人正是陆长稽! 姜姝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长稽,不由顿住脚步。 这时,只见程用从假山的另一侧拾级而上,他快步行到陆长稽身边,将一本册子呈给陆长稽,拱手说道:“大人,这册子上记录着卢准近十年所做的违法犯科之事。” 陆长稽能力 卓然,深受少帝倚重,年仅二十六岁便成为阁臣、官至正一品,古往今来也是独一份。 树大招风,不免被人诟病有把持朝政之嫌,户部尚书卢准便是带头参奏陆长稽的官员。 陆长稽打开册子,慢条斯理翻了一遍,卢准所做的错事倒是不少,偏偏没有一条能致命。 真是烦人。 陆长稽把册子掷到一侧,淡声对程用道:“卢准是不能留了,你亲自到长庸街走一趟,手脚要干净一些,不要留下把柄。” 第32章 卢家是世家,只房舍就占了一条街,旁人说起卢家,都会用长庸街代称。 姜姝知道陆长稽不可能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淡然良善,却也没料到他会视人命如草芥,轻轻巧巧就要置人于死地。 她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 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姜姝深吸一口气,调转身,沿着水榭向花园的入口处折返。 水榭旁有一排屋舍,游园时若疲累了可到屋舍小憩,深更半夜,绝不会有人游园,此时此刻,却有一间屋子亮着烛光。 姜姝顾不得多想,直冲着前方奔走,临到那间亮灯的屋舍时,房门倏得被人从里面打开,接着,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的胡泠霜从里面踱了出来。 姜姝呼吸一滞,暗怪自己时运不济,竟屡屡撞见见不得人的事情。 胡泠霜的腰肢软的像是柳条,双腿也颤颤巍巍,走起路来十分费劲。 姜姝不想被她发现,只好顿在原地,可这时,忽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深更半夜,花园子里再不会有旁人,身后那人是陆长稽无疑了。 难不成是陆长稽发现了她? 神经倏得紧绷起来,心跳加速,身体也变得十分僵硬! 姜姝不敢再犹豫,她伸手推开身旁的房门,提步躲了进去。 屋内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她害怕极了,手指紧握到一起,直握得骨节发疼,才不自觉把手松了开来。 姜姝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须臾,那沉稳的脚步声便行到了门外,姜姝的心越揪越紧,简直像是要抻成一根弦。 所幸那脚步声没有在门口停留,又往前行去了。 姜姝担忧陆长稽会杀回马枪,又在屋内待了两刻钟才轻轻打开房门。 极目四望,明月依旧亮如玉盘,湖水依旧清灵澄澈。谢天谢地,所幸有惊无险。 姜姝踏出房门,刚要往欣春苑折返,忽听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弟妹适才听到了什么?” 第24章 那声音低沉凌冽,似寒冬松枝上的冰雪,让人栗栗发颤。 姜姝站立在原地,想扭头看一看陆长稽,脖颈却像是僵住了一般,生硬的怎么都转不过去。 四平八稳的人,第一次发了慌,姜姝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应对陆长稽。 矢口否认应当比较稳妥,她抵死不承认自己去过山脚下,抵死不承认听到了陆长稽和程用的对话,或许存活的几率会大一些。 可即便知道陆长稽心狠手辣,姜姝也不想在他面前说谎。 她想赌一把! 姜姝转过身,抬眸看向陆长稽,盈盈的眸子露出坚定的光:“大伯和程先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话毕,她不动声色倚靠到一旁的栏杆上,目不转睛盯着陆长稽。 她在等他的判决。 陆长稽的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副温雅面容。他越是不动声色,她越是胆战心摇。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陆长稽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的笑容和他这个人一般,极淡极含蓄。像是冬日的阳光,散散的,因为少见,便显得格外珍贵。 他看着姜姝,轻声笑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短短一句话将姜姝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一扫而尽。 姜姝长舒一口气,直言道:“我不敢在大伯面前班门弄斧。” 他智多近妖,权势滔天,年纪轻轻就位列首辅,她又如何欺瞒得了他?既然技不如人,便只能赤诚相待。 姜姝刚说完话,便听到湖对岸有几个人在低声唤她的名字,是珠儿带着人寻来了。 姜姝这才意识到她是穿着寝衣跑出来的,深更半夜,弟媳穿着寝衣和大伯相对而立,瓜田李下的,这样的画面,是个人瞧见了都会想入非非。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一个不查丢掉性命都有可能。姜姝不敢多做停留,和陆长稽道了一句告辞,就向湖对岸奔去。 她的步伐分明很快,可身后那人却如影随形,即便那人是陆长稽,姜姝也不免生了恼意。 她扭头看向陆长稽,压低声音道:“大伯,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只见陆长稽握着一只白底绣紫藤花的缎面鞋子递到了她面前。 姜姝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只套着一只鞋子,另一侧的绫袜没有鞋子包裹,早已被踩踏的腌臜不堪。 陆长稽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踝,给她清理绫袜底端的泥土。 姜姝单脚着地、重心不稳,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她皱起眉头,双手无处安放,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平衡。 “扶住我的肩膀。”犹疑之际,陆长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姝顺势把手搭到陆长稽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又宽又稳,将她撑得稳稳的。 常年握笔,陆长稽的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硬茧摩挲着姜姝的足底,带来微微的痒。 姜姝咬住嘴唇,险些嘤咛出声。所幸陆长稽已经把她的绫袜清理干净,利落地把绣鞋套到了她的脚上。 双脚着地,心也落到了实处。这时,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姜姝白着脸问陆长稽:“您是在哪儿捡到的这只鞋子?” “山脚下!” 也就是说陆长稽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听到了他和程用的对话。 姜姝只觉得后怕,背心渗出一层冷汗,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如果我没有说实话,您会怎么对我?”她看着陆长稽,颤声问道。 陆长稽还没有说话,珠儿的声音便从拐角处传到了耳边。姜姝唯恐被人误会,提脚迎了上去。 珠儿一把抓住姜姝的手,欣喜道:“小姐,我总算找到您了。深更半夜的,即便您和姑爷有了龃龉,白日里再发作也不迟,又何故一个人跑到这园子里来,若是遇到危险,后悔都来不及。” 珠儿的声音传到耳际,陆长稽微微皱了皱眉,阖府皆知陆长易待姜姝如珠如宝,甚至还为了维护姜姝,屡次和赵氏发生口角,他怎么还与姜姝发生了龃龉? 姜姝平和沉稳、秀外慧中,绝不会主动寻衅滋事,陆长易就舍得苛待她? 珠儿把姜姝的手拢到手心,触手冰凉,一点热意都没有。她倒也没有多想,只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到姜姝肩头。 姜姝拢紧衣衫,勉力笑了笑,温声道“我以后再不会这样跑出来了。” 刚嫁到信阳侯府时,她虽尽心尽力照顾陆长易,却不会对他付出丁点感情,只把陆长易当做自己的依仗。时间久了,她竟忘了自己的初衷,真是徒寻烦恼。 但凡女子,只要给自己的心上一把锁,就可百毒不侵。 回到欣春苑的时候,花厅还掌着灯,陆长易在花厅踱来踱去,仿若十分焦急。 看到姜姝,他赶忙迎到门口,携住她的手,将她引到寝屋。 锦被胡乱散在床上,看到那乱糟糟的景象,陆长易的心更乱了。 “姝儿!”他有些无措的揉搓着双手,低声道,“适才是我不对,我被猪油蒙了心,才想着那样对你,我、我……” 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侯府世子,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向人赔过不是,那在心里滚过无数次的致歉的话语,临到嘴边,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勾勾唇,露出一个淡薄的笑,她轻声对陆长易道:“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她说的是不要再提,不是原谅,更不是忘掉。 陆长易只当她已经原谅了他,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就开阔了。复又牵着她躺到床上,像往日一样,一边说话一边进入梦乡。 夜晚闹了那一通,姜姝一上午都有些怏怏的,正在没精打采得喝饮子,方玉掀帘进了屋。 方玉把一个帖子呈到姜姝面前,温声道:“二奶奶,这是文家着人送来的帖子。” 姜姝打开帖子一瞧,那帖子是林氏所下,上面倒是没有说所为何事,只说想请姜姝到府上一叙。 姜姝料想林氏请她上门应当 和姜然谋害她一事有关,毕竟她被姜然设计时,那请帖和马车确确实实是文家的。 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更妥当,姜姝也不推辞,提笔给林氏回了帖子,说三日后拜访。 回完帖子,姜姝忽得想起了姜容,先带着姜容到林氏面前露个脸,探一探林氏的口风,也算一举两得。 到了日子,姜姝先回姜家接上姜容,而后才向文家行去。 姜容没怎么出过门子,得知姜姝要带她到宣抚使家喝茶,紧张的无以复加,低声说道:“我平素是不出门的,大姐姐今日怎得想起要带我出门子了?” 八字还没有一撇,姜姝不想给姜容压力,温声说道:“你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后宅,总谨小慎微也不是办法,要早些学着跟人打交道才是。” 大姐姐这是要带她见世面那,姜容虽有些惴惴的,却也知道姜姝是为着她好,她胆子小,却也不想做扫兴的事,挺了挺小胸脯说道:“姐姐就放心吧,我肯定多听多学,不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第33章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文府门口,门房瞧见信阳侯府的马车忙把大门打开,将姜姝引到了内院。 一进内院文太太就迎了上来,文太太肌肤雪白,身材纤瘦,身上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文太太最先看到的是明艳照人的姜姝,第二眼便注意到了姜姝身旁的姜容。 只觉得那小姑娘眉眼秀丽,文文静静,似一朵幽幽盛开的百合花,十分讨人喜欢。 文太太先跟姜姝寒暄了几句,而后把目光投到姜容身上,含笑说道:“我瞧着这位小娘子有些眼生,以前倒是没见过。” 听到文太太询问姜容,姜姝十分高兴,温声答道:“这是舍妹,今年刚刚十五岁,以前年纪小一直没带她出过门子。” 文太太是个妥当人,她既想和姜姝打交道,便不会两眼一抹黑的胡乱交际,早就提前打听了姜姝的家世为人。 知道姜母自私刻薄,那姜容恐怕不是因着年纪小不好出门,而是嫡母刻意打压,压根不想让她见世面。 文太太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并没有因为姜然的胆小而瞧不起她,反而十分怜惜她,这孩子分明很招人喜爱,偏生投错了胎,直到十五岁才得以出门交际,真真是可怜。 文太太褪下手上的绞丝金手镯拢到姜容的腕子上,含笑说道:“你跟我家姐儿差不多的年纪,却比她要懂事的多。” “以后若是得闲,你就来我家玩,俗话说近朱者赤,你来得多了,说不定我家那个皮猴子也会变得如你一般娴静。” 金镯子对于文太太不算什么,对于姜容来说却十分贵重,她不好意思收人家这么重的礼物,当即就想把镯子褪下来还给文太太。 姜姝瞧见她的动作,温声说道:“这镯子好生精致,三妹妹,你还不快些谢谢文太太。” 这便是要她收下那镯子,姜容把镯子戴好,蹲身向文太太道谢。 双方又寒暄了几句,文太太才切入主题:“前几日听闻世子夫人险些被人构陷,后来才知道我家刁奴也参与其中。都怪我治家不严,才刁奴偷了家中的帖子蒙骗夫人,真真是惭愧至极。” “我原本该亲自到府上赔礼道歉,但世子身子不好,为免打扰世子休息,便贸然请了夫人过来。” 姜姝忙道无碍:“太太不必自责,那事情是底下的奴仆作怪,和您半点干系都没有,您千万不要因着这么个小事劳心劳神。” 姜姝宽和,文太太却不是那顺杆爬的人,她道:“世子夫人是个大度的人,我却不能任家中的奴仆耍弄阴谋诡计,必得给世子夫人一个交代才是。” 她抬了抬眸,对门外候着的小厮道:“把朱氏和乌管事带上来。” 不过须臾,小厮便把五花大绑的朱婆子和乌管事带到了花厅。 姜姝险些认不出朱氏,那朱氏显然被狠狠修理过一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眼睛肿得直挤成了一条缝。她身旁的乌管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太太看着和气,手段却十分凌厉,朱婆子知道在文太太这儿再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便把希望寄托到姜姝身上。 她噗通一声跪到姜姝跟前,涕泪俱下:“世人夫人大人大量饶奴婢一命吧。奴婢家中幼子生了疾,没钱给幼子瞧大夫,这才铤而走险做了猪狗不如的事。 奴婢千错万错爱护幼子的心总没有错,世子夫人将来也是要做母亲的,求您看在我一片爱子……” “住口!”朱婆子话还未说完,就被文太太厉声打断,“这天底下苦命的人海了去了,若都像你一样,为着子女便能做一些鸡鸣狗盗之事,世道岂不是要乱套。你既做了错事便合该承担后果,休在这里哭哭啼啼卖惨,胡搅蛮缠。” 当家主母的威势是浸在骨子里的,挨了主子的训斥,朱婆子再不敢说话。只嗫嗫得低下了头。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文太太将两张卖身契递给姜姝,开口说道:“乌家两口子是我家的家生子,这是他们的卖身契,今日我把他们交给夫人,是打是杀全凭夫人做主,我绝不置喙半句。” 这才是大家风范,不护短、不惧外,做事有条理,实乃当家主母的楷模。 文太太做足了姿态,姜姝也不好将人家的家生子带走,开口说道:“太太大义,您的心意晚辈心领了,只这乌家夫妇到底是贵府的奴仆,晚辈贸然从贵府提人,实在不好看相,便让他们继续留在贵府吧,至于怎么处置,全凭太太做主。” 姜姝若真将人提走,虽能表现出文太太大公无私,却也难免被人说嘴治下不严,将人留下来让文太太处置,最最周全不过。 文太太扬起嘴角笑了笑,姜家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娘子却合人意儿,实在是出人意料。 她不再推辞,对姜姝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话毕对看向一侧的管事嬷嬷:“咱们家不留背主之人,乌家两口子是不能留了,你带人将他们赶出去,记得把他们的细软也一并丢出去。” 乌家两口子年近四十,若被文家赶出去,以后又哪里还能找得到差事?他们对视一眼,齐齐磕头向文太太求饶,文太太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摆摆手就让小厮把他们拖出了花厅。 处理完乌氏夫妇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文太太热情的请她们用饭,姜姝推脱不掉,便在文家用了午膳,只暗暗决定,下次一定要回请文太太。 夏日里,每家每户都有午憩的习惯,姜姝不好耽搁主人家休憩,便向文太太辞别,文太太不再强留,亲自把她往门外送。 刚走出垂花门,便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圆领袍的男子正在疾行,那男子生得文质彬彬,和文太太很有几分相似,姜姝只当他是文家郎子,不料他拱手便唤了文太太一句“姑母!” 文太太的内侄,便是那传说中有克妻命格的林允之林侍郎了。 文太太有些纳罕,问道:“允之,你今日不当值么,怎得没有到刑部办差?” 林允之道:“适才宫内出了一档子要紧的大事儿,尚书大人让我来借姑丈的调兵符一用。” 文大人掌管京畿兵马司,官职不算大,却是手握重兵的实权。 文太太有内眷的自觉,并不打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冲着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对林允之道:“你姑丈今日休沐,现下正在书房歪着,你且过去罢!” 林允之道了一声好,正要往书房走,忽意识到姑母身旁那两位娘子似是要出门。 他好心提点:“铜雀巷现下已戒严,洒金街也驻守了官兵,二位娘子若是要往这两个地方去,需得十二分谨慎才是。” 铜雀巷和洒金街相邻,姜宅坐落在铜雀街,杨氏严苛,没有把柄尚且要苛待姜容母女,若真抓到了姜容擅自离家的把柄,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 姜姝不敢耽搁太久,料想 有官兵坐镇,也闹不出什么风浪,便开口询问林允之:“铜雀巷现下可容马车通行?” 林允之道:“还未戒严便是允许的。” 姜姝出门的时候带着两位护院,那护院功夫不俗,有他们护着倒也无需太过于小心。 她道:“还未戒严便成,家母治家严,我得早些把三妹妹送回家。” “世子夫人莫着急。”文太太适时插了话,她看向林允之,问道:“你待会儿是不是也要到铜雀巷?” 林允之点点头,他借文大人的调兵符,便是想往铜雀巷一带调兵。 文太太笑着对姜姝说:“允之虽没什么本事,好歹在刑部任职,有他相护,总好过你们两个弱女子相伴而行。” 话毕又看向林允之,指了指姜姝道:“这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你快些去拿兵符,一会子亲自把世子夫人送到铜雀巷。” 林允之这才知道姜姝的身份,姜姝既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便也是他的上司陆长稽的弟媳了。 他对姜姝做了个揖,温声道:“请夫人稍待,我这便去拿兵符。” 林允之脚程快,取了兵符,和姜姝相行出了门子。 透过绡纱车帘,可瞧见车外的景象,马背上的林允之脊背笔直,很是飒爽。姜姝对林允之是一万个满意,只不知道姜容的意思,她开口问姜容:“你觉得林侍郎如何?” 姜容有些懵懂,她并不知道姜姝的意图,说起话来便格外坦荡:“林侍郎生得好,还有一副乐于助人热心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姜姝抿唇一笑,如此,小妹当是满意的。她凑到姜容身旁,压低声音道:“我想给你和林侍郎说合说合。” 姜容倏得瞪大眼睛,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她虽已及笄,但因着上头的姜然还未出阁,便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亲事。 姜姝一提醒,她只觉得自残形愧,那林侍郎虽比她年长几岁,但无论家世还是长相都甚优越,又启是她这个七品县尉家的庶女配得上的。 姜容摇摇头,低声道:“长姐,齐大非偶,我、我不配的。” 第34章 她口中说着不配,脸颊却不知不觉便飞上了一层红云。 瞧着她红彤彤的脸颊,姜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道:“林侍郎虽好,汴京却无人敢嫁,也不知道三妹妹有没有这个胆子?” 接着便把林侍郎接连死过两任妻子的事情说给姜容听。 姜容不是不害怕,但因着心底那汹涌的情感,整个人变得格外勇敢。她坐直身子看向姜姝,说道:“我不怕的,我、我、我什么都不怕!” 这大约便是情爱的力量,一见钟情,美好的让人惊羡,可惜姜姝没有感受过。她长了十八年,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过活,从来没有想过为着哪个人而改变自己。 她的妹妹,胆小却又勇敢。 姜姝伸手摸了摸姜容的头,低声叮嘱:“姐姐知道你对林侍郎甚满意,但这件事情你先不要跟旁人说,待事情有了眉目,才能让人知晓。” 无需姜姝叮嘱,姜容也是知道的。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铜雀巷,气氛瞬间变得肃穆起来,街道两旁站满了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仿若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样的排场,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有极尊贵的人要出行,特特调遣了士兵相护,另一种便是要抓捕要犯。 铜雀巷名字气派,实际上街巷极窄,连六辕马车都盛不下,贵人决计不可能来这里,除却这个可能那便是有要犯逃到了此处。 姜姝坐直身子,警惕起来,这时听到一阵喧嚣,撩开车帘,只见一队人马追着一高一矮两个劲装男子飞奔而来。 街上行人稀少,信阳侯府的马车又扎眼,自然而然就成了劲装男子的目标,他们飞掠到马车旁,显见是要抓车内的人当人质。 陆家的侍卫骁勇非常,横刀立马挡在劲装男子跟前与之厮杀起来,林允之是文官,却也没有退缩,他从马上跃下,守到车帘前方。 劲装男子武功卓绝,不过几十招就把陆家护卫打倒在地,他们是练家子,一眼便能瞧出林允之不会功夫,因此并没有把林允之当回事儿,三步做两步掠到马车前,一把把林允之从车轼上撂了下去。 高个子刺客人高腿长迅速跨到了车厢内,低个头男子还未踏上车轼,便觉得脚底下传来一股锥心的疼痛,低头一看,原是匍匐在地的林允之将一把匕首插到了他的足底。 低个头刺客大怒,反手举起长剑向林允之的胸口刺过去了,林允之还算敏捷,身子迅速向侧旁扭去,他的肩头虽捱了一剑,好歹保住了性命。 矮个头刺客还欲再刺,忽听到一道破风的箭羽声,还未看到那长箭,胸部已然被射了个对穿。 刺杀幼帝失败,高个头刺客原以为必死无疑,哪成想竟当街遇到了信阳侯府的马车。 真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不是陆长稽对他穷追猛打,他也不至于像落水狗一般胡乱逃窜。 现下好了,有信阳侯府的女眷做人质,不愁陆长稽不对他网开一面。 他钻进马车,只见车内坐着两个女子,年龄长一些的那个衣着华贵、明艳照人,像母鸡护雏一般,把那个年龄稍小的女子护在身后。 他不知道二人是什么关系,但知道衣着越华贵的人身份定越高贵。当机立断把匕首横在了姜姝的脖颈上。 姜容尖叫一声,站起身就去拉扯那刺客,刺客毫不客气,一挥手就把姜容掼在了地上。 姜姝心疼幼妹,低声喝道:“容儿,你不要管我,好生在车内待着便是。” 姜容哪里待得下去,跌跌撞撞随着刺客下了马车。 冰凉的利刃贴在肌肤上,沁得人便体生寒,姜姝瑟缩一下,竭尽全力把心底生出的恐惧压将下去,沉声对身后那人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你何故……” 话还未说完,便被刺客打断,他冷笑一声,讥讽道:“无冤无仇,如何算无冤无仇?若不是你们信阳侯府的陆长稽对老子步步紧逼,老子才懒得挟持你这个妇道人家。你既受陆长稽庇护,便合该替他受过。” 倒也不是无妄之灾,姜姝虽畏惧陆长稽,却也不得不承认受过陆长稽很多恩惠,她不敢再多言,沉默着随刺客出了马车。 脚下滑腻腻的,姜姝垂下眸子,那湿漉漉的滑腻竟是鲜红的血液。沿着血迹往后瞧,便看到了斜倚在藤椅上的林允之。 他双目紧闭,便连嘴唇也失了血色,显见伤得很重。姜姝一阵心颤,她和林允之不过初见,就害得人家身受重伤,来日一定要好生报答林允之。 她尚在内疚,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只听那刺客道:“陆狗,你今日若不放过老子,就擎等着你们信阳侯府的女眷给老子陪葬罢!” 姜姝抬起眼皮,只见陆长稽正站在人群的正中间,他面色沉沉、薄唇紧抿,仿若压抑着滔天怒火。 姜姝知道陆长稽陷入了两难之地,凭她在陆长稽心目中的地位,断不足以让他放弃抓捕刺客、扬名立万的机会,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朝廷肱股之臣,即便为了名声也不能置她于不顾。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会把希望寄托在陆长稽身上,自那夜领教了陆长稽的手段,她不仅不敢再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内心深处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丝恐惧。 她不再关注陆长稽,瞧瞧把袖兜里的赤金簪子捏在手掌心。自进入洒金街,她就把头上最坚硬的首饰藏到了袖兜。 金簪尖端一点一点挑起来,默默对准刺客的小腹,这时,对面的陆长稽开了口,他盯着刺客,沉声道:“你放开她,我放你离开!”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十分坚定。 刺客似乎早就料到陆长稽会就范,他大笑两声,朗声道:“陆狗,让你手下的这些蛮子给老子让开,再牵一匹汗血宝马送到老子跟前。” 陆长稽看向身旁的侍 从,示意按刺客的要求去做。 汗血宝马千金难得,于旁人而言十分珍奇,在陆长稽这儿却唾手可得,不过一刻钟,一个穿程子衣的男子就把一匹汗血宝马牵到了刺客身旁。 刺客粗中有细,虽挟制着姜姝却也没有放松警惕,他聚精会神盯着四周,欲要掳姜姝上马,姜姝趁他把注意力都在放在官兵身上的间隙,狠狠将金簪插入他的腹部。 刺客吃痛,拿着匕首的手稍微松了一下,姜姝趁机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她只当自己机敏,那成想刺客的身手比她想象的还要利落,他手捏匕首,反手一刺,直冲向她的咽喉,势若闪电,她便是想躲也躲不开。 姜姝本能得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听到了一道闷哼声。 睁开眼,只见刺客已仰躺在地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支长箭。 陆长稽示意程用把弓弩收起来,大步走到姜姝身边,咬着后槽牙道:“姜姝,你好大的本事,是不想要命了吗?” 姜姝惶惶然抬起头,盈盈的眸子不似以前那般灵动,反而透出几丝惊恐和无措。 陆长稽凝着她的眸子看了几瞬,终究不忍心再苛责她,放软了声音道:“这里不安宁,你早些归家去罢!” 归家自是要归的,只姜姝一心惦念着姜容的终身大事,头脑一清醒便有了撮合二人的主意。 她道:“多谢大伯的好意,我知道此处杂乱不宜久留,但林侍郎是为了保护我和舍妹才受伤的,我需得先为他包扎一下才能放心。” 陆长易身子不好,陆家的马车上常备着药材和纱布,姜姝回马车取了纱布,意有所指地看着姜容,低声道:“三妹妹,你快些去给林侍郎包扎一下伤口。” 四周围满了官兵,姜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一时之间有些怯怯的,但想到身受重伤的林允之,她顿时又鼓起了勇气。 长姐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她便是再害怕也不能让长姐失望。 姐妹二人一起走到林允之跟前,姜容鼓起勇气道:“林大人,您的伤口有些严重,我先帮您包扎一下,也好止一止血。” 小姑娘的语速很慢,显见十分紧张,一双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满是真挚。 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林允之温声道:“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林允之伤势很重,姜姝唯恐姜容一个人应付不来,便在一旁给她打下手。本是很平常的举动,这一幕在陆长稽看来却别有意味。 他记性甚好,清楚的记得十几日以前姜姝向他打听过林允之的家世人品。也记得适才林允之在信阳侯府的马车前为姜姝保驾护航的场面。 他冷冷盯着林允之,眸中风起云涌,似有雷霆之势。 第25章 姜姝回到信阳侯府的时候,天色已微微擦黑,她身心俱疲,连暮食都懒得用,直接便到寝屋歪着去了。 歪了不到一个时辰,方玉推门而入,温声道:“二奶奶,大爷让程先生过来传话,说请您到迦南院走一趟。” 在一旁假寐的陆长易睁开眼睛,看向姜姝,问道:“长兄寻你有何事?” 第35章 陆长易身子弱,为免让他操心,姜姝一向报喜不报忧,现下话递到了嘴边,她也无需再隐瞒:“今日路过铜雀巷的时候我被刺客拿刀挟持,幸好长兄仗义相助才免于危难,长兄寻我当是为了这事。” 得知姜姝经历了一场祸事,陆长易忙从榻上坐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姜姝,急声道:“刺客皆是亡命之徒,做起事情来毫无顾忌,你可伤着了?” 姜姝摇摇头:“程先生箭法好,一箭直中刺客心口,有他相救,我倒是毫发无伤。” 陆长易放下心来,复又倚靠到贵妃榻上,摆摆手放姜姝离开。 姜姝随程用来到迦南院,进入花厅,只见陆长稽正坐在案几前看书,他身穿一袭藏蓝色圆领袍,头发半束着,分明是儒雅的打扮,儒雅中却暗含锋芒。 姜姝打起精神,温声道了一句大伯。 陆长稽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指了指一侧的太师椅,低声道:“坐下说话!” 姜姝依言坐到太师椅上,双手交叠在一起,手指不自觉得摩挲着,她自以为表现得很镇定,陆长稽却将她的害怕和慌乱瞧得一览无余。 他自问没做过对不住她的事情,她却这样畏惧他。 陆长稽心中的不悦更盛,却也不好发作,他低声问姜姝:“你和林侍郎是旧识?” 陆长稽生性冷淡,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姜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询问她和林允之的关系。 不管他是何目的,她如实回答就是,她不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今日我到文太太家喝茶,要出门子的时候遇到了林侍郎,得知铜雀巷不太平,便和林侍郎一同行了过去。” 她知道陆长稽的手段,说话时全盘托出,半点不敢隐瞒。 陆长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今日见你对林侍郎关心非常,我还当你们原就认得,原来才刚相识。” 姜姝一凛,只当陆长稽爱护陆长易,在替自己的兄弟敲打她,事关身家清誉,她也不敢再隐瞒自己的想法,解释道:“我今日特特提出为林侍郎包扎伤口,是为了撮合他和舍妹。” 姜家门第低,母亲又是个目光短浅的,我唯恐她拿舍妹的亲事做筏子,这才亲自给她寻摸人家。怪我做事不周,引得大伯误会了。” 陆长稽记性好,想起给林允之包扎伤口时,有个清秀的小姑娘一马当先,又是敷药又是缠纱布,十分用心,那姑娘原是姜姝的幼妹,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心中的郁气一挥而散,陆长稽感觉头脑都清明了不少。 他胸有沟壑,甚少与人计较什么,可想到姜姝屡屡让他动怒,她却四平八稳,便有些愤愤不平。 他转了个身,幽潭般的眸子盯住姜姝,开口问道:“你可知今日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姜姝连忙摇头,她最善明哲保身,深谙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她可不想掺和到陆长稽的党政之中去。 陆长稽却不想放过姜姝,他眯着眼睛,凝着姜姝,低声道:“程用刺杀卢准时失了手,让卢准给逃掉了,卢准咽不下这口气,便派人来杀我。 一山不容二虎,我和卢准政1见向左,不可能握手言和。朝堂谋划,不似内宅斗争那般积粘,动辄便是生死,我与卢准之间只能活一个。” 他絮絮地说着生死攸关的大事,仿若在话家常。 这样的机密,岂是姜姝该听的,姜姝恨不得变成聋子,她急于撇清自己,含糊道:“我是妇道人家,日日居在内宅,不懂官场上的事,便是听到了也会左耳进右耳出,决不会放到心里去。” 她倒是个清醒的,可惜,既进了信阳侯府,进了他的迦南院,又哪里能全身而退。 陆长稽道:“弟妹是陆家人,即便想独善其身,也摆脱不掉陆某的印记。” 姜姝早就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却到底觉得不甘,感觉自己像一只蚕,被蚕丝牢牢缚住了。 看着姜姝诚惶诚恐、心有不甘的模样,陆长稽畅快极了。 他不再多言,对姜姝道:“我政敌颇多,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通过挟持信阳侯府的家眷威胁于我,你以后出门的时候务必多带些护卫,免得再遭受今日这般的祸事。” 姜姝怔怔地应了一声是,提步离开迦南院。 回到欣春苑方玉就进屋禀告,姜姝得知陆凛举行宴会的日子定了下来,就在三日后。 赵氏现在不准姜姝和她料理庶务,姜姝连请帖都寻摸不到。 姜姝起身到宴西堂跟赵氏讨请帖,赵氏清高,她不喜欢姜姝,却也不刻意为难姜姝,连姜姝想请谁都懒得问,让周嬷嬷给她取了三张请帖。 姜姝回到姜家,杨氏看到请帖喜不自胜,对姜姝愈发热络,眼角的褶子直挤成两朵菊花。 “我原就说你争气,果不其然,论起照 拂家里,你要是认第二,绝没有人敢当第一。 你今儿个中午就在家里用膳,咱们家的伙食虽跟侯府没法子比,好歹也是精心准备的,你且尝一尝,要是哪里不合口味,只管说出来,母亲保管让厨房改进。” 这便是杨氏,眼皮活络,做事毫无底线,用到你的时候,你千好万好,不好也是好,若是不中用了,她能一脚将你踢到高丽国去。 姜姝心里鄙夷杨氏,面上的笑容却十分和气:“母亲折煞女儿了,女儿是从家里长大的,又哪里会吃不惯家里的吃食,以后我回来的时候,母亲只管让厨房做家常的吃食,万不可为了迁就我破费。” 二人又客气了一番,姜姝才拿起筷子用饭,用完饭,她让珠儿把提前准备好的绫罗珠玉搬到了花厅。 那些料子品种繁多,颜色也十分娇嫩,有翠色的杭绸,水红的蜀锦,团花的薄绢,都是不可多见的珍品。 料子中间还放着几盒香料,当中以琼脂香最为馥郁,甜丝丝的,能沁到人心里去。 姜姝特地让方玉打听过,开阳伯府时常到香粉铺子购置琼脂香,开阳伯清心寡欲,只有一妻一妾,他的房中用不了那么多香料,定是郑世子喜欢琼脂香,是以他房中那些莺莺燕燕纷纷购置,用来讨好。 姜姝抿起嘴唇笑了笑,姜然想嫁进高门,她就好好帮一帮她,至于嫁进去以后的光景,她可就管不着了。 姜姝一出门,杨氏就把姜然唤到了屋内,她把请帖摆到姜然跟前,含笑说道:“姜姝那贱人倒也不是毫无用处,这不,亲自把侯府的请帖给我们送回来了。” 姜然拿起请帖看了一眼,而后被案几上五颜六色的布匹香料吸引了注意力。 她走上前把布料翻腾了一遍,最终被琼脂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开口问道:“这些东西都是姜姝送来的吗?” 杨氏点了点头。 姜姝时常往姜宅送料子,姜然也没有多想,她把那些琼脂香料拿到手中,懒洋洋出了花厅,又回寝屋歪着去了。 自坏了名声以后,姜然的性子便变的阴晴不定起来,便是待杨氏,也半分恭敬之意都没有。 杨氏瞧着姜然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她的骨肉,即便跋扈一些,她也得包容着,待姜然找到好人家嫁了,一切便都会变好。 夜幕降临,明月洒清辉,百灵鸟栖在树枝上,脆生生的鸣叫,景色独好,姜姝却心烦意乱,毫无睡意。 她站在床头看着陆长易熟睡的面容,再没有半分悸动。 想去梢间就寝,又怕被人说嘴,便让珠儿往寝屋置了一张小榻,她刚躺上去,便听珠儿小声道:“小姐,您是和姑爷吵架了吗?” 有些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姜姝摇摇头,道没有。 珠儿从来都不是随波逐流的人,她有自己的主见,沉默了半晌,压低声音对姜姝道:“小榻有些硬,睡着不舒服,您若实在不想和姑爷同塌而眠,我就把姑爷抱到小榻上,您到拔步床上就寝罢” 珠儿鲁莽,姜姝却不能不顾及后果,她有些苦笑不得,不过心里却涌过一股暖流。 她冲珠儿笑了笑,打了个呵欠,做出犯困的表情。珠儿知道她乏了,识相地退了出去。 姜姝躺到小榻上,透过窗子数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陆长易睡眠浅,院外的鸟鸣把他从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去摸姜姝,身旁空空,连姜姝的影子都没有,唯余一把沁凉。 原先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陆长易自成亲以后便习惯了和姜姝同塌而眠,即便二人各盖各的锦被,但午夜梦回之际,身旁传来的暖意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姜姝就像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和陆长易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她明媚坚韧,不知带给了他多少活力和希望。 现下没摸到人,陆长易胸腔里溢出一股巨大的空虚,他睁开眼睛扫视四方,只见姜姝正仰在小榻上酣睡。 她睡得香甜,他却如鲠在喉,哪有夫妻成亲半载有余,只同过一次房的?她定是嫌弃他不能成事,连与他同床共枕都忍受不得了。 第36章 心中的空虚渐渐转变成酸涩,继而又变成无可奈何的愤怒,陆长易直愣愣盯着姜姝,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天一点一点变亮,姜姝隐约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往床上一瞧,原来是陆长易正在解九连环玩。 她打了个呵欠,慢吞吞站起身,对陆长易道:“世子今日倒是醒的很早。” 陆长易放下九连环,弯起唇角笑了笑,轻声道:“今日是十五,需得到正堂吃饭,自然得早些起来。” 姜姝“嗯”了一声,抬眸看向陆长易,陆长易的眼睛红的异常,眼球上布满血丝。 她温声对陆长易道:“您的眼睛很红,可是没睡好?” 陆长易道了一声是:“昨个儿白日里睡多了,晚上便有些睡不着。” 他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一边说话一边坐起身,唤来方玉伺候洗漱。 夫妻二人打扮停当,就一齐去了正堂,他们去的早,旁人都还未到,便坐在小几旁嗑瓜子消磨时间。 约莫过了半刻钟,忽听到碧纱橱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1擦声,接着便是胡泠霜软的似能滴出水来的娇嗔:“三爷,妾身还怀着身孕,您可不能胡来。” “大夫说了,过了头三个月便能做,你虽怀着身孕,却也不是那些莺莺燕燕能比的,爷就好你这一口。”陆长风语速有些快,声音带了些许低哑。 “嗯~”他话音一落,胡泠霜起起伏伏的声音便响起了起来,胡泠霜虽尽力压抑着,那声音却依旧听得人面红耳赤。 陆长风花名在外,姜姝知道他孟浪,却未料到他会荒唐到在正堂的隔间和孕妇行事。 姜姝不好意思听人家的墙角,站起身示意陆长易一起离开。 二人行到门口,和一个端着冷盘的丫鬟走了个顶头,姜姝把食指竖到唇边示意丫鬟噤声,不料那丫鬟是个憨的,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脆生生喊了一句:“世子!” 隔间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胡泠霜比平常女子要洒脱一些,到底还要脸面,她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到头上。 陆长风轻笑一声,懒懒坐起身,把手伸到薄被内捏了捏胡氏的脸,一边系衣带一边道:“食色性也,你有什么好害羞的,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外面那位知道知道什么是夫妻敦伦,琴瑟和鸣。” 虽说胡姨娘受宠,到底不是正室,陆长风母子这些年少不得被赵氏打压,现下好了,即便陆长易贵为世子,那方面不行,就休想再抬起头来。 陆长风慢悠悠踱出去,挑眉看向陆长易,颇为自得的说道:“让二哥见笑了,不过男子嘛,事到临头忍不住也情有可原,不是每个人都如二哥这般清心寡欲。” 陆长易敏感,陆长风没明言,他却笃定对方在取笑他,拿起一旁的花瓶就要往陆长风身上丢。 马上就到了用早膳的时辰,陆长易若再次中伤陆长风,定会被信阳侯责罚。夫妇一体,姜姝不会任旁人算计欺辱陆长易。 她拉住陆长易的手臂,把花瓶从他手中夺了下来。 姜姝抬眸看向陆长风,温声道:“人无礼则不立,虽说食色性也,好歹也要顾全一下脸面,夫妻间的私事合该私底下解决,若是不分场合胡乱行事,那与没有教化的蛮夷又有什么区别。” 姜姝性子稳,话说的不好听,脸色却温和,甚至还勾出了一抹笑:“三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是当嫂子的,为了你和弟妹好才会说这么一番肺腑之言,若是旁人行此悖逆之事,我定理都不会理。” 姜姝平日里不言不语的,陆长风只当她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没成想她还是个娇艳的辣椒。 陆长易舔了舔嘴唇,左右他已惹得陆长易动了气,倒也无需再和姜姝针尖对麦芒,他笑着向姜姝作了个揖,眸中流出意味不明的光:“二嫂嫂教训的是,我以后定会谨言慎行,克己正礼。” 陆长风服了软,姜姝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方到屋内等着用饭。陆长易依旧沉着脸,显见是气得狠了,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 丫鬟将一道道菜肴摆上桌,这时赵氏被簇拥着进了屋,没一会儿信阳侯和胡姨娘也来了。 姜姝 悄悄乜了信阳侯一眼,原来即便在府里,他也是在胡姨娘处宿得多,难怪赵氏气不顺,处处想压胡姨娘一头。 陆长稽公务繁忙,即便初一十五也很少到正堂用膳,小辈不侍候长辈,说起来算是十分失礼,奈何陆长稽位高权重,便是信阳侯也不会说他什么,旁人就更不敢言语了。 屋内除却陆长稽便只缺胡泠霜了,待菜肴上齐以后,胡泠霜才慢吞吞从隔间踱了出来。 她生的柔媚,刚刚经历了那事越发显得风情万种,即便挺着大肚子也别有风韵。 她勾唇笑了笑,柔声道:“我身子重,就到隔间歪了一会子,想必父亲母亲不会怪我罢!” 孕妇总归要比常人更娇气一些,即便赵氏瞧不上胡泠霜,也没法子说什么,没成想一向万事不管的信阳侯反倒开了口。 他把筷子不轻不重放到桌子上,沉声教训胡泠霜:“长幼有序,哪里有长辈候着小辈的道理,你即便怀着身孕也不好坏了规矩。” 胡泠霜脸色微变,站起身认了错,如此,这件事才算揭过。 敲打完胡泠霜,信阳侯又若有似无的瞥了赵氏一眼,赵氏知道他的意思,却只当没瞧见,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又不是只会阿谀奉承的阿猫阿狗,她有自己的尊严和主见。 用完早膳后,看着信阳侯携胡姨娘一同离开,赵氏才把姜姝和陆长易传到宴西堂。 即便她心疼独子,也得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来,赵氏对陆长易道:“你父亲私底下已与我说过多次,望你能早些舒枝展叶。” “你是侯府世子,家中有爵位要承继,早些绵延子嗣才能稳固地位,也免得旁人再觊觎你的爵位。” 陆长稽手握实权,且又没有婚配,侯府爵位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益处,赵氏口中的旁人自然是指陆长风。 想到陆长风对他的侮辱,陆长易恨得牙根发痒,即便把爵位传给旁人,他都不想让陆长风捡这个便宜。 他甚至生出了过继子嗣的想法,可惜,陆长风若是一举得男,断没有舍近求远,过继远房子嗣的可能。那爵位还得落入陆长风一脉。 他的东西怎么能给陆长风呢,便是扔掉,都不能便宜了陆长风。 陆长易的眸子露出意味不明的光,他生不出孩子,可是姜姝可以呀,只要孩子是姜姝生的,爵位就绝不会落到陆长风手中。 想到这里,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浮现在陆长易的脑海中…… 第26章 约莫是白天和陆长易口角受了刺激,午时一过陆长易就发起了高热,他不仅全身滚烫,还咳嗽不止,咳嗽过后,擦拭嘴唇的帕子上沾满了血丝。 陆长易自幼体弱,院内的下人见怪不怪,十分镇定,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一切都有条不紊。 赵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听到消息风火轮一般旋到了欣春苑,听大夫说陆长易的病情十分凶险,不由轻啜起来。 早先钦天监的姬大人到信阳侯府作客,陆凛特地请他给陆长易卜过一卦,术业有专攻,某方面特别出色的人,往往其他方面就会逊色一些。 譬如这姬大人,他于占卜一事十分在行,说起话来却不会考虑当事人的感受,直喇喇的,直往人的肺管子里戳。 姬大人直言陆长易命中有福却无法消受,尽多活到弱冠之年。 不过两个月便是陆长易二十岁的生辰,万一他真的抗不过去了可该怎么办,赵氏越想越悲戚,她的儿子打小就受病痛折磨,没有享过一天福,若连一条血脉都留不下,岂不白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她用帕子把脸上的眼泪揩干净,转头看向姜姝,显见是要老生常谈给姜姝上眼药。 姜姝能怎么办,尽多不过有心无力,赶忙在赵氏开口之前把话题岔了开来:“母亲,今日用早膳之前,世子和三弟发生了一些龃龉,回来之后便有些不舒服。” 赵氏果真转移了注意力,胡岚跟她争宠也就罢了,生了个儿子还敢作践她的心肝儿,不收拾他们,他们岂不是要骑到她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赵氏甩了甩衣袖,行出花厅,开口吩咐周嬷嬷:“把老三叫到宴西堂,孩子犹如树木,不修理不成材,得敲打着才能长直。” 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出陆长风被禁足的消息,姜姝从心底里厌恶那个风流无状的小叔子,听到消息,只觉得痛快。 胡姨娘却觉得委屈,孩子们吵几句架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陆长易犯了疾,只能怪他没出息,跟陆长风有什么相干。赵氏分明就是刻意打压风哥儿,仗势欺人。 赵氏厉害,胡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换了衣裳便杀到了书房。 胡岚温情小意,软的像水一样,和赵氏相比是个男人都会偏向胡岚,偏偏陆凛是个活神仙,不耐烦处理妻妾之间的小事儿,且赵氏实在刚强,便是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第37章 只要不是涉及原则的大事儿,陆凛等闲不招惹赵氏,于是对胡岚道:“不过是嫡母教训儿子,犯不着上纲上线,哪里值得我出面调停。 二哥儿身子不好,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风哥儿也不该和他争辩,我看太太让他闭门思过,处置的非常好。” “侯爷!”胡岚嗔了一声,心里的委屈铺天盖地而来。 她掩着袖子轻啜:“太太身份高贵,我的出身就差吗,我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当年若不是心悦于您,又何至于沦落到当妾的地步。 您不怜惜我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拿着身份来作践我了。” 胡姨娘到底有了年岁,比不得年轻女子鲜妍,放在以前,只要她做出梨花带雨的情状,陆凛就会就范,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都会依从,现下却微微有些厌烦。 他倚靠到贵妃榻上,没精打采地合上眼睛,对胡岚道:“我今日有些累,要小憩一会子,你且下去罢!” 胡岚觉得不可思议,陆凛对她竟半点耐心都没有了。想到她对陆凛的付出,只觉得不值,兀地生出一丝悲凉。 她为了和他在一起,受尽白眼,现下竟得了这样的拮据。胡岚咬了咬嘴唇,斜眸睥着陆凛,真想豁出去和陆凛大吵一架,可惜,那样做除了能让陆凛厌恶她,再没有用处,倒不如忍耐着,利用陆凛对她微薄的歉意,来为陆长风筹谋。 胡岚不再言语,默不作声退出了书房,行到院子中间的时候,瞥见一个年轻丫鬟正在侍弄花草,那丫鬟风流婉约,甚是曼妙。 她冷笑一声,难怪陆凛近日不再潜心修道,隔三差五便要回侯府小住,原是被府里的狐狸精迷昏了眼。 男人呀,恐怕只有变成祠堂里的那块儿木牌位,才能变老实。 灌了三碗药,陆长易的咳嗽才缓解了一些,约莫是消耗的体力太多,没一会儿他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姜姝给陆长易掩好被角,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方玉不好进主子的内寝,直直站在门口,擎等着跟姜姝出门。她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三奶奶,文太太求见。” 文太太处事周全、心性又和善,姜姝虽只和她打过一次交道,却甚钦佩她的人品,忙叫方玉请人进门。 文太太当先走,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那两个丫鬟一人拎着一个竹篮,走路时小心翼翼,仿若唯恐颠坏了里面的物什。 姜姝有些好奇,却也不好开口询问,请文太太坐下,又亲自烹了一杯茶,放到了文太太跟前的案几上。 文太太端了茶盏呷了一口,直夸姜姝烹茶的手艺好。 未出嫁的时候,姜姝整日卧在后罩房绣花,嫁到信阳侯府以后才跟嬷嬷学着烹茶,她是半吊子,烹出来的茶虽不难喝,却也决计算不得佳品。 文太太夸她手艺 好,是人家心善会说话,她决不能顺杆儿爬,姜姝忙说自己不过烹着玩,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文太太又赞赏了姜姝几句,这才拿过丫鬟手中的竹篮,把盖在上面的毡布掲了开来。 竹篮里放满了葡萄,那葡萄紫得发黑,又大又圆,一瞧就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文太太笑盈盈道:“允之有个好友在西域任节度使,昨日里回京述职,特地给他带了两篮子葡萄。 葡萄是稀罕之物,允之托我送给夫人和舍妹,说是答谢二位给他包扎伤口的恩情。 允之伤得重,多亏了夫人及时为他包扎才没有耽搁,夫人对允之的大恩,咱们家没齿难忘。” 汴京不产葡萄,只有千里之外的西域才有这等好东西,姜姝之前连见都未见过,和陆长易成亲以后才吃过一次,对那味道念念不忘。 葡萄虽好吃,却不能因为贪吃不讲道理,姜姝连忙摆手推辞:“林侍郎是为了保护我和舍妹才受了重伤,合该我们上门答谢林大人才是,又岂敢收受大人的重礼。” 文太太道一码归一码:“世人夫人若想答谢允之,就只管到他府上去,这葡萄是允之答谢夫人的谢礼,夫人万要收下才好。” 话音落下,文太太才察觉到所言不妥,林允之的夫人已经去了,家中没有主中馈的太太,便是姜姝上门也无人招待。 哎,不管什么样的门庭,没有当家太太,家里就是一锅粥,总归是乱糟糟的不像话。 可惜了允之这个好孩子,克妻的名声一传出去,又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小姐敢嫁给他。 文太太不好在姜姝面前倒苦水,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喝茶去了。 姜姝眼观鼻鼻观心,料想文太太也是在为林允之的终身大事发愁,试探性说道:“家里没有主事儿的主母终归不像话,不知道林大人想娶一位什么样的续弦?” 说到这儿,文太太又是一声叹息:“允之是个好孩子,可惜命不好,接连死了两位夫人,他伤心的茶饭不思,直瘦成一根竹竿,险些把命也折进去。 他深情如斯,不被人理解也就罢了,偏偏还被人中伤克妻,名声坏了,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敢嫁给她。 我们也不奢望什么高门贵女,只望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他,天冷了能给他加件衣裳,下值晚了,能给他张罗一桌子吃食就行了。” 姜然的出身和林允之差一大截,却最是体贴人意,倒也勉强符合文太太所说的要求。 姜姝并不把话挑明,倘若挑明了被人拒绝,以后便不好再来往了,她道:“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太太为林大人的亲事发愁,我却在为娘家三妹妹着急。 我娘家的情况太太当知道一些,家中二妹妹名声不好,便是三妹妹也被她拖累了,三妹妹性情和顺、温柔贤淑,亲事却总不顺利。” 听话听音,姜姝这么一说,文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但姜容和林允之的差距实在有些大,姜容不过十五岁,又是小门小户的妾教养的,恐怕挑不起林家当家主母的大梁。 所幸文太太见过姜容一次,知道姜容性子温婉,她那样的性格,肯定不会虐待林允之的一双儿女。 而且林允之若真的娶姜容为妻,也算是和陆长稽沾亲带故了,在官场上也会有所裨益。 这是大事儿,文太太做不了主,还得问过林允之和和林允之的母亲之后再做决定。 她只当没听懂姜姝的用意,笑道:“容姐儿那孩子我见过,长的好看,性格又温顺,将来的亲事定差不了。 咦~夫人腕子上的手镯水头真足,可是从珍玉坊购置的?” 文太太一面说话一面把目光投到姜姝的腕子上,如此,就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姜姝也不追问,二人又东拉西扯了一番,文太太才告辞离开。 文太太行事干练,连文家都没回,就让马夫把车赶到了林府。 林允之的父亲前几年患病去了,家中只余一位寡母,按理说婚姻大事因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因着林允之的母亲整日里吃斋念佛,不太理俗事,林允之又有官职在身,文太太找寡嫂的时候,便叫了林允之一同商议亲事。 她把姜容的身世性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而后道:“姜家娘子的出身上不得台面,但有一点好处,她长姐是陆首辅的弟媳,允之若娶了她,在仕途上当是有好处的。” 林太太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神情,面容慈悲的近乎木讷,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若真的脱离红尘和自己的儿子毫不相干了。 文太太觉得纳罕,她总也想不通,夫妻双方一个人去了,怎么就把另一人的魂也给带走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不再看林太太,把目光投向林允之,问道:“允哥儿,这亲事你怎么看,世子夫人已经把意头透露出来了,你若是有意,我就去回了人家,若是无意,此事便就此搁置,以后再不提了。” 林允之对姜容是有印象的,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看他的脸,做事却很细致,给他敷好药以后,还帮他系好了衣带。 这样的姑娘,处理庶务或许比不得旁人干练,却有一颗柔软的心,定会全心全意照料他的起居,耐心照料他的子女。 克妻的命格传得沸沸扬扬,林允之早已不奢望娶名门贵女进门。与其娶一位和离过的妇人,二人各存心思搭伴,倒不如一心一意和姜容过日子。 好坏利弊在心中过了一遍,再加上林允之对姜容的印象不错,便对文太太道:“姑母,侄儿觉得姜家三娘子不错。只不知道三娘子对侄儿的印象如何?” 文太太对自家侄儿的外貌性情都十分有信心,再者,既然是姜姝先抛出的橄榄枝,姜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不过现下可不是前朝,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成亲之前让郎子和小娘子处一处也是常见。 文太太道:“关系是处出来的,待我归了家就给世子夫人下帖子,邀她和三娘子到我家吃酒,到时候你也过去,你和三娘子说会子话,届时便能知道那娘子性情如何了,正好也让人家瞧一瞧你的人品。” 第38章 姜姝原以为文太太不应声,亲事就算泡汤了,没成想柳暗花明又有了转折。事情越来越顺利,颇有大快人心之感。 隔日,她便带着姜容去了文府,到人家家里做客不好空着手,姜姝给文太太带了一支羊脂玉簪子,姜容带了一块儿荷叶田田手帕,帕子不珍贵,珍贵的是那份心意。 文太太让人把礼物收下,带着他们去游园。 文家的花园子没有信阳侯府阔绰,却胜在结构精巧,眼见着已到尽头,忽得就又显现出另一方天地。 姜姝一心赏景,姜容却羞赧的无以复加,林允之就在她身侧,她连头都不好意思扭,感觉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硬的无所适从。 碍于旁人在场,林允之也不好与姜容太亲近,二人和之前相比倒像是更生疏了似的。 文太太是过来人,了解年轻人的心性,她扬起嘴唇笑了笑,对姜姝道:“我上了年纪,不似年轻人体格好,夫人陪我到凉亭歇一歇吧!” 姜姝心领神会,和文太太对视了一眼,二人就带着一众仆妇向凉亭走去。 这是要让他们单独相处,林允之环视四周,见那湖心亭景致极好,既独立于花园,却又不太过于隐秘,便和姜容商量着,到湖心亭说话去了。 姜姝和文太太一边说话一边看向湖心亭,只见亭内的二人相对而坐,他们都有些拘束,却也言笑晏晏,显见是能说到一处去的。 看到这个情形,姜姝放了心,文太太也十分高兴。 男女双方在一处说话的时间若太长了容易惹人非议,文太太是个有分寸的人,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吩咐婆子到湖心亭接林允之到饭厅用饭。 天气热辣辣的,从湖心亭出来的时候,姜容 的额角已沁了一层薄汗,文太太递给她一把团扇,含笑说道:“这天气简直要热死人,客房里置了冰鉴,世子夫人和三娘子先到客房凉快凉快,待热气消散了咱们再用膳。” 姜姝依言和姜容进了客房,二人身上都汗津津的,简单梳洗过后,姜姝开口问姜容:“你觉得林侍郎如何,可值得托付终身?” 姜姝是姜容最信任的人,姜容也不藏着掖着:“适才我和林大人到湖心亭说话,要就坐的时候,我发现石凳有些烫,林大人也不多说什么,十分自然地和我调换了位置,让我坐到阴凉处。” 细节之处见真章,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能在小事上照料人是最好不过的。 听了姜容的话,姜姝也很高兴,只盼着林允之也能钟意姜容,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这边,文太太问过林允之的意思,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也十分高兴,兴致勃勃命厨子多加了几道膳食。 众人围坐到饭厅预备用饭,这时,门房匆匆跑到屋内,一边擦汗一边道:“老爷、太太,陆大人来了。” “哪个陆大人?” 朝廷叫得上名号的陆性官员共有五位,除却陆长稽,旁人的官职都远远及不上文大人。 陆长稽冷清自矜,又岂会平白无故到文家来,只要不是他莅临,文老爷都无需特地出门迎接。 文大人定定坐在圈椅上,稳如泰山,并要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擎等着下属进门觐见。 看文大人这架势,门房冷汗直流,他举起衣袖把额角的汗水擦拭干净,急声道:“老爷,来人是陆尚书,您看您是不是……” 门房还没把话说完,文大人一下子就从圈椅上弹了起来,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整理,就往门外奔去。 也不知道首辅大人到文家要干什么,不管怎样,好生招待总没有错。 文大人疾步如闪电,临出门前又赶紧交待文太太:“你赶紧把饭厅的餐具撤下去,把我收藏的那套汝窑白瓷摆上来,筷子也不合适,银筷子市侩,陆大人高洁,定然瞧不上,你快些取一套象牙的进来。” 叮嘱了半晌,又觉得滑稽,陆大人是何等人物,总不会平白无故到他家吃食,若真能在他家里用一餐饭,便算是祖上积德了。 文大人像风一样旋到大门口,拱手向陆长稽作了个揖,诚惶诚恐道:“不知大人莅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 陆长稽只道无妨,提步随文大人进了花厅,他稳稳坐到圈椅上,虽是在别人家做客,却气势迫人,说起话也占据主导:“上次多亏了文大人调兵,某才将刺客绳之于法。” 话毕,看了程用一眼,程用会意,把手中的漆盒呈到文大人跟前,温声道:“这是从湖州购置的墨宝,文大人精通文墨,当用得上。” 苍天菩萨,陆大人不过借他的兵符用了一用,怎得还专门上门道谢来了,怪道陆大人能青云直上,单这份周全旁人便做不来。 文大人忙说尚书客气:“能为您分忧是下官的福气,您可千万不要记在心上,没得折煞了下官。” 陆长稽不置可否,拿起一旁的茶盏喝茶去了。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文大人愈发觉得不自在,想要留饭的话在口中徘徊了好几圈,总觉得无论怎么说都有讨好上司之嫌。 想起姜姝现下在文家,她是陆长稽的弟媳,与陆长稽在信阳侯府时应当经常在一起用饭,如此便有了留饭的由头。 文大人觑了陆长稽一眼,试探性说道:“拙荆准备了席面,我家的厨子和侯府的无法比拟,但做的江南菜还能入眼,贵府的世人夫人很青睐家里的菜色,今日正巧在鄙府用膳,不若大人也尝一尝罢!” 陆长稽摩挲着茶盏的手指顿了一下,而后缓缓点了一下头。 文大人心花怒放,道了一句稍待,便奔到了饭厅。 文太太正指挥着下人在饭桌之间架屏风,家里有女客,用膳时男女分席方能显得更尊重一些。 文大人却不管这些,急赤白咧道:“快把屏风撤下去,陆大人和世子夫人是至亲,用不着这些虚礼,桌子之前隔一架屏风反倒显得生分了。” 文大人脾气不好,文太太从来不在小事上和他唱反调,应了一声好,吩咐下人把屏风撤了下去。 准备妥当,文大人到花厅请陆长稽,文夫人便到客房寻姜姝去了。 “真真是麦芒掉到针眼里——凑巧了,今日陆尚书也来了寒舍,夫人和尚书是一家子,也不用避讳什么,便一同用午食罢!” 怎么就不用避讳了呢,虽说在外人眼中姜姝和陆长稽是一家人,可自见识过陆长稽的手段后,她便不太敢和陆长稽相处了。 至于借1种的事,她另有旁的计划,倒也无需巴巴地和陆长稽朝夕相处。 早先说好了要留在文府用午食,总不能得知陆长稽来了,她就推脱不前,若如此,定会被人误会她和陆长稽之间有嫌隙。 姜姝抬起手轻轻在额角揉捏起来,唉声叹气道:“今日的日头真是毒辣,我大约是中了暑气,头昏昏沉沉的,有些不舒服。” “夫人无需管我,您且去用饭罢,我在屋内小憩一会子,待精神好些了便归家去。” 姜姝身子不爽利,文太太也不好勉强她去用饭,温声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姜容往饭厅去了。 正午燥热,院子里的蝉叫个不停,姜姝原想午憩一会子,却被蝉鸣声吵得不胜其烦,索性起身到花园子里乘凉。 徒步行至水榭,凉风一吹,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姜姝正站在水边赏景,忽见影壁处站了一个人,那人身材颀长,川渟岳峙,不是陆长稽又是谁? 姜姝呼吸一滞,本能地想要躲避,但身前是栏杆,身后是碧湖,她便是想躲也无处可藏。 陆长稽凝着她看了一瞬,温声说道:“听闻弟妹身子不适,连午食都未用,正巧为兄略通岐黄之术,倒是可以为弟妹诊治一番。” 第27章 仿若作弊的学生遇到了夫子,姜姝本就心虚,又如何敢让陆长稽为她诊脉。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牵强附会的解释:“天气炎热,身子不爽利是常事,我休息一会子便是了,无需劳烦大伯。” 陆长稽只道无碍:“咱们是一家子,合该互相关照,诊脉也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弟妹又何故这样客气?” 姜姝尴尬一笑:“大伯真真是误会了,您是朝廷肱股之臣,平日里忙的都是大事,我这样的微末之躯,怎么配让您操劳呢?” 陆长稽脸上的浅笑一点一点收敛起来,分明还是平和的面容,却仿佛掺杂了几丝不悦,他对姜姝道:“弟妹一味的推诿,莫不是信不过我的医术?”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却变便是不识抬举了,姜姝见识过陆长稽的狠厉,便不敢再以平常心待之,她不敢得罪他,硬着头皮磕磕巴巴道:“那就有劳大伯了。” 她把衣袖挽起来,十分自觉地把手臂伸到陆长稽面前。 眼前的腕子纤细白皙,比最温润的羊脂玉还要细腻几分,白的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陆长稽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稳稳落到姜姝的手腕上。指下的脉象和缓有力、不浮不沉,是十分康健的情状。 第39章 他放下手,把目光投向姜姝,只见她正故作镇定地瞧着他,因着心虚,那双眼睛瞪得愈发大,眸光清澈,比湖水还要干净几分。 他把溢到唇边的话咽回去,转而说道:“你的身子确实不甚康健,回府以后喝两副去热的汤药,不过两日便能痊愈。” 陆长稽不是信口雌黄的人,听完他的话姜姝竟真的开始担忧起自己的身子。 她打小就康健,即便嫡母苛待,吃不好穿不暖,都未病过几次,在信阳侯府衣食无忧,身子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陆长稽不是大夫,姜姝也不好追着他多做询问,只道自 己还有要事,便折回了主院。 文太太笑着迎到她跟前,温声道:“允之今日休沐,时间空闲得很,我便吩咐他护送容姐儿归家去了。” 她是识礼的人,不会做让人反感的事,接着解释:“容姐儿照旧乘马车归家,允之骑马给她打前锋,二人清清白白,绝不越雷池一步。”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我看两个孩子都十分钟意对方,若令尊令堂瞧得上允之,咱们便要成为一家人了。” 文太太这话说的客气,林允之的家世不知比姜容高出多少,疼女儿的人家或许会因为林允之克妻的名声打退堂鼓,杨氏和姜文焕都是势利眼,又岂会放弃攀高枝的机会。 姜姝心里明镜似的,却不好把话说的太满,她们是女方,上赶着攀亲让人轻视,适时的矜持一下才是正理。 她道:“林侍郎无论人品还是相貌都极好,依我瞧是十分周全的,只我是小辈,不敢揣度家父家母的意思。” 文太太执掌中馈多年,还亲自张罗过两个小叔子的亲事,对婚丧嫁娶很是在行。 她道:“待我和娘家嫂子商量一番,择了吉日就到贵府纳彩,到时候便能知晓允之的运道了。” 姜姝点点头,又和文太太寒暄了几句,因着已过正午,不好老叨扰人家,便提出要归家。 文太太不再虚留,姜姝和姜容乘同一辆马车到的文府,姜容已乘马车先行一步,文太太便吩咐小厮到马房套马送姜姝回侯府。 小厮刚应了一声是,便见文大人陪着陆长稽进了正院,陆长稽道:“弟妹莫要叨扰文太太了,恰巧我也要回府,你我同乘即可。” 姜姝十分抗拒和陆长稽单独相处,但又不好在旁人面前扫他的颜面,无奈的笑了笑,只得点头应是。 陆长稽莅临文府,文大人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给他留下好印象,可惜,首辅政务繁忙,他老人家即要离开,他也不敢挽留,只亲自把人送到了大门口。 待马车不见了,文太太和文大人才低声交谈起来。 文大人道:“我瞧陆尚书对世子夫人十分亲厚,也不怪陆家蒸蒸日上,家人和睦才是家族兴旺的关键呀。” 文夫人看到的却是另一面,她赞叹道:“陆大人看重世子夫人,待允之和姜容成了亲,定也会照拂允之,这门亲事真真是张罗对了。” 她是个利落人,既喜欢姜容又对姜容能带来的好处充满憧憬,这是双赢的事,她连半刻钟都等不了,当即便乘马车回了娘家,定要催促寡嫂早些把亲事敲定才是。 陆长稽的马车看起来低调,里面却别有乾坤,不仅放着茶桌,还置了小书架和绣榻。 陆长稽一上车就坐到小书架旁看书去了,他似乎极爱读书,但凡起居的地方都置着书。 姜姝自觉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百无聊赖地观察车尾的软榻。那小软榻由蜀锦所制,其上绣着金银花,金银花姿态优美,瞧起来清绝出尘,实则价值不菲,姜姝一眼就瞧出那黄色的花蕊是由金线所制。 姜姝又顺势打量了车内的其他物品,借价值不菲。 街道喧嚣,约莫有行人穿街而过,程用倏然勒紧缰绳,马车骤停,陆长稽书中所夹的书签翩然而落,恰好坠到姜姝脚边。 那书签由纯银打造,薄的似一张纸,上面雕着寒松,十分精致。 书签掉到了自己脚边,她总不能置之不理。姜姝俯下身捡起书签,走到陆长稽身边,把书签递到他跟前。 雪白的皓腕再次出现在眼前,陆长稽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的腕子上移开,眸中清净了,鼻端却弥漫起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 那香味带着微甜,闻着那味道就仿若置身在和暖的春风中一般。 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陆长稽一把接过书签,对姜姝道:“马车颠簸,你快些坐回去。” 姜姝这才发觉两人离得有些近,她和陆长稽的手臂简直要触到一起去,忙站起身坐到侧边。 车内顿时就安静下来,唯能听到辘辘的行车声。陆长稽不言语了,姜姝反倒觉得不自在,她如坐针毡,好容易才捱到信阳侯府。 一回到欣春苑,方玉便进屋禀告,说侯夫人请她到宴西堂走一趟。 姜姝默然,只当赵氏又要催促她怀孕生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有心,陆长易却是无力的,她又能怎么办? 可惜,即便知道要遭遇刁难,身为儿媳也没法子忤逆婆母,姜姝只得硬着头皮到宴西堂去。 出乎意料,赵氏没有催促她生子,反倒把一盒子对牌放到她跟前,淡声说道:“明日要举行夜宴,夜宴比普通宴会更为讲究,你随我一起去操办罢!” 姜姝一愣,继而喜从心来,赵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让她打理庶务了,她总归是愿意学真本事的。如果能独当一面,谁又愿意做一棵只能依附男子的菟丝花。 姜姝连声应是,继而开口询问宴会的流程。 赵氏的神情仍旧淡淡的,却不厌其烦的给姜姝讲解举行宴会需要准备的事宜。 讲完以后便让姜姝给各个管事分派活计,姜姝一直忙活到深夜才回房就寝。 身体累得筋疲力尽,心里却极高兴,姜姝从未像现在这样充实过,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起身以后又是一通劳碌,暮色四合之际客人陆续到齐,姜姝这才腾出空来休息。 这时珠儿引着杨氏母女进了门,若不是姜姝,杨氏又哪里有资格参加信阳侯府的宴会,见到姜姝好生恭维了一番。 姜姝不置可否,行到姜然身边,果真闻到了琼脂的香味。 姜姝心里满意,笑着夸赞姜然:“二妹妹真是好看,头上这海棠华盛衬得你面若桃花,莫说男子,便是我瞧了都忍不住心动,凭你的姿色定能觅得佳婿。” 姜姝的话说到了姜然心坎儿上,她难得的冲姜姝笑了笑,想起杨氏的嘱托,不情不愿将一对金钗递到姜姝跟前。 “昨日我去玉金坊买首饰,见这金钗十分别致,倒是衬得起长姐,不若长姐簪上试一试。” 姜姝接过那对金钗,入手沉甸甸的,颇有一些重量,她把金钗簪到发间,转而对姜然道:“侯爷好客又生性洒脱,先要和客人畅饮一番,待饮畅快了,便会让下人引着贵客到园子里秉烛夜游。” “妹妹是风雅人,到院子里赏月也好,吟诗也罢,总归能偶遇一两个青年才俊。” 话说的好听,却掩盖不了姜然要私下勾搭男子的丑恶面目。 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杨氏才不管手段光明与否,只要姜然能嫁入高门就成。 她笑着对姜姝道:“多亏了你给然姐儿筹谋,此事若能成,我定要给你送你一份厚礼。” 姜姝只道无妨:“咱们是一家人,合该互相扶持,若二妹妹寻得了佳婿,于我也有裨益,母亲千万不要客气。” 说话间千景阁的灯火鳞次亮了起来,这是要起宴了,姜姝把姜然带到花厅的女席上。 女席和男席以屏风相隔,按说女客和男客是打不了照面的,但姜姝给姜然安排的位置却极其精巧,透过屏风的木雕花纹,可瞧见对面的男客。 那个男客生得相貌堂堂,举止行动也一派雍容,显然是姜然平时接触不到的贵人。 姜然十分满意,频频偷觑对方,约莫二人真的有缘,某一次看向对面的时候,那人也正好看向她的方向,四目相对,双方眸中皆是惊艳之色,宴会尚未结束,二人就双双离了席。 花厅内,方玉躬身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二奶奶,二小姐和郑世子到后花园说话去了。” 夜色深深,风光旖旎,便连月色都带 着柔情。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男女的感情是在夜色的掩映下发酵起来的,只盼着他们二人能早些成事才好。 姜姝缓缓站起身,对方玉道:“带我去瞧一瞧。” 有些事总要亲自瞧了才能放下心来。行到后花园,隔着墙上的户牖,可瞧见月光下幽会的男女。 姜然和郑世子并排坐在小径旁的石凳上,二人离得极近,只要动一动,身体便会相触。 也不知郑世子说了一句什么,姜然掩面低笑起来,声音娇娇的,柔情似水。 姜然目的不纯,郑世子更是流连花丛的高手,见姜然高兴,便趁机将之搂到了怀中。 第40章 姜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城府,第一次见面就跟男子卿卿我我,怕是会被人瞧不起,需得徐徐图之才能长久。 她缓缓从郑世子怀中挣出来,坐到离他稍远的地方,那副欲拒还迎的姿态美的不可方物。 郑世子怦然心动。 看到这儿姜姝便知道一切都妥当了,待那二人情深不能自抑之时,一举撞破,迫使郑世子把姜然迎进伯府,当妻也罢,做妾也无妨,如此,姜然的好日子便算到头了。 想到郑世子喜新厌旧、频频打死妾室的传闻,姜姝痛快极了,姜然要她死,她便要姜然生不如死。 说到天上去也不能怨她,她从未想过害人,杨氏母女却一再胁迫,她总要护着她自己。 夜风吹来,姜姝微微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襟,转身向花厅折返,一转身竟和陆长稽打了个照面。 他身穿一袭黑色长衫,墨发披散在肩头,像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陆长稽勾起唇角,眼神冰冷刺骨:“弟妹好智谋,竟把这不入流的手段带到信阳侯府来了。” 第28章 自和陆长稽相识,姜姝屡次在他面前丢人现眼,市侩也罢、狼狈也罢,这些都无伤大雅,她最不愿意让陆长稽瞧见的,是她阴暗狠毒的一面。 就像一只胡葱,一层层剥开后,露出的不是剔透的颜色反而是沁着毒液的芯子。 反差太大、表里不一,任是谁瞧了,都会生出被欺骗的愤怒来! 姜姝生性聪颖,口角一向伶俐,这次却慌了神,她想要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不堪,张张嘴,却终究没有开口。 她能说些什么呢? 姜然和郑世子私通确确实实是她一手安排的,事实摆在那里,即便舌灿莲花,她都脱不了干系。 怒意一点一点发酵,渐渐溢满整个胸腔,面对官场的风云诡谲陆长稽尚不动如山,没想到一个姜姝竟能让他怒火中烧,她也算有本事。 他知道姜姝和姜然之间有过节,也知道姜姝为姜然筹谋另有所图,但姜姝既能帮着姜然勾搭郑世子,那她当初屡次和他偶遇会不会也是刻意为之? 那些温柔小意,那些无助彷徨,那些对他全身心的依赖,会不会都是她在做戏? 想到这个可能,陆长稽愈加愤懑,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官场浸淫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他可以接受旁人与他虚与委蛇,唯独不能接受姜姝对他使手段。 她在月夜的哭泣,面对狸猫时的恐惧,衣衫半解时的羞怯,沁在眼角的眼泪,脏兮兮的绫袜,他俱记在了心里,她那样柔弱无助,他怜惜她,所以愿意不遗余力的帮她。 若是那一切美好的偶遇都是她刻意为之的呢? 陆长稽感觉自己被姜姝耍弄了,无以言表的酸涩、失落、愤怒在胸腔交织着。 陆长稽再次看向姜姝那张玉软花柔的脸,她的脸那样好看,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好看,他才放松了警惕,落入她的圈套。 陆长稽气极了,他不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把眸光从姜姝身上移开,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陆长稽的眼光冷若冰霜,姜姝知道他对她怕是失望极了,或许比失望更多的是厌恶。 他怎么能厌恶她呢? 他若是厌恶她,她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事了。 姜姝心急如焚,本能地狂奔,她追到陆长稽身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大伯!”她低低唤了一声,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沾了眼泪,眼尾红红的,像盛开的凤尾花。 陆长稽忍住帮姜姝擦拭眼泪的冲动,垂眸盯着她拉住他衣袖的素手,低声道:“弟妹怕是失了分寸,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也能拉我的衣袖?” 他的声音沉沉的,再没有往日的温润儒雅,姜姝瑟缩一下,瑟瑟地把手指松开。 几番思索,她约莫猜测出了陆长稽生气的症结,她把头上有些歪斜的步摇正了正,眼皮慢慢抬起,声音也变得温柔似水:“大伯,您贵人事多,整日忙的不见人影,身边伺候的人口风又严,我便是想要做什么,怕也无能为力。” “譬如那个月夜,我和世子有了龃龉,我独自到后花园散心,瞧见您和程先生说话,难道我能提前预料到您会在深夜到后花园吗?” “譬如那次在碧云台沐浴,我便是得了失心疯也不敢在您面前、在您面前衣衫尽解,再者,难不成我还有本事把那狸奴叫来,将我抓伤吗?” 提到碧云台,陆长稽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赤luo又美妙的身影,理智告诉他姜姝的话漏洞百出,可那个身影又搅得他理智全消。 身体泛起不正常的热,那处隐隐抬起了头。 疯了,真是疯了。 他怪她耍弄心机,他又在做什么? 乾坤独断的人,第一次生出了恐惧,在碧云台的时候,二人身体相1触,他可以安慰自己他是单纯的生1理1反应,可现在呢,只瞧见她的眼泪,他就心乱如麻,只想到她的样貌,他就生机勃勃,她犯了错处,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陆长稽有些慌乱,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姜姝,他抿紧嘴唇,逃也似的往前奔去。 他身高腿长,姜姝紧赶慢赶也追不上,姜姝心急如焚,“哎呀”一声,佯装扭伤了脚,蹲坐到地上。 听到姜姝的低呼,陆长稽的身影顿了一下,只顿了那一下,他便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行去。 姜姝失望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心里依旧恐惧,却连伤春悲秋的时间都没有。 宴会已至尾声,她得收拢思绪,赶到前院和赵氏送客。 从后花园赶到前院,姜姝行了一路,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了,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 赵滢蕴出来的比较晚,看到姜姝就笑着和她寒暄:“今日这宴会办的风雅,大家都十分尽兴,表嫂有心了。” 她是百年望族养出来的世家小姐,举止言行都十分周全妥帖,从来不会因为姜姝出身不好就轻视姜姝,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姜姝对她的印象极好,笑着还礼:“今日这宴会是母亲张罗的,我不过在一旁打个下手,实在承不起表妹的夸赞。” 赵滢蕴还想说些什么,忽见陆长莹从一旁蹿了出来,陆家只陆长莹一位小姐,她又贪玩儿,平日里太过百无聊赖,一年里倒是有大半的时间住在赵家和赵滢蕴为伴。 陆长莹亲亲热热的挽住赵滢蕴的手,没好气的瞥了姜姝一眼,不屑道:“表姐跟她有什么好说的,我听闻舅母新得了一只狸奴,那狸奴双瞳异色十分有趣,我们快些去瞧一瞧那狸奴罢!” 陆长莹不喜欢姜姝,跟姜姝说话时从来都是十分桀骜的,姜姝倒是无所谓,赵氏却沉了脸,她压低声音训斥陆长莹:“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如何能对你二嫂嫂无礼?” 赵氏是宗妇,比旁人更顾忌颜面,她私底下也不曾给过姜姝好脸色,但在人前却要为姜姝撑腰,姜姝是陆家的儿媳,姜姝若没脸,陆家又如何还能立得起来? 陆长莹不懂赵氏的心思,只当赵氏被姜姝所惑,连自己这个亲生女儿都要疏远,心里气不过,却又不好顶撞赵氏,只扑簌簌的掉眼泪。 赵氏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她的女儿她了解,训得狠了当场闹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长莹掉完眼泪又乌眼鸡似的瞪向姜姝,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星来,赵氏唯恐被人看笑话,知道陆长莹执拗,便对姜姝道:“你先下去罢,回房好生照顾易儿,这里有我照看即可。” 姜姝点点头,向赵滢蕴道完别,便折回了欣春苑。 屋内烛火高悬,方玉掀帘进屋,温声道:“下午的时候文太太着人传话,说明日便和林太太上门纳彩,事关三小姐的终身大事,二奶奶若是有时间,请务必回去一趟。” 姜姝点点头,赵氏倒是从来不干涉她的自由,只陆长易这一阵子粘人的紧,也不知道会不会容她出门子。 不出所料,到了临出门的时候,陆长易果真拉下了脸:“我身子不爽利,你陪我到园子里逛一逛,改日再回姜家瞧你三妹妹罢!” 姜姝挂心姜容,但知道姜文焕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也没有多言,让方玉到文家传了话,便陪陆长易到后花园去了。 文太太接到消息,失望地喟叹一声:“世子夫人是个爽利人,今日原想好生和她说一会子话,没想到倒是不成了。” 林太太还带着发,却已然把自己当成了出家人,对俗事半点兴趣都没有,若不是涉及到了林允之的终身大事,她连佛堂都不会出,自然也不会接文太太的话茬,只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往姜家去罢!” 也不等文太太答话,抬腿就登上了马车。 林太太信佛以后崇尚素简,不仅吃穿,便连马车都极其寒酸,小小的一辆,用青色布幔围着,除却她恐怕再也盛不下旁的物什。 文太太看着寡嫂的行当,又一次长叹了一口气,所幸她准备的周全,带了厚厚的见面礼。 第41章 穿过狭窄的街巷,马车行至姜宅,文太太携着林太太进了门。 一个是刑部侍郎的母亲,一个是五城兵马司的夫人,姜家何曾来过这等贵客,杨氏一时慌了神,下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文太太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笑盈盈道:“太太小心些个,没得摔坏了身子,到时候难受的可是您自己个儿。” 杨氏讪讪:“家里来了贵客,一时太过于高兴,倒是在夫人面前失仪了。” 说完话,才发现文太太身后的侍女捧着好几个托盘,上面皆是珠宝珊瑚之类的值钱物件,明晃晃的,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杨氏爱财,看到那些财物愈加殷勤,忙把文太太与林太太迎进门。 文太太先与杨氏寒暄了一番,而后才道:“我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子,今年二十又一,现下在刑部任侍郎,人品清正,身边干干净净,莫说侍妾便连通房都是没有的。” “哎,只可惜他命途不济,先前的夫人因病仙去,留下了一子一女。偌大的家业,总得有人支应,我们便想着为他张罗一位新妇。” 听话听音,话说到这儿,杨氏便什么都明白了,文太太这是想为林侍郎纳彩。 杨氏倒是听说过林允之的家世,林允之这一代只他一个男丁,家业未曾分割,十分富庶,可惜,林允之克妻,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又哪里敢把自己的心肝儿嫁给他。 林家若想求取姜然那是门都没有的,若是想娶姜容,只要聘礼给的阔气些,便什么都好商量。 即便姜容被克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只要能留下聘礼补贴家用就成。 这亲事倒是很好,可杨氏有自己的私心,若是痛痛快快把姜容嫁出去,她以后就少了挟制姜姝的筹码,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踌躇归踌躇,想到她对姜姝的承诺,就有些心虚。她已然答应了姜姝不再拿姜容的亲事做筏子,姜姝有信阳侯府做靠山,即便她身为姜姝的嫡母,也不敢轻易和姜姝翻脸。 再者,姜姝已经给姜然牵搭了一个富贵郎子,她成全姜容也不是不可以。 杨氏含糊的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文太太和林太太用茶。 文太太喝了一口茶,而后把目光投向寡嫂,她已经把台子搭好了,林太太只要上台走一圈便能完事,偏偏林太太像是事不关己,只顾着喝茶,压根不理会文太太。 文太太没法子,只能接着应酬:“贵府的三小姐秀外慧中、人品贵重,我和家嫂都十分钟意,若是姜太太能瞧得上我家允哥儿,我们便能成全一对璧人呐。” 打蛇打七寸,文太太见多识广,一眼就能瞧出杨氏贪财的本质,她接着道:“允哥儿这孩子愚笨了些,所幸家里略有薄产,倒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他起先娶妻的时候备了一千两聘礼,三小姐年纪小,合该娇宠着,允之若能攀上三小姐,聘礼和之前相比定会只多不少。” 姜容作为庶女,在娘家的吃穿用度加起来都超不过一百两纹银,文太太一开口就是给一千两聘礼,两厢一对比,杨氏就赚大发了。 杨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矜持的,她扬起下巴慢悠悠说道:“林侍郎是百里挑一的好郎子,只他的命格实在是有些特殊。 三姐儿虽不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我待她和二姐儿一般亲厚,这亲事我还得问一问她的意思,免得将来落埋怨。” 商人重利,杨氏一个商户女,眼中除了金银哪里还能瞧得见旁的事物,文太太知道杨氏是在故意拿乔。 她笑盈盈道:“太太所言极是,这世上再没有比您更开明的母亲了,容儿能托生到姜家,是她前世修来的造化。” 被四品诰命夫人恭维的滋味妙不可言,杨氏抿唇一笑,又和文太太寒暄了一会子,才把人送出家门。 成亲是大事,杨氏不敢私自做主,文太太一离开,她就让人到衙门请姜文焕回家。 她把上半晌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抬手指向八仙桌上的珍宝:“文太太和林太太初次进门就带了厚礼,显见十分看重三姐儿,姑舅爱重,姐儿嫁过去以后的日子便轻省,定当十分滋润。” 姜文焕到底还要脸,唯恐旁人指责他为了攀权附贵枉顾女儿的性命,开口说道:“林侍郎克妻,即便林家再富庶显赫,我也不能让容儿冒此大险。” 做了二十年的夫妻,杨氏又岂会不了解姜文焕的为人,她知道此时的姜文焕需要一把梯子,只要她把梯子递上去,他就会顺着屋檐爬下来。 她道:“老爷可是正经的读书人,怎得还信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来了,林侍郎死了两任妻子不假,怪只能怪那两位夫人身子不好,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林侍郎身上!” 梯子已搭好,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姜文焕捋了捋胡须,低声道:“夫人言之有理,倒是我狭隘了。如此,此事便由夫人做主吧。 只一点,容儿年纪还小,大婚一定要订在她及笄以后,没得伤身子。” 再有四个月就是姜容的生辰,杨氏虽爱财如命,四个月的时间却还等得起。她笑着应道:“都听老爷的,老爷既同意这亲事,我便着人到林家回话。” 姜文焕点点头,提步到后罩房看林姨娘去了。自他得到陆家的庇佑后,到林姨娘房中的次数日益增多,倒是对杨氏冷淡了不少。 杨氏也不着急,家中唯一的男丁由她所出,她又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林氏再得宠也越不过她去。 姜容的亲事有了眉目,也不知道姜然那儿如何了,杨氏转身向姜然的寝屋走去。 姜然倒是好兴致,正拿着青黛对镜描眉,细细的眉毛斜飞入鬓,别有一番风韵。 杨氏把她手中的青黛抽出来,放到妆匣盒子里,低声问道:“那日宴会你倒是结识的到底是谁家的郎子,这几日怎得也不见你出门子?” 姜然名声坏了,她的亲事便成了杨氏的心病,杨氏只听姜然说她结识的郎子富贵非常,却并不知道那人到底出自谁家。 提起这个,姜然十分得意,她抿唇笑了笑,说道:“他倒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不过是伯府的世子罢了。” 老天爷呀,姜然真是好大的口气,他们家不过一个七品文官的门户,能搭上伯府已是天大的福气,更遑论还是世子。 杨氏瞪着姜然:“你也莫要事事都跟姜姝比高下,姜姝能嫁到信阳侯府,那是祖坟冒了青烟。 姜家的祖坟葬在老家的小土坡上,能冒一次青烟便顶了天,你可莫要眼高手低,在伯府世子跟前拿乔。” 姜然把额角的碎发掖到耳后,不 耐烦道:“女儿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母亲莫要唠叨了。” 姜然性子鲁莽,嘴巴又快,杨氏唯恐她把事情宣扬出去,低声叮嘱道:“八字还没有一撇,此事你万不可叫旁人知道。” “这几日天气好,你多和郑世子见几次面,待时机成熟了,我便让姜姝上门说合,有陆首辅的弟媳出面,郑家总要给几分面子。” 这简直是对姜然的侮辱,她柳眉倒竖,气咻咻道:“难道我想嫁个伯府世子,还得借姜姝那贱人的势不成? 母亲且看好了,我定会凭自己的本事嫁到伯府去,伯府的门第虽比不得侯府煊赫,那郑世子好歹身强体健,不知比陆长易中用多少。” 女儿蠢得无可救药,便连杨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罢了罢了,年轻人总以为感情能撼天动地,却不知道到了家世利益跟前,感情连一根针都及不上。 当然,杨氏并没有把这个道理说给姜然听,有些道理只有走过弯路以后才能明白。 她走出房间,对着吴婆子吩咐:“到信阳侯府走一趟,告诉大小姐,林侍郎的母亲到家里纳彩来着,欲要娶三小姐做续弦,我和老爷都觉得这亲事不错,你且去问一问她的意思。” 姜姝好歹给姜然筹谋了一场,姜然若想嫁到伯府,也少不得姜姝的助力,便是做样子,杨氏也得把姜姝抬得高高的。 事情都在意料之中,姜姝对吴婆子道:“我是小辈,不好置喙母亲的决定,家中的事情由母亲做主便是。” 说完话,给吴婆子塞了一把碎银子:“天气热,您回去的时候买一盏冰碗子吃。” 杨氏指缝严,吴婆子在姜家操劳了五六年,莫说碎银子,便连额外的铜钱儿都没收到过,掂着那银子直向姜姝道谢。 迦南院内,程用把姜家的境况一五一十禀告给陆长稽:“林侍郎和姜家三小姐订亲了,姜二小姐也时常和开阳伯府的郑世子幽会,二人卿卿我我,甚至还在寺庙的禅房独处过两个时辰,姜二小姐怕是想甩都甩不掉郑世子了。” 程用一面说话,一面觑着陆长稽的神色,只见陆长稽的眸光越来越冷,像是寒冰一样。 陆长稽挥挥手,把程用打发下去,他仰躺到罗汉榻上,无声冷笑。姜姝果然好手段,她筹谋的一切都在按她的预料发展,他更加笃定姜姝与他的种种,皆是姜姝有意为之。他在朝廷搅弄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么多年,皆是他在操纵别人,如今他竟让自己的弟媳算计了一把。 第42章 很好,真是好极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姜姝陪着陆长易到八角亭,八角亭倒是凉快,可惜陆长易受不住,不过吹了一阵微风,便觉得遍体生寒。 姜姝瞧出他身子不适,温声问道:“世子可是不舒服,我回房给您拿一件外衫罢?” 铄石流金,旁人都汗水淋淋,唯陆长易冷得发颤,他知道他的身子是越发不中用了。 心中焦虑万分,陆长易却不愿说于姜姝听,在她跟前他总是自卑又自傲的。 陆长易轻叹一口气,转头对姜姝道:“那件赤色绣麒麟的外衫最是轻软,你且去帮我取过来罢!” 姜姝点点头,遂向欣春苑走去。 说起来也是好笑,自钦天监的大人预言陆长易会早夭后,赵氏唯恐他命途不济早早归西。 陆长易却并不慌张,他出身高贵,生来就有爵位可继承,无需举业也无需为生计发愁。 若是身子康健些,倒是可以到外面吃喝玩乐,偏他身子羸弱,仿若纸糊的一般,一场大风就能夺了他的命,他连大门都不敢出。整日里无所事事,时光漫长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他轻叹一口气,抓起桌案上的鱼食撒入湖中,红色的鲤鱼慢悠悠围上来吃食,红鱼和绿水相互交映,十分好看。 “三爷,您弄疼奴婢了,快些把手松开!”一声滴滴的娇嗔吓得鲤鱼四散奔逃,湖面在顷刻间就恢复了宁静。 陆长易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草木掩映处站着两个人,男的是陆长风,女的头梳双平髻,姿容姣好,是陆凛的通房丫鬟吴惠。 吴惠的衣衫已被陆长风撕开,露出里面的鹅黄色小衣,小衣内波涛汹涌,很是壮观。 吴惠将手挡在身前,斜斜横着陆长风,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 “三弟!”陆长易低斥一声,不远处的两人这才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吴惠没料到此处还有旁人,吓得花容失色,拢起衣襟向退到了树林深处。 陆长风含笑系好衣带,慢悠悠走到八角亭内,对陆长易道:“二哥好兴致,这样热的天气不好待生在屋内养病,跑到园子里做什么。” 一个小小的庶子竟还想管束他,真是反了天了,陆长易没好气道:“比不得三弟有兴致,竟顶着大太阳私会佳人。” “你这风流的毛病合该改一改,烟花柳巷有的是人和你厮混,你找谁不成,竟敢和父亲的人勾扯,也不怕父亲剥了你的皮。” 陆长风倒是不害怕,慢条斯理道:“现在不比前朝,聚麀之诮都随处可见,我不过享用一下父亲的通房,又算得了什么。” “父亲现下只看重侯府的子嗣,至于那些个玩意儿一般的通房,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说到这儿陆长风愈加得意,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前日里大夫给内子把脉,说她脉搏强劲有力,此胎定是麟子。” “也不知道二哥还能不能生出孩子来,你若是无子,我的麟儿便是侯府唯一的男丁,将来这侯府必会落到我儿手中。” “我是及不上二哥尊贵,但我儿若是有出息,我也一样与有荣焉。” 竖子竟敢嘲笑他不能生子,陆长易薄唇紧抿,胸口仿佛被勒住了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心中溢满了屈辱,便连血液都不安的叫嚣起来,陆长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愤怒过。 他咬紧牙关,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侯府是他的,爵位也是他的,谁也别想夺走,即便把爵位赠予旁人,陆长风也休想沾染分毫。 陆长风不过比他多了一个孩子,只要他也能有一个孩子,陆长风又哪里还能嚣张的起来。 他不中用,有的是人中用,只要孩子是从姜姝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到时候不仅能一雪前耻,侯府也不会落到陆长风手中,说是一举两得也不为过。 陆长易看向陆长风,不急不躁道:“三弟高兴的有些早了,弟妹虽怀着身孕,到底还未分娩,即便生下男丁又如何,只要我和姝儿能诞下孩子,你的麟儿也不过是给侯府增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丁而已。” 陆长风只当陆长易在逞强,他跟一个不举的废人有什么高下可争,简直就是浪费口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姜姝拿着外衫折回八角亭,只见陆长易正盯着湖面发呆,面色沉沉的,显见有些不高兴。 “世子!”姜姝一面说话一面把外衫披到陆长易身上,温声问道,“您怎么了?” 陆长易没有回答姜姝的问题,他把姜姝的手攥到手心,转而问道:“姝儿,你可想要一个孩子?” 孩子?她自然是想要的,她筹谋了这么久,也不过是想要一个孩子傍身而已。 想到陆长易的身子,姜姝不好把话说的太明,她抿唇笑了笑,含糊道:“子女与父母是讲究缘分的,等缘分到了,或许我们也能得到一个孩子。” 陆长易轻易就品出了她话中的无奈,但凡女子,哪里有不想要孩子的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柔声道:“你与我不同,你命中有子,将来定会有孩子陪着你颐养天年。” 这话便有些天方夜谭了,姜姝听的一头雾水,因着话题太过于敏感不好刨根问底,便把话题岔了开来:“世子可去过白马寺?” 陆长易的身子日渐消瘦,比之前还要单薄,仿若倏忽之间便要羽化登仙。 药石罔效之际,求一求神佛也是好的,不管有用与否,总归能让人安心一些。 陆长易摇摇头:“未曾去过。” 姜姝接着道:“我听说白马寺的香火十分灵验,不若我去给世子供一盏长明灯,以保佑世子长命百岁、安乐无虞。” 陆长易对自己的身子已经不抱希望了,却又不好拂了姜姝的好意,便顺着她的话道:“那就有劳你了。” 第二日,天 堪堪亮姜姝就乘马车向白马寺行去,拜佛讲究诚意,姜姝命车夫在山脚下候着,带着方玉徒步向白马寺攀爬。 约莫爬了一个时辰,二人才到达白马寺,因着天气不好,白马寺的香客稀稀落落,连平日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十分清净。 二人来到正殿,向主持说明来意后,主持便带着他们向供灯油的佛塔行去。 主持很有耐心,温声介绍:“长明灯内蓄着灯油,供一盏三两灯油的长明灯需要布施五两银子,六两的长明灯需十两银子,九两灯油的长明灯最佳,需布施十五两纹银。” 姜姝原本十分敬畏神佛,但想到供一盏长明灯都要看银两下菜碟,难免觉得可笑,对神佛的敬意也荡然无存了。 虽说不再信这些东西,但因着向陆长易承诺过,还是为他供了一盏九两的长明灯,只敬畏全无,连看都没有再看那灯一眼。 难得出一趟门子,姜姝和僧人辞别后,便在白马寺闲逛,到底是经年的寺庙,且不说香火灵验与否,单说寺庙的景色就很让人称赞。 寺内澹静幽远、古树林立,身处这样的环境,便是再纷杂的思绪也会不由自主沉静下来。 姜姝沿着古墙行至后院,好巧不巧,一抬眼,便见姜然正站在经幡下与郑祖和说话,二人含情脉脉、姿态亲昵,说着说着话便凑到一起,拉拉扯扯进了禅房。 姜姝勾唇笑了笑,只觉得禅房也不干净了,转身向前院折返。 七月伏天,万物昌茂,便连青苔都格外茂盛,姜姝走得快,不留神踩到青苔上,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上。 “二奶奶!”方玉快步走上前,把姜姝从地上扶起来。 也没有什么大碍,脚腕子却扭得有些疼,若是有马车也就罢了,偏偏把马车停在了山脚下,这下倒不知该怎么下山了。 姜姝皱起眉头,伸手指了指近旁的石凳,示意方玉把她扶过去,不管怎样先小憩一会子总是没错的。 方玉娇娇小小的一个人,只扶着姜姝走了几步路便有些吃不消。 观景台上,程用看着路上的二人,低声询问陆长稽:“大人,二奶奶崴了脚,可需要卑职前去相助?” 陆长稽瞥了一眼下面的人,低声道:“无需过去!” 且任她自生自灭去,姜姝那样的性子,谁晓得她是不是欲扮猪吃老虎、故意为之。 陆长稽既发了话,程用不再多言,沉默着打量下面的情形。 姜姝和方玉休息了一会子,待恢复了力气就继续向前挪动,这时一位方脸阔面的男子穿过月洞门来到庭院。 那男子似乎和姜姝相熟,他大步走到姜姝跟前,和姜姝低声交谈了几句,便把她背到了背上。 虽说本朝风气开放,却也没有开放到男女可以肌肤相亲的地步,世子夫人和男子如此亲密,莫不是背叛了世子? 若真如此,岂不是要让陆家蒙羞?连带着大人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程用大惊失色,把目光投向陆长稽。 陆长稽的神色倒是如常,行动却不然。 第43章 他把手中的棋子落到棋盘上,提步向台下走去。 程用自小习武,脚程极快,甚少有人能及得上他,没想到他这样的身手竟险些追不上陆长稽,微微小跑着才不至于落下。 “弟妹可是身子不适,来,到我这里来,我抱你下山。”姜姝刚伏到姜淳背上,陆长稽的声音便从耳后响起。 第29章 姜姝转过头,只见陆长稽正凝着她,他的脸上分明含着笑,那笑容却浮在表面,不达眼底。 姜姝瑟缩一下,客套道:“山路难行,就不劳烦大伯了。” 话音落下,陆长稽的笑容愈发难看,他的脸上像是套了一个冰层面具,又冷又硬,让人不寒而栗。 他咬着牙走到姜姝身边,下颌绷得紧紧的,低声道:“弟妹还不快些下来,青天白日的总得要些脸面。” 他的声音很低,却犹如三九寒冰,听得姜姝不寒而栗。 他一面说话,一面把手递到姜姝跟前。 姜姝不敢再多言,伸出手臂,把手放到陆长稽的掌心,借着陆长稽的力量从姜淳背上滑下去,稳稳地站到地上。 他的手遒劲有力,手心温热,蕴藏着男子特有的力量。与之相触,姜姝觉得十分不自在,刚站稳身子就想把手抽出来。 岂料陆长稽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他握着她的手,斜眸乜了她一眼,沉声训斥:“你老动什么,难道还想再摔一次?” 他的语气算不得和善,姜姝不敢反驳,怯怯地站在他身旁。 陆长稽这时才把目光投到姜淳身上,开口问道:“你可知你适才背的人是什么身份?” 面前的人沉稳肃然、气势迫人,让人不自觉便想臣服,再加上他对姜姝的称呼,姜淳约莫猜出了他的身份。 也不怪首辅发怒,适才那样的情形,任是谁瞧见了也得误会。 姜淳连忙拱手行礼:“阁老安好,学生是姜姝的堂兄,现下在国子监读书,学生久仰阁老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惶恐。” 程用打量着姜淳,他的脸方的像一块儿骨牌,和姜姝并无相似之处,任是谁也想不到他们同出一家,也难怪大人误会。 表兄妹需要避嫌,堂兄妹却是不用的,一家子血浓于水,互相帮衬,倒也算不得什么。 得知姜淳的身份,陆长稽才消了一些气,脸上的那层冰渐次融化,他对姜淳道:“姝儿鲁莽,今日多谢你相帮,你的恩情我记下了。” “国子监祭酒曾是我的门生,你若有什么困难,只管跟他提我的名字,他定会鼎力相助。” 说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姜淳只是想帮一帮自己的堂妹,哪成想竟入了首辅的眼,好运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他感激涕零,忙向陆长稽道谢。 陆长稽不置可否,一只手扶在姜姝腰侧,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膝弯,微微用力把姜姝横抱到怀中,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他的胸膛又宽又厚,散发着男子特有的气息。 