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学生,皇位给我》 第1章 [无cp向] 《我是学生,皇位给我》作者:汀柏荣荣/ 橙汁感谢【完结】 简介:本文又名《我在夺嫡文里13杀》 李暮歌穿入权谋夺嫡文里,成为庄康帝的第十四女。 她在文中的评价只有一句。 “十四女,性情温顺,聪颖善良,朕爱之,奈何早夭。” 一个死在剧情开始前,导致第一场夺嫡大战开始的公主。 现在,现代女大学生李暮歌成为了这位同名同姓的炮灰。 她只是个有着清澈的愚蠢的普通女大学生,她只想好好活着,活到最后。 李暮歌开始她的求生之路,可是命运像早就编排好的话本一样,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会死在剧情开始前。 更可怕的是,她每次都会在死后,重回穿越醒来的第一天。 在死了一百次后,李暮歌疯了。 她难受,别人也别想好过! 当她脑海中只有发疯创死所有人的念头后,她开始主动出击,不知不觉,她活过了剧情开头,活过了剧情中间高潮,还活到了剧情的末尾,甚至最后还成了这场夺嫡之战的最终赢家,被庄康帝立为太女,继承皇位! ps:女主无cp,感觉挺无脑的_(:3」∠)_ 以女主为中心的热血复仇燃文!人设比较偏漫画化,理想中的架空古代! 公告:2025.02.02入v,v后日万!请多多支持哦~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女强 穿书 爽文 轻松 权谋 主角:李暮歌 一句话简介:一局13杀,通天代战绩可查 立意:幸福人生要靠自己打造! 第1章 华灯初上,宫廷之中丝竹之声不断,头戴朱钗,腰佩玉环的宫女们随着鼓声入场,手中捧着珍馐美味,一一摆放在贵人身前的案上。 华灯映彩,金齑玉脍,好一番富丽堂皇的宫廷之像。今日的紫薇殿中,正举办着一场盛大宫宴。 筵席之上,众人或是穿着朱紫官服,或是一身翡翠玲珑,珠光宝气,其中有名有姓有位者,更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相似的温和笑意,好似今日欢聚一堂,与荣有焉。 场上,只有一个人笑不出来。 她坐在边角的位置,比较靠后,身上的衣服配饰,相比于那些坐在高位的人,要简单不少。 她瞧着至多及笄之年,宽大的宫装襦裙掩去了她有些过于消瘦的身姿,配上脸上还未彻底消退的婴儿肥,瞧着倒是多了几分精神。 李暮歌看着满桌子的好菜佳肴,咽了口口水,却不敢轻易动筷子。 这是她第一次活到万寿宴,活过剧情,她应该就不用再担心被剧情杀了。 想到这儿,李暮歌绷紧的后背稍稍放松了些。 “殿下,冬日干燥,不如先来一口这芙蓉翡翠汤,润润喉。” 跪坐在李暮歌身侧的宫人轻声提议,她微微垂眸,不敢直视公主容颜,只用余光盯着李暮歌,等她同意或拒绝。 李暮歌悄悄按了下自己的肚子,腹内空空如也,今日一天都没怎么吃饭,此刻确实有些饿了。 她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最上位的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今日是陛下的万寿宴,应该没人敢在今日动手。 想到这儿,李暮歌缓缓点头,等宫人为她盛了一碗汤,放到她手中,她立马往嘴里灌了一口。 食物填满空荡荡的胃,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李暮歌被勾起了食欲,她又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肉进嘴。 她真的太饿了,蔬菜根本没法填饱肚子,她要吃肉,她要吃主食! 连着好几口饭菜下肚,李暮歌越吃越上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胃里好像有火烧一般,越吃越难受。 难道是之前饿过头了? 李暮歌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宫女突然喊了一声。 “啊!殿下!” 李暮歌瞪圆了眼睛,手指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银制嵌象牙筷子从手中滑落,砸在了瓷盘上,发出清脆响声,与宫人的喊叫声一起,打碎了筵席上的平静。 李暮歌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疯狂甩动,难受得不行。 她张开嘴,想要说话,一口黑血从胃里涌上来,哇得一声全吐在了那一桌子好饭菜上。 天旋地转之间,世界从嘈杂归于死寂,只剩下疼痛在浑身游走,不停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我又死了。 李暮歌真佩服自己,疼成这样,还有心思想别的。 这是第几次了? 除了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死掉的那几次,之后的每一次,她都死在自己稍稍放松,以为逃过必死劫难的时候。 李暮歌以为自己不记得了,没想到死亡的记忆比她想象中要清晰很多。 她清晰地记着,这是第一百次死亡。 再睁开眼,李暮歌看见了熟悉的屋顶。 种在院中的桂花树上,有蝉鸣声不断响起,珠帘被风轻轻吹动,带来花儿的香气。 打扇的宫人坐在小几上昏昏欲睡,头顶插着的点翠缠银丝蝴蝶发钗上的蝴蝶,随着主人的晃动微微颤抖。 李暮歌的身体也在颤抖。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叫她迟迟无法从濒死状态中逃脱。 是谁,究竟是谁给她下了毒! 筷子上有白银,筷子没变黑说明饭菜是安全的,肯定是那一碗汤有问题! 李暮歌想着想着,眼眶一热,泪已经落下。 她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女大学生,每天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早上起不来上早八,谁知道那么倒霉,刚从宿舍楼出来,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砸了个正着,当场没了命。 等她一睁眼,人已经成了同名同姓的庄朝十四公主——李暮歌。 李暮歌在得知自己身份的时候,当即便知道,她是穿书了,穿到了《金庭风云》之中。 穿书本来是一件死后撞大运的事情,她没有穿成主要角色,可以远离剧情,按理说是诸多穿书设定里,非常圆满的开局。 可惜的是,她这个角色正是一切的导火索,是被剧情安排在剧情开始前必死的人物。 一个被剧情杀的炮灰。 作为一本权谋夺嫡小说,《金庭风云》的剧情一开始便是皇帝的万岁宴。筵席之上,大公主送上的贺礼被人动了手脚,提前得知此事的大公主为了自保,在万寿宴宴上骤然发难,当众弹劾太子失德,残害手足。 被残害的手足,就是前两天不幸身亡的十四公主——李暮歌。 李暮歌的死,是整本小说的开头,因此在李暮歌穿越之后,万寿宴开始前的四天时间里,她经历了无数次刺杀谋杀和意外。 每一次死亡后,她都会回归到刚刚穿越时的这一天,像是被卡档的游戏人物,过不去这一关,就得读档重新来过。 可李暮歌不是不知道疼痛、不惧怕生死的游戏人物,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每一次死亡,她都好痛啊!在现代的时候没有做过大好事,可她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份痛苦?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了。 她宁愿死了之后就真的死了,也不想一遍遍在轮回里重复各种死亡的过程! 李暮歌越想越气,凭什么只有她承受这份痛苦,凭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从软榻上站起来,鞋都没有穿好就大步走了出去。 打扇子的宫女本来昏昏欲睡,见此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瞪圆一双杏眼,连忙起身追出去,一边追还一边问:“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皇宫之中不许跑,不许毫无仪态的疾行,宫女想要追上大步流星的李暮歌,靠快走几步是绝不可能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暮歌走到门口,抽出门栓,拉开门往外走。 守在门口的小内侍们赶忙上前询问,都被李暮歌一句“滚”给撵到一旁去了。 李暮歌边走边将鞋提上,拖拉着鞋实在是不太好走路。 她提着裙摆,站在门口的宫道上略想了想,随后坚定转头往右走了。 不一会儿,她便走到了写有“梧桐殿”三字的大门前。 李暮歌所住之地名为春和宫,春和宫与梧桐殿相邻,她选择来梧桐殿不是因为离得近,而是因为梧桐殿里住着李暮歌的亲生母妃——良嫔娘娘。 她现在太弱了,就是去找那几个早就怀疑的人,也不可能对他们产生多少威胁。 李暮歌是疯了,但不是傻了,她不想做以卵击石的事情,让自己提前领便当,又经历一次死亡。 她一定要活下去!顺便将那些拿她当工具人的“兄弟姊妹”,通通送走! 大庄朝建朝至今已有百年,这是个架空的朝代,乱七八糟的制度混在一起,李暮歌也说不清是什么时间段,因着先皇乃是女帝,李暮歌便暂且将庄朝放在武周之后。 正因为先皇是女帝,所以当下争夺皇位的,不光有皇子,还有公主。 第2章 说到夺嫡,李暮歌觉得如今局面又像是清朝九子夺嫡。 “请殿下安!十四殿下,您怎么今日过来了!” 李暮歌入内,不出意外受到了阻挠,她瞥了一眼那过来挡着她的内侍,瞧着十三四的模样,想来是刚调到梧桐殿,只做看门或洒扫的粗活儿。 因为是刚调过来,所以不清楚情况,冒失的出来挡她。 “本殿下来看母妃,还要挑日子不成?母妃的梧桐殿有什么事,还要瞒着本殿下?母妃!儿来看您,您要将儿拦在门外吗?” 李暮歌说到最后,开始扯着嗓子喊,吓得那小内侍面色发白,连声劝说李暮歌。 “殿下,宫内不能高声呐喊,还请殿下轻声些啊。” “是谁在门口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殿内有人快步走出,李暮歌不认识她,还是小内侍先喊了一声“翠玉姑姑”,李暮歌才知晓,这是她母妃良嫔身边的女官翠玉。 多可悲,小姑娘已经无声无息死在隔壁了,而她的亲生母亲,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没错,李暮歌穿过来的时间点,正是小姑娘去世的时间点,李暮歌也不知道原身是怎么死的,她就像是午后小憩,于睡梦中便离开了。 李暮歌不止一次想过,是否她的到来,是这个世界为了填补剧情漏洞,随便拉来的补丁,只等着她走完剧情,便强制下线。 但真是如此,为何她要一遍遍的重生! 李暮歌一团怒气涌上心头,不等那严肃的翠玉开口问安,直接喝道:“皇宫是我家,我在自家喊两声,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要见母妃,立刻带我进去。” 气得李暮歌连本殿下的自称都不叫了。 她神情冷硬,怒火使得她一双眸子比寒星还要明亮,翠玉被她这样看着,竟不自觉有些害怕。 天潢贵胄,翠玉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的份量,哪怕是平日里温柔怯懦的小公主,也会给人带来远超常人的压迫感。 第2章 翠玉不敢耽搁,领着李暮歌入了梧桐殿。 梧桐殿内,有一棵大梧桐树立在院中,上头系着许多红绸,风一吹,红绸唰唰作响,能看见红绸上写着一行行字,大多是祈愿的句子。 李暮歌到的时候,良嫔宁寄锦正在树下伏案题字,笔尖落下之处,正是如树上挂着的红绸一般无二的绸布。 宁寄锦今年刚三十出头,她容貌清雅,一身书香气,肤若凝脂,细眉杏眼樱桃嘴,当真是绝世佳人。 李暮歌不是第一次看见宁寄锦,但每见一次,她都会惊艳一次,然后在心里默默骂一声狗皇帝。 “儿见过母妃。”李暮歌一张脸面无表情,神情冷冰冰地给良嫔行了一礼。 良嫔听到声音,不悦地皱了皱眉,等一句词写完,才放下笔,抬头看向李暮歌。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个女儿了,乍一见,竟觉得有些陌生。 良嫔不是个嘘寒问暖的性子,她并未多想,只冷淡地点点头,“坐吧。” 说完,一旁端着水盆的宫人上前,良嫔伸手,将手指不知何时沾染的墨迹洗去。 “母妃,儿要死了。” 李暮歌没坐,她静静看着良嫔,开口吐出几个字。 “哐!” 良嫔手一颤,宫人捧着的水盆落在地上,洒了一地水。 “奴婢该死!” 唰唰唰,院里的几个宫人,全都跪了下来。 尤其是那个捧着水盆的宫女,身子抖个不停,像是惧怕极了。 良嫔深吸口气,摆摆手让周遭的人都下去,她给了翠玉一个眼神,翠玉点点头,表示明白,会让那些宫人都闭嘴,不对外提及公主的话。 等人都走了,良嫔才开口问道:“十四,可是病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胡话来。” “母妃,我看见有人要射杀我,有人跟我说是三皇姐指使刺客,但我觉得,不是她。” 小说里最后查出是三公主,也就是荣阳公主——李曙君安排人,射杀了十四公主。 安排人射箭的确实是李曙君没错,可是除了今日的射杀外,她还会经历其他死亡方式,按照李曙君的性子,一次不成,她多半会好好规划下一次,保证万无一失,不会在短时间里,安排那么多次刺杀。 所以想要她命的,绝对不止李曙君一个人。 故而,她不能只将罪名安在李曙君头上,她要将那些想杀她的人,一个个地拽出来! 良嫔无奈叹口气,“十四,荣阳何故要派人射杀你?况且,你毫发无损,行凶刺客又在何处呢?” 她想了想,上前两步,微凉的手碰了碰李暮歌的额头,“这几日你六皇姐府上比较忙,母妃一时顾不上你,你可是……” 李暮歌后退一步,六公主——姬川公主李易曲,乃是她一母所出的亲姐姐。 她的亲姐姐,也没想过要她活着。 “那就请母妃看看,儿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今日吧。” 她说罢,转身离开,她现在没有心情跟人辩解,更没有心情听别人劝她的话,她不想死,又没那么想活。 算了,以往那么多次死亡里,她从未见过良嫔有什么动作,想来良嫔根本不会帮她。 选错队友了,死了重来算了。 李暮歌大步走向门口,到门口时,一道光被李暮歌的余光捕捉,李暮歌的身体先她的意识做出了闪避动作。 一声箭矢落地的声音响起,李暮歌看向那落地的箭,愣愣出神。 她的身体素质没那么强,快不过箭矢,躲也躲不开,这是以往她在箭矢之下数次死亡,得来的经验。 可这次,那箭没有碰到她一点儿。 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的翠玉护在李暮歌身前,是她将箭矢打飞。 外头有宫人大喊有刺客,翠玉反手将匕首藏了起来,低声问愣在原地,像是吓傻了的李暮歌。 “殿下,您没事吧?” “十四!” 良嫔也看见了那惊险的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她连忙跑到李暮歌身前,小心翼翼看着她。 见李暮歌没有反应,良嫔喊道:“还愣着作甚!叫太医!十四,十四你别吓母妃,你别吓母妃啊!” 李暮歌那傻愣愣的样子,真的很像是被吓丢了魂。 李暮歌确实被吓得不轻,但比起她死亡时的痛苦,这点儿惊吓算不得什么,她之所以愣在原地,是因为她没想到,翠玉竟然将箭矢挡下来了。 原来,第一轮刺杀完美通关的办法,不是在春和宫找地方躲着,而是来梧桐殿,请求良嫔的庇佑。 太医很快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护卫皇宫的禁卫副统领。 李暮歌不认识他。 禁卫一共有两位大统领,每位大统领手下有四位副统领,一共八位副统领,李暮歌哪儿能一一认识去。 但良嫔训斥那人的时候,提到了那人的姓,李暮歌一下就知道是谁了。 “郭副统领,禁军到底是怎么护卫皇宫的!刺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公主,还能逃了,你们禁军是干什么吃得!” 良嫔少有如此震怒的时候,现在她气得面色涨红,若不是脑海中骂人的词汇太少,估计已经开始问候郭副统领的十八辈祖宗了。 此刻距离李暮歌遇刺,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李暮歌躺在床上,太医为她诊断后,说她惊疑不定,因此给她开了安神药。 有人在窗下为她煎药,不时能闻到药汤发出来的苦味。 李暮歌觉得那个太医说得对,她确实需要安神,可要杀她的人还没死,她怎么安神? 想到这儿,李暮歌从床上坐起,直直看向已经被良嫔说得满面羞红,不知所措的郭副统领。 “六姐夫如果真心想要找到刺客,不如去没人的宫殿搜一搜,宫门重重守卫,刺客怎敢白日跑出去,估计在皇宫里哪个角落躲着呢。” 郭副统领脸上唰的一下全红了,他姓郭,父亲是吏部尚书郭泽,他是郭泽的小儿子,单名一个勇字,正是六公主未婚夫。 “多谢十四殿下指点,属下这就派人去查!还请殿下保重身体,良嫔娘娘,属下告辞。” 郭勇跟家里着火了一样,三言两语说完,连忙领着人走了。 等郭勇离开,良嫔挥了挥手,叫左右退下,随后看着李暮歌欲言又止。 “母妃现在信儿的话了吗?” 李暮歌懒得猜想此刻良嫔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 太可笑了! 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成为李暮歌很可笑,一次次死亡很可笑,被命运随意摆弄,犹如棋子一般身不由己也很可笑。 她大抵生来便有反骨,连续的死亡让她没有余力多想,现在她从死亡循环里被释放出来,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便涌上了心头。 她很不喜欢身陷任人摆布的状态。 死里逃生并没有让她高兴,反倒让她更生气,她现在很想做些什么,发泄心中的怒火。 第3章 “十四,是谁跟你说,荣阳要找刺客杀你的?” 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良嫔不信,此刻良嫔只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提前知晓了荣阳公主的谋划。 李暮歌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当然没法将那个人找出来,她转头对上良嫔满是担忧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报仇。” 没错,从她一次次死亡重生后,她心里就一直想着一件事,她要报仇。 荣阳公主只是第一个。 良嫔面露难色,她轻声劝道:“母妃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若真是荣阳动手,咱们无凭无据,怎么报仇?你告诉母妃,到底是谁提前告知于你此事的?咱们找到那个人,或许对方手里会有证据。” 良嫔说得话听起来很真诚,李暮歌却只想冷笑。 “无凭无据就不能报仇了吗?她杀我,难道是因为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她拿到了证据?” 李暮歌明白,良嫔不想对付荣阳公主,只因荣阳公主乃是贵妃之女,她的外祖是镇国大将军,手握西北军权。 贵妃本人深得皇帝恩宠,不光有荣阳这个女儿,还有五皇子魏王李时天,姐弟俩无论是在朝堂,还是私底下,关系都很好,相互扶持,良嫔根本没法与他们硬碰硬。 良嫔出身书香门第,家中多为大儒,读书人清贵,权势自然比不得戍守边关的大将军。 良嫔被李暮歌的话噎得一时说不出什么,她对上李暮歌那双满是嘲讽的眼神,只觉面上一阵发烫。 李暮歌想看穿良嫔到底在想什么,她想知道,原身在良嫔心里究竟算什么。 一个存在感不高的女儿,一个愚蠢懦弱可以随意抛弃的弃子吗? 在她无数个死亡后的世界里,良嫔可有动过为她报仇的心思? 李暮歌想起了原文,她恍然大悟,良嫔或许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死活。 因为在原文里,荣阳会被揪出来,是因为她站队太子。当时太子被大公主弹劾,无法洗清自身嫌疑,只好将荣阳推出去当挡箭牌。 谁知太子一下子选到了真正的凶手,阴差阳错为李暮歌报了仇。 小说里李暮歌已经死了两天了,良嫔除了哭以外,什么都没干。 甚至荣阳也没有遭到太严重的惩罚。 第3章 “母妃不是那个意思,你若真想对荣阳发难,必须得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否则,你父皇不会帮你。” 良嫔心中恼火,不是冲着李暮歌,是冲着荣阳。 她女儿不争不抢,尊长爱幼,从未做过得罪人的事情,荣阳不声不响便派刺客杀人,实在是太过分! 就算荣阳出身高,有外祖护着,也不该残害姊妹! 李暮歌闻言,稍稍冷静了些,良嫔见此继续说道:“那狼心狗肺之徒,行事如此狠辣,若真要杀她,需得一击必杀,不能给对方翻身的机会。” 找刺客杀回去肯定不行,因为人选实在不好找,荣阳公主早已成婚,住在宫外的公主府上,府上侍卫全是西北边军退下的高手,说句不好听的话,宫中禁军都不一定有那些人厉害,良嫔上哪儿找高手做刺客。 此刻良嫔已经顺着李暮歌的话,将荣阳公主视作幕后主使了。 李暮歌沉默了一会儿,愤怒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她问良嫔:“母妃现在信我了?” “信,母妃相信你不会说谎。”刚刚良嫔没有回答这句话,现在她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过,我们一切都得从长计议,这样吧,你被刺杀一事,咱们暂且先压下去,看看幕后主使还有没有别的动作。” 李暮歌并未受伤,现在闹得沸沸扬扬,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良嫔关心的话语让李暮歌心里好受了些,她点了点头,同意了良嫔的安排,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良嫔见此,不知该说什么,温柔地为她端来安神汤,喂她服下后,叮嘱她好好休息,便先走了。 等良嫔离开,李暮歌一个人躺在床上,难得有时间和空闲。 过往她一直活在下一次死亡不知何时到来的恐慌中,每一次轮回都是在她死后,她睁开眼睛时,既要消化上一次死亡的痛苦,又要面对接下来的生死困局,根本没时间一个人呆着,好好想想破局的方法。 光是躲避层出不穷的刺杀,适应她完全不熟悉的时空,不认识的“亲朋”,便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心力。 现在有时间,正好捋剧情,她想从剧情里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良嫔到底爱不爱原身? 剧情没法给李暮歌答案,但大概能看出来,良嫔爱她的女儿,只不过这份爱,排在许多人后面。 李暮歌很快想明白了良嫔态度前后变化巨大的原因,是因为良嫔意识到,自己有鱼死网破的心,覆巢之下无完卵,良嫔担忧出事,祸及全家。 李暮歌还挺佩服良嫔的,在意识到情况不妙后,良嫔竟然迅速改变了说话的方式,以安抚为主,目的只有一个,让要拼命的李暮歌冷静下来。 李暮歌承认,自己确实是被安抚了,她不想跟荣阳正面硬刚了。 纵观整本书,不难发现,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哪怕是亲姐妹,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原书中,荣阳杀了李暮歌,只是被训斥了一顿,随后罚她为李暮歌守孝一个月,到良嫔面前请罪,此事便了了。 但如果是李暮歌杀了荣阳,一定会出大事。 皇帝能饶过李暮歌,荣阳外祖家却绝不会放过她。 虽都是公主,但公主与公主的份量不同,荣阳颇受皇帝和太子看重,她的驸马更是朝中重臣之子,不止一个家族站在她身后。 比起荣阳公主,连封号都没有的十四公主,实在是弱小的不值一提。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公主,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没有存在感的妹妹起杀心? 原书里并没有提到这一点,李暮歌的死仅仅是太子和大公主斗法的借口。 即便查出凶手是荣阳,也不可能有人跑去问荣阳,为什么杀人。 李暮歌穿成可怜的十四公主,得了十四公主的身体,却没有她的记忆,毕竟李暮歌穿过来的时候,原身已经死了,原身连遗嘱都没留下,记忆更是没有一点儿。 “真难啊。” 李暮歌看着色泽亮丽的床幔,长叹一口气,她可太难了。 她就是个普通大学生,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烦躁之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翻涌出来,李暮歌越想越气,一咬牙,直接从床上起来了,穿上鞋,随手拿了一件披风,披上就走。 路上遇见梧桐殿的宫人,李暮歌只说回自己的春和宫去了,那些宫人并未多问。 李暮歌确实回了春和宫,不过她只转了一圈,随后叫上贴身宫女白芍,就直接出宫去了,目标端华公主府! 荣阳是太子的人,想要对付荣阳,必须先扳倒太子,身为半君,太子的存在足以逆转输赢。 对付太子,除了皇帝以外,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端华公主——李曦年! 端华公主是皇帝的大女儿,她出生时,还是盛天皇帝在位,那位千古无一的女皇,对自己的大孙女非常疼爱。 甚至不止一次,有过立端华为皇太孙的想法。 可当今皇帝李麒并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能在波诡云谲的后宫活下来,还能在女皇统治时掌权,最后接替女皇的位置,将皇位重新迎回李家,足以看出,这人十分善于弄权,也爱争爱抢。 年幼的端华什么都不懂,比起权力,彼时幼小的她更在乎亲情。 年老的盛天皇帝更没有心力,为了孙儿去跟自己的儿子再争一次皇位,再加上从未有过皇帝传位给孙辈的事例,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或许是因为端华公主差点儿抢了自己的皇位,又或者是传统思想作祟,李麒上位后,第一件事是册封二皇子李晖朝为太子。 李晖朝是皇后所出,占了一个嫡出名头,加之还是男子,被大多数信奉儒家思想的朝臣拥护。 大公主对册封太子一事,自是十分反对。 可大公主的母妃出身民间,出身几乎是后宫嫔妃里最低的那个,再加上她母妃身子不好,自她之后再无生养,她孤立无援,彼时不过及笄的她根本没法反抗皇帝的决定。 而今十多年过去,现在的大公主,早就不是当初的她了。 当初的不悦,积攒在心里多年,只等着一个借口,立马就会爆发出来。 李暮歌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摇摇晃晃出了皇宫,往大公主府去。 大公主府就在皇宫旁边,不算太远。 李暮歌下车的时候,为她驾马车的宫人提醒她,要在申时末之前回宫,以免宫门落锁,被锁在宫外。 申时末,下午五点之前回去,现在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左右,时间够用了。 李暮歌遇刺的消息被良嫔瞒得死死的,压根没有传出梧桐殿,负责此事的郭勇是良嫔女婿,两人配合默契。 第4章 现在正好方便了李暮歌,她刚遇刺,就能单独出宫来了。 没有拜帖,李暮歌被拦在了大公主府外,好在今日大公主并未外出,门口的护卫往里传了一句话,很快李暮歌就被人迎了进去。 带她入门的人是大公主门下僚属,名为僚属,实则也算是大公主养得面首。 人很年轻,估摸着不足二十,高高瘦瘦的,脸长得白白净净,头上簪着一朵盛放的白牡丹花,颇有些人比花娇。 身为僚属的智慧没看见一点儿,身为僚属的样貌,倒确实不俗。 “见过十四殿下,问殿下安。在下姓张,名秋字子竹,乃是府上幕僚,大殿下正于大厅设宴款待友人,不便前来,还请殿下随在下入内。” 张秋先与李暮歌见礼,随后恭敬地引路,他从未见过李暮歌,看向李暮歌的眼神里,难免带了三分好奇。 意识到张秋在打量自己,李暮歌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吓得张秋立刻收回了那好奇的眼神。 李暮歌懒得跟张秋说话,主要是她其实有一点点的社恐,真的很不喜欢跟人沟通,若不是靠着心里的那股火气,她谁都不想搭理。 还有就是,她现在能用到大公主,不代表大公主是个好人,实际上,大公主也让她很不爽,她看见大公主的人能有好脸色才怪。 因为在原文里,大公主对李暮歌的死持不屑态度,认为李暮歌太过软弱可期,但凡李暮歌强大几分,死得人就不是她了。 “那么多公主,荣阳不选年纪更小,更好下手的十八十九,偏偏选了十四,不正是因为十四无能吗?身为公主,无能到连自己的命都丢了,有什么好为她伤心的,如此无能愚蠢之人,尽早投胎去是好事。” 这段话,是大公主对她的幕僚说得,当时她赢了太子一手,躲过了太子的陷害,还坑了荣阳一把,正志得意满,笑得开心。 她的幕僚与她玩笑,问她十四殿下去世,是否为这个妹妹伤心,她醉后吐真言,说了这么一段话。 标准受害者有罪论。 你死不是因为凶手残暴不仁,是因为你太弱。 走在大公主府里,阳光照耀之下,公主府上一步一景,无处不奢华精致,碧瓦朱檐,层楼叠榭,实在是美不胜收。 可李暮歌无心欣赏建筑的壮丽,她回想起小说里大公主的为人处世,愤怒带来的勇气如潮水般褪去,此刻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凉。 皇室的这些公主皇子,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简直就是伪人! 思考间,走过雕梁画栋的长廊,她终于到了设宴所在的水榭。 高台之上的屋舍里,传来阵阵丝竹之声,让李暮歌不禁想起了那一场盛大的万寿宴。 在万寿宴上,她中毒身亡。 第4章 “殿下,大殿下就在前面的水榭之中,还请容在下进去禀报一二。” 张秋的声音打断了李暮歌的回忆,李暮歌沉着脸点头,面上是说不出的厌烦。 够了,真是够了!她死了那么多次,怕什么啊?别说是伪人,就是外星人来了,今天若敢挡着她报仇的路,她照样能生撕活剥了! “哈哈哈!十四妹妹来了,怎么不让人直接进来,还通报作甚,自家姐妹,何须这样客气!” 高台之上坐着的人,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见到李暮歌就热情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十四妹妹的叫着,别提多亲热了。 这就是端华公主,一个面慈心黑的家伙。 李暮歌冲端华公主行了一礼,道:“见过大皇姐,问皇姐安,今日十四上门,多有打扰,还请大皇姐勿怪。” 李暮歌看见水榭之中还有其他人,看来大公主今日还真是在家里宴请宾客,她来得巧,正好饭点赶上了。 折腾一上午,她还真有点儿饿了。 李暮歌想着,她在大公主府上,应该没人能杀她了。 她不是觉得要她命的人,无法伸手入大公主府,皇宫都能派去刺客,一个大公主府算什么? 她是信任大公主,因为她真死在大公主这儿,大公主也脱不了干系,为了自己的清白,大公主绝对不会让她死。 端华看着眼前和她女儿只差了四五岁的小公主,笑容之下是不解,不明白今日李暮歌上门,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她和李暮歌不熟,两人相差整整十三岁,李暮歌十五,她二十八,若她再早生两年,又早早成亲,都能生李暮歌出来了。 相差年岁巨大的两人,只在宫宴上会照个面,除此之外,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李暮歌满六岁能满宫跑的时候,端华都嫁出去了。 “你来皇姐这儿,皇姐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怪罪?快快入席,在我身侧加上一桌,今日皇姐宴请旧友,她带了家中姊妹,与你年纪相仿,你认识认识?” “恭敬不如从命。” 李暮歌表示客随主便,大公主怎么安排她都行。 见李暮歌态度友好,大公主放下心来,不是来找茬砸场子的就行。 大公主宴请的旧友,是以前在宫中读书时认识的好友,当今太傅的孙女颜士珍。 颜士珍自小在太傅颜濯身前读书,学富五车,乃是当世天下有名的才女,现今正随祖父一起为前朝修书修史。 太傅曾为皇帝授课,颜士珍勉强来算,与皇帝是同门师兄妹了。 颜士珍不光被太傅教导,还曾被盛天皇帝教导过,有人曾说,颜士珍是盛天皇帝为端华公主准备的未来心腹,可惜端华公主没能成为皇太孙,继承皇位,颜士珍自然也得不到重用。 或许是因为一腔才华无处施展,颜士珍眉目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愁意。 落座后,李暮歌才有时间好好打量书中出场被设定为反派的大公主与她的首席幕僚颜士珍。 论相貌,高官贵族没有一个丑的,即便五官一般,被权力与金钱培养出的气质,也足以让她们高出常人许多,更不要说她们穿得用得无一不是金贵之物,人靠衣装,只需坐着,锦衣珠玉便让她们耀眼夺目,将这水榭歌台衬得金碧辉煌。 颜士珍一身书香气,更叫人移不开眼睛,大公主若是人间富贵花,那颜士珍便是空谷幽兰,望之便会从心中生出清冷之感。 看完两个反派,李暮歌的目光被颜士珍身旁的人吸引了。 那人应该就是大公主说的,颜士珍的妹妹,与她年龄相仿的客人。 注意到李暮歌的目光,颜士珍的妹妹冲李暮歌微微点头笑了笑,举手敬了她一杯酒。 宴上的酒水是果酒,喝在嘴里没什么酒味,李暮歌抿了一口就没了兴趣,她饿了,想吃东西。 大公主是个妥帖人,注意到李暮歌兴致缺缺,立马安排人给她上菜。 于是在大公主与颜士珍讨论最近哪位大诗人写了名动天下的名句,哪位大儒又写出怎样令人心怡神往的词篇时,李暮歌埋头苦吃,一口接一口的下肚。 天知道,仔细算来,她得有四五天没吃过一顿好饭了。 好不容易放下心防,在万寿宴上吃一口,还没尝尝味道,先把自己给毒死了,谁能有她惨啊! 李暮歌化悲愤为食欲,吃得那叫个香,让暗中看着她的颜士珍妹妹,也不小心跟着吃了一堆下肚,直接吃撑了。 “嗝!” 颜士珍正跟大公主说着话,便听见妹小声打嗝的声音,她侧目扫了一眼,小案上的盘子,基本上全空了。 颜家……难道没让妹妹吃饱? 颜士珍略有些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妹妹饭量这么大。 注意到颜士珍的惊讶,妹妹颜士玉有些不好意思,“阿姊,我好像吃撑了些。” “没事,你在长身体,多吃些是好事,十四殿下好像也停箸了,不如你与殿下去湖上泛舟,消消食?” 颜士珍很欣慰妹妹能吃这么多,能吃能喝,身体才能好。 颜士玉看向上位,点了点头,“那阿姊与大殿下聊,我与十四殿下聊。” 两人说话的声音,自然被坐在上位的人听见了。 大公主问李暮歌要不要去泛舟,李暮歌想着现在人多,确实不方便说什么话,加之她吃得多了,还真想出去逛逛,就没拒绝。 水榭外是一大片荷花池,此时正是荷花初开的五月,池面上荷叶一层一层铺盖,一朵朵荷花花苞在水上立着,少有几朵已经盛开,白粉两色格外好看。 风吹过来,还能闻到清新的荷香。 “你叫什么?” 站在水榭西侧台面上,等着船过来的李暮歌有些无聊,随口问身旁的少女。 “回殿下,在下姓颜,小名士玉,在家中行六,殿下可以唤六娘或叫我名字。” 颜士玉性情活泼,可能是与达官显贵接触得少,自称上并不严谨,一不小心就变成我了。 李暮歌并不在意,她其实更习惯大家用你我她来说话,而不是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在下。 下下下,哪儿那么多上下,真该将人都拉到现代,接受一下社会主义教育。 第5章 “东安颜家千年世家,传承不俗,前有占尽天下之才的颜濯颜太傅,后有众才女之首的颜士珍颜修撰,不知六娘会不会是下一位名传天下的才女?” “我?我、在下肯定不行,在下读得书没有阿姊多,也没有阿姊那么聪明。”颜士玉一通手忙脚乱,连连摆手否认,她是真不行啊! 李暮歌觉得颜士玉还挺可爱的,这才是真正十五岁的小姑娘。 哪儿像自己啊,也没大几岁,但已经满是沧桑了。 说起来,颜士珍现在在史馆做官,当修撰修史,真难为自己还记得这件事。 李暮歌看小说的时候,对小说里的官职描述没什么真实的感觉,属于眼睛看了,脑子没记,反正她能将人名跟人对上就不错了。 现在穿到这个世界,一开始为了将人和人名官职对上,脑细胞不知道死了多少,那还仅仅是将宫中一部分宫人对上官职和人名。 现在她到了宫外,又得开始相同的工作了。 好在今日只有一个颜士珍,颜士珍身为大公主的心腹,在书中被反复提及,她的官职和需要做得工作,更是在书里出现了许多次,李暮歌还算有些印象。 完蛋,以后遇见更多人,她肯定记不住了。 李暮歌能记住小说的大概内容,都算她刚上大学,脑子还比较好用,这要是等过两年再看小说,她穿越后估计连主角名字都记不住了。 “船来了,殿下快上船,小心些!” 颜士玉原地蹦了一下,人就已经窜到船上去了,那船只是微微一晃,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一手让李暮歌看得一愣一愣的,正常人肯定没法做到这一步,正常人上船,那船要是没晃得跟要翻了似得,都算熟练工了。 颜士玉没觉得自己上船的动作太敏捷灵活,她自幼君子六艺,一样不差,骑射也是极好,下盘稳得不行,上个船怎么可能还晃半天啊。 李暮歌看着水,有些害怕,她有次是被人推下水后淹死的。 她本人不会水,而且哪怕是提前学了一点儿游泳技巧,也扛不住那一次死劫里,有善水者在水下拉她脚。 被淹死好几次后,李暮歌对水已经有了阴影。 颜士玉没看出李暮歌对水的恐惧,以为是公主金枝玉叶,等人扶,便伸出手来够李暮歌的胳膊,整个姿势就很像杂耍,带着在极致平衡中维持稳定的美感。 李暮歌又被颜士玉的“杂耍”吓了一跳,在一惊一乍中,她可算是登上船了。 连带着还有一两个侍女跟着一起,旁边还有两艘船,载着会水的仆妇们。 船夫用力划桨,船儿一路往荷花深处而去,左右两边的水面很快被荷叶占据,船微微荡着,扫走了李暮歌的紧张与惧怕。 看不见水后,李暮歌一下子就精神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兴致盎然的颜士玉,问道:“你经常来此地泛舟湖上吗?” 第5章 颜士玉点点头,“自打到了这长宁后,阿姊不时便会来此与大殿下聊诗词歌赋,我跟着阿姊,实在无聊,便来这儿泛舟。秋日残荷亦有一番风味,冬日若是落了雪,水面还会飘些冰,乘那种有篷子的船,煮茶赏景,别有风味。” 长宁城是大庄的都城。 “你是去年秋日从东安到长宁的啊,东安离长宁有些远,路上颠簸是不是很辛苦?” 与颜士玉相处很融洽,李暮歌便也放下心防,与她享受起此刻光阴,说话时露出些少年人的天真烂漫。 颜士玉点点头,“对啊,殿下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我是何时过来的了!赶路确实辛苦些,但出远门都这样,途径的风景足以抵过那些辛苦了,殿下可知,我们东安到了这个时候,会举办百花宴,以百花为食材,一花一桌,共百桌,宴请城中百姓,荷花宴是百姓们最喜欢吃的一桌。” 李暮歌还真不知道,小说里没提过,现实中好像也没听说过这样神奇的习俗。 她满是憧憬地喃喃道:“世上万物如此有趣,好想到处看看,到处玩玩。” 所以她怎么甘心一次次死在宫中,一次次重新回到开头呢? 凭什么是她死呢?她想活着! 李暮歌本来放松下来的心神,瞬间被死亡随时可能来临的紧张充斥,她怎么能放松呢?她放松了,小命可就没了。 “一般情况下,你姐什么时候离开?” 李暮歌想回水榭上去了,今日来大公主府,她可是身带任务,不能太过沉溺于玩乐。 虽然这湖上泛舟的好事,放在现代她得去5a景区花钱才能体验一次,但是要是小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啊?我姐?我阿姊吗?”颜士玉被李暮歌突然转变的话题说得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刚刚她们还在聊东安习俗,聊荷花宴啊。 明明十四殿下挺开心的,怎么突然就要赶她阿姊走了? 颜士玉摸不着头脑,李暮歌是公主,再不解也只能乖乖回答公主的问题,还不能问公主一句话。 “一般来说,大概半个时辰,阿姊与大殿下便会从水榭出来,回屋午睡。” 李暮歌暗暗咬牙,吃饭欣赏歌舞,跟好友聊天,还能倒头就睡,这日子过得比她舒服太多了。 可恶!输了! 李暮歌默默握紧拳头,抬头冲划船的仆从喊道:“转头,本殿下要回去!” 这船坐不了一点儿了,要是不在大公主午睡前拦住她,今天下午她岂不是啥也没干成。 总不能大公主睡着了,她去将大公主摇醒吧! 万一大公主床上还有某个“幕僚”……她脸皮薄,绝对不能发生那么尴尬的事情,她会想死了重来的! 大公主正与颜士珍坐在一处,欣赏画作,若是有人凑近了听她们说话,就会发现,她们所说的话,跟桌上的画没有一点儿关系。 “听说,西北军近来打了场败仗,死了不少人,连荣阳的二表兄都受了伤,险些危及生命,可此事没有报于朝廷,士珍你说,为何不上报呢?” 大公主接到消息的时候,颇为不解,荣阳与她那些镇国将军府的表兄感情甚笃,她二表兄差点儿死了,荣阳肯定会上报此事,然后集结力量打回去,非得给她二表兄报仇才是。 这才是符合荣阳性子的决定,隐瞒不报,太反常了。 “战事不上报,原由无非是那几个,或败因有疑,或无力反抗,镇国将军府上的小将军只是差点儿死在战场上,既然没死,就不存在无力反抗的情况。” 颜士珍仔细地抽丝剥茧,将事情本质剖析出来。 大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边境多年常胜,不可能无缘无故吃了败仗,凌家那几个小将军在战场上杀敌多年,行兵时最是谨慎小心,况且还有众多士兵保护左右,怎会叫敌军差点儿杀了将领?” 颜士珍伸手在画上轻抚,摸了摸那一朵颜色艳丽的牡丹花,“臣倒是想起一件事,听说前不久,太子妃家中幼弟到了西北,荣阳特意叮嘱凌家人,务必好生照看他。此次边关战事过后,他应该能拿几个人头,入武将行列,但最近一直没有听说,武将之中,多了一位杨姓小将军。” 太子妃出身泷阳杨氏,世家最是看不起庶族,而镇国将军府的凌氏,是盛天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将,完全庶族出身,家里往上数个三四代才能勉强与某个小士族有些关系。 两家素来没什么交情。 “哈!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能在边关立功?杨氏这是故意为难凌氏吧,荣阳可真是忍辱负重。” 大公主张嘴一连串嘲讽挖苦的话吐出来,阴阳怪气得很。 尤其是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颜士珍无奈,三公主就比大公主小三岁,两人从小到大都不对付,主要是三公主自小就跟太子更亲近,大公主和太子之间的仇太深了。 “士珍,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杨氏那个浪荡子犯了错,才导致此战大败?也只有太子才能让荣阳吃亏了。” “不无可能。” 颜士珍没有断定此事真相,还需要更详细的查一查,能抓到杨家的把柄最好,杨家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家人在朝堂上占据了不少位置,哪怕只让其中一个人腾个位置,对她们来说,也极为有利。 大公主了解颜士珍,颜士珍说不无可能的时候,那基本上九成九就是如此了。 她一想到荣阳被迫吃亏,还是太子让荣阳吃亏,心里就高兴,尤其这件事还能抓到太子的把柄,实在是好事一桩。 想到这儿,大公主便笑出了声。 李暮歌刚从船上下来,就听见了大公主的笑声,身旁的颜士玉还感叹了一句。 “好久没有听到大殿下笑得如此开怀了。” 她刚说完,就对上了李暮歌奇怪的眼神,“十四殿下?” 颜士玉以为自己头上沾了荷叶之类的,都要上手摸一摸了,便听李暮歌说道:“没事。” 第6章 只是刚刚幻视了一下总裁文里的管家,颜士玉是管家,大公主是总裁的话,那颜士珍是女主? 将颜士珍那张清冷脱俗的脸代入了一下,李暮歌鸡皮疙瘩起一身。 算了算了,高岭之花不适合当开心果,根本想不出来颜士珍扮可爱,逗大公主的样子。 李暮歌大步入内,像是走得快一点儿,那些乱七八糟的设想就追不上她。 “是何事让大皇姐如此开怀?”李暮歌笑着问道,“可否说出来,让妹妹也跟着一起高兴高兴?” “看见首称心的诗,那小诗逗趣得很。十四,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大公主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可是湖上无聊,不好玩?等过段日子,皇姐这儿要办诗宴,届时整个长宁的有才之人均聚集于此,十四那时候过来,就不无聊了。” “谢过皇姐邀约。”李暮歌没说来不来,她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不一定呢,“皇姐可知,妹妹今日为何要来府上叨扰?” 大公主还真不知道,她从来不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连千里之外西北军吃了败仗的事情都知道,却不知道近在咫尺的皇宫里,上门游玩的妹妹刚经历一场刺杀。 多讽刺。 “还请皇姐屏退左右。” 李暮歌见大公主面露迷茫之色,直接开口要求清场。 大公主不解,却还是挥了挥手,让下人都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她与李暮歌,还有颜家姊妹。 李暮歌看向颜士珍,颜士珍回以平淡无波的眼神,像是世间万物都不能扰乱她的心神。 颜家姊妹不走,李暮歌当然不会出口赶人。 “有刺客入宫,想要射杀我,我命大,死里逃生。那刺客所用箭矢比寻常箭矢要慢,我记得前段时间西北军上报地龙翻身,有一仓库军械被埋了,急需补充,兵部库存不足,连一批有瑕疵的箭矢都给了西北军。” 李暮歌哪儿知道什么箭快还是箭慢啊,对她这个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四肢不勤的人来说,那个箭真是快如闪电。 她死了好几次都躲不开。 此刻她说的话,全都是原文里查出来的,箭矢是证据这件事,李暮歌没有跟良嫔说。 良嫔要得证据,是那种可以咬死荣阳的证据,唯有这种铁证才能让良嫔鼓起勇气,向荣阳发难。 要是真能查出那种铁证,原文里大公主能借此事,叫荣阳给李暮歌以命偿命,绝不可能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箭矢这个证据,给良嫔没用,给大公主却极为有用。 原文里,大公主单单只靠自己随口一说的反抗之语,一个猜测,就能将此事跟太子党挂上钩,然后查下去,想方设法给太子党定罪。 现在有指向性的证据摆在眼前,李暮歌不信大公主会放过机会。 “当真?” 大公主眼睛一亮,扭头看向颜士珍,颜士珍显然心情也不错,眉目含笑。 “自然当真,箭此刻就在我母妃的梧桐殿中,若不是那箭比较慢,我也躲不过去那一箭。” 李暮歌没说翠玉拿匕首给她挡住的事,宫中不能私藏武器,翠玉是良嫔的贴身宫女,她应该是专门保护良嫔的人。 供出翠玉,对李暮歌没有丝毫好处。 “唉,没想到你刚刚竟经历了如此惊险之事,一会儿皇姐亲自送你回宫吧,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皇姐送你压压惊。” 大公主轻声问着,强作担忧,难压的嘴角都压下去了。 李暮歌一听到自己还有好处拿,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此刻只想给大公主竖个大拇指,大公主真不愧是文里走到最后的反派,拥有这份铁石心肠和精湛的演技,大公主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第6章 当天下午,大公主亲自入宫,将李暮歌送到了春和宫,顺便走了一趟梧桐殿,将箭拿走了。 李暮歌要了个城外的庄子做压惊之物。 京城寸土寸金,外头的庄子也十分值钱,家里没点儿底子的话,根本没法置办位置好的庄子。 良嫔娘家并不富裕,李暮歌身为皇室公主,及笄之前拿月钱,及笄之后也是拿月钱,她若是想要皇室为她置办田地,得等她有封号的时候。 不受宠的公主,一般是成亲的时候才会有封号,由礼部拟定,皇帝亲批。 李暮歌可等不到她成亲的时候,她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不一定。 此刻要庄子,也不过是全她一个梦想。 看着手中的地契,李暮歌眼中光芒明灭交替,她在读书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寻个人少的地方住着,最好有一间自己的小院子,种些花花草草,养两只猫,两条狗,跟父母一起几十年,最后安安静静过完一生。 曾经那么简单的愿望,如今,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回不去了,没有了亲人,还要在这个世界一遍遍死去。 李暮歌眼眶发酸,却迟迟没有滴落一滴泪,愤怒不甘的情绪再次占据了她的心,一直到白芍从外头回来,她的情绪才稍稍被压下去些许。 “大公主走了?” 白芍刚进屋,就听见了十四殿下冷冰冰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明明刚刚大殿下在的时候,十四殿下心情还很不错。 白芍不敢多想,连忙低头道:“回殿下话,大殿下已经出宫了,梧桐殿的翠玉姑姑在外求见。” “让她进来。” “是。” 翠玉进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屋内的宫人点燃蜡烛,罩上灯罩,烛火昏黄,远没有日光明亮。 正如此刻翠玉的心情,晦暗不明。 “奴见过殿下,殿下安好。” 翠玉上前行了一礼,微微躬身,李暮歌点点头。 “起吧,可是母妃有什么话要对本殿下说?” “殿下,是奴私下前来,特意来谢殿下庇护之心,多谢殿下未曾与旁人说起今日之事。” 如果翠玉私藏武器的事情被发现,少不得要去一趟宫里的掌罚司,掌罚司许进不许出,到时候就算她活着出来,半条命怕是也搭进去了。 李暮歌没想到良嫔没话带给她,该说不说,良嫔的精神状态可真够稳定的。 比她强,她现在看见人,就想把人弄死。 李暮歌心里的愤怒又像野兽一般,开始撕咬她的心脏,她深吸口气,好半晌才开口,“恩将仇报的事情,本殿下不屑去做,等你回去后,同母妃说一句,本殿下命大,白天那些人没能成功,晚上肯定还会有人来。” 即便她找了大公主,那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她,就是不知道下一波刺杀是她哪位好姐姐好哥哥安排的了。 翠玉闻言,并不是很相信还会有人来行刺,晚上皇宫会戒严,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进来? 但她只是个宫人,话她一定得传到。 良嫔听了此话后,与翠玉一样,觉得晚上不可能发生刺客刺杀的事。 而且李暮歌年纪轻轻,从未掺和过朝堂之事,在宫里低调的像个影子,怎么可能有如此痛恨她的敌人呢? 好在良嫔是个谨慎的人,她想到下午大公主拿走的箭,敏锐察觉到这件事,可能不仅仅是刺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 她和十四,很可能是不小心卷入了大公主与太子之间的争斗,想要活命,必须提高警惕。 因此良嫔特意将郭勇寻来,叮嘱女婿晚上要多多加派禁军到春和宫附近守着。 郭勇从白天忙到晚上,为了能瞒住此事,不引起有心人利用,他累得眼睛都出血丝了,再加上下午还真在一处荒废宫殿发现了些蛛丝马迹,确定行刺之人当真还在宫里,他更是心中忐忑。 现在听了良嫔的吩咐,二话不说就加派了人手。 行刺没成功,事情就还在可控范围内,哪怕压不住,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要是行刺成功了,到时候引来天子震怒,谁都别想好过! 入夜,万籁俱静,值夜的宫人站在门口,不时剪一剪过道中宫灯的灯花,打发漫漫长夜。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翻上墙头,又悄无声息地落下,踩在地上时,竟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那黑影对宫中布防很是熟悉,到了春和宫附近时,硬是从一队接一队的禁军之中,寻到了巡逻时的破绽,混了进去。 他落地后,目标明确的往主卧而去,在门口守着的宫人,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被他给打晕了。 扶着身体软下来的宫人,轻轻放在拐角的角落里,让她看上去像是偷懒睡着了,黑影随即开门,闪身入内,进去后将门关好。 全程几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屋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窗户紧闭,只能看见大概的影子。 那人像是能够夜视一般,精准避开了地上的杂物,撩开落下的帘子,走到了床边。 床上很明显有人,被褥都是隆起的模样,一道寒芒在空中闪过,匕首直直刺向床上那人心脏的位置。 第7章 下一秒,刺入棉花的触感让刺客一愣。 床上没人! 黑暗中有人拉了拉手边的丝线,清脆的铃铛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显,窗户突然被推开,从外面翻进来两个女子,两人翻进来后手上一用力,腰间缠绕的细剑出鞘,刺向呆立在床边的刺客。 刺客反应极快,一个下腰躲过两人的剑,脚蹬了床沿一下,借力向后飞出,顺手甩出两个飞镖。 软剑一甩,两名女子将飞镖打落,趁着这个时间,那刺客飞速跑向门口,想要开门出去。 谁知一用力,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刺客没有多费时间,转头冲向两女子进来的窗户,因着两名女子在靠他左手边的位置,堵住了他冲向左边窗户的路,他只能往右边窗户跑。 翻出去的瞬间,刺客暗道不妙,外头竟还有两名女子,此二人是身形健壮的妇人,手上拎着大网,直接笼在了他头上,他一人之力,无法挣脱两名力气极大的妇人。 刺客拿匕首在身前挥舞,想要将那大网划断,谁知匕首打在网上,竟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那网是铁丝编织,外面包了一层麻,凭借匕首根本没法全数划破! 刺客被网住后,还想挣扎,手上的匕首往那两名妇人身上刺,后头追出来的两个女子上前,一剑划向他的手腕,一剑刺向他的肩膀。 冲着手腕的剑只划破了他的衣服,被他手腕上的铁护腕给挡住了,肩膀那一剑则直接刺入了他的身体。 肩膀一剑用力刺入又抽出,瞬间袭来的疼痛和无力,让刺客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那匕首落在妇人身上,只将妇人的衣服划了个口子出来。 “殿下,捉住刺客了!” 两个女子上前,那剑上还有血迹的女子伸手,动作利索地卸了刺客的下巴,以免对方自尽。 另一名女子则转身向过道深处喊了一句。 灯火闪动,更多宫灯被点亮,黑夜被烛火映照得犹如白夜,躺在地上无力挣扎地刺客眼中,被刺激得流出几滴泪来,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他只能看见一个身着宫装,手持宫灯的女子上前来,似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猖狂,白日刺杀失败,晚上还来,殿下,此人不如交予奴,奴带到梧桐殿去。” 翠玉沉声同李暮歌说,李暮歌摇摇头。 “已经够热闹了,再将人带走,一定会惊动更多人,到时候姐夫也不一定能将此事压下去。” “殿下,刺客已然被抓,接下来只需顺藤摸瓜,便能查清幕后主使,不必再遮掩消息了吧?” 翠玉没想到李暮歌还想压下她被刺杀的消息,白天没上报是因为刺客跑了。 现在何故还要隐瞒? 李暮歌眯着眼睛,看向那卧倒在地,十分狼狈的刺客,心里不禁生出两分快意来。 这个刺客,深更半夜潜入春和宫刺杀她,她在这个刺客手里死了整整六次,严格来说是八次,还有两次是她在躲避过程中,发生了些意外。 每次有人来刺杀她,她都会变得格外倒霉,逃过刺杀也逃不过刺杀过程中的意外。 “上报有何用,那人能将刺客送入宫中,还能让他如此熟悉我春和宫的地形,光凭一个小小的刺客,能将那人揪出来才怪。” 更不要说,这些刺客可能不是来源于一个人,反正今日来得刺客,是两人而非一人。 白天那个刺客擅用弓,李暮歌在那个刺客手里死了很多次,每次都是被弓箭所杀,那个刺客哪怕是近身杀她,都没有用过匕首。 而这个刺客,他的远程武器用得很不好,追杀她的时候,他曾经冲她射过飞镖,没有一次命中她,在她那么倒霉的情况下还无法命中,简直就是个人体描边大师。 回想起那几次死亡的经历,李暮歌咬紧了后槽牙,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愤怒一瞬间冲上来,叫她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杀了眼前这个敌人! 李暮歌上前两步,将地上的匕首拿了起来,举着匕首继续往前,手持软剑的女子赶忙上前拦住她。 “殿下,此人危险,还是不要靠近得好。” “是啊,若是殿下想惩罚此人,尽管吩咐奴与姐姐便是。” 李暮歌被人一拦,心里的火消失了些许,理智回归,让她皱了皱眉。 确实,这个刺客身手很好,而且谁知道对方身上还有没有保命或要人命的手段,她怎么能如此莽撞,直接上前呢? “确实要小心。”李暮歌抿抿唇,将匕首递给那刺了刺客一剑的女子,“在他身上捅上八刀,别让他死了,好不容易抓个活口,或许能叫他吐出些有用的东西。” 她死了八次,给他八刀,还算公平。 算上女子之前刺的那一剑就不公平了? 呵呵,她跟敌人讲什么公平,等以后有机会,李暮歌一定会将眼前这人挫骨扬灰!别说什么刺客是主子的刀,她应该跟主子计较,而不是跟一把刀计较。 刀要挫骨扬灰,主子更是应该魂飞魄散,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荣阳得死,这个刺客的主人,也得死! 在李暮歌冷冰冰的目光下,女子接过匕首,在下手前,女子让妹妹先将那刺客的嘴堵住。 随后一刀又一刀刺入那刺客体内,因为嘴被堵住,所以只能听见刺客喉咙里压抑的痛苦闷声,那声音在黑夜里传出去老远,清晰可闻,但却无法越过春和宫的宫墙。 四周围观的宫人愣是听出了一身冷汗,看向李暮歌的眼神从原本对十四公主的恭敬,变为了对李暮歌的惧怕。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如此酷刑,连经过训练的她们都受不了,十四公主原本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她怎么能想出如此酷刑! 关键是,李暮歌还在笑。 她当然会笑,报了一点仇,她心情大好! 等八刀刺完,地上刺客满头大汗,行刑的女子同样是一身汗,那女子转过身来,单膝跪地,将满是鲜血的匕首捧在手上,呈给李暮歌。 “回殿下话,奴不负殿下所托,八刀尽刺,此人尚有一口气在。” “嗯,翠玉姑姑,烦请姑姑同母妃说一声,保这刺客一条命,尽早将幕后主使之人查出来,本殿下可不想哪天睡下,便再也看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了。” “是,谨遵殿下之命。” 翠玉恭顺地行了一礼,然后目送李暮歌带着宫女推门入屋,点燃了屋中的蜡烛,正式准备就寝。 翠玉带着人收拾残局,那刺客抬到了春和宫后头偏僻的屋中,翠玉连夜审问,还真审出点儿东西来。 第二日清晨,李暮歌睁开眼,一夜好眠。 她躺在床上,低声笑了笑。 李暮歌发现,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此刻是她最为快活的时候。 但还不够,那些让她受罪的人,每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7章 听到床上有了动静,白芍低声说道:“殿下,翠玉姑姑求见。” 李暮歌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撩开床幔,穿上鞋,“让她进来。” “殿下,您还未曾……” “翠玉姑姑不是旁人,让她进来吧。” 李暮歌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第二个想要她命的人,究竟是谁! 没有穿衣梳妆怎么了?她身上穿着“睡衣”,在自己屋里,见个人还不行了? 死去活来那么多回,现在的李暮歌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小事,旁人爱怎么看她怎么看她,大不了她死一次,直接读档重来了。 对于古人来说,亵衣相当于现代人只穿了内衣,但现代人的内衣是真内衣,古人的亵衣那是真一身包裹严严实实,李暮歌反正觉得,两者无法相比。 对白芍来说,李暮歌穿亵衣见人的举动,真有点儿离经叛道,好在翠玉也是女子,还是宫人,此事勉强说得过去,所以白芍也没说什么,转身出门,让翠玉进来。 等翠玉入内,看见坐在桌边,披头散发穿亵衣的公主时,差点儿一个脚滑,当场来个五体投地。 好在翠玉姑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无论多血腥,多离谱的事情,都不会让她失礼半分,只见她迅速恢复正常,向李暮歌见礼。 “奴见过十四殿下,问殿下安。” 她行完礼后,立马将一晚上的成果呈给李暮歌,“奴连夜审问刺客,那刺客已然交代了他的来历,所有供词皆记录于纸上,还请殿下过目。” 李暮歌接过纸,翻看两页,神情一瞬阴沉,随后又多了几分惊讶,看完所有供词后,她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他说得是真话吗?” “回殿下,刺客所言仅能作为佐证,真相究竟如何,还需再查。” 翠玉说到这儿,面露难色。 李暮歌了然,她将厚厚一沓供词放在一旁,笑道:“母妃如今可信了本殿下的话?” 翠玉赔笑两声,“殿下说笑了,殿下是娘娘亲女,娘娘怎会不信殿下之言?” 第8章 “昨日本殿下费了不少口舌,母妃也只允了你们几人来春和宫,现今天亮了,母妃便要让你们回去。”李暮歌拎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那茶刚泡出来不久,清香扑鼻。 李暮歌低头嗅了嗅茶香,含在口中一口,又吐到一旁的空茶杯中。 全算作漱口了。 漱了口,说出来的话就能更直接一些,免得染了隔夜的臭。 李暮歌接着说道:“事情查一半就不查了,实在不像是信任,翠玉姑姑,你是母妃跟前一等一的心腹,更有一身本领,放在后宫实在屈才了,不如姑姑来春和宫,本殿下已经及笄,同父皇说一声,应当也能入朝,为父皇分忧一二,届时姑姑随本殿下出宫做事,不比困在这四方宫廷之内,要强得多吗?” 翠玉差点儿没维持住脸上的笑。 她是良嫔心腹,当年六公主出嫁,良嫔都没舍得让她出宫去陪六公主,比起六公主,十四公主其实更不受宠,哪儿有什么前途可言。 至于十四公主所说的入朝做事,那可不是上下嘴皮动一动就能入的,当今皇帝李麒为人功利,他子女无数,对他来说,孩子只分有用和没用两种。 有用的孩子,如大公主太子等,早早就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没用的孩子,如四公主、七皇子等,身上只有成亲时给予的封号,平日里连进宫见一见自己母妃都得看皇后脸色。 十四公主比四公主、七皇子等要强上一些,那是因为良嫔还算得宠,她还有个同胞姐姐六公主,没了良嫔和六公主,十四公主在后宫,也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可怜。 “看来,姑姑觉得跟着本殿下没前途,也是,本殿下不过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石头,有用时搬来,无用时一脚踢开。” 李暮歌说着,眼中流露出几分凶光。 “只是若是小石子,自然任由他们踩踢,若是巨石,他们伸腿去踹,那就只会踹断自己的腿!” 李暮歌以前确实是块小石子,但现在,她是巨石,而且是不断刷新的巨石,谁都别想将她踹走! 