姜姝伏在陆长稽胸前,隔着衣衫,他们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姜姝莫名想起话本子上的画面,不由心生荡漾。 姜姝觉得羞1耻,呼吸也微微急促了一些,双手从陆长稽的脖颈上撤下来,团在胸前,尽力拉开和陆长稽的距离。 夏日的衣衫薄如蝉翼,虽横隔在两人中间,却也没什么用处,陆长稽感受到了姜姝的变化。 她的变化让他狂喜,本能的喜悦冲破云霄,在脑海中炸开,炸出最灿烂的烟花。 陆长稽勾了勾唇角,身体变得热腾腾的。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一阵山风吹来,气温骤降,天上布满乌云。 山风拂面,把炎热吹散,也把陆长稽的头脑吹的清明了一些。 他忽得反应过来,自己适才是魔怔了不成,他怀里抱着的人是他的弟媳,二人之间隔着伦1理,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怎么能恬不知耻的享受那般浮浪的愉悦。 陆长稽的脸色由晴转阴,脚步也迈得更快了。他只想快一些,快些把姜姝送到马车。待二人离的远了,他或许才能在这罪恶的愉悦里挣脱出来。 陆长稽身高腿长,走路的速度骤然加快,姜姝晃了几晃,险些从他怀中掉下去。 她手忙脚乱伸出手,再次环住他的脖颈,如此,二人复又贴到了一起。 陆长稽生的高大,姜姝团在他怀里,视线和他的脖颈齐平,姜姝侧过头,入目是陆长稽修长的脖子,只见一条青筋在他的脖颈上浮 起来,那条筋抻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爆裂,又像是在压抑什么。 气压变得低沉,姜姝连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再多看陆长稽,紧绷着神经,任由陆长稽把她抱上马车。 陆长稽的马车又大又阔,里面不仅有条凳,还置着软垫,陆长稽弯着腰,把姜姝往软垫上送。 姜姝转了转头,唇角不经意在陆长稽的喉结上划过,他的脖子平滑,喉结又格外凸出,姜姝的唇微微张着,似是把那块儿凸起含了一下一样。 陆长稽的动作兀地顿住了,额角青筋暴起,一滴汗水从额头滴了下去。 姜姝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姨娘跟她说过,喉结是男人的另一个命1根1子。 她清晰地察觉到陆长稽的情绪有些不对,她唯恐陆长稽认为她刻意勾引,忙坐直身体,磕磕巴巴解释:“大伯,我不是故意……” 话还未说完,就见陆长稽僵硬地回转身,连看都懒得看她。 只听他对程用道:“你把二奶奶送到山脚下,山路颠簸,赶车的时候务必要小心一些。”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的厉害。 程用应了一声是,驱着马车向山脚下行去。 陆长稽下车以后姜姝才放松下来,她倚到软垫上假寐,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 姜姝身子好,旁人崴了脚,大约都得歇息个三五天,她却不然,让珠儿开了一瓶红花油,热热的红花油揉进肌理,不过一日,便恢复如初。 早晨起来,姜姝陪陆长易在花厅喝茶,只见陆长易身旁站着一个小厮。那小厮身材颀长,白皙清秀,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姜姝看向陆长易,温声问道:“可是朱云伺候的不好,世子怎得又换了一个侍从?” 长顺被罚出府以后,陆长易便把朱云调到了欣春苑。 陆长易夹菜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回道:“朱云沉稳,却笨手笨脚,难免不周到,倒比不上我的新侍从。” 话毕,他向那个清秀小厮使了个眼色:“张秋,快些向二奶奶请安。” 张秋闻言,忙走上前向姜姝作揖行礼:“二奶奶万福!” 姜姝摆摆手,让张秋站起身,温声叮嘱:“世子身子不好,作为世子的贴身侍从,你也无需做旁的事情,只要把世子照顾好就成。” 高门大户,为着避嫌,甚少让侍从进内院伺候,姜姝原以为张秋向她见完礼便会退下,没成想陆长易竟开口让他留在屋内侍茶。 姜姝觉得不适,到底没有多言,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陆长易开心便成。 张秋应了一声是,凑到二人身旁帮他们煮水煎茶,他很健谈,一边煮茶一边说一些街巷趣事,哄得陆长易十分开怀。 临到午时,陆长易把张秋打发出去,含笑询问姜姝:“你觉得张秋怎么样?” 那张秋口齿伶俐,手脚也利索,可不是为何,姜姝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市侩的脂粉气,相对于张秋,姜姝更钟意以前的朱云。 到底不是自己的侍从,姜姝不好说扫兴的话,开口说道:“张小哥儿手巧,煎茶的手艺很不错。” 陆长易抿唇一笑,眸中散发出古怪的光晕,那眸光带着愉悦,却又掺杂着愤恨和痛苦,耐人寻味。 他捏了捏手指,转头对姜姝说:“小厨房做了荷花酥,母亲最喜欢这道点心,你装一碟子给她送过去。” 姜姝道好,带着方玉出了欣春苑。 她一离开,陆长易就换了脸色,他把张秋唤到屋内,满面怒容,狠狠地瞪着张秋,像是要杀人一般。 张秋瑟缩一下,下意识后退到墙角,垂眸说道:“世子,奴可是做了错事,让您不高兴了?” 陆长易端起茶盏,抬手一扬把里面的茶汤尽数泼到张秋身上。 茶水是新沏的,泼到脸上,简直要把肉皮滚下来,张秋十分难耐,却也不敢动,任由热茶从头流到脚。 “二奶奶可标致?”陆长易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竟已然嘶哑了。 “标、标致,标致极了!”张秋不知道陆长易为何这样问,只依着心意答话。 “好,好的很。”陆长易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即又拿起一个茶盏掼到张秋身上。 瓷片碎裂,把张秋的手背割出一道道血痕。 鲜血滴答而下,张秋躬着腰,姿态愈发恭敬。 张秋出生在保定的一家农户,十岁那年闹饥荒,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把他卖到了象姑馆。 象姑,谐音像姑,取相貌像姑娘之意,是培养男1娼的风月场所,因张秋相貌清秀,骨骼纤细,被老鸨转手卖到了汴京城。 第44章 男娼这个行业,年龄越小越吃香,等成了人,骨头硬起来,便没有客人待见了,下场可想而知。 张秋时年十八,照顾他的客人显见少了起来,凄凄惶惶之际,被人带到了陆长易跟前。 他只当陆长易好那一口,做好了伺候陆长易的准备,没想到陆长易压根不碰他,只把他当下人使唤,可若真只是缺下人,也没有必要花大价钱把他买下。 不管陆长易到底意欲何为,张秋都不敢得罪他。 张秋蹲到地上,把打碎的瓷片捡起来扔到屋外,而后又垂立到一旁。 陆长易乜了他一眼,随后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庭院幽深,二奶奶难免寂寥,能不能为她排解寂寞,就看你的本事了!” 张秋一愣,惊得瞠目结舌,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二奶奶花一样的人物,世子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到底是在风月场所历练出来的人,腌臜事见得多了,也能习得一些耳聪目明的本事。 震惊过后,张秋便有了自己的主意,世子羸弱,身子瘦得像竹竿儿,八成是那方面不行,遭了夫人的埋怨,否则,也不能亲手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推到别人身下去。 想到姜姝的花容月貌,张秋心都要化了,飘飘然似要羽化成仙。 高兴归高兴,涉及到人家的痛处,到底不好太过于得意,张秋连头都不敢抬,只垂着眸应了一声是。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一片粉底绣蝴蝶裙角在眼前闪过,是姜姝回来了。 陆长易将眼中的戾气压下去,对姜姝招了招手,示意姜姝坐到他身边,温声道:“夏日苦热,最易上火,近几日我总觉得口干舌燥。 沁湖的莲蓬生得好,你带人去采一些,待有空闲了,把莲子剥下来泡茶喝,也好压一压身上的火气。” 姜姝幼时在庄子里住过几年,最喜欢夏日泛舟,采莲蓬、捉鱼虾都是顶顶有意思的事。 姜姝有些迫不及待,到底不好顶着大日头出门,过了正午才吩咐马夫套车。 临出门子,忽见张秋跟了上来,张秋躬身向姜姝行了一个礼,温声道:“摘莲蓬不似旁的活计,在水面活动,若是失足掉下去便不妙了。 世子惦念奶奶的安危,特特派小的来护送。” 姜姝没有拒绝陆长易的好意,让张秋跟着,一起去了沁湖。 沁湖浩瀚无边,接天莲叶无穷碧,放眼望去,湖面上铺满了圆圆的荷叶。 姜姝带着珠儿、张秋一同登上小舟,三人合力,摘了满满两筐莲蓬。微风拂过,凉爽舒适,珠儿摇着舟慢慢悠悠往岸边划。 张秋瞥了一眼姜姝和珠儿,见她们都在赏景,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拔下了船底的木塞。 湖水一点点渗到船内,张秋佯装惊讶,他大喝一声:“二奶奶,大事不好,船漏水了。” 姜姝这才注意到船底汪了一层水,她水性好,莫说小船已靠近岸边,便是尚在湖心,都能洑上岸。 她刚要说无碍,便见张秋凑到她身边,作势要搂住她往水中跳。 姜姝抬臂把他格开,转头看向珠儿,问道:“你可会洑水?” 珠儿点点头,她是家中幺女,她爹在世的时候宠她的不得了,就怕女儿家不能自保,不仅打小就让她强身健体,还早早就教会了她洑水。 得知珠儿会洑水,姜姝便放下心来,她拎了一筐莲蓬,又把另一筐递给张秋,轻轻一跃跳入湖中。 前方的身影纤细优美,如鱼得水,张秋拽着莲蓬游在姜姝身后,满面愁容,只觉得心都要裂开。 马车里有备用的衣裳,姜姝换完衣裳,让车夫调头向姜宅行去,林氏喜欢吃莲子,一筐 莲蓬,够她吃一整个夏日。 酷暑难耐,到了正午愈发难捱,尤其像陆长稽,身强力壮,身边又没有通房,火力比旁人要更大一些。 屋内放着冰鉴,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姜姝的身影在他脑海中盘桓着,扰得他心烦意乱。 既睡不着,他索性也不睡了,“嚯”地坐起身,把程用传到屋内,问:“二奶奶的腿可消肿了?” 程用看向陆长稽,回道:“二奶奶今日和珠儿姑娘去沁湖摘莲蓬了,她的腿脚当是无碍。” 陆长稽点点头,把程用打发出去。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陆长稽依旧心烦意乱,心里窝着足以燎原的火势。 姜姝,真是好样的。 真是耍得一手好手段。 竟是让他泥足深陷。 自姜然在姜姝的帮助下搭上郑世子,杨氏对姜姝的态度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再没有冷言冷语,端的是热情体贴。 姜姝一进门,杨氏就吩咐下人给她上了茶点,又叫下人唤了姜然坐在花厅作陪,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忽听到一阵喧嚣,转眼间便见一个华服妇人带着小厮冲到了花厅。 那妇人生着一张阔面脸,威势倒是足足的,却缺少几分秀气,瞧起来彪悍非常。她正是开阳包伯世子郑祖和的母亲刘氏。 刘氏气势汹汹走到杨氏跟前,开口问道:“你就是杨氏?” 杨氏没见过这样蛮横的贵妇人,一时之间有些怔忪,下意识点了点头。 “好呀、好呀,你倒是好胆色。”刘氏冷笑一声,转身坐到临窗的太师椅上,对着杨氏就是一通斥责。 “你也不看看你们姜家是什么门第,竟敢撺掇着家里的小娘子勾引我儿,真是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 “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家二娘子是个什么货色吗,当初布政使夫人请人游园,你家二娘子被人轻薄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现如今你竟还想把那么个破鞋塞到伯府。当我是死人不成?” 刘氏的话难以入耳,杨氏气得直发抖,但碍于伯府的威势和姜然的前程,到底没有说什么,强行把火气压了下去。 姜然却不然,她被杨氏捧在手掌心长大,丁点儿委屈都没有受过,当即便跳了起来,欲要和刘氏理论。 杨氏盼着姜然能攀高枝,姜然若能嫁进开阳伯府,刘氏就是她的婆母,若是大婚之前,姜然就和刘氏针尖对麦芒,以后怕是少不了要吃苦头。 杨氏唯恐姜然得罪刘氏,一把把她拉到了身后。 姜然这一跳引起了刘氏的注意,刘氏斜斜乜了姜然一眼,没好气道:“你便是那勾引我儿的狐媚子罢,容色倒是不差,可惜心性太过于轻浮,名声又坏得似水沟里的蛆,便是当个通房,都要弄脏我家的床铺。” “我们伯府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家,你既伺候了我儿一场,我也不凭白让你辛劳,康妈妈,看赏。” 刘氏话音一落,身旁的婆子便将一斛珍珠放到了花厅的案几上,那斛珍珠颗粒饱满,个个浑圆,华贵倒是极华贵,却如刀子一般割着杨氏母子的心。 除却娼妓,那个正经人家的女子需要看赏,刘氏这个老虔婆是把姜然当作娼妓来看了。 刘氏闹了一通,便离开了姜宅。姜然却气得双肩发抖,她一把抓起案几上的珍珠,狠狠掼到地上,骂道:“刘氏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杨氏也气得不轻,偏偏姜然这孩子太过于冲动,她还得安慰姜然:“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若还想嫁出去,就得老老实实忍着。” “天底下没有能拗得过孩子的父母,你只要牢牢握住世子的心,总有一天能嫁到伯府去。 你若嫁过去了,刘氏就是你正经的婆母,婆母想要收拾儿媳,有的是手段,现下你只能忍气吞声,没得把人得罪狠了,将来被她磋磨。” 父母为子女总是打算的格外周全,说到这儿,杨氏又是一阵担忧,低声对姜然道:“刘氏如此跋扈,若是世子拗不过她可该怎么办?” 除却担忧姜然,杨氏还忧心儿子的前途和亲事,家里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便是儿子的亲事也要被波及。 姜姝瞧着慌了神的二人,冷不丁开了口:“郑家是世家,郑夫人不要面子,郑大人在朝为官总得顾及名声。” 姜姝一句话点醒了杨氏,杨氏连连道是,又凑到姜姝跟前恭维:“咱们家门第不如郑家,信阳侯府却敌得过,改日若真发生了什么,你可一定要给你二妹妹撑腰呀!” 姜姝道那是自然:“咱们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总会顾念二妹妹的。” 听到姜姝这样说,杨氏才放下心来,有姜姝在,开阳伯府总得有所顾忌。想到这儿,忙吩咐吴婆子叫林氏到花厅吃席。 吃完席面,姜姝把莲蓬交给林氏,又和林氏絮絮地说了一会儿子话才返回信阳侯府。 杨氏冷静下来,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对劲儿,郑夫人泼辣跋扈,也不知道郑世子为人如何。 她叫来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就卧在寝屋里等消息。 小厮动作很快,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郑祖和的风流韵事打听了个清清楚楚:“那郑世子不仅有七八个妾室,还曾打死过三个通房,性情十分暴戾,家世相当的人家,没有一家肯把小娘子嫁给他。” 第45章 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头上,杨氏像一株缺水的植物,在顷刻间便萎靡下来,信阳侯府的宴会上世家才俊云集,姜然怎得偏偏就招惹了郑世子这个活霸王? 是姜姝,定是姜姝。姜姝一向有心机,定是她故意创造契机,姜然和郑世子才有了碰面的机会。 她把姜姝当救星,小心翼翼抬举着,姜姝却把她当傻子耍弄。 被伯夫人羞辱也就罢了,杨氏断不肯受庶女的气,她大喝一声,对吴婆子道:“传马车来,我要到信阳侯府走一趟,近些日子总纵着姜姝那贱人,恐怕她都忘了马王爷有几只眼睛了。” 天气晴好,姜姝和珠儿坐在小花园,一边剥莲子一边说话,她们都是利落人,不过片刻就剥了满满一海碗莲子。 姜姝把海碗递给珠儿,温声吩咐:“你把这些莲子送到小厨房,让厨娘把莲心去了,用文火炖一盅糯糯的莲子羹。 一定要叮嘱她们多炖一会子,世子胃不好,克化不了硬物。” 珠儿“哎”了一声,端着莲子往欣春苑行去,还未走远,便见杨氏带着三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杀气腾腾而来。 杨氏的脸色黑如锅底,一瞧就是要寻衅滋事,小花园偏僻,连个当值的下人都没有,珠儿担忧姜姝吃亏,忙又小跑着往凉亭折返。 “三奶奶,太太来了,奴婢瞧着她的心情似乎不大好,您还是避一避罢!” 姜姝不是死心眼的人,大致已猜出了杨氏的目的,现下在信阳侯府,若真闹起来,也不过是让旁人看一场笑话,她以后也就更难立足了。 她没有多言,站起身往角门的方向疾行,姜姝走得很快,岂料杨氏的脚程更迅疾,不过片刻就撵上了她。 杨氏大喇喇堵在姜姝面前,横眉怒目地责骂:“贱人,你做什么跑得这样快,你有胆子算计然姐儿,没胆子承担后果吗?” “然姐儿本就是被你算计才坏了名声,现下你又害得她和郑祖和这个霸王搅合到了一起。 郑祖和是什么脾性,打死了通房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又如何会长长久久得善待然姐儿,你是不是非要置然姐儿于死地才肯罢休?” 杨氏越说越生气,蓦然生出一股无力回天的挫败感,始作俑者就站在面前,她决不能让那人好过了去。 她深吸一口气,抡圆胳膊,狠狠裹了姜姝一个耳光。 “太太您这是做什么?”珠儿自觉姜姝受了委屈,抬起手臂直直砸向杨氏的面门。 杨氏身后的婆子也不是吃素的,互相对视一眼便加入战斗。几个人你推我,我搡你,场面变得混乱不已。 园外就有侍卫,姜姝若喊一声,侍卫立马就会冲进来制止杨氏,可惜,她做的事情不光彩,庶女和嫡母冲突,让人知晓了便是天大的笑话。 是以即便处于弱势,姜姝也没有唤人。 珠儿力气大,却双拳难敌四手,没一会儿就挂了彩,仆妇们不敢殴打姜姝,就撕扯 她的衣裳,将她的衫子撕扯的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肉皮。 “给我撕,把姜姝的衣裳都撕下来,我要让她颜面尽失,再没有脸见人。”杨氏有恃无恐,料定了姜姝不敢叫人,愈发猖狂。 “哪里来的野狗,竟敢跑到信阳侯府乱吠!”杨氏正闹得厉害,忽听到一声低喝。 转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程子衣的男子疾步而来,那人身手极利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只在婆子的肩头点了一下,那些婆子便俱不能动了。 他像风一般扫到杨氏跟前,双手一拧,利落地把杨氏的手臂反剪到身后,筋骨像是被扯开了,痛得杨氏直发颤。 杨氏煞白着脸,色厉内荏:“我是你家二奶奶的嫡母,你若是敢胡来,我定饶不了你。” 程用自然知道杨氏的身份,却佯装不知,他道:“我家二奶奶最是贤淑温顺,教养极好,想必她的嫡母也是端庄娴雅的人。 你这样的市井泼妇怎么配做二奶奶的嫡母,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便折断你的手臂。” 程用一面说话一面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杨氏疼得龇牙咧嘴,只好把目光投姜姝,她放低姿态道:“大姐儿,你快些说话啊,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一个下人欺侮。” 杨氏对姜姝软硬兼施:“你做的那些事儿若是闹开了,怕是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姜姝衣衫褴褛羞于见人,不愿和杨氏多做拉扯,只想着快些息事宁人。 她转过身,背对着程用,低声道:“程先生,我母亲吃醉了酒有些失态,劳烦您把她送回姜家罢!” 毕竟是姜姝的嫡母,小小教训一下便好,程用也不好做的太过,他垂眸道了一声是,对姜姝道:“亲家太太吃醉了酒,所作所为都算不得数,今日之事也不会传出去半句。” 不愧是陆长稽的心腹,程用做事滴水不漏,临要出门,还给姜姝吃了一颗定心丸。 人群散去,姜姝方能腾出时间查看珠儿的伤势,珠儿挂了彩,眼圈被打得青黑,脸颊上还挂了两道长长的指甲印。 姜姝十分心疼,温声对珠儿道:“你快些回欣春苑去,寝房的檀木匣子里放着一盒芦荟生肌膏,你且拿去涂到伤口上。” 那生肌膏十分难得,置一盒要十两银子,够农户人家两三年的嚼用,珠儿自觉卑贱,配不得那样好的东西,连忙摇头拒绝。 姜姝难得的沉了脸:“要你用你便尽管去用,姑娘家的脸皮子最是金贵,若是耽搁了留下疤痕,将来必然有你后悔的一日。” 见姜姝动了真格,珠儿才没有再多言,利落地向欣春苑行去。 适才的情形实在不堪,姜姝坐在石凳上缓了好一会子才恢复力气。 她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衫,衫子被撕得零七八碎,牟足劲儿也归拢不到一起去,是没法子见人的。 姜姝有些气馁,复又坐回石凳上,且等一等罢,待珠儿反应过来了,或许会给她送一身衣裳。 可珠儿一向粗心大意,若是想不起来,她便只能待天色暗了再摸黑回去。 姜姝百无聊赖地盯着湖面发呆,平镜般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白云之中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程用是陆长稽的贴身侍卫,自他出现的那一刻,姜姝就知道陆长稽定在附近,现下看到陆长稽倒也不觉得惊讶。 姜姝身上的衣衫不好见人,她侧过身子向陆长稽行了个礼,温声道:“大伯安好!” 看着姜姝狼狈不堪的样子,陆长稽又气又心疼,她把他耍的团团转,扰得他日夜难安,竟连杨氏这样一个蠢妇都斗不过吗? 瞧瞧她的衣衫,被人撕得七零八落,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杨氏拳脚相加,杨氏体格壮硕,她若动起真格来,姜姝可怎么受得了。 陆长稽嗤笑一声:“姜姝,这便是你用尽心机、苦心筹谋的结果?” 姜姝也没料到杨氏会这样冲动,让她颜面尽失。 事情已然发生,她也不做无谓的辩解,苦笑一声,无奈道:“倒是让大伯瞧了一场笑话。” 她若乖乖巧巧的向他示弱,难保他不会出手相助,可她却不知悔改,一味的固执,那就合该在这小花园里坐冷板凳。 陆长稽轻哼一声,抬起头逼视姜姝,原想再斥责她几句,却一眼瞧见了她破烂衣衫里露出来的刺眼的白。 心跳徒然加快,身上的血液凝到一起直冲向天灵盖,冲得陆长稽心惊胆战。他扭转过头,原想把视线移开,忽得发现姜姝的侧脸上有一个红红的掌印。 陆长稽怔住,眼神冷得像冰,却又带着灼灼的火气,他大步走到姜姝身边,低声问:“你的脸怎么回事,可是杨氏那毒妇裹的?” 姜姝点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原以为陆长稽会接着讥讽她,忽见陆长稽转了身,利落地向院门口走去。 他说:“我着人去杀了杨氏那毒妇。” 第30章 姜姝被陆长稽吓得魂飞魄散,她再顾不得自己衣着不雅观,大步跑到陆长稽跟前,拉住他的衣袖,急声道:“大伯,您这是要做什么,我和杨氏确实有些龃龉,却也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陆长稽这反应,怕也是关心则乱,想到陆长稽对自己维护,姜姝暗暗得意,她总算没有辛苦筹谋这一番,陆长稽心里怕是已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儿,她的声音就像是搀了蜜糖,变得又软又甜,姜姝道:“大伯,我知道您心疼我,想要为我出气,可杨氏虽有错,却也罪不至死,您不要生气了。”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把手抚到陆长稽胸前,假装给他顺气,若有似无的轻抚着。 她的手白皙软嫩,像一只猫,在他身上抓挠,抓得他酥1痒1难1耐,把他的火气带得更盛了。 陆长稽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居高临下睇着姜姝,低声斥责:“姜姝,把你的手拿开,光天化日的,你在做什么?” 姜姝觉得她的行为没有不妥,低声为自己辩解:“气大伤身,我怕大伯身子受损,这才想着给您顺顺气,您怎么更生气了,可是我又做错了?” 第46章 她的睫毛像蝴蝶一般颤抖着,眸光潋滟,不安地看着陆长稽,像是受惊的小鹿。 陆长稽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不想再和姜姝多说一句话。扭身往院门口走去,临到门口,和折返回来的程用打了个照面。 程用拱手道:“大人,卑职已把杨氏押上了马车。” 陆长稽点了点头,鬼使神差般说道:“你去取一套女子的衣衫送到园内!” 姜姝穿成那样,若不换一身衣裳,可怎么出得了门。 杨氏铩羽而归,气得砸碎了好几个花瓶,想到姜然的境况心酸又无奈。 她拉着姜然的手耐心叮嘱:“我的儿,我们都被姜姝那贱人算计了,郑祖和花心暴戾,光通房就打死了三个,决不是良配。” “母亲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即便委屈一些,以后也万万不能再和他来往,和性命相比富贵只是过眼烟云,母亲只盼着你能好生活着。” 姜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已然和郑祖和做了越界的事情,身子都被破了,以后便是嫁个破落户都要被人嫌弃。 心里有苦水却又不能言说,姜然只掩面痛哭,直把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哭成了红核桃。 所幸她还有一丝理智,接下来的几日无论郑祖和怎样相邀都没有再踏出姜宅一步。 郑祖和正在新鲜的时候,高低撂不下姜然,因着姜然不肯和他相会,就带人直接杀到了姜家。 他大喇喇坐到正堂,扬声唤道:“把你家二小姐叫出来,我有话和她说。” 姜然是决不能再和郑祖和相见了,杨氏把姜然留在厢房,一个人进了花厅。 她也不客气,直接对郑祖和道:“我家然姐儿不懂事,曾无意冒犯了郑世子,从今以后她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也望郑世子能守礼自持,再不和然姐儿联络。” 郑祖和看着杨氏那副高矜的样子只觉得可笑,他大笑一声,不屑道:“你家二小姐已然被我破了身子,你不让她见我,是想让她上山做姑子不成?” “谁不知道姜然声名狼藉,也就本世子不嫌弃她,现下你们倒是敢拿乔起来了。” “我也不说那些有的没的,给你们五日的时间准备一下,五日后,郑府会开一角小门,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把姜然从角门给我送进去。”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倒是可以给姜然一个贵妾的名分,你们若是再敢蹬鼻子上脸,就休怪我把姜然私会的事情宣扬出去。” 郑祖和这个王八蛋,但凡他对姜然有丁点儿的爱重,就不会把破瓜这种话放在口头。 杨氏为了姜然筹谋了这么久,怎么舍得把姜然许给一个视她为敝履的人。 杨氏悲从心起,原以为郑祖和出身大族,好歹会顾及一些体面,哪成想他比市井无赖还要蛮横。 对这样的人是不能硬碰硬的,杨氏放软语气想要以理服人:“你是伯府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故非要纠缠然姐儿? 强扭的瓜不甜,她若是不愿意,即便你把她纳到家里,你们也不会和顺。 再者,你母亲已经来过寒舍,听她的意思,也不大愿意让然姐儿进府,你何故为了姜然和你母亲生嫌隙呢?” 杨氏自觉说的和婉,哪成想郑祖和只把她的话当笑话听,他道:“姜然不过是本世子的一个玩意儿,本世子高兴了便逗弄一二,不高兴了便冷着她,哪里够得上和顺不和顺的,你也太抬举姜然了。” “至于我母亲,仿若故意和我唱反调一样,但凡我钟意的人,她没有一个能瞧得上的,可那又如何,我还不是把那些人尽数抬进了开阳伯府。” 郑祖和生平最厌恶相貌丑陋之人,杨氏也不算丑,只身材魁梧,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左右已把话说清楚,他也不必久留,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姜家大门。 郑祖和倒是痛快了,杨氏和姜然却悲痛万分,姜然扑到杨氏怀里不住的哭泣:“母亲,郑世子打杀过那样多的通房,我怎么敢、怎么敢给他为妾呀?您想想法子救救我吧。” 杨氏又能有什么办法,她疼爱姜然,却也不能枉顾旁的孩子,她的独子还小,总不能被姜然连累了去。 起先只是传言姜然失了清白,名声虽不好,姜然到底是无辜的受害者,与人私通却确确实实会坐实姜然品行不端。 家里出了品行不端的小娘子,哪里还会有人家愿意和姜家交好,更不会有人愿意和姜家攀亲了。 杨氏越想越觉得气愤,气愤之余又无能为力,都怪姜姝,都怪姜姝这个贱人,若不是姜姝,她好好的女儿又如何用得着去给人做妾。 郑祖和暴戾狠厉,姜家又势单力薄,郑祖和若发作起来,也不知姜然能不能捱下去。 杨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对姜然道:“然姐儿,是母亲没本事,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便、便从了郑世子罢!” “一家子同气连枝,你也不能只顾自已个儿,还得为你兄弟的前程着想!” 犹如一道惊雷劈到头顶,杨氏的话击得姜然五内俱焚,姜然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母亲会说出这种话,心里万念俱灰,连哭都不会了。 姜然直愣愣盯着杨氏,眼中的光彩一厘一厘消灭,待光彩消失殆尽之际她倏得站起身,直直向多宝阁撞去。 “然姐儿!”杨氏大喊一声,冲到姜然身边的时候,姜然已软软倒在地上,额角鲜血汩汩,已然不省人事。 姜家原就没什么规矩,姜然危在旦夕,杨氏便慌了神,原想着人去请大夫,不料府内的马车坏了轴头,如何也行不起来了。 大家凄凄惶惶、胡乱奔走之际,平时最为胆小的姜容反而站了出来,她对吴婆子道:“妈妈快些放下手中的营生,到隔壁的车坊租一辆马车,坐车去请大夫好歹要快一些,二姐姐是安是危总要看了大夫才能知晓。” 吴婆子这时方反应过来,拔腿向车坊跑去,乱糟糟闹了一通后总算把大夫请到了家。 大夫医术了得,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十二般武艺用了一遍,总算把姜然从阎王殿拉了回来。 姜然受到的打击太大,整个人愣愣的,眼神空洞,木然地盯着床顶发呆,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一样。 杨氏又是心疼又是唏嘘,对姜姝的憎恶一下子就到达了顶点,虽说再也改变不了姜然给郑祖和当妾的命运,却也决不能让姜姝逍遥法外、为所欲为。 她给姜然喂完汤药,看着姜然睡下以后,便租了马车直向信阳侯府而去。 她现下奈何不了姜姝,赵氏却奈何得了,赵氏若是知晓她的儿媳有一副算计姐妹的蛇蝎心肠,定不会轻饶姜姝。 赵姜两家到底是姻亲,小厮通报以后便带着杨氏向宴西堂行去,饶是已来过多次,杨氏还是免不得为信阳侯府的富丽堂皇咂舌。 姜姝这个贱胚子凭什么在信阳侯府过活,她定要把姜姝拉到泥潭里去。 杨氏越想越生气,脚步也越来越快,行到拐角处时和一男子走了个顶头,那人沉稳如山,岳峙渊渟,不是陆长稽又是谁? 按理说她是长辈,陆长稽该和她见礼才对,但杨氏是个趋炎附势的,哪里敢受当朝首辅的礼,竟径先和陆长稽问了一句安。 陆长稽也不和杨氏搭话,漆眸一扫,把目光投到青荣身上,问道:“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青荣回道:“小的奉命带亲家太太到宴西堂和夫人说话。” “夫人现下没空闲,你瞎折腾什么?”陆长稽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便带着程用向前行去。 青荣是个机灵的,现如今的信阳侯府,大爷说二便没有人敢说一,即便夫人发了话让杨氏到宴西堂,他也只得违逆。 夫人和大爷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青荣看向杨氏,含笑说道:“亲家太太实在是不巧,我家夫人先前还有空闲,现下却腾不出空来了。 都怪小的愚笨,白白让您走了一遭,天气这样热,不若小的传一顶软轿把您送到大门口去罢!” 杨氏气咻咻乜了青荣一眼,话说的再好听都掩盖不了信阳侯府把她当猴耍的事实,说定了的事,竟说改就改了。 也不知道那陆长稽对她有什么意见,连宴西堂都不容她去。 杨氏在姜家作威作福,到了信阳侯府却不敢放肆,虽不高兴,却也只能忍耐,复又灰头土脸地返回了姜宅。 珠儿是个歇不住的,原想趁着天气凉爽到园子里摘一些金银花泡茶喝,好巧不巧就看到了陆长稽打发杨氏的那一幕,疾步跑回欣春苑把所见所闻告知给姜姝。 “也不知太太想干什么,怎么都不跟小姐商量一下,便贸然拜访侯夫人?” 珠儿是直性子,姜姝却懂得杨氏的弯弯绕绕,她道:“杨氏怨恨我算计姜然,现下木已成舟,她拿我无计可施,便想着到侯夫人那儿给我上眼药。” “侯夫人清高,见不得龌龊手段,她若是知道我算计自己的姐妹,定会狠狠地责罚于我。大爷将人遣走,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第47章 听完姜姝的话,珠儿恍然大悟,她道:“大爷帮了小姐,小姐合该上门道谢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姜姝现下并不愿意私下里和陆长稽相交。 她踌躇着,还未开口便听珠儿接着道:“小姐一向周全,怎么涉及到大爷便忸怩起来了? 大爷在朝中呼风唤雨、高高在上,在咱们信阳侯府却也不过是您的大伯,您总不该因着忌惮大爷便失了礼数。” “再者,奴婢知道您对大爷的想头,您不就是想和大爷同房,没有如意吗?天底下哪有事事顺遂的道理,一次不成,您就再来一次,总不能因为遇到了坎坷就一蹶不振?” 挫败的情绪憋在心里让人难受,说出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什么难堪不难堪的,难道面子还能比得上身家性命不成? 珠儿一点拨,姜姝也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虽说她羞于面对陆长稽,却也不能老窝在壳子里当缩头乌龟。 她和陆长稽同住在信阳侯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有交集。 她深吸一口气,对珠儿道:“你把立柜底下那双绫袜拿出来,装到锦盒里面,一会子我拿上当谢礼。” 那双袜子是姜姝给陆长易做的,陆长易身子瘦弱,穿上那双绫袜有些肥大,陆长稽穿上应当正合适。 姜姝拎着锦盒来到宴西堂,行至花厅外驻足,她对程用道:“今日大伯帮了我的大忙,麻烦先生通传一声,我想当面向大伯道一声谢。” 程用道了一声是,转身进入花厅。温声道:“大人,二奶奶求见。” 陆长稽畏热,到了夏日便会让下人把花厅的门帘换成珠帘。 透过荡荡悠悠的珠帘,可瞧见站在门外的姜姝,她身穿一袭鹅黄色长裙,娉娉婷婷,犹如初春刚刚冒芽的柳,姿态婀娜,颜色娇嫩鲜妍,勾得人连眼睛都移不开。 陆长稽呼吸一滞,连忙调开视线,沉声对程用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倒是越发没有眼力见儿了。 我处理政务尚且不可开交,哪里腾得出时间应付不相干的人,以后二奶奶若是再来,你直接将人拒了便是,何故来禀告。” 程用莫名其妙吃一顿排揎,只觉得纳罕,大人性子冷,待二奶奶却亲厚,平时更是能帮则帮,他只当姜姝在陆长稽心中异于常人,哪成想现下竟成了不相干的人了? 纳罕归纳罕,程用到底不敢置喙陆长稽的决定,他折到门口,拱手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实在是不巧,我家大人甚忙,没有时间接待二奶奶,二奶奶请回罢!” 姜姝微愣,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失落,又有些放松,她将手中的锦盒递给程用:“大伯既没时间,我就不叨扰了,麻烦先生把这只锦盒交给大伯,礼轻情意重,还望大伯能接纳我的谢意。” 程用接过锦盒转身进入花厅:“大人,这是二奶奶送来的谢礼,二奶奶道礼轻情意重,望您务必要接受这份心意。” 陆长稽抬起头,期待落空,心里变得空落落的,他果然没有看错,姜姝是个没良心的,他帮了她那么大的帮,他说不见她,她竟也不坚持进门,就这样轻飘飘的走了。 她待他和待旁人,是没有区别的。 陆长稽冷声对程用道:“下次她若再送东西,你也一并拒了,我这儿什么都有,不缺那点虚头巴脑的物件。” 大人今日的火气有些大,得清一清肝火才适宜,程用一边应是,一边冲了一杯苦丁茶,添置到陆长稽跟前的案几上。 苦丁茶原本是清火的,陆长稽却越喝越烦闷姜姝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不停地萦绕着。 他再看不进去半个字,索性把手中的书放下,打开了面前的锦盒。 入目是一双天青色绫袜,那绫袜以花萝为底,上面绣着仙鹤如意花纹,十分柔软精致。 陆长稽勾唇笑了笑,姜姝虽愚笨了一些,女红手艺却不俗。 明日他便换上这双绫袜! 第31章 杨氏铩羽而归,气冲冲回了家,刚踏进屋子便听下人禀告说二小姐不肯吃饭,把饭食打翻到了地上。 天大地大都比不得女儿大,杨氏顾不得伤春悲秋,拔腿进入厢房。 姜然蔫蔫的躺在架子床上,额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脸色蜡黄、双目无神,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神采。 “我的儿,木已成舟,你何苦要折磨你自己个儿呀!你若是个明白的,就应该振作起来。 你把日子过好了,姜姝那贱人才不敢轻视你,你若一直浑浑噩噩,岂不是正好如了她的意?” 道理倒是没错,可一想到郑祖和那副趾高气昂的跋扈面容,姜然就不寒而栗。 郑祖和拿她当玩意儿瞧,半点珍视之意都没有,她进了郑家,又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猛然扑到杨氏怀里,一边哭一边道:“母亲,我害怕,我不想到郑家去。妾是什么,体面一些的算半个主子,不体面的连丫鬟都比不上。 我筹谋了这么久,看中的是郑家世子夫人的位置,压根不想给郑祖和做妾呀!” 杨氏又何尝不知道姜然的心思,可惜,郑祖和太过于强势,姜然又失了清白,为了姜家的名声,便是她再疼爱姜然也无力乏天。 为了让姜然宽心,杨氏并没有接她的话茬,转而说道:“夏日炎热,你既不想用饭食便饮一盏九曲荔枝罢,这荔枝是上半晌摘的,十分清甜。” 吴婆子手脚麻利,杨氏话音一落,就把九曲荔枝甜汤端到了姜然跟前。 姜然盯着那甜汤看了半晌,忽得大笑起来,手臂一扬将甜汤掼到地上,大声说道:“我的命都快没了,还喝这甜汤做什么。 母亲既打定主意将我送到郑家,就休要假惺惺做出关心我的姿态,就让我饿死算了,如此还能替家里省几旦粮食,母亲的私库也能充裕一些。” 姜然的声音越来越大,她面容扭曲,状似癫狂。所说的话也越来越出格,话里话外都在埋怨杨氏薄待她。 杨氏直直盯着姜然,眸中全是不可置信,她处处替姜然着想,对姜然的疼爱甚至超过了独子,心肝儿一般疼了姜然一场,现下得到的竟全是怨怼。 杨氏既伤心又失望,眼角不由沁出两行清泪,她抬手把眼角的泪花擦掉,沉声对吴婆子吩咐:“二小姐病了,不宜见风,你快些把她摁到床上去。” 杨氏红着眼出了厢房,走到拐角处,只见林氏母女正坐在墙角的阴凉处打络子。 林氏份例少,手头拮据,时常带着姜容打络子,以前杨氏见她打络子倒不觉得碍眼。 现下姜姝嫁到了侯府,姜容又订了一户殷实人家,林氏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姜文焕时常赏赐她财物,她哪里还用得着打络子维持生计。 她做出这副姿态,分明就是为了勾引姜文焕怜惜。 杨氏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走到林氏身边,一脚把她脚边的针线筐子踢翻,怒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青天白日的打络子做什么,休想借着这个由头勾引老爷。 姜家是诗书人家,容不得水性杨花之人丢人现眼,倒座房是不能让你住了,你好生收拾一番,明日搬到郊外的庄子去罢!” 林氏是个软柿子,向来不敢在杨氏跟前说话,她只恨自己戳了杨氏的眼窝子,放下手中的活计,连连磕头认错。 姜容也十分害怕,但姜姝曾告诉过她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独当一面。 她不可能永远在长姐的庇护下过活,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姨娘。 姜容深吸一口气,颤着手把针线筐子扶起来,低声对杨氏道:“母亲误会姨娘了,姨娘打络子是为了补贴家用,决没有旁的心思。您何故小题大做,要把姨娘赶出去。” 好呀,好呀,真是倒反天罡,一个庶女都敢和她顶嘴了,杨氏在姜家横行 十几年,哪里能忍受姜容跟她打擂台。 她举起手臂,冲着姜容的面颊便裹了过去,岂料这一巴掌没打到姜容,反被姜容身旁的贺婆子挡了下来。 那贺婆子是姜姝买来侍候林氏母女的,她的卖身契在姜姝手中,不受杨氏挟制,自然也用不着对杨氏卑躬屈膝。 她挺了挺胸脯,扬声说道:“二小姐已然订了亲,只等着及笄便要和林侍郎成亲,太太若是打坏了二小姐的肉皮,莫说老爷。便是林家恐怕都不会依。” 瞧瞧、瞧瞧,姜容和林侍郎订了个亲,竟猖狂的连她这个嫡母都不放在眼里了。 到底是妾室所出的贱皮子,没见过世面,连孝悌规矩都枉顾了。 杨氏乜了姜容一眼,她能成全姜容的亲事,便也能将亲退掉,总没有她的女儿当妾,姜容做当家主母的道理。 杨氏冷笑一声,对姜容道:“别以为有林家做靠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今儿个我就把那亲事退了,看你还怎么猖狂?” 杨氏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再加上怒火攻心,半刻钟都等不得,大中午就出了门。 第48章 她知道姜文焕钟意这门亲事,为了防止林氏到衙门给姜文焕通风报信,临出门的时候特特吩咐门房把大门守好,在她回家之前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杨氏火急火燎出了门,林氏也急得直跺脚,她一边哭一边自责:“都怪我没眼力见儿,看到夫人应当避一避的,怎得就把夫人给惹恼了。 容姐儿好容易才订下这门好亲事,若是因为我的过失给耽搁了,我还不如一头撞死。” “姨娘,母亲显见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和你有什么干系,你莫要再自责了。”姜容一边说话,一边把林氏眼角的眼泪擦掉,转而对贺婆子道:“贺妈妈,我听长姐说你身上有些功夫,你能不能翻墙出去,把母亲到林家退亲的事告诉长姐?” 姜家门户小,围墙也修的矮,贺婆使些力气就能翻出去,她道:“二小姐且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定会把消息带给世子夫人。” 姜容忙打开门,和贺婆子一起来到后院,亲眼看着贺婆子翻到墙外,才折回后罩房。 姜容知道姜文焕做得了杨氏的主,可她不知道姜文焕肯不肯为了她开罪杨氏,千钧一发,容不得半点闪失,她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到姜姝身上。 长姐总归比父亲要疼爱她。只盼着长姐能力挽狂澜,保住她这门亲事。 她从未见过如林允之那样温润的谦谦君子,若是错失了这段姻缘,她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都不要委身于旁人。 这边,贺婆子雇了马车奔到信阳侯府,报了姜姝的名号进入欣春苑。 “二奶奶,火要烧到眉毛了,您快些随老婆子出门罢。杨夫人坐着马车到林家退亲去了,所幸姜家到林家路程远,您若快一些,或许还能赶得上。” 姜姝大惊,没想到杨氏会为了一已私欲,连姜文焕的话都违逆,她是疯魔了不成? 姜姝从贵妃椅上跳起来,对珠儿道:“你快些叫上院里的王路小哥儿,随我一起到玉树大街走一趟。” 王路小哥儿年纪不大,功夫却俏,有以一敌十的本事,有他在,便是十个杨氏都拦得住。 珠儿风一般旋到院子里又风一般旋了回来,急声道:“小姐,王路小哥儿今儿个身子不爽,告了一日假。” “什么?”姜姝急得脸色发白,“他既不在,我们便自行到玉树大街去,总不能让杨氏坏了容儿大好的姻缘。” 珠儿还存着一些理智,想要拦住杨氏,必然要用些蛮力,单凭她们几个妇道人家又如何拦得住? 她对姜姝道:“小姐,不若我们到侯夫人那儿借些侍从罢,侯府有这么多护院,侯夫人随便指派一两个便足够我们用了。” “不成!”姜姝果断拒绝,“找侯夫人去借人必然得有由头,侯夫人嫡庶分明,若是知晓我和嫡母作筏子,又如何会派遣侍卫给我用? 到时候不仅借不到人,我还得跟着吃排揎,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出得了门子。” 事情迫在眉睫,姜姝没有时间再啰嗦,她止住话头,对贺婆子道:“贺妈妈,你快些到衙门请父亲到玉树大街,方玉你坐上马车到镖局请五个镖师,动作都要快一些。” 姜文焕任职的衙门和镖局都距玉树大街有些远,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赶得上, 姜姝说完话,就带着珠儿往门外狂奔,行到影壁处,忽见珠儿顿住脚步,珠儿扯了扯姜姝的衣袖,小声道:“小姐,大爷在前面,程先生就跟在他身旁,程先生的功夫便是武状元都比不得,您求一求大爷,让程先生跟咱们走一趟罢。” 姜姝一愣,这才瞧见陆长稽正沿着甬路往正院走,他的身上还穿着官服,约莫是刚刚下值。 按理说姜姝不该再麻烦陆长稽,但容儿的亲事来之不易,容不得她任性。 “大伯留步!”她鼓足勇气喊了一声。 陆长稽脚步微顿,继而神色如常的往前行。 姜姝总觉得陆长稽近日像是刻意躲着她一般,每次见面都要匆匆离去。 她有些失落,却也顾不得伤春悲秋,拔腿就去追陆长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踢踢踏踏,显见十分焦急。 陆长稽充耳不闻,依旧缓步前行,他步态端稳,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程用却莫名觉得他的气息有些紊乱。 “大伯留步!”姜姝是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知道陆长稽不想见她,也牟足劲追到了陆长稽身边。 “大伯,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您可否让程先生随我出一躺门子。”她仰头看着陆长稽,水盈盈的眸子里满是祈盼。 姜姝满面愁容,手中的帕子直绞成一团麻花,她性子沉稳,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也不会求着让程用和她一起出门。 陆长稽原想和姜姝划清界限,但事到临头却又不忍心瞧着她为难,她一个姑娘家,万一处理不了棘手之事,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陆长稽思索片刻,对姜姝道:“我与你一道出门。” 有他在身边,总能保她无虞。 淡淡的青竹香味在马车里弥漫开来,姜姝没想到陆长稽会和她一起上马车,闻着青竹的味道,姜姝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总能让她安心。 从信阳侯府到玉树大街,有一条近路,那条路比一般的街巷狭窄好些,为免绕远,姜姝让车夫套了一辆小小的马车。 车内并没多余的物件,只有一个条凳,姜姝和陆长稽并排坐在条凳上,因着马车狭窄,二人肩并着肩,离得极近。 姜姝甚至能听到陆长稽的呼吸声。 她觉得有些热,拿起团扇轻轻给自己扇风,中间也没忘了照料陆长稽,给自己扇十下,总要分出心神,给陆长稽扇五下。 马车奔得飞快,约莫遇到了泥坑,忽然一个颠簸,马车向一侧斜去。 姜姝不察,身子一歪,整个上半身都向陆长稽栽去。 “啊!”她低呼一声,脸颊直直撞到他的大1腿1交1接处。 浓郁的男子气概扑面而来,姜姝起初有些发蒙,微微转了转头,和脸颊相贴的地方有些软,似又有一些弹性,意识到这是什么部位的时候,姜姝又羞又臊,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姜姝手忙脚乱往起来爬,刚坐直身子,马车又一个颠簸,她复又撞到那处。 陆长稽垂眸,只见姜姝满面通红,樱唇微张,吐息如兰,似要与那处相触一样。 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升腾起来。 姜姝再不敢看陆长稽一眼,一面整理衣裳,一面佯装瞧车外的情形。其实街边有什么东西,姜姝俱都不知道。 只有那重重弹到她脸上的东西,在脑海中不停地徘徊。 总算到了玉树大街,姜姝飞也似得往车下奔,像是想到了什么,掀开车帘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陆长稽一眼。 果不其然,他腰下面的衣裳,还紧紧绷着。 姜姝轻咳一声,低声道:“大伯,您就在车内休息罢,若有要事,我着程先生告知您。” 说完话,她利索地跳下车。 姜姝在街头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未等到杨氏。便是姜家距林府再远,此时杨氏也当到了。 她未瞧见杨氏,只能有一个理由,那便是杨氏已在她到达之前进了林府。 姜姝颓然地坐回马车,满心懊悔, 都怪她动作太慢,若是快一些也不至于让杨氏得逞。 世家大族最讲究规矩,嫡庶尊卑是基本,杨氏若是提出退亲,即便姜姝赶到林家也于事无补,她这个庶女又如何驳得了嫡母的令。 姜姝靠在马车上发了一会子愣,低声对珠儿道:“回罢,终究是白折腾了一趟。” 姜姝刚要上车,忽听程用道:“二奶奶,迎面行来了一辆马车,约莫是亲家太太所乘。” 像是阳光冲破迷雾,倏然就有了希望,姜姝掀开车帘,果不其然,对面那辆马车正是姜家的。 “程先生,快些,快些把那辆马车截住。”姜姝欣喜万分,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雀跃。 程用道了一声是,利落地奔到对面,手臂一探就把拉车的马拽停了。 “怎么回事?”杨氏皱着眉头看向车外,人若是走了霉运,喝口凉水都要塞牙。 半路上马车抛了锚,到车行修了半个时辰才修好。好容易能用了,怎得刚到玉树大街就又出了状况。 姜姝从马车上下来,直直走到杨氏对面,冷声道:“母亲急哄哄的,要去做什么?” 姜姝颐指气使,杨氏反倒有些心虚,她坐直身子,色厉内荏道:“我是你母亲,我要做什么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还不赶紧让信阳侯府的下人让开,若是误了我的事,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姜姝不再跟她兜搭,直接道:“母亲,您还是安安生生归家去罢,今个儿我决计不会让您到林家去。” 杨氏咬紧腮帮子,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她分明吩咐门房严守门户,姜姝怎得就知晓她要到林府退亲?难不成家里出了内贼? 第49章 家里有没有内贼且待以后再说,今日需得先把姜姝这个硬茬打发了,她是嫡母,依着身份的便宜,有的法子对付庶女。 她对姜姝道:“你既知晓了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那林侍郎命格太硬,他接连死过两任妻子,显见有克妻之兆。 前几日是我昏了头,这才糊里糊涂把容姐儿定给了他,这几日我辗转反侧夜夜难寐,总觉得害了容儿。 我好好的姐儿,总不能添了林家的窟窿,我这就到林家把亲事退了,林侍郎家世再好,也敌不过姐儿的性命贵重。” 话说的天花乱坠,却也遮不住杨氏的险恶用心,姜姝并不与杨氏理论,只问她:“母亲可否与父亲商量过退亲的事?” 短短一句话,问得杨氏无言以对,她心里发虚,唯恐夜长梦多,只想着快刀斩乱麻:“长辈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小辈插嘴,你赶紧把路让开,否则若是闹起来,丢得可是信阳侯府的脸。” 姜姝并不吃她这一套,丝毫不肯让步。 杨氏气得胸口发疼,斜眸瞥了一眼侍从,怒声骂道:“你们是死了不成,瞧见有人拦路,还不赶紧将他们赶开,在这儿愣着做什么?” 杨氏出门的时候留了心眼儿,不仅带着车夫和丫鬟,还把姜文焕的两个随从一同带上了。 杨氏在姜家积威甚重,话音一落,那四个随从便跳下车想要和程用撕扯,原以为他们人多势众,哪成想还未凑到程用身边,便已被程用撂倒在地上。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见势不好,杨氏扯开嗓子叫唤起来,“大家快来瞧一瞧,做女儿的攀了高枝,现下竟来对娘家母亲指手画脚了。” 她的嗓子又尖又响,吸引了很多人围观,当今以仁孝治天下,旁人也不问三七二十一,纷纷对姜姝斥责起来。 耳边犹如有三千只蚊子齐鸣,震得姜姝耳膜发疼,她也不辩解,任由那些人指指点点,只坚决不肯让步。 人越集越多,这时有人认出了姜姝,那人大声道:“这不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吗,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攀了高枝连仁孝悌义都不顾了。” 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我说呢,怎么会有儿女敢当街拦长辈的马车,若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那就不奇怪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把矛头对准了姜姝。 姜文焕赶到的时候,众人正围着姜姝指指点点,反观杨氏,正站在马车旁卖惨,她以袖掩面,做痛哭状:“哎,都怪我没本事,没有管教好子女,否则也不能让庶女骑到自己头上来。” 她只说姜姝不孝,绝口不提她一意孤行欲要退亲的事,引得众人一阵唏嘘,只道她可怜,养了一只白眼狼。 姜文焕没想到杨氏会如此糊涂,平白无故想要给姜容退亲也就罢了,还故意抹黑姜姝,姜姝背后是信阳侯府,哪里能容得她如此诋毁? 若不小心得罪了陆长稽,姜家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在官场行走,能力如何还在其次,最主要的便是谨言慎行。决计不能开罪上峰。 “夫人,你在乱说什么?”姜文焕大喝一声,提高音量道,“你不过多喝了两碗黄汤,怎么就胡言乱语起来了?” “姝儿一向孝顺,你休要红口白牙污蔑于她?” 姜文焕的声音极响,众人又把目光投到他身上,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道:“拙荆贪酒,进午饭时连饮五大杯,饮醉了酒犯糊涂,闹着要到鞠城打马球。” “马球危险,姝儿唯恐嫡母受伤,这才驱车将人拦了下来,姝儿一片孝心,倒是让大家误会了。” 杨氏没想到姜文焕会来玉树大街,她心里发虚,是以明知姜文焕在胡言乱语也不敢多言,嗫嗫地进了马车。 众人见她这个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一边倒责骂起杨氏来。 “原以为她可怜,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欺侮,原来竟是个颠倒黑白的酒鬼。” “嫡母和庶女本就隔着肚皮,哪里会真心相待,这个姜夫人便是吃醉了酒都要想法设法抹黑庶女,可见平时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也是难为世子夫人了,原是一片孝心,竟险些让嫡母污蔑了去。出身在这样的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总算把杨氏截住了,如此,姜姝复又上了马车。 车内静悄悄的,她又偷偷看了陆长稽一眼,陆长稽的脸有些红,腰下的衣裳总算平整了。 杨氏活了近四十载,从未被人如此责骂过,她仰靠在车壁上,气得直喘粗气,若不是顾忌着姜文焕在场,定要出去将那些多管闲事的人骂个狗血淋头才是。 到底做了亏心事,杨氏既生气又担忧,一颗心惴惴的,吊在胸腔里东悠西荡,半点着落都没有。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像是倏忽之间缩短了一大半,杨氏还没平复好心绪,马车就折回了姜宅。 她在马车内踌躇了好半晌才磨磨蹭蹭踏进花厅,姜文焕已换好了衣衫,端坐在太师椅上,擎等着兴师问罪。 杨氏战战兢兢坐到姜文焕对面,妄图扳回一局:“老爷,事情不……” “你闭嘴!”姜文焕将手中的杯盏重重地掼到茶桌上,怒声训斥,“珠儿早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容儿能和林家攀上亲,是天大的好事,林家书香门户,底蕴深厚,便是咱们家再经营三代,都及不上人家的边角。 跟这样的人家结亲,对彬儿入仕也是有好处的,你瞎猫子一般,莫名其妙想要退亲,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莫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好,想要把姜家的家业败了去?” 姜文焕句句在理,杨氏便是想辩解也无从说起,只她要强,便是走进死胡同,也免不得要挣扎一番。 只道自己心疼姜容,唯恐她被林允之克死,这才生了退亲的心思。 姜文焕与她同床共枕几十年,又岂会不了解她的脾性:“你待容儿还不如待你身旁的侍女亲厚,又岂会顾忌她的死活。 我不管你究竟是为着何事闹着去退亲,但肯定没安好心,我们姜家能走到今日不容易,决不能被你这毒妇坑害了去。” “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当家了,且好生待在屋里反思,我便是公事家事两头顾,也得把姜家支应起来。” 他居然要夺掉她的管家权,杨氏气得涕泪齐流,她在大腿上拍了两下,怒骂道:“姜文焕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忘了姜家曾是如何的破落。若不是我带了厚厚的嫁妆嫁进来,又岂会又如今的光景。 现下你升发了,就想着卸磨杀驴,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便是闹到衙门去我也要……” 杨氏的话直往姜文焕肺管里戳,但凡受过妻子恩惠的人,功成名就之际最忌讳妻子携恩要挟。 杨氏撕了姜文焕的脸往地上踩,姜文焕又怎么会容忍,他恼羞成怒,转头看向自己的侍从,沉声道:“夫人得了失心疯,快些把她送回寝屋,没有我的命令,以后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至亲至疏夫妻说的便是如此,杨氏直直盯着姜文焕,恨得咬牙切齿,一边被侍从架着往寝屋走一边责骂:“姜文焕,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 姜文焕不胜其烦,索性让人把门窗钉死,这下杨氏不仅出不了屋子,便连声音也传不出去,倒少了好些风言风语。 很快就到了姜容的生辰,杨氏被禁足,姜文焕便请姜姝为姜容操办生辰礼。姜姝吃过苦,知道银钱的好处,除了给姜容添置衣物首饰,还给了她二百两银票。 十五岁及笄,过了十五岁生辰,女子便算成人了。 姜容知道过了生辰林家便会上门请期,原本隆重的生辰宴平添了几分小女儿特有的旖旎遐思。 待客人离开以后,姜容就把姜姝送给她的衣裳轮流试了一遍,她的容貌犹如江南烟雨中悄然开放的白色茉莉,乍一瞧不起眼,看的久了却有一番清新雅致在其中。 胭脂色、霞光紫、梅染这些艳色与她不相配,耦合、雨过天晴、若草这些淡雅的颜色上身,倒是衬得她别有一番韵味。 林姨娘瞧着亭亭玉立的小女儿,不禁沁出细细的泪花。 女儿长大了,又以庶女之身许了高门,按理说她应当欣慰才是,可想到姜容嫁人以后,她便只能独身待在姜家,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就觉得孤寂凄凉。 还有那林侍郎克妻的命格,姜文焕不在意,她却是在意的,她好好的女儿,可一定要康康健健的才是呀! 姜容透过铜镜瞧见林氏悲悲戚戚的模样,她放下手中的新衣裳,拉住林氏的手温声安慰:“姨娘莫要伤心了,林家就在汴京城,与咱们家咫尺之遥,女儿半日就能打个来回,时常能与您见面那! 您瞧瞧大姐姐,她虽嫁了人,却隔三差五回来看您,便是明日的请期都是由她主持。女儿以后定会如大姐姐一般的。” 第50章 姜容宽了林氏的心,林氏反握住姜容,低声道:“林家是个好去处,可姨娘始终担心那些传言,林侍郎八字不祥,姨娘害怕,害怕你……” “姨娘!”杨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容打断,“您怎么也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了,我的亲事是大姐姐一手促成的,大姐姐善性,难道会害我不成?” 在姜容心中,没有人比姜姝更有能耐,只要是姜姝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 林氏被姜容怼了一通便不再多言,她虽是两个孩子的生母,却是个没主意的,这些年若不是姜姝相护,怕是早已被杨氏扫地出门。 她不相信姜姝还能相信谁呢? 翌日早晨,林氏携着媒人进了门,请期这种要事合该男方母亲张罗,可惜林太太自诩出世,不肯再迈出佛堂一步,文太太这个做小姑子的没法子,只好把一切都兜落起来。 大红笺书上写着林允之和姜容的生辰八字,林氏把筏书展到姜姝跟前,笑盈盈道:“钦天监的方大人和我家主君是至交,他老人家亲自占卜了允之和三娘的八字,说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八字甚合。 他们二人佳偶天成,合该快些成为眷属才是,不若世子夫人挑选一个吉日,就此把二人的亲事订了罢!” 林氏做了万全的准备,话音一落,官媒便呈了几个吉日,顺势说道:“这几个日子都是上上大吉的黄道吉日,最适宜嫁娶,夫人快挑选一个罢!” 林家做足了谦卑姿态,姜姝也不好故作骄矜,她看了看官媒呈上来的日期,最近的在八月,居中的是十月,最久的也不过来年二月。 时日久了易生变,太近了略仓促,姜姝拿起十月初六的红牌子,温声道:“就选这个日期罢,金秋十月,气温也是适宜的。” 就这样把大婚的日期订了下来,林姜两家便算是姻亲了。 林允之周全,特特在宴宾楼订了一桌席面,请姜家阖家过去用饭。 席间言笑晏晏十分热闹,林允之和姜容虽未挨坐在一起,却时常有眼神交流。 幼妹有了好归宿,姜姝打心底里高兴,不自觉便多饮了两杯,她酒量浅,有些头晕,即便屋内置着冰鉴也觉得憋闷。 大好的时候,姜姝不想扫兴,低声和林氏说清缘由,便慢悠悠出了房间。 沿着回廊行至后院,入目是精巧的亭台水榭,夏风掺着水汽扑到面颊上,头脑顿时便清醒了,只身体依旧有些无力,姜姝倚着围栏软软坐到木凳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水面发呆。 陕甘总督来京多日,拜帖下了十几封,总算把陆长稽请到了宴宾楼,席间多次表示想要投靠陆长稽,俱被陆长稽不动声色挡了回去。 以史为鉴,总能让人警醒一些。陆长稽官至首辅,已是升无可升、赏无可赏的地位,若是在这个位置上再招揽武将,必会招致圣上忌惮。 他四两拨千斤将陕甘总督打发了出去,自己一个人沿着回廊踱步。 远远的就瞧见水榭旁倚着一位丽人,她面色驮红,娇软无力,怕是比传说中的西子还要柔媚几分。 显见是吃了一些酒。 陆长稽的心狂跳起来,衍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此同时,又有些生气。 姜姝难不成不知道她生了一副祸水模样吗,好端端的出来用膳,为何还要喝酒,喝酒也就算了,为何还要独自出门? 汴京虽在天子脚下,有些地方却也不是绝对的安全,再者,男子下面长了二两肉,姜姝生得这样美貌,指不定有什么登徒子瞧见她,色令智昏,做出狂狼之举。 陆长稽的心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是着了魔了,他不敢再多瞧姜姝,逃也似地转了个身。 到底也不敢往远处走,万一真有什么不轨之徒,她又喝了酒,可该怎么应对? 陆长稽就那么背对着姜姝吹风,约莫站了一刻钟,忽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原以为是姜姝要回包间,没想到一道男子的声音传入耳际。 “水边那位娘子真是娇媚,水蜜桃一般,吃到嘴里不知得是什么神仙滋味。” 说话的人名为宝嘉,他是大理寺卿的小舅子,仗着大理寺卿位高权重,经常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身边的狐朋好友为了讨好他,时常给他出主意。 他的好友丁杨瞧了一眼姜姝,自觉得瞧见了神妃仙子,心跳不由加速,脸色也有些胀红。 时运不济啊,今日若是不与宝嘉同行,这貌美娘子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可惜,他还有事要求大理寺卿帮忙,这个貌美娘子也只能让给宝嘉了。 丁杨走到宝嘉上面,撺掇道:“宝嘉兄一向勇猛,你既钟意那小娘子,趁着没人将她拽到内间一亲芳泽便是。 妇人家失了贞操,上赶着遮掩都来不及,定不敢往开闹,宝嘉兄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32章 那位名为宝嘉的男子原本还在犹疑,被友人一鼓动,精1虫上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快步行至水榭,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原想把小娘子掳到水榭旁的客房畅快一番,临了却见小娘子身旁站着一个男子。 那人伟岸沉稳、气势如虹,一眼扫过来似有千钧之势,便是他不识得那人,也知道那人非富即贵。 宝嘉本能的想要退缩,但姜姝的容貌实在瑰丽,身材又高挑丰腴,脖领处露出来的肌肤白的像雪。 宝嘉是经过人事的, 只肖瞧一眼,就知道姜姝是罕见的极1品,这样的尤物若是压在身下,不知道得有多么销魂。 宝嘉不想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他大着胆子走上前,挺了挺胸脯,抬着下巴对陆长稽道:“我看你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你既见过些世面,便应当认得我。 你索性把这位娘子让给我,我也能记你一些好处,将来你若遇到麻烦事,求到我跟前,我给你行个方便也不是不成。” 空气仿佛停滞,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宝嘉抬起头打量陆长稽,只见陆长稽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周身仿佛裹着一层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宝嘉瑟缩一下,心底里衍生出浓浓的畏惧,可惜,色令智昏,为了尝一尝鲜,便是冒一些风险又何妨。 他自觉对陆长稽已十分客气,大着胆子走到姜姝和陆长稽身边,欲要拉扯姜姝。 伸出手臂的那一刻,有两股力量同时向他袭来,一支金簪利落地扎进他的眼角,只差一点儿,他的左眼便废了。 另一侧,程用握住宝嘉的手臂,用力一折,他的小臂便算是废了,程用顺势把宝嘉扯起来,抡了一个半圆,把他狠狠摔到地上。 宝嘉趴在地面,半晌都缓不过劲儿,眼前发黑,身体疼的想是被车轮重重碾过,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鲜血从眼角滴滴答答往下流,泅湿了半边脸,他想要把脸上的鲜血擦掉,那只手却仿佛不受控制,怎么都抬不起来。 酒意上涌,姜姝的头更疼了。适才刺宝嘉的时候,她倒没觉得害怕,现下看着宝嘉那张血淋淋的脸,只觉得胸腔憋闷,连呼吸都有些难受。 姜姝把带血的金簪丢到地上,顺势伏到陆长稽怀里,娇声道:“大伯,幸好您过来了,若是没有您,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我……” 姜姝的身子软弱无骨,瑟瑟地发着抖,两1团1绵1软紧紧和陆长稽贴在一起,仿若嵌到了他的胸腔里面。 酥麻之意从尾骨升腾而起,直冲天灵盖,陆长稽的心都化了。 他温柔地回抱住姜姝,低声道:“有我在,你不必害怕。你今日做的很好,不管遇到什么,你一定要先保护自己。你以后若再遇到歹人,只管把簪子往歹人的胸腔里插!” 丁杨守在走廊里,原想等宝嘉发泄完了,自己再去捡漏,好好享受一番,哪成想宝嘉不仅没有得逞,反而被狠揍了一通,看那情形,怕是已然丢了半条命。 丁杨不好撂下宝嘉不管,但看着姜姝身边身高马大的男人,他又不敢上前。想到大理寺卿司徒大人正在楼上饮酒,便飞速跑着去搬救兵。 听到事情的来由,司徒大人太阳穴直跳,他的小舅子,正事不做,整日里拈花惹草,他若是有这样一个亲兄弟,非得把人照死里打不成。 可惜,宝嘉是他的小舅子,他若是不管不顾,家里那位的眼泪,能把雷峰塔都给淹了。 司徒大人骂了一句孽障,随着丁杨向水榭走去。 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司徒赶到水榭的时候,陆长稽已把姜姝安置到客房。 司徒五官硬朗,肤色偏黑,原就严肃的面容,瞧见陆长稽以后,直接黑成了锅底。 他瞥了丁杨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说适才就是这个人的随从,狠揍了宝嘉那个畜生。” 丁杨道是,点头不跌:“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宝嘉兄做主呀!” 司徒狠狠卍了丁杨一眼,咬牙切齿道:“怎么就没把宝嘉那畜生打死,我便是来领一具尸首,也比现下轻省。” 第51章 宝嘉趴在地上,身体疼的五内俱焚,瞧见司徒的身影,自觉看到了曙光,他扬声道:“姐夫,您可来了。” 他瞥了陆长稽一眼,接着道:“姐夫,就是这个人,是他,他把我打成了这副模样,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呀。” 司徒冷汗直流,一口唾沫吐到宝嘉脸上,低声道:“闭上你的狗嘴。” 话毕,司徒看向陆长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声音如钟:“大人,这孽障是下官的妻弟,他今日意欲奸污妇人,按律当杖则五十,拘三月。” “下官这就把他逮到大理寺,依律处置。” 宝嘉惊讶地盯着司徒,眼珠子几欲从眼眶里迸出来:“姐夫,您怎么……” 话还未说完,司徒抬手就给了他一拳,司徒人高马大、力气奇大,一拳挥刀宝嘉胸腔,宝嘉疼地直抽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长稽冷眼睇着二人,眼神像冬天的雪片:“乾清宫还缺一个洒扫太监,司徒大人这个妻弟若再敢为非作歹,就到乾清宫洒扫!” 菩萨保佑,首辅大人没有深究,算是保住了宝嘉一条命。 司徒站起身,又狠狠踢了宝嘉两脚,这才让随从拖着他的脚,把他扯到宴宾楼门口,往大理寺押送。 姜姝在客房休憩了一会子,待酒气弥散了,才乘车折回信阳侯府。 回到信阳侯府,姜姝沿着回廊向欣春苑缓行,透过凌霄花的藤蔓瞧见陆长风正在走廊的另一侧逗弄鹦鹉,她一向不喜欢陆长风,便是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言,转身改道而行。 约莫行了十几步,陆长风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二嫂,留步!” 姜姝转过身,警惕地盯着陆长风,陆长风挑眉笑了笑,大步跨到姜姝身边,几欲和姜姝贴到一起。 姜姝后退两步,拉开和陆长风的距离,抬眸扫过去,冷声道:“朗朗乾坤,三叔可要注意分寸。” 陆长风风流成性,却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可姜姝明艳夺人,今日又饮了酒,眼波仿若会流转,一颦一笑全是风情,他心痒难耐,只想与之亲近。 回过头来细想更是有恃无恐,便是染指了姜姝又如何,陆长易是个短命鬼,这个家早晚是他陆长风的,陆长易的家业要落到他手中,妻子被他照单全收也不是没可能。 唯一的不便就是现下时机不对,侯府耳目众多,若真在院子里闹起来,他必然要被狠狠的责罚。 陆长风强压下心头的欲1火,压低声音对姜姝道:“路不好走,二嫂嫂可要小心一些,若是被绊倒了,我定会亲自把您扶起来。” 这话便孟浪至极了,若是被人听见,恐怕也会连带着以为姜姝是个不知廉耻的轻浮之人。 姜姝拉下脸,直直盯着陆长风,不悦道:“我瞧着二叔是喝多了,尽说胡话,你还是快些回屋醒一醒酒罢!”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拉下脸也是美的,陆长风心里发酥,心情也十分的好,他嘿嘿一笑,收回手臂,对姜姝道:“二嫂请吧!” 姜姝不再搭理他,大步向前行去。 凉亭内,陆长易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气得脸色发白,额角的青筋一厘一厘凸显出来,像是要爆裂一般。 他沉着脸看向张秋,轻声道:“陆长风是不是把我当成死人了,我好歹还吊着一口气!” 这话可没法子接,张秋战战兢兢跪到地上,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长易用力挑起他的下巴,左右裹了两个耳光,低声骂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让你早些下手、早些下手,你怎得半点手段都没有。” “我告诉你,哪怕用强,你也得让二奶奶怀上身孕,她若是无子,你也不用活了,我虽不中用,打杀一个奴才还是使得的。” 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天灵盖,张秋瑟缩一下,这才明白陆长易让他亲近姜姝的目的。 这便是公侯人家,兄弟阋墙、互相算计,为了家产不落入兄弟之手,竟连借1精生子的事都做得出来。 想到这儿张秋愈发恐惧,他颤着声应了一声是,惴惴地退了下去。 陆长易也不是没想过让姜姝找陆长稽借1种,可陆长稽现下已二十又六,普通人家的郎子,约莫十七八岁便已成亲,他独身至今,除却辅佐新帝时间紧俏外,显见是不想将就,他连娶亲都不愿将就,又如何肯和自己的弟媳云1雨,再者,男子的自尊比天大,陆长易万不想让陆长稽知道他不举,思来想起,还是找一个人外人最适宜,待张秋成了事,瞧瞧把他了结也就是了,如此,这世上便也只有他、姜姝、秦大夫知道他不举。 傍晚时分下了一场大雨,暴雨将热气催散,送来怡人的凉爽。 这份凉爽于旁 人来说是绝渡逢舟,于陆长易来说却是催命之符。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陆长易就觉得凉不可耐,像是有寒风钻到了骨头缝里,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难受。 把大夫传到欣春苑,照旧是按老例儿诊治,针灸、熏蒸、开方子,治得了标却治不了本,他知道自己久病沉柯约莫撑不了多久了。 陆长易让人把大夫送出门,转而把姜姝叫到了寝屋。 他仰靠在迎枕上,抬臂指了指墙角的檀木盒子,有气无力道:“姝儿,你把那盒子抱过来。” 他的手臂瘦得像一支麻杆,颤颤巍巍,一副行将就木之态,即便姜姝对他有过怨怼之意,却也不曾忘掉他对她的好,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心酸。 姜姝悄悄擦掉眼角的泪痕,转身把檀木盒子抱到陆长易身边。 陆长易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把钥匙,将铜锁打开,从盒子里拿出厚厚一叠银票。 陆长易把银票塞到姜姝手中,低声道:“我这副破败身子,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旁的我给不了你,唯能给你一些黄白之物。 我若是去了,你就用这些银钱度日,有钱财傍身,总不会过得特别差。” 姜姝原本还能控制住眼泪,听到他这样说,眼泪便像决堤的河水,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了。 她把银票塞回檀木盒子,“咔嚓”一声上了锁,继续伏到陆长易膝头轻啜起来。 “世子,你这样年轻,只要好生调理,定能好起来。好端端的,你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两个人互相倚靠,白日里一起吃饭饮茶,天晚了依偎在一起看星星说窝心话,再没有这些日常的琐碎更熨帖的了。若没有了人,守着银子过活又能有什么趣味。 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世子可千万不要泄气。” 陆长易回想以前的种种,刚成亲的时候姜姝待他极好,到了晚间会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贴心话。他生了病,她比谁都着急。 那时候多好啊,后来他做了糊涂事,她虽也愿意敷衍他,待他却冷了。他不是不想挽留,可惜,覆水难收,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不是认两句错,就能消除芥蒂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檀木盒子的钥匙强塞到姜姝手中,低声道:“这些钱是我留给你的,你若是不想要,只管把钥匙扔了去。” 姜姝自然不能把钥匙扔了,只得将之收了起来。 陆长易含笑看着她,抬手把她眼角的泪花擦掉,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最最珍贵的琉璃。 把泪花擦干净以后,他俯身到姜姝颊边,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姝儿,我喜欢喝你炖的雪梨桂花白,你去给我炖了一盏罢!” 姜姝哪里会不依,“哎”了一声就快步进了小厨房。 陆长易这时唤来方玉,低声道:“你到宴西堂走一趟,请侯夫人过来。” 赵氏来得很快,陆长易是她的独子,身体那样弱,但凡欣春苑有风吹草动,她总是第一个到。 她疼惜地看着陆长易,见他的气色比之前还要虚弱,当即便哭泣起来。 待她止住眼泪,陆长易才缓缓开了口:“母亲,我怕是要撑不住了,待我去的时候,姜氏若有子,您便让她执掌中馈。她若是无子,您就让她给我陪葬罢!” 第33章 “你说什么?”赵氏陡然站直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陆长易,讶然道,“你那样钟意姜氏,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母亲!”陆长易打断赵氏,“儿子是个短命的,姝儿这样年轻,生得又好,若是守不住可怎么办,儿子不能让她从了旁人。” 当朝风气开放,寡妇再嫁也不算是稀罕事,且姜姝和陆长易没有到户部登记婚书,若是陆长易去了,姜姝执意再嫁,谁也拿她没法子。 可若是姜姝能诞下子女便不同了,有孩子做支撑,她总能守住的。 诞育子嗣是大事,需劳心劳神,陆长易病入膏肓,按理赵氏现下不该提说这个话题,可想到姜姝花一般的面容便觉得于心不忍。 她踌躇道:“若是姜氏能诞下子嗣……” “她若能诞下麟子就活,诞下女儿也不能活,只能随着儿子去。”陆长易和陆长风较了半辈子劲,最担忧的无非就是陆长风霸占他的家产和妻子。 第52章 若是姜姝能诞下孩子,她便是未来侯爷的母亲,陆长风又如何再敢觊觎她。 只要能让陆长风不痛快,便是把侯府的基业拱手让给外人,陆长易都在所不辞。 陆长易松了口,赵氏也松了一口气,她坐到陆长易身旁,无力的安慰:“你是有福气的,休要胡思乱想,你且好生将养着,说不定便能姜氏举案齐眉一辈子呢!” 话说的好听,母子二人却都知道这番话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望,那钦天监掌院的预言怕是快要成真了。 赵氏蔫蔫地走出房门,行到廊下的时候瞧见姜姝端着一盅甜汤出了厨房。 姜姝身穿一袭碧色衫子,嫩得似是能掐出水来。 赵氏顿在原地,待姜姝行到她身旁时,将人叫停,低声斥道:“你嫁到我信阳侯府半年有余,便是一只母鸡都该下蛋了,你又何故如此不中用。” 事关身家性命,姜姝比任何人都着急,面对赵氏的怒火,她只能伏低做小:“母亲息怒,儿媳现下正在调理身子,定不会让您失望。” 赵氏盯着姜姝,面前的人恭顺识礼,端庄贤淑,除却无子,其实也没有什么过错。她不欲为难姜姝,又训斥了几句便大步离开。 姜姝有气无力地折回寝屋,怏怏地躺到贵妃榻上,默默沉思。 思索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姜宅处在铜雀巷,邻里大多是粗人,七大姑八大姨闲聊的时候,姜姝旁听过许多闺阁女子不该知道的事情。 譬如那勾栏里的老鸨常用媚药调教女校书,一袋迷药下去,便是再烈性的女校书都得就范。 陆长稽再有成算,怕也抵不住媚药。 到底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天色擦黑时,姜姝方戴上篾笠出门。她到成衣铺子里买了一身男装,换上男装后进了汴京最有名的勾栏。 勾栏装潢雅致,丝竹阵阵,厅内的校书有的文雅,有的清逸,穿着也十分正派,跟姜姝想象中的风尘女子大相径庭。 姜姝寻到老鸨,低声道:“我家里新纳了一房小妾,刁奴烈性,总不愿让我进她的房间。 调教女子这方面没人能与您相提并论,不知您这里有没有好东西,能那小妾对我俯首称臣?” 老鸨是个心思活络的,得知姜姝的来意,便拿出一个小瓷瓶。 她笑盈盈道:“此药唤作逍遥散,药力强悍,一勺下去便能让中药之人意识涣散、筋骨松软,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待药力达到顶峰,便是石头一般的人也得化成一滩水。” 姜姝喜从心来,但还是有所顾忌,问道:“服了此药的人,可否能记住与之云雨之人?” 老鸨摇摇头,眼珠子一转,笑道:“一瞧公子就是洁身自好之人,不懂得风月事的精妙。 床上的花样多得很,云雨之时将对方的眼睛蒙上也是一种意趣,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到时候您试一试便知晓了。” “蒙上眼睛”,“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老鸨短短几句话就将姜姝的难题给解决掉了。 她拿出一袋 子银钱交给老鸨,利利索索出了门。 回到欣春苑,姜姝先把逍遥丸藏到东梢间,提步踏进花厅。 珠儿神神秘秘凑到她身边,笑嘻嘻道:“小姐,适才吴婆子来了一趟,您猜她来侯府干什么?” “说是明日是二小姐出阁的日子,黄昏时分郑家会派人接二小姐进门,老爷特特请您回去观礼。” “也亏那吴婆子说得出口,二小姐是给人做妾的,算什么出阁,普通人家打发妾室出门,连席面都不会摆,咱们家倒是抬举二小姐,还特特请您回去。” 姜然虽不堪,到底是姜家唯一的嫡女,又自小在姜文焕身边长大,姜文焕心底里还是疼她的。 筹谋了一场,也算称心如意了,可不知为何姜姝心里远没有她想象中开心,半点大仇得报的畅快感都没有。夜间睡得也不甚踏实,天堪堪亮就起了床。 珠儿倒是十分精神,她歪在小榻上,一边瞧着方玉给姜姝梳头一边道:“恶人有恶报便是如此,想到二小姐对小姐您做的那些事,我就怒从心起。 现下好了,二小姐得了现世报,要到郑家当妾去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威风。” 话毕,她从小榻上跳起来,打开姜姝的衣柜,窸窸窣窣一阵挑选,最后从里面拎出来一件正红色织金大袖衫。 她把衣服捧到姜姝跟前,说道:“小姐今日回姜家就穿这件衣裳,织金的料子华贵,小姐一上身便是通身的气派。 二小姐是妾室,顶破了天也只能穿桃粉色婚服,您穿这大红色,定能把她的气焰压下去,到时候非得把她给活活气死。” 珠儿越说越得意,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件大红色织金阔袖衫套到了姜姝身上。 姜姝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忍心拂了珠儿的好意,便穿着那衣裳回到了姜家。 杨氏是姜然的母亲,姜文焕不好枉顾杨氏和姜然的母女情分,也不想让郑家轻视姜然,天一亮便将杨氏放了出来。 杨氏在屋内屈居多日,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一点精神都没有,乍一见天日,双目迷离,甚至还有些怔愣。 女子过了花期便会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凋零,若是有智慧和贤德加持,倒还能入眼,假若一个妇人既没有美貌,也没有贤德,那便只能招人厌弃了。 姜文焕乜了杨氏一眼,复又失望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他当初中了什么邪,娶了这么一个夜叉。 若不是要顾忌官声,他定要把杨氏休回家。 他轻咳一声,没好气道:“今日然姐儿出阁,为着姐儿的体面,暂且放你出来透透气,你可休要再做出贻笑大方的事情来。” 见杨氏没有反应,他愈发趾高气昂:“姝姐儿马上就要回来了,她现下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身份高出你许多,你要尊着她,捧着她,万不可如以前那般轻慢。” 在屋子里困了几日,杨氏仿若被拔掉尖刺的刺猬,失去了武器,理所应当就温顺下来,她也不反驳姜文焕,低低应了一声是,便随着姜文焕到了大门口。 奢华气派的马车停驻在大门口,盛装打扮的姜姝款款而下,杨氏凝着她的衣裳,仿若看到了一片血海。 她竟又愣住了,真是个蠢货,姜文焕扯了一下杨氏的衣袖,带着她迎到姜姝跟前。 仿若演川剧的戏子,姜文焕面对姜姝时便换了一张脸,他看着姜姝,含笑问道:“天气这样热,马车里可放着冰鉴?” 姜姝道:“车内放着两方冰鉴,十分凉爽,女儿并没有犯热,倒是让父亲忧心了。” 姜姝说完话对珠儿招了招手,珠儿将一双皂靴捧到姜文焕跟前。 姜姝开口说道:“听闻父亲甚得上司看重,明年考核之际定能升迁,女儿先在此恭贺父亲,祝父亲步步高升。” 姜文焕命小厮把皂靴收下,十分殷勤地引着姜姝进入花厅,坐定以后说道:“衙门里统共那么点活计,且都有章程可依,同僚们按章程做事,大都出不了岔子。”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抬臂挥退左右,低声道:“为父之所以受到重用,全靠御史大人提携。我一开始也纳闷,为何衙门那么多同僚,御史大人偏偏提携我。 几经打听才知道御史大人有幸和陆首辅用过一餐饭,席间陆首辅点过为父的名字,御史大人闻弦知雅意,这才把为父调到他左右任职。 在官场行走,最主要的便是要懂得投桃报李,御史大人提携了为父,为父也不能知恩不报。 你和陆首辅是至亲,你看看能不能为御史大人引荐一下,让他投到陆首辅门下。” “倘若事情能成,御史大人必会高迁,为父也能跟着升一升,为父的官职高了,于你也是有裨益的。” 姜姝虽喜欢名利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她摇摇头,拒绝了姜文焕:“父亲,女儿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哪里有本事插手官场的事。 陆首辅最是审慎,女儿若安分守己,他或许会念在亲戚的情谊上提携父亲,女儿若真的为父亲奔走,恐怕会引得他反感,到时候弄巧成拙便不好了。” 一番话说的十分周全,姜文焕却不以为然,只当姜姝不愿帮忙,尽找了托词。 他原以为姜姝是个孝顺的,没想到却是个白眼狼,简直辜负了他这么多年对她的疼爱。 他恨不得拿出长辈的架势训斥姜姝这个不孝女一番,只现下他还用得着姜姝,也不敢和姜姝搜破脸,横竖日久天长,徐徐图之也是可以的。 他干笑两声,硬着舌头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若觉得不方便,咱们就以后再议。可千万不要因着这么一件事费心费神。” 话毕,把话题转到姜然身上:“然姐儿要出阁了,你们以前虽有过一些误会,好歹是血亲的姐妹,在外人眼中,你们总是一体的。然姐儿体面了,你的面上才好看,便是为了颜面,以后你也要多照拂然姐儿。” 第53章 要人命的盘算撕扯,在姜文焕眼中竟只是一些小小的误会,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果然是不知道疼的,无论儿女们私底下怎么争斗,他都可以粉饰太平。 姜姝早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心里虽不平却也不会表现出来,她勾唇一笑,温声说道:“父亲说的对,我和二妹妹同气连枝,合该互相帮衬的。” 姜姝态度和缓,姜文焕便放下心来,吩咐下人把姜然请到花厅。 乍一看到姜然,姜姝吓了一大跳,几日未见,姜然瘦的比竹竿还要细,原本明艳的面容变得苍白瘦削,满脸病态,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姜然直愣愣地盯着姜姝看了一会子,忽得勾唇一笑,猛然蹿到墙角的高几旁,拿起上面的剪子向姜姝冲了过去。 姜文焕大步上前,搂住姜然的腰身将人制住,一边跟姜然夺剪子一边骂:“你这个孽障,究竟想做什么,非得把家里搅个天翻地覆才肯安分吗?” 姜然多日未好生进过食,身子虚弱,手中的剪子三两下就被姜文焕夺掉了。 她颓然地坐到地上,冷笑着看向屋内众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姜姝身上:“大姐姐现下可真威风,不仅在侯府站稳了脚跟,便连父亲都一心向着你。 我算是被你害惨了,不过你也休要得意,时日还长,因果终有回,你总会得到报应的。” 姜姝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她也不接姜然的话茬,转而说道:“二妹妹的性子实在骄纵,现下要出门子了,一定要把小性子收敛起来。 你是妾室,将来必得伺候主母,若是惹得主母不快,定然得吃苦头。” 姜姝将她害成这副模样,竟还敢嘲讽她,姜然气得直发抖,欲要用身旁的花瓶打砸姜姝,却被下人察觉,当先把花瓶拿走了。 姜文焕看着眼前的场面只觉得头疼,原想让两姐妹冰释前嫌,哪成想二人竟斗成了乌眼鸡。 姜姝是他下了帖子请回家的,不好赶人,遂向杨氏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一会儿郑家便来接人,你带然姐儿到卧房歇一歇,好生打扮一下,便是做妾也不好太潦草。” 杨氏倒是难得的温顺,她点了点头,把姜然从地上扶起来,二人相撷着回了厢房。 “母亲!”回到厢房,姜然才把目光放到杨氏身上,看到杨氏那副木讷模样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拉住杨氏的手,问道:“ 母亲,父亲对您做了什么,您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哀莫大于心死,杨氏虽跋扈,对姜文焕却半点私心都没有。若没有她的财帛做支撑,姜家决计立不起来。 她从未想过姜文焕会为了庶出的儿女打压她,男子薄凉,终究是她错付了真心。 她轻轻抚了抚姜然的脊背,问道:“然姐儿,你觉得你父亲待你如何?” 姜然道:“父亲以前待我十分好,现下却只对姜姝亲近,待我大不如前了。” 杨氏摇摇头:“你父亲并不是真心疼爱姜姝,他不过是忌惮信阳侯府罢了。” 以前姜文焕也不是真心疼爱姜然,而是觊觎杨氏手中的陪嫁。 姜然并没有听出杨氏话中的深意,眸子里迸出亮晶晶的光,她摇了摇杨氏的手,欣喜道:“母亲,照你的意思,父亲最疼爱的人依旧是我罢!” 杨氏苦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她拿起一旁的梳子给姜然篦发,一边篦一边道:“你心气儿高,却也要学会低头,到了郑家不要冒头掐尖儿,要学会保全自己!” 杨氏是过来人,已然预料到姜然以后的生活,她疼女儿,不想让姜然当下便那么悲戚,日子太长,能多快活一刻便快活去罢。 她对姜然道:“母亲给你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你命格极好,无论遭遇什么都会逢凶化吉,现下你矮人一头,将来说不定会有大造化。” 姜然被杨氏捧在手掌心长大,还存着几分天真,听了杨氏的话,立马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对镜自揽,镜中人虽消瘦了一些,却也难掩风姿,她生的这样好,万一郑祖和一改前非,如珠如宝的待她呢? 她好歹是官眷,用一些手段耐心筹谋,将来扶正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自我憧憬了一番,便开始精心打扮,头饰倒是可以随意挑选,衣衫却只能穿粉色的。 即便衣衫上的绣样花团锦簇,也掩盖不住粉色的单薄,终究还是红色最为明艳庄重。 姜然长吁短叹一番,不情不愿的把衣衫穿到身上,往发髻上簪了好大一只赤金穿宝石偏头凤,这才随着杨氏进了花厅。 已至黄昏,郑家的小轿也进了门,来接人的是个婆子,穿一身粗布葛衣,举止无状,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 她走到姜然身边,敷衍的行了个礼,:“时辰不早了,姨娘上轿罢!” 婆子乍一凑近,姜然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鱼腥味,她皱起眉头,问道:“不知嬷嬷在哪个贵人跟前当差?” 婆子撇撇嘴:“奴婢是厨房的粗使婆子,专管杀鱼宰鸡,可没有到主子跟前伺候的福气。” 郑家居然派这么个东西来接她进门,甚至连个管事婆子都懒得出动,果真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儿的! 缩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姜然把目光投向姜文焕,虽说适才闹了一场,姜文焕终究是她的父亲,父女一场,他总会为她撑腰的罢。 姜然直愣愣看着姜文焕,没想到姜文焕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他坐在太师椅上,拿腔拿调说道:“然姐儿,你出了门子便是别人家的人了。 到了伯府,一定要谨言慎行、温柔贤淑,好生伺候主君主母,为主君开枝散叶,如此也算是尽了本分了。” 期待陡然落空,心也凉了半截,姜然觉得她好像不认得自己的父亲了,幼时父亲常把她抱在膝头教她吟诗识字,这是旁人都没有的待遇,她常常引以为傲。 父亲不是最最疼爱她吗,现如今怎么变得这样冷漠? 心中残留的热意一点一点冷下来,直至冰封。 姜然不再多言,沉默着走出花厅,踏进那个小小的轿子。 轿子一点一点远去,姜家复又恢复安静,姜姝也不再久留,乘着马车折回信阳侯府。 信阳侯府占地极广,需穿过百春园、千步回廊、以鸟阁才能抵达欣春苑,姜姝行到千步回廊时,碰到了脚步匆匆的张秋。 张秋笑着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世子估摸着二奶奶快回来了,怕二奶奶走空,特地让小的过来相迎。” 姜姝不疑有他,问道:“世子没在欣春苑?” 张秋点点头:“百景园的香樟生的茂盛,味道也怡人,世子到百景园赏景去了。” 话毕,又把目光投向珠儿,温声道:“百景园地势高,比别处要凉爽一些,世子的身子受不住,能不能劳烦珠儿姑娘回欣春苑给世子炖一盅暖身的姜汤?” 珠儿把目光投向姜姝,见姜姝没有异议,便快步回了欣春苑。 姜姝则随着张秋向百景园行去,百景园僻静,园内绿树成荫,鸟声啾啾,十分有意趣。 张秋把姜姝引到观景的厢房旁边,伸手推开房门,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继而把食指抵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压低声音对姜姝道:“世子睡着了,不若夫人在外面等一等罢!” 陆长易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总是不分昼夜,困乏了便就寝的。 姜姝也没有多想,转身坐到厢房旁的八角亭内乘凉。张秋适时端上来一壶清茶,斟到天水色茶盏内请姜姝品尝。 那是应季的茉莉花茶,算不得珍贵,却胜在淡雅清新,姜姝连喝了两盏,喝完以后才察觉到异常,头昏脑涨,双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使劲儿掐了掐掌心,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扶额看向张秋,沉声道:“张秋,你初到信阳侯府,大约不了解我的性情。” 话毕,她把自己的玉镯摘下来丢到地上,玉镯应声而碎,翠色的渣子在夕阳下闪耀出碎碎的光。 意识越来越模糊,姜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刺痛传来,她这才清明了一些,她道:“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给我下药,但有一点,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只要我能走出这百景园,必会要了你的命。” 张秋在象姑馆苟且多年,练就了一双能识人的双目,他早就知晓姜姝内有乾坤,不似表面那样温婉。 他也知晓此举风险甚大,一个不察就有可能丢掉性命,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陆长易把他活活打死。 与其赴死不如就此拼一把,若是成了事,陆长易会给他大把的银钱,姜姝又不敢把事情宣扬出去,如此,可谓双全。 他大步跨到姜姝跟前,沉声道:“二奶奶,对不住了,小的也是没有办法。” 话毕,他一把箍住姜姝的纤腰,用蛮力往屋内拖去。 水红色纱帐荡荡悠悠,帐内的鹅梨帐中香散发出甜丝丝的香味,姜姝横陈在榻上,肌肤赛雪,鲜妍如滴露的牡丹。 第54章 张秋怔怔地看着姜姝,不免起了怜香惜玉之情。 他俯下身子,凑到姜姝耳边低声呢喃:“二奶奶,二爷身子不中用,你成亲这么长时间怕是连鱼水之欢都未尝过罢!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你生得绝色,又何必委屈自己个儿,今日你且好生享受,我定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欲1仙1欲1死。” 张秋一面觑着姜姝,一面解她的衣衫,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消退,姜姝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怒目圆睁,直直看着张秋,眸中迸发出来的恨意让张秋不寒而栗。 他瑟缩一下,只觉得身下都软了半截,忙腾出一只手遮住姜姝的双眸。 大红织金阔袖衫、绯色披帛、烟霞色中衣一件一件堆叠到地上,波涛汹涌的山1峦出现在张秋眼前。 张秋直勾勾盯着那山峰,不自觉吞了两下口水,他再也按捺不住,像饿狼一般扑了上去。 刚要一亲芳泽,忽觉背后袭来一股极大的力道,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摔倒在地。 一片绣着天青色山海云崖纹的衣角出现在张秋 视线上方,接着,一只皂靴冲着他的胸膛踩了上去。 第34章 陆长稽掀开帷幔,只见姜姝正斜躺在拔步床上,凹1凸1有1致躯体上的只穿着祖衣和亵裤,luo露在外的肌肤白的似雪,因着肌肤格外白,右臂上的红色指印愈发显得突兀。 陆长稽盯着那指印瞧了一瞬,漆眸变得愈发深沉,眸光凛冽,比腊月的寒雪还要冷上几分。 他转头看了外间的程用一眼,程用心领神会,拔出手中长刀。 陆长稽的大名如雷贯耳,张秋没想到他会落到陆长稽手中,他吓得胆裂魂飞,原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抱得美人归,那成想要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他的肋骨已经被陆长稽踩断,身体匍匐在地上,连动一下都十分艰难,唇角裂着破口,随着嘴唇的张合,沁出缕缕血丝,这点疼,对于即将消逝的性命来说,完全不值得一提。 他凄慌的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小的便是色胆包天也不敢觊觎二奶奶,实在是身不由己。” 张秋自诩人情练达,只当程用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却不知道自陆长稽发现他要染指姜姝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必死无疑。 程用转了转手腕,手中的长刀像一条长蛇,迅疾地缠到张秋颈间,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张秋说话的嘴还未来得及合上,已意识全无,呼吸停滞。 外间清净了,陆长稽把散落到地上的衣衫捡起来,转身来到姜姝身边,温声道:“我帮你穿上衣裳。” 话毕,他低下头打量姜姝的神色。 在媚药的作用下,姜姝眸光柔情似水,眉尾泅着淡淡的红,一眼斜过去,媚色无边。 陆长稽原想把姜姝扶起来,看着她风情万种的模样,他忽得害怕起来,骨节分明的手顿在空中,不敢触碰她分毫。 张秋在欢场浸1淫多年,所用的媚药非同凡响,药力初初发作时会使人身体瘫软,稍待片刻,中药之人体内会涌起阵阵热潮,升起深切的渴1望。 此时药力已经发作了一阵子,姜姝仿若置身在火炉中,身子又热又干,似乎要干涸。 某处不自觉翕动起来,渴望春雨,渴望雨露,渴望从头到脚的润泽。 身体的变化让姜姝羞愧欲死,羞愧之余她又起了旁的心思,借着药力跟陆长稽纠缠最是妥帖,他若是顺水推舟,她以后便不用费心费力的筹谋,他若是拒绝了她,她也不用害怕背上水性杨花的污名,她被下了药,又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呢? “大伯,我好难受,好难受…”她的声音似是掺了蜜糖,又甜又粘,媚的能拉出丝来。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把覆在身上的薄纱拉开,皎若凝脂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晃眼的白在眼前闪过,陆长稽的手指颤了颤,双脚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他若是厌恶她的行径,便会拔腿离去,既没有离开,就是对她动了心思。姜姝一鼓作气,抬起手臂,握住陆长稽的手,放到她身上。 湿漉漉的眸子凝着他,像两把钩子,把他缠住了。 姜姝低声道:“大伯,你帮帮我吧,我要被烧死了。” 烈火越烧越热,姜姝急得沁出了薄汗,汗珠子从额角滴下去,顺着山间的峡谷流淌。 “大伯,你疼疼我呀!” 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能执掌朝堂的权臣,在她娇软的声音里臣服了,他的手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合拢。 她发出黄莺一般的嘤1咛声,身体和心理都十分愉悦。 可惜,饮1鸩不能止渴,只会让人越来越难受。 陆长稽只给她一点甜头,就把手收了回去。 姜姝不死心,媚药中伤于她,却也给了她随心所欲的机会,她的大伯,总不能因为她中了媚药,而与她计较。 姜姝想把他拉到榻上,可惜,媚药的药性太过于强劲儿,她的身子软的像一滩水,把腿探到他的衣内,已是她的极限。 她说:“大伯,你还等什么呢,快帮帮我呀!” 女妖分明就要圆满了,佛子却恪守清规戒律,把她从天堂打进地狱。 陆长稽握住姜姝的脚踝,把她的玉足从他的衣衫里抽出来,置到榻上,给她盖上薄纱。 哑声道:“你暂且忍耐一下,我让珠儿给你换衣裳好不好?” 姜姝说不要,她一定要把佛子吃到口中:“大伯,我等不到珠儿的。” 不知道是太过于着急还是媚药的原因,她的眼角沁出了珍珠般的眼泪。 她扶着床架坐起身,双臂环住陆长稽的脖颈,修长的双腿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腰,温热的呼吸在他耳边吞2吐着,简直要把他的魂魄都勾出来。 双目泛起血丝,喉结上下滚动几番,陆长稽伸出手,紧紧环抱住姜姝,像是要把她嵌到他的体内。 清凉把姜姝包裹起来,她舒服的喟叹一声,原想更进一步,却倏得被人腾空抱起。 陆长稽踢开房门,大步走到玉泉池边,轻轻把姜姝放了进去。 池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沁人的清凉浸泡着肌肤,将姜姝体内的灼热压下去。 姜姝像一条干涸的鱼,在池水中一点一点舒展开来,粉嫩的唇也绽开了,盈盈的,泛着诱人的光。 陆长稽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姜姝的唇上移开,把姜姝的衣裳放到池边,然后行到不远处的凉亭,背对着姜姝稳稳坐下。 姜姝的身体舒展了,心却空落落的。二人都到这个地步,他却依旧不动如山,怕是根本就不钟意她。 姜姝有些伤心,这样好的时机她不想就此放弃。 陆长稽猛然听到一声低呼,接着便是水花激荡的声音,闻声看过去,只见水面漾着阵阵水花,竟连人都瞧不见了。 