李暮歌最后问翠玉,“姑姑,可明白?” 今日如果不能说服翠玉,李暮歌不会躲避下一次刺杀,她会直接死去重来。 然后在下一次重生后,想办法去找新的同盟,并且记住翠玉是良嫔心腹,不会轻易被说服,不用在翠玉身上浪费口舌,离她远点儿,以免打草惊蛇。 翠玉挤出一抹微笑,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拒绝,当她对上李暮歌冰冷的眼神时,突然想起昨夜十四公主站在一旁,冷眼观刑的模样。 李暮歌并不是一只小白兔,她长有獠牙,是头猛兽。 翠玉沉默下来,不知为何,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此刻答应十四公主,日后她真的能施展一身所学。 “娘娘一直觉得,六殿下更像她,或许娘娘错了。” 松口了。 李暮歌闻言露出一抹浅笑,打碎了眼底的坚冰,整个人一下子温和了下来,好似刚刚那个锋利如宝剑的人不是她。 “翠玉姑姑说笑了,比起六皇姐,本殿下还差得远。” “殿下谦虚。”如果遇到刺杀的人是六公主,翠玉想,六公主一定不如十四公主淡定自若。 “殿下若真有入朝之心,不如恢复去太学读书一事,太学内多高官世家之后,想来能为殿下入朝添一份助力。” “多谢翠玉姑姑教诲,半个时辰后,本殿下会去梧桐殿同母妃请安,还请翠玉姑姑回去后,为本殿下美言两句,为人子女者,不希望母亲多忧,有些事便不要告知母妃了。” 刚投诚,李暮歌就要求翠玉帮她做事,翠玉能怎么办呢?翠玉只能答应,她不光要做,还要做好,如此才能得到李暮歌更多赏识。 “殿下放心,昨夜抓到的刺客没熬过酷刑,今晨已然没了气息,他嘴太严,什么都没说。” 翠玉对良嫔的了解程度远超李暮歌,李暮歌不希望良嫔知道什么,翠玉全数明白。 “那昨日帮翠玉姑姑的几个宫人……” “她们都听奴的吩咐,殿下放心。” 良嫔久居深宫,对手底下人的掌控能力,还没有翠玉强。 李暮歌闻言笑得更满意了,心里则警惕起来,必须要小心这些为人办事的奴仆,人人都有私心,谁也不知道他人隐藏着什么秘密。 决不能全然信任任何一个人,否则在那个人背叛之时,付出信任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翠玉退下后,让人处理了刺客,最后带着尸体到了梧桐殿。 李暮歌不让活着的刺客走出春和宫,死了的刺客她就不管了。 等翠玉离开,李暮歌叫人来伺候洗漱更衣,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随后让人传膳,李暮歌边完早膳,将白芍叫到跟前,询问了一下太学的事情。 前百次里,一直没人跟她提过上太学读书一事,她还以为原主已经毕业,不用上学了。 翠玉在提起太学之事时,用到了“恢复”一词,还是用询问式的语气,说明太学读书的事情是被人暂停了,暂停此事的人,很可能是原身。 提到“太学”,白芍平日里生机勃勃的小脸上,少见的出现了阴沉之色。 显然太学对白芍来说,不是个好地方。 “殿下,太学那群家伙欺人太甚!殿下今日提起此事,是终于打算将此事与娘娘说一声了?” “嗯,宫中不安全,不如出宫找人多的地方避一避,太学人够多,且都是官宦之后,想来没有刺客敢到太学刺杀。” 李暮歌随便找了个借口,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她在白芍口中,听出了一些猫腻,看来原身是被人欺负得退学了。 很符合原身在书中的人物设定,性格怯懦,温和孝顺。 因为胆小怯懦,所以被人欺负也不敢反抗,因为温和孝顺,所以为了不给良嫔添麻烦,即便不去上学,也不找良嫔告状。 “殿下所言极是,只是回去之前,务必要将那些小人铲除干净,殿下,小鬼易除,十殿下与十一殿下,却难以解决啊。” 白芍赞同公主回太学读书,不光是为了躲避刺杀,也因为只有读完书才能入朝管理朝政,得陛下青睐,否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可太学那群人,实在是太麻烦了,尤其是以十公主、十一皇子为首的那群家伙,光凭良嫔很难解决此事。 李暮歌明白了,小说里的皇室李家和某个李家一样,同室操戈是祖传手艺,在上学阶段,便已初见端倪。 又是不让上学,又是连番刺杀,不知道的还以为原身闲得没事干,到处挖人祖坟,把所有人的祖宗都挖出来晒太阳了。 多大的罪过,至于被如此针对。 “同为父皇的孩子,有什么难解决的。”李暮歌一想到原身孤零零死在角落,欺负她的人,杀她的人却有许多安安稳稳活到最后,就恨得牙痒痒,她继续说道:“本殿下一会儿便去太学,你收拾东西,之后到梧桐殿等着。” 今日她还会遇两场刺杀,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浪费了。 正好皇帝生辰要到了,她不知道原身给皇帝准备了什么礼物,现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了,亲自准备礼物才显孝心,她就送给那位养孩子如养蛊一般的皇帝,一份大礼! 第8章 去梧桐殿同良嫔简单说了下昨晚的事,良嫔确定李暮歌没受伤后,就放她离开了。 出了梧桐殿,李暮歌直奔太学。 太学设立在宫外,就在朱雀门附近,临近的六公主的公主府,李暮歌此前从未踏足过此地。 从春和宫过去要走上接近半个时辰,所以李暮歌直接牵了马来,骑马过去。 皇宫之中,普通大臣若无皇帝恩赐,不能乘坐轿撵,身为公主,自然可以乘轿或骑马,李暮歌更喜欢骑马,因为轿子里是个太过封闭的空间,里面万一藏着个刺客,李暮歌躲都没地方躲。 马蹄声踏在长长的甬道上,李暮歌全凭身体记忆驾驭那匹大马,大庄人擅武,自高祖起便是马上得天下,无论公主还是皇子,都十分擅长骑马。 原身也不意外。 感受风吹过耳畔的声响,李暮歌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适应在马背上的感觉,以后她少不了要与马儿打交道。 一刻钟多一些,李暮歌便看见了朱雀门,朱红色的大门实在是耀眼,此刻大门大开着,上头的禁卫忠诚守护着城池。 白芍上前出示令牌,见是公主令牌,禁军果断放行。 此刻太学中,台上的夫子正在讲课,满嘴之乎者也,底下的学子们则是睡觉的睡觉,说话的说话,传纸条的传纸条,还有人眉来眼去,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夫子需得抬高声音,才能让几个安心读书的人,听见他在说什么。 整个课堂都充斥着欢乐的气氛,实在不像是在读书,反倒更像是在热闹的大街上。 第9章 颜士玉听着吵吵闹闹的说话声,捧着书本,苦着一张脸。 她前几日才入太学,之前都是在阿姊身边学习,阿姊叫她去国子监,她想着自己没去参加科举,身上没有功名,去了国子监平白给颜家招来非议,不如到太学读书。 太学里的学生都是高官之后,还有皇家公主与皇子,想来也是个做学问的好去处。 结果在太学的几天时间,真是让她长了见识,原来不是所有高官之后,都如颜家人一般好学,她从未见过如此多不好学习,好玩乐的学子! 罢了罢了,再等等吧,她已去信族中,请族中长辈过来教学,以后她老老实实在家里学好了。 颜士玉表面严肃听讲,实际思绪已经飞到天外。 突然间,有人推开了紧闭的门,站在门口说了句话,打破了学堂上欢乐的气氛。 “隔着老远,本殿下就听见了这屋里的吵闹声,怕是天下学堂里,没有比此间学堂更热闹的地方了,夫子面对如此多顽劣不堪的学生,还能不闻不问,一心只教圣贤书,真是毅力惊人。” 颜士玉抬头,看见来人后,略为惊讶地挑了下眉。 是十四公主。 颜士玉其实刚到太学的时候便觉得奇怪了,她只在太学见到两位殿下,太学里理应有五位才对。 自十殿下后,一直到十四殿下,五位殿下年龄相仿,十二殿下与八皇子秦王同为德妃所出,秦王出去办事,带上弟弟,叫弟弟长长见识。 十三公主则是前段时间打马球摔了腿,还在宫中养伤,所以两位殿下没来太学。 十四殿下缘何也没来? 颜士玉问过太学里的几个学子,那些学子均支支吾吾,言语不详,只推说是十四殿下自己不愿来太学。 问得多了,那些学子便说是皇家之事,为人臣子者不好置喙。 颜士玉想到这儿,目光看向坐在学堂之中,两位金尊玉贵的人物。 十公主与十一皇子长相相似,二人乃是双胎,此刻如出一辙的两双杏眼,带着同样的不屑与厌恶,看着门口的人。 “臣见过十四殿下,殿下今日既然来了,便请入座听课吧。” 夫子满脸木然之色,好似没有听见十四殿下刚刚的嘲讽,也不在乎前段时间十四殿下没来学堂之事。 他能怎么办?他就是个普通的臣子,在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上被打压,才被安排到太学任课,真正有前途有学识的人,早被安排到国子监去了。 太学的学子,尽是惹不起的人物,他们不学无术,没有人能管得了。 这些学子在家里素来是装乖卖巧的行家,告家长都没用,况且如果他们真有出息,肯定选择去国子监,或在家请夫子教导,哪儿会被扔到太学里来。 李暮歌还没说话,十公主和十一皇子先起身了。 “一个痴傻愚笨之人,怎能入太学学堂听课?” “皇妹今日可真是威风,入门便嘲讽夫子,在宫中躲了几日,便忘了尊师重道四字怎么写了吗?” 这副姿态可真是熟悉,跟现代时李暮歌遇见的,学校里欺负她的人一模一样。 李暮歌深吸口气,做出被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转身又要走。 她清楚这一类人的秉性,他们才刚升起捉弄人的想法,不会善罢甘休,就此放过她这个“柔弱可期”的对象。 果然,见她要走,两人对视一眼,带着几个跟班就跟上来了,这下谁都上不了课了。 太学剩下的学生想跟出去看热闹,夫子谁都管不了,干脆接着照着课本念圣贤语,颜士玉看看上头无动于衷的夫子,再看看底下跃跃欲试的学子,一咬牙,起身跟了出去。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放任不管会出大事。 李暮歌继续往前走,太学环境很好,绿树青葱,还有人工湖与各类山石布景。 李暮歌开始物色一个地方,她看中了湖边。 高大的垂柳正好遮挡太阳,旁边便是一处凉亭,亭内无人,李暮歌一路进去,走在栏杆边,低头看着底下的绿水,水波荡漾开来,有鱼儿在其中嬉戏。 “好啊,你长本事了,现在不老老实实缩着脖子等死,学会跑了!” 十公主昂首挺胸迈入亭中,李暮歌走得太快,她为了追李暮歌,不自觉跑了几步,与后头人拉开了距离。 白芍上前,一脸焦急地想说什么,被十公主与十一皇子的宫人捂嘴压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十公主比较胖,身为女子,在这个年岁,她要比她弟弟强壮一些。 十一皇子最近长高了些,身上没什么肉,穿上衣服后,被风一吹像是竹竿挂衣服。 李暮歌视线最终落在了十一皇子身上,她走到十一皇子跟前,十一皇子不解地瞪着她,正要开口与姐姐一样,奚落李暮歌,谁知李暮歌深吸口气,随后伸手拽住他的手,直接往后一倒。 两道身形越过栏杆,坠入水中。 从高处坠落,在水中溺亡,这种体验,李暮歌经历过许多次。 李暮歌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惧怕又像是在兴奋,在身体入水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尽量下沉,手像是虎钳一样,死死拽着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一脸不可置信,他入水前没吸气,入水后挣扎向上,更是乱了气息,氧气迅速流失,让他体会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转为祈求,他拼命挣扎,拳脚打在李暮歌身上,带来一阵阵疼痛,却因为慌乱没了章法,根本没有甩开李暮歌。 李暮歌拽着他一路往远处游,她不确定自己往哪个方向游,她只知道远离岸边。 李暮歌知道自己可能也会死在水下,但无所谓,她现在很高兴! 下一次,她能在水下更灵活,多来几次,绝对能达成目的。 玩家在游戏里为什么无敌?不就是因为玩家能读档,还能不死吗? 她且当自己在玩游戏,她怕什么! 看着狼狈挣扎,一心求生的十一皇子,李暮歌笑得愈发灿烂。 不是欺负人吗?不是很不可一世吗?原来你跟我一样,只有一条命啊! 你还不如我,你死了就是死了,下一世,你还会愚蠢得被我拽入水中,然后在我眼前,挣扎着死去! 十一皇子看见了李暮歌有些狰狞的笑,他眼底的惧怕加深了,此刻他感受到了李暮歌玉石俱焚的杀意。 他会死在这里,死在李暮歌手上。 想到这儿,十一皇子更用力的挣扎,然后在一次蹬腿无果后,他腿部传来一阵阵抽痛感,他的身体在水中像是在陆地上的鱼,抽搐几次后,体力逐渐见底。 李暮歌看着他沉底,松开手,换十一皇子想伸手拽她,被她在水下狠踹一脚,吃痛之下没了力气,只能被李暮歌将手掰开。 李暮歌欣赏了一下对方脸上的绝望,随后又踹了对方一脚,借力向上。 “你们愣着做什么!下水去救人啊!十一!十一!” 亭中十公主望着不住有水花在底下翻涌的湖面,疯了似得大喊,她的身体则连连后退,仿佛离那水面越远,她越有安全感。 跟在十公主身后的学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中有人会水,可他们不敢下水救人,还是救两个人。 尤其这两人到现在还没浮出水来,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于是会水的人纷纷去找护卫,让他们拿长杆,周围的仆从听声也围了过来,知晓是两位殿下落水,他们下饺子一样往湖里跳。 人群中,颜士玉在岸上做了几个动作,随后也入水了。 她水性非常好,很快就游在了所有人前头,颜士玉到的时候,正巧看见水下李暮歌踹了十一皇子一脚。 李暮歌浮出水面,大口喘了两口气,回头对上了颜士玉惊愕的双眸,她眼神一变,姿势很快变成了挣扎,口中大喊。 “救命!咕嘟……救命啊!皇兄杀我!咕嘟……救命!” 颜士玉目瞪口呆。 李暮歌则想,真够倒霉的,早知道多演一会儿,不知道这样折腾,十一能不能死。 她不怕自己演技不好,被人撞破杀人意图,更不怕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指认她杀人,反正大不了死了重来。 第9章 李暮歌还以为颜士玉会继续在旁边发呆下去,没想到她很快反应过来,舍弃了快要沉底的十一皇子,将自己救上去了。 李暮歌一上岸,先看了一眼在岸上,神情紧张害怕的众人,随后对上了十公主惊惧憎恶的眼神,冲十公主笑了笑,柔柔弱弱地说:“皇姐、皇兄为何要对十四下此狠手?同为父皇的孩子,血脉相连,你们却想杀我……” 她说罢,不等十公主开口,身体直接软倒。 在水下耗费了太多体力,李暮歌能支撑到岸上,说完台词才晕,她都佩服自己的毅力。 十一现在还没动静,绝对已经被淹死了。 李暮歌此时此刻才发现,在百次死亡的折磨之下,她属于现代女大的温柔良善,全都喂了狗,什么人的生命是无价的,狗屁! 第10章 世上只有她的命是无价的,她要活下去,为此,她可以下手杀任何人,只要有人威胁到她的性命,她都会杀。 十一此前霸凌过原身,谁知道原身的死,有没有他的手笔。 李暮歌再睁开眼,人已经到了梧桐殿,她躺在空无一人的寝殿内,香炉燃起袅袅香气,茉莉清淡的香味缠绕鼻尖。 光透过窗子打入室内,夕阳暖黄的色调,为一切事物笼上了一层岁月的故旧。 一时之间,难以认清身在何处,是梦还是现实。 “呜呜呜,陛下!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陛下!十一、十一他……他素来孝悌恭亲,仁善友爱,怎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 “淑妃娘娘此话是说十四残害手足?还是说,十四以自己的性命,陷害兄长?淑妃娘娘不觉得,此话实在是可笑吗!” “十四公主今日突然出现在太学,又将十一引到水上凉亭处,她行事如此反常,谁知是不是别有用心!陛下,救十四上来的学子是颜家女,谁人不知,昨日十四出宫到了大公主府上,大公主与颜家向来亲近,那颜家女……” “够了!” 外间传来的吵闹声,让李暮歌恍惚的神情逐渐收敛。 此刻外间有两女一男,女子中,有一人正是李暮歌的母妃良嫔,另外一女则是淑妃,剩下的男子不必多言,自然就是当今皇帝李麒。 关起门来谈事情,可见皇帝并不想将此事闹大。 果然,在淑妃将此事和大公主与颜家扯上瓜葛后,皇帝立马呵斥了她,让她住嘴。 小说里,夺嫡之战开启的导火索是李暮歌的死,现在李暮歌不想死,那或许,十一皇子能够成为这个导火索,代替李暮歌。 李暮歌心想,她冲动之下,倒是阴差阳错给自己挣了一条活路。 “太学学子尽皆目睹了此事,十四被十一推入水中,挣扎间求救时,亦是高喊皇兄杀我!十一略通水性,十四则从未习过洑水之术,淑妃,是十一害人不成反送性命,念及他已经去了,此事便不追究了,你回去叫礼部挑个好地方,安葬他吧。” “陛下!陛下!十一已经十五岁了,他可以入皇陵,求陛下开恩!陛下!” “够了!夭折之子,怎能入皇陵!十四还没醒,你少吵嚷两句吧,来人!送淑妃回华景宫,小十还病着,你已经没了一个孩子,好好照顾另外一个孩子。” 此刻帝皇是如此无情,李暮歌听到这话,不禁一愣,原来夭折之子不能入皇陵,也就是说,原身死在十五岁,同样不能入皇陵。 在大庄,二十岁才被视作长成,因此十五岁在夭折的范畴内。 李暮歌想,自己以后若是寿终就寝,死后肯定得入皇陵安葬,在她入皇陵后,难道要与昔日的仇敌们长眠一处吗? 肯定不行!那些过二十岁的,她可以另想办法,其余人,她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清出皇陵。 她得动作快一点儿,不然再过几年,她的那些兄弟姊妹,全都过夭折的岁数了。 淑妃走后,皇帝也离开了,李暮歌听到外头恭送圣上的声音响起,才发现,皇帝竟然都没想过进来看一看她。 没有亲眼看看他刚刚“死里逃生”的女儿。 一如对待已经死去的十一皇子般,冷漠得好似那不是他的孩子。 李暮歌知道,皇帝一生最重视疼爱的孩子只有两人,一为大公主,二为太子。 “十四,醒了吗?” 李暮歌听到良嫔进来了,她此刻身体疲惫至极,实在懒得应付旁人的询问,干脆闭着眼睛,放缓呼吸,让自己看上去像是还在睡。 良嫔走近后果真没有发现不对,吩咐宫人守着李暮歌,她转身离开了。 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在略显空荡的屋中转了半圈,最后仅仅吹动垂下的纱帘,让纱帘晃了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到了晚上,李暮歌肚子饿了,才从床上爬起来。 她醒后自然睡不着了,只是累得不想动,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闭目养神。 所以等良嫔过来看她时,她精神奕奕,一口接一口吃着饭,整个人算得上是光彩照人。 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经历生死磨难的人。 良嫔见此,神情微变,她摆了摆手,屋中宫人尽数离开,只剩下翠玉还在屋里。 李暮歌咽下一口饭菜,正好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碗筷,对良嫔微微点头算是行礼,“母妃。” “淑妃说是你将十一推下去,故意溺死他,母妃本来不相信。” 但是看见李暮歌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后,良嫔若还说李暮歌是受害者,那她就真是闭眼说瞎话了。 “父皇相信就行了,不过是一个皇子,是死是活,除了淑妃外,谁会在意呢?” 良嫔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十四,你父皇听说你落水后,立马赶到梧桐殿,守着你到下午,是午后中书省来人,他才不得不先回去处理政务。” 李暮歌冲良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来,“那要多谢父皇恩宠,儿明日会去同父皇谢恩。” 李暮歌知道良嫔是误会了她说的话,良嫔以为她对皇帝不满,刚刚的话是借由十一皇子比对自身,说没人在意她。 要是下午李暮歌没醒,没听见皇帝和淑妃的对话,她还真会被良嫔的话安抚住,觉得皇帝心里有她这个女儿。 良嫔粉饰太平的能力是真的强。 良嫔见李暮歌言语间没有怨怼,更没有追究“十一皇子杀她”一事的意思,松了口气。 “淑妃是四妃之一,母家乃是肃国公覃家,她父亲于中书省做事,颇受陛下信重。”良嫔说了一大圈,最后一句才落在重点上,“何故要与覃家对上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母妃最是清楚儿的性子。”挑事的人可不是我! 李暮歌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想到十公主和十一皇子丑陋的嘴脸,随手将帕子扔到桌上,冷然说道:“母妃可知道,儿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去太学了。” 良嫔当然知道,她还知道李暮歌为什么不去。 “你们还小,兄弟姊妹之间有些矛盾很正常,何至于此啊!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良嫔说到这儿,终于流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对李暮歌此举的不赞同与一丝惧怕。 十四对十一能下此狠手,有朝一日,小六挡了十四的路,或是得罪了十四,会不会躺在水里的那个人,就会是小六? “母妃,如果今日躺在棺材里的人是我,你还会说这些话吗?” 李暮歌很想为原身问一句,如果原身今日真的被十一害死,良嫔可敢如淑妃一样,求到冷漠无情的皇帝面前,求皇帝给原身的死一个交代,求皇帝允许原身入皇陵。 良嫔表情一僵,随后她躲开了李暮歌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说道:“这不是没事嘛,说来此次真是多亏颜家女郎了,母妃已经派人上门送了谢礼,等你好了,可要记得同颜家女郎亲自道一声谢。你才刚醒,想必身体乏得很,今日便在母妃这儿歇息吧。” “不必了,春和宫没有几步路就能到,母妃,儿告辞了。” 李暮歌带着“果然如此”的心态,面不改色地同良嫔行了一礼,起身走了。 到门口的时候,她对上了翠玉略有些担忧的眼神,对翠玉笑了笑,又转过身同刚刚松一口气的良嫔说道:“待万寿宴后,儿要去国子监读书,还请母妃同外祖说一声,请外祖为儿谋划一二。” 良嫔微微蹙眉,不想因为此事麻烦父亲,可李暮歌刚刚的话还在她脑海中回荡,良嫔最后点头了。 十四是她的孩子,十一死了,但是十公主还在太学,离得远些也安全些。 李暮歌又对良嫔行了一礼,离开了。 路上,李暮歌自嘲似得笑了笑,读过原著的她,明知道答案是什么,还非要问一嘴干什么呢? 李易曲和李暮歌都是良嫔的女儿,可人十指有长有短,爱自然也有轻有重。 对上李易曲时,李暮歌永远是被良嫔放弃的那个选项。 良嫔会为原身的死哭泣伤心,却也仅此而已。 若是死的人是六公主,良嫔会不计一切代价为六公主复仇,小说里,良嫔就是这么做得。 李暮歌记得还有一些读者说,良嫔不是厚此薄彼,是她原本还剩一个孩子,后来两个孩子都没了,才会豁出去了。 对于这些言论,李暮歌嗤之以鼻,良嫔只是孩子没了,不是全家都没了,她怎么可能因为没了孩子,豁出去玩九族消消乐! 是因为李易曲是良嫔的心头肉,有人挖了她的心头肉,她才会发疯,才会不管不顾。 那对于荣阳公主来说,谁才是她的心头肉,能让她豁出性命去造反呢? 一个十一皇子,显然不足以平复李暮歌的怨恨,今日刀已出鞘,定要多带走几个人头,才能收手。 第11章 李暮歌记得,小说里不止一次提过,荣阳公主十分看重外祖家。 第10章 荣阳公主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她的弱点正是她的外祖家,但是她的弱点并不是很好解决。 镇国将军府凌家,是开国功臣之后,在大庄建国百余年的时间里,一直镇守边关,祖祖辈辈全都是边关大将,对李氏皇族忠心耿耿,深受皇帝信赖。 皇帝李麒做人上问题很多,他不是个好父亲,更不是个好丈夫,但在做皇帝这件事上,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他不会无缘无故杀害忠良。 李暮歌想,盛天皇帝登上皇位的过程过于艰难,登上皇位后的盛天皇帝想要成为世人眼中的明主,因此她舍弃了人性温暖的一面。为了能从盛天皇帝手中接过皇位,李麒尽量学习盛天皇帝,不管好的坏的统统都学了。 盛天皇帝塑造了李麒的骨与肉,同时赋予他狠心的品质,让他在面对权力和情感时,往往会做出有利于权力的选择,而舍弃身为人的一部分情感。 纵观历史,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都会被同一件事触怒,那就是身为皇帝的权柄,被臣子夺取。 有的皇帝念及君臣情分,对臣子忍耐一二,有的皇帝则是十足狠心,压根不会想昔日情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只要翻脸,立马动手杀人。 分析李麒的成长环境和他处理十一皇子的方式,李暮歌大胆猜测,李麒是后者。 但猜想不能作为实证,她还需要确认,李麒究竟是哪一类人。 正好,昔日霸凌原主的恶人还没死绝,还有一个躺在华景宫里高烧昏迷,人事不知。 李暮歌走回春和宫时,脑子里已经有了下一次动手的念头。 那个在水里潜伏,打算用水要她命的刺客,短时间内不会用同样的法子杀她,若后宫连着两名皇嗣溺亡,皇帝肯定会细查。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暮歌一睁眼就起来了。 她已经适应了这一次重生,比起前百次重生,这一次格外让她舒心。 李暮歌已经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办法。 吃完早饭,李暮歌打算去华景宫一趟,亲自看看十公主怎么样了,能不能顺手按死,结果被白芍给拦了下来。 “殿下,此刻华景宫一片缟素,听闻淑妃娘娘悲痛欲绝,在十一殿下棺椁前晕过去多次,连陛下都被淑妃娘娘喊过去两次,昨夜良嫔娘娘派人来,特意叮嘱奴,让奴注意着些殿下,这几日殿下莫要去华景宫附近,以免出事。” 白芍脸色略有些苍白,她没能阻止李暮歌被十一皇子拖下水,回来就被良嫔罚了几板子。 李暮歌看了白芍一眼,发现她站得时间长了后,身子在微微发颤,额头已经是一层冷汗。 “你受了伤,上药后好生躺着养伤,不必操心这些事,回去吧。” “谢殿下关心,只是良嫔娘娘让奴……” “你是春和宫的宫人,不是梧桐殿的宫人。” 李暮歌一句话,让白芍面上浮现一丝喜色,她伤得重,确实需要好好静养,良嫔让她带伤害跟着伺候,完全是一种惩罚。 白芍真的害怕自己伤重不治,宫里的宫人病得重了,只会被扔到偏僻无人的空屋里,熬得过去便继续在宫里做事,熬不过去,直接席子一裹扔出皇城。 现在殿下松口让她养伤,她就能以殿下的名义,私底下去找医女看诊,小命算是保下来了。 “奴谢过殿下,殿下实乃奴再生之母,奴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暮歌说起梧桐殿时的不满,尽数被白芍听在耳中,以前白芍多听从良嫔的吩咐,是因为十四公主没什么主见,被人欺负都不敢说出来,白芍一个宫人,很多事情不能拿主意,只好求助良嫔。 现在殿下对她向外听从良嫔一事不满,她自然该向殿下投诚。 白芍又说道:“殿下,昨日淑妃娘娘在殿下昏迷时来过,她对殿下满腔愤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为十一殿下报仇,殿下今日去华景宫确实危险。” 她此言是真心关怀,不愿意自己主子出事。 李暮歌点点头,没了刚刚的抵触情绪,费心解释了一句,“淑妃娘娘难道要将本殿下杀了,给十一陪葬吗?她做得到?” 白芍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殿下说的是,淑妃娘娘不敢动手。” “所以,有甚可怕的?现在父皇在华景宫吗?” 窥伺帝踪乃是不敬之罪,白芍低下头,小声说:“听说华景宫派人去了紫微殿请陛下,不知陛下有没有过去,只知今日早朝后,政事堂的相公们没有去紫薇殿议事。” 李暮歌懂了,皇帝过去了。 李暮歌起身,吩咐道:“你去叫白术与茯苓过来,让她们随本殿下去华景宫,敌人都是纸老虎,好对付得很,安心回去好好养伤吧。” 白芍原本忧心忡忡,现在听了李暮歌的话,突然觉得好像真没什么大不了。 李暮歌说淑妃是纸老虎,不是看不起淑妃,而是因为后宫是个规矩森严的地方,又或者说,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的意志决定事情发展。 皇帝不想淑妃继续计较,那淑妃就得打碎牙齿混血吞,她去华景宫,淑妃只会躲着她,不可能主动出手对付她。 此刻在皇帝心里,十一皇子恶毒至极,将不会水的妹妹推入水中,是想要杀人!结果自作自受,当真死了活该,淑妃不想让十一死后还要受罚,她就得老老实实的,以免勾起皇帝的怒火。 李暮歌一想到皇帝在华景宫,她死去活来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跟皇帝在生前打交道,莫名有点儿兴奋。 她平复心情,出门前将眼睛揉红,摆出一副死了亲爹的架势,哭哭啼啼去了华景宫。 接下来,就是一个女大的戏精时刻了! 华景宫在皇城的东边,春和宫则在靠西的位置,想要过去,得横跨小半个皇宫。 而且中间还有皇后的凤仪宫挡着,绕着走得走上半个多时辰。 关键是李暮歌还不能骑马,骑马往皇城外走可以,皇城里头,尤其是中宫所在之地,除非有特殊的恩典,否则谁来都得走着。 李暮歌埋头赶路,半道上,遇见了大公主。 大公主坐在高轿上,八人前后抬着,坐得高看得远,李暮歌没瞧见大公主,大公主先瞧见红着眼睛的李暮歌了。 远远地就能看见李暮歌一脸悲痛,大公主以为李暮歌是在为十一皇子伤心。 大公主轻叹一声,同身边的宫人道:“十四赤子心肠,如今十一突传噩耗,她心中定然比谁都难受,快请十四公主过来。” “是。” 轿撵停驻,宫人疾走两步到了李暮歌一行三人跟前。 “奴见过十四殿下,殿下,大殿下请您过去一叙。” 李暮歌从埋头苦走的状态里回神,看见不远处八人抬着的大轿子,眼圈不禁红了。 自己过得苦固然难受,看见别人比自己过得好,那真是太难受了啊! 她要靠两条腿走过去,人家却有大轿子坐,差距太明显了。 李暮歌带着些许哭腔,问道:“大皇姐也要去华景宫吗?” “回十四殿下话,大殿下是要去华景宫吊唁十一殿下。” 李暮歌抬手抹去落下的一滴泪,吸了吸鼻子,“皇兄他年纪轻轻就去了,是该好生吊唁,他甚至不能入皇陵,百年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大公主身边的宫人听了这话,嘴唇微动,想劝劝李暮歌,又想到十一皇子是害死眼前的小公主不成,自己淹死的,深觉此刻说什么都徒然。 而且这位十四公主说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李暮歌的话若是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出来,估计会更符合她真实的心境。 没等宫人想明白怪异的点在哪儿,李暮歌已经抬步到了轿前。 大公主让人放下轿子,请李暮歌上轿同行。 李暮歌没客气,撩起珠帘入内,外表看起来豪华美丽的大轿子,内里的空间也很宽敞,像个移动的小屋子。 里头摆着桌椅软塌,大公主坐在软塌上,手边放着一本书,看不见书名是什么。 见李暮歌入内,大公主立马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担忧地看着她,问:“十四,昨日你落水受惊了,怎么今日不在春和宫好好歇着?” “见过大皇姐,多谢皇姐关心,我没事。” 李暮歌满是羡慕的眼泪唰得一下流了下来,人比人气死人,大公主过得是真滋润啊! “唉,真不知道十一是哪根筋断了弦,竟对你起了杀心,这杀材去得倒也快,平白让活人受罪,快别哭了,皇姐看着都难过。” 大公主拿出手帕擦去李暮歌的泪水,嘴里说着安慰的话,心情非常不错。 对她来说,淑妃生出来的双胎是威胁,眼看那对双胎就要入朝做事了,死了一个真是除去一大患。 李暮歌帮她对付仇敌,还是个软弱无能的性格,大公主是越看越满意。 第12章 太子有荣阳支持,在朝中名声很好,大臣们说他友爱姊妹,有储君的宽容仁慈。 大公主嘴上不说,心里羡慕,如果她找到一个支持她的妹妹,或许也能在朝中运作一番,得个好名声。 她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对李暮歌更温和了三分。 李暮歌不知大公主的想法,但她能感受到大公主散发出的友好气息,正巧她现在羽翼不丰,需要寻找可靠的盟友。 大公主是做盟友的上佳人选。 李暮歌脑海中的思量一闪而过,她面上继续哭哭啼啼,作担惊受怕的受气包模样。 “十一皇兄他、他也不是故意的,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出了事,十皇姐还高烧不醒,妹妹心中实在难安,便想去华景宫,宽慰宽慰淑妃娘娘。” 第11章 宽慰? 大公主听到这个词,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淑妃现在,恐怕并不想……”看见你,更不想得到你的宽慰。 大公主下意识要说实话,好在她还算有点儿同盟意识,对上李暮歌此刻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神时,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皇姐想说,淑妃娘娘不想看见我吧?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可我不想死……” 眼看李暮歌又有哭起来的趋势,大公主赶紧出口安慰,“怎么会呢?淑妃向来明事理,想必她明白谁是谁非,不会盲目包庇十一。” 说完这话,大公主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公主此刻无比佩服自己,真是太敢说了,就淑妃那个小肚鸡肠的性子,自己竟然说得出夸奖她的话。 今日回府后少喝两口酒,当做胡言乱语的惩罚了。 “可是十一皇兄他没了,淑妃娘娘肯定恨透了我,其实今日去吊唁十一皇兄,我是抱着赎罪的心,只望淑妃娘娘能原谅我。” 李暮歌期期艾艾地说着,满意地看见了大公主震惊的眼神。 大公主就没见过这么“单纯”的孩子,满心真善美,甚至还想要淑妃原谅她。 淑妃有什么资格做那个原谅别人的人?她儿子杀人不成反被杀,她才应该求十四原谅吧! 大公主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十四太善良了,这孩子要是不看着点儿,怕是会被后宫给吞了。 善良的孩子谁都不亲近,只亲近自己这个大皇姐,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十四心里,比虚情假意的太子,大皇姐才是真正的仁善友爱! 大公主激动不已,指尖微微颤抖,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后宫还有个如此合格的“绿叶”能加以利用。 大公主稍稍平复心绪后,轻声说道:“世人皆言死者为大,可世上之事,不是谁死谁有理,十一对你起杀心在前,淑妃身为四妃之一,理应为后宫女子做表率,怎能罔顾事实,颠倒黑白?你放心,大皇姐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李暮歌听得眼中亮起点点星芒,好似十分崇拜大公主,她郑重地说:“有大皇姐在,十四心里便安定了,大皇姐公正严明,孝悌仁爱,若大皇姐日后能手握神器,如我等这般渺小之人,定然也能承恩雨露,沐浴恩泽。” “皇宫之中,十四皇妹合该慎言。” 大公主嘴上让李暮歌说话小心些,嘴角却压不下去一点儿,对大公主来说,登上那个位置,是她最大的心愿。 她被李暮歌哄得想笑出声了,还好她记得宫里刚死了人,没直接笑出来。 喜悦的情绪被压制,对李暮歌的喜爱则压不住一点儿,大公主就没见过说话这么顺耳的妹妹,一时之间对李暮歌的态度,比李暮歌同胞亲姐还亲热。 下轿子的时候,大公主甚至还回身扶了李暮歌一下,又得到李暮歌一连串的夸奖。 没人不爱听好话,哪怕上位者天天听好话,也听不腻。 而且一般人说好话,没有李暮歌的效果,他们奉承大公主,奉承不到点儿上,况且一般人身份普通,哪里有身为公主的李暮歌说话有份量。 李暮歌看着心情大好的大公主,心中有所明悟,古往今来君王身边奸佞不断,是天底下坏人太少吗?是君子们在朝堂上,不够为君王分忧,以至于君王不得不求助奸佞吗? 不是,是因为人就喜欢虚荣,就喜欢彰显自己的特殊,喜欢别人发自内心的谄媚。 君王是人,同样如此。 李暮歌好像知道该如何对付皇帝了,弱者唯有更弱,才能对付强者。 以柔克刚,以弱示人,韬光养晦,闷声发大财。 对付十一那套硬碰硬的法子,不能用来对付皇帝和大公主一类的强者,石头碰石头才能分胜负,鸡蛋撞石头,那是在找死。 华景宫如白芍所说,确实一片缟素,到处挂着白布,在宫里真是独一份了。 如此大阵仗,根本不合规矩,皇帝和皇后都还活着,如此大张旗鼓地办白事,有僭越之嫌。 十一皇子只是个小辈,他的死理应更悄无声息一些,一如书中原身的死,只有良嫔挂上白灯笼,白布都没扯几条,停灵时也不敢多烧纸,更不敢叫人哭灵。 李暮歌走到华景宫的宫门前,看见不少小宫妃穿着素净的衣裳,一脸悲色,前来吊唁。 华景宫内更是哭声震天,站在门口都能听见。 大公主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淑妃此举,也不怕叫十一在地底下过得不安稳。” 李暮歌没忍住,露出些许冷然之色,她眨了眨眼,将那嘲讽掩去,指了指门口守着的一个宫人。 “大皇姐,那是紫薇殿的大太监梁忠吧。” 大公主神情微变,深吸口气,显然是起了怒意。 看见梁忠时,大公主便明白,华景宫的一切行为,都是父皇同意的。 眼前的一幕幕,让大公主想起了五年前,五年前,母妃去世了。 同样是在宫中办葬礼,母妃只有一副薄棺,仅停灵三日便匆匆下葬!她求父皇开恩,允许她在大公主府为母妃大办葬礼,却得来父皇有失公主体统的责骂! 李暮歌看见大公主气得身子都在发抖,看过原著的她,很理解大公主此刻的心情。 如果一个东西,大家都没有,就不会产生羡慕嫉妒的情绪。 皇帝如果对所有人都冷漠无情,大公主不会打心底恨他,见识过皇帝的双标,大公主甚至连自我欺骗都做不到。 不过大公主的经历,比起李暮歌的经历算得了什么?李暮歌可是亲眼对比了自己和十一皇子的葬礼待遇。 这样大的阵仗,只给一个人办葬礼,实在是亏了。 李暮歌想,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皇宫里的人实在是太过铺张浪费,这样不好,这么多东西,理应多添个棺材,才能做到不浪费。 “淑妃娘娘哭得如此伤心,我实在不敢直接过去,不如大皇姐帮我去给十一烧些纸钱,我想去看看十皇姐。” “你去看小十?太不安全了,你还是跟着皇姐吧。” 大公主同李暮歌说话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大皇姐,十皇姐其实是个好人,我落水时,十皇姐还在岸上找人救我呢,再说了,十皇姐自昨日便高烧不退,想来此刻还躺在床上,她没法伤害到我。” 李暮歌笑起来一脸天真,好像在她眼里,世界很美好,所有人都是好人。 大公主想起这孩子被刺杀后,第一件事就是出宫找自己求救,傻憨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生怜爱。 对这样单纯的孩子又打又骂,欺负完后还想杀了她,小十和十一简直太过分了! “并非所有人都有一副好心肠,天底下多得是脏心烂肺的玩意儿,蓉娘,你替本殿下去看看小十。” 跟在大公主身后的娘子站出来,冲李暮歌行了一礼,随后沉默着走到了白术与茯苓身后。 李暮歌道了声谢,目送大公主进了正殿后,才抬腿往侧殿走。 十公主其实自己住着一宫,只是现在她病得严重,便留在了淑妃的华景宫。 淑妃几乎九成心思都扑在了十一的葬礼上,留出来一成心思,还要想着如何报复李暮歌,以至于高烧的女儿这里,只留了三五个女儿的宫人,以及两个太医看顾。 十公主身侧的宫女,大多年龄与她相仿,才十五六岁,并不是能经得住事的年纪,再加上十一死后,淑妃将十一皇子身侧的宫人全都杀了殉葬,十公主身边的宫人兔死狐悲,更是魂不守舍,李暮歌人都到跟前了,她们还没回过神来。 李暮歌见那些宫人脸色惨白,比挨了几板子的白芍看上去还要虚弱。 如果十公主也死了,这些宫人活不了,一瞬间,李暮歌有些心软。 “十四殿下!殿下请止步!淑妃娘娘在正殿,若殿下有事,不如去正殿寻娘娘!”看见李暮歌,守门的宫人立马警惕起来,她说罢,瞪向白术与茯苓,“你们身为宫人,难道不知给殿下带路吗?怎能让殿下来此!” 她不敢说李暮歌的不是,只责怪李暮歌身后的白术茯苓,态度嚣张极了。 第13章 几个宫人看向白术茯苓的眼神里满是愤怒与憎恨,恨不得扒了她们的皮才解恨的模样,这份怨恨,肯定不止冲着白术茯苓,更是冲着李暮歌。 弱者挥刀向更弱者,李暮歌几乎要被气笑了。 主子欺负主子,宫人欺负宫人。 李暮歌回头看了一眼,白术与茯苓绷着身子,眼底的恐惧压都压不下去,可见都被这些宫人欺负过,此刻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她有什么好心软的? 十一皇子沉水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李暮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嘴角扬起无害的笑,轻声道:“十皇姐受惊病重,本殿下特意与大皇姐身边的蓉娘子一起来看望十皇姐,你们要挡本殿下的路吗?” 站在前头的几个宫人听到“蓉娘子”三字时,一下子不敢应声了。 蓉娘是大公主母妃的心腹,后来大公主母妃去世,她便出宫到了大公主府。别看蓉娘瞧着是个十分温和的妇人,实际上她性格冷硬,最是严厉,宫中的小宫女们都怕她。 五年过去,蓉娘在宫中威望不减当年。 “十皇姐在养病,不宜有太多人进出寝殿,蓉娘子,你此前在宫中担任教习女官一职,这些宫人五年前可能都被你教导过,不如你在外面与她们叙叙旧,本殿下有些话想同十皇姐说。” 蓉娘应了一声是,她本就是大殿下给十四殿下撑腰的人,十四殿下想单独说话,她没必要进去。 反正病重的十殿下不可能伤到十四殿下。 蓉娘看着李暮歌大步入内的背影,眯了眯眼,大殿下很少会对哪个公主皇子上心,这位十四殿下行事颇有些奇异之处,真是个妙人。 被称赞妙人的十四殿下李暮歌,在进屋后,立马反手将门关上。 屋里很静,香炉上一缕一缕白烟随着风轻轻飘散在屋中。 李暮歌走到香炉旁,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荷包散发着微微的茉莉香味。 这是前段时间梧桐殿送到春和宫的熏香,以良嫔的名义送来,闻着和梧桐殿的熏香一模一样,就是这个小东西,让李暮歌死了五次。 第12章 将一小块香料加入香炉中,等烧起来后,李暮歌走入里间。 十公主正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她那张娇美的脸蛋红彤彤的,生机勃勃,瞧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李暮歌觉得,还是十一皇子那张失去生机的脸更好看。 确定人在屋里,跑不了,李暮歌便抬腿往屋外走去,熏香要熏一会儿才能起作用,她得确保接下来十公主一直在屋里。 见李暮歌人刚进去,转头又出来了,守在门口的几个宫人松了口气,蓉娘则是有些疑惑。 “十皇姐在睡觉,我看她睡得香甜,便没有打扰她,你们好生在这儿守着,生病了是该好好休息,别让其他人进去扰了皇姐好梦。” 宫人们嘴上应了一句,李暮歌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她们没听进去。 不过她们也不敢随便放人进去,万一十公主被吵醒,她们都没好果子吃。 “本殿下打算去正殿祭拜十一皇兄,你,为本殿下引路。” 李暮歌随手指了个领头的宫女,那宫女应了声是,恨不得立马将李暮歌送走,一路上没停歇半步,眨眼就带着李暮歌到了正殿门前。 等宫人走了,蓉娘子才开口问道:“十四殿下,不知十殿下病得重不重,看着可还精神?” “十皇姐面色红润,想来病已经开始好转了。” 蓉娘子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地说了一句,“那真是太好了,十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很快痊愈。” 李暮歌笑着点点头,全然一副为十公主高兴的模样,落在有心人眼中,这个笑容满是嘲讽意味。 “十四!你怎敢来华景宫!” 一身素白宫装的淑妃从殿内走出,目眦欲裂,七窍生烟,好似下一秒便要张开血盆大口,将李暮歌撕成碎片,吞吃入肚! 李暮歌在淑妃吃人的目光中微微俯身,行了一礼,“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品级比良嫔高,李暮歌自是要同她行礼,这一礼落在淑妃眼中是赤裸裸的挑衅,淑妃的儿子躺在棺材里,害死她儿子的人,站在她面前活蹦乱跳,还能跟她行礼! 淑妃气得心脏都疼,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扑上去将李暮歌的脸皮撕下来,让她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在她控制不住向前一步的时候,大公主站了出来,伸手拦住淑妃,说道:“淑妃娘娘,父皇就在正殿之中,还请娘娘三思而后行,莫要让十一死后还不得安宁。” 淑妃滔天的怒火哪儿会那么容易被压下去,她恶毒的目光落在大公主脸上,“大公主,十一是你的弟弟!” “正因为十一和十四是本殿下的弟弟妹妹,本殿下才不好偏颇,父皇亦是如此,只能论事不论人,十一有错在先,而今十四不计前嫌,特意前来祭拜,淑妃娘娘若是将十四赶出去,明日朝堂之上,言官弹劾小十和十一欺压皇妹,意图谋害皇嗣的折子便会压满书案,娘娘总该为活着的人多想想。” 搬出十公主,淑妃的理智总算是压过了情感。 淑妃看看一脸无辜的李暮歌,再看看含笑望着她的大公主,冷笑连连,“好,今日之事,本宫记住了。” 说罢,她转身入内,脚步声都比往常要沉重。 李暮歌甚至能从淑妃的背影里,看出一股萧瑟之感,没法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还要容忍仇人虚情假意前来祭拜,淑妃此刻心里定然是又恨又无力。 何必多纠结呢?很快,淑妃就能孤注一掷了。 李暮歌很想看看,读者对良嫔的评价,在淑妃身上是否会应验。 失去所有孩子后彻底疯狂,以至于去干掉脑袋的事情,将九族的命都压上,也要掌握权力报仇,淑妃会这么做吗? “刚刚多谢大皇姐为我说话,如果不是大皇姐拦着淑妃娘娘,恐怕淑妃娘娘真的会将我扔出去,届时妹妹会在全宫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日后恐怕无颜出门了。” 大公主正看着淑妃的背影发呆,李暮歌满是感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回过神来,笃定地说道:“她不会这么做,况且父皇还在里头,有父皇在,她不敢造次。你要不要进去与父皇说说话?” 听到要见皇帝,李暮歌眼睛微微发亮,可是下一秒,那亮如风中烛火,瞬间被吹灭,她垂眸苦笑,摇了摇头,“算了吧,父皇肯定不想看见我,今日我来此实在鲁莽,淑妃娘娘见我时这般生气,十皇姐也还在病中休息,我该过两日再来得。” 大公主听出李暮歌起了退意,心里感叹李暮歌还不算太笨,总算是有几分眼力见,想明白今日不该来,“过两日也不必来,有人想要你的性命,你何苦还眼巴巴贴上去呢?” 李暮歌听到大公主这毫不留情的话,有些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多谢大皇姐教诲,还请大皇姐在灵前多为十一烧些纸钱,我先回春和宫了。” “来都来了,真不进去看看?” “不了,父皇和淑妃娘娘心情都不好,还是不要再起冲突了,在十一皇兄灵前,实在是对亡者不敬,请大皇姐代妹妹说一声抱歉。” 大公主见李暮歌是真不想进去了,也就放李暮歌走了,虽说淑妃暂时被她安抚下来,但谁也不知道淑妃会不会闹起来,李暮歌现在走就对了。 就是李暮歌真的很可怜。 大公主让李暮歌乘自己的轿子回春和宫,李暮歌满是感激,连声道了几句大公主是好人,等上了轿子,四下无人,李暮歌满是歉意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 剩下的是对人命的冷漠,以及对之后大戏的期待。 可惜不能亲眼看见十公主死,真是令人遗憾。 李暮歌一开始就没想过见皇帝,她知道皇帝在华景宫的话,淑妃不敢对她怎么样,她甚至不需要做任何挑衅动作,只要人到了正殿门口,被淑妃看见,吊唁一事便会不了了之,她能光明正大地进入华景宫,还能光明正大出来。 唯一让李暮歌不爽的事,只有一件。 “真是便宜她了。”李暮歌拿出装有熏香的荷包,手指摩挲着上头的绣花,指尖很快泛起红,细皮嫩肉的小公主,皮肤连一点儿粗糙的绣花都受不住。 但就是这样一双手,已经沾上了两条人命。 熏香算是比较轻松的一种死亡方式,李暮歌知道十公主昨日一直高烧不退,今天多半在睡觉,如果十公主没睡,李暮歌还有另一个杀人的法子。 其实十公主醒着更好,那样十公主就能和十一皇子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品尝死亡中的所有恐怖。 半个时辰后,华景宫偏殿,十公主在睡梦中紧紧皱起了眉。 在梦里,她像是置身于水中,四面八方的水笼罩着她,她正一点点步入死亡,她张开嘴想要呼吸,立刻涌入了一大口浑浊的水。 第14章 身体越来越沉重,想要上浮却只能下落。 蓦然,一双手拽住了她的脚踝,她低下头,对上了满是死意的无神双眸。 她看见过这双眼睛神采飞扬的模样,她和十一是双胎,她们在母亲的肚子里时,便相互依偎,一直在一起。 后来去太学读书,她们更是朝夕相处,她们是彼此的手足,是彼此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就在前日,她的手足在她面前被人拖下水,她连上前一步,跳入河中救人的勇气都没有,她甚至连说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姐姐,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不、不是……”不是故意不去救,是我害怕,李暮歌她会杀了我的,她一定会杀了我! “姐姐,水底下好黑,好凉啊,你来陪我好不好?” 那张被水泡得发白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了。 “不!!” 十公主猛地睁开眼,她从床上坐起,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放下去,原来她之所以觉得窒息,是因为在梦中,她的手一直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 “咳咳!”十公主干咳了几声,狠狠喘了几口气,她此刻耳畔全是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带动血液飞快流动,本就因体温过高而微微泛红的脸,此刻更是红的滴血。 香炉里的香气缓缓升起,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在十公主身边,十公主皱了皱眉。 母妃殿中何时换了香? “来……” “姐姐,可是没有睡好?” 滴答滴答的落水声从床前传来,熟悉的少年人就站在她床前,与往常一样,一双与她相似的杏眼,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啊!!!” 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响起,守在门外的宫人们打了个激灵,随后推门直入殿中,迎面便有一个花瓶扔到了脸上。 “嘭!” 被花瓶砸到的宫人霎时头破血流,软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十一!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不是我杀的你,你去找李暮歌那个贱人!你去找她!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不是故意不救你,你去找她啊!” 宫人们被迫听到了一堆秘密,手脚发凉,脸色十分难看,她们知道,今日她们听见了这些话,定是没命走出寝殿了。 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阻止十公主,十公主发疯似得叫喊,声音都喊裂了,还在喊叫不止,不停扔东西,屋里被砸得一片狼藉。 直到在正殿的淑妃和皇帝闻声赶来,十公主才消停了几分。 “小十!小十!是母妃啊,你看看母妃,你不要吓母妃啊!” 淑妃扑上去,不管十公主如何抓咬打她,她都不松手。 她此刻哭成了泪人,心里悲痛至极,小儿子死了,大女儿疯了,这难道是上苍对她昔日做错事的惩罚吗? 要罚就罚她,何故罚她的孩子啊! “母妃……母妃救我……” 十公主像是被淑妃喊回了理智,喃喃一句后,喉头一腥,吐了一口血出来,人向后一倒,晕死过去。 “叫太医!”站在门口看见女儿吐血一幕的皇帝脸色铁青,撂下三个字,转身离去。 正殿还有不少宫妃与前来吊唁的宗亲,不先将那群人打发走,明日小十疯了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长宁。 皇室丢不起这样大的脸! 第13章 重生回来第三天,李暮歌第一次不是在紧张的氛围中入睡。 她不用担心今天晚上闭上眼睛,明天可能睁不开的问题了。 华景宫现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想要对李暮歌动手的人,必须掂量一下,此刻动手,到底能不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皇帝向来重视皇室脸面,只死一个皇子,没什么大不了,但要是一下子连着死好几个,皇帝一定会用尽手段,将幕后主使揪出来。 封建时期,一个掌握实权的皇帝,他的意志几乎等于上天的意志。 李暮歌刚穿越的时候,对这件事认知还没有那么深刻,直到她在无数次死亡里,利用皇帝躲过了数次死亡危机后。 清晨,李暮歌睁开眼,从床上起来。 明日就是万寿宴了。 “华景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李暮歌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问为她梳洗的宫人,华景宫的情况。 今日为她梳洗之人是白术,白芍受了伤,还在养伤。 白术一边儿为李暮歌梳头,一边儿低声说:“奴盯着华景宫一夜,并未发现有任何动静,只隐隐听说,十公主病得严重,昨日连着叫了好几个太医看诊。” “是又发热了吗?” 李暮歌随手摆弄着梳妆台上的首饰,漫不经心地问。 “似乎不是。”白术拿起刚刚李暮歌摸过的镂空兰花珠钗,“奴看见太医署的楼太医也去了,先帝在时,他常为先帝治脑疾。” 盛天皇帝年纪大了之后,有时候容易忘事,像是老年痴呆症,擅长治疗这种病症的太医不是很多,楼太医是其中佼佼者。 古代的大夫很多都是全科医生,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没法面面俱到,肯定有更为擅长的领域,楼太医最擅长治脑子。 李暮歌知道这事儿,还是因为小说后期,有个宫妃生了个脑瘫孩子,楼太医没治好,被皇帝一怒之下砍了脑袋。 后期皇帝头风病发作,想找个给他治病的太医都找不到,后悔当年杀了楼顺,悔得每次头疼都要念叨两句。 李暮歌怀疑后期皇帝中年痴呆了,砍谁也不能砍医术好的大夫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瞧瞧,这不就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了。 “发热后,有时人会头疼得厉害,楼太医过去看诊,实属正常。” 李暮歌帮皇帝在宫人面前圆谎,她从铜镜中看见了白术恍然的表情,深觉自己真是个好人。 这个皇宫,看似处处严密,好似铁桶一个,实际上到处是虫窟窿,风一吹,任何事情都瞒不住。 皇宫不光是住在里头的贵人们的家,还是数以千计的宫人们的家,谁家里能有绝对的秘密啊。 李暮歌想,现在十公主应该是发疯了,人还没死,但距离死肯定不远了。 失策,十公主不会死在皇帝万寿宴当天吧?那可真是送了皇帝一份大礼了,希望皇帝能撑得住。 李暮歌第一次给人下毒,没把握好分量,好像是下少了,她当初闻了半天熏香,上午点得香炉,下午就疯疯癫癫吐血而亡了。 “殿下,今日殿内要点什么香?前段时间梧桐殿的翠珠姑姑送来了一小盒香料,说是良嫔娘娘亲手调制,不如用那一盒?” 正在点香的茯苓捧着一个托盘过来。 盛天皇帝喜欢熏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此到了如今,不光贵族们屋中好熏香,连普通百姓家里都会点点儿香熏一熏衣角。 不过比起百姓家随手买的香,贵人们用得香都特别讲究,是调制后得来的,加在里头的每一份香料,都格外名贵。 最好的香,能一斤抵过百金。 良嫔是用香的高手,她能年近四十依旧颇得盛宠,离不开她一手调香的好本领。 李暮歌将那放着香的盒子推开,里头是她熟悉的香,凑近,她闻到了淡淡的茉莉味道。 “又是茉莉,母妃最近可真喜欢用茉莉,前几日,本殿下去大皇姐府上游船,看见荷叶满塘,荷花含苞待放,眼下荷花才正是时节,换荷香吧。” 李暮歌将木盒子推上,那凑近闻时有些过于浓郁的茉莉香,彻底消失。 茯苓并未察觉到不对,听话得将荷香找出来点上,袅袅白烟自香炉中升起。 “听闻,昔日颜三娘子与大皇姐赴宴,人未至而香气扑鼻,连在园中翩翩的蝴蝶都被吸引,绕在颜三娘子身侧起舞,自此,颜三娘子得一雅名,号蝴蝶居士。” 李暮歌说得颜三娘子,正是大公主闺中密友颜士珍。 刚点完香的茯苓有些迷茫,她今年才十四,年纪小,根本没听说过这件事。 倒是屋中一个平日里沉默少言的女官说话了。 “回殿下,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皇后娘娘设宴,殿下也在宴上,没想到十年过去,殿下还记得此事。” 那位女官名锦绣,是宫中老人,曾在梧桐殿伺候,后跟着李暮歌到了春和宫,她性格木讷,最是老实。 良嫔选她做春和宫的女官,就是怕有女官仗着年岁大,欺负原身,李暮歌每次看见锦绣,都觉得良嫔对原身也不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就是比不上对六公主而已。 李暮歌不知道书里的回忆名场面里,原身还在里头当背景板,真纯纯背景板,一句描写都没混上。 “嗯,印象太深刻了,此次本殿下落水,全赖颜家六娘子相救,今日本殿下身体大好,该去登门拜谢,颜家人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调香之术,想来是好香之人,不如挑两盒母妃调制的香送过去,锦绣,你去库房挑两盒吧。” 第15章 李暮歌看见锦绣神情不禁微变,在她还待多看的时候,锦绣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木讷的模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去挑熏香了。 她看都没看茯苓放在盒子上的那一盒香料。 茯苓看着锦绣离开,回头跟李暮歌说道:“殿下,这几日梧桐殿送来的香不多,就这一盒,不如包上?” 细看能看出茯苓眼底的疑惑,库房里没有香了,锦绣去哪儿包啊。 “就这一盒了?看来锦绣姑姑是直接去梧桐殿拿了,殿下,锦绣姑姑就是太不爱说话,但她办事向来稳妥,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白术赶忙开口,她和锦绣有些亲戚关系,李暮歌在某一次重生后,听到白术私底下喊锦绣姨母。 “没事,是本殿下没记住库里有什么东西,不怪她,叫人去颜家送帖子,问问颜六娘今日可有空,我要约她出来一叙。” 不是正式到颜家拜访,李暮歌还没有外出建府,正式上门不太好,而且她昨天忘记给颜家送拜帖了,现在上门实在是不太讲究。 约人出来玩就没那么多事了。 再说了,李暮歌还有些事想单独跟颜士玉谈一谈。 锦绣很快便带着两个包好的木盒子回来了,她确实是从隔壁梧桐殿新要了两盒,李暮歌笑吟吟地夸了锦绣两句,说她今日倒是格外懂得变通。 锦绣讪笑两声,躬身行礼,没有多话。 颜家很快给了回复,颜士玉今日没事,可以出去玩,李暮歌没怎么出宫过,因此颜士玉定下了一处地方,李暮歌带上礼物和随侍,便出宫去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名为文绮楼的地方。 李暮歌下车一看这名字就乐了。 “帝尧王天下之时,金银珠玉不饰,锦绣文绮不衣,这地方倒是合母妃心意。” 良嫔的四个大宫女,翠玉、翠珠、锦绣和锦文,名字出处便是这一段话。 李暮歌身边的宫女名字则是中草药,她以前好奇,随手查过。 “没想到殿下对《六韬》颇有研究,不过文绮楼的名字还有一层含义,乃是集天下文章最奇之处。” 颜士玉早就在一旁恭候,请公主出来玩,她当然得好好招待,不敢有半分疏忽。 李暮歌侧头看过去,今日颜士玉一身学子服,那衣服乃是浅绿色,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清爽。 与李暮歌对上视线一瞬,颜士玉便移开了目光,低头行礼,“六娘见过殿下,问殿下安。” “今日在外行走,需低调,尊称便免了,六娘不如唤我十四?” 李暮歌上前扶起颜士玉,俏皮地冲颜士玉眨了眨眼,两人对视间,像是达成了一个共识。 颜士玉当即对李暮歌改了口,“十四娘,在下在三楼设了酒席,还请十四娘莫要嫌弃茶水简陋。” “敢取名文绮的酒楼,来往无白丁,乃高雅所在,何来简陋一说?” 李暮歌太清楚这些人喜欢听什么了,她此话一出,颜士玉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更温和了。 世家贵族,封建皇权,两人携手入内,像是大庄的掌权者们一样,和谐极了。 只是进屋后,茶水端上来,两人都不说话了。 热烈的气氛像是被泼了冰水,瞬间冷了下来。 颜士玉端起茶水轻啄一口,舌尖微烫,让她脑子更为清醒,那一天在水中看见的场景,不自觉浮上心头。 在她面前,十四公主杀了十一皇子。 颜士玉不知道今天十四公主为什么要来见自己,明天就是万寿宴了,难道十四公主不该留在宫里,好好准备明天的盛事吗? 颜士玉不禁想起十四公主刚刚在楼下念得那句话,十四公主在研习《六韬》。 《六韬》乃是帝王之术。 难道十四公主对那个位置,同样有野心? 颜士玉手指摩挲着杯口,指尖被烫的微红,都不能压制她开始飞速跳动的心跳。 野心,谁都有。 她颜士玉也有。 可是颜家支持她姐姐,她姐姐乃是坚定的大公主党,她在颜家的位置就跟十四公主在宫里的位置一样,根本不受重视。 两个同样不受重视的人凑在一起能干什么?小可怜抱团吗? 在安静品茶的李暮歌不知道,坐在对面的颜士玉,心中已经转过多少个年头了。 如果李暮歌知道,她大概会说一句,你们文人的脑子是真脏啊。 我就不能是单纯随便看看书,陶冶一下情操?我就不能是单纯来找你道谢,谢你救命之恩,谢你没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穿我的栽赃嫁祸? 第14章 “十四殿下……” “说了在外面,不用喊我尊称,今日你我坐在一处饮茶,无上下之分。” 颜士玉没忍住先开了口,可不待她说更多,李暮歌便打断了她。 颜士玉并没有被李暮歌的这段话打断思绪,她从善如流的改变了称呼,再次开口,“十四娘今日出宫,想来是因为此前落水一事。” 李暮歌点点头,确实是因为这件事。 “十四娘是公主,救公主是职责所在,再则日前良嫔娘娘已送了谢礼到府上,十四娘不必因此事纡尊降贵,前来见在下。” “救命之恩,可不是几件谢礼便能了结的恩情,再说了,六娘于我之恩,不仅是救我出水,还有一件事。” 李暮歌说到这儿停顿了,颜士玉心不禁跟着一跳,呼吸下意识都停了。 这位十四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日水下之事,放在谁身上都是恨不得一世不被提起的隐秘,怎么她敢在这儿说? 随从都在屋外守着,屋中只有李暮歌和颜士玉两人,颜士玉心跳如擂鼓,不消片刻,额头便是一层冷汗。 “十四娘此言,是何意?” 