他呼吸一滞,大步奔到池边,只见姜姝溺在了水中,陆长稽心急如焚,长臂勾住姜姝的纤腰,把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姜姝满脸胀红,垂着头咳个不停,陆长稽一边拍打她的脊背帮她顺气,一边道:“你这是呛到了,把水咳出来就无碍了。” 姜姝轻咳两声,忽得回转身,依到陆长稽怀里,抱住陆长稽的腰,娇滴滴道:“大伯,那药太烈性了,便是泡在水中也没有用处,您就帮帮我吧,您若是不帮我,我怕是要烧死。” 她直直看着陆长稽,眸光闪着水光,美丽、无助又可怜。 陆长稽尚在犹豫,姜姝竟抓住他的手,放在了水云之涧。 珠儿来到百景园,远远的就瞧见池边依偎着两个人,姜姝luo着身子,身材纤秾合度,美的惊心动魄。 陆长稽的坐在她身后,身体微微颤抖,二人举止亲密,亲昵的不像话。 珠儿窃喜,只当姜姝已经称心如意,识相地回转身,飞一般旋到百春园门口,仿若一个门神,聚精会神地盯着大门,哪怕一只苍蝇都休想从她的眼皮子底下飞进园内。 姜姝连走路都难,自是穿不了衣裳,陆长稽决定给姜姝穿衣,他拿起姜姝的小衣,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女子的衣物,拿到手中才发觉那布料小的可怜,怕是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 她身前蔚为壮观,这么小的衣裳可包裹得住? 鱼儿从水面跃起,激起阵阵水花,陆长稽被水声勾回思绪,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读了二十载圣贤书,竟枉顾人1伦,臆想自己的弟媳? 他再没见过比他自己还龌龊的人! 可惜,有些事情便是他也控制不了。 一只手臂环住姜姝,把小衣递到她身前,另一只手臂从她腰侧探过去,捏住小衣侧边的系带,向她身后勾去。 手指从她腰侧划过,勾起一阵酥麻。 姜姝颤了一下,却并不再抱有希望,只当那是陆长稽的无意之举,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得更直了。 陆长稽凝着她,失望暗暗滋生。 第55章 他垂下眸子,把两条细带系到一起。红色细带在纤细白皙的腰1肢上搭着,勾得他口干舌燥。 陆长稽强压下内心的躁动,把红色织金阔袖衫披到姜姝身上。 整理妥当,他绕到姜姝身前,发现那衫子微微有些发皱,他是尽善尽美的人,决不允许自己做的事情有半点瑕疵。 陆长稽低下头一边理姜姝肩膀上的褶皱,一边伏到她耳边低语:“你放心,今日的事情谁都不会知晓。” 漆眸像鹰隼一般凝着姜姝的耳朵,看到那片雪白镀上红色,陆长稽才缓缓站直身体。 他看着姜姝,慢条斯理问道:“珠儿是你的陪嫁丫鬟?” 姜姝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问题,本能地点了点头。 “你可信得过她?”陆长稽接着问。 “再没有人比珠儿更可信了,她待我 十分的好。”姜姝乍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三分媚意。 陆长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闲庭信步一般出了百景园。 姜姝坐到石凳上小憩了一会子,待体力恢复了才向欣春苑折返。 刚行到百景园门口,便见珠儿凑到了她身边,珠儿是个憋不住话的,嘴唇张了又合,终究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信阳侯府人多口杂,若真让旁人听到些什么,小姐也不用活了。 一路憋着话,总算折回了欣春苑,珠儿“咣”的一声把房门关上,兴奋地姜姝:“小姐,您和大爷是不是成了,等过一阵子找大夫瞧瞧,说不定您就怀上身孕了。” 姜姝微顿,忽得想起陆长稽的话,惊恐瞬间袭遍全身,所幸她没有失言,否则现下恐怕连见都见不到珠儿了。 她看向珠儿,问道:“你在百景园看到了什么?” 珠儿小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就是看到您和大爷在水边、在水边……” 说到这儿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而说道:“小姐,姑爷那身子我瞧着是不成的,大爷就不一样了,一瞧就是个威猛的。 您跟着大爷倒也适宜,只一点,您得万分小心,女子不似男子,名声坏了,就立不起来了。” 珠儿的眼珠子转了转,小胸脯一挺,颇有豁出去的架势:“以后您若再想和大爷相会就把我带上,我给您守着门子。我的眼力好,决不会让旁人发现端倪。” 姜姝摇摇头,眸色暗了几许,低声道:“这次还是没有成事,以后再慢慢筹谋,总会有机会的。 姜姝轻叹一口气,只觉得由内及外的疲累,转身歪到榻上,失落得闭上眼睛。 她把他的手放到了那处,他的手指又长又有力,好生伺候了她一番,彻底让她纾解。 她活了18年,从未这样畅快过。 那时,她分明看到他眼底血红,下裳高高翘起来,可惜,即便到了那个地步,他都没有真正与她交1融。 姜姝长叹一口气,他的自制力这样好,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如意。 两个时辰没瞧见张秋,陆长易只当他已然得手,没想到百景园的小厮传来消息,说张秋溺失足落水溺毙在了水池中。 “废物。”陆长易黑着脸骂了一声,妄为他给张秋创造条件,张秋竟什么都做不成。 他看向身旁的小厮长生,沉声说道:“把张秋的尸身领回来,跺成肉糜,送到交春园。” 交春园内饲着三只花豹,陆长易是要把张秋给花豹当饭食。 长生一凛,不由沁出一身冷汗,张秋能说会道,平时在世子面前最是得脸,现下人去了,世子怎得会如此狠心? 陆长易性子乖张,长生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应了一声是,提步向百景园行去。 一夜倏忽而过,翌日,姜府来了人,吴婆子把满满一筐子菱角递给珠儿,含笑说道:“这菱角不值什么,却是应季的好东西,我家那口子得了一筐,老奴送给来给大小姐尝尝鲜。” 珠儿剥开一只菱角尝了尝,又粉又面,味道十分可口。 她道:“这菱角我收下了,一会儿就给小姐剥了当零嘴吃。” 话毕就要拎着菱角往花厅去,吴婆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吴婆子是杨氏聘进姜家做事的,一向对杨氏言听计从,现下觉得杨氏不中用了,便想向姜姝投诚。 她把珠儿拉到一侧,神神秘秘道:“今个儿早晨二小姐回了一趟家,哭哭啼啼的,眼圈子比朱砂还红。” 说完眨了眨眼睛,眉毛一挑。低声道:“你猜昨个儿夜里发生了什么?” “二小姐虽是妾室,好歹头一日进府,按理郑世子应当到她屋里过夜,没成想郑世子还未进她的屋门就被一个姓路的姨娘截走了。 那路姨娘是勾栏里出来的,出生下贱,脸皮子比城墙还厚,截了郑世子也就罢了,第二日还特特跑到二小姐房中耀武扬威。 二小姐气不过,裹了路姨娘一巴掌,那路姨娘当场就闹了起来,郑世子听到动静进了门。 分明是路姨娘寻衅滋事,偏偏她生了一张巧嘴,又会胡搅蛮缠,把过错都推到了二小姐身上。 郑世子偏信路姨娘,狠狠训斥了二小姐,说若再有下次,就让二小姐搬到后罩房和下人同住。” “二小姐觉得委屈,跑回家向太太诉苦,没想到待了不到半个时辰,郑家的仆妇就寻来了,说要接二小姐回府。” “二小姐出了门子,便是郑家的人,便是太太也没法子说什么,含着泪把二小姐送上了马车。” 珠儿听的畅快,双手一拍,扬声道:“天道好轮回,姜然能有今天,全是她自己做的孽,现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她是个憨直的,只顾自己高兴,根本意会不到吴婆子的用意。 吴婆子没法子,只好把话挑明:“老奴虽在姜家做事,心却在大小姐这边。以后姜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跑过来告诉大小姐。 我也不求旁的,只要大小姐心中有我这么个人就行。” 这个老货竟是要卖主求荣,珠儿原就不待见吴婆子,现下知道了吴婆子的用意,愈发厌恶她。 珠儿把那筐菱角掼到地上,没好气道:“你这菱角我们小姐可吃不起,你还是怎么拎过来的,就怎么拎回去罢!” 珠儿气冲冲盯着那筐菱角,仿若盯着一团污秽,想到她适才还尝了一个,顿生出一股吃人嘴短的无奈来。 她把头上的素银簪子拔下来丢到菱角筐子里,转身进入花厅,忿忿的把适才发生的事情禀告给姜姝。 姜姝莞尔一笑,打趣道:“你就是太实诚,既喜欢吃那菱角,欣然收下便是了,又何故呲哒吴婆子,还凭白搭进去一支银簪子。” 她一面说话,一面脱下一支赤金麻花手镯拢到了珠儿的腕子上。 赵氏讲究体面,知道姜姝没什么体己,唯恐她丢人现眼,时常派人给姜姝送金银首饰。一来二去,姜姝的妆匣里面盛满了好东西。 珠儿盯着那金灿灿的手镯瞧了又瞧,笑问道:“这只镯子也是侯夫人赏给您的吗?” 姜姝点了点头。 珠儿接着道:“侯夫人的性子有些冷,待小姐却是不错的。” 可不是嘛,姜姝虽受过赵氏好些冷言冷语,但赵氏到底没有苛待过她,反而时时贴补银钱,在外人跟前也是极力维护她。 若有机会,姜姝也想报答赵氏,只赵氏求孙心切,屡屡为难于她。为了自保,她也只能做瞒天过海的错事了。 刚提到赵氏,宴西堂就来了人,周嬷嬷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二奶奶,咱们夫人有请。” 并非初一十五这种请安的日子,家中也没有宴席需要操持,赵氏在这个当口请她到宴西堂,恐怕又是为了子嗣的事情。 果不其然,姜姝一进宴西堂,便有一个白胡子老者进了门。 赵氏对老者道:“孔大夫是妇科圣手,有您在我再放心不过了。劳烦您替我这儿媳瞧一瞧身子。” 孔大夫点了点头,把手指搭到姜姝的手腕上为姜姝切脉,他沉吟片刻,温声道:“世子夫人的脉搏沉稳有力,不虚不浮,身子十分康健。” “子嗣之事虽要尽人事,有的时候也要看天命,想必是缘分未到,世子夫人才没有怀上身孕。”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莫要着急,待缘分到了,侯府自会添丁进口。” 又没有怀上身孕,真真让人焦灼,赵氏抚额叹了一口气,吩咐周嬷嬷送大夫出门。 待房门合上,她才把目光投向姜姝,接着便是一通呲哒:“你怎么如此不中用,你家世单薄,若是没有子嗣傍身,在侯府该如何立足。” 这些道理姜姝何尝不懂,她虽已有了计划,奈何没有机会行事,只能任赵氏责备。 赵氏见她不声不响,似木头一般,愈发无奈,索性拉下长辈脸面好心提点:“男女之事虽由男子主导,女子却也不是只能被动承受。” “易儿身子不好,你便主动些,不管什么样式,怀上身孕才是正经。” 第56章 赵氏话音一落,姜姝脑海中便浮现出话本子上的某个画面,只记得男子是躺在榻上的,而那女子则坐在他身上。 图册下方还用小字标记着这个样式的名称,似乎叫什么观音1坐1莲。 姜姝到底没什么经验,只想到这那个图册就面红耳赤,脸颊不由浮起一层浅粉。 见她这副情状,赵氏便知自己是提点对了,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转而说道:“过几日是老侯爷的祭日,按照惯例阖府需到青阳观给老侯爷做法事。” “青阳观清净,条件却有些艰苦,吃穿用度都需提前准备好,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你且跟着我操持,以后总有用的上的时候。” 陆长易不愿意让姜姝操持家务,但涉及到祭祀大事,赵氏总归还是最信任自己的亲儿媳。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总不能把姜姝撇到一边,历练胡泠霜那个狐媚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氏话音一落,姜姝就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信阳侯府人多口杂,她想给陆长稽下药难之又难,陆长稽那样的人,她想勾引他就范是不成了,只能给他下药才能云1雨。青阳观人烟稀少,若是在观内下手,必然要容易一些。等到了青阳观,她一定要怀上身孕。 第35章 姜姝沉稳干练,有赵氏在一旁指导,很快就把到青阳观需要的物件置办齐全。 赵氏把青阳观的屋舍舆图交给姜姝,让她提前把各房所宿的屋舍划分出来。 最阔绰的一间肯定由赵氏和陆凛所居,陆长稽是信阳侯府的支柱,按理也应当给他分一间敞亮的屋舍,可姜姝有自己的私心,把陆长稽的屋舍划到了青阳观后院。 杨氏对姜姝的安排有些不满:“旁人也就罢了,雪霁那样的身份,你为何想让他宿在后院?” 雪霁是陆长稽的字。 姜姝把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大伯喜欢清净,平时又爱看书,后院僻静,于他修身读书是有益的。” 倒也有几分道理,想到陆长稽喜静的性子,赵氏不再多言,转而说道:“记得给胡泠霜留一间屋子。” 姜姝一愣,开口说道:“山路颠簸,三弟妹身怀六甲,怕是不适宜跋涉。老侯爷是宽和的人,若是在天有灵,定不愿意让身怀六甲的孙媳为他老人家颠簸。” 赵氏是过来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她道:“我原也不想让胡泠霜上山,她千求万求的往我这儿跑了好几趟,我若再不允,便仿若阻止她尽孝一般。 左右是她执意要求的,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也怨不到咱们婆媳身上,你且给她安排一间屋舍出来,记得离三郎远一些,他们夫妻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免得在清净之地闹出出格的事情。” 既是胡泠霜执意要求,姜姝也不好说什么,胡氏怀孕辛劳,姜姝便把她的房间安排在了赵氏和陆凛隔壁的套间内,那间房带着盥室,沐浴洗漱也是方便的。 出发前两日,赵氏的侄女赵滢蕴进府做客,赵家和信阳侯府来往频繁,赵滢蕴来信阳侯府小住也稀松平常,但明知主人家要外出祭祖还上门叨扰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赵滢蕴是个有分寸的人,不管怎样总归有她自己的计较。姜姝也不多言,吩咐小厨房给赵滢蕴送了一份甜点后便折回了欣春苑。 屋内只余下赵氏姑侄二人,尽可以说贴心话。 赵氏对赵滢蕴道:“我听闻提亲的郎子几欲把赵家的门槛踏平,你却一个都没瞧上,你母亲把那些人尽数给拒了。 姑母知道你心气儿高,可你已到了摽梅之年,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订亲。再好的姑娘,过了年纪也就不好许人家了。” 赵滢蕴不似一般的小家碧玉,提起亲事来也格外坦荡:“侄女知道姑母是为着我好,可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侄女不想将就,只想择一个德才兼备的君子,与之琴瑟和鸣共度一生。” 德才兼备的君子,说起来容易,寻起来却难,若论为人处世,恐怕再没人能及得上陆长稽。 赵氏眸光一闪,把目光定在赵滢蕴脸上,问道:“蕴儿可是钟意雪霁?” 赵滢蕴的脸上浮起些微的红晕,低低应了一声:“是。” 陆长稽生的俊美无俦,年纪轻轻就把持内阁、权倾天下,放眼整个汴京,恐怕有半数女子都希冀能嫁给他为妻。 可惜,陆长稽性子冷淡,清心寡欲犹如谪仙,莫说娶妻,身边干净的连一个通房都没有。 陆长稽及冠那年,赵氏也曾想过给他张罗亲事,却被他以公务繁忙为由头推拒了。 后来陆长稽权势日盛,莫说在信阳侯府,便是在朝堂也说一不二,赵氏又哪里还敢催促他成亲。一来二去,陆长稽便寡到了如今。 若是旁的人家,嫡母想要安排庶子的亲事,可谓易如反掌,在信阳侯府却是不成的。 赵氏含笑看着赵滢蕴,温声道:“能和雪霁成亲,不仅于你,于我们赵家也大有裨益。 说来也是惭愧,我虽是雪霁的嫡母,却做不得他的主,能不能赢得他的心,就看你自己个儿的造化了。” 赵氏话风一转,接着道:“你是咱们赵家的嫡女,身份尊贵,无论到了何种地步,都不能自轻自贱。 雪霁虽好,你也不能为了他低三下四,即便表明心意也要点到为止,没得失了体面,被人轻视。” 话是这样说,涉及到自己的亲侄女,赵氏到底不能站干岸,她把赵滢蕴的住处安排到了飞鸟阁,飞鸟阁毗邻的院子便是迦南院。 住处相邻,二人免不得要相见,见面三分情,说不定一来二去二人便能暗生情愫。 不日就要到青阳观做法事,临近夜晚,赵氏在正堂安排了一桌席面,特特把赵滢蕴的座位和陆长稽的摆到了一起。 时至戌时,众人陆续来到正堂,陆长稽来的最晚,目光在姜姝身上扫过,见她正在给陆长易系披风的带子。 她倒是勤快,系个带子都要亲力亲为,也不知道欣春苑那些侍女是做什么吃的。 大热的天,陆长易不知穿了多少件衣裳,里一层外一层,层层叠叠仿若一个粽子。 “二弟的身子近来如何?”陆长稽看向陆长易,淡声问道。 陆长易还未说话,便撕心裂肺咳了一通,仿若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这时,陆长风插了嘴:“我瞧着二哥的身子是越发不中用了,二嫂嫂还这样年轻,二哥一定要保重身子。” 他的话仿若一把软钉子,若是你硬要说他居心不良,也找不出证据来,但横竖就是不中听,让人如鲠在喉。 赵氏掌护短,决不会让陆长风爬到自己的儿子头上,刚要拿出嫡母的气派训斥陆长风,忽见姜姝沉了脸。 姜姝横眉对着陆长风,没好气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三弟还是先管好自己屋里的事儿吧,没得你自己屋子里走了水,你还在帮旁人扑火。” 赵氏只当姜姝小家子出身,温婉有余却缺少魄力,没成想她遇到了事一点都不含糊。不由高看了姜姝一眼。 这时胡泠霜手边的筷子就掉到了地上。她大着肚子不方便,陆长风弯腰帮她捡了起来。 陆长风是个不服输的,面对陆长易尚且不肯示弱,更遑论姜姝。 他欲要反驳,忽见陆凛的眼风扫了过来,陆凛沉声道:“三郎越发不成器了,你若想逞口舌之快便到街头巷尾与那些长舌妇们理论去,在自己个儿家里逞什么威风。” 陆凛发了话,陆长风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低下头去用饭了。 赵滢 蕴是客人,不好插手赵家的家务事,只默默留意陆长稽的喜好,一餐下来,她发现陆长稽口味清淡,不喜荤腥,倒是很钟意甜点,不仅用了三口白兰酥,还夹了五筷子松子水晶糕。 赵滢蕴是赵家唯一的嫡女,不仅精通琴棋书画,于厨艺上也颇有造诣,她做的松子水晶糕不知比信阳侯府的精致多少,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做给陆长稽品尝。 赵滢蕴的心思在陆长稽身上,赵氏也在不动声色观察他们的举动。 一餐用毕,赵氏对陆长稽道:“天色黑了,正巧你和蕴儿同路,你便代我把她送回飞鸟阁!” 陆长稽不置可否,和赵滢蕴一同往飞鸟阁行去,他生得高大,行走时宛如仙鹤闲庭信步,十分优雅。 赵滢蕴是客,按理陆长稽应照拂她一二,偏偏他一路静默,仿若路上就没有赵滢蕴这个人。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感情这种事讲究水到渠成,陆长稽既不想多言,赵滢蕴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于热络,行到飞鸟阁门口时她悄悄把缀着夜明珠的荷包拽到了地上。 她施施然转过身,向陆长稽行了个礼,温声道:“多谢大表哥相送,我到了,您且慢行。”话毕,提步进入门内。 夜色漆漆,没有身体做遮挡,程用一眼就瞧见地上散着一个绣了夜明珠的荷包。 他眼力好,犹记得赵滢蕴腰间那点亮晶晶的光,开口说道:“大人,这荷包是赵家小娘子的。” 第57章 荷包是女子的贴身物件儿,若被不怀好意之人捡了,女子的名声必然受损。 赵滢蕴是陆长稽的表妹,按理陆长稽当把这荷包送还给赵滢蕴,他却当没瞧见,默不作声回了迦南院。 待人走了,棉雾从飞鸟阁走出来,弯腰把荷包捡到手中。 “小姐,您进屋以后奴婢就从门缝儿里往外瞧着,程先生最先发现您的荷包,他开口提醒了陆大人一句,陆大人像是没听到他说话,默不作声行远了。” 他哪里是没听到程用说话,分明是不把她的名节当回事儿,不把她当回事儿。 赵滢蕴有些失望,但她生性要强,决计不肯把那点子不悦显露出来。她把荷包锁到匣子里,转身上了拔步床。 第二日天堪堪亮,姜姝就拿着对牌敦促下人往青阳观运送日常所需的物什,要为先侯爷做七日法事,侯府一大家子需要的日常用品戎多繁杂,直至用早膳,那些东西都未运完。 姜姝草草用了一碗粳米粥,便接着到院内操劳,这时赵滢蕴行到她身旁,温声道:“今日天气热,表嫂辛苦了, 这一家子的零碎,处理起来繁琐的很,您若不介意,我便在您旁边搭把手,我虽不中用,好歹能为您分一分忧。” 这便是兰质蕙心之人,便是要给你帮忙也十分谦和。即便你想拒绝,都不好意思开口。 姜姝应了一声有劳,让珠儿给赵滢蕴添了一把交椅。 赵滢蕴做起事来井井有条、不温不火,比姜姝更有条理。 临近正午,太阳越发毒辣,即便坐在树荫下,二人也流了好些汗。 赵滢蕴是客人,姜姝不好总劳烦她,几次三番劝她回屋休憩,难为她出身尊贵,却半点不娇气,硬是和姜姝一同撑着。 陆长稽路过正院,远远就瞧见站在大树下忙活的姜姝,她穿了一身杏色外衫,因着出汗太多,衣衫的颜色都深了一层。 陆长稽瞥向程用,低声道:“炎阳似火,难为二奶奶为家里辛劳,你吩咐小厨房给她送一碗梅子冰盏,驱驱热气。” 说话间瞥见了姜姝身旁的赵滢蕴,便道:“记得给赵小姐也送一碗。” 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把事情处理妥当,姜姝和赵滢蕴一同到花厅喝凉茶,二人刚坐下便见一个小厮端着冰盏进了门。 小厮斯文识礼,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小厨房的冰盏子做得还能入口,大爷让小的送过来给二奶奶和表小姐品鉴。” 姜姝接过冰盏,径先给赵滢蕴递过去,对小厮道:“大爷有心了,这冰盏子真真是及时雨,劳烦你替我和表小姐谢过大爷。” 冰盏晶莹剔透,碎冰上码着甜瓜、山楂、雪梨等时令碎果,盏底还汪着梅子汤,酸甜可口,清爽宜人,最能去热解暑。 赵滢蕴盯着那冰盏微不可察的笑了笑,拿起瓷勺小口吃了起来。 有婆子敲门问话,姜姝行到门外吩咐了一番,转身行到门口时听到了棉雾的声音。 棉雾当是十分高兴,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陆大人瞧着冷淡,其实心里是有小姐的呢。您瞧这冰盏子做的多好呀,陆大人显见是用了心的。” 赵滢蕴把瓷勺放下,作势要教训棉雾:“你休要胡言乱语,这冰盏定是陆大人要送给二表嫂的,我不过是沾了二表嫂的光罢了。” 棉雾又是一笑:“陆大人是二奶奶的大伯,瓜田李下的,哪有大伯给弟媳送冰盏的道理,这冰盏自是陆大人送给小姐您的。” 陆长稽和赵滢蕴一个沉稳儒雅,一个娟秀聪慧,都是人中龙凤,二人情投意合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自己的计划,姜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她要做的事情令人不齿,但道德是圣人所行,她总得先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有资格谈德行。 姜姝轻咳一声,待屋内的声音落下,才踏到屋内,她进屋和赵滢蕴寒暄了一会儿,又紧锣密鼓回姜家给姜文焕过寿。 这一日是姜文焕的生辰,她这个做女儿的便是再忙,也不能不回家尽孝。 姜然处境凄惨,按理杨氏当恨极了姜姝,可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将身上的锋芒尽数敛去了。 见了姜姝半句重话都不说,亲自到饭厅给她泡茶去了。 吴婆子是个不屈不挠的,见杨氏出了屋便趁机到姜姝跟前露脸,她一面给姜姝倒茶一面道:“夫人现下十分贤惠,每日都会亲自到厨房给老爷煲汤。 那汤叫什么四君子汤,由白术、茯苓、人参、炙甘草组成,药效极佳,老爷喝了以后少眠的病症都痊愈了,还能比常人多睡一个时辰,老爷夜间睡得好,白日里便格外矍铄,对夫人也和气了很多。” “老奴瞧着夫人有东山再起的架势,小姐可要小心一些。” 姜姝看了吴婆子一眼,抓了一把银瓜子塞到她手中,不咸不淡道:“多谢你提点,这事儿我知晓了,也会把你放在心上!” 姜姝的脸色有些冷淡,但那银瓜子的重量却不轻,吴婆子吃不准姜姝的态度,也不敢造次,安安生生退到了屋外。 两刻钟后姜文焕下了值,不知是杨氏的汤药效用好,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姜文焕瞧起来确实比以往要精神一些。 他对姜姝道:“家里的厨子愚笨,做的饭菜上不得台面,我们不若到宴宾楼用饭,宴宾楼的饭菜还入得了口。” 宴宾楼的菜味道好,价格也十分好看,姜家以前甚少有机会到宴宾楼用饭,现下却成了宴宾楼的常客,若不是姜文焕捞了油水,凭姜家的家底,又哪里够得着在宴宾楼挥霍。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姜姝低声规劝:“咱们家势单力薄,父亲还是审慎一些为好。” 姜文焕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驳道:“水至清则无鱼,旁人拿了,我若不拿,必然要被旁人忌惮。 今时不同往日,我现下升了职,也是身不由己,有些好处不得不拿。” 正值姜文焕的生辰,姜姝不想闹得姜文焕不快,便不再多言,和姜家一家子乘马车去了宴宾楼。 包厢是提前订好的,众人一落座小二就把冷盘端到了饭桌上,开门的间隙,姜文焕瞧见了走廊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立马站起身奔了出去,果不其然,那人就是陆长稽,他被几个官员簇拥着进了隔壁的包厢。 莫说陆长稽,便是陆长稽身后的那几个官员也都是姜文焕望尘莫及的存在,若是以往他没有胆量上前叨扰,现下有姜姝这层关系在,他倒是生出了几分勇气。 他理了理衣裳,鼓足勇气敲响了隔间的房门。 开门的是严太尉,他相貌威严,个头又高,居高临下乜着姜文焕,倒像是在用鼻孔瞧人一样。 姜文焕还未说话,气势便弱了三分,他战战兢兢作了个揖,恭声说道:“下官京府通判姜文焕参见各位大人!” 屋内众人露出鄙夷的神情,一个六品通判连给他们提鞋都不够格,平白无故的进屋来做什么。 严太尉快人快语,他轻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姜通判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姜文焕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可看着严太尉那张端肃的脸,紧张的无以复加,嘴唇颤了又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宴宾楼的茶水还能凑合,姜通判不要在门口杵着,进来用一盏!”陆长稽的声音仿若天籁,把姜文焕从无措中解救出来。 他哆哆嗦嗦站直身子,慢步行到陆长稽身旁,连坐都不敢坐,直挺挺站着饮了一杯热茶。 一盏茶下肚,嗓子才清润了一些,他道:“今日是下官的生辰,小女特来给下官庆贺,她和大人是至亲,原本该过来给……”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姜姝是内宅妇人,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陆长稽打断姜文焕:“既是通判的生辰,合该晚辈过去道贺,断没有让您拨冗的道理。”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对姜文焕做了个“请”的手势。 首辅要亲自给他庆生,说出去简直能光耀门楣,姜文焕喜不自胜,忙上前带路。 包厢内的人诧异万千,他们好容易才把陆长稽请出来,怎么连饭食都还未用,就被一个不入流的通判给截走了。 寿星出了门,作陪的自然不能开席,姜姝便和杨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姜容寡言,非必要半句话都不想多言,但想到成亲以后少不得与人打交道,就强迫自己与杨氏交谈,话虽说的不多,却也没有露怯。 三人正在絮絮的说话,房门被人推开,姜文焕又折了回来,他满面喜色,侧身站到房门旁边,把陆长稽迎到了屋内。 第36章 首辅莅临,姜文焕这个寿星连主位都不敢坐了,硬是把主位让给了陆长稽。 姜文焕坐到侧边,斜眸瞥了一眼饭桌,饭桌上摆满了菜肴,菜色极丰富,他却唯恐唐突了贵人,把食单捧到陆长稽面前。 “也不知道大人喜欢什么菜色,您且看一看这单子,若有钟意的只管点来食用。” 第58章 陆长稽接住了食单,也不用看,开口说道:“添一道蜜煎梅汤。” 姜姝微怔,蜜煎梅汤是她最喜欢的汤,她记得陆长稽口味清淡,按说不该钟意这种酸甜的口味,怎么就点了蜜煎梅汤? 总不会是专门给她点的罢? 姜姝摇摇头,把脑海中荒诞的念头驱逐出去。 小二把蜜煎梅汤端上桌,姜文焕亲自盛了一碗,径先捧到陆长稽跟前。 陆长稽接过汤碗,很自然的放到姜姝跟前。 姜姝有些受宠若惊,但念及陆长稽的性子,此举怕是想要在她的娘家人面前抬举她,便也没有多想,欣然接受了那碗汤。 姜文焕看着二人的举动,心中愈发高兴,陆长稽既愿意给姜姝递汤,便说明看重姜姝。 之前他请姜姝给御史大人做说客,定是姜姝飞上了枝头,不愿管家里的事,故意推脱拿乔。 既然姜姝不肯帮他的忙,他就自己为自己争取,左右他是姜姝的父亲,陆长稽既然看重姜姝,定也会卖给他面子。 姜文焕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捧着呈到陆长稽跟前,含笑说道:“首辅大人能为下官庆生,是下官修来得福分。 下官对大人的敬仰之情全在这杯酒中,还请大人笑纳了这杯酒,便当成全了下官的心意了。” 陆长稽皱了一下眉头,表情分明没什么变化,姜文焕却感觉到了一股威压,捧着酒杯的双手悬在半空中,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姝只当姜文焕常伴在罗御史左右,高低得有些进益,哪成想毫无见识,连陆长稽不饮酒的规矩都不知道。 她看向姜文焕,温声提点:“父亲,陆大人从来都不饮酒,您快些把酒杯放下!” 姜文焕老脸一红,暗暗责怪自己翁天之见,也不知道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得罪陆长稽。 他把酒杯放到饭桌上,站起身来,连连作揖致歉:“下官见识短浅,唐突了陆大人,还望陆大人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下官一般见识。” 屋内陷入一片静默,陆长稽掀起眼皮看了姜文焕几眼,淡声道:“姜大人是我的长辈,莫要多礼,快些起来罢。” 陆长稽称姜文焕为长辈,论的是亲戚关系,而不是官职,可见并没有在心底接纳姜文焕。 姜文焕记吃不记打,惴惴不安了一阵子,便把陆长稽对他的敲打抛到了九霄云外。 复又对陆长稽说道:“罗御史曾有幸和陆大人吃过一次席,不知陆大人可否还记得他?” 父亲不亏和杨氏是结发夫妻,夫妇二人一样的没脸没皮。 姜姝睁大眼睛瞪着姜文焕,夹了一筷子鲈鱼放到姜文焕跟前的碟子里,扬声说道:“这鲈鱼十分鲜美,父亲尝一尝罢!” 姜文焕自然知晓姜姝的用意,只为了一己私欲佯装不知,他也不理会姜姝,接着对陆长稽道:“罗御史十分仰慕陆大人,想上门拜访,不知陆大人有没有……” “陆大人日理万机,每日卯时出酉时归,哪里有时间接待不相干的人。”陆长稽还未说话,姜姝便打断了姜文焕。 姜文焕身为朝廷官员,不想着做实事造福百姓,反而蝇营狗苟,一心想靠贿赂上级向上爬,便是姜姝也觉得不齿。 姜姝并不是清高的人,可在陆长稽跟前总是格外的自尊,生怕被他瞧不起,万不想自己的娘家人也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姜文焕哪里知道姜姝心中所想,只当姜姝没有良心,自己攀了高枝就置娘家于不顾。 这个白眼狼,他不治一治她,她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姜文焕看向姜姝,低声道:“姝儿,用完饭以后你且回府瞧一瞧你姨娘,你姨娘出不得门子,日日拘在府内,就盼着你回去看她呢!” 话说的不重,却在提醒姜姝,她的姨娘捏在他手中,她最好乖乖听话。 姜姝抿唇一笑,四两拨千斤道:“姨娘是内宅妇人,合该待在家里。咱们家人丁单薄,除却父亲和彬儿,旁人都不该抛头露面。” 姜彬是姜文焕的独子,姜文焕可以枉顾旁人,却将姜彬当成眼珠子一般疼。 姜姝转眸看向姜彬,笑盈盈问道:“彬儿,你还想到赵太傅家读书吗?” 赵家乃百年旺族,家风严谨,以诗书传家,府内的私塾更是闻名汴京,从赵家出来的学子,大都前程远大。资质平庸些的,即便考不中进士也能考个举人。 因着赵氏是姜姝的婆母,姜文焕特地托了姜姝在中间说合,想让姜彬到赵家读书。 姜姝瞥了一眼姜文焕,事情原本已办妥,姜文焕既想拿捏她,那姜彬还能不能到赵家私塾便待定了。 讨罗御史的欢心很重要,却也远及不上姜彬的前程。 姜文焕不敢拿姜彬的前程置气,忙向姜姝服软:“你姨娘虽是奴籍,好歹生了你和然姐儿,她劳苦功高,即便想出门子,也是可以通融的。” 姜姝微微笑了笑,拿起调羹给姜文焕添了一碗牛肉羹。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隔壁的严太尉进了门,他看向陆长稽,扬声道:“陆尚书,大家伙儿都等着向您敬茶,您 可快着些罢!” 姜文焕中途截了人,也不好意思再强留,施施然把陆长稽送出房门。 闹了这样一通插曲,接下来势必不会太愉快,众人静悄悄吃完饭,便出了宴宾楼。 姜文焕没有称心,却也不敢发作姜姝,黑着脸上了马车。 好容易出了门子,姜姝像一只飞出囚笼的鸟儿,半点都不想回信阳侯府,原想到成衣坊逛一逛,还没出发就被程用拦住去路。 程用抬手指向陆长稽的马车:“二奶奶,大人请您一叙。” 姜姝有些不忿,陆长稽既已拒绝了她,还招惹她做什么? 她曾两次赤luoluo的立于他面前,现下虽穿着衣裳,却觉得像是被剥光了一样耻辱。 姜姝坐到离陆长稽最远的地方,静静的,也不开口,眼睛直直看着陆长稽。 陆长稽指了指侧边的绣榻,说:“坐到我身边来。” 姜姝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依言坐到了陆长稽身边。 适才在宴席上闹了一通,她定然吃不好,陆长稽把小几上的点心塞到姜姝手中,待姜姝垫了几块儿之后才开口说话。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靠裙带关系升迁的官员不在少数,我们是姻亲,凭我如今的地位,提携姜通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何故如此刚直,丝毫不给姜通判留情面,姜通判是你的父亲,你与他相处合该圆融一些才是。” 道理姜姝都明白,可世间万物讲究你来我往、互相平衡,陆长稽位极人臣,只有姜家求他、断不会有他用得着姜家的时候。 他若帮助姜文焕,那姜姝乃至整个姜家该如何偿还他呢?既然还不起,就不该死皮赖脸的占人家便宜。 姜姝心里门儿清,但这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敷衍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家父想要博得上司的欢心,合该凭他的政绩去搏,搞这些旁门左道算什么本事。” 她的回答粗粗一听没什么问题,若是细琢磨就能知晓她在答非所问。 凭陆长稽的心智,又岂不会不知道姜姝心中所想。 姜姝时常从陆长易的私库里取金银财帛接济姜家,现下姜文焕需要他陆长稽相帮,她万般阻挠。 她待陆长易终究比待他要亲近。 两厢对比太过于悬殊,陆长稽不由生了愠怒。 她跟陆长易亲近,跟他就疏远吗,她中药那日,是他帮她纾解的,二人已亲昵到了这种地步,她为何还不愿依靠他? 怕是觉得他现下没有用处了,想要疏远他罢。 平静的心湖翻涌成波涛汹涌的大海,陆长稽冷笑一声,儒雅的面容上平添一层冷色,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姜姝,你真是好得很!” 面对陆长稽的突然发难,姜姝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便是想要挽回也无从下手。只懵懵地看着陆长稽。 她最是好性儿,便是待信阳侯府的下人都和颜悦色,现如今却能眼睁睁看着他生气而不安抚,显见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陆长稽越想越不平,索性不再言语,但紧抿在一起薄唇还是将他的不悦暴露了出来。 姜姝平时敏锐,现下却云里雾里,压根不知道陆长稽为何而怒,再者,她屡次被他拒绝,尊严扫地,她尚且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他又何故跟她发脾气。 姜姝性子好,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不想再敷衍陆长稽,开口说道:“我知道大伯是为着我、为着我们姜家着想,但大伯已帮助过我们许多,至于家父想要升迁的事,就不劳烦大伯了。” 她掀开窗帘,作势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接着道:“时辰不早了,我需得回府打理庶务,大伯也早些回去罢!” 话毕,轻手轻脚站起来,转身出了马车。 第59章 姜姝脚步轻快,须臾间就没了人影,唯余下车帘荡荡悠悠,撩拨人心。 姜姝折回欣春苑,一进院门就瞧见陆长莹正坐在树荫下编草蜢蚂蚱。 见到姜姝,陆长莹把手中的蚂蚱放到石桌上,颐指气使道:“我表姐也要到青阳观小住,你且把我与表姐的房间安排到一起,我们自幼交好,便是在赵家的时候,也是住在同一个院子的。” 姜姝知道陆长莹喜欢赵滢蕴,若是平时,把她们安排在一个屋舍也无可厚非。 但想到赵滢蕴对陆长稽的心思,姜姝便有些犹豫,赵滢蕴此番来陆家小住,显见是为了亲近陆长稽,若是把陆长莹和赵滢蕴安排在相邻的屋子里恐怕多有不便。 姜姝倒不是想要撮合陆长稽和赵滢蕴,赵滢蕴曾帮助过她,她合该投桃报李。 她垂眸看向赵滢蕴,不卑不亢道:“我已派侍女把青阳观的屋舍都布置好了,实在是没法子变动,小妹若是想和表小姐走的近一些,尽可以在空闲的时候互相往来。” 陆长莹从未把姜姝放在眼中,原以为只要她开口,姜姝就会照做,没想到姜姝竟敢忤逆她。 她瞪了姜姝一眼,没好气道:“你出身低微,若不是入了我二哥哥的眼,哪里能进得了侯府的门。 现下母亲给了你管家的权利,你合该谨小慎微,顾全每一个人的意愿,你如何就敢忤逆我的意思。” 陆长莹脾气的脾气犹如炮仗,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这样的人争执,即便赢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姜姝懒得理会陆长莹,转身向花厅行去。 陆长莹忿忿地盯着姜姝的背影,眸中火星四溅,若不是顾忌陆长易的身子,她定要跟到屋内,杀一杀姜姝的威风。 陆长莹气咻咻奔到飞鸟阁,倒豆子一般把适才发生的事情说给赵滢蕴听:“我看那姜姝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一个破落户出来的东西,也敢置喙我的决定。 她若是个有骨气的,就只管我行我素,以后若让我抓住她的把柄,定要惩治她一番。” 陆长莹性子直,赵滢蕴却是个周全的,知道姜姝是为了顾全她才得罪了陆长莹,忙从中调和:“莹儿,你没有打理过庶务,不知道庶务的繁琐。二表嫂张罗祭祀,既要顾虑到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又要考虑到个人的喜好,真真得做到面面俱到。 譬如那屋舍,我喜欢读书,二表嫂便要往我的房间里备上文房四宝,你喜欢投壶,二表嫂需得在你的房间置上耳壶。 这些俗务瞧着不起眼,却零零碎碎十分麻烦。今日傍晚就要启程,一下午的时间断布置不好两间屋舍。二表嫂拒绝你的要求,属实情有可原。” 陆长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听完赵滢蕴的话,觉得十分惭愧,只她高高在上惯了,做不出伏低做小的姿态。 她红着脸揪住自己的衣袖,低声说:“我只当嫂子故意为难我,这才沁了她两句,原来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赵滢蕴笑着摸了摸陆长莹的头,温声道:“你既知晓自己错了,以后便要克制自己的脾气,好生和二表嫂相处。 二表嫂出生不显,性子却是一等一的温婉周全,我们不该以出生论高低,你多和她来往几次,就会知道她的好处了。” 陆长莹“嗯”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跑到屋外和侍女跳白索去了。 赵滢蕴把她刚画好的团扇递给棉雾,温声交待:“你把这团扇送给二奶奶,就说我知晓她的好意,十分感激她。” 那团扇由缂丝所制,扇面上绘着黄莺鸣柳图,柳叶清新,黄莺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一样。 姜姝没怎么读过书,对诗画一窍不通,因着自己有欠缺,便十分钦佩有文采的女子。 她把那柄团扇握在手中,左瞧右看总觉得看不够。 陆长易歪在拔步床上,低声道:“舞文弄墨瞧着有格调,细品起来却没有什么用处。 身为妇人,最重要的还是延绵子嗣,为夫家开枝散叶。” 姜姝不知道陆长易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他身子羸弱,心性又敏感,她唯恐触了他的逆鳞,索性闭口不言,只静静躺到他身旁相陪。 幽幽的香气传入鼻端,陆长易的身体微不可察僵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姝儿,我有些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们刚成亲时,时常相拥入睡,可陆长易屡试不成,二人便渐渐疏远了,尽多拉着手入眠,再没有像以 前那样亲昵。 姜姝顿了顿,侧过身把手搭到陆长易腰间,额角贴到他胸前,默默将他环住。 他的身子又凉又单薄,她却是馨香温软的,充满生机和活力。 她不知道他有多么钟意她。 陆长易回抱住姜姝,把下颌置到她的发顶,低声道:“天气这样热,我却总觉得如坠冰窟,不管穿多厚的衣裳都没有用处。 我知道我是活不长了,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又待我十分用心,我放不下你。” 姜姝伏在陆长易胸前,一个不察就流了满脸清泪。她哽咽道:“世子,您是有福气的人,定会平安康健的,您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这样的话陆长易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起初他还心存希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子毫无起色,甚至还越来越弱时,他便再不信这种话了。 他把姜姝的手拂开,挣扎着坐起身,开口说道:“我给你描一描眉毛吧,也算全了我年少时与妻子举案齐眉的念想。” 陆长易的身子太弱了,现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姜姝不忍看他辛劳,起身把他扶到梳妆台前的圈椅上。 她搬了一个小绣墩坐到他面前,仰起头,闭上眼睛,摆了个他最容易下笔的姿态。 陆长易擅丹青,但现下手有些不稳,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姜姝的眉毛画好。 他将一把小铜镜递给姜姝,有气无力道:“你瞧瞧画的如何?” 他画的是远山眉,细长舒扬,衬得姜姝愈发跌丽。 姜姝点点头,温声道:“世子画的好,我十分欢喜。” “你喜欢便好。”陆长易一面说话,一面捧住姜姝的下巴,弯腰低下了头。 他的唇带着微微的清凉印在她的唇上。 夕阳一点一点布满西天,暑气消散了。 到了出发的时辰。 陆长易没有去送姜姝,外面有风,他受不住。 当先的是赵氏和陆凛的马车,姜姝的马车紧随其后。 姜姝端坐在车内,手中紧握着那包媚药,心跳如鼓。 第37章 天色擦黑时一行人赶到青阳观,众人疲累交加,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纷纷回自己的房间安置去了。 姜姝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姜姝盯着媚药看了一会子,既怕旁人发现这腌臜之物,又恐生出变故,夜长必然梦多,她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把事情做成。 她深吸一口气,把媚药塞到床下的暗格里,慢慢合上眼睛。 天光熹微,院内响起清越的钟罄声,这是道长要为先侯爷做法事了。按理应为老侯爷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因着陆长稽把持内阁,朝堂离不得他,便把法事缩减成了七天。 这七日内,一日做三场法事,需夜寝早起,潜心为老侯爷祈福。 孝道不可违,钟罄声响了以后,便连最懒怠的陆长莹也穿的整整齐齐行到了大堂。 堂内燃起天灯,十二个道士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诵经文的诵经文,场面甚是喧嚣。 姜姝跪在赵氏身后,学着赵氏的样子磕头作揖,一场法事做下来,跪得腰酸背痛,走路的时候双腿直发颤。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们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一个个累得面如菜色,草草用完斋饭就回房小憩去了。 姜姝也十分疲累,可因为觉得愧对陆长易便有些心神不宁,一颗心吊在腔子里,飘飘浮浮的,总落不到实处去。 徒步行到中院,看到两个洒扫的道士,她将人叫停,温声问道:“小道长,纯阳殿能供长明灯吗?” 她在寺庙为陆长易供过长明灯,那时候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下陆长易的身子每况愈下,人力无法回转,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漫天神佛之上。 夜晚没有睡好,早晨又折腾了一番,姜姝眼下青紫,面色极其憔悴。 小道士觉得她可怜,开口指点:“咱们道教的天尊不吃香火钱,讲究心诚则灵,奶奶若有心,便到道祖老君的庙里拜一拜罢! 老君慈善,听到奶奶的心意,或许会显灵也未可知。” 天尊不吃香火,姜姝徒然对道教老祖多了几分敬畏之心,躬身向小道士道了两句谢,便进了太上老君的殿宇。 她跪到蒲团上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低声说出自己的祈求,而后又向老君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往外退行。 一路行到中院,远远看到菩提树下有一个身材佝偻的妇人,妇人身旁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那青年手中拿着一条红丝带,正在往菩提树上系。 第60章 那青年正是叶潜。自上次一别,他们已多日未见。 姜姝叫了一句叶潜哥哥,提步行到叶母身旁,伸手挽住叶母的手臂,柔声问道:“伯母,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叶母身子不好,十日里有九日缠绵在病榻上,身上总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姜姝在闺中时日子并不好过,她心善,即便手头逼仄,也时常把自己的体己挤出来周济叶母,是以即便姜家悔了婚,叶母疼爱姜姝的心却未改变过。 都说信阳侯府煊赫,姜姝能嫁给陆世子是天大的福气,可叶母看着姜姝眼下的青紫,唯余一片唏嘘。 姝儿的日子并不好过呀! 叶母握住姜姝的手,温声说道:“潜哥儿中举以后,家里的日子比以前宽裕了一些,我也能抓些好药来用,一来二去的,身子倒是爽利了不少。” “今日天气好,我便让潜哥儿陪我上山给三清真人上香,希望真人能保佑潜哥儿官途顺利,也保佑你顺心如意。” 得知叶母的病情好转,姜姝十分高兴:“叶潜哥哥有出息,家里的光景会越来越好的,待叶潜哥哥成了亲,嫂子生了两个大胖孙子,您便可含饴弄孙,日子就更和美了。” 叶母“哎”了一声,原想问问姜姝有没有身孕,但看到她窈窕的身形便噤了声,信阳侯府是高门大户,必定极重视子嗣,她不好往姜姝的伤口上撒盐。 二人尚在寒暄,天上乌云密布,下起了雨。雨不大不小,甚是缠绵。 叶家母子倒是带着雨伞,姜姝却两手空空。 叶母对叶潜道:“潜哥儿,你去送送姝儿,眼见就要立秋,雨水越来越凉,没得把姝儿淋坏了。” 叶潜道了声好,把雨伞撑到姜姝头顶,问道:“姝儿妹妹,你往哪里去?” 姜姝的屋舍在前院,前院人多口杂,她和叶潜又订过亲,若被人看到二人共打一把伞,难免生出风言风语。 为防节外生枝,她指了指四御殿旁的寮房,对叶潜道:“侯府在青阳观做法事,我这几日就住在中院的寮房里。” 叶潜点了点头,刻意放慢脚步,把姜姝送到了寮房的屋檐下。 二人的关系今非昔比,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们索性不言,并排站在屋檐下,一同看雨水浸润青砖与漆瓦。 淅淅沥沥的雨,在地面上迸出清亮的花。 “姝儿!”叶潜临出发,低声对姜姝道,“我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庶吉士,自知和世子没法相比。 不过你以后若是遇到了难处,只管跟我说,我不敢保证能帮到你,但一定会倾力相助。” 他是言而有信的人,姜姝从来没有质疑过叶潜的人品。她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把叶潜哥哥当外人,若遇到难处,一定会找你的。” 叶潜“嗯”了一声,道观人多,他不好久留,执着伞进入雨中。姜姝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人影不见了,才转身进入身后的四御殿。 四御殿供奉的是玉皇大帝的辅神,因着辅神名气小,甚少有香客入内上香。姜姝也只是想进入避一避雨,没想到一进门就瞧见陆长稽正坐在案几前写字。 她和叶潜适才就站在四御殿门口,也不 知道陆长稽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姜姝僵立在门口,有些无所适从。细细想来又有什么好胆怯的呢,她和叶潜哥哥清清白白,倒也不怕旁人窥伺。 她站直身子,轻轻咳了一声,这时陆长稽抬起了头。 “大伯会找地方,四御殿清净,倒是适合练字。” 陆长稽“嗯”了一声,抬起手臂指向墙角的兀子:“夏雨绵长,一时半会停不了,你坐下歇一歇。” 姜姝点点头,依言坐到了兀子上。 大伯和弟媳原也不好说什么,二人又都是寡言的性子,不过须臾屋内就安静下来,唯能听到外面雨水打在竹叶上的声音。 自从存了别样的心思,姜姝就再不能坦坦荡荡的面对陆长稽。 她扭过身子看向窗外,假装在瞧外面的雨势,这样一瞧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当她扭的脖子都有些不舒服的时候,忽听陆长稽对程用吩咐:“到小厨房取一一盏蜜煎梅子汤过来。” 陆长稽在写字,这蜜煎梅子汤自然是端给她的。 姜姝忙道不用麻烦了,程用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披上毡衣出了大门。 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姜姝总不能再次作势看雨,只得拘束地坐在兀子上,目光是没处放的,只能投在脚边的地板上,她板正的像一尊石像。 时间过的太慢,恍若度日如年。 忽得,隔壁传来一道女子的低呼声。雨天地滑,姜姝想隔壁的女子约莫是滑倒了。 可惜,越来越婉转顿挫的呢喃声昭示着她的猜想是错的。 那女子的声音格外柔媚,像猫儿一般轻轻的吟1叫着,期间还夹杂男子的喘气声,肉与肉相触的拍打声。 姜姝一凛,热意从脖颈一直升腾到耳朵尖,脚指头也不由蜷缩到一起。 她偷偷看向陆长稽,只见他依旧在写字,面色如常、姿态娴雅,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她的涵养真真比不得他。 姜姝坐不住了,她站起身,眼睛撇向大门口,开口说道:“我忘了让厨房准备茶点,得早些吩咐下去。” “雨未停,待雨停了再走。” 陆长稽的目光依旧凝在宣纸上,他连看都未看姜姝一眼,姜姝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隔壁那女子的声音像一条拉到了极致的线,到了最高1亢的那一点后倏得断开了。 隔壁总算安静了下来。 姜姝轻舒一口气,可惜,这口气还未舒完,那二人便重整旗鼓,再次闹腾起来。 那二人都是性情中人,一边动作,一边说话,那话污浊的不能入耳,姜姝只听到就觉得羞臊难当,慌乱之余又觉得他们的声音有些熟悉。 思绪乱糟糟的,处境又那样尴尬,姜姝分不出神细想,只煎熬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隔壁总算消停下来。 她像是和自己打了一场仗,汗水淋漓,衣裳都湿了半截。 程用端着蜜煎梅子汤进入大殿,那汤酸甜可口,原是姜姝最喜欢的口味,现下喝起来却食不知味。 她捏着汤碗,不错眼地盯着外面,雨势渐小,终于停了下来。 姜姝如蒙大赦,连招呼都未打就出了大殿。 她是四平八稳的人,程用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程用尚在纳罕,忽瞥见陆长稽手肘下的宣纸,宣纸上满满当当,写的都是同一个字——姝! 程用呼吸一滞,不动声色退到大殿门口,把守住大门。 姜姝脚步如飞,只没想到经过隔壁寮房时,房门忽被人打了开来。 陆凛一面整理衣襟,一面从屋内行到了走廊。 姜姝顿在原地,颇为不自然的向陆凛行了个礼。 陆凛倒是十分坦然,挥挥手让姜姝站起身,神色自若地向前院行去。 赵氏端方持重,绝不会和陆凛屈居在寮房里云1雨。胡姨娘是有些轻佻的,但她身为妾室,根本没有为先侯爷祈福的资格,是以留在了信阳侯府,压根没有上山。 姜姝瞥了一眼屋门紧闭的寮房,也不知屋内那人是谁,倒是豁得出去,也愿意在道观跟陆凛苟合。 姜姝听侯府的老人们说过陆凛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原以为他上了年纪会收敛一些,竟是她太过于天真了。 一个人的秉性哪里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呢? 姜姝折回自己的房间,刚回屋便听珠儿禀告,说周嬷嬷适才来过,请姜姝到赵氏的屋子说话。 姜姝点点头,复又行到赵氏屋内。 赵氏难得的给了她一个笑脸:“我原以为你小门小户出身担不起大任,没想到倒是有几分本事。” “无论衣食还是住行,你都安排的十分周到妥帖,便是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姜姝不会因为赵氏的训斥而难过,也不会因为赵氏的夸奖而沾沾自喜,她的心中有一把尺子,专门用来衡量她自己。 她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母亲过奖了,是您教得好,儿媳才能摸到打理庶务的门路。” 看着文雅和顺的儿媳,赵氏生出一片唏嘘,陆长易的身子每况愈下,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头,他若去了,真的、真的要让姜姝给他陪葬吗? 或许姜姝已经有了身孕也未可知呢? 赵氏把目光凝在姜姝身上,问道:“你这个月来月信了没有?” 事关性命前途,若是以往姜姝定会战战兢兢,现下她有了主意,便不像以前那样怯弱。 她道:“还未到来月信的日期。” 那便是还没确定有没有怀孕,赵氏不再言语,挥挥手把姜姝打发出去。 姜姝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手心却以泅了一层细汗。 今日她一定要和陆长稽行了那事,总不能被陆家休弃,做一个人人唾弃的下堂妇。 第61章 姜姝折回她的寝屋,把媚药揣到袖兜里,转身进了厨房。 青阳观屋舍有限,并没有能供十几个人同时用饭的饭厅,是以姜姝让厨娘把饭食分装出来,一一送到各屋。 她进门的时候厨娘正在炒菜,例汤已经煮好,盛到汤盅内。 各屋的汤水也是不同的,陆长莹喜甜,她的汤便是银耳红枣羹,陆凛上了年纪却不知节制,需要适时进补,姜姝让厨娘给他炖的是秋葵甲鱼汤。 至于陆长稽,他口味清淡,又劳心劳力,姜姝便给他准备了一盅清心明目的莲子七星羹。 她行到盛放着羹汤的灶台旁,厨娘只当她要查验羹汤是否合心意,擦了擦手,跟到她身边。 姜姝状似无意道:“你到外间忙去罢,不用管我。” 那厨娘是新聘到信阳侯府做活计的,唯恐自己手艺不精丢了这份好差事,点头哈腰道:“二奶奶,我虽然愚笨却是个好学上进的,您若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就只管指出来,我一定照改。” 姜姝知道厨娘误解了自己,按理应当给厨娘吃一颗定心丸,可天知道她有多么心虚,她紧张得简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佯装不悦,斜斜横了厨娘一眼,低声道:“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哪里来得这样多的废话?” 脾气暴躁的人发躁的多了,旁人就会习以为常,反而是姜姝这种善性人,她平时里温温柔柔,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曾高过,现下乍一发作,直吓得厨娘双腿发软。 厨娘再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到外间炒菜,心里到底不安定,往百合虾仁里多加了好几勺盐。 里间只余下姜姝自己,她踱到窗户边往外瞄,确定外面没有人以后才把媚药从袖兜里拿出来。 莲子七星汤只小小的一盅,她不好往里面往加太多的媚药,于是把包着媚药的牛皮纸卷成漏斗形状,顺着纸张往里面倒药。 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白色的粉末有一多半都撒到了灶台上。 姜姝把灶台上的粉末擦干净,接着把沾着粉末的抹布泡到水池里,投洗了十几遍。 做完这些她尤不放心,倚着墙壁喘了几口气,复又凑到灶台旁。 她舀了半勺莲子七星汤放入口中,入口清鲜,没有异味,这才放下心来。 她把汤盅的盖子盖好,将瓷勺洗干净放回原处,抬步走到外间,对厨娘道:“那几道汤你煲的不错,且让人送到各房主子的屋里!” 话毕提着一口气回了寝屋。 她“嘭”的一下关上房门,重重摔到拔步床上。双腿颤颤巍巍,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姜姝躺在拔步床上,她心跳加速,血液的流动速度似乎也变快了,从头到脚都热烘烘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香烛燃尽,半个时辰过去了,按老鸨的说法,半个时辰后药力便会发作。 姜姝掐了一下手心,趁着夜色向陆长稽的屋子行去。 第38章 山中幽静,月光倾洒到树林中,惊得栖在枝头的鸟儿四散纷飞。 姜姝提心吊胆出了门,原想穿过人迹罕至的夹道到后院里去,然而刚出门子就遇到了陆长莹。 丫鬟打着灯笼,惨白的光映到陆长莹的面颊上,衬得她的面色十分惨白。 陆长莹三步做两步凑到姜姝跟前,急声道:“二嫂嫂,适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突发疾症,腹泻不止,现下瘫软在榻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当口,也不知道父亲干什么去了,您快些过去瞧一瞧母亲吧!”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除非姜姝病得起不了床,否则天塌下来她也得为婆母侍疾。 姜姝垂下眸子,只觉得失望又无力。她好容易才给陆长稽下了药,现下却要给赵氏侍疾,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陆长稽那样审慎,一旦发现端倪,她便再没有机会行事,怀不上子嗣,便只能被休弃回娘家。 她决计不能被休回娘家,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下堂妇能得以善终。 “四妹妹,我……”姜姝刚要寻托词拖延时间,陆长莹却挽住了她的手, 陆长莹一面拖着姜姝往前走一面道:“二嫂嫂,您有什么话等见了母亲再说吧,您是母亲嫡亲的儿媳,当在侍疾一事上身先士卒,万不能让胡泠霜抢占先机,把孝贤的美名夺了去。” 陆长莹瞧着娇小,力气却不小,姜姝屡次想挣脱她,皆不能得逞。 夜黑漆漆的,赵氏房中却明灯亮烛喧嚣不已,她平躺在榻上,脸色灰扑扑的,嘴唇上翘着干皮,显见是泻脱了水。 左右已错失良机,姜姝总不能现下再折往后院与陆长稽云雨,她只好把心思都用到赵氏身上。 姜姝让丫鬟端来一碗清水,一边用棉签给赵氏润嘴唇,一边问周嬷嬷:“夫人晚间用了什么吃食,可有平日里不常吃的菜色?” 周嬷嬷道有:“刘婆子在山间采了一筐菌子,夫人喜欢野味,晚间用了一碟炙菌子。” 这便找到症结了,野味鲜美却不好克化,菌子更是良莠不齐,便是引发毒症也不罕见。 山上没有大夫,大半夜下山去请势必要耽搁很长时间,所幸姜姝备了一些常用的药材可以用来应急。 她看向吴嬷嬷,吩咐道:“吴妈妈,你带人往小库房走一趟,库房里放着药匣,从左往右数第二个药匣子里放的便是止泻的药材。 用两碗水煎成一碗药,煎好以后喂给夫人,应当就没有大碍了。” 赵氏身子金贵,姜姝不敢冒险,吩咐完吴嬷嬷以后,起身走到屋外,支使侍卫到山下请大夫去了。 吴嬷嬷手脚麻利,利落地把药给赵氏喂了下去,那药效果甚好,一碗下去就止住了泻。 赵氏这才有力气说话,她半掀着眼皮看向姜姝,低声道:“更深露重,你不好生在房里歇着,来我这儿做什么,以后若没有天大的事情,到了晚间,你万不可出门。” 话毕,她又看向陆长莹,训斥道:“我都说了无碍,你非得去寻二嫂嫂,无非是喝一剂药的事,你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陆长莹撇撇嘴,若不是她机灵寻了二嫂嫂,母亲哪里能这么快好起来。现下母亲止住了泻,反倒开始怨怼她了。 这不就是妥妥的过河拆桥嘛! 陆长莹脾气火爆,半点委屈都受不得,若是以往她定会据理力争,现下母亲病着,她不好忤逆,愤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门。 姜姝比不得陆长莹,又和赵氏寒暄了一会子才往自己的屋舍折返,远远的就看到陆长莹在她的房门前面站着。 姜姝对这个小姑子可谓是敬而远之,好端端的,也不知道陆长莹等着她做什么。 她走上前,开口问道:“四妹妹还不安歇吗?” 陆长莹道她还不困,她把拳头抵到唇边咳嗽了一声,磕磕巴巴道:“二嫂嫂,你虽然出身不显,父亲官职低,母亲唯利是图,生母唯唯诺诺,但你做事还算周全,并不是一无是处。以前是我、是我看错你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最喜欢的珐琅雕蜻蜓手镯摘下来塞到姜姝手中:“这只镯子还入得了眼,你且戴着玩罢!” 话毕,也不待姜姝回应,逃也似地奔走了。 姜姝的无奈愤懑,因着陆长莹这一举动消散了许多,只心里那根弦始终不敢放松。 她踏进寝屋,低声问珠儿:“后院可有异常?” 珠儿道:“没听到动静。” 怎么能没有动静呢?陆长稽喝了那汤,察觉到不对,又如何会不做调查? 想到这儿,姜姝只觉得胆寒,陆长稽高洁文雅,心高气傲,若是知晓她想利用他生子,怕不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她不安地在屋内踱了一会子,倏尔转过头对珠儿道:“你去打听一下大爷的行踪,不要到后院去打听,拿上一吊钱,去问守门的护卫即可。” 珠儿回来的很快,她对姜姝道:“天刚擦黑的时候宫里来了人,火急火燎把大爷请走了,守卫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太后身子不适……” 说到这儿珠儿顿了一下,嘟囔道:“太后身子不适请太医便是了,找大爷做什么,大爷又不会医术。” 珠儿的计较不无道理,姜姝却没有听到心上,她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谢天谢地,所幸陆长稽走的早没有用那盅汤,否则她便只能被休弃回娘家了。 既然这次没有被陆长稽察觉,那下次便要再接再厉,定得怀上身孕。 姜姝低声对珠儿道:“你明日戴上篾笠去找百花楼的老鸨,从她那儿买一瓶逍遥散过来。” 什么媚药,什么迷晕,什么遮着眼……珠儿单想一想就觉得麻烦,她坐到姜姝身边,低声道:“二奶奶,依我瞧您搞得太过于繁琐了。 大爷是当朝首辅,政务巨万,平日里刺促不休,偏偏只要您有困难,他就会适时出现。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定是大爷钟意您,才会屡屡英雄救美。” 第62章 “大爷既有这方面的意思,您就借坡下驴从了他。大爷若是不好意思,您就主动投怀送抱。您生得比仙子还美,只要能豁得出去,哪里有男子能拒绝得了呢?” 姜姝被珠儿的话吓了一大跳,低声斥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大爷不仅位高权重,生得也十分俊美,放眼整个汴京,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想嫁给他,他又如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觊觎自己的弟媳。” 珠儿垂下眸子,汴京名门贵女不少,可又有几个人的品行容貌能及得上她家二奶奶,二奶奶就是太过于自轻 自贱,面对大爷时才会畏手畏脚。 姜姝主意正,珠儿知道姜姝只要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改变,她叹了一口气,乖乖准备下山的行装去了。 翌日,姜姝睡到辰时才起床用饭,用完饭到前院看望赵氏,赵氏虽已止了泻,身子却还是有些虚,脸颊苍白,便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 她看向姜姝,开口说道:“你陪我到大堂走一遭,我的身子虽然不舒畅,却也不能任由底下人胡来。没得失了侯府的体统。” 姜姝道是,虚扶着赵氏出了门。 二人正沿着台阶往大殿走,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是赵姐姐罢!” 姜姝转过头,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被五六个丫鬟簇拥着拾级而上,她生着一张方脸,瞧起来甚是威严。 姜姝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忽得想起来,这人是郑祖和的母亲刘氏。世家大族之间多有往来,赵氏和刘氏熟识属实正常。 赵氏看向刘氏,抿唇笑了笑,开口说道:“刘妹妹也来上香啦!” 刘氏道是:“我儿与崔家幼女订了亲,我来给月老上一柱香,希望他老人家能保佑我儿和崔家大姐儿和和美美、琴瑟和鸣。” 崔家在汴京是响当当的门户,郑祖和声名狼藉,还未成亲便纳了一屋子小妾,崔家怎么舍得把女儿嫁到他家? 姜姝尚在纳罕,只见刘氏朝身后招了招手,亲亲热热道:“芸儿,快来见过侯夫人和世子夫人。” 崔芸走上前,端端正正向赵氏行了个礼,接着又看向姜姝,温声道:“世子夫人安好。” 崔芸的容貌只是中等,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利落劲,一瞧就是个干练人儿。 和姜姝打完招呼,她往身后瞥了一眼,低声道:“姜姨娘,把我的斗篷拿过来。” 姜姝这才发现姜然站在一众丫鬟当中,姜然虽还是穿着她一惯喜欢艳丽衣衫,眸中却已没了往日的神采。甚至还带了一些小心翼翼。 姜然跪到地上,举着双手把斗篷捧到崔芸跟前,她肌肤雪白,腕子上横七竖八的伤痕格外扎眼。 姜姝的心抽了一下,猛然生出一股愧意,所幸她还存着理智,生生把那愧意压了下去。 若不是姜然一心要致她于死地,她也不会设计姜然。 她不过是技高一筹罢了。 姜姝只当没瞧见姜然,笑着和崔芸说话。 崔芸道:“十里不同天,山里的气温明显比山下要凉一些。” 她把手中的斗篷往姜姝跟前递:“我这斗篷是新做的,上面绣着喜鹊登枝的纹样,样子还过得去,世子夫人若不嫌弃就收下御寒吧。” 人家径先表达善意,姜姝也不好回绝,笑着收下了斗篷。两厢又寒暄了几句,才分道而行。 待离得远了,姜姝才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母亲,我看崔家小姐是个有成算的,郑世子那样的人品作风,她怎么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赵氏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崔小娘子的母亲去得早,崔家主君又是个长情的,夫人去了以后一直没有续弦。 家里没有主母,崔家偌大的家业便交由崔小姐打理,崔小姐既要打理庶务,又要教养弟妹,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当朝讲究五不娶,其一便是不娶丧母长女,大家族里男女分工明确,主君主外,主母担任子女的教养。 没有母亲言传身教,长女就要过早的承担起母亲的责任,性子必然要比旁的闺阁女子要刚强一些。 女子缺乏温婉的秉性,总归是不太如人意的。 崔芸的家世在那儿摆着,她瞧不上门第低的门户,高门大户又忌惮她丧母长女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来二去便耽搁到了十八岁,这才和声名狼藉的郑祖和订了亲。 赵氏接着道:“我瞧那崔家娘子是个有成算的,初初见面便知道支使你家二娘子给她递斗篷,可见是知晓你和二娘子之间的龃龉,特特借着打压二娘子来和你套近乎。” 赵氏说话从来都是一阵见血,姜家的腌臜事被她毫不掩饰地拎出来,姜姝有些赧然。 赵氏仿若没瞧见姜姝的窘色,带着姜姝进了大堂。 主母没在,底下人果然松懈了很多,莫说那些婆子丫鬟,便连陆长风都在打瞌睡。 赵氏轻轻咳了一声,众人这才警醒过来,各自归位。 姜姝在大堂待到正午,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才回到寝屋。 珠儿脚程快,已经买到了媚药。她鬼鬼祟祟合上房门,凑到姜姝身边,压低声音道:“二奶奶,大爷回来了,您莫要再思前想后,今夜就利利索索把事情办了吧!” 昨夜费心费力却无功而返,姜姝有些泄气,便是珠儿在一旁鼓励都有些怏怏的。 珠儿拍了拍胸脯,把准备工作揽到自己身上:“二奶奶,您好生歇着,我这就到厨房给大爷下药,半个时辰后您到他房中便成。” 她是急性子,姜姝还未说话,便一阵风似的扫了出去。 姜姝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瘫坐到贵妃椅上。 不过须臾,珠儿就旋了回来。她神采奕奕地盯着姜姝,圆圆的眼睛简直要发光。 “我给大爷下药时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保管出不了纰漏,小姐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姜姝不说话,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紧张地无以复加。索性站起来,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 时间仿若“嗖”地一下飞走了,眨眼就过了半个时辰。 姜姝还是有些忐忑,珠儿却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她一把把姜姝推出门,开口说道:“二奶奶,您快些去罢,再犹豫可就错过好时机了。” 话毕“咔嚓”一声,从屋内插上了房门。 后路被切断,反倒给了姜姝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盯着屋门看了两眼,提步向后院行去。 陆长稽是当朝首辅,他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一入夜当今便派御林军把青阳观的香客清了出去,小小一个青阳观,被御林军包成了铁桶,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观外看守森严,观内就松懈一些,便连程用都到厢房休憩去了,后院只余下陆长稽一人,安静的落针可闻。 姜姝沿着青石地板行到屋门前,试探性敲了敲门,屋内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回应。 姜姝的胆子大了一些,她压低声音问道:“大伯,您睡下了吗?”屋内还是没有声音,她这才推门进入屋内。 屋内点着多枝灯,十分亮堂,姜姝心虚,俯身把灯吹灭。 地上铺着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仿若置身在云端,踏不到实地上,姜姝愈发惴惴。 她战战兢兢走到架子床边,伸手掀开帷幔。 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床上,照亮陆长稽的脸。平日里风清月朗的面容,现下双眸闭合,眼尾艳红,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欲1色。 他低声喘息着,喉结上下滚动。仿若把空气都带得燥1热了几分。 姜姝的眼睛凝在陆长稽身上,抬手搭到自己的衣襟上。 第39章 天水碧外衫掉落到地上,露出里面的紫棠色小衣,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姜姝瑟缩一下,脱掉绣鞋,爬到床上,挨坐到陆长稽身边。 陆长稽的呼吸十分急促,肌肤灼热,连带着帐内的温度也高了起来,他的脸是粉的,脖颈泛起了一层红,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向下流,从喉结上轻轻滑过,落入衣襟里去了。 姜姝一眨不眨地凝着陆长稽,耳朵一热,素手不由抚到陆长稽的喉结上。 那个小小的凸起微微有些硬,不停地在她的手下滚来滚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连带着声带也微微颤动起来。 姜姝顺着陆长稽的喉咙滑下去,把他的寝衣衣带解开,青色寝衣滑落到床榻上,露出大片的肌肤。 陆长稽生得白,却并不显羸弱,肩膀宽阔,小腹上嵌着线条流畅的肌肉,壁垒分明。充满男子特有的力量感,以及视觉上的冲击力。 姜姝的喉咙有些干,伸手在陆长稽的小腹上摩挲了两下,这时,陆长稽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腹间的肌肉肉眼可见 的紧绷起来。 胸腔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姜姝的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她不再犹豫,颤着手拿出一条帕子,把帕子绑到陆长稽的眼睛上,遮住他的视线。 陆长稽的眼睛被遮住,鼻子就格外显眼,他生得好,鼻子也是完美的,鼻翼微张,鼻梁高高挺起,像一座刀刻斧凿的山峰 第63章 姜姝把手搭到陆长稽腰间,摸索着解开他的亵裤衣带,接着爬到床尾,拽住陆长稽的裤脚,把他的亵裤拉了下来。 姜姝有些害怕,所幸她不是瞻前顾后的人,既做了决定就要贯彻到底,便是忍受棱刺尽穿的苦楚她也认了。 姜姝身上的亵裤是出阁前一晚,林氏给她压到箱底里的陪嫁,那亵裤与众不同,她甚至连亵裤都不用除。 事毕,姜姝汗水淋漓,双腿酸软,累得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撑着床柱往起来站,抬起腿欲要下床,忽被陆长稽握住了脚踝。 时间太长,药力约莫要下去了,姜姝不敢耽搁,一把将陆长稽的手挥掉,踉踉跄跄出了门。 陆长稽的手指蜷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适才的触感,她的肌肤滑嫩如玉,脚踝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姜姝回到自己的住所,仰面躺到拔步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珠儿知道姜姝这是成了,她凑到姜姝身边,看到姜姝这副模样只觉得纳罕:“小姐,不过是云雨了一翻,您怎么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姜姝那处火辣辣的疼,感觉玩灼烧起来。 她轻轻“嘶”了一声,对珠儿道:“打一盆热水过来。” 珠儿看出她的异样,忙到厨房打了一盆热水。 坊间妇人们闲聊,经常说鼻子高挺的男子,相应的部位也会很强悍,姜姝以前并不相信这些毫无依据的话,可经历了陆长稽,她觉得坊间的传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姜姝的身子像是被劈开了,疼的撕心裂肺,中间她不是没想过停下来,但陆长稽一只手把她摁了下去。 她从来都不知道,男子的体力会这么可怕。 后来她感觉自己要晕厥的时候,总算得偿所愿,走路时却双腿发软,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房屋,在路上时险些摔倒。 姜姝让珠儿退到外间,用热毛巾把那里清洗干净。所幸她备着药膏,冰冰凉凉的药膏敷上去,倒也能舒缓一些。 姜姝轻舒一口气,把药膏放到匣子里,重新仰躺到床上。 往后院走了这一趟,她又累又疲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刚刚盹着,便被剧烈的敲门声扰醒。 “谁呀?”珠儿行到门口,扬声问道。 “有要犯闯到了观内,卑职奉命搜查。”程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姜姝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才刚刚和陆长稽……程用就奉命搜查要犯,他搜查的哪里是要犯,分明是算计陆长稽的人。 姜姝看向一旁的铜镜,她眼圈青黑,双眸迷蒙,脸上的疲色肉眼可见。 姜姝忙往脸上敷了一层粉,那粉倒是把她眼下的青黑遮住了,却掩不住她无精打采的神态,她又往脸颊上涂了一层胭脂,这才瞧起来精神了一些。 “二奶奶!”程用在门口催促了一声。 姜姝做贼心虚,不敢让程用多等,低声吩咐珠儿打开房门。 清凉的夜风吹到屋内,姜姝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陆长稽也进了屋。 药力已然褪下,相对于姜姝的力倦神疲,陆长稽却神清气爽,眉眼十分舒朗。 他坐到交椅上,抬手指向一侧的绣榻,温声对姜姝道:“弟妹不要客气,坐下说话即可。” 姜姝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他已反客为主。 她“哎”了一声,提步向绣榻走去,到底是低估了陆长稽的威力,原以为那处已经无碍,哪成想一迈开步子就火辣辣的发疼,她只顾着掩饰腿间的不适,一个不察被厚厚的地毯绊倒在地。 旁边的矮凳顺势倒下来,直直砸到姜姝的小腿上。姜姝低呼一声,眼眶内晕起一汪泪花。 陆长稽的眸光倏然变暗,他看向江露,低声道:“去把二奶奶扶起来。” 姜姝这才发现,程用身后站着一个侍女,那个侍女瞧起来温温柔柔的,仿若弱柳扶风,走起路来却十分沉稳。 江露蹲到姜姝身边,握住姜姝的手腕把她扶起来,温声道:“二奶奶可是摔疼了,我略通岐黄之术,不若帮您瞧一瞧罢!” 江露记得陆长稽的吩咐,大人让她务必瞧一瞧二奶奶的脚踝那儿有没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江露不知道陆长稽意欲何为,只觉得十分匪夷所思,大伯探听弟妹的隐私,实在是有些狎昵了。 江露收回思绪,陆长稽是她的主子,主子吩咐什么,她只管去做就是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江露把姜姝扶到寝屋,温声道:“二奶奶,我 给您瞧一瞧身子,您哪里不适就告诉我,我给您诊治。” 江露一面说话,一面拨开姜姝的下裳,意欲挽起姜姝的裤腿。 姜姝总觉得江露别有所图,她慌里慌张侧了个身,拉开和江露的距离,低声道:“我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就不劳烦姑娘了,姑娘出去吧!” 江露不肯出门:“二奶奶莫要讳疾忌医,您的身子是好是坏,婢子看一眼就知道。” 她说完话,又去挽姜姝的裤腿。 姜姝有些生气,不轻不重把江露的手拨开,斥道:“你别以为自己是大爷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这儿还轮不到你做主,你立马给我出去。” 她态度强硬,躲躲闪闪,江露愈发觉得蹊跷,江露在姜姝背上轻轻点了一下,也不知道点了哪个穴位,姜姝竟一动也动不了了。 江露弯下腰,重新去挽姜姝的裤脚。 江露费尽心机想要把姜姝的裤脚挽起来,姜姝知道陆长稽定是发现了什么,需要让江露来证实,否则,江露也不敢这样强硬。 眼看着就要暴露,姜姝心急如焚,忽得,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开。 “世子去世了!”长生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在青阳观上空响起。寂静的夜,顷刻间喧闹起来。 姜姝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大脑乱糟糟的,陷入短暂性停滞,她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二奶奶!”珠儿冲到姜姝身边,一把将姜姝扶住,她把姜姝安置到贵妃榻上,侧眸看向长生,问道,“世子的身子虽然不硬朗,却也没到药石罔顾的地步,怎么忽得就去了?” 长生低声啜道:“今日傍晚的时候世子精神格外好,连饭都比平时多用了半碗。 用完暮食以后世子说想到后花园里逛一逛,小的便陪着他到后花园逛了一会子。 哪成想一回房世子就发了病,不仅全身发热,还不停地呕血,温大夫还没赶到世子就断了气。” 陆长易就这样去了,姜姝伤心之余又添了几分愧疚。信阳侯府距青阳观颇有一段距离,按时间推算,陆长易去了的时候,她应当正往后院走。 陆长易待她不薄,她不仅没有及时为他服丧,反而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与他的兄长…… 姜姝无地自容,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地上掉。 她对他倒是情深义重。 相对于姜姝的伤心失落,陆长稽要淡定的多,内心深处,甚至衍生出了一丝隐秘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感。 他走到姜姝身边,把一块儿手帕递到她面前,低声道:“二弟已逝,弟妹要节哀才是。” 姜姝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只那眼泪像是决堤的湖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给先先侯爷祭完祀,陆家众人匆匆向信阳侯府折返。 天还未亮,陆家的门楣上便挂满了白幡,下人也都换上了白布麻衣,放眼望去一片缟素。 姜姝和陆家小辈们待在灵堂守灵,姜姝的伤心是实打实的,旁人却有些敷衍,不过是依着礼仪做分内事。 灵堂内静悄悄的,周嬷嬷拎着一盏灯笼,引着赵氏进入大堂。 一夜未见,赵氏仿若老了十几岁岁,脸还是那张脸,眸子里却死气沉沉,一点 儿生气都没有。 她走到棺木旁,盯着陆长易的脸看了又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陆长易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去,在灵前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才转身离去。 她的脊背弯了,脚步蹒跚,肩膀微微颤抖。 姜姝知道赵氏在哭,赵氏那样高傲,即便难过的摧心剖肝,也不肯在人前流泪。 姜姝看向珠儿,低声道:“你到小厨房煮一盅参汤,一会儿给侯夫人送过去。” 天一点一点变亮,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珠儿端着参汤进入宴西堂,赵氏需要操持陆长易的葬礼,家里杂务巨万,管事们回完事,鱼贯行出花厅,珠儿欲要进屋,在门口听到长生和赵氏的对话。 “太太,您是个善性人,世子唯恐您心慈手软,临终前特地叮嘱小的,让小的一定要提醒您,若是二奶奶没有怀上身孕,请务必让她给世子陪葬。 世子钟意二奶奶,便是殇了,也舍不得让二奶奶独留于世。” 珠儿站在门外,惊得瞠目结舌,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表面上对小姐关怀备至,怎么就舍得让小姐给他陪葬。 第64章 他竟狠心致此,要生生夺掉小姐的性命。 珠儿苍白着脸,扭转身,大步行到灵堂。 她凑到姜姝耳边,面色严肃,低声道:“二奶奶,我有话跟您说。” 珠儿甚少有这样端肃的时候,姜姝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默不作声站起身,拉着珠儿进入侧间,低声问道:“怎么了?” 珠儿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姑爷想让您给他陪葬!” 陪葬? 耳朵嗡嗡作响,头疼得像是要炸开,姜姝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她揉了揉额角,抬眸看向珠儿,问道:“你适才说了什么?” 珠儿知道姜姝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现下情况紧急,一个不察姜姝就有可能被赵氏除掉给陆长易陪葬。 她把姜姝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握了一下,温声把适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二奶奶,姑爷表里不一,面上看着待您好,心底子却是黑的。 咱们家和侯府门第悬殊,便是侯夫人让您给姑爷陪葬,主君也不敢说什么。您可一定要为自己打算呀!” 姜姝怔怔地坐到交椅上,苦笑一声,她活了十八载,父亲待她情义淡薄,姨娘虽疼爱她,却因为身份所限,从未庇护过她。 后来她遇到了陆长易,陆长易爱重她,他给她金银傍身,还为了她忤逆赵氏,夜间,他会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入睡。 姜姝原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待她的,哪成想他竟要夺掉她的性命。 终究是她眼拙,看错了人。 案几上置着凉茶,姜姝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她把杯盏掼到桌子上,继而摘下自己腕子上的翡翠手镯。 她手镯是陆长易送给她的。她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 姜姝把手镯递给珠儿,想了想,唯恐不够分量,又把头上的赤金华盛一并塞到珠儿手中,低声叮嘱:“你把这些东西送给温大夫……” 温大夫是侯府常用的大夫,医术高超,赵氏十分信任他。 她昨日才和陆长稽行了云1雨,便是珠胎暗结也诊不出来,倒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信阳侯府煊赫,白日里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赵氏强撑着身子迎来送往,一直忙到夜幕时分才腾出空闲。 她仰靠在太师椅上,微合着双目,疲倦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独子走了,虽说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却仍旧伤心不能自抑。 还有她的儿媳…… 姜姝的出身差了一些,品行却十分的好,做事也有条理,便是现下就把内宅交给姜姝打理,她也是放心的。 可她只易儿一个儿子,她总得顾忌独子的遗愿。 赵氏颦起眉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只盼着姜姝能争气一些,怀上易儿的骨血。 似有千万根丝线在胸腔里缠绕,赵氏心烦意乱,只觉得怎么理都不对,怎么理也理不开。 “周妈妈!”她烦躁地唤了一声。 周嬷嬷应声而来,行到赵氏身边时却发现赵氏已经合上了眼,似乎并不想说话。 周嬷嬷知道赵氏心里难受,她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赵氏身边,轻轻给赵氏打扇子。 约莫过了两刻钟,赵氏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周妈妈,你派人把二奶奶叫过来。”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也把温大夫请过来罢!” 赵氏是赵家嫡女,生得好,出身高,年轻时才貌满汴京,便是面对宫里的娘娘都没有露过怯,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却觉得没脸面对姜姝。 她对周嬷嬷道:“我乏了,要到屋子里安寝,你待在花厅里接待二奶奶! 二奶奶若是怀了身孕,你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若是没怀,就让她把八仙桌上的那壶碧螺春饮下去。” 话毕,快步走出花厅,行到檐下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温大夫比姜姝脚程快,姜姝进入花厅的时候,温大夫已经落座。 周嬷嬷含笑看向姜姝,温声道:“世子去了,夫人唯恐二奶奶积郁成疾,特地请温大夫过来给您请脉。” 姜姝只当不知道赵氏的目的,她冲着温大夫欠了欠身子,低声道:“有劳大夫了。” 温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儿丝帕盖到姜姝的手腕上,细细为她诊脉。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二奶奶的脉象流利有力,如滚珠玉盘,当是怀了身孕。” 果真是怀孕了,周嬷嬷大喜,把一锭银子塞到温大夫手中,派人把温大夫送出了侯府。 她对姜姝道:“世子殇了,老奴知道二奶奶难受,可您现下怀了小世子,万不可太过于伤情,便是为了小世子,也得爱惜自己个儿身体。” 周嬷嬷说完话,快步来到内间,笑盈盈对赵氏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咱们世子夫人有孕了。” 赵氏弯下去的脊背终于又挺了起来,儿子没了,她却多了一个小孙子,姜姝也不用再给陆长易陪葬了,她死气沉沉的眸子总算有了活气。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希望,就有盼头。 赵氏行到外间,把一叠银票塞到姜姝手中,温声道:“你是陆家的功臣,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好生将养,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厨房若做不了,就到食肆购置。” “只有你康健了,小世子才能康健,我把你们母子俩照顾妥帖,才算对得起易儿。” 姜姝握住手中的银票,心里波澜不惊,面上瞧起来却十分欣慰,她抬起手臂抚到自己的小腹上,温声对赵氏道:“不妄世子疼我一场,我现下也算对得起他了。” 怀孕的女子娇贵,赵氏不放心姜姝走夜路,亲自把她送回了欣春苑,并叮嘱她以身子为重,再不许给陆长易守灵。 陆长稽耳目众多,赵氏还未宣布姜姝怀孕的消息,他便已然知晓。 姜姝是他的弟妹,他虽心悦姜姝却从未有过占有之心,现下姜姝怀了身孕,以后在这信阳侯府便有了依靠,按说他应当为她高兴,可一想到她要为旁人生儿育女,他的心里又泛起阵阵酸涩。 他有些烦躁,把手中的书放到一侧,转而拿起茶盏喝茶。 这时,程用推门而入,他向陆长稽行了个礼,低声道:“大人,卑职已查得清清楚楚,昨夜没有外人闯进青阳观,观内除却赵家小姐,只有咱们侯府的女眷。” 在道观的时候赵滢蕴倒是借故给陆长稽送过一个坐垫,陆长稽何等敏锐,自然知晓赵滢蕴对他的心意,但他也知道,赵滢蕴做不出夜半爬床的事情来。 赵滢蕴出身尊贵,便是嫁到皇家当娘娘都使得,在闺中毁掉自己的贞节,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排除掉赵滢蕴便只余下陆家人,姜姝、胡氏、随侍的丫鬟…… 姜姝打理青阳观的庶务,按理她最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药,可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给他下药,她已然怀了身孕,绝 不会拿自己的子嗣冒险。 一张张面容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划过,睿智如陆长稽也没了头绪,他挥挥手把程用打发下去,仰躺到床上假寐。 不过片刻,就进入了梦乡。 彼时他正在青阳观的后院喝茶,房门被人推开,姜姝提步进入院子。 她平日里最是端庄,现下却只穿着一件大红色外衫。那外衫薄如蝉翼,行走间,凹凸的身1子分毫毕现。 转眼就到了榻上,情景跟那日晚上一模一样,他的体内仿若焚烧着烈火,充满了渴1望,可惜,他身体酸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 姜姝就穿着那件衫子上了榻,缓缓…… 第40章 姜姝怀孕的消息传到陆长风耳中,陆长风暴跳如雷、如坐针毡,原以为陆长易死了,信阳侯府的一切都会被他纳入囊中,哪成想姜姝竟怀了身孕。 姜姝若诞下麟子,那孩子就是信阳侯府的嫡孙,有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孙在,侯府的爵位又哪里还能落得到他的头上。 煮熟的鸭子飞出了锅,陆长易急得焦头烂额。 胡泠霜也十分慌张,她挺着大肚子倚在贵妃榻上,没好气道:“陆长易那个短命鬼,就是专门来克我们的。” “他那身子弱得仿若纸人儿,吹个风都得咳两口血,原以为他是个不中用的,没想到人都没了,竟还留下个祸患膈应咱们!” 胡泠霜不过随口抱怨,陆长风却上了心,狐疑道:“姜氏腹中那孩子不会是她跟旁人苟且的野种吧!” 这个倒是没有可能,胡泠霜摇摇头:“姜氏日日陪在陆长易身边,便是出门子,也都由信阳侯府的护卫陪着,如何寻得到机会与人行事。” “再者,即便姜氏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我们又能怎么办,陆长易人都死了,总不能把他从墓里挖出来跟那野种滴血认亲!” 夫妻两个正在说话,丫鬟引着胡姨娘进了门,陆凛痴迷于修道,为了投其所好,胡姨娘十日里有九日都着道袍见人,她生得妖媚,穿上道袍不仅不显得寡淡,反倒有几分别样的风情。 第65章 胡姨娘坐到玫瑰椅上,开口说道:“姜氏不过怀了个身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看向陆长风,低声斥责:“你也不是孩子了,怎么一遇到事就毛毛躁躁的,那孽障碍了你的路,把他除掉就是了,何故如此慌张?” 除掉?陆长风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又镇定下来,陆长易已经死了,只要把姜姝腹中的胎儿除掉,他们那一脉便断子绝孙再掀不起风浪。 他看向胡姨娘,赞叹道:“还是姨娘见多识广,都怪儿子短视。” 胡姨娘从袖兜里拿出一个金镶玉观音璎珞,抬手递给胡泠霜,低声道:“明日你把这个璎珞送给姜氏,余下的便不用管了。” 下毒这种事,若是一举成功倒是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可若被牵扯出来,一个不查就要进慎刑司。 胡泠霜还怀着身孕,她可不想为了陆长风的前程让自己置身于险境。 她看向胡姨娘,犹疑道:“这个璎珞是不是掺了药,姜氏谨慎,难保不会找大夫查验。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得不偿失了。” 胡姨娘打断她的话:“你现下怎得这样优柔寡断,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了。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 胡姨娘是胡泠霜的亲姑母,待胡泠霜一向很和善,可最近不知为何,对胡泠霜十分苛刻了,胡泠霜心虚,也不敢多言,待胡姨娘出了门,才向陆长风诉苦。 “姨娘这是怎么了,总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小娇妻挺着孕肚,娇娇怯怯,双目发红,瞧得陆长风心疼不已,他虽然喜欢在花丛中流连,待胡泠霜却终究不同于旁人。 陆长风把胡泠霜揽到怀里,柔声道:“父亲近日甚少到姨娘屋里,姨娘心里不爽,行事难免有偏颇,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话说到这儿,胡泠霜也不好再抱怨什么,柔顺得伏在陆长风怀中,与他默默的温存着。 恰逢十五,陆家阖家到正堂用饭,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唯有姜姝茕茕孑立,顾念到她怀了身子,赵氏愈发爱惜她。 她看向周嬷嬷:“二奶奶身子重,你去取一个软垫置到她腰后。” 转头看到饭桌上摆着一道清蒸鲈鱼,又把厨子唤到跟前:“你也是侯府积年的老人儿了,怎么越发没有眼力。” “二奶奶刚怀上身孕,哪里能闻得荤腥,你快些把这鲈鱼撤下去,二奶奶生产之前,切勿再上清蒸的荤菜。” 厨子口中应着是,心里却觉得赵氏不公,同是她的儿媳,胡泠霜的月份比姜氏还要大一些,却不见赵氏特地照拂,到底亲疏有别。 厨子都能瞧出来的事,在场之人自然也能瞧出来,胡姨娘一脉因着身份所限敢怒不敢言,按理陆凛该为胡泠霜做主,但他怕麻烦,等闲不会置喙赵氏的决定。 不过一个垫子几碗汤的事,陆凛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 厨子把鲈鱼撤下去以后,胡泠霜故作大度的笑了笑,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镶玉吊坠,柔声道:“这个观音吊坠是我在大恩寺给二嫂求的,观音大士大慈大悲,定会保佑二嫂嫂顺利产子。” 胡泠霜娇媚,怀上身孕上约莫是母性的作用,娇媚中又多了几分温婉,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陆凛瞥了胡泠霜一眼,扬声对姜姝道:“老二家的,你三弟妹有心,你还不赶紧谢过她。” 姜姝向胡泠霜行了个谢礼,胡泠霜趁势把那坠子戴到了姜姝的脖子上。 胡泠霜含笑看着姜姝,夸赞道:“二嫂生得标致,戴上这坠子愈发显得光彩夺目,二嫂可要时时把坠子戴在脖子上才是。” 姜姝道是:“这坠子精致,我定会日日戴在身上。” 姜姝一回欣春苑就把坠子摘了下去,欲要吩咐珠儿把坠子存放起来,周嬷嬷就进了门。 周嬷嬷温声对她道:“二奶奶现下怀着身孕,不管吃的用的都要十二分谨慎。 三奶奶送您的坠子寓意虽好,到底还是要经过大夫的查验才能让人放心。” 话毕,她看向身后的温大夫,温声道:“温大夫,劳烦您看一看这坠子里面有没有蹊跷?” 孙大夫把金镶玉观音拿到手中细细查看了一番,开口说道:“这个坠子用料纯净,没有添加任何药物,对身子无碍。” 孙大夫发了话,周嬷嬷才放下心来,低声叮嘱姜姝:“这坠子既没有蹊跷,二奶奶就只管戴着罢,若是放起来,倒显得不尊重三奶奶。” 查看完观音坠子,周嬷嬷又请让温大夫给姜姝诊脉,温大夫照例说脉象平稳、胎儿康健,周嬷嬷十分高兴,欢欢喜喜回宴西堂复命。 屋内只余下姜姝和温大夫二人,姜姝从匣子里拿出两锭银元宝放到温大夫跟前,温声道:“我出身低,能在这侯府过活不容易,多亏了您帮衬,才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大恩不言谢,待有机会,我定结草衔环报答您。” 温大夫把那银子推到姜姝面前,低声道:“我帮二奶奶不为银两,不过是想二奶奶能过得顺遂一些。 二奶奶有成算,应当知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您可要早些做打算呀!” 温大夫轻叹一口气,世家大族的女子表面风光,骨子里浸着苦水的不知凡几。 譬如姜姝,花一般的年龄,却嫁了个不能人道的夫君,她心善,宁愿被人诟病也不愿说出夫君的隐疾,这样的女子遇到了难处,他自然是能帮则帮的。 姜姝感激不已,温声对孙大夫道:“我遇到了难处,若是没有身孕,怕是连活都活不下去,现下只能假戏真做。” 涉及到身家性命,温大夫不好多问,告辞离开了欣春苑。 姜姝回到寝屋,看着屋内的陈设只觉得讽刺,她以为待她如珍如宝的人,为了一己私欲竟想夺掉她的性命。 真真是可悲可叹! 她和陆长易在这间屋子里同住了大半年,那扇八宝屏风是陆长易选的,贵妃榻是陆长易最喜欢躺的地方,就连窗台上的兰花也是陆长易钟意的品种…… 屋内处处都有陆长易的影子,只要进入这间屋子,姜姝就会想到陆长易的遗言…… 她烦躁的站起身,对珠儿道:“把这间屋子锁起来,从今以后我要搬到西梢间。” 珠儿点点头,开口提醒:“西梢间还放着几件世子的衣裳,要不要让长生把那几件衣裳收起来?” 长生?想到长生姜姝只觉得寒心,刚入夏的时候,长生的母亲生了顽疾,她不仅帮忙请大夫,还给了长生二十两诊金,她待他不薄,他却毫不惦念她的恩情。 姜姝低声对珠儿道:“不用找长生,你亲自去把那几件衣裳烧了。” 她顿了片刻,接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胡氏母子虎视眈眈,怕是牟足了劲儿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为免他们做手脚,你把欣春苑的男侍都遣到前院。 至于长生,我再不要看到他,让他到京郊做营生罢。” 和陆长易有关的人和事,她都不想看到。 长生前脚离开欣春苑,陆长风的探子后脚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姜姝肚子里揣着陆长易的种,陆长风恨得牙根发痒,却总找不到法子发作,现下姜姝算是将把柄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兴致勃勃向欣春苑奔去,行到半路上,瞧见姜姝正由珠儿陪着散步。 “二嫂嫂安好!”陆长风皮笑肉不笑地向姜姝作了个揖。 姜姝知道陆长风没安好心,她懒得应付他,点了点头以做回应,连脚步都未停。 陆长风自不会任她离开,他大步走上前,截住姜姝的去路,阴恻恻道:“我听闻二嫂嫂把我二哥住过的房间锁起来了。” “二嫂嫂和二哥伉俪情深,理应住在那间屋子里缅怀我二哥,为何要把那间房锁起来。 你莫不是做了对不住二哥的事情,心中有愧,这才把门锁起来眼不见为净?” 陆长风振振有词,仿若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姜姝轻嗤一声,没好气道:“三弟惯常喜欢在花丛中流连,哪里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情厚意。 我就是因为太过于思念世子,唯恐睹物思人,积郁成疾,伤了腹中的孩儿,这才把世子的寝卧锁了起来。” 她句句在理,噎得陆长风再没筏子做文章,陆长风转而说道:“二嫂既对二哥情深义重,又为何要把二哥生前最倚重的侍从打发到田庄里去?二嫂的做法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姜姝轻哼一声:“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二弟管好自己的碧华楼就是,难道还想把手伸到欣春苑?” “退一步讲,我行得正坐得端,倒也不怕你责难,我现下孀居,未免被人诟病,把欣春苑所有的家丁都遣了出去,长生既是欣春苑的家丁,就合该受我的指派,二弟现下还有什么疑惑吗?” 诚然姜姝的话十分在理,陆长风也不想服软,陆长易活着的时候他做低伏小也就罢了,难道现在还要被姜姝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寡妇拿捏? 第66章 他撇撇嘴,胡搅蛮缠:“你若心里没鬼,又何故把欣春苑的家丁都指派出去,我瞧着定是你水性杨花这才……” “闭嘴!”陆长稽的声音像一支冷箭,呼啸着截断陆长风的话,“三弟越发有出息了,青天白日的,你不好生当差,反倒掺和内宅的事情,凭空造谣,也不怕被人笑话。” “二弟刚刚去世,二弟妹正是伤心的时候,万事以她开怀为主,她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辈置喙。” 陆长稽位高权重,在信阳侯府地位超然,莫说陆长风,便连陆凛都不会对的决定提出异议。 陆长风读书不济,所任的职位都是陆长稽给他谋的。他在陆长稽没有半点底气,除了俯首帖耳再无他想。 他只怪自己运道不济,躬身向陆长稽告罪:“大哥教训的是,是我欠考虑了。我以后定好生当差,决不再来打扰二嫂。” 陆长稽的气场太过于强大,陆长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害怕,他唯唯诺诺告了辞,飞也似的折回了碧花小筑。 陆长稽转而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温声道:“你现下怀着身孕,万不可劳心劳神,只管安心养胎即可。” “若是有人打搅你的清净,你就派人告诉我,我自会为你料理妥当。二弟去了,我这个做大哥的理应护你周全。”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只有陆长稽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龌龊。二弟去了,他对姜姝的情感愈发汹涌。 他唯恐她受委屈,只想把她圈在身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生得侬丽娇媚,除了他,他不想让任何男子瞧见她的容颜。 衣袖下的手不安地绞来绞去,面对陆长稽的好意,姜姝既愧疚又心虚。 陆长稽对旁人心狠手辣,对她却一直呵护有加,她不仅没有报答陆长稽,反而还设计和陆长稽上了榻,说是恩将仇报也不为过。 想起那日的情形,姜姝又是一阵心悸,双腿不由轻轻发颤,腿心似乎又泛起了疼…… 陆长稽瞧起来斯斯文文的,那里怎么能那样雄伟? 姜姝的思绪不自觉跑偏了,她悄悄瞥了陆长稽一眼,低声道:“大伯好意我感激不尽,来日若真遇到难处,就要劳烦大伯相帮了。” 陆长稽点了点头,按理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二人就该分别了,他却觉得意犹未尽,只想和姜姝多待一会子。 他道:“初秋雨多,道路难行,我护送弟妹回去罢!” 大伯一片好心,姜姝也不好开口拒绝,道了一声“有劳”,便和陆长稽前后脚向欣春苑折返。 姜姝穿着一件杏色短裳,下着葱绿色长裙,腰间系着长绦,行走时聘聘婷婷,自有一番风流。 陆长稽盯着姜姝的背影,心疼不已,她怀着身孕,怎么不见丰腴反倒清瘦了几分? 定是忧思过度,不似饮食,这才日渐消瘦了去。 忧思过度,忧思过度…… 陆长易那样的人,也值得她伤心挂怀? 陆长稽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升腾起浓浓的酸涩之意,他大步走到姜姝跟前,开口说道:“弟妹,故人重要,你的身子却更值得珍重。我瞧着你清瘦了不少,便是为了腹中的胎儿,你也要好生爱惜自己。” 陆长稽一片好心,姜姝却会错了意,匆匆应付两句便奔回了内寝。 她心跳如鼓,一把拉住珠儿,低声道:“适才大伯说我的身子十分清瘦,他可是瞧出了什么,莫不是疑心我在假装怀孕?” 珠儿心思浅,万事都会往好处想,她道:“依我瞧是小姐想多了,大爷心善,定是关心您才会口出此言。” 姜姝尤觉得不放心,压低声音道:“从青阳观到现在已有半个月,我若是怀了身孕,现下便能瞧出来。 你去把温大夫请过来,让他给我诊一诊,说不定已然怀上了呢。” 事与愿违,珠儿还未出门,姜姝便觉得小腹有些难受,低头一看,亵裤上红花点点,竟是来了月事。 姜姝长叹一声,满心失望。 她没有怀上身孕,以后可该如何应付赵氏,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孩子来。 姜姝愁肠百转,怏怏地倚在贵妃榻上,脸色白得吓人。 珠儿瞧得心疼,胡乱给她出主意:“等月份大一些了,您往腰间垫一个抱腹,瞧起来大腹便便,谁也没理由怀疑您。 等到了生产的日子咱们到外面寻一个男婴,偷偷藏在产房里,只说是您生出来的便是了。管他什么血脉,只要能保住您的性命就好。” 事情岂会如此简单,依赵氏对这孩子的重视程度,生产当日必会亲自坐镇,她们又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活生生的婴孩藏到产房内。 姜姝摇摇头,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得,陆长稽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妇人的生产时辰受多种因素影响,哥儿生性好动,在娘胎里待得时间比姐儿要短一些,产妇懒怠些则生得晚,若勤走动一般会早些发动…… 生产时间若是比预料的晚上十天半月也不是什么问题。 姜姝眯起眼睛,一次不中,那便再来一次。她身子好,总能怀上的。 第41章 姜姝回想之前林氏对她的叮嘱,算了算自己容易有孕的日期,她定 要赶紧筹谋,抓紧时机和陆长稽行房。 即便以后事发,她是陆首辅骨肉的生母,难道赵氏还敢打杀她不成? 回想起和陆长稽行房的情形,姜姝又是一阵战栗,她咬咬牙自我安慰,再忍忍就过去了,半个时辰虽然难熬,但只要能忍过去,便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切都会变好的! 姜姝刚开解完自己,方玉就进门禀告,说林姨娘和三小姐求见。 姜姝闻讯十分高兴,忙让方玉请人进屋。 月余未见,林姨娘丰腴了一些,气色也好,脸颊白中带粉,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姜容依旧有些胆小,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言行,在外人眼中她进退有度,等闲瞧不出她的胆怯。 林氏拉着姜容凑到姜姝跟前,低声对姜姝道:“信阳侯府派人到家里报丧的时候,我正侍候在老爷身边。” “我恨不得当即就到侯府看望你,可惜我身份低微,没有法子到信阳侯府奔丧,只能在家里为你担忧。” “好容易姑爷下了葬,按理我该来瞧一瞧你,没想到老爷又病了,我只得在家里侍奉老爷,一来二去便耽搁到了现在。” 林氏一面说话一面瞧了瞧外间,见外间没人接着说道:“我儿命苦,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姨娘知道你不容易,但你一定要学会往前看,莫不要钻牛角尖。” “家里有个男人看起来体面,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说到底也不过晚间有个作伴的,就因为片刻的温存,白日里还需要你精心伺候,小心恭维。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些。” “你现下是世子夫人,又怀了身孕,吃穿不愁,奴仆成群,还不需要伺候夫君,再舒畅不过了。” 林氏的话让姜姝十分震惊,她没想到谨小慎微的姨娘会有这样洒脱的见解,姨娘让她刮目相看。 知道了陆长易的真面目后,她的心便封存了起来,决不会再为陆长易流一滴眼泪。 把快乐分享给别人会获得双倍的快乐,把忧愁告诉亲人,除却让亲人为自己伤心外,不会有半点用处。 姜姝不想让林氏和姜容徒增烦恼,闭口不提陆长易想让她陪葬的事,也没有说她假孕的真相,只对林氏道:“姨娘高见,我现下过得舒畅,不会自寻烦恼的。” 林氏见姜姝目光澄澈坚定,不似故作坚强,这才放下心来。转而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梅子桂花糕,笑盈盈道:“你打小就喜欢吃梅子桂花糕,我出门的时候,你父亲特地吩咐厨房给你蒸了一屉。” “食盒下面注着热水,这梅子桂花糕现下还是热的,你快些尝一尝罢!” 姜姝接过梅子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她却再生不出当年吃这糕点时的欣喜来。 姜文焕何曾真的关心过她呢,不过是见她怀了身孕,身份水涨船高,这才惺惺作态想要笼络她。 姜姝只咬了一口,就把梅子桂花糕放到了一侧,她把手上的糕点碎屑擦拭干净,温声问林氏:“适才听您说父亲身子不适,不知他老人家生了什么疾?” 林氏摇摇头:“老爷这几日精神头不好,整日迷迷瞪瞪的,像是睡不醒一样。” “家里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老爷是因着忙于公务,亏了气血,需得好生将养着。” 姜姝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继而拿起一旁的杯盏喝茶去了。 姜容犹豫了半晌,低声对姜姝道:“长姐,百善孝为先,父亲待您虽不太亲厚,好歹是我们的亲长,您还是回去瞧一瞧他吧。 便是为了体面,您也不好和父亲太过于生疏。” 姜姝看向姜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三妹妹真不愧是要嫁到林家的人,现下还没有出阁,思虑就已然周全了,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呢!” 第67章 姜容小脸通红,她伸手拉了拉姜姝的衣袖,小声道:“我是一片好心,长姐休要再打趣我了。” 姜姝莞尔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姨娘和妹妹气色甚好,看起来近日过得很是滋润。” 提起这个姜容便有话说了:“二姐姐出阁以后,杨氏就仿若变了一个人,日日守在厨房给父亲煲汤做饭,出手也阔绰了很多,再不像以前那样苛待我和姨娘,我和姨娘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父亲见杨氏贤淑,顾念起二人以前的情分,重新让她掌家,他们现下是十分和美了。” 姜姝原想让杨氏母女二人再没有翻身的余地,没想到杨氏革图易虑又重新获得了姜文焕的宠幸。 事出有异必有妖,按杨氏的性子,应当狠狠打压林氏母女才合乎常理,她现下沉静贤惠,定是在酝酿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姜姝低声道:“因着我,姜然才不得已给郑祖和当了妾,杨氏恨极了我,断不会就此收手,姨娘和妹妹一定要谨慎小心一些,万不要着了杨氏的道。” 姜容点头应是:“以前都是长姐护着我和姨娘,以后我也要立起来为姨娘遮风挡雨。” 姜姝十分欣慰,她的妹妹越来越勇敢了! 母女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姜姝带着礼品和林氏一同回了姜家,姜文焕再无德也是她的父亲,她总不能将之置之不理。 姜姝走进花厅,只见杨氏正在给姜文焕盛汤,姜文焕的精神有些萎靡,嘴角却噙着笑,显见对杨氏十分满意。 瞧见姜姝,姜文焕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抬手向姜姝招了招手,开口说道:“姝儿回来啦,快些坐到为父身边来,正好和为父一同用一餐饭食。” 姜姝依言坐到姜文焕身边,凑近了才发现姜文焕消瘦了很多,脸颊下凹,太阳穴上的青筋也凸了出来。 她道:“半月未见,父亲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姜文焕倒是无所谓,颇为自得的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领着朝廷的俸禄,为朝廷操劳应当应分。为着公务消瘦,也算没有辜负上峰对我的期望。” 他一面说话一面盛了一碗鲍鱼乌鸡汤递到姜姝跟前:“这汤是你母亲亲手煨的,足足煲了两个时辰,味道十分鲜美,你尝一尝。” 幼年时除却过节,姜姝都是和林氏在后罩房用饭,莫说和姜文焕一起用饭,便连见面都很少。 那一日是中秋节,杨氏特地准她们母女到花厅吃席面,姜姝一眼就瞧见桌子上的梅子桂花糕,那是她最喜欢的糕点。 她想吃一块儿梅子桂花糕,可那糕点离她有些远,她不敢夹,只好低头吃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 吃到一半的时候,只见姜然从交椅上跳下去,十分自然地爬到了姜文焕膝头,她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瓷盅,娇声道:“父亲,鲍鱼乌鸡汤好喝,然姐儿要喝汤。” 姜文焕宠溺地捏了一下姜然的鼻子,抬手便给她盛了一碗汤。 姜姝盯着那碗汤看了很久,她并没有喝过鲍鱼乌鸡汤,但她莫名就觉得那汤一定十分鲜美,肯定比梅子桂花糕还要美味。 现下父亲把她幼年时心心念念的汤捧到了她面前,她虽然生不出什么感激之情,心里到底还是漾起了一抹暖意。 姜姝冲着姜文焕笑了笑,欲要喝那碗汤,这时听林氏道:“姝儿,鲍鱼乌鸡汤里面放着红花,红花有活血化瘀之效,你现下怀着身孕,不能饮用此物。” 红花常被用作调味之料置于汤水中,凡是生产过的妇人皆知红花的忌讳。 姜文焕喟叹一声:“是我大意了,竟连这个都不晓得。” 姜姝忙道无碍:“父亲整日 里在官场上忙活,哪里知道妇人们的忌讳。您有心看顾女儿,女儿便十分感激。” 说着让珠儿把她带的礼品拿到姜文焕跟前,姜姝道:“我给父亲带了一些补品,您身子虚弱,务必好生将养。” 用完席面,姜姝就留在花厅和姜文焕说话,夕阳斜照到屋内,给花厅镀上一层暖色。 父女二人相对坐着,姜姝给姜文焕泡茶,姜文焕给姜姝剥菱角,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零嘴,虽然琐碎却十分温馨。 没事没非,出嫁女不好在娘家过夜,夜幕渐临之际姜姝带着珠儿出了门。 珠儿憋不住话,随口说道:“老爷生了病,性子倒是和善了不少,难得的没有提出让您帮他加官进爵的要求。” 姜姝也觉得纳罕,总觉得父亲不像是父亲了。 二人欲要上马车,见隔壁的大门从里面打了开来,叶潜扶着叶母走了出来。 叶母看到姜姝十分高兴,开口说道:“前几日我到街头吃馄饨,听人闲聊,说是你怀了身孕,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叶母端详着姜姝,只见她唇红齿白、精神饱满,比未出阁时还要娇媚。女子不易,孕期大都吐得死去活来,甚少有人能有姜姝这样的神采。 姝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叶母十分高兴,这时瞧见姜姝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镶玉观音,那观音质地虽好,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稀罕的是挂着观音的红绳。 叶母的目光在红绳上凝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忽得收敛起来,她问姜姝:“能不能让伯母瞧一瞧你胸前那块儿金镶玉观音?” 姜姝把颈间的观音摘下来递给叶母,叶母把红绳拿到鼻端闻了闻,接着从里面抽出来几段细细小小的丝线。 那丝线细细小小的,即便抽出来也看不出异常。 叶母折回院子,剪开红绳,取出一小段,把敷面的脂粉撒到红绳上,用火折子把红绳点燃。 轻烟袅袅,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香味散开以后,叶母连忙把火扑灭,她握紧姜姝的手正色道:“这丝线由薇衔所制,薇衔又名无心草,平时无色无味,但若是和蛤粉相触就会激发药性。 常人食用了可强身健体,孕妇若长期接触会使体内胎动不安,最终滑子。” 蛤粉是薇衔的药引子,但凡食用薇衔,具都得用葛粉引出药效。 叶母身子不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若不是长期用薇衔煎药,决计发现不了璎珞里面的蹊跷。 叶母凝着姜姝,低声道:“姝儿,这观音坠子是谁送给你的,你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人。” 果然,涉及到身家利益,没有哪个人能淡然无争。姜姝若真的怀了身孕,腹中的胎儿怕是已然让胡氏给害死了。 腹中那胎儿是无中生有,姜姝不想多说怀孕的话题,含糊的笑了笑,转而打听叶母的身体,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姜姝才打道回府。 她把金镶玉观音璎珞握在手中,默默垂下眸子,这璎珞是不能留了,没得到了时候却不落胎,引起胡氏的怀疑。 事关侯府的爵位,她腹中的“胎儿”若是安稳,胡泠霜便不会安稳,她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她的胎儿,若是屡次不成,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姝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胡泠霜既生出了害人之心,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看向珠儿,低声道:“你派个人去跟着胡泠霜,她若是跟旁人私通,立马回了我。” 胡泠霜和陆长风是正经夫妻,即便他们二人喜欢别样的情1趣,也不至于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到后花园行房。 珠儿惊讶的瞪大眼睛:“三奶奶怀着身孕,这个当口不好生保胎也就罢了,竟还敢跟人暗通款曲,这也太、太……” 珠儿年纪小,不懂得闺房趣味,姜姝却被林氏教导过一些。她道:“食色性也,有些人天生便比一般人热衷此事,便是怀着身孕,也十分上瘾。” 珠儿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珠子转了又转,忽得压低声音道:“莫不是三爷亏了身子,满足不了三奶奶,三奶奶这才想着到外面打野食。” 她拍了一下大腿,叹道:“男子若是嫌弃自己的妻子不中用,大可以大张旗鼓纳小妾。 女子若是满足不了,还得偷偷摸摸去偷人。若被人发现了,轻则被休回家,重了连命都得丢掉,真是不公。” 可不是吗,世间对女子的约束太多,对男子又格外宽容。 若不是胡泠霜对姜姝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姜姝又何至于想要揭穿她。 转眼就到了七夕,七夕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节日,因着陆凛喜欢热闹,就把全家人都叫到正厅用饭。 陆长稽政务繁忙,甚少在家里用饭,这次倒是难得的回了家。 他穿着一袭月白色圆领袍坐在饭桌旁,那袍子的颜色十分淡雅,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姜姝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慌忙把目光移开,唯恐被人发现什么。 旁人没有发觉,陆长稽却注意到了姜姝的目光,漆黑的眸子里不由漾起一抹笑意。 长兄如父,有陆长稽坐镇,陆长风等闲不敢说出格的话,因着姜姝肚子里的孩子,他对姜姝的那点子遐思也消失殆尽,唯余下满腔仇恨。他恶狠狠盯着姜姝,像是要把姜姝凌迟一般。 第68章 胡泠霜拉了拉陆长风的衣袖,笑盈盈道:“我瞧着二嫂丰腴了一些,当是将养的不错。” 话毕,她瞧见姜姝的脖子上空落落的,也不知为何没有戴那个观音璎珞。难道是姜姝发现了什么? 胡泠霜的心提了起来,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开口问道:“二嫂怎么没戴那个金镶玉观音璎珞?观音送子,孕妇戴上观音最为妥当!” 姜姝轻轻叹了一口气,仿若十分遗憾:“我昨日沐浴的时候把那个璎珞磕到了浴桶上,当场磕碎了,都怪我粗心大意,辜负了三弟妹的一片好心。” 胡泠霜有些失望,但想到姜姝没发现璎珞中的蹊跷又有些高兴,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开口说道:“璎珞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碎了便碎了,二嫂安然无虞才是正经。” 陆长风没有得逞,一离开正厅就低声咒骂起来:“姜氏这个贱人,出身不显,命倒是硬地很,姨娘好容易才寻来了打胎的药草,竟被她阴差阳错躲了过去。” 胡泠霜也有些唏嘘,只现下陆长风火气正盛,她不敢拱火,柔声安慰道:“时日还长,我们总能寻到机会的。” 她抿唇笑了笑,转而说道:“三爷别生气了,前几日我到解太尉家吃茶,听人闲聊,说怡春楼来了一个扬州瘦马,那瘦马色艺双绝,十分标致。 您若是烦闷,不若到怡春楼走一趟,让那瘦马好生伺候您一番,身子舒坦了,火气自然就泻掉了。” 陆长风久经风月,于床第间最是肆意,等闲的花样已满足不了他,胡泠霜怀着身子,二人虽然也会行房,到底不敢尽兴。 现下胡泠霜主动让他出去找乐子,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他一把把胡泠霜搂到怀里,狠狠在胡泠霜的唇上亲了一口,低声道:“还是你懂我,待你诞下孩子,我定日日都待在你房中,决不再去拈花惹柳。” 胡泠霜捏了捏他的手臂,柔声道:“三爷还啰嗦什么,快些去罢!” 陆长风早已心猿意马,他“嗯”了一声,大步向门口走去。 胡泠霜盯着陆长风的背影,嫌恶地擦了一下嘴唇,扭身向后花园行去。 陆长稽站在月洞窗的另一侧,将陆长风夫妇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长风的胆子倒是大得很,竟敢算计姜姝。 陆长稽看向程用,低声道:“老三不听话,也该长些教训了。” 程用道是,须臾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流转的月华洒在庭院内,让葳蕤的院子也变得生动起来。 陆长稽记得就是在一个月光盈天的夜里,他握着姜姝的脚踝替她正骨。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光盈天的夜里,姜姝听到了他和程用的对话,从而对他退避三舍。 他对她的情分,似乎就是在月夜一点点萌生,一点点转折,一点点发酵的。 陆长稽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日是七夕,他也该去看一看她。 他踏着月光,行至欣春苑。 欣春苑的院门是关着的,陆长稽敲了敲门,院内没有人应声,他推开门,提步进入花厅。 厅内也空空荡荡,他到茶榻旁倒了一盏茶,轻轻呷了一口,这时姜姝的声音从侧间传来。 欣春苑没有侍卫小厮,唯有三个粗使婆子,四个侍女。 粗使婆子不在侯府过夜,侍女倒是 需要守夜,但因着今日是七夕,姜姝特地给她们放了一天假。 方玉和弄棋都是汴京人,一大早就归家探望爹娘去了,碧春刚订了亲,自然是去和未婚郎子花前月下。 珠儿是被哥嫂卖掉的,她没有去处,姜姝原以为珠儿会到外面看花灯,没想到她刚沐浴完就听到了珠儿的脚步声。 “珠儿,把我的寝衣拿进来。”陆长稽侧眸,只见一条鹅黄色绣柳枝的寝衣静静躺在贵妃椅上。 他站起身,把披帛握在手中,进入侧间。 入眸是一架镂空雕莲叶如意纹的屏风,接着便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一道莹白玲珑的身影透过屏风上的镂空花纹映入眼帘。 陆长稽呼吸一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进脑海,思绪乱糟糟的,呼吸也有些紊乱,他不由捏紧手中的寝衣。 “珠儿,把衣裳给我。”姜姝一面说话,一面把手臂从屏风侧边探了出去。 她的手臂洁白滑嫩,上面挂着细细的水珠,比白玉还要细腻。 陆长稽冷白的脸颊不由泛起微微的红,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段藕臂上移开,将寝衣递到姜姝手中。 这时,忽瞥见屏风上搭着一条长长的裹胸纱布,那布叠了好几折,少说也有两米长。 普通的裹胸哪里会有这么长? 陆长稽忽得想起姜姝略显丰腴的身子。 漆眸闪出莫测的光芒,他转身走出侧间,折回花厅就坐。 第42章 姜姝穿好寝衣,一边擦头发一边迈进花厅。 连枝灯照的花厅亮如白昼,陆长稽坐在交椅上,漆眸凝着姜姝,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弟妹,你要那样长的抱腹做什么?”清冷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姜姝一凛,这才发现陆长稽的袖口上有一些水渍,环视四周,花厅内并没有珠儿的身影,那适才给她递衣裳的人便是…… 虽说假孕的时间还短,不到显怀的时候,但丰腴一些总归是没错的。姜姝这才往身上缠了层层裹胸,那成想好巧不巧就被陆长稽给发现了。 想起那条搭在屏风上的抱腹,姜姝浑身发冷,缩在长袖内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因着太过于用力,骨节处泛起微微的白。 凭陆长稽的心智,只要她承认没有怀孕,他定会推测出在青阳观时与他云雨的人就是她。 不,她决不能承认没有怀孕,决不能给陆长易陪葬,也不能、也不能被陆长稽识破计谋。 现下最好的应对方法,其实是应该反客为主质问陆长稽为何不声不响进入盥室,可惜,她心里有鬼,连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好几拍。 姜姝站直身体,竭力勾出一抹笑容,她故作轻松道:“世子去世以后,我总不能释怀,日夜悲思以至于伤了身体。 现下不过初秋,就总觉得寒冷难当,这才穿着抱腹御寒。” 这样解释难免牵强,姜姝补充道:“三弟和世子素有嫌隙,世子去了,难保三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该沉稳淡定,唯恐三弟发现我的弱点,这才裹了抱腹,混淆视听。” 姜姝三言两语就把陆长稽热切的情意浇了个透心凉,陆长稽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神色莫测。 他原以为姜姝嫁给陆长易是无奈之举,没想到她与陆长易情比金坚,陆长易去了,把她的心也带走了大半。 陆长稽少年入仕,入仕以后青云直上、运筹帷幄,把一切都握在手中,只有她让他的生活出现了意外。 久违的失控感让陆长稽生出了些微的惶恐,他竟也会有惶恐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变化,陆长稽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态度和姜姝交谈了。 他不再多言,大步走出欣春苑。 秋风扑面而来,萧瑟的凉让陆长稽的理智重新回拢。 他看向侍从,沉声吩咐:“请温大夫往迦南院走一趟。” 这是温大夫第一次单独面见陆长稽,上位者的威压让温大夫惶恐不安,说话的声音都发着颤。 陆长稽看着孙大夫,问道:“二奶奶的身子现下如何,胎像可稳固?” 温大夫常年为高门大户的贵人看病,练就了一副玲珑心肠,每当贵人问话,总要三思再三思才会开口。 姜姝胎像“稳固”人人皆知,若是一切顺利,陆长稽便不会无缘无故找他问话。 温大夫沉吟片刻,含糊道:“二奶奶的胎像倒是没什么大碍,只胎儿稍微有些气弱,若是好生……”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长稽打断:“她呢,她的身子如何?” 丈夫刚刚去世,妻子总要忧思难结方显得重情重义,温大夫思索片刻斟酌着道:“二奶奶气血两亏,神思忧虑,需细细将养。” 温大夫没有白花心思,一来二去的,倒是和姜姝的说辞合到了一起。 陆长稽不再疑心姜姝假孕,唯对她怜惜非常。妇人怀孕本就辛劳,她却亏了身子,不知得受多少罪。 他看向程用,低声吩咐:“把太后赏赐的那支百年老参送到欣春苑。” 赵家太太派人给赵滢蕴送了几攒盒干果,盒子里面放着桂圆、榛子、胡桃、长寿果,这些都是对身子有益的好东西,用赵家独有的烹饪方法炒制出来,味道十分独特。 赵滢蕴是面面俱到的性子,收到坚果便派人给姜家各房分发。 程用进入欣春苑的时候,正巧遇到送坚果的棉雾,棉雾躬身向程用行了个礼,与之错身而过。 回到飞鸟阁,棉雾把适才所见禀告给赵滢蕴:“那盛放人参的盒子十分精致,似乎是宫里出来的。” 第69章 “虽说大爷是二奶奶的大伯,照料二奶奶无可厚非,但瓜田李下的,他万不该夜里让人给二奶奶送补品。” “你闭嘴。”赵滢蕴看着棉雾,低声斥责,“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好端端的怎敢凭白污蔑主子。” “大爷是当朝首辅,身份何等尊贵,汴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他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觊觎自己的弟媳。” “今日这话我只当没听到,你若敢到外面胡言乱语我定饶不了你。” 赵滢蕴话说的笃定,心里却惴惴的,陆长稽看起来谦和,骨子里却最是冷漠,他若不是把姜姝放在了心上,又如何会在晚上派人给姜姝送补品。 赵滢蕴抬臂揉了揉太阳穴,心乱的像一团麻。 她原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她多与陆长稽相处,凭她的相貌才情,早晚都会得到陆长稽的垂青,可陆长稽心里既已有了姜姝,又如何还会把她放在眼中。 弟媳和大伯,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便是普通人家都不能容忍弟媳和大伯苟且,更何况是在侯府。 陆长稽要脸面,若是把姜姝赶出侯府,二人的联系自然就断了。他总不能追到姜姝的娘家与之苟且。 翌日,赵滢蕴到陆长莹的院子里和陆长莹玩叶子牌,温声说道:“二嫂嫂怀着身孕,又没有二表哥相陪,难免郁结。 我们不若请二嫂嫂过来一同打叶子牌罢,人多了热闹,她也能开怀一些。” 陆长莹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对姜姝改观,她只这么一个亲嫂子,自然希望能和姜姝亲近一些。 陆长莹看向雀儿,吩咐道:“你到欣春苑走一趟,请二嫂嫂过来打叶子牌。” 雀儿道了一声是,刚要出门,便听陆长莹接着道::“二表嫂怀着身孕,行动不便,你记得给她传一顶软轿。” 陆长莹嘴上不饶人,心思却单纯,姜姝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子,陆长莹既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也很乐意和陆长莹亲近。 姜姝乘着软轿进入西溪花间,一进门就瞧见了赵滢蕴,赵滢蕴笑着搀住她的手,温声问道:“今日天气好,最适宜打叶子牌,二表 嫂以前打过没有?” 姜姝只道没有,赵滢蕴应道:“二表嫂聪慧,看两圈就学会了,等您学会了,可要给我们许彩头。” 姜姝上手很快,没一会儿就和赵滢蕴、陆长莹玩到了一起。 陆长莹喜欢热闹,每日逛东逛西,消息十分灵通。她颇为高兴的笑了笑:“你们听说了没,昨个儿夜里三哥哥被人打了。” 也不待姜姝和赵滢蕴接话,她自顾自说道:“三哥哥昨夜到勾栏里寻欢作乐,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在回府的路上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通。 听碧华楼的侍女说,他现下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连床榻都下不了。” 陆长莹越说越开心:“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三哥哥见天儿的鬼混,总算得到了报应,这下好了,他连床榻都下不了,看他还怎么作妖。” 听到这个消息,姜姝也十分高兴,陆长风屡屡为难她,碍于身份她也不好发作,现下陆长风被打了,她再畅快不过。 姜姝心情好,打叶子牌的手气都好了很多,正打得起劲儿,只听赵滢蕴低低“哎呀”了一声,她有些羞窘的看向陆长莹,低声道:“我的里衣衣带开了,劳烦表妹帮我系上。” 陆长莹一向喜欢赵滢蕴,自然愿意给赵滢蕴帮忙,她“哎”了一声,携着赵滢蕴进入内间。 二人很快就又相携着到了外间,她们说笑一番便接着打牌,三人打叶子牌打得不亦乐乎,到了正午陆长莹特地安排了一桌席面,姜姝用完席面才折回欣春苑。 夜幕时分,姜姝正在用暮食,周嬷嬷进了门。 周嬷嬷待姜姝一向客气,这次面色却有些不愉,她向姜姝行了个礼,淡声道:“二奶奶,夫人请您到宴西堂走一趟。” 姜姝直觉不好,加了一件外衫,随着周嬷嬷进入宴西堂。 花厅里灯火通明,只见陆长莹黑着脸坐在赵氏身边,看向姜姝的目光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陆长莹忿忿道:“母亲,今日我和表姐还有二嫂嫂一同在花厅打叶子牌,表姐的衣带开了,我便和表姐到内间系了系衣带。 那段时间花厅只有二嫂嫂一人,定是二嫂嫂见案几上的玉佩精美,这才把玉佩偷了去。” “我以前只当自己狭隘,对二嫂嫂存着门第偏见,现下看来二嫂嫂果然上不得台面,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陆长莹言之凿凿,仿若事情已然成定局。 赵滢蕴适时插话:“怕是表妹误会了,二嫂嫂捏着二表哥的私产,想要什么没有,哪里会眼红一块儿玉佩。” 陆长莹撇撇嘴:“表姐有所不知,那块儿玉佩是太后赐给大哥哥的,质地温润,其上的柿柿如意雕花更是巧夺天工,说是稀释珍宝也不为过。 大哥哥见我喜欢那玉佩,这才转送给了我。没想到如今竟被二嫂嫂给偷了。” 凡事都要讲证据,姜姝自不会任陆长莹红口白牙的污蔑她,她刚要辩解,便听赵氏道:“莹儿,你二嫂嫂是什么样的人品,我比你更清楚。 莫说一块儿玉佩,便是把金山银山摆到跟前,你二嫂嫂都不会动容,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你二嫂嫂。” “母亲。”陆长莹没想到赵氏会袒护姜姝,她气鼓鼓瞪着赵氏,“我那玉佩一直放在花厅,偏生二嫂嫂到花厅打了一次叶子牌就不见了,不是二嫂嫂偷了又会是谁?” “你闭嘴。”赵氏低低喝了一声,对陆长莹道,“你现下已不是小孩子,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你口口声声说你二嫂嫂污蔑你,可能拿出证据来?” 证据?陆长莹哪里能拿出证据来,她心中不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只听赵滢蕴道:“今日这事是莹儿鲁莽了,不过想要还二表嫂清白也不难,只要派人到欣春苑搜一搜,是黑是白自会见分晓。” 姜姝心中坦荡,态度也格外谦和:“母亲尽管派人去搜,总不能因为一块儿玉佩,坏了我和妹妹的情义。” 赵氏看向周嬷嬷,低声道:“周妈妈,你带人到欣春苑搜一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周嬷嬷折回宴西堂,她看了赵氏一眼,而后把目光投向陆长莹:“小姐,老奴把欣春苑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并没有搜到您的玉佩。” 陆长莹十分惊讶,同时又有些惭愧,她心里已然知错,嘴上却不肯服软,低声嘟囔道:“是不是周妈妈遗漏了一些地方,没有搜全?” 赵氏看着陆长莹,厉声道,“周妈妈做事最是稳妥,你休要胡搅蛮缠。 你既误会了你二嫂嫂,就合该向她致歉,在这儿胡乱狡辩些什么?” 陆长莹理亏,听到赵氏的训斥,只得垂下头,低声对姜姝道:“二嫂嫂,是我误会你了,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 赵滢蕴看着这一切,脸色泛起微微的白,怎么就没搜到呢,她分明让人把那玉佩藏到了欣春苑的花厅。 周嬷嬷果真上了年纪,以前干练细致的一个人,竟连一块儿玉佩都搜不出来。 思索之际,忽听赵氏道:“蕴儿和莹儿先回去就寝吧,姜氏留下。” 赵滢蕴不好多言,提步走出花厅。 房门合上,赵氏的脸当即就绷了起来,她看向姜姝,低声斥道:“跪下。” 她话音一落,周嬷嬷就把那块儿柿柿如意玉佩拿了出来。 周嬷嬷跟了赵氏几十年,对赵氏最是了解,赵氏高傲自矜,若是她的儿媳做了下作的事情,她定会把事情死死捂住。 是以即便她在欣春苑搜到了陆长莹的丢失的玉佩,也没有在人前多言。 姜姝盯着那块儿玉佩,知道她是被人陷害了。 陆长莹爱憎分明,悲喜都放在脸上,不会也不屑陷害她,难不成是赵滢蕴,若不是赵滢蕴携着陆长莹到里间系衣带,陆长莹也不会怀疑她? 可她和赵滢蕴半点过节都没有,赵滢蕴又为何要陷害她? 姜姝百思不得其解,只依照赵氏的话跪到地上。证据摆在眼前,即便她解释也没有用处,索性闭口不言。 赵氏气咻咻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沉稳端方的,哪成想眼皮子这样浅,即便那玉佩是稀世之珍,又哪里值得你豁着脸面做出偷盗的事情来。” “今日这事我会帮你压下去,但却不能轻饶于你,必须给你一个教训,方能让你长记性。” 赵氏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道德经》抬臂摔到案几上:“你且到祠堂对着易儿的牌位把这《道德经》抄一遍。” “你德行有亏,且认真领悟《道德经》中的深意,也好改过自新。” 姜姝道了一声是,垂眸拿起《道德经》,提步向祠堂行去。 陆家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祠堂里的牌位鳞次摆放着,高的像一座山。摆在最下面的是陆长易的牌位。 第70章 姜姝对陆长易虽没男女之情,以前却视他为亲人,现下只瞧一眼他的牌位都觉得寒心。 姜姝把交椅调了个方向,背对着陆长易的牌位开始抄写《道德经》。 秋日的夜间本就清凉,哪成想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雨,一时间电闪雷鸣,暴 雨如注,祠堂内愈加阴冷。 姜姝遍体生寒,冻得嘴唇发紫,她裹紧衣衫,哆哆嗦嗦抄写着《道德经》。 朝廷政务巨万,陆长稽回府时夜色已深,他刚刚就坐,程用便进了门。 程用低声把宴西堂发生的事禀告给陆长稽,临了补充道:“现下二奶奶正在祠堂抄书,天气寒冷,祠堂阴气又重,也不知道二奶奶能不能撑住。” 陆长稽捏了捏眉心,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儿玉佩递给程用:“你去把这玉佩交给太太,就说是在路上捡的。 至于在欣春苑搜到的那块儿玉佩,是我以前赠给二弟的。” 太后当初赐给了陆长稽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他赠给了陆长莹一块儿,余下那块儿一直放在抽屉里,现下倒是有了用处。 程用行到宴西堂,赵氏原本已经歇下了,得知陆长稽的侍从求见,又匆匆穿好衣衫到花厅接见。 程用把玉佩呈到赵氏跟前,温声道:“大人回府时在甬路上捡到了这块玉佩,去年大人巡案有功,太后娘娘特赐给他老人家一对玉佩。 大人赠给了小姐一块儿,另一块儿送给了世子。现下在甬路上捡到,倒不知道是欣春苑的人拉下了,还是小姐拉下了。” “天色已晚,大人不好叨扰府内女眷,特让卑职把这玉佩交给太太,请太太定夺。” 赵氏扬起眉毛,原是莹儿这孩子毛毛躁躁把玉佩拉到了甬路上,害她冤枉了姜姝。 陆长易的珍宝无数,姜姝不知道他有那块儿玉佩也情有可原。 赵氏不好在程用面前多言,只接过玉佩,把程用打发出去。 待程用出了门,她开口叫来侍女,吩咐道:“你到祠堂走一趟,让二奶奶早些回房就寝。” 她沉吟片刻,又补充道:“你告诉二奶奶,今日是我错怪她了。你且代我向她致一声歉。” 侍女讶然,太太性子强硬,遇到原则性问题,在侯爷面前都不会服软,以至于二人的关系势如水火。 现下她竟要给二奶奶致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女也不敢多问,撑着油纸伞向祠堂行去,远远的就见祠堂门口站着一排侍卫,那些侍卫身穿程子衣,身姿笔挺,气势迫人,是陆长稽的亲卫。 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大爷到祠堂做什么,二奶奶还在里面,弟妹和大伯同处,总归不合情理。 侍女走上前,向侍卫行了个礼便要进门,不料守门的侍卫上前一步,将她挡在门外。 侍女皱起眉头,温声道:“奴婢奉夫人的命令,特地来请二奶奶回房。” 侍卫道:“大爷进屋之前已把二奶奶请回欣春苑,姑娘且先回罢。” 侍女倏然放松下来,暗怪自己心思狭隘,大爷最是周全识礼,怎么会做出深更半夜和弟妹共处一室的事情来呢? 左右二奶奶已回房,至于致歉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侍女不再迟疑,提步向宴西堂折返。 夜雨潇潇,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雷声轰鸣而来,陆长稽把油纸伞收起来,快步踏入祠堂。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烛火悠悠,供奉在牌位前的蜡烛忽明忽暗,在地上投出长短不一的影子。 姜姝不知何时已经晕厥,她双眸紧闭、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陆长稽伸手探了探姜姝的额头,异常滚烫。他弯腰把姜姝抱起来,直接折回迦南院。 程用瞧见姜姝的脸色,知道她是生了疾,当即骑上快马去请温大夫。 陆长稽把姜姝放到榻上,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姜姝的灼热。她怀着身孕,烧的时间长了不仅有损身子,对胎儿也不利。 陆长稽犹豫片刻,伸手把姜姝的外衫脱掉。 姜姝的肩膀和手臂luo露在空气中,她的肌肤原本白皙如玉,现下因着发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犹如三月枝头的桃花,勾的人移不开眼。 陆长稽的喉结滚动两下,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拧了凉帕子给姜姝擦拭身子。 帕子从她的脸颊滑过,接着拂过脖颈和肩膀,凉意袭来,姜姝的温度才下降了一些。 迷迷糊糊间,她又梦到了那夜的情形,她虽跟陆长易圆了房,毕竟只那一次,现下她还生涩的紧。 偏生他天赋异禀,她根本容1纳不下。两厢碰到一起,身体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想要撤离,他却不依不饶,她疼的无以复加,只好轻声求饶。 “大伯,大伯你轻一些,你饶了我罢!”轻柔的声音在姜姝唇边漾出。 陆长稽身子一僵,万千绚烂的烟花在脑海中炸开。 第43章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的温度却越升越高。 陆长稽凝着姜姝,慢慢俯下身,轻轻在她的侧颊吻了一下。 他原以为远远的看着她便能心满意足,现下却知道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必须得把她笼到身边,只有日日守着她,护着她,他才能安心。 陆长稽的目光在姜姝的小腹上扫过,待她诞下孩子,他就向她表明心意。什么弟媳大伯,什么纲常1伦1理,只要他陆长稽愿意,一切都是浮云。 他要光明正大的把她娶进门,让她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门外响起敲门声,程用道温大夫到了。陆长稽给姜姝穿好衣衫,让温大夫进门。 这是温大夫第二次进迦南院,看着屋内的情形只觉得怪异非常。 二奶奶发高热,怎得就躺到了大爷的榻上,且瞧着大爷的情状,分明十分担忧三奶奶,弟媳和大伯,合该避嫌,如何能在深更半夜搅合在一起,二人怎么这么……。 温大夫满心疑惑,唯恐陆长稽发现他的异常,他惴惴地走到榻前,连头都不敢抬,他伸手搭到姜姝的腕子上。姜姝脉动偏慢,是寒风入体所引起的高热。 温大夫一面说话一面写药方:“二奶奶身体底子好,并没什么大碍,喝两剂汤药便能退热。” “她腹中的胎儿如何?”陆长稽接着询问。 温大夫在赵氏跟前说谎倒不觉得心慌,可在陆长稽面前却有些招架不住,手心冒出淋漓的冷汗,他默默把冷汗蹭到衣袖上,硬着头皮道:“胎儿也无碍。” 陆长稽点点头,不再说话,屋内陷入一片静默。 温大夫心跳如鼓,仿若架在碳火上炙烤,总觉得陆长稽的沉默别有深意。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温大夫魂飞魄散,几欲要把事实吐露出来之际,陆长稽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道:“有劳温大夫了,您请慢行。” 温大夫倏然放松,压着步子出了房门。 温大夫医术超群,一碗药下去姜姝就退了热。 她睁开眼睛,入目是苍青色的帷幔,陆长稽站在帷幔外,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平和,似一泓清澈的泉。 他的眸光太过于温柔,轻轻拉扯着姜姝的心弦,姜姝心里发慌,下意识抓紧身侧的锦被,把目光投到床顶。 “你现下可还难受?”陆长稽的声音在姜姝耳边响起,又温又热,吹得她酥痒难耐,说话也不似以往利落。 “还好。”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样。 娇软的声音入耳,陆长稽那处又雄1壮起来。身体热得像是烧红的铁,他的呼吸变得紊乱,心思也紊乱。 他对她,没有丝毫抵抗力。 安静的环境令姜姝不安,她鼓足勇气看向陆长稽,低声问道:“大伯,我怎么到您这儿了?” 陆长稽温声道:“你发高热晕倒了,我便把你带到了迦南院。” 陆长稽的话看似回答了姜姝的问题,姜姝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也不好多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见衣衫还算整齐,这才撑着床头慢吞吞坐了起来。 温声道:“有劳大伯了,天色已晚,我不好再叨扰大伯,您早些安寝罢。” 她尚在禁足,赵氏定会派人盯着她,不好在陆长稽这儿逗留太长时间。 姜姝说完话,便要提步离开,高热刚消,她身子酸软,刚站起身,眼前一黑又重重跌坐到床榻上。 陆长稽弯下腰,手臂从姜姝腰下穿过,托着她腰肢,稳稳把她扶起来。 他的手臂很快就抽走了,姜姝却觉得腰间热热的,仿若留下了陆长稽的烙印。 她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垂下眸子。 这时,陆长稽缓缓蹲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脚踝,把绣花鞋套到她的脚上。 他神色认真,仿若是在做最最重要的事情。 姜姝知道她该向陆长稽道谢,可不知为何,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第71章 陆长稽也不介意,他站起身,把小臂横在姜姝面前,低声道:“你扶着我,我 送你出去。” 姜姝把手搭到陆长稽的小臂上,随着他缓缓向屋外行去。 他的小臂沉稳有力,她知道不管发什么,只要扶着他的手臂,她都不会再跌倒。 姜姝行到廊下,只见院内放着一顶青帷软轿,她就那样搭着陆长稽的小臂进了轿子。 雨一夜未歇,姜姝也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似乎并没有变化。 大伯待她一直很好,或许,他只是待她很好。 天色一亮赵氏的侍女就进了门,她按赵氏的吩咐向姜姝道不是。 姜姝这才知道陆长稽暗暗帮了她,心里不由起了旖旎之思,不过片刻她就把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陆长稽权势滔天,是无数名门闺秀肖想的如意郎子,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青睐呢? 姜姝苦笑一声,强迫自己收拢思绪,拿起身旁的绷子,做起了针线。 刚绣了半朵荷花,便听方玉禀告,说是赵滢蕴求见。 因着玉佩的事情,姜姝对赵滢蕴存了芥蒂,可有赵氏那层关系在,她又不好将赵滢蕴拒之门外,只得让赵滢蕴进门。 赵滢蕴坐到姜姝跟前,关切道:“今个儿一起来就听人说你生了疾,现下可好些了?” 姜姝一改往日热情的态度,不冷不淡道:“我不过发了一场高热,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叨扰表妹了。” 姜姝的语气算不上和善,赵滢蕴知道姜姝对她起了疑心。不过起疑而已,只要没有证据,姜姝又能如何? 赵滢蕴淡然一笑:“表嫂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亲戚,合该互相关心。” 她一面说话一面重重叹了一口气:“莹儿表妹性子鲁莽,时常义气用事,昨个儿是她误会了表嫂,但她对事不对人,绝没有针对表嫂的意思,表嫂千万不要介怀。” 姜姝呷了一口茶,低声道:“都是自家人,我又是莹儿的长辈,决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话说的客气,意思却不言而喻。 赵滢蕴自觉得姜姝拿大,她也不跟姜姝争高低,让棉雾把一个食盒放到屋内的八仙桌上。 笑盈盈说道:“我让厨房炖了一盅血燕,血燕滋阴润肺,于女子最是有益,还望表嫂不要嫌弃。” 姜姝让方玉把血燕收下,客气道:“血燕珍贵,我定会好生品尝,表妹有心了。” 赵滢蕴又和姜姝寒暄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从内寝出来就到了花厅,赵滢蕴的目光从案几上的宝葫芦花瓶上一扫而过,那花瓶分明换了地方,周嬷嬷怎得就没有搜到东西? 莫不是姜姝的人发现了异常,提前把玉佩收了起来? 赵滢蕴思绪纷乱,却寻不到丁点线索,她不过是想污蔑姜姝手脚不干净,让赵氏把姜姝赶回娘家待产,哪成想不仅白忙活了一场,还引起了姜姝的怀疑,说是得不偿失也不为过。 赵滢蕴刚走,姜姝就收到了姜家的请帖,帖子是姜容写的,说是亲事在即,想请姜姝回家一叙。 林允之的母亲是个活菩萨,万事不沾染,姜容出嫁以后海了天的庶务等着她处理,她们姐妹两个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想见面就见面。 姜姝换上衣衫,吩咐下人去套马车。马车行到御街坊,姜姝瞧见街边有一个墨宝铺子。 她叫停马车,踏进铺子给姜彬挑选墨宝。 姜姝虽和赵氏不和,待姜彬却没有二心,彬儿年纪不大,心性也和善,每每看到姜姝总会和气的唤她长姐。 姜姝认认真真给姜彬挑了两支毛笔,一方砚台,临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叶潜也在这个铺子里买墨宝。 叶潜接过姜姝手中的墨宝,欲要替她结账。姜姝也没有跟他客气,大大方方把墨宝交给了叶潜。 叶家家贫,姜姝和叶潜订亲以后,不仅时常照顾叶母,手头宽裕的时候还会给叶潜买笔墨纸砚。叶潜若挣了润笔费,也会给她买一些小玩意儿。 二人曾全心全意待过对方,天意弄人,他们虽没有成为夫妻,心底里却都把对方当成了亲人。 叶潜结完账,把墨宝交给珠儿,低声对姜姝道:“你怀着身孕,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后不可再提重物。” 姜姝讷然,因着假孕,她在外人跟前等闲不愿提及腹中的胎儿,于是把话头转到别处:“翰林院清苦,叶潜哥哥在翰林院当差可还顺利?” 叶潜道一切都好:“遇到有先例的公务,就按照先例处理,遇到没有先例的公务,便向学士请教,我初入官场,不求有功,一切以稳妥为主。” 话说的谦逊,其实他上任以后甚得上司倚重,短短几个月就被上司调到身边培养。 想起叶潜以前的清苦生活,姜姝甚是慰藉,现下他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不管以前如何要好,现在身份所限不适宜在一起待太长时间,二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归家。 姜姝到家的时候,姜容正在整理嫁妆,姜家家底薄,即便姜文焕有心抬举姜容也凑不出丰厚的嫁妆。 陆长易把他的私产都留给了姜姝,姜姝现下虽整日里如履薄冰,却最不缺银钱,大手一挥就给姜容添了三千两的私房。 姜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银钱,讶然过后便是极力推拒:“长姐,你已给我添置了不少家当,没得我嫁一次人,把你挖空了的道理。 我知道你不缺银子,可世子已经去了,你腹中又怀着身孕,以后少不得用银子,你还是把这银票收回去罢!” 姜姝莞尔一笑,把银票塞到姜容手中,温声道:“给你你便收着,啰啰嗦嗦做什么,我自是留够了本钱,才会给你添箱。” 姜姝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不管处在何种境地,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既执意给姜容添箱,姜容便不再推辞,她打开床边的小匣子,把银票放到里面,仔仔细细上好锁。 姐妹二人腻到一起,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窝心话,这时吴婆子满脸堆笑地进了门,她看着姜容,温声道:“三小姐,林侍郎过来瞧您了。” 听到林侍郎三个字,姜容皎白的面颊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姜姝抿唇一笑,打趣道:“林侍郎惦念你,你还不赶紧到花厅好好招待人家。” 姜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站起身出了门子。她知道自己应该骄矜一些,却怎么都按捺不住,步子越来越快,隔着珠帘就瞧见了屋内的人。 林允之身穿一袭天青色长袍,气质温雅,如芝如兰,姜容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她的心咚咚跳着,像是要从嗓子眼跃出来。 行到门口,姜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刹住脚步,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衫,提步踏进屋子。 姜容小脸通红,显见是快步奔过来的,女子脸皮薄,林允之不好戳穿她,伸手把桌上的凉茶递到她面前:“这凉茶滋味甚好,你喝一盏尝尝。” 姜容点点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饮完以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粗鲁,小脸涨得更红了。 林允之轻咳一声,眸子里闪过璀璨的光。他不想 姜容尴尬,把话题转到别处:“下值的时候路过五芳斋,想到你喜欢吃甜点,便给你买了一碟芸豆糕。” 姜容最喜欢芸豆糕,下意识便要去享用,想到适才的失态又生生压制住自己的冲动。 林允之抿唇轻笑,捏起一块儿芸豆糕递到姜容跟前,温声说道:“芸豆糕得趁热吃才好,凉了便没有滋味了。” 这边,林氏趁着姜容没在,拉着姜姝说悄悄话:“潜哥儿入仕以后,好些人家想和他结亲,都被他婉拒了。” “你说他是不是心里还惦念着你,这才拒了旁的女子?” 姜姝轻声打断林氏:“姨娘,我早已和叶潜哥哥退了亲事,一别两宽,嫁娶再不相干。 今日这话您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没得毁坏叶潜哥哥的清誉。” 林氏讪讪一笑:“姨娘没有旁的心思,你莫要多想。” 姜姝苦笑,怎么可能不多想呢,若是能和叶潜哥哥喜结连理,她又何至于遭受现在的苦楚。 她腹中空空,一朝事发,当即就会被赵氏处置掉给陆长易陪葬。若是嫁给叶潜,哪里需要日夜琢磨着借1种1生子,哪里需要遭受生死攸关的挫折。 叶潜上进,叶母又和善,和叶潜成亲尽多过得清苦一些,但若是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清苦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姜姝越想越觉得伤情,可惜只能自己吞下苦水,她连宣之于口的资格都没有。 “大姐姐。”姜姝的思绪被姜容拉回现实。 她看向姜容,含笑问道:“林侍郎走了?” 姜容“嗯”了一声,伸手拉了拉姜姝的衣袖,娇声道:“五日后便是我出阁的日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陪着我。 第72章 林家那样的门户,来往的皆是豪门大族,我怕自己应付不来。” 五日后,五日后…… 五日后正是姜姝容易有孕的日子,林允之是陆长稽的下属,到时候陆长稽一定会到场。 婚礼上宾客喧天,人来人往,她好生筹谋一番,定能再次和陆长稽行房。 第44章 姜姝有饭后消食的习惯,这一日用完暮食,由珠儿陪着到小花园散步。好巧不巧,和胡氏姑侄走了个顶头。 她不愿多生事端,侧身让到一边示意胡姨娘和胡泠霜先行。 姜姝有心谦让,胡泠霜却不依不饶,若不是姜姝肚子里的孩子挡了路,她的孩子就是将来的信阳侯,只要看到姜姝,她就满心愤恨。 她挺着大肚子坐到路边的石凳上,讥讽道:“二嫂嫂好大的威风,看到姨娘也不行礼,小门户教养出来的,果真不懂规矩。” 若二人还没有结下梁子,姜姝能忍也就忍过去了,可既已没有和解的可能,她也无需再忍让。 她冷笑一声,没好气道:“三弟妹这话真是好笑,我是主子,胡姨娘是奴婢,天榻下来也没有主子给奴婢行礼的道理。 我不让胡姨娘行礼已是宽宏大量,难不成还要颠倒尊卑,枉顾纲常?” 姜姝是世子夫人,也就是将来的侯府主母,未来的主母自然要比妾室尊贵。 她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便是胡氏姑侄二人合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应对。 姜姝乘胜追击,接着呲哒胡泠霜:“于身份而言,我是世子夫人,地位比你高。按辈分来论,我是你的嫂子,比你年长,于公于私你都该向我行礼,你不仅没有行礼,还寻衅糍事,你们胡家就是这样教养你的吗?” 胡氏姑侄同出一家,姜姝一语双关,不仅训斥了胡泠霜,胡姨娘也连带着也吃了挂落。 胡姨娘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讲道理讲不过姜姝,便从因果报应着手,她柔声道:“我知道世子夫人身份尊贵,但您的身份再高,也得顾忌肚子里的孩子。 您若是逞一时之快犯了口业,是会报应到孩子身上的。” 幸好姜姝没有怀孕,若是腹中真的怀有胎儿,听到有人诅咒自己的孩子,定会气的七窍生烟。 她刚要斥责胡姨娘,便见赵氏带着一群奴仆行到了路中间。 她乜着胡姨娘骂道:“贱婢,你竟敢诅咒侯爷的孙儿,莫不是想要让侯府断子绝孙?” 赵氏向来不爱跟人兜扯着讲道理,能动手决不动口,她沉声命令:“周妈妈,掌嘴二十,让胡姨娘长一长教训。” 胡姨娘出身官家,又为陆凛诞育了子嗣,在信阳侯府虽及不上赵氏风光,却也十分体面。 她没想到赵氏敢让人打她耳光,她开口说道:“夫人莫不是说错话了,我是三爷的生母,胡知府嫡亲的妹妹,可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下人。” 赵氏轻嗤一声:“胡为志不过担着个从五品的衔儿,芝麻大的官儿给我们赵家看大门都不够格,也值当你拿出来说嘴,真是好笑。”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目光投向周嬷嬷,扬声说道:“周嬷嬷动手罢!” 赵氏倒也没有说大话,赵家曾出过两位太师,四任辅臣,不过这一代式微了一些,但底蕴之深厚,绝不是胡家可比。 周嬷嬷挥了挥手,她身旁的侍女走上前,一左一右扭住胡姨娘的手臂,把胡姨娘按跪到地上。 胡姨娘倒是带着两个侍女,可侍女人单力薄又如何敌得过赵氏身后的一众奴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跪到赵氏面前为胡姨娘求情。 赵氏不为所动,亲眼看着周嬷嬷掌掴胡姨娘,周嬷嬷用了全力,两巴掌下去就把胡姨娘的脸颊裹得肿了起来。 脸颊火辣辣的疼,脸面也被赵氏踩到脚底下碾碎了,胡氏狠狠地看着赵氏,厉声说道:“赵云章,今日之耻我记到心里了,以后的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赵氏根本懒得搭理胡姨娘,瞧了一眼周嬷嬷,周嬷嬷又左右开弓动起手来。 二十个耳光下去,打得胡姨娘鼻青脸肿,原本娇媚的面容,现下肿得犹如一个青色的发面馒头,只肖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反胃。 胡姨娘颜面尽失,软软跪地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胡氏挺着大肚子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向碧华楼行去。 赵氏看向姜姝,难得的给了姜姝一个笑脸:“你适才做的很好,你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就要有世子夫人的派头。 这个府里,除了我和侯爷,谁都不能给你脸子瞧,若是有人不识抬举想要以下犯上,你就只管教训他们。 他们若是胆敢造次,你就到宴西堂寻我,我好歹是你的母亲,断不会叫人将你欺负了去。” 林姨娘性子柔弱,姜容年纪小,姜姝自记事起,就在为林姨娘和姜容操心,生母柔弱,她就要刚强,妹妹稚嫩,她就要成熟。 她在不得已中把自己催熟,为生母和幼妹撑起了一天。 一直都是她在照拂别人,现下赵氏突然站出来,说要为她撑腰,说要保护她,她坚韧的心变得又柔又软。看赵氏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柔情。 她对赵氏道:“母亲的话儿媳谨记在心,儿媳定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赵氏点点头,转而说道:“我新得了一箱子布料,你去挑几匹喜欢的,给我孙儿做几身衣裳。” “虽说侯府不缺绣娘,可她们的手艺到底及不上你精湛,我的孙儿哪怕穿衣裳也得穿最好的。” 姜姝温声应了一声是,随着赵氏前往宴西堂挑料子。 拔步床边的小榻上整整齐齐码着六匹布,姜姝看到那些布料就觉得头疼。做戏必须做全套,她总不能因为腹中无子就敷衍了事。 她拿出剪刀,裁了一件鹅黄色的抱腹,往上面画了两条红鲤,认认真真绣了起来。 秋老虎热得厉害,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到了正午,莫说活生生的人,便连猫儿狗儿都不敢到太阳底下去。 珠儿推门进入屋内,三步做两步跨到床边,急哄哄道:“小姐,三奶奶甩开下人往后花园的听雨阁去了,她鬼鬼祟祟的,定是和那奸夫相会去了。 您快些换身衣裳,戴上遮阳的篾笠,咱们一起到后花园捉奸去,非得让三奶奶颜面扫地不可。” 珠儿越说越亢奋,双眼冒光,恨不得飞到后花园看热闹。 姜姝无奈地笑了笑,温声道:“奸是一定要捉的,但这种事情我们不好出头,不若让三爷亲自去捉。” “让三爷去捉?”珠儿有些不解,“三爷被人揍得连榻都下不了,如何去得了后花园。” 姜姝回道:“你让初夏往碧华楼走一趟,告诉守门的侍卫,三奶奶在听雨阁动了胎气,让三爷快些去瞧一瞧。” 初夏是田庄庄头的独女,今日进府给姜姝送秋礼,府内并没有什么人认识她。 陆长风风流好色,五日里有三日都腻在勾栏里,身子早已亏空,好容易才得了一胎,十分看重那胎儿,定会赶到后花园探望胡泠霜。 珠儿 恍然大悟,风一般跑了出去。 初夏照姜姝的吩咐到了碧华楼,她也不进院子,火急火燎冲到门房跟前,开口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三奶奶到听雨阁乘凉,不小心滑了一跤,流血不止,快些让三爷去瞧一瞧吧。” 三爷把三奶奶腹中的胎儿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要,门房不敢耽搁,快步跑进正房。 “三爷。”门房一边喘气,一边把初夏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长风头上缠着纱布,右腿打着石膏,脊背上全是被人打出来得青紫痕迹,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听到胎儿有恙,急得抓心挠肺,哑声对门房道:“快些传一顶软轿,把我抬到听雨阁。” 陆长风动弹不得,两个小厮一个托着他的上半身,一个托着他的双腿,把他抬到了软轿上。 他半躺在软轿上,不停地催促轿夫,轿夫半刻都不敢停歇,一口气就奔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静悄悄的,正房倒插着,小厮推了好几下都没有把门推开。 也不知胡泠霜的情况糟糕到了何种地步,竟闹到要插门的地步,他越发着急,急声道:“快些把门砸开,快些。” 话音刚落下,陆凛的随身侍从从一侧冲了出来,那侍从焦急劝道:“三爷不可,不可呀!”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陆长风使眼色,陆长风平素也算活络,现下心急如焚,对侍从的话充耳不闻,坚持让他的随从砸门。 侍从急得团团转,却也没什么法子,眼睁睁看着木门被人砸了开来。 “媚儿,我来了,你现下可好些了?”媚儿是胡泠霜的小字。 陆长风一面说话一面看向床榻,看到床榻上的情形时,瞳孔倏然变大,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凛正站在榻边系衣带,眸光倒是很平静,脸色却阴沉如水,像是要杀人一样。 第73章 胡泠霜披头散发缩在床角,身上盖着一层锦被,锦被底端赫然扔着一件水红色绣鸳鸯戏水小衣。 屋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媳妇与公爹的奸情被公之于众,胡泠霜知道她算是彻底完了,她凄楚无措地低着头,眸光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着落。 像是有一只手扼着陆长风的喉咙,那只手一点一点收紧,勒得他几欲窒息。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陆长风从担架上一跃而起,直直扑到榻上,他一把掐住胡泠霜的脖子,骂道:“贱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你名声尽毁,还活着做什么,不若早些到地狱见阎王去罢!” 他状若癫狂,下手没有轻重,连胡泠霜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勒得胡氏呼吸急促,眼皮不停地往上翻。 “你是要掐死自己的孩子吗?”陆凛的声音乍然响起,把陆长风从癫狂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陆长风把手松开,转头看向陆凛,此时陆凛已把衣衫穿好,他闲适地坐在交椅上,直直地看着陆长风,面色平静,半点羞愧之色都没有。 陆长风恨得牙痒痒,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那人是他的父亲,是信阳侯府的掌权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他从云端打入地狱。他又如何敢忤逆信阳侯? 他颓然地跌坐到床上,低声呜咽起来。 姜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带着珠儿到后花园看热闹,远远的就看到听雨阁门前站满了人,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慢悠悠踱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守门的是侯府的侍卫统领肖卫,肖卫只听令于陆凛,姜姝没想到陆长风捉个奸竟把陆凛都惊动了。 她不好为了看热闹强闯进听雨阁,姜姝回转身,想带着珠儿折返回欣春苑。 珠儿却不干了,悄悄拉了拉姜姝的衣袖,贼兮兮道:“来都来了,您就留下探个究竟嘛! 那奸夫也是个有本事的,竟能引得三奶奶怀着身孕都与之苟且,定有不同凡响之处。” 珠儿越说越兴奋:“三爷的眼睛长到了天上,时常膈应二奶奶,二奶奶难道不想看看三爷被戴上绿帽子,吃瘪的样子吗?” 姜姝倒是没什么兴致看陆长风吃瘪,却很好奇和胡泠霜苟且的奸夫是谁,胡泠霜既能时常和那奸夫在后花园幽会,便说明那人就是侯府的人。 也不知哪个下人,竟有胆子觊觎陆府的奶奶? 姜姝怀着好奇心和珠儿一同躲到水榭边上的屋子里,屋墙上有一排菱格窗,可将外面的情形瞧个清清楚楚。 二人刚躲进去,就见听雨阁开了门,最先出来的是陆长风,他躺在担架上,眼睛通红,双手紧握成拳,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接着出来的是胡泠霜,她的面颊涨成了猪肝色,脖颈处隐约露出一些红色的痕迹,显见被狠揍了一通。 陆长风和胡氏离开后,陆凛也慢悠悠出了门,姜姝和珠儿对陆凛视而不见,擎等着侍卫处理那个奸夫,或杀或打,总得有个结果。 二人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明白听雨阁内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奸夫的影子…… 珠儿有些不满,小声嘟囔:“奸夫呢,怎么没看到奸夫?” 姜姝脸色有些白,低声道:“奸夫已经走了,约莫是侯爷。” 除却陆凛,除却侯府的掌家人,没有哪个奸夫能完好无损的从听雨阁走出去。 经姜姝提醒,珠儿恍然大悟,她看向姜姝,低声道:“我原以为只有戏文里会出现翁媳扒灰的情节,没想到堂堂信阳侯府也会有这样的龌龊事情。 府中娇美婢女海了去了,侯爷挑哪个不成,怎得偏偏瞧上了自己的儿媳。” 说到这儿珠儿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她看着姜姝,一本正经问道:“三奶奶肚子大的赛西瓜,这种境况都要跟人偷情,算不算天赋异禀?” 姜姝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角,低声斥道:“什么天赋异禀,这也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说的,今日这些话给我咽到肚子里,以后半句都不许再提。” 珠儿“哦”了一声,不再多言,和姜姝一起向欣春苑折返。 方玉侯在花厅门口,看到姜姝,她躬身行了个礼,温声道:“二奶奶,碧华楼那边闹起来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三奶奶突然就发作起来,约莫是要早产。” 胡泠霜的孩子刚刚七个月,也不知道现下生出来能不能保得住。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到一起,姜姝的脸上血色尽失。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有多么重要,胡泠霜最先陷害她,她确实是想给胡泠霜一个教训,没想到竟害得她…… 珠儿对姜姝最是了解,待方玉离开后,她握住姜姝的手低声安慰:“若不是叶家伯母发现璎珞有异样,您腹中的‘胎儿’早已不保,您不过是以牙还牙,又何必惶惶不安?” 话虽这样说,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姜姝总觉得不安。 她对珠儿道:“你让人到碧华楼盯着,若有异样赶紧回来禀告给我。” 碧华楼内,胡氏汗如雨下,身体疼得仿若要裂开,嘶吼声从喉咙里溢出来,只听一耳朵就觉得骇人。 产婆在屋内忙来忙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丫鬟端到门外。 陆长风坐在外间,双眸直直盯着里屋,焦急得无以复加。他憎恨胡泠霜,却并不想让胡泠霜就此丢掉性命。 他们是夫妻,也是表兄妹,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是深厚。她犯了错,却罪不至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 陆长风看向身旁的侍女,斥道:“没听到三奶奶没有力气了吗,快些去吊参汤。” 侍女连连应是,快步奔向厨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折腾了两个时辰,胡泠霜总算 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惜,月份太小,孩子一落地就夭折了。 陆长风刚被自己的父亲戴了绿帽子,现下又痛失爱子,双重打击之下,仿若被抽掉了精气神,他颓然地仰躺到贵妃榻上,不由淌出两行清泪。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他看向侍从,急声道:“把门房传进来。” 门房进入内堂,只见陆长风脸色黑沉,他赶忙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回话。 “今日是谁告诉你二奶奶动了胎气?” 门房仔细回想,隐约能想起那人的面貌,却不认得那人到底是谁? 兹事体大,门房不敢乱说,支支吾吾道:“那人面生得紧,小的并不认得。” 陆长风苦笑一声,挥手把门房打发下去。 胡泠霜固然有错,让他颜面扫地的那人却更加可恶,可惜,那人有备而来,他连线索都寻不到。 胎儿夭折的消息传到欣春苑,姜姝愈加内疚,连吃饭都没有胃口,她坐在交椅上,默然地望着外面发呆。 “二奶奶,大爷来了。”方玉进门禀告。 陆长稽来干什么,现下这种境况,姜姝并不想应对陆长稽,原想借故不见,还未来得及开口,陆长稽便进了屋子。 陆长稽看向姜姝,只见她身姿如柳,楚楚可怜,脸色十分苍白,眼神凄慌无所依,果真是受了惊吓。 他走到姜姝对面,温声道:“你不是胡氏,你的孩子也不会出现意外,我会护佑你的孩子平安长大,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只管安生养胎就是。” 第45章 想起那没有踪影的孩子,姜姝有些心虚,她生怕自己露出马脚,轻声对陆长稽道:“大伯待我好,我记在了心里,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好好报答大伯。” 话毕,她打了个哈欠,佯装疲累,怏怏地歪到贵妃椅上,轻声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总提不起精神来,就不虚留大伯了。” 陆长稽心里一紧,原想问一问姜姝的身体状况,想到自己冒然进门已然不妥,若是再问,怕会引得姜姝多想,便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回到迦南院,陆长稽唤来程用,低声吩咐:“你去打听一下二奶奶的身子可康健,现下可饮着汤药,进得香不香?” 程用道是,没一会儿便折到花厅回话:“二奶奶现下没有饮着汤药,身子当是无虞,二奶奶前几日食欲不错,每每用膳都能吃下大半碗吃食,只今日比以前用得少了一些,晚间只喝了半碗清粥。” 听到程用的回话,陆长稽越发怜惜姜姝,她审慎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硬撑,即便被胡泠霜的事吓到了,也不愿表现出来。 待他把她迎进门,断不会让她再经受这样的苦楚。 胡泠霜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虽还虚弱,好歹保住了性命。 她危在旦夕时,陆长风担忧她的安危,当陆长风得知她性命无虞时,那些屈辱的、愤怒的、阴暗的念头便一点一点衍生出来。 陆长风阴恻恻盯着胡氏,冷笑道:“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活王八,被自己的亲爹戴了绿帽子,却连个屁都不敢放,阴沟里的蛆虫都比我有骨气。” 第74章 事发那日到听雨阁的侍从实在太多,即便陆长风三令五申不许他们嚼舌根,到底还是传出了风言风语。 纸终究包不住火,胡泠霜早就预料过事情暴露的后果,她知道她做了错事,可若是能够重来,她依旧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胡家虽是官家,但和信阳侯府却没得比。 胡岚成了信阳侯的宠妾,年节的时候回家省亲,全家都把她奉为座上宾。 她说要从娘家选一个侄女和她的儿子订亲,让胡太太把家里的女儿带到花厅让她掌眼。 胡岚的儿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信阳侯的亲子,若能给信阳侯做儿媳,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胡岚撂了一句话,胡太太就忙成了陀螺。忙让胡泠霜和她的三个姐妹换衣打扮,小心殷勤的把她们带到胡岚跟前。 胡岚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的四个侄女,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胡泠霜身上,她问胡太太:“这是霜儿吧?” 胡太太连连点头:“这是三姐儿泠霜。” 胡岚骄矜地笑了笑:“这孩子生得标致,和我年轻的时候有五分相像,倒是配得上风哥儿。待她及笄以后便和风哥儿完婚。” 胡泠霜齿序行三,上有长姊下有兄弟,平时并不得胡太太宠爱,没成想她倒成了家里最有福气的孩子。 胡太太把胡泠霜推到胡岚跟前,殷勤道:“霜儿,你明年就要到侯府享福了,这都是拜你姑母所赐,你快些向姑母道谢。” 天大的馅饼掉到了头上,按理说胡泠霜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表哥生得风流倜傥,家世又好,不知有多少人倾慕,可她并不中意表哥。 她和二姐姐看过话本子,最钟意话本子上的游侠。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何等畅快肆意,铁血与柔情共存,才是男儿本色。 她不钟意长风表哥,可惜,婚姻大事,要遵从父母之命,不管她乐意与否,都改变不了。 定下亲事的第五天,陆长风到胡家小住,因着陆长风已经和胡泠霜订了亲,长辈们便不大管束他们相处。 陆长风一开始十分温雅有礼,渐渐的看胡泠霜的眼神就变了。 胡泠霜年纪小,不知道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但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陆长风。 那一日秋高气爽,胡泠霜带着婢女琉璃在后花园摘菊花,二人一面摘花一面说话,忽得就听不到琉璃的声音了。 回头一看,只见陆长风的小厮正捂着琉璃的嘴往远处拖。 胡泠霜自觉不好,撒腿就跑,可惜,她人娇体弱,不过跑了十几步就被陆长风截住,拢到了怀里。 陆长风紧紧箍着她的身子,一面亲吻她的脸颊,一面含糊道:“霜儿,我们已经订亲了,横竖都要行房,你就早些从了我吧。” 胡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里的女儿们也都是读着《女戒》长大的,胡泠霜哪里能接受得了婚前苟且。 她低下头,狠狠咬到陆长风的手臂上,陆长风吃痛却并不松手,弯腰勾住胡泠霜的膝弯,把她抱到赏景的凉亭内。 胡泠霜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疼痛和屈辱交加的一天。 回忆太过于痛苦,以至于成亲后很长时间她都不能和陆长风行房,陆长风觊觎她的美色,一开始也愿意低声下气的迁就她,时间一长便原形毕露,十日里有九日都宿在勾栏瓦巷。 胡泠霜原以为她这一辈子就要这样蹉跎过去了,直到那个月夜,陆长风酗酒回到碧华楼,欲要对她用强,她独自跑到了僻静的千林园。 明月如镜,星辉璀璨,月光之下,陆凛手执长剑,气势如虹,那剑翩若游龙,须臾间就刺进了胡泠霜的心田。 她忽得想起陆凛年轻时在江湖上闯荡的事迹。江湖多豪客,那时的他定比现下还要肆意爽朗。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就是她的英雄。 有什么东西冲破禁锢,在体内肆虐起来,胡泠霜望着陆凛,身体和思想一起涌起渴望。 那夜之后她彻底变了,变成了陆长风心目中知情识趣的柔媚妻子,于床榻之事上,她学会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终于,在一次宴会结束后,她把自己所学用到了陆凛身上。 她是做了错事,但她不会改。她只不过遵从自己的内心,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做了她最爱的事情。 她有什么错呢? 陆长风可以眠花宿柳,她为什么要为他守着? 左右已经 事发,陆长风怕是不会放过她,她小心翼翼奉承了他这么长时间,以后再也不用违心地应付他了。 胡泠霜看着陆长风讥讽一笑,淡声道:“你猜我为什么怀着身孕都要和陆凛偷情,因为他比你好,比你更像男人。 从你这儿得不到的东西,我在他那儿全得到了。我自然食髓知味、乐不思蜀。” 陆长风被胡泠霜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胡泠霜已然犯了滔天大错,不祈求他原谅也就罢了,竟还敢侮辱他。 她真是活得太滋润了,连天高地厚都不晓得了。 他非得让她长一长教训不可。 “把我的鞭子拿过来。”陆长风大吼一声,侍从忙把他的皮鞭呈到他跟前。 陆长风拿起皮鞭,狠狠抽到胡泠霜身上,一边抽一边责骂:“贱人,我打死你这个贱人,等我把你的腿抽断了,我看你还怎么发1情。” 长鞭抽到身上,犹如油煎火燎,疼得撕心裂肺。胡氏弓起身子,因着疼痛,身上大汗淋漓。 饶是如此,她也不肯示弱,她咬紧牙关,连呻1吟声都不肯发出来。 看到她这副模样,陆长风愈加气愤,挫败和屈辱让他失去了心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鞭子抽到皮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胡泠霜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微弱的几不可闻。 “三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三奶奶就没命了。”琉璃跪在地上不停地向陆长风磕头。 陆长风不为所动,手上的动作依然不停。 “住手!”胡泠霜几欲断气之际,陆凛进了门。 陆长风看向陆凛,虽已过不惑,陆凛身上却没有年迈的腐朽之气,他身姿笔挺,器宇轩昂,便是放在年轻人中间都毫不逊色。 再瞧瞧陆长风自己,自被重伤后,他一直卧床,现下连路都走不得,和陆凛相较,高低立现。 他暗暗嗤笑,便是他再不中用也是胡泠霜名正言顺的丈夫,陆凛便是再意气风发,也只能偷偷摸摸和胡泠霜相会。 他盯着陆凛,阴恻恻道:“难道父亲连儿子的房里事都要管?” 陆凛没有看陆长风,只把目光凝在胡泠霜身上。曾经明艳若芙蕖的霜儿,现下气若游丝,命悬一线,这都是拜他所赐。 他走到床边,弯腰把胡泠霜抱到怀中,转眸看向陆长风,低声道:“胡氏,我要了。 以后,府内再没有三奶奶,只有信阳侯的霜姨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陆长风怔怔地看向陆凛,满眼不可置信。眼睁睁看着陆凛抱着胡泠霜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房门缓缓阖上,陆长风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低吼一声,举起拐杖,把四周的摆件全部砸落到地上。侍从们在门外垂立着,谁都不敢上前去劝。 天黑了,彻底黑了。 胡姨娘缓步而来,看着犹如困兽一般的儿子,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她走到陆长风身边,把陆长风手中的拐杖夺掉,温声道:“事情已然发生,你便是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也于事无补。” 陆长风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陆凛夺走的是他的霜儿,是他的妻子啊。即便他喜欢拈花惹草,胡泠霜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无人能替代。 他低声呜咽起来,伏到胡姨娘怀中泣不成声。 胡姨娘轻轻抚摸着陆长风的头发,柔声道:“你父亲夺了你的妻子,心中必然对你有所亏欠。” “我们不若利用他的愧疚之心,夺了赵氏的管家之权,把赵氏和姜氏一网打尽。 到时候你再娶一个名门贵女,与之诞育下子嗣,这侯府不就握在我们母子手中了吗?” “可霜儿……”想起胡氏,陆长风便觉得心有不甘。 “霜儿,霜儿,你当那胡泠霜是一心为着你的不成,若不是为娘以她母亲相要挟,她哪里会事事为你着想。”胡姨娘没想到事发以后陆长风还对胡氏念念不忘,他这样优柔寡断,还怎么成就大事。 她打断陆长风的话,接着道:“胡氏yin贱不堪,你惦记着她做什么,等过些时日我给你聘一个名门闺秀进门,有了新欢,你自然就忘掉胡氏了。” 胡姨娘逻辑清晰,计划周密,显然早就做好了部署,陆长风仰头看向胡姨娘,迟疑道:“姨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霜儿和父亲……” 第75章 “知道又怎么样?事情已成定局,除了利用你父亲的愧疚之心谋求一些好处,别无他选,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女人跟你父亲鱼死网破不成?” 胡姨娘振振有词,即便陆长风心里不平也没法子再说什么,他颓然地仰躺到榻上,不再理会胡姨娘。 胡姨娘从碧华楼出来,直奔陆凛的书房,和陆长风的怒不可遏截然不同,她待陆凛比平时还要温情小意。 胡姨娘绕到陆凛身后,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摩肩膀,眼睛往侧间瞥了瞥,柔声问道:“霜儿可好些了?” 事发突然,陆凛还没有给胡泠霜安排院子,就把她安置在书房的侧间。 陆凛按了按眉心,低声道:“总算是保住性命了。” 胡姨娘长叹一口气,颇有些为难的问道:“霜儿好歹是风哥儿名门正娶的妻子,总不能不明不白的……” “就对外说她病故了。”陆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三两句将话岔开。 胡姨娘识相,她本来也不是到陆凛跟前给陆长风讨公道的,遂止住这个话题,试探着道:“太太原就瞧不上我,隔三差五便要给我脸子瞧,现下霜儿又…… 太太以后定会更加厌恶我们姑侄,怕是吃穿用度都要被裁减下去。” 听话听音,胡姨娘没有明言,陆凛却晓得她了的意思,他夺了陆长风的妻子,总得在旁的方面补偿陆长风母子。 他道:“以后信阳侯府便由你管家,你到太太房里领对牌去罢。” 宴西堂内,赵氏把对牌扔给胡姨娘,讥笑道:“你也真是豁得出去,不过是管家的权利,你想要就给你,又何至于把自己的儿媳都搭进去。” 话毕,她连多瞧胡姨娘一眼都觉得恶心,挥手把胡姨娘打发出去。 待胡姨娘出了门,赵氏便乘软轿进了欣春苑。 她不爱绕弯子,直接对姜姝道:“胡岚夺了我的管家权,以后府内的吃穿住行皆由她调度,你还怀着身孕,万不要让她钻了空子,一定要十二分的小心。” 姜姝没想到这个时候赵氏还顾念着她,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主母的管家权被妾室所夺,莫说在公侯人家,便是在百姓家里都是奇耻大辱。 姜姝看向赵氏,只见赵氏面色从容,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气急败坏。她以前只当赵氏高傲刚强,没想到行到低处时,赵氏也能坦然面对,不由心生佩服。 赵氏似乎看出了姜姝所想,她抿唇轻笑,温声说道:“内宅之事,无非我方唱罢,他方登场。输赢固然重要,有自己的底线和骨气才是立身之本。 胡岚今日借胡泠霜赢了我,来日难道还能再养出来一个胡泠霜不成?” “男人,看似是在女人之间涡旋,其实是为了他的利益做取舍,侯爷今日夺了陆长风的妻子,势必要安抚陆长风母子。” “来日,若是我的母家向他施压,难保他不就范,难道堂堂侯府让妾室当家就光彩吗,我脸上无光,他更汗颜,这管家的权利,早晚都得交到我手中。” 赵氏轻轻笑着,早年她也曾和胡岚争风吃醋,斗得不可开交,直到胡泠霜出现,直到胡泠霜和陆凛苟且,她才明白,她斗得过胡岚,却斗不过陆凛的三心二意,这些年,其实她都错了。 错的离谱! 只要不把心放在男人身上,就会变得坚不可摧。 她握了握姜姝的手,轻声道:“你还怀着身孕,莫要为我担忧。我记得你三妹妹快要出阁了,你好生休息,到时候高高兴兴的送她出门子。姐妹之间的情义,可比男女之情珍贵的多。” 赵氏说完话就提步离开,剩下姜姝在屋内沉思。 陆长稽已然被她设计过一次,定会多加防范。她在姜容的婚礼上行事,确实有些冒险。 可是…… 她把手抚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她一定要怀上身孕,即便冒险也不能退缩。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第46章 不过三五日,信阳侯府就传出三奶奶卧病在床的消息,府内又是为她请大夫,又是开坛做法,声势十分浩大。 胡姨娘心疼儿媳,为了让儿媳开怀,隔三差五便在侯府举行宴会,三奶奶喜欢昆曲儿,胡姨娘便请了一个昆曲儿班子常驻在信阳侯府,园子里整日咿咿呀呀,丝竹声不绝于耳。 碧华楼瞧着烈火烹油,胡姨娘却愁容惨淡,远不似表面那样尊荣。 屋内燃着沉香,厚重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愈发衬得屋内阴沉昏暗。 胡姨娘颦着眉头:“赵氏的长嫂来府上闹了好几次,扬言若是再不把管家权还给赵氏,就请御史弹劾你父亲宠妾灭妻。” 胡姨娘揉了揉眉心,接着道:“赵家门生遍地,若真闹到朝堂上,你父亲怕是扛不住。我舍了泠霜才得到这管家权,断不能让赵氏夺走。” 胡泠霜固然重要,到底及不上侯府偌大的家业有分量,陆长风不再置气,他坐直身子,正色道:“姨娘想要如何行事?” 胡姨娘把手中的糕点捏成碎屑,森然道:“除掉赵氏,只有赵氏死了,我才能安心。” 两日后,信阳侯到道观修道,胡姨娘并未同行,提笔写了帖子请人到府内看戏,碧华楼人声鼎沸,宴西堂和欣春苑却十分冷清。 珠儿摸了一把花厅里的案几,不出所料,又蹭了一手土。 她嘟囔道:“胡姨娘也太过分了一些,见天儿的举行宴会。宴会开销大,倒是给了她克扣我们吃穿用度的好由头。 吃的穿的倒是能凑合过去,可她万不该把我们院子里的下人都调到碧华楼干杂碎。 看看我们的屋子,再瞧瞧我们的院子,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打扫了,腌臜的连脚都没处下。” 珠儿皱起眉头,接着道:“听说宴西堂比我们这儿还不如,太太好歹是家里的主母,侯爷怎么就不管一管,任由胡姨娘作践太太呢?” 姜姝轻笑:“宴会举行的越频繁,知道三奶奶生病的人便越多,过不了多久三奶奶就会顺理成章‘病故’,侯爷就能名正言顺的拥佳人入怀。 胡姨娘所做都是为了侯爷打算,侯爷又如何会管束她。” 姜姝一点拨,珠儿才明白其中缘由,她撇撇嘴,嫌恶道:“那我们就一直坐以待毙,任胡姨娘欺负吗?” 姜姝不置可否,从匣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珠儿:“我旁的没有,就是不缺银钱,手中攥着大把银子,总不能让胡姨娘给挟制了去。 你拿上这银子,做两身喜欢的衣裳,再到宴宾楼订一桌好菜,让跑腿小哥送过来,今儿个咱俩儿好好吃一顿席面。” 珠儿已经好几天没吃过荤腥,一听到要吃席面,高兴的两眼放光。 宴宾楼不仅菜色好,送菜的速度也极快,约莫半个时辰就把一桌席面送到了欣春苑。 姜姝和珠儿相视一笑,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素的时间太长,姜姝一不小心就吃多了,珠儿也吃了个饱腹撑肠。 姜姝有饭后消食的习惯,但因着胡姨娘举办宴会,府内人来人往,连个清净地方都没有。 珠儿对姜姝道:“偌大一个信阳侯府,现下连个散步的地方都寻不出来,真是憋屈。” 姜姝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咱们往碧华楼走一趟,过去了小憩一会儿,听名角唱一会儿昆曲儿,再喝两盏茶水。” 珠儿觉得姜姝的主意甚妙,既然胡岚请了名角到府里,她们为何不去观看,总不能因为和胡岚置气,让自己受委屈。 主仆二人一拍即合,慢悠悠踱到了碧华楼。 时值傍晚,客人已渐次散去,台上的伶人却坐唱念打,半点不肯松懈。戏班子有自己的规矩,即便台下没人,也得把整场戏唱完。 姜姝和珠儿坐到台下,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昆曲儿确实有独特的韵味,唱曲儿的人,装扮也好看。 尤其是那扮做杜十娘的,生得花容月貌也就罢了,偏生身段又优美,婀娜似柳,柔若无骨,唱腔清丽悠扬,余音绕梁。 一曲唱罢,珠儿欢喜的直拍手,她脱下自己的银手镯掷到台上,给杜十娘添彩。 扮做杜十娘的戏子冲着珠儿抿唇一笑,又是一番风采。 戏看完了,主仆二人沿着甬路往回折返,珠儿道:“杜十娘可真傻,她是京都的名妓,有才有貌又有钱,当她知道李甲想把她卖掉的时候,自己带着财帛悄悄离开不就是了吗? 为何还要把财帛沉到水中,投水自尽,李甲那样一个寡义的人,如何值得她付出自己的性命。” 可不是吗,姜姝也想不明白,她如果有杜十娘那么多钱,又成了自由身,一定要好好享受才是。每日睡到自然醒,想逛街市就逛街市,若想男子了,就招一个年轻力壮的伺候自己,简直是神仙日子。 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姜姝和珠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得出结论,杜十娘之所以会投江自尽,定是因为写这个故事的人,是一个男子。 第76章 男子总不愿意看到女子好过。 二人行到碧水桥,瞧见一白衣女子正坐在桥边喂鱼。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胡泠霜。 几日未见,胡泠霜仿若换了一个人,她脂粉未施,衣着素净,身上的狐媚之气尽散,转而展现的是犹如皎月一般的泠泠清意。 姜姝眸中闪过一抹诧异,低声唤了一句“霜姨娘!” 信阳侯府规矩森严,胡泠霜和信阳侯偷情的事情暴露以后,下人们虽不敢多言,面对胡泠霜时,眸中流露出来鄙夷却是实打实的。 反观姜姝,她的眸中虽有讶色,却没有半点瞧不起胡泠霜的意思。 胡泠霜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正眼瞧过了。她怔愣片刻,冲着姜姝点了点头,以做回应。 二人到底有过过节,姜姝和胡泠霜打完招呼,就沿着碧水桥向前行。走到桥头时,忽听胡泠霜道:“你快些到宴西堂瞧一瞧罢!” 姜姝顿住脚步,回眸看向胡泠霜。 胡泠霜急声道:“你快些罢,再晚就来不及了。” 宴西堂、宴西堂…… 似是想到了什么,姜姝快步向宴西堂奔去。 姜姝和胡泠霜一向不和,琉璃不知道胡泠霜为何要帮姜姝,压低声音问道:“您和二奶奶素有芥蒂,今日怎得要出手相助?” 胡泠霜温声道:“侯爷把我放到了心里,若是姑母把侯夫人害死了,下一个要害的就是我。我深陷泥沼这么些年,好容易才挣脱出来,总得活下去,才能享受以后的生活。” 琉璃有些一知半解,却没有再多言。 姜姝往宴西堂狂奔,离宴西堂还有半里地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隐约看到有浓烟在宴西堂上方升腾起来。 姜姝大骇,脚步越发迅疾。 行至宴西堂门口,只见院内已燃起熊熊大火,夜幕降临,那通红的火焰十分扎眼,守门的护卫却视而不见。 姜姝连脚步都未顿,直喇喇往院内冲去,守卫长臂一伸,将她拦住:“夫人吩咐了,今日不见客,谁也不能到院子里面去。” 什么夫人,分明是胡姨娘在作祟。她竟胆大致此,要生生把赵氏烧死。 “来人呀,走水了,快些来人呀。”姜姝扯着嗓子喊起来。 可惜,来往的下人都听令于胡岚,没有一个人敢顿足打火。现下除了赵氏的陪房,恐怕再没人愿意搭救赵氏。 赵氏陪嫁甚多,单陪房就有十几家,宴西堂原本由赵氏的陪房支应,今日胡姨娘借故把赵氏的陪房打发到碧华楼做杂碎,这才让胡姨娘的人钻了空子。 姜姝转头看向珠儿,急声道:“珠 儿,你快到碧华楼把太太的陪房叫回来。” 珠儿“哎”了一声,飞一般向碧华楼奔去。不过一刻钟她又飞奔回宴西堂,气喘吁吁道:“小姐,太太的陪房被三爷圈到碧华楼了。 三爷拿着一把大刀守在门口,扬言谁要是敢违逆他,就以刀相搏,他那样的架势,摆明了就是要拼命,太太的陪房谁也不动,鹌鹑一般缩在院子里。” 陆凛不在家,胡岚把持了宴西堂,陆长风又把赵氏的陪房圈在了碧华楼,胡岚母子显见是做了双全的准备,欲把赵氏活活烧死。 赵氏外冷内热,曾多次维护过姜姝,帮助过姜姝的人不多,赵氏算一个。姜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死。 姜姝扫视四周,偌大的地方竟连个利器都没有,所幸宴西堂挨着公中的厨房,姜姝大步跑进厨房,拎着一把剔骨的菜刀冲到宴西堂门口。 她把菜刀架到护卫的脖颈上,沉声道:“快些让开,否则我让你有命来,没命走。” 护卫乜了姜姝一眼,只见她身姿纤纤,弱柳扶风,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杀得了人? 护卫只当姜姝在虚张声势,颇为轻佻道:“小的奉胡姨娘的命令看守宴西堂,断不能渎职。” 他一面说话,一面看向姜姝握着刀柄的素手:“二奶奶的手嫩如柔荑,合该弹琴作画,怎么能……” “啊!”话还说完,他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便见鲜血从脖颈滴落到胸膛上,汩汩地往下流。 姜姝长了十八年,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更遑论杀人,她的身子抖如筛糠,牙齿上下打颤,声音却十分镇定。 她伸手指着血流如注的侍卫,大声喊道:“你们若再敢拦我,下场便如他一般。” 姜姝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肚子里又怀着世子的遗腹子,她敢对侍卫们动手,侍卫却不敢伤她分毫。 侍卫见她这副不管不顾的架势,唯恐被伤及性命,连忙侧过身,任姜姝冲到院内。 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呛得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赵氏用湿手巾敷着口鼻,手握刻刀,在一只同心金锁上一笔一划刻下胡岚的名字。 赵家不是那起子没见识的人家,得知她被烧死后,定会上门探查,到时候这金锁上的名字可为她沉冤。 赵氏苦笑,想她赵云章风光了一辈子,强势了一辈子,在自己的夫君面前都没有低过头,哪成想临了了,竟会被一个妾室害死。 真真可悲,真真荒谬。 一根燃烧的火箭从窗棂中间射到屋内,直直落到八仙桌上,八仙桌也燃烧起来,接着是地毯、纱帘…… 赵氏看着熊熊的火焰,转身躺到拔步床上,直直盯着屋顶,静待死亡的来临。 火越烧越大,浓烟呛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这时,忽听门外响起铁器相接的声音,一声、两声…… “咚”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姜姝拎着一把菜刀进了屋,那只被她砍断的铜锁躺在地上,一点一点被烈火吞噬。 “母亲,快起来,快走!”姜姝的衣角沾着火星子,白洁的脸颊也黑漆漆的,眸子却亮如星辰。 她像一道光,闪到赵氏身旁,握住赵氏的手,把赵氏从拔步床上拉起来,携着赵氏向屋外跑去。 二人跑到檐下时,房屋的横梁倏然倒塌,一根木椽重重砸到姜姝肩头,姜姝身子一晃跌倒在地上。 “姝儿!”赵氏大喊一声,忙俯下身去扶姜姝,这时才发现不仅肩头,姜姝的膝盖也被烈火所灼,即便有赵氏借力她也站不起来。 大火蔓延到屋檐上,屋顶的木椽纷纷往下掉落,火星子沾到衣裙上,衣裙也燃烧起来。 右腿又疼又麻,毫无知觉,姜姝知道她是走不了了,赵氏本性不坏,她信得过赵氏。 她温声对赵氏道:“我姨娘胆小怯懦,三妹妹年幼无恃,我就把她们托付给母亲了!母亲一定要好生照料她们。 还有翰林院庶吉士叶潜,我们曾订过亲,我负了他,如果他遇到难处,还请母亲相帮。” 话毕,姜姝推了赵氏一下:“母亲,您快走罢,能走一个算一个,咱们不能都折在这里。” 什么姨娘,什么叶潜,赵氏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不知道姜姝在说什么。 赵氏看了姜姝一眼,大步向院子里跑去。 看着赵氏的身影,姜姝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她有些失望,但又觉得理所应当,她是跑到了火海中来搭救赵氏,但搭救赵氏的前提是她以为她和赵氏都能平安脱险。 若是她提前预料到自己会殒命,决计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搭救赵氏。 人性就是这么凉薄,她又何故苛求旁人,人终究是要靠自己,自己都不中用,又凭什么把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 她苦笑一声,仰起头,看着蔓延的烈火发怔。 “姝儿!”姜姝几欲绝望之际,赵氏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转过头,只见赵氏身穿中衣,拎着一件水淋淋的外衫站在她身后。 赵氏把那件外衫给姜姝披在身上,开口说道:“我把这衣裳在水缸里浸了一遍,你穿着也能舒服些。” 赵氏的去而复返,在姜姝心中荡起温柔的涟漪。那涟漪一圈一圈漾开,让她身心都觉得温暖。 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口是心非道:“您怎么又回来了,您快些走吧。” 赵氏不说话,她抱住姜姝,把姜姝的头摁到她胸前,用自己的身子给姜姝遮挡浓烟。 赵氏的身子有些颤抖,却坚定地为姜姝挡着烈火,姜姝犹豫片刻,伸手抱住赵氏的腰,脸颊紧紧贴着赵氏的身体。 婆媳二人都不再说话,只互相抱着对方,似乎有个人作伴,烈火也不似以前那样灼热了。 胡姨娘的人不敢对赵氏和姜姝动手,却将宴西堂看守得似铁桶一般。 没有人能进来救她们,她们也出不去了。 “母亲!”姜姝轻轻唤了一声,伸手搭在她的小腹上,轻声道,“有一件事情,我骗了你。” 赵氏低下头,温柔地给姜姝整理头发:“我母亲骗过我,侯爷骗过我,胡岚也骗过我,骗我的人多了,却只有你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不管你骗过我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火光烛天,焮天铄地,大火舔着舌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火光中的二人吞嗤掉。 第77章 婆媳二人不再说话,她们紧紧抱着对方,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互为依靠。 忽得,门外响起兵器相接之声,大门被人踹开,姜姝看向大门,只见陆长稽迎着烈火踏入庭院。 他面色寒沉,眸中含着血丝,泛着嗜血的红。 “雪霁!”赵氏喜极而泣,“姝儿身受重伤,动弹不得,你快些把她抱出去。” 陆长稽点点头,大步行到姜姝跟前,一只手环住姜姝的腰,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膝弯,将她腾空抱起,带着她走出火海。 第47章 烈火熊熊,将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陆长稽抱着姜姝一步一步踏出宴西堂。 程用收力,把刀从守门侍卫的肚子里拔出来,鲜血像烟花一样,从侍卫体内喷涌而出。 把胡岚的人收拾完,程用踏进火海,把小臂撑到赵氏跟前:“夫人,卑职送您回房。” 赵氏把手搭到程用的手臂上,借着程用的力气,挪到供亲戚借住的后罩房。 陆长稽身上散发着青竹的味道,没来由地就让人安心,疼痛侵袭着姜姝的神经,她不再挣扎,也不再死死支撑,眼皮耷拉到一起,而后意识全无。 陆长稽把姜姝抱到迦南院,低声吩咐程用:“去请大夫。” 程用问道:“还是请温大夫吗?” 陆长稽顿了一下,说:“请杨太医。” 杨太医是太医院掌院,行医三十年,经验丰富,医术高超,除却宫里的贵人,等闲没有人能请得动他。 当然,在陆长稽这里,没有能不能,只要他想,便是整个内阁,都得随之差遣。 陆长稽用帕子把姜姝脸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他凝着姜姝光洁的面颊,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她不似表面那样温柔无害,他可以接受她用手段算计别人,却不愿看到她为了搭救赵氏,把自己置于险地。 赵氏待她不坏,却也算不得好,那样微薄的情义,怎么值得她与命相交? 没有人 知道陆长稽得知姜姝在火海中的时候有多么恐惧,他唯恐失去她,唯恐再也见不到她。 他的生活犹如一片大海,波澜壮阔,广浩无垠,看似浩荡却寂寥无趣,姜姝是大海上空的那一道虹。 那虹清清的浅浅的,如梦如幻,脆弱又单薄,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他不能让她有任何一点闪失。 杨掌院来得很快,宫里规矩多,又讲究男女大防,姜姝伤的是肩膀和膝盖,杨掌院不敢私自解开姜姝的衣衫查看伤情,有些犹疑把目光投向陆长稽。 陆长稽低下头,亲自把姜姝的衣衫解开,温声道:“还请杨太医为她查看伤口?” 杨太医不知道这个“她”到底是陆长稽的什么人,却也不敢多问,俯下身仔仔细细给姜姝处理伤口。 烧伤的肌肤最容易感染,温太医给姜姝包扎好伤口后,又开了几剂药用来消炎镇痛。 他温声叮嘱:“患者伤得不轻,切忌沾水,饮食也要清淡一些,不要用发物。” 陆长稽点点头,低声问道:“她腹中的胎儿可康健?” 胎儿?温太医微愣,复又把手指搭到姜姝的腕子上,触手的脉搏平缓温和,不急不缓,根本没有怀孕的迹象。 可问话的人是陆阁老,陆阁老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杨太医只当自己医术不精,复又给姜姝把了一遍脉,指下的脉搏依旧没有变化。 