颜士玉开口时,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嘴角的干涩,像是多日不曾饮水的旅客,挣扎在路上,无助得等待上天宣告命运。 “是想问六娘一句话,六娘当时没救十一皇兄,事后没有告知任何人真相,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帮自己呢?” 李暮歌直视颜士玉的双眸,那双年轻的眸子里,是清澈动人的欲望,对权力、地位的渴望。 同是颜氏女,一如原身同为李氏公主,她们聪慧,生来高贵,凭什么要匍匐在他人脚下,做助人的踏脚石。 在对上李暮歌双目瞬间,颜士玉诡异得平静下来。 她想起自己在岸上时的想法,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救十四公主而去,至于十一皇子,说实话,如果十四公主没有先下手杀他,她定会想法子,让十一皇子没法上岸。 “肃国公覃家,自开国至今,代代皆勋贵,淑妃父亲更是坐到了中书舍人的位置,为陛下心腹,他不止一次提过,勋贵之中多有能臣,比之南方世家大族强上许多,该削减世家官职。” 颜士玉说起现在朝堂上的一些斗争,听得李暮歌一愣。 李暮歌还真不清楚这件事,小说的视角大多放在后宫,前期朝堂上的争斗,对后宫的影响微乎其微。 她只知道,大公主厌恶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有大公主在上头一日,十和十一就一直没有出头。 等大公主下线,十和十一才陆续登台。 颜士玉又接着说道:“在下这里有一桩旧事,十五年前,东安大旱,民不聊生,民间有乱民起义,彼时为肃国公世子的覃昌领兵前去镇压,就在他到东安前一夜,有一股乱民杀入我颜家族地,致使颜家百余儿郎战死,损失惨重,至今,族地之中依旧有人夜夜惊叫,被梦魇困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十五年前,她才刚一岁,那时她也在族地。 人们常说,小孩子没有记忆,可她却清晰得记得,记得冲天而起的火光,记得惊慌失措的母亲抱着她,与她一起藏在地窖之中。 地窖里陈旧阴冷的气息,与地面上不时传来的喊杀声,成为她最深刻的记忆,是她每夜的梦魇。 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可颜士玉查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夜的不寻常。 李暮歌问:“颜家怀疑是覃昌在其中动手脚?” “分明就是覃昌派人所为,以为穿上乱民的衣服,就能从兵变为贼,谁都看不出破绽了吗?” 颜士玉气得止不住发抖,颜家没有蠢人,那一夜过去后,颜家人很快意识到是有人假借乱民之名,杀害颜家人。 只因那一股乱民强得不正常。 一般乱民哪儿能拿出刀剑盔甲,大多是面黄肌瘦的可怜百姓手持锄头镰刀便造了反。 颜家一直在施粥,还收留了一部分流民,东安城那时局势都已经趋于稳定了,可肃国公一来,一切都乱了,颜家人拼死抵抗,熬过了那漫长的一夜。 可那一夜是过去了,心中的仇恨,能轻易消散吗? 李暮歌知道此事,这也是她问颜士玉究竟是为了谁,才隐瞒真相的原因。 知道归知道,在听到颜士玉近乎字字泣血的讲述时,李暮歌还是有些心酸。 第16章 李暮歌在现代当女大的时候,从来不会在乎权贵的苦难。 难道资产过亿的权贵们,需要她一个普通女大关心吗?她就是想帮忙,也人微言轻,没有用啊。 现在坐在颜士玉身前,听着颜士玉叙述惨烈往事,看着她一脸悲痛,李暮歌突然意识到,权贵也好,穷人也好,她们都是人。 是人,不是石头,她们心里有重视的亲人。 亲人惨死,是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李暮歌低头喝了一口茶,看看颜家人的团结,再看看她李家人自相残杀,一刀一个的破事,她说李家这些皇室成员都是伪人,一点儿不过分。 颜士玉粗喘几口恶气,才勉强镇定心神,继续说道:“淑妃、肃国公,都不是现在的颜家人能轻言斩杀的敌人。” “所以颜家扶持大皇姐,希望有朝一日,大皇姐大权在握,能为颜家报仇。”李暮歌明白了,原著里大公主格外厌恶淑妃所出的孩子,一度超过对太子的厌恶,估计颜士珍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可是,大皇姐现在被太子压制,颜家被父皇厌弃,想要报仇难上加难啊。” “总会有那一天。” 颜士玉从小读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三十年,只要她们还记得这个仇恨,迟早有一日,颜家人会手刃仇敌! “其实那一天可以尽早到来,你看,现在十一皇兄不就躺在棺材里了吗?我听说,十皇姐惊惧过度,疯疯癫癫,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也会去了。” 在李暮歌这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铁律没有任何作用,有仇最好是赶紧报,晚一秒,那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颜士玉闻言,眼中光芒闪烁,她略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咳,此事还要多谢十四娘。” “不用谢,其实我一直很敬佩颜家,颜家传承千年,一直是朝中清贵,家风正直,实在不易,大皇姐身边有颜三娘子相助,我虽不如大皇姐文武双全,但却有一颗上进之心,六娘子与我年龄相仿,不知你我是否想法一致啊?” 李暮歌心知,颜士玉想要跟她投诚,既然颜士玉坦诚到连颜家的秘闻都说了,她没道理不邀请人才共事。 颜士玉在外才名远不如颜士珍,不是说她不聪明,而是家族资源有限,为一人扬名,将一人捧高,势必会掠走其他人的光芒。 颜士玉有上进之心吗?她有啊!她有很多! 颜士玉当即起身,到李暮歌跟前跪拜下去,“玉必不辱没殿下赏识!” “快快起来,士玉实乃国士,今日本殿下尚不能给予士玉国士应有之荣,他日必定奉士玉为相,共掌朝野!” 李暮歌先画了张大饼,从现代长大的女大,别的不会,画饼可太熟练了。 吃了那么多张饼,终于轮到她给别人画饼了。 颜士玉激动非常,连声道谢,感动得指天指地,发誓以后奉李暮歌为主,必会为李暮歌谋划,让李暮歌再上一层楼。 态度那叫个热情,李暮歌险些招架不住。 古代文人就是如此,平日里高冷也好,不羁也罢,一旦遇到跟她志同道合的人,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出来,为主厮杀,为主谋位。 只要成就心中大业,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李暮歌还跟着颜士玉在文绮楼内转了转,看到了文绮楼专门立在大厅之中的白墙,上面留有各地学子的诗词。 确实奇特,有人笔下仙气飘飘,寻仙写得好似真有仙神,有人笔下则瑰丽壮阔,山河湖海尽在纸上。 还有人则写得阴森诡异,地府黄泉,鬼狐志怪,叫人望之则生畏。 怪不得大公主没事儿就跟颜士珍品赏诗词,李暮歌都想跟颜士玉好好品赏一番了。 走走停停,时间走得很快,眼见夕阳西斜,李暮歌该回宫去了。 “明日宫中万寿宴,届时肯定热闹,你可一定要入宫啊。”李暮歌走之前,握住颜士玉的手叮嘱着。 从前像是这种大场面,颜士玉从来不去,她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她,一顿饭吃又吃不饱,喝也喝不了几口,无趣得紧。 反正有三姐在前,万事不用她操心。 现在颜士玉则重重点头,言说自己必定会到场,不会让十四娘失望。 既然说了要上进了,那肯定不能还和以前似得摆烂。 李暮歌满意地笑了笑,跟颜士玉正式告别回宫。 今日宫里宫外都显得格外平静,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良嫔在李暮歌回来后,特意派人过来说了一声,让她明天老老实实赴宴,颇有些让李暮歌注意点儿,别闹事的警告意味。 李暮歌当然不会闹事,她不光不会闹事,她还会老老实实坐在观众席上,等大幕拉开,剧情正式载入。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大公主要如何反击太子党的诡计了。 李暮歌睡前叫来白术,问她:“明日万寿宴上要送给父皇的贺礼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已尽数准备好,送到梧桐殿去了,想来此刻已然封箱,一并移到紫薇殿外,由禁卫看护了。” 李暮歌像是不死心,又问:“真不能打开再添些东西吗?” 白术为难地道:“回殿下话,宫中规矩,封箱之后必须持有皇后娘娘手谕,方能叫禁卫放行开箱。” 这规矩好,李暮歌像是无奈放弃了,洗漱完直接就寝,等待第二天的一场大戏。 第15章 一大早,李暮歌就被白术叫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人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了。 好几个宫女围着李暮歌,或是为她盘发,或是为她在脸上敷粉,还有人在一旁仔细挑选今日要穿戴的衣服配饰,场面十分隆重。 其实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公主,在宴上要坐在角落里,不能太过引人注目。 “选颜色素净些的吧,省得被人说三道四。” 李暮歌选了一身和上一次死时一模一样的衣服,她觉得这身衣服最好看。 一点儿也不避讳什么。 宫人不知她看向那身衣服时,心中流转过多少复杂的情绪,只听话得将她选出来的衣服,为她穿上,再搭配合适的饰品,等一切都忙活完,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接着,李暮歌出门,往隔壁走。 梧桐殿内更是热闹,今日六公主会进宫,良嫔一大早就起来打扮好了。 万寿宴正式开始要在晚上,白天正是和许久不见的亲朋见面说话的时候。 李暮歌到得时候,六公主刚传话进宫,说会晚半个时辰入宫,宫外有些事情耽搁了。 “你六皇姐还是一如既往,做事总是这样拖拉,都快成亲了,还一副小孩子脾气。” 良嫔收到消息的时候,李暮歌更好刚到,她顺嘴就冲李暮歌说了两句李易曲的不是。 嘴上说着李易曲太胡闹,眉宇间那股子宠爱却压都压不下去,李暮歌来到这个世界后,只在良嫔脸上看到过两次这种神情,第一次是重生前,第二次就是现在。 宠溺的对象,只有六公主。 “无论六皇姐多大,都是母妃的女儿,六皇姐真性情,母妃又疼宠她,宫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六皇姐。” 李暮歌随口说道,她说的是实话,不是每一个母亲都如良嫔爱六公主一样,爱自己的孩子。 小说里,其实很多公主和皇子都说过,他们羡慕六公主,有一个待她一心一意的母妃。 李暮歌的话落在良嫔耳中,就有点儿刺耳了,良嫔其实知道,她小女儿喜欢吃大女儿的醋。 以前她看见小女儿吃醋,总会用“你六皇姐已经出宫建府,没法日日在母妃身边,母妃才多疼宠她一点儿”之类的话,来安抚小女儿。 但是面对狠心杀人后的小女儿,她那些敷衍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良嫔收敛了一些欢快的情绪,好似真的对李易曲生出不满来一样,说道:“你六皇姐就是还没收心,都十八了还这样不懂事,远不如你,现在你都来了,她还在路上磨蹭,真是不像话。锦文,去宫门守着,小六到了后,先带她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 名义上皇后是所有公主皇子的母后,公主皇子们入宫,第一件事都是去看皇后。 这是宫里的规矩,不过因为本朝皇子公主实在是太多,皇后不耐烦每一个都见,因此大多时候,皇子公主们都能直接去自己母妃宫里。 谁的孩子谁自己管。 现在良嫔让六公主去皇后宫里,是告诉李易曲,在宫里必须得循规蹈矩,不可随心所欲,这是一个教训。 李暮歌诧异地看了良嫔一眼,她记得上一次,她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良嫔没什么反应,还劝她不要因为李易曲吃醋。 现在怎么突然如此严厉? 李暮歌弄不明白良嫔在想什么,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今日她的重点不在良嫔身上。 宫门外,一辆辆马车停了下来,皇亲贵胄们下了马车,年长的公主皇子们携带驸马与王妃,还有家中的孩子下车,年纪小一些的则身边没有孩子,只有伴侣相陪。 第17章 李易曲的马车来得有些晚了,倒是免得在宫门前等待,一路直接到了宫门外停下。 身着锦服华裳,头戴金银朱钗的女子走下马车,一身金灿灿,太阳底下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六皇妹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独特啊。” 李易曲人刚下车,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嘲讽。 她不必回头,光听声音都知道是谁。 李易曲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回身时,脸上已经带上了平日里常常带着的笑容。 “三皇姐。” 她说罢,微微行了一礼,平辈之间没那么多礼节,只是六公主还未曾成亲,暂时没有封号,这才低了有封号的荣阳公主一头。 “嗯,起吧。” 荣阳公主五官随了李麒,脸型则是随了凌贵妃,长得十分好看。 这是专挑好的随了,李麒是国字脸,凌贵妃五官则比较平,同时随了这两样的五皇子,长得就远不如他姐姐荣阳公主好看。 此刻荣阳正用她那双凌厉的眸子打量着六公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最近你怎么没回宫一趟,听说十四皇妹害死了十一,你没回来管管她?” “三皇姐说笑了,父皇已经言明,十一的事不过是个意外,哪儿有被谁害了一说?这话三皇姐可不要在淑妃娘娘跟前提及,听说淑妃娘娘前段时间忧思过度,已经病倒,连今日的万寿宴都没法参加,真是令人叹息。” 李易曲三言两语将荣阳气势汹汹的质问给打了回去,面上还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看得荣阳直接翻了白眼。 “本殿下懒得跟傻子说话,让开!” 被人当面骂傻子,李易曲也不生气,而是非常听话得让出了位置,目送荣阳带着人走了。 等荣阳公主离开,李易曲身边的侍女上前,低声道:“殿下,三公主实在是太嚣张了,明明是咱们先到的,凭什么给她让路,叫人瞧见,还以为殿下怕了她!” “先进去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一步步走到贵妃宫里去,再不服气,也跟我一样。” 不过都是不受父皇重视的孩子而已。 “她还不如我呢,听说贵妃前段时间,冲她发了好大的火,她在贵妃宫外跪了半天,母妃从来不会为了别人这样对我。” 李易曲说到这儿,因为荣阳而低沉的心情,瞬间又欢快起来,她身边的侍女也跟着说了两句好话,夸六公主与良嫔母女情深,良嫔是慈母,不会给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难堪。 然后她们就被守在门口的梧桐殿的人看见了,接着,锦文转达了良嫔让六公主先去给皇后请安的命令,李易曲当即脸色一变,好在很快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模样,顶着一身金银珠宝,就往凤仪宫去了。 只是这一次,她身侧的侍女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大概到了中午,李暮歌才见到李易曲。 对于李易曲这个亲姐姐,李暮歌曾经是有几分期待的,就好像她对良嫔的期待一样。 死亡后不停重生,她时刻处于惧怕之中,那时她不是没想过对外求助,她不光想了,还做了。 第一个求助对象,就是六公主。 她那时认为,六公主是良嫔的大女儿,书里六公主曾展露出对皇位的野心,得知自己妹妹被人暗害,六公主肯定会为妹妹筹划,不管是为夺权铺路,寻找敌人的把柄,加以利用,还是真的心疼妹妹,六公主肯定会有所行动。 后来事实告诉李暮歌,良嫔和六公主不愧是感情很好的亲母女。 她们都对原身很上心,但仅限于血缘亲情的一点儿好感,在面对自身利益时,她们的选择如出一辙。 李暮歌从良嫔与六公主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如,弱小时要学会退让,千万不要想着跟强者硬碰硬。 但是夺权之路,是与无数人争,容不得有半分退缩之心,书里良嫔六公主组合的失败是有原因的,习惯了躲藏在弱者的保护衣之下,渐渐地,就真成为弱者了。 李暮歌起身,与李易曲亲热得喊了几句姐姐妹妹,李易曲全程没有提过一句心中的不满,良嫔也没问她到底有没有去凤仪宫。 吃过午饭,李暮歌就回春和宫了,将梧桐殿让出来给许久不见的母女俩叙旧。 她们说了什么,李暮歌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到底要怎么处理,晚上在宴上给她下毒的人。 她其实知道是谁,在她睁眼后,她就知道是谁了。 万寿宴上,她是喝了汤才被毒死。 万寿宴上的餐具是银质,古代见血封喉的毒多以砒霜一类为主,这一类毒躲不过银的检测。 所以毒肯定在汤里,且汤是在盛出来后才被下的毒。 谁能下毒?盛汤的宫人是第一嫌疑人。 李暮歌记得清楚,为她盛汤的宫人是锦绣。 在宴席之上,公主身边布菜的宫人,多是自己贴身侍候的宫女,只有贴身的宫女才知道公主的口味,能更好服侍公主。 本来李暮歌想带着白芍或白术,可这俩人在她死去的无数次里,没有一次能帮得了她,李暮歌出于谨慎,最后选择了锦绣。 因为锦绣以前在梧桐殿做事,她有几分手脚功夫,年纪大阅历深,比白芍白术一类的小宫女遇事要淡定得多。 在得知锦绣有问题的前提下,她找到了在香薰里下毒的人,看上次锦绣的反应,绝对也是她没错。 李暮歌想不明白,为什么锦绣会杀她。 虎毒不食子,目前宫里对她生命威胁最小的人就是良嫔。 锦绣杀她绝不是奉了良嫔的命令。 良嫔身边的翠玉、翠珠、锦文、锦绣全都是陪嫁,是良嫔还在娘家时就养在身边,家世最清白不过的奴婢,锦绣怎么可能是别人的人! 所以,谁能越过良嫔,直接命令良嫔的人呢? 答案其实只有一个。 六公主——李易曲。 想明白这一点后,李暮歌就更疑惑了,李易曲到底为什么要杀原身!原身可是她亲妹妹啊! 目前已知,荣阳因不知名原因想要原身的命,原本的十公主和十一皇子,也不想要原身活着,现在还要加一个六公主,原身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背景板,这群人到底为什么都要害她! “白术,晚上让锦绣跟着我去赴宴,记得告诉她一声。” 第16章 李暮歌其实不是很确定今天晚上,锦绣会不会动手。 因为目前为止发生了太多变数,所以或许曾经想要动手的人,会选择暂时不动手。 当然,很可能一切照旧发展,该动手的人还是会动手。 李暮歌之所以将锦绣带在身边,是因为锦绣在她这里已经是明牌了,她知道锦绣不能信任,换个别人过来,谁知道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天色将晚,暮色昏黄,宫中各地燃起灯火,外城不时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漂亮的烟花将一方天地照得明亮,可惜转瞬即逝。 等晚上应该会有更盛大的烟花绽放,李暮歌从来没有活到过烟花盛开的时候,她希望今天晚上,她能看见那一幕。 “殿下,该去紫薇殿了。” 紫薇殿在前朝称无极宫,此地一直是帝皇居所,前殿为大朝会召开之地,一般有盛大的宴席,也会在紫薇殿举办,只因这里够大,还有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李暮歌跟着宫人出了春和宫的门,往紫薇殿走去,路上偶会遇到其他宫里住着的宫妃,还有年纪小的公主皇子。 没人互相攀扯聊天,大家都慢慢走路,用脚丈量皇宫的甬道究竟有多长。 高墙之上有身着甲胄的禁军守卫,墙上与墙下,像是两个世界。 快到紫薇殿时,李暮歌看见了更多人,这一次同行的人里,多了许多身着朝服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 上紫薇殿还要走一遍又高又长的台阶,李暮歌微微抬起裙摆,一步步走上去。 这一条路,上朝的官员们三五天便要走一次,原身从来没有走过,李暮歌只走过一次。 走完台阶,李暮歌额间出了一层汗,看来朝廷的官员身体素质都挺好,不时爬爬楼梯,运动量拉满。 李暮歌才刚喘匀气,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十四殿下,问殿下安。” 抬头看去,原来是颜士玉,今日颜士玉和李暮歌一样,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裳,主打一个不会出风头的安全打扮,尽量将自己当成宴会背景板。 只是少年人朝气十足,就算打扮得再素净,也是好看的。 李暮歌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能让她心情舒畅。 今日赴宴者,没有长相难看的人,这对李暮歌的眼睛非常好。 “你来得倒是早,你的位置在哪儿?”李暮歌快走两步,到了颜士玉身边。 颜士玉后退半步,让李暮歌先行在前,自己跟随在后。 “回殿下话,在下坐在那里。”颜士玉指了个比较靠前的位置,她跟随颜太傅赴宴,纵使颜家目前不得皇帝重用,位置也差不了。 第18章 李暮歌见此,笑道:“这位置不错,比我的靠前。” 良嫔只是个嫔位,她又不受重视,位置在犄角旮旯里很正常,皇宫就是这么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这个环境里,等级体现在方方面面,大到钱权社会地位,小到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有规矩管着。 颜士玉见李暮歌只是在打趣,没有其他意思,便顺着她说道:“蒙祖上余荫,陛下宽厚,颜家才能在宴上恭贺陛下万寿,与在下而言,这位置也没什么好,不如殿下的位置,能纵览全局。” 李暮歌笑了笑没说话,她确实满意自己的那个位置,看戏观景最佳位置,但她不喜欢这个位置的含义,她想要最好的那个。 李暮歌最后深深凝望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与颜士玉又闲聊两句,随后就分开,各自归位了。 现下殿中位置已经坐了大半,大家都要走着过来,当然越早出发越好,能慢慢走,不至于到了紫薇殿形容狼狈,更不至于在皇帝面前迟到。 等天黑下来时,所有人都到齐了。 李暮歌抬头看了一眼大公主的位置,还有大公主的左上位置坐着的太子,主角到位,静候好戏开场。 大公主此刻端坐,面无表情,她落座的时候跟太子说了两句话,又是不分胜负,谁都没法奈何谁。 可太子坐在她的上位,明明她才是老大,却要因为一个太子之位而避让! 叫人何其不甘。 “端华皇姐脸色好像不太好,可是身体有恙?一会儿父皇和母后便要来了,今日是父皇的好日子,大皇姐可不要扫了父皇的兴致。” 坐在大公主右手边的三公主开口,好似关心,可眉宇间的嘲讽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 大公主眼神微暗,荣阳此刻唤她封号,是在嘲讽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公主,却要和太子争辉,不自量力。 大公主看向太子,果然从太子眼中看见了畅快的神色。 太子李晖朝注意到大公主的注视,面上勾起温和有礼的笑,说道:“荣阳,不可这般无礼,大皇姐,荣阳素来直言快语,还请皇姐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你们兄妹如此要好,一唱一和的,怎么不坐到一起去?荣阳没脑子不是一天两天,本殿下当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太子,你身为储君,若连自己妹妹都管不好,日后如何管这天下万民。” 太子脸上笑容一滞,他身边坐着的太子妃连忙开口打圆场。 太子妃杨卿鱼生来一副笑脸,未语先带三分笑,好似是庙中的菩萨,瞧着就是好心肠,她举杯向大公主,道:“如今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太子还需多多学习治国之道,大皇姐学识渊博,日后太子哪里做得不好,大皇姐尽管开口提点一二,本宫代太子多谢大皇姐费心。” 话毕,她一口饮尽杯中酒水。 大公主冷笑一声,“太子真是娶了个好太子妃,杨氏的女儿果真名不虚传。” “皇姐所言极是,太子妃是世间少有的贤良女子,泷阳杨氏乃千年世家,家风极好。” 太子冲太子妃感激地笑了一下,太子妃刚刚不光帮他顶了大公主的责问,还给他塑造了谦逊好学的形象,同时将大公主的位置,定在了贤王之位上,一番话说得密不透风。 太子和太子妃对视而笑,一副郎情妾意的恩爱模样,大公主看了一眼自己驸马,驸马冲她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大驸马风姿绰约,俊朗不凡,同样出身世家,年轻时大公主很是沉迷他的美貌,可是后来大公主就不喜他了,因为大驸马是个保皇党,对皇帝忠诚无二。 成亲十年,没有爱也有亲情,大公主冲驸马回以一笑,随后无趣得坐好,不说话了,只静等宴席开始。 荣阳看了一眼感情极好的太子和太子妃,目光森寒,在忍不住眼中恨意之前,低下了头,苦闷了一口酒。 她的驸马前两年没了,这些年她在府上养了不少面首,日子过得快活,没有再成亲的想法。 坐在荣阳右侧的萦关公主李昙月只当自己不存在,跟自家驸马低声说着话,倒是五皇子李时天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姐姐,荣阳注意到弟弟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已经是魏王的五皇子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抬头,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三皇姐,亲姐打他是真得揍,贵妃都拦不住那种。 六公主默默看着前面几个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咽下一口酒水,她转头想看看自己亲妹妹,结果看见正往嘴里塞糕点的李暮歌。 饿了?六公主想了想,叫身后侯着的宫人传个话,再去端来些糕点,别饿着十四。 回过头的时候,六公主与在李暮歌身旁的锦绣对视了一瞬,那一眼好似有什么特殊,只是瞬间消失不见。 不消片刻,李暮歌收到了来自亲姐姐的投喂。 看着六公主特意为她要来的糕点,李暮歌突然觉得饱了。 这点心应该没下毒吧?六公主不像是个蠢人,应该不会做得如此明显。 也不一定,谁知道六公主是怎么想得,或许她就是会打别人一个措手不及,所有人都觉得亲姐不会谋杀亲妹,等她死了,六公主一口咬定只是关心妹妹,糕点是从御膳房端来的,不知道是何人下毒,不就撇清嫌疑了? “殿下?” 见李暮歌一直看着糕点发呆,锦绣小声提醒了一声。 李暮歌这才发现,她手上捏着的糕点都快碎了。 将那安全的糕点吃到嘴里,李暮歌咽下去后,才装作饱了似得说道:“吃不下去了,一会儿还有好菜要上,怕是要辜负六皇姐的好意,锦绣,你吃两口吧,垫垫肚子,省得还要饿着肚子伺候。” 李暮歌此刻像是个无比体恤下属的好主子,锦绣没多想,忙谢了一声,捏了两块,小口却快速地吃下去了。 伺候人用膳确实是个累活,尤其当奴婢的不能吃东西,饿着肚子将好吃的饭菜送到主子嘴里,又累又馋人,能先吃两口就先吃两口呗。 见锦绣毫不犹豫,李暮歌微微皱眉,难道宴席上的刺杀,不会出现了? 没等她多想,皇帝和皇后到了。 “陛下、皇后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堆人齐刷刷行礼,嘴里跟念贯口一样,高呼万岁千岁。 李暮歌低头弯腰拱手,除了宫人外,其余人都是低头弯腰,而不是跪在地上。 跪拜大礼大多在祭天地神明时才会用,又或者是在皇帝登基或召开大朝会的场合上,群臣都要叩拜。 “众卿家免礼,入座吧。” 皇帝牵着皇后入座,随后态度十分平和得让众人坐下。 “谢陛下圣恩!” 接下来就是皇帝的讲话时间,说一说今天宴席是为了什么,他的心情如何,接着给众人一个敬酒的机会,他喝酒动筷子,宴席就正式开始,上菜了。 菜一一摆好后,乐府的乐伎们开始敲编钟奏乐曲,舞姬入场献舞,大宴正式开席。 开席后,诸位公主皇子献上寿礼。 第一个站出来献寿礼的人,是太子。 第17章 太子上前后,张嘴说了一大堆漂亮话,哄得皇帝笑得合不拢嘴,一时之间,大殿内洋溢着欢乐喜庆的气氛。 李暮歌听着太子的吉祥话,看了眼大公主,她看不见大公主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坐得笔直的背影。 不知道大公主看见太子在面前大出风头是什么心情,反正心情不会太好就是了,按理说,像是献礼祝贺等事情,普通人家都是按照长幼顺序来,偏偏皇家出了一个二皇子当太子,事事都压了大公主一头。 如果大庄是如一些朝代一样,百般打压女子,公主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那大公主或许还能忍气吞声,偏偏大庄先头出了一位盛天皇帝,甚至盛天皇帝还有意立大公主为太女。 曾经接触过权力中心,距离万人之上的位置似乎仅有一步之遥,而今让大公主甘心做一代贤王,辅佐太子,她怎么可能甘心? 李暮歌走神思考间,太子已经将自己的礼物献上了,是一块玉。 用太子的话说,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玉,而是天降祥瑞,因为那玉自石中采出时,就状若麦穗,且还是颗粒饱满,通身金黄的麦穗。 此玉采出后,当地风调雨顺三五年,粮食更是连年丰收,百姓们都供奉此玉,称此玉是天上神仙赐下,有庇佑人间的奇效。 说得非常玄乎,李暮歌听得都有点儿好奇了,这天底下能有这种玉? 当然不可能有这种玉,像是神鬼之类的说辞,大多是人现编,或许那玉天生确实长得像麦穗,但绝没有什么庇佑人间的奇效,全都是人为添加上去的“效果”而已。 至于玉长得像麦穗,又没什么稀奇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得像人的山峰都能找出好几座来,长得像麦穗的玉石,有心总能淘出几个。 最为稀奇的是,那玉是一块金黄颜色的玉,倒是真的很巧。 第19章 作为皇帝,天下奇珍异宝他看得多了,送礼给他,主打一个心意,只要心意到了,皇帝自然满意。 太子这块玉的心意实在是很足,皇帝连连大笑,更是夸赞太子孝顺,用心寻找天下宝物进献于他。 不过皇帝没有将那块玉直接收到内库之中,而是命人送到京城庄子上,既然此玉能让一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当然要用在自家庄子上,放到内库里不见天日,岂不是浪费了? 太子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城外的土地和粮食,回到座位时,表情有一瞬不自然,他现在只祈祷,今年京城附近能真的风调雨顺,千万别有什么大灾,不然皇帝肯定会将帐算在他头上。 皇帝不打算罚他,也会有有心人,将这个锅扣在他脑袋上。 太子所想的有心人,自然就是接下来献礼的大公主了。 来了。 李暮歌看见大公主从位置上站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地望着场中。 只见随着大公主出列,好几个宫人抬来了一块红布盖着的东西,走近了能听见些动静。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心知大公主这是送得活物。 前段时间大公主特意派人去边关,他们得知此事时,还想过边关能有什么事,让大公主上心,后来得知,大公主派人去边关抓来了一只隼。 隼为猛禽,向来可遇而不可求,这份礼的重要程度,一点儿都不比太子的“祥玉”轻。 “儿恭祝父皇万寿!父皇乃是大庄皇帝,天下共主,拥有天下万物,普通的东西,难以让父皇开颜,因此儿寻得一高人,那高人行踪不定,听闻是为父皇搜寻万寿贺礼才自山林之中出手,奉上猛禽一只。” 大公主将那红布拽下,露出底下的笼子,纯金打造的笼子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更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笼中那体型极大,压迫感极强的猛禽。 尖利的鸟喙,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利爪,任何人都无法将目光从那猛禽身上挪开,强大的外形和空中霸主的身份,给游隼身上加了无数层光环。 蓝灰色的大鸟发出科科的叫声,尖锐又有些许嘶哑,张开鸟翼煽动一阵风,打在人脸上,带来一阵凉意。 皇帝不禁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想要走到底下去好好看看那猛禽,被皇后轻声提醒,才勉强稳住,他忙命人将猛禽放到后殿,他今晚便要好好看看。 这个反应对比太子,可真是太明显了,李暮歌看不见太子的脸色,但她能看见太子紧握的右拳,想来他的内心情绪十分复杂。 绞尽脑汁弄出来的价值连城的宝玉,结果还不如一只鸟,这放谁身上能忍得住啊。 可送礼就是这样,礼物再贵重也没用,要看能不能送到人心里去。 论对皇帝的了解,大公主显然远超太子。 李暮歌记得有人在书下讨论过,若不是盛天皇帝想要越过李麒,直接将皇位传给大公主李曦年,李麒可能会选择李曦年作为太女。 要李暮歌说,这些读者说得假设太假了,根本不可能存在,因为皇帝这个人,他骨子里其实是非常标准的古代帝王,并没有因为母亲是女帝而改变。 所以除非是万不得已,没了任何选择的情况,否则他绝对不会将皇位传给女儿。 别看皇帝现在高兴得很,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 李暮歌在宫人上前移动鸟笼时垂下眼帘,下一秒,一声压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死、死了!” “这鸟死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等还没有碰到笼子,那鸟就没气了啊!” 几个宫人高呼,一点儿为大公主隐瞒得意思都没有,嘴里喊着饶命,像是在惶恐求饶,实际上是将隼死在笼子里的事情,大声而直白的告诉在场所有宾客。 皇帝的笑僵在了脸上,其余人一时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出声。 连弹奏乐曲的乐伎都停了手,舞姬们更是惶恐地跪倒在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紫薇殿内的气氛,从欢快转变为死寂,不过在片刻之间。 大公主额头霎时一层冷汗,她不敢相信地走到了笼子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鸟儿,此刻耷拉着身子,已经奄奄一息。 断气不过在转眼间。 “怎么会这样……”大公主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笼子和鸟她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全程都是她的人在接手,怎么会出事! 古往今来,大多数人送礼都是送死物,就是因为送活物危险性太大,活物总有死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死在送礼当天。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真的太晦气了。 在皇帝的万寿宴上出现这么晦气的情况,皇帝当即震怒。 “端华!你竟献上一只死鸟,你是在诅咒朕吗!来人,将大公主押下去,关入……” 皇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显然他是清醒了,知道有些话不能此刻说出口,否则将毫无余地。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大公主金枝玉叶,怎能被关入大牢,实在有损皇家颜面!游隼明明刚刚还活蹦乱跳,怎会突然之间断了气,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还请陛下查明此事,还大公主清白!” 大公主一派的官员立刻从人群中出来,跪地为大公主求饶,并且极力撇清大公主身上的罪名。 “陛下息怒!” 随着几个大臣带头出面劝解,从人群中陆陆续续又走出来不少人,除了大公主一派的人外,还有中立派的不少人。 他们不见得是真觉得大公主无辜,只是觉得皇室秘辛不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公主送得鸟儿死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有人暗害,如果大公主真的因为一只鸟被送到大牢里,皇室的脸面荡然无存。 大公主以极快的速度镇定下来,她回手抽出脑后的簪子,一头青丝落下,她跪地道:“儿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事,还请父皇恕罪!” 脱簪待罪,一般是后妃有罪,向天下宣告罪过时的举动,一如负荆请罪,大公主此刻如此行径,可谓是果断至极。 皇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温,大臣之中有不少人都劝说大公主不必如此,请求皇帝息怒的大臣又多了几位。 太子见此,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今天若不能将大公主压下去,大公主果断机敏之名很快就会在朝中传开,届时他这个太子,哪儿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他冲荣阳使了个眼色,命令荣阳代他出面,将局面搅浑。 荣阳公主抿了抿唇,不是很情愿出面,但她和太子利益缠绕颇深,太子好她不一定有多好,但太子不好,她一定会很不好。 不得已,荣阳出面到场中一拜,随后说道:“父皇、诸位大臣,请听荣阳一言,万寿宴上送天子亡鸟,可谓是大不吉,此罪甚大,若为平民,今日便是拖出去斩了,也不为过,大皇姐可认此罪?” 大公主知道荣阳出面是为什么,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惧怕,反倒不卑不亢地说:“三皇妹所言极是,父皇,儿脱簪请罪,自然认罪,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大公主心想,与其让荣阳请罚,得个公正严明,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不如自己此刻开口揽罪,有百官求情,父皇又已然消了气,这罚不会特别严重。 第18章 大公主一段话让上头的皇帝脸色逐渐趋于正常,荣阳出面并没有让局面继续恶化,反倒助大公主逆转了局面。 气得太子很想骂一句蠢货!又不是第一天与大公主对着干,不知道动手时,务必要让大公主说不出话来吗? “大皇姐认错就好,大皇姐这又是脱簪待罪,又是大义凛然认罚的样子,不知道得还以为,有人能手眼通天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戕害忠良了。” 荣阳公主没有认输,她立刻转变了攻击思路,要坐实大公主的罪名,不给大公主任何逃脱罪名的机会。 想要推人出来背锅也不行,查明真相还自身清白更不行,因为根本没有人害大公主,就是大公主的错。 只要大公主点头认了,这口在亲爹生辰之日,送亲爹死鸟的大锅,便会结结实实扣在大公主头上,让大公主永远担上不孝的骂名。 大公主没有理会荣阳,只跪地请罚,一副只听皇帝命令的做派,让因为荣阳的话又生出三分恼怒的皇帝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余下公主皇子的礼物直接收入内库,不必一一出面送了,所有人都去看放烟花,看完直接散宴。 流程走完,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明天再议。 无论是出面的大臣,还是没有出面的大臣,听到皇帝的吩咐后都松了口气,他们可不想在此刻卷入皇家纷争之中,皇帝能放他们离开,他们求之不得。 就是三三两两走出大殿的时候,彼此之间都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大公主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差到这份上了,真是互相之间往死里坑对方。 第20章 他们没有太子动手的证据,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公主送礼出错一事,绝对跟太子脱不了干系。 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结果对谁更有利,一下子就能锁定嫌疑人。 李暮歌随大流走出了紫薇殿,出去后,在夜色的掩藏中,她身侧少了一个人,又多了一个人。 锦绣不见了,颜士玉过来了。 “颜太傅和颜三娘子看上去心情都不是很好。” 李暮歌率先开口,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听上去不是很友好。 颜士玉微微苦笑,“祖父与三姐都在为大殿下担忧,不知明日能否全身而退,殿下言说今晚会很热闹,现在看来,确实热闹。” 颜士玉之前听李暮歌邀请她来万寿宴,她还天真的以为是人多热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热闹。 “不好看吗?” 李暮歌压低声音,轻声问颜士玉。 颜士玉脸上的苦笑加深了些许,她没法说违心话,苦哈哈地点了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在下这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实在是凶险啊。” 颜家和大公主牵扯颇深,大公主如果出了事,颜家绝对无法独善其身,纵使颜士玉跟大公主不是一条心,她也怕颜家被连累到。 颜士玉有心跟李暮歌说一声,以后若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还请十四殿下提前知会,让她有些心理准备。 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哪怕十四殿下提前说明,大殿下也不一定能防得住。谁能想到在大公主百般注意之下,游隼还是出了事呢?邀宠变为牢狱之灾,幕后之人动手够快够狠,也够隐蔽。 “明天才更精彩,可惜你我都没法亲眼得见,真是遗憾。” 今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还是在万寿宴上,大公主和太子两边都比较克制,等到了私底下,那才叫真精彩,到时候鸡飞狗跳,肯定极为热闹。 小说里这一段曾不止一次描写到皇帝的反应,皇帝被气得暴跳如雷,几欲昏厥,李暮歌怀疑后来皇帝年纪轻轻便有点了老年痴呆迹象,很可能是被他“孝顺”的孩子们给“孝”得。 颜士玉闻言仔细看了眼李暮歌的表情,发现李暮歌眉眼全是笑意,显然心情特别好,看戏看得很是尽兴。 颜士玉默默刷新了对李暮歌的印象,这位传言中很是懦弱可怜的公主,真实的样子显然和传言大相径庭。 和颜士玉说着话,李暮歌在外头欣赏了一场壮丽绝伦的烟花表演,天空被各色烟花炸开,晕染成一层层五彩的颜色,上一秒出现,下一秒消散,璀璨艳丽不过一瞬。 连连巨响顺着五彩斑斓的光传入耳中,李暮歌浑身一松,只觉心旷神怡。 她终于摆脱了小说里既定的死亡,迈入属于她的人生,从今日起,再也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剧情杀了,至少她不用担心,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不计代价地前来刺杀她。 想来那些想要她命的人,大半注意力都会被转移到大公主党和太子党的斗争上。 这是她的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人群的欢声笑语里,李暮歌后退半步,拽着颜士玉往角落走,一直到没人的地方,才开口要求颜士玉带她去见颜士珍。 颜士玉不知李暮歌目的,她也没多问,老老实实当一个带路人。 等到了颜士珍面前,李暮歌直视颜士珍满是忧愁的眼,说了一句话,让颜士珍立刻决定带她去见颜太傅了。 “我能救大皇姐。” 六个字,让李暮歌一步从炮灰背景板的身份,迈入到大戏中有名有姓的配角之列,颜太傅那双有些浑浊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他干枯瘦弱的手捋着自己有些稀松的白胡子,爬满岁月的脸上是一道道沟壑,只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哪怕已经不是黑白分明,依旧能清晰照出世间的善恶。 “十四殿下,大殿下性命无虞,无须他人施救。老臣知晓十四殿下与大殿下姐妹情深,但莫要为了姐妹之情,冲动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 颜太傅不觉得年轻的,还没有外出建府的公主能转变眼下焦灼的局势,更不觉得,大公主需要十四公主去救。 “太子与三皇姐步步紧逼,大皇姐除了承认罪名外,别无他法,父皇疼爱大皇姐,当然不会因为一只鸟治大皇姐重罪,可有些罪名,不至死却也要命,大皇姐若没法洗清嫌疑,查清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那她日后就要一直背着无君无父,意图忤逆的不孝骂名了。” 李暮歌知道颜太傅不相信她,颜士珍也不信她,后者之所以答应给她一个机会,是因为颜士珍病急乱投医了。 正如李暮歌所说,大公主眼下面对的最大危机,并不是生死,而是她的名声。 颜士珍深知大公主野心,所以她清楚,一旦大公主担上了骂名,以后想要胜过太子,难上加难,这才焦急不已。 颜士珍能明白的道理,颜太傅自然也明白,但颜士珍正发自内心的焦虑,颜太傅却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意味。 李暮歌不太明白,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究竟在想什么。 她对上颜太傅满是深意的目光,有种被这位老人翻看人生的错觉,好像她的心思,她的打算,在这位饱经风雨的老人面前,无所遁形。 李暮歌微微闭眼,再睁眼,眼中只余坚定,“所以,太傅真的不想听一听,本殿下要如何救大皇姐吗?不是救她眼下,而是救她将来。” 颜太傅颔首笑道:“十四殿下请说。” 李暮歌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她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颜太傅不时皱眉,又有时会点头附和,开口说两句自己的意见,两人一聊就是两刻钟,外头烟花声渐渐平息,李暮歌才从无人的偏殿出来,往春和宫走。 她出来没多久,就碰上了匆匆忙忙的锦绣。 锦绣见到她,大喜过望,走过来立马行了个礼,张口告罪,“奴一时不察,竟跟丢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人多,你又只有一个人,哪儿能面面俱到,不必请罪,再说了,紫薇殿附近最是安全,本殿下什么事都没有,你何罪之有?起吧,该回春和宫了。” 看着老老实实一晚上,什么小动作都没有的锦绣,李暮歌压下心底的疑惑。 难道在万寿宴上下毒害她的人不是锦绣? 还是说,锦绣后头的那位改了主意,没有在万寿宴上动手。 回程路过梧桐殿,李暮歌驻足,让锦绣去梧桐殿一趟。 “万寿宴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进去看看母妃回来没有,若回来了,就问问母妃打算如何应对。” 锦绣没多想,应了一声是便去了。 李暮歌站在原地没动,不消片刻,两道身影从梧桐殿里走了出来,正是翠玉与锦绣。 良嫔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翠玉替良嫔传句话,良嫔的意思是此事不关她们的事,老老实实呆着等结果便好,话里话外无外乎一个意思,叫李暮歌老实点儿。 李暮歌让锦绣回梧桐殿代她传话,说了几句她一贯老实,不会擅自行动之类卖乖的话。 等锦绣离开,李暮歌跟翠玉说:“你想法子代替锦绣,到春和宫来。” 接下来一段时间,李暮歌没功夫盯着锦绣,而且她也想看看,锦绣离了春和宫,锦绣背后的人会有什么反应,锦绣本人又会做什么。 第19章 翠玉做事非常迅速,李暮歌第二天一睁眼,就看见站在自己床前的翠玉了。 翠玉不光代替了锦绣,今日她甚至还代替了白术,伺候李暮歌起床梳洗,全程没多说一句话,只言自己是良嫔娘娘不放心公主,特意派来陪公主解闷儿的人。 至于这个解闷的时间,全看公主意愿。 李暮歌梳妆完毕后,不禁夸了翠玉好几句,还赏了她点儿东西,表面上是对翠玉梳妆手艺的夸奖,实际上是对翠玉非同一般的工作效率。 等用完早膳,便有人上门了。 李暮歌本人确实是不太想出面,在前期局势还不曾明了,大家还没有将厮杀摆在明面上的时候,贸贸然出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可大公主没有办法像书中那样,靠太子“谋害手足”之罪脱身了。 她又没死,十一的死也不可能和太子掺和上,大公主如果在前期就下线,或者是陷入绝对劣势,对后面的发展非常不利。 李暮歌可不想自己还没有猥琐发育起来,桃子就已经被人给摘走了。 上门拜访的人是李暮歌的熟人,曾有过几面之缘,正是那位一直跟在大公主身边的蓉娘子。 良嫔有吩咐,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出梧桐殿和春和宫,可蓉娘不是闲杂人等,守门的宫人根本拦不住她。 当然,蓉娘不会没有规矩的硬闯,她只是让宫人帮她带话,请十四公主与她一同前往紫薇殿。 “殿下若是不想去,奴这就出面回绝蓉娘子。” 翠玉很有眼力见的主动开口,力求让自己未来效忠的主人,看见她的价值。 第21章 李暮歌表示她已经看见了,翠玉是真的很不错。 “不必,大皇姐一直以来待我不薄,如今大皇姐有请,焉有不去之理,这就走。” 李暮歌愣是一秒都不愿意等,毕竟这个机会不是别人给她的,是她亲自争取而来。 就算前期要猥琐发育,也不能一直当背景板,如果她不曾在皇帝面前露过脸,以后皇帝有什么好事儿,都不可能想到她头上来。 她必须得有一个出场,不仅仅是做给皇帝看,还得让满朝文武都看看,让他们都知道知道,宫里还有一位十四公主。 要猥琐发育,不能浪,但也不能籍籍无名。 此刻紫薇殿内,大公主和大驸马跪在殿内,左右全都是朝中大臣,太子和荣阳公主也立在一旁,坐在上位的皇帝面无表情,心情显然不是很好。 有一位身着朱红臣子袍的大臣出面,拱手道:“陛下,昨日之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端华公主也认了罪名,以臣之见,今日依罪罚处便是,念及端华公主乃是陛下之女,此罪可从轻处罚。” “陛下,对上大不敬之罪,也能从轻处罚吗?若真是如此,陛下威严何存?” 那位大臣的话音刚落下,就又有人站了出来,一脸愤慨地开口,将事情的性质定死在对上大不敬的恶性上。 此言一出,皇帝沉思,显然是被说动了。 “荒谬!天子威严在威震四方,在万民归心,在天下臣服,独独不在重罚公主上!公主乃是陛下亲女,身份尊贵,岂能如寻常人一般,下牢狱,当众重罚!” 说话的大臣还是那位朱红袍子的官员,他姓陈,乃是当朝户部尚书,更重要的是,他和大公主的母亲是一个姓,他是大公主的堂舅。 陈家算不上根基深厚,曾经陈家还是落魄寒门,是因为陈家出了已经去世的陈妃,陈妃还生了尤其让盛天皇帝疼爱的大公主,这才在盛天皇帝执政期间一飞冲天。 而今换了皇帝,陈家依旧势头不减,是皇帝亲信之一。 而跟陈尚书争执不休的官员,则姓杨,时任吏部侍郎,他是太子妃的亲大伯。 在场那么多高官,分量比他们俩重的不是没有,但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发表意见,任由两人争执。 表面上是两种处置想法的分歧,实际上是大公主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他们俩谁输谁赢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如何抉择。 所有人都在等皇帝开口,皇帝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由两人在他面前吵得脸红脖子粗,始终不发一言。 终于,大公主忍不住了。 她跪得时间久了,膝盖疼得很,再跪下去不一定能起来,到时候狼狈不堪,跟当众受罚有什么区别! 或许皇帝就是想让她多跪一会儿,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出这种事情,皇帝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可大公主觉得已经够了,她又不是有意的。 “父皇!儿深知,此事冒犯天颜,罪该万死,可念在儿一片孝心,并非有意的份上,还请父皇息怒,饶儿一次吧!”大公主眼中满盈泪花,“难道父皇当真要为了一只鸟,置儿于死地吗?” 她说着,任由泪水落地,打湿地面,随后又哭道:“昔日母妃在时,父皇说想要儿如游隼一般,翱翔天地,无拘无束,自那时起,儿便想成就一番事业,为父皇与母妃争光,此次进献游隼,也不过是想全了儿时心愿,谁知竟有歹人故意陷害,叫儿背上忤逆不敬的骂名,儿实在是冤枉啊!” 提到已逝之人,皇帝的目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温和下来,他跟着大公主的话,陷入了那一段回忆。 彼时爱妃陪伴身侧,纵使他和大公主在朝廷上政见不合,多有矛盾,但只要爱妃还在,他和大公主就能和好如初,父女之情依旧深厚。 这五年来,大公主愈发与他生疏了,他有时看见大公主也是一肚子气,觉得大女儿真是生来讨债,半点儿不安分,叫人生厌。 可大女儿也不想这样,是盛天皇帝,他的母后将他的大女儿养歪了,陈妃在时,常常叫他多多担待些,不要寒了女儿的心,皇帝想着故人昔日音容,挥手叫宫人搬上椅子。 “都坐下吧,老大和大驸马也别跪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何至于此?” 皇帝心情的好坏像是天气,好时阳光明媚,坏时雷霆万钧,偏偏无论是什么,身为臣子都得受着。 站了半天,站得腿脚发麻的众人,跟一瘸一拐的大公主与驸马两人一起,坐在了椅子上,位置还是原来的位置,气氛却好了不少。 太子和三公主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愤恨。 老大就只会这一招是吧!动不动就给陈妃哭坟,哭得父皇心软,全都听她的了! 陈妃活着的时候为女儿谋划,死了还能帮到女儿,真是烦人。 太子心里暗骂不止,坐下后就给荣阳递了个眼神,荣阳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大公主擦去泪珠,看向皇帝的目光满是孺慕之情,心中则是叹息一声,她并不想将母妃抬出来,母妃已经去世,该在地下享清福,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无能。 而且像是这种事情,不能常说,人对亡者的感情是有限的,尤其是皇帝,薄情寡义至极,大公主并不想将皇帝对她母妃的那点儿感情消耗殆尽。 可不提不行了,局面实在是不利于她。 大公主垂眸时,想得是蓉娘到底有没有请到人,人什么时候到。 “大皇姐刚刚提到了歹人陷害,可有证据?若是能有证据证明当真是有人暗中下手,那咱们就查清真相,还大皇姐一个清白,好叫陈妃地下有知,莫要为此事心忧。” 荣阳等皇帝情绪稍稍平息后,站出来说道,她似乎是为了大公主好,可谁听不出来她话中的恶意? 这位三公主养气功夫实在一般,几个大臣对视一眼,贵妃娘娘脾气也这么差,可见武将出身就是粗俗。 皇帝听着皱了皱眉,不过他都习惯荣阳这副模样了,懒得开口说她。 “三皇妹所言极是,父皇,可不能冤枉了大皇姐。” 太子开口道,他态度温和,言语诚恳,比荣阳好了不知多少。 皇帝点点头,“端华,你既然说是有歹人陷害,可有证据?” “此事刚刚发生,儿还未曾查明,儿以为……” “陛下,十四公主求见!” 大公主还想再拖延一下时间,就见有宫人从外面进来,那宫人一脸焦急之色,甚至直接打断了大公主的话。 其余人微微皱眉,尤其是太子党,心中都有些莫名的直觉,那位十四公主来者不善。 近几日十四公主与大公主走得近,他们都得到风声了。 “有什么事要这样着急!” 宫人立马伏地回道:“回陛下,十四公主说,有人在宫中行刺!” “什么!” 惊呼出声的人不止皇帝一个,其余人都惊骇不已,更有大臣站出来就要喊护驾,还好那宫人又说话了。 “十四公主说,她已经抓住刺客了,只是刺客已然咬舌自尽,查不出其他。” 听到刺客已死的消息,皇帝皱紧的眉毛稍稍舒展,“宣她进来。” 太子见此,侧头狠狠瞪了荣阳一眼,荣阳公主一反常态地低下头去,双唇抿紧,像是很心虚。 大公主微不可查地松口气,她手上一重,抬头一看,竟是驸马将手附了过来,像是在安慰她。 李暮歌进屋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舞台上的明星,所有人都在看她,在打量她,等待她开始表演。 行叭,她定然不负众望。 “儿见过父皇,问父皇安。” 第20章 皇帝摆摆手,“起来吧,赐座。” 坐下后,李暮歌的神情更从容了一些,皇帝的态度给她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大公主此前并没有吃亏,甚至可能已经将局面稳定住了。 大公主威武,不愧是书中十分有重量的角色,手段心智都不是常人能够比拟,李暮歌自认自己如果没有提前布局,骤然陷入危局之中,定然没有大公主这般淡定从容,甚至还能保有还手之力。 皇帝问道:“之前听你说,宫里有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 定了定神,李暮歌开口道:“父皇,是在梧桐殿内,有刺客刺杀孩儿,好在刺客已经找到,无奈那刺客机警,已经咬舌自尽,问不出其他话。” 这段话,李暮歌用了些技巧,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她模糊了时间线。 并且还在这段话里,将刺客,替换成了两个人。 她将那个半夜刺杀被抓住的刺客,与那个已经逃跑的射杀她的刺客,融为一体了。 反正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说是谁就是谁。 “宫里有刺客混入,禁卫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是谁负责守卫梧桐殿一带!” 皇帝大怒,拍桌喊人,明显是要问责了。 第22章 李暮歌当然不会供出郭勇,郭勇算得上是良嫔的人,以后说不准还要用上他,现在让郭勇顶锅没有任何好处。 “父皇,那刺客阴险狡诈,武功高强,而且还是宫里的人,禁卫军没能防住他,确实有错,好在后面是靠禁卫军才将此人抓住,将功补过,还请父皇开恩,莫要责怪禁卫们。” 李暮歌起身行礼,引来其他人复杂的目光。 在皇帝震怒的时候,大家都习惯推出一个出气筒了,只要让皇帝将那口怒气宣泄干净就行,别火烧城池殃及他们这些池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皇帝震怒的时候站出来,为皇帝选定的“出气筒”说话。 十四公主是不是有点儿太莽了?她知不知道,她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甚至还没有离宫建府得封号的普通公主啊! 她不怕开口引来皇帝的不满,让皇帝厌恶她吗? 李暮歌当然不怕,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游戏,选错之后,大不了重头读档再来。 虽然读档付出的代价有些大,跟真正的游戏出入颇多,但读档就是读档,读档的好处就是她可以随便试错,只要有一条对的道路被她找到,她终有一日,能够一路赢到底! 皇帝沉默了一瞬,半晌点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之后朕会派人去查清此事原由,给你一个交代。”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说道:“十四,你是个好孩子。” 这话里带着叹息,好像是在感慨什么,太子和大公主身体一僵,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昨日的一场闹剧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人心知肚明,左不过是攻坚陷害那一套,目的是皇帝屁股底下的位置。 皇帝同样明白,他一直没有戳破那一层窗户纸,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只是他的孩子终究是偏离了他心目中的模样,朝着他曾经的道路奔去。 皇帝有时候或许也会恍惚,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学堂之上摇头晃脑的读书,记忆里可怜可爱的小孩子,为什么会一转眼变得面目全非,成为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 熟悉皇帝的人都听出了他那一句话的感情,李暮歌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和皇帝没打过几次照面的“陌生人”,什么都没听出来。 她依旧按照自己原本的设计走步骤,在皇帝有意将此事推到之后时,拿出一份证据。 “父皇,禁军们找到了一些线索,或许能够指向幕后之人的身份。” “哦?将线索呈上来。” 皇帝有心先将李暮歌的事情处理完,他实在是无法下决心重罚大公主,于是生出几分逃避的心思。 等线索呈上来,皇帝就后悔了,早知道将十四的事情放到后头一起查,至少不会当着众臣子的面,看见指向性如此明显的证据。 李暮歌呈上去的证据,是一支箭。 这支箭一开始在梧桐殿,后来被大公主带走了,李暮歌有意今日利用此箭来解大公主危机,大公主府的人自然将箭拿了出来。 正如大公主能一眼看出此箭猫腻,皇帝作为一个实权皇帝,军械去处,他更清楚,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这箭是哪儿来的了。 “今日暂且到此,诸位爱卿且各自回去,莫要误国事。” 皇帝先下了逐客令,大臣们老老实实起身行礼离开,他们知道,这事儿肯定是皇室内部的乱子。 皇帝不想要将此事闹大,才会将他们都赶走,他们赖着不走,那是纯粹活腻歪了。 等大臣们全都离开,皇帝抬眸看向老老实实站着说话的李暮歌,他看不出李暮歌是故意还是无意。 李暮歌抬头无辜回望,好像不明白那些大臣为什么离开,是她未曾踏足朝堂,所以她的事情算后宫琐事,不值得大人们停足处理吗? 皇帝见李暮歌的无辜不似作假,想着十四是被刺杀的人,这事儿理应不是十四故意陷害。 皇帝念及此,起身将那一支箭狠狠掷到荣阳身前,怒斥道:“朕看你们真是反了天了!朕还没死呢,一个个就想着要残害手足!派人刺杀?荣阳!你是不是要逼宫造反啊!” “父皇息怒!儿没有!” 荣阳在看见李暮歌进来时就心有预感,但她想着自己派去的刺客并未被李暮歌抓住,便想着可能不是自己。 没想到最后还是指向了自己。 “父皇,不过是一支箭,怎么能说是儿派人刺杀!