夜凉如水,杨太医不自觉流了满头汗,他拿出手帕,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干净,战战兢兢道:“陆大人,这位夫人没有、没有身孕。” “你可瞧仔细了?”陆长稽声音不大,温太医却觉得仿若有万钧之力压到了他的肩头。 他道:“老夫行医三十年,虽说技艺不精,诊断孕象却从未出过差错。” 陆长稽揉了揉额角,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偏僻的住处,带药的饭食,姜姝哆哆嗦嗦发软的腿脚,长长的抱腹,陆长稽把这一切串联起来,倏而露出一个笑容。 他让程用把杨太医送出门,伸手挽起姜姝的裤脚,一颗小小的,精致的红痣出现在眼前。 果真是她。 喜悦在心里炸开,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袭遍全身。 陆长稽握着姜姝的脚踝,轻轻摩挲着那颗红痣,漆黑的眸子里漾满笑意。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假装怀孕,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要借助他来怀孕,不过…… 既然她有需要,他好生帮助她就是了。 夜黑沉沉的,床头的夜明珠散发出幽幽的光。 姜姝悠悠转醒,她轻咳一声,只觉得喉咙疼得像是刀割一般,眼皮也沉得直打架,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哑声道:“珠儿,给我端一杯凉茶。” 陆长稽掀开帷幔,坐到床边,把姜姝扶起来圈到身前,将茶盏递到她唇边。 姜姝就着陆长稽的手,把茶盏中的凉茶的一饮而尽,随后又沉沉卧到榻上。 躺好以后她才察觉到异常,蓦得睁开眼睛,和陆长稽的漆眸相视而望。 “大伯!”姜姝有些无所适从,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问道,“珠儿呢,她怎么没来侍候?” 陆长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双眸凝着她的眼睛,反问道:“我伺候的不好吗,弟妹可是不满意?” 陆长稽说的分明是极寻常的话,可不是为何,姜姝总觉得他意有所指,白生生的耳朵,泛起浅浅的红。 她心虚地垂下眸子,小声道:“大伯伺候的很好,只是我身份低微,不配让大伯照料。” 说到这儿姜姝才发现四周的环境有些眼生,陆长稽竟又把她抱到了他的寝屋。 她不仅睡在他的床上,连伤口都包扎好了。 她瞪大眼睛,转头看向陆长稽:“大伯,是温大夫给我包扎的伤口吗?” 陆长稽眯起眸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是宫里的杨太医给弟妹诊治的伤口。” 姜姝的心跳快了很多,她竭力勾起嘴角,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状似无意道:“我腹中的胎儿可平安?” “你腹中的胎儿……”陆长稽盯着姜姝,眼看着姜姝的脸色越来越白,才缓缓道,“你腹中的胎儿一向由温大夫看顾,是否平安得问温大夫才是。” 陆长稽短短一句话,把姜姝打到地狱,又将她从地狱拉了回来。 左右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陆长稽不想再让姜姝为难,低声道:“夜深露重,弟妹又怀着身孕,还是坐软轿回去罢!” 姜姝总觉得陆长稽那句“怀着身孕”意有所指,可若细论又没什么不妥,只当自己草木皆兵,误会了陆长稽。 她不再多想,乘着软轿折回欣春苑。 姜姝的伤口有些严重,所幸信阳侯府有圣上御赐的药膏,每日涂上三四次,渐渐的也就痊愈了。 这一日她正在屋内绣花,方玉掀帘进了屋,方玉躬身向她行了个礼,温声道:“奶奶,侯爷回府了,请您到正厅一叙。” 陆凛回府,胡岚欲意烧死主母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姜姝站起身,向正厅行去。 正厅里,陆凛难得的坐在了侧边,位于主位的是赵氏的兄长赵云是。赵云是性子十分平和,现下却发了怒。 他把一块儿金锁掷到陆凛面前,沉声说道:“云章的住所被烧了个精光,这块儿金锁虽污了,好歹留了下来,好妹夫,你看看这金锁上刻着什么字?” 陆凛拿起金锁对着明亮的方位瞧了瞧,只见上面刻着“胡岚”二字。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赵云是接着道:“这是云章被困在火海时刻下的字,是她在万般无奈之下留下的遗言。” 赵云是怒目盯着陆凛,厉声斥道:“你让妾室当家已然违背礼制,现下竟还纵容那妾室放火烧杀主母,陆凛,我妹妹到底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竟让你起了杀心。” “你若是不钟意云章,就写一封休书出来,我们赵家决不会犹豫半刻,当即就接云章归家去。 云章是我父亲母亲如珍如宝养大的,当年提亲的人几欲踏破我家的门槛,我母亲见你心意赤诚,这才把云章许给你,哪成想你、你……” 赵云是几欲说不出话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头扭到一侧,连一个正眼都不肯再给陆凛。 陆凛刚回到侯府,连近日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就被赵云是给呲哒了一通。他吃了一通排揎,心里郁闷的很,却又不好多言,只连连向大舅哥道不是。 赵云是轻哼一声,连场面话都懒得跟他说。 陆凛转而把目光看向胡岚,没好气道:“胡姨娘,我令你管家,你倒是管得甚好!” 胡岚跪到地上,声泪涕下:“老爷,我只是一个妾室,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算计主母的性命! 宴西堂走水不过是一次意外,怎么能算到我的头上?我有错,错在一直在前院支应宾客,没有及时去搭救主母,旁的错处我不敢认,还望老爷明察秋毫,给我做主。” 第78章 她一面说话一面磕头,直磕得额头泛出血印子,瞧起来楚楚可怜,柔弱无依,十分招人怜惜。 姜姝轻嗤一声,讥讽道:“胡姨娘好手段,怕是昆曲班子的班主都没有您会演戏。” “宴西堂走水的时候,宾客早已离开,您哪里还用支应宾客,怕是忙着和三爷看守太太的陪房呢吧。” 姜姝看向陆凛,正色道:“父亲,儿媳用完暮食以后,走到碧华楼听曲子,那时候宾客尽退,戏台下 面空空如也。” “伶人还有半部曲子未唱完,儿媳听完曲子才往欣春苑折返。行到半路上,忽闻到物什被烧焦的味道,只见宴西堂上空浓烟滚滚。” “儿媳奔到宴西堂的时候,火势初起,我和珠儿想进屋救人却几个侍从拦了下来。 儿媳这才想起因着举办宴会,胡姨娘把宴西堂的下人尽数调到了碧华楼帮忙,那个时候,宴西堂连一个太太的陪房都没有。 生死攸关之际,儿媳却支使不动府内的侍从,忙吩咐珠儿到碧华楼请太太的陪房回宴西堂打火。 哪成想太太的陪房被三爷关到了碧华楼,三爷以命相威胁,那些陪房连碧华楼的大门都出不了。” 姜姝越说越愤然:“胡姨娘和三爷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把持着信阳侯府,险些害死太太的性命,父亲一定要给太太做主呀!” 姜姝条理清晰,言之凿凿,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你血口喷人。”胡姨娘膝行到陆凛身边,扯着他的衣摆哭道,“侯爷,二奶奶污蔑我,她空白白牙编造了这样一番说辞,无非是想夺了我的管家权。 罢了,罢了,我把管家权交出去就是了,免得以后没有安生日子过。” 胡岚惯会避重就轻,三言两语就把说话的重点转到了管家权上面。 赵氏是侯府主母,主母和妾室争论有失体面,姜姝却没有这个顾虑,她道:“我的婢女珠儿可证明我所言非虚,她到碧华楼时,确是三爷在看守着太太的陪房。” 胡姨娘瞪着姜姝,扬声道:“珠儿是二奶奶的婢女,必然是二奶奶吩咐什么她便说什么,她的证词哪里做得了准?” 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府内的下人,除了赵氏和姜姝的,便都听令于胡岚,若是赵氏和姜姝的下人不能作证,难不成胡岚的下人会指控自己的主子? 姜姝气竭,原想再讥讽胡氏几句,还未开口,便听陆长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三奶奶的婢女做不得证,我可能作证?” 胡岚僵住身子,惊恐地看向陆长稽,她没想到陆长稽会掺和内宅之事,陆长稽若想摁死她,她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 她忙向陆长风使眼色,让陆长风阻拦陆长稽。 陆长风会意,大步走到陆长稽跟前,低声道:“大哥公务繁忙,怎么有时间到正厅来,您好容易才有空闲,不若好生……” 陆长稽斜斜扫了陆长风一眼,他威压甚重,在他的威势之下,陆长风不敢再多言,悻悻地闭上了嘴。 陆长稽看向陆凛,低声道:“我下值归家的时候,宴西堂尚陷在火海之中,我吩咐程用去救火,程用还未进院子就被胡姨娘的侍从拦了下来。 若不是我用了些手段,太太怕是要被活活烧死。” 陆长稽给事情下了定论,莫说他是事外人,即便他涉身其中,只要他开口,陆凛也会按他的意思做事。 陆长稽已坐实了胡岚谋害主母的事实,胡岚却仍不愿束手就擒,她想到心腹探查到的消息,忽得又生出了蓬勃的希望。 胡岚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抽泣道:“大爷,您怎么也伙同二奶奶来诬陷我,怪不得下人传言二奶奶时常在迦南院留宿,我当他们是在捕风捉影胡乱嚼舌根,没想到……” “你在说什么胡话?”陆凛一脚踹到胡岚胸口,踹得她心口绞痛,身体蜷缩到一起,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凛黑着脸瞥了胡岚一眼,转眸看门口的侍从,沉声道:“胡姨娘得了失心疯,不宜再见人,你把她送到庄子里,永生不得再回信阳侯府。” 陆凛的处置不可谓不重,赵云是却不依,他上前一步,扬声道:“为妾者谋主母,当受黥刑,额刺字,流放三千里。还望侯爷按律行事,勿要包庇胡姨娘。” 若是依律行事,必得到大堂刑审,到时候不仅胡岚,陆长风也难辞其咎。陆凛舍得了胡岚,却舍不得自己血亲的儿子受苦。 他双手交叠到一起,向赵云是作了个揖,温声道:“长风年幼,心性不艰,难保不被人蛊惑。 今日这件事若闹到大堂上,不仅胡岚,便连长风也要落个谋害嫡母的罪名。侯府子嗣不丰,实在经不起波折,还望舅兄大人有大量,给长风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陆赵两家是姻亲,若是闹得太难看了,以后不好来往,再者赵氏毕竟是陆家的主母,陆家坏了名声,于赵氏也没有益处。 赵云是退了一步,道:“侯爷既开了口,我也不好驳侯爷的面子,但胡姨娘心思歹毒,难保不会再生事端。 还望侯爷准允,让我把她带到赵府调教。拙荆未出阁前曾当过大长公主的伴读,也算有些沟壑,有她照料,定能为胡姨娘去浊涤污。” 落到赵云是手中,她哪里还能有活路,胡岚呜咽一声,死死抱住陆凛的大腿不肯撒手。 陆凛和胡岚恩爱了几十年,虽恨胡岚糊涂,却也不想要了她的性命,可现下形势不由人,若闹到大堂上,不仅胡岚,陆长风的前程也就毁了。 陆凛垂眸看了胡岚一眼,拱手对赵云是道:“舅兄是长辈,一切但凭舅兄做主。” 赵云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陆凛话音一落,便见两个婆子推门而入,那两个婆子膀大腰圆,三两下便用绳索把胡岚缚住,一个抬着胡岚的肩,一个抬着胡岚的腿,像拎猪猡一般把胡岚拎到了门外。 “侯爷,侯爷,岚儿知错了,您救救岚儿吧!”胡岚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陆凛心里一紧,强忍着不舍把目光投向陆长风。 他沉声骂道:“你这个孽畜,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谋害嫡母。你不孝不悌,妄为人子。 明日你便辞去朝廷的职务,好生就在碧华楼思过,什么时候你母亲消了气,什么时候再出门子。” 陆凛对陆长风的惩罚不可谓不重,他保住了陆长风的名声,让他免于刑罚,却也扼住了他的咽喉,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复出做官,全看赵氏的意思。 陆长风恨恨地盯着陆凛,陆凛夺了他的妻,不仅不对他网开一面,还要罢他的官。 他站起身,厉声道:“父亲想要责罚儿子,儿子别无他言,只儿子罢官以前想要见一见霜……” “你闭嘴!”家丑不可外扬,陆凛不想在赵云是跟前出丑,忙让人把陆长风叉了出去。 屋内总算清净下来,陆凛看向赵云是,温声问道:“舅兄觉得我对犬子的处置可妥当?” 绳子若抻得太紧必然会断掉,赵云是见好就收:“侯爷大义,信阳侯府治家严明,日后定会蒸蒸日上。” 二人又寒暄了一番,赵云是道:“值上还有要事,我就不叨扰侯爷了。” 话毕,把目光投向赵氏:“云章,你送送为兄。” 赵氏站起身,随着赵云是出了屋门,秋日的阳光格外舒朗,洒到兄妹二人身上,把他们的身影拉的又细又长。 赵云是在竹林前顿足,垂眸看着赵氏,低声道:“陆凛这几年越发不像话了,父夺子妻,宠妾灭妻,毫无下限。若不加以约束,不知还能做出什么荒唐事。” 秋风扫过,一片叶子落到赵氏发顶,赵云是伸手去拂赵氏头顶的落叶,这才发现赵氏的乌发之中已掺了银丝。 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人生苦短,当快活行事才不枉到这世上走一遭。” “易儿已经去了,你在这侯府已没有牵挂,你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以与陆凛和离。 你不用顾忌家里姐儿们的名声,姐儿的前程是靠父兄挣出来的,我若是有本事,姐儿的亲事便不会差,我若是没本事,你便是受尽委屈,姐儿也嫁不到好人家。” 赵云是说话的声音很低,却给赵氏铸起了坚实的后盾。 赵氏低下头,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放眼整个侯府,也只有胡岚敢给我气受,现下哥哥把胡岚除了,我以后只有好日子过,断不会再闹心。” 赵氏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对赵云是道:“哥哥快回去罢,今个儿是嫂嫂的生辰,您合该陪着她过生辰的,倒是让我耽搁了。” 见赵氏心意已决,赵云是便没有再多言,温声叮嘱道:“爹娘将你带到这世上,是让你来享福的,你决不可委屈了自己,若真过不下去了,就果断和离,咱们赵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氏连连点头,伸手把赵云是推出大门。大门一关上,晶莹的泪花便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第79章 事情已经解决,陆凛沉着脸走出正厅,姜姝也不好多留,起身往外走。 “弟妹,留步!”她堪堪走到门口,就听到陆长稽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胡岚的话犹言在耳,姜姝心里发虚,一心只想避嫌。 她紧张得杵立在原地,急声道:“大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罢,田庄的李庄头还在欣春苑候着,我得快些回去处理庶务。” 一句话说完,陆长稽已行到她跟前,她这才发现陆长稽手中捏着一支湖蓝色蝴蝶掐丝发钿,也不知是她什么时候落下的。 陆长稽抬起手臂,认认真真把那支发钿簪到姜姝的发髻上,低下头,凑到姜姝耳边,低声道:“弟妹为何躲着我,莫不是做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亏心事?” 温热的呼吸洒在姜姝的耳廓上,她的脸刷的一下就腾起了红云,神经也紧紧绷了起来。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陆长稽知道了什么,可那夜的事情她瞒得天衣无缝,陆长稽又如何会知道。 姜姝只当自己杯弓蛇影,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掩饰道:“大伯在开什么玩笑,我行得正坐得端,哪里会做亏心事?” 陆长稽也勾起了唇角,说道:“弟妹心怀坦荡就好,你还怀着胎儿,且勿多思多想,当然,想的多了也没什么用处。” 直到回到姜宅,姜姝都觉得陆长稽意有所指,可惜,他说话滴水不漏,她寻不出破绽。 “大姐姐!”姜姝尚在沉思,只见姜容进了门。 明日便是姜容大婚的日子,姜容满脸喜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腻到姜姝身边,低声嗔道:“大姐姐,天都黑了,您怎么才过来啊!” 姜姝不想把陆家的腌臜事告诉姜容,含糊道:“侯府这几日举行宴会,忙得脚不沾地,这才耽搁了。” 姜容不是较真的性子,把话说过去也就忘了,她把嫁衣穿到身上,轻快地在姜姝跟前旋了一圈:“大姐姐绣艺好,您看看这衣裳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若是有,您可要帮我改一改。” 姜容的嫁衣出自锦绣阁,锦绣阁的绣娘都是从苏州过来的,绣出来的凤凰栩栩如生,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姜姝凝着姜容,轻声笑道:“衣裳好看极了,绣工也好,你明日定会是最最标致的新娘子,林侍郎一定会欢喜的。” 想到林允之,姜容有些害羞,她低下头嗔道:“大姐姐不要乱说。” 看着姜容含羞带怯的模样,姜姝忽得就想起了赵氏,赵氏出嫁前夕应当也是姜容这般吧,面若傅粉,艳如桃李,对未来充满希冀。 赵氏成亲后也曾过过几年好日子,刚成亲的那几年,陆凛待她如珍似宝,即便她一直未孕,陆凛也不离不弃。 可惜,感情终究抵不过时光的磋磨,也敌不过陆凛日渐浑浊的心性,赵氏至纯至真的感情,被陆凛用一房又一房的妾室给玷辱了。 念及赵氏,姜姝悲从心来,看着姜容欣喜雀跃的神情,唯恐她日后也落得如赵氏一般。 姜姝几番纠结,最终把心里话咽了回去,天底下的男子也不是个个都如陆凛那般薄情。 林侍郎的皓洁自持是出了名的,只望他能保持初心,不要变得如陆凛那般污浊。 姜姝勾唇笑了笑,问姜容:“请了哪位长辈给你安床?” 婚嫁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女子出嫁时会请福禄双全的妇人给自己铺床,以求自己婚后如那妇人一般有福气。 姜容道:“我想请大姐姐给我安床。” 姜姝一怔,不由摸了摸她空空如也的肚子,低声道:“我是孀妇,最不……” 姜容打断姜姝的话:“我只知道大姐姐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想把大婚的喜气分给大姐姐,让大姐姐也快活一些。” 姜容神色笃定,姜姝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就寝的时辰,姜姝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屋,像小时候一般,和姜容挤在一张小小的架子床上,相拥着进入梦乡。 天还未亮,姜家就喧闹起来,亲戚好友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喜娘给姜容梳洗打扮,姜姝给她熨烫衣裳,二人间或说一说贴心话,不知不觉就忙活到了黄昏。 林允之带着男傧相进入姜宅,前院里锣鼓喧天,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马上就到了姜容出嫁的时辰,姜姝面上镇定,身子却越绷越紧,手心里汗水涔涔,紧紧握着一包媚药。 第48章 姜宅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唯有正屋的寝房里一片凄风惨雨。 久未回家的姜然站在姜文焕榻前,阴阳怪气道:“父亲,您怎么病了,您乘着信阳侯府的东风升了官,合该春风得意,怎么就缠绵于病榻了。” 姜文焕看向姜然,只见她瘦得仿若一根竹竿,颤颤巍巍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去。 姜然的神色更是不济,面颊发黄,眼下青黑,下巴也尖了很多,满面怨气。 姜然出言不逊,姜文焕原想训斥她,可瞧见她那副模样便心有不忍,他咳嗽了一声,转而说道:“今天是你三妹妹的好日子,你且安生些罢,莫要生事。” 姜然轻嗤,姜姝和姜容都是庶女,却都能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嫁人,凭什么她这个嫡女就要被人作践。 她姜然这辈子是彻底毁掉了,姜容也休想好过。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对姜文焕道:“父亲说的对,今个儿是三妹妹的好日子,我这个做姐姐的得去送一送她。” 话毕,转身出了寝屋。 姜文焕直觉不好,扬声唤道:“来人,快些来人。” 姜家原本也没几个下人,现下都在忙着招呼客人,姜文焕唤了好几声,周婆子才应声进屋。 姜文焕道:“你快些去寻太太,让她把二小姐看好了,大喜的日子,可千万不要惹事生非。” 周婆子道了一声是,大步跑到正厅寻杨氏。 姜然踏进厢房,屋内的大红帷幔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直勾勾看向姜容,轻声道:“三妹妹今个儿好生气派,瞧瞧这身凤凰于飞的红嫁衣,流光溢彩的,我这辈子是没机会穿了。” 姜然的眸中隐隐透出些古怪,姜姝唯恐她伤害姜容,上前一步,挡到姜容跟前,低声道:“二妹妹好容易才回一趟家,不如到花厅瞧瞧母亲罢,母亲一直念着你呢!” 姜容压根不理会姜姝,她仰头笑了笑,柔声道:“我没有机会做正妻,三妹妹也休想嫁人,我和三妹妹就一起烂到泥潭里罢!” 姜然从袖兜里拿出一把匕首,高高举起,直冲着自己的小腹刺了进去:“我倒想看看林侍郎对三妹妹是不是真的情比金坚,他若是不嫌晦气,就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娶三妹妹进门罢!” 姜然轰然倒地,鲜血从腹部喷涌而出,落到地上的大红色地毯上,和地毯融为一体,使地毯泛出妖冶的色彩。 恐惧从四肢百骸衍生出来,刺激着姜容的神经,姜容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倏得断裂开来。 她眼前一黑,直直向一侧歪去。姜姝眼疾手快扶住她,急声道:“三妹妹,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要撑住。你若倒下去,就真的称了姜然的心意了。” 片刻间,姜容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她跌坐到床榻上,双手环着姜 姝的腰,把脑袋伏在姜姝小腹上,低声说:“大姐姐,我这亲事还成得了吗?” 姜姝心里也没有底,大好的日子,姜家发生血光之灾,显见是坏了意头。林家若是介意,这亲事便成不了了。 姜家是过错方,亲事成与不成,全看林允之的意思。 男子对感情的重视程度,是远远及不上女子的。 姜姝对男子总持有悲观态度,她自觉这亲事是成不了了,却又不想打击姜容,只温声安慰。 这时,周婆子带着杨氏推门而入,看到血泊中的姜然,杨氏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也不由颤抖起来。 到底做过二十多年的掌家主母,杨氏即便心如刀割,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她低声斥责屋内的侍女:“你们慌慌张张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二小姐抬到后罩房里去。” 姜然胸口淌着鲜血,脸上血色尽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侍女们都是临时到杨家支应亲事的,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哆哆嗦嗦缩在一起,呆若木鸡。 杨氏又训斥了几句,侍女们才慢吞吞凑到姜然身旁,像抬瘟神一样把姜然抬了起来。 侍女们颤颤巍巍抬着姜然往门口走,好容易行到檐下,只见身穿大红婚服的林允之带着男傧相进了院子。 两厢走了个顶头,林允之停下脚步,把目光投到姜然身上。 林允之倒是没说话,位于他左侧的男傧相却开了口:“大好的日子,姜家怎么见了血,这可是大凶之兆。今日这亲还怎么成?”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花厅行去,想去寻长辈讨一讨主意。 姜姝看到外面的情形,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她三步做两步行到廊下,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红口白牙说胡话:“二妹妹不胜酒力醉晕了,倒是让各位看了一场笑话。 第80章 我家的醒酒汤最是神效,二妹妹喝一碗汤,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各位无需挂念她,快些进门去罢。” 话说的圆融,姜姝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她紧张地看着林允之,唯恐他会像那个男傧相一样转身离去。 林允之在原地顿了片刻,继而把目光从姜然身上移开,微笑着道:“大喜之日,有人喝醉也属常事,大家不要看热闹了,快快随我去接新娘。” 姜姝提着的心倏然放松,原来男子并不都如陆凛和陆长易一般薄情。 林允之进入新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架子床上的姜容,虽有团扇遮面,他依然能察觉到她的紧张。 林允之走到姜容身边,弯下腰,低声道:“旁人的事和我们无干,你不要紧张,只管高高兴兴当新娘子就好。” 他的话如春风一般吹到姜容心里,把姜容的紧张无措一点一点抚平。 姜容的嘴角弯了弯,把手放到林允之的掌心。二人还未行出房门,适才那个到花厅寻长辈问话的男傧相便进了门。 男傧相走到林允之身边,压低声音道:“允之,林詹事有话和你说。” 林詹事是林允之本家的伯父。林詹事在这个关口找林允之说话,无非是想阻挠他成亲。 左右是姜家出了差错,便是林家反悔也无可厚非。 林允之仿若没听懂男傧相的言外之意,他把姜容横抱到怀里,温声对男傧相道:“接新娘子进门要紧,有什么事,回林府以后再说吧。” 男傧相顿了顿,终究没有再多言。 前院人多口杂,侍女们合力把姜然抬到了后罩房。 杨氏泣不成声,她直勾勾看着大夫,问道:“大夫,姐儿怎么样了,可有性命之忧?” 大夫把一团血淋淋的棉花扔到地上,低声道:“二小姐伤势甚重,老朽只能尽力,不敢妄言。” 他一面给姜然止血,一面让侍女把参片压到姜然舌根底下。 屋子里乱成一团麻,大夫累得流了满头汗。所幸姜然命大,没有刺到要害,保住了性命。 杨氏守在姜然身旁,拉着姜然的手啜泣:“崔娘子名声在外,娘知道你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不易,可不管怎样,你总不能枉顾自己的性命呀。” 说起崔娘子,姜姝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发萎靡。眸中的光亮也黯淡下去。 崔娘子是郑祖和明媒正娶的主母,她手段强硬,又有婆母做靠山,把郑祖和管得死死的。 郑祖和心里憋屈,又不敢对着崔娘子发作,每每等崔娘子出门的时候,便会到妾室房里发泄。 他在勾栏里混得多,沾染了很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每到姜然房中宿一夜,姜然得有五六日起不了床。 姜然有苦不能说,还得遭受崔娘子的迁怒。 姜然是官眷,崔娘子若有什么意外,后院那群妾室里唯有她可以扶正,是以崔娘子格外针对她。 缺衣少食是常事,崔娘子还时常让姜然在院子罚跪,把姜然的里子面子碾得碎碎的。便是郑家的仆人见了她,都要踩她两脚。 目之所望皆是灰暗,姜然看不到希望,只能一点一点捱日子。 好容易熬到姜容大婚,她总算有借口回姜家了。 是姜姝害得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便是拼了她这条命,也不能让姜姝和姜姝的至亲痛快。 她原以为拼着一死能阻挡姜容的亲事,总没有人愿意踏着尸身,踩着鲜血成亲,只她没想到林允之对姜容那样情深义重,竟毫无芥蒂的把姜容抱上了花轿。 姜然苦笑一声,哑着声音道:“母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只要踏进郑府,就要被人凌辱,还不如死了痛快。” 杨氏看着姜然,满眼都是疼惜,她知道姜然过得不痛快,没想到姜然竟落魄到了这般地步。 与其让她的女儿苟且而活,倒不如放手一搏。 杨氏犹豫片刻,从袖兜里拿出一个牌符塞到姜然手中,低声道:“然姐儿,趁着郑家不注意,你赶紧逃吧,逃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叫来两个丫鬟,温声道:“这个个头高一些的丫鬟叫红梅,矮一些的叫绿竹,是我从官市买来的,官市的女仆价格虽高一些,却都在官府备着案,莫说活着,便是死了,尸身也归我所有。” 杨氏看着那两个丫鬟,沉声道:“今日我把你们赠给二小姐,你们定要以命相护,好生伺候。 你们若伺候的好,将来我会备一份厚厚的嫁妆把你们打发出去。若是伺候的不好,便是卖到勾栏里也不在话下。” 杨氏恩威并施,把两个丫鬟震慑的俯首帖耳。 参加婚礼的人渐次离开,杨氏趁着这个间隙,让侍女把姜然从后门抬了出去。 她登上马车,把一张面值两千两的银票交给姜然,低声交待:“你把这钱收好了,到了外面,要使碎银子购置物品。 财不外露,你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有多少银钱,有银钱傍身,你总不会过的太差。” 杨氏说完话,深深看了姜然一眼,大步跨出马车。 姜然身受重伤,车夫把车赶得十分平稳,姜然躺在马车上,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思考杨氏为何会有牌符,为何会有两千两银票,为何早就准备好了逃走的马车。 她只暗暗庆幸自己终于能摆脱掉郑祖和,能摆脱掉崔氏的折磨了。 她终于能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了。 姜姝随着姜容来到林家,新房里张灯结彩,红帐高悬,便连椅凳都换成了红木的,显见花了一番心思。妹妹被人珍视,姜姝十分高兴。 没一会儿,就有一群女眷进了新房,那些女眷有林允之的长辈,也有他本家的堂妹们,俱都十分和善,笑闹着和姜容说话。 屋子里挤满了陌生人,姜容有些不适应,她心里紧张,却强制自己佯装镇定,笑着和屋内的人寒暄。 林家诗书传家,家里的女眷行事很有分寸,知道新娘子脸皮薄,和姜容打了个照面,就到花厅支应宾客去了。 喜房很快恢复安静,屋内只余下姜姝和姜容,姜姝坐到姜容身边,笑盈盈道:“林家果真是个好人家,林侍郎的温雅自不用提,家里的女眷也都进退有度,处处迁就着你。” 姜容也十分高兴,她羞涩的笑了笑,脸颊上浮起一层红云。 姐妹二人正在说窝心话,房门被人推开,林允之端着一碟子点心进了屋。 他没料到姜姝也在屋内,微微顿了一下,继而把点心放到屋子中间的八仙 桌上,温声道:“长姐陪着容儿劳累了一路,用些点心垫一垫肚子。” 姜姝抿唇一笑,识趣地站起身,对二人道:“点心虽好,却不及席面丰盛,我还是到花厅吃席面最适宜。” 姜容也不虚留,任姜姝出了屋子。 姜姝出门以后,林允之端着点心坐到姜容身边,把点心掰成小块儿,递到姜容唇边。 姜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那点心,低声道:“我自己来,这等小事儿就不劳烦您来了。” 林允之不依,低声道:“你我从今天起就是夫妻了,我喂自己的妻子吃点心天经地义,何故这样生疏?” 他言之凿凿,姜容不好再多说什么,就着林允之的手把点心抿到口中。 花厅里坐满了宾客,姜姝和几个闺中好友围坐到一起吃席面,吃喜席讲究喜庆热闹,几人也不拘束,一面用饭一面说笑,十分欢畅,正聊得起劲,忽觉花厅安静下来。 转眸一瞧,只见一群人簇拥着陆长稽进了大门,因着今日是林允之大喜的日子,陆长稽换了一件浅色衣衫应景。 鸩羽色圆领长袍虚虚拢在他身上,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便是潘安在世,怕也不过如此。 坐在姜姝身旁的万家小娘子最是跳脱,她悄悄拉了拉姜姝衣袖,低声问道:“姜家姐姐,进来的这人便是陆首辅罢?” 姜姝点了点头,听那万小姐接着道:“我就说嘛,除了陆首辅,又有哪个大员出行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她一面说话一面感叹:“听说陆首辅已二十又六,分明已不算年青,怎得还这样俊雅? 一个男子,内外兼修,权利和样貌并驾齐驱,完美至极,毫无瑕疵。怕是只有天上的仙子能配得上。” 这话姜姝就不能接了,身份所限,她总不能和旁人一起议论自己的大伯。 陆长稽缓步进入花厅,女眷们倒是不用起身,厅内凡是在朝为官的男子皆起身向他作揖打招呼。 陆长稽微微颔首,以做回礼,由林允之陪着行到主位上。他就坐以后,管家才示意侍女上菜。 热腾腾的佳肴摆满饭桌,侍女拿起酒壶给陆长稽斟酒,这时,只听林允之道:“把酒撤下去,换一壶六安瓜片。” 但凡跟陆长稽一起用过膳的人都知道,陆长稽从不饮酒。 侍女脸色微霁,都怪她大意,雇主分明叮嘱了要把药下到茶水之中,她忙糊涂了,慌里慌张把媚药洒到了酒中。她拘束地拎着酒壶,露出为难的神色。 第81章 陆长稽的目光在侍女脸上一扫而过,嘴角微微勾了勾,温声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合该饮一杯酒。” 话音一落,厅内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林允之,露出艳羡的神色。 林侍郎不亏是陆首辅的得意门生,大婚之日,陆首辅不仅亲自上门庆贺,甚至还要为他破例喝酒,林侍郎得此姝遇,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林允之也十分高兴,但他在官场行走多年,深谙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只轻轻扬了扬嘴唇,继而双手执杯,向陆长稽行了个礼。 “大人能到寒舍喝喜酒是下官之幸,下官感激涕零,先饮为敬,大人请随意。” 他举起酒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陆长稽也举起酒杯,漆眸中流露出潋滟的光彩。 约莫是心里有鬼,姜姝总觉得陆长稽喝完酒以后,别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她掐了一下掌心,暗道自己做贼心虚。 陆长稽被那么多贵人环绕着,怎么可能想得起她这个弟媳。 姜姝掀起眼皮,又偷偷觑了一眼主位,陆长稽正在用菜,人家神色端肃,连眼风都没有往她这儿瞥一眼,她这才放下心来。 一回生两回熟,第一次给陆长稽下药的时候,姜姝紧张的无以复加,这次倒是十分淡定。 林家这么多宾客,便是陆长稽手眼通天也查不到她头上。 她又悠然地吃了几块儿点心,喝了两杯梅子酒,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抬头看向主位。 果不其然,只见陆长稽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站起身,由林允之引着出了侧门。 姜姝看向万家小娘子,低声道:“都怪我贪杯,觉得林侍郎家的梅子酒美味,便多喝了两杯,现下头昏脑涨,怕是不能陪妹妹尽兴了。” 吃喜宴的时候喝多了是常事,万小姐不以为意,对姜姝道:“姜家姐姐到客房歇息一会子吧,这样的场合,厨房定备着解酒汤。” 姜姝“哎”了一声,由珠儿扶着出了门。 二人行到侧院,那个给陆长稽斟酒的侍女从槐树下闪出来,抬手指了指东梢间,低声对姜姝道:“家主把陆大人安置到了梢间。” 姜姝点点头,从袖兜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那侍女,大步向东梢间行去。 第49章 侍女走到隐蔽的角落,默不作声跪到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把银票捧到程用面前,颤声道:“大人,这是世子夫人赏给奴婢的银钱,奴婢不敢私藏。” 程用并不接那银票,他让侍女把银票收起来,复又给她添了一把金瓜子,低声道:“你做的很好,你要记得今日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透露出去半点风声,你……” 话还未说完,侍女便惶恐地跪到地上,不住地磕头:“奴婢知晓分寸,便是舍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世子夫人的名声受损。” 小罗只是林家的一个洒扫丫鬟,主君要大婚,管事安排活计的时候把她分到花厅侍酒,她只当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活计,没想到当天夜里就有一个女子找到了她。那着一顶帷帽,她虽看不到女子的脸,单凭女子的身材,就推断那女子定是绝色。 女子许以重利,给她的银子足以为让她的后半生高枕无忧,可要下药的那人是当朝首辅,便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造次。 小罗思索良久,最终决定把女子给她的银两还回去,没想到刚踏出房门,就被陆首辅的门客挡住了去路。 他要她假戏真做,要她配合那贵人,天底下哪有愿意设计自己的人,她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言,怯怯的按计划行事。下完药以后,她悄悄来到偏院,这才看到那戴帷帽的女子真容。 那女子竟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那她岂不是要给自己的大伯下药。小罗愈发紧张,她是识破了一个怎样的秘密。 程用已经离开,小罗依旧十分害怕,她往东梢间的方向瞥了一眼,匆匆逃回前院。 姜姝离东梢间越来越近,胸腔里一往无前的勇气也越泻越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事有些太过于顺遂,可细想又都合情合理,并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她捏紧手中的帕子,自我安慰道定是她在胡思乱想,好端端的,难道陆长稽还会自荐枕席不成? 现下是她最容易有孕的日子,早起的时候她还喝了一盏安胎的汤药,有双重保障加固,她今日定能成事。 姜姝深吸一口气,抬臂推开房门。映入眼帘是正对着房门的架子床,床上吊着天青色纱帐,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帐,姜姝可瞧见里面颀长的身影。 上次的记忆涌进脑海,双腿1中1间似乎又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姜姝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咬紧牙关,三步做两步迈到床边。 抬手拢住纱帐,刚要掀开,忽听珠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姐,大事不好,老爷在花厅晕倒了。” 姜文焕虽待姜姝薄情寡义,好歹也是姜姝血亲的父亲,婚礼上人多口杂,父亲晕倒了,于情于理,姜姝这个长女都得到场。 姜姝盯着纱帐看了两眼,转身向前厅走去。她买的媚药是勾栏特制的,药力强劲,她快一些,即便折回来也赶得上。 姜姝冲到花厅,只见两个小厮正抬着姜文焕往客房走,姜容是新嫁娘不好抛头露面, 林允之倒是一直守在姜文焕身边。 小厮把姜文焕安置到架子床上,姜姝这才发现姜文焕的脸色黄得骇人,眼下青黑,瘦骨嶙峋,人虽还活着,倒像是去了半条命。 姜文焕缠绵病榻许久,家里没少为他请大夫,大夫都道他是太过于劳累,才至于体弱。 可区区体弱,父亲真的就孱弱到这等地步了吗? 姜姝还没捋出思绪,小厮就引着大夫进了门,那位大夫上了年纪,留了好大一把山羊胡子,是汴京城有名的神医。 宋大夫捋了捋胡须,坐到榻边给姜文焕诊脉。他的手搭在姜文焕的腕子上,脸色越来越沉。 良久,他低声道:“大人的病有些蹊跷,无关人等都退到门外。” 林家的下人素养极高,宋大夫话音一落,就无声无息退到了门外。 林家虽家风清正、人口简单,但到底是大家族,林允之便是没经历过家人间的勾心斗角,却也见过不少。 他是新婿,不好掺和姜家的家务事,也退到了门外。 如此,屋内便只余下杨氏、姜姝、姜彬、姜文焕,还有宋大夫。 宋大夫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而后低声道:“姜大人中毒已久,体内五脏六腑皆被毒药所侵袭,怕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中毒?姜姝惊讶地瞪大眼睛:“家里时常给父亲请大夫,可从未有大夫诊出过家父身中剧毒。” 她一向周全,现下却有些口不择言,倒是像在质疑宋大夫的医术。 宋大夫倒是丝毫不介意,温声说道:“下毒之人所下的剂量微乎其微,普通医者根本发觉不了,若不是毒药集聚到了一定程度,便是老夫也诊不出来。” 姜姝明白了宋大夫的意思,那毒药是一点一点给姜文焕服用的,日久天长才导致姜文焕沉疴难消,再无好转的可能。 想到杨氏近日的变化,姜姝把眸光钉到杨氏身上,杨氏倒是十分坦然,温声说道:“老爷这些日子吃住都在家里,定是家里出了背主的东西,暗暗给老爷下了药,待我归家以后定要那人抓出来,扭送到官府。” 杨氏是姜家的主母,无凭无据的,姜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低声跟珠儿交待了几句,便吩咐下人给姜文焕煎药去了。 姜姝怏怏的踏出客房房门,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泪水不由自主从眼中流出。 姜姝也曾怪过姜文焕冷情薄性,自私自利,可一想到姜文焕命不久矣,就不由得悲从心来。 血浓于水,姜文焕终究是她的父亲。他虽薄待于她,好歹给她提供了庇身之所,给了她御寒的衣裳,果腹的吃食。 想到他的病无力回天,她终归做不到置身事外。 秋风瑟瑟而过,黄叶在秋风的裹挟下翩然落到地上。姜姝静静地站在庭院里,仰望着碧蓝的天,仿若石化了一般。 珠儿拽拽她的衣袖,开口说道:“二奶奶,您别难过了,我知道您孝顺老爷,可您也不能为了老爷置自己的身家性命于不顾。 您快些到偏院去罢,去的晚了怕是会错过好时机。您若是怀不上身孕,莫说老爷了,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珠儿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可话糙理不糙,终究是为了姜姝好的。 现下这种境况,姜姝哪里有心情行云雨之事,可想到她的处境,想到陆长易临终前的遗言,不得不振作起来。 姜姝回头看了一眼客房,大步向东梢间行去。 侧院里静悄悄的,连洒扫的侍女都没有,姜姝倒是省了很多事,提步进了东梢间。 一进门就听到了一道低低的吸气声,那声音似有似无,暗哑粘稠,像猫儿一般抓挠着姜姝的心。 第82章 姜姝伸手把纱帐掀开,只见陆长稽的脸色已变成了驮红,纤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薄唇微微张开,发出低哑的吸气声。 姜姝盯着陆长稽的嘴唇看了几瞬,下意识咽了两下口水。心跳也快了好些。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陆长稽的嘴唇移开,垂眸去解陆长稽的衣带。 这时才发现陆长稽的衣带已被他自己解开,鸩羽色的外衫乱糟糟堆积在他腰间,有一种凌乱而旖旎的美。 姜姝伸手把陆长稽的外衫脱下来,接着去脱他的中衣,最后陆长稽身上便只余下一身白色的亵衣。 其实只要把陆长稽的亵裤脱掉就可以行事了,姜姝却鬼使神差一般把他的亵衣也脱了下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陆长稽身上,他结识修长的身躯映入姜姝眼帘。 他骨架结实、肩宽腰窄,腹部的肌肉肌理分明,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偾张之力。 陆长稽是文官,姜姝只知道他才华卓然,没想到他的身体也这样坚实。 她不敢再往下瞧,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隐隐热了起来,喉咙干的像是冒火。 她从床上跳下去,灌了一盏冷水,复又跨到床上。 体内的热意越来越汹涌,姜姝隐约感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难不成她也被下了药? 是什么人想要算计她,杨氏、抑或是胡岚死灰复燃? 身体像是被太阳灼干了,急需水分来滋润,姜姝的大脑也越来越混沌,罢了罢了,杨氏和胡岚敢算计她,难道还敢在陆长稽头上动土不成? 她们便是知道她在屋内和陆长稽胡来,怕也不敢当场捉1奸。 她不再犹疑,拿出准备好的布条系到陆长稽的眼睛上,顺着自己的本能,把衣衫脱掉丢到地上。 干渴的人遇到水源,只会孜孜不倦的汲取,便是姜姝想要克制,也无法控制自己。 她原想浅尝辄止,哪成想越陷越深,几乎把图册子上看到的招式用了个遍。陆长稽身上湿漉漉的,床单也湿的能拧出水来。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时候是顾不上羞赧的,百爪挠心折磨的时候,什么都做得出来。 姜姝累得精疲力竭,最后体力不支,软软伏到陆长稽身上。 情事误人,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她深深喘了几口气,不敢再久留,把衣裳穿到身上。 忽想起陆长稽还一1丝1不1挂,复又给陆长稽穿上衣衫。 姜姝凝着陆长稽看了几眼,抬起腿,欲从他身上跨过去。 这时,只觉得有一只坚实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那只手像是逗弄猫儿一般,轻轻在脚踝处的红痣上摩挲。 姜姝心跳加速,连呼吸都轻了很多,她维持着当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待那只手从她的脚踝移开的时候,才轻手轻脚往外挪。 刚挪了一丁点儿距离,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又缠到她的脚踝上。 姜姝惊恐地瞪大眼睛,回过头,只见陆长稽正斜眸凝着她,眸光潋滟,似初春碧水。 “弟妹,你要去做什么?” 第50章 仿若一只手扼住了姜姝的喉咙,姜姝有些窒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知道她现下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立马从陆长稽身上跨下去,和陆长稽拉开距离,用距离做她的遮羞布。 可约莫是太过于紧张,她的身体绷成了 一根弦,双腿又僵又硬,压根动弹不了。 陆长稽握住姜姝的双腿,温柔又强势的往下拉,姜姝跌坐到他身上。 他们一个平躺,一个跨坐,面对着面,姜姝不得已把眸光投到陆长稽脸上,陆长稽的眼睛像一面镜子,把姜姝的无奈、不堪、慌乱、羞窘统统映照出来。 姜姝不敢再看他,把脸转到一侧,不过一瞬,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掉了下去。 陆长稽坐起来,伸手环住姜姝的腰,缓缓把她从他身上提下去,身子一轻,他将她置到了床头。 身后垫着引枕,那引枕又厚又敦实,让姜姝的身体归到了实处。 姜姝微微舒了一口气,气还没喘匀,陆长稽复又俯到她身边,温热的、带着青竹气息的呼吸喷到她的侧脸。 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弟妹下次逃跑以前,记得先把自己的衣裳穿好,没得被人瞧出端倪。”陆长稽一面说话,一面把姜姝系得乱七八糟的衣带解开,细致的打了个结。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即便系衣带,瞧起来也十分温雅。 寒气从脚底一直升腾到天灵盖,姜姝记得陆长稽吩咐程用暗杀卢准的时候,用的也是这般平和的语气。 姜姝害怕极了,牙齿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说话,只把目光都投到陆长稽修长的手指上。 陆长稽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双眸凝着她,低声问道:“弟妹,我的手好看么?” 他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弟妹,叫得姜姝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姜姝的头越垂越低,嘴巴也闭紧不言,事实摆在眼前,无论找出什么理由,她都无法辩解。 终究是她太过于大意,陆长稽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呢? 时间仿佛凝滞,姜姝的心也越绷越紧,陆长稽伸手托住她的下巴。他迫使她抬起头,黝黑的眸子像鹰隼一般盯着她,问道:“告诉我,为什么要假装怀孕?” 他眸光如炬、洞隐烛微,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攫在视线之中,她的心理防线早已破防,又哪里还敢耍花招。 只得将一切都据实说了出来:“世子病逝之前曾留下遗言,道我若是没有身孕,便要太太杀了我,给他、给他陪葬。”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镇定如陆长稽也不由变了神色。 他知道陆长易暴戾阴鸷,却没料到他会变1态到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放过的地步。 双手微微颤抖,他强忍住给姜姝擦拭泪痕的冲动,低声道:“所以,你就找我借1种?” 事实确实是这样,龌龊的她连说都说不出口,只得垂下眸子,轻轻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是我?”他根本不打算放过她,势必要把一切掰开揉碎,照出所有的尘埃,“你若是找旁人,比找我要安全的多。” “在青阳观那一夜,我还不知道世子想要我给他陪葬,我觉得怀上、怀上……”她吞吞吐吐。 他索性把她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觉得怀上我的孩子,也算是给陆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了,也不算辜负母亲的嘱托。” 那一夜,他虽动弹不得却清楚的记得她是多么生涩,紧得仿佛要把他箍死。 若不是陆长易力不从心,她又如何敢做大不韪之事。 陆长易和陆长风明争暗斗多年,陆长稽一直做壁上观。他没想到陆长易为了压陆长风一头,为了不让陆长风继承侯府的爵位,竟连姜姝都豁得出去。 想到姜姝的回答,陆长稽的眸光又暗了下去,隐含一层薄怒,若不是陆长风已经娶妻,若不是陆长风和陆长易处处作对,在姜姝心中,找他和找陆长风云雨,怕是没有什么区别。 心冷到了极点,却总舍不得苛责于她,说出的话温暖如春。 陆长稽把拖着姜姝下巴的手放下来,低声道:“你明日便把没有身孕的事告诉太太,你不要怕,我总归会保全你的。” 姜姝偷偷觑了陆长稽一眼,他的神色虽然阴沉沉的,她却觉得十分安心。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护着她,但她知道他既开了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坐直身子,低声道了一句“嗯”。 陆长稽不再说话,弯腰把姜姝抱到床边,蹲到地上,把纤瘦的脚握在掌心,将绣鞋套到她的脚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站起身,低声道:“你出去吧,外面很清净。” 姜姝的脸再次热了起来,难怪侧院里连个洒扫的下人都没有,原是陆长稽把人都遣走了,擎等着她入套。 都怪她太过愚蠢,否则也不能直直撞到人家的圈套里去。 腿1心倒不似上次那样生疼,双腿却软得没有力气,姜姝缓了一瞬,慢慢站起身,一步一顿地往门外走。 行到门口时,她终究没有按捺住,转过身看向陆长稽。磕磕巴巴问道:“适才我、我那样失态,你……” 陆长稽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那包媚药一半下到了主桌的酒壶里,另一半下到了你的梅子果酒里面。”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粘稠:“姝儿心猿意马不假,我也不见得多么清醒。” 二个人都意乱情迷,总好过她一个人失态。姜姝紧绷的神经放松些许,慢慢跨出房门。 经历了这一番,姜姝实在不宜见人,从院子里出来便乘马车回了侯府。 白日里太过于劳累,这一夜姜姝睡得格外踏实,第二日,用完早饭便向宴西堂行去。 第83章 门房瞧见她,温声道:“二奶奶来得不巧,太太昨个儿就到华西寺礼佛去了,约莫得有一阵子才能回来。” 赵氏喜欢清净,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到山上小住一阵子,她既没在家,便等她回府以后再把没有怀孕的事情告诉她。 姜姝也不着急,有陆长稽的承诺,她的心始终是踏实的。 姜姝复又折回欣春苑,对珠儿道:“让老李头套上马车,我回家看看父亲。” 姜文焕的身子那样差,作为女儿,她不好不管不顾。 虽说姜姝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却没想到姜文焕会去的那么快,她一进门就听到了隐约的哭声。 姜姝心里一凉,三步做两步跨到屋内,只见姜文焕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已然断了气。 姜彬正守在姜文焕身边大哭,林氏也在掖着帕子流泪,唯有杨氏没有声响,她静静地坐在木凳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姜文焕的尸体。 听到脚步声,她转头看向姜姝,一双眼睛灰扑扑的,仿若蒙了一层灰尘,谁也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瞥了姜姝一眼,沉默着出了寝屋。 姜姝把林氏扶起来,低声道:“姨娘,人死不能复生,您不要太过于伤心。” 林氏等的就是这个台阶,姜姝一开口她就止住了眼泪:“老爷去的突然,我实在是伤心,感觉天都塌了半边。” 说完话,她的身子歪了歪,仿若要晕倒一样。 姜姝看向一侧的侍女:“姨娘伤心过度,几欲昏厥,你们快带她回房休息。” 侍女会意,扶着林氏向后罩房走去。 待林氏出了门,姜姝才行到姜彬身边,她拿出帕子把姜彬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握住姜彬的手,温声道:“彬儿,父亲走了,你就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伤心是没有用处的,得想办法立起来才是。” 姜彬是姜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姜文焕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到大一些了,便一直在外读书,两三个月才归家一趟,他虽隐约知道姜姝和杨氏之间有龃龉,却也只当那是内宅妇人之间的斗气,并没有放到心里去。 再者,靠姜姝的打点,他才得以到赵家家塾读书,是以他待姜姝一直比较亲近。 他哽咽一声,握紧拳头,对姜姝道:“长姐且瞧好吧,我一定好生读书,考出名堂来,成为姐姐们的依靠。”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心里有着无限的勇气和希望。 姜姝点点头,低声对姜彬道:“现在,长姐要去给父亲设灵堂,你是父亲的独子,要披麻戴孝守在父亲棂前,向前来吊唁的客人致谢回礼。” 姜彬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由吴婆子引到后间换衣裳去了。 姜家统共只五个下人,根本支应不开,姜姝让珠儿回信阳侯府调了人,十几个下人齐动手,很快就把灵堂支起来,将丧讯散播出去。 叶家离得近,叶潜最先到姜家 吊唁,他跪到灵堂前烧了几枚纸钱,接着弯下腰去扶跪地回礼的姜彬:“生死皆有定数,你一定要节哀。” 叶潜说话的时候眸光从姜文焕的尸首上扫过,原本温和的神情微微收敛了起来。 他简短地安慰了姜彬几句,缓步退出灵堂,大步向花厅行去。 果不其然,姜姝正在花厅分发对牌,给下人分派差事,叶潜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他们曾订过亲,瓜田李下,二人不好到内寝去,便一起行到院子里的槐树下面,相对站着说话。 叶潜单刀直入:“我适才到灵堂吊唁,瞧着姜伯父脸色青黑,不似病逝,反倒像是中毒而亡。” 姜姝知道叶潜聪颖,却没想到他会敏锐至此,叶潜是信得过的人,她也不做隐瞒,低声道:“父亲的确是被人毒害而死,他的饮食一直由杨氏照料。我疑心是杨氏给父亲下的毒,却一直没寻到证据。” “你可查过给伯父煎药的药渣,亦或药锅、煲汤的汤盅?”叶潜问道。 赵氏每日都会给姜文焕煲汤,虽然每次下的药微乎其微,但日久天长,毒性便会沁到汤盅里面去,姜姝最先查的就是汤盅,却半点下毒的印记都没寻到。 她摇摇头:“自得知父亲中毒以后,我便派人把姜宅把守起来,莫说用具,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我让人把厨房的用具都查验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叶潜在翰林院当差,他虽不坐堂,却整理过很多案宗,颇有见识。 他道:“若真是杨氏动的手,你需得快些找到证据,到了出殡的那天,人来人往,什么证据都送得出去。” 姜姝点点头,神色愈加凝重,这时忽听叶潜道:“筷子,你去查一查伯父生前所用的筷子。” 姜姝恍然大悟,也顾不得向叶潜道谢,忙潜人去查验姜文焕所用的象牙筷子。 那筷子乍一看没什么不寻常,与之相触的银针却慢慢变成了乌色。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姜姝不想把消息散播出去,忙让人去请相熟的温大夫。 温大夫把筷尖细细查看了一番,低声道:“这筷子的尖端瞧着跟象牙无异,却是由勾棠粉所制,勾棠粉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初食无碍,日久天长便会夺人性命。” 如此解释,便都对得上了…… 可惜,这药无色无味,遇水即溶,便是杨氏所下,恐怕也已把证据尽数销毁,她又哪里寻得到蛛丝马迹。 姜姝重重叹了一口气,不由皱起眉头。 叶潜倒是十分沉稳,他道:“也不是非得找到物证才能下定论,杨氏买药、制药、下药,俱都会留下痕迹。 只不过她有所防备,定会有意把这些痕迹抹除,除非刑部或者大理寺插手,常人很少有手段能把这事挖出来。” 叶潜顿了一下,接着对姜姝道:“毕竟是家宅阴私,捅出去恐怕有损姜家的颜面。” “你不若把这件事托付给陆尚书,陆尚书是你的大伯,他提辖刑部,若由他经手,不日当能查出真相。” 陆长稽、陆长稽…… 只听到他的名字姜姝心里就发虚,耳朵尖热辣辣的,她刚上了他的榻,躲着他尚且来不及,又哪里好意思求他帮忙。 姜姝不好把这件事告诉叶潜,只含糊着点了点头,匆匆折到花厅,低声对珠儿道:“你让人把杨氏看好了,莫说姜家的大门,便连寝屋都不许让她出去。” 珠儿道是,杨氏不是省油的灯,她不放心旁人,亲自到杨氏门前守着去了。 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多,女眷们不好去灵堂吊唁,纷纷到花厅和姜姝说话,有人问到杨氏,姜姝便做悲痛状:“父亲去的突然,母亲受不住打击,现下卧病在床,连身都起不来了。” 众人不免唏嘘:“哎,谁能想到呢,姜大人好端端的,竟突然就病逝了,莫说你家太太,便是我们都接受不得。” 姜姝低声叹道:“可不是嘛,父亲待母亲一向情深,二人举案齐眉了这么些年,忽得有一个人去了,另一个必得黯然神伤。” 姜姝跟着赵氏操持过不少庶务,信阳侯府的大宴她都能支应下来,操办姜家的丧事更是不在话下。 可惜,姜家现下没有主事的主母,大事小事都要过她的手,难免费心劳神。 好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波女眷,姜姝怏怏地歪到贵妃榻上假寐,约莫休憩了一炷香的时间,房门被人打开,方玉提脚进了门。 她躬身向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二奶奶,府上传来消息,说大爷要过来给姜大人吊唁。” 陆长稽要来,陆长稽来这儿做什么?困意一扫而过,姜姝腾地一下从贵妃榻上弹了起来。 站定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于激烈,她轻咳一声,讪讪地开口掩饰:“大爷公务巨万,怎么腾得出时间给父亲吊唁? 姜家从未接待过大爷这等贵客,我倒不知道该怎么接待大爷了。” 方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于公陆长稽是当朝首辅,姜文焕不过是个六品通判,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连面都见不着。 于私,姜文焕是姜姝的娘家人,他虽是陆长易的岳父,却和陆长稽没有关系。 于公于私,陆长稽都不该出现在姜家,可他偏偏就要来了。 方玉不似珠儿那样鲁莽,说出来的话都是细细琢磨过的,她道:“大爷身份尊贵,一言一行都被人所关注。他往府上走一趟,便说明他待姜家和旁的人家不一样。 即便府上没了主君,也没人敢小瞧了姜家,大爷来这一趟,便是于姜彬公子入仕都是有裨益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一想到那日的情形,姜姝就不想和陆长稽见面。 他们分明是大伯和弟媳,却赤诚相对过,陆长稽若是神志不清还好一些,可那时他分明是清醒的,她可该怎么面对他。 在榻上时的画面,纷纷杂杂涌进姜姝的脑海,姜姝的耳朵都变得热腾腾的。 第84章 姜姝不敢再往下想,她揉了揉眉心,低声对方玉道:“我有些头疼,要到后罩房小憩一会子,你最是沉稳,待会子要好生招待大爷。” 沉稳如方玉也惊得瞠目结舌,她急声道:“二奶奶,奴婢这种身份怎么配接待大爷,奴婢知道您甚是疲乏,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姜姝理了理衣裙,大步出了房门。 姜家统共只两进院子,不用下人带路,陆长稽顺着甬路便行到了正院。 远远的,便看见姜姝出了花厅,飞一般向后罩房旋去。 她跑得倒是很快。 漆眸中漾起笑意,陆长稽慢悠悠循着姜姝的脚步跟了上去。 姜姝一路奔到后罩房,原想到寝屋躲一躲,没成想一眼就瞧见叶潜正站在檐下写讣告。 他面前只放着一张桌子,连一把凳子都没有。姜姝忙行到屋内,给叶潜搬了一把凳子。 姜姝把写讣告的事分派给了姜彬的伴读张小哥儿,想是张小哥儿自觉他的字拿不出手,这才拜托了叶潜来写。 她低声道:“张小哥儿越发没有规矩了,擎等着让你帮忙,却连一把凳子都不知道搬过来。” 叶潜从来不会在小事上计较,他一面写字一面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张小哥儿忙得焦头烂额,一时疏忽也情有可原。” 他就是这般好性子,不管什么事,总要先为别人着想。譬如那砚台里面的墨汁,分明已经要用完了,他依旧不言不语,怕是等着有空闲了再研磨。 姜文焕为官多年,那讣告少说也得写几百份,总不好老耽搁叶潜的时间,姜姝自发站到一侧给叶潜研墨。 陆长稽站在墙角处的阴影里,沉着脸看向檐下的二人,他们一般大的年纪,一个写字,一个研墨,间或对视一眼,说不出的默契般配。 陆长稽记性很好,他清楚的记得那个雨天,姜姝和叶潜一起在檐下避雨的情形。他们分明还有情义,却因为罗敷有夫而克制守礼。 叶潜是她不得已而退了亲的未婚夫呀。 啧,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叶潜把毛笔放到一侧,抬臂夺掉姜姝手中的墨条,温声道:“你还怀着身孕,不宜劳累,快些回屋休憩去罢!” 横竖都要把事情挑明,姜姝原想把没有怀孕的事情告诉叶潜,但一想现下姜家到处都是人,保不齐隔墙有耳,便没有多言,只道:“我身子甚好,站一会子无碍的。” 叶潜却不依,把讣告整整齐齐叠放到一起,低声道:“我把这些讣告拿回家去写,你快些回屋去。” 也不待姜姝回话,他就匆匆向前院行去。 在后院磨蹭了这么长时间,陆长稽即便来姜家吊唁,怕是也已然离去。 还有堆成山的事情需要姜姝拿主意,她不敢耽搁,复又沿着甬路向前院折返。 行到转交处,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姝儿总算有了空闲。” 姜姝抬起头,只见陆长稽正在墙角处站着。 夕阳映照到他身上,仿佛给他镶了一道细细的金边,他背对着光,直直凝着她,眸光浓得似一团化不开的雾。 姜姝瑟缩一下,不自觉绷直身体,悻悻地道:“大伯来啦,家里事多,我实在抽不开身,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陆长稽讲究体面,姜姝原以为他好歹会给她留几分体面,岂料他道:“弟妹既知道有所怠慢,为何不提早候于庭前、迎门却行?” 她原就理亏,他既铁了心扫她的脸,她也不辩驳,只杵在原地听训。 “我原以为弟妹聪敏端淑、知书达理,哪成想竟是个没成算的,什么人该见,什么人不该见,什么时候见,都该有一定的章程,若是舍本逐末,就得不偿失了。” 姜姝原就不想和陆长稽打照面,现下又被他呲哒了一通,愈发不想应对他。 她只想快些把陆长稽送走,臊眉耷眼的顺着他道:“大伯教训的是,您的话我一定谨记在心,以后定会谨言慎行,把握好处事的分寸。” 她摩挲了一下腕子上的手镯,转过话头:“大伯可去过灵堂了,若是去过……” “尚未去过。”他低声打断她,语气颇为不善。 姜姝悻悻地撇了撇嘴,心里十分无奈,面上却要装的谦和恭顺:“我带大伯到灵堂吊唁。” 她上前一步,行到陆长稽侧方,对陆长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长稽沉着脸向前院行去。 官员酉时下值,现下虽已日暮西斜,吊唁的人却并不见少,姜文焕的同僚们聚集在灵堂内,有的在烧纸钱,有的在和姜彬说话。 陆长稽出现的那一瞬,灵堂内忽得就安静下来。 罗御史最先反应过来,他三步做两步迎到陆长稽跟前,拱手作了个揖,殷切道:“陆尚书日理万机最是辛劳,有您纡尊降贵给姜大人吊唁,姜大人若是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 他开了个头,旁人也纷纷凑到陆长稽身旁,端茶的端茶,递水的递水,极尽所能行恭维之事。 陆长稽微微颦起眉头,程用适时开口:“天色不早了,陆尚书要给姜大人吊唁。” 众人互相对视,面露尴尬之色,自觉太过于殷勤,有失体面,忙分列到两侧。 陆长稽烧了几张纸钱,缓步行到棂前,但凡读书人,没有人不晓得陆长稽的大名。 他是当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阁臣,所写的文章被学子们当做典范反复诵读,姜彬虽还没有考取功名,心中却对陆长稽十分尊崇。 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仰头看向陆长稽,恭声说道:“大人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家父吊唁,学生感激不尽。” 陆长稽点点头,和姜彬寒暄了几句,便由众人簇拥着出了灵堂。 他虽走了,却彻底改变了姜彬的境地,罗御史原以为姜文焕病逝,姜家会就此没落,没想到陆长稽还愿意抬举姜家。 有陆首辅照拂,即便姜彬现下毫无建树,将来也少不得要飞黄腾达。 当朝重视官声,罗御史碍于同僚的情面才到姜家吊唁,他虽进了灵堂,却对姜彬十分冷淡,现下一改之前的敷衍态度,热络的凑到姜彬跟前说话去了。 有了之前的教训,姜姝不敢再怠慢陆长稽,陆长稽一出灵堂她就随侍到他身旁,亦步亦趋把他送到大门口。 陆长稽在门口顿足,回头看向姜姝,只见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直直地看着他,态度十分恭敬,与和叶潜相处时的放松姿态截然不同。 陆长稽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倒也不用如此谨小慎微。” 姜姝有些无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陆长稽相处,态度松散了,他嫌弃她不够恭敬,现下她处处以礼相待,他又嫌弃她谨小慎微。 这个分寸她真真把握不好,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姜姝再不肯多言,只连声应是。 玲珑一般的人,面对他时倒成了一块儿朽木,她对他竟连敷衍都懒得做。下颌紧紧绷起来,陆长稽不再说话,提步踏进马车。 车内的气压低得仿若要凝结成冰,程用随侍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马车稳稳当当向信阳侯府行驶,走到半路,陆长稽看向程用:“把杨氏毒杀姜文焕的证据寻出来,送到二奶奶跟前。” 程用微怔,大爷当着二奶奶的面,冷的像一块儿冰,背过二奶奶了,倒殷勤的给人家筹谋起来,大爷可真是…… 有些话不好宣之于口,程用应了一声是,利落地跳下马车,直奔刑部。 刑部办案自有一番章程,有些证据不好追查,对于杨氏这种没有犯案经验的妇人所行之事,却可轻而易举寻到线索。 刚送走陆长稽,姜容便由林允之陪着回了家,姜姝幼时尚被姜文焕照拂过,姜容却连饭都没跟姜文焕吃过几次。对这个父亲,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她火急火燎奔回家,一为服丧,更重要的是想替姜姝分担一些庶务。 琐事繁多,姐妹二人都宿在了姜家,二人分工而作,姜容准备丧仪所需要的席面,姜姝在灵堂盯着下人点长明灯。这时,只见程用进了门。 程用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那人面色微黑,留着一把短须,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姜姝不明所以,把目光投向程用。程用道:“二奶奶,这位于先生是回春堂的掌柜。 四个月以前有一位名叫绿竹的姑娘曾到回春堂买过一味药材,那药名曰勾棠,因着勾棠有剧毒,于先生特地询问过绿竹买药的用途。 绿竹道府上有人得了痢疾,需用勾棠和七星莲一起炖汤医病,因勾棠和七星莲相配确实有治疗痢疾的奇效,于先生便给绿竹抓了七钱勾棠。” 于先生拱了拱手,温声道:“朝廷对勾棠管制极严,若有人想购置此药,需拿出牌符登记实名,并在册子上写明用途。 绿竹姑娘不识字,我代笔写了她的名字,待她摁上手印以后,才把药交付给她。” 第85章 于先生拿出一本盖着官府印章的册子,往后翻了几页,绿竹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姜姝眼前。 杨氏捏着绿竹的身契,绿竹的生死握在她手中,她吩咐绿竹去买毒药,最是稳妥。 程用把真相捋了出来,只要把绿竹肯说出真相,杨氏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姜姝看向吴婆子,说道:“把绿竹传过来。” 吴婆子支吾两声,含糊道:“三小姐大婚以后,绿竹像是蒸发了一般,老奴再没见过她。” 程用似乎早有预料,他看向姜姝,温声道,“二奶奶莫要着急,您给卑职一夜的时间,我定把绿竹缉拿归案。” 单凭姜姝,又如何寻得到于掌柜,更遑论缉拿绿竹,姜姝知道是陆长稽在帮她的忙,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热热的暖流。 她对程用道:“有劳大人了,还要劳烦大人替我向大爷道一声谢。” 程用道是,刚要离开,便见房门被人打开,珠儿大步进了门。 珠儿径直走到姜姝面前,低声道:“小姐,适才杨氏透过窗子看到程大 人进了门,便叫嚣着要见小姐,道有话跟您说。” 姜姝没想到杨氏主动要见她,回道:“她既想要见我,便把她带过来罢。” 自姜容大婚以后,姜家便被姜姝派遣的侍卫看了起来,那些侍卫也不限制杨氏的行动,只不管杨氏到哪儿,都会尾随于后。 杨氏倒是十分淡然,自把那个费了大周折才得到的牌符送给姜然以后,就做好了被生擒的准备。 她坐到主位上,扫视了一遍屋内众人,最后把目光定在姜姝身上。 她扬起唇角笑了笑,开口说道:“姜文焕确是我毒杀的,他早就该死了,我只怪自己动手太晚,让他多快活了几个月。” 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是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进了姜家,她用自己的嫁妆供他读书,给他操持家务,照拂双亲,他这才有机会把心思都用到读书上,一举考中举人。 他在官场行走,家里没有妾室不好看相,她又用自己的银钱给他抬了一房小妾,贤妻美妾在侧,他也算完满了。 杨氏笑着把眼角的泪花揩掉,她原以为她和姜文焕情谊甚笃,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姜文焕对她并没有夫妻情分,当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当她和嫁入高门的姜姝有了冲突的时候,他可以为了讨好姜姝,毫不留情的把她舍弃。 哀莫大于心死! 她杨惠兰汲汲营营,苦心经营了一辈子,怎么能做赔本的买卖呢? 他辜负了她,她便要杀了他。 她早就准备好了退路,置办了牌符、买好了马车、购置了婢女,她原本该在姜容大婚之日逃走的,可惜,姜然回来了…… 她只有一枚牌符…… 和女儿相比,她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姜然的路还长,而她,不过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而已。 她活着没什么意思,可她也不想因为毒杀姜文焕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姜文焕不配让她以命相抵。 她尽力消除了所有毒杀姜文焕的痕迹,原以为即便姜姝找到了那双沾着毒药的筷子也无计可施,没想到程用会趁着夜色进府…… 陆长稽若是插手,势必要把绿竹缉拿归案,到时候姜然便逃不掉了。她只能在程用行动之前认罪。 她终究要被姜文焕牵连。 杨氏无奈的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清茶,转头看向周婆子:“去把彬儿请过来,他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他该知道。” 姜彬还在守灵,身子细细的,裹着一层麻衣,愈发显得瘦骨嶙峋。屋里的人有些多,他站在屋子中间,迷惑不解的看向杨氏。 杨氏冲他挥了挥手,把他有些凌乱的头发理整齐,而后凝着他的眼睛,温声道:“彬儿,你父亲不是病逝,是被我毒死的。” 姜彬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他不解的看着杨氏,眸中满是疑惑。 杨氏把手伸到他的脸颊上,慈爱的轻抚:“你父亲辜负了我,我不能放过他,这世上所有的负心汉都不该活着。” 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嘴角溢出暗红色的鲜血,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道:“彬儿,母亲活不下去了,你以后要听长姐的话,你长姐年长你几岁,不管怎样总是为了你好的。” 杨氏转头看向姜姝,断断续续说道:“彬儿是你血亲的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过。” 杨氏跋扈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临了,却为了她的一双儿女向姜姝低下了头。 姜姝原本十分憎恶杨氏,可看着杨氏嘴角的鲜血,终是软了心肠。 杨氏说的并没有错,姜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过,他只是她的幼弟。 姜姝点点头,低声说道:“你且放心罢!” 心落到实地,杨氏再无遗憾,脑袋垂到姜彬肩头,静静地闭上眼睛。 因着陆长稽为姜文焕吊过唁,姜文焕出殡这一日,许多官员自发为他送殡,路上设满了祭棚,十分悲肃壮观。 从姜家到陵园约莫有三里地,姜姝披麻戴孝,半点不肯懈怠,夜幕时分总算空闲下来。 叶潜拎着食盒进入花厅,他慢步行到姜姝身边,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鲫鱼汤递到姜姝手边,温声说道:“我母亲给你煲了一锅鲫鱼汤,里面放着当归,于孕妇的身子最是有益,你快些趁热喝了吧。” 那汤香气扑鼻,显见炖了很长时间,姜姝不好辜负叶母的好意,端起瓷碗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沉吟片刻,低声对叶潜道:“叶潜哥哥,其实我没有怀孕。” 叶潜微顿,疑惑地皱起眉头。 姜姝这才把假孕的缘由告诉叶潜,她隐去设计陆长稽云雨的事,说道:“陆尚书心善,愿意到婆母面前美言,保住我的性命。” 姜姝的出身原就和陆长易不相配,现下又成了孀妇,若没有孩子傍身,以后在信阳侯府的境遇可想而知。 叶潜沉吟片刻,缓缓蹲下身,凝视着姜姝,郑重说道:“我一直心悦于你,我母亲也十分想让你做她的儿媳,若是我到信阳侯府提亲,可否冒昧?” 姜姝下意识握紧双手,难以置信地凝着叶潜,讶然道:“叶潜哥哥,我是孀妇,与你又如何相配?” 当朝倒是有过孀妇再嫁的先例,可那些孀妇嫁的不是屠夫就是戏子,正经人家哪里肯迎孀妇进门。 凭叶潜的人品,若是娶她进门,定会好生待她,她的后半生便可安然无虞了。可娶她于叶潜而言,却是没有益处的。 叶潜是庶吉士,前途大好,若娶一个孀妇,不知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叶潜待她好,她却不能只顾自己。 姜姝犹豫片刻,温声对叶潜道:“我们早就解除了婚约,嫁娶不再相干,当初是我辜负了你,你又何故为了我置自己的前程于不顾,委屈自己?” 浅红的光晕照到姜姝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柔柔的光,她虽和叶潜面对面站着,却没有直视叶潜,眸光闪烁,斜垂在青色的地板上。 叶潜伸出手臂,握住姜姝的双肩,迫使姜姝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能娶你,是我毕生之所愿,从来都算不得委曲。” 他的话简单平实,却充满力量,暖流似波涛一般在心田涌动,姜姝在汪洋中抓住了那根最坚实的浮木。 她自十四岁那年,就知道叶潜是她将来的夫婿。他英俊、沉稳、温柔、上进,虽说家里贫穷,她却毫不介意。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只要夫妻同心,就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后来他们被迫分开,原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熬过去了,在生命最灰暗的时刻,他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若是理性一些,姜姝应当立马就答应叶潜的提议。自此,他们夫妻和顺,举案齐眉,日子虽平淡,却会十分美好。 可想到叶潜的前程,想想叶母对她的体贴,姜姝又陷入迟疑。娶一个孀妇做正妻,这个孀妇还是当朝首辅的弟媳,于叶潜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嫁还是不嫁,姜姝心中的天平荡荡悠悠,做不出决断来。她迟疑片刻,对叶潜道:“叶潜哥哥,你容我考虑一下。” 叶潜不想把她逼得太紧,轻轻点了点头,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一定要记着,自和你订亲那日起,我就盼着能把你娶回家。” 有些话点到为止,说得多了,倒仿佛是乘人之危,叶潜不再多言,提出告辞。 夜幕犹如一块儿湛青的丝绒,上面的星子闪闪烁烁,似含千言万语。 姜姝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更无意耽搁叶潜的前程,她亲自把叶潜送到大门口,温声说道:“叶潜哥哥,夜深路黑,你慢些走,五日后我给你答复。” 月光如华,把二人的身影投影在地上,两条平行的身影,在拐角处奇异的重叠到一起,凭白增添几分旖旎。 第86章 陆长稽坐在马车内,冷冷看着二人,眸色阴沉,似酝酿着滔天怒火。 程用看着月光下相对而立的二人, 冷汗淋漓,他勒住缰绳,低声问陆长稽:“大人,我们……” 话还未说完,便被陆长稽打断:“把马车赶到姜家门口。” 姜姝尤在和叶潜说话,忽见一辆马车在他们身边停下,程用掀开车帘,陆长稽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夜凉如水,他的面色却比秋夜还要寒凉。 “姝儿!”漆眸凝着姜姝,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你该回府了。” 第51章 夜深露重,秋风浸到身上,沁凉一片。 姜姝裹了裹衣裳,双手交叠在胸前,把自己环起来。 当朝风气开放,民律中明文规定,丈夫去世,孀妇婚嫁自由。姜姝已然是自由身,即便和叶潜谈论婚嫁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知为何,面对陆长稽,她没来由的便觉得心虚。她心跳加速,慌乱的不能自抑。 姜姝缓了几瞬,鼓足勇气看向陆长稽,温声说道:“夜深露重,大伯怎么过来了?” 陆长稽单刀直入:“我来接你回家。” 他说话的语气平稳低沉,似乎丝毫不觉得大伯在夜间接弟媳回家有失妥当。 面对陆长稽时,姜姝的反应总是比平时要慢一拍,她本能的想拒绝与陆长稽同行,却想不出推脱的理由。 这时只听叶潜道:“陆尚书深夜来接你回家,定是有要事,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让车夫给你套车。” 他反应机敏,妥当地解决了她的困境,姜姝不由向叶潜投去感激的目光。 姜姝心里坦荡,这一幕由陆长稽看来却有眉来眼去的嫌疑。他的脸色不由又沉了几分。 程用自觉不好,利落地跳下马车,把矮凳放到地上,对姜姝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奶奶,请上车罢。” 他态度强硬,姜姝不好再拒绝,闹得难堪了,不好收场。 她扭头看向叶潜,温声道:“叶潜哥哥,家里约莫是发生了急事,我不好耽搁,先行一步。” 叶潜点了点头,看着姜姝上了马车才向叶家的方向折返。 车内安静的落针可闻,陆长稽并没有再说什么,姜姝却能察觉到他心情不愉,索性闭口不言。 马车中间置着一张乌木小几,小几上放着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光晕没有烛火明亮,却更加柔和温润,姜姝瞧着那柔润的光,提着的心也放松了些许。 刚松缓了几分,忽见陆长稽站起了身,他身高腿长,将夜明珠罩在阴影里,车厢顿时又暗沉下来。 姜姝的呼吸也不由放得清浅,她不错眼地盯着陆长稽,直到到陆长稽踱到她身边,把一个圆圆的物件递到她跟前。 姜姝接过,触手温热,是一个裹着缂丝的手炉。还未立冬,连暖手套都搁置在立柜里,姜姝没想到陆长稽的马车里竟会备着手炉。 热气通过手炉散播开来,给姜姝寒沁沁的身子增添了融融的暖意。之前衍生出来的紧张抗拒,都因着这个手炉缓缓消融。 “大伯。”姜姝欲要向陆长稽道谢,这时,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忽得颠簸起来,继而响起骏马嘶鸣的声音,马车被人逼停了。 姜姝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觉天旋地转,不过一瞬就被陆长稽压到了身下。 利箭的破风之声呼啸而过,数十支长箭似流石一般把车厢射了个对穿。死亡与之擦身而过,姜姝的心尚在嗓子眼吊着,就听外面响起了兵刃相接的打杀声。 “不要害怕。”陆长稽支起手肘,和姜姝的身体拉开一个间隙,“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去。” 他平时敕始毖终,防卫甚严,对手根本寻不到杀害他的契机。 今日临时起意到姜家探望姜姝,只带着程用和一个车夫,没想到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对方有备而来,即便程用武功盖世也撑不了多久。 陆长稽的语气很沉稳,下巴却绷成了一条直线,想到适才凶狠的箭雨,姜姝急的冷汗直流。 陆长稽抬手把姜姝鬓边的发丝掖到耳后,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他们想杀的人是我,你只要藏好就能安然无虞。记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酥酥麻麻,扰人心弦,姜姝不自觉把脸扭到一侧,僵着身子“嗯”了一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车外的打杀声渐趋于平静,一道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陆长稽,你还躲在车内做什么,莫不是要当缩头乌龟?” 安危重于山,当朝大员的马车上皆有机杼,即便陆长稽是文官,刺客也不敢冒然进马车。 陆长稽的马车车壁上嵌着三十支毒箭,只要他发动机关,毒箭就会尽数射出,同时马车也会分崩离析。 或许发动机关能寻得逃走的契机,可想到姜姝,陆长稽欲要拧动机关的手又生生顿住。 万一不能将刺客尽数歼灭,姜姝便会暴露在人前,对面穷凶极恶之徒,他没有办法护着她全身而退。 他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 陆长稽看了姜姝一眼,伸手撑在地上,果断地站起身,把凌乱褶皱的衣裳理平,抬腿迈了出去。 “你的胆子倒是很肥。”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便是一声闷哼。 那闷哼声并不大,却狠狠撕扯着姜姝的心,姜姝爬到车窗旁边,将车帘掀起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往外看,只见刺客正在狠踹到陆长稽的膝弯。 如鹤如松的男子被迫跪到地上,一群不知名的蝼蚁围在一旁大行侮辱嘲笑。 “受过陆首辅的大礼,即便我现下就去见阎王,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了。” “陆首辅位极人臣,除了圣上,恐怕再没跪过旁人,咱们几个不若过一把当圣上的瘾。” “哎呀,陆首辅的脊背果真比常人硬实,我推都推不倒。” 说话的那人猛然用力,挥舞着长1枪砸到陆长稽背上,铁器又重又利,把陆长稽掼倒在地。 陆长稽跪在地上,分明是臣服的姿态,腰背却挺得笔直,他面容平静,薄唇紧抿,眸中无波亦无澜。 世人最喜闻乐见的就是虎落平阳,没有什么比戏弄强者更能让人愉悦。 可惜,这头猛虎的骨头太硬,即便被困住,依然傲视群雄,丝毫不显慌乱狼狈。倒是映衬的他身旁的刺客仿若跳梁小丑。 没有获得意料中的成就感,一个刺客怒火攻心,举起手中的长1枪狠狠砸到陆长稽背上,陆长稽受不住万钧之势,趴落到地,华贵的衣衫尽染尘埃。 “哈哈哈哈……”刺客大笑,看着陆长稽匍匐在地上的身影,心里衍生出无尽的快意。 他觉得他打断了当朝首辅的傲骨。 他不仅要打断首辅的傲骨,还要折辱首辅的尊严。 他挪到陆长稽身旁,冲着陆长稽吐了一口口水,恶心的口水沾到陆长稽的侧脸上,粘坠坠的往下滑落。 姜姝的心又疼了几分。 刺客原想做更过分的事情,忽被带头的刺客制止。 “家主还在等着,我们得快些回去交差,你休要再胡闹。” 刺客不满的“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胡作非为,用绳索捆住陆长稽的脖颈,像牵牲口一样牵着陆长稽往马车走。 他是陆长稽呀,清风朗月,如圭如璋,是凡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谪仙,怎么能被人当作牲口对待。 陆长稽的脚步仿佛踩到了姜姝的心尖上,他每移动一步,姜姝就心疼如绞,她捂着嘴,唯恐泄出嘶哑的哭声。 刺客把陆长稽牵到马车旁,待陆长稽踏上矮凳的时候,重重踹了陆长稽一脚,陆长稽整个身子向地上扑去,速度太快,套在他脖颈上的绳子迅速收紧,绳子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他白皙的脸迅速涨成朱红色, “真是个废物!”刺客乜着陆长稽,骂道,“还不快些爬起来,娘们一样的身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当上了首辅。” 陆 长稽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他的脸上沾着泥土,嘴角磕破了,神态依然无波无澜。 刺客满足了自己邪恶的欲1望,不敢再耽搁,等陆长稽上了马车,一鞭子抽到马臀上,扬长而去。 泪水如决堤的湖,把衣襟尽数浸湿,姜姝伏在车窗边,双目通红,连呼吸都微弱了几分。 那人可是陆长稽,是权倾天下的陆长稽,怎能被人如此折辱。 若不是笃定了陆长稽不会生还,他们又哪里敢如此肆无忌惮。 陆长稽不能死,决不能死,她一定要把陆长稽救回来。 姜姝爬出车厢,架着马车向信阳侯府冲去。她没有架过马车,只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将车赶得快如闪电。 马车穿过永春坊、朱雀大街、迎春路,一直行到信阳侯府,门房迷迷糊糊打着瞌睡,远远的就听到嘹亮又急切的声音。 第87章 “开门,快些把大门打开!” 门房一凛,抬手揉了揉眼睛,只见三奶奶架着一辆插满长箭的马车呼啸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若是不能快些把门打开,依着惯性那马就要直直撞到木门上。到时候车毁人亡,便是把门房抽筋扒皮都担不起那份责任。 腔子里的心猛然提起来,两个门房对视一眼,迅速跑到大门旁边,合力把木闸抬下来,一人拖着一扇大门,将中门打开。 刚把大门打开,马车便呼啸而过,二人轻抚胸口,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出岔子。 姜姝架着马车冲到书房,寝屋里只点着值夜的小灯,暗幽幽的,显而易见,陆凛已然就寝。 姜姝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直喇喇向里间走去。 哪里有儿媳夜闯公爹寝房的事情,值夜的婆子惊得瞠目结舌,伸手去拦姜姝:“二奶奶,侯爷和霜姨娘已经安寝了,有什么事明日……” 姜姝一把将婆子的手拨开,抬脚迈到内寝,一进屋就闻到了苏合的甜香气味,接着便看见胡泠霜手忙脚乱的穿衣裳。 陆凛倒是不算太失态,好歹还穿着一身寝衣,他横眉睥着姜姝,没好气道:“老二媳妇,你的规矩……” 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姝打断:“父亲,大爷被刺客绑走了!” 陆长稽被人绑走了,他这样谨慎的人,怎么会给人可乘之机? 肌肉突然变得又僵又硬,陆凛倒吸一口凉气,连缘由都来不及问,抓起外衫披到身上,对姜姝道:“快、快些随我进宫。” 姜姝原以为陆凛会带她去面见圣上,没想到马车直接行到了太后的凤藻宫。 宰相门前七品官,太后宫里的大监当更加骄矜,出乎意料的是张大监待陆凛十分客气,他向陆凛行了个礼,温声道:“更深露重,侯爷怎得来了?” 陆凛长话短说:“微臣有急事求见娘娘,劳烦张大监通传一声。” 太后身娇体弱,睡眠又浅,若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张大监决计不敢打搅她。 陆凛的话有些含糊,按理张大监该将他拦住,可想到陆长稽和太后的渊源,张大监只得破例将人迎到花厅,转身到内寝禀告。 花厅色调明丽,墙壁上镶嵌着波斯国进贡的琉璃,五颜六色的琉璃在烛火的映照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姜姝心神不宁地站在屋内,原以为要等很长时间才能见到太后,没想到不过须臾,太后就进了花厅。 太后比姜姝预想的还要年轻,她身穿一袭粉蓝色寝衣、散着发髻坐在主位上,双眸盈盈若水,肤色白皙,唇瓣粉嫩,似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 若只看她的面容,谁也不会想到她已经二十又五,且已诞育下一子。 宫里礼仪严苛,陆凛也没想到杨太后会披头散发出来接见他,他愣了片刻,只当没瞧见太后的失态,拱手对杨太后道:“娘娘,大事不好,雪霁遇刺了。” “雪霁最是审慎,如何会遇刺?”杨太后把手搭在扶手上,指节处泛起微微的白。 陆凛心系陆长稽的安危,一路上竟连来由都没来得及问,忙把目光投向姜姝。姜姝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当姜姝说到陆长稽到姜宅接她回信阳侯府的时候,杨太后的眸光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异样。 杨太后到底不再是当年的闺阁小姐,很快就把那份异样压下去,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搭救雪霁,她不能意气用事。 凭雪霁现下的威势,放眼整个朝堂,恐怕也只卢准敢行刺他。 卢家势大,卢太妃所出的雍王是先帝长子,先帝在位时,太后虽生了当今,但因着当今年幼,卢家便起了不臣之心。若不是陆长稽一心拥护正统,现如今坐在龙椅上,怕要是雍王了。 卢准在朝堂上颇有建树,他的兄长卢获把守着大英的门户,兄弟二人一文一武里外联合,势力甚大,即便当今已登基三年有余,依旧贼心不死,和陆长稽明争暗斗多年。 陆长稽被刺杀,不肖言说,背后指使之人定是卢准。 杨照月绷着脸站起身,拿出太后的凤印掷到张大监面前,扬声说道:“张培,你即刻调五百御林军,把卢准的家小尽数押进凤藻宫!” 张培是杨家家臣,因着杨太后进宫,才去了势到凤藻宫相伴,他听命于杨太后,却也没忘了规劝之责。 “娘娘,您并没有查获卢大人行刺的证据,若凭白将他的家小押解进宫,怕是会引起百官忌惮。 到时候人心惶惶、烁口成金,言官定会弹劾您行之无法,公报私仇。此行于您的名声大有不益。” 先帝在时,杨太后和卢太妃斗得死去活来,满朝皆知太后和太妃不睦,太后冒然把太妃的娘家人押到凤藻宫,定会被人口诛笔伐。 杨太后不屑地勾起唇角,她杨照月要是在意名声,当年便不会屡次拒绝齐王的求亲。若是连陆长稽都保不住,她也不用当这个太后了。她要的从来不是空名。 杨太后瞪了张培一眼,柳眉倒竖,怒声斥道:“你休要啰嗦,若是耽搁了搭救雪霁的时机,我拿你是问。” 这是铁了心要救陆长稽,张培不敢再多言,大步行出花厅,翻身上马,飞一般奔出凤藻宫。 花厅的雕花木门被人关上,杨太后忽得想到了什么,她坐直身子看向姜姝,问道:“你是架着雪霁的马车回的信阳侯府?” 姜姝不知道太后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只诚实的点了点头。 疲惫感由内而外衍生出来,杨太后有些头疼,她摁了摁额角,低声道:“陆大人和世子夫人且回府去罢,若有消息,哀家会派人通传。” 杨太后冒着得罪满朝文武的风险缉拿卢准家小,可谓心血斑斑,陆凛不敢再叨扰杨太后,躬身应了一声是,带着姜姝折回信阳侯府。 屋内灯火通明,姜姝急得在地上踱来踱去,冷瑟瑟的夜里,身上出了一层黏腻腻的汗。 时间仿佛凝滞,半点都熬不出去。她等呀等,天光微亮之时,总算等来了消息,说是大爷回府了。 姜姝欣喜若狂,随着那人行到迦南院,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抬起头,只见杨院正正在给陆长稽包扎伤口,陆长稽的胸膛上布满了青红交错的鞭痕,左胸的位置血肉模糊,像是一汪泉,汩汩的往外涌着鲜血。 姜姝凝着陆长稽的胸膛,只觉得手脚发冷,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向杨院正,小心翼翼问道:“杨太医,我大伯他、他还活得了吗?” 陆长稽伤得太重,便是杨太医也没有把握能把他救活,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老夫行医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凶险的伤口。 老夫定会尽力而为,至于能不能把陆尚书从鬼门关拉回来,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听话听音,杨院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可以断定无力回天了。 姜姝颓然地瘫坐到身后的交椅上,直直看着陆长稽,再说不出话来,唯流出两行清泪。 杨太医不停地忙碌着,金乌冲破乌云普照大地之 时,终于停下动作,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姜姝,低声道:“老夫已然尽力,陆尚书确是不成了。” 不成了、什么叫不成了,姜姝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凭着本能行到榻边,怔怔地凝着陆长稽。 杨太医急着向太后交差,跟姜姝说了一句节哀,便背着药箱出了门。 想到过去的种种,姜姝心如刀割,陆长稽为了保全她独自下了马车,高洁如鹤的人物,被肖小责打、凌辱,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伤心、愧疚和不知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扰得姜姝混乱不已,身体也失去控制,软软伏在榻上,不停地颤抖着。 眼前是缂丝所制的褥子,上面的藩篱如意花纹不停地旋转、变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泪水糊成一片,姜姝沉沉的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 不知昏厥了多久,陆长稽的声音隐隐约约在耳边响起。 姜姝苦笑一下,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连眼皮都懒得抬。 当陆长稽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不寻常,干涸的土地兀地开出了花,到处都是芬芳馥郁。 姜姝扬起头,只见陆长稽正垂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似蝶翅一般翕动着,眸中满是疲色。 姜姝掐了一下掌心,疼痛传来,她这才敢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大伯!”她猛地站起身,雀跃道,“大伯,你醒啦。” 声音有些嘶哑,却充满喜悦。 榻边放着一个木凳,姜姝太过于雀跃,被木凳绊住,身子直冲着陆长稽摔了上去。 陆长稽身受重伤,姜姝唯恐压到他的伤口,慌乱之余将手臂撑到两侧。 她力气小,双臂仅能支撑着胸1脯悬空,如此,小1腹便和陆长稽贴的十分紧密。虽隔着衣裳,仍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陆长稽身上传来的硬实的、偾张的热意。 第88章 姜姝既羞愧又无奈,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脸颊涨成了浅红色,耳朵尖也变得热辣辣的。 她心跳如鼓,手忙脚乱地往起来爬。岂料衣带勾住了陆长稽的手臂,人倒是坐起来了,外衫却被扯了下去。 朝霞透过窗子映照到拔步床上,氲出旖旎的暖色。陆长稽卧在床上,姜姝的衣衫暧昧的缠在他的小臂处,像是被他握在手中一般。 姜姝着中衣倚在陆长稽身边,没有外衫的遮掩,身前的凝脂越发显得巍峨高耸,勾勒出夸张的弧度。 这样的氛围,即便二人一卧一坐,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让人瞧见了也不免想入非非。 姜姝的脸直接红成了虾子,她轻咳一声,弯下腰,抓起外衫往身上披,还未来得及系衣带,一道惊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第52章 寒意从脚底传到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姜姝怔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适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从榻上弹起来,惊慌失措地站到榻边,她甚至都不敢看陆凛的脸,一面垂着眼系衣带一面道:“父亲,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就是……”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世人对眼睛的信任程度总是要高过耳朵。姜姝唯恐陆凛误会,她心急如焚,直接乱了章法,解释来解释去,也解释不到点子上。因着太过于紧张,还把衣带系成了死结。 陆凛的目光越来越冷,甚至还露出了几分鄙夷和愤怒。姜姝知道她的解释毫无用处,她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兀的闭上嘴巴。 几欲绝望之际,一双修长的手把她的手拨开,将那乱七八糟的衣带解开,细致的系成了如意结。 待系好衣带,陆长稽才把目光投向陆凛,他低声说道:“父亲误会了,适才是地上那把凳子把弟妹绊到了榻上。” 陆凛这才发现榻边倒着一个乌木小凳,可不过绊了一下,姜姝的外衫怎得就脱掉了? 陆凛满心疑惑,视线触到陆长稽缠满绷带的胸膛时才把疑虑打消,便是陆长稽真的和姜姝有首尾,也不会在这时…… 可想到陆长稽深夜去接姜姝回府,陆凛又生出了几分担忧,他的长子性子清冷,何曾主动照拂过亲友?姜姝生得玉软花娇,又时常在府内行走,见得多了,陆长稽对她动心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伯对弟媳暗生情愫,这是多么惊世骇俗,根本不能为世人所容。 陆凛咬紧牙关,他的长子大权在握、名满天下,他决不能让一个妇人毁了他儿的清誉。 陆凛沉着脸看向姜姝,厉声敲打:“老二家的,我知道你担忧雪霁的身体,但你也不能失了分寸。 你一个孀妇,好生在欣春苑待着为易儿守节便是,平白无故的跑到迦南院算怎么回事,今日念在你是初犯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以后你若再不知进退,就休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长辈训话,绝没有晚辈置喙的余地,再加上姜姝原就对陆长稽做过心思不纯的事情,她愈发惴惴,垂着手站在原地,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姜姝低垂着头,纤长的身子微微颤抖,犹如被雨水打过的海棠,明丽中多了几分凄婉,娇柔得惹人怜爱。 陆长稽看了姜姝一眼,复把目光投向陆凛,低声道:“父亲言重了,弟妹不过是担忧儿子的身体,这才过来探望。 骨肉至亲合该互相关心,家族团结方是兴盛之道,弟妹的言行尽显大家风范,父亲训斥她做什么。” 陆长稽连中三元,满腹经纶,他若想维护一个人,没有人能置喙得了。 陆长稽一心护着姜姝,陆凛愈发不安,但面对强势的儿子,即便陆凛是长辈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把矛头指向姜姝:“你快些下去罢,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反……” 他原本想再斥责几句,瞥见陆长稽告诫的目光,又止住话头,对姜姝挥了挥手,示意姜姝出门。 头顶悬着一把刀,姜姝原以为要好生受一番责难,没想到那把刀倏然就撤掉了,姜姝喜不自胜,快步跨出房门。 屋内恢复安静,陆凛想说些什么,可面对手握重权的长子,一点底气都没有,转而唤来下人,狠狠教训了一番。 陆长稽遇刺,赵氏次日便回了府,听到赵氏回府的消息,姜姝起初有些忐忑,但想到陆长稽的承诺,心又放了实处。 他既说了会护她平安,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换了一身衣裳,带着珠儿向宴西堂行去。 路过清瑶湖,远远的瞧见陆凛和胡泠霜正在湖边喂鱼,胡泠霜依偎在陆凛怀中,双手绞着陆凛的衣带,满脸娇羞,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 陆凛一只手搂着胡泠霜的腰,另一只手从盘子里捻了一颗荔枝,送到胡泠霜唇边。 陆凛保养得宜,若是不了解内情,他和胡泠霜瞧起来着实像一对神仙眷侣,但一想到赵氏,姜姝就觉得窝心。 美妾在怀,陆凛怕是早已忘了他的结发妻子,忘了赵氏对他的深情。 姜姝恶心不已,低声对珠儿道:“改道走沁春园。” “改道做什么?”姜姝话音一落,赵氏的声音就从耳边响起。 姜姝转过头,只见赵氏正站在她身后,赵氏神态自然、霞姿月韵,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我钟意的是那个在赵家门口侯了三天,擎等着给我送一匹浮光锦的陆凛,那个陆凛在胡岚进门的那一日就死了。” 她扬起下巴,乜着陆凛,淡声道:“湖边喂鱼的那个人是信阳侯,并不是我的夫君。” 她一面说话一面施施然向前走去,路过清瑶湖的时候,甚至还微笑着向陆凛行了个礼。 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哽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姜姝不知道赵氏经历过什么,但她知道一颗鲜活的心从雀跃到死寂,然后再自愈,定然会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楚。 想到这儿,她看赵氏的目光不由柔软了很多,盛气凌人如赵氏,也依旧有着痛苦不堪的过去。 姜姝跟着赵氏进入宴西堂,赵氏坐到茶榻边,抬手指了指小几上的桂花糕,温声道:“今年雨水多,桂花比往年要馥郁一些,你且尝尝这桂花糕,味道当是不错。” 姜姝捏了一块儿桂花糕,几番动作,终是吃不下去。她复又把桂花糕放回碟子,挣扎片刻,低声说道:“母亲,有一件事儿我骗了您。” 赵氏连眉头都没皱,她咬了一口桂花糕,细细咀嚼着,把糕点咽下去以后,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浓茶,温声道:“你早就跟我说过这 件事。我记得我也告诉过你,骗过我的人很多,但只有你肯冒着生命危险到火海中救我。”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所以,你既骗过我,就接着骗罢,我并不介意。” 赵氏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历经千帆的悲凉,姜姝鼻子一酸,不由蕴出一层薄泪。 她捏紧手中的帕子,鼓足勇气说道:“母亲,我不能骗您一辈子,我、我并没有怀孕。” 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唯能听到赵氏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静默了多长时间,赵氏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她冲着姜姝咆哮道:“你在胡说什么?” 纤长的手指死死叩着太师椅的扶手,因着太过于用力,指节泛白,简直要陷到扶手里面去。 她直直盯着姜姝,满是不可置信:“你适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事到如今,再没有可转圜的余地,姜姝跪到赵氏面前,挺直腰背,迎着赵氏的目光看过去,沉声说道:“母亲,我没有怀孕。” “咣”的一声,一只汝窑描粉蝶茶壶在姜姝脚边碎裂开来。 赵氏怒目圆睁,继而又拿起一只杯盏掷到地上,身子微微发颤,声音却中气十足:“姜氏,你可知你犯下了怎样的错处。我儿待你如珍如宝,你可对得起他?” 想到陆长易,姜姝心中的怯意顿时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她以诚相待,他却一心想要夺她的性命,至亲至远夫妻,说的便是如此! 姜姝仰起头直视着赵氏,一字一顿道:“母亲,我有错,错在不该说谎。 但我假装怀孕并没有错处,不管是谁,不管处在何种境地,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总归是没有错处的。错的人是您,是陆长易。” 姜姝这妇人,她不仅辜负了易儿,还敢忤逆婆母,赵氏勃然大怒,怒目盯着姜姝,眸中满是愤恨。 姜姝毫不退缩,清凌凌的眸子和赵氏对视,眼神坚毅又果敢。 诚然姜姝的话是对的,但愤怒在胸腔里回荡,赵氏根本没有心思来思考的姜姝说了什么。 她只替独子不值,她可怜的易儿,自出生起就重病缠身,没有享过一天福,临了,竟连自己的血脉都没有留下。 姜姝这个不争气的,她怎么对的起易儿? 赵氏的声音嘶哑了:“姜姝,自你嫁进信阳侯府就把他的私产全部让你打理,便是我与你有龃龉,他也是总是站在你那边。” 第89章 “他待你那样好,你怎么连个身孕都怀不上,你可对得起他?” “我如何就对不起世子了?”姜姝反唇相讥,“自嫁进信阳侯府,我就悉心照料世子,白日里陪他用膳解闷,晚间热的满身是汗,我依旧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边照料他。 母亲,便是您,在夏日的时候,受得了不开窗不用冰鉴的闷热吗?” 姜姝站起身,把陆长易的遮羞布揭开,陆长易既想要她的命,她又为何要顾及他的体面:“母亲,您当我为何一直怀不上身孕,因为世子根本就不能行夫妻房事。他行不了房事,我又如何怀得上身孕。” 姜氏在说什么,在说什么,赵氏的脑子里乱纷纷的,像是搅了一锅浆糊。她的儿子不行,姜氏怎么能说她的儿子不行,怎么能侮辱她的儿子。 赵氏额头上的青筋突兀的暴起来,她死死盯着姜姝,咬牙切齿道:“你闭嘴,闭嘴,休要胡言乱语。” 既已开了头,姜姝就不可能半途而废,她接着道:“世子病了那么久,身子早就不成了,我为了维护他的体面,宁愿冒着被您休弃回娘家的风险,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待世子已算仁至义尽,世子又是怎么对我的,为了一已之私,他竟想让我给他陪葬。” “母亲,您也是女子,设身而处,如果父亲以同样的方式待您,您会如何?” 赵氏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一心怜惜她病逝的儿子,而姜姝就是侮辱她儿子的罪魁祸首,姜姝若是把易儿不能行房的事说出去,易儿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来人,来人。”赵氏急了,“把姜氏绑起来,把她给我……” 说到这儿,赵氏的脑海中忽得浮现出姜姝跑到火海中搭救她的那一幕,四周都是烈火,空气灼热滚烫,姜姝提着菜刀,身上沾着鲜血冲到了火海中。 为了救她,姜姝险些丢掉性命,直到现在,姜姝的膝头还留着被火灼烧后的疤痕。 陆长易是赵氏的命根子,赵氏不想辜负他,可姜姝、姜姝…… 赵氏像是泄了气,她颓然地仰靠到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对姜姝道:“你失足滑了胎,需卧榻静养,以后再不许踏足宴西堂一步。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姜姝倒抽一口气,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伸展开来。 她之所以敢说出心中所想,无非是笃定了陆长稽会给她兜底,她没想到赵氏会轻轻把此事揭过去。 她怔怔地看着赵氏,原想再说些什么,可瞧着赵氏那副怏怏的样子,终是没有开口,默不作声退到了门外。 果不其然,只见程栾正侯在门口,她知道但凡赵氏露出发落她的苗头,程栾当即就会到屋内去。 程栾是程用的亲兄弟,被行刺那一夜,程用死在了刺客手中,陆长稽厚葬了程用,把身手远不及程用的程栾调到了他身边。 程家家门不显,家中总得有一个人随侍在首辅身边,才不至于凋落。 程栾身手平平,脑瓜子却转得飞快,想到陆长稽对姜姝的感情,自作主张道:“二奶奶,大爷伤得重,厨房炖的鸡汤太过于油腻,总不合他老人家的口味。 您心思灵巧,不若炖一盅清爽的鸡汤送到迦南院,给大爷补补身子。” 按理,姜姝合该照料陆长稽,可弟媳和大伯走的太近了难免招人非议,想到陆凛的警告,姜姝不由踌躇起来。 她踌躇片刻,转而又觉得自己可笑,陆凛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尚且立身不正又凭什么来管束她? 路是自己走的,若是桎梏在旁人的眼光中,活着还有什么滋味。爱憎分明,知恩图报方是为人处世的大道。 姜姝把目光投向程栾,温声问道:“程先生,不知大爷的饮食有什么忌讳?” 程栾也不掩藏,直接道:“大爷饮食清淡,不喜酸。” 不喜酸? 姜姝睁大眼睛,她记得和陆长稽一同用餐时,陆长稽每次都会点一道蜜煎梅子汤,便是用点心,也要用味道偏酸的梅子桂花糕,姜姝只当她和陆长稽口味相近,可陆长稽怎得就不喜酸呢? 难不成那梅子汤是特地为她…… 难以名状的感觉从体内升腾起来,心里酸酸甜甜,百感交集,脸颊渐渐泛起热意。 秋风扑面而来,姜姝兀得冷静下来,她不仅和陆长稽有着天壤之别,还是陆长稽的弟媳,他最是端方,又怎么会对她生出不该有的遐思呢? 即便他待她与旁人不同,他们这样的关系,又怎么能…… 他待她好,她能做的也无非是真心回报他而已。 手指不自觉紧握成拳,姜姝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她对程栾道:“既知晓了大爷的口味,我定会好生给他老人家炖汤,只盼着大爷的身子能早些好起来。” 姜姝精细,无论女红还是饭食,都要尽力做到最好。 红泥火炉燃着文火,瓷盅咕嘟作响,姜姝在厨房守了足足两个时辰,吊出来的汤汁醇美鲜香,远远的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 月上柳梢头,繁星缀满天际,姜姝拎着鸡汤踏进迦南院。 迦南院开阔,又比旁的院子安静,在寂静的夜里,姜姝甚至能听到脚步的回声。 一样的月夜,一样的气氛,在青阳观发生的旖旎之事浮现在脑海中。 陆长稽坚实的胸1膛,滚烫的体温,大的骇人的…… 画面越来越不可描述,姜姝收回思绪,抬手在脸颊上拍了几下,颤着手推开房门。 “大伯!”她轻轻唤了一声。 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应。 姜姝走到拔步床前,隔着纱帐又唤了一声大伯,依旧没有声响。 她把食盒放到一侧,伸手掀开纱帐,只见陆长稽双目紧闭,脸色潮红,额角隐约沁出细细的汗珠。 姜姝头皮一紧,把手探到陆长稽的额头上,触手滚烫,竟发起了高热。 受伤时发热最是危险,一个不慎便会丧命。 姜姝心急如焚,她猛然站起身,欲要唤大夫,忽见陆长稽翻了个身,薄唇轻启,低声喃喃:“姝儿、姝儿……” 那声音温柔缠绵,百转千回,绝不是大伯唤弟媳的语气。 嗡…… 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思绪也混乱起来,姜姝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盯着陆长稽,眸中浮光万千。 夜沉沉,乌云笼在天际,把月光尽数遮住。 姜姝站在屋内,心弦一点一点上紧,把以往的点滴串联到一起,不禁寒从心头起。 因着陆长稽待她太好,她几欲忘了他是如何杀伐决断,如何踩着政敌的尸骨登上高位的。 他心思缜密,智多近妖,若不是他默许,她又如何爬得上他的榻,如何…… 手指不自觉握紧,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是她的大伯,他如何能对她起见不得人的心思,可反过来思忖,即便她是迫于无奈,却也上了他的榻…… 他不清白,她又如何不是在浊浪中滚了好几番。 思绪混乱,绞成一团乱麻,姜姝捏了捏额角,再不敢在屋内久留,大声唤来大夫,逃也似的离开了迦南院。 姜姝虽离开了迦南院,心却惴惴的,夜间醒了好几次,所幸没有听到迦南院传来的消息,这样的关口,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天还未亮姜姝就起了身,原想到院内散步,只见珠儿拿着一封帖子进了门,帖子是姜容写的,说是想要和林允之回门。 因着姜文焕病逝,姜家乱成了一锅粥,姜姝忙的脚不沾地,看到帖子才想起至今尚未给姜容办一个体面的回门宴。 新人成婚,姑爷总归得到岳丈家认认门,才算全了礼节。 姜家没有主母,姜姝就得挑起主母的大梁,她收拾一番,乘马车出了门子。 林姨娘没有操持过庶务,也不懂待客的礼节,便到厨房亲自做了一道姜容喜欢的五红江米糕。 时间掐的准,厨房刚把热菜炒上,林家的马车就到了。 姜容新婚,林姨娘多日未见过姜容,恨不得当即就迎到大门口,瞧一瞧自己的幼女过的好不好。 可惜,她是妾,不能见客,她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敢上前,嗫嗫地站到侧旁。 “姨娘!”姜彬的声音乍然响起,他含笑看了林姨娘一眼,温声道,“父亲母亲去了,您现在是家里唯一的长辈,您也到外面迎一迎三姐姐罢!” 姜彬年纪虽小,却是姜家唯一的男丁,他尊林姨娘一声长辈,林姨娘便无需再以下人的身份自居了。 林姨娘喜从心来,向姜彬道了一声谢,她到底不敢越过姜彬,亦步亦趋的跟在姜彬身后,和众人一起迎到大门口。 姜容新婚,按理回门的时候该穿得喜庆一些,可父母双双去世,她不好着艳色衣衫,便穿了一件栀子色缂丝大袖衫,料子极华贵,姜容的面色却和那料子不大相称,流露出淡淡的疲倦之色。 不仅林姨娘,姜姝也有些担忧,可当着林允之的面不好多言,只强颜欢笑把一对新人迎到花厅。 第90章 下人把菜肴呈到饭桌上,姜彬按姜姝的叮嘱和林允之交谈起来,他年纪小,虽已暗暗练习过很多遍,待客的时候仍有不足之处。 所幸林允之和善,不仅不挑理,还会适时指点,一顿饭倒是吃的其乐融融。 用完饭,姜彬请林允之到书房小憩,姜容和林姨娘、姜姝回厢房说窝心话。 房门一关上,林姨娘就红了眼眶,她紧紧握住姜容的手,低声啜道:“我的儿,成亲原是天大的喜事,姨娘在你身上瞧不见喜色也就罢了,怎么反倒觉得你还清瘦了好些。 莫不是姑爷觉得你父亲去了,家里没有依仗,便欺辱于你。” 姜容连忙摇头,反握住林姨娘的手,温声道:“姨娘误会了,允之待我十分好,是我自己没用,才搞得如此狼狈。” 姜容羞愧地低下头,声音也越来越低:“婆母是个宽和的,全然信任我,进门第二日就把家里的对牌尽数交给了我,让我管理庶务。” “林家到底不似咱们家,莫说外面的田庄铺子,单伺候的奴仆就有三四十之多,我虽识得几个大字,却也断然管理不了这么大一家子人。” “我原想叨扰婆母,请婆母费心指点,可婆母是个自在的,我成亲后不久便到家庙修行去了。” “族中的大伯娘见我心力交瘁,便把我带在身边教导,但我愚钝的很,单发月例银子,就出了三次纰漏。” “大伯娘起先还有耐心,见我屡次出错,便没了好脸色,连带着家里的妯娌小姑都有些瞧不上我。” “允之有心庇护我,但毕竟要当差,总不能掺和到内宅的事情上来,我也不好给他添乱,暗暗吃了妯娌小姑们不少话头。” 姜容越说头垂得越低,声音也变得嗡嗡的:“长姐,你嫁到侯府这么长时间,是怎么和姑舅相处的,可管过家,能否教一教我?” 姜容自幼便沉默寡言,胆子又小,起初嫁进林家,还能克制着自己,与人相处时尽力让自己瞧起来落落大方,可一受到大伯娘的苛责,她便恢复原状,人前不敢说话,只想缩在壳子里。 林家原就瞧不上姜容的家世,见她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愈发看不起她,家里女眷无论打牌还是小聚都没有人唤她,她分明是林家嫡枝的奶奶,现下倒被排挤成了边缘人物。 姜姝也是高嫁,姜容的经历她俱都经历过,不同的是她当初无欲无求,只关着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即便不被接纳也无所谓。 姜容却不然,她把林允之放在心上,力求做林允之的贤内助。自然希望能融到林家那个大家族当中。 姜姝抿抿唇,温声安慰姜容:“哪有人天生就会打理庶务?侯夫人手把手教了我很长时间,我也不过能支应个把宴会,林家那么大的家业,莫说你才刚出阁,便是我现下过去,也难保不出岔子。” 她向方玉招了招手,对姜容道:“方玉是陆家的家生子,在侯夫人跟前长大,不仅擅长调教下人,还会算账。 现下我把方玉交给你,让她随你到林家住一阵子,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方玉,保管出不了岔子。待你能独当一面了,再让方玉回侯府。” 方玉是周嬷嬷的独女,等周嬷嬷卸了权,便是侯府的下一任掌家嬷嬷,虽是下人,却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有见识。 姜容看了一眼方玉,只觉方玉姿态娴雅、气度高华,便有些怯懦,推却道:“方玉姑娘是姐姐的左膀右臂,我怎能夺人所爱?” 姜姝摆摆手:“你莫要客套,我一个孀妇,只管缩在屋里就是,哪里还需要掌家算账。凭我的身份,便是出一趟门,都要思索再三。” 姜姝顿了一下,正色道:“容姐儿,我没掌过家,却在侯夫人跟前伺候过,侯爷宠爱胡姨娘,侯夫人也不是一帆风顺。 但无论处在怎样的境遇,她都泰然自若,便是被夺掉管家权的时候,都没有落魄之相。” “你辈分虽低,却是林家的嫡枝,只要你自己 把自己当回事儿,谁也奈何不得你。 处理庶务虽难,早晚都能学会,难的是自矜自爱,把架子立起来。” 姜姝的话让姜容有醍醐灌顶之感,她是林家的掌家太太,便是现下能力欠缺,早晚也能立起来,忌惮那些族人做什么。合该旁人看她的脸色才是。 底气倒是有了,因着性格的缘故,姜容到底还是有些怯懦,但她知道改变性格非一日之功,得慢慢立起来才是。 夕阳渐渐西斜,无缘无故的,出嫁女不好在娘家留宿,饶是姐妹二人再不舍也得分别。 姜姝和姜容相携着来到门口,姜容仍不想面对杨家那群族人,但想到姜姝的话,不自觉便挺直了腰杆。 姜姝先送姜容离开,随后乘马车往信阳侯府折返。 天气寒沁沁的,好端端的马车不知何时裂了一条缝,冷风不住地往车内钻,便是握着手炉,也止不住发冷。姜姝把衣衫裹紧,心情不自觉烦躁起来。 好容易回到欣春苑,还未站稳脚跟,便见一个小厮推门而入,那小厮跑得极快,火急火燎的,一路绊倒了好几个盆栽。 信阳侯府规矩严苛,下人规行矩步,便是天塌了也不敢冒失,姜姝盯着那小厮,不由皱起眉头。 小厮跑到姜姝跟前,匆匆行了个礼,还未待姜姝发话便站直了身子,他上气不接下气道:“二奶奶,大事不好,大爷伤重,不治而亡了。” 不治而亡、不治而亡…… 小厮的话在耳边嗡嗡回响着,姜姝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她扶住身侧的汉白玉柱子,厉声斥责小厮:“你在胡说什么,大爷昨日分明已经好转,怎么会不治而亡?” 她性子和善,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乍一发作,莫说小厮,便连珠儿也有些瞠目结舌。 小厮惴惴道:“大爷伤了要害,昨日清醒乃回光返照,算不得好转,二奶奶可要节哀啊。” 节哀,节哀,如何节得了哀,姜姝觉得那小厮就是在胡言乱语。 她不再浪费口舌,快步向迦南院奔去,远远的就见青色的院门上搭起了白幡,坠坠的白灼得她眼睛发疼。 蓦然生出一种虚幻的不切实感。 姜姝奔到花厅,地上放着七星板,陆长稽的尸体就停在那张七星板上,他双目紧闭,肤色如雪,脸上一点鲜活劲儿都没有,显见是没了生气。 姜姝怔怔地看着陆长稽,嘴唇上下翕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唯有眼泪扑簌簌而落。 陆家的天榻了,各房尊长、家眷纷纷涌到花厅吊唁,哭泣声、叹气声铺天盖地,把姜姝淹没在人海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管家快步行到花厅,在陆凛耳边低语几句,陆凛原就悲戚的神色复添加了几分不忿,他甩了甩衣袖,黑着脸行出花厅。 没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和陆凛一前一后进了门,那人瞧着不起眼,眸光却很犀利,他将屋内众人扫视一遍,而后行到七星板前,居高临下睥着陆长稽。 少顷,他冷硬的下颌角一点一点消融,勾起一抹畅快的笑意,他转头对陆凛道:“雪霁去了,侯爷可要护好陆家余下的子孙,闹得断子绝孙可就不好了。” 杀人凶手就在眼前,饶是陆凛再有涵养,也很难按捺得住,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迸出几个字:“陆家的子孙如何就不劳卢大人费心了,倒是雍王的身子似乎不大好,太后已经派亲信去照料雍王殿下了,卢大人还是先去瞧一瞧雍王罢!” 陆长稽好比太后的牙齿,一头没有牙齿的老虎有什么好忌惮的,她一个妇道人家,现在连依仗都没有了,难不成还敢对雍王下手? 卢准倒是半点都不着急,他低下头,慢条斯理把衣袖捋平,睨着陆凛,低声道:“贵府办丧事,我就不叨扰了,陆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莫要太过于伤怀。” 说完话,仰头大笑三声,大步跨出房门。 陆凛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险些匀不上来气。 生气归生气,到底没有失去理智,待吊唁的人散去以后,他特地把姜姝叫到一侧训话。 “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大伯去世了,你一个当弟媳的当院狂奔,悲不自胜,泪流如注,这样的言行可合乎情理?” “所幸今日人多,没有人发现你的异状,若是被人瞧出端倪,传出风言风语来,你还活着做什么,一根白绫吊死,给易儿陪葬算了。” 姜姝确实有些失态,可她的失态是因为叹息自己的恩人病逝,又哪里有陆凛心中的龌龊念头? 果真心脏了,便看什么都是脏的。 女子的清誉重于泰山,姜姝尚陷在悲伤中不能自拔,珠儿却不能任凭陆凛给姜姝泼脏水。 她站上前,替姜姝辩:“侯爷怕是误会了,我家……” “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下人置喙,果真什么样的主子,教什么样的下人,主子没规矩,连带着下人也没大没小。” 第91章 陆凛根本没有耐心听珠儿说话,他截断珠儿,转而把目光投向姜姝,疾言厉色:“你没有成算,免不得要漏出马脚,这几日不要再出来见人,到清韵堂闭门思过去罢。” 这便是大家族的族长,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人留,便给事情盖棺定论。 清韵堂建在后院,位置偏僻,主子们等闲不踏足,黄叶铺了半个院子,愈发显得寥落。 珠儿把木凳上的灰尘掸掉,请姜姝就坐,待姜姝坐下以后,忿忿的替姜姝打抱不平:“侯爷这人真是武断,这样污秽的帽子,也不容人解释,三两句话就给您扣上了。” 珠儿凝着姜姝,原以为姜姝会辩驳几句,没想到姜姝一句话都没有说,自听到陆长稽的死讯,她就像是丢了魂魄,视线空空的,连焦点都没有,满着无穷无尽的悲伤。 风潇潇而过,姜姝就那样直直地坐在院子里吹风,一直吹到暮色四合,才站起身,慢吞吞向内寝走去。 她生得高挑,现下愈发显得消瘦,背影寥落,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珠儿盯着姜姝的身影,心如刀绞,姜姝出身不显,林姨娘又是个没成算的,姜姝不仅没得到过林姨娘的护佑,反倒要为林姨娘和幼妹周全。 嫁到信阳侯府后,她生活优渥,不缺吃穿,却要费心费力照料陆长易,还会时不时受到赵氏的刁难。 姜姝一直都在为旁人付出,为旁人打算,只有陆长稽真心实意的护佑过她,现下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去了,她便是再难受都不为过。 房门轻轻合上,珠儿的心也紧了紧,她默不作声走到门前,隔着一道门,静静地陪着姜姝。 屋内一灯如豆,将姜姝的身影拉的又细又长,夜已深,她没有困意,支着下颌遥望天上的弯月。 心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块儿。 万籁俱寂中,屋外突兀地响起一道“咯吱”声。 姜姝抬起眼皮,只见院门被人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踏月而来。 那人走的很慢,却把她心中缺失的位置添了个满满当当。 姜姝呼吸一滞,泪水不自觉盈满眼眶,她弯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把脸上的泪花擦掉,猛地站起身,提起衣裙,大步向屋外跑去。 第53章 弯月如钩,夜幕上点缀的繁星闪闪发光。 姜姝提着衣裙向那如鹤如松的身影奔去。 活了十几载,她一直小心翼翼、规行矩步,无论做什么都以大局为重,从来没有任性过。 此时此刻,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她,不是姜家的庶长女,也不是信阳侯府的世子遗孀,只是她自己。 她遵从自己的内心,狂奔到陆长稽身前,伸手环住他的劲腰,把头伏到他胸前。 鼻端是清冷的雪松味,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姜姝悬浮不定的心彻底落到实处。 “大伯!”姜姝轻咳一声,使自己的嗓子听起来不那么嘶哑,“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可是陆长稽呀,你那样聪明,无论做什么都运筹帷幄,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刺客行刺那日,便连太医都说陆长稽药石罔效,他却坚强的挺了过来,现下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姜姝的眸子弯成两枚月牙,这天底下,就没有陆长稽做不到的事情。 大伯,没有死,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怀里的人儿又娇又软,因着太过于高兴,身体微颤,与他贴的十分亲密。 陆长稽不说话,只环着姜姝的 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把姜姝嵌到他的体内一样。 他低下头,凝着姜姝的脸颊,强压下亲吻她的冲动,伸手把她微乱的发丝捋顺。 温声问道:“冷不冷?” 清韵堂偏僻,久无人居,阴寒沁在每一片砖瓦里。 姜姝自然是冷的,可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大脑,她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连带着那分寒意,也变得无足轻重。 陆长稽一面说话一面把自己的外衫脱掉,披到姜姝肩头,携着她走到屋内。 在灯光的映照下,他才看清她的模样,往日盈盈如水的眼眸,此时充满血丝,眼下青黑一片,粉嫩的唇瓣,因为缺水起了一层干皮,憔悴至极。 陆长稽环顾四周,屋内空空荡荡,连一盏茶都没有。 漆眸内的愠怒一闪而逝,陆长稽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的时候又变得温柔起来:“你不要担心,我的身子没有大碍。” 那为何还要假装去世?陆长稽是当朝首辅,他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有些事,并不是她该知道的,姜姝有分寸,到底没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陆长稽倒是什么都不避讳,温声对姜姝道:“七星台上那人是从刑部提出来的死囚,长相与我有四分相似,经过易容师一番操作,便和我有十分的相像了。 我险些丢掉性命,总不能凭白经受这番苦头。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卢准放松警惕,也好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 这便是当朝权臣,朝堂上的斗争和内宅不同,一旦开始,便会不死不休,总要把一方彻底除掉才能结束。 姜姝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腥风血雨,她只知道得知陆长稽去世的那一刻,她痛不欲生,现下知晓他没有死,她的心一下子活了,她再不能让他冒险。 她道:“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大伯位极人臣,尊贵无双,到了进无可进的境地,便是退一射之地也无可厚非。 大伯万不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让自己陷入险境,一定要保重自己,万事以稳妥为主。” 想到陆长稽受伤的情状,姜姝终究没有忍住,又落下泪来,她抽泣着,小心翼翼伏到陆长稽身前,环住陆长稽的腰。 瓮声瓮气:“你不知道你被刺客带走的那天我有多么担心,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余生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过活。” “那一夜我没有合眼,天将将亮的时候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我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我跑进了迦南院,可太医说你约莫是活不了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想陪着你,哪怕你真的撑不过去了,我能和你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 “你分明醒过来了,我没想到一晌的功夫又不成了,我伤心不能自抑,便当着众人的面跑到了灵堂,父亲训斥我,责怪我,我也并不觉得畏惧,仿若破罐子破摔一般。” 姜姝环着陆长稽的手紧了紧,低声道:“大伯,以后你若再想假死,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否则,我怕我自己支撑不住。” 月明深院中庭,寂寥如水。 有什么东西掉到姜姝的发顶,把她的头发一点点濡湿。 姜姝抬起头,只见陆长稽的眼角闪着光华。 陆长稽拿出一只素白的帕子,把姜姝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接着把他自己的眼泪也擦掉,温声道:“姝儿,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他对她的感情是沁到骨子里的,可他不知道她是否把他也放进了心里,毕竟她一步步的接近他,是为了怀上身孕。 在她这儿,他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姜姝的话,让陆长稽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博览群书,读过数不尽的妙次佳句,那些个诗词,都极不上她适才说的话让他惊艳。 让他感动。 秋风拂过,带来一阵凉。 陆长稽站直身子,把灯笼里的蜡烛点燃,对姜姝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清韵堂偏僻清冷,不宜居住,我送你回欣春苑罢。” 姜姝摇摇头:“我今日言行无状,险些酿成大错,父亲令我禁足反省,这几日不得踏出清韵堂一步。” 陆长稽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把她从交椅上拉起来:“父亲的话也不全然是对的,他若说的对,听一听也无妨,若是说的不对,便不要理会。” 只要他能撑住,就绝不会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他身居高位已久,即便说话的语气十分谦和,却也充满威慑力,让人不自觉便想臣服。 姜姝不再犹疑,站起身,随着陆长稽走出院门。 深更半夜,弯月高悬,甬路上静悄悄的,唯能听到二人的足音。 陆长稽人高腿长,他刻意放慢脚步,走在姜姝侧后方,提着灯笼给她照明。 二人一前一后,静静前行,遇到稍窄的路,会一齐放慢脚步,到了平整处又会行的快一些,他们始终保持着二三步的距离,虽没有交谈,却默契十足,仿若早已识得多年。 一路行到欣春苑,陆长稽在院门口顿足,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姜姝,温声道:“更深露重,快些回去就寝吧,到了明日,只管在院内休息,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理会。” 姜姝接过灯笼,竹制手柄热热的,顶端还留着陆长稽的余温,她握住他握过的地方,摩挲了一下,不急不缓行到院内。 朱红色院门缓缓合上,程栾从暗处行来,压低声音对陆长稽道:“张彪一直在暗处盯着二奶奶,可否将他……” 第92章 张彪是陆凛的贴身护卫,只听令于陆凛。 陆长稽摆摆手:“此事早晚都得公之于众,倒不如让父亲早些知道。” 旭日东升,朝臣沿着汉白玉阶进入大殿奏报政务。新帝年仅八岁,稚子心性,每每遇到需要决策的问题,就会把目光投向太后。 垂帘听政的太后再不似以前那样飞扬跋扈,她隐在珠帘后面,羽睫低垂,仿佛入定一般,根本不理会幼帝求助的目光。 内阁那群匹夫,才高八斗,心高气傲,没有陆长稽掌舵,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镇得住他们,便是开了口也做不得主,与其徒留笑柄,倒不如保持缄默。 卢准瞥了一眼杨照月,只见她犹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面色疲倦,往日的高傲怕是随着陆长稽一起驾鹤西去了。 卢准轻哼一声,没有陆长稽,杨照月便如断掉了双臂,徒留一副华丽空架子,动起真格来,还不是要任他宰割。 被杨照月和陆长稽联手压制了他这么些年,他总算可以把这口浊气吐出来了。 卢准抬起头,直视着杨照月,趾高气昂:“太后眼下乌青,约莫是生了疾。 您老人家千金之躯,断不可耽搁了病情,不若早些回后宫安享晚年,把朝政尽数交给微臣便是。” 昭帝初登基时根基不稳,多方势力倾轧,杨照月母子在夹缝中生存,很是煎熬了几年。 那时候无论什么苦水她都咽的下去,这几年有陆长稽保驾护航,她顺风顺水惯了,受不得半分委屈。 杨照月张张嘴,几欲斥责卢准,但想到陆长稽的叮嘱,又把话咽回喉咙,她到底不愿凭白吃卢准的话头,抬起凤眸,狠狠剜了卢准两眼。 杨照月欲言又止,卢准只当是她迫于卢家的威势不敢多言,能让当朝太后吃瘪,卢准心里愈发得意,一下朝就拐到雍王府探望雍王母子去了。 雍王正在校练场练枪,接待卢准的是卢太贵妃陆知意,陆知意年轻时容貌娇美,性子和顺,虽只是齐王的侧妃,却很受齐王宠爱,二人琴瑟和鸣,她进府不满一年就生下了皇长子雍王。 王妃嫉恨她得宠,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因身份所限,她吃了不少排揎,所幸她命好,雍王十五岁那年,王妃因病去世,整个齐王府,她的位份最高,孩子最年长,再没人能越得过她去。 原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成想齐王对光禄寺卿家的嫡幼女杨照月一见钟情, 发誓非卿不娶。在赏花宴上惊鸿一瞥后,便着人把聘礼抬到了杨家。 那一年杨照月十八岁,光彩照人,倾国倾城,最要紧的是她已然订亲。未婚夫正是信阳侯府的庶长子陆长稽。 此时,陆长稽虽已连中三元,却只是初初进入官场的庶吉士,无论家世还是地位,都无法和齐王相比。 齐王是云帝唯一的嫡子,出身尊贵,还未得封太子,却是最有望登顶皇位的人,他的嫡妻,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旁人都道杨照月运道好,却没想到她以自己已经订亲为由,拒绝了齐王的求亲,把齐王的聘礼尽数退回到齐王府。 杨照月此举算是把齐王的颜面彻底踩到了脚下,天潢贵胄哪里能受此等侮辱,众人做壁上观,擎等着齐王找杨家清算。 出乎意料的是,齐王不仅没有厌弃杨照月,反而觉得她坚贞不渝,品行高洁,待她愈发上心。 大英四十五年,是齐王邂逅杨照月的第二年,先帝驾崩,传位于齐王。齐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娶杨照月为后,授凤印。 天子下了旨,肆意如杨照月也不敢忤逆,只得奉旨入宫。 杨照月进宫以后椒房独宠,圣上再未踏足过旁人的寝殿半步。杨照月所生的皇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卢知意是潜邸旧人,又有长子傍身,这才得封贵妃。 长夜漫漫,被衾凉的入骨,铜镜里映出一张萧瑟消瘦的脸,曾几何时,圣上也曾为她对镜画娥眉。现下,圣上成了杨照月一个人的圣上。 卢知意也怨恨过杨照月,但她生性平和,做不来明争暗斗的事,怨恨随着时光的磋磨,也就渐渐消散了。 什么样的生活不是生活呢,数着寝殿的青砖过日子,也是一辈子。 卢知意做好了青灯古佛的准备,没想到圣上福薄,登基不到三年就驾鹤西去。 这一年,太子年仅两岁,牙牙学语的稚子被杨照月抱着登上了皇位。 卢知意倒是没什么想头,只盼着随雍王出宫建府,安享晚年。 她的兄长卢准却不这么想,雍王身强体壮,身为先帝长子,身份比旁的皇子要高出好大一截。 卢家是世家,外有卢获镇守边关,内有卢准把持超纲,争一争、斗一斗,改天换日也不是没有可能。 卢知意只是家里的庶女,谨小慎微惯了,在兄长跟前向来没有话语权,卢准说要把新皇拉下水,她就听之任之,横竖她说的话也没人听。 起初卢家倒是威风了两年,即便杨照月的儿子在龙椅上坐着,也得任卢家摆布。看到情敌受挫,卢知意心里也畅快了几日,她到底不善于弄权,那份权势带来的快1感没几日便消失不见了。 她又成了那个心如死灰的她。 后来陆长稽在内阁站稳了脚跟,他智多近妖、行事老练,便是卢准也拿他没办法。 在陆长稽的扶持下,杨照月渐渐立了起来,她把雍王母子圈禁在雍王府,无诏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在旁人看来,雍王母子可悲又可怜,历经千帆的卢知意却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府内的侍从任她调遣,也不缺金银珠宝,似乎比侍候先帝时还要惬意几分。 才刚过了两年好日子,二哥怎么就进了门? 卢准大喇喇坐到主位上,对卢知意道:“快给我斟一盏茶,待我润润嗓子,再把这天大的喜讯说于你听。” 卢知意看了一眼垂立的侍女,侍女会意,将一盏浓茶捧到卢准跟前。 卢准接过茶盏,呷了两口,好整以暇道:“陆狗被我除掉了,杨照月孤木难撑,今日在朝堂上被我斥得脸都绿了,太妃娘娘,咱们卢家的好日子要来啦。” 山中无岁月,卢知意不问世事多年,印象中的陆长稽足智多谋,智谋远胜卢准,怎么轻而易举就被卢准除掉了? 卢知意心中狐疑,碍于卢准的威严不好多言,她过惯了安然无虞的好日子,再不愿搅到争权夺利的浑水中去。 她斟酌片刻,低声道:“二哥,咱们家是百年望族,门生遍布朝野,即便没有雍王,也是一等一的世家,荣华富贵俱全,又何故……” “何故什么?”卢知意话还未说完,便被卢准打断,“夺位这种事,既开了头,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把杨照月的姘头杀了,若是不斩草除根,杨照月能饶得了我、饶得了卢家?” “你性子怯弱,雍王也被你教的不成体统,男子汉当以建功立业为己任,雍王倒好,身为皇室血脉,不想着登顶至尊,天天舞刀弄枪,那刀1枪……”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卢准正说着话,便见院门被人打开,身穿窄袖麻衣、肩背梅花长枪的雍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雍王身高八尺,健壮伟岸,自幼不爱读书,一进上书房就头昏脑涨,舞起长1枪来却虎虎生风。 卢准捏了捏眉心,把心头的火气强压下去,耐着性子道:“殿下,您又去练枪了吗,为何不读一读《策论》、《国策》,学一学治国之道?” 雍王抬眸看了一眼高耸的围墙,抬臂擦掉脸上的汗水,正色道:“左右也越不过这道高墙,读了书也没有用处,还不如练一练梅花枪,不求到疆场杀敌报国,好歹也能强身健体。” 读书无用、强身健体,这也是一个夺位的皇子能说出来的话? 卢准将屋内的母子二人扫视了一遍,二人被幽禁着,不单没有消沉,反而神采奕奕、满面红光,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在这雍王府享福来着。 若不是雍王身上流着卢家的血,他才懒得扶持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卢准只觉得乌云罩顶,因着呲哒太后而衍生出来的喜悦也消失殆尽了。 他长叹一口气,扶着身旁的酸枝木案几站起身,慢吞吞向府门口走去。颇有几分萧瑟孑立的意味。 待人影不见了,雍王才看向卢知意,皱眉问道:“母妃,非年非节的,舅父怎么过来了?” 卢知意颦起眉头,低声道:“陆长稽被刺而亡,杨照月失了臂膀,你舅父想扶持你上位。” 上位? 提起上位雍王就觉得头疼,先帝在时,他虽不得宠,日子却也过的顺遂,后来先帝驾崩,舅父欲扶持他夺位。 那两年舅父大权在握,他没有登顶,却几欲把新帝的权利架空,每日里睁开眼就要处理政务,折子高的似山,批阅折子,累得他头昏脑涨,连用膳都没了滋味。 他没有享受过权利带来的好处,反倒被权利折磨的形销骨立。 第93章 雍王眼巴巴看着卢知意,试探性问道:“母妃,这个皇位是非夺不可吗?儿臣觉得现下的日子也不是不能凑合。” 卢知意眼睛一亮,坚定地点了点头。所谓母子连心,诚不我欺,他们母子俩是想一块儿去了。 既然不想夺位,那就得早点向太后投诚,太后性子高傲,心性却不错,当初既肯饶过他们母子俩,这次必然也不会赶尽杀绝。 至于卢家…… 卢知意踌躇了片刻,她是庶女,生母早逝,生得又不算出挑,待字闺中时,父兄待她便不算亲厚,没沾上卢家的便宜,难不成还要为了卢家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她是她、卢家是卢家,她犯了头风才会为了卢家枉顾自己。 卢知意和雍王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奔到厨房,一个浇油一个点火,烈火冲天而起,没一会儿大内就来了人。 母子两个很自觉,也不用御林军动手,利落地交出作案工具,跟着御林军进了宫。 杨照月喜好音律,天暗了,华灯初上,凤藻宫弦歌不绝,馥郁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伴随着乐女的舞姿,犹如进入仙境。 杨照月歪在贵妃榻上,瞧见雍王母子进了门,挥手把乐女打发出去。她颦起秀美的眉头,没好气道:“你俩闹这一出是想做什么,是嫌雍王府太小,容不下你们吗?” 卢知意忙道不敢,情急之下想要凑到杨照月跟前解释,瞥见杨照月脚下那洁白如雪的波斯地毯时又把脚步刹住。 杨照月爱洁,她若是把杨照月的地毯踩脏了,杨照月绝对能拆了她的雍王府。 卢知意思忖片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杨照月说:“娘娘,卢准狼子野心,欲要祸乱朝纲、改天换地。” 卢知意说的根本就是废话,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卢准的霍乱之心。 杨照月垂着眼,连看都懒得看卢知意一眼。 卢知意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没什么分量,讪讪地闭上嘴,悄悄扯了一下雍王的衣袖。 雍王会意,双膝着地,对杨照月行跪拜大礼:“母后,卢家存着不臣之心,欲撺掇儿臣谋反,儿臣却没有夺位之意,只想辅佐圣上,做圣上的左膀右臂。” 好听话人人都会说,要紧的是有没有付诸行动。 雍王大步走到墙边,拔起一根烛台,将上面的蜡烛除掉,左手握着台座,咬紧牙关把烛尖刺进右掌。 右手被刺了个对穿,鲜血汩汩而流,掉到地毯上,泅成一朵艳丽的花。 他亲手挑断了自己的筋脉,右手废了,再不能提笔写字,纵观古今也寻不到一个不能批阅奏折的天子。 他用他的右手,来向杨照月投诚。 卢知意盯着雍王的手,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伤心归伤心,她到底还能克制住自己,硬是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 杨照月的眸光在这母子二人扫视了一遍,倏尔叹了一口气,她低声对卢知意道:“你终究还是比本宫聪慧,本宫想要的虽就在眼前,却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触手可得。” 杨照月捏了捏额角,扬声唤来张培:“把太妃和雍王安置到偏殿,偏殿久无人居,潮湿阴冷,给他们多添些碳火。” 张培道是,向雍王母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太后同住一殿,算是给了雍王母子天大的恩典,雍王的手掌还流着血,他没法子再表孝心,卢知意却要表一表对太后的感激。 她对杨照月道:“娘娘,嫔妾无福,一直没有机会伺候您,今夜便由嫔妾侍候您就寝吧。” 杨照月是先帝明媒正娶的正妻,卢知意是妾,妾室伺候主母,应当应分。 杨照月从来不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耗费心神,卢知意既想伺候她,她便成全卢知意的一片心意。 杨照月点点头,提步行入内寝。 卢知意跪到她脚边,捧着她的脚,脱袜、浸洗、按摩,一套流程做的行云流水,直到杨照月就寝,她才退到外间,歪到临窗的茶榻上假寐。 这一侍候,便是三日,这三日发生了很多事情,陆长稽下葬了,卢准替而代之,成了内阁首辅,风头无两。 饶是兄长大权独揽,卢知意也不敢松懈,依旧日日随侍在杨照月身旁,这一夜她侍候杨照月睡下,便到外间假寐,以备半夜给杨照月端茶递水。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卢知意掀开眼皮,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进了内间。 意识陡然清醒,卢知意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眼珠子随着那道身影移动,看清那人是谁后,她的身子却仿若被钉死了,丝毫不敢动弹。 她知道自己没有做梦,即便陆长稽压制了她们母子多年,她也从未梦到过这个人,这个人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了太后的内寝。 如她所料,事情果然不似卢准说的那么简单,陆长稽足智多谋,怎么会轻易就被卢准除掉。 他没有死,卢家怕是要遭受塌天大祸。 恐惧归恐惧,卢知意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她这步棋算是走对了,雍王废了一只手,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脚步声渐渐停歇,这时内寝点起了一盏幽暗的灯。 隔着茜红色纱帐,卢知意可隐隐约约瞧见里面的情形。 陆长稽走到屋子中间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往多宝阁上探了一下,不知取了一件什么东西,而后缓缓倚到身侧的贵妃榻上。 姿态绵软,仿若无骨 杨照月从拔步床上跳下来,一双脚白的发光,她连鞋子都没有穿,光着脚奔到陆长稽身边,弯下腰,解开了他的外衫。 第54章 卢知意倒吸一口冷气,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她闭上眼睛,再不敢往内寝多看一眼。 卢知意还记得她第一次瞧见陆长稽的情形,那时陆长稽刚刚及冠,身穿大红色官服,长身玉立,缓步行走在布满白雪的甬路上。 天地苍茫,旁人都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唯有他姿态娴雅,端方如鹤。 他有自己的傲骨,绝不与任何人同流合污。 陆长稽和杨照月订过亲,杨照月为了他屡次拒绝先帝求亲,先帝驾崩以后,朝中时常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陆长稽和杨照月余情未了,他扶持新帝,无非是为着杨照月。 因着见过陆长稽在大雪中踽踽独行的场景,卢知意一直认为朝中的传言是空穴来风。 世人卑劣,最愿意做的事就是把神邸拉入泥淖。 可想到自己适才所见,卢知意又不得不承认,是她自己想岔了,陆长稽和杨照月确实不清白。 目睹了塌天的秘辛,卢知意胆战心惊,手肘紧贴在身体两侧,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凤藻宫。 杨照月盯着陆长稽的胸口,鼻子泛酸,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她压低声音嗔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好生将养,来宫里做什么?” “现下好了,伤口迸裂,血流的像泉水一样,若是扛不过去,我看你怎么护着侯府那个……” 杨照月是杨家的嫡幼女,生得光彩照人,自小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长大,要星星不给月亮,养了一副高傲性子。 所幸她高傲却不骄纵,知道陆长稽的逆鳞是什么,又把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转而开口唤人:“传太医,快些传太医。” 卢知意半躺在外间,正在踌躇要不要起身去唤人,忽见碧纱橱里闪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身手极快,显见有功夫傍身,眨眼间就奔到了外间。 卢知意恍然,她和杨照月斗了这么多年,杨照月又如何真的放心让她侍候。 既然杨照月有心防她,她听到或者没听到不该听的事,便没有区别了。 她索性站起身,隔着纱帐站在外间,擎等着杨照月的吩咐。 杨照月倒是不客气,对她道:“端一盆温水过来。” 卢知意端着热水进屋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她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才发现陆长稽的胸膛上横贯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那伤口流着血,像一条泛着洪水的小溪。 卢知意一凛,原来是适才陆长稽并不是探手到多宝阁上拿东西,当是重伤未愈,支撑不住,愈要扶一扶多宝阁,杨照月也不是要和陆长稽做什么,是要查看他的伤口。 难怪卢准说陆长稽被刺杀致死,陆长稽的伤口这样严重,便是没死,怕也脱了一层皮。 想到这儿她愈发害怕,双手颤抖着把铜盆放到太医脚边。 太医是经年的老人,见惯了大风大浪,经验丰富。平刃刀在烈焰上掠过,缓缓逼近陆长稽的伤口,皮肉灼烧的焦味传到鼻端,单想一想就觉 得煎熬,卢知意不由把目光投向陆长稽。 饶是经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他依旧淡然如雪,除却嘴唇褪去了血色,瞧起来毫无异常。 太医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把陆长稽的伤口处理好,这时,陆长稽已经疼得脱了力,仰躺在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如雪,汗如雨下。 第94章 杨照月心疼不已,她焦急的失了分寸,不停地在屋内踱步。 忽得像是想到了什么,杨照月大步跨到卢知意身边,一巴掌裹到卢知意脸上,恨恨地说:“贱人,若不是你们母子给了卢准篡位的希望,他又何至于作恶,让雪霁经受这样的痛楚。” “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你们都杀了,给雪霁报仇雪恨。” 杨照月心软,不知说过多少次这样的狠话,说来说去,终究没有对卢知意下死手,她的心里还存着干净如雪的善念。 杨照月初进宫那一年,椒房独宠,圣上再没有宠幸过别的妃嫔,赵美人心生妒意,买通司膳坊的御厨,往她的膳食里放了钩吻。 浓白的鱼汤险些入口,是卢知意打翻汤盅,救了她一命。 因着卢知意这一举动,即便卢家意欲夺位,杨照月也没有赶尽杀绝。 杨照月气急败坏地责骂卢知意:“你们卢家这群乱臣贼子,不忠不孝,不义不悌,合该统统凌迟。将你们剥皮剔骨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卢知意垂着头,塌着腰,任杨照月责骂,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仰躺在贵妃榻上的陆长稽开了口,声音嘶哑:“太后,卢获近日活动频繁,给山西守将霍志,青州统领云之州去了信函,意欲谋反,扶持雍王上位。” 听到陆长稽的话,卢知意愈发惴惴,她跪到地上,竭力辩解:“太后,陆尚书,此事是卢准和卢获私下谋划,妾身和雍王一无所知。 雍王忠于圣上和太后,绝不会和卢准同流合污。” 造反、造反,卢家果真反了天了,杨照月气极,又要对着卢知意发作,却被陆长稽抬手制止。 陆长稽看着卢知意,淡声道:“雍王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现下,卢准在府内集结了一众反贼,意欲图谋江山,还要请雍王殿下前去平叛。” 他一面说话一面唤来禁军统领江止正:“雍王殿下要前往卢府平叛反贼,请江统领一同前去,在旁协助。” 说是在旁协助,其实是监督雍王行事,防止他和卢准同流合污。成了精的狐狸,无论干什么都要做两手准备,陆长稽既防着雍王,又要让他亲自去绞杀卢准,断绝卢获造反的希望。 想到雍王受伤的右掌,卢知意又是一阵伤情,可惜,即便她心里再难受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垂泪。 待人都走了,杨照月才看向陆长稽,压低声音说道:“卢获那厮老奸巨猾,雍王还在汴京,他怎么就敢给霍志去书信,难道不怕我们提前拿了雍王,将人斩杀? 雍王一死,他便是想造反也师出无名,难道那些将领会容他卢家的人坐拥天下?” 卢获戍守边关多年,每行一步就要看三步,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之所以敢联合霍志、云之州谋反,是因为三日联合凤藻宫的内侍,悄悄把“雍王”接出了汴京。 杨照月瞪大眼睛,直直盯着陆长稽:“你让张培假意投诚,把易容的“雍王”送到了宫外?” 陆长稽点头。 他是能支使张培的。 当权者最厌恶手中的权利被人分化,杨照月对陆长稽却没有忌惮。她是全然信任他的。 杨照月长舒一口气,懒懒地倚到茶榻上,轻声道:“雪霁,幸好有你,否则,这些年我和润儿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卢准不仅铲除了自己的老对头陆长稽,还把内阁收入囊中,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行事便不再似之前那样谨慎。 卢家连摆三日宴席,广邀至交好友同乐。 卢家的酒香醇,卢夫人又是个热情好客的,客人们若喝多了,干脆连家也不用回,直接宿在卢府的客房里便是。 卢家的客房临水,打开窗子便可欣赏明月照湖之美。 孟大人正仰在榻上赏景,忽听到一阵兵刃相接之声,他跑到窗边往外看,只见身穿铠甲的雍王左手执枪,三两下便将卢家的一个护卫斩杀。 孟大人不解地揉了揉眼睛,只当夜黑风高,他出现了幻觉。 卢府是雍王殿下的外家,便是天塌了,雍王也不该到自己的外家大开杀戒。 事实证明孟大人并没有看错,因为雍王又接连斩杀了数十个护卫,那些个护卫跌落到湖中,溅起的水花直接落到了孟大人的面颊上。 湖水又凉又冰,骇得孟大人钉在原地,双腿瘫软,连动都动不了了。 外院声音震天,终是引起了内院的注意,卢家现下到了鼎盛时期,大权独揽,风光无两。除了不长眼的毛贼,但凡有点见识的人物,哪个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卢准连外衫都没披,穿着寝衣,带着百十来个护院行到水榭,原以为杀几个毛贼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成想当头贼人竟是他的亲外甥雍王殿下。 卢准有些惊疑,仰头看着雍王:“殿下,你不是跟着你大舅的亲随到边外避祸去了吗?深更半夜,来汴京做什么,也不怕被杨照月那贱人……” 剩下话卢准没有说完,因为雍王的长枪贴到了他的脖颈上。 长枪挑破大动脉,鲜血像喷泉一样迸出来,洒到雍王的脸颊上,烫得他浑身发疼。 卢准是他嫡亲的舅父,他并不感激舅父助他谋夺江山,但曾几何时,当他和母妃被人欺负时,是舅父站出来为他们撑腰,给了他们一席之地。 雍王只是不想当皇帝,不想处理政务,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他要手仞自己舅父的地步。 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雍王觉得胸脯憋得难受,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想到母妃身边去,想喝一碗母妃亲手煮的姜枣茶,可惜,他知道,他若不杀光这阖府的人,他就再见不到他的母妃了。 手起枪落,雍王用自己的左手,把卢府的人,把他的至亲,一个一个刺穿。 他的心越来越疼,呼吸越来越重,左手渐渐麻木。 冷月如钩,雍王带着满身鲜血回到凤藻宫,他跌跌撞撞跑到侧间,虎背熊腰的八尺男儿,像孩童一般,扑到卢知意胸前,泪流如注。 他痛切心骨,却不敢哭出声,只压着嗓子呜咽。 卢知意又何尝不伤心,她的儿子杀了她的兄长,最为难的便是她了。卢知意一边流泪一边安抚雍王:“冶儿,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假若遇到同样的境况,你舅父决不会对我们母子心慈手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你万不要太过于内疚。” 雍王是重情义的人,即便有卢知意开解,也不能释怀。他压抑地呜咽着,手指扣在身旁的博古架上,把博古架捏出一道细细的裂纹。 他低声道:“母妃,终究是我对不住舅父。” 卢知意眸光一闪,伸手掩住雍王的嘴唇,正色道:“你没有诛杀你的至亲,你诛杀的是意欲谋反的乱臣贼子。” 她站起身,从立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接着道:“冶儿,多事之秋,太后定还没有就寝。你把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穿上这身新衣,跟她陈述今晚的境况。” “你记住,卢准只是乱臣贼子!” 雍王的脸上还沾着眼泪,他点点头,按卢知意的意思进入盥室。 待他洗漱换衣之后,情绪已然平复,除了眼睛有些红,瞧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雍王行到花厅门口,果不其然,花厅灯火高悬,亮如白昼。他对张培道:“劳烦大监通传一声,小王想求见太后娘娘。” 张培道不用通传:“太后娘娘有令,雍王若求见,直接进屋便是。” 地毯厚得似云朵,雍王深一脚浅一 脚的进入花厅。 花厅里置着一张松软的贵妃榻,杨照月正半倚在贵妃榻上吃荔枝,宫人心思巧,已提前把果肉剥了出来,每一颗荔枝上面都插着一根细细的竹签。 杨照月翘着小拇指,把竹签捏起来,轻轻一抿就把荔枝吮到口中,荔枝的汁水沾到她的嘴唇上,那玫瑰花一般的唇瓣便多了一层旖旎的色泽。 雍王的目光在杨照月的嘴唇上停留的有些长,看到杨照月不耐烦的神情时,才惊觉自己失态,忙跪地请安。 杨照月懒懒地说了一句起身:“事情都办妥了?” 雍王道是:“儿臣已把叛贼一家尽数斩杀,卢家五百三十二口人,无一存活。” 杨照月皱了一下眉头,斜斜瞥向雍王,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你倒是下得了手。” 雍王嘴拙,杨照月来了这么一句,他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像一棵大树一样杵在杨照月跟前,有些木讷。 杨照月了解他的脾性,懒得再和他多言,低声道:“我乏了,你回去罢,告诉你母妃,她的心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雍王如蒙大赦,只他的舒心是用卢准的鲜血献祭的,这份舒心里便掺了利刺。 杨照月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进入内间,屋内静悄悄的,陆长稽已经盹着了。 他仰躺在拔步床上,脸色白的像纸,即便双目紧闭,依旧俊美无俦。 第95章 杨照月默不作声地守在陆长稽身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陆长稽的脸,终究觉得不妥,复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打开立柜,拿出一条轻薄的棉被,小心翼翼盖到陆长稽身上,提步行到外间。 张培把一盏桑葚饮子捧到杨照月跟前,低声道:“娘娘,这桑葚饮子是新煮的,天气燥,您润一润喉咙罢!” 杨照月摇摇头,看着那桑葚饮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对张培道:“你去把信阳侯府的二奶奶接到凤藻宫,让她照料雪霁。” 有她陪着,他当会舒心一些。 夜黑如墨,侯府大门被人叩开,门房把角门打开,见来人身着锦衣,身姿如松,料想来人身份高贵,塌了塌腰,躬身问道:“夜深人静,不知贵人欲要寻谁?” 张培也不多言,把自己的腰牌摘下,举到门房跟前,门房大惊,忙把中门大开,跪在门侧,把张培迎到府内。 张培是个利落人,也不跟信阳侯打照面,径直来到欣春苑。 他身高体长、雄姿英发,单看外貌,没人会把他和阉人联想到一起,珠儿把他挡在门口,双手抱胸,露出防御的姿态:“二奶奶新寡,不好在夜间接见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珠儿生得不算标致,但那双眼睛特别大,又圆又亮,防备地盯着张培,流露出警惕的光。 张培也不生气,温声和她打商量:“卑职是凤藻宫的内侍,算不得男子,便是夜间进入欣春苑,也不会毁坏二奶奶的名声,还望姑娘行个方便,进门通报一声。” 珠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样一个伟岸的男子,威风凛凛的,竟然是宦官,实在不可思议。 她侧过身子,给张培让出一条路,把人引到花厅。 张培是太后的侍从,即便见了皇帝也无需行大礼,见到姜姝的时候,却很客气的向姜姝作了个揖。 姜姝忙道大监客气,请张培入座。 张培长话短说:“陆尚书身子不大好,太后遣卑职来贵府,请二奶奶到凤藻宫照料陆尚书。” 姜姝满头雾水,陆长稽身受重伤,不在侯府养伤,怎么到凤藻宫去了? 她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便有疑问也不会多言,随手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随张培出了侯府。 只要陆凛有心,信阳侯府的一草一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肖卫跪在陆凛跟前,低声道:“太后身边的张大监亲自莅临欣春苑,在花厅待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后和二奶奶一起上了马车。” 陆凛僵立在原地,舌尖轻轻戳了一下腮帮子,嘴角向下弯出一个小小的弧,他冲肖卫挥了挥手,肖卫会意,躬身退出房门。 待房门合上,陆凛立马就变了脸色,低声骂道:“雪霁前脚进宫,张培后脚就把姜氏接进凤藻宫,雪霁还受着伤,他们就如此急不可耐吗?” 他不安地在屋内踱来踱去:“雪霁谪仙一样的人,现下一意孤行,毫不顾忌伦1理1纲常。大伯和弟媳通1奸,这样腌臜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了,他还怎么在朝堂立足?” 胡泠霜走到陆凛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柔声道:“气大伤身,侯爷别生气了,没得气坏了身子。” 她把陆凛拉到拔步床上,伏到陆凛背后,温情小意地给陆凛揉肩膀:“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最没有道理可言的,就像我和侯爷,情之所至,便是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大爷既心悦姜氏,便由了他们罢,左右大爷有分寸,绝不会让旁人发现端倪的,侯爷莫要杞人忧天。” “什么杞人忧天?”陆凛一把将胡泠霜推开,“你个妇道人家,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哪里晓得朝堂上的艰险,卢党一派虎视眈眈,若是让他们抓住雪霁的把柄,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 他“嚯”地站起身,只觉得白雪一般的霜儿也污浊了,嫌恶地乜了胡泠霜一眼,大步向门外走去。 “侯爷!”胡泠霜没想到陆凛反应这么激烈,忙起身追赶,可惜,陆凛人高腿长,她追到屋门口的,陆凛早已没了身影。 胡泠霜颓然地折回床榻,抱住床上的锦被轻啜,只觉得身和心都凉沁沁的。 他们在一起不容易,他又何故因着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和她闹脾气? 凤藻宫安静的落针可闻,唯有更漏的滴答声不绝于耳,张培把姜姝带到内间,陆长稽还在沉睡,姜姝见他气色尚好,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敢出声,默默地躺在拔步床边的小榻上,静静地陪着陆长稽。 陆长稽比姜姝醒得早,他有些口渴,原本想要唤宫人上茶,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小榻上的姜姝。 她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即便在小榻上就寝也十分安然,朝霞透过窗棂撒到她的面颊上,给她的肌肤敷了一层浅浅的红,愈发衬得她妩媚动人。 陆长稽不想打搅姜姝安眠,重新躺到拔步床上,侧眸凝着她,直到她醒来。 姜姝睁开眼,入目是陆长稽黑若幽潭的漆眸,他的眸子沉沉的,却又温柔的不可思议,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姜姝有些不好意思,把头扭到一侧,嗔道:“大伯老盯着我做什么,您的伤口可好一些了?” 陆长稽道还成:“辛苦你了,在侯府待得好好的,现下倒是要做照顾人的活计了。” 姜姝坐起身,扶住陆长稽的脊背,把他托起来,又拿了一个引枕放到床头,让陆长稽靠上去:“在侯府见不到大伯,我心里着急,现下看到大伯平安,我的心就放到肚子里了。” “心安定了,身子的累又算得了什么。” 姜姝说完话,就要去打水。陆长稽拉住她的手,温声道:“这些粗活有人料理,用不着你亲力亲为。” 两个人手握着手,姜姝可以感知到陆长稽掌心平整的纹路,陆长稽食指上的茧子摩挲地她手心发痒。她有些不好意思,把手从陆长稽的掌心抽出来。 陆长稽也不勉强她,目光凝在她红得发烫的耳朵尖上,嘴角笑意横生。 宫人听到屋内的说话声,知道陆长稽睡醒了,不过须臾就把温热的洗脸水端到屋内。 姜姝把手巾投了一遍,走到床边,给陆长稽擦脸。 她站在拔步床边,他半躺着,她的那处正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扰得他心旌荡漾,口干舌燥,她却无知无觉。 给陆长稽擦完脸,姜姝又要帮陆长稽擦拭伤口。 他对她毫无抵抗力,二人没有身体接触,他尚且心潮澎湃,她若是把手覆到他的胸膛上,他不敢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陆长稽摇摇头,温声对姜姝道:“你先去洗漱罢,让太医给我换药即可。” 姜姝没有多想,起身到隔间洗漱梳妆,收拾好以后,宫人请她到饭厅用膳。 杨照月到的要早一些,姜姝进屋的时候,她正坐在饭桌边涂丹蔻。 姜姝没想到他们要和杨照月一起用膳,杨照月身份高贵,她有些拘束,一时顿在门口。 陆长稽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太后娘娘性子和善,并不像看起来 的那样骄纵。” 话是这样说,姜姝还是放不开,用膳的时候,只挑自己跟前的饭食入口,陆长稽把她最喜欢的梅子糕夹到她跟前的碟子里,温声对杨照月道:“我身子不济,以后便不来饭厅用膳了,让宫人把饭食送到内室即可。” 杨照月乜了陆长稽一眼,他倒是懂得怜香惜玉,见心上人拘束,竟是连饭食都要和她分开用。 杨照月轻嗤:“随你!” 她的话音落下,门外响起张培的声音:“娘娘,贵太妃和雍王求见。” 杨照月道:“让他们进来。” 卢知意总要给她做些什么,才会觉得安心。 果不其然,卢知意一进门,就杵到杨照月身边:“我给娘娘布菜罢,我未出阁的时候,经常伺候父亲用膳,父亲总夸我布菜布的好。” 杨照月不置可否,任卢知意做低伏小的伺候她。 卢知意心思活络,照顾杨照月的同时还会连带着给姜姝和陆长稽布菜,姜姝更加坐立不安,只想离席回房,她是什么身份,怎么配让太妃伺候。 姜姝看向陆长稽,陆长稽摇摇头,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笋丝。 在卢知意眼中,伺候陆长稽和姜姝,也是向杨照月投诚的一种方式。 眼见着便要用完膳了,卢知意侧眸看向雍王。 雍王会意,温声对陆长稽道:“宫内生活平淡如水,不知陆大人想要什么消遣,小王拳脚功夫尚可,不若给陆大人舞一段长1枪。” 起先雍王并不想低声下气巴结杨照月,他手刃了自己的舅父,便是做好的投名状。 奈何卢知意坚持,说既然已经向杨照月投诚,就该做出应有的姿态。卢准曾在朝堂上狠踩过杨照月的脸面,杨照月难免不连带着迁怒他们母子,卢准死了,他们就得狠踩自己的脸面,让杨照月出气。 雍王是武夫,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既然母妃坚持,他也就从了。 第96章 陆长稽是杨照月的左右手,让陆长稽高兴就是让杨照月高兴。 而且,他实在不愿意像一条狗一样冲着杨照月邀宠。 雍王看着陆长稽,也不知道陆长稽会不会折辱他。 陆长稽连声推辞:“殿下的手伤尚未痊愈,当好生将养,万不可劳碌。” 雍王的心放了下来,卢知意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了雍王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姜姝。 雍王知道,母妃这是让他讨好姜姝。 他没有和女子打过交道,根本不知道女子喜欢什么,不过,女子嘛,约莫是喜欢热闹的。 雍王有些羞赧的笑了笑,温声问姜姝:“不知夫人可喜欢杂耍,小王曾练过杂技,能为夫人表演胸口碎大石?” 胸口碎大石? 姜姝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卢知意也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把雍王拽到她身后,笑着对姜姝道不是:“夫人见谅,雍王是武夫,头脑简单,说话总不过脑子,您千万不要跟他计较。” 姜姝忙站起身道无碍,又和卢知意客套了一番,才折回内寝。 接下来的两日,姜姝和陆长稽都没有到饭厅用膳,杨照月也甚少召见陆长稽,姜姝总算放松了些许。 晚间,姜姝正在铺床,杨照月火急火燎进了屋。 她也不避讳姜姝,直接对陆长稽道:“雪霁,卢获反了,现下正带着三万大军南下。”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遑论卢获。卢获在边关镇守多年,即便师出无名,也会有人跟随他。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陆长稽倒是十分淡然。 他呷了一口茶,温声问杨照月:“太后有什么打算?” 杨照月道:“我已到润儿那儿取了虎符,欲让骠骑大将军霍匀正面迎敌,陶云山都督带兵协助。” 霍匀和陶云山都是威名赫赫的名将,他们镇守的关辖距卢获起势的居庸关不过五百里,让他们绞杀叛贼不失为一个良策,但陆长稽有更好的应对之法。 他对杨照月道:“还请太后派雍王为主帅,霍匀督军,二人合力擒拿反贼,匡扶社稷。” 杨照月一愣,颤声道:“卢获他手握重兵、作战经验丰富,雍王连汴京都没出过,又怎么会是卢获的对手?” 陆长稽轻笑:“雍王是卢获的亲外甥,只要雍王带兵平叛,卢获便师出无名。 卢获输了,必死无疑,赢了,也必死无疑,满朝文武,决不会让姓卢的坐上龙椅。” “那雍王呢,他若是向卢获投诚可如何是好?”杨照月问。 陆长稽十分笃定:“卢太妃还在凤藻宫,且有主帅坐镇,雍王翻不起浪花。” 是啊,雍王和卢太妃相依为命多年,捏住卢太妃就是捏住了雍王的命。雍王也并未到军中历练过,没有兵符,哪里会有士兵听他的指令。他也就是一枚棋子罢了。 杨照月依旧有些犹疑:“卢获手段狠厉,他若是把雍王杀了可如何是好?雍王、雍王他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是啊,雍王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他甚至赤诚的有些笨拙。 姜姝知道,陆长稽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更改。而且从他的立场来看,他做的决定并没有错处。 姜姝坐在一旁,默默看着陆长稽,光线太暗,她忽得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第55章 “啪”的一声,雍王把手中的茶盏掼到桌子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见生了怒。 “陆长稽到底想要如何,让我杀了二舅尚且不罢休,现下又要让我去杀大舅,我看我也不用活着了,让他直接把我拉到午门凌迟算了!” 卢知意大步跨到雍王跟前,抬臂捂住他的嘴,低声斥道:“你在胡说什么,卢准卢获都是乱臣贼子,你是皇家血脉,老和他们攀扯什么?” 她瞥了一眼房门,即便外面静悄悄的,依旧害怕隔窗有耳,说话的声音压的更低了:“卢获兵力虽强,却师出无名,终究成不了气候。 你带兵平叛,一来能撇清和卢获的关系,二来能表明对圣上的忠心,不失为良策。” “什么良策!”雍王依旧不忿,“咱们母子二人主动进宫,已然算是投诚。 我们把命交到他们手中,他们反倒不依不饶起来,还不如给我个痛快,免得钝刀子割肉,闹得我里外不是人。” 卢知意也十分不忿,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听杨照月和陆长稽的话,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她温声对雍王道:“待把卢获斩杀,卢家的根基就垮了。到时候我们母子对圣上再无威胁,我就求太后放我们出宫。” “你外祖家在肃城,肃城距汴京千里之遥,远离纷争,到了肃城,我们母子就能过清净日子了。” 卢知意这次算 是说服了雍王,雍王点点头:“我们走的远远的,便是清苦一些也无碍的。” 秋天原本就是肃杀的季节,即便阳光灿烂,依旧比不得夏日和暖。 陆长稽口味清淡,小厨房熬的鸡汤总是不太合他的口味,姜姝在小厨房忙活了一个时辰,熬了一盅清香鲜美的鸡汤。 她端着鸡汤往正房走,盛鸡汤的碗胎薄如纸,烫得姜姝手心发红。 姜姝把瓷碗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来回挪换,减轻烫意。 快到走到廊下的时候,瞥见房门被人打开,雍王满面怒容地走了出来,雍王瞥了一眼姜姝通红的掌心,一言不发从她手中接过瓷碗。 他单手托着鸡汤进入屋内,把鸡汤稳稳地放到八仙桌上,也不顾忌杨照月的脸面,依旧是那副怒容,黑着脸,踏出房门。 杨照月对雍王这副样子早就见怪不怪,她也不计较,温声对姜姝道:“雪霁在书房处理政务,你先歇一歇罢!” 姜姝说了一声“是”,垂手站在杨照月身边,身子绷得紧紧的,眼眸低垂,十分拘束。 杨照月轻笑一声,指了指一旁的软榻,温声道:“你坐到哪儿!” 姜姝又说了一声“是”,依言坐到软榻上,脊背挺直,从上到下都显露着不自在。 杨照月有些无奈,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我和雪霁的流言?可是因着这事,一直忌惮我?” 姜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知道杨照月和陆长稽订过亲,旁的便不清楚了。 她是陆长稽的弟媳,有些话,旁人会私底下议论,却不会当着陆长稽的至亲说。 杨照月吃了一颗荔枝,淡声道:“旁人都道我和雪霁有私情,雪霁是因着和我的私情,才一心拥护润儿。” 杨照月串荔枝的竹签放到八仙桌上,双眸凝着姜姝,一字一顿问道:“夫人觉得这些流言可信吗?” 姜姝道不可信:“娘娘若真的和大伯有首尾,便该避嫌,哪里会光明正大居于一室。” 她仿佛说到了杨照月的心坎上,杨照月抿唇笑了笑,朗声道:“世人就是这样,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雪霁是什么样的人,他才高八斗,心高气傲,又如何会愿意偷偷摸摸当我的入幕之宾。” “他拥护的不是我,而是正统,润儿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合该受万民敬仰,坐拥天下。 雪霁是天子的拥趸,但旁人心思狭隘,只记得我们曾订过亲,便将他的大义污化了。” 自踏进凤藻宫,姜姝便笃定陆长稽和杨照月没有私情,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女,即便有心避嫌,于细微处却是亲昵的。 只要有心观察,总能窥出一二。 陆长稽和杨照月表面亲近,实则十分有分寸。 姜姝看向杨照月,温声道:“娘娘犹如皓月,大伯凛然如松,我从来都没有疑心过娘娘和大伯有私情。” “我出身微末,莫说面对娘娘,便是和侯夫人同处一室时,都战战兢兢、不得畅意。” 杨照月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姜姝审慎惯了,她摸不清杨照月的脾性,唯恐一个不察惹得杨照月生气,这才格外小心翼翼。 杨照月不知道姜姝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不过,即便姜姝说谎,她也不介意。 她的后半生是出不了这皇宫了,雪霁的人生还是无数种可能。 杨照月对姜姝道:“待把卢党清理干净,哀家就给你和雪霁赐婚。” 姜姝瞪大眼睛,她是什么身份,陆长稽又是什么身份,二人怎么能、怎么能光明正大的成亲? 杨照月洞若观火,低声对姜姝道:“人要为自己活着,最不需要理会的,便是旁人的流言蜚语。 雪霁权势滔天,即便有人觉得大伯和弟媳成亲有悖1人1伦,也只敢私底下议论,难道还敢在你们面前胡言乱语不成?” 杨照月不过二十五岁,却已经把旁人的一生都经受过了,成亲、生子、守寡…… 凤藻宫再热闹,夜间的被衾也是凉的,杨照月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及时行乐。 如果可以重来,她绝对不会因为一时之气,独守空房。 第97章 不能重来也没什么大碍,她是当朝太后,是皇家的脸面,她不能再嫁,但等润儿根基稳了,她得寻摸一个清秀好看的郎子给她暖榻。 她的人生还很长,她不能亏待自己。 杨照月的话,像一盏灯,让姜姝醍醐灌顶。 生而为人,悦己即可! 有陆长稽在,姜姝倒是不用畏惧人言,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是乱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对陆长稽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张开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杨照月站起身,趿着软鞋进了侧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卢获谋反名不正言不顺,士气低迷,被雍王打得节节败退,不过半月便被雍王生擒。也不知是早有谋划,还是他的长子卢炎临阵脱逃,雍王将之击败之际,搜遍全军,也未寻到卢炎的踪迹。 夜深人静,姜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拔步床上的锦被依旧整整齐齐,陆长稽还未回房。 新帝年幼,政务十之八九都由陆长稽处理,他身子还未痊愈,却时常忙的通宵达旦,莫说喝药,便连三餐都未必能准时用。 天越发的冷,姜姝担忧陆长稽受凉,让宫人煮了一杯参茶,她亲自端着向书房走去。 行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杨照月道:“雍王整日里舞刀弄枪,我原以为他空有一身蛮力,没想到倒是个有谋略的,不过半月,就生擒卢获,大获全胜。” 陆长稽点点头:“雍王于带兵打仗一事上确实智谋过人,不知太后打算如何奖赏雍王母子?” 杨照月从来不考虑细枝末节,她道:“今日辰时,卢太妃给我请安,说等雍王归来以后,欲和雍王回肃州老家?” 陆长稽问道:“太后允了吗?” 杨照月不置可否:“允了。” 卢党根基已倒,雍王活或者不活,都不会危及沈润的皇位。 陆长稽把手中的茶放到桌案上,温声道:“雍王不能活着回到汴京。” “什么?”杨照月有些惊讶。 姜姝的睫毛不由自主颤了几下,额头冒出冷汗。 杨照月的声音明显拔高了几分:“雍王无心政务,为人又憨厚,不若放他离开汴京,到肃州归隐。” 陆长稽道不可:“当初若不是太后心慈手软,留了雍王母子一命,卢党也不至于贼心不死,险些死灰复燃,置我们于死地。” 他考虑问题总比常人要长远一些:“卢炎逃了,以后难保不会东山再起,只要雍王活着,卢党就有起复的希望,太后不若斩草除根,让卢党再无崛起的可能。” 想到雍王,杨照月总觉得于心不忍,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陆长稽的话是对的。 即便雍王主动找她投诚,即便雍王诛杀了卢准,生擒了卢获,他也不该再活在这世上。 他活着就是原罪。 再开口时,杨照月的声音有些嘶哑:“就照雪霁的意思办罢,卢党反扑,在归京途中刺杀雍王,雍王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秋风呼啸而过,姜姝打了个寒蝉,手中的参茶掉落在地。 房门应声而开,那一瞬间,姜姝在陆长稽脸上看到了杀意。 陆长稽见门外的人是姜姝,便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温和的笑容。他向姜姝招了招手,说道:“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外面冷,快些到屋里来!” 姜姝的脚像是钉在了地上,腿部肌肉紧绷,怎么都抬不起来。 陆长稽走到姜姝身边,也不顾忌杨照月在场,弯腰把她抱起来,大步行到屋内,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到书案旁的交椅上。 他把姜姝的手团在手心,低声问道:“你的手这样凉,可是冻着了?” 他的手坚实有力,覆到她手上,给她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意。 姜姝的头脑有些混沌,她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陆长稽也不勉强她,他的眸光从她的脸上滑过,最后定格在她的绣鞋上。 她穿了一双湖色绣鞋,参汤有大半渗进了她的鞋子里,那湖色便深了一层。 陆长稽把姜姝的脚拉到他的大腿上,伸手脱掉姜姝的绣鞋,很自然的,把姜姝的脚,塞到他的中衣里面。 她的脚贴着他的肌肤,虽隔着一层绫袜,姜姝仍能感受到他小腹上坚实的肌肉纹理。 姜姝有些不好意思,脚趾不由蜷缩到一起。 察觉到她的动作,陆长稽轻笑一声,把他的茶水递给姜姝,柔声道:“你喝些热茶,暖一暖身子。” 他温言细语,眉眼间全是柔情,杨照月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长稽,心里有些发涩,她站起身,大步向屋外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姜姝的脸白的骇人,血色尽失,陆长稽知道她听到了他和杨照月的对话。他重新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你是不是很害怕?” 姜姝没有辩解,她知道她的神情骗不过陆长稽。 雍王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徘徊,他身材高大,面容却有些稚气,看起来有些憨。 他看着她,有些讨好的说:“不知夫人可喜欢杂耍?小王曾练过杂技,能为夫人表演胸口碎大石。” 她给陆长稽 炖的鸡汤很烫,他什么都没说,随手就帮她把鸡汤端到了屋内。 他不似天潢贵胄,反倒像一个爽朗善良的邻家兄长。 姜姝知道陆长稽的决定没有错,但她也觉得雍王不该死。 她甚至想为雍王求情。 但她知道,即便她开了口,也毫无用处。 陆长稽看着姜姝,温声道:“我能走到今天,手上不知沾过多少鲜血。” 他在她面前剖析他自己:“我不会滥杀无辜,却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我有威胁的人。” “姝儿,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我希望你能了解我,了解真实的我。” 姜姝点点头,其实,早在那个月夜,她听到陆长稽吩咐程用暗杀卢准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了解归了解,但当亲眼看到那个狠厉的他的时候,她又不免战栗。 陆长稽知道姜姝在想什么,他把姜姝抱到怀中,柔声道:“不管我怎么对别人,我对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变。我会想待珍宝一般,把你捧在掌心。” 他是言出必行的人,姜姝知道他既给了她承诺,就一定会施行。 可惜,即便得到了他的承诺,她也高兴不起来。 姜姝一夜未眠。 雍王被叛军刺杀的消息传到凤藻宫的时候,姜姝正在花厅用点心,卢知意像一匹失去心智的野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了花厅。 她踢开房门,叉着腰破口大骂:“陆长稽、杨照月你们这对天杀的奸夫**,快些给我出来。 我儿为了投诚,亲手挑断了他的筋脉,又杀了他舅父,难道这还足以让你们泄愤,你们竟还要置他于死地。” “你俩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非要把我们母子赶尽杀绝才肯罢休是不是?” 卢知意生了一张喜庆的圆脸,往日笑盈盈的面庞,现下戾气横生,目眦欲裂。 姜姝跑到卢知意身边,拉住她的手,用尽全力把她拖到侧间。 陆长稽无论做什么,都会支应姜姝,北边不太平,他到前朝和朝臣商量应对之策,杨照月垂帘听政,自然也会同去。 姜姝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凤藻宫,她只想在他们回来之前,平息卢知意的怒气,没得再凭白丢掉一条性命。 她对卢知意道:“太妃娘娘,如果雍王殿下还活着,一定希望您能安享晚年。” 卢知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雍王去了,她的娘家人也尽数被斩杀,她连去处都没有,独自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她跌坐到贵妃榻上,仰头看着姜姝,低声道:“我知道夫人一片好意,但夫人也应当知道,我便是继续活着,也再不能快活。” “匀儿是我带进宫的,是我非让他向太后投诚,是我,是我把自己的儿子带上了绝路。” “若知道他会是这个下场,我当初还不如随了兄长的意,便是拼死一搏,也好过被陆长稽玩的团团转,像蚂蚁一般被捏死。” 卢知意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想到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便生不如死。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地。 姜姝站在她跟前,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的话都是对的。 沉默之际,门外响起陆长稽的说话声,卢知意“嚯”地站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向门外冲去。 她装若癫狂,力大无穷,姜姝拉不住她,随着她跑到门外。 “陆长稽,你这个天杀的,今日我……”卢知意像利箭一样冲向陆长稽,可惜,她终究近不了陆长稽的身。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把利刃贯穿了胸膛。 她的身体依着惯性向前方跌去,脸颊着地,利刃的刀锋从她后背刺出。 第98章 姜姝看不到卢知意的脸,只看到鲜红的血液汩汩而流,一点一点把金砖浸湿。 宫里有尸体不吉利,洒扫太监利落地走上前,一人抬肩,一人拎脚,合力把卢太妃抬出凤藻宫。 一瓢一瓢的清水浇在金砖上,没一会儿就把卢知意的鲜血冲洗干净,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姜姝如鲠在喉,觉得胸口有些疼,她转过身,慢吞吞折回寝屋,静静地躺到拔步床上,闭上眼,一言不发。 卢准死了,卢获被拉到午门凌迟,雍王母子也死了。 朝廷的心腹大患俱除。 陆长稽的伤口恢复如初,他和姜姝搬离凤藻宫,回到信阳侯府。 以前陆长稽尚有卢准掣肘,现下一人独大,每日政务巨万,他无论多忙,都会腾出时间到欣春苑小坐。 想到姜姝,信阳侯便恨得牙根发痒,可惜,以前他就劝不动陆长稽,现下更不敢发作。只暗自忍耐。 陆长稽手段强硬,他顺藤摸瓜,揪出了大量卢党余孽,卢家发源于陇原,陇原有半数官员是卢获的亲信。 朝廷派大员前去提辖陇原,那些官员进入陇原,就像石子投入大海,皆音信全无。 旁人都无疾而终,陆长稽只能亲自前去坐镇。以前他独身一人,无牵无挂,仿若铜墙铁壁,现下姜姝成了他的软肋。 艳阳高照,陆长稽身穿正一品官服踏进陆凛的书房。陆凛瞧着他的官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接待他的长子。 陆长稽指了指墙边的交椅,低声道:“父亲不必拘谨,坐下说话即可。” 陆凛依言坐到交椅上,脊背挺得笔直。 陆长稽道:“儿子明日便要远行,唯放心不下姝儿。” 他把话挑到了明处,陆凛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听陆长稽接着道:“儿子视姝儿为掌中珠,今日儿子便把她托付给父亲,父亲要护她周全,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陆凛冷汗涔涔,他知道陆长稽这是来敲打他了。有陆长稽护着,他即便厌恶姜姝,也不敢要她的命。 陆凛的喉咙有些干,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待喉咙湿润一些了,才对陆长稽道:“你且放心去罢,为父会照料好姜氏的。” 陆长稽点点头,他知道,陆凛有分寸。 姜姝把陆长稽送到城门口,想到二人要分离一些时日,陆长稽很是不舍,他握住姜姝的手,温声叮嘱:“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考虑旁人的想法。 不管你做什么,都有我给你兜底。我只盼着你能快活一些。” 他劳心劳力,为的便是护佑家人。若是连她都不快活,他的付出便没有丝毫意义。 姜姝点点头,含笑说道:“我日日穿金戴玉,食珍馐美馔,最是快活不过。”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一个平安符系到陆长稽腰间,“陇原危如累卵,我现下没有旁的想头,只盼着你能平安归来。” 陆长稽入仕以来,有半数的时间在外公干,以前从未觉得不舍,现下有了姜姝,竟是一点都不想离开汴京了。 温柔乡、英雄冢,诚不我欺。他知道再踌躇下去,会更更加不舍。 陆长稽用力握了一下姜姝的手,低声道:“等我回 来!” 话毕,转身踏进马车,扬长而去。 不待陆长稽走远,姜姝就上了马车,她没有回信阳侯府,径直进了铜雀街。 叶宅院门大开,叶潜正在院子里给叶母煎药。 他入仕以后,家里境况好转,聘了两个丫鬟照料叶母。原本这些粗活用不着叶潜动手,为着尽孝,他总是亲自给叶母煎药。 姜姝踏进院门,远远的叫了一声叶潜哥哥。 叶潜冲着她笑了一下,接着把药渣过滤掉,将熬好的汤药递给侍女,侍女捧着汤药进屋侍候叶母。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繁叶茂,遮下一片浓荫,姜姝坐到树下的藤椅上轻轻摇了起来,姿态闲适,她幼时每每来叶家,总要懒在藤椅上。 姜姝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叶潜:“叶潜哥哥,我想好了,我决定嫁给你!” 藤椅停止摇晃,叶潜扬唇轻笑,他走到姜姝身边,握住藤椅边沿,轻轻摇了起来。 姜姝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然欢愉,她絮絮地把自己和陆长稽的过往一点一滴说于叶潜听。 成亲是大事,她不想对叶潜有所隐瞒。 陆长稽心里有她,她总归要把利弊剖析出来,让叶潜自行决断。 叶潜脸上的笑更明朗了,他捏了捏姜姝的脸,嗤道:“你的胆子倒是大。” 姜姝倒是没有否认,她表面温柔贤淑,其实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敢做。 叶潜接着问:“什么时候成亲?” 姜姝:“越快越好!” 她得在陆长稽回京之前和叶潜把亲事操办了。陆长稽大权在握又如何,总不能强抢官眷。 姜姝闭着眼睛,开始回想自己幼时的愿望。 她幼时就想和叶潜成亲,叶潜面容俊美,性情温和,话不多,但总是不动声色的照顾她。 他读书又上进,将来一定能挣下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 二人成亲后,她就是当家主母,家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 凭叶潜的人品,凭他们青梅竹马的情义,叶潜定会好好待她,他们会相亲相爱,举案齐眉。 那样的日子可真好! 姜姝的心有一些空,但也只是有些空。 她始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只要陆长稽在那个位子上,就免不了如现下这样,对付如雍王母子一般的人。 若是这样,姜姝无论如何都安心不了。 她想过的,不是心痛愧疚的日子。 家里殷实富足,夫妻和和睦睦,夜间闭上眼就能睡着,这才是姜姝喜欢的生活。 叶潜哥哥,能给她这样的生活。 第56章 二人刚说完话,便见叶母掀帘出了花厅,叶母脸色很好,红光满面。 她最先看到姜姝,转而把目光投向叶潜,斥道:“你这孩子,真是越发不中用了,姝儿过来了,你怎得不告诉我?” 叶潜笑了笑,温声对叶母道:“以后姝儿会长长久久住在家里,您再也不用惦念姝儿了。” 叶母怔愣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脸上的笑愈发和煦。 姜姝是她看着长大的,样貌品行皆是上乘,唯一的不足便是成过亲,叶家不是迂腐的人家,决不会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叶母三步做两步走到姜姝身边,握住姜姝的手道:“你是个好的,我一直盼着能和你同室而居,可惜,潜儿没有福气,我眼睁睁看着你嫁到了信阳侯府,想到你成了旁人家的儿媳,我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现下好了,峰回路转,我们终于能成为一家人了。” 叶母叹了一口气,颇为惭愧:“叶家家贫,比不得信阳侯府富庶,以后就委屈你了。” 姜姝反握住叶母的手,温声道:“伯母说的是什么话,能嫁给叶潜哥哥是我的福气,我高兴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委屈。” 但凡母亲,没有不以自己的儿子为荣的,叶母喜笑颜开,大步走到厨房,非要给姜姝做几道拿手菜。 姜姝在叶家吃完饭,回到信阳侯府的时候天色已晚,迎面碰到信阳侯,信阳侯面沉如水,满含怒气。 他不敢要姜姝的性命,训斥几句总使得。 陆凛把姜姝叫到花厅,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骂:“你不好好在家守寡,成天的抛头露面,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你瞧瞧现下是什么时辰,莫说你是孀妇,便是掌家太太也甚少也有这么晚归家的。”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就安安生生待在欣春苑,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姜姝知道陆凛的心结,她没有接陆凛的话茬,直接道:“我是从叶侍讲家回来的。” 叶潜一局登科,名列前三甲,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庶吉士升为正六品的侍讲,朝中甚少有人不识得他。 陆凛甚至还知道姜姝曾和叶潜订过亲。 他的脸色更黑了,直直盯着姜姝,咬牙切齿道:“你怎能如此轻浮,到底还要不要脸面?” 姜姝嗤笑,天底下谁都可以指责她,唯独陆凛不能,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染指儿媳的人,有什么资格责怪旁人轻浮。 她扬起头,回视陆凛,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要和叶潜成亲,我要再嫁!” “什么?”听到姜姝的话,陆凛先是暴怒,接着又是一阵狂喜! 好呀,好呀,没有什么比把姜姝打发出陆家更好的了。 他也不想知道姜姝为何要舍弃陆长稽嫁给叶潜,不管怎样,只要能保住陆长稽的名声,只要陆家不被人当成笑柄,姜姝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姝出身低微,原也不配做他陆家的儿媳。 陆凛一改之前的态度,温声问姜姝:“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嫁?” 第99章 姜姝道:“越快越好!” 陆凛大喜,恨不得当即就把姜姝踢出家门,他朗声道:“你是我陆家妇,又本本分分伺候了易儿一场,我决不会亏待你。” 话毕,陆凛唤来肖卫,吩咐道:“你快些往宴西堂跑一趟,让太太给二奶奶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告诉太太,二奶奶不日便会出嫁,她一定要利落一些。” 陆家在钱财上,从来都不吝啬。 只要姜姝过的好,和叶潜一条心,陆长稽才会死心。 陆凛从匣子里拿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递给姜姝:“这是我给你的添箱,你好生守着,钱财富余了,日子才能好过。” 姜姝也不推辞,接过银票,向欣春苑折返。 欣春苑门前落着一顶软轿,那软轿是赵氏所用。 姜姝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她到凤藻宫照料陆长稽的事瞒不过赵氏,现下要成亲了,赵氏必然得找她说话。 姜姝挺直腰板踏进房门。 花厅里灯火辉煌,赵氏身穿一袭黛紫色阔袖衫端坐在玫瑰椅上,手中笼着暖手炉,凤眸凝着姜姝,神色端肃。 她单刀直入:“你和雪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姝摇摇头:“儿媳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 赵氏的眸光愈发凌厉,脸上露出鄙夷之色,阴阳怪气讥讽姜姝:“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专会旁门左道!” “当初易儿便是被你勾得丢了魂魄,非你不娶,我这才到你姜家下了聘。现下雪霁竟也成了你的裙下之臣,姜氏,你好大的本事。” 若是以前姜姝也就忍了,可想到陆长易的所作所为,她再也不要忍辱负重。 陆长易不给她留活路,她又何故给陆长易留颜面。 她迎着赵氏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道:“母亲,您猜我为什么要和大伯苟且?” 赵氏微愣,万没想到姜姝会把阴私之事摆到明面上。她挥挥手,想把周嬷嬷遣到外间。 姜姝挡住周嬷嬷,朗声道:“我找大伯苟且,是因为世子不能人道,但凡世子中用些,但凡母亲不以怀孕逼迫我,我又何至于勾引大伯?” “母亲,不是我水性杨花,是世子太无能呀!” 姜姝的语调又轻又柔,像缓慢绽开的曼陀罗,美丽的外表下包着剧毒的芯,一点一点将人荼毒。 “你在胡说什么?”赵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怒目瞪着姜姝,仿若要把姜姝生吞活剥。 姜姝毫不退缩:“母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寻温太医询问,温太医……” “你闭嘴!”赵氏呼吸急促,胸脯上下起伏,她打断姜姝,大步向门外奔去,衣袖在空中挥出烈烈风声。 屋内只剩下姜姝一人,姜姝仰躺到贵妃榻上,勾起唇角,扬声大笑,藏在心里的浊气,总算发泄了出来。 两日后,叶潜上门下聘。 叶家家底薄,财力无法和信阳侯府比拟,但叶潜带的聘礼,便是赵氏瞧了也挑不出错处。 当朝不似前朝,下聘的礼仪简化了很多,聘礼也比前朝要简单,叶潜不仅按前朝的礼仪到信阳侯府求亲,还十分用心的准备了聘礼。 大雁、布匹,牛、羊、白鹅、阿胶、米、酒、茶、坚果……这些物件皆 绑着红绸整整齐齐放在正院。 除了之外,叶潜还准备了五千两聘金。 叶家一直不富裕,姜姝没想到叶潜会准备这么多聘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筹来的。 姜姝把叶潜拉到梢间,低声问道:“你怎么准备了五千两聘金,从哪里得了这么多银钱?” 中举以后,叶潜名声大噪,经常有人请他写字作画,润笔费十分可观。饶是如此,因着叶家没有根基,短短时日内,他也凑不够五千两聘金。 姝儿似明珠一般耀眼,从陆家嫁到叶家,已受尽委屈,他总要给足她颜面。 他说:“父亲在时,留下了一些墨宝,我把那些墨宝拿出去典了,换了一些银两。 墨宝的银两再加上我的俸禄和润笔费,零零总总凑了四千二百一十三两银子,四千两不好看相,我便找恩师借了八百两银子。” 姜姝皱起眉头,叶父才高八斗,一手字写的出神入化,他壮年而逝,去世以后,便是叶家再艰难,叶潜都没舍得卖掉他的墨宝,没想到叶潜竟为了给她凑聘金,把叶父的墨宝卖掉了。 姜姝只觉得可惜,面露不愉。 姜姝幼时过的并不富裕,叶潜见她面色惆怅,唯恐她为生计发愁,补充道:“我现下除了俸禄还有润笔费,很快就能还上恩师的银子,你莫要担心。” 叶潜处处为姜姝着想,姜姝不好发作他,她斜了叶潜一眼,嗔道:“我们结识许多年,知根知底,你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 话说的不好听,语气却是好的。 叶潜得知姜姝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他冲着姜姝笑了笑,神采奕奕。 姜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走到墙边,打开立柜,从里面取出一套衣裳,那衣裳由缂丝所制,上面绣着如意团花花纹,十分雅致清爽。 她把衣裳捧到叶潜面前,开口说道:“我给你做了一件圆领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穿上试试。” 叶潜把衫子穿到身上,那衣裳不长不短,不肥不瘦,正正合适。月白的料子,衬得他愈发清矍,说是面如冠玉都不为过。 姜姝擅女红,眼光独到,只消看一眼,即便不量体,也能给人做出合身的衣裳。 缂丝华贵,知道尺寸合适以后,叶潜把衣裳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 他说:“我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待三朝回门的时候再穿,没得糟蹋了这好料子。” 姜姝不置可否,衣裳是给叶潜做的,叶潜愿意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 夕阳西下,天色一厘一厘暗下来,叶潜不好久留,温声对姜姝道:“你等着我,三日后我来接你。” 三日后便是他们的婚期。 姜姝点点头,把叶潜送到大门口。 烛火摇荡,火舌把陆长稽手中的信纸吞噬殆尽。 灼灼的火焰舔舐着他的手指,他仿若感觉不到疼痛,纹丝不动。 陆长稽到陇原以后忙得焦头烂额,饶是如此,每日也都会抽出时间给姜姝写信,陇原靠北,有很多南方没有的小玩意儿,陆长稽把这些小玩意儿收集起来,派人送给姜姝。 她比他年幼,想来当喜欢新奇的东西。不出所料,她回信说,很喜欢北地的玩意儿。 他给她写信,她就给他回信。 