儿真的没有啊!” “还敢狡辩,你这天生地造的蠢货,这是前段时间西北要去的箭,箭身不足,短了一寸,箭尾细小,仅能以弩用之,普天之下只有西北有,刺客估计也是你从你外祖那里要来的吧?你还狡辩!” 荣阳要不是是公主,皇帝定然上脚踹她了,这么大的破绽露出来,竟还犹然不知。 “朕英明一世,贵妃亦是聪颖之人,怎会生下你这光长个子不找脑子的蠢货!” 不能踹人,皇帝只能多骂几句了,他骂得难听,荣阳脸色难看极了,跪在地上抿紧唇,像是在跟谁闹脾气一样。 李暮歌冷眼看着,心一点点沉底,皇帝此刻似乎很生气,但这生气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做给她看得呢? 如果皇帝真的生气,他该同昨日在宴席上一样,开口就叫人将荣阳押下去,而不是一直骂,却一句惩罚都不提。 “还不给你十四妹赔罪,你作出这副模样,是想干什么!违抗皇命吗?” 皇帝见荣阳梗着脖子闹脾气,更气了,他余光看见太子一脸冷漠,又看见大公主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气得快心梗了。 他怎么有这么一群讨债的孩子啊! “父皇,三皇姐定然不是故意的,十四只是不解,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三皇姐,惹得三皇姐如此大火,竟派人刺杀,三皇姐当真想要十四的命吗?” 没法靠着皇帝将荣阳弄死,李暮歌也不费力了,干脆先弄明白荣阳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既然皇帝和荣阳不仁,日后就不能怪她不义了。 李暮歌垂下的眼眸中,满是森寒杀意,可惜在场的人都被她的眼泪蒙蔽,真以为她是那个受了无妄之灾的小可怜,除了哭泣,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 荣阳抿唇,“十四太嚣张,父皇,儿只是想给十四一个教训,没想真的要她命,若当真要她的命,她哪儿能逃得过啊!这只是个玩笑,还请十四皇妹莫要放在心上,三皇姐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她嘴上赔不是,实际上所有歉意都冲着皇帝去了,完全是表演给皇帝看得,连动手的理由都懒得编,随口一句太嚣张,没有一点儿说服力。 这下别说李暮歌,皇帝都觉得憋屈得慌了,可皇帝不可能为了李暮歌杀了三公主,他无奈开口。 “十四,你三皇姐做事太鲁莽,她性子一向如此,冲动之下容易做错事,你们是亲姐妹,莫要因此生出嫌隙,前段时间你已及笄,公主封号也该定下来了,可有喜欢的?” 李暮歌听完皇帝的话,直接说道:“儿还没想过封号一事,要回去同母妃商议一二。” “好,十四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就是命苦,当了你的孩子。 李暮歌擦去眼泪,对皇帝说:“父皇,一家人不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劳父皇为我们费心了。” 皇帝这下是真心酸了,他的苦心只有十四这孩子懂,枉前头几个痴长那么多岁,结果一个懂事的都没有。 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大公主突然开口。 “父皇,三皇妹这支箭倒是让儿想起一件蹊跷之事,前段时间儿派人去西北寻游隼,听闻西北军打了败仗,可朝廷却没有听到丝毫风声,还请三皇妹替西北军向父皇解释解释。” 荣阳神情一僵,旁边当背景板的太子则是心中一紧。 第21章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荣阳,等她解释。 如果是别的事,皇帝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向来疼宠先头几个孩子,况且人非完人,孰能无错,有错改之便可。 可事关兵权,出任何事情都算不上小事。 看见皇帝此刻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情,李暮歌暗暗翻了个白眼,荣阳从外祖家借个退役的老兵回来,拿着西北军的武器进宫暗杀公主,在皇帝心里都算不上大事。 西北军打了一场败仗,没告诉朝廷,皇帝不知情,他的态度立马严肃起来,一副要严格处理的样子。 说白了,被刺杀的公主不过是个公主,哪里能比得上皇帝自己的事情重要呢?兵权若是被人夺走,皇帝的位置都要坐不稳当了,他当然急了。 “父皇,儿不是很清楚此事,或是有大臣觉得一场败仗,不好在父皇万寿宴上说起,顾及父皇心情,这才延缓上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大皇姐一般,有在大好日子泼冷水的勇气。” 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哪怕是看上去最蠢的那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暮歌听了荣阳的这段辩解,都想要拍手叫好了,荣阳可真是个人才,不光将事情从西北军头上推到一个莫须有的大臣身上,还提醒皇帝,大公主在万寿宴上做得事,性质比隐瞒一场败仗要恶劣。 第23章 如果皇帝是昏庸之人,或许还真会被荣阳三言两语转移了注意力,可皇帝不是那种人。 他在权力上向来十分敏锐,生辰意外收到死鸟和边境军权脱离自己掌控,两件事孰重孰轻,他心里清楚。 “起来吧,此事朕会查清,荣阳,你是李氏的公主,该有李氏公主的模样,记住了,你姓李!” 皇帝没有当场发作,没有真切证据之前,他不可能真对自己的孩子下狠手,再说了,就算真有证据,只要不是荣阳自己做得,他也会饶荣阳一命。 贵妃与他少年夫妻,又孕有一女一子,不为其他人,也得为贵妃和魏王想想。 荣阳低头应是,随后起身,她没有理会告发她的大公主,反倒在转身的瞬间,给了太子一个眼神。 “父皇……”大公主微微皱眉,不想这件事就这么平平淡淡得被揭过去。 李暮歌伸手按住大公主的手腕,躬身道:“父皇国事繁杂,儿便不多打扰了。大皇姐一夜未眠,不如先去春和宫歇息片刻,正好可以顺便帮十四选一选公主的封号。” 太子和三公主的目光都落在了李暮歌身上,他们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大公主,却因为西北军的事情,没有再开口为难的勇气,生怕大公主拿出坚不可摧的证据,证明他们做过的那些错事,确有其事。 到时候皇帝想要护着荣阳都护不住,甚至可能顺着荣阳的事情,查到太子身上! 他们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暮歌当场和稀泥,要顺带着将大公主捞走。 皇帝也烦了,与西北军的事情相比,大公主那点儿事情,简直微不足道。 “行了,老大也不是故意的,此事便了了,老大,罚你两个月的俸禄,让你长长记性,走吧。” 皇帝隔空指了指大公主,随后一摆手,不耐烦地赶人。 大公主没有顶上重罪罪名,只被罚两个月俸禄,这个惩罚代表她安然无恙的退场了。 李暮歌对结局还算满意,皇帝的每一个选择,都没让她惊讶,因为皇帝在书里也是这样的性格。 有句俗语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皇帝显然听过这句俗语,并且一贯遵循俗语里的智慧,他一直在家事上装聋作哑,李暮歌此刻和稀泥的手段,比起皇帝来说,那都是小巫见大巫。 可惜皇帝不明白,身为皇室,他们之间没有家事可言,任何家事都是国事,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会牵引全天下的人心。 皇帝赶人,他们当然不能强行留下,四人行礼后走出偏殿,到门口稍作停留。 大公主率先打破沉默。 “呵!太子殿下可真是令人羡慕,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在前方为太子冲锋陷阵,不过太子殿下手是不是黑了点儿?连自己人都坑啊。” 太子如往常一般挂上温润的笑,“大皇姐误会了。” 话毕,他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李暮歌,又说道:“大皇姐不也找到了愿意为皇姐冲锋陷阵的先锋吗?” 突然被冠以“先锋”之名的李暮歌无辜回望,好像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我吗?二皇兄是指我为大皇姐冲锋陷阵吗?” 李暮歌直接指着自己开口,什么委婉互怼,她上来就要摆开阵仗,有能耐把话都说明白! 李暮歌没忘记,荣阳在里头根本没有说到底为什么会派人杀她,那句原身太嚣张,想给个教训的话,简直就是敷衍至极,装都不装的假话。 太子嘴角的弧度向下压了压,他之前没怎么跟十四说过话,不清楚十四性格,不过在他印象里,十四总是低着头,像是恨不得将自己藏到地缝里,绝不是现在这样直接大胆的性子。 他顺着李暮歌的话说:“是啊,今日十四在父皇和诸位大臣跟前的表现,可真是令孤刮目相看,进退有度,神态自若,胆气十足。” 李暮歌哈哈一笑,“因为被人刺杀,差点儿死了,所以一冲动便莽撞了点儿,二皇兄莫要笑话我,对了,在殿中我就想问,三皇姐,你真的要杀我啊?” 荣阳冷冷看着李暮歌,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这话,对李暮歌的不屑直接摆在脸上,装都不装。 太子打圆场,说道:“怎么可能呢?你三皇姐不是说了吗?误会一场罢了,她不是故意的,正如昨日大皇姐一般,一切只是意外。时辰不早,还有许多政务需要孤处理,便不在此多陪了,荣阳,你随孤一起走。” 李暮歌很想揪住三公主问清楚,但太子是储君,他要带人走,除非皇帝开口,否则没人能拦住他。 于是只能开口,“恭送太子殿下。” 大公主在一旁沉默不语,没有一点儿恭送的意思,太子也不在乎大公主的不敬,甚至还出于弟弟的身份,冲大公主微微颔首,示意先行一步。 等两人离开,大公主才开口道:“今日多谢你,十四,若不是你,皇姐恐怕没法全身而退。” “大皇姐别这么说,其实我今日也没帮上什么忙,大皇姐手上有三皇姐的把柄,他们不可能真把大皇姐如何。” 大公主闻言自嘲似得笑了笑,“那把柄有什么用,不过是嘴上说说,没有实证。” 真要是有用,太子和荣阳哪儿还能从殿内全须全尾的离开。 “父皇不是说要查清楚吗?有父皇出手,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西北军谎报军情,这可是大罪。” 大公主被李暮歌天真的话给逗笑了,昔年她也曾跟现在的李暮歌一样,天真的以为只要皇帝在,她就能得到一个真相,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 等到最后遍体鳞伤时,她才知道,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便是男人的诺言,即便那是父亲对女儿的承诺。 “哈哈哈,谎报军情要先报上军情啊,那军情都没有送入长宁,正如荣阳所说,或许是半途被哪位好心的大人给拦下了,只要能找到一封西北军败了的战报,这事儿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大公主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同身旁跟着的李暮歌说。 李暮歌震惊,还能这样! 她经过多次死亡,再加上现代时看过很多小说,多少有了些心机手段,但比起混迹朝堂多年的大公主太子等人,还是太嫩了。 她对官场的认知,不足真实情况的十分之一。 大公主见李暮歌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尽显少年人的天真无邪,心情好了许多,她生出几分教导之意,便说道:“谎报军情不是最大的罪名,西北军要去的军械,才是重中之重。” 李暮歌听到“军械”二字,心头一震,低下头去,她想起一件事。 其实她特意去了解过那支箭的事。 虽然从书里得知箭是证据,但看小说时,很多剧情细节都从大脑光滑的皮层出溜一下滑走了,必须去特意了解,才能将小说记忆稳固住。 她记得,一开始她问了白芍,白芍当时怎么说来着? 记忆中的白芍一脸为难地说道:“殿下,娘娘不让殿下碰这些奇淫巧技。殿下莫不是忘了,前几日殿下命奴去工部要了一份军械的制造图,还动手改装了一把弩,娘娘得知此事,把弩都摔了,还说要是再出岔子,定要狠狠罚奴婢,奴婢真不敢再去工部打扰了,殿下要是无聊,不如多看看书?” 原身对制造军械很感兴趣,甚至还亲自动手改装过,这事儿被良嫔知道,良嫔大怒,喝令原身不许发展这项“兴趣爱好”。 李暮歌本觉得此事只是一个小小的人设背景,当时知道的时候,还庆幸良嫔不让原身继续干了。 她本人对军械武器研究不深,没法维持动手达人的人设。 现在回想起来,李暮歌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儿线索。 第22章 已知条件是,西北军的军械出了很大的问题,以至于不得不将一批有瑕疵的武器要走,来填窟窿。 原身对武器制作很感兴趣,在之前还曾表现出对那批瑕疵武器的兴趣。 还有一点就是,荣阳深知西北军的地雷埋在哪儿,她绝对不会允许西北军被人抓住致命的把柄。 这些条件摆在面前,李暮歌可以得出一个答案,一个荣阳之所以会对她起杀心,派人来刺杀她的答案。 三公主和十公主与十一皇子不同,十和十一是在学校里霸凌原身,导致原身性格懦弱,连学都不敢上,他们的恶摆在明面上,没有具体的原由,就是两个天生的恶人。 与这种恶人斗,费不了太多力气,李暮歌甚至不用多动脑筋,就能将恶人踩下去。 荣阳则是隐藏起来的恶,她的恶有原由,却太难寻找原因,一直到如今,李暮歌才摸到真正的原由。 “看来,我知道了一些让三皇姐很在意的事情,在意到,她哪怕不确定我究竟清不清楚,也一定要先要了我的命。” 李暮歌想,那个秘密定然是和军械有关,如果想要查清楚,必须去一趟工部。 大公主没想到李暮歌现在还在纠结荣阳为什么杀她这件事,大公主见李暮歌分析时一脸认真,心下了然,她已经习惯了荣阳对她的不怀好意,因此荣阳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她的好奇。 第24章 但是十四与她不同,十四以前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公主,以荣阳高傲的性子,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十四这个小公主,十四当然会对荣阳突如其来的杀意好奇。 “那你可知道一些有关军械的事?”大公主认为李暮歌能开口说,肯定是有了线索。 李暮歌摇摇头,“不知道,大皇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暮歌说的句句是真话,从睁开眼到现在,她其实一直是游离在剧情外的幽魂,不管是书里,还是这场夺嫡大战中,她都是不起眼的尘埃。 所以她能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大公主叹口气,说不出是遗憾还是不出所料,她跟着李暮歌去往春和宫,准备补个觉,顺便跟良嫔商量一下李暮歌未来的封号。 李暮歌在皇帝面前说过的话,大公主得一一办到。 另一头,荣阳跟着太子到了东宫,东宫门前,五皇子魏王早已等候多时。 太子率先入内,荣阳看了眼一脸焦急的魏王,别过眼没说话,跟着一起进去了。 魏王欲言又止,看上去正直不阿的国字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荣阳身后,三人入内直奔东宫的书房,书房门口,太子妃已然得了消息,侯着太子了。 太子妃向太子行了一礼,“殿下回来了。” 太子伸手扶起太子妃,随后也没松手,拉着太子妃进了书房,还不忘回头说一句,“你们也进来。” 书房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这地方放着不少秘密,不适合外人瞧见。 能让荣阳与魏王入内,体现了太子对姐弟的信任与不设防,荣阳和魏王理应感恩戴德,□□阳一脸不满,魏王则对当下局面没有丝毫头绪,两人都没感受到这份重视。 太子妃眸色微暗,敛去眼底的不屑,她吩咐宫人上茶点,又吩咐护卫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等书房之中只剩下他们四个,荣阳开口了。 “西北军的事情怎么会让老大知道的?太子妃,杨家就是如此处理此事的吗?你知不知道,刚刚在紫薇殿里,父皇问西北军的败仗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本殿下都要被吓出冷汗了!” 不是都要,是已经吓出冷汗了,荣阳想起刚刚的惊险,腿都有点儿发软。 太子妃没想到是此事暴露,她为难地看向太子,太子地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后太子开口道:“荣阳,太子妃是你嫂嫂,莫要失礼。” “哼,此事要不是看在嫂嫂面子上,表兄他们早就一刀劈了那杨家的纨绔了!这个小畜生,到了战场上还不老实,差点儿葬送西北军百年威名,如果他不姓杨,便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荣阳可不吃太子这一套,什么嫂嫂不嫂嫂的,亲姐姐她都敬不了一点儿,一个太子妃有什么好敬着的,对着太子她都没客气过。 太子和太子妃闻之,脸色都不太好看,太子妃没忍住,回了一句,“谁家没有几个没出息的子侄,凌家也不是人人都是常胜将军,再说了,此次若不是家弟,西北军的窟窿还不知道该怎么补,借着一场仗,平了一次账,你若真忍不下去这口气,不如将真正的账本呈给父皇,或许还能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你!”荣阳一拍桌子,一副想要动手揍人的样子。 旁边的魏王被吓得一激灵,赶紧上前拦住荣阳,“三姐!三姐息怒!太子妃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此事咱们家也不是一点儿好处没有,大家不要吵,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荣阳顺着弟弟的力气坐了回去,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太子妃也收了面上怒容,坐在太子身边,轻声道:“五弟是个明白人,这事儿确实是本宫父亲处理不当,回去本宫会同父亲说一声,务必扫尾扫干净,让端华公主查不出什么。” 荣阳沉着脸,她懒得跟世家之流的太子妃说话,只对太子说道:“不光要让老大查不出来,还得让十四闭嘴。” 太子点点头,“你已经打草惊蛇,之后不要再派人了,前几日孤派人去了春和宫一趟,无奈那人去了就没了声响,估计被抓了,良嫔身边还是有几个得用的奴仆。” “当真会咬人的狗不叫,良嫔在宫中安安分分这么多年,连带着宁家都装成手无缚鸡的可怜样,谁知他们的手都伸到宫里来了。” 算上她安排的刺客,十四已经被刺杀了两次,她竟然一直等到今天才开口,荣阳第一次正眼看了看十四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妹妹。 回想对方在紫薇殿的表现,荣阳有些烦躁,难道之后就不管了吗? 太子见荣阳沉默,就知道荣阳还在想怎么铲除掉威胁,开口继续劝道:“十四跟老大走得近,如果她知道什么,肯定会告诉老大,但是老大在紫薇殿里只提了一句西北军败仗的事,没说其他,所以十四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军械图的事情,是你多虑了。” 荣阳眉头微松,可她还是不放心,“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十四毕竟亲眼看到了,她当时没想明白,过后明白过来怎么办?” “不怎么办,军械图已经被焚毁,她靠什么说服父皇,靠一张嘴吗?现在老大力保她,如果她死了,老大一定会查到咱们身上,何苦为了一个猜想招惹老大呢?荣阳,孤是太子,未来的天子,老大对孤的位置虎视眈眈,她是孤最大的敌人,其他人都不重要。” 荣阳的眉头随着太子的话,逐渐舒展开,最后甚至嘴角微勾,扬起几分笑意。 “二皇兄说得是,将来天下都是二皇兄的,老大她再怎么折腾,也没法抢了二皇兄的位置,咱们已经占尽了优势,以不变应万变,该着急的是她端华公主,不是咱们。” 太子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此前十四没有靠山,荣阳想杀就杀,现在十四有了靠山,他们必须得谨慎一点儿。 大公主是一匹狼,她认定的猎物,必定会狠狠咬上去,不会轻易松口,太子实在不想跟大公主正面对上,他已经是太子了,只需保住太子之位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何必瞎折腾呢? “说起来,老大的游隼到底是谁动手杀得?哪位过路神仙帮了咱们一把?” 太子摇摇头,这事儿他还真不清楚,“老大估计会将罪名扣在咱们头上。” “扣就扣,要不是老大防得紧,那鸟儿早死在长宁城外了,还能让她在万寿宴上出风头!不过现在,风头差点儿变成牢狱之灾,真是可笑!” 荣阳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后来她又跟太子谈了谈其他事,没留下吃午膳,她带着魏王回贵妃宫里了。 午后,大公主补觉睡醒了。 李暮歌给了大公主一张图,一张军械制造图。 从紫薇殿回来后,李暮歌就觉得原身的爱好里一定藏着个秘密,她找到养伤的白芍,问白芍,自己研究军械时的图纸笔记之类的东西放哪儿了。 重生这么多次,李暮歌从来没有看见过原身研究武器的痕迹,原身不去上学,天天在宫里缩着,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所以东西应该是被毁了,或者藏起来了。 白芍不知道东西放哪儿,但白芍说出个地方。 正是上次翠玉连夜审问刺客的那间偏僻的屋子。 李暮歌之前以为是春和宫太大,原身一个人住着,难免有几间房空着,比较偏僻。 没想到那一间房是原身特意收拾出来的“实验室”,所以才远离人烟,地理位置优越! 从那间屋子里,李暮歌找到了这张军械制造图。 第23章 “这图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啊。” 大公主拿着图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不止一遍,发觉上头画着的图就是普通的武器。 李暮歌沉默,如果原身还在,或许能够为大公主解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原身已经死了,她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儿记忆给李暮歌,李暮歌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能从原身保存了这张图的行为看出,这张图一定有问题。 “皇姐想拓印一份带走,可以吗?” 李暮歌点点头,“大皇姐将它直接带走也没事,现在看来,此物于我而言,乃是祸事一桩,很可能会丢了小命的大祸啊。” “放心吧十四,如果荣阳真的仅仅因为一张图,就想要你的命,我绝不轻饶她!” 大公主和太子争斗多年,却从未想过要太子和荣阳的命,好歹她们都姓李,身上留着李家血脉,政治斗争归政治斗争,远没有到要人命的地步。 荣阳和太子显然不这么想。 “多谢大皇姐,如果不是大皇姐相助,十四这条命很可能早就没了。” 李暮歌能看出来,因为大公主站在她身后,所以荣阳有点儿畏手畏脚,不敢像之前那样嚣张,直接对她动手了。 这一次,是她扯了大公主的大旗,算是狐假虎威了,大公主做了她的靠山。 “唉,你才十五,还是个孩子呢。”大公主很是感慨,她十五的时候,其实还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父皇弟弟妹妹们的期待,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直面这世道的残酷。 第25章 而李暮歌却被迫死里逃生多次。 李暮歌笑而不语,政治斗争一旦开始,谁管你是孩子还是大人,你赢不了,就会输! 输了,就代表着你将自己的命交到了别人手上,是死是活,都是旁人说了算。 “父皇此次有意补偿你,会提前送你封号,礼部可曾为你拟定过封号?可有喜欢的?” 礼部还没有给李暮歌拟定封号,因为李暮歌不曾订婚,成亲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礼部之前就想着不着急,没想到现在皇帝突然要给李暮歌封号。 真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这样一来,李暮歌的选择多了起来,她可以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封号。 公主的封号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地名,古时公主封号所在之地,会成为公主的食邑,类似封地一般,只是没有实权。 到了大庄,食邑和封地都已成为历史旧闻,皇权高度集中,不会下封。 从这一点看,大庄不应该被称为封建社会,都没有分封制度,算什么封建,要李暮歌看,其实大庄更像是封建社会和资本社会双重制度的叠合,君权掌控农业资本。 因为地名封号已经没了代表性的食邑,所以大庄出现了第二类公主封号,那就是以寓意美好的字来作为公主封号。 比如大公主的端华二字,一字取自《荀子·成相》中的“水至平,端不倾”,一字取自《道德经》中的“处其实,不居其华”。 都是对大公主未来品行的殷切期盼。 大庄的公主大多是以第二类封号居多,荣阳也是第二类封号,《尔雅·释草》言“木谓之华,草谓之荣”,坊间一直传闻,三公主的封号是有意与大公主一较高下。 具体如何,李暮歌不清楚。 “礼部尚未拟封,我想取长安二字。” 李暮歌希望自己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的活着,这是她对自己最真切的期盼。 长宁这个称号肯定不能用,大庄国都就叫长宁,李暮歌敢取,也没人敢叫,拿国都当封号,太子都不敢这么干。 “长安,这个封号好,回头写个折子递上去,你亲自写,叫父皇定下便是。” 大公主念叨了两句这个封号,觉得再好不过,好听还顺口。 “对了,忘记同你母妃说一声了。”大公主突然想起来,隔壁就住着良嫔,她们俩竟自顾自聊起来,完全忘了知会良嫔。 李暮歌都能想到良嫔现在得知了紫薇殿内的事情会有多生气,还是别凑过去,让良嫔更生气了。 “没事,我回头与母妃说一声便好,今日多谢大皇姐了,大皇姐不如在春和宫用晚膳?” 原来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大公主摇摇头,“昨日在宫中一夜,今日该回大公主府了,省得府中人担心。” 听到大公主提府中人,李暮歌这才想起来那位存在感极低的大驸马。 原本大驸马是跟大公主一起在紫薇殿里受训,后来皇帝让朝臣们都走时,大驸马竟跟着一起走了。 他到底算是皇家中人,还是朝臣啊?怎么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 书中曾明确写到,大公主与大驸马感情不和,要不是还有一位郡主,恐怕两人早就和离了。 李暮歌没多问,人家夫妻间的问题,外人插什么嘴。 大公主趁着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赶在宫门落匙前离开了皇宫。 随着大公主离开,皇宫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暮歌回到春和宫,抬头的瞬间,看见了空中那一轮明月。 “十五了?” 李暮歌问道,她身后的白术回道:“回殿下话,今日已经十六了。” 哦对,万寿宴是四月十五。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古人诚不欺我,这月亮可真圆啊!” 古人面对明月,能出口成章,随手写下流传千载的文章,不会作诗的也能吟上两句,李暮歌没那个文化底子,她只会说,月亮可真圆。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见这么圆的月亮。 李暮歌在这儿感叹月亮的美丽,同一轮明月下,有人筹划着阴谋诡计,有人为天下黎民案牍劳形,还有人,在发疯。 “啊!!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是我杀的你啊,你放了我吧,十一,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我的儿,你究竟是怎么了,母妃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你不要吓母妃啊!” 淑妃的华景宫偏殿之中,一片狼藉,地上已经没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全都是各种花瓶的碎片,被撕碎的书画,倒下后因为碍事而被踹到一边的桌椅。 还有被人暴力拽下来的帘幔,软趴趴落在地上,团成一团。 淑妃一身华服,脸上未施粉黛,头发只简单的挽了起来,她满是悲伤地望着眼前的女儿,眼底一层青黑。 而她面前,则是几日便瘦了两圈,疯疯癫癫形容枯槁的十公主,此刻哪里还能从她身上,看出有一丝公主的风采? 嘴唇干裂,因为大喊大叫的次数多了,十公主的唇角已经微微裂开,鲜红的血珠不断顺着嘴角落到她的衣襟上,双目发直,不时盯着一个角落神经兮兮地笑,然后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瞪圆眼睛疯狂怒吼,打砸身边的一切。 她赤着足,脚上裹了一层白布,脚底一片血红。 刚刚发过疯的她,现在重新回归了安静,她蹲下身,手环保住自己,将手指塞到嘴里,一边咬一边嘴里不住念念有词。 淑妃见此情形,几乎要晕过去了。 “还不快叫太医过来!楼太医呢!叫楼太医过来!” 淑妃冲后面躲起来的宫女们喊着,宫女们身体一抖,其中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宫女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回淑妃娘娘话,门口、门口有禁卫守着,说是奉紫薇殿的命令,这几日,除了皇后娘娘外,其余宫中不许请太医……” 这完全就是针对十公主,宫里其他人身体都不错,哪怕是有点儿小毛病,请医女上门便好,没严重到要请太医的程度,只有十公主,她的疯病越来越厉害,根本离不开太医。 淑妃眼眶一热,热泪滚滚而下,怆然喊道:“陛下!陛下啊,你好狠的心啊!陛下!” 像是有人在活生生剜她的心,淑妃痛不欲生,她踉跄上前,不顾危险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哭诉道:“小十,你快好起来吧,不要再疯下去了,不然、不然母妃……” 她恐怕要同时失去两个孩子了。 淑妃想,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如果没了孩子,家族还会继续支持自己吗? 哪怕位列四妃之一,没了孩子,也就没了未来,淑妃几乎能想象到凄惨的未来。 她因此哭得更大声,那哭声像是惊醒了怀中的十公主,十公主的眼神恢复了一瞬的清明,她虚弱地喃喃一句:“母妃……” “小十!小十你认出母妃了?小十,不要怕,母妃一定能将太医请来为你治病,你不要怕!” 淑妃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跑出去请太医,只要她亲自去请,陛下也不能强行压住她! “母妃,儿不孝,儿真的撑不住了,有虫子、虫子在儿脑子里,它日夜不停地啃食着,儿要死了……” 十公主说着,嘴里突然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淑妃被吓傻了,远处的宫人更是被吓得惊叫连连。 十公主的气息逐渐微弱,她最后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个字。 可那个字扭曲变形,根本没法认出来。 “是谁,究竟是谁!”淑妃焦急地问着,十公主最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气息彻底断绝。 她瞳孔扩散,如鸟兽垂颈,年少早夭,死不瞑目。 第24章 晨光未至,梧桐殿的琉璃瓦上凝了一层露水,昨夜气温骤降,夜里还下了一场小雨,今早起来,又湿又寒。 李暮歌睁开眼时,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原来是昨夜白术然了一盆炭火,为她取暖。 “什么时辰了?” 李暮歌问喊她起来的白术,白术答了一声,“回殿下,大约是寅时末。” “寅时末,才五点啊,我怎么醒得这么早?” 大概是刚醒,脑子不太清醒,李暮歌喃喃着,弄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您睡前不是吩咐奴婢等,要盯着华景宫的人吗?前头传来消息称,华景宫有异动,奴婢这才喊您起来。” 白术为李暮歌穿衣,李暮歌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她想起来了,“是谁去的华景宫?” “回殿下,是茯苓,茯苓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茯苓进来时,手上还提着灯笼,灯笼的光照着她的身影朦朦胧胧,黑色的影子在地上随着烛火跳动不停。 茯苓进屋后,双膝一软,跪地颤着声道:“殿下,十殿下她、她昨晚上殁了。” 华景宫接连死了两位皇嗣,全宫都因此而惴惴不安,加之前日皇帝才刚过了一个不太高兴的万寿宴,知晓十公主情况的人,全都讳莫如深,不敢提及。 第26章 生怕此事牵连到自己。 十一皇子是因李暮歌而死,李暮歌从一开始就被卷入了这场死亡之中,她避无可避,这才能光明正大派人前去监视华景宫。 李暮歌手指轻轻沾了沾杯中隔夜的茶水,在桌子上勾画着什么,在她的沉默里,雕花窗棂透出一缕青灰色天光。 等李暮歌画完图,抬头见茯苓还跪在地上,轻声道:“起来吧,淑妃娘娘丧子又丧女,真是可怜,对了,白术你昨夜去司礼监拿炭火,可曾听说华景宫的人过去?” 白术果断摇头,“奴当时一心想着快些回宫为殿下点炭,没多问,但当时奴并未看见华景宫的人。” “昨夜那么冷,各宫因着过了冬,都没有存炭,司礼监忙得很,恐怕一时之间顾不上淑妃娘娘那边,咱们还剩多少银丝炭?” 白术刚要回答,就听李暮歌说:“都送过去吧,翠玉,你去梧桐殿一趟,同母妃说一下华景宫的事,本殿下要去为十皇姐吊唁。” 淑妃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估计就是李暮歌了,结果李暮歌要去为十公主吊唁。 李暮歌到华景宫之前,在脑海中设想着淑妃见到她后的反应,是直接派人将她撵走,还是无视她,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亦或者是恶语相向,恨不得从她身上扒下一层皮,为十公主祭奠? 各种反应都有,唯独没有淑妃无视她这一反应。 李暮歌到的时候,淑妃就好似人偶一般,呆立在殿内,看着跟前的两具棺材,什么反应都没有。 比起上次十一皇子的葬礼,这次十公主的葬礼要简朴很多。 不是淑妃不想大办,只是因为众人都觉得晦气,尤其是有孩子的妃嫔,大多派人送来了丧仪,人则绝对不会踏足华景宫半步。 华景宫此刻在她们眼中,像是遭了诅咒的不祥之地,谁都不想来。 “十一皇兄还没下葬啊。” 淑妃不想搭理李暮歌,李暮歌却主动开口了,她前几天来华景宫的时候,觉得十一皇子的葬礼实在是有些浪费,现在两具棺材摆在前面,她才觉得物尽其用,舒服了很多。 见棺发财,李暮歌觉得自己要发财了。 李暮歌站着,看火盆里的纸钱燃尽成灰,檐角悬着的白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淑妃素衣未饰珠翠,苍白的脸在阴影中泛出青灰色。 屋中宫人捧着长明灯,跪坐在侧,脸色比那纸人还要白。 “快了,过两日一起下葬。” 淑妃开口,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李暮歌发现淑妃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大一小两枚玉婵,玉蝉边缘圆润,小巧可爱。 “小十和十一,从小性子就像,连抓阄的时候,都选了一样的东西,姐姐拿了大的,弟弟拿了小的,现在躺在棺材里,姐姐躺大的,弟弟躺小的。” 淑妃喃喃自语,垂下的眼睫被泪水打湿,晶莹的泪珠打在玉蝉上,碎了一地。 “娘娘节哀。”李暮歌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觉得自己此刻特别像是网游里的npc,又或者是观看npc过剧情时的玩家。 母亲与孩子之间的感情很动人,但跟李暮歌没有关系,这份感情再动人也不属于李暮歌,而是属于害了原身的两个恶人。 想想死得悄无声息的原身,再看眼前的淑妃,李暮歌只觉不耐,很想跳过这一段剧情,进入主题。 “我带了些银丝炭送来,这几日倒春寒,娘娘要注意身体,莫要冻着了,您如果倒下,十皇姐和十一皇兄的事情,就没人操持了。” 李暮歌说罢,躬身行了一礼告退,她想去十公主的房间看一看,再问问经手的太医,十公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到现在也不能确定那香里的毒究竟是什么,又是谁下的,从锦绣身上可以大概率锁定六公主,可没有证据,也就没有真相。 李暮歌需要找到证据,今日是打探消息最好的时机。 看李暮歌要走,淑妃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厉声道:“站住!” 李暮歌驻足回望,像是不解淑妃要干什么。 淑妃快步走上前,到李暮歌身前,周围的宫人呼吸一滞,尤其是春和宫的宫人,恨不得上前将淑妃推开。 同时失去两个孩子,宫人们都担心淑妃会发疯,伤害到李暮歌。 李暮歌却没有这种担心,因为她从淑妃眼底看见了很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里,唯独没有要动手的狠厉。 “淑妃娘娘?” “昨夜,小十咽气之前,吐了半碗黑血,她一直在哭,哭着说,母妃儿好疼,有虫子在啃食儿的头,好疼……” 淑妃学十公主的呢喃,学得惟妙惟肖,好像躺在棺材里的十公主就站在她身边,在她耳边不停重复这句话。 宫人们被吓得大气不敢喘,李暮歌则面不改色,她不惧怕鬼神,如果这世上真有鬼神,她死了那么多次,怨气深重,第一个成为厉鬼的人就是她。 不存在的东西,自然不用害怕。 李暮歌打断淑妃没完没了的呢喃,“娘娘,十皇姐可能是烧糊涂了,这样说来,十皇姐现在已经摆脱了折磨人的疼痛,也算是享福去了。” 淑妃像是没听见李暮歌的话,继续说:“我知道她是怎么了,我知道,她中了巫蛊之术……” 淑妃话还没说完,站在春和宫宫人之中的翠玉连忙出面,义正言辞地说道:“请娘娘慎言!皇宫有真龙坐镇,怎会有宵小鬼祟作恶!还不赶紧将你们娘娘扶下去休息!” 华景宫的宫人被吓得满头大汗,此刻也顾不上其他,下意识听从翠玉的吩咐,架着淑妃离开了,淑妃双目发直,没有丝毫反抗,任由宫人带她走。 看着淑妃的身影消失,李暮歌最后看了一眼那相邻的两个牌位,转身离去。 她没有再去十公主的寝殿,因为她得到了想要的线索。 “翠玉,刚刚淑妃说的巫蛊之术是什么?” 走出华景宫,李暮歌才开口问翠玉,翠玉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白术等人,白术识趣地低头行了一礼,带着其他宫人停住,等同李暮歌两人拉开一定的距离,才继续走。 翠玉将声音压得极低,“回殿下的话,那是宫里不能提及的禁忌,齐时后宫巫蛊之术盛行,齐哀帝的太子就是因为巫蛊之害而亡,连带着母族上百人被齐哀帝斩于闹市,牵扯进巫蛊之害中的官员与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彼时血流成河,人心惶惶,最后齐朝大乱覆灭,太|祖才得了江山,因此到了本朝,前朝后宫都不可再提巫蛊二字。” “都两百年了,还能与前朝有关系?”李暮歌震惊,这算是开历史的倒车不? “奴婢不知,殿下千万不要插手此事,依奴婢看,淑妃娘娘已经近乎癫狂了。” 翠玉摇摇头,在宫里最重要的就是明哲保身,不关她们的事,绝对不要管。 李暮歌也不想管,但此事与她关系甚大,她不能不管。 “朝廷打压两百年,竟还有人用此术害人,定是找到了传承。翠玉,此事不是本殿下想不插手就能不插手的,十皇姐是公主,本殿下也是公主,卧榻之处怎容他人酣睡,万一下一个是本殿下,要如何应对?” 翠玉表情微变,谨慎的人大多伴随着想得多的特性,不用李暮歌细说,翠玉也能想到其中风险。 “要是能找到懂行的能人就好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最为稳妥。”李暮歌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了找人上,“翠玉,你既然知道前朝之事,是不是也听说过些许传闻?” 翠玉纠结一瞬,后顶着李暮歌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蛊术起源南疆,咱家老爷曾有一位学生,于南疆任通译官一职。” 李暮歌的外祖就是翠玉口中的“老爷”。 第25章 如果顺着这条下毒的线深挖下去,必然要接触宁家,从宁家得到更多消息。 而宁家早就已经彻底投向六公主,在朝堂上,宁家是坚定的六公主党,一向唯六公主命是从,李暮歌不能明目张胆从宁家拿相对应的资料。 那样一定会打草惊蛇。 想要避开六公主从宁家查东西,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很快李暮歌就要去国子监读书,国子监祭酒正是李暮歌外祖——宁疏白。 从国子监中,李暮歌应该能够拿到一部分线索。 第二天,李暮歌出宫了,既然她要去国子监读书,自然要先接触一下国子监里的未来同窗,知晓国子监的模样。 前一日,李暮歌已经往颜家送了帖子,今日和颜士玉约好还在文绮楼见面。 颜士玉自从那日亲眼看见李暮歌在水里弄死十皇子后,就打算从太学转到国子监读书了,万寿宴后,她便正式在国子监上学。 见到颜士玉后,李暮歌直接交给她两个任务,一个任务是帮她写折子,她要递给皇帝,请皇帝给她“长安公主”的封号。 第二件事,是问颜士玉,宁疏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7章 这两个任务,前者对颜士玉来说很简单,后者让颜士玉犯了难。 “殿下,在下到国子监不过两三日,除了刚入学时有幸与宁祭酒见一面外,后面就再无机会照面了。” 颜士玉很想问李暮歌到底在想什么,宁疏白是李暮歌的亲外祖,李暮歌不知道宁疏白是个什么人? 难不成这份血缘关系是假的啊。 转头想想宁家的情况,颜士玉大概能理解为何李暮歌会和宁疏白关系疏离了,宁疏白清流之臣,从来不喜阿谀奉承之事,可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 清流之辈不该有家有室,可真无家族支持之人,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走入朝堂,成为清流之臣。 颜士玉想到这儿,眸色微暗,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李暮歌见颜士玉真没法帮第二个忙,只能寄希望于自身了,她为颜士玉铺纸磨墨,说道:“那就写折子吧,写完之后,你带我在文绮楼逛一逛,上次来去匆匆,我都没机会到处看看。” “多谢殿下抬爱。”颜士玉被李暮歌亲自磨墨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下写折子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多喘,生怕写错一个字。 等颜士玉写完,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等纸上墨迹干了干,李暮歌拿起来通读一遍,越读越震惊。 回想自己十五六岁刚上高中时的文笔,再看看眼前的颜士玉,李暮歌必须承认,人和人之间有壁,而且差距十分之大。 “殿下觉得如何?” “好,写得很好!”连夸人的词汇都是惊人的匮乏,李暮歌将折子收起来,命人去点一桌好饭菜,快要正午了。 两人一同用膳,吃完饭正打算去楼下逛逛,谁知有人来找,是大公主府上的人。 “见过十四殿下,问殿下安,大殿下听闻十四殿下出宫,想请十四殿下到府上用膳,没想到晚了一步,是奴脚程太慢,错过了,还请殿下恕罪。” 领头之人是李暮歌此前接触过多次的蓉娘子,蓉娘子面上带笑,上来就请罪,态度非常好。 李暮歌一看来请人的是蓉娘子,就知道这趟大公主府,她必须去,蓉娘子深受大公主信赖,她的出现代表着大公主的诚意。 “此次午膳错过,下次补上便是,又不是大事,大皇姐既然相邀,岂有不去的道理,颜六,你三姐是不是也在大公主府?” “是,在下正好要去找三姐,还请蓉娘子捎上在下。” 蓉娘子自然应是,只要李暮歌去大公主府就行,带上一个颜六娘子也没什么。 上了马车,颜士玉想起那一日万寿宴,有些坐立难安,今日十四公主来找她,并未同她说有关万寿宴的事情。 那一日,十四公主同祖父说了许多,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十四公主斩钉截铁地说,能救下大公主。 最后大公主真的全身而退了,十四公主没有食言。 那么今日大公主听闻十四公主出宫的消息,后脚便派人来寻,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颜士玉颇有些坐不住的样子,李暮歌轻声道:“不用担心,万寿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只看大皇姐想要干什么了。” 颜士玉闻言,并没有放下心,反倒心高高悬了起来。 大公主想要干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到底想干什么,一直以来大公主就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皇储之争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没点儿实力和后台,谁掺和进去,谁就是当棋子的命,身为棋子,随时可能会被人推出去做弃子。 “殿下,需得谨慎。”颜士玉不敢多说,更不敢将心里的想法吐露分毫。 太子不是她们的盟友,大公主也不一定是。 李暮歌笑而不语,太子之位就是个靶子,在这个靶子没有倒下去之前,大公主不会将目标放在无关紧要之人身上。 巧合的是,李暮歌的目标也是太子,太子不倒,荣阳就很难倒下,两者互相依偎,共荣共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她和大公主拥有同样一个敌人的时候,她们自然是最为坚固的盟友。 到了大公主府,李暮歌发现,比起之前她来大公主府上时感受到的繁花锦簇,现在的大公主府,莫名多了几分萧条之感。 好像来往的仆从少了很多,在门口迎来送往的人,也不再是大公主的门客了。 “上次来皇姐府上,有一位姓张的门客,今日怎么没见他?” 李暮歌第一次登门时满心怒火,美人在前都没好好欣赏一番,书里曾说,大公主养了不少好看的少年做门口僚属,没见到属实是遗憾啊。 李暮歌安全度过万寿宴后,心情好了不少,都有欣赏美人的心了。 “回十四殿下话,昨日驸马请那些幕僚去城外庄子上小住了。” 蓉娘面不改色地回复道,颜士玉和李暮歌都露出惊讶之色。 “大驸马将人请走了?”颜士玉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蓉娘笑着说是,再一次肯定了此事。 李暮歌和颜士玉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进去后却不免八卦两句。 颜士玉凑到李暮歌跟前小声说:“从未听说过大驸马管大殿下后院的事,难道大驸马是吃了陈年老醋,一下子容不得那些人了?” “人不可能突然发生改变。” 李暮歌不相信大驸马是出于吃醋,他要是吃醋,当年大公主养第一个幕僚的时候,他就应该闹了。 因为盛天皇帝养了不少男妃,大庄的公主们便都有养面首的习惯,除了少数几个不太热衷情事的公主外,就没有一个公主后院是干净的。 有钱有势的人大多如此,不会太克制自身欲望,实际上有不少世家主母还会养几个喜欢的少年人,扮做侍女在床前服侍,传出去还算是风流雅事一桩。 李暮歌不觉得这个举动是简单的情感纠纷,她轻声与颜士玉说:“多半与那件事有关。” 大公主在万寿宴上吃了那么大的亏,肯定要去找下手害鸟儿的人,之前李暮歌打听过,贺礼送到皇后凤仪宫后,除非拿皇后手令,否则没人能再去靠近那些贺礼。 皇后有可能为了太子对付大公主,但以这位国母谨慎小心的性子,她绝不会让贺礼在自己手底下出差池。 拿她手令去动贺礼,中途会有很多人经手,一查一个准,所以李暮歌认为,真正动手害鸟的时机,是在大公主府上。 小说里,太子借死鸟一事攻击大公主,大公主反击,至此正式开启夺嫡大战,但却没有一句话说过,鸟是太子所杀,更没有说是太子一党的人所杀。 如果从小说中事件结果上看,万寿宴风波中,得好处最多的不是太子,也不是大公主,而是借由十四公主的死,得到了皇帝愧疚,因此被皇帝补偿许多的六公主与良嫔。 鸟是突然死亡,多半是中了慢性毒,一说用毒,李暮歌目前只能联想到一个人。 她那位好姐姐身边是不是有用毒的高手啊? 李暮歌带着疑惑,走进了待客的中厅。 今日比较冷,大公主没有在水上设宴,而是烧了炉火,在中厅接待李暮歌。 李暮歌一进去,大公主就热情地招呼了她。 “快快进来,今日天凉,长安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便离宫了?” 封号还没递上去,大公主已经喊了,李暮歌有些不适应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回道:“外面还好,太阳照在身上暖和极了,一点儿都不冷。大皇姐也知道,十四文采一般,递给父皇的折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写,只好出宫一趟,求助颜六娘子,帮忙给折子润色。” “颜家人文采斐然,皇妹有眼光,快快来皇姐身边入座。” 李暮歌应了一声,路过颜士珍身边时,同她互相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坐下后,李暮歌看见放在大公主案上的图。 正是她给大公主的那份军械图。 第26章 李暮歌的目光在军械图上停留了一瞬。 军械图被大公主随意摊在案头,墨线勾勒的弩机结构旁还沾着几点茶渍——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观察过。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接过侍女递来的暖炉时,指尖的凉意被驱散些许。 “皇姐对军械可有研究?” 李暮歌端起桌上的热茶,浅酌一口,随后开口问道。 她这是直奔主题了,颜士珍拿出手帕,捂嘴轻咳两声,一旁的颜士玉有些担心地看向姐姐,天气骤凉,颜士珍身体不好,又逢大公主遭遇难关,颜士珍消耗不少心力,一下子就病了。 “士珍,你不用为此心焦,军械图的秘密,本殿下与十四皇妹自然会弄明白。”大公主先温声安慰了颜士珍两句,回过头来继续跟李暮歌说:“不瞒皇妹,幼时在太学上课时,有工部的官员前来教学,讲过如何看军械图,所以皇姐能看得明白,但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解,此图究竟有何秘密?” 第28章 李暮歌又端着茶杯,饮了一口热茶,听着大公主的问题,有点儿心虚。 她要是知道军械图有什么问题,她早就自己去查了,哪儿还用得着借大公主的手啊!她又不是原主那个军械制造天才,看不懂一点儿! “皇姐,或许有问题的不是军械图,是工部那一张军械图。” 李暮歌想,图上的图样谁都可以仿制,荣阳应该不至于因为一个图样就非要杀亲妹妹,秘密或许并不是在图样上。 大公主恍然,“你是说,工部的那张图纸有问题?难不成是用特殊的墨水制成,能够掩藏秘密在其上。可是从未听说过,太子和荣阳在工部有人。” 六部各司其职,各有各的主子,工部掌管天下工事,活儿重油水少,一向不得众皇子公主们的喜爱,荣阳和太子都将目光放在兵部、户部和吏部上。 “正是因为无人可用,所以东西才会流出到我手上,只是现在想来为时已晚,真正的军械图肯定早被销毁了。” 大公主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军械图已经被毁,那不就说明能够决定局势的证据,已经全然消失了吗? 如此一来,她就得眼睁睁看着荣阳和太子躲过这一劫,之前耗费的心力全部付之东流。 大公主怎会甘心如此轻易放过太子党,别说大公主不甘心,李暮歌自己也不甘心。 “或许,可以从另一条路线查起,工部是怎么得到藏有秘密的军械图的?” 总得有人画,才能出现图,东西是人制造而成,秘密也是人特意传出来的。 大公主点点头,赞同李暮歌说得办法,“如此说来,只要找到绘图之人,便能从根源上查清此事,可时日已久,那人不一定尚在人间啊。” 大公主不认为荣阳会心慈手软,放过那个人。 “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找到线索,顺藤摸瓜肯定能寻得答案,不怕找不到人,只怕一点儿痕迹都寻不到。” 雁过留痕,只要做过必有痕迹,李暮歌不信到时候什么都查不出来! 被李暮歌坚定的语气影响,大公主也有了几分信心,她至今尚未查清究竟是谁暗中下毒杀了游隼,让她在万寿宴上遭遇无妄之灾。 背后之人藏得太深,叫大公主备受打击,如今她急需推动事件发展,找到证据,在太子党面前扳回一城。 接下来大公主开始和颜士珍讨论最近新出的才子与他们的画作诗作,没有再提有关朝廷的事情。 李暮歌和颜士玉就在一旁听着,大公主她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两人急缺的情报,她们一个久居深宫,一个刚来长宁不久,对这些都不是很了解。 以后李暮歌二人入国子监入读,免不了要与这些名传天下的当代天才们相交,提前知晓其人秉性,能更好拉近关系。 李暮歌有心争上一争,夺得自己命运的掌控权,而颜士玉也不甘示弱,想要做出一番成绩,她们俩都不能闭门造车,必须要更多了解这世上真正顶尖的那一拨人才。 时间在说话中过去,转眼太阳从正中间走到了西边,下午起了风,不知打哪儿吹来乌云,当太阳落山后,只剩下天上月亮,带着朦胧的光晕,点点星辰在乌云的间隙之中闪烁。 放下车帘,李暮歌转过头跟对面坐着的颜士玉说:“明天天气不太好,要早些出门,对了,出门得带上雨具,以免路上被雨淋了。” 空气中遍布潮气,吹来的风都带着水汽,李暮歌觉得明天早上肯定会下雨。 非休沐日,国子监大门绝不会关闭,她和颜士玉还得上学,要做好万全准备。 此刻李暮歌和颜士玉已经从大公主府出来了,颜士珍今晚留宿大公主府,颜士玉打算将李暮歌送到宫门前再离开。 从大公主府出来的这一段路,是两人今日少有的单独谈话时间。 马车之中,两人相对而坐,关系比之前要更亲近一些,总算有些朋友相处的轻松模样了。 颜士玉还以为李暮歌会跟她聊聊当下局势,没想到李暮歌开口会是如此日常的画风。 颜士玉惊奇地问道:“殿下会观天之术?” “不会,这几日春雨频频,天地之间湿气浓重,多半要下雨。对了,有件事忘了同你说,昨日我去了华景宫祭拜十皇姐,淑妃娘娘拦住我,说了一大段话,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有一事我记得清楚。” 李暮歌像是突然想起,随口一说,“淑妃娘娘说,十皇姐死于巫蛊之术。” 颜士玉听到最后四个字,全身寒毛直竖,一种积攒在王朝之中数百年的威压随之而来,这四个字代表着前朝的腥风血雨,也代表着本朝的绝对禁忌。 颜士玉压低声音,用气声道:“殿下,她要害你,你可千万别上当!” “我知道,她想要祸水东引,装疯卖傻罢了。” 李暮歌看书的时候,对书里这群人的印象都很深刻,参与小说主线的人,全都有一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心。 在小说中后期,十公主与十一皇子参与夺嫡大战输了,一个废了一个疯了,当时淑妃处境比现在更差。 书中的淑妃不光没有认输,甚至还改弦更张,扶持别的皇嗣与新帝继续斗争,直至大局定下,她彻底宣告失败而亡。 淑妃简直是个战斗疯子,两个孩子都死了固然会让她大受打击,但不至于疯疯癫癫。 况且她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免费送给李暮歌一条关键线索?在淑妃眼中,李暮歌是间接杀害她儿子的凶手,李暮歌丝毫不怀疑淑妃对她存有怨恨。 颜士玉见李暮歌神情清明,便知李暮歌完全清楚其中弯弯绕绕,这让她松了口气。 “殿下英明,殿下既然清楚,何苦去蹚这趟浑水?十公主已死,与殿下又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吗? 颜士玉顿了一下,莫名想起了李暮歌在水下杀死十一皇子的那一幕,她早就查清楚了,在太学的时候,十四公主饱受十公主与十一皇子欺负,甚至到了后期,都不敢去上学了。 十四公主会恨到杀了十一皇子,她难道会大发慈悲,放过十公主? 李暮歌只见颜士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从惧怕逐渐变为惊悚,疑惑地“恩?”了一声。 “殿下……”颜士玉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问。 直接问十公主是不是你杀得?颜士玉觉得自己敢问,下一个上了十四公主暗杀名单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了。 李暮歌略一琢磨,便明白了颜士玉在怕什么,她嗤笑一声,态度恶劣地问:“你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颜士玉尴尬一笑,她确实没有干过坏事,但对于皇嗣们来说,杀个知情的官家小姐,顺手的事罢了。 “做了亏心事的恶人,也不会怕鬼敲门,在下从不怕鬼,在下怕人。”颜士玉也不掩藏自己的胆小,她的理想抱负还未实现,不想将命浪费在皇家内部斗争之上,“殿下若是真出手了,扫清尾巴便好,只要没人能查到,那便是万事大吉。” “可惜我是借刀杀人,那刀原是旁人砍向我的致命一击,淑妃不将我拉入局中,我也早在局内了。” 李暮歌索性坦白,之后颜士玉要与她一同在国子监内活动,颜士玉知情的话,能够帮她办不少事情。 颜士玉神情一肃,认真说道:“殿下,臣女愿闻其详。” 自称臣女,态度很端正。 李暮歌抱臂后仰,靠在软塌上,缓缓说道:“淑妃背后的肃国公一脉经此事元气大伤,覃家现在唯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送新的覃家女入宫,尽快怀孕诞下皇嗣,另一个则是在长成的皇嗣中,挑选一位没有母家,或母家势弱的皇嗣扶持,你觉得,覃家会选哪一条路?” “覃家人聪明,算无遗策,臣女猜测,他们会两个都选。” “巧了,我也这样认为。但这两条路都不好走,前脚才出了事,后脚覃家便送人,淑妃岂会容忍此等大辱,定会百般阻挠。再说第二条路,现今大皇姐与太子实力一骑绝尘,选谁能对抗他们呢?” 颜士玉听出点儿味了,她沉了脸,表情严肃得有些吓人。 “殿下想成为覃家支持的皇嗣。” 第27章 “是, 覃家即将日落西山,在它彻底倒下之前,它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 旁人吃得, 我吃不得?” 李暮歌完全没有隐瞒想法的意思,不过听了她的话后,颜士玉严肃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 颜士玉笑道:“臣女以为, 殿下忘了覃家曾犯下的罪孽,要包庇他们呢, 没想到只是……” 只是虚惊一场,李暮歌完全是为了利用覃家罢了。 “覃家倒是一个好目标,他们没了皇嗣, 定然会全心支持殿下,前期为了赢得殿下欢心,想来会做安安分分做不少好事, 只是他们知道臣女与殿下往来密切, 不知会不会心生警惕?” 颜士玉转念一想,覃家确实是个很好的利用目标, 李暮歌不得宁家支持,有覃家在,她在家族势力上的短板就能被补齐。 第29章 颜士玉想到这儿, 有些愧疚, 又道:“殿下,都怪臣女无能,不能帮到殿下,还会给殿下拖后腿,实在是惭愧。” 颜家不光不会因为自己而全力支持十四公主, 覃家还会因为自己在十四公主身侧而担心十四公主与颜家早有合作。 眼见颜士玉要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李暮歌有些无奈。 颜士玉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生长环境太压抑,颜士珍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头上,导致她没有什么信心。 “不必担心,人人争抢得必定是好的,我身边若只有覃家人,覃家恐怕要踩到我头上去。” 李暮歌知晓人情冷暖,更明白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覃家如果真选定她为扶持之人,定然是看重她身后空无一人,若是连颜士玉都不在她身边,覃家真要以为他们足以完全掌控她了。 颜士玉被李暮歌说的话逗笑了,“殿下真是直言快语。” “话糙理不糙,皇宫到了。” 随着李暮歌的话音落下,马车停在了宫门前,颜士玉下车,回身扶着李暮歌站定后,冲李暮歌拱手一拜。 “明日臣女会来此等候殿下,与殿下一同去国子监。” 李暮歌微微颔首,道一声辛苦,转身往宫中去了。 等李暮歌到了春和宫,已经是晚上戌时末了,八点多不到九点的样子。 古人睡得早,李暮歌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没有手机的时代,回屋就打算洗漱睡觉,没成想刚摘下头饰,便有梧桐殿的人前来相请。 来人还是个熟人,正是锦绣。 “殿下,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锦绣催了一声。 李暮歌本来打算将头发梳好,现在良嫔那边着急,她干脆简单得将头发束在脑后,披散大半便出去了。 夜深,不知何时起了雾,甬道上宫灯的光被笼罩在雾气中,散开大片昏黄的光晕,提灯在前照路的宫人们衣袂轻飘,微风打在脸上,一层水汽。 李暮歌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星月尽暗。 还好梧桐殿就在春和宫旁边,走不了两步路,那略有些阴森恐怖的气氛,转瞬即逝。 入殿内,暖气扑面而来,火盆中炭火明灭,一室浮香。 茉莉花的香气在晚上闻着有些过浓,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困意被瞬间清除,李暮歌瞬间精神抖擞,她冲坐在上位的良嫔行了一礼,低声问安。 “儿见过母妃,问母妃安。” “免礼,坐吧。”良嫔嘴角带笑,目光柔和,好像心情很不错。 “今日华景宫有丧事,十公主与十一皇子同时出葬,淑妃娘娘悲伤过度,回来便倒下了,陛下请太医院的院令等人一刻不离的守着,这才将淑妃娘娘救活过来。” 李暮歌刚坐下,良嫔便开口说了下今天的所见所闻。 夭折的皇嗣出葬,同辈不必前去,甚至同辈还得避着点儿,以免被冲撞。 这就是大公主和李暮歌都很清闲的原因。 “救活?淑妃娘娘的情况如此凶险吗?” 李暮歌没想到要用上这两个字,看来淑妃所受打击颇大。 良嫔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暮歌一眼,言语间若有所指,“听说她抱着陛下哭了好一场,陛下到现在还没离开华景宫。” “哦?政事堂的大人们终于愿意放过父皇了啊。” 李暮歌还记得之前政事堂总是有事找皇帝,皇帝想要追究十一皇子落水的真相,都没法继续查下去,最后糊里糊涂便结了案。 谁都没再提及十一皇子“推”她下水的过错,甚至还让淑妃为十一皇子停灵数日。 真奇怪,有利于淑妃的时候,政事堂就像是不存在,不利于淑妃的时候,政事堂有一堆国事需要皇帝处理。 “你这孩子,可真是促狭。”