言语温馨,含情脉脉。 若不是下属飞鸽传书,把她要成亲的消息传给他,她怕是要一直瞒着他。 她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是她几次三番引诱他,现下觉得他没有用处了,便要弃之如履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容易的事! 皮肉灼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程栾惊呼一声,跑上前,把蜡烛吹灭。 火焰已经把陆长稽的指腹灼破,露出一圈血肉模糊的粉色。 程栾拿出药膏,欲要给陆长稽涂药,陆长稽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程栾小心翼翼看着陆长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惴惴地退到门口。 约莫过了一刻钟,房门从里面打开,陆长稽看着程栾,沉声道:“准备行囊,即刻回汴京!” 回汴京?程栾大惊,他跪到陆长稽跟前,苦心规劝:“大人,您来陇原以后擒拿了数十位卢党旧部。手段果决,闹得陇原人心惶惶。 那些潜逃的叛贼牟足了劲儿想要置您于死地,若不是您冒然出门,怕是会陷于险地。” 短短五日,已有好几批刺客想要刺杀陆长稽,若不是都督府防守严密,怕是已酿成大祸。 陆长稽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但他现下管不得这些,他只知道,他若是回去的晚了,姜姝就会成为旁人的妻。 第57章 赵氏行事有自己的章程,虽和姜姝不欢而散,依旧给姜姝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周嬷嬷来到欣春苑,把嫁妆册子捧到姜姝跟前,温声道:“二奶奶,太太已把您的嫁妆登记造册,嫁妆是妇人的安身立命之本,还请您到正院清点一番,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姜姝接过册子,触手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 她已决定再嫁,若有骨气,当和信阳侯府撇的干干净净,合该拒绝信阳侯夫妇给她的陪嫁。 可惜,她吃过没钱的苦,知道贫困的苦楚,既然信阳侯夫妇愿意给她财帛,她欣然接受便是。 姜姝拿着嫁妆册子向前院走去,路过碧华楼,只见陆长风正坐在高高的围墙上,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左手虚虚拢着一团瓜子皮,风一吹,那些瓜子皮随风飘扬,零星落到甬路上。 他皮肤蜡黄,眼皮耷拉向下耷拉着,仿若老了好几十岁。听到脚步声,陆长风轻佻地“啧”了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姜姝,嘲讽道:“都说胡泠霜不要脸,论风流,二嫂也不遑多让。 第100章 二哥才去世多久呀,二嫂就要再嫁,莫不是二哥还活着的时候,二嫂就和那姓叶的有了首尾?” 姜姝根本不把陆长风的话放在心上,她抬起头乜着陆长风:“三爷还是先顾你自己罢,侯爷要把你禁足三年,三年可不好捱,说不定你能出碧华楼的时候,霜姨娘和侯爷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胡泠霜是陆长风的禁1忌,姜姝直戳陆长风的痛楚,激得他几欲跳脚。 陆长风倏得从围墙上站起来,怒目盯着姜姝,低吼道:“你这个贱人,待我出去了……” “陆长风你好大的口气!”陆长莹的声音横空插了进来,她带着一群仆妇浩浩荡荡来到围墙下,手中还拿着毽子,训人的气势却十分足。 “你一个意欲弑母的罪人,能留下一条命,已属父母仁慈,你出去以后还想做什么?想找二嫂嫂算账?我告诉你,你胆敢有异动,我就到大理寺击鼓,把你那禽兽不如的事情抖搂出来,看你还怎么做人。” 左右已无翻身的可能,陆长风断不肯吃陆长莹的话头,他反唇相讥:“你尽管到大理寺状告我,看看到时候别人怎么笑话信阳侯府,我丢了脸,难道你就光彩了?” 陆长莹懒得和陆长风呈口舌之快,她把毽子拿到手中,斜眸乜着门房,骂道:“你们是吃干饭的不成,就这么任陆长风在墙头发疯?” 自陆长风试图烧死赵氏以后,陆长莹再没唤过他 三哥。 陆长莹和赵氏生得十分相像,一双凤眸又亮又凌冽,门房被她呲哒了两句,忙搭了梯子去拉陆长风。 陆长风不愿意就范,和门房拉扯起来,奈何身体羸弱,被门房拉住衣摆,从墙头上扯了下去。 耳边总算清净了,陆长莹走到姜姝跟前,挺着小胸脯,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出来得话却是肺腑之言:“你不要听陆长风胡言乱语,什么守节,什么殉夫,都是男子为了控制女子编出来的谬论。” “小时候母亲就告诉过我,女子合该为自己而活,二哥哥活着的时候,你对他好就够了,他已经病逝,你就合该寻找自己的幸福。你想要再嫁便嫁,莫要搭理旁人” 陆长莹说完话,别别扭扭从头上拔下一支缀着东珠的赤金步摇:“这步摇有些沉,压得我头疼,我送给你做添箱罢!” 姜姝轻笑一声,伸手接过步摇,那金步摇用料扎实,少说也有三两重,拿到手里沉甸甸的。 她把步摇簪到髻上,温声对陆长莹道:“小妹有心了,我甚喜欢这步摇。” 陆长莹撇撇嘴:“什么有心,又不是特地给你准备的,我是因为不喜欢这步摇,才送给了你。” 她一面说话,一面扭过身,又别别扭扭的走了。 姜姝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笑意更甚。 正院里摆着二十二抬红木箱子,每口箱子里都塞得满满当当,除此之外,赵氏还给了姜姝一个水粉铺子,外加六千两现银。 这些财帛,足够她过好后半生。 姜姝对照着嫁妆册子,把嫁妆一一清点,赵氏善管家,册子和实物无一丝出入。 她扭头看向周嬷嬷,温声道:“母亲有心了,还望周妈妈替我向母亲道一声谢。” 周嬷嬷犹豫片刻,对姜姝道:“二奶奶,太太就是脾气不大好,说话耿直了一些,对您的心却不差。” “单说这嫁妆,莫说婆母,怕是好些亲生母亲都不会置办的这样齐全。” “您和太太都是实诚人,莫要因为赌气,枉顾了彼此之间的情分。依老奴瞧,您还是亲自去向太太道谢更妥当。” 姜姝不是糊涂人,自然知晓赵氏的人品,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也该当面向赵氏磕头道谢。 她点了点头,和周嬷嬷一起向宴西堂行去,走到垂花门时,见张培带着两个侍卫绕过青石假山而来。 张培身穿一袭青色麒麟服,腰束犀带,眉目舒朗清透,端得是器宇轩昂。 他对姜姝拱了拱手,温声道:“夫人,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莫说周嬷嬷,便是姜姝也有些吃惊,她看了周嬷嬷一眼,随张培来到凤藻宫。 丝竹声声,悠扬悦耳。空气中弥漫着荔枝的香味。 杨照月半倚在贵妃榻上,柔声对姜姝道:“我身子不爽,你这两日便留在凤藻宫给我侍疾。” 姜姝不知道杨照月打的什么主意,但明日就是她的婚期,她决不能让叶潜空等。 她跪到杨照月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三个礼,温声道:“能伺候太后是我的福分,但实在不巧,明日是我的好日子,家里筹备一场不容易,我不能拂了亲长的好意。” 杨照月坐起身,抬眸看了一眼随侍的宫人。宫人会意,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给她按摩额头。 杨照月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和姜姝兜圈子,直接道:“姜氏,雪霁钟意你,你不能嫁人。” 姜姝拔下头上的赤金步摇,将尖端刺进自己的脖颈,语气坚定:“娘娘,我已经辜负过叶潜一次,决不会再辜负他,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要嫁他为妻。” 姜姝逐渐加大力气,簪子也越刺越深,一道细细的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进交领。 杨照月觉得心里凉凉的,头脑却异常兴奋,她睨着姜姝,一字一顿:“你比我有骨气!” 随后,把眸光投向张培:“张培,送姜氏出宫。” 凤藻宫重新归于平静,杨照月仰躺在贵妃榻上,眼看着橘色的太阳一点一点隐到大山后面,大山挡住了太阳,却遮不住太阳的余光,时间过得可真慢。 索然无味! 杨照月闭上眼睛,当初如果她再勇敢一些,现在会不会有所不同? 也不知道姜氏到底能不能如意。 她轻轻笑了一下,雪霁呢,也不知道雪霁会不会如她一样,抱憾终身。 “二奶奶,您可真狠,对自己都舍得下这么重的手。”珠儿一面给姜姝敷药,一面嘟囔。所幸金疮药药效好,黄豆大的一粒,涂到伤口上就止了血。 涂好药,珠儿用棉布把姜姝的伤口裹住,低声道:“叶侍讲待您固然情深义重,可也不值得您以命相搏,您的簪子要是刺得再深一些,以后怕是连叶侍讲的面都见不着了。” 姜姝知道杨照月不会枉顾她的性命,刺自己的时候收着力道,虽流了一些血,到底只是皮外伤。 她温声安慰珠儿:“你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 姜姝站起身,看向铜镜,脖子上那圈棉布白生生的,格外扎眼。她拿了一条风领围在脖子上,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见没有纰漏,就让珠儿拎着灯笼和她一起出了门。 明日就是姜姝的婚期,信阳侯府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唯有宴西堂寂静无声。 姜姝进门的时候,周嬷嬷正在檐下喂百灵鸟,周嬷嬷是个周全人,并不好奇姜姝白日进宫做了什么。只一心缓和姜姝和赵氏的关系。 她冲着姜姝会心一笑,随即放下手中的鸟食,温声道:“三奶奶请稍待,老奴这就进屋通传。” 姜姝说了句有劳便顿在原地,擎等着周嬷嬷回话。 周嬷嬷很快就出来了,脸色却讪讪的,她凑到姜姝身边,低声道:“都怪老奴多事儿,害得二奶奶白跑了一趟。太太已经睡下了,现下不方便和二奶奶说话。” 姜姝“哦”了一声,脸上露出落寞之色,叶家和陆家有天壤之别,她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和赵氏见面了。 赵氏虽经常对她冷言冷语,却并未薄待她。 姜姝勾出一个勉强的笑,低声对周嬷嬷道:“母亲睡了也无所谓,我总归是感激她的。” 她走到花厅门口,隔着门帘,大声道:“母亲,姝儿明日就要再嫁,以后便不能孝敬您了,只盼着您能喜乐安康,岁岁无忧!” 姜姝说完话,双手触地,磕了三个头,而后站起身,腰板挺得直直的,大步行出宴西堂。 周嬷嬷掀开门帘走进花厅,只见赵氏端端正正坐在交椅上,神色和平时无异,眼圈却红的骇人。 周嬷嬷叹了一口气,温声对赵氏道:“太太,二奶奶为了活命便是做出些什么也情有可原。您分明极疼爱二奶奶,又是何必非要跟她置气?” 赵氏垂下头,声音带了哭腔:“易儿人都去了,姜氏又何故非要揭他的短?他活着的时候身子就不好,死了也不得安宁了。” 陆长易是赵氏的心头肉,提起陆长易,赵氏总是格外伤情。 周嬷嬷低声安慰赵氏:“太太,老奴知道您心疼世子,但世子已经走了,您不能老沉浸在过去,得抬头往前看呀。” 赵氏点了点头,可眼泪就像决堤的湖水,怎么都止不住,道理她都懂,可去世的人是她的独子,她又怎么能轻易解脱。 夜,漆黑如墨,一队人马踏月狂奔,临近密林,程栾刹住缰绳,沉声对陆长稽道:“大人,树林枝繁叶茂,易藏身匿迹,恐有叛贼埋伏其中。不若原地整顿,等天色亮了再前行。” 第101章 陆长稽像是没有听到程栾说话,丝毫没有减缓速度。 程栾没法子,甩了一下马鞭,紧随其后。 行到树林,长箭似急雨,密密麻麻向陆长稽射去。 陆长稽身边的护卫都是顶尖高手,听到长箭破空的声音,迅速把陆长稽拢到了队伍中心。 以刀剑为盾,阻隔长箭。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一支长箭直穿进陆长稽的小腿。鲜血滴答而流,星星点点泅到地上。 陆长稽像是没有知觉,只皱了一下眉头,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第58章 晨光熹微,欣春苑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林氏站在姜姝身后,拿着梳子给姜姝挽发。看着铜镜里玉软花娇的容颜,林氏不由感慨:“我身份低微,按理没有资格给你送嫁,所幸彬哥儿宽厚,来陆家的道贺的时候也把我带了过来。否则,我又哪里有福气亲自给你挽发。” 当朝有母亲给出嫁的女儿挽发的习俗,杨氏活着的时候,林氏没有资格给姜姝挽发,现下倒是实现了心愿。 她一面给姜姝梳头发,一面絮叨:“潜哥儿是个好孩子,你和他成亲,我十分放心。叶家就在咱们家隔壁,等你嫁到叶家,我便能时常瞧见你了。 到时候你若想吃梅子糕,就隔着墙头喊一声,用不了半个时辰,我就能把热腾腾的梅子糕送到你嘴边。” 林氏预想着姜姝嫁到叶家以后的情形,高兴的合不拢嘴。 孀妇再嫁的不少,但像姜姝这般,以二嫁之身和竹马喜结连理的却少之又少,姜容也为姜姝感到高兴。 姜容年幼,又没有管过家,虽有方玉在一旁相帮,仍有些焦头烂额,所幸她掌着家,钱财上总是宽裕的。 姜容把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塞到姜姝手中,温声道:“大姐姐,我没有给你准备添箱,这些财帛便是我的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 亲姐妹间无需客套,姜姝把银票递给珠儿,低声吩咐:“好生收起来。” 又转而对姜容道:“还是你送的东西最合我的心意,什么玉镯啊、珠花啊,哪里有银子来的实在。” 话说的俏皮,屋内响起一阵欢声笑语,母女三人正笑得开怀,姜彬拎着一个食盒敲门而入。 姜姝生的娇妍,被大红色婚服一衬,愈发光彩照人,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雍容瑰丽、国色天香。姜彬一进门就被姜姝抓住了眼球。 他微微怔了一下,而后打开食盒,神色自若的从里面拿出一叠梅子桂花糕,一盏蜜煎梅子汤。 姜彬把蜜煎梅子汤放到姜姝跟前,笑着道:“知道长姐喜欢酸甜口,总是对梅子爱不释手,今个儿天还没亮,我就吩咐厨房蒸上了糕,煮上了梅子汤,长姐快尝尝这蜜煎梅子汤可还入得了口?” 蜜煎梅子汤色泽清亮,其上飘着腾腾热气,酸甜的味道弥散开来,勾得姜姝食指大动。 她对姜彬道:“彬哥儿真是长大了,越发的心细,我定要把这盏汤喝个干干净净。”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端起梅子汤,原要饮下,忽听到一道“喵”声,接着便见一只浑身漆黑的狸奴蹿到了屋内。 姜姝最怕狸奴,她低呼一声,手腕一斜,把梅子汤洒了大半。 梳妆台上放着一对银铃铛,梅子汤洒到银铃铛上,原本色泽明亮的银铃铛一点一点变成了乌色。 姜姝脸色大变,倏得站起身拉开和姜彬的距离。 姜彬也注意到了银铃铛的变化,他知道自己的计划要落空。若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以后还怎么能为母亲报仇雪恨。 姜彬一不做二不休,迅速拔出藏在腰间匕首,用尽全力向姜姝刺过去。 “哥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林氏大惊,一把搂住姜彬的腰,拼命往后拉扯。 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纷纷向屋内涌去,姜彬听到脚步声,唯恐耽搁,低声对林氏道:“你放开!” 林氏自然不肯放,抓着姜彬的手越发用力,姜彬举起匕首,狠狠刺进林氏的小臂,林氏疼得撕心裂肺,却依旧不放松。 姜彬举起匕首还欲再刺,只见眼前闪过一道枣红色的影子,他眼前一黑,就挥到了地上。额角热热的,竟是流出了鲜血。 姜姝把手中的木凳丢到地上,赶紧去查看林氏的伤势。姜彬刺林氏的时候,用了狠力,林氏的伤口又长又深,汩汩地往外冒血。 姜姝顾不得避讳外面的宾客,急声唤来珠儿,吩咐道:“你快些去请大夫!” 这时,闻声而动的小厮也冲到了屋内,信阳侯府的小厮训练有素,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把姜彬捆了起来。 大喜之日最忌血光,欣春苑请大夫的事终究瞒不过赵氏。 不过须臾赵氏就进了门,她绷着脸扫了一眼姜彬,而后又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问道:“发生了何事?” 姜姝还未答话,姜彬就开了口,他问赵氏:“您可是信阳侯府的掌家太太?” 赵氏没有理会姜彬,但姜彬从未见过比赵氏还要气派的妇人,单从赵氏的气度便断定赵氏非富即贵。 他仿佛看到了曙光,把自己的委屈和不甘统统道了出来。 姜彬膝行到赵氏跟前,大声道:“太太,我虽想要毒杀姜姝,却也是事出有因,您要为我做主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姜姝表面和顺,骨子里最是奸猾,她嫉妒我二姐比她出身好,便买通了贼人,让贼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玷污我二姐,我二姐名声尽毁,这才不得已委身给郑世子做妾。” “郑世子残暴,日日折磨我二姐,我二姐生不如死,这才带人潜逃。” “还有我母亲,我母亲原本和父亲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姜姝嫉恨我母亲,便挑拨离间,致使我父亲冷落了母亲,我母亲心灰意冷,这才毒杀了父亲。” “姜姝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不为至亲报仇,妄为人子。” 姜彬越说声音越响,情绪激昂:“太太,姜姝手段毒辣,我若落到她手中必死无疑,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还望您能放我归家。” 姜彬仿若疯魔,不停地给赵氏磕头,额头所触的地板上留下红色的印记。 赵氏冷眼瞧着姜彬,淡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姜家到底发生过何事,也不知道你的所言是否属实,我只知道你意欲毒杀我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 前院熙熙攘攘,约莫来了宾客,赵氏瞥了一眼屋门口的护卫,沉声吩咐:“把这个宵小之辈从后门拖出去,送到官府!” 护卫应是,大步行到屋内,抽出一块儿汗巾塞到姜彬口中,扯着姜彬的衣领把他拖到了门外。 处理了姜彬,赵氏才分出心神安置林氏,林氏的眉目倒是清秀,举止却不甚大方,赵氏原本最厌恶小家子气的女子,但目光瞥见林氏流着血的手臂时,语气又变得格外温柔。 她对林氏道:“你到侧间处理伤口罢,宾客马上就要到了,你的伤口还流着血,在这儿总归不合时宜。” 姜姝是林氏的亲生女儿,林氏自然希望姜姝能风风光光出嫁,她道了一声“是”,便随侍女进了侧间。 适才大动干戈,姜姝的头面掉了,发髻也松松散散,毫无形象可言。 赵氏瞥了瞥嘴,低声命令姜姝:“把你的发簪拆下来。” 她一面说话一面示意姜姝坐到梳妆台前,瞥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头面,面露嫌弃。 那头面瞧着气派,镶嵌在金丝上面的红宝石却只有米粒大,这样的成色,平时戴着玩儿倒也能凑合,大婚的时候戴,却是要给人笑话的。 赵氏对周嬷嬷道:“你去库房,把那套赤金嵌南珠头面拿过来。” 周嬷嬷微愣,那赤金嵌南珠头面是赵家老太太给赵氏的陪嫁,千金难得,赵氏原本说要传给莹姐儿,现下竟舍得送给二奶奶了。 周嬷嬷抿唇笑了笑,太太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硬。她拿出钥匙打开赵氏的私库,小心翼翼捧着赤金南珠头面折回欣春苑。 赵氏把姜姝的头发拢起来,挽成花髻,把赤金首饰一样一样簪上去,板着脸道:“这才是新娘子该有的仪容,大方端庄又不失娇俏,你适才那个头面,便是扔到大街上都没有人捡。” 赵氏面冷心热,姜姝也不计较她的冷言冷语,冲她笑了笑:“母亲见多识广,我自然比不得您。” 赵氏没有接话,她哼了一声,又转身向主院折返,陆家宾客多,万事都要有人做主,离不了赵氏。 待赵氏没了影子, 姜容才敢凑姜姝身边,低声耳语:“侯夫人看着盛气凌人,待长姐倒是不错。” 姜姝说是,拉着姜容钻到侧间,查看林氏的伤口。 一晃就是半日,黄昏时分,叶潜来信阳侯府迎亲。 他身穿一袭大红色长衫,腰间系佩戴,颀长挺拔,如芝兰玉树。 叶潜缓步行到姜姝身边,弯下腰,与她平视,温声道:“姝儿妹妹,我来接你回家。” 第102章 姜姝会心一笑,眸子亮晶晶的,仿若融进了漫天星辰。 她抬起手臂,用纱扇遮脸,随着叶潜走出信阳侯府。 喜乐喧天,轿夫抬着花轿在街道上缓行。 当头的新郎貌若潘安,后面的嫁妆长的看不到头。 观礼的人熙熙攘攘,谁不夸一句姜姝好命。 唢呐声越吹越响,轿夫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把花轿抬进叶家,忽见一队人马呼啸而来。 当头的那人身穿一袭黑色锦衣,眼中蓄满血丝,眼下青黑一片,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满面怒意,犹如阎罗,只瞧一眼就让人心惊担颤。 视线往下移,会发现他的小腿上插着一支长箭,鲜血流的时间太长,沾在衣衫上,凝成硬硬的块。 他仿若感知不到疼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甩鞭打马上前,挡住叶潜的去路。 第59章 叶潜了解姜姝和陆长稽的过往,看陆长稽咄咄逼人的架势,知道来者不善。 神经倏然紧绷,扯成一条直直的线。他和姝儿好容易才走到一起,决不能出现变故。 叶潜攥紧缰绳,陆长稽位高权重,独揽朝纲,他知道他不能和陆长稽硬来,陆长稽若是豁出去了,便再无力回天。 在现下的境况下,维持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叶潜松开缰绳,拱手向陆长稽作了个揖,转而指向院内,温声道:“大人远道而来,实乃下官之幸,还请大人移步院内,赏光喝一杯喜酒!” 陆长稽对叶潜的话充耳不闻,目光凝着花轿,仿若能透过花轿看到里面那人。 他朗声道:“姝儿,你得嫁良人,可欢喜?” 声音嘶哑,仿若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姜姝倒抽一口凉气,陆长稽远在陇原,便是插了翅膀,也不该这么快就回来。他闹出这么大的阵势,到底意欲何为? 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姜姝调整了一下呼吸,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和煦:“大伯能来给我贺喜,我十分欢喜,若是世子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念大伯的好意。” 陆长稽勾起唇角笑了笑,姜姝左一句大伯,右一句大伯,甚至还刻意提起过世的陆长易,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他们二人身份特殊,让他克制自己的言行。 他冒着生命危险从陇原跋涉而来,又岂会因为虚名顿足。莫说陆长易已经过世,便是陆长易在场,也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陆长稽看了一眼花轿上的龙凤呈祥刺绣,转而把目光投向叶潜:“我来这里并非为了道喜,而是为了取回心爱之物。” 他把话挑到了明处,叶潜也无需再顾忌颜面。 叶潜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舌尖在后槽牙划过,他盯着陆长稽,扬声道:“今日宾客众多,下官不仅请了国子监的众位同僚前来喝喜酒,王御史也赏光莅临。” “陆大人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还望您爱惜羽毛,切莫失了体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陆大人若是固执行事,怕会寒了下面人的心。” 御史大夫负责监督百官,便是陆长稽身为内阁首辅,也不能枉顾御史大夫那支上能劝谏天子、下能弹劾百官的笔。 陆长稽和叶潜互相对视,谁也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 围观的宾客听到这儿才回过味来,原来陆首辅从千里之外赶到汴京,不是为了给叶侍讲贺喜,而是觊觎叶侍讲的新婚妻子。 叶试讲的新婚妻子不是陆首辅的弟媳吗?弟媳和大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莫不是早就有了首尾? 也不知轿内那女子是何等容色,竟能勾得陆首辅做出背、德之事,怕是天上的仙子都及不上。 众人心思百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不是迫于陆长稽的淫威,怕是早就交头接耳起来。 陆长稽勾唇笑了笑,温声对叶潜道:“叶侍讲,你怕是还不了解陆某的为人。” 这些年他大权在握,行事也和缓了很多,众人只当他光风霁月,却忘了新帝初登基时,他为了维护正统,做了多少狠厉之事。 什么御史大夫,什么千秋身后名,他要那些虚妄之物做什么? 若是连姜姝都拢不住,他也不用再在朝为官了。 陆长稽振臂一挥,朗声道:“来人,把姜氏带回信阳侯府!” 仿佛有千万只蚊虫在耳边齐鸣,姜姝头痛欲裂,简直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她掀开车帘,直视陆长稽。 看到陆长稽的那个瞬间,姜姝的瞳孔兀得变大。 面前之人眼神偏执疯狂,嘴角勾着阴冷的笑,仿若从地域爬出来的修罗,跟姜姝印象中的陆长稽大相径庭。 不过月余未见,他怎么全然变了模样? 姜姝的牙齿磕在一起,上下打颤,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恐惧,鼓足勇气道:“大伯,以前我有所企图,你应当知道,我与你的种种皆是逢场作戏。 叶潜哥哥才是我的挚爱,我们青梅竹马,无论家世还是年纪都十分相配,我幼时的愿望便是能嫁给叶潜哥哥为妻,现下我的愿望要实现了,我再高兴不过。” 她知道她的话无异于往陆长稽的伤口上撒盐,可为了后半生的舒心自得,她必须这样做。 陆长稽高傲自矜,听了她的话,哪怕再心怡她,怕是也要决然离去。 陆长稽薄唇紧抿,脖颈青筋暴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亮出獠牙。 气压骤然降低,空气仿佛在瞬间降到冰点,周围的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稽轻笑一声,他哑声对姜姝道:“你真心也罢,假意也罢,于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只要你在我身边便成。” 他打马奔花轿边,单手勾住姜姝的纤腰,把她掠到马背,置于自己身前。 “陆大人!”叶潜咬牙喊道,“即便您是当朝首辅,怕也不能当街抢夺人1妻。” 文人讲究风骨,从古到今,为了伸张正义,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被处死。 翰林院任职的官员皆是进士出身,持身清正,见同僚的妻子被夺,纷纷挺身而出,把陆长稽围拢到中间。 陆长稽把他们视若无物,一只手搂着姜姝,另只一手扬起长鞭,狠狠抽到马臀上,汗血宝马吃痛,携带着万钧之势扬蹄狂奔。 当头围拢陆长稽的官员是翰林院的黎学士,汗血宝马急蹿,把黎学士踢倒在地,从他身上跨过。 众人大惊,忙去查看黎学士的伤情,转眼间,汗血宝马就没了影子。 信阳侯府还在招待宾客,正院里坐满了人,谈笑之间,只见陆长稽驭马而归,他身前簇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那人正是刚刚出阁的新娘。 陆长稽到底想做什么?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陆凛脸色大变,他嗫嚅了片刻,欲要寻一个合适的由头做遮掩,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踌躇间,陆长稽从他身边打马而过,进入迦南院。 陆长稽从马背上跳下去,抱着姜姝走到屋内,他把她掼到拔步床上,挺拔有力的身体覆了上去。 热烈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吮得姜姝舌根发麻。她偏过头,意欲躲避陆长稽,察觉到姜姝的意图,陆长稽原本阴沉肆意的眸光变得更加凌冽。 他掐住姜姝的腰,把姜姝压到他的大腿上,俯到姜姝耳边低语:“姝儿,你躲着我做什么?” 陆长稽的呼吸灼热滚烫,一厘一厘钻进姜姝的耳蜗,姜姝全身的感官都集聚到了耳蜗里,酥、痒、热交融到一起,扰得她思绪纷乱,根本 分不出精力回答陆长稽的话。 陆长稽凝着姜姝迷离的眼神,脸上迸出一丝快1意,他低下头含住姜姝的耳垂,细细吮吸,含糊道:“姜姝,再没有人比你更没心没肺。用我的时候,费尽心思引诱我,现下无需借1种了,便想把我抛到脑后。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情。” 坚硬的牙齿在她的耳垂上厮磨着,忽得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预料之中,他听到了她的一声低1吟。 陆长稽凝着姜姝薄的几欲透明的耳垂,接着道:“你既招了我,就休想独善其身。” 耳垂上的疼意,让姜姝的神志重新回拢,眼前的陆长稽状似疯魔,让她衍生出无尽的惧意,但那些惧意跟她内心的绝望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掳走,她名节全毁,即便来日有机会重回叶家,也再无颜面做叶潜的妻。 他毁了她的一切,切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姜姝环抱住自己的身体,苦笑一声,轻声道:“陆长稽你疯了。” 当朝首辅大张旗鼓抢夺人妻,怕是只有疯子才会有如此行径。 自此,叶潜会成为官场的笑柄,陆长稽名声尽毁,旁人提起他,约莫只会说一句以权压人,沉迷女色。 而她姜姝,便是三心两意,勾得大伯心猿意马的狐媚子。 姜姝直直盯着陆长稽,他可是陆长稽啊,名动天下的陆长稽,怎么能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第103章 酸涩之意从胸腔涌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姜姝下意识便沁出了两行清泪。她不想示弱,粗鲁的把脸上的泪水擦掉,可不知不觉,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陆长稽盯着姜姝的眼泪,眸光越来越暗,声音沉得像水,他勾起姜姝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沉声问道:“没有嫁给叶潜,你就这样伤心?” 他毁了她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姜姝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他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 心似刀割一般疼,陆长稽轻轻笑了一下,猛地蹲下身,掰开姜姝的双腿。 “大人,叶侍讲求见。”程栾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更漏嘀嗒作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姜姝从迷乱中回过神来,手心冒出涔涔汗水,她直起上半身,用力去推陆长稽的头。 可惜,她身娇体软,他满腔愤恨,她又哪里推得动他? “让叶侍讲到檐下候着!”他抬起头,挑衅地看了她一眼,下颌水光潋滟。 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最后在门口顿足,姜姝知道那人就是叶潜。 屈辱、紧张、无奈、愤恨在胸腔里起伏,姜姝拽住陆长稽的头发,死命拉扯,她想让他也尝一尝她的疼,却在拉扯中,不受控制的溃败。 一泄如注! 姜姝微愣,待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了什么以后,猛地翻了个身,似鸵鸟一般把头埋到锦被内,将自己藏了起来。 她分明是怨他的,怪他的,怎么就失控到了那种地步? 房门上雕着镂空花格,她适才情难自抑,也不知道叶潜有没有听到什么? 姜姝的心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耻辱溢满整个胸腔,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她坐起身,拿起一旁的引枕狠狠掷到陆长稽身上,掷完尤觉得不解气,瞥见床边有一本书,复又把那书掷到了陆长稽脸上。 书角磕在陆长稽的额角,印下一角青紫。 陆长稽仿若感知不到疼痛,他勾着唇角站起身,摸了一下胸前的濡湿,从容地弯下腰,折断贯穿在他腿间的羽箭箭柄,打开衣柜,换了一身新衣。 施施然向门外走去。 第60章 叶潜似一棵青松,直直站在门口,眉眼间暗含怒意。 陆长稽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顿在他对面,与他对峙。 陆长稽身居高位,威势甚足,面对他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叶潜不卑不亢,身姿挺得愈发笔直。 他凝着陆长稽,沉声道:“天色渐晚,内子不好在信阳侯府留宿,下官来接内子回家。” 陆长稽轻笑一声,舌尖在后槽牙扫过:“姝儿未进叶家的门,便算不得叶家妇,叶侍讲休要胡言乱语,毁坏姝儿的清誉。” 叶潜反唇相讥:“毁坏姝儿清誉的人是大人,大人若真的爱重姝儿,便不该让她蒙受奇耻大辱。您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掳走,她以后怕是连大门都出不得了。” 陆长稽无所谓的笑了笑,漆眸中溢出煜煜神采:“姝儿若是叶家妇自然会被人嗤笑,可她若是嫁给我陆长稽,还有谁敢嗤笑她?” 叶潜的脸色变得铁青,咬牙切齿道:“大人这是铁了心要抢夺人妻?您把姝儿强留在信阳侯府处,除却能惹得她愈发厌恶您,她怕是连眼角余光都不屑放到您身上。” 叶潜的话像一支利箭,直直扎到陆长稽的痛处,陆长稽驰骋朝堂多年,说是春风得意也不为过,唯有姜姝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他可以在身份上压制叶潜,在姜姝这儿,却是叶潜的手下败将。 陆长稽睇着叶潜,眸中风起云涌。 叶潜亦不肯退缩,迎着他的眸光回视。 二人互不相让,空气中仿佛溢满了火星子,一触即发。 姜姝把皱皱巴巴的衣衫整理好,推开房门行到屋外。 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从陆长稽身边经过,像是没有看到陆长稽一样,径直站到了叶潜身边。 她已声名狼藉,叶潜哥哥却待她如初,他愿意为了她背负旁人的指点,她也要勇敢的面对未来。 这世上除却生死都是小事儿,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她和叶潜并排站着,双手紧握,一起与陆长稽对峙。 姜姝看着陆长稽,神情淡漠,语气决绝:“我骗了你,你也羞辱了我,我们便算两清,你放我离开,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陆长稽凝着姜姝和叶潜紧握的双手,瞳孔骤缩,她和旁的男子同仇敌忾,他倒是成了外人。 有什么东西在血脉中偾张膨胀,几欲让他失控。 陆长稽铁青着脸,轻轻笑了笑,声音似是被扯断了:“我若是想羞辱你,有千万种法子让你声名狼藉,又如何用得着大费周章把你带到侯府?” 他有一身傲骨,有些话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对姜姝的依恋,更不会把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任人践踏。 陆长稽的脸色越来越白,他不知道再与姜姝僵持下去,他会做出什么事,他必须早些从这个繁复的局面里挣脱出来。 “程栾,送叶侍讲出府。”陆长稽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除非他死,除非他无力将姜姝束在身边,否则他决不会再让她离开半步! 气压低沉,程栾头皮发麻,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陆长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他从未见过陆长稽发怒,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滔天的怒火。 程栾不敢耽搁,他大步走到叶潜身边,对叶潜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潜对程栾视若无睹,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程栾稍待片刻,沉声道:“叶侍讲,程某并不想跟您动手。” 迦南院表面清净,暗处却布满了侍卫,若陆长稽执意不肯放人,叶潜毫无胜算。 姜姝不想让叶潜置于狼狈不堪的境地, 她凝着叶潜,温声道:“叶潜哥哥,来日方长,我们无需争朝夕,你先回去罢,以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陆长稽铁了心不放姜姝离开,叶潜知道他若继续待在这儿,除了让姜姝担忧外,毫无用处,他用力握了一下姜姝的手,低声道:“姝儿,不管发生什么,我待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便是姜姝的名声坏了又如何呢?她是他的珍宝,他总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的。 叶潜垂眸看了姜姝一眼,慢慢松开姜姝的手,缓步出了迦南院。 随着叶潜的离开,姜姝像是泄了气,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施舍给陆长稽,一言不发地折回寝屋,重重阖上了门。 陆长稽的目光凝在房门上,神情愤然落寞,如秋日的黄叶,分明极悲壮,却轻飘飘的坠入了泥土。 程栾站在陆长稽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待陆长稽的神色恢复如常后,才温声规劝:“大人,卑职已请好了太医,您的伤口还在流血,还是尽早包扎为好。” 得知姜姝要成亲的消息后,陆长稽唯恐姜姝成为别家妇,一心想要奔回汴京阻止她成亲,倒是忽略了自己的腿伤。经程栾提醒,他才想起还有半支长箭陷在他的小腿里面。 陆长稽沉默着进入梢间。 沸反盈天的前院因着陆长稽的出格举动陷入了短暂的凝滞,当朝首辅掳夺弟媳,这个话题隐秘又禁1忌,轻而易举就勾起了人们的兴趣。 宴席上的人不由窃窃私语:“不该是我们预想的那般罢,陆首辅是什么人,权势滔天,俊美无俦,汴京城不知有多少人想嫁给他,他怎么会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自己的弟媳,今日这事定有隐情。” “你之所以这样说,定是因为没瞧见姜氏的长相,姜氏那样的容颜,说是红颜祸水都不为过,陆首辅为了她枉顾人1伦礼法倒也情有可原。”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说姜氏没有勾引陆首辅,我是万万不信的,她若不使出浑身解数勾引陆首辅,陆首辅又怎么会放着一众闺秀不娶,把她掳走?” “吴姐姐言之有理,那姜氏定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否则,也不可能把叶侍讲和陆大人都迷得团团转。” 宴席上的污言秽语传到赵氏耳中,赵氏心跳加速,一口气窝在喉咙险些喘不上来。 赵氏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家主母,她有无数的说辞粉饰今日之事,但她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无论怎么粉饰,都不会改变人们的想法。 她也不做无谓之争,唤来陆长莹,让陆长莹和她一起送女客出门,母女二人分工而作,一个支应已成亲的妇人,一个支应闺阁小姐,女席很快就安静下来。 这边陆凛也把男客送出了门,他铁青着脸来到正院,陆长莹还未出阁,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陆凛把赵氏唤到厢房,二人絮絮低语,隔着门窗,陆长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他们定是谈论今日发生的事。 陆长莹适才也听到了宾客们的交头接耳之声,分明是大哥抢走了二嫂,分明是大哥犯了错,她们为何要把错处按到二嫂身上? 第104章 这世道对女子真真不公。 男子苛待女子也就罢了,最悲哀的便是女子苛求女子,自己给自己戴上枷锁。 二嫂被大哥当街掳走,她的后半生可该怎么过? 陆长莹越想越揪心,脚步越来越快,飞一般向迦南院冲了过去。 临近迦南院,迎面遇到一个身穿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仿若一棵随风飘摇的树,虽极力支撑,却仍被大风裹挟的东倒西歪。 陆长莹的心揪得更紧了,她对这个人生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她的长兄抢了他的新娘,是他们陆家对不住他。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儿银丝糖,递到叶潜跟前:“叶侍讲,这是银丝糖,您尝一尝罢!” 银丝糖那样甜,她只盼着银丝糖的甜能冲淡叶侍讲心里的苦。 可惜,叶潜并没有接陆长莹的糖,他像是没看见陆长莹一样,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 陆长莹张了张嘴,想要唤住叶潜,却又不知道该和叶潜说些什么,索性闭上嘴,进入梢间。 一迈进房门,陆长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向血腥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陆长稽半靠在引枕上,右腿上鲜血淋漓,大夫正在往他的伤口处敷药,一支带血的断箭静躺在侧旁的小几上。 “大哥哥,您怎得伤成了这样?”陆长莹素来敬仰陆长稽,即便陆长稽强夺姜姝让她义愤填膺,看到陆长稽身受重伤,她依然十分担忧。 陆长稽只道无碍,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用帕子把额角的汗水擦拭干净,温声对陆长莹道:“小厨房切了蜜瓜,你尝一尝。” 陆长莹点点头,拿起一块儿蜜瓜小口吃了起来,她心里藏着事儿,便是蜜瓜再甜也食之无味。 一块儿蜜瓜下肚,陆长莹终是按捺不住,一边用手帕擦手上的蜜瓜汁,一边问陆长稽:“大哥,我能去看看二嫂吗?” 陆长稽的神情依旧是温和的,他连眼皮都没抬,低声道:“她有些累,需要休息。” 在陆家便是陆凛也不能左右陆长稽的决定,更遑论陆长莹,陆长莹不敢再多言,几番犹豫后终是退出了花厅。 素月流空,陆长稽带着一身寒气进入内寝。 姜姝原本是醒着的,但她不愿意和陆长稽说话,更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面对陆长稽,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像是蜗牛一样把自己缩到壳子里。 她还穿着喜服,明艳的红映着她的脸,衬得她面如桃李。 姜姝熟睡的时候,姿态放松,呼吸均匀,嘴唇会微微绽开一条缝,现下她嘴唇紧抿,显见是在装睡。 陆长稽坐到榻边,修长的指头敷到姜姝脸上,食指轻轻摩挲她的嘴唇。姜姝的唇是浅粉色的,在陆长稽的摩挲下氲上一层红。 “姝儿,以前不是好好的吗,你为何突然想要嫁给叶潜?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杀害无辜之人。”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她闹得太难堪,可她若执意要嫁给叶潜,即便被她恨一辈子,他也要杀了叶潜。 他不能被人凌迟。 陆长稽纵横官场多年,练就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洞若观火。 他知道,姜姝对他是有感情的。他被卢准刺杀的时候,她悲不自胜,当她知道他是假死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些发自内心的情状,她装不出来。 她突然想要嫁给叶潜,总得有一些缘由。 陆长稽目不转睛凝着姜姝,他的目光是烫的,身子也烫,灼得姜姝无所适从。 姜姝睁开眼,入目是陆长稽充满红血丝的眸子,他的眸光不似以往那样淡然,甚至还带了些许落寞。 姜姝的心一抽,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再也吐不出来。 陆长稽睨着姜姝,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他柔声道:“姝儿,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嫁给叶潜?” 他待她情深义重,她不想骗他,于是缄口不言。 屋内鸦雀无声,陆长稽脸上的柔情一点点褪去,继而镀上一层冷硬的壳。 他倏得站起身,冷笑一声:“你既不想说话,我就去问问叶侍讲,我舍不得对你做什么,却总能撬开旁人的嘴。” “不要!”姜姝低呼一声,伸手抓住陆长稽的衣*袖,惊慌尽显。 陆长稽的睫毛颤了颤,脸色愈发冷硬。 姜姝见识过他的手段,她不敢冒险。她找叶潜成亲,是为了寻一个避风港,是想过安然无虞的日子,现下她的计划破灭了,总不能把叶潜也拉入深渊。 陆长稽智多近妖,姜姝知道她骗不了他,只得把心中所想尽数托出:“朝堂诡谲多变,必要争个你死我活,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场,杀死雍王没有半点错处,但雍王和太妃去了以后,我总睡不安稳。” 姜姝看着陆长稽,眸光越来越软:“我幼时吃过很多苦,现下好容易摆脱了嫡母,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三餐温饱,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朝夕相伴,心里安宁就足矣!” 姜姝跪坐在拔步床上,抬臂拉住陆长稽的手,言语殷切:“大伯,你放我离开罢,你那样的身份,我跟在你身边,总安稳不了的。” 陆长稽突然有些口渴,他拉开姜姝的手,转身走到八仙桌旁,呷了两口凉茶。 姜姝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嫁给陆长易的时候,知道陆长易是她的靠山,就竭力照料陆长易,后来得知陆长易没有生育能力,就想方设法引诱他,现下发现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便要毫不犹豫的舍弃他,去跟叶潜成亲! 旁人都说他陆长稽理智清醒,可和姜姝相比,他又 算得了什么? 陆长稽轻嗤一声,抬手掐住姜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相对,他居高临下睥着姜姝,低声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离开我一步!” 第61章 四目相对,陆长稽的眸光热烈又滚烫,仿佛要把人灼透,从始至终,他都待她极好,是她辜负了他。 姜姝有些心虚,讪讪地把目光下移,这时才发现陆长稽的小腿上裹着一层纱布,纱布很厚,里面隐隐渗出血迹。 钝痛从胸腔里蔓延出来,喉咙里泛出隐隐的酸涩,姜姝十分难受,想要问一问陆长稽的伤情,想要问一问陆长稽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卢党不是已经被清除了吗,怎么还有人伤得了他? 担忧织成一张密密的网,却终究不能把话说出来,她既决定要嫁给叶潜,就不该再给陆长稽希望。 姜姝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陆长稽的伤口上移开,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沉默着闭上眼睛。 陆长稽洞若观火,把姜姝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脱掉外衫抬腿上榻。 身侧的被褥微微凹陷下去,淡雅的青竹香味弥漫在四周,接着,一具火热的身躯像汤匙一样贴在姜姝身后。 在凤藻宫照料陆长稽的时候,二人虽同处一室,却也是分榻而眠,今日是他们第一次在一张榻上同眠。 姜姝心跳加速,神经骤然拉紧,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陆长稽仿若一条藤蔓,随之缠了上去。修长的手臂勾着她的腰,与她紧紧相贴。 “你起开!”姜姝低斥,抬手把陆长稽的手臂挥开,陆长稽没有说话,抬起右腿,搭到姜姝身上。 白色纱布像一根钉子,钉在姜姝眼中,姜姝一顿,别说动弹,连呼吸都轻了很多,身子紧绷着,唯恐伤到陆长稽。 今夜原本该是个不眠夜,可闻着身后熟悉的青竹香味,姜姝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迦南院规矩森严,别说喧哗,平日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院内清净,姜姝便睡得踏实,她睡醒的时候已日上三竿,秋阳照到屋内,打出一缕一缕的光影。 姜姝慢吞吞坐起身,随手把头发拢到一起,用金簪束好,下床往门外走。 庭院寂寂,那三两声啾啾鸟鸣便格外清脆悦耳,姜姝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檐下吊着一个金丝笼,笼内关着一只脆鸟,那鸟正在吧嗒吧嗒地啄小米。 陆长稽闲散地站在金丝笼旁边,待脆鸟把小米吃完了,便再给它添一勺。 看到姜姝,陆长稽扬唇笑了笑,温声道:“我让厨房做了梅子糕,一直在炉子上温着,你现下吃正好。” 姜姝摇摇头,只道不饿,面色郁郁的,和陆长稽的春风得意截然相反。 陆长稽走到姜姝身边,把姜姝的手团在掌心:“你若不高兴就到外面逛一逛,心情好了,自然就进得香了。” 姜姝讥笑:“我能到哪里去?” 陆长稽回答:“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姜姝打蛇随棍上:“我能去见叶潜吗?” 是她连累他成了众人的笑柄,她最对不住的人便是他。 陆长稽的笑容愈发灿烂:“自然不能。” 他把姜姝搂到怀中,凑到她耳边低语:“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叶侍讲走到今日不容易,你又何故要害他。” 第105章 姜姝一凛,怒目盯着陆长稽,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已经把我和叶潜哥哥分开了,难道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陆长稽不置可否,他轻轻摩挲着姜姝的耳垂,低声道:“气大伤身,你不要气了,叶侍讲好或者不好都是你说了算,你高兴点,他的仕途也能更顺畅一些!” “陆长稽,你无耻。”姜姝被陆长稽气得浑身发抖,胸口不停地起伏,再不想多看陆长稽一眼,转身又回了内寝。 房门“咚”地一声关上,陆长稽的声音从窗子里飘到屋内,“程栾,把晨食送到内寝,她若是不吃,便把叶侍讲关起来,陪着她一起饿肚子。” 他的声音温润似水,却激得姜姝肝脏欲裂。她拿起身旁的花瓶,狠狠摔到地上。 程栾推门而入,温声规劝姜姝:“少奶奶,大爷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把您看的比任何人都重。 半月前,陇原危如累卵,大爷到陇原后大刀阔斧的整治卢党,卢党狗急跳墙,一心想要杀死大爷。 大爷生性谨慎,但凡出门总要令铁骑营相护,那一日,他得知您要成亲,唯恐耽搁了时辰,连铁骑营都没有调,便冒着生命危险向汴京折返。 卢党余孽趁机埋伏到树林,待大爷进去以后,箭如雨下,大爷不会拳脚功夫,险些命丧黄泉。” 程栾觑着姜姝的神色,见她有一丝动容,便接着当说客:“少奶奶,您待大爷好一些罢,只有您欢喜了大爷才会高兴。” 程栾言之凿凿,姜姝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像是喉咙里哽了一根刺,上不去下不来,卡的人难受。 接下来的几天,陆长稽十分繁忙,姜姝睡觉的时候,他还未回府,姜姝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宫,若不是床榻上留着余温,姜姝压根不知道陆长稽回过信阳侯府。 姜姝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她无力改变现下的处境,只能泰然接受,唯觉得对不住叶潜。 叶潜前途大好,却被她连累的声名狼藉,所幸翰林院的官员持正清高,不会上赶着讨好陆长稽,否则,叶潜的前途怕是也堪忧。 陆凛自诩坦荡洒脱,生平第一次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生了杀心,他把匕首藏到腰间,向迦南院行去。 姜姝大婚那日,送完宾客,陆凛跟赵氏到屋内商谈,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原以为赵氏与他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没想到他提出毒杀姜氏的时候,赵氏断然拒绝。 赵氏像看一只苍蝇一般乜着他,满目鄙夷:“陆凛,我原以为你旁的不中用,好歹还有一些担当,没想到你遇到事情,只会把责任推到女子身上。” “我问你,今日这事姜氏有何错处,是她非要弃叶侍讲于不顾,留宿信阳侯府吗?是她让信阳侯府置于风口浪尖,成为人们的谈资吗?” “今日这一切都是雪霁所为,你便是要撒气也合该找雪霁,关姜氏有何干系。” “姜氏母家式微,但凡姜家在朝廷有一席之地,早就到殿前敲登闻鼓状告雪霁了,又如何会沦落到被人嗤笑的地步。” 赵氏的眸光尖利的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削着陆凛的面皮:“陆凛,你若想妥善的解决今日这事,就好生管束雪霁,莫要琢磨一些旁门左道。” 管束陆长稽? 陆凛一下子就泄了气,双臂无力地耷拉到身体两侧,他虽是陆长稽的父亲,却早就没有了管束陆长稽的能力,陆长稽若肯听他的教诲,就不会当街掳走姜姝。 陆凛咬紧牙关,他的长子光风霁月,清正端方,虽不听他的教诲,却从未做出伤风败俗的事。 若不是姜氏刻意勾引,他谪仙一般的长子又如何会行此悖论之事? 姜氏实在可恨! 生了一副花容月貌,专门来祸害他陆家了。 陆家声名显赫,百年的清誉断不能让一个女子毁坏。 迦南院院门大开,陆凛信步进入庭院,离花厅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程栾从里面迎了出来。 程栾拱手向陆凛行了个礼,温声道:“侯爷,您若是有吩咐只管派人知会一声便是,怎么亲自过来了?” 陆凛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有一方扇坠拉在了雪霁的书房,我自去取回便是,你不用跟着伺候。” 陆凛神情淡然,程栾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亦步亦趋跟在陆凛身边,打开了书房房门。 程栾身手不错,有他在身旁,陆凛不一定能得手。 陆凛有些恼怒,低声斥责:“我是信阳侯,不是没名没姓的歹人,你像防贼一般防着我,到底意欲何为?” 换做一般人,面对信阳侯的责难定会被吓得两股颤颤,就势退却,程栾却不然。 他的主子是陆长稽,他只为陆长稽效命。 程栾也不顶撞陆凛,弓着腰道:“大人的书房平素都是卑职整理,卑职并未在书房内见过侯爷的扇坠,侯爷可是记错了?” 程栾像一块儿狗屁膏药,陆凛只想把他甩开,陆凛顺着程栾的话道:“我确实是记错了,你到御芳斋瞧一瞧,看看我是不是把扇坠丢到了御芳斋。” 程栾道是,大步向院门口行去,陆凛把目光瞥向花厅,他知道姜姝住在花厅的梢间,那间屋子宽绰明亮,是迦南院最气派的寝屋。 凭他的身手,只要进入那间寝屋,不肖一刻钟就能手刃姜姝。杀了姜姝,流言自 可消解。 来日,陆长稽娶妻生子,坐卧高堂,众人只会艳羡他谁还会记得他曾意义风发,强夺过自己的弟媳。 杀人偿命是平民的枷锁,律1法对于陆家这种顶级世家是没有桎梏的。陆长稽大权在握,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发难陆家。 陆长稽倒是看重姜氏,但他即便再钟意姜氏,总也不能为了姜氏,与他的亲生父亲反目成仇。 陆凛捏紧匕首,大步向梢间行去,为了陆家的声誉,为了陆长稽的前途,他必须把姜姝那个红颜祸水杀掉。 陆凛刚踏上台阶,已到院门口的程栾又折了回来,程栾身边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那男子身材矮小,身形却十分挺拔,直直地戳在地上,像一棵青松。 程栾指了指他身旁的护卫,温声对陆凛道:“侯爷,这是荆洪,是太后娘娘赐给大爷的护卫。便是今岁的武状元,与他交手也过不了十招,就让他随侍在您左右,您若有事,只管让他跑腿就成。” 程栾笑嘻嘻的看着陆凛,他也不跟陆凛硬来,却软磨硬泡,监视陆凛的行动。 陆凛皱起眉头:“我在自己的府邸,用不着旁人随侍。” 程栾收敛起脸上的笑,语气愈发温和:“侯爷,卑职受命保护夫人安全,您武功高强,只要您还在迦南院,身边就必须有人跟着。” 夫人?陆凛嗤笑,姜氏一个孀妇,即便委身给陆长稽,也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算哪门子的夫人。 他乜着程栾,没好气道:“你越发没有规矩了,口无遮拦,哪里配给雪霁当幕僚。” 程栾把陆凛的话当耳旁风,他也不反驳,自顾自道:“卑职这就到御芳斋给侯爷寻玉坠,侯爷若吩咐就只管支使荆洪。” 陆凛瞥了一眼荆洪,有这个一个门神戳在眼前,他还怎么行事?他轻哼一声,不再搭理程栾,悻悻地出了迦南院。 程栾挪到荆洪身边,压低声音道:“侯爷意欲不轨,你一定保护好夫人,夫人若有三长两短,咱们两个也不用活着见大人了。” 荆洪点点头,他功夫好却十分寡言,等闲不开口。 程栾和荆洪守在院内,不过两刻钟,陆长莹又进了门。 荆洪一马当先挡在陆长莹跟前,硬着嗓子道:“夫人不见客,小姐请回罢!” 程栾轻咳一声,把荆洪拉到一旁,对陆长莹拱了拱手,温声道:“小姐是来探望夫人的吗?” 陆长莹有些紧张,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她扬起声音道:“厨房做了菊花羹,我给二嫂嫂送一盏。” 程栾对陆长莹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把她送到梢间门口。 待人进了屋,程栾才对荆洪道:“大人爱重夫人,除却不让夫人和叶侍讲见面,并不干涉夫人的社交往来。” 荆洪点点头,似是有些无聊,仰躺到树下的藤椅上假寐去了。 程栾看着荆洪,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有本事傍身的人,性格大都古怪,他没有什么本事,只能兢兢业业的当差。 姜姝住进梢间以后,陆长稽着人往屋内坠了绡纱,吊了珍珠珠帘,绡纱和珠帘交相辉映,恍若仙境。 陆长莹进门的时候,姜姝正坐在临窗的茶榻上做针线,螓首低垂,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她长的美,无论做什么都像一副画。看着她的侧脸,陆长莹的声音也不由轻柔起来。 “二嫂嫂,我给你带了一盏菊花羹,你尝一尝可喜欢?” 姜姝放下手中的针线,冲着陆长莹笑了笑,温声道:“三妹妹有心了,我现下没什么胃口,等用午食的时候再尝罢!” 第106章 陆长莹不置可否,她把菊花羹放到茶榻上,抬眸往窗外瞄了一眼,接着又从食盒里摸出了一封信。 陆长莹把信塞到姜姝手中,压低声音道:“二嫂嫂,昨日我到食肆买窝丝糖,碰到了叶侍讲。” 她犹豫片刻,接着道“叶侍讲瘦了很多,面色十分憔悴,我上前跟他搭话,说愿意为你们传信,他就托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陆长莹是个有分寸的姑娘,把信交给姜姝以后便转了个身,背对着姜姝,决不窥探他人的隐私。 姜姝把信封拆开,入目是叶潜清矍的字体,叶潜道家里一切都好,只盼着她能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将来若有机会,他愿意放弃一切,跟她远走高飞。 姜姝盯着信,眼泪不知不觉就淌了满脸。 她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便是叶潜。她为了自己的私欲把他带进了漩涡,又如何能置他的前程于不顾,置他多年的努力于不顾,跟他私奔呢? 她不能跟他一走了之,事情总得有解决的法子,她总归是不能辜负他的。 她拿起笔给叶潜回信,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下笔,思来想去,只写了两句: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陆长稽也不可能一直让人看着她,他们总会迎来自己的欢喜。 姜姝把信放到信封,拉了拉陆长莹的衣袖,陆长莹这才回转身。 姜姝把信递给陆长莹,低声道:“三妹妹,如今在这信阳侯府也只有你肯帮我了,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陆长莹连忙摆手:“是大哥哥做了错事,我帮你,也不过是在替大哥哥赎罪,你无需放在心上。” 姜姝抿唇轻笑,陆长莹不仅长相随了赵氏,性子也随了十成十,分明是热心人,嘴却是硬的。 陆长莹把信放到食盒,对姜姝道:“二嫂嫂,我这就把信送到叶宅,你不要太过于忧思,一定要好好的呀!” 她一面说话,一面风风火火出了门,陆长莹走得极快,行到拐角处,直直撞到一个人身上。 抬头去看,那人不是陆长稽又是谁? 陆长莹心虚,不自觉把食盒藏到身后,磕磕巴巴道:“大哥哥,你今日怎得回来的这样早?” 陆长稽没有回答陆长莹的话,目光凝在她手中食盒上,察觉到陆长稽的目光,陆长莹愈发心虚,急声道:“大哥哥,我还要到锦衣坊做新衣裳,我、我……” 陆长稽静静地看着陆长莹,伸手把食盒盖子揭开,把信封捏到手中。 陆长莹心跳如鼓,无力的解释:“大哥哥,这信是我的,你还给我。” 陆长稽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把信封撕掉,一点一点把里面的芯子展开。 他的眼睛凝在那一行小小的簪花小楷上: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日有小暖,岁有小安。 她自始至终都把他当成了生活中的波折,还想着度过了这次挫折,跟叶潜双宿双飞呢! 薄唇勾起一个凌厉的弧度,陆长稽捏着那封信,大步流星向梢间行去。 房门被人推开,响起突兀的咯吱声,陆长稽带着一身寒气奔到屋内。他的脸阴沉如水,太阳穴青筋暴起,似蓄势待发的蛇。 陆长稽径先拿起姜姝的针线筐把里面的零零碎碎倒了出来,见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东西,又去梳妆台上翻腾。 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在自己的领地寻找入侵之物。 姜姝知道陆长稽十有八九发现了她和叶潜通信,她和叶潜只差一步就成了夫妻,二人通信她也问心无愧。 可看着陆长稽装若癫狂的模样,姜姝只觉得心悸,陆长稽若看到叶潜想和她双宿双飞,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封信就 在姜姝手边,被她折得小小的,她趁陆长稽没注意,把信塞到自己的袖兜。 陆长稽把能藏信的地方都翻了一遍,继而沉着脸来到姜姝身边,冷冷的目光压着姜姝:“把信拿出来。” 姜姝头皮发紧,心跳也快了很多,她暗暗掐了一下手心,抬臂拉住陆长稽的衣袖,柔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长稽额角的青筋隐隐发颤,显见是在极力忍耐,他哑声道:“姝儿,把信拿出来,我不想和你动手。” 姜姝知道她瞒不过陆长稽,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已经把信烧了。” 话音一落,姜姝只觉得天旋地转,陆长稽掐着她的腰,把她的上半身按压到他的膝头。 姜姝趴伏在陆长稽膝头,双腿垂地,臀部高高翘着,她知道陆长稽只要一垂眸,就会把她的臀尽收眼底,这个姿势让她十分羞耻。 姜姝扶着陆长稽的大腿,想要站起来。陆长稽察觉到她的意图,一只手摁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她的臀部拍了一下,声音温柔低沉:“姝儿,不要跟我耍花招。” 酥麻和屈辱从臀部蔓延到四肢百骸,姜姝轻颤一下,脸颊不由镀上一层粉红。 陆长稽凝着姜姝的双眸,又在姜姝的臀上扇了一下,柔声道:“把信拿出来。” 姜姝忍不住嘤咛出声,这一声呻1吟让她的羞耻感达到顶峰,不管她和陆长稽之间发生过什么,他都不该如此折辱于她。 她抬起手臂,狠狠去推陆长稽的胸膛,阔袖轻而薄,信纸的一角滑出衣袖。 陆长稽盯着那角信纸,眸光倏然变暗,他捏住姜姝的手腕,把那张信缓缓抽了出去。 压制在腰间的力量乍然放松,姜姝站起身,只见陆长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信纸看。 心坠落至谷底,寒意在周身弥漫起来,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姜姝抓住陆长稽的手腕,无力地说:“你把信还给我,这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陆长稽把信折好,放到了茶桌上,他含笑看着她,温声道:“叶潜想和你双宿双飞,你想跟他走吗? 上一个想要和我抢东西的人是卢准,他已经死了,现在叶潜也想抢我的东西,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62章 陆长稽的语气十分温柔,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神却是冷的,寒凉刺骨。 姜姝的脑海中浮现出卢准的下场,卢准被他的亲外甥雍王所杀,雍王被陆长稽所杀,卢知意意欲为雍王报仇,也被射杀。 她倒在姜姝面前,血红如霞。 这一切都是陆长稽的手笔!面对对他有威胁的人,他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姜姝瑟缩一下,她凝着陆长稽的眼睛,竭力勾出一个温婉的笑。 她小心翼翼捏住信纸边沿,把那封信从陆长稽指间抽出来,丢到一边。 陆长稽冷眼瞧着姜姝,一言不发。 姜姝被他瞧得脊背发紧,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坐到陆长稽的大腿上,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颈,仰起头,樱唇一点一点凑到他的喉结处,呵气如兰。 “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吃不饱,也穿不暖,到了冬日手上会长一层冻疮,手指头会冻的如胡萝卜一般粗。我只想过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再不想过幼时那般的日子了。 我若是和叶潜私奔,怕是只会风餐露宿,我决不会让自己置于那样的境地。” 温香软玉在怀,温热的呼吸喷洒到陆长稽的喉结上,酥麻蔓延至全身,陆长稽的耳朵泛起一层红,蛰伏的地方迅速苏醒。 陆长稽托住姜姝的膝弯,给姜姝调整了一下位置,低声道:“你当初就说心里有我,要等我回来,还不是趁机和叶潜暗通款曲吗?” 陆长稽摩挲着姜姝的耳垂,重重捏了一下:“姜姝,同样的谎话说两次,就没意思了。” 耳垂传来剧痛,姜姝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愈发惴惴。 陆长稽虽抱着她挪了位置,她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变化。 充满勃勃生机。 姜姝大着胆子去解陆长稽的衣带,双手有些颤抖,动作却十分果断。利落地把陆长稽的衣带解了开来。 陆长稽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着。 姜姝偷偷觑了陆长稽一眼,知道他不反感,便顺着他的中衣往下探。堪堪触到一点儿灼热,便被陆长稽攥住了手腕。 陆长稽把姜姝的手从他的亵裤里提出来,脖子上暴起缕缕青筋,他直勾勾盯着姜姝,咬牙切齿:“你就这样钟意叶潜,这样害怕我对他不利?” 钟意到为了维护叶潜,主动与他云雨。 气血快速上涌,肾上腺素在体内涌动着,陆长稽从未像现在这样挫败、屈辱、愤怒过。 他掐住姜姝的腰,把她从他的腿上移下去,大步向门外走去。 姜姝唯恐陆长稽对叶潜不利,慌里慌张追上去,死死抱住陆长稽的腰,低声道:“你又要去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但以你的地位,我若和你在一起,注定要过险象环生的生活,我不想再看到像卢太妃那样的人流血,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第107章 你给不了我安稳的日子,叶潜却可以。我钟意的不是叶潜,是和暖安稳的好光景。”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移到陆长稽身前,解开自己的外衫,和他紧紧贴到一起。 她生得凹凸有致,玲珑的身子像一把火,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了他的提防。 陆长稽呼吸一窒,神经紧绷成一根弦,他回抱住姜姝,低下头,狠狠吻了下去。 青竹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他毫不留情地攫取她的甜美,姜姝有些缺氧,大脑一片空白,似一棵菟丝花,慢慢失掉自己的根骨,软化在他的怀中。 陆长稽把姜姝打横抱起,大步行到拔步床边,将姜姝置了上去。 姜姝正卧,陆长稽高抬其尻,屈姜姝两脚,陆长稽入其间,俯下身,一边亲吻姜姝,一边抚其玉,击其门户东西两旁,待其流水潺潺,深刺其中。 以前那两次都是姜姝主动,她从来不知道有些部位可以带来灭顶般的愉悦。 潮水退去,姜姝无力地瘫软到床榻上,累的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 陆长稽把姜姝抱到盥室,给她清理完身子,再把她抱回寝屋。怀中的人呼吸平稳,低头一看,已经进入了梦乡。 陆长稽给姜姝盖上被子,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转身向书房行去。 极致的欢1愉让他神清气爽,身子十分舒坦,心里却堵着一口淤气,不得纾解。 陆长稽把自己的玉牌递给程栾,低声道:“你到内阁走一趟,让吏部的云尚书写一封调令,把叶潜调往晋阳,任晋阳允判。” 以他的本心,恨不得把叶潜千刀万剐,可惜,他若真的杀了叶潜,姜姝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活人终究比不过死人。 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将他们二人远远隔开。 陆长莹回到自己的寝屋,心绪纷乱,不得安宁。 陆长稽是个很好的兄长,他待陆长莹一向慈爱,陆长莹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模样,适才那一幕,让她不寒而栗。 她答应了叶侍讲给他传信,现下虽把信送到了,却不慎被长兄发现,也不知道长兄会不会迁怒于叶侍讲。 陆长莹越想越心焦,总觉得自己辜负了叶潜的期望,她猛地站起身,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吩咐侍女:“让车夫套一辆马车,我要到街市买一身衣裳。” 赵氏教养子女张弛有度,于规矩方面十分严苛,至于吃穿用度,却从太做拘束,陆长莹经常带着丫鬟侍卫,到府外给自己置办行头。 侍女也不做他想,她到后罩房传了马车,趁着车夫套车的功夫,又到正院唤了两个丫鬟,四个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马车行到叶宅门前,陆长莹让护卫守在院门口,带着丫鬟进了门。 陆长莹出身显赫,来往的人家也都是豪门大族,第一次瞧见普通人家的住宅,不免多看了两眼。 叶家的宅子有两进,主院打扫的十分干净,院内没有华贵的陈设,倒是种着一些花草。 院子中间有一棵高大繁茂的槐树,槐树下面有一张石桌,石桌旁摆着四个石凳,秋天天气凉,石凳上绑着厚厚的软垫。 现下,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妇人正坐在石桌旁喝药,那妇人面色憔悴,眼下呈青黑色,满面愁容。 她喝了两口汤药,低声道:“也不知道姝儿现下如何了,她命苦,自幼便被嫡母苛待,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好容易要嫁到咱们家享福了,却被歹人当街掳走,以后可该怎么做人?” 若是旁的人家,未进门的新妇被人掳走,约莫会厌弃新妇败坏门楣,叶母没有这方面的想头,只一心担忧姜姝的处境。 叶潜用帕子把叶母嘴角的药渍擦掉,接着将一碟蜜饯递到叶母跟前,叶母是个药罐子,成日里喝药,若不吃两颗蜜饯,连舌头都是苦的。 叶母捏了一颗糖渍海棠,放到口中咀嚼,蜜饯虽甜,却压不下她心头的愁苦。 叶母又叹了几口气,缓缓站起身,欲回寝屋休息,她这几日精神不济,便是走路都有些吃力。 叶潜凑到叶母身边,搀扶着叶母,刻意放缓脚步,随叶母的步伐向正屋行去。 陆长莹看着二人的背影,胸腔里涌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叶潜敢闯到信阳侯府与陆长稽对峙,便十分了不起,瞧见他耐心照料叶母的情形,陆长莹愈发觉得他有担当。 她走到院内,静静地等着叶潜,约莫过了一刻钟,叶潜从正屋行了出来,看到陆长莹,叶潜微微有些震惊,他先请陆长莹就坐,而后压低声音道:“叶家距信阳侯府甚远,小娘子怎得过来了?” 叶家的房屋由黄泥所筑,隔音效果很差,院内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传到屋内。 陆长莹唯恐打搅前去休息的叶母,低声道:“我拿着二嫂的回信往门外走的时候,遇到了大哥,我心里紧张,被大哥发现了端倪,他把二嫂给您的回信截走了。” 陆长莹越说越羞愧,她低下头揪了揪衣角:“都怪我没有,辜负了叶侍讲的嘱托,实在惭愧。” 叶潜眉头紧皱,双目锁住陆长莹,急声问道:“他有没有为难姝儿?” 陆长莹摇摇头:“大哥发现我给您和二嫂传信以后就把我遣到了院外,我也不知道院内的情形,不过依我对大哥的了解,他是不会为难二嫂的,他那样钟意二嫂,又怎么舍得惹二嫂生气。” “倒是您……”陆长莹顿了一下,接着道,“叶侍讲,我知道大哥对不住您,可大哥一向说一不二,他现下发现了您和二嫂私下往来,怕是会对您不利,您不若到外面避一避罢!” 陆长莹满面忧色,叶潜知道她是真心为他着想的,可他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道:“姝儿还在汴京,我绝不会弃她于不顾,我和她,总要共进退的。” 陆长莹怔怔地看着叶潜,面前的男子身形削瘦,却有着冰雪一般的筋骨,难怪二嫂嫂一心要嫁给他。 她不再多费口舌,正色道:“叶侍讲,大哥哥现下对我有了防备,我没法子再给您传信了,但您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我绝对全力以赴。” 叶潜点点头,亲自把陆长莹送到门口,瞧着马车行远了才折回院内。 紊乱的气息在胸腔里乱窜了,陆长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些期待,更多的是酸涩,心里总不得畅快。 回到信阳侯府的时候天色已晚,只见两个侍女来去匆匆,险些撞到陆长莹身上。 陆长莹叫住一人,斥道:“天榻了也有个儿高的人顶着,你急赤白咧做什么,把规矩都学到哪里了?” 事缓则圆,大户人家讲究四平八稳,最忌讳一呼三颠。 侍女定住身形,向陆长莹行了个礼,低声道:“小姐,霜姨娘不见了,侯爷大发雷霆,奴婢、奴婢……” 陆长莹这才发现那侍女是胡泠霜的贴身丫鬟,也难怪她忐忑不安。 她不再理会那个丫鬟,快步行到胡泠霜的明月轩,明月轩安静的落针可闻,花厅房门大开,陆凛似一头暴躁的野兽,焦急的在厅内踱来踱去。 信阳侯守卫森严,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府内把人掳走,单想起这个就让陆凛胆寒,更遑论胡泠霜还怀了他的骨肉。 他决不能让胡泠霜有三长两短。 踱到茶榻旁边的时候,陆凛忽瞥见茶榻旁有一片灰色衣角,他弯下腰,把那片衣角捡起来,那块儿布料用料考究,是从程子衣上撕扯下来的。 陆长稽有几个门客时常穿程子衣,想到这儿陆凛神色大变,飞一般向迦南院冲去。 “父亲!”陆长莹低低唤了陆凛一声,陆凛仿若没有瞧见她一样,匆匆而去。 夜幕降临,信阳侯府灯火辉煌,陆凛飞奔到迦南院,急声问程栾:“雪霁呢,我要见雪霁?” 程栾指了指书房:“大人在书房。” 陆凛推开书房房门,只见陆长稽正坐在交椅上看书,陆长稽的头发半扎着披散在肩头,面如冠玉,神情儒雅温和,仿若只是一个清矍的书生。 陆凛的手指颤了颤,声音也有些嘶哑,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陆长稽,道:“你把胡泠霜弄哪儿去了,她还怀着身孕,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休要为难她。” 陆长稽把手中的书放到书案上,气定神闲:“父亲有什么不满,也只管冲着儿子来,休要打姝儿的主意。” “你、你……”陆凛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他震惊地看着陆长稽,“姜姝一个孀妇,还是你的弟媳,你难道还想为了她残害自己的手足?” “我今日确实是起了歹意,却也是为着你的前途、你的名声着想,你又何故如此待我。” 想到自己白日的行径,陆凛心有余悸,所幸有程栾所挠,他没有得手,若真杀了姜姝,陆长稽怕是把整个信阳侯府翻过来。 陆长稽眯着眼看向陆凛,周身弥漫起凌冽的寒意,他把一个锦盒放到陆凛跟前。 第108章 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鼻端,陆凛颤着手打开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根手指,那根手指白皙纤长,指尖套着一个掐丝珐琅护甲,那护甲是他亲自给胡泠霜戴上的。 陆凛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后退两步,像看怪物一般看向陆长稽。 陆长稽低声道:“姝儿是儿子的心头肉,儿子容不得她有任何闪失。 父亲若再敢造次,送到您面前的便不是胡氏的手指了,胡氏的肚子里还有您的骨肉呢。” 第63章 秋风呼啸而过,带来肃杀之意。 轿夫脚程很快,软轿像是要飞起来一般,陆凛把胡泠霜抱在怀中,低声安慰:“别哭了,别哭了,我已经派人去寻大夫了,待大夫给你止了血,便不会这样疼了。” 花一样的人儿,抽抽答答哭泣,好不可怜。 胡泠霜面色苍白,右手小指已断,指根光秃秃的,不停地往外渗血。她伏在陆凛怀中,眼中迸出狠决的光。 时间仿佛凝滞,总算行到了正院书房,大夫也已赶到,陆凛把胡泠霜从软轿上抱下来,意欲回房。 转身的间隙,胡泠霜瞥见赵氏正坐在檐下喝茶,八宝琉璃灯烛光璀璨,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赵氏的暗红色织金褙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赵氏察觉到胡泠霜的眸光,也抬眸扫了胡泠霜一眼,继而又把目光投向别处,她的目光淡淡的,神色也淡淡的,姿态娴雅,衬得胡泠霜仿若一个跳梁小丑。 胡泠霜只觉得赵氏适才那个眼风满含讥讽,赵氏定是嫉妒她得到了陆凛的宠爱,这才过来趁火打劫,趁势讥笑她。 胡泠霜强忍着指根的痛意,冲着赵氏嘶吼:“赵云章,我成了这副模样,你满意了吧,你休想看我的笑话,我是失了一根……”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陆凛捂住了口舌,陆凛看着胡泠霜,厉声道:“你在胡说 什么,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赵云章强势,她的兄长赵云是更是个护短的,不到万不得已,陆凛万不想和赵云章闹不痛快。 若是让赵云是知道了,告他一个宠妾灭妻都极有可能。 胡泠霜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凛,因着他,她断掉了一根手指,他不维护她也就罢了,竟还要为了维护发妻,开口斥责她。 被斩断手指的时候,胡泠霜尚且没有流泪,因着陆凛这一句话,不由自主抽噎起来。 她年纪小,又生得好看,这一哭倒让陆凛无所适从起来,又放软态度,低声安慰。 赵氏像看渣斗一样,轻蔑地乜了陆凛一眼,扬起下巴,缓步离开。 晨光熹微,洒出和煦的光芒。 姜姝是个勤快人,以往用完饭,都是要消消食,才肯休憩,近些日子她总觉得精神不济,喝了几口梗米粥便回寝屋窝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珠儿禀告说太太来了。姜姝忙理了理衣衫,坐直身子。 赵氏并不是不想见姜姝,只是觉得没脸和姜姝相见,陆长稽是她教养的,他做了猪狗不如的事,连带着赵氏都觉得羞愧。 她踌躇良久,原想与陆凛一起劝陆长稽放姜姝离开,没想到瞧见了胡泠霜的惨状,倒也无需再和陆凛多言了。 赵氏坐到姜姝对面,温声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几日未见,你的面色憔悴了很多。” 姜姝的身子一向康健,面色白色带粉,十分有精气神,现下她脸上红润尽失,显得有些惨白。 姜姝摸了一下面颊,回道:“我最近胃口不济,约莫是吃的太少,这才带累了身子。” 看着姜姝消瘦的身子赵氏愈发愧疚,她道:“是我没有教好雪霁,陆家对不住你。 我若是雪霁的生母,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雪霁把你送回叶家,可惜,我和雪霁之间隔着一层肚皮,一切便都不同了。 他现下的身份地位,莫说我,便是侯爷开口,他都不见得会听。” 姜姝又岂会不知道赵氏的难处,她挽住赵氏的手,低声道:“我知道母亲的难处,我今日的处境都是拜他一人所赐,我决不会迁怒于母亲。” 赵氏看向姜姝,姜姝的气色差了一些,神态却十分从容平和,她历经挫折,并无半分自怨自艾之态,赵氏在她这个年纪,并没有如她一般的修养。 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蜷缩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便是一朵花,见不到阳光雨露,也是要枯萎的。 赵氏柔声对姜姝道:“秋日凉爽,到处都是盛景,你不若到外面走一走,眼界开阔了,心情也会跟着开阔。” 她稍顿片刻,接着道:“你也无需担忧流言蜚语,谁人背后不说人,有些话,只要不当着你的面说,你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凭雪霁的权势,没有人敢当面给你难堪,你只管出门散心。” 赵氏性子高傲,等闲不多言,姜姝知道她今日这番话皆是肺腑之言。 姜姝点了点头,温声道:“多谢母亲教诲,待身子爽利一些了我便出门逛一逛。” 送走赵氏,陆长稽便回了房,他从袖兜里拿出一盒药膏,低声对姜姝道:“这药膏是御药房专制,化瘀之效十分了得,我给你涂一涂罢!” 他不是孟浪的人,可不知为何,与姜姝敦伦之际总控制不住自己,她白的似雪,肤若凝脂,他总也要不够,他的又格外威武,便是小心再小心也磨得她发了红,微微肿了起来。 想到白日里那场荒唐,姜姝的脸不由蒙上一层粉色,她把头扭到一侧,也不看陆长稽,低声嗔道:“你小心些才是正道,比什么药膏都好用。” 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陆长稽的心直接软成了一摊水,他把姜姝抱到拔步床上,轻轻把她的亵裤脱了下来。 “你干什么?”姜姝脸红似晚霞,双1腿紧紧并拢到一起,缩在锦被下。 陆长稽不说话,脱掉她的下裳,探头看去。 陆长稽把棉布投到热水里面,继而把水拧干,俯下身,小心翼翼给姜姝擦拭。 姜姝有些羞涩,伸手去推陆长稽:“姓陆的你起来,离我远点。” 陆长稽的手很润泽,他把她的手团在手心,将那水润在她的手背上,声音温柔似春风:“我犯的错我合该善后,你不要不好意思。” 他很坚决,她便是想拒绝他也毫无用处。 他是个极细致的人,不放过任何细微,帮姜姝擦拭完以后,便给姜姝涂药。 秋夜清冷,姜姝的体温却比平时要高,浑身覆上一层艳色。 他又蠢蠢欲动起来,可看着她的身子,他只得克制自己,他默默地拽了拽衣裳,一丝不苟地给她涂药。 分明是极简单的事,可当他帮她涂好药的时候,两个人都出了一层薄汗。 床单也湿了,简直能拧出水来。 姜姝面红耳赤,使劲儿踹了陆长稽一脚:“你离我远点,不要上我的榻。” 陆长稽知道她真的不高兴了,也不跟她硬来,让人在拔步床边支了一张小榻。 夜深人静,姜姝的呼吸渐趋平稳,陆长稽爬到拔步床上,从姜姝背后抱着她,像两柄勺子,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第二日,陆长稽难得的有空闲和姜姝一起用早膳,他知道姜姝喜欢梅子,特地让小厨房蒸了梅子糕。 姜姝拿起梅子糕吃了几口,总觉得不合口味,一下子就没了食欲,她放下筷子,默不作声坐着。 陆长稽皱起眉头:“可是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好不好?” 姜姝摇摇头,她也不是想给陆长稽脸色瞧,只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吃。 她说:“我不吃了,你慢用。” 话毕,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陆长稽放下筷子,追上她,温声和她打商量:“春乐街新开了一家食肆,听人说口味十分独特,我们过去尝一尝罢!” 黑黝黝的眸子殷切地盯着姜姝,便是姜姝铁石心肠,也不由软化了几分。她微微点了点头。 陆长稽喜出望外,忙叫人套马,二人乘马车去了春乐街。 春乐街是京畿要道,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姜姝以往是喜欢动弹的,现下却一步都不想多走。 街上人多,便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街角,待人少一些了,再去食肆也不晚,左右姜姝也不饿。 她不想和陆长稽说话,挑开车帘,看街道上人来人往。 倏忽间,瞧见叶潜骑马而行,他面色苍白,骨瘦如柴,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的身后跟着四辆马车,春乐街人多,马车行的很慢,但行驶的方向却是城门。 叶家家底薄,四辆马车,足可以把家中所有的物什都带走。 叶潜在翰林院当差,现下非年非节,若不是调出了汴京,断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姜姝呼吸一滞,酸涩之意在胸腔蔓延开来,谁都知道庶吉士前途远大,将来入阁拜相也不在话下,叶潜现下迁出汴京,前途也是要收到影响的。 第109章 都怪她,若不是她为了一己之私想和叶潜成亲,叶潜又如何需要迁出汴京。 姜姝转头看向陆长稽,眸中满是愤恨:“陆长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已经把我抢到了信阳侯府,又为何要对叶潜赶尽杀绝?” 陆长稽的脸绷得紧紧的,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温柔:“你还没用晨食,我们先去用饭吧,待用完了……” “我不想吃东西。”姜姝冷声打断陆长稽,她把目光投到别处,似乎连看都不想看陆长稽一眼。 马车内陷入一片寂静,陆长稽下巴发抖,胸腔里传出钝痛,他咬了咬后槽牙,忽得轻笑出声。 “你跟我闹脾气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把叶潜调回汴京吗?姝儿,你是想要叶潜的命,还是他的前途,嗯?” 第64章 姜姝仿佛被一条蛇缠住了,她脊背发凉,肌肉不可自控地抽搐起来。 她已经连累了叶潜,断 不能再害他丢掉性命。内疚自责在心里萦绕,姜姝知道,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对叶潜的伤害。 生理性泪水接连不断地往下流,姜姝却仿佛无知无觉,她也不去擦,任眼泪肆意砸下。 陆长稽凝着姜姝的眼泪,咬紧牙关,她就这样喜欢叶潜,为了叶潜,不仅甘愿和他行云雨之事,甚至还伤心至此。 她的心都在叶潜那儿,他又算什么呢? 愤怒、不甘、酸楚、无奈在心里交织。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凌迟着陆长稽。 陆长稽把姜姝的眼泪擦拭干净,忽得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若不是你们私底下书信往来往来,我又何至于把叶潜调离汴京。姝儿,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和叶潜往来,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姜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用力把陆长稽的手甩来,厉声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想安稳度日。 吃穿不愁,安心顺意,这便是我期盼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你给得了我吗” “你既给不了我,又为何要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我现在被你圈在身边,算是个什么?” 她情绪激动,胸腔不停地起伏,总算把近日的不满都倒了出来。 陆长稽从未见过姜姝如此失控的模样,他把姜姝抱到怀里,低声安抚:“你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我总归要让你如意。” 愤怒冲昏了头脑,姜姝哪里能把陆长稽的话听到心上,她手脚并用,又打又踢,满腔的怒气总也发泄不完。 陆长稽任她发泄,直直地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小腿把陆长稽的外袍踢开,露出里面的白色纱布,姜姝这才想起他的腿伤还没有痊愈。 姜姝愣了片刻,随即挣扎着从陆长稽腿上下来,坐到一侧的软垫上。 姜姝这个不经意间的动作令陆长稽十分高兴,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低声道:“你想打便打,不要拘着自己。” 姜姝没有说话,却不肯再动手。忿忿地把头扭到车窗外。 二人终究没有到食肆用晨食,刚偃旗息鼓,程栾的声音就飘到了车内:“大人,太后娘娘道有急事,请您即刻进宫。” 卢党余孽还未肃清,陆长稽忙得脚不沾地,他不敢耽搁,先把姜姝送回信阳侯府,接着便进了宫。 姜姝也不觉得饿,只觉得每天都睡不醒,回了迦南院以后便到屋内就寝,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珠儿禀告,说是林姨娘和姜容到了。 姜姝十分高兴,忙吩咐珠儿请人进屋,说话间二人就进了屋。 林姨娘盯着姜姝打量了一番,还未说话,眼中就含了一汪泪水:“我的儿,才几日未见,你的气色怎么差成了这副模样?” 她一面说话一面握住姜姝的手,絮絮叨叨:“你大婚那日姨娘随着你的花轿出了门,不料半路上被官兵截住,得知你被掳走,姨娘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即就奔到信阳侯府要说法。” “可惜,姜彬欲意给你下毒,事发以后官兵把姜宅围了个严严实实,莫说我,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官兵在家里查了好些日子,从彬哥儿书房搬走了很多物什,彬哥儿的书童也被抓走了,如此,家里才清净了一些,姨娘这才腾出时间过来瞧你。” 大理寺办案有既定的流程,姜姝知道姨娘的苦衷,并不会责怪姨娘现下才来看她,她道:“姨娘,咱们是亲母女,血浓于水,我哪里会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只要能看到你,我心里就觉得熨帖。” 相对于林姨娘的迫不得已,姜容才是真正的有苦说不出,她不争气,即便姜姝把方玉给了她帮忙,她在林家依旧没有立起来。 她现在倒是能把房里的账务理清了,但没有知己长辈指点,她于人情往来方面总是出纰漏。 今日给韩家的节礼送的太薄了,明日给谷家的满月宴封红又封得太厚,隔日家里举行宴会,冷盘又准备的不够有排面…… 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折磨的姜容几欲崩溃。 林家是大家族,虽已分了家,各房的来往却十分频繁,隔房的妯娌婶娘冷眼旁观,擎等着她出了纰漏再阴阳怪气的讥讽。 姜容性子软,好容易鼓足勇气辩驳了几句,却又因为口齿不如妯娌伶俐,又落了下风。 一战而败,姜容在林家愈发艰难,被乱七八糟的庶务缠着,连瞧姜姝的时间都没有,若不是林姨娘派人请她,她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得了林家的门。 姜容心里苦,可和姜姝的境遇相比,她的处境便算不得什么了。她把苦水咽回肚子,原想安慰姜姝几句,可话还未出口,便不由抽泣起来。 姜姝瞧着姜容哭得皱巴巴的小脸,不由一阵心疼,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林侍郎给你委屈受了。” 姜容不想让姜姝担忧,连连摇头,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总也止不住。 姜姝用手帕把她的泪水擦干净,低声道:“容儿,我们是亲姐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话难处合该告诉我,你这样遮遮掩掩我才会担忧。”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容不好再瞒着姜姝,便把在林家的境遇一一道了出来。 管家的学问很深,姜姝跟着赵氏学了半年才摸到了一些皮毛,姜容没人指导,属实难以支撑起一个家。 当家主母撑不起一个家确实不是为人称道的事情,但那决不是姜容被隔房妯娌排挤讥讽的理由。 姜姝摸了摸姜容的头,柔声道:“林侍郎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想到林家住一阵子,我在管家一事上也算不得精通,好歹略知一二,到时候我和你一起打理林家的庶务,你也上心学着些。” 姜姝到底不是林家人,到林家小住一阵子倒是无伤大雅,若是住的时间长了,怕是会传出风言风语。 姜姝抿了一口茶,林家老夫人是个深情的,可也不能为了缅怀林家老爷,置林家于不顾。 等她到了林家,一定要想法子把林老夫人从佛堂请出来,好歹得教会了姜容管家理事。 听到姜姝的话,姜容喜从心来,雀跃道:“允之待我极好,但凡我提出的要求,他没有不依的,姐姐来林家帮衬我,我真是高兴极了,只是不知道陆大人会不会同意。” 姜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趋于蚊吟。长姐是被陆尚书掳到信阳侯府的,怕是等闲不会让长姐出门。 姜姝抿唇笑了笑,叶潜离开了汴京,陆长稽没有了后顾之忧,决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她道:“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他管不着。” 姜姝稳重惯了,这话说出来却有些小女儿赌气的意味,姜容一愣,原以为长姐在陆尚书身边定会战战兢兢,原来事实跟她的推测出入很大。 若是陆尚书肯宠着长姐,凭他的权势地位,长姐便是毁了名声,也断不会有人敢给长姐眼色瞧。想到这儿,姜容的心才好受了一些。 她们姐妹打小就艰难,总是希望对方能好一些。 知道了各自的境况,母女三人就凑在一起说话、吃点心,愉快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须臾间天色便暗了下去。姜姝把姜容和林姨娘送到大门口,眼看着马车没了踪影才依依不舍地折回迦南院。 下午吃了很多点心,胃里塞得满满的,她也没有胃口用暮食,索性半卧在软榻上做针线,做着做着就睡着了。 陆长稽回房的时候屋内十分安静,姜姝静静地躺在软榻上睡觉,深情恬静,呼吸均匀,陆长稽凝着她的睡颜,心里无比安宁。 他弯下腰,托住姜姝的膝弯,把姜姝抱到拔步床上,小心翼翼抱着姜姝,慢慢进入梦乡。 姜姝睡得很沉,睡醒的时候陆长稽已经出了门子,她原想到后花园转一转,还未换衣裳,周嬷嬷就进了门。 周嬷嬷给姜姝行了个礼,温声道:“奶奶,天气越发的冷,眼看着就要立冬了,太太喜欢热闹,想在立冬那日请亲朋好友上门作诗烹茶。 太太上了年纪,一个人操持宴会难免力不从心,老奴斗胆想请您和她老人家一同操持。” 第110章 信阳侯府的下人以前都唤姜姝二奶奶,现下她被陆长稽抢到了迦南院,便不知道该唤她什么了,索性省了前面的齿序,直接唤她一声奶奶。 陆凛喜欢热闹,赵氏却是个爱清净的,姜姝知道赵氏这宴会多半是为了给她排解苦闷筹办的。 人只有忙起来了,才不会有时间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姜姝近日总有些困乏,依本意她并不想操劳,但为了不辜负赵 氏的好意,便点头应了下来。 赵氏办事极有章程,姜姝有样学样,把自己手中的任务筹办的井井有条。 立冬,万物裹冬色,山河添新景。 这一日,信阳侯府人来人往,座无虚席。 妇人们坐在花厅烹茶小聚,原本十分热闹,可当她们看到姜姝进门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缄默下来。 姜姝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被陆首辅抢婚的人,合该蜷缩在后院永不见天日,怎么有脸到她们面前丢人现眼。 她们心里极鄙夷姜姝,可转头一想,又不敢出言造次,赵氏既允许她露面,就说明并未厌弃她,她们是客,家里的老爷又在朝廷为官,她们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惹陆首辅的嫡母不快。 她们不想和姜姝搭话,又不敢得罪姜姝,便假装没有看到人,纷纷低下头喝茶。 第65章 赵氏只当没瞧见宾客的异状,她热情地朝姜姝招了招手,柔声道:“姝儿,天气冷,你快些到母亲身边来,我这儿烧着银丝碳,总归要比别处暖和一些。” 赵氏对姜姝那样亲热,显见是把她当女儿疼,姜氏名声是臭了,但有赵氏为她保驾护航,以后的前程也差不了。 有几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妇人,纷纷凑上前和姜姝说话。 姜姝依旧是那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既不冷落那几个和她说话的宾客,也不过分热络,尺度把握的十分好。 几个年长的妇人在一旁观察,暗道姜氏沉稳大方,不卑不亢,可惜了,若不是那档子事,她定会是个掌家的好手。 姜姝不懂诗词,就在默默看旁人行飞花令,行了一轮以后,下人禀告说文太太和林侍郎家的太太到了。 文太太便是林允之的姑母,按说文大人的官职不若陆长稽高,姜容又是小辈,赵氏无需迎客,念着姜姝与二人的关系,她亲自迎到了花厅门口。 文太太热络地挽住赵氏的手,亲亲热热道:“天气冷得能冻掉手指头,太太出来做什么,快些到屋里去罢。” 赵氏道:“妹妹能来我心里高兴,迎两步路算什么。” 二人都是掌家多年的太太,说起来场面话能积攒一箩筐,二人一面寒暄一面进了屋。 姜容杵在边上有些无所适从,姜姝适时走到她身边,把她带进花厅。 多年习惯使然,只要姜姝在身边,姜容就觉得安心,她挺直腰板,面含微笑,缓缓坐到八仙桌旁。 屋内众人都是成了亲的妇人,但妇人和妇人也是不同的,上了年纪的多年媳妇熬成婆,在家里更有话语权,年轻的新妇们在她们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氏生了一颗玲珑心,她笑盈盈道:“新妇脸皮薄,有我们这些老婆子在怕是不能尽兴,厢房里也准备了席面,你们到厢房玩儿去罢。” 三言两语算是把年轻一辈的妇人们身上的枷锁给摘掉了,新妇们喜不自胜,但有长辈在却不敢放肆,只道要伺候长辈,不敢私自享乐,赵氏又请了几次,她们才顺着竿子爬了下去, 宾客一分为二,年长的妇人由赵氏招待,年轻的一些,自然交给了姜姝。姜姝把那些妇人引到厢房,将姜容安置到了主桌。 姜容平时打扮素净,今日难得穿了一身薄柿色绣西番莲褙子,明丽的颜色衬得她楚楚动人,一进门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隔房的妯娌卫氏,自姜容进门后就盼着姜容被林允之克死,没想到姜容不仅没有被克死,反而和林允之夫妻恩爱,面色若桃花,显见时常被滋润。 卫氏的出身不知比姜容高出多少,夫君没有林允之上进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拈花惹草,单单房里人就有五个,每月除了十五,压根不进她的房门。卫氏正是如1狼1似1虎的年纪,长久旷着,感觉腿中间简直要结一张网。 想到自己的遭遇,卫氏越发厌恶姜容,旁人过得好也就罢了,姜容这么个东西,凭什么比她过得好。 她和自己的亲妯娌张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甘,二人心领神会的抿了抿唇,打算给姜容闹个难堪。 卫氏道:“六弟妹今日好生标致,瞧瞧这气色,说是光彩照人也不为过。” 听到卫氏开口,姜容本能地绷紧神经,如临大敌,她不知道卫氏意欲何为,但谦逊一些总没有错,她僵着身子道:“三嫂说笑了,我蒲柳之姿,怎比得上三嫂国色天香。” 张氏适时接上话:“咱们都是成了亲的妇人,既已嫁做人妇,便得把容貌放到后头,首要的是要教养子女。” 她瞟了姜容一眼:“六弟妹,再没有比信阳侯府更气派的府邸了,你今日怎么不带着筱姐儿过来见识一下大家族的气韵。” “姐儿比不得哥儿可以出门闯荡,眼界宽广与否,皆依赖于嫡母,若是嫡母有心藏私,养出来的姐儿怕是要上不得台面了,没得连人情往来都不会,将来嫁了人,可是要被夫家嫌弃的。” 筱姐儿正是林允之逝去的妻子留下的血脉,时年两岁,上头还有一个四岁的哥哥珂哥儿。 张氏一语双关,先是暗示姜容存了私心,不肯带筱姐儿见世面,接着又讥讽姜容出身小门小户,不会人情往来,担不起当家主母的担子。 姜容悄悄抬起眼皮打量在座众人的神态,果不其然,她们大多数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是鄙夷她的出身,也似是谴责她为母不慈,故意苛待先头留下的孩子。 姜容气的面红耳赤,本想要反驳回去,奈何她口齿不够伶俐,挣扎了好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口气窝在胸腔,堵得她心肝儿发疼。 姜姝悄悄握了一下姜容的手,抬眸看向张氏,含笑说道:“林三奶奶可真会开玩笑,筱姐儿才多大,两岁的奶娃娃,连话都说不清楚,便是六奶奶把她带到陆家,除了哭闹着惹得旁人不快,怕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倒是林二奶奶和林三奶奶,我记得你们房里都有待嫁的庶女,十一二岁的姐儿,正是需要历练的年纪,你们怎么不把她们带来吃席。”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二位奶奶莫不是怕庶女长见识,嫁到好人家呀!” 千人千面,官眷里面倒是不乏打压庶女的嫡母,姜姝短短几句话就扭转了局面,女客又把眸光投向卫氏和张氏。 许翰林家的奶奶快人快语,她看着卫氏,说道:“三奶奶,我记得你家莲姐儿今年十三了,花一般的年纪,我却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你真是把她藏得极好。” 