良嫔虚空点了点李暮歌,“政事堂的大人们都有孩子,岂会不懂陛下爱子之心,君臣互相体谅,此乃盛世明君贤臣。” 大庄明面上,确实可以称之为盛世,自盛天皇帝至今,一直保持上升的架势。 当今皇帝可称之为中兴之主,但古代社会,封建皇权统治下的人间,盛世又能维持几时? 李暮歌靠笑容隐藏了眼底的冷意,烈火烹油,光鲜只是表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才是真实。 “儿还小,没接触过朝政,不懂君臣相处之道,还请母妃莫要笑话儿。” 良嫔当然不会笑话李暮歌,她今日将李暮歌叫来,正是因为知道李暮歌不懂朝政,才想要“指点”她一番。 “你明日便要去国子监读书,国子监里的学子大多已有功名在身,再考过乡试和会试,便能入朝为官,你到国子监后,需得好生对待你的同窗们,不可依仗公主身份,欺负他们。” “儿谨记母妃教诲。” 良嫔言下之意,就是在外不要拿公主身份当筏子,到处树立敌人,给她和宁家添麻烦。 良嫔见李暮歌态度端正,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说:“自盛天皇帝以来,皇室一直想从民间寻得更多贤臣名士辅佐君主,可惜千里马少有,多是庸碌无为之辈,国子监是世上良驹最多之地,你若是眼光独到,或许能寻得一二良臣。” 李暮歌点点头,明白了,国子监里哪个学子优秀,她就先过去跟人打好关系,反正不能跟人交恶,以免过后出个“千里马”成为她在朝堂上的敌人。 良嫔见李暮歌点头如捣蒜,满意极了,“你可比你六皇姐要让人省心多了,好了,没事儿就回去睡吧,明天记得早些起床。” 李暮歌感觉良嫔下一秒就要让她别迟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如果原身在的话,肯定会被良嫔这句话刺痛吧。 明明是她好不容易摆脱学校霸凌,打算去上学的日子,却非要提一句她比六皇姐省心,听话懂事的孩子,好像一直会被亏待。 李暮歌起身行了一礼后退下,好在她不是原身,良嫔任何反应都不会叫她难受。 “六皇姐自万寿宴后,可还入宫见过母妃?” 出了梧桐殿,李暮歌问等在外面的翠玉。 翠玉已经跟梧桐殿昔日关系比较好的姐妹们聊了不少话,交换了情报,她点点头,回道:“回殿下,六公主今日入宫见了良嫔娘娘,离宫不到半个时辰。” 今日因为宫里有丧事,宫门落锁时间比较晚。 “她来干什么?” 白天良嫔都在华景宫那边,六公主只能下午来,算上在路上的时间,六公主根本没法在梧桐殿待很久,时间非常赶。 所以是有什么急事,非要今天来不可。 “入内后,六公主屏退左右,无人知晓她与娘娘说了什么,只知她来时,神情阴沉,像是心情不佳。” 李暮歌突然想到了大公主府上的事,那些幕僚全被驸马带走了。 要说今日发生的变故,与六公主有一点儿关联的事情,也就这一件了。 李暮歌没再想下去,她手头没有任何指向李易曲的证据,想再多也不过是凭空想象,没有实证就永远无法落实她的想法。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李暮歌就起来了。 不过她起得不是很早,之所以没有天亮,是因为今天阴天,外头正在下雨。 濛濛细雨,并不会影响出行,李暮歌叫人安排了马车,一路往宫门而去,在宫外与颜士玉汇合,两人一同往国子监走。 国子监在外城,距离王公显贵们居住的朱雀大街要远上许多,出了朱雀大街,路边嘈杂声多了起来,来往的人也多了。 李暮歌撩起车帘看向路边,路边的小摊贩正在售卖各种吃食,此刻雨停了,晨光乍现。 光落在那些吃食上,还有路过的行人身上,也顺着李暮歌撩起的车帘落在她身上。 李暮歌只觉浑身一松,她好像终于走出了炼狱,走入了被烟火气笼罩的人间。 “蒸饼——新出笼的蒸饼!” “热洛河!暖身养胃的羊汤!” “胡麻饼,三文一个!” 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边坐着不少身着长袍的文人,还有一些长胡子的胡商,喝着面片汤,手里拿着馒头,一口接着一口吃。 大庄的吃食类似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面片汤叫馎饦,馒头叫蒸饼,街上常见的肉多是羊肉,少有猪肉,更没有牛肉。 “殿下,要不要买点儿吃食?” 颜士玉被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这个提议一出,李暮歌立马点头。 两人下车买了份樱桃毕罗,类似于现代的烧麦,就是樱桃馅儿的。 樱桃价贵,但正当时节,大庄百姓和大唐百姓一样,特别喜欢吃樱桃,因此纵然非常贵,那摊子生意也很是不错,有不少身着华贵的郎君娘子来买。 李暮歌发现,那些郎君娘子大多都带着书袋,想来是附近学堂的学生。 此地距离国子监不算太远,李暮歌和颜士玉干脆拿着书袋下了车,步行去国子监。 这一条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李暮歌越走心情越好,到了国子监大门前,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可以用“灿烂”来形容了。 第30章 国子监门前有不少马车停留,有好些学子如李暮歌两人一般,下车步行一段路程入内,如果还坐在马车里,很可能直接迟到了。 门口站着个身着浅绯色长袍的男子,对比他正五品上的品级,他的年纪很小看上去大概三十不到,长相俊美秀气,与良嫔有三分相似。 正是良嫔的幼弟,李暮歌的小舅——宁泽世。 宁泽世看见了身处人群之中的李暮歌,他最近一次看见李暮歌,是在陛下的万寿宴上,才过去没几日,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臣见过十四殿下,殿下怎么走着过来了?” “舅父免礼,今日我只是国子监的学生,哪儿有先生给学生行礼的道理,路口人多,怕迟到便步行过来了,舅父,这位是颜家六娘子,目前也在国子监读书。” 宁泽世是良嫔几个兄弟姊妹里最有出息的人,他读书很好,学问研究得透彻,深得皇帝喜欢,被点为国子博士。 国子博士,相当于现代大学学院院长了。 李暮歌没想到会是宁泽世出来亲自接待她,她以为对方随便派个人到门口就行了。 宁泽世则目光温和地看了两眼外甥女,随后对颜士玉点了点头,“颜家六娘子自幼颇有才名,入学国子监后更是深得助教喜爱,常听荀助教提起,今年不知颜六娘子可会下场一试?” 颜士玉没想到宁泽世是真知道她,甚至还能准确说出她先生的姓氏,她颇有些受宠若惊,赶忙道:“士玉才疏学浅,恐怕尚不足以入仕为官。” “莫要妄自菲薄,颜六娘子与颜三娘子一般,自幼受教于颜老太傅,自是一等一的人才。” 宁泽世说起颜太傅的时候,语气热忱,李暮歌了然,看来宁泽世如大多数文人一样,对颜太傅十分崇拜。 往来的人不时将目光往宁泽世身上投,顺带着看见了李暮歌和颜士玉,他们中大部分人不认识李暮歌,但都认识颜士玉。 颜家的千金,亲姐姐是蝴蝶居士颜士珍,刚来国子监没两天,考试的时候,成绩十分优异,写出来的策论被直讲和助教们连番夸赞。 能被宁泽世与颜士玉同时陪伴接待,他们纵使不认识李暮歌,也猜得到李暮歌身份贵重。 宁泽世意识到周围人多眼杂,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就将人引到了自己平日里备课的地方。 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很宽敞的书房,书架子上全都是书,满满当当,甚至有两层隔板都有点儿变形了,不得不加固两根支柱来支撑。 这年头的书是真的沉,因为除了纸做的书外,还有前朝遗留的竹简,重量非同一般。 “坐,我为你们煮杯茶汤。” 宁泽世兴致勃勃地去拿茶饼,李暮歌赶紧拦下他。 “不必了,一会儿我们要去上课,不好喝茶,舅父,今日我入学可要做些什么?” 比如填表走手续,交束脩又或者是祭拜孔庙。 李暮歌对这些一无所知,只能大概想到一些。 “不用,殿下是皇亲贵胄,一些事情没必要亲力亲为,自会有人安排好,一会儿你们要上课,确实不好喝茶,可惜今日父亲不在国子监内,殿下明日可要见见父亲?” 宁泽世口中的“父亲”,正是李暮歌外祖宁疏白。 “祖父不在吗?” “恩,父亲被陛下叫去,要准备会试的事。” 盛天皇帝时,会试都是在初春开始,等到了当今陛下时期,每年会试都会晚上些许时日,因为要腾出时间准备皇帝的万寿宴。 现在万寿宴过去,会试自然要提上日程。 李暮歌和颜士玉对视一眼,看来今天没法做什么了,那就去老老实实上课吧。 李暮歌又跟宁泽世说了两句客套话,借着时间不早为理由,李暮歌带着颜士玉走了。 等从宁泽世的书房出来,颜士玉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她看了眼李暮歌,欲言又止。 李暮歌正在思考如何跟宁疏白套话,问问有关那位苗疆通译官的事情,心中略有些烦躁,颜士玉这么吞吞吐吐,叫她有些看不下去,当即说道:“有话就说。” “宁家家风优良,听闻宁祭酒洁身自好,并无妾室,家中三儿两女皆是夫人所出,彼此之间关系极好。” 颜士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颜家世家大族,后宅都乱哄哄的,如宁家这般简单的家庭结构,她其实没接触过。 颜士玉和颜士珍为一母所出,她推己及人,认为良嫔和宁泽世的关系,应该如她与姐姐一般。 若她姐姐入宫,常年难以回家一趟,她见到外甥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姐姐的情况。 而不是说了一大堆,半句不提亲姐近况。 颜士玉不好意思直说,总有种戳人伤疤的心虚,她觉得自己说得清楚,李暮歌应该明白,谁知李暮歌满目迷茫,好似完全没懂颜士玉在说什么。 “宁家确实后宅很干净,所以怎么了?” 李暮歌是真不懂,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接触的家庭就是皇室,皇室的亲子关系,完全是真刀实枪对着干,关心?虚情假意的关心倒是有。 宁泽世别说不问良嫔近况了,宁泽世就算是想杀良嫔,李暮歌都不觉得奇怪。 毕竟她亲姐姐可能不止一次想要她的命了。 颜士玉眼见李暮歌是真不懂,只好再度开口,“宁博士他没有问过良嫔娘娘半句。” “他没问吗?” “没有。” 李暮歌见颜士玉回答得十分肯定,陷入了沉思,小说里有写过良嫔和宁家人的关系吗? 忘了,有关良嫔的剧情,大多是以六公主为视角展开,李暮歌回想起良嫔和宁家的关系,只记得良嫔造反,宁家九族都被良嫔拉到地府去了。 良嫔和宁家九族关系都不太好的样子。 “或许是忘了吧,又或者,是知道母妃在宫中安然无恙。再说了,母妃就算遇到困难,他一个国子博士,又能帮什么忙,问了也白问。” 宁疏白作为国子祭酒,尚且无力将手伸到皇帝后宫去,更别说一个国子博士,正五品上的品级听起来很厉害,可对于皇帝来说,也不过是个随时能够替换的小官。 颜士玉想说,就算什么都做不了,心里惦念着的人和事,总归是要开口问一问的。 “别管他了,过两日休沐你陪我出城一趟,之前大皇姐送了个庄子给我,我还没去看过。” 对宁家这些人,李暮歌并不在意,她只需知道,宁家大多数人支持六公主便可。 “是。”颜士玉应了一声,学堂到了。 入内后,两人与同窗们打了声招呼。 国子监和太学不太一样,国子监里的学子大多数不是长宁本地人,而是外地考上来的学子,有真材实料者居多,大家都很卷学习,不太会拿个人出身说事。 即便李暮歌是十四公主,也没有出现一大群人巴结她的情况。 李暮歌的公主身份在国子监还是很高的,也不会出现如太学里一般,她被人霸凌的情况,上一天课下来,李暮歌十分满意。 太有大学那个味道了,李暮歌宣布,今天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高兴的一天! 回归本职工作了属于,女大学生就应该在大学里上课!穿越后天天让她去搞阴谋诡计,杀人逃命的事情,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颠了。 李暮歌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坐在教室里上课而由衷感到高兴。 可惜,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很快就放学了。 放学后,颜士玉跟几个相熟的学子去吃饭,李暮歌知道这是必要的应酬,古代人情社会,官场更是全靠名声和人情。 如果颜士玉不去各种社交场合扬名,以后她参加考试,主考官知道她是谁啊!根本不可能录取她! 李暮歌也是今天才知道,大庄的科举并不完善,答题时没有统一的字体要求,甚至都不糊名。 怪不得科举搞了十几年,依旧是世家占据朝堂大多数官职,不糊名的结果,就是主考官一看考生姓氏,便知这名考生能不能通过考试了。 李暮歌坐上回宫的马车,在马车上,掏出纸笔随意写着,记了下对科举目前制度的了解,还有针对一些弊端的改革。 等她有了封号,定然要迈入朝堂,进入朝堂之后,需得有实绩才能立足。 从科举入手是个好角度,李暮歌发现在国子监中,寒门学子占比并不大,这说明什么?说明世家掌权,不管是为长久计,还是为当前破局寻求角度,希望都在寒门学子身上。 她的未来,也在那群微末之人身上。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突然停住。 “十四殿下,我家大殿下有请。” 是大公主府的人前来拦车,李暮歌微微蹙眉,比起之前蓉娘子客客气气上门,当街拦车的举动实在失礼。 李暮歌撩起前面的车帘,看了眼大公主府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符合大公主审美的俊秀。 第31章 面上恭敬居多,举止间略有些焦急之意。 “调头去大公主府。” 听到李暮歌吩咐的车夫应了一声,老老实实调头。 请人的男子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这样当街拦人,会被十四公主迁怒,引来一顿谩骂或殴打,没想到这位十四公主的脾气,倒是如传闻中一般温和。 大公主府距离宫门没多远,李暮歌没走多久便到了,拦人的男子就骑马跟在后头,见前头马车停下,他立即翻身下马,恭恭敬敬为李暮歌引路。 要不是车夫带了下马凳,他都要跪地上给李暮歌当凳子用了。 李暮歌见他这般殷勤,表情有些僵硬,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见过如此殷勤备至的人。 “你只需引路便是,不必做其他。” “是,谨遵殿下吩咐。” 男子弯着腰对李暮歌谄笑两声,乖乖在前引路,不再干多余的事情。 李暮歌知道古代是个弱肉强食,等级分明的世界,她也直面了森严制度下的身份尊卑,但她依旧没法完全适应,在现代时,她看见人卑躬屈膝地为她服务,都会觉得不自在,更不要说在古代。 还好大庄不是清朝那种动不动就磕头的地方,不然出门都得做好心理建设。 在大庄看见个大清的奴才,这可真是够奇怪的。 李暮歌没忍住,多看了那男子两眼,发现那男子和长宁的男子不太一样,走近就会发现对方虽面若好女,却身形高大威猛,身上估计都是肌肉。 能如此谄媚,一般非世家出身,能被养得孔武有力,定也不是平民出身,想来是家中从商吧。 “之前从未在大皇姐府上见你,你是大皇姐寻来的新幕僚?” “回殿下话,不是,仆就是个武夫,家里跑镖的,来到长宁后看见了长宁的繁华,不想回家乡了,便在长宁寻个活计,幸得大公主府上管事青睐,便在大公主府上当个跑腿的。” 刚来大公主府没多久,规矩学得乱七八糟,心眼子也没有长久生活在权谋环境里的人多。 李暮歌听到跑镖二字,心下一动。 她很缺情报手段,之前大公主能轻松拿到西北军的消息,她却被困在皇宫那一亩三分地上当睁眼瞎时,她便想创建属于自己的情报传送机构了。 在古代这个没有高科技的时代,驿站是最稳定的情报来源,连官方的军报都是从驿站传达。 但驿站想要渗透进人手,实在是困难,没个三年五载的,绝对做不到。 退而求其次,便是押送物品,天南海北跑镖的镖局了。 古代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经历过开发,鲜有人烟,荒郊野岭中容易藏着野兽,更有可能出现落草为寇的劫匪,出门危险系数特别大。 商贾做生意出远门,有时候都会跟着镖局行走,镖局是真的很让人有安全感,一听就觉得情报不会丢。 李暮歌有心想弄个镖局,便跟这位曾经的镖师说起话来。 镖师大多善谈,进了大公主府后,处处都是规矩,人人都让他小心开口,男子都快被憋死了,有个人让他多说两句话,他十分开心,李暮歌问什么他说什么。 他叫鲁明,家住北地,母亲是北地护山族,年前一场大雪过后,他父亲得了重病,撒手人寰,家里只剩下老母亲一人,还有年纪尚轻的妹妹了。 他长得高壮还真不是家境殷实,纯粹靠先天基因好,外加父亲是猎人,能吃足够的肉蛋奶。 据说北地护山族,男子一般身高六尺,女子最低也五尺有余。 男的一米九,女的最低一米七,好一个先天战斗民族啊! 李暮歌问他之后有没有想过,将家中亲眷接到长宁。 鲁明还在犹豫,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在长宁城立足。 李暮歌劝他道:“长宁城足够大,容得下任何心中有她的人,无论是海外胡商,还是北地遗民。” 前朝最后覆灭时,国都搬到了北地附近,大庄立国之初,四处战乱未平,太|祖便封了齐朝皇室最后一个子嗣为北王,封地正是北地。 所以大家都爱说,北地百姓是前朝遗民,因此北地的百姓到其他地方,总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歧视与冷眼。 李暮歌是告诉鲁明,长宁不会排斥所谓的“北地遗民”,这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大都市,任何人,任何种族,都能在这一片土地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家。 鲁明果然动了心,他冲李暮歌行了一礼,感激不已,“多谢十四殿下,有殿下这一句话,仆便安心了,不日便递送信件到北地,请母亲与妹妹前来长宁。”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中厅,李暮歌跟鲁明说,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寻她,她很乐意帮忙,乐得鲁明屈膝就想给她磕一个。 李暮歌忙道不必行此大礼,让鲁明忙去了。 从屋内出来的蓉娘见此场景,上前道:“奴见过十四殿下,府上这几日人手不足,新人不知礼数,还请殿下莫怪。” “没事,本殿下还未见过北地百姓,没忍住多说了两句,不怪他失礼。不知大皇姐为何要此刻邀本殿下前来?” “奴不知,还请殿下入内一叙。” 蓉娘怎会不知道,只是事情不能从她口中说给李暮歌听而已。 李暮歌也不多问,抬腿入内。 屋中,是大公主与颜士珍,还有大驸马。 三人围坐桌旁,听到门口有动静,一齐抬头看去,李暮歌进来就对上了三双美丽的大眼睛。 李暮歌脚下步伐一顿,这热情她有点儿受不了啊。 颜士珍率先移开目光,起身给李暮歌行了一礼,大驸马也跟着起身行礼。 李暮歌冲两人点头回礼,自己则拱手向大公主,“大皇姐,没想到今日姐夫也在。” 大驸马笑了笑,老老实实当他的花瓶。 “驸马若是得闲,不如去安排晚膳,今日我留十四妹在家中用膳。”大公主怕李暮歌因为大驸马而拘束,便让大驸马离开。 大驸马应了声是,便直接告退了。 等大驸马一走,李暮歌能明显感觉到颜士珍似乎松了口气,看来颜士珍不是很喜欢这位大驸马。 大公主神情一凛,抬手挥了挥,屋中奴婢们听话得后退离开了,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刚刚点燃的烛火烛光晃动,人的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十四殿下,请坐。”颜士珍让李暮歌坐到刚刚大驸马的位置上,也就是颜士珍对面,大公主左手第一个位置。 李暮歌也没谦让,直接坐下,她在这个角度,一下子就看清了大公主身前桌上摊开的东西。 “竹简?可是皇姐从工部得来的?” 能让大公主上心的事情,目前只有一件,那就是军械图相关。 大公主点点头,“看看吧,士珍,你与十四说说。” 李暮歌没想到大公主会直接对她开放所有线索,看来此次她救大公主一次,又献上了军械图,让大公主已经将她视作自己人了。 颜士珍应了一声是,接着用她那略有些气弱的声音缓缓道来。 “今晨,大殿下命臣到工部搜寻更多线索,工部侍郎崔明璋前来,崔明璋其人性情圆润,最擅左右逢源,在此期间,他百般阻隔,即便臣搬出大殿下,他依旧不肯让臣细查,依臣所见,他定是知晓内情之人。” 颜士珍以“臣”自称,让气氛好似一下子来到了朝堂之上,李暮歌跟着颜士珍的话开始思考,提前感受朝堂上的波诡云谲。 “此竹简,乃是臣在史馆找到的一份记载,上头所记,有关崔家。” 崔家是真的名门望族,真真切切的千年世家,而且是一千年来从未衰落过的世家名门。 与之相比,太子妃所在的杨家,荣阳母家凌家,还有覃家、宁家和颜家,如萤虫之光比之明月,微不足道。 经过大庄的两代皇帝想尽办法地打压大世家,崔家已有所收敛。 李暮歌是真不明白,一张军械图是怎么牵扯到崔家的?难不成荣阳和太子就那么有本事,甚至能够说服大世家为他们做事了? 大公主见李暮歌愁眉紧锁,连忙开口说道:“不必担忧,崔家还是一贯的明哲保身,并未参与此事,想来是那崔明璋自行所为,竹简上所记,是盛天皇帝时期崔家献上《明月山河图》一事。” 李暮歌不解,给皇帝送画而已,有什么好记在竹简上,甚至可能载入史册的? 颜士珍贴心解释,“《明月山河图》是齐朝至宝,齐朝数位帝王管崔家讨要,崔家从未松口赠予,但盛天皇帝却得到了此宝,这说明崔家向皇室服软了,如崔家一类世家大族,不会轻易改变家主决定,所以崔明璋无法代表崔家。” 好消息!崔明璋是自行行动,她们可以随便反击,不用担心惹了崔家这个庞然大物,给自己未来的政治生涯添麻烦。 坏消息,太子党已经发展到工部了,甚至有了侍郎级别的手下。 第32章 李暮歌明白过来后,并没有很高兴。 “他不惜暴露太子党的身份,也要瞒下军械图的秘密,看来这图是真的很重要,里面绝对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大公主说着,叹了口气,“可现在,又该继续往哪里查呢?” 秘密近在咫尺,却只能看不能用,大公主感觉这个秘密足以让太子党吃不了兜着走,太子和荣阳怎么就这么能藏! 李暮歌看了眼竹简,眼珠一转,新的办法出现。 “恭喜大皇姐,贺喜大皇姐!” “十四,何喜之有?你可莫要卖关子,快说!” 大公主就差把一个“愁”字写在脸上了,真是喜不起来一点儿,她知道李暮歌是有办法了,催促她赶紧解释解释。 李暮歌指了指桌上竹简,“喜从此处来,之前我们谁都不知道那军械图究竟有没有秘密,一切其实只是猜测,纵使有九成把握,猜测终究也有可能是假的,现在崔明璋一拦,不正说明,军械图一定有秘密吗?这是一喜。” “第二喜嘛,就是之前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线索了,军械图没了,谁画得军械图,我们也很难找出那个人,崔明璋现在出面,是将他有关之人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只要查清楚他,线索不就来了吗?” 要不说大学生脑子就是快呢,李暮歌感觉自己脑子转得飞快。 崔明璋就是接下来的线索! 面对大公主和颜士珍陷入沉思的模样,李暮歌接着说:“崔氏乃是世家名门,崔明璋为工部侍郎,要前途有前途,要名望有名望,日后任何人上位,都会好生对待他,他为什么要成为太子的人?既然他能成为太子的人,那他是不是就可以成为我们的人呢?” 此话如雷灌顶,大公主和颜士珍瞬间精神了。 “十四说得没错,都怪我,最近事情太多,一看到那崔明璋为太子所用,便心慌了,没能想到这些。”大公主喜不自禁,她伸手握住李暮歌的手,上下晃了晃,语重心长地说道:“十四你年纪这么小,竟如此聪颖,将来到了朝堂上定会大放异彩,现在你年纪小,可得好好读书,养名养望,切莫如从前一般,藏在深宫之中,任由他人胡乱传你的谣言。” 李暮歌知道大公主是为她好,郑重点头,“大皇姐说得是,妹妹记住了。” 颜士珍在一旁,握拳轻咳两声,随后自责道:“大殿下,是臣办事不力,失职了。” 她是大殿下的幕僚,理应为大殿下分忧解难,没做到便是失职。 “士珍,别这么说,不如查崔明璋的事情便交给你,你好生查一查,查出来,升官加爵不在话下。” 大公主了解颜士珍,她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抚颜士珍。 果然,颜士珍一听说有任务,精神焕发,看不出一丝病态了。 李暮歌在一旁看着大公主御下,记住了一招“因人而异”。 第28章 解决了工部目前遇到的困难, 大公主心情大好,对李暮歌的态度比以往更加热情。 李暮歌猜测,大公主态度的转变里, 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 今日大公主看见了自己的聪明。 准确来说,是看见了李暮歌对政治超乎寻常的敏锐,发现了李暮歌的能力。 大公主是个惜才之人, 她能走到今日,不光靠着盛天皇帝留下的班底, 还有她本人的魅力,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公主诚心对待,哪怕李暮歌也有意争夺那个位置, 都觉得尸体暖暖的。 用完晚膳,李暮歌回宫。 宫门前,翠玉已经等候多时, 她看见马车向宫门驶来,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等马车停下, 她连忙迎上前去,躬身道:“殿下回来了?” 李暮歌闻声掀开车帘一角,疑惑问道:“翠玉?你为何会在宫门?” “事出有因, 殿下请先下车, 路上奴与殿下细说。” 到宫门口这一段路,出宫的时候可以乘坐马车,入宫便要下车步行,宫里乱七八糟的规矩是真多。 李暮歌心里念叨着,行动上十分听话地下了马车。 长长的甬道上, 只有两侧宫灯凝望着宫门,墙上的禁卫军身披甲胄来回行走,行动间带着肃杀之气。 翠玉提灯在前照明,跟随着李暮歌的几个宫人识相得拉开了距离,并未有偷听之举。 “殿下,今日梧桐殿中传来消息,锦绣出宫了。” 李暮歌让翠玉盯着锦绣,她想要揪出六公主,就不能光从一方面下手,定要双管齐下才行。 锦绣是摆在明面上的奸细,盯紧她肯定能有所收获。 果不其然,今日李暮歌就有收获了。 “哦?今日可是休沐日,锦绣回家探亲?” 宫女出宫算不上什么大事,小宫女自然是没有出宫的资格,但大宫女得嫔妃恩典,每个月出去一趟,以采购为名回家探亲,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些嫔妃定期让身边的宫女出宫,也是为了跟家中亲人递交书信联络,有些书信不能摆在明面上,只能用这种法子偷偷传递出去。 “明面上确实如此,但奴派人跟随她去了宁府,今日她的父母亲眷都没有当值,她到宁府是探得哪门子亲?而且,奴的人还打听到一件事。三年前,锦绣的兄嫂便相继离世了,只剩下老父母与一双弟妹,年前她弟弟好像是染了风寒,不幸也去了。” 真的假的? 李暮歌不是在质疑一个人会不会如此倒霉,她只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锦绣身上,锦绣之前在春和宫当差,好歹是公主身前的宫女,怎么可能连给亲眷看病的能力都没有。 像是看出李暮歌的不相信,翠玉点点头,强调了情报的真实性,“奴自宁府离开后已有十数载,对宁府之事不太清楚,好在家中亲人尚在,因此奴询问了家中亲友,亲友们都说此事是真的。” 事情是真的,但不一定是全部的内情。 李暮歌觉得还需进一步确定此事,连着几年死这么多人,锦绣还能安安稳稳在宫里当差? 那锦绣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李暮歌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不过还需求证,她跟翠玉说道:“白术与她有旧,或许你可以问问白术。” 翠玉还真不知道白术和锦绣有关系,她立马应下,将此事记在心里。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完了那段守备森严的甬道,踩在了前往春和宫的新路上。 春和宫在这条路的尽头,梧桐殿在这条路中间位置,李暮歌回春和宫,日日都要路过梧桐殿。 在梧桐殿外,就能看见那高高的树,还有树上系着的红绸带,随风飘荡。 树上挂着几串灯笼,照着红绸翻飞的场景,美不胜收。 昨日下了雨,今天晚上倒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明月的光辉可以轻柔地洒在整片大地上。 “母妃的红绸树上,好像又多了些红绸。”李暮歌说着,看了眼梧桐殿上门上挂着的灯笼,不是红色,今夜皇帝没有来。 “良嫔娘娘这些年来心里苦闷,也就只有这红绸树能让娘娘有所寄托了。” 翠玉跟在良嫔身边很久,算是历经良嫔半生,她知道良嫔过得很苦,虽说她只是奴婢,但她也真的心疼良嫔,有时候,良嫔还不如她这个奴婢过得轻松自在。 李暮歌想起在国子监遇到的宁泽世了,“今日我在国子监遇到了舅父。” “是小郎君吗?他可曾问起娘娘的事?” 一听到宁泽世有关的消息,翠玉神情变得跳脱了些,好像突然有了一点儿鲜活气息。 李暮歌摇摇头,“未曾。” 翠玉闻言,眸中难免失望,又问道:“奴失礼了,那不知小郎君待殿下态度如何?” “和蔼仁慈,友善极了。”李暮歌能感受到宁泽世对她的爱护,那种热情里,带着些许不知该如何相处的无措,小心翼翼如对待珍珠玉宝。 “那便好,小郎君还是昔日的正人君子,他没有变过。” “能跟我说一下,母妃和外祖他们有什么矛盾吗?” 李暮歌听出了翠玉口中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心知其中必有缘由,与其自己猜,不如直接问知情人。 良嫔宁寄锦与宁家的是是非非,其实不算秘密,翠玉三言两语将过往二十多年的恩怨说了个清楚明白。 从孩子的名字能够看出父母的期望,“宁作锦中寄,不随俗世流”,这是李暮歌外祖宁疏白取名时的想法。 想来宁疏白是希望自己女儿远离世俗纷争,不要随波逐流。 可最后宁寄锦却入了宫,这天底下哪儿还有比皇宫更肮脏龌龊的地方。 宁寄锦彼时还年轻,才华傲人,她于诗会上结识了当时还未曾登基的皇帝李麒。 才子佳人的相遇,诗词往来间含情脉脉,俗套的故事开头,故事发展,以及故事结尾。 不必色衰而爱驰,帝王之爱哪能长久,宁寄锦当年不顾一切投身宫门,自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帝王心头之人,却不想结局如此惨烈。 第33章 宁疏白恨女儿不争气,不听从家中父母劝说,执意入宫,早年间,父女之间矛盾重重,只是到底亲父女没有隔夜仇,后来已经和好。 只是宁家并非只宁疏白一家,宁疏白不通人情世故,宁家家主之位在良嫔大伯身上。 翠玉话说到此处时,李暮歌已经走入春和宫,翠玉没再说下去,李暮歌也没接着问,春和宫里人来人往,还不如路上清静。 洗漱睡觉,李暮歌躺在床上,罕见得做了个梦,梦中她回到了现代,又重新成为那个女大学生,那是一个午后,她从宿舍楼里走出去,手里还提着要去图书馆还得书。 书有些沉,让她半边肩膀有些酸痛,她刚走出宿舍楼,就听见有人在喊,让她快些躲开。 她抬起头的瞬间,脚下裂开无数裂缝,她坠入深渊之中,失重感让她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过来。 此刻还在深夜,外屋有匀称的呼吸声传来,是守夜的宫人,她们也睡着了。 李暮歌不知道现在几点,她有些口渴,失重带来的恐惧还在影响她的身体,那种恐惧刻入骨髓,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一场噩梦就让她回忆起来了。 她在那几日经历得无数次死亡里,有一部分死亡已经找到了凶手,却还有几次死亡,什么都没有发现。 有一次,她登高临望之际,被人从高高的假山凉亭上推了下去,明明只有三五米的距离,却每一次都会失去力气,狠狠坠落,头砸在地上,很快失去呼吸死亡。 那不是普通的坠亡,李暮歌想,她一定是中了毒,所以才会手脚无力,不然但凡她能在空中挣扎一下,都不会被摔死,哪怕摔断胳膊摔断腿,也不会是活活摔死。 又是毒物,会是六公主吗? 不一定吧,李暮歌借着窗棂洒入的月光,呆呆望着床幔上的浮云图案,她想不明白,如果下毒者真的是六公主,原身究竟和对方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 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呢? “殿下,殿下?” 李暮歌醒来后的动静好像惊醒了外头值夜的宫人,对方撩起帘幔,小声唤了李暮歌两声,以此确定李暮歌是否有什么吩咐。 “几时了?” “回殿下,此刻正值丑时三刻。” 李暮歌脑子里换算了一下,大概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她这醒得实在是太早了。 这么早的时间,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会儿起床的话,白天一定会困成狗。 李暮歌闭上眼睛想要接着睡,梦中从高空坠落的痛苦又席卷而来,她烦躁地睁开眼睛,因为活过万寿宴而压下去的暴躁情绪,在心头翻滚。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些痛苦! 她明明已经查出了一个想要她命的人,却没法将对方杀了报仇,真是越想越不甘心! 荣阳、太子,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夺走他们的权力,让他们从此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呢? 李暮歌开始回忆小说内容。 《金庭风云》这本小说,是李暮歌的心头爱,她看过好几次,甚至在穿越之前她才刚完成三刷过。 如果不是重复地看,她哪里能记住那么多细节,她看过的小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记住主角名字都算她记忆力极佳。 穿越之后,李暮歌不时就要重新回想一遍小说内容,在她刻意回忆下,小说的内容不说能倒背如流,至少也能烂熟于心。 小说中,大公主利用“十四公主”的死,让太子党无暇继续追究游隼的事情,最后她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此局。 在万寿宴上吃了大亏的大公主,在脱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针对太子党发起进攻。 算算时间,大公主应该要有所动作了。 半夜的时间本应过得很慢,但在李暮歌高强度动脑之下,一转眼,外面就天亮了。 “殿下,该起床去国子监了。” 到了时辰,翠玉领着白术与茯苓前来,谁知一掀开床幔,对上了一双泛着青黑的眼睛。 “殿下!您这是……”翠玉惊呼出声。 李暮歌坐起身,摇摇晃晃了一阵,等她坐稳后,她伸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对,我昨天做贼去了。” “啊?殿下您、您是还没睡醒吗?” 翠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这话确实不该是一个公主说出来的。 别问,问就是真的很后悔,李暮歌头脑风暴了大半夜,等她想明白后,天都亮了,她真觉得还不如去做贼呢。 李暮歌缓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她摇摇头,“没事,我清醒了,等下午小憩片刻恢复一下精神便好,梳洗吧,我要去上课了。” 她就是困死在路上,也绝对不能耽误上课!中式教育下的孩子,上课和考试就是第一位! 翠玉都被李暮歌这种坚强的心态感动了,热泪盈眶,差点儿没哭出来。 “你不会真的要哭吧?”李暮歌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翠玉满是泪水的眼睛,不敢相信。 翠玉是个泪点这么低的人啊! “奴只是觉得,殿下是真的很想去国子监,若是老爷和小郎君知晓此事,定然会明白殿下一片孝心。” 原来是误会了,以为她是为了宁疏白和宁泽世,才会强撑着病体去国子监。 某个角度来说,这个想法很正确,不过李暮歌觉得翠玉所想的事情,和实际情况绝对是天差地别。 “希望外祖父和舅父能真的明白,本殿下一番心意。” 尽快给她想要的东西,别藏着掖着,让她绞尽脑汁去查。 “殿下放心吧,宁家人知恩图报,人品高洁,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翠玉从宁家离开多年,却还是会为宁家说好话,可见宁家确实没什么恶人。 可人心易变,谁能保证一个人真的会一辈子不变呢? 李暮歌在现代看过一个十分简化的说法,那就是人体大部分细胞在七年内,会全部更新换代一次。 七年前和七年后,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即便神经细胞和心肌细胞等不变,那也没多少共同点了。 李暮歌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靠在软塌上,想要补眠但大脑过于活跃,根本睡不着。 马车走出宫墙,到了外头开始小跑起来,有些颠簸,李暮歌更睡不着了,就这么一路到了国子监门前。 还是同昨日一般,李暮歌提前下了车,不行到国子监门口,不跟那群在门口堵车的人一起等着。 宁泽世站在门口,看见她的身影后,扬起一抹笑来,热情上前打招呼,还想帮她拿书袋。 “舅父,不用这样客气,书袋并不沉,十四拿得动。” 李暮歌不太习惯这种热情,拒绝了宁泽世的动作,主要是宁泽世还穿着一身官袍,国子监是他大本营,她在此处的身份就是个学生,院长给学生拿书包,就算是亲戚也让人觉得怪怪的。 宁泽世见李暮歌是真不喜欢他的帮忙,有些失望地收回手,“好,十四殿下当真是体恤下臣,性情温和体贴,没有一丝骄奢之气啊。” 李暮歌笑了两声,商业互夸了一下宁泽世,她这张嘴要是想哄人,那真是能将人哄得喜笑颜开,宁泽世此刻便笑得合不拢嘴了。 等舅侄二人步入国子监内,宁泽世提及有人要见李暮歌。 “父亲他得知殿下昨日入学,今天一早下了朝便回了国子监,此刻正在廨舍等你呢。” 国子监其实是个教育机构,其下分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李暮歌现在是于国子学就读。 “最近马上要进行会试,外祖此刻肯定非常忙,没想到百忙之中,外祖愿意腾出时间来见我,舅父,此前我未曾与外祖私下见面,不知外祖脾气好不好?” “你外祖人很好,很好相处,他早就想与十四殿下多说说话了,殿下不用担心。” 宁泽世认为宁疏白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反正他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宁疏白发脾气。 面对这位没有在小说剧情中出现过的宁祭酒,李暮歌是真的很忐忑,好在很快就见到了对方,李暮歌在看见老头的瞬间,完全明白了宁泽世所说的“很好相处”是什么意思。 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头发灰白,梳得整整齐齐,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官帽下服服帖帖地呆着,脸上皱纹颇多,略显老态,好在有一双十分明亮温和的眼睛,清澈得很,不似一般老人,眼珠昏黄。 他身形瘦弱,腰背挺直,看着人时会先带几分笑意,叫人如沐春风。 “父亲,十四殿下来了。” 宁泽世招呼了一声,宁疏白温言道:“十四殿下,老臣见过殿下。” 他说着便行了一礼,李暮歌赶紧上前拦住,“外祖,今日我就是个小辈,哪儿有承长辈礼的小辈啊,外祖莫要如此!” “殿下仁慈,泽世,时辰不早,你该去做你的事了,就让殿下留在这儿,与我这老头子说说话吧。” 第34章 宁泽世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等他一走,宁疏白便让李暮歌落座,他开始给李暮歌煮茶,拿茶饼碾碎,往罐中放胡椒、姜片等调味料,最后将茶饼碎末放在里面,煮成茶汤。 闻着那令人窒息的味道,李暮歌活人微死。 在宁泽世那里能够用时间不够当借口,不喝宁泽世的茶,在这儿就没法子了。 所以大庄为什么要跟大唐一样,喝什么茶汤啊!还没有进化出正儿八经的沏茶问话吗? 这茶汤看上去比中药味道还离奇。 “殿下,请。” 在李暮歌疯狂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宁疏白已经倒了一杯茶汤,推到李暮歌手边了,李暮歌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带着笑容,微啄一口。 还行,味道比李暮歌想象中好很多,比中药强。 大庄此刻正处于茶艺变革时期,有些达官显贵喜欢清茶,即追求返璞归真的境界,只用开水沏茶,贴合后世的喝茶。 有些则喜欢古韵,跟随先人一起,煮茶汤。 李暮歌来到大庄后,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她面前煮茶汤,看完全程后,是真的很害怕味道变怪,毕竟煮茶汤的用料和大部分菜谱用料一致,那就是适量。 里头的材料同样不是定死的,很可能会有人灵机一动,觉得放点儿花椒大料进去也挺好,再搞点儿生抽老抽,想必风味更佳。 反正成品如何,全看运气。 发现手中茶汤味道不是特别怪,还能接受,李暮歌多喝了两口,用刺激性口味提神,马上清醒了。 “殿下很喜欢喝茶?”宁疏白说罢,将书桌上还未拆封的茶饼拿过来,“老臣这里有许多好茶,殿下不如拿回去喝一喝?” 李暮歌很想拒绝,但对上宁疏白小心翼翼的眼神时,她鬼使神差地点头了。 她没法拒绝一个老人家对小辈近乎讨好一般的态度。 宁疏白见她收下后,喜笑颜开,立刻又拿出了一套笔墨纸砚。 “你外祖母知道今日你会来见我,便将此套文房四宝找了出来,送给你,希望你学有所成,莫要浪费年少求学的好时光。” 宁家老太太姓崔,没错,正是崔氏那个崔,不过她是旁支中的旁支,除了一个姓氏外,几乎和崔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李暮歌连宁疏白都没接触过,更没有渠道得知那位崔老夫人是什么性子了。 只知崔老夫人全名崔兰折。 “多谢外祖母,十四定会听从外祖母教诲,好好读书习字,日后入朝学以致用,造福一方。” 宁疏白不时抚须笑叹,看上去对李暮歌非常满意。 等气氛差不多到份上了,李暮歌说起了南疆。 “听闻南地风光与长宁多有不同,尤其是南疆,十四为公主,久居深宫,对南疆风光十分好奇,常叹不能亲自行万里路,亲眼遍寻风光无限。” 李暮歌说到这儿,想着铺垫差不多了,就十分自然地问道:“不知外祖此处有没有游记一类,描写南地风光的书啊?” 宁疏白没想太多,只觉李暮歌是个好学之人,他年轻时对大庄各地风土人情都十分好奇,李暮歌想来和他年轻时一样。 于是宁疏白将一本游记给了李暮歌,还在李暮歌软磨硬泡下,同意李暮歌闲时可以来他这儿翻阅书籍。 “只可翻阅这一片,不能去后头的书架看,殿下明白了吗?” 李暮歌重重点头,感觉宁疏白完全是将她视作小孩,她可不是小孩子,后头书架上估计都是国子监内部的政务,她看了就出事了。 不过这人情社会是真的漏洞百出,也怪不得寒门难出贵子,世家名门出身的孩子,能在顶尖学府校长办公室里读书,让寒门的学子如何去追,才能追平这差距? 宁疏白还要去宫里商议会试的事,很快就离开了,李暮歌上午去上了课,中午就带着颜士玉进了祭酒廨舍,开始在大书架上,查找自己需要的书籍。 有颜士玉帮忙,浩如烟海的书籍似乎一下子少了许多,没过多久,颜士玉就找到了一本手册。 “殿下,您看是不是这本?” 颜士玉指着手册上歪歪斜斜写着的一行字。 “永寿三年春,至南地苗疆一带,凌淞舍人随笔。” 李暮歌念着上面的字,念完指着“凌淞舍人”四字道:“这就是那位通译官?他字怎么写得如此难看!” 李暮歌写毛笔字就一般,好在原身字也不太好,糊弄一下能糊弄过去,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幼学蒙童们外,就没再见过谁的字比她更差了。 现在看见了。 “可能是病弱时所写,又或者是路上随手一记吧。”颜士玉也不知道,仔细看,这字还真是难看,“宁祭酒那位学生号凌淞舍人,不会错的。” 李暮歌见颜士玉坚持,只好暂且信了这本小学生画本一样的手册,确实是那位通译官亲笔所写。 等两人坐下翻阅手册后,表情同时严肃起来,里头的字迹再不是小学生涂鸦,而是正儿八经的书法,一笔一划都是入木三分的力道,写书之人文采不知如何,书法当真堪称世间一绝。 手册就是简单记录了一下凌淞舍人到苗疆之地的所见所闻,苗疆之地并非传闻中那般,人人会蛊,蛇虫鼠蚁遍地走的可怕之地。 不过那地方确实有瘴气,也确实常有毒蛇猛兽出没,过去必须带够雄黄粉,还有就是,南地有一族,确有神异之处,会下毒能用蛊,害人的手法层出不穷,不能轻易得罪。 在手册后头,还附有两张纸,上头是南地的文字,底下写了一排大庄文字,应该是凌淞舍人翻译的南地书籍。 说是书籍,不如说是一个传说。 当地信奉女娲,尊称母神。有个习俗是会选出特殊年月日出生的女子,尊为圣女,这个传说是圣女与一个长宁商人相恋的故事,最后圣女被母神接引回家,长宁的商人则不知下落,有人说长宁商人已经回归母神的怀抱。 李暮歌看完这个传说,满头雾水。 这要是谁写得小说,她非要打个差评不可,什么烂尾的破故事! “永寿,这个年号是盛天皇帝晚年所用,只五年便换了如今的景元,今年是景元十五年,那就是十七年前了。” 颜士玉粗粗一算,吓了一跳,这手册竟然是十七年前的老物件了,比她和十四公主都大! “十七年前的东西,跟现在的巫蛊之术,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难道她查错方向了? 李暮歌不确定,她觉得自己没查错,直觉告诉她,破局的关键点就在这位凌淞舍人身上。 “凌淞舍人现在在哪儿任职?” 手册看不出线索,干脆就去找人! 颜士玉叹口气,动作轻柔地收拢手册,低声道:“凌淞舍人已经去世多年,他遗留世间之物,恐怕也就只有几本游记手册了。” 人已经死了。 李暮歌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就没了,“他是通译官,当初在南地时,肯定翻译过不少当地人的书本典籍,史馆之中,应该会有所记载。” 颜士珍在史馆编撰修史,史馆的东西,颜士珍都能接触到。 颜士玉表示明白,她回去就问。 在李暮歌和颜士玉翻阅手册的时候,工部走水了。 这一场火起得离奇,烧了一间廨舍,廨舍之中还有一名工部主事,明明很早就发现起火,许多人前来救火,却不知为何,那火就是扑不灭,硬是从下午烧到晚上。 等火灭了,周遭几间廨舍全遭了灾,好在人员撤离及时,只有那位倒霉的工部主事被烧死了。 第二日,李暮歌到工部的时候,大公主已经先一步到了,一起在现场的还有大理寺和刑部的人。 那名主事的尸体被抬出来时,众人惊呼,尸体已经完全变为一具焦炭。 一股烧焦的味道随之飘开,大理寺来了一位少卿,见周围人都面露难色,便好心说道:“各位若是不适应此景,不如移步其他厅事?” “工部现在其他厅事人挤人,东西也乱七八糟摆了一地,远不如空地上宽敞,在下已经布好了桌椅茶水,诸位贵人不如去坐一坐?” 崔明璋出面,将事情安排得十分稳妥。 工部出了事,聚集在此的人都是因为工部失察,本来对工部的人没什么好脸色,现在看崔明璋这位工部侍郎安排得实在稳妥,便扫去了面上的晦气,客客气气得说着话走了。 大理寺少卿见人都离开,松了口气,带着仵作便要上前简单验尸。 “验尸的结果给本殿下一份,十四,跟皇姐去里头看看吧。” 大公主说完,不等大理寺的人劝说,迈开大步往烧成框架的廨舍而去,李暮歌看见那位姓邹的少卿到嘴边的劝说,全被大公主的特立独行给打回去了。 “十四殿下,里头危险,随时可能会坍塌。”邹少卿转头看见年轻的小公主还没有走,连忙开口道。 第35章 李暮歌点点头,“邹少卿放心,大皇姐身边有人看护,我们不会有事的。” 说完,她跟着大公主进屋了,徒留邹少卿在原地,眉头能夹死蚊子。 李暮歌可没有空余的精力去管这位少卿的想法,她能感觉到大公主现在心情特别不好,她同样心情沉重。 “十四,你说死得这个陈录主事,会不会就是画军械图的人?” 大公主拿出两块面巾,一块自己蒙住口鼻,一块递给李暮歌,蒙完后,她开口问道。 声音有些闷,听着不真切。 李暮歌沉默摇头,她不知道,但九成九是。 “可恶至极。”大公主问出口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她说出这四个字时,一字一顿,愤恨极了。 李暮歌感叹道:“壮士断腕,当真是有决心有毅力。” 李暮歌没想到荣阳他们能做到这一步,仅仅是查到崔明璋头上,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给烧死了。 大火一放,屋里留有后手也毫无用处了,一切证据都会被付之一炬,任谁都找不出线索。 怪不得在小说里,一直到大公主倒下,都没用罪证被查出来,连李暮歌这个拿着剧本的人,都不知道夺嫡之战里还有西北军的事情。 “这斩草除根的作风,一看就知道是谁干得,荣阳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太子估计都不知道,她又做了这等狠绝无情之事。” 李暮歌闻言,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大公主,听大公主的话,好像对方已经消气了。 这么快就不生气了?大公主可真是掌控自我情绪的神! 李暮歌小声说:“手段虽狠,却实实在在有效果,如此一来,什么都查不到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荣阳深谙此道,是个聪明的反派。 小说里,荣阳成功达成了她的目的,她顶着杀“十四公主”的罪名,都没有将西北军的事情爆出来。 “崔明璋还活着,你此前不是说过,可以拉拢他吗?” 大公主挥挥手,身后跟着的两名大公主府侍卫上前,搬开了挡路的木头。 木头搬走了,蹭了一身的黑。 李暮歌幽幽一叹,“一个会违背家族意愿,选择其他立场的人,定然有所图,无外乎权、财、色、名罢了,无论是什么,都得有命才能继续享受,现在陈录被活活烧死,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崔明璋不敢开口反咬旧主。” “那这么说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大公主遗憾极了,却也没有办法,才刚开始调查就死了一个工部主事,再查下去,怕不是崔明璋这个工部侍郎也活不了。 到时候事情闹大,捅到父皇跟前,父皇多半又会和稀泥,荣阳和她各打五十大板,事情彻底结束。 “不,恰恰相反,此事不能结束,三皇姐越是着急灭口,越说明我们查得方向是对的,军械图里绝对藏着一个惊天秘密,只是工部已经被他们察觉,不好再查,不如换个方向,查查别人。” 李暮歌昨天通了半宿宵进行头脑风暴,不是白浪费时间,她将这事儿从头到尾梳理了很多遍,已经有了新的思路。 大公主挑眉,示意李暮歌接着说。 “三皇姐这人做事太狠,一点儿不顾及情分脸面,这点就不如二皇兄,二皇兄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向来仁义为先,不会轻易下杀手。” 说白了,荣阳不要形象名声,太子要,太子可重视这个了。 查荣阳的人不好查,查太子的人好查啊! 大公主闻弦音知雅意,瞬间想起个人来——致使西北军打了败仗的杨家纨绔! “你说的没错,这里就交给你了,皇姐去史馆一趟!” 大公主有了新的目标,立刻去找她最信任的颜士珍去了,将李暮歌一个人扔在了火灾现场。 李暮歌看着到处都是烧焦痕迹的火灾现场,又看了眼那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尸体,心里沉甸甸的。 如果昨日她就将这事儿告诉大公主,大公主去查杨家,陈录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或许荣阳会觉得,她们查不到陈录头上,陈录可以留下一条命继续做事。 “呵!真是杞人忧天,坏人想要杀人,哪儿是我能管得着的。”李暮歌低声自嘲道,她自己尚且刚死里逃生没多久,旁人的死活,她哪有本事管。 李暮歌在心里想:“这就是权力斗争,你死我活是常态。她自认是下棋之人,将你的命当成随手可扔的棋子,却不知她自己,也不过是他人在棋盘上的一步棋。” 现在轮到太子做出选择了,杨家还是凌家,他总不能既要也要吧? 第29章 邹少卿皱着眉头跟仵作说了半天, 等他意识到大公主已经走了,不用那么认真查案时,仵作已经命人将尸体抬到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去了。 大公主真走了? 邹少卿左右看看, 确实没发现大公主的踪迹, 只看见了那个像是大公主跟屁虫一样的小公主。 最近十四公主跟大公主走得近,邹少卿不用多想,就知道那位一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十四公主。 今日早朝, 陛下赐十四公主封号“长安”,想来此刻礼部已经将此事定下。 邹少卿摸不准大公主一党要干什么, 他已经敏锐察觉到此次走水事件的问题了,绝不单单只是一场失火导致的惨案。 “臣见过长安公主!” 李暮歌正在观察火场,没想到邹少卿过来了, 她冲这位年过三十,查案经验丰富的朝廷命官点点头。 “邹少卿辛苦,依少卿看, 此案好查吗?” “这……”邹少卿在心里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让他好好查案,还是注意些什么事情啊? “少卿不必多虑, 本殿下只是随口一问,之前在宫里从未见过这种事。” 李暮歌一看就知道,这位邹少卿想多了。 朝堂上的人, 说话带着八百个心眼子, 随便一句话都会让他们多想,李暮歌暗自提醒自己,千万要记住谨言慎行,以免一句话说得不当,引来麻烦。 “哈哈, 皇宫之中有禁卫军把守,又是陛下所在,天命眷顾之地,自然不会有宵小之徒敢纵火烧屋,殿下此前没见过这种事,很是正常,其实在长宁城,一年到头也少有此类事情发生。” “纵火?少卿认为,工部走水并非巧合,而是有人纵火?” 李暮歌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查出点儿眉头来了,又或者所有人都清楚,这种扑不灭的大火,除了刻意纵火外,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邹少卿没想到李暮歌会一下子找到他话中的重点,对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十四公主,他有了些许认知。 不知其人品行如何,但知道十四公主是个聪明人了。 “殿下,廨舍之中并非只有那位陈主事在,可最后只有陈主事被烧死,而且火不是从最易走水的书案上烧起,而是从窗口处烧起来的,这点很容易就能看出。” 邹少卿指了指那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窗户,又指了指还有个具体形状的桌子残骸。 李暮歌看了又看,最后不得不遗憾承认,自己真没什么查案的天赋。 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桌子是黑漆漆一团,窗户也是黑漆漆一团,怎么看出来火势从何而起呢? 如果是现代,房子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烧个半天还能有大致轮廓,只要不塌,总能看出里头的起火痕迹,那是非常明显的痕迹。 可大庄的房子是木质结构,烧了那么久,别说痕迹了,房子都要烧没了。 邹少卿见李暮歌没看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此前没有接触过这种起火之地,想来是没什么经验,若是有经验的话,一眼便能看出。” “邹少卿是有真本事的人。” 李暮歌不是个擅长挽尊的性子,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没什么好挽尊的,她又不是神仙,哪儿能事事精通。 她佩服这种有本事的人,人能精通一道,称得上是大毅力。 李暮歌精通得是言语,她能靠一张嘴皮子跟任何人拉近关系,还能哄得他人开心,这不,邹少卿笑得都能看见后槽牙了。 被哄得开心的邹少卿很快就透露给李暮歌一个大消息。 他认为,纵火之人就在工部之中,甚至还锁定了人选,那便是与陈录同处廨舍之中的另外两人。 “或是一人纵火,另一个人逃离,或是两人合手,一人将陈录打晕,一人纵火,反正他们俩绝对不清白。” 邹少卿说起此事时,言语笃定至极,好像他人就在现场,亲眼所见一般。 李暮歌不知道对方这么说的依据在哪儿,但是邹少卿敢说,肯定是掌握了一定证据。 “少卿要将此二人缉拿归案吗?” 邹少卿摇摇头,他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问询:“殿下是何意?” 李暮歌以为邹少卿是在问自己,刚要开口,又想起这位少卿一直在看大公主脸色。 第36章 这话估计是在问大公主什么意思。 李暮歌哈哈一笑,“本殿下哪里能管得着少卿如何行事?像是这种死了人的案子,总归是要找到凶手,好给死者及其家眷一个交代。” 邹少卿恍然大悟,这话是点到为止的意思。 没有让他继续查下去,而是告诉他,只要死者家眷们满意,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邹少卿像是得了圣旨,一下子腰杆都挺直了不少,像是这种涉及到朝廷私密的案子,他最怕的就是谁都不说话,任由他查。 嘴上说着随便查,真查出什么来,没有一个高兴的。 现在好了,李暮歌已经给他划出道来,他在这个范围里查就行,查出什么都很安全,不会查着查着小命难保。 邹少卿想到这儿,不禁对李暮歌印象大好,他就喜欢给这种说话明白的人做事! 不知道自己还得了个好评的李暮歌,跟邹少卿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无论是她还是大公主,全程都没有多看过崔明璋一眼。 她们都清楚,这件事可能是崔明璋下得手,但罪魁祸首并不是他,真正的持刀之人还躲在背后,连面都没露。 “殿下,可要回宫?” 李暮歌坐上马车,马车之中,翠玉早已等候多时,见她上来,立刻问道。 李暮歌摇摇头,“时辰还早,你知道那陈主事家住何处吗?” “住在玄武大街东侧第二条巷子里,是第三户人家,奴刚刚还听工部的大人说,要去陈家为陈主事奔丧。” 翠玉等在外面时没老老实实呆着,而是去跟工部的一些人攀谈了两句,她想多帮帮李暮歌。 李暮歌赞赏地看了翠玉一眼,翠玉做事是真妥帖,“去陈家一趟吧,缘分一场,本殿下也去奔丧。” 李暮歌还是觉得陈录的死,自己并不无辜,不管是为了安亡者魂,还是还生者愿,总之,她想去。 “是。” 翠玉撩开车帘同车夫说了两句,马车调转方向,往玄武大街而去。 朱雀、玄武、白虎、青龙,四条大街组成了长宁城的主体,这四条大街上,朱雀大街基本都是住着王公贵族,全是高门显户,玄武大街则紧邻朱雀大街,多是小官员,或外地官员居住之所。 白虎青龙则是胡商与外地商贾常在之地,那边特别繁华。 至于普通百姓,长宁城的普通百姓住在各种小巷子里,大街上的房子,他们最多只能远远望一眼。 陈录是工部主事,按理说官不算太小,陈家也算是地方望族,李暮歌都听说过常平陈家的名头。 可陈录却住在小巷子里,那小巷真的是很窄小的巷子,马车都进不去,估计巷子的路只有三人宽,是李暮歌这种少年人体型的三人宽。 如翠玉或陈录那样的成年人,两个人并肩走都会觉得挤得慌。 李暮歌从巷子口下了车,巷子里现在人头攒动,小小的巷子人气十足。 这些人里,不乏身着官服的官员,纵使多为深青浅青二色的官服,那也不是常见的场景。 皇宫之中都少见,大概只有大朝会时才能看见这么多青色官服,大朝会时,在京九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参加,当面对皇帝述政。 “殿下,这里人太多了,不如让奴上前去请主人家过来?” 翠玉可不敢让李暮歌进去跟人挤,这么多人,要是把李暮歌给挤坏了,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暮歌点点头,“行,小心些,速去速回。” 她可不会不知轻重,非要跟人挤去,她现在正长身体,身高才刚过一米六,在人群里连头都露不出来。 翠玉身上有些功夫,底盘很稳,手很有力气,她进入人群中后,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很快就扒拉出一条路,人跟正常行走一样,一路走到门口,一点儿阻拦都没遇见。 李暮歌见此,突然有点儿后悔说在外面等了,翠玉有这一手,肯定能护好她啊。 记住了,下次一定。 本以为翠玉要去很久,没想到眨眼的功夫她就出来了,只是她身后空无一人,显然并未将主人家请出来。 “怎么回事?” 李暮歌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主人家动弹不得。 谁知翠玉摇摇头,沉着脸说道:“回殿下,陈家大门紧锁,早来的人说,一大早上就没看见开门,敲门也无人回应,还有好事者上墙头看了一眼,里面空荡无人,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李暮歌脸色一变,她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四个字——杀人灭口! 李暮歌不想将事情想得如此糟糕,□□阳能心狠手辣到一把火烧死陈录,连带着将陈录的手稿等物件一并烧成灰,如此狠辣手段下,荣阳会高抬贵手放过陈录的家人吗? 答案是不会。 要不是李暮歌今天来得早,恐怕过两日,陈家也会和工部廨舍一样,一把火烧个干净了。 荣阳没有连着干,只不过是为了将两件起火案时间分开,以免民众对此浮想联翩。 长宁城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情,对于民众而言,一天一个新鲜事,只要隔开两三天,民众自然不会过度注意此事。 至于朝廷会不会重视,荣阳并不在乎,查案的大理寺难道敢查到她头上吗? “可真是嚣张啊。”李暮歌低声说着,翠玉立在一旁,束手而立,不敢多言。 小说中描述荣阳公主一向嚣张跋扈,李暮歌原本只是有一个粗略的印象,现在真切体会到了,一个身居高位,手掌大权之人的“嚣张跋扈”,究竟有多么可怕。 “殿下,可要派人去找陈家人?” “不必了,将此事传给大皇姐便好,宫外的事还轮不到本殿下来管,回宫吧。” 李暮歌知道,在宫外,她的力量非常微小,她没有名没有人,想要在荣阳手底下保住人,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如将事情告诉大公主,由大公主派人。 坐上马车,李暮歌深刻意识到掌权在当下的紧迫性,陈录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依旧说死就死了,他不光保不住自身性命,连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她身为公主,又比陈录强到哪儿去呢? 公主的身份说尊贵,确实很尊贵,但那并不是源于她本身的尊贵,而是这个姓氏带给她的地位,与她地位相等的人想要杀她,根本不必多加考虑。 李暮歌回宫后,立刻派人跟颜士玉说一声,第二日出城去庄子上,正好第二日是休沐日。 李暮歌正经的课没上两天,尽忙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她课业落下不少,晚上回去还得挑灯夜读。 干什么都不容易,当一个合格的公主也很不容易。 很久没有体会过高三生一般刻苦读书劲头的李暮歌,在第二天见到颜士玉时,眼底又是一片青黑。 颜士玉见此十分担忧,“殿下昨夜又没睡好吗?” 颜士玉没忘记,前天看见李暮歌时,她就一副一夜未眠的模样,今天又是这样。 李暮歌摆摆手,“没事儿,起得太早了,路上补个眠便是,趁着人少快些出城,省得路上堵。” 颜士玉无奈,一听便知殿下很少出城,白天哪儿有那么多人出城啊,除了傍晚外,任何一个时间出城都不会堵。 颜士玉没多说什么,利索地上了马车,给李暮歌腾出地方后,她拿出书安静看书,李暮歌躺在软榻上便睡了过去。 好几年没这么熬过夜了,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儿不太适应,李暮歌睡前心想,她高三那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候天天午夜睡觉,凌晨五点就起床,一天睡不到六个小时,她还能活蹦乱跳得参加高考。 现在睡了六七个小时,竟爬不起来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李暮歌被颜士玉叫醒后,眨了眨眼,很快目光恢复清明,路上补眠效果显著,她现在精神抖擞。 “到了?” “回殿下,到了,外头就是大殿下送与殿下的庄子了。”颜士玉面露难色,“就是这庄子,好像有些穷啊。” “原是大皇姐的庄子,还在长宁城附近,能有多穷?快让开,本殿下这就下去看看。” 李暮歌对贫穷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现代一些农民过得日子都很苦,土坯房、木板床,身上的衣服甚至可能还有补丁,那可是在工业大爆发后的现代。 古代只会更差,不可能更好。 纵使李暮歌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当她看见这个世界最底层的农民时,依旧无语凝噎。 身上的衣服别说补丁了,连整块布都没瞧见一块,脚上踩着草鞋,一看便知是最便宜的那种,头发如杂草一般,枯燥无光,脸是黑的,瘦的全是骨头,手脚很细,肚子却有些凸起,脸甚至还有些浮肿。 大庄是不是要完了? 李暮歌看到这些人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如果一个国家的百姓过成这副模样,那这个国家绝对要完了。 颜士玉看到后则大怒,“管事呢!管事在何处!为何只有佃农在此!” 第37章 颜士玉刚刚在马车上只看了一眼,因为距离比较远,只看出这些农户穿得比较破烂,没看出人的具体模样。 甚至因为这些人饿得浮肿,远看着好像身上还有些肉似得。 没想到凑近一看,竟是这副面容! 李暮歌分不清普通百姓和流民,颜士玉却是知道的,她家在京城附近也有庄子,在老家更是有坞壁,正经百姓什么模样,她最清楚不过。 士大夫们能称呼大庄为盛世,总归是有些原由,不可能闭着眼瞎吹。 那群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最后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稍微体面一些,头发花白,牙都要掉光了的老人家。 老人家颤颤巍巍上前,行了一礼,说道:“老朽见过大人……” “老人家不必多礼,在下没有官身,老人家可称呼在下为颜六娘。”颜士玉面对瞧着年纪比她祖父还大的老人家,不敢怠慢,收敛了怒容。 老人家有些激动,颤着声音问道:“可是东安颜家的女郎?” “是,老人家知道东安颜家?” “老朽正是从东安附近逃难而来的难民,我等衣衫褴褛,污了女郎的眼,还望女郎恕罪。” “老人家不必如此,流离失所非尔等所愿,如今你们已经有田有户,将来好生种地,在此绵延生息便是。” 颜士玉没想到眼前人是东安附近的百姓,她心下疑惑,没听说这两年东安附近有大灾,怎么会有难民跑到京城附近的? 这疑惑她没有直言,而是放在心里,等庄子管事出来解答。 没成想那老人家说,庄子前些日子易手了,管事一家早就打包行礼离开,只留下偌大的庄子和他们这十几户佃农在此。 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女郎尽管问他就行。 颜士玉这下无语了,要不是知道大公主现在很看重十四公主,她都要怀疑大公主是不是有意为难十四公主了。 这么大一个庄子,就留了不足百的人手,还全都是佃农,要如何上手管理啊? 颜士玉还待再说什么,李暮歌开口了。 “你们都先回家去吧,外头太冷,小心冻着,六娘,你派些人过来,统计一下庄子上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分别数几,统计好后,翠玉去城中采购一番,布匹粮食按照人口来分,保证每个人都有两身衣服穿,有一月充足的粮食。” 李暮歌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两日气温确实回暖了,但身披破布,站在风里还是很冷的。 饥寒交迫,营养不良,李暮歌看不见便算了,看见了总不能视若无睹,其他事情暂停,先让眼前这几十人有衣服御寒,有粮食填肚吧。 一群眼神麻木的佃农没什么反应,那老人家感激涕零,差点儿给李暮歌跪下磕头谢恩,叫颜士玉将人扶住了,饿了许久,身体虚弱的老人家,根本挣不脱颜士玉的双手。 “先别忙着谢了,这庄子日后便是本、本小姐的庄子,你们都是本小姐的佃户,要是冻死饿死,谁来给本小姐种地?快些回去吧!” 说来也奇怪,刚刚李暮歌说要送吃得送穿得,这群佃户没有一点儿反应,现在李暮歌说让他们给她种地,好好干活,他们一个个就像是泥人突然被赋予了神智,竟一个个或鞠躬或跪地的感谢起李暮歌。 甚至有人口中称赞李暮歌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给他一口吃的,他愿意为“小姐”付出生命。 颜士玉一个人可扶不过来这么多,李暮歌见状赶紧转身回了马车上,她这个“主子”离开了,其余人都能好好干活了。 等颜士玉安排完人手回马车上,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 这么长时间,本来李暮歌可以下去转转,看看她未来庄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是因为外头乱糟糟的,李暮歌还是没下去。 她想要接着补眠,却怎么也睡不着。 原本她来到这个庄子上,本来只是想着,有了一块庄子当试验田,或许她可以去找找高产粮种,如果没有粮种,用一些现代农学知识,提高粮食亩产也行。 古代以农为本,只要能多种一些粮食,无论是名还是权,皆触手可得。 没错,李暮歌的目的就是如此现实薄凉,她没有想过为民为国,她只想为己。 但是在看见那些佃户的时候,李暮歌突然觉得很难受。 那种难受,不亚于她发现自己从现代穿越到古代的那一刻。 穿越从来不是什么好事,将一个在现代环境里平安长大的孩子,一下子扔到了陌生的古代,一切电子产品都没有了,熟悉的亲朋好友也没了。 她被迫成为另一个人,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过另一个人的人生。 还一次次死去活来,被迫向皇权强权低头。 真的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她同时也是幸运的,她成为了公主,而没有成为那群佃户里的一员,她是最顶级的阶层,除了没有电子产品外,她的生活质量比现代更高了。 可她还是怀念现代,怀念那个经过无数人艰苦奋斗,构建出的国度。 “殿下。” 颜士玉掀开车帘走了进来,坐下后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她愣是忙活出一头汗。 李暮歌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见颜士玉有些狼狈,笑道:“六娘在外别总喊我殿下了,喊小姐或是十四娘都行。” “小姐,我刚刚问了问庄子的情况,这次可真是被坑了。” 颜士玉也不客气,不光改了称呼,连自称都改为“我”了,听起来倒是挺亲昵。 “大姐不会坑我。” 李暮歌不觉得大公主会故意给她埋坑。 “机缘巧合罢了,确实算不上故意。”颜士玉当然不敢说大公主故意坑人,况且这事儿确实不是大公主故意的。 颜士玉是从那位老人家口中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感叹这事儿真是够巧。 大公主的这个庄子,勉强算是从旁人手里买来的,旁人也不是外人,曾是大公主的幕僚。 前段时间,大公主手底下新添了两个幕僚,那两个幕僚不是京城本地人,所以想着在长宁置办产业,便看上了这个庄子。 原本庄子上的管事也是那两人安排的,后来东安来了一批难民,难民价格便宜,两个幕僚就以公主府的名义,将这一批难民从其他大家族手里抢过来了。 谁知前脚他们刚布置好这个庄子,等着春耕后一切走上正轨,后脚他们就被另外一个幕僚给弹劾了。 这俩人不光打着大公主的名头在外面买庄子抢佃户,还干了别的事,收受贿赂都算基础,欺男霸女的事情干了好几件,两人狼狈为奸,互相勾结,还真骗过了大公主。 却没想到被另一个幕僚撞破,叫那幕僚告到了大公主面前,庄子和地都被大公主收下了,两个幕僚则被赶出了长宁城。 “庄子机缘巧合到了小姐手里,这些日子,庄子没人管,那些佃户不敢随意盗用主家财产,才断了顿,要不是挖些野菜草根吃,恐怕都要饿死一批了。” 李暮歌听完颜士玉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是我慢了一步,叫他们受了好几日苦,不过升米恩斗米仇,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我好欺负,一应物资切不可免费提供,先记账,算在租子里,还有,春耕时我自有安排,吩咐下去,他们不能擅自耕种,否则租子会更贵。” 颜士玉应了声是,李暮歌这种做法是最合适的,经历了几次抛弃,还有成为难民的经历,这些佃户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而且他们饥寒交迫,脑海中只剩下生存的欲望,说道理没用,他们听不进去,只能用威逼利诱的方式,以恐惧驱策他们。 话说来无情,却是事实,人性复杂多变,穷困中有最纯粹的善良,也有最歹毒的恶念。 颜士玉歇了一会儿又被人叫走忙活了,她其实也是第一次正式接手这些工作,以前全是看着家里人干,自己在一旁学。 现在突然上手,她初时生涩,好在很快进入状态。 看着外头事事皆有安排,所有人都有活儿干,没有乱成一片,李暮歌暗暗点头,颜士玉是个管理内政的人才。 马车内无人了,李暮歌开始思考庄子在她手上,造成的影响。 此前她还在想,按照小说里的故事线,现在大公主应该开始搞事了,可一直到陈录死了,她也只看见荣阳在搞事,大公主这边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的阶段,完全没有搞事的样子。 她还一直很疑惑,想着是不是大公主不够信任她,故意瞒着她。 现在看来,大公主是真没动手,剧情没有按照小说内容发展,是因为有她这个蝴蝶在。 东安的难民,根本没有到大公主手上! 李暮歌哭笑不得,她怎么也没想到,剧情在她这儿发生了重大变故,不过仔细想想,剧情又有什么用呢?她还活着,不就注定剧情会大变样嘛! 所以剧情可以做参考,不能奉为圭臬。 第38章 作参考的话,李暮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明了了,直接按照原书中大公主的做法,一步步去安排,便足以让太子党狠狠喝上一壶! 不,她不光要借鉴大公主的做法,她还得查漏补缺,让皇帝想要保人都保不住! 李暮歌想起她以前听说十一皇子夭折不入皇陵时的想法,当时她疯疯癫癫,一心想着我不活,你们也都得死。 现在她清醒了,她才不会死,要死也是那群野心家先死! 这一局,就拿五皇子开刀吧,明年他就要二十岁了,可得抓紧动手送他一程,不然,他死了就能入皇陵了。 李暮歌很想知道,荣阳看见自己弟弟死于自己作下的孽时,会是什么表情! 李暮歌在城外跟手下一起安置佃户,整理庄子的时候,荣阳正在东宫挨训。 工部主事被活活烧死一事在朝中掀起巨浪,太子身为储君,压力很大,因为皇帝命令他三日之内必须查出凶手,给天下百官一个交代! 太子又不会查案,他怎么可能三天查出头绪来,压力只能给到太子底下的人头上。 然后太子从妹妹口中得知,这火是他亲妹妹荣阳放得。 “你可真是孤的好妹妹,放火烧死工部主事,还差点儿把整个工部给点了!你知不知道工部有多少国之栋梁,知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机密图纸!但凡混乱之中,有一张图纸被敌国盗走,都会令我大庄损失惨重!你疯了吗你!你为什么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太子把门一关,指着荣阳破口大骂,要不是尚有理智,他都想提剑给荣阳一下,让荣阳清醒清醒。 “别的事你随便做,杀十四也好,跟老大作对也罢,不管你干什么,那都是家事,父皇能保住你,孤也能护住你,可是拿朝廷命官的命不当回事,拿工部军械图纸不当回事,你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啊?孤看你不要当公主了,你来当太子好了!” “皇兄若是想让位,臣妹不是不能做,只是皇兄舍得这个位子吗?” 被太子当面骂,荣阳眉头都不带动一下,一直到她听见太子说要“退位让贤”的话,她才开口嘲讽回去。 一句话,让太子眼神都清澈了。 “胡闹!有些玩笑可开不得。” 太子眯着眼,声音低下去,明明语调平静,却比刚刚愤怒怒骂还吓人。 荣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给了太子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慢悠悠地说道:“是,臣妹只是在开玩笑,但若是那陈录不死,皇兄的太子之位,可不一定能保住。” “荣阳,你在威胁孤。” 荣阳夸张地捂住吃惊微张的嘴,“太子殿下!谁敢威胁您啊!” 太子被荣阳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气得深吸口气,喝道:“好好说话!” “哼!皇兄,要臣妹说,杨家做事实在是不够尽心,工部的人是杨家找得,可杨家找得是什么人?崔氏子弟,世家之后,用这个人,打不得骂不得,事事都得看他脸色,如果不是他故意为之,军械图怎么可能流出去?那军械图对咱们有多重要,不必臣妹说了吧?” 太子沉默不语,显然是将荣阳的话听进去了。 荣阳继续说:“想要保住储君之位,光有名分是不够的,哪怕皇兄是皇后嫡出,也坐不稳这个位置,真正能让皇兄保住太子之位的东西是什么啊?” 荣阳将腰上的钱袋子解下来,扔到了手边,金银磕碰桌面,发出闷响。 “是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皇兄是有了,可没钱,谁会愿意为咱们做事?那些人如果用不起七宝帐,睡不了紫檀床,住不了百亩宅院,他们还会跟随皇兄吗?” 荣阳每说一句,太子的表情就更难看一些。 荣阳见此,言语之间的嘲讽更甚,“天下人都说,天下是皇家的天下,可这天下哪里属于皇家?近半土地在世家手里,他们手指缝流出来的金银,连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都为之着迷,甚至愿以太子妃之位,换得世家财帛,多可笑!” “荣阳,够了。” 物极必反,荣阳说得多了,太子愤怒到了极点,反倒冷静下来了。 “你只是害怕西北军被卷进来,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似事事都是为孤着想。” 荣阳没有反驳,没错,她就是为了保住凌家。 需要钱的不止是太子,还有荣阳和凌家。 荣阳起身,将钱袋子重新系回腰上,口中随意说道:“崔明璋看到陈录死了,他就会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如此一来,老大不可能顺着他查到咱们了。皇兄放心,替罪羊已经找到,很快大理寺就会将人捉拿归案,届时是千刀万剐还是粉身碎骨,皇兄请便。” 太子没有再开口,一直到荣阳离开,太子妃进来,他还坐着没动。 “殿下,喝口清茶,压压火气吧。” 太子妃为太子端了一杯茶,放到手边。 太子看着那盏茶,心头火气没下去,反倒越烧越旺,最后他起身,将茶盏狠狠摔到地上,茶盏碎了一地,混着茶水和几片茶叶,在地上摊开。 “这个混账东西!!” 太子怒喝,太子妃知道他骂得是荣阳,对此,她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人将东西收拾干净。 等太子冷静下来,太子妃才开口。 “荣阳仗着镇国大将军在西北有功,一直以来目中无人,对上陛下都敢顶嘴,实在是无君无父,无礼至极,殿下与她为伍,确实是受罪了,今日她敢与殿下争吵,殿下可想过日后如何处置她?” 看太子脸色好看了点儿,太子妃接着说:“唉,也怪妾身那弟弟实在不争气,没能在西北立下战功,帮殿下一把。” 太子抬头看向太子妃,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杨家子弟不应该如此无能,太子妃,杨家真的全力支持孤了吗?” “当然,妾身已经是殿下的太子妃,殿下登基,太子妃便是国母,杨家焉有不支持殿下之理?” 太子闻言哈哈一笑,将太子妃揽入怀中,烛火中正值好年华的夫妻俩说着情话,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好像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但太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如何处置太子妃口中“无君无父,无礼至极”的荣阳。 太子以为工部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应该可以松口气了,没想到半月过去,会试来临,一个谣言突然出现,并且迅速席卷整个长宁。 有人说,此次会试,有一太子门生贿赂考官,让考官为那门生替换考卷,此乃舞弊之举! 第30章 “什么会试之中有人贿赂, 这种流言蜚语怎么可能是真的,他们竟然信了,还上折子弹劾孤, 简直荒谬!” 太子将皇帝送给他的折子扔在书桌上, 冷声说着。 他说话时似乎有些愤怒,但仔细听能听出来,愤怒之下是不屑, 不屑于跟那些蠢货一般计较。 “放着不管肯定不行,殿下, 不如让父亲派人去查查,谣言四起必定是有人在暗中搅弄风云。”太子妃将折子拿起一本,翻着看了看, 发现上面的话大多数都是道听途说。 真要让这些言官找真凭实据,一个都找不出来。 “不用查都知道是谁在推动谣言,老大最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孤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 她把孤当成软柿子捏。” 太子直接锁定幕后主使为大公主,主要是目前只有大公主一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其余人没必要跟他杠上。 他是储君,没有意外能顺风顺水继位的人选,旁人巴结他且来不及, 又怎么会跟他对着干。 如果会试中真有太子门生贿赂考官的事情发生, 被其他人知道,他人或许还会为那名考生大开方便之门,反正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引来群情激奋。 太子妃也觉得幕后之人应该是大公主,除了大公主没有别人会这么做了。 “可惜即便知晓幕后之人是大皇姐也没用, 还是要先处理此事,父皇将折子送来,是要殿下写陈情折子,父皇难道不信任殿下?” 像是这种弹劾的折子送过来,肯定是要上一封陈情折子,细细跟皇帝说明此事原由,撇清自身嫌疑的。 那些言官不会因为弹劾旁人而获罪,被弹劾者如果说不明白,皇帝的惩罚就在后头等着。 太子叹口气,嗯了一声,“父皇性情如此,他想要留一世英名,如太|祖和盛天皇帝一般。” 英明神武的皇帝肯定不是昏君,所以不会在朝政之上庇佑子女,反而会为了凸显自身大义,更加苛刻地对待子女。 太子身为储君,不管是什么坏事,他都首当其冲。 “殿下辛苦了,不知这些日子荣阳在做什么?” 自打上次太子在书房怒斥荣阳后,荣阳公主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过东宫了。 太子没说话,好像是没听见,太子妃明了,这是太子也不清楚。 另一头,文绮楼内,李暮歌正和颜士玉喝茶聊天。 第39章 旁人喝酒她们喝茶,怪养生的。 李暮歌喝得自然是清茶,不光如此,她还往里头加了不少蜜糖,她是真喝不惯那些苦不拉几的玩意,李暮歌觉得下次可以弄点儿奶来,煮点儿奶茶喝。 看着小炉子上面翻滚的热水,李暮歌在心里暗暗记下此事。 品一口茶,颜士玉长舒一口气,一扫身上的疲乏。 见李暮歌似是有些无聊,她提议道:“今日文绮楼内有诗会,据说还会有几位大人物参与,小姐不下去看看吗?” “一会儿去,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景,怎么在这儿陪我这无趣之人喝茶啊?” 今天李暮歌是单独过来喝茶吃饭的,从国子监下学回宫,路上正好路过文绮楼,天天路过,李暮歌就想进来吃顿饭再回宫。 宫里的饭菜再美味,天天吃也吃烦了,人偶尔还是得找点儿新鲜东西,换换心情。 结果李暮歌人刚到,颜士玉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屁颠屁颠上了二楼包厢,找李暮歌蹭了一顿饭。 “小姐日子过得悠闲,属下最近可是累得很啊。” 颜士玉说起此事,语气里满是幽怨之情,李暮歌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大渣男。 她可没做什么抛妻弃子的事情啊! 李暮歌想起了颜士玉最近的工作量,天不亮要出城,天黑了还要回城来赶功课。 还有一些其他事情,全都是颜士玉在处理,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确实非常辛苦。 “咳,士玉如果有信赖之人,可以让人帮着处理一些事。” 一个人干活干不完,那就两个人、三个人一起干,不要那么死板嘛。 颜士玉闻言,眼里的幽怨都要形成实质了,殿下你是认真的吗!咱们现在这个情况,上哪儿找人去啊! 李暮歌被看得更心虚了,她们现在等于是创业初期,而且项目非常不被投资人看好,想要招员工,连想要实习证明的大学生都看不上这份工作。 古代还没有实习证明,想要招人更困难了。 “总会好的,你前段时间不是天天去参加各种诗会文会吗?总能找到些怀才不遇的学子吧?” 大庄怀才不遇的学子非常多,而且大多数人是真的有才能,那些人写得诗词歌赋广为流传,无数人称赞他们的美名。 每次看到那些人写了新的诗篇传天下,李暮歌都能幻视千年后的学生,上课时面对课本上的诗,绞尽脑汁地背诵。 世家掌权就是如此,家世不太好的文人,有才也没有门路进入朝堂,所以诗会文会是非常好的招人场所。 “怀才不遇者,又有几人是有真才实学,又有几人不做封候拜将的美梦,想要找到踏踏实实干活的人,难啊。” 颜士玉年纪轻轻,发出了人事老油条的感想。 李暮歌嘴角微抽,说实话,她觉得不是人才难觅,是颜士玉的要求太高,她拿三千月薪,没有五险一金,只是管吃管住的待遇,敢去招名牌大学博士生。 能找到才怪。 “有时候,适当放低门槛是很有必要的。”李暮歌希望颜士玉能明白她的意思。 要不是李暮歌自己不方便出面大张旗鼓招人,她都想自己出马了。 颜士玉两手一摊,直接耸肩,“真不成,小姐不如猜猜今日是谁放下了门槛,那人又能招到什么人。” 颜士玉说的是楼下的文会,这种没有门槛,人人皆可参与的文会,多数时候都是大族招揽门生幕僚,正是李暮歌所说的,放低门槛的招揽。 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招揽到的门生歪瓜裂枣,什么人都有。 “天地熔炉,熔百铁能得一金,便是赚了。” 李暮歌说完被自己给逗笑了,学过物化的人都知道,铁元素不可能变成金元素,所以熔百铁,千锤百炼后只会出钢,不可能出金。 颜士玉显然没学过物理书,没背过元素周期表,不过她没上过现代的课,不代表没有常识。 “小姐,百铁只会出钢,而天才是金子,唯有大浪淘沙方能得金。” 李暮歌听懂颜士玉的话了,这是告诉她,得经过世事锤炼,天才才能显现本领。 但李暮歌却有不同态度,“钢比金坚硬百倍,却不如金贵重,但若身处战场,有金不如有钢刀,世上天才少,如你我这般的庸者居多,但谁又能说,庸碌之人,不能执掌命运呢?” 所以招人别总看人家的家世背景,读过多少书,拜过什么名师,你是找人做事,不是找人当门面,能做事才是最主要的。 “再不招人,小心你年纪轻轻累倒咯。”李暮歌起身,走到颜士玉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几日颜士玉天天熬工作,人都瘦了一圈,肩膀上一摸都是骨头了,“正长身体呢,小心吃不饱睡不好,以后长成个小矮子。” 颜士玉额角青筋蹦了蹦,咬牙切齿应了声是,没敢对着公主放肆,但心里记住了。 以后她比十四公主长得高,她就天天站在十四公主身边! 目前颜士玉这个想法只是一个愿望,因为十五岁的李暮歌已经突破一米六,直奔一米七了,而比李暮歌大一岁的颜士玉,还不到一米六。 李暮歌起来后没停着,推开门走了出去,楼下吵吵嚷嚷,念诗的,谈论国政的,还有叙旧聊八卦的,一人一面,千人千面,热闹极了。 她脚下一转,顺着楼梯往楼上走,像是被楼下的人烦到,不得不往上走,去透透气。 她的脚步轻松,看似随意着走,实际上是有目的的往三楼而去。 文绮楼的三楼有一处大看台,像是这种常常举办诗会的酒楼,围着一楼场地中心的二楼三楼边上都是看台,摆放着桌椅,供诗会的举办者与评委们落座,而诗会参与人员,则多在一楼大堂里。 坐在看台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楼大堂里的人像是在给二楼三楼的人表演。 李暮歌上去的时候,看台上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他们没有位子,像是随便看看。 三楼只有四个单独的房间,此刻都关着门,应该是有人在里面。 李暮歌走到看台角落里站着,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放在楼下,耳朵则竖起来听着三楼的声音。 文会诞生了几首还算不错的好词句,有仆役捧着新鲜出炉的纸张往三楼跑,很快三楼的房间被打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穿朱红绸缎的国字脸年轻人出来了。 那年轻人长相一般,面上带笑,瞧着很是亲和,身旁的人都胡子一大把了,却没人敢怠慢这位年纪轻轻的郎君。 只因他身份贵重,在场没人得罪得起。 不消片刻,年轻人就被周围嘈杂的声音烦到了,他只皱皱眉,周围人便很有眼力见的四散开来,转瞬他身边就剩下几个仆从跟着。 李暮歌见周围人少了,这才出面,走到明处。 “五皇兄,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皇兄。” 听到声音,魏王转头去看,见是李暮歌,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迷茫。 显然,他没认出李暮歌是谁,只觉得李暮歌眼熟,应该是他的某个妹妹。 “十四见过皇兄,皇兄今日前来,可是看上了文会之中哪位大才子?” “啊,是长安啊。”魏王心下松口气,知道对面是十四公主,他就不怕叫错人了,“王妃家中有人来参加文会,本王便过来看看。” “原来是五嫂家里的子侄,不知是楼下哪一位,那位身着绿衣的少年,还是那位青色长衫的郎君?” 李暮歌指了指人群中长得最好看的两个人,魏王妃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她家中子侄,肯定人品才学样貌都很出色。 魏王笑容僵了僵,“都不是,是那个人,正与人攀谈的那位玄色衣衫的郎君。” 那个人长得还行,但没李暮歌指得两人出色,而且他本身年纪就不小了,还穿一身暗色的衣服,坐在人群里跟年轻人都不像一辈了。 瞧着跟三十来岁一样,年纪这么大还没举官,依旧在人群中混名头,可不像是世家子弟。 李暮歌看了眼,没有多做评价,她今日来见魏王又不是为了评价魏王妃家中子侄的。 李暮歌不觉如何,魏王脸上却一阵羞红,他觉得魏王妃的这个大侄子太丢人了,还正好赶上皇妹在侧,丢人丢到宫里去了。 “长安你为什么会在文绮楼?你今年都十五了,确实到了说亲的年龄,但这文绮楼里可没有够格尚公主的才子。” 十五六说亲,定亲等流程走两年,十八左右成亲,顺势出宫建府正式开始步入朝堂,一般皇子和公主们都是这个流程。 妻族与夫族会是第一笔政治资本,所以未来驸马的人选需得好生考量,正如魏王所说,眼下文绮楼聚集的这一批才子,没有一个够格尚公主。 他们的出身不够。 “皇兄,长安还小,再说婚姻之事,合该父皇母后做主,长安怎会与人私相授受,实在有失礼数。” 第40章 魏王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看李暮歌的眼神,有点儿像现代人看清朝人,好像李暮歌是不知道哪儿蹦出来的老封建。 魏王脑子里没有“老封建”的概念,不过这不妨碍他觉得李暮歌年纪轻轻,脑子跟那群读书读傻了的老学究一样腐朽。 “没看出来,长安你竟然崇尚圣人们有礼有信的处世之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魏王有些想要离开了,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李暮歌站得位置靠近楼梯,他如果从那边走,逃避意味过于明显。 最近十四和老大走得近,魏王想着,还是不要和十四闹得不愉快了。 另一侧更靠近看台,于是魏王便往看台走去。 边走他还边说:“本王出府之前,王妃还叮嘱本王,要好好看着她那位侄子,皇妹若是有事尽管去做吧。” 这话跟下逐客令差不多了。 李暮歌等魏王走近,侧了侧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薄薄的瓷瓶上用蜡封着口。 她将瓷瓶递给魏王。 “这是何物?” 魏王看着瓷瓶,一脸不解,李暮歌则小声说:“五皇兄确定要在此处说吗?这东西,是大理寺的邹少卿给皇妹的,他说里面的东西有关工部主事陈录之死。” 魏王听到这句话,眉头紧皱,“本王不知十四皇妹在说什么。” “三皇姐这招釜底抽薪当真厉害,可再厉害的手段,也难免会留下破绽,皇兄当真要我在此处说?” 魏王闻言,四下看了看,三楼人不多,但看台上还是有三五个人,他们明里暗里都注意着他和李暮歌。 魏王将瓷瓶塞到怀中,低声道:“你随我来。” 说罢,他转身往刚刚走出来的房间走,房中无人。 他往回走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陈酒的香气,又像是奇特的熏香。 还挺好闻,魏王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想着,一会儿走时管文绮楼的管事要一份熏香,从未在宫中闻过这香味。 魏王怕隔墙有耳,特意将跟随自己的仆从从楼下喊来,吩咐他们道:“记够十首再上来寻本王!谁记得好,本王大大有赏!” 奴仆们应了声是,然后他们一抬头,就看见自家王爷脚步虚浮的背影,魏王有些踉跄地走入屋中。 王爷可能是喝了酒?喝得醉了些,这才走路都不稳当了,等一下上来的时候,得管后厨要份醒酒汤。 奴仆们并未将魏王奇怪的状态放在心上,在酒楼喝酒喝醉了,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他们也没有什么戒心,这里是长宁城,还是在十分繁华的大酒楼里,能有什么事呢? 等奴仆们下楼,李暮歌才跟着进入屋中,三楼看台上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在长宁城混久了之后培养的敏锐直觉告诉他们,现在最好不要凑上去讨王爷嫌,恐会招惹灾祸,还是装聋作哑离开比较好。 于是他们三三两两结伴下了楼,混入文会的人群之中。 魏王进屋后,站在窗口通风,他脸颊发热,高处的风吹在脸上比较舒服。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邹少卿查出实证,证明火是我阿姐放得了吗?” 魏王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好像又闻到那股味道了,此刻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轻快。 他刚刚喝了好几杯酒,文绮楼的酒后劲可真大啊。 李暮歌抬手捂住口鼻,看着魏王状态越来越不好,他的瞳孔都有些扩散了。 “你、你说话啊……” 魏王有些大舌头地讲着,身体无力靠在窗边。 “五皇兄,你们去过工部吗?看到陈主事的尸体了吗?”李暮歌轻声说着,说的话像是诅咒,字字锥心,“听说他是在清醒时,被火活活烧死,他特别痛苦,所有在工部的官员都听见了他死前的哀嚎,听说,他还在死前说过一段话。” 李暮歌两个听说下去,魏王眼神已经彻底涣散,他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具焦糊的尸体,在冲他喊冤。 为什么要杀他!他兢兢业业为凌家做事,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一时疏忽,不慎将军械图送出工部,竟直接要了他性命! 还是以烈火焚身,如此残忍无道的方式死去。 李暮歌一步步走向魏王,她听见魏王口中在念叨着什么。 仔细听,能听出其中尽是推脱之词,说陈录办事不力该死,说陈录倒霉,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人在做天在看!李时天,你和李曙君丧尽天良,谋害他人性命,你难道就不怕,上天责罚吗!” 李暮歌说罢,伸手狠狠一推,魏王身体失去平衡,倒向窗外。 他在坠落之时终于恢复了理智,但就像李暮歌曾经那样,神智清醒却无法控制身体,犹如被“鬼压床”,意识根本没法控制身体。 于是不做任何挣扎,从高空落下,怀中瓷瓶受到撞击,碎裂开来,里面的粉末暴露在空气中,触碰到人身上的温度后,散发出浓浓白烟,随后是绿色的火光出现。 那火像是天降神罚,就在魏王身上燃烧,转瞬魏王整个人都被白烟笼罩,在清醒之中,他被火舌吞噬。 “天罚!天罚!” 魏王疼痛之下叫喊出声,他见过这种绿色的火,坟场附近总会出现的鬼火。 是恶鬼索命来了,索他的命来了! “啊啊啊!有鬼啊!” “快救人快去救人!” “是谁坠楼了?快来人救火啊!我的摊子,我摊子也着了!” 楼下一片混乱,李暮歌退后两步,确定底下的人看不见她身影,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晴空之下,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李暮歌畅快地笑了两声,转身从屋中出去,脸上的表情在遇见人之前,变为惊恐。 “快来人!皇兄掉下去了,快救人啊!” 魏王李时天于文绮楼当众坠亡,随后自燃,疑似上天责罚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整个长宁城。 李暮歌作为最后接触李时天的人,很快就被皇帝请到了宫里,入宫前,大公主还特意派人过来同她传话。 说让李暮歌放心,李时天是受天罚而亡,大公主决不允许荣阳将谋害兄长的罪名,扣在李暮歌头上。 李暮歌当然放心,她其实觉得这次动手有很多不足之处,她虽说死了那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法子杀人,难免有疏漏。 如果不幸被发现了,那就重开,下次她绝对能做得更好。 颜士玉听说了此等奇事发生,甚至还亲眼目睹了魏王自燃现场,被吓够呛。 李暮歌离开文绮楼前,颜士玉过来求见,李暮歌腾出时间跟她见了一面。 颜士玉见到李暮歌的第一句话便是,“那瓷瓶呢?” 别人不知道李暮歌都干了什么,颜士玉却全知道,李暮歌在庄子里烧骨头,根本没想过瞒她。 “你不是见过吗?天罚啊。”李暮歌刚杀了个人,心情很美好,她不知道过往数次死亡里,魏王有没有动过手,但她知道,魏王绝不无辜。 单凭他是荣阳弟弟,李暮歌杀他如斩荣阳一臂,就足够李暮歌高兴了。 颜士玉确实见过那粉末在空中燃烧,形似鬼火,但她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甚至能将一个人活生生烧死! “天降神火就够了,为何还要亲自去……”推人啊!这要是被人看见,几张嘴都说不清楚。 颜士玉完全不明白李暮歌在想什么。 李暮歌沉思片刻,说道:“这是仪式感,你不懂。” 颜士玉是真不懂,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追随李暮歌,是不是选错了? “选错你也没法重选,别忘了,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见了,旁观等于协同,你我是同伙。”李暮歌看出颜士玉后悔了,她直接打散颜士玉的侥幸。 李暮歌从不觉得她能得到别人发自内心的忠诚,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母家都不支持她,别人凭什么全身心帮她? 她和颜士玉本就是不得不绑在一起,颜士玉看见了她杀十一皇子,还没有当众揭穿她,自那一刻起,颜士玉的命就跟她绑在一起了。 李暮歌的话实在有点儿无耻,颜士玉无奈,“殿下说得是,那殿下可有脱身之法?” “放心吧,不光不会有事,顺利的话,我还能为你我挣一份新的前程。” 第31章 颜士玉对李暮歌所说的前程没什么想法, 她更担心李暮歌的安危。 可惜她们没那么多时间说话,宫里来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颜士玉只好眼看着李暮歌独身一人回宫, 像是在看易水边的刺客, 走向宏大悲壮的结局。 颜士玉这番表现,搞得李暮歌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不能全身而退了。 不能就不能呗, 反正她能重开! 想到这儿,李暮歌又支棱起来, 在宫门口和大公主的人说了两句后,她终于进宫了。 第41章 和李暮歌所预料的不差分毫,大公主会在得知此事后, 第一时间进宫,并且想办法保住她。 李暮歌估计此刻大公主要用尽全身力量,才能压住疯狂上翘的嘴角, 不然她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狂笑出声。 荣阳一直以来都很嚣张, 但她很有分寸,她从来没有嚣张过头, 每一次都正好卡在那个边缘,大鹏展翅。 大公主很讨厌太子,更是厌恶荣阳, 可一直以来就是没什么对付荣阳, 行之可效的办法。 荣阳重视的人不多,凌家、贵妃和魏王。 李暮歌想,如果她是大公主,没有重开作为后路,她肯定也会选择忍耐荣阳, 不会跟对方产生冲突,因为荣阳的软肋实在是难对付。 不说在西北的凌家,就光说宫中的贵妃与正儿八经的皇子魏王,这两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现在大公主人在家中坐,福气天上来,好消息直接砸她脸上,她心里恨不得将李暮歌给供起来了,只要李暮歌能想办法将她讨厌的人一一铲除,她能真的将李暮歌当活菩萨看。 这些想法,李暮歌是不知道的。 甚至李暮歌到紫微宫的时候,她一个人都没看见,只看见皇帝了。 皇帝坐于上位,脸色阴沉得可怕,抬头看向李暮歌时,那目光就跟传说中吃小孩的恶鬼一样恐怖。 李暮歌进去后便直接跪地,像是被吓傻了,“父皇,父皇,五皇兄他、他死了,他被天罚之火活活烧死了啊!” 她的眼泪唰唰地掉,哭得鼻子眼睛一片红,瞧着特别可怜,真是被吓得够呛。 皇帝盯了她一阵,发现李暮歌是真的在哭,而且非常伤心,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别哭了,起来吧。” 皇帝想着底下人送上来的情报,一时之间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底下人看错了。 魏王今年十九,马上便要二十了,他是个近乎成年的男子,身材随了皇帝,高大魁梧,手脚有力,这样一个成年男子,他能被一个身量不足的少年人从楼上推下去? 这就跟之前有人说,不会游泳的十四公主,让会游泳的十一皇子溺毙一样,皇帝压根没法相信一点儿。 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啊! “你为什么会和你五皇兄一同出现在文绮楼?” 皇帝心里不太相信,嘴上还是要问一问,他还是抱有一定的怀疑。 李暮歌收回狠掐自己的手指,站直身体,抹去眼泪,哭得有些打嗝,断断续续说道:“文绮楼举办文会,儿正巧在文绮楼吃饭,便想去三楼看看有没有名家大儒来访,没想到上去就碰见了五皇兄,皇兄说,他是来看看五皇嫂侄儿写诗写得如何……” 短时间里,皇帝也没法查出太详细的事情,李暮歌说的话,和表面上的情报没有两样。 李暮歌这几日经常在文绮楼吃饭,皇帝想起来,文绮楼正好在国子监附近,李暮歌顺路就能去了。 所以李暮歌出现在文绮楼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反倒是魏王,他居住的魏王府距离文绮楼可远了,如果不是特意赶往,魏王几乎不可能顺路去文绮楼。 “坐吧,别站着了。” 皇帝可算松口让李暮歌坐下,李暮歌委委屈屈地落座,望向皇帝的眼神里满是信赖。 “父皇,五皇兄说这是天罚之火,他为何会被天罚啊?还有,若是让三皇姐知晓,儿当时就在五皇兄身前,却没能救下皇兄,三皇姐她会不会,会不会恨我啊?” 李暮歌表演了一个惊慌失措,又继续表演弱小可怜。 皇帝也在苦恼这件事,荣阳可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她平日里无理都要搅三分,更不要说她弟弟是真死了。 李暮歌不管动没动手,都会被荣阳视作凶手。 “唉,为什么魏王会摔下楼去?可是有人推他?” 皇帝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能找到第三个人,让荣阳不要盯着十四一个人。 “儿只记得,当时五皇兄好像是喝多了,脚步虚浮,面上满是红晕,他走到窗边开窗吹风,儿并未多想,谁知不足片刻,五皇兄就像是看见了鬼似得,惊恐大喊着,转身就从窗户跳下去了!” “十四,在他人跟前,切莫提及鬼祟一事,天下无鬼。” “是,儿知晓了。” 皇帝能从李暮歌的描述里,看见魏王当时惊恐的模样,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害怕到直接跳下去呢? 联想到天罚一事,皇帝不禁将工部主事烈火焚身而亡一事,与魏王扯上关系。 见皇帝陷入沉思,李暮歌知道,这一步她算是走对了棋,皇帝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纵容疼爱荣阳。 又或者皇帝是比较重视荣阳的,但并不重视魏王,魏王的死活他纵然关心,可他更关心朝政。 也是,什么东西多了就没什么可稀罕的了,孩子多了同样如此,宫里每隔一两年还会有新生儿降世,现在排序都排到二十开外了。 李暮歌记得后期还有官员上书,希望公主和皇子分开排序,被大公主给撅回去了。 因为一旦分开排序,太子就会成为大皇子,嫡长全占了,地位更稳固了。 “有一件事,儿不知当说不当说,若是儿讲错了,还请父皇恕罪。”李暮歌给了皇帝反应时间。 皇帝皱了皱眉,直觉李暮歌说的事情应该不是件小事,又有麻烦要来了。 “尽管讲,朕恕你无罪。” “五皇兄在跳下去之前,口无遮拦,说了很多话,其中有一段是说工部侍郎崔明璋,他说,‘崔家子欺人太甚,贪婪无度,今日且让你清楚,不听话的人是什么下场!若还不听话,陈录今日便是尔日后下场’!” 李暮歌用魏王的语气说完那一段话后,便缩着脖子坐好,像是在等待狂风暴雨的到来。 皇帝显然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有些发晕,半晌才回过神来,刚刚他只是猜测起火一事与魏王有关,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明白过后,便是大怒,皇帝怒吼道:“他想造反不成!喊荣阳滚过来!” 李暮歌抬手捂住上扬的嘴角,她看着皇帝,好像看见了一个庸碌的中年人。 他多么平常啊,他小心翼翼维持着手中的权柄,不容任何人窥伺,他曾经意气风发,聪慧狡黠,现如今早就被权力侵入骨髓,成了权力的奴隶。 他自以为掌控天下,却不知,他其实什么都控制不了,甚至连自己的思想,都是那么浅显易懂。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李暮歌后知后觉想起了曾经学过的课本内容,当时她只会死记硬背,此刻,她对此有了新的认知。 感谢现代教育,要不是现代教育,她还想不出天罚这一招,如果没学过现代知识,她哪儿知道煅烧骨头出白磷啊。 那么一小瓶白磷,可废了李暮歌许多功夫,她只是知道原理,具体过程需要一点点摸索,而且过程还很危险。 好在大庄此前有一定炼丹基础,用到的一些材料能够在市面上找到,比如浓硫酸也就是绿矾油,需要拿它跟骨灰混合。 再比如水冷凝管,一开始李暮歌打算用琉璃管代替玻璃管,没想到物资丰盛的长宁城里,胡商带来的琉璃全都是瓶子和杯,她只好用铜管代替。 其中困难不一一论述,反正很艰难才搞出那么一小瓶。 李暮歌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文科生巅峰了,再多操作真做不出来。 荣阳很快就到了紫薇殿,她进来后看见李暮歌,表情很冷淡。 李暮歌还以为她会看见第二个淑妃,当时淑妃几乎要在十公主和十一皇子的棺材前哭死过去了,谁知荣阳的反应是这样。 她与魏王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应该很好,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李暮歌不明白,于是她仔细观察荣阳,发现荣阳眼角通红,半张脸有些红肿,扑了许多粉才遮住那红印。 不是荣阳反应过于平淡,是荣阳没法有太大反应,她脸上的粉太厚重了。 这么多粉还能看清底下的红印,李暮歌猜是有人刚刚打了荣阳,荣阳为了不御前失礼,也是为了不在她这个敌人面前丢脸,才会扑粉掩饰。 谁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荣阳?答案不必多说,自然是贵妃。 魏王的母亲,也是荣阳的母亲。 接下来的对话,主要围绕皇帝对魏王行为的不满展开。 荣阳在得知李暮歌先进宫,父皇让自己“滚”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 果然,父皇知道了一部分事情,好在知道得并不全面。 荣阳路上想过这种情况,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李暮歌也不可能泼太多脏水到魏王身上,果然李暮歌只是点出了崔明璋与魏王关系不一般的事情,还有就是放火烧工部一事,可能与魏王有关。 “父皇,工部一事大理寺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太子今晨已经递上了折子,此事已经结案了,又怎么会与五弟有关!至于崔侍郎,他是世家望族出身,这些大世家一向看不起如凌家一般的武夫,五弟与这些世家之流有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况且十四皇妹也说了,当时五弟已经喝醉,醉酒之人说出的浑话,岂可当真?” 第42章 荣阳大概从来没有说过这么讲道理的话。 反正李暮歌是没从她嘴里听到过,现在听起来还算中肯,有理有据,原来荣阳会讲道理啊。 以前不讲道理一味嚣张,是觉得别人不配听她讲道理吗? 李暮歌不语,只一味地在心里蛐蛐荣阳。 皇帝在家事上没什么立场,在国事上也日渐糊涂了,他年轻时候心气足,什么都想争一争,看见不顺眼的就想管一管,以太|祖皇帝为目标,兢兢业业地扮演明君。 上了年纪之后,就开始只爱看“大团圆”式结局了,像是李暮歌看小说,小时候看虐文还挺带劲,大了真看不得一点儿虐。 此刻皇帝听了荣阳的话,愤怒的情绪便被驱散不少。 如果李暮歌现在站出来,继续添油加醋,皇帝很可能会重燃怒火。 李暮歌站出来了。 她开口了。 她说:“父皇,当时五皇兄确实醉的糊涂了,三皇姐所言不错,醉酒之人说得浑话如何能当真?而且五皇兄平日里最是孝顺父皇,敬爱太子,他怎么可能有造反之心呢?想来是一场误会,三皇姐,十四刚刚说错话了。” 李暮歌完全是向着荣阳说了一段话。 皇帝认为要造反的人是魏王,魏王都死了,真坐实他造反一事,又能有什么结果? 对荣阳来说不痛不痒,只要西北军还在边关一日,贵妃和荣阳便会在皇帝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且比起让皇帝下手杀荣阳,李暮歌更想自己亲自动手。 她觉得,亲自动手的感觉好极了。 荣阳不知道李暮歌要干什么,反正无事献殷非奸即盗,她冷哼一声,没有顺着李暮歌的话说下去。 皇帝冷静下来,但怒气未消,对魏王印象大跌,“你上书将魏王葬入皇陵的折子,拿回去吧!魏王年岁不足,尚算夭折,依祖制,不可葬入皇陵。” “父皇!五弟马上就要二十了,只差不到半年,求父皇开恩!” 荣阳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无情,魏王都十九了,还对外说是夭折,这话谁信啊! “荣阳,你要违抗君命吗?” 皇帝并不想在百年后看见让他不舒服的儿子。 李暮歌在旁边,心情大好,第三次皇陵清除计划,成功! 这才是李暮歌一开始的目的,她如果不说刚刚那段话,难免皇帝心软,开口破例,毕竟魏王距离二十岁太近了。 入皇陵几乎是每一个皇室宗亲的执念,如果不能入皇陵,那就等于被皇帝抛弃了,日后皇帝祭祀,再也没有他们的身影。 李暮歌作为一个死后想把自己骨灰烧成粉钻的现代人,不理解古人对宗族,对死后事的执念,不过她尊重,并且她会用顶格配置来对付她的敌人。 敌人在乎的,她一定要毁掉。 荣阳又求了皇帝几句,最后皇帝不耐烦,直接将赶了出去,李暮歌跟着一起离开紫薇殿,路上荣阳和李暮歌两人一起走,谁都没说话。 李暮歌发现,她不是很了解荣阳,今天荣阳的反应和她推测中的反应相比,相距甚远。 例如此刻,她觉得荣阳很可能会对她破口大骂,阴阳怪气她,又或者是直接动手。 谁知一路沉默,直到分开,荣阳都没有搭理过她。 这是要将沉默和无视贯彻到底? 李暮歌看着荣阳离去的背影,终于确定,荣阳真不打算说话了。 自闭了不成? “殿下,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荣阳殿下可为难您了?” 苦等在紫薇殿外的翠玉一看见李暮歌,里面迎上前来,小心问候,生怕李暮歌受了委屈却不说。 “并无,三皇姐很讲道理。” 翠玉听了这话,还以为李暮歌说错了,她啊了一声,一脸疑惑。 “你没听错,三皇姐刚刚进去,与本殿下和父皇,讲了好多道理,可惜父皇怒气未消,五皇兄是不可能入皇陵了。” 李暮歌这一段话,好像是站在第三视角,阐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李暮歌的话公正性拉满,翠玉却更听不懂了。 “殿下您说得,是荣阳殿下吗?”翠玉还是没法想象荣阳公主讲道理的场景,见李暮歌真的没事,她松了口气,将不相关的人抛之脑后,“只要殿下无事便好,娘娘可担心了,连六殿下都从宫外赶回来了,此刻娘娘和六殿下都在梧桐殿等着呢。” “既然母妃和六姐都在等我,那就赶紧回去吧,父皇心情不好,大理寺应该很快就会结案了,五皇兄年纪轻轻,真是可惜了。” 李暮歌说着,抬腿往梧桐殿走,长长的台阶,一步步向下,看着空旷的广场,李暮歌心情甚佳。 连带着去见良嫔和六公主的脚步都变得轻快很多,因为她知道,梧桐殿等着她的是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魏王殿下会这么年轻就去了,可怜了五王妃还有小世子啊。” 翠玉不无感叹,她跟随良嫔入宫的时候,魏王才刚出生没多久,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牙牙学语的婴孩,竟先走一步了。 “皇嫂年纪轻,若是父皇准许,大可改嫁。至于小世子……这不是还有贵妃娘娘和三皇姐吗?魏王的王位总归是能到小世子头上得。” “话虽如此,但荣阳殿下府上没了驸马,贵妃娘娘又常年身居后宫,若五王妃当真改嫁了,小世子日后可就难了。” 小世子才刚出生不满三个月,上次万寿宴,魏王都没敢将小世子带到宫里来。 “是啊,小孩子最脆弱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事,不是亲生父母,难免照顾时不够精心,出点儿疏忽就是大事,更不要说,那位小世子先天体弱多病了。” 翠玉没想到未曾谈婚论嫁的十四公主,竟还知道这些事情,“殿下所言极是。” 李暮歌抿唇垂眸,自古以来,复仇都是一个大命题,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都认为复仇具有一定正确性,甚至连相对完善的现代法律中,复仇杀人和普通杀人量刑标准都不一样。 有些东西,不会记载于明面上,它是每个人心中的准则,是不会说出来,却一定会被人遵守的潜规则。 所以古往今来,都讲究一个斩草除根。 在李暮歌的沉默中,她带着一串以翠玉为首的春和宫宫人,到了梧桐殿。 梧桐殿外,郭勇领着禁军在看守,看见李暮歌的身影,郭勇松口气,赶忙唤来梧桐殿的宫人,让那宫人入内禀报,告知良嫔娘娘和六公主,十四公主回来了。 “末将见过长安公主!问殿下安!” 待李暮歌走近,郭勇领着手下行了一礼。 李暮歌抬手示意他免礼,“有劳六姐夫在此等候了。” “殿下哪里的话,末将职责所在,不敢居功。”郭勇被李暮歌一句姐夫,喊得满脸通红,他和六公主刚定下成亲的日子,眼下还没正式成亲。 李易曲和郭勇感情不错,两人自幼相识,自定亲之后,算是谈起了恋爱,如今也谈了两年了,郭勇性子内敛,不如李易曲强势外放,夫妻俩算是互补。 关键是郭家已经出了好几个将军,宁家书香门第,郭家算武将世家,文武结合才算是强强联手。 这门亲事,良嫔为李易曲安排得极好。 不过从婚事安排上,看不出良嫔是否真的有意让李易曲夺位,因为无论是郭家还是宁家,都只能算中等偏上的家族,郭家比不得凌家,宁家更比不得杨家,对上太子党,几乎全无还手之力。 李暮歌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弄垮太子党,她有点儿杀得顺手了的感觉,这种复仇真的让人上头,每次杀了一个人后,李暮歌都迫不及待想要再动手。 这种想法很不好,非常不符合当代大学生的心理健康。 李暮歌想到这儿,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杀意,与郭勇寒暄了两句。 正巧梧桐殿里,锦文走了出来,良嫔让李暮歌进去。 “母妃没有喊六姐夫一起吗?” “殿下莫要打趣末将了,娘娘和六公主已经担心了一下午,殿下快进去吧。” 郭勇赶忙让李暮歌进去,等李暮歌笑着入内,他长松一口气,旁边的禁卫与他关系不错,开口也跟着打趣。 “驸马可是想六殿下了?不如也进去看看?” “还未成亲便如此茶不思饭不想,公主与驸马日后定然夫妻和睦,恩爱无双。” 郭勇哈哈一笑,对上十四公主他不敢怎么样,只能老老实实任人揉捏,对上这群禁卫,他难道还怕吗? “你们几个,一会儿去校场拉练!” 几个禁卫哀嚎连连,要不是顾着在宫中不得大声喧哗,他们都想跪下来求郭勇放过他们了。 郭勇不为所动,安排好防守的禁卫,带着另外的人离开了,他身为禁军副统领,不好总在一处地方呆着。 李暮歌进屋时,不光看见了良嫔和六公主,还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43章 “大皇姐?” 正是打扮低调的大公主,她身上穿着得是普通宫人的衣服,蓉娘就在大公主身后奉茶,大公主坐在主位,与良嫔各分左右。 六公主则坐在良嫔下首,一身金银装饰十分夺目。 “难道我这一身打扮还不够张扬,不然十四妹妹怎么只瞧见大皇姐了?” 六公主开口说道,一句话将场上气氛拉了起来,大家都面上带笑,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六姐夫就在梧桐殿外,还特意告知于我,说六皇姐在母妃这儿等我,担心我的安全。”李暮歌边说边进屋,先给良嫔和大公主行了一礼,随后又冲六公主行礼,“给六姐行礼,还请六姐莫要生气。”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姐姐不会生你气的。大皇姐同样担心你的安危,只是她住在宫外,进宫不太方便,情急之下才换了身衣服低调入宫,你可别说出去啊。” 六公主起身亲自扶起李暮歌,画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甲划过李暮歌的手腕,让李暮歌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暮歌顺着六公主的力气起身,又跟着六公主一起,坐在了良嫔下首,也就是六公主身边。 她现在的位置,在礼法上来说,是全屋最卑微的一个位置了。 但李暮歌没有丝毫不适,示弱于人才是王道,在场三个人她都不想撕破脸,那表现得再弱势一点儿又有何妨呢? 反正谁才是真正的弱者,在结局揭晓之前,没有答案。 “让大皇姐担心了,是妹妹的不是,好在父皇明察秋毫,五皇兄是酒后不慎跌落,至于他为何会被烧死,想来日后父皇会给朝臣与贵妃娘娘一个交代。” 李暮歌不再说客套话,将在场人最关心的问题三言两语说完,良嫔闻言,当即卸去了身上如临大敌的气势,甚至还拱手拜了拜四面,口中念叨阿弥陀佛,说是佛祖保佑。 很庆幸李暮歌没有惹上荣阳贵妃一脉的样子。 大公主则是表现出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一个劲儿地说,还好李暮歌没事,她刚刚都想上书一封,为李暮歌求情了。 李暮歌陪着这三位影后演了半天戏,一直到快要用晚膳了,影后一号大公主终于退场,她得在宫门落锁前离开,便不久留了。 等大公主一走,良嫔立马变了模样,伸手戳了戳李暮歌的额头,口中说道:“十四啊十四,你究竟是随了谁的性子,怎么能接连捅出这样大的祸事!前有淑妃,后有贵妃,你不要你这条小命了,为娘还心疼我儿的性命呢!” “哎呀,母妃轻点儿!老五要作死,关十四什么事!快让阿姐看看,额头疼不疼?” 六公主刚送完大公主,回来就看见李暮歌被良嫔戳脑壳,赶紧上前来制止。 李暮歌捂着有些泛红的额头,摇摇头表示不疼。 “唉,本来就不大聪明,若是被戳坏了,那就更傻乎乎的了。”六公主说着,不满地看向良嫔,“母妃,十四都及笄了,又不是小孩子,不能这么对她。” “别说及笄,就是三五十岁了,那在母亲眼里也是个孩子!你不学好,少带坏你妹妹!” 良嫔嘴上不服输地说着,身体则很诚实地后退了两步,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随便动手。 真是母慈女孝的一幕,看得人胃里酸酸的。 有点儿犯恶心了。 “母妃,六姐也是心疼儿,六姐是最好的姐姐了!比荣阳好,六姐你不知道,五皇兄死得那样惨,我在紫薇殿看见三姐的时候,她脸上一点儿悲色也无,好似死了的人和她无关一般。” 李暮歌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我死了,母妃和六姐一定会哭得昏天暗地,痛不欲生的。” 荣阳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太要强不是好事,这不,不在人前哭,转瞬就能成为政敌攻击的把柄。 李暮歌都能想到,明天绝对会有言官弹劾荣阳公主不近人情,亲弟弟死了都面无悲色,太过冷漠无情了。 良嫔听了李暮歌的话后,侧过头去,没有对上李暮歌像是闪烁着孺慕光芒的眼睛,口中胡乱应答着。 六公主则没有一丝异样,信誓旦旦地说,李暮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会哭晕过去,所以李暮歌千万不能出事,以后要万般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这种戏码,偶尔演一演还行,时间久了,李暮歌就有点儿受不住了,她脸皮还是没有真正的古人厚。 于是话说得差不多,李暮歌便推脱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良嫔和六公主留她吃晚膳,今夜六公主会在良嫔这里过夜,李暮歌面色惨白地说,自己脑海中还不时会出现五皇兄活活烧死的画面,她吃不下去。 她不光说,她还试图用文字详细描述一下人活活被烧死是多么惨烈的模样,等李暮歌离开的时候,良嫔和六公主也面无血色,没什么胃口了。 据说当天晚上,梧桐殿根本没叫晚膳。 走出梧桐殿后,李暮歌就不再关注那两位不知在想什么的影后了,她有时候真想点一首演员唱给这些人听。 说话的方式能不能简单点!高兴地想要放鞭炮那你就去放,别拉着她复盘了! 她这个真下手杀人的人,都被搞得没什么兴致了。 回了春和宫,李暮歌换了衣裳,命人去烧水,自己则百无聊赖地倒在床上,享受这一刻的放松。 “对了,记得命人去跟颜士玉说一声……算了,估计她早就知道了。” 李暮歌这会儿想起可怜的下属,原本想让人跑一趟,随后想到大公主此刻应该已经回府,便让人别去通报了。 颜士玉肯定能从大公主那里听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现在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她,没必要动用有限的人力去传递无用的消息。 李暮歌心安理得的蹭了大公主的情报系统,还觉得下属也一定会去蹭。 颜士玉去了吗? 去了,她人现在就坐在亲姐身边,听着大公主给她和她姐“汇报工作”。 大公主简单说了一下宫里发生的事情,最后得出结论,魏王可能真不是十四杀得,十四没有那个本事,光明正大杀了人,还能让皇帝和荣阳都放过她。 “老五平日里骑□□通,还说自己千杯不醉,谁知最后竟因喝多了,摔下楼直接当众摔死,死得可真是太难看了,有辱皇家脸面,想来父皇不会让他入皇陵。唉,酒为狂药,纵之戕命,宫里军中都说喝酒误事,他还偏要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公主感叹着,颜士珍没说话,颜士玉后槽牙都要咬烂了。 颜士玉深觉十四公主应该就是觉得,大家都认为她做不到,所以她才敢光明正大,当众下手。 颜士玉其实也有些弄不明白,十四公主究竟是怎么制服魏王,让魏王老老实实带着那一瓶子“白磷”从楼上坠下,任由鬼火焚身也不动弹的。 颜士玉看过现场,魏王就老老实实躺在地上让“天火”烧,除了疼痛喊叫外,没有任何挣扎。 就像是被人压着一般,挣扎不得。 那场景别说愚昧无知的百姓,颜士玉当时看见的时候,都觉得是鬼神作祟了。 “世上绝无鬼神之事,一切都是人为,荣阳公主倒行逆施,想来是有人看不惯,出手相助,以牙还牙。” 颜士珍像是看出妹妹对此事的怀疑,低声同颜士玉说道。 “你亲眼目睹了魏王坠楼,一定是吓着了,晚上要不要阿姐陪你睡?”颜士珍见颜士玉还是闷闷不乐,哄她说一起睡觉。 颜士玉赶紧摇头,“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 颜士玉压根不敢让颜士珍跟她一起睡,她害怕自己睡着之后说梦话,说了不该说的。 叫十四公主那位活阎王知道,下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自燃的受天罚的死者,可能就是自己了! 颜士玉心里管李暮歌叫活阎王,实际上崇拜比惧怕多,人多慕强,更不要说,李暮歌此举当真解气。 彼时听说陈录被活活烧死,颜士玉心中多少有些不忿,陈录身为臣子,兢兢业业并无大错,就算他真的帮荣阳遮掩了阴谋,又或者直接参与其中,也不应该以如此惨烈的死法还债。 荣阳和太子等人才应该被烧死! 颜士珍看不懂妹妹此刻的表情了,她微微摇头,想着阿玉长大了,都有秘密瞒着她了。 深夜,贵妃居住的宸极宫前,一道身影跪在门前,殿内挂着白绸,放着一具棺材,棺材前,有一女子身披孝衣,低声抽泣着烧纸钱。 在那女子身侧,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一身素缟,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娘娘,一会儿后宫的嫔妃都要前来祭拜,是不是该让三殿下起来了?” 贵妃身后的宫人兰芝小声问着,贵妃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兰芝心下一喜,赶忙出了大殿往门口去,看着门口笔直跪着的人影,她鼻尖一酸,上前温声道:“殿下,快别跪着了,这附近又没人瞧着,您何苦跪得这样板正,多伤腿啊,快起来。” 第44章 “是本殿下疏忽,才让五弟身亡,母妃赐罚,不可搪塞。”荣阳说着,抬眼看了一眼大殿,只能听见五王妃的抽泣声,等了一会儿,她没看见贵妃的身影。 荣阳心中刺痛不已,她深吸口气,顺着兰芝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她此刻膝盖已经红肿,弯曲一下如针扎般的疼,而且疼痛连绵不断,可再疼也没有心里疼。 “母妃,没有原谅我吗?” 荣阳看见母妃身边的人出来,本以为母妃消气了。 