莲姐儿的样貌随了她那个祸水姨娘陈氏,又十分通文墨,样貌才华皆是上乘,若是带出门,指不定就被谁家给看上了。 陈氏并不是那些贱皮子,她出身商贾,原就得主君喜爱,莲姐儿若再高嫁,陈氏怕是能爬到卫氏头上,为着地位稳固,卫氏把莲姐儿藏得严严实实,从不给她露脸的机会。 打蛇打七寸,姜姝戳到了卫氏的痛楚,让卫氏十分难堪,她不是吃亏的性子,当即便有些口不择言。 “姜氏,你当这是什么场合,我们正经奶奶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没名没分的失贞之人插嘴。” “你若还有一点羞耻心,就该快些回后院躲起来,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颜面抛头露脸。” 姜姝适才也提到了张氏,张氏自然不会做壁上观,她连忙附和卫氏:“弟妹说得对极了,我若是姜氏,既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就决计不会苟活,定要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以示清白。” 张氏的话实在狠毒尖刻,妇人之间发生口角倒是不少见,但想要把人逼死的却少之又少。 屋内的宾客都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奶奶,因为立场原因,原本有些倾向于张氏,可听到张氏的话,不由胆寒,大家都是女子,姜氏被抢也是身不由己,张氏又为何非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 这林二奶奶,看着贤惠,芯子里倒是个毒辣的,也难怪她不带庶女参加宴会。 姜姝太阳穴的青筋嗡嗡跳了两下,她嚯地站起身,直直盯着张氏,气势骇人,吓得张氏有些腿软。 张氏有些心虚,不禁后退了两步,大声斥道:“姜氏,你想做什么,我便是说错了话,也是侯夫人请的客人,你难不成想把我赶出去不成?” 姜姝怒目盯着她,还未开口,便听门外传来一道凌冽的男声:“来人,把张氏伙同卫氏捆了手脚扔到大门外面。” 众人顺着声音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大红色仙鹤补服的男子大步进了屋。 第111章 那男子肤色极白,五官俊美无俦,因着气质太过于儒雅,倒是模糊了年龄的界限,众人猜不出他的年龄,但只消看到他官服上的仙鹤补子,便知道他是当朝首辅陆长稽无疑了。 她们屏息凝神,眼见陆长稽一步一步走到姜氏身边,温柔地把姜氏的手团在手心,温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冻着了?” 姜氏有些冷淡地把手从陆长稽的掌心抽了出来,冷冷道:“我倒是不觉得冷,只是有些生气。” 二人旁若无人的说了两句话,这时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进了门,她们拿着绳索,二话不说就把蜡烛粗的绳子套到了张氏、卫氏的脖子上,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操作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卫氏和张氏捆了起来。 卫氏张氏心里不服,她们是官眷,不过是跟姜氏拌了几句嘴,便是陆长稽大权独揽也不该把她们绑起来,他这样护着姜氏,难道就不怕凤藻宫那位吃味吗? 卫氏心里翻江倒海,愤愤不平,她虽然十分生气,到底也没有胆子跟陆长稽叫板,被两个婆子像抬畜生一般抬出了厢房。 信阳侯府宴请的宾客特别多,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张氏和卫氏,她们颜面尽失,以后可该怎么见人。 因着开罪了陆长稽,等回家以后,还要被自家的夫君责骂,现下闹的真真是里外不是人,二人越想越悲戚,嚎啕大哭起来,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张卫二人早已被丢出信阳侯府,厢房里却依旧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陆长稽举起茶盏,目光扫过众人,温声道:“是我唐突了各位,我自罚一杯向各位赔罪。” 在座的妇人哪里敢接受陆长稽的赔罪,纷纷拒绝,道张氏卫氏品行不端,用心狠毒,便是被责罚也罪有应得。 陆长稽不置可否,接着道:“有件事,我需要为姝儿正名。 姝儿不是见不得天日的女子,更不是我的玩物,她是我求之不得的珍宝,只要她肯松口,我定会集天下珍宝为聘,把她风风光光迎进门。” “我和姝儿荣辱与共,对姝儿不敬便是对对我不敬。希望各位斟酌好分寸。” 第66章 厢房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只当陆长稽把姜姝当成玩物,这才不顾姜姝的体面,当街把她掳走。谁能想到陆长稽待姜姝珍之又珍,是想把她迎进门做当家太太的。 在坐之人都是官眷,她们比谁都清楚首辅太太的分量有多重。一时之间,看向姜姝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厢房的动静那样大,自然瞒不过主屋的客人,文太太得知事情的始末,先是惊讶,接着便什么都想通了。 她记得姜姝到文家做客的时候,正巧陆长稽也去了,原以为是巧合,怕是那时候陆长稽就对姜姝起了心思。 那个时候,陆长易虽重病缠身,却还健在。 大伯不顾人lun,觊觎自己的弟媳,简直令人惊骇,想到这儿,文太太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是年轻的小妇人,经历的事情多了,很快就镇定下来。 姜姝生得绝色,陆长易又身弱如纸,怕是连夫妻房事都吃力,陆长稽和她同在陆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的多了,对姜姝生出别样的心思,也情有可原。 陆长稽名声清正,位高权重,若不是对姜姝喜欢到了骨子里,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亲。 文太太不动声色看了姜姝一眼,姜姝的好日子怕是在后头。 趁着众人不注意,她挪到姜容身边,压低声音对姜容道:“你身份尴尬,只身住在迦南院,心里怕是十分难过,你不若在这儿住两天,好好陪陪她,你们是亲姐妹,有你陪着,她也能好受一些。” 姜容巴不得在迦南院留宿,可想到她在林家的处境,又不由犹豫起来。 姜容年纪小,情绪都带在脸上,文太太知道她的不易,宽慰道:“林家那边有我,你只管陪着你长姐,我绝不让林家的人说出半个不字。” 等陆长稽和姜姝成了亲,陆家和林家就是正经亲戚,哪怕想到姜容对姜姝的情义,陆长稽以后也合该提携林允之。 姜容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只想让姜姝高兴一些。 她感激的看向文太太:“我总是麻烦姑母,实在是……” 文太太打断她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又是长辈,总该照拂你的,你莫要见外。” 有姜容陪着,姜姝果然开怀了许多,暮食都多用了半碗,陆长稽看她吃的香,也十分高兴。 夜色重重,陆长稽来到寝屋,坐到床边。姜姝照例是不搭理他的,她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他也不介意,温声道:“我知道你在闺中时,是和林家奶奶住在一处的,你今日可想和她同宿?” 姜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彩,她坐起身对陆长稽道:“那你到梢间就寝罢。” 说完就把珠儿唤到屋内:“去拿一床新被褥,要熏了茉莉香的那一套,容儿最喜欢茉莉花。” 看着姜姝雀跃的样子,陆长稽有些高兴,也有些失落,他就坐在她身后,伸出手想要抱一下她,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她现下一日比一日瘦,脸色也不好,他怕她不高兴。 姐妹两个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二人并排躺在床上,絮絮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姜姝一夜无梦。 用完早饭,姜姝让车夫套了陆长稽常用的那辆马车,让人送姜容回家。 姜姝亲自把姜容送到大门口,温声叮嘱:“你嫁了人,在婆家过日子不比没出阁的时候,除非逢年过节,或者婚丧嫁娶,否则不好久不归宿,没得被人说三道四。” 她一向周全,总是设身处地为姜容着想。姜容也没有推辞,依言上了马车。 文太太虽和林家人打了招呼,隔房的三叔母卢氏依旧气不过,她的两个亲儿媳,因着姜容那贱人被信阳侯府扫地出门,颜面尽失,她决不能放过姜容。 听闻姜容回了家,卢氏气咻咻向林家走去,姜容无故不归,她作为长辈,有的是法子让姜容颜面尽失。 林家二房和姜容所在的大房比邻而居,卢氏三两步行到大房门口,她挺直腰板,做足了长辈的姿态,原想好生训斥姜容,不料兜头看到了一辆不同寻常的马车。 那马车呈藏青色,四角挂着铜铃,缂丝为盖,柘木为轮,端得是气派豪奢。 汴京没有一个人不认得这辆马车,卢氏捏紧腕子上的沉水木手串,满面怒容,姜家可真是一 人得道鸡犬升天,姜容这贱人,仗着自己的长姐攀上了首辅,竟敢坐着首辅的马车来家里耍威风。 她怒火中烧,却也真的拿姜容没法子,现下凑上前训斥姜容,打得便是首辅的脸,再给卢氏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开罪陆长稽。 卢氏憋着一肚子火,气咻咻回了家,正巧看到林二老爷从妾室房中走了出来,他满面春风,显见被小妾伺候的十分舒坦。 卢氏的心情更不好了,林二老爷和林允之的父亲林大老爷一母同胞,怎得大老爷洁身自好,除却发妻连一个通房都没有,二老爷身边却莺莺燕燕好大一堆。 妯娌之间总是喜欢一较高下,卢氏和她大嫂方氏家世相当,夫婿的官职也相仿,奈何方氏和夫君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因着林二老爷风流,卢氏经常和林二老爷置气,一来二去二人便有了觊觎。 年轻的时候,卢氏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嫉妒方氏,后来林大老爷病逝,方氏一夜白头,从此不问世事,简直像个活死人,卢氏这才品出一些得意的意味。 方氏得了林大老爷的独宠又如何,还不是早早成了寡妇,方氏的后半生是再也比不上她了。 想到这儿,卢氏心里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她走到林二老爷身边,抱怨道:“不得了了,大房那个姜氏,昨日让咱家的两个儿媳颜面尽失,今日又坐着陆首辅的马车来家里耍威风,我看我也不用支应门庭了,以后在姜氏手底下过活算了。” 林二老爷刚从温柔香里出来,他被小妾伺候的十分舒坦,原本已经把昨日的事抛到了脑后,经卢氏一提醒,立马警醒起来。 他捋了捋胡须:“原本我不该对儿媳多做置喙,可张氏、卫氏行径的行径实在糊涂。 打狗尚且看主人,大房姜氏是那位的亲妹妹,血浓于水,她们何故非要触姜氏的霉头,得罪了姜氏算不得什么,可那位若是在首辅跟前吹一吹枕头风,我连带着咱家的两个儿子,以后还怎么在官场立足。” 林二老爷越说神情越肃穆,他郑重道:“夫人,你让张氏和卫氏到大房那儿走一遭,命她们给姜氏赔礼道歉,妇人间的龃龉原本算不得什么,可若是连累了家里的主君,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卢氏深知夫贵妻荣的道理,为了家里的富贵安宁,让儿媳低一低头,也不算折辱了自家。 卢氏当即就命人传了张氏和卫氏,她端坐在交椅上,训斥二人:“你们两个好没有分寸,在家里让姜氏没脸也就是了,何故在信阳侯府打压她。” 第112章 “现下砸了锅,你们开罪了陆首辅,怕是哥儿的前程都要被你们连累,你们自己说说该怎么办?” 张氏卫氏出身不低,是读《女戒》、《女训》长大的,以夫为天的思想根深蒂固。 她们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二人对视一眼,诚惶诚恐,张氏齿序大,她当先说道:“儿媳年轻,经历的事情少,遇到事情难免慌乱,依母亲看儿媳该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 张氏道:“你们到大房那边给姜氏致个歉,姜氏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世面,想必瞧见你们妯娌低声下气,心里的气也就消了。” 张氏和卫氏从心底瞧不上姜容,可瞧不上又能怎么着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得为夫君的前程做打算。 她们来到大房,卫氏低眉臊眼地向姜容致歉:“弟妹,昨日那事是我不对,我性子鲁莽,嘴上也没有把门,这才做了错事,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一个羊脂玉镯子套到姜容的腕子上:“这镯子质地温润,和弟妹倒是极相配,还望弟妹不要嫌弃。” 姜容柔顺惯了,卫氏的态度又格外殷勤,她本能地便想原谅卫氏,但想到姜姝的叮嘱,又生生把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长姐告诉她,女子柔顺固然是好的,但也必须要有锋芒,否则便知能任人搓圆捏扁了。 姜容挺直腰板,她现在是大房的当家太太,论身份比卫氏还要高一些,凭什么任卫氏拿捏。 她把羊脂玉镯子从腕子上褪下来,有些生硬地说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二嫂也不年轻了,当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才是。” “你这镯子太过于贵重,还是拿走罢,我可戴不起。” 姜容从未这样跟人说过话,说完以后有些胆怯,她虽占着理,却仿佛自己做了坏事一样。 她不敢再多看卫氏和张氏,赶忙叫来方玉,提高声音道:“快些送客,我乏了,要去睡一会子。” 看到姜容这个架势,张氏默默把准备好的赔罪礼塞回了袖兜。 方玉比姜容要从容的多,她对张氏和卫氏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奶奶请吧!” 张氏和卫氏像落水狗一般,被请到了门外。 空闲下来,姜容歪到软榻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适才还是没有发挥好,说话的语气更温和一点,说出来的话更犀利一点才好呀! 等下次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发挥。 月上柳梢头,陆长稽回到迦南院,走进寝屋,只见姜姝正窝在榻上看话本子。 她读书少,平时并不喜欢看话本子,近日因着精神不济做不得女红,才用话本子做消遣。 陆长稽并不打扰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待她把话本子合上的时候才抬腿进屋。 他坐到她身旁,问道:“今日用的香不香?” 姜姝说还成:“晚上吃了两个荠菜陷的包子,牛肉羹也很鲜美。” 陆长稽见姜姝的脸色不似之前那样苍白了,才微微放下了心。 他温声道:“姜彬给你下毒的事已经结案,大理寺写了判词,将他流放至岭南,你可有什么想法?” 认识姜姝以前他秉公执法、十分清正,认得姜姝以后方明白,天底下是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的。 他陆长稽爬到百官之首,所经受的磨难苦楚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吃这样多的苦,为的便是能护佑自己的心上人,只要姜姝高兴,他便是徇私舞弊又如何。 姜姝摇摇头,她现下对姜彬的死活并没有兴趣。只关心姜容的处境。 她对陆长稽道:“我想到林家小住一阵子。” 陆长稽微顿,他这几日和她朝夕相处,俨然一对普通夫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舒心安然,想到要和她小别,总归是不乐意的。 看到陆长稽犹豫,姜姝的声音沉了下去:“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并不会限制我的行动。” 陆长稽并不太敢忤逆姜姝的决定,他点了点头,柔声道:“你明日什么时辰出发,我送你。” 姜姝说了一个时辰,便又不开口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到屋内,投一下一片美丽的影子。姜姝忽然起了兴致,对陆长稽道:“我想到外面坐一会儿,今夜的月光十分美丽。” 她难得有兴致赏月,陆长稽很高兴,拉住姜姝的手,和她一起出了门。 月色溶溶,星子也十分明亮,初冬季节,大部分花木已经凋零,唯有青竹亭亭玉立。 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姜姝穿着夹袄,陆长稽仍害怕她被冻着,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姜姝肩头。 陆长稽的披风上浸着墨水味,姜姝以前并不反感这个味道,现下闻到了,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 热流汹涌地向喉咙里涌去。 她俯下身“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陆长稽本能地抚着姜姝的背给姜姝顺气。待姜姝吐完,漱完口以后,眸中闪过一丝酸涩和无奈。 除却那一次,姜姝总不愿意和他亲近,二人即便同塌而眠,也是分着被子的。 他只当姜姝气不过,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厌恶他。 他直直盯着姜姝,下颌绷成一条线,哑声道:“你就这样厌恶我?” 厌恶到披上他的披风都觉得恶心。 虽已漱过口,姜姝依旧不好受,她不想和陆长稽做无谓之争,眸光洒在墙角的竹子上,盯着婆娑的竹叶发呆。 看着姜姝默然的态度,陆长稽的心揪得生疼,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虽不致命,却让他趋近于窒息。 他原以为只要把她圈在身边,她总有一日会心甘情愿于他厮守,可现下看来,二人即便朝夕相处,她也依然视他为无物! 紧绷的下颌一点点放松,陆长稽低笑起来:“姜姝,很好,甚好。” 话毕,不再多言,大步离开。 第67章 珠儿把姜姝扶到拔步床上,利落地往姜姝背后塞了一个软枕,她托着姜姝的腰让姜姝半倚上去,低声说道:“奶奶,我活了十几年,再没见过比您更豁达的人。” “您刚嫁进信阳侯府的时候,侯夫人不待见您,总是对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您为了让自己学到管家的本事,硬着头皮也要到宴西堂挨侯夫人呲哒。” “还有世子,您以前也不钟意他,但您为了能在侯府有个依靠,每日里总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您为了能过的好一些,不知吃过多少苦,其实您自己也知道,在大爷身边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给大爷一个笑脸,大爷就会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您面前。现下好日子戳手可得,您又何故老跟大爷拧着来?” 珠儿是屠夫的女儿,姜姝虽是官眷,小时候的处境却也不见得比珠儿好多少。 姜姝像一株野草,只有抓住养分和雨露才能生存,她比谁都知道怎样做才能生活的更好,也愿意为了生活的更好付出努力。 她自始至终都把自己放在生活的重心。都在取悦自己。 她心悦陆长稽,但她知道陆长稽给不了她安然自在的生活,于是果断的舍弃陆长稽,答应了叶潜的求亲。 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能过的快活一些。 现下陆长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抢走,又对她严防死守,她再也回不到叶潜身边。 按照她一惯的利己习惯,她合该放下心结,依从陆长稽,这样才会生活的体面滋润,可不知为何,她执拗地想和陆长稽对垒,想要证明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证明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姜姝也知道她现在有些拧巴。但她也寻不到自己拧巴的原因,心里纷乱,交缠成一团乱麻。 姜姝只想清净一些。 她看向珠儿,低声道:“你出去罢,我想静一静。” 珠儿不再多言,默默退到屋外。 姜姝平躺到榻上,盖上被子,这些日子她一直和陆长稽同塌而眠,陆长稽身体康健,像是火炉一般,虽未和她同被,依旧蒸得榻上热腾腾的,现下榻上只姜姝一人,不经意间翻了个身,唯余沁凉。 陆长稽一夜未归。 第二日,姜姝用完早膳,由珠儿扶着登上马车,她总得去帮容儿。 姜姝刚踏进去车厢,便瞧见陆长稽正坐在里面烹茶。 他身姿笔挺,眼下却一片青黑,眸中布满了细碎的红血丝,显见是一夜未眠。 他现下总是很忙。 姜姝顿在马车门口,双臂交叉着环在胸前,脊背绷得紧紧的,摆出防御的姿态。 陆长稽知道她还在为昨日的事不高兴。 陆长稽暗暗叹了一口气,抬臂对姜姝招招手,温声道:“坐到我身边来,我送你到林家。” 他是当朝首辅,现下一手遮天,有他相送,林家人自会奉她为上宾,绝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姜姝依言进了车厢,她并不愿意和陆长稽亲近,隔着茶桌坐到了陆长稽对面。 第113章 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陆长稽拎起茶壶,将水倒进茶盏,开水激发了白茶的香气,袅袅茶香在车厢里萦绕。 陆长稽把茶盏递到姜姝跟前,声音有生硬:“昨夜是我不对,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我以后不会再与你发脾气了。” 他似一棵竹,清高孤矍,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肯折腰。 姜姝的睫毛颤了颤,看着陆长稽疲倦的神色,接过了他手中的茶。 二人都不是聒噪的性子,姜姝接了茶,事情便算了了,便都不再说话,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姜姝这些日子越发纤瘦,腰肢盈盈一握,随着马车的前行,轻轻摇晃,陆长稽有些心疼,他想把她拢到怀里,但想到她对他的抗拒,又生生克制自己的冲动。 一路无言! 约莫过了两刻钟,马车停到林家门口,陆长稽先下马车,他掀开车帘,把小臂伸到姜姝跟前,让姜姝扶着他下车。 温柔体贴,羡煞旁人。 姜姝把手搭在陆长稽的小臂上,他的手臂坚实有力的,稳稳托着她下了马车。 待姜姝站定了,陆长稽道:“近日政务繁忙,我脱不了身,就不陪你进去了,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莫要累着了。” 姜姝点点头,亲眼看着他离开。 陆长稽亲自把姜姝送到林家的事,自然瞒不过林家二房的耳目,张氏和卫氏凑在一起说嘴。 张氏道:“一个没名没姓的孀妇,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张扬的,唯恐旁人不知道她勾搭了自己大伯吗?恬不知耻的东西!” 卫氏很快就接了腔:“可不是吗,咱们这种明媒正娶的当家奶奶都不好占用夫君的时间,唯恐耽搁夫君的公务,她倒是半点不惦念陆大人的前途,依我看,陆大人若真把她娶进门,仕途怕是都要受影响。” “影响前途事小,若是像先前那个,被生生克死就可怕喽!” 张卫二人好生过了一番嘴瘾,后来张氏道:“依我瞧那姜姝是个锱铢必较的,咱们好歹和她二妹是亲族,她来做客,咱们若是不送一份见面礼,她会不会暗暗计较,让陆首辅给咱们家君使绊子呀?” 卫氏深以为然,如此,妯娌二人又各派侍女给姜姝送了一份礼物。 姜姝也没有推拒,命珠儿把张氏送的珊瑚手串、卫氏送的玳瑁耳坠子放到妆匣盒子里。 她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但她不喜欢张卫二人,便没有回礼。 姜姝管家得赵氏亲传,很有几分手段,反观姜容便缺了些天赋,不管支应宴席还是人情往来,虽有所进益,却总是出纰漏。 姜姝知道想要学会管家非一日之功,她不好长期住在林家,还是得请姜容的婆母方氏出山才是。 由方氏在旁提点,三年五载的,姜容总能学会。 姜姝问姜容:“老夫人现下在何地清修?” 姜容道:“婆母在后花园建了一所家庙,日日在家庙修行,等闲不入红尘。” 姜姝点了点头,俯身向姜容耳语几句。 姜容有些犹疑,低声道:“这样怕是会扰乱婆母的清净心。” 姜姝道:“要的便是让老夫人再没心思清修。” 方氏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爽利人,身有傲骨,即便现下一心隐世,难道就真能任自己的儿媳被外人折辱吗? 夫妇一体,儿媳没面子,儿子自然也会没脸。但凡一个母亲,总要维护自己的孩子。 遁入空门的人,对物质是没有要求的,生活方式力求简朴,方氏一心向佛,连盥室都不曾置。 她看完经书,拎着木桶到井边打水,路过影壁,听到有侍女在侧旁絮絮低语。 一人道:“王家的少奶奶生了嫡子,太太到王家吃席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镀金的小锁子做贺礼,那金锁轻的呀,一阵风就能吹走。王家奶奶嘴上不说,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咱家太太呢!” “难怪人家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太太出身低,来往行事也小家子气的很,照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林家的脸面就被太太给丢光了。” 另一人适时接腔:“可不是嘛,昨个儿于家举行葬礼,太太前去吊唁,你猜她穿了一件什么衣裳,她穿着一件杏色绣水仙的杭绸褙子,葬礼最是庄重,哪有人穿杏色衣衫给人送葬的,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方氏握着水桶的手紧了紧,终究没有开口,默默走到井边打了半桶水。 待她拎着水桶回到佛堂,影壁后的侍女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们是家生子,见识过方氏的手段,方氏治家刚柔并济,平时和善端方,可若下人犯了过错,惩治起来也是十分果决的。 她们私下诋毁主子,方氏不计较也就罢了,若是发作起来,她们可吃不消。 侍女回到侧院,把适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姜姝:“太夫人听到奴婢的话以后,微微顿了一下脚步,而后就神色如常的去井边打水了。” 姜姝点点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从来也不指望下人的三言两语能把方氏劝回红尘。 且等着罢,待她再好生筹谋一番,总归让方氏手把手指点姜容。 姜姝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更漏,时辰还很早。 她把手上那对赤 金镯子摘下来,给两个侍女一人分发了一只,声音沉沉的:“你们下去罢,今日这事决不能让旁人知晓。若是走漏了风声,这汴京你们便也不能待了。” 姜姝和陆长稽在一起待得时间长了,身上浸染旁他的气息,那份从容的气势,竟和陆长稽有五六分相似。 侍女一凛,连忙道是,缓步出了屋子。待人出去以后,姜姝再也撑不住,她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凤藻宫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琉璃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杨照月吃了一颗荔枝,鲜嫩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甜美至极。 她笑盈盈看向陆长稽:“今日这荔枝十分新鲜,你也尝一尝。” 陆长稽摆手拒绝道:“微臣肝火旺盛,不宜食用荔枝。” 陆长稽不爱吃,杨照月也就不劝了,她又接连吃了几颗荔枝,说道:“多亏有你,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就把卢党肃清。” 和卢家斗了这么多年,杨照月总算可以高枕无忧。从今往后,再没人可以掣肘她。 陆长稽回汴京以后,把自己的亲信派到陇原,陇原卢党余孽众多,他的亲信白越以身为饵,把卢党余孽尽数引出,将之一举歼灭。 白越身受重伤,昏迷了两日,至今尚未清醒。 陆长稽的眉头微微皱起:“此事是白越之功,我不敢冒领。还望娘娘能重赏白越,也不枉他遭了这番罪。” 杨照月道好,但凡朝政,她总愿意听陆长稽的话,除了皇儿,只有陆长稽是可靠的。 杨照月有些困,她扭头看向更漏,竟已经这样晚了。 她吩咐张培:“云台院久无人居,你着人熏一熏香,没得雪霁就寝的时候不自在。” 现下离上朝不过两个时辰,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陆长稽便会在云台院就寝,以免往返折腾。 这次陆长稽却谢绝了杨照月的好意:“就不劳烦大监操劳了,家中有人相候,我不适宜留宿。” 杨照月不假思索:“天色这样晚,你又何故……”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又忽得住了口,强颜欢笑:“现下确实不一样了,有温香软玉在家,你又何须忍受沁凉的孤衾,雪霁,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杨照月的声音很淡,像是天上的云,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夜鸟低鸣,姜姝被鸟叫声扰醒,她有些冷,还不到烧地龙的时节,身侧的床榻总是凉凉的。 “珠儿,给我灌一个汤婆子。”她低声喃喃。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翻了身,触手又是一片清寒。她瑟缩一下,这时,一具温热的胸膛从背后笼过来,把她抱了个满怀。 那具身体热腾腾的,充满男子特有的攻击性,姜姝微微动了一下,嘶哑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姝儿,不要动。” 他只是想陪着她,但他对她没有丝毫抵抗力。总是忍不住动情。 第68章 身后坚1硬11如1铁,姜姝的脸又红又烫,她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低声嗔道:“你怎么这样,我们现在是在林家,又不是在迦南院。 在别人家断不能如此,你这样若是让人听到了,可如何是好?” 这句“别人家”实实在在取悦了陆长稽,他自觉姜姝对迦南院有了归属感,心里十分高兴。 姜姝只觉得身后的巨1物愈发蓬勃,灼灼的地抵在那儿,和她的tun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上端直达腰窝。 姜姝往前挪了挪,和陆长稽隔开半人宽的距离,又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陆长稽看着她的睡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俯身在她的侧颊亲了一下,伸手拿上她换下的小衣,大步进入盥室。 陆长稽在林家留宿,翌日一早,林允之就和隔房的二叔父侯在花厅门口,擎等着向陆长稽问安。 第114章 约莫等到卯时三刻,打眼瞧见陆长稽从侧旁的寝屋行了出来,他身穿一袭青色圆领衫,和以前的装束没什么区别,林允之却觉得他和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眉清目朗,似乎愈发儒雅清矍。 林允之和林二老爷对视一眼,齐齐拱手,欲要向陆长稽行礼。 陆长稽抬起食指抵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步进入花厅。 林允之和林二老爷紧随其后,待人都进去了,陆长稽轻轻把房门关上。姜姝近些日子格外嗜睡,睡觉又轻,他唯恐把她吵醒。 陆长稽坐到主位,温声对二人道:“内人居于林府,叨扰二位了!” 林二老爷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夫人莅临寒舍,是林家之幸,下官喜不自胜,唯恐招待不周,何来叨扰之说。” 陆长稽道:“内人性子一向和顺,只最近身子不适,脾气难免有些左,她若是言行失格,还请二位担待。” 陆长稽的话十分周全,林二老爷却出了一身冷汗,陆首辅这是在为前几日的事敲打他。 姜姝曾和二房的二位少夫人有过龃龉,她若是想发作,二房的夫人便只能担待,谁让姜姝是陆首辅的心上人呢? 林二老爷连声道:“夫人的脾性那样好,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旁人发生口角,定是旁人品行有失,决怪不到夫人身上去。” 林二老爷是个识时务的,陆长稽敲打了他,又转而和林允之说话,寒暄了几句,便要出门上朝。 林二老爷和林允之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恭恭敬敬把陆长稽请上马车。 打发了陆长稽,各自的家眷才出来为其整理衣冠,伺候他们出门。 林二老爷坐在马车上,只觉得纳罕,当朝以夫为天,谁家的妇人不伺候夫君出门上朝? 陆首辅人都走了,姜家那位竟连屋门都没出,在旁的人家尚且如此骄矜,只他们二人的时候,怕是陆首辅得把人宠到天上去。 林二老爷咋舌,也不知道姜姝生了怎样一副祸水模样。 林家是大家族,每月十五聚到一起用膳,林大老爷在世的时候,各房聚在大房说话,现下林大老爷去世了,便把用膳的地点改到了二房。 卢氏眼皮活络,姜姝既在大房住着,便不能冷待,总不能把客人撇开,自家人用膳。 开席之前,卢氏便令得脸的嬷嬷亲自到大房走了一趟,邀请姜姝到二房用膳。 姜姝欣然应允,到了十五那日,和姜容一起进了二房。 二房的陈设与大房相差无几,只细微处比大房要俭省一些,二房共有二子三女,单聘礼和嫁妆的开销就要比大房多好几倍,将来两个儿子还要分家,卢氏不得不打算着花钱。 用膳时男女分席,三房的内眷和四房的内眷都到了,三太太和四太太都是能言善辩的人,平时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现下因为多了姜姝这尊大佛,她们便不太敢说话,唯恐那句话说的不对,开罪了姜姝。 卢氏也有些讪讪的,让下人把蒸好的螃蟹端到席面上,含笑说道:“这螃蟹是我娘家兄弟送来的,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养了五个月,只养活了这十几只,大家快尝尝鲜。” 螃蟹不是稀罕物,冬天的螃蟹却比珍宝还难得。 侍女把蟹八件分发给众人,大家一面拆蟹一面说话,气氛总算活络了一些。 姜容以前也吃过螃蟹,可姜家并不是讲究人家,得了螃蟹,徒手拆开吃便是了,哪里用过这蟹八件。 她有些为难看向姜姝,盼着姜姝能给她解围,姜姝却把心思都放在螃蟹上,十分灵巧的用工具把螃蟹拆开。 姜姝原本也喜欢吃螃蟹,今日却不知为何,闻到蟹肉的味道就觉得反胃。 她把蟹拆好了,却并不吃,不动声色把蟹肉推到了一侧。 姜姝没有理会姜容的求救,姜容有些泄气,她不愿意在长辈妯娌面前出丑,便不吃那螃蟹,只挑着近处的荷花酥吃。 张氏注意到了,知道姜容不会用蟹八件,暗暗嗤笑,故意道:“弟妹快尝尝这螃蟹啊,螃蟹冷了便会失去其滋味。到时候再好的东西也就糟蹋了。” 姜容小脸通红,只 道自己身子虚:“我身子不好,吃不得寒凉之物,我这只螃蟹便送给嫂嫂吃罢!” 卫氏捂着帕子轻嗤一声:“弟妹莫不是不会用蟹八件拆螃蟹罢?” 她把姜容的痛楚摆到明面戳,姜容的脸愈发红,热辣辣的简直要烧起来一般。 她本能地把目光投向姜姝,姜姝正在喝云腿笋丝汤,神色专注,仿佛不知道张氏卫氏在给她难堪。 这时卢氏狠狠乜了张氏卫氏一眼,她以前还觉得这两个儿媳温顺可人,现下看来没有一个好货色。 姜容现下是什么身份,眼见着就要成为首辅的小姨了,岂是他们二房敢得罪的。 卢氏乜着二人,训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俩把规矩学到哪里去了,越发的不成体统。” 婆母发了话,张卫二人又哪里还敢多言,默默低下了头。 原就不太热闹的花厅,又归于安静,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音。 卢氏食不知味的用完饭,抬头对众人道:“我在暖房养了好些花,现下万物凋零,我的暖房里却是姹紫嫣红,大家不若过去赏一赏花。” 卢氏侍弄花草的本领远近闻名,见她诚心相邀,三房四房的人便应允了。 姜姝没有什么兴致,婉拒道:“我身子有些不适,便不叨扰太太了。” 姜容顺势接腔:“我回去照料姐姐。” 二人说完话,向三位长辈行了个礼,相携着回了大房。 姜姝歪到迎枕上,对姜容的丫鬟栀子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一番。 姜容听着她说话,微微皱起眉头,待丫鬟出了门,才道:“长姐,二婶娘分明没有邀请婆母过去赏花,你让栀子传假话,婆母若是过去了,岂不是要穿帮?” 姜姝只道无碍,她摸了摸姜容的头发,柔声道:“容儿,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得请你婆母出山,你才能有所依靠。” 林老夫人方氏正在抄写佛经,栀子敲门进屋,她向方氏行了个礼,双手叠于身前,垂着头道:“老夫人,二太太养的优昙花开了,二太太特地遣了人来,请您过去赏花。” 方氏出世已久,等闲不肯出佛堂,优昙花是佛教圣花,她潜心向佛,既有了赏圣花的机缘,便一定要去瞧一瞧的。 方氏把佛经合起来,起身出了屋。 大房二房的老爷同父同母,两家亲如一家,时常往来。 方氏进门,门房也不用通禀,直接便把她引到了花房。 花房门口种着一株夕颜,夕颜攀爬在木架上,织出两个世界。 方氏隔着夕颜花架,听到里面的人在嬉笑,先是张氏的声音:“我今日算是大开眼界,我知道姜氏出身低,见识浅,却没想到她这样上不得台面,竟连个蟹八件都不会用。” “幸好今日是家宴,她若是在别人家吃席的时候出丑,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卫太太道:“可不是吗,我活了一把年岁了,第一次见到姜氏这样的当家太太。” “姜氏没有见识,怕是大房的一对子女也要被她养的不敢见人了。” 卢氏在席上敲打两个儿媳,也无非是怕姜姝记仇,连累家里的主君,现下两个姜氏都不在场,她自然不会约束两个儿媳,便是她自己也打算接腔。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瞧见花架外站着一抹灰色的身影,她张张嘴,刚要问来人是谁,便见那身影不急不缓地绕过花架出现在她们面前。 说人坏话,被人家的婆母抓了包,张氏卫氏又害怕又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 卢氏干笑一声,热络地走到方氏跟前,说道:“大嫂来啦,您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下,您瞧瞧现在这局面,您瞧瞧……” 方氏盯着卢氏,原本灰扑扑的平静如水的眼眸,忽得就有了神采,方氏勾起唇角笑了笑,讥讽道:“我是不是叨扰弟妹了?” 卢氏更加尴尬了:“大嫂说什么呢,我欢迎您尚且来不及,怎么算叨扰呢?” 方氏道:“弟妹不嫌我烦就成,长嫂如母,为着你的身家前程着想,我今日也要提点你几句。” 方氏一面说话,一面坐到交椅上,眼睛扫过屋内众人,利如剑。 卢氏瑟缩一下,她知道,那个总是压她一头的妯娌又回来了。 方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朝的任太尉有一个得意门生,名曰邹慧,邹慧因着决策失误,被昭帝在朝堂上痛骂一通,邹慧自觉丢了颜面,回府以后跟小妾抱怨,道帝暴戾,不堪为君。” “邹慧说完话不过两个时辰,便被锦衣卫带走,以大不敬之罪斩首示众,任太尉也因为束下不严连降四级,险些被褫夺官位。” 方氏说完话,慢悠悠把目光投向卢氏:“弟妹,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因着口舌惹出滔天大罪。 第115章 咱们是骨肉至亲,我可以不做追究张卫二人诋毁姜氏,可若是她们将来故技重施,诋毁别家女眷,被人一纸状书,状告到朝堂可如何是好?到时候连带着弟妹也要被人嗤笑的。” “当朝幅员辽阔、地大物博,我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数不胜数,难道我们遇到不了解的事物,就要被人嗤笑吗,若是这样,我们都缩在后院,不出房门一步算了。” 卢氏忿忿的握紧拳头,不过家里人起了龃龉,方氏提前朝那些杀头的罪臣做什么,方氏惯会小题大做。 卢氏心里不悦,可又辩不过方氏,只得赔笑道歉:“张卫二人德行有失,大嫂若觉得不忿,只管罚她们,我决不护短。” 卢氏只是说客套话,没想到方氏毫不客气,方氏道:“侄媳在家里犯错,小惩大诫即可,也无需二位侄媳亲自给姜氏致歉,你们二人到堂前跪两刻钟便是了。” 这便是方氏的高明之处,在堂前跪两刻钟,说起来不算什么,却会让张卫二人在林家颜面尽失,在下人心中失去威信。 卢氏铁青着脸看向方氏,嗫嚅道:“大嫂,张氏卫氏虽不成器,将来却是要做管家太太的,您让她们到堂前跪着,以后还怎么支使下人?” 方氏含笑道:“所谓上行下效,说的便是如此,主子有了错若轻轻揭过,还怎么管束下人。 下人看到主子犯错会被惩罚,定会惊醒着当差,再不敢出现纰漏。二位侄媳到堂前罚跪,于二房管束下人也是有裨益的。” 方式一张利嘴噎得卢氏婆媳三人无话可说,张氏卫氏没法子,忿忿地挪到堂前罚跪,对大房的恨意也达到了顶峰。 张氏环视四周,见无人经过,压低声音道:“婆母也太纵着大房了,以前即便和大伯母有觊觎,也是会护着我们的,如今怎么大房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地板又硬又凉,硌得膝盖疼,卫氏悄悄把手帕折起来垫在膝盖下面,低声道:“信阳侯府那位现下还在大房住着,得罪了大房便是得罪了信阳侯府那位,那位背后有陆首辅撑腰,婆母又如何敢和他们叫板。” 说来说去,她们挨罚的症结竟在姜姝身上,她们今日所受的奇耻大辱一定要在姜姝身上讨回来。 姜姝有些畏冷,姜容特特让人在屋子里煨上了银丝碳,热气蒸腾开来,姜姝总算舒服了一些,她摊开账本,认认真真教姜容理账。 二人十分投入,待把账理完,才发现屋内多了一个人,那人身穿一席碧蓝色云锦阔袖衫,云鬓高梳,在 赤金头面的衬托下,愈发显得肤白若雪,端得是华贵端方。 姜容怔愣了片刻,才把这人和她那个成日里礼佛的婆母联系到一起,婆母这是、这是还俗了吗? 姜容给方氏行了个礼,磕磕巴巴道:“母亲,您……” 方式抬手打断姜容,转而对姜姝道:“容儿年纪小,处事没有章法,这几日麻烦夫人了,以后由我来教导容儿,无需再叨扰夫人。” 总算把方氏请了出来,姜姝点了点头,温声对方氏道:“您是过来人,有您教导,容儿定能把林府撑起来。” 方氏是个周全人,既决定还俗,就要把礼节做全,晚间,置办了一桌席面用来答谢姜姝。 吃完席,天色便黑了,姜姝决定再宿一夜,第二日回信阳侯府。 折腾了一日,她身心俱疲,躺到榻上就睡着了。 陆长稽踏月而归,轻手轻脚到盥室沐浴,他整日里批阅公文,身上沾满了墨水味。 姜姝不喜欢墨水的味道。 洗漱完,陆长稽躺到榻上,侧身凝视姜姝的睡颜,姜姝这几日嗜睡,气色倒是好了一些。 他凑到姜姝跟前,轻轻在姜姝的额间吻了一下,这时,忽看到姜姝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支素银发簪。 姜姝并不喜欢银饰,她喜欢珠光宝气的赤金头面。 陆长稽的眸光沉了沉。他绷着脸把银簪抽出来,放到眼下端详端详,只见银簪簪尾刻着一个小小的“熙”字。 熙文是叶潜的字。 怒意从脚底升腾到胸腔,翻江倒海的蒸腾,渐渐汇集成一片火海,形成燎原之势。 陆长稽紧抿着嘴唇,双手不由轻颤起来。 他将银簪掷到地上,伸手把姜姝摇醒,直勾勾看着姜姝,淡声道:“姜姝,你可是把我当成了死人?你瞧不上我便算了,左右我也不能让你如意,我这就去杀了那叶潜。” 姜姝不知道陆长稽为何这样生气,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又牵扯到了叶潜,叶潜本就无辜,她决不能让陆长稽再伤害叶潜。 姜姝有些着急,她拽住陆长稽的衣袖,哑声道:“陆长稽,你在说什么疯话?” 姜姝发抖的睫毛映入陆长稽眼中,陆长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果然还念着叶潜,只提到叶潜的名字,就情不能自禁。 他若不把叶潜除了,便妄为极臣,陆长稽把衣袖从姜姝手中扯出来,大步向门外行去。 “陆长稽!”姜姝大骇,她光着脚跳下床,向门外狂奔。 第69章 不知谁往门口泼了一汪水,天寒地冻,那汪水结成了冰,姜姝一脚踩上去,身体猛然向后滑去。 摔跤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不知为何,姜姝摔倒以后小腹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五脏六腑里搅动,简直要把身子绞烂,她捂着小腹,汗如雨下。 **处变得黏答答的,似乎有液体渗了出来。 珠儿的寝屋在姜姝隔壁,她听到声响行到廊下,只见姜姝歪在地上,眉头紧皱,面如土色。 珠儿大骇,她跑到姜姝身边,双手插到姜姝腋下,把姜姝从地上拔起来,一面托着姜姝往屋外走,一面喊人:“来人,来人啊,赶紧去请大夫。” 珠儿把姜姝扶到寝屋,托着姜姝的腰让姜姝仰躺到拔步床上,这时,她发现姜姝适才坐过的地方有一抹血迹。 珠儿是姜姝的贴身丫鬟,她知道这几日不是姜姝的小日子,好端端的,姜姝怎么见了红。 珠儿焦急万分,她抓住小丫鬟的手,问道:“可有人去请大夫了?” 珠儿力气大,丫鬟的手被她攥得生疼,丫鬟抽了一口气,道:“家里住着大夫,小厮已经去请了,想必很快就能过来。” 姜姝的小腹还是很疼,她强忍着不适,急声催促珠儿:“你快去把陆长稽追回来,快些!” 有人提着灯笼进了院子,是小厮引着大夫来了,瞧见大夫,珠儿才放心了一些,大步向大门口跑去。 珠儿脚程快,追到大门口的时候,陆长稽正在上马车,珠儿冲到马车旁边,喊道:“大爷,夫人摔到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竟见了红。” 额角青筋隐隐直跳,陆长稽的长眉拧成“川”字,他从马车上下来,火急火燎向内院折返。 疾步如飞。 陆长稽进入寝屋的时候,姜姝正在昏睡,脸色苍白如雪,虚弱地仿佛一个纸人。 陆长稽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喉头涌过一股腥甜。 他不忍心打扰姜姝,转身和大夫进入外间,低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陆长稽原就十分有威势,现下眸中布着血丝,神情肃穆,骇得大夫心有戚戚。 大夫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说道:“夫人情绪波动过大,又摔倒在地,以至于动了胎气。” “你说什么,动了胎气?”陆长稽的声音微微拔高。 大夫凝着陆长稽,陆首辅当街抢夺人1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原以为陆长稽早就和姜氏有了首尾,得知姜氏怀孕,这才不管不顾把姜氏抢夺回家,可瞧陆长稽的神情,仿佛不知道那姜氏怀了身孕。 大夫悄悄抠了抠自己的指甲,内心愈发纷乱,也不知道那姜氏肚子里怀的到底是谁的骨肉,那孩子若不是陆首辅的,怕是就保不住了。 虽说医者仁心,大夫到底要先保全自己,才能给旁人医病,他不敢糊弄陆长稽,照实说道:“夫人已怀孕两月有余,现下动了胎气,胎儿有些不稳,所幸夫人身体底子好,若是好生将养,当会安然无虞。” 两月有余? 依照时间推算,姜姝是在酒宴上设计与他云雨那次便怀了身孕。 陆长稽揉了揉太阳穴,汹涌的歉疚袭击着他,让他无所适从,第一次,他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都怪他,他原本是极沉稳的,现下却如毛头小子一般毛毛躁躁,若不是他不由分说得姜姝争吵,若不是他闹着出门,姜姝又如何会情绪激动,摔倒在地? 陆长稽轻轻抚了抚姜姝的面颊,幸好姜姝无碍,孩子也无碍,否则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陆长稽把人打发出去,无措地在屋内踱来踱去,他又怕脚步声把姜姝吵醒,转身坐到床边,静静地凝着姜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姜姝幽幽转醒,陆长稽高兴极了,但又有些无措,他犯了天大的过错,也不知道姝儿会怎么对他。 不管姜姝怎么待他,都是他活该承受的。 第116章 陆长稽把汤药端到床边,低声和姜姝打商量:“我喂你喝药罢!” 姜姝摇摇头,她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背影纤细孤绝,显见不想搭理陆长稽。 陆长稽唯恐姜姝不高兴,低声喃喃:“你若不想见到我,我便到外面去,我让珠儿伺候你喝药,你现下身子虚弱,万不能懈怠,一定要把药喝了。” 他俯下身给姜姝掖了掖被角,接着道:“我在门外守着,你若是想和我说话就让珠儿叫我。” 话毕,他又看了姜姝一眼,这才恋恋不舍的行到屋外。烛影重重,隔着窗子,姜姝瞧见一道挺拔清矍的身影。 她恍恍惚惚坐起身,只觉得这一切像是做梦一般,她的身子自幼就十分康健,葵水却时有不准,近几个月杂事缠身,她便忽略了自己没有来葵水的事。 她心心念念盼着怀孕的时候没有怀上,已然泄了气,没想到竟胎珠暗结。 姜姝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她的小腹平坦如初,现下里面却孕育着一个生命。她勾勾唇角,暗叹生命的奇妙。 珠儿端着汤药凑到姜姝身边,温声道:“奶奶,该喝药了。” 适才的大夫妙手回春,一套针灸下去姜姝便止了血,姜姝现下倒是没有觉得不适,只觉得困乏,但药总得喝,没得带累了腹中的孩子。 她既有了胎儿,就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幼时,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一定要好好将养身子,给自己的孩子撑腰。 姜姝不是娇气的人,她把汤药一饮而尽,饮完药以后,珠儿递给姜姝一颗蜜饯,姜姝适时把蜜饯含在口中,将口中的苦涩压下去。 姜姝喝完药,重新躺到床上,姝儿这时才开口询问:“奶奶,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大爷怎得那样生气?” 姜姝把那根银簪摸出来,递到珠儿手中,把适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珠儿气得牙痒痒,骂道:“也不知道哪个畜生兴风作浪、挑拨离间,若让我揪出来了,非得打碎他的狗牙。” 姜姝精神不济,她没有力气接腔,复又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 珠儿风风火火走到屋外,原要寻管事彻查此事,径先瞧见陆长稽雪松似的身影。 大雪似鹅毛,纷纷扬扬往下洒,陆长稽的肩头和头发上覆了厚厚一层雪,似要冻结成冰。 珠儿怔愣片刻,低声对陆长稽道:“大爷,您误会奶奶了,奶奶没有和叶侍讲私相授受。” 姜姝对叶潜怀有愧疚之心,便是为着叶潜的性命前途也不会冒险与他联系。 陆长稽智多近妖,平素最是沉稳,唯有事关姜姝,才会失去分寸。 陆长稽皱起眉头,是他太冲动了。 他唤来程栾,低声吩咐:“查一查谁进过夫人的房间,将有关人等全部拘起来。不论手段,必要让她们把背后之人吐出来。” 陆长稽面上温和,若动起手来,却是铁血手腕。 程栾应是,他刚刚退下,宫里便传来口信,请陆首辅进宫议政。若没有急事,太后断不会深夜传召,陆长稽不敢耽搁,乘轿向皇宫行去。 议政殿灯火通明,陆长稽赶到的时候殿内坐着三人,为首的自然是杨照月,她的左下手是兵部尚书孙泽,右下手是户部尚书闫回。 二位尚书看到陆长稽,起身拱手行礼,陆长稽摆摆手,让二人就坐。 待陆长稽坐定,杨照月徐徐开了口:“驻守南越的将领徐尉发来密报,说南越王私下屯兵,有不臣之心。众卿怎么看?” 孙泽主战,区区南越,蛮夷之地,竟敢不服天朝教化,生出不臣之心,当好好给他们一番教训才是。 闫回管粮草,最厌恶劳民伤财之举,他道:“天朝有雄兵数十万,跺跺脚便能把南越震翻,管束南越,无需大动干戈,予以震慑即可。” 二人政见向左,你一言、我一语,驳了十几个来回也没有分出胜负,最后齐齐把目光投向陆长稽。 陆长稽道:“太后娘娘诞辰在即,当请南越王的独子来朝进贺,并将之留在汴京学习天朝礼仪文化。 他若来,便予以教化。若不来,可潜雄兵前去镇压。” 陆长稽这招可谓是两全之策,南越王若是铁了心谋反,定不会让自己的独子进汴京送命,朝廷到时候只管派兵直达。和疆域完整相比,那些出兵的粮草便算不得什么了。 南越王若是没有做好谋反的准备,他的独子进了汴京,他以后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听了陆长稽的计策,杨照月十分欢喜,忙让翰林院拟旨,快马加鞭,连夜传南越世子进京。 待兵部、户部尚书出了门,杨照月把眸光投到陆长稽身上,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陆长稽身上的积雪慢慢消融,一点一点渗到衣衫里,印出一片深色。 杨照月的气有些不顺,低声抱怨:“好端端的,你怎么落了满身雪,快些到内间换一身衣裳,没得感染风寒。” 陆长稽只道无碍:“家中还有要事,臣得尽快赶回去。” 他的神色颇焦急,俯身向杨照月作了个揖,大步行出大殿。 杨照月看着陆长稽的背影,神色落寞,终究没有出声。 她贵为太后,已比世间大多数人都拥有的多,又如何能什么都觊觎呢,世间原就没有双全法。 杨照月失魂落魄回到凤藻宫,扯开床幔,忽见皇帝从里面跳了出来,皇帝不过八岁,相貌随了杨照月,神采飞扬,似是彩虹捏的。 他笑嘻嘻看着杨照月,问道:“母后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儿臣以为您会和陆大人一同入榻。” 第70章 鸡汤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姜容把鸡汤捧到姜姝跟前,温声道:“长姐,这鸡汤煨了三个时辰,十分醇香,你喝一些吧!” 姜姝的胃口和前几日相比倒是好了一些,她接过鸡汤,喝了小半碗,胃里有了东西,身子暖融融的,十分舒适。 姜姝站起身对姜容道:“我们到外面走一走罢,总在屋子待着也是无聊。” 姜容把她按坐到贵妃榻上,急声道:“你的身子还未痊愈,如何敢到外面行走,若是出了差池可怎么是好?” 姜姝不是爱逞强的性子,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缓缓仰靠到贵妃榻的后背上,温声对姜容道:“既出不去,就把窗子打开,左右屋内烧着地龙,总冻不坏身子。” 姜姝昏厥那日陆长稽便让人烧了地龙,虽是冬日,姜姝的寝屋却温暖如春。姜容把窗子开了半扇,任清冽的空气流到屋内。 她还欲和姜姝说会子话,听珠儿禀告,说陆大人回来了。陆长稽是外男,姜容得避讳着,她不再久留,默默退了出去。 陆长稽掀开门帘,瞥见半开的窗子,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姜姝:“会不会有些冷?” 姜姝半阖着眼道不冷:“老待在屋子里,我快要闷坏了。” 听了她这话,陆长稽便不再主张关窗子,他坐到贵妃榻旁边的矮凳上,温声细语和姜姝说话:“我下了调令,调叶侍讲回京任职,担修撰一职。” 修撰比侍讲要高一级,凭叶潜的能力,倒也担得起修撰一职。 陆长稽语气沉稳,心里却直打鼓,叶潜是姜姝的心结,因着叶潜,姜姝一直责怪他,他现下不求别的,只希望姜姝能高兴一些。 按私心,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叶潜回汴京,可他又担忧姜姝不高兴,哪怕自己摧心剖肝,他也要让姜姝开怀。 陆长稽小心翼翼地觑着姜姝,只见姜姝掀开眼皮,面无表情乜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合该将他调回来,这是你欠他的。” 她的语气平静淡然,他猜不透她的心思,心里愈发忐忑,只得转了话题:“你想吃什么,抑或想做什么,我今日有时间,可以……” “我什么都不想吃,也不想做什么。”陆长稽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姝打断,“你出去罢,我要睡一会子。” 她对他下了逐客令,他原想问问她要不要把她抱到拔步床上,贵妃榻虽舒适,却有些逼仄,但他又恐惹她不快,也不敢敢多言,悄悄行到了花厅。 程栾正在花厅等着,看到陆长稽,他躬身行了个礼,温声道:“大人,昨个儿西府三奶奶的侍女云歌趁着夫人和姨太太核对账本的间隙,悄悄进过夫人的寝屋。” “夫人枕头下面的那只素银簪子卑职也查到了来路,那簪子是西府二奶奶的奶娘韩婆子从玉珍轩购置的,购置时特特令银匠在上面往上面刻了‘熙’字。” “卑职把云歌和王婆子拷打了一番,二人吃不了苦头,便把由来倒了出来。 说是张氏和卫氏记恨夫人让她们吃了挂落,便联手陷害夫人,欲意让大人厌弃夫人,以便她们报仇雪恨。” 林二老爷的府邸和林允之的府邸相邻而居,林允之居东,平素便称林允之的府邸为东府,林二老爷的府邸居西,便称西府。 陆长稽薄唇紧抿,平静的眸子变得深幽暗沉,下颌绷成一条线。 第117章 程栾连大气都不敢喘,所幸姜姝和她腹中的胎儿都安然无恙,但凡出现差池,怕是整个西府给之陪葬,都不能平息陆长稽的怒气。 陆长稽转身坐到太师椅上,沉声对程栾吩咐:“让林二过来见我。” 林二老爷得知陆长稽要见他,十分高兴,见面三分情,陆首辅日理万机,既肯拨冗与他说话,定是因着器重他,能得首辅器重,离升迁还会远吗? 林二老爷又惊又喜,他急匆匆回到寝屋,单衣裳就换了三身,他对镜自揽,万字不到头蓝宝石长衫太过于华丽有喧宾夺主之嫌,绣竹纹圆领袍太老气,衬得人无精打采,没得首辅见了,以为他老态龙钟不堪重用。 林二老爷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穿着官服去拜见陆长稽,官服庄重,虽不出彩却也不会出错。 林二老爷红光满面的来到东府,一接近花厅,就感觉到了重重的威压之势,他抬眸看向屋内,只见陆长稽坐在太师椅上,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开,斜睇着他,似一头捕食的猎豹,让人危栗颤颤,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二老爷的脸色由红转白,须臾间就失了血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陆长稽,不管怎么样,先认错总是没错的。他颤着步子踏进屋内,匍匐着跪到陆长稽跟前,声音也有些发抖:“大人,下官可是做错了什么,还请您明示?” 陆长稽轻哼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你管的好家,竟敢到我头上动土,也是好本事。” 寒冬腊月,林二老爷流了满身汗,陆长稽既责怪他管家不严,就定是后宅出了差错,想到前几日两个儿媳和姜姝的龃龉,愈发战战兢兢,这两个孽障,是要把他林家往地狱里带呀。 陆首辅这样的身份,断不会跟他家长里短,林二老爷也不敢多问,指天打包票:“大人,都怪下官管家不力,下官这就家去,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林二老爷红光满面地出门,不过一刻钟又灰头土脸地归了家,他先把卢氏唤到屋内,问清了近两日发生的事情,得知张氏卫氏被当堂罚跪以后,心里就有了谱。 按说公爹不好当面和儿媳打交道,但事关阖府的身家前程,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林二老爷咬牙切齿:“把张氏卫氏传过来,我今日倒要问问她们,我林家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们,她们竟一心要置我林家于死地。” 家主的随从亲自去传,张卫二人不敢耽搁,很快就进了花厅。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瞧公婆二人铁青的脸色,便知没有好事,二人惴惴地垂立在花厅,连头都不敢抬。 卢氏怒气冲冲地盯着她们,眼睛简直要冒火:“你们二人这几日做了什么好事,赶紧从实招来,若敢胡言乱语,这林家你们也不用待了,直接回娘家便是。” 下堂妇的下场,除却被家族抛弃,便是自缢而亡,卢氏这话不可谓不重,张氏和卫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料想是陷害姜姝的事出了岔子,姜姝身后是陆首辅,凡事只要和陆首辅沾上边,那就是天大的事。 二人忙跪到地上,痛哭流涕,似乎十分懊悔。 看着两个儿媳窝窝囊囊的样子,卢氏愈发气愤,骂道:“你们两个泥捏的东西,和姜家那位交恶的时候胆子有箩筐那样大,现在怎么什么都不敢说了?” 卢氏面色沉沉,两条柳眉倒立起来,活像戏台上的关公,瞧她这个情状,卫氏料想事情定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磕磕巴巴把她和张氏的所作所为道了出来。 “糊涂东西!”卢氏还未开口,林二老爷“嚯”地站了起来,指着张氏、卫氏骂道,“陆首辅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姜家那位抢走,显见是把姜家那位放到了心尖儿上,你们得罪谁不行,非要在老虎头上拔毛。” “我听长房那边的管事说,陆首辅昨个儿和姜家那位生了好大一场气,姜家那位当场晕厥,经大夫诊断,竟是有了身孕。” 林老二爷越说越胆寒:“陆首辅沉稳如山,若不是见了你们二人伪造的簪子,又何至于大发雷霆。” 他抚了抚胸口,接着道:“所幸有惊无险,那位腹中的胎儿并没有大碍,若是胎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用活着了,提头向陆首辅请罪,怕也平息不了他的怒火。” 张氏卫氏心惊肉跳,她们只是想让姜姝和陆首辅生一些龃龉,哪里知道姜姝怀了身孕啊,首辅二十又六才得了这一子,定会看得比命还重,她们险些害得姜姝滑胎,这样大的过失,可该如何赎罪? 二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向林二老爷磕头:“父亲,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呀,我们嫁到林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好歹生了哥儿姐儿为家里开枝散叶,断不能因为无心之失被首辅开罪呀!” 林二老爷看着痛哭流涕的两个儿媳,心一点一点软化,平心而论,张卫二人这些年每日里到正院晨昏定省、十分孝顺,教养孩子也用心,对夫君更是百依百顺,除却偶尔有点小心眼儿,并没犯过大错,他也不忍心就此断送二人的将来。 林二老爷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们犯什么糊涂不成,偏偏要去得罪那姜姝。” “今日陆首辅把为父传到大房,略微提点了几句,要为父自己处理家事,说是要为父全权做主,可有陆首辅在一旁,为父对你们的处理只能重不能轻,否则,若是惹得首辅不快,为父也保不住你们。” 林二老爷沉吟片刻,低声道:“为父暂且把你们二人押送至慎刑司,待半月以后,再接你们归家。” 提到慎刑司,张卫二人的脸色愈发难看,本朝有一专门管教官眷的机构曰锦衣司,官家的女眷若犯了过错,可到锦衣司教化。到锦衣司教化,虽名声不好,好歹不会伤到根本。 可那慎刑司是什么地方,慎刑司是刑部下设的司法机构,主要审理刑名案件,她们二人一旦进去,便会有案底在身,从官眷跌为案犯,这样的落差,她们可如何受得了。 进一次慎刑司,张卫二人的名声便毁了,以后哪里还会有高门大户的妇人愿意和她们交际,人情往来也不用提了,怕是只能缩在内宅处理琐事。 张卫一万个不愿意,但和生家性命相比,不能在人前露脸也算不得什么了,况且公婆实在厚道,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过失而休弃她们,日后还要亲自接她们归家,她们又能有什么不满的呢,要怪也只能怪那个狐媚子姜姝,她们惹了这尊大佛,只能认命。 林二老爷动作很快,上午理清了事情的始末,下午就大张旗鼓把张卫二人送到了慎刑司。 张卫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慎刑司的生活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劳苦,白日里杵米磨面,夜间点着油灯做针线。 她们都是高门贵女,用膳尚且需要下人布菜,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生活,娇嫩的双手磨得鲜血淋漓,听管教嬷嬷说,过不了几日,那些磨破的地方会愈合结茧,结了茧子,手便不会疼了。 老天爷,哪家的奶奶手上会有老茧呀,张卫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她们以后可该怎么见人。 可惜,便是连哭都不能肆意,因为隔壁还关着一个年过四旬的壮硕妇人,她们的哭声打扰了那妇人就寝,妇人抬脚踢了几下墙壁,声若钟鸣,简直要把墙踢塌。 二人瑟缩一下,双双噤声,无奈地躺到地铺上闭目养神,离起床不过两个时辰了,她们得抓紧时间睡觉,现下可真真应了那句话,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姜姝的身子渐渐恢复,气色也不似之前那样萎靡,现下方氏已经肯手把手教姜容管家应酬,她 便无需再在林家逗留,趁着天气晴朗,陆长稽把姜姝接回了信阳侯府。 屋内置着一颗夜明珠,光线温润柔和,既能照明又不至于晃眼,陆长稽把姜姝抱到怀中,手掌覆到姜姝的小腹上,凝着她的面颊看了一会儿,温声道:“姝儿,我们成亲罢!” 姜姝柔软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她知道再不会有人像陆长稽这般待她好,可她想过的是平淡富庶、悠然自得的生活,这样的生活陆长稽给不了她。 便是她自立女户,带着孩子过活,都比和陆长稽一起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要安心。 姜姝摇了摇头,默默地闭上眼睛。她有些困乏,大脑却很清晰,总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姝儿,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慢慢脱身,给你想要的生活。” 他受先帝所托,也为了报答杨照月的那份情义,自先帝去世便一心扶持幼主。其间呕心沥血,不知付出了多少。 现如今幼主羽翼渐丰,他也该功成身退,为自己、为姜姝做打算。 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只有身边人才是切切实实需要他去呵护的。 听到陆长稽的话,姜姝僵硬的身子慢慢软化。 她翻了个身,回抱住陆长稽。 第118章 第71章 时间一晃而过,眼见着就要过年,信阳侯府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珠儿捧着一个匣子欢欢喜喜跑到屋内,含笑对姜姝道:“奶奶,叶大人回京了,这是他托奴婢给您送的节礼。” 得知叶潜回京,姜姝的愧疚之意总算平息了一些,她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金锁,一对雕锦鲤银手镯,一只竹蜻蜓。 这些东西都是幼儿的玩具,姜姝知道,这是叶潜送给她腹中胎儿的礼物。 她摩挲着那个竹蜻蜓,不由泪眼婆娑,幼时,林姨娘拮据,叶家也一贫如洗,姜姝和叶潜没有贵重的玩具,经常一起玩竹蜻蜓,把竹蜻蜓的手柄放在掌心,双手一搓,竹蜻蜓就飞了出去。 姜姝的竹蜻蜓总是比叶潜的那只飞的高、飞的远,为此她得意了好一阵子,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叶潜无能,而是叶潜一直让着她。 姜姝把那个匣子放到床头柜子里,用铜锁锁好,等孩子出生了,她一定要让孩子玩这些玩具。 官员外放归京,照例,主君要宴请同僚联络感情,主母需开席邀请交好上门吃酒,叶潜未娶妻,便由叶母张罗着请人吃席。 叶家也曾风光过,举办宴席于叶母来说并不算难事儿,叶母先拟了一份客人名单,男宾倒是好琢磨,左右不过叶潜在翰林院任职时的一些同僚,到了女宾这儿是有些为难的。 叶母先写了几个人名,而后就开始斟酌到底要不要邀请姜姝,按私心,她自然想让姜姝到家里吃席,但想到姜姝如今的身份,唯恐姜姝到了家里,引得陆长稽不快,陆长稽不高兴了,万一让姜姝吃苦头可怎么办? 叶母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把姜姝的名字划掉了。 叶潜为官清正,人品高洁,叶家举行宴会那日来了很多人,花厅里高朋满座,好不热闹。 姜姝知道叶母不会给她发请帖,她也不介意,早起梳洗停当,特地让方玉给她梳了个端庄的莲花髻,穿一件丁香紫绣缠枝纹阔袖衫,乘软轿向门外走去。 行到垂花门,只见陆长莹正在垂首喂鱼,姿态婀娜,像六月里肆意开放的榴花。 陆长莹早就预料到姜姝会出门,用完早膳就守在垂花门候着,好容易等到了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莹白的脸上泛起一层微红。 她走到软轿旁,低声问姜姝:“嫂嫂可是要出门?” 姜姝道是,还没来得及说别的,便听陆长莹接着道:“嫂嫂是要去叶家吗,可否带我同去?” 姜姝向陆长莹招了招手:“妹妹快上来罢,外面冷,进来暖和暖和。” 陆长莹看向姜姝,只见姜姝气质高华,肤色白里透红,雍容如牡丹,十分美艳。 她自觉怎么都比不上姜姝,不由有些泄气。只想离姜姝远一些,没的一对比,把她比到尘埃里去。 陆长莹谢绝了姜姝的好意:“我还是坐自己的软轿罢,我的轿子里熏了橙香,我喜欢甜橙的香味。” 姜姝不置可否,和陆长莹坐着软轿,一前一后向叶家走去。 姜姝被陆长稽当街掳走,不仅她自己颜面尽失,陆长稽和叶潜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姝不想让叶潜难堪,直接命轿夫把软轿抬到叶家后门。 守门的老吴头年幼时是叶父的书童,性情坚贞,叶家落败后,他依然守在叶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为主君尽忠。 当年姜姝对叶母、对叶潜的照料老吴头看在眼里,十分敬佩姜姝,见到姜姝,当即就把人请进院子。 姜姝也不进前院,就坐在后罩房喝茶。 陆长莹环视四周,叶家的后院上了年头,围墙已经很旧了,但墙上雕着花纹,地面也打扫地干干净净,显见是十分肃整的人家。 叶母招待完客人,欲要回房午憩,转过影壁,迎面遇上老吴头。 老吴头向叶母拱了拱手,温声道:“老夫人,姜家大姐儿来了,正坐在后罩房喝茶。” 叶母喜上眉梢,低声道:“这样冷的天,她窝在后罩房干什么,快去把她请到花厅,没得冻坏了身子。” 姜姝十岁那年,杨氏克扣她的碳火,她一整个冬日都在冷屋里住着,冻了一身冻疮,冻疮这东西最容易复发,姜姝好容易才养好了一身肉皮儿,可不能重蹈覆辙。 姜姝和陆长莹一起进了暖阁,叶母瞧见陆长莹,见她通身气派,料想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抬臂请她上座。 陆长莹只道不敢,她指了指姜姝,说道:“我是信阳侯的独女,我就随着嫂子叫老夫人一声伯母罢。我是晚辈,怎敢添居主座,还是伯母就座罢!” 见陆长莹进退有度、知书达理,叶母也不跟她客气,就坐到了主位。 叶母跟陆长莹寒暄了几句,而后把目光投向姜姝,说道:“你现下身子好一些了吗?” 叶母知道姜姝当初意欲借种的事,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姜姝真的怀了陆长稽的孩子。 姜姝道:“初初怀孕的时候很是难受了一些日子,现在倒是没事儿了。” 叶母还是不放心,接着问:“你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妇人怀孕辛劳,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 姜姝道:“睡得好,吃得也香,伯母无需为我担忧,倒是您,长途跋涉的,身子可还受得了?” 叶母道:“潜儿入仕以后,珍贵的药材流水一般往家里买,我日日都进补,身子岂有不好的道理。” 约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叶潜升了官职,叶母的脸色瞧起来红光满面的。 知道双方都好,姜姝和叶母都放了心,陆长莹是客,叶母不好冷待她,说道:“我家厨娘在西边学会了做馎饦,提前和上面,醒一个时辰,用鸡汤为底,待鸡汤滚了,把面擀成宽宽的面片,煮到鸡汤里面,待煮熟了撒上葱花,点上香油,味道十分鲜美,陆小娘子可否要尝一尝?” 陆长莹吃惯了山珍海味,对叶母口中的馎饦十分感兴趣,原想应承,但又唯恐应承的太快给叶母留下贪吃的印象,一时之间进退维谷,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姜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伯母这么一说,把我的馋虫给勾起来,妹妹就陪我吃一碗罢。” 台阶摆在了眼前,陆长莹顺势踏了上去,约莫过了一刻钟,厨娘把两碗香喷喷的馎饦端到了暖阁,姜姝腹中空空,吃了大半碗,这馎饦的味道果然十分合心意。 吃完饭,听到有脚步声在门前驻足,是叶潜来了。 叶潜隔着帘子问:“是姝儿妹妹来了吗?” 姜姝道是:“我过来看看伯母,见伯母身子康健,我便放心了。” 叶母在屋内,二人又熟识,是不用避嫌的,叶潜掀开门帘就要进去,这时听叶母道:“屋内有贵客,潜儿休得无礼。” 听叶母那样说,叶潜便知道屋内有未出阁的女子,他是识礼的人,不会做唐突之举,于是止住脚步,转身进了前院。 叶家母子识礼是好事儿,陆长莹却觉得空落落的,碗中的馎饦都不香了。 冬日天黑得早,姜姝吃完饭又和叶母说了一会子话才向信阳侯府折返,回到迦南院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了,她原想回寝屋小憩,没想到赵氏在花厅等着跟她说话。 “母亲,您若是有事儿,让下人通传一声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姜 姝解了披风,坐到赵氏下首。 赵氏的目光在姜姝微微凸起的小腹上瞥了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责怪雪霁把你强抢到信阳侯府。 但你已怀了身孕,眼见着就要显怀,总不好没名没分地跟着雪霁,这样拖下去,对你腹中的孩子也是无益的。” “依我看,你还是风风光光嫁给雪霁最为适宜,如此,你的孩子也算名正言顺了。” 赵氏的话不无道理,可若让姜姝提心吊胆地和陆长稽成亲,她是万万不能妥协的。 姜姝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递给赵氏,温声道:“我知道母亲是为着我好,但我有自己的考量,雪霁公务繁忙,他若能把前朝的事情处理好,我便和他成亲,若是处理不好,我也不能妥协。” 听姜姝的意思,应该是她和陆长稽提了什么条件,赵氏对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没兴趣,她只知道姜姝看着温顺,内里却是个有主意的,姜姝既下定了主意,她也无需再劝。 她尽了自己的本分,也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长稽一日比一日忙,到了正月十五这日,总算把手中的政务都分派给了得力的官员。 他一身轻松,大步进了凤藻宫。 杨照月要强,原想给陆长稽留一个潇洒淡然的印象,没想到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睛,她把眼角的泪擦拭干净,低声道:“雪霁,好端端的,你为何非要辞官隐退?” “皇儿还小,我的性子又这么急躁,没有你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孤儿寡妇的,可该怎么应对朝堂的诡谲云涌?” 第119章 陆长稽后退一步,双膝跪地,端端正正给杨照月行了个大礼,朗声道:“圣祖八岁登基,登基时大英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圣祖苦心筹谋,成就了千秋大业。 今上如今和圣祖登基时同龄,朝廷海清河晏,和圣祖登基时的境况相比,可谓欣欣向荣。” “凭今上的才智,定能执掌乾坤,再创盛世。” 陆长稽掷地有声,把杨照月还欲挽留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臣执掌内阁多年,也该还政于陛下了,否则,君不君、臣不臣,迟早会被人诟病。” 这个道理杨照月又何尝不知,她知道陆长稽及时抽身可以保全他自己,可陆长稽若是隐退,她以后可该怎么熬过漫漫的余生? 她是太后,她享有无尽的尊荣,同时也被这尊荣牢牢的桎梏起来,她的后半生很少有机会能走出皇宫,陆长稽若是不到内阁议事,他们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想到这儿,杨照月刚刚止住的眼泪像珍珠一般接连不断地洒到地上。 她抽泣道:“雪霁,我不想你离开。” 他是她的未婚夫呀,若不是先帝从中作梗,他们是要举案齐眉过一辈子的。 陆长稽猛地站起身,拉开和杨照月的距离,压低声音道:“娘娘,您失态了。”,转身向门外走去,杨照月伸出手,想要拉一拉陆长稽的衣袖,最终还是把手垂了下去。 陆长稽穿过勤政殿,到达当今居住的养心殿,向皇帝三叩九拜,行辞别之礼。 幼帝挽留了几次,见陆长稽心意慎笃,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幼帝亲自把陆长稽送到宫门口,眼见着马车没了踪影,转身行到凤藻宫。 果不其然,太后眸中红红,仿若朱砂,显见是痛哭过一场,她怏怏地伏在贵妃榻上,双目无神,不知道的见了,还当她的魂魄被首辅给勾走了。 幼帝眯起眼睛,眸中的寒意一闪而过,他走到杨照月身边,低声道:“母后,您不要伤心了,陆太傅走了,以后还会有张太傅,李太傅,总归会有人教导儿臣的。” “陆太傅教导了儿子一场,为社稷稳固立下了大功,儿子决不辜负他的恩情,一定会给他该有的尊荣。” 幼帝顿了顿,语速越来越慢:“只要母后能忘了太傅,儿子绝不会辜负太傅。” 第72章 幼帝笑盈盈看着杨照月,漆眸亮晶晶的,仿若闪闪发光的星子。 杨照月打了个寒战,声音也有些发抖:“润儿,你在胡说什么?” 沈润的笑容愈发灿烂:“儿子没有胡说,别说母后了,便是儿子以后也会想念太傅的。” “太傅是好人,千辛万苦帮儿子巩固帝位,现下功成身退,还政于儿子,儿子十分感激太傅。” 他的表情看起来天真无邪,杨照月却觉得寒浸浸的,她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从他身上瞧见了先帝的影子。 想到先帝,杨照月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先帝待她无微不至,自她进宫以后便椒房独宠,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未喜欢过先帝,是先帝囚了她一生。 她恨先帝。 沈润身上流着先帝的血,但因着沈润是杨照月所出,她一直把沈润和先帝割裂开来,没想到如今,她竟从沈润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棉花,喉咙也有些酸涩,杨照月扭头,把目光凝在沈润身上,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润道:“儿子只想重赏太傅。” 凭他现下的手段和权力,根本不是陆长稽的对手,陆长稽主动把内阁的权利交出来,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烦。 沈润勾勾唇角,他是知恩图报的人,陆长稽和母后没有做出让他蒙羞的事,他也是愿意给他们体面的。 杨照月厌恶弯弯绕绕,懒得再多说什么,只丢给沈润一句话:“你知恩图报便成,也不枉他教导你这么多年。” 天堪堪亮,东方露出一线亮光,天气冷的呵气成冰,扫撒婆子把地面清扫干净,聚在一起喝茶热身子。 这时,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嚣,两个小厮托着香案摆到正院,焚香贡果,原是大内来了圣旨。 来人是司礼监掌印张培,他中气十足的把圣旨宣读一遍,亲自扶陆长稽起身:“大人劳苦功高,圣上特赐您国公之位,食邑三千,世袭罔替,如今也算功成身退了。” 话毕,他又拿出了另一道绢帛,那是杨照月所下的懿旨,杨照月亲自给陆长稽和姜姝赐婚,并赐锦缎千匹,黄金万两。 直到张培离开,陆家众人都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 一门两爵位,一为国公,二为侯爵,放眼整个大英,除了陆家,再没有第二家有此殊荣。 陆凛把陆长稽唤到屋内,神色严肃:“虽说国公煊赫无双,但首辅之位也是重中之重,你怎么不跟为父商量,就擅自辞去了尚书之位,你现下没有实权,陆家还怎么保持煊赫荣耀?” 陆长稽喝了一口清茶,他并不接陆凛的话,自顾自说道:“儿子不日便会迎姜氏进门,届时还望父亲能体面一些,没得闹得大家面上无光,无法收场。” 陆凛原就不悦的神色愈发愤懑,他一掌拍到案几上,震得案几颤了几颤,上面的甜白瓷茶杯掉到地上,“咣”地一下碎了。 他愤愤然道:“雪霁,你清明一些成不成,那姜氏是个什么身份,她是易儿明媒正娶的正妻,是进过祠堂,给祖宗上过香的陆家宗妇。” “谁人不知她是你的弟媳,你犯糊涂把她藏到后院也就罢了,如何还要把她抬举成正妻。 待你们成了亲,家里的下人该唤她大奶奶还是二奶奶,大伯和弟媳苟1合,置伦1理于不顾,简直是天大的丑闻。你要让全汴京都看我们陆家的笑话吗?” 陆凛暴跳如雷,陆长稽却十分淡然:“父亲,儿子心怡姜姝,必会给她该有的殊荣。 现下太后亲自下了懿旨,为儿子给姝儿赐婚,难道您还想抗旨不成?” “你少拿太后压我,谁不知道太后什么都听你……”陆凛气急败坏,以至于口不择言。 陆长稽截断他的话:“父亲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陆凛 自知失言,适时刹住话头,只那股窝在心里的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气冲冲来到胡泠霜的院子,胡泠霜性子活络,尤其在榻上,总比旁人更放得开。 陆凛不高兴的时候,十有八九是来她这儿的。 胡泠霜看到陆凛十分高兴,捧着大肚子给他斟了一盏红枣茶,柔声道:“妾身好长时间没见过侯爷了,您能来妾身这儿,妾身十分高兴。” 胡泠霜的眼睛又细又长,像极了狐狸的眸子,她斜斜瞥了陆凛一眼,简直要把陆凛的魂魄吸走。 陆凛心驰神怡,小心翼翼把胡泠霜抱到榻上,握着她的腰往他下面压,胡泠霜神色大变,添了添嘴唇,肉嘟嘟的嘴唇漾起莹润的光。 她说:“侯爷,妾身月份大了,不好和您交融,不若让妾身用口舌伺候您罢!” 她从陆1凛身上下来,调转身,侧躺到榻上,慢慢往那处凑去。 陆凛年轻的时候倒是很喜欢这些花样子,经识得多了,最终还是觉得真刀实枪最为痛快。 他把胡泠霜推到一侧,黑着脸站起身,大步向门外奔去。 胡泠霜从床上下来,快步追到门外,唤了一声:“侯爷!” 可惜,陆凛连头都没回,胡泠霜眼睁睁看着陆凛向蕊姨娘的院子走去。 她倚着门框,泪如雨下!心,彻底陷于荒凉。 她的陆郎,那个倚剑走天涯的剑客,终究和旁人没有区别。 陆长稽来到寝屋的时候,姜姝刚午憩起来,面色白里透红,像是敷了一层胭脂。 陆长稽把圣旨摊开,捧到姜姝面前,温声道:“我已赐掉了尚书之职,圣上赐我国公之位,食邑三千,从此,我就是个富贵闲散人了,你现下可愿意嫁给我?” 姜姝自然是愿意的,嫁给陆长稽以后,她会有吃不完的珍馐美食,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花不完的金银财帛。 最最重要的是,陆长稽手无实权,她便不用提心吊胆,她的孩子也可以生生世世享受荣华富贵。 二月十六开春,宜嫁娶。 二月十五这一日,一辆马车从信阳侯府驶向姜宅。 陆长稽把斗篷兜在姜姝头上,复又拿了一个手炉塞到姜姝手中,姜姝有些啼笑皆非:“湖边的柳树已冒了芽,迎春花也开了,我又何须把自己捂成一个粽子。” 经姜姝提点,陆长稽有些讪讪地,去岁冬天姜姝畏冷,他总想让姜姝穿得厚实一些,竟连节令都枉顾了。 他把姜姝身上的斗篷解下来,和姜姝相随着进了姜宅。 照林姨娘的身份,压根没有资格接待宾客,但现下姜家除了她,便只余下仆人,她便站在花厅门口迎客。 月余未见过姜姝,只见姜姝又丰腴了一些,面若桃花,显见将养的很好。 第120章 姜姝好,她这个当姨娘的便好。 林姨娘原想把姜姝拉到屋里说贴心话,但瞧见陆长稽在一侧,便不太敢动作了。 她对陆长稽做了个“请”的手势,弯着腰对陆长稽道:“我准备了一桌薄酒,也不知道合不合国公的口味,国公且到屋内尝一尝罢!” 陆长稽并没有进屋,而是侧到一边,请林姨娘先进门。 林姨娘做了一辈子奴婢,哪里被人这样优待过,她不敢动作,诚惶诚恐地看了姜姝,见姜姝点了点头,这才惴惴地进了屋。 即便到了屋内,她也不敢就坐,以往有客人来,她是不能进花厅的,便是和家人一起用饭,也要站在一旁布菜。 林姨娘的本能地站到八仙桌旁,想要伺候姜姝和陆长稽用膳。 姜姝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姨娘,屋里又没有外人,你这样拘束做什么,快坐下罢。” 陆长稽也适时接了腔:“您是长辈,您若是站着,晚辈便不能坐着,这一餐怕是就用不了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姨娘也不好再站着,她颇为拘谨地坐到姜姝身边,也不说话,只挑着自己跟前的菜吃。 姜姝瞥了陆长稽一眼,陆长稽知道他若在屋内,林姨娘这一餐饭定是吃不好的,便找了个理由出了花厅。 待房门合上,林姨娘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抚着胸口道:“我活了这么大年龄,哪里和国公爷一起吃过饭,适才真是吓死了。” 姜姝抿唇笑了笑,给林姨娘夹了一筷子竹笋:“姨娘,陆长稽明日便要和我成亲,您是我的长辈,便也是他的长辈,合该他尊您、敬您,您怕他做什么?” 道理是没错,但林姨娘见到陆长稽还是像老鼠见了猫,夜间原本正在和姜姝说话,听到陆长稽的脚步声,便一溜烟回了寝屋。 陆长稽进入寝屋,抬眼看去,只见临窗的茶榻上有好些橘子皮,他捡起一个橘子走到床榻边,问姜姝:“还想吃吗?” 姜姝点点头。 修长的手指剥下橘子皮,把果肉上的白须一点一点摘干净,最后将黄澄澄的橘子瓣塞到姜姝口中。 橘子在姜姝口中爆开,陆长稽仿佛也闻到了一点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坐直身子问姜姝:“我们明日就要成亲了,你可紧张?” 姜姝摇摇头:“我已经嫁过两次了,驾轻就熟,有什么紧张的。” 陆长稽轻笑一声,抬手在姜姝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倒是有经验,我却是头一遭,我要是紧张了该怎么办?” 姜姝把手搭到陆长稽的手背上:“你若是紧张了,就拉住我的手,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左右你不能给我丢人现眼。” 陆长稽点点头,煞有介事道:“明日就靠小娘子提点了。” 二人絮絮地说着话,他们虽已在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却还是一点都不想分开,打更的梆子都响了,陆长稽还是腻在姜姝的闺房,不愿出门。 姜姝推了他一把:“你快些走吧,再不走催妆娘子就到了,到时候多难看呀!” 陆长稽恋恋不舍地在姜姝的眉心亲了一下,低声道:“姝儿,等我来娶你。” 姜姝仰头也在他的眉心亲了一下,回道:“嗯,明日我便嫁给你!” 第73章 陆长稽一夜未眠,整整十二个时辰没有合眼,他不仅不觉得困乏,反而神采奕奕,身上散发着别样的风采。 天堪堪亮,陆长稽先到厨房检查了待客的菜肴,复又折到寝屋查看榻上的被褥,姜姝喜欢苏绣,锦被上的百合如意刺绣正是她喜欢的花纹。 陆长稽看完被褥,转身行到窗边,临窗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金丝楠木妆奁,打开妆奁,第一层放着首饰,有赤金宝石头面,蜜蜡项圈,东珠耳环……满满当当,皆是华贵瑰丽的珠宝。 抽出第二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打银票,这些银票的金额加起来,足足有五万两。 姜姝最喜欢珠宝和财帛,待她瞧见这些东西定会十分开怀。 程栾进门的时候,陆长稽正在吩咐侍女更换八仙桌上的茶具:“把这套白色茶具撤下去,大喜的日子,放一套白茶具做什么。” 程栾瞄了一眼桌上的茶具,那茶具出自钧窑,杯壁薄如蝉翼,其上绘着并蒂莲花纹,寓意夫妇和美、白头偕老。 这样华贵的茶具,大人竟只因为颜色带着些许白色就要撤下去。 程栾不由咂舌,陆大人对新房的要求真的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待侍女把茶具撤下去以后,程栾问陆长稽:“大人,把那套粉色琉璃茶具换上来可好?” 陆长稽瞥了程栾一眼,没好气道:“谁家正妻进门用粉色的茶具喝茶,今日务必把茶具换成正红色的。” “你现在就到库房挑茶具,若没有红色的,就到茶肆买,茶肆若没有,就去大内找,总之,新房内的陈设不能出一点儿岔子。” 程栾连连点头,走到门口时才想起自己进屋的目的,他对陆长稽道:“大人,宾客快要到了,您先用一些早膳罢。” 今日是陆长稽大喜的日子,他接待宾客的时候,定是腾不出空闲吃东西的。 陆长稽只道无需用膳,从昨日到现在,别说用膳食,他连水都没有喝几口。巨大的喜悦充斥在胸腔里,他压根感觉不到饥饿。 红色茶盏十分少见,程栾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他唯恐耽误了要事,也没有到茶肆,直接快马加鞭进了大内。 掌管内库的刘公公得知定国公缺一套红色茶盏,立马拿出册子清点,大内藏品丰富,去岁立冬那日,景德镇进贡了一套百鸟朝凤茶具,无论寓意还是颜色都十分应景。 事急从权,待程栾捧着茶具走了以后才派人向杨照月请示。凭太后对定国公的感情,总不会计较这么一套茶具。 陆长稽对这套百鸟朝凤茶具十分满意,置好茶具,他又把姜姝要穿的寝衣检查了一遍,这时,客人也陆续进了门。 花厅人来人往,陆长稽一直应酬到傍晚,总算到了接新娘的时辰。 把姜姝接到定国公府,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时辰,陆长稽却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时间切成了碎片,拉得无限漫长。 眼见着就要美梦成真,他却在恍惚中生出了怅然若失之感。 果然,他等了太久了。荒废了太多本该属于他们的美好时光。 喜轿落在内院,陆长稽下马,伸手去掀轿帘,沉稳持重的人,掀轿帘的手竟忍不住微微颤抖。 轿帘掀开,姜姝端坐在轿内,因着团扇遮面,陆长稽瞧不见她的脸,只见她头戴赤金镶红宝石头面,两只明月珰挂在耳垂上轻轻摇晃,陆长稽的心也跟着那明月珰荡漾。 他伸出手臂,小臂稳稳地横在姜姝跟前:“娘子,下轿罢!” 姜姝的指甲上涂着丹蔻,在丹蔻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她十指纤纤、白若凝脂。 她把手指搭在陆长稽的小臂上,由陆长稽扶着,一步一步进入新房。 红烛高悬,“啪”的一声爆了一个灯花。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姜姝甚至能听到陆长稽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姜姝无声的笑了笑,陆长稽竟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她缓缓坐到拔步床上,只听陆长稽道:“娘子,却扇罢!” 扇子慢慢下移,姜姝的面颊一点一点出现在陆长稽面前。 姜姝容貌侬丽,被妆娘一点缀,眸光晶晶若秋水,嘴唇饱满丰盈,似满含汁水的樱桃,诱着人上前采撷。 陆长稽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也嘶哑的厉害:“按理我们应喝合卺酒,但你怀了身孕,这酒就不能喝了,我们喝梅子汁好不好?” 他知道她最喜欢酸酸甜甜的梅子汁。 姜姝点头。 陆长稽把盛了梅子汁的合卺杯放到姜姝手中,自己另拿了一杯,手臂和姜姝环起来,把杯中的梅子汁一饮而尽。 如此,便算礼成。他们就是真正的、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陆长稽心跳加速,简直要从胸腔里跃出来一样。 他握住姜姝的手,张张口,总觉得该和姜姝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姜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饿了,让人上一桌席面罢!” 姜姝怀着身孕,比常人更容易饥饿,陆长稽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席面,没想到进了新房以后,因为太过于悸动,反倒把这事给忘了。 他走到门口,吩咐程栾:“上席面。” 夜色深深,杨照月坐在庭院内,静静观赏天上的月亮,陆长稽倒是选了个好日子,就连那月亮都比往常皎洁明亮。 胸腔里的苦涩来回激荡,久散不去。 他成亲了! 她除了在这高墙内缅怀二人的点点滴滴,又能做什么呢? 杨照月苦笑一声,招手唤来张培,说道:“今日他让程栾从内库取了一套茶具,你说,他是不是新建府,府内的用具不甚齐全?” 第121章 张培的眸光闪了闪,陆长稽让人取的茶具是正红色的,是为了迎娶新妇所用,显见是对姜姝用了十成的心思。 这番话在心头滚了又滚,张培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顺着杨照月的意思道:“定国公府虽是敕造,到底不能尽善尽美,有所欠缺也属正常。” 听到张培的话,杨照月的眸子亮了亮,她说:“你让人到我的私库去,不拘身上穿的,屋内用的,地上铺的,凡是安家所需要的物件,都捡好的挑,明儿个着人送到定国公府。”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为她做过这么多,她也只能在细枝末节处报答他了。 一行清泪从眸中沁出来,杨照月看向张培:“他有了家室,我只能为他做这么多了,我以后决不会再念着他。” 张培拿出一方帕子,递给杨照月,温声道:“娘娘,该就寝了,您到屋内睡一觉,待天亮了,便什么都好了。” 杨照月接过帕子,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补充道:“你往定国公府走一趟,告诉他,明日宫里会给他赏赐,让他早些做准备。” 张培本想告诉杨照月,这个时辰陆大人约莫是在洞房,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半夜的叨扰人家不好。但看到杨照月落寞的神情,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张培拿上令牌,骑马疾行,飞奔到定国公府。 他没有打扰不相干的人,由管家引着往新房走去,离新房还有几十步的时候,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厨娘双手捧着托盘打开了屋门。 托盘上放着八道菜,八道菜是有些重量的,那厨娘却肩背笔直,下盘沉稳,一点儿都不显吃力。 张培神色一凛,侧眸看去,只见那托盘下面黑沉沉的,赫然嵌着一柄匕首。 “有刺客!”张培大吼一声,疾步向新房冲去。 刺客听到声响,拔出嵌在托盘内的匕首,直冲着拔步床奔去。 刺客的身影疾如闪电,陆长稽本能地挡到姜姝面前,把手中的合卺杯向刺客掷去。 刺客闪身躲避的间隙,珠儿从侧边的暖阁冲出去,从背后搂住刺客的腰,死命拉着刺客往后拖。 刺客回转身,毫不犹豫地举起匕首刺进珠儿的小臂,珠儿咬紧牙关,即便小臂疼地撕心裂肺也不松手。 刺客没想到她这样倔强,利落地把匕首拔出来,冲着她的背心扎去,那把匕首削铁如泥,只要从姝儿的背心扎进去,就能从心口穿出来,把姝儿扎个对穿。 匕首的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珠儿畏惧地闭上眼睛,那双桎梏着刺客的手臂却丝毫不放松。 意料中的巨痛并没有袭来,珠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张培已和刺客缠斗到一起。 张培身手矫健若游龙,和刺客过了二十几招,便把刺客擒获。 珠儿直勾勾看着张培,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张培不是太监吗,长的威武也就罢了,怎么功夫还这么俊? 张培单腿压着刺客的背,动作利落干脆,三下五除二把刺客的双手缚在身后,将之制到地上。 屋内烛影重重,离得近了才发现刺客的脸上有蹊跷,姜姝唤来侍女,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去,把刺客脸上的水粉冲散,地上那人哪里是什么厨娘,分明是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 陆长稽眯起眼睛,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浮现在脑海中。 他盯着刺客,说道:“你是卢获的长子卢炎。” 陆长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五年前卢获进京述职的时候,他见过卢炎一面。 卢炎轻哼一声,他昂起头,桀骜地盯着陆长稽:“陆狗,被你擒住算我运道不济,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在这儿废话做什么?” 卢获、卢准被杀以后,卢炎就东躲西藏,躲避官兵的追杀。他自出生起,就被卢获带在身边历练,众星捧月的人,哪里受得了落水狗一般的生活。 他的处境都是陆长稽造成的,他的父亲叔父也是因陆长稽而死,他一定要为父亲叔父报仇。 卢炎潜伏在汴京,擎等着刺杀陆长稽,可惜,陆长稽生性谨慎,他总寻不到机会。 好容易等到陆长稽大婚,定国公府宾客众多,特请了宴宾楼的厨子进府帮忙料理席面,他趁势到宴宾楼帮工,混进了定国公府。 陆长稽大婚,内院守卫松散,眼看着就要成事,哪成想竟功亏一篑。 卢炎倒是丝毫不觉得害怕,他都敢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怕死吗? 陆长稽并不理会卢炎,他把目光投向张培:“我现下已致仕,不好裁夺要事。 卢炎是朝廷要犯,大监把他带进宫交给太后娘娘和圣上处置罢!” 张培不置可否,把杨照月的话带给陆长稽:“太后体恤大人新建府,万事不齐备,明日会着人送一些日常用具,还望大人早些预备着,以便迎接圣物。” 陆长稽颔首:“太后娘娘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定会早些把库房腾出来。” 夜深人静,张培不好久留,说完话就要告辞,定国公府预备了一量囚车,派人随张培送宫内押送卢炎。 囚车辘辘而行,快到皇宫的时候,张培改了主意,低声道:“改道乱葬岗。” 车夫不明所以,依言调转马头,向乱葬岗奔去。夜风飒飒,凄厉的老鸹叫声犹如泣血,腐肉的味道在鼻端萦绕。 车夫站在乱葬岗前,浑身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只听张培道:“把卢炎提出来。” 车夫道是,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乱葬场上的尸骸,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怎么都动不了。 张培瞥了他一眼,径自打开囚车,把卢炎拎到地面。 卢炎站在尸骨堆上,汗毛直立,他问张培:“张培,你想做什么?” 他卢炎英雄一世,绝不要死在乱葬岗这么腌臜的地方。 张培紧抿嘴唇,利落地拔出腰间长刀,一刀劈下去,卢炎的脑袋就搬了家。 陆长稽不知道,张培却是知道的。杨照月十岁那年带着婢女到荷塘摘莲蓬,不小心落了水,被捉鱼虾的小子所救,那小子正是卢炎。 杨照月表面骄纵,性子却十分良善,张培担忧她看到旧识,下不了手。 杨大人去世以前拉着他的手,把杨照月托付给他。 斩草需除根。 太后能做的事情,他帮太后做。太后不忍心做的事情,他也要替太后做。 杨大人对他有恩,他不能辜负杨大人的恩情。 珠儿的手臂汩汩地往外冒血,姜姝心疼得直流眼泪,她低声问道:“大夫,珠儿的手臂能恢复如初吗?” 金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像是刀割一般,珠儿疼地龇牙咧嘴,她一边吸气一边分出心神安抚姜姝:“丁点儿大的伤口,奶奶有什么好哭的。 我这条手臂若是废了,奶奶就锦衣玉食的供着我,把我养到寿终正寝,左右我是不会吃亏的。” 她这么一说,姜姝的眼泪愈发汹涌,姜姝嗔着珠儿:“你的手臂便是没事儿,我也要锦衣玉食养着你的。” 姜姝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以后我肚子里这个吃什么你就吃什么,穿什么你也穿什么,可好?” 珠儿道好:“和国公府的主子一个待遇,我可是赚大发了。” 姜姝不再和珠儿贫嘴,把目光投向大夫,大夫一边给珠儿包扎一边道:“珠儿姑娘的手臂伤得有些重,所幸救助及时,又有上好的金疮药医治。 只要珠儿姑娘好生休息,按时服药,当会恢复如初。” 听到大夫的话,姜姝和珠儿齐齐舒了一口气,姜姝怕珠儿不适,想要陪着珠儿,珠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直把她推到屋门口。 “今夜可是奶奶的好日子,奶奶快些回新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您莫要在我这儿积粘了。耽搁了大好时间,姑爷可是要生气的。” 姜姝没法子,被珠儿赶到了新房,陆长稽已经洗漱完了,身穿一袭红色绣竹叶暗纹的寝衣,墨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儒雅中多了一份温润,俊美无俦。 他把一杯清茶递到姜姝唇边,姜姝就着他的手喝了,这时只听他问:“珠儿的伤势如何?” 姜姝道:“幸好大夫来得及时,并没有什么大碍。珠儿那样跳脱,一刻也闲不下来,若是手臂有什么不便,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陆长稽道无碍便好,他用湿帕子把姜姝额角的汗渍擦干净:“适才那样凶险,把你吓坏了吧,竟出了一身冷汗。” “盥室里有热水,我服侍你沐浴好不好?” 他温柔小意,她又怎么说得出那个“不”字。 陆长稽横抱起姜姝,把她放进浴桶。 桶内泡着玫瑰花瓣,甜丝丝的香味在热水的蒸腾下弥漫开来,整个盥室都洋溢着迤逦的气息。 陆长稽的手抚到姜姝的小腹上,那里微微隆起,比之前要圆润一些。 他问姜姝:“你最近可还有不适?” 姜姝的呼吸有些乱:“现下吃的好,睡的好,并没有不舒适。” 第122章 陆长稽“嗯”了一声,声音变得暗哑:“大夫说三个月以后就可以了。” 姜姝抬头看向陆长稽,只见他腰部下面的衣衫直愣愣地支了起来。 她的脸火辣辣的,热的发烫,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陆长稽把姜姝从浴桶里抱出来,放到绣榻上,轻轻给她擦拭身子。 姜姝不是弱不经风的瘦美人,她身材高挑,婀娜有致,肌肤白的发光,像是上天雕琢出来尤1物。 陆长稽的眸光越来越暗,他分开姜姝的双1腿,蹲到她面前。 姜姝的眸光渐渐涣散,全身的感知力都集中到了一处,她有些渴,无措地扭1动1身子,终于,达到了临界点。 姜姝不自觉轻颤,软软伏到榻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姜姝才睁开眼睛,绣榻上湿漉漉的,陆长稽的嘴角也是湿的。 她红着脸,闭上眼睛,摸了摸陆长稽支起来的衣衫,说:“我很快活,你想快活吗?” 陆长稽很想,可他不敢,他那里异于常人,需1求又大,总要很长时间才能纾1解,他怕伤到她。 姜姝站起身,把陆长稽推到榻上,伏到他耳边低语:“你忘了我们的第一次了吗?” 她可以在上面,她可以掌握力度的。 陆长稽闷哼一声,额角的青筋突兀地爆了起来。 盥室水声潺潺,不绝于耳。 她躺到陆长稽怀中,沉沉的进入梦乡。 这样的日子真好,这就是她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