兰芝摇了摇头,她心疼地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不忍地说出真相,“是老奴求情,一会儿各宫嫔妃便要过来祭拜五皇子了,娘娘也是心疼殿下,这才允了老奴过来。” “兰芝姑姑,不必说了。” 荣阳根本听不进那一句说贵妃心疼她的话,如果真的心疼她,怎么会罚她跪在这儿,又怎么会连见一面都不愿意! “三殿下,娘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瞧着面冷,实际最是疼宠孩子,罚您跪着,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她也没去别处,就一直站在五殿下前面。娘娘拼死才保住三殿下与五殿下两个孩子,如今五殿下骤然去了,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实在是苦啊。” 随着兰芝劝说,荣阳心底生起的不满逐渐消散。 “殿下,不管怎么说,娘娘是您的生身母亲,您千万要体谅娘娘在宫中的不易,当年娘娘可以驰骋沙场,当潇洒自在的女将军,就是为了殿下,娘娘才不得不入了后宫,成了贵妃,她心中苦闷,对您要求甚高,手段是狠了些,可比起您表兄弟他们在军中受军棍,罚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确实如此,母妃太不容易了。” “殿下去寝殿上个药吧,一会儿各宫嫔妃过来,您还得帮五王妃接待一二。” 兰芝见荣阳乖了许多,面上笑容更温柔了,她扶着荣阳去寝殿,帮她上了药。 等兰芝离开,荣阳立刻招人附耳过来。 她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人应了声是,离开了宸极宫,往东宫方向去了。 第二日,玄武大街某条小巷子里的一户人家着了火,周遭人也说火势天降,不知火从何来。 接着又有人说,那一场火是冤魂索命,因为被烧得那家正是工部主事陈录的家,长宁城闹鬼了,需要找大师来驱邪。 民间声音纷杂,魏王被火烧死一事混在其中,偶尔被提及,却再也没人说是天罚,只说魏王是被奸人所害,倒霉的被恶鬼缠身了。 恶鬼自然就是那工部主事陈录,他死得惨,怨气冲天,这才烧死了曾经赏识他的魏王,还烧死了全家老小,一时之间,住在陈家附近的人大多搬走了,生怕恶鬼上门。 民间声音没那么快影响到朝廷,魏王死后第二日的朝会热闹极了。 李暮歌听说,朝堂上吵翻了天,有人想要重提陈录一案,有人弹劾荣阳,有人弹劾魏王,还有人弹劾太子,抓着太子门生舞弊的事情不放。 后来又有人拿运势说事,觉得都是大公主在万寿宴献上死鸟,带来了晦气,所以万寿宴后才会接二连三的出事。 中立方想要一个真相,对陈录的死兔死狐悲,太子党想要将所有锅都扣在大公主头上,大公主则双管齐下,拿着科举舞弊和魏王被天罚两件武器,尽情攻击太子一方。 脾气暴的大臣直接动了手,有好几个大臣是被抬出紫微宫的。 连皇帝都被气病了,直接停朝三日,只让政事堂的相公们处理政务。 皇帝不出面,明面上的争吵这才渐渐消失。 李暮歌吃瓜看热闹好几日,得出一个结论。 果然,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第32章 “这就是殿下之前说得, 前程?” 颜士玉看着眼前正冲她尬笑的人,上扬嘴角,回以礼貌的微笑, 转过头就问身后站着的李暮歌。 李暮歌自信点头, “对啊,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阿玉觉得这份前程不好吗?” 颜士玉有点儿笑不出来。 “不敢当不敢当, 刑部受刑名,都察院负责纠察案件, 最后才是我们大理寺,就是一查案子的而已。” 邹少卿可不敢戴高帽,十四殿下说大理寺掌天下刑狱, 他要是真应了,明天弹劾的折子就摆在政事堂了。 “邹少卿谦虚了,阿玉没参加今年会试, 会试再开还得两年, 所以本殿下想着,她正好可以入大理寺锻炼锻炼, 五皇兄当日身故时,阿玉也看见了,邹少卿若是再查五皇兄的事, 可以带上阿玉。” 李暮歌一直管邹少卿叫邹少卿, 其实他是任大理寺少卿,少卿是职务,不是名字,邹少卿本人单名一个祁字,邹祁才是他的本名。 对于李暮歌光明正大往大理寺塞人的举动, 邹祁没有任何不满,朝堂之上本就是如此,人情往来,断不可少。 大家你睁一只眼,我闭一只眼,日子才能过下去,别说李暮歌将颜士玉塞到大理寺做事,就是李暮歌有本事,让颜士玉代替他这个大理寺少卿,邹祁都没有怨言。 不敢有怨言啊,这些公主皇子,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一不小心,陈录就会成为他的未来。 邹祁只想平稳上班,以后功成身退,不想半途带着家人一起死。 “五殿下之事,还望颜家女郎帮忙了。” 颜士玉看着冲她笑得很和善的邹祁,心中满是不解,但面上还是非常乖巧地听从了李暮歌的话,老老实实去大理寺干活儿了。 跟在邹祁身后走了几个火烧现场后,颜士玉反应过来,十四公主好像也想查一查,谁是除魏王外,其余两次走水的幕后主使。 有什么好查的呢?大家不都心知肚明嘛,除了荣阳公主外还能有谁。 颜士玉兢兢业业干了好几天,真让她在大理寺干出点儿乐趣来,每天去不同的地方,接触不同的人,各种各样的犯罪事件以及犯人,都让颜士玉大开眼界。 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乍一上手,自然新鲜感满满,而且确实是让她有了更多想法,学到了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颜士玉在大理寺混得风生水起之际,李暮歌也没闲着,她一边儿物色下一个动手人选,一边儿帮大公主将太子门生贿赂考官一事,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现代时,李暮歌最烦炒作,营销号一起行动,铺天盖地都只有一个声音,那种体验是真的很令人烦躁,并且炒作的时候,手段一定是要以挑动人情绪为主,这种情况下,看见得所有角落都充斥着情绪的喧嚣,让人烦不胜烦。 李暮歌做梦都想不到,到了古代,她竟然要学习起炒作技巧了。 “小姐,真的要按照这个唱吗?” 上了些年纪的老者弓着身子,手中捧着一张纸,看着上面的内容,他的语气中满是怀疑。 “对,一字不差,按照上面的词,去唱、去说,用尽一切手段,让更多人听见这上面的内容。” 古代没有营销号,因为古人没有网,但营销号这种能够传播消息的职业,自古以来就存在。 李暮歌将目光投向了身处大街小巷的唱歌唱戏的伶人。 老者是个很有名的伶人,茶楼酒馆里少不了他的身影,在他身后还站着一对母女,母亲大约三十出头,女儿十五六岁,她们二人则是在街头卖唱的伶人。 大庄的户籍制度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伶人们所处乐籍是仅比奴籍好一点儿的贱籍,社会地位极低,此刻三人站在李暮歌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年纪大些的老者见多识广,接触过许多官宦人家,所以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敢跟李暮歌说话的人。 老者其实不太想唱纸上的内容,他不是个愣头青,相反,他从盛天皇帝时期就在长宁卖唱,对政治斗争多少有点儿感知,像是这种没头没尾,还影射朝政的词,危险性太大了。 “我加钱,唱一回,十贯。” 十贯听上去不是特别多,但是伶人们有时候一天都赚不到这个钱,现在唱一场就能拿到这么多钱,是个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老者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他没有儿女,只能自己给自己瞧病,人一旦病了,钱财如流水一般外涌,多少都不够砸得。 而那对母女,母亲死了丈夫,女儿没了父亲,两人相依为命,每天的温饱都是靠卖唱得来的钱,她们太想赚钱了,有钱才能吃喝,有钱才能有房屋栖身。 “小姐!我们唱,我们唱!” 不等老者开口答应,那位妇人先开口了,她握紧手里的纸,像是握紧了未来的命。 李暮歌找得人不是随便找,她得找有些实力的人,不然唱出来的词难听的要命,怎么能传播出去呢? 但是有实力的伶人大多正当大火之际,一曲千金也不为过,而且那些伶人不会愿意掺和进政治斗争里,要钱不要命的人到底是少数。 所以她在市井中,寻找那些急需用钱,还有些本领的伶人,今日只找到眼前三人。 第45章 能找到三人,还全赖颜士玉最近在大理寺内混得好,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了一些,才能帮李暮歌找到人。 母女二人松了口,老者也很快点头答应了,钱此刻就是三人的命,她们愿意为钱卖命,再用钱买命。 三人拿上词便一一离开,屋中只剩下李暮歌一人。 李暮歌走到窗前向下看,昔日人来人往的门口,荒凉极了,半天都看不见一个人。 她约人见面的地方是文绮楼,自打魏王死在这儿,文绮楼的人气一落千丈。 “小姐,您要的桂花酒已经送上来了。” 跑堂的仆役将桂花酒放下,低声同李暮歌说道,他说完就要走,被李暮歌叫住了。 “最近文绮楼的生意不好,不知文绮楼的掌柜可有什么妙法,让文绮楼恢复往日的繁荣?” 仆役闻言,面露苦涩,“不瞒小姐,您是今日唯一一个登门的客人,整个长宁城都知道,魏王被天火焚身而亡,还正是死在文绮楼门口,又有人传是冤鬼索命,听说那玄武大街巷子里的人家都怕得搬走了,掌柜的这些日子愁眉苦脸,至今还没想出应对的法子。” 仆役也愁,要是文绮楼真开不下去了,他就得重新去找活儿做了。 长宁城很大,很繁华,人们不愁没活儿做,可稳定又赚钱的活儿,不管在哪儿都是抢手货,仆役没什么本事,又是文绮楼这个人人避讳之地出身,想要再找个活儿真的很难。 李暮歌杀人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想复仇,她死了那么多次的怨气比真正的怨鬼都多,旁人没在她死的时候帮过她,她又怎么会在复仇的时候,考虑到其他人? 但是现在她有点儿愧疚了,属于大学生的善良短暂上线。 李暮歌想,自己闯得祸自己收拾,她得想办法让文绮楼再热闹起来。 况且,文绮楼的存在有它的特殊性,李暮歌目前还缺少一个对外汲取人才的途径,她很需要像文绮楼一般,能够举办文会吸引人才的地方。 拿下文绮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暮歌开口道:“若想让文绮楼起死回生,还请掌柜前来一叙。” 仆役将信将疑地离开了,文绮楼已经行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任何一个有可能救命的方法,他们都不会放过。 所以掌柜很快就过来了。 文绮楼的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男子,长相比较普通,胜在喜庆,跟人说话都乐呵呵的,而且还有一双精明的眼睛。 他不知李暮歌身份,但是一看李暮歌,他就知道这不是个寻常人。 他记得李暮歌是国子监的学子,经常来文绮楼吃饭。 掌柜进来就跟李暮歌行礼,随后又说了几句寒暄的话,等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问李暮歌的来意。 “不知女郎有什么法子,能够救文绮楼一命?不瞒女郎,我家主人对文绮楼很是用心,看见文绮楼日日衰败下去,主人也很是心急啊。” 这么大的文绮楼,当然不会是掌柜开得,他也是个打工人,高级打工人。 李暮歌听说过文绮楼身后的人,据说是国子监里的博士,清流一个,大家族出身。 李暮歌顺势提出,想要见一见文绮楼的主人。 掌柜只能说会帮忙托话,他问李暮歌身份,总不好连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大多数人都不知文绮楼主人的身份,我亦不知,因此何必探寻我的身份呢?他若问询,你告诉他十四便可。” 掌柜不知道这个回答能不能让他家主人满意,见李暮歌是真不愿意说,他也不问了,究竟要不要见,让主人定夺。 等到下午李暮歌放学,文绮楼已经传来消息,掌柜说他家主人明日正午便能见面。 李暮歌第二天带着颜士玉去了。 颜士玉在大理寺呆了这段日子,物色了好几个干活儿的人选,都递了话想要私底下再接触接触。 像大理寺这种干实事的部门,最好找做实事的人,颜士玉已经能预想到,等她将那几个人全都招揽过来后,她如李暮歌一样当甩手掌柜的好日子了。 “小姐,属下还要在大理寺待多久啊?” 趁着文绮楼的主人还没来,颜士玉跟李暮歌聊起她的职业规划来。 李暮歌听着,默不作声,就算颜士玉拿“属下”这个自称来提醒李暮歌,李暮歌照旧没搭话。 一看便知李暮歌的意思,短时间内,颜士玉是绝不可能离开大理寺了。 颜士玉叹口气,走不了就老老实实干活吧,其实大理寺不错,是个好地方。主要是不知道十四公主让自己进大理寺究竟是想干嘛,总不能只是让自己去找几个伶人吧? 更加光明远大的前途在哪儿呢? 李暮歌不知颜士玉年纪轻轻开始思考未来了,她其实也没想好让颜士玉进大理寺,最后到底要干嘛。 她只是有一股预感,颜士玉一定能在大理寺干出些名头来,以后绝对用得上。 等了一会儿,有人上来了。 门被人敲了两下,李暮歌让人进来,颜士玉整理了一下衣角,挺直脊背,恢复了她在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的世家贵女风范。 然后她看见掌柜的将一个熟人领了进来。 “宁、宁博士?” “舅父,文绮楼是舅父的产业?” 不光颜士玉惊讶,李暮歌也惊讶,因为走进来的人是宁泽世。 李暮歌下意识皱了皱眉,在宁泽世发现之前,恢复了惊讶的表情。 宁泽世也没想到屋中等待他的客人是外甥女和她的友人。 他先是不解为何李暮歌会主动找上文绮楼的主人,随后想到了李暮歌的身份。 宁泽世了然,在他面前的人不光是外甥女,还是十四公主。 “臣见过殿下,问殿下安,徐掌柜,吩咐厨房布置一桌好菜,今日贵客登门,需得好生招待。” 徐掌柜听到那位小姐喊“舅父”时,人就傻了,因为据他所知,主人家中十五六岁,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外甥女,只有那位宫里的殿下。 等听到主人喊“殿下”,徐掌柜知道,这是真的贵客了。 他赶忙应是,躬身退场,等出了门,徐掌柜满脑子都是这位十四公主胆子可真大的想法。 日前魏王才死在文绮楼门口,十四公主就赶来! 当初魏王死的时候,好像这位十四公主也在场,亲眼目睹了全程。 徐掌柜不知为何,突觉身上一冷,直接打了个冷战。 他不敢多想,快走两步去后厨了。 屋中只剩下一对舅侄,以及尚在状况外的颜士玉。 颜士玉现在满脑子都是遭了!宁家支持六公主,十四公主的野心本来藏得好好的,结果一下暴露在宁泽世面前了! 如果宁泽世将此事告知六公主,颜士玉都能想到会是什么场景,姐妹同室操戈,良嫔娘娘左右为难。 关键是,以目前李暮歌的底蕴,对上六公主实在是有些困难,赢不了。 颜士玉抬眼见舅侄二人都没说话,索性先开口打破沉默,她缓缓道:“没想到宁博士会是文绮楼的主人,文绮楼常年举办文会,邀天下有才之士相聚,是一等一的风雅之所,风雅之处由风雅之人所创,倒是相得益彰。” “当不得颜六娘子如此盛赞,殿下,文绮楼现今客人寥寥无几,宁家本就不是富足之家,这么大的酒楼,支撑起来实在是难以为继。” 宁泽世看着李暮歌的目光满是慈爱。 李暮歌抿了抿唇,“只是几日客人稀少,长宁城每天发生那么多新鲜事,过不了多久,大家便会忘了此事,届时文绮楼定然恢复如初。” “可是,殿下不想要文绮楼吗?臣可以将此楼送与殿下,只当是,臣送与殿下的及笄贺礼。” 宁泽世看着李暮歌,目光并未聚焦,他像是透过李暮歌看见了另一个人。 曾经,他跟随在那个人身后,那个人文采斐然,随口一吟便是灵气十足的诗词,他为那份无与伦比的天赋震惊。 他势要追随那个闪耀如星子的人影,也想要触碰那份珍贵如明珠的天赋。 可后来,黄钟毁弃,明珠蒙尘,光华灿烂的未来成了无从追忆的曾经,只余看客唏嘘不止,夜深梦起年少时,醒后常垂泪,湿透衣襟。 李暮歌不是很想收,她总觉得宁家人不靠谱,但宁泽世执意给,还告诉她,不用担心其他。 只要李暮歌将东西收下,其余事情,宁泽世会帮李暮歌处理。 后来颜士玉也帮着劝说,李暮歌这才将文绮楼的地契等一应物件收下,日后寻个日子去官府过户即可。 吃完饭,宁泽世便离开了,他是朝廷的官员,他下午上值的时间比李暮歌上课的时间早。 颜士玉也得走了,她现在也是个上班打工人。 走之前,颜士玉还想挣扎一下,让李暮歌将她从大理寺捞出来,或者告诉她,待在大理寺,日后究竟能有什么大造化。 第46章 李暮歌的回答是沉默,静静看着颜士玉不说话。 颜士玉叹口气,知道想从李暮歌口中得到肯定回复是不可能了,低着头不情不愿便要离开。 “大理寺是独立于六部之外的存在,无论是太子还是大公主,都没有在大理寺安插人手,你先老实呆着,日后自然会有一番作为。” 李暮歌暂时还不能给颜士玉一个答案,她说这话,是为了安安颜士玉的心。 颜士玉果然被安慰到了,脚步立刻轻快了许多,她欢欣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要走。 走之前,颜士玉看了一眼李暮歌,发现李暮歌有些忧心忡忡,颜士玉心下明了,李暮歌一定是在担忧宁家的事。 “殿下,臣观宁博士此举,似乎并无恶意,他会将文绮楼直接送与殿下,定然是看清楚了殿下的想法,并且选定了支持殿下的立场,殿下无需多虑。” 宁泽世如果真的是支持六公主,那他今日应该是先不动声色将李暮歌搪塞过去,私底下给六公主传递消息,告知六公主,李暮歌的狼子野心。 他既然没有选择这么做,肯定是倾向于支持十四公主,而不是六公主。 李暮歌点点头,她和颜士玉的想法差不多,之所以现在担忧,是因为她觉得不应该。 无论是从朝廷地位,还是从良嫔的角度来看,六公主都是更好的支持人选,李暮歌从不妄自菲薄,但她有自知之明,比起六公主,她年纪更小,更不得良嫔和皇帝的重视。 这些劣势真实存在,不是李暮歌想不承认就不存在的。 旁人肯定会在选择阵营的时候,有所衡量,正如颜士玉,如果是正常情况下,颜士玉绝对不会选择李暮歌进行支持。 是因为撞破了李暮歌杀人现场,被迫成为同盟,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宁泽世呢?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选择支持自己? 颜士玉已经离开,李暮歌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她觉得自己忽视了宁家的一些情报,拼凑宁泽世的意图,就像是拼拼图,情报不足,那就是缺了一块拼图。 拼图不全,李暮歌再聪明,也不可能无中生有,将拼图拼凑完整。 想要了解宁家,有一个人是突破口,正是现在李暮歌的得力手下之一——翠玉。 翠玉在宫里,李暮歌晚上回宫的时候,特意将她叫住,刚想问问宁泽世的事情,结果翠玉误会了李暮歌的意图,以为李暮歌是想要打听最近梧桐殿的行踪。 “正巧奴这里有件事想与殿下说。”翠玉原本想着睡觉前,李暮歌身前没别人的时候再说,现在李暮歌屏退左右,正好方便她报告了,“殿下,奴从白术口中得知,锦绣的家人似乎并未死去。” “啊?”李暮歌这几天事情太多,都忘了还让翠玉盯着锦绣的事情了,她愣了一下,很快想起这件事,便顺嘴问道:“怎么回事?” “白术说她去年回乡祭拜父母的时候,好像在村里看见了锦绣的兄嫂。” 随着翠玉的话,李暮歌回想起上次得到的锦绣的消息。 锦绣的兄嫂先离世,前些日子,她弟弟好像也死了。 李暮歌问:“她确定自己看见的是锦绣兄嫂,而不是长相相似的人?” 翠玉点点头,“奴问了好几次,白术一开始还比较怀疑,后来越说越确定,她说,村中人沾亲带故,确实有长相极为相似的人,可没道理连锦绣的嫂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一个人撞脸不是大问题,两个人一起撞脸,且两个人也是夫妻关系,那可能性就很小了。 “让白术回去看看,看看锦绣的弟弟是不是也在乡下。”李暮歌给出这个命令的时候,基本上已经确定,锦绣的兄嫂和弟弟应该都没死。 没死为什么对外要说死了?还将人藏到没人的乡下去了? 李暮歌不禁想到,这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 李暮歌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推己及人,她前段时间从玄武大街撤走了一批人,那批人此刻正隐姓埋名在庄子上,做普通佃户呢。 她将人带走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那些人,不让那些人遭人毒手,死于非命。 看来,锦绣这条线还有深挖下去的必要,李暮歌想,如果锦绣真的将兄嫂等人藏起来了,就说明锦绣对她的主子,并非完全忠心。 “是。”翠玉领了命令就要下去吩咐,李暮歌赶紧将她叫住。 “等等,有件事要问你,有关宁家的事。” 翠玉原本面上只有恭敬,听到事关宁家,才有了一点儿特殊的情感波动,像是疑惑,又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天的释然。 李暮歌斟酌着开口,她希望翠玉能将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因此她得用上一些小技巧,跟翠玉走心。 “其实,从一开始你愿意为春和宫做事起,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殿下人中龙凤,未来必定前途无限,奴跟着殿下,自然是想要求一份前程。” 翠玉立刻开口,她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心虚之色。 好似句句发自肺腑。 李暮歌看着她,微微摇头,没吃表忠心这一套。 李暮歌承认这世上有赌徒,跟随一人,然后将一切都倾注在跟随之人身上,去赌一个前程。 可翠玉不是那样的人。 “求前途,你应该如锦绣一样,又或者还留在母妃身边,她们的前途,比我强。” 别看李暮歌之前说得天花乱坠,好像跟着她,前途有多么远大似得,其实那些话都是画大饼,眼下来说,全是空中楼阁。 如果李暮歌真的炙手可热,跟随她就能有远大前程,她门口早就门庭若市,想当她门客的人能挤破头。 翠玉无言以对,她想说,她认为李暮歌能走到最后,旁人不能,可这种接近直觉的话,根本无法说服李暮歌。 李暮歌见她没说话,便接着说道:“锦绣的主子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翠玉慌张抬头,对上李暮歌没有情绪的双眸,她马上低下头去,果断跪地行礼,“殿下,锦绣已经离开梧桐殿许久,奴真的不知道她暗中投靠了谁。” “没有实证,你心里也有猜测才对,你是个很擅长套话的人,无论对象是谁,你都能将对方的话套出来,锦绣一直以来都格外沉默,是因为她与你一同入府,后来又一起入宫,她有秘密,她怕你知道,所以才闭口不言半句。” 被良嫔带入宫的侍女,尤其是有可能见到皇帝的大宫女,哪个不是八面玲珑,各有千秋,手段和口才缺一不可。 锦绣木讷,她绝不可能一开始就木讷! 翠玉头垂得更低了,此刻她遭遇了“职场危机”,李暮歌作为她的上司,发现了她的小九九,翠玉做事没能做到忠心和尽心。 “奴、奴真的不知道。” “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你说你不知道,那你一定就是不知道。但你难道没有好奇过锦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一个人,如果不是突逢变故,绝不可能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你当真没有去查过吗?” 翠玉被李暮歌步步紧逼,藏在心里的秘密,被李暮歌直接翻了出来,这让她脸色惨白,方寸大乱。 人都有欲望,李暮歌自现代而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的欲望有多复杂。 窥探别人的私事,满足自己的控制欲,甚至此类行为还会增强人自身的安全感,这就是人的窥私欲。 看别人出丑,谈论别人的八卦,对于生活在信息爆炸时代,也是人的隐私被侵犯最为丧心病狂时期的李暮歌来说,窥私欲是一种被所有人摆在明面上的欲望。 每个人都接纳了它,并且将它包裹成无害的模样,如日常问话一般,以关心的名号,窥探任何人的私事。 现代人能够接受自身窥私欲,并且通过浏览各类新闻、观看直播等方式,满足窥私欲望,将它压制在普通水平,不至于病态化。 古代人要怎么做呢? 李暮歌一开始用翠玉,她就发现了,翠玉是个非常善于搭话的人,而且她搜集情报的速度特别快。 李暮歌还是那句话,她不认为天才遍地都是,比起相信她随便找个宫女,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她更愿意相信,快速搜集情报的能力,是翠玉经过积年累月的努力锻炼出来的技能。 普通人又不是情报间谍,没事儿锻炼这种能力干什么? “奴、奴查过,锦文告诉奴,在锦绣离开梧桐殿前,六公主曾接触过锦绣,听说就是在那段时间,锦绣的兄嫂相继离世了,旁人都觉得,锦绣是因为兄嫂离世,才性情大变。” 翠玉开了口,说完,她长舒了口气,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李暮歌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她终于找到了实证,证明锦绣身后的人是她亲姐姐李易曲无疑。 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杀十四呢?” 李暮歌这个问题,是作为读者在疑惑故事剧情的发展。 第47章 翠玉此刻心神大乱,根本没有听出来这句话的自称不对劲,她绞尽脑汁地想,还真让她想出了一些原因。 “可能是因为,殿下出生后,老爷和老夫人都特别高兴,尤其是殿下在抓周礼上,抓了文房四宝和书本,老爷和老夫人觉得,十四殿下聪慧过人,比六殿下更像良嫔娘娘,就连小郎君都这样认为。” 啊?李暮歌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翠玉,本殿下出生的时候,六皇姐她才三岁。” 你告诉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在三岁种下种子? 如果三岁的李易曲就知道什么叫仇恨,那宁老爷和崔老夫人应该觉得李易曲聪慧,聪慧近乎于妖了! “殿下你搬出梧桐殿的时候,六殿下已经如您现在这般大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所以谁知道仇恨是什么时候被种下,又是在哪个时间里疯狂滋长的呢? 李暮歌依旧觉得这个答案不对,她不认为李易曲会因为这个,布局三年,只为要她的命。 其中一定还有其他缘故。 “小舅父不喜六姐吗?” “是,小郎君一向不喜六殿下,六殿下喜好金银之物,与宁家不同,只是宁家并非老爷一支独大。殿下,奴之所以会想要效忠殿下,是因为小郎君极为喜欢殿下,之前听说殿下想要研制军械,小郎君还曾亲自到工部,为殿下借来图纸……” 李暮歌下意识惊呼出声:“你说什么!那军械图是舅父给我的!” 翠玉茫然,“殿下不知?工部的军械图均是机密,哪儿能随意外借,小郎君身为国子博士,以授课为名才能借出。可惜后来此事被娘娘知晓,娘娘她不想再欠小郎君人情,这才命殿下不许再碰军械。” “军械图不是白芍去要来的吗?” 李暮歌清楚记得当初白芍跟她说的话。 “身处后宫的宫人,哪儿能随意进出工部,是小郎君不想让殿下多想,故而让白芍瞒着殿下。” 李暮歌皱眉沉思,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宁泽世竟然也与军械图扯上了关联。 这军械图走出工部后,到底有多少人跟它相关了? 原身知道吗? 李暮歌不禁开始思考,原身在她穿过来之前,到底都知道些什么秘密。 荣阳、太子想要杀她,六公主也想要杀她,或许还有别的人,也在暗中躲着,想要杀人灭口! “看来,不把此事查清楚,以后永无宁日啊。” 小说里从未出现过的军械图一事,现在成了重中之重,变主要剧情了。 李暮歌头疼,伸手揉了揉额头,她继续问翠玉,“你刚刚说,母妃不想再欠舅父人情,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母妃的大宫女,为何会因为舅父,就跑到我身边来?” 问题并没有随着翠玉的解释而消失,反倒更多了。 翠玉已经说了开头,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于是她将宁泽世和宁寄锦这对姐弟的恩怨,一五一十跟李暮歌说清楚。 宁寄锦比宁泽世大了八岁,小时候,姐弟俩感情很好,甚至宁泽世启蒙,就是由宁寄锦来教。 宁寄锦算是宁泽世第一位老师,所以年轻时候的宁寄锦,对宁泽世影响颇大。 少女时期的宁寄锦实在是耀眼,她超然脱俗的容貌不过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优点,她的才学,她在文学上的灵气,更为突出。 彼时盛天皇帝执政,自小,宁老爷便寄希望于宁寄锦能够成为宫中女官,留在盛天皇帝身边做事。 做一做那衡量天下才子的女宰相! 宁寄锦一直为此努力,可在她及笄之前,盛天皇帝身体就很不好了,到了最后那几年,宫里开始储位争夺,盛天皇帝想要传位端华公主,端华公主年幼不知事,朝野内外都反对此事,拥护彼时的吴王李麒,也就是现今的陛下登基。 储位斗争开始后,宫里便再也没有选过女官,宁寄锦前十五年刻苦读书,一身才学,一朝都成了虚影。 宁寄锦认了命,后来与李麒相遇,入宫当了良嫔。 宁泽世却没法认命,当时他还小,不能理解为什么惊才艳艳的姐姐,最后会入宫成了妃子,怀孕生女,再也写不出昔日令无数文人称赞的好词佳句。 那个灵气十足的少女,似乎随着盛天皇帝的逝去一起,留在了昔日的盛天大梦里,活下来的是普通人宁寄锦,只是后宫一个貌美的妃子。 良嫔欠下宁泽世人情,是在他考上状元那一年。 “具体是怎么回事,奴也不太清楚,只知当时宫中死了个怀孕的才人,皇后娘娘查凶手,不知何人陷害娘娘,最后查到了娘娘头上,娘娘百口莫辩,恰逢当年小郎君考上状元,这事儿才算过去了。” 翠玉说得糊涂,因为她当时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只知整个梧桐殿的人差点儿都死了,本以为山穷水尽,没想到一朝之间改天换地,那死了的才人和皇嗣,像是从未存在,再没人提及。 又是一件书里从来没有提过的事情。 李暮歌思来想去,只想骂一句狗皇帝! 她以前真是一句狗皇帝都没骂错,当年要是大公主继位,哪儿还有这么多事! 在心里骂了一大堆电报后,李暮歌才勉强冷静下来,过往发生的事情,跟现在没什么关系。 李暮歌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既然已经知道锦绣是李易曲的人,那新的敌人就出现了,面对敌人,杀就完事了。 她得先培养一下班底,手里有人后再下手,不然接二连三死皇子公主,她还总是出现在案发现场,嫌疑太大。 自己慢慢培养人才太慢了,比起养成人才,李暮歌更喜欢现成的人才。 一鲸落而万物生,现在最大的鲸有两头,一头是盟友大公主,一头则是太子。 她没有背刺队友的爱好,所以只能先对太子下手了。 在端午佳节的好日子里,有关太子门客的传闻在长宁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之前已经被魏王死亡消息压下去的风波,以更浩大更可怖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太子面前。 皇帝病了三天,回来后朝堂都安静不少了,结果这几天又炸锅了。 言官御史们跟疯了一样,一天恨不得写八百折子,弹劾太子。 太子实在有些扛不住,很快称病不上朝的人,从皇帝变成太子了。 第33章 香气冉冉升起, 檀香为底,甜暖的梨子香紧随其后,还带着淡淡的荷香与果香, 让人身处屋中, 却似是游遍山林。 “长安,良嫔最擅制香,想来你对香道也颇有研究, 这香如何?士珍亲自所调,清新淡雅, 远胜长宁城中许多香。” 大公主坐在帐中,斜靠软枕,昏昏入睡。 李暮歌坐在对面, 她还是第一次跟大公主在床上品香。 长宁城中许多贵族都喜欢在床上放个桌几,请友人品香,贵族家的床, 那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床, 说是一个精美的木制帐篷也不为过,抬到外头去, 都能说是一间小屋子。 李暮歌总是会被这些贵族享受的能力惊到。 帐中品香,香气挥散不去,能更好得感受那浓郁的熏香味道。 李暮歌其实不是很喜欢熏香, 那总会让她想到道观庙宇里的味道, 烟气火燎,没比乡下厨房灶台前好多少。 “颜三娘子制香手艺一绝,母妃同样是个中高手,可惜皇妹没有学过制香,只是个门外的俗人, 对香只有好闻和更好闻的区别。” “哈哈哈哈,那士珍这香,依你来看是好闻,还是更好闻啊?” 大公主被李暮歌的话逗得哈哈大笑,香气浮动间,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志得意满。 最近太子屡屡受挫,大公主高兴得很,颜士珍帮她联络御史言官,正值盛宠。 “当然是更好闻,从未闻过如此清雅的香,颜三娘子不光智谋过人,连这小小的制香之道,都比常人更富巧思,当真是奇人。” 大公主摇了摇头,“你啊,说话是愈发滴水不漏了。” 透过冉冉升起的香,大公主看不真切此刻对面人的面容,不过她能感受到,李暮歌心情也不错。 “最近士珍那个妹妹在大理寺混得风生水起,听说邹少卿连连称赞她,夸她是断案的奇才,她帮着破获了好几个案子,犯人在她面前无所遁形,连民间都有了她的名号,不少人称呼她是‘颜青天’。” 李暮歌并不意外此刻大公主提起颜士玉,“青天寓意公正清明,百姓能用青天一词来形容士玉,想来她确实是做得极好。” “往常屡屡破案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可没一个人能如六娘子一般,好名声传得这样快,就如也没有一次科举之事,被众人如此关心。” 大公主说着眯了眯眼,想要透过香气,将对面的人看真切。 “你说,一切当真是巧合吗?”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李暮歌低头饮茶,动作不急不缓。 大公主身上沉重的威压如潮水一般倾泻而来,疾风暴雨之中,李暮歌如岸边静静矗立的礁石,千年万年,直面海上风暴霜雪,被海水无情冲刷,依旧挺立。 第48章 放下手中茶杯,瓷杯轻碰桌面的声音打破了那说不出的压抑,李暮歌轻笑一声,语调愉悦地说道:“大皇姐,这世上的巧合有很多,只要结果向善,何必多思多忧,平添烦恼呢?” 大公主深深看了李暮歌一眼,垂眸不语,当她的视线从李暮歌身上挪开后,李暮歌浑身一松。 长期居于高位养出的一身威势,实在是骇人,李暮歌心道一声恐怖,继续劝说大公主别纠结。 “佛说世人三千烦恼丝,要我说啊,烦恼多了,烦恼丝可就少了,近来失眠多梦,脱发严重,大皇姐一头乌发叫人羡慕得很,可有保养的秘方啊?” 大公主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李暮歌的头,上面是连发缝都看不清的乌黑浓密的秀发。 “咱们姊妹们的头发都多,父皇和太子头发也多,随了先帝了,先帝老时,还是一头黑亮的秀发,不像是那些朝堂上的老头子,年纪大了,戴上官帽都遮不住秃了的头顶。” 李暮歌倒还真不知道盛天皇帝有这种奇异之处,盛天皇帝死时八十多岁,头发还都是黑的,又长寿身体又好,这基因真是强大。 李麒活的时间也长,就是后来脑子不太好使,可能得了痴呆了。 话题一下子从严肃的朝堂政事转移到了头发上,大公主没有再将话题转回去,姐妹俩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闲话,时间过得极快,等天快黑了,李暮歌便走了。 前脚李暮歌离开,后脚颜士珍下值到了大公主府。 “殿下,长安公主来过?” 颜士珍进屋看见大公主人还躺在床上闻香,对面的茶具还没收走,便知有客人,能被大公主接到帐中接待的客人,目前唯有一个长安公主了。 大公主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颜士珍坐到她对面去,颜士珍见状,脱了鞋,跪坐在床上,为大公主煮茶。 热气与香气混在一起,那香更好闻了。 “太子今日送了陈情书吗?” 有言官弹劾,就必须上陈情书,将事情讲明白,若是官员们不服陈情书所说,那就继续弹劾,直到皇帝做出决断,事情才会有结果。 皇帝如今迟迟没有开口,言官和太子之间的斗争,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并未,听东宫的人说,太子卧床不起,像是病得很严重。” “跟父皇前几日得了一样的病吧?” 大公主开口是一点儿不客气,连带着皇帝都一起挨数落了,颜士珍习惯了大公主的“毒舌”,没什么特殊反应。 “哼,老二就是个怂货,以前缩在荣阳身后,现在荣阳自顾不暇,他连冒出头来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殿下,太子终究是太子,比起其他人,太子的位置实在是优势太大了。” 颜士珍等大公主骂完才开口,从她的口气里能听出来,她其实是赞同大公主的话的。 同样认为太子本人是个怂货。 “唉,太子命好啊。”大公主感叹一声,“今日试探了下长安,你之前所言无误,魏王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还有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的科举舞弊,估计同样是她的手段。” “士玉想来已经追随了长安公主,做了她的门客,长安公主对魏王下手,可能是为了报复之前荣阳公主杀她的仇。”颜士珍并没有因为自己猜对了而高兴,她反倒更担心了,“士玉这孩子,从来不是个野心勃勃的性子,她更不喜欢参与到这种纷争之中,怎么就对长安公主如此忠心耿耿了呢?” 颜士珍少见得说了一大堆话,大公主能感受到颜士珍对妹妹的担心。 这让大公主莫名有点儿心虚,因为说起来,长安也是她妹妹,但她从来没有如颜士珍一样,打心底关心过这个妹妹。 旁的妹妹也就算了,如荣阳一流,大公主恨不得弄死她,肯定不会关心,十四却不同,十四是唯一一个立场鲜明,站在她这边的公主。 “咳,或许是合了眼缘,你也不是个爱好纷争的性子,不也为了我,上刀山下火海,闯了无数次难关吗?” 颜士珍笑着应了声是,低头倒茶时,眼中却有了些别的意味。 昔年她入宫进学,盛天皇帝一眼选中她,将她送到了大公主身边,后来时局变动,她除了效忠大公主外,从无他路。 士玉也是如此吗? 颜士玉含泪表示,是啊! 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那天在太学,她绝对不会跳到水里去救人!一步错步步错,她真的是错了太多哇! 缩着身子躲在鸡圈里,闻着那浓浓的鸡屎味,颜士玉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等外头一声令下,颜士玉从鸡圈里冲出去,在月色之下,将那趁着深夜回家看望老娘的犯人逮住了。 犯人激烈反抗,被邹少卿一刀砍掉了双腿。 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去老远,在夜里不住回荡,平日里白天晚上都很热闹的村庄,此刻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家家户户灯火全灭,犹如鬼村。 “不错啊,咱们的颜青天今日表现也是极好,犯人能被抓住,全靠你的忍辱负重,回去后,本少卿一定会在温卿面前多说说你的功绩!大理寺能有六娘子,真是如虎添翼啊!” “少卿言重了,一切都是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少卿若是无事,下官回家更衣洗漱了。” “去吧去吧,今日真是辛苦!”邹少卿说着想上前拍拍颜士玉的肩膀,但是一走过来就闻到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味道,他哈哈一笑,转身去抓人了。 颜士玉面无表情地看着邹少卿走远,邹少卿说话的时候,恨不得离她八百里。 但凡邹少卿离她近点儿,她就真信邹少卿的话了。 什么如虎添翼,是部门多了个打杂的,外头多了个扛刀的还差不多!邹祁人长得老实,内里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跟那位大理寺卿如出一辙,怪不得这俩人师生,一脉相传的狡猾。 老狐狸和小狐狸! 上马车的时候,颜士玉心里还在骂。 撩开车帘,任由风吹入车厢之中,带走了那些怪异的味道。 蹲在鸡圈里,颜士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别说蹲鸡圈了,她在大理寺这些天,尸体都不知道接触多少具了,命案产生的尸体,那真是死状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其中不乏早已腐烂发臭的尸体,鸡圈那点儿怪味比起尸体烂臭的味道,根本微不足道。 颜士玉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李暮歌给她下了任务,让她查一查一桩旧闻。 十年前,后宫死了个才人,那才人还怀着孕,一尸两命,最后皇后查到了良嫔身上,是宁泽世以状元的身份,将良嫔保了下来。 时过境迁,后宫早就无人提及当年死去的才人和小皇子,但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哪怕是后宫死了人,也得在大理寺走一走流程,记录在案。 记录归记录,案子结果是不是真实的,那就不一定了。 大理寺实际上的工作是复审案件,遇到一些非常严重的案子,底下查不了,大理寺也得负责帮忙破了。 大庄很多职位都是这样,有时候官员不光要管自己职责内的事情,还得越权管一些别的,主要是因为选官时,官员素质不一,不是每个官员都是踏踏实实考上来的,也不是每个官员都有真材实料。 十年前,邹祁已经进入大理寺,那个时候他是大理寺正,主要负责审案。 颜士玉认为邹祁一定知道什么,可是邹祁嘴跟蚌的嘴一样,闭得死死的。 真是让人头疼。 颜士玉想,十四公主就给她下了这么一个命令,如果她连这事儿都办不好,以后想要离开大理寺,估计更难了。 毕竟一个没有能力的属下,哪个主子会老想着? 以前十四公主身边只有她一个谋士,颜士玉还挺有安全感,结果现在不一样了,文绮楼发力,李暮歌认识了好几个有才能的人。 其中最为优秀的,是个名为常盈栀的女子。 颜士玉想,她必须想个法子,尽快让邹祁开口,查清楚这个十年前的旧案!让十四殿下想起她来,把她调离大理寺!她才不要在大理寺呆一辈子! 她暗下决心,马车在夜色里跑入了长宁城。 说起常盈栀,李暮歌是真的颇觉惊喜,她没想到能从民间找到如此优秀的谋士。 常盈栀以前多是被世家聘请,为世家贵女教书习字,后来她父母双亡,丈夫也死了,只留下她一人,她便干脆找了个道观,成了一位坤道道士。 常家算不得世家,家中有底蕴但早已没落,所以常盈栀算是寒门出身,她还有个哥哥,读书天分一般,年近三十才去考科举。 然后倒霉的常家郎君,正巧碰上了太子门生舞弊。 不知道是考上了名次被人顶了,还是压根没考上,最后放榜,榜上无姓常之人。 那位常郎君认为是前者,这些日子没少写诗抨击科举舞弊之事。 第49章 文绮楼到了李暮歌手上后,她立刻开始有意识得搜罗那些民间对科举舞弊意见很大的寒门学子,举办文会,供给他们笔墨纸砚,让他们写出对太子和科举现行制度的不满。 文绮楼借此再次开始门庭若市,不光有人流如水的好生意,李暮歌还借此接触了不少真有才学的寒门学子。 一箭双雕的好事,加上有大公主联络的言官挡在前面,皇帝和太子也没有功夫处理民间声浪,李暮歌真是赚尽了好处。 她培养了几个寒门子弟,让他们借此事扬名,等再开会试,有名声在外的基础,他们定能考上。 李暮歌将事情算尽了,但想法和实际中间,还差着一个落地过程,中间的具体操作,全都是由常盈栀接手,李暮歌只需将想法告诉常盈栀,就能放开手,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了。 会用人真的比什么都强,读书干活儿两不误的李暮歌真切体会到了知人善用的好处。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聚集到了太子门客舞弊一事上,连国子监里,这些日子也常有人谈及此事。 甚至连宁泽世都被惊动了,特意来文绮楼找李暮歌,问她打算做什么。 李暮歌被问得一懵。 “小舅父为何要这样问,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啊?” 李暮歌真不觉得她有那么大的能量,还能左右朝政了。 她现在是打算对付太子,可对付太子肯定不能她自己上,太子和魏王不同,想要扳倒太子,必须从根上开始铲除。 太子羽翼颇丰,而李暮歌这把刀还太小,砍不断太子的羽翼,所以从一开始,李暮歌就物色好了当刀的人选。 大公主当仁不让! 只是大公主是人,不是真的刀,当大公主这把刀开始砍人,李暮歌就得放手了,不然她也会被砍。 所以此刻宁泽世问李暮歌什么时候停手,就问得很没必要,李暮歌哪儿知道大公主何时愿意放过太子。 “文绮楼这些日子变得热闹极了,只是他们天天在此吟诗,抨击朝政,实在是危险。”宁泽世没有戳破李暮歌略显敷衍的伪装,而是苦口婆心地劝她,“不光是学子们危险,你也很危险。” 宁泽世是真的关心李暮歌,李暮歌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面对这份关心,李暮歌张了张嘴,说不出骗人的话了。 好半晌,李暮歌才问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不知过两日小舅父休沐,可有时间在家中招待我?” 公主的身份贵重,明明是李暮歌上门求见外祖父外祖母,却要被说成是小舅父招待她。 宁泽世不在乎那些细节,他十分惊喜地问:“殿下要到宁家吗?臣一定扫榻相迎!” “嗯,还没去过宁家,不要太张扬,我悄悄过去。” 李暮歌略有些调皮地冲宁泽世眨眨眼。 宁泽世喜不自胜,李暮歌说什么他都立马应下,只是他心里还想着太子的事,走之前不忘叮嘱一句。 “太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可千万要小心行事,如果端华公主与太子相斗,你离远些,莫要引火上身。” 神仙斗法,很容易牵扯到旁人,真要是被波及到,神仙本人或许没什么事,周遭的人可就遭了秧。 “小舅父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还请舅父转告外祖父与外祖母,长安很期待两日后宁府之行。” 宁泽世笑了笑,也开始期待起两日后的见面。 等宁泽世离开,李暮歌站在窗边看向天空,此刻正值午后,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天上没有一片云彩,只有太阳,挂在天上尽情释放光与热。 李暮歌伸出手,手圈成一个圈,太阳就在她的手心里。 东宫之中,太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不时口中痛吟几声,被太子妃请来的太医们上前查看,均是一脸愁色。 “殿下如何了?” 太子妃上前问道,领头的太医令让其余太医下去商量药方,自己留下来同太子妃说话。 “太子日夜忧惧,心神不安,想来是睡中惊了魂魄,这才头疼不已,只需好生修养几日,切忌多思多虑,再服下几帖汤药,不日便会好转。” 太医令说的话,但凡是个懂医术的人听着,都会觉得奇怪。 说了半天,好像什么都没说啊?这世上有这种病吗? 但又好像没什么问题,睡不好导致头疼,好好休息,养两天自然就好了。 太子妃将话记下,又请太医令迅速去开方熬药,等药熬好了,那些太医都一一离开,她才带着宫人进了寝殿。 “把药放下吧,本宫服侍殿下喝药,你们都下去。” “喏。” 屋中宫人全都离开,当门关上时,太子睁开了眼睛。 “都走了?” 太子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虚弱,那个躺在床上疼得打滚,头疼不已的人,转瞬消失不见。 太子妃点点头,“全都走了,殿下明日还不去早朝吗?要是再拖下去,父皇可能要亲自前来查看了。” 她说着,走到太子床前,扶着太子从床上起来。 太子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躺在床上半天,还给那些太医演戏,消耗颇大,坐起来时,身体都有些绵软无力。 他这身子,到底是不如五弟。 太子勉强坐好后,看着太子妃问道:“五弟的事情,荣阳还没有查明白?” “是,贵妃那头传了消息,荣阳说,她只查到长安公主身上,可长安公主才刚及笄,她如何能控制住魏王,还能操控天火,将其杀害呢?” 太子也不相信人是李暮歌杀得,主要是太不符合人们的常识,魏王掉下去的时候,明显神智清明,他甚至还能躺在地上喊天罚! “查来查去都只有长安,那必然是长安无误,只不过她用了一些旁人看不明白的手段,又或者在当时,还有别人在屋里。” 太子知道这很不合常理,可若不是人为,那便是所谓的鬼神之说,他向来不信鬼神。 “荣阳不信,其实不怪荣阳不信,魏王文武双全,说他就这么栽在一个小公主手里,不瞒殿下,臣妾也难以相信。” 太子妃想起在万寿宴上看见的十四公主,她只远远瞅了一眼,长相乖巧,瞧着性子很是温和,坐在那里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实在是不像心狠手辣到,能够当街杀死兄长的人。 “不管荣阳信不信,贵妃相信便够了,荣阳性子暴戾,魏王一死,以后她脾气上来都没人能劝住她,太子妃,日后恐怕要你多费心了。” 太子伸手捂住太子妃的手,满是深情地看着太子妃,深邃眼眸里全是对太子妃的信任。 太子妃露出温婉的笑容,颇有些国母的大气在其中,她柔声道:“殿下不必担心,荣阳只是年纪小,还不太懂事,她以后会明白殿下对她的一番苦心,会懂事的。” “她都二十二了,只比孤小两岁,可算不得年纪小了。” “荣阳还没有孩子,人只要没有小辈,都会像个孩子似得,殿下,阿禄明日便从他外祖那儿回宫了,可不能让他知道朝堂上的事,殿下要快些回去才行。” 太子妃说得阿禄是她儿子,也是太子唯一的嫡子,今年才两岁多一点,年纪小还没有取大名,阿禄是小名。 三岁之后的孩子才算立住了,那个时候才会取大名,上皇室族谱。 说起孩子,太子眼中出现几分真切的温和情谊,对这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儿子,太子十分满意。 “放心吧,明日孤便回去,老大以为用一个门客就能击溃孤,她可真是太天真了!” 太子称病这几日,不光是躺在床上乱喊一气,他私底下没少派人去布置,或是销毁证据,或是抓捕背叛他的人,还有那些言官,他也一一派人去接触过了。 门客的事情好解决,只要处理好,让对方心甘情愿站出来认罪,太子再亲自处理他,最多担上个被小人蒙蔽的小罪名,操作得好,还能得个性情刚直,知错能改的好名声。 难处理的其实是那些言官,他们上的弹劾折子才麻烦。 只要有人弹劾,太子就得按规矩写陈情书,陈情书在现代有个衍生品——检讨书。 每天都得写检讨书,还得诚心诚意地写,务必让那些言官满意才行,这种日子一天两天还好,长了真是痛不欲生。 只要言官愿意放过他一马,别的事都是小事。 太子妃道:“大皇姐确实急躁了些,一个门客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让她这样死咬着不放。不过殿下,此事也不能掉以轻心,上书弹劾的官员里,有一些是臣妾父亲的门生故旧,他们愿意给父亲一个面子,停止上书,可还有一部分是颜太傅的门生,他们没那么好打发。” 太子妃说起此事很是苦恼,颜太傅做太傅多年,门生故旧占了朝堂不少位置,这些人可以说,全都是旗帜鲜明的大公主党。 太子妃又说:“除此之外,还有温家,殿下,温家是不是已经是向大皇姐投诚了?” 第50章 太子沉思,最后还是摇了头,“不会,温家是温川作主,温安澜只是他侄子,温川怎会为了一个侄子改变整个家族的立场。” 温安澜就是大公主的驸马。 温家是中立派,以大理寺卿温川为首,在朝中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大驸马温安澜是温川的侄子,与大公主成亲前,温安澜是温川最看重的子侄。 后来盛天皇帝指婚,温安澜成为大驸马,从此在朝堂上销声匿迹,只安心当他的驸马都尉,温家近些年同样没什么动静。 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温家少年,再想想坐在大公主身后像个花瓶的温安澜,太子感叹道:“可惜了,明明是个麒麟子,最后却成了老大的驸马,老大强势,她的驸马只能做个好看的花瓶摆着看。” 太子妃听了这话,捂嘴轻笑,“殿下所言极是。” 她嘴上应是,暗地里则翻了个白眼,她杨卿鱼饱读诗书,现在入宫当了太子妃,不也只能做个外人眼中的花瓶吗? 做温家的麒麟子,撑死了同他伯父一般,当个大理寺卿,如此后世人不一定能记住他的名字。 可若是成了男皇后就不一样了,如果大公主赢了,最后登基为帝,那温安澜就是第一个男皇后,身为第一人,他的名字定然能记载于青史,传颂于后世。 太子妃想着,还有点儿羡慕大驸马,她日后若当上皇后,也只不过是历代皇后之一罢了。 不过一切前提是大公主赢,太子妃不想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所以她从不认为大公主会赢。 “大皇姐真是倔强,她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她能登基,父皇不就立她为太子了吗?” 太子妃的话深得太子喜欢,太子听着,嘴角的弧度都上升了许多。 “老大确实太倔强了些,不过,也幸好有她在,不然的话……”父皇早就忌惮他了。 太子的未尽之语,太子妃没有听出来,太子话头一转说起其他事,夫妻俩有商有量,气氛和谐极了。 五月十三,天气晴朗,李暮歌到照常上学,不过今日她的心情很不错,平日里上学早起艰难,今日她甚至是怀着期待的心情,踏入国子监。 无他,后日就要去宁家了,李暮歌决定今天出去好好逛逛街,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礼物,买下来送给两位老人以及小舅父。 其他的舅父和姨母都不在长宁城,李暮歌决定也买上一份礼物,到时候交由小舅父,让小舅父给他们暂时保管,等年底他们回长宁城的时候交给他们。 一下子给这么多人买礼物,李暮歌久违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来到这个世界看似只有一个多月,实际上加上她死亡回档的时间,来了都要一年了。 李暮歌几乎忘了正常人的情感是什么模样,她从宁家人身上,找回了属于人的温情。 她心里明白,宁家和良嫔之间还藏着秘密,这份温情很可能会变成镜花水月。 无论未来如何,当下宁家人对她的回护之情是真的,她也愿意投桃报李,与宁家人亲近。 挑选礼物有讲究,宁家虽算不上大富之家,但书香传家,眼界宽阔,因此过于招摇贵重的宝贝不能送,低调奢华的也不行。 最好是挑选有心意又有新意的好宝贝,如此一来,既不失礼数,又能表明李暮歌的孝心。 想要不过于贵重的东西,肯定不能在朱雀大街上那几个店铺里逛,朱雀大街上的铺子,要价那叫一个高,真是赚有钱人的钱,李暮歌不缺钱,看见那些铺子,想想铺子的流水,她都会眼红,特别想跟那些有钱人拼了! 总之,新奇好看不贵重的东西,最好是去玄武大街挑选。 玄武大街的铺子多会贩卖胡商带来的小玩意,加之玄武大街附近住着的人家还算殷实,每天客流量大,货物翻新也快。 正巧赶上今日是颜士玉休沐,李暮歌便将她约了出来。 好几日没见,颜士玉看见李暮歌时,眼眶都发酸了。 “十四娘可算是想起六娘了,还以为有常家阿姊在十四娘身边,十四娘便用不上六娘了。” 大街上,颜士玉不好喊李暮歌小姐,便用排序代替尊称。 李暮歌被颜士玉扑面而来的幽怨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干咳一声,望天望地,就是不看颜士玉。 “奇怪了,哪儿来的酸味啊?” “不是酸味,是臭味,我都要被大理寺的臭味腌入味了。” 李暮歌是说颜士玉吃醋,颜士玉则认为,她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尸臭味。 昨天晚上跟着仵作验尸,颜士玉连夜破了个凶杀案。 尸臭味是种很奇怪的味道,颜士玉洗多少次都洗不掉那种味道。 李暮歌凑近闻了一下,然后被颜士玉身上的香味熏得倒退一步,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阿嚏!阿嚏!你点了多少熏香啊?是不是还扑了香粉,或是身上带了很多香囊?” “衣服被熏香熏了一夜,还带了香囊。” 颜士玉见李暮歌是真不舒服,低头闻了闻自己。 她闻不见身上的香气,只闻到了怪味,此刻颜士玉特别想回家继续熏香。 “很香吗?我怎么闻着还是臭的?要不,今日十四娘自己去逛逛,我回家再沐浴一下!” 颜士玉说着就又要走,李暮歌赶紧拉住她。 “别回去了,你现在真的非常香,一点儿臭味都没有。放心吧,等过段时间,你就轻松了。” 颜士玉的辛苦,李暮歌看在眼里,所以其实就算颜士玉没有查出十年前那桩旧案,李暮歌也打算运作一番,将颜士玉调离大理寺。 李暮歌知道颜士玉想做大官,不想当芝麻小官,但她不可能让颜士玉上来就当大官,不说李暮歌做不做得到,就说颜士玉今年才十六岁! 届时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原本李暮歌打算让颜士玉在大理寺多待一段时间,若是颜士玉做顺手了,一直做下去也行。 可看颜士玉的样子,她好像真不喜欢在大理寺呆着,李暮歌不想强人所难,正好她手底下多了好几个能用的人,再安排一个进大理寺也一样。 见李暮歌是真打算将自己调出大理寺,颜士玉先是欣喜,后心里又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不等颜士玉剖析自己的内心,李暮歌已经拉着她去逛街了,很快两人就投入到各种小物件的选择之中,走走停停大半天,从日头初升逛到正中午,才心满意足。 选了一处酒楼,两人进去点了一桌子好饭菜,跟在她们身后的宫人与侍卫也都去吃饭了。 李暮歌特别喜欢选靠窗的包厢,因为可以倚着窗户看见繁华的长宁街道。 吃完饭后,李暮歌坐着往外看,目光投向街上时,正好看到了一群人,她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对面还在吃的颜士玉抬头问。 “看见了光头的和尚。” “附近有佛寺,经常有僧侣过来采买,看见他们不稀奇。” 颜士玉还以为怎么了,一听是和尚就没了兴趣,她不喜欢光头的男人,剃光了头发的人,大多数都不是很好看。 “采买用得着十几个人一起吗?他们还背着做法事的东西,袈裟木鱼念珠金钵全齐了。” 李暮歌的声音有些冷,颜士玉放下了碗筷,往窗边往下看,看见了那一队非常明显的和尚。 “二十多个,确实不像是采买,他们要去附近做法事,这个方向是……陈家?” 只见那群和尚转入了一条巷子里,那巷子正是陈家所在的巷子。 现在陈家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了,周遭人也搬了个干净,那条巷子成了市井之中著名的不祥之地,街上的人们在闲逛的时候,都会特意避开那条巷子的巷子口。 因为那边儿没人走,所以和尚们进去时特别明显,这群和尚不光吸引了李暮歌和颜士玉的注意,周围的百姓也注意到了他们。 青天白日之下,妖孽无处藏身,长宁的百姓白天胆子很大,为了看热闹,他们最后还是突破了心中的恐惧,迈入了巷子。 “这都有人看热闹啊,胆子真够大的,殿下,您说这些和尚是哪位好心人请来的呢?” “反正不是荣阳。” 李暮歌不知道,她选择用排除法,先排除荣阳。 “确实,荣阳公主恐怕更想请道士过来,施法将陈家人永生永世镇压,让他们永不超生。” 颜士玉也认为不是荣阳,可与此事有关的人就一个荣阳了,总不可能是死去的陈家人请人来超度自己吧? 颜士玉想了想,觉得其实有可能,因为陈家人根本没死啊,除了陈录,其余陈家人都在庄子上种地呢! “不是陈家人,他们生怕被人找到,恨不得就此销声匿迹,怎会大张旗鼓来请和尚做法。”李暮歌一眼看出颜士玉的想法,“你在大理寺都学了什么啊,怎么会做出如此离奇的推测?” “殿下,有时候推测越是离奇,越有可能是真的。” 第51章 颜士玉无奈,这个道理还是李暮歌教她的,之前谁能想到,李暮歌一个少年人,能将成年的魏王推下楼,甚至当众烧死他呢? 李暮歌不语,只是一味的谴责颜士玉不学好。 等颜士玉承认自己想岔了后,她才继续话题,“想知道是谁请和尚过来的,其实很简单,下去问问就好了。” 说罢,李暮歌喊了一声,“茯苓!” 守在门外的茯苓走进来,低头行了一礼。 李暮歌吩咐道:“你去问问刚刚进巷子里的那群和尚,是哪位‘好心人’请他们来给陈家做法事?” 茯苓应了声是,下了楼,她动作极快,颜士玉还没吃完一碗饭,她就回来了。 “殿下,那群大师说,他们是万佛寺的僧人,奉钦天监的命令,来做法事。” 颜士玉有些惊讶,她问:“钦天监和鸿胪寺抢和尚了?” 这话一下给李暮歌干沉默了。 就说颜士玉不学好吧,大理寺到底都教了她什么啊! 第34章 颜士玉大概也明白过来自己刚刚的话有歧义, 赶紧解释了一下。 “一般来说,如僧侣道士一类的人,都是由鸿胪寺来管, 钦天监只负责占星卜卦等事, 那些和尚真的说,他们全都是奉钦天监的命令前来?” 茯苓点点头,“领头的和尚说, 前两日,就有钦天监的官员前来, 说是京中有妖鬼作祟,请他们去作法驱除,不光请了万佛寺的和尚, 好像还请了三清观的道士。” 李暮歌没想到谁灵信谁的风,竟然是从古代一直刮到现代,古人好像有点儿迷信, 有但是不太多。 “今日和尚来, 明日道士来,天天不断人的话, 玄武大街就又要热闹起来了。” 李暮歌看着楼下已经开始汇集的人群,眼底光芒闪烁,她在想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又是为了什么。 “不像是大公主所为, 我阿姐不会再来叨扰‘亡者’的安稳。” 颜士玉和李暮歌呆久了,找人的时候也擅长用排除法了。 首先排除大公主党,而且最近大公主党查军械图,主要是在杨家用力气,工部这边, 大公主已经全然放弃了。 “那就只能是太子党的人了,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浑水摸鱼,想要重新将此事提到桌面上来。” 颜士玉闻言,抿了抿唇,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她看了眼茯苓,茯苓识趣地行礼离开房间,还将门关紧,以防声音传出去。 颜士玉等屋中没人了,才低声道:“殿下,会不会是有人想要重提天火降罚的事情?” “你是说,有人想为魏王找公道。”李暮歌觉得不无可能,“但这样一来,不是更坐实了此事有鬼神参与其中吗?” 是啊,找一堆和尚道士来作法,等同于认了所谓“天罚”的说法,撇去了人祸的嫌疑,李暮歌作为凶手,她是一个人,她不是天。 这么做不光不能为魏王翻案,还会钉死魏王是受天罚而死的传言。 颜士玉顺着李暮歌的话往下一思考,觉得还能再排除一个目标,“那此事,也不是太子党所为了。” “不一定,魏王和荣阳是亲姐弟,和太子嘛……” 颜士玉不解,她一直觉得太子党里,她们需要防范的只有一个荣阳,因为太子和太子妃不像是那种会主动挑事的人。 现在太子的名声很好,大家都觉得太子是个疼爱荣阳的好兄长,因为很多时候,都是太子站出来给荣阳收拾烂摊子,有时候荣阳当面顶撞他,他也不会生气。 荣阳如果和太子发生争执,往往是太子退一步,让荣阳如愿。 从表面上看,太子确实很有仁君之象。 可这种假象,在李暮歌这里不管用,因为李暮歌看过原著,太子的一些决策,早就昭示了他本人性格和表面上的仁厚毫不相干。 小说里,荣阳被大公主党扣上了谋害亲妹的罪名,被皇帝厌弃,后来西北军出了些事,荣阳求到太子跟前,太子嘴上答应得很好,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因为那个时候,太子已经找到了另一股可以支持他的将军势力,他手上有可以代替西北军的兵权了。 “太子,应当不会这么干吧?”颜士玉不太确定,她没怎么接触过太子,只是从百官口中听说,加上太子本人这些年来一直是以仁厚形象示人,她不愿意相信太子会利用亲弟弟的死来达成他的目的。 还是一个一直以来都很支持他的弟弟。 “不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等等看,看看下一步他们打算干什么。” 想不明白便先放下,李暮歌有的是耐心等幕后之人露出破绽。 大师们念经的声音传出去老远,连李暮歌都听见了,还真别说,这些经文听起来真的让人心神平静了许多,李暮歌感觉自己内心的怨气都被化解了不少。 不过李暮歌本人还是个“厉鬼”,她的仇人还没死完,只要看见仇人,她的怨气依旧会源源不断生成。 如此可见,真正能平复人心怨气的不是几句经文,而是大仇得报的快乐。 宫中,梧桐殿内。 良嫔停笔,唤来身侧的宫人,指了指桌上的红绸,“挂上去吧。” 宫人手脚麻利,很快就踩上梯子,将红绸拴在树枝上。 “将褪色了的那几条摘下来。” 良嫔又指挥着宫人,让他们将褪色红绸摘下,这么多年来,若是红绸只挂不摘,这棵大树早就被压垮了。 褪色的红绸送到了良嫔手边,良嫔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她留下的墨痕已经消失。 “合欢枝上解红绡,墨渍空随夜雨销。纵使西风能拭泪,残痕欲辨非今朝。” 良嫔随手写下一首小诗,写完后读了读,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五月哪来儿的西风,真是拼凑而来,无病呻吟。” 她年轻的时候断不会写出这样的句子,年纪大了,远不如年轻时才气纵横,灵气用都用不完。 随手将写好诗的纸揉皱,扔到一旁的竹篓内,连带着那几条曾经写满期许与祝福的红绸一并,扔了进去。 锦文从外头进来,到了良嫔身前,躬身说道:“启禀娘娘,宁府传话,说后日十四殿下会到宁府拜访老爷和老夫人,六殿下已经知晓此事,也想一同前去。” 良嫔手下铺纸的动作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她冷声说道:“十四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宁府,她要去便去吧。后日让小六入宫来,许久不见她,本宫都想她了。” 这意思就是,李暮歌可以去,李易曲不能去。 锦文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传消息了。 她离开后,良嫔有些心不在焉。 十四变了很多,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都快要不认识了,现在十四还去宁家了。 小六知道自己不让她去宁家,后日来了肯定会闹,但不喜欢她的人,她总是凑上前去又是何必?人家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她过去真是煞风景。 想到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光,良嫔眼中满是追忆与回不去的痛苦。 是她做错了选择,一步错步步错,行至今日,再也无法回头。 “娘娘,墨要滴下去了!” 宫人一声提醒,叫良嫔回过神来,她刚要挪开悬在纸上的笔时,那一滴浓墨已经落在纸上,将白纸中心染出一团黑来。 看着那一团黑,良嫔呼吸声沉重许多,最后她闭了闭眼,将笔扔到一旁的笔洗上,溅出一团黑水来。 白纸这下半边都被染黑了。 “撤了吧。” 良嫔说完,冷着脸大步进了屋中。 只留下一众宫人蹲身行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晃两日过去,到了去宁府的日子,李暮歌在休沐日起了个大早,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早睡早起的生活,早起很顺利。 没有手机熬人,睡眠特别充足。 硬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李暮歌依旧断不了夜夜梦魇,每一次她都会在早上,从惊惧中醒来。 目前的症状已经比刚开始那几天要好很多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在水中溺亡,被一箭穿心,以及从高空坠落的痛苦了。 “殿下今日气色真好,昨晚想来睡得很踏实。” 为李暮歌梳妆的白芍笑道,她这几天终于养好了之前挨板子的伤,回归工位了。 “确实睡得不错,再去看看要送去宁家的东西,本殿下第一次上门拜访,万万不可出现差错。” “是。” 宫人们来来往往,将李暮歌这两天准备好的礼品一一检查封箱,然后搬到马车上。 李暮歌梳妆完毕,东西也都装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马车走得很慢。 李暮歌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出宫的这条路,今日却觉得这条路有些漫长。 “奇怪,今日马车怎么如此慢?” 原来觉得慢的人不止李暮歌,坐在车上的翠玉也觉得慢。 第52章 缓慢并不是李暮歌急着去宁府而产生的错觉,是车夫赶马特别慢。 “怎么回事?” 李暮歌开口了,赶马的马夫不能再装聋作哑,只好答道:“六殿下昨日同宫里传话,想要见一见十四殿下。” 李暮歌走得实在是早,这会儿宫门刚开,六公主不可能刚开门就过来,怕办不成六公主的吩咐,马夫这才不得不让马儿走慢些。 李暮歌听到这个理由,无语了一瞬,六公主要见她又不是见不得光的要求,做什么遮遮掩掩。 而且六公主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个脑子不好使的宫人啊,完全一条筋。 翠玉撩开车帘吩咐道:“快些出宫,在宫门外等等便是,不要擅作主张!” 车夫应了声是,终于提速了。 马车最后停在了宫门外,李暮歌等了一会儿,六公主的车马便过来了。 宫里有了动静,便有人去通知了六公主。 六公主不光是人来了,还带来了一堆礼物,她和李暮歌见面也别的意思,就是让李暮歌将那些礼物带去宁家,送给宁家人。 “今日皇姐要入宫陪母妃,你便代皇姐将礼物交给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吧。” 李暮歌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转交礼物,她没有拒绝,让人将东西搬到马车上。 姐妹俩又说了两句客套话,随后六公主表示她要入宫看良嫔了,就直接步行入宫去了。 等六公主的人都离开,翠玉上前小声说道:“殿下,六公主的东西全是金银器皿,琉璃宝玉。” 价值连城,沉得很,却几乎全是宁家人最讨厌的东西。 李暮歌还以为六公主是要去讨好宁家人,但是看着这些礼物,她觉得六公主可能是故意去交恶宁家人。 不对,宁家其他人或许还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只有宁疏白一支不太喜欢,甚至深恶痛绝。 因为那些琉璃宝玉,珍珠玛瑙等物件,全度价值不菲,单凭公主本人的月例银子以及庄子产出,送出这么多好东西,非得大出血不可。 所以东西大多是底下人进献给六公主。 李暮歌不禁感叹了一声,“六姐可真是有钱。” 翠玉道:“六公主手下有几个门客,听说家中巨富,里面还有胡商。” 李暮歌知道这事儿,那胡商长相一般,可耐不住有钱,愿意往六公主手里送,只求六公主能为他行个方便。 六公主因为这几个巨富的门客而不缺钱花,同样因为这几个巨富门客,她名下没有一个士族出身的幕僚。 大庄的阶级是非常明显的,士农工商,商人最为轻贱,近些年放开了许多,大庄刚建国的时候,商人连丝绸都不允许穿,只能穿麻布衣裳。 现在盖房子还有规制,不能盖大院子,也不能考科举。 “东西弄好就走吧,六姐真性情,非常人能及也。” 李暮歌非常佩服李易曲在这种环境下,依旧展现出对金银钱财的喜爱。 经历一次小插曲后,李暮歌的马车重新上路,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宁府大门前。 李暮歌下车,一抬头就看见宁府大门大开着,还有两个人在门口站着,其中一人,正是宁泽世。 他身旁那人应该是他的妻子王氏,也就是李暮歌的舅母王采薇。 王采薇长相普通,较为圆润,她长了一张娃娃脸,明明和宁泽世年龄相仿,看上去却比宁泽世要年轻。 “公主来了。”王采薇眼神比宁泽世好,第一时间发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宁泽世跟着妻子走出门,迎了上去。 夫妻俩给李暮歌行了一礼,李暮歌还礼。 “没想到是舅父舅母在门前相迎,长安惭愧,让长辈操劳了。” “长安公主客气了,公主首次登门,不辞辛苦而来,舅母在门口等一等又算得了什么?快快进府,公婆早已等候多时了。” 李暮歌没想到两位老人家没在门口等着,而是在门内等着,这可真是太有诚意了,她赶忙顺着小舅母往里走,嘴上还不忘让人将东西搬进宁府。 宁府的陈设相对大公主府和颜府来说,要低调许多,不会处处看见金银玉石,院子里的景色倒是别有趣味,有好多花开着,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 宁疏白和崔兰折就在中厅,两人见到李暮歌先给她行了一礼,李暮歌连忙回礼,君臣之间的礼节不可废,李暮歌只能用回礼,来减轻自己受长辈礼时的尴尬了。 崔兰折是个面容冷厉的老太太,能从她眉头的痕迹看出,她平日里很爱皱眉,不过在看见李暮歌后,她脸上出现的笑容,冲淡了长相上的冷厉。 看见李暮歌,崔兰折一直夸她是好孩子,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一夕之间,将前十五年的亏欠都看回来。 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好,分礼物时,不管收到什么都说喜欢,李暮歌见他们笑容灿烂,也不知他们是真的喜欢东西,还是因为喜欢她,所以对她送得礼物爱屋及乌。 反正不嫌弃就行。 这是李暮歌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最温馨的一上午,宁家人对她是真的热情,并且非常关心她。 崔老夫人拽着李暮歌,问了她许多话,问她太学时失足落水,有没有生病,叮嘱她那个天气泡了凉水,一定得好好调理,不然来月事会很难受。 又问她在文绮楼的时候,遇到魏王自焚害不害怕,要不要请道士为她安魂,甚至还给了李暮歌一份安魂香,是王采薇亲手调制。 良嫔擅香是家学渊源,崔老夫人调香的手艺就非常好,只是年纪大了后,精力不足,已经许久没有动手调过了。 等李暮歌吃完饭,住进崔老夫人特意为她收拾出的屋子里午休时,她还迷迷糊糊的,有种不在现实之中的感受。 中午的饭菜很可口,听说是舅母特意问过了翠玉,按照她的喜好所做。 那种纯粹的疼爱,真的很不真实。 如果原身感受过这种疼爱,她还会在宫中,孤立无援,以至于最后死得悄无声息吗? 单独一人,李暮歌难免东想西想。 在安魂香的味道中,李暮歌陷入沉睡,等她醒来,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太阳向西。 李暮歌起身洗漱,换了身衣服,等她收拾好,舅母王采薇从外面进来,笑问:“殿下,可要去院中赏花?” “想去!”李暮歌立马点头,然后她想起件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舅母,我有事想跟祖父说,大概要半个时辰。” “没事,舅母这就派人去收拾收拾,等过会儿喊你和你外祖父一同前去。” 王采薇以为李暮歌是有学问上不懂之事,要去问公公,看着李暮歌离开,王采薇同身旁的侍女道:“早就听闻长安公主好学,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希望我的果儿日后也能如她表姐一般,勤奋好读。” “夫人放心,咱家三小姐冰雪聪明,读书最是踏实,先生们都夸小姐是读书的料子呢。” 宁家还没分家,下一代小辈一起排序,王采薇的大女儿在家中排行第三。 “可惜今日果儿不是休沐日,郎君可真是狠心,长安公主好不容易来一趟,他竟不肯与学堂说一声,让果儿回来一日,哪怕半日也好,见一见她表姐啊。” 王采薇说起此事,对宁泽世有些怨气,好在这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要干活儿去了。 另一头,宁泽世和宁疏白都在书房,午后起床后看看书,这是父子俩的习惯,今日书是看不成了,李暮歌过来了。 李暮歌进了书房后,掏出了一本厚厚的折子,递给宁疏白。 宁疏白不解,“殿下,这是?” “外祖父,近些日子长宁城因太子门客科举舞弊一事,闹得群情激奋,您应该听说了,许多学子聚在文绮楼,抨击此事,前段日子,小舅父将文绮楼转让给长安,长安听了许多学子的意见,最后写了本折子,想要上奏父皇,改一改目前的科举。” 宁疏白自然知道文绮楼的事情,他看了眼小儿子,小儿子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宁疏白没有就文绮楼易主一事说什么,而是摊开折子,开始读上面的内容。 折子上的字,一横一竖自有章程,没有行书的潇洒大气,也不是草书的随性飘逸,硬说的话,这字就是规整。 大小一致,横平竖直,瞧着特别干净,赏心悦目。 “力道不足但已有自己的风格,殿下的字可评为上佳。” 李暮歌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这就是楷书,主打一个卷面清晰整洁,能练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她穿越后每天不停练字的结果了。 古代见字如见人,现代可以不练字,但在古代不练字,写一手烂字,那什么都干不成了。 人没法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但在文学要求甚高的官宦集团面前,凭借一手烂字,可以轻松得到所有人的讨厌。 第53章 李暮歌可以让颜士玉帮她润色文章,但折子得她亲自写,要是写得字太差,皇帝翻开后,估计看都不看,直接扔到一边去了。 夸完字,宁疏白开始看内容。 和当下许多官员写得折子不太一样,李暮歌的折子里没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拍马屁内容,不会上来先关心一下皇帝的身体,也不会时时刻刻强调,她是为皇帝着想。 她的折子,是讲事实摆道理,用她遇见的事情,听到的声音,来佐证她的想法,以及她提出来的改进办法。 门客之所以能买通考官,是因为科举制存在两大漏洞。 一个漏洞是不糊名,考官可以轻松找到任何一个考生的卷子,这种情况下,不光是买通考官的人能得方便,那些家中有大官的士族子弟,同样会得到方便。 考官如果批改了自己恩师儿子的考卷,难道不会高抬贵手,放对方一马? 第二个漏洞是不誊抄。 这个漏洞和不糊名组在一起,相当于身份完全写在了考卷开头,长此以往,还用考试吗?直接在考卷上写我爹是几品大员,我家中世代簪缨,就能得到最上品的评价,届时科举形同虚设,与古时九品中正制有什么区别? 除了这两个漏洞外,李暮歌还提了一嘴关于保密和避嫌的问题,出题的考官在出题后,还能自由出入任何场所,泄题就是张张嘴的事情。 避嫌更不用说,现今的科举制,只规避了父子关系,也就是不会出现父亲给儿子监考的问题,但并没有规避师生或同门。 这些都是小问题,大问题还是贿赂考官舞弊的问题,所以一定要糊住名字,安排人统一誊抄卷子。 杜绝从名字和字迹上分辨考生,对考生特殊对待的情况发生。 宁疏白看完折子,震惊良久。 “初生牛犊不怕虎,殿下可真是胆大。”宁疏白震惊过后,是惋惜,惋惜前十几年,他没有将这个孩子接到身边来悉心教导。 好在现在也不晚。 宁疏白将折子放下,宁泽世拿过去仔细看起来,他越看越吃惊,因为这上头的东西,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公主能想到的。 “殿下所想极为正确,可想要实行,难上加难。”宁泽世也在惋惜,惋惜这样为国为民的好政策,想要实行,实在困难,很可能会胎死腹中,“科举刚开始实行那几年,朝中便有大臣上书,希望能将考卷糊名,可几次上书,均是无果,殿下可知为何?” “那些世家大族不愿意。” 李暮歌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她同样不意外,有人在她之前,就看见了科举的弊端,并且想要改变它。 糊名和誊抄,本就是后世科举的改变,在没有李暮歌的古代里,无数古人已经想到了这些。 李暮歌自认,自己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对,大世家家中子弟众多,合适的官位却有数,科举能让那些大世家多多安排家中子弟,他们如何会允许科举改制。” 宁泽世说到最后,话里已经带上了怒气。 “外祖也觉得,这本折子递上去,注定会无功而返吗?” 李暮歌看向宁疏白,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用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神看着她。 岁月爬上了他的额角,改变了他的容貌,甚至更替了他那颗曾想改变国家的报国之心。 “不知。” 宁疏白看着李暮歌,像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宁寄锦,他最疼爱的女儿。 “啊?”李暮歌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疏白又道:“老臣不知,不知这封折子递上去,陛下会如何裁夺,但老臣知道,殿下想要将折子递上去。殿下煞费苦心营造的好局面,怎能不入局一试呢?” 从流言出现,到传言成真,再到满城风雨,李暮歌一步步将太子门客舞弊一事推向世人,并且成功引来了上天注目。 原本宁疏白和宁泽世都猜测,李暮歌会这么做,是帮助大公主,对付太子。 可当这封折子出现在宁疏白面前时,他就明白了,是他们想错了。 多年来朝堂的纷争,影响了他们的思考,他们误以为一个赤诚的少年,也会有用那些肮脏的鬼蜮伎俩,去攻击他人。 其实不是,确实有人利用了此事,去攻击太子,但那不是李暮歌的错,是太子立身不正,是太子的政敌想要致他于死地。 从始至终,此事与李暮歌无关,李暮歌只有一个目的,改革科举,让更多有才学的人,能够进入朝堂,一展抱负。 祖孙俩在此刻对视,双方会心一笑,对未来都多了几分期待。 李暮歌道:“外祖父都这样说了,那长安便勉力一试了!” 在太子布局对付大公主的时候,他不知道,有人拿他当刀,狠狠刺向了支持他的世家大族们。 第35章 李暮歌将折子递上去后, 没什么动静。 皇帝应该是看见了,但他并未就折子发表任何看法,甚至没有将折子内容拿到朝堂上去跟诸位大臣商量。 李暮歌能理解皇帝没法第一时间处理她的折子, 因为目前, 皇帝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就在李暮歌奉上折子的第二天,钦天监给出一卦,引得长宁城百姓惶恐难安, 也令皇帝龙颜大怒。 天降荧惑守心异像,荧惑化赤气, 入后宫星区,赤气贯房,主后宫有妖。 荧惑守心异像, 于三十年前出现过一次,那一次,盛天皇帝登基为帝。 现在又出现了荧惑守心异像, 皇帝回想起了昔日母亲的强势, 以及当时被压制不得翻身的自己,是多么的卑微弱小, 他不可避免的怕了。 怕自己的皇位被人取代,尤其那人,还可能是自己的枕边人。 皇后作为后宫之主, 出现这种事情, 她首当其冲,毕竟盛天皇帝登基之前也曾是高宗皇后,后来的太后。 谁知在帝后关系紧张之际,太子上书一封陈情书,他承认了门客舞弊一事, 宣称已经将门客送交刑部,随后又写,他当太子当了十五年,这十五年来,他一日不敢疏忽大意,上敬重君父,下友爱兄弟姊妹。 他之所以能成长的如此优秀,全都是皇后教导,日日叮嘱他要恪守太子之责,千万不能放肆,做那于国无用,于君不忠的昏庸之辈。 后宫这么多年来,在皇后的治理下,也一直安安稳稳,从未出过大事。 所以荧惑守心之说,指向后宫,却不一定是后宫妃嫔,他希望皇帝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小人挑拨,便与他母后离心。 帝后二人不光是他的父母,更是天下人的父母,若父母不合,则家不宁,家不宁则天下难兴。 一封陈情书,可以说是极其走心,听说有人读了太子的陈情书后,当场大哭,想起了去世的父母,认为皇帝真不能随意怀疑皇后,看在太子的份上,合该重新询问钦天监,异像该怎么处理。 皇帝还算听劝,又或者是他对皇后确实很信任,反正最后他确确实实又去找钦天监了。 钦天监将最近长宁城中的几个离奇命案摆了出来,其中包括魏王之死有关的一连串火灾。 又说,太白昼见,寓意不祥,女强而人君势弱,太子为储君,亦可称人君。 皇帝以为是太子妃,但一想到太子妃自入东宫后,从未见她插手政务,便知不是太子妃了。 那就只有大公主了,太子近来名声因门生舞弊一事被污,大公主则自万寿宴的危机全身而退,还因为在万寿宴上处事不惊,得了个稳重之名,不少朝臣因各类原因,纷纷倒向大公主。 皇帝问钦天监监正,种种异像可是指向大公主? 监正并未明确说是谁,只道天机不可泄露过多,以免招致灾殃。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这一场对话却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宁城,大公主府门前眨眼萧条下来,再不见之前车水马龙。 李暮歌一直在观察此事,科举改制一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提起,反正会试已经过去,距离下一次会试还有很长时间。 但是这种党争大戏,可没那么好遇上,尤其是碰上了荧惑守心的天象时。 李暮歌不觉得荧惑守心真的象征着什么,现代人都知道,荧惑是火星,所谓的荧惑守心是一种有规律的天文现象,不管发生什么事,荧惑守心都会自然出现。 而且荧惑守心不是三十年一次,大概是十五到十七年就会发生一次,火星大概每两年又两个月的时间,就会接近地球一回。 之所以上一次荧惑守心没被钦天监细说,大概是因为,上一次荧惑守心的时间里,正好是皇帝刚刚登基那几年吧。 众所周知的一点,那就是在古代,各类天象往往会成为政治斗争的借口,而不是真的一种启示,不过灾难和天象两者之间也有一定的关系。 有心人用天象发动灾难,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可不就是天象预示灾难到来吗? “阿姐这段时间几乎住在了大公主府,太子此次来势汹汹,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第54章 颜士玉坐在文绮楼里唉声叹气,她想帮忙,可她和颜士珍已经分属两人,各自有各自要追随的对象,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在这种事情上互相帮助。 李暮歌如果掺和到此次党争之战中,以后就再也离不开大公主了,她会成为实打实的大公主党,正式参战。 李暮歌如果没有野心,或许她就真择一人为主,老老实实跟对方走到最后了,问题是,她有野心,并且野心不小。 李暮歌说道:“太子这一招确实聪明,之前没听说他在钦天监还有人,看来之前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和尚道士,全是他的手笔。” 太子在东宫憋了两天,说是养病,实则是一刻没有闲着。 谁说古人傻的,古人可太聪明了,李暮歌用伶人来炒作,太子就直接用和尚道士来挑动民众在迷信上的那一根敏|感的神经。 颜士玉哼了一声,心中烦躁,难道这次大公主真的要栽了? 她不忿开口,“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荧惑守心的异像,还能针对公主。先帝在时,钦天监不是说,异像是针对先帝吗?” 李暮歌淡淡看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笑道:“钦天监监正的那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天上的异像究竟代表什么,他总能从经史子集里寻到合适的解释,毕竟先贤们吝啬笔墨,往往只在竹简上记录下只言片语,三五个字,如何解读全靠后人自己领悟。” 李暮歌自己就是学文学的,她要背很多书,赏析很多文章,她能感受到文学的美好,文学的美好,在于朦朦胧胧的表象。 文学不会用既定的公式,严谨的语句去形容任何一种事物,它给予人们天马行空的权力,同时,也给了人们随意猜测的自由。 没有拘束,无限自由。 颜士玉听着李暮歌的话,眼睛亮了亮,“那是不是说,不光钦天监能解读,旁人也能解读?” 李暮歌微微颔首,“祸水东引确实是个好法子,但引给谁,如何自圆其说,需得好好想想。” 颜士玉低下头沉思,想了一会儿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反正破局的法子就摆在这儿,真正要头疼的是大公主和大公主的人,不是她。 李暮歌能想到的办法,颜士珍自然也能想到,她此刻就将方法告知了大公主,大公主身边亦有研究天象的人才,想要找出一套自圆其说的说辞来,并不困难。 困难在于,皇帝信不信。 像是这种借用天象展开的政治斗争,很多时候赌得就是皇帝的信任,皇帝若是相信天象,那被天象指定的人无论如何挣扎,依旧逃不过大败的结局。 皇帝如果不相信天象,一句子虚乌有之事,就能瞬间平息所有斗争。 一切全看皇帝的想法。 皇帝是怎么想得呢? 大公主守着残灯,手边放着一本《天官书》,上头详细记载着各种星象,一行行一列列,看得人眼花缭乱。 “‘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太子别的书不一定读懂了,这《周易》倒是精通。” 大公主合上手上的书,闭目靠在身后的靠背上,烛光明灭间,难以看见她眉心藏着的忧虑烦躁。 颜士珍低头看书,她看得是钦天监放在史馆中的记录,上头描写了自大庄建国以来,钦天监上奏君王的各种谶言,其中不乏骇人听闻之语。 一一对比就会发现,不少寓意不祥的天象都被钦天监“化解”了。 “殿下,更深露重,小心着了寒气。” 大驸马从外头走进来,为大公主披上了披风,大公主没有动弹,任由他伺候着。 随后大驸马走到大公主身侧,伸手为大公主按压额头的穴位,让她舒服了不少。 颜士珍抬头,拿着手中的书,走到大公主跟前,低头同大驸马道:“驸马,可否让让?” 大驸马抬头,与颜士珍对视一眼,明明只是平静的一个对视,却让人感受到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在大公主睁眼前,大驸马低下头,起身到了一旁坐着,将距离大公主最近的位子让了出来。 颜士珍从容坐下,两人都很平静,好像一切都很自然。 大公主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颜士珍低声同大公主谈论,该如何将太子的招数挡回去,又该怎么彻底解决此事。 大驸马在旁边安静听着,全程没有说过话,等颜士珍受不住熬夜,不得不离开后,他才开口。 “殿下,颜三娘子的法子很好,只是这人选有待商议,选荣阳公主恐怕不太合适。” 没错,颜士珍提供的祸水东引人选是荣阳公主,荣阳公主性情暴躁,与太子以往常有冲突,而且她身后有西北军,兵权在手,荣阳公主确实有推翻太子的武力。 硬要说的话,确实能说得通。 可大驸马觉得,选择荣阳,皇帝不会同意。 大驸马见大公主侧耳倾听,便接着说道:“天象如何说明,全看父皇的想法,父皇一向娇宠荣阳,对贵妃更是恩宠有加,贵妃如今已经没了魏王,她只需求一求父皇,荣阳恐怕就能全身而退,甚至转过头来,继续帮着太子对付我们。” “嗯,西北军守着边关,战功赫赫,父皇确实不会轻易将荣阳如何,不过这次,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对付荣阳,而是撇清身上被扣上的天命。”大公主知道荣阳不太合适,“不选荣阳,又能选谁呢?驸马心中可有人选?” “确实难寻合适的人,不知六公主如何?” “小六?她马上就要成亲了,而且她一直很安分,你怎么会想要选她?” 大公主有些惊讶,据她所知,大驸马和六公主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两人可以说是完全不熟。 大驸马此刻提出将脏水泼到六公主身上,实在是有些没头没尾。 温安澜等这一日,其实已经等了很久。 他提起了一位故人,“殿下还记得大堂姐吗?” 温安澜的父母其实早年间就相继去了,他在伯父温川家中长大,温安澜口中的大堂姐,正是温川的大女儿。 那位大堂姐比温安澜要大上十岁,温安澜刚到温川家的时候,刚刚经历父母相继离世的悲痛,全是那位堂姐日夜陪着他,安慰他。 那些年,温安澜和大堂姐是府上唯二的小主子,温川的夫人身体不好,早年间撒手人寰了,后来温川娶了继夫人,温家的大娘子与父亲矛盾重重,十八便远嫁他地,数年不曾回过长宁城。 “自然记得大堂姐,当时你我成亲,大堂姐还曾不远万里,请人送来新婚贺礼,是一座红珊瑚树,成色极好,可惜后来被星辰推倒,摔碎了。” 大公主口中的“星辰”,正是她和驸马的女儿,朝阳郡主李星辰,因为是大公主唯一的女儿,所以随母姓。 起过往,大公主不禁多说了两句:“我第一次看见你对星辰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得星辰都哭了。不过,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红珊瑚树稀有,更珍贵的是大堂姐那份情谊,摔碎了实在可惜,星辰那时确实太调皮了一些。” 大驸马叹口气,微微合眼,摇了摇头:“其实,当时发火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堂姐告知我,她的女儿入宫做了才人,此去一两年都没有音讯,彼时我查了宫中记录,发现宫里没有姓甄的妃嫔,后来再找,才发现宫里曾有一位甄姓才人过世了。” “才人过世?”大公主觉得这件事有点儿熟悉,她算了一下,星辰推倒珊瑚树是在她三岁那年,也就是九年前。 景元六年或者更早之前,有才人过世,那不就是景元五年的事情吗? “那个一尸两命的才人?就是良嫔被污蔑的那一次,那才人是大堂姐的女儿,不就是你我的侄女吗?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 大公主没想到那个才人还有这一重身份,若是早知道那才人与驸马有关,当初她绝不会坐视不理,任由皇后将此事草草了结。 大驸马垂下眼眸,神情哀痛地说:“堂姐传信过来时,已经晚了。” 大公主了然,当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多说无用,平添伤痛。 当初大堂姐远嫁,离开长宁城,就是抱着和温家一刀两断的心,因此没有必要,她绝不会主动联系温家人,温安澜也是温家人。 “堂姐成亲时,我才八岁,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伯父也不会听我的话,堂姐她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不会求到我头上。” “九年前大堂姐就与你有了书信往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现在才打算报复良嫔,是大堂姐才确定,良嫔杀了她女儿?” 大公主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更没想到,温安澜竟然将这事儿瞒了她九年。 温安澜一听大公主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大公主生气了,他连忙解释:“并非如此,当时我查出才人去世的事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同大堂姐说,直到珊瑚树碎裂,我才下定决心通知堂姐此事,那时才人过世已经一年多了,宫里宫外无人再谈论此事,大堂姐也没想太多,以为是才人难产而亡。” 第55章 当时那件事没头没尾便定了结局,最后记录在大理寺的卷宗上,就是写着才人难产而亡。 “是前段时间,大堂姐突然又送了封信过来,信上说,是六公主杀了才人。” 大公主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驸马,“小六当时才八岁,她杀人?” 驸马也不信,因为这实在太荒谬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杀人?还不如说是良嫔杀得人呢! “大堂姐可能也觉得口说无凭,所以前日,我收到了她新送来的信,信中说,有人能够作证,当初才人的死不是单纯的难产。” “谁能作证?” “春和宫一个名叫锦绣的宫人,锦绣是良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之前被送到了十四公主的春和宫做事,一个月前,被调回梧桐殿了。”大驸马没什么表情,继续说:“不仅如此,堂姐还说,六公主前段时间给十四公主下毒多次,想要杀了十四公主,可惜没有一次下毒成功。” 大公主只觉得自己听了一耳朵离奇古怪的故事。 等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大公主哭笑不得,她那位十四皇妹未免太倒霉了一些,前有三公主为军械图杀她,后有六公主为十年前的旧案杀她。 “荣阳就罢了,到底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小六竟然也去杀十四,十四若是知道了,怕是不知如何难过啊。” 想到前段时间去梧桐殿,李易曲还冲着李暮歌关怀备至,姐妹俩相处时,气氛很是融洽。 大驸马听完大公主的感慨后,赞同点头,接着说:“是啊,十四公主为人纯善,六公主不该如此,而且六公主不光用了毒,她还用了巫蛊之术。” 或许堂姐是怕他不相信六公主能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所以前日送来的信里,详细地说了六公主近来做的事情。 桩桩件件,均有证据。 “六公主身边有一位南疆而来的能人,第一任堂姐夫曾经在南疆做官,家中有许多南疆的书,上头详细记载了一些南疆的毒药与蛊术,堂姐翻阅过,所以才能认出来。” 驸马说着,将怀中堂姐送来的书信掏了出来,厚厚的一沓子,全数放在了大公主跟前。 大公主拿过来翻了翻,开始想那位堂姐夫,堂姐成婚后没多久便没了夫君,后又再嫁,她只记得现在那位堂姐夫的名字,前一个实在想不起来。 “第一个堂姐夫叫什么,曾在南疆做什么官啊?” “姓甄,全名甄兴远,在南疆做过通译官,殿下可能看过他写得游记。” “甄兴远?南疆通译官,还写过游记……凌淞舍人!” 大公主还真知道这位凌淞舍人,南疆一代的游记很少见,再加上凌淞舍人书法一绝,她确实拜读过对方的巨著。 “没错,凌淞舍人便是堂姐的第一任夫君,可叹凌淞舍人早年在南疆中了瘴气,成婚没几年便去了,宫中那位才人再一去,凌淞舍人如今已没有血脉存世。” “凌淞舍人是宁祭酒的学生吧,六公主杀了宁祭酒学生唯一的女儿?”大公主觉得这件事是越来越荒谬了,“大堂姐怎么会让凌淞舍人唯一的女儿入宫啊!” 大驸马没有说话,左不过又是宅中争斗,妇人带着前一个丈夫留下的女儿嫁入第二个丈夫家里,哪怕再生下的孩子,与前一个孩子血脉相连,也不能保证所有孩子相安无事。 皇帝的每一个孩子都血脉相连,先帝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结果呢?还不是斗得死去活来。 当今皇帝李麒的弟弟和妹妹们,被贬为庶人的贬为庶人,参与造反后被砍头的砍头。 大公主没有多问详细的事,她将信扣下,将大驸马赶去休息。 随后提笔写了一封信,送出大公主府,信最后到了颜府,准确来说,是到了颜六娘子颜士玉手上。 颜士玉这几天终于靠着功劳,让邹少卿开口,告诉她十年前那件事的卷宗在哪儿了。 她找了两天才找到,看完之后大失所望。 上面记载的东西,和宫里打听到的事情,完全吻合,没有一点儿出入。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篡改了记录,又或者是所有人都默认了此事就此了结。 想要找到真相难上加难,几乎等于不可能了。 颜士玉正一筹莫展,想着她找不到答案,李暮歌不会让她一辈子都在大理寺呆着吧! 她这几天忧愁,除了担心三姐颜士珍的情况外,还因为她要办得事情陷入死胡同了。 结果今天晚上天降“神器”,一封信救了她。 看完信后,颜士玉当天晚上就递了消息到宫里,第二日请李暮歌到文绮楼一叙。 昨日才一叙,今日又一叙,李暮歌又看见颜士玉的时候,实在是有些嫌弃了。 “之前说过了,要是查不出来便别查了,惹了那些老狐狸注目,还不如按兵不动。”李暮歌能感受到这几日颜士玉内心的烦躁,她安抚自己兢兢业业的手下,“你做得已经很好了,颜青天。” 之前被称青天,颜士玉总会有种很尴尬的感觉,尤其称呼她的人还是李暮歌。 今天她一点儿都不尴尬了,因为她心里装了件事情,这事儿太沉重了。 李暮歌说完,才发现颜士玉一直严肃着脸看她。 嗯? “殿下,昨日臣在府中时,收到了大公主府的信,是大公主亲笔所写,句句属实。” 颜士玉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将信摆在桌子上,推给李暮歌,让她看看。 李暮歌伸手拿信,一抬头就看见颜士玉在进行一个向后躲避的大动作。 好像很害怕她会发火的样子。 “不必紧张,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气到当场动手。” 李暮歌淡定安慰颜士玉,她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女大了,她现在情绪稳定到可怕,只有在看见仇人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动手。 然后她就看见,信上清清楚楚写了,六公主如何下毒谋害她,顺带十年前,八岁的六公主就已经开始养蛊了。 和皇帝的养蛊不同,六公主是真养蛊,是南疆的蛊虫。 致使那位才人一尸两命的根源,就是六公主的蛊虫。 李暮歌越看越皱眉,等到最后看完,放下信的时候,李暮歌已经眉头锁死了。 “她那么小,哪儿来的养蛊之术啊?” 同为良嫔的女儿,怎么六公主画风跟原身完全不同? 颜士玉迷茫的啊了一下,“殿下不生气吗?” 李暮歌定定看了她一眼,笑道:“生气,气得恨不得杀人。” “那为何殿下好像只是在疑惑,六公主从何学来巫蛊之术?殿下,六公主真的是丧心病狂,您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怎么能杀您呢?还用这些残忍的手段,甚至不惜动用禁术!” 颜士玉越说越生气,狠狠攥紧了拳头,之前得知荣阳公主想要杀十四公主的时候,颜士玉都没有这么生气。 因为颜士玉也有姐姐,所以她根本没法接受一母所出的亲姐妹反目成仇,姐姐对妹妹痛下下手。 “消消气吧,颜士珍不可能这么对你。盛天皇帝生下的孩子,难道没有互相戕害吗?一母所出又能代表什么呢?” 皇室无情,可从来不是简单说说。 “六姐无情,可不能怪妹妹无义了。”李暮歌看着大公主所写的信后面的联盟提议,低声说道。 第36章 颜士玉不知李暮歌的无义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因为在长宁城中, 不知是何时刮起了一阵舆论飓风,风暴中心正是六公主。 之前钦天监隐隐暗指,导致荧惑守心异像的罪魁祸首是大公主, 太子党这些天一直努力将此事与大公主挂钩, 可无论他们怎么折腾,京城之中,议论此事的百姓并不多。 没法形成民意巨浪, 光内部有点儿声响,压根没法左右皇帝的想法, 皇帝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现在,李暮歌出手了。 有了前一次全城热议太子门客舞弊一事作为经验,李暮歌再次操控舆论, 已经成了熟练工,她甚至都没有做太多要求,只让上一次做得不错的人, 继续按照那一套去传播消息即可。 这一次因为有常盈栀从一开始就帮她, 李暮歌更轻松了。 坐在文绮楼,每日从楼上向楼下看, 如水的人流象征着民意,那民意就掌握在李暮歌手中。 “殿下,听说陛下又宣了钦天监监正, 想来殿下的目的, 已经达成一半了。” 常盈栀坐在李暮歌对面,这个位置之前都是颜士玉在坐,如果颜士玉过来,常盈栀会让出这个位置。 一个小小的位置,里面隐藏着两个谋士在李暮歌面前的争夺。 连谋士都会争, 争夺主子的欢心,她们争得仅仅是那一份信任吗?不,她们挣得是未来的命运。 李暮歌想,所以宫里那么妃嫔与皇子公主,她们争夺得哪里是皇帝的宠爱,她们争夺得,是未来的命。 第56章 谁能登上那个位置,谁就能掌管自己的命运。 原身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些争抢宝座的人,自然不会允许原身活着,成为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理由合理,所以李暮歌复仇,也在情理之中! “还不够,到现在六公主都没有出面说过一句话,所以还不够。” 李暮歌将手中的热茶倒进盛放污水的小桶里,看着浑浊的茶液散发出阵阵茶香。 “暴风雨理应更加激烈才对,父皇无法下定决心,让大皇姐去宫里一趟吧。” 常盈栀温顺应是,又言:“殿下,可趁此机会,走大公主的路子,将颜六娘子从大理寺换出来?” “行,她不愿意在大理寺呆着,就换去户部吧,大皇姐此次欠了我一份人情,叫她舅舅来偿。” 李暮歌记得颜士玉早就不想在大理寺呆着了,之前还提了好几次,手下的心情还是挺重要的,需要时时刻刻记挂着。 “殿下为颜六娘子寻了个好去处,户部富裕,日后颜六娘子再也不必到处跑,受风吹日晒之苦了。” 常盈栀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儿酸酸的,李暮歌听出她是故意吃醋,点了点她,“何必眼红她的户部之位?过段时间叫你进国子监,你之前教书育人多时,应该能适应此事。” 国子监是天下最高学府机构,掌控着天下读书人的教育,哪个教书育人的老师会不想进去呢? 常盈栀立马喜笑颜开,又说了两句好话,让李暮歌多多看顾着些她哥哥,给她哥哥找个差不多的官职就行。 这点李暮歌没有答应,只说看以后。 常盈栀明白了,这是她做得事情分量还不够重,没法惠及兄长。 她明白后就没有多说,以后有的是做事的机会。 李暮歌等常盈栀离开后,叹了口气,常盈栀做事确实非常稳妥,能力非常高,但是她到底年长几岁,用现代的话来形容,就是常盈栀早就已经开始在社会上混了,她是个老油条。 职场上画得饼,常盈栀不会吃,没有好处的事情,常盈栀不会干,她还会在职场上争抢,别的同事有的,她一定也要有。 颜士玉比起常盈栀要“单纯”很多,她就是学着她姐姐,颜士珍对大公主一心一意,为大公主出谋划策,她就也对李暮歌一心一意,为李暮歌出谋划策。 除此之外,她没有想过其他,因为颜士玉知道,以她的出身和地位,李暮歌亏待谁都不可能亏待她。 颜士玉和常盈栀的不同,不光是在人生阅历的不同,还在于两人截然不同的出身。 常盈栀是典型的寒门思想,颜士玉则是世家名门的想法,李暮歌从她们两个人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以后她驾驭来自截然不同阶级的手下时,必须选中那些手下最为在乎的点,千万不要想着一招吃遍天下。 人复杂多变,敌人、朋友、下属、盟友,她得仔细分辨,各自定位。 李暮歌在默默汲取御下的知识,皇帝则在开展他的帝王手段。 其实之前满朝言官都上书弹劾太子的时候,皇帝就知道,这是一场大公主党和太子党的斗争。 所以那个时候,皇帝压着弹劾太子的折子,一直没有交到太子手中,只因他明白,一旦太子收到那么多弹劾折子,就会名声大降,同时太子会没有任何反击的时间和机会。 太子称病,皇帝就任由太子不来上朝。 等后来太子回朝,皇帝就知道,太子已经想好了对付大公主的办法。 果不其然,马上钦天监就开始发力,跟他说了一堆玄之又玄的天象,最后直指大公主。 皇帝还是压着此事,上书弹劾大公主乃是“灾星”的折子,他一封没有送给大公主,他想着,太子这一招确实是狠,一下子打到端华的七寸上,若是端华没有法子应对,他就选个别的事情,将所谓的“荧惑守心”异像,祸水东引。 比如哪里有了天灾人祸,完全可以说是当地的父母官才是“灾星”,实在不行,还能制造个人为灾难,将后宫的某个妃子拉出来挡灾。 皇帝压根不在乎最后是谁被天降“灾星”之名压死,只要朝政安稳,太子和大公主两人没事就行。 但是他没想到,大公主很快也想到了祸水东引地法子,引得人还是六公主李易曲。 “你说,老大这是想干什么啊?” 紫微宫寝殿内,皇帝斜靠在软塌上,闻着熏香,闭目养神。 他是在问身边的大太监。 皇帝最为信任的大太监叫梁忠,此刻梁忠弓着身子,为皇帝剥着今晨刚送入长宁的荔枝。 荔枝上还挂着些许冰晶,触感微凉,梁忠剥完后,将那白滚滚的果肉放在皇帝跟前的碟子里。 “回陛下话,华公主自由聪慧过人,老奴当真蠢笨,想不通端华公主的意思。” 皇帝不满梁忠的回答,不满说道:“你梁忠如果是个蠢人,那用你的朕,又是什么人?” “诶呦!看老奴这张破嘴,陛下息怒,老奴就是个服侍陛下的太监,这服侍人的活儿,老奴干得好,可这动脑筋的事儿,老奴是真不知啊。” 梁忠在皇帝跟前呆了十几年,太清楚皇帝的性子了,别看皇帝现在好像很不高兴,他要是敢随意评论端华公主,皇帝会笑着砍了他的头。 皇帝被梁忠一番唱念做打给逗乐了,他睁开眼睛,张嘴,身旁貌美的宫女拿出丝质的手帕,捧着荔枝放到了他嘴边。 他将荔枝吞下去,香甜的味道令皇帝眉头苦闷略微消减。 “朕本以为,老大会针对荣阳,没想到她会去找小六,难不成是最近小六得罪了她?唉,她这个脾气啊,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样子,爱憎分明,一点儿不知何为圆滑。” “转眼陈妃已经去了多年,若是陈妃还在,此刻端华肯定会入宫哭诉吧。” 皇帝说着,面上多了几分惆怅,他看向那为他送荔枝的宫女,与陈妃有三分相似。 陈妃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他为了与陈妃在一起,甚至还曾对抗过先帝。 先帝希望他能娶一个世家贵女做皇后,而不是跑到她面前,说要娶一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平民。 陈家哪儿是平民,只不过是寒门落魄了,家中才没了在朝中做官的人才,后来陈妃的堂兄等人,不也当官了吗?还做得很好。 “陛下!端华大公主求见!” 皇帝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小黄门前来通传,皇帝当即一喜,从软榻上坐起来,一挥袖让宫女离开。 随后他给梁忠一个眼神,梁忠马上出门,同小黄门道:“传端华大公主!” 小黄门出去,没多时,端华公主李曦年就走进屋中了。 大公主此刻有些忐忑,她不知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十四怎么就能说,父皇一定等着她入宫呢?还说只要她亲自开口,六公主这个罪名就定下了。 她一句话能如此管用的话,太子怎么可能还当太子! 大公主不相信李暮歌的话,却还是心里有一分期待,她想起了母妃还在世时,父皇母妃和她,他们三人就像是民间普通的一家三口,温馨极了。 纵使偶有争吵,也会在母妃的劝说中和好。 想到母妃,大公主心情悲痛起来,她进屋后对坐在上首的皇帝行了一礼,开口却隐隐带着哭腔。 “儿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免礼,端华,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哭了呢?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驸马!” 皇帝见大公主竟眼泪婆娑,立即怒了。 大公主摇摇头,说是来宫里的路上,她听见有人说她是灾星,说长宁闹鬼都是她害得,她哭诉自己实在冤枉,工部起火之前,她都不知道工部有个叫陈录的主事,怎么能说是她害得呢? 还有魏王的死,明明是魏王自己喝多了失足,当时十四也在,把十四吓得够呛,她当时远在大公主府,魏王的死怎么就跟她也有关系了。 大公主一番哭诉下来,皇帝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温和了许多,他看着大公主,就像是在看小时候因为摔倒,会扑到他怀里痛哭的小孩子。 一转眼,他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当然不是你的错,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人就是读书读得少,成日里就会胡言乱语,端华,到父皇身前来。” 大公主起身,走到皇帝跟前,皇帝伸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大公主的头。 大公主乖巧地低头,皇帝伸手,看着大公主满头珠翠,最后手掌落在了大公主的肩膀上。 他重重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道:“端华,你已经长大了,早已为人母,你该知道自己身为大公主身上的责任有多重,整个大庄,全都看着你呢,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不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义的乱臣贼子。 大公主神情微变,她郑重点头,看着皇帝的眼睛道了一句:“儿知道了。” 第57章 皇帝深深凝望了她一眼,像是要借此看清大公主的内心,大公主不闪不躲,眼神坚毅,没有半点心虚之色。 至少此刻,大公主是真的不心虚, 因为她从没有想过让皇帝失望,不光不想让皇帝失望,她也不想让先帝失望。 该她得的,最后终究都属于她! 皇帝最后满意地笑了,他摆摆手,示意大公主没事可以离开了。 父女俩全程都没有谈论六公主的事情,但在无形之中,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那就是六公主将会成为此次党争的牺牲品,她将代替大公主,成为那个致使荧惑守心异像发生,长宁城一直纷争不断的“灾星”。 没过两日,郭家上书,说郭勇骑马摔伤了腿,恐怕要推迟与六公主的婚期。 皇帝准了婚期拖后一事,并没有开口解除郭勇与六公主的婚约,更没有说其他,显然是打算等眼下的风波过去,再给六公主举办婚礼,届时再给六公主封号。 良嫔知晓此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于深夜,到了春和宫。 李暮歌当时都已经要睡了,没想到良嫔趁着夜色过来,她重新穿回衣裳,简单梳了梳头发,便见到了良嫔。 良嫔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救一救她的亲姐姐。 “你六姐是无辜的,此事她最冤枉,你必须救一救她。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若是就此失势,日后你在朝中必将孤立无援,寸步难行啊。” 良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恨不得将道理掰碎了塞到李暮歌脑子里,让李暮歌意识到,在朝堂上有一个亲姐妹相互扶持会有多好。 一旦这个亲姐妹倒下了,李暮歌会过得很悲惨。 李暮歌听着听着,就乐了。 良嫔被李暮歌骤然发出的笑声吓了一跳,她看着李暮歌,意识到此刻李暮歌的情况很不对劲。 “十四,你、你笑什么?” 而且笑得和往常很不一样,良嫔不敢承认,但她的表情暴露了她,她在害怕此刻的李暮歌。 因为李暮歌笑得时候,眼中满是痛苦和愤怒,看着良嫔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亲,而是在看仇敌。 李暮歌没有回答自己为什么笑,而是在止住笑后问道:“母妃,父皇甚至没有打算重罚六姐,您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良嫔本来有些害怕,现在李暮歌正常开口说话了,她心中的恐惧才慢慢消失。 恐惧消退后,是被小孩子吓到的恼羞成怒,她骂道:“什么叫没打算重罚!历朝历代那么多公主,有几个公主会因为这种事情,被延后婚期?这还不算重罚吗?”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婚期延后不是重罚,是父皇在护着六姐,以免六姐被推上风头浪尖上,届时更难平息此事。” 李暮歌在知道皇帝下令拖延婚期的时候,就知道大公主祸水东引的法子成功了,而她想要借此叫李易曲大出血的意图,却是失败了。 老皇帝喜欢养蛊,但又碍于虎毒不食子的虚假亲情,对他的孩子抱有一丝仁慈。 就这么一丝仁慈,能让六公主以后再度卷土重来。 “难道陛下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谶言,要了你六姐的命,你才觉得是重罚吗!你以为现在这样是你父皇的仁慈?错了!这是他的权衡之计,以后你六姐再没可能登上朝堂,再无可能执掌大权了。” 论起对皇帝的了解,良嫔并不比李暮歌差。 甚至良嫔更能体会到,枕边人的那份凉薄,到底有多么的令人心寒。 良嫔深吸口气,继续说道:“郭家是捧高踩低的小人,一家子的小人!他们看你六姐失势了,竟上书请求延后婚期,郭勇他不惜将自己的腿摔断,也要躲避婚事,他们以为六驸马的人选,非他们郭家不可吗!” 李暮歌能从良嫔的话里,感受到满满的埋怨。 她此刻已经被怨气吞噬,根本没有任何理智。 李暮歌静静看着良嫔,她像是第一天认识良嫔,想想小说里原主死去,良嫔的表现,再看看眼前的良嫔。 有对比,才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良嫔到底有多么偏心。 “所以,母妃想让儿怎么做?” “你救救你六姐,母妃知道,你跟大公主关系很好,除了你六姐以外,宫里还有个三公主啊,大公主想要祸水东引,为什么不去选三公主……” “是啊,母妃您说,大皇姐为什么不选三皇姐,反而选六姐呢?是因为大皇姐不想吗?” 李暮歌打断了良嫔的话,良嫔愣住。 “十、十四?” 李暮歌缓缓低下头,嘴角又流露出刚刚的那种满是嘲讽的笑来。 “母妃,儿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同样是母妃的孩子,为什么母妃就那么偏心六姐?母妃知道,前段时间儿屡屡遭人刺杀,其中就有三皇姐的手笔吗?” 良嫔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母妃知道,可是贵妃势大,西北军实在是难以对抗,都怪母妃无能,宁家无能,才叫吾儿受了苦。不过若是你能劝动大公主去对付三公主,不也能为你报仇吗?” “那母妃知道刺客不止一波人,还有别人也动手了,其中一人,利用母妃给儿调制的熏香下毒吗?” 良嫔脸色微变,她此刻眼底是真实的茫然,她不知道此事。 “你是说有人在熏香里下毒?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在后宫用毒!还挑拨你我母女关系,十四你告诉母妃是谁,母妃绝对不会轻饶那人!” 李暮歌没有说,她问了个在良嫔看来,完全无关的问题,“母妃,你看见过十皇姐死时的模样吗?” “十公主?母妃去时,十公主已经入殓,并未得见,只听人说,她死时疯疯癫癫,一直嚷嚷着十一皇子寻她,最后呕血而亡。” “她呕出的血全都是黑血,而且她不光呕血,她还疯了,她看见了死去的人,她的脑子里有一万只虫蚁在啃咬她,她痛苦极了。” 随着李暮歌的话,良嫔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等李暮歌说完,良嫔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十四,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啊?” 李暮歌抬头直视良嫔的眼睛,为什么她会这么清楚? 当然是因为,她死在那个毒上许多次了,她如今都能回想起来那种痛苦。 中毒身亡的死法,是所有死亡中最痛苦的死法,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次次呕血而亡的经历,忘不了临死前的幻境折磨。 她记忆中早已作古的长辈,他们曾经和蔼慈祥的笑容,在幻境里变得无比诡异,她所有美好的回忆,似乎都在一次次死亡里被消除。 这让她如何不记忆深刻呢? “当然是……淑妃娘娘告诉我的,她说,那不是普通的毒,是蛊。” 良嫔根本不相信淑妃会告诉李暮歌那么清晰的细节,但她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总不能是十公主中毒后,李暮歌一直在旁边看着吧? “宫里怎么可能会有蛊!十四,你莫要听淑妃胡说,就是一种毒罢了,巫蛊之术乃是禁忌,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不提就不存在吗?有人已经拿那东西害人了,母妃,是我将有蛊的熏香,加在十皇姐的香炉里的,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今日躺在棺材里,尸体腐化成泥的人就不是十皇姐,而是我了。” 李暮歌残忍地捅破了良嫔不愿意细想的现实,良嫔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暮歌能感受到,良嫔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痛苦,或许在此刻,良嫔才意识到,她曾经的女儿已经彻底消失了,站在她面前的十四,早就不是昔日那个怯懦胆小的小公主。 她已经杀人如麻,手上全是兄姐的鲜血。 “母妃。”李暮歌走到良嫔面前,身后拢了拢良嫔的衣服,整理了下一下,“还请母妃仔细想想,谁能不着痕迹的在母妃亲手调制的香里下毒呢?” 谁能? 良嫔下意识想到了小六。 其实在李暮歌提起蛊虫的时候,良嫔就已经想到她了,只是她不敢说出口,也不愿说出口。 “你、你六姐她,她不是故意的。” 半天才从口中挤出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辩解,这一句辩解听上去是那么无力。 “母妃,您自己信吗?只是有一件事,儿真的很好奇,六姐到底是打哪儿学会的这御蛊术?甚至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养蛊虫害人了。” 良嫔面上的表情,此刻僵硬得好似刻上去一般,她的身体也很僵硬,李暮歌能感受到,现在良嫔全身紧绷如石头。 良嫔的反应让李暮歌彻底死心了。 “母妃,你什么都知道啊。” “哐!” 一声惊雷自天边响起,五月末的最后一场春雨,春雷阵阵,地面万物复苏,花草树木都开始迎接属于它们一年里,最为繁茂的时节。 良嫔顶着豆大的雨滴回了梧桐殿,她回来时,雷光照亮了半边天,照着那风吹起的红绸,似噩梦里死去之人的怨气,张牙舞爪地想要将仇人拖入地狱,为其偿命。 第58章 锦绣上前将窗户掩上,挡住了外头刮进来的冷风,锦文上前为良嫔脱掉身上打湿的衣服,翠珠则吩咐人烧水,为良嫔洗去寒气。 众人一阵忙活后,屋里只剩下锦绣和锦文在守夜了。 “锦文,剪些红绸来,锦绣,磨墨。” “娘娘,外头下着雨,红绸写了也挂不上去啊。” “是啊娘娘,况且此刻已经天黑,周遭太暗了,这会儿提笔写字,容易坏了眼睛。” 锦绣和锦文你一言我一语劝说着,良嫔却态度坚决,她此刻心慌的厉害,只有写红绸能让她静下心来。 做宫人的哪儿能拗得过主子,最后良嫔还是写了红绸,外头下雨,她没地方挂,便先挂在了衣架上。 “你们都下去吧。” 看着那一条条红绸,良嫔摆了摆手,清退所有人。 当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良嫔走到衣架后,伸手轻轻一推,一个暗格从墙上弹了出来。 暗格里,放着一块长方形骨牌。 寻常骨牌只人手大小,它却需要良嫔双手捧着才能拿稳。 良嫔拿出骨牌,翻过来,就能看见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这哪里还是骨牌,俨然是他人灵位。 宫中不能随意祭祀他人,灵位更不能随便乱放,除了宗祠外,其他地方压根看不见灵位。 可良嫔却在自己的寝室墙上,藏了另一个人的灵位。 良嫔的手指在在灵位的名字上摸着,上面写着“蛛娘”二字。 “昔年,你舍命救我,一命换一命,我知你是心死如灰,顺手而为,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女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良嫔轻声说道,像是她面前就有一个人在。 她又说:“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没想到会生了十四,若十四早生几年多好,那时我爱他,自然也会爱这个孩子,可她偏偏生在我看清他的凉薄之后。本以为她能安安稳稳的长大,没想到……” “我注定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没法得到。” 宁寄锦说完,凄惨地笑了笑,眼泪滴在骨牌上,碎成花落下。 “我不知暮歌经历了什么,她此刻满腹杀心。小六恐怕真的要去找你了,去找你也好,皇宫不适合她,她在皇宫是异类,要小心翼翼的活着,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我无能,没法护她周全。” 宁寄锦说完已经泪流满面,她抱着骨牌痛哭不止,不光是在哭命运无常,更是在哭度过半生,才知她此生所求,没有一样被她抓在手里。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留住,什么都没留下。 自此,梧桐殿称病,良嫔彻底病倒了,皇帝看良嫔病得很重,松口让六公主进宫探望。 每个人都觉得良嫔这一次病得严重,恐怕宫里又要办丧事。 没想到丧事是办了,却是给另一个人先办了。 六公主死了。 她死时七窍流出黑血,听说身旁还有许多虫子,她的尸体在凤仪宫的偏殿之中被发现,当时是梧桐殿的人说,找不到六公主了。 翠玉得了消息,立马赶往春和宫,告知今日休沐在宫中的李暮歌。 李暮歌正在洗手,她刚刚在写折子,手上不慎染了墨迹。 “殿下!快去凤仪宫看看吧,六殿下的尸体,此刻就在凤仪宫呢。” 翠玉难以抑制悲伤,六公主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此刻得知六公主惨死,她如何能控制情绪。 李暮歌抬头看了翠玉一眼,点了点头,“六姐出事,梧桐殿知道了吗?” “娘娘应该还不知道。” “嗯,母妃这两日病得厉害,先不要告知她,以免加重病情,本殿下这就去凤仪宫。” 李暮歌将擦手的帕子扔到铜盆之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袖,甚至还溅到了她脸上,滑落时,像是泪水。 李暮歌一脸悲痛地出了门,她到的时候,东宫的人早已到了,连皇帝都已经到了。 东宫和紫薇宫距离凤仪宫很近,所以李暮歌看见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家人到得整整齐齐,一点儿都不意外。 让她惊奇的是,荣阳和大公主竟也早她一步。 除此之外,还有之前李暮歌没见过的皇子。 第37章 这个年纪, 应该是七皇子和八皇子。 李暮歌没控制住,多看了两眼两位皇子。 这两位皇子长相上都很出色,尤其是八皇子, 器宇轩昂, 称得上是英俊不凡,与之相比,年纪和身形相仿的七皇子, 要暗淡不少。 看完两人后,李暮歌立马看向四周, 没看见尸体。 她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哭得那叫个凄惨,“长安见过父皇, 见过母后,见过诸位皇兄皇姐。父皇!长安听说,六姐、六姐她……” 皇后似是有些不忍, 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皇帝则面黑如墨,看不出丝毫死了女儿的悲痛, 只剩下满腔怒火。 “长安,你六姐没了,还是在皇后的凤仪宫身亡, 你可知她因何不在梧桐殿给良嫔侍疾, 反倒跑到凤仪宫来了?” 皇帝打断李暮歌的哭声,压着怒火问。 李暮歌摇头,大眼睛里满是无辜。 皇帝显然不满意李暮歌的反应,他深吸口气,强压怒火, “长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自己说的话全都要负责。你当真不知你六姐,为何在凤仪宫?” 李暮歌张嘴就是一句哭声,抽噎两下,她才继续道:“父皇,儿不知啊,六姐她不喜长安至极,每次入宫都特意避开。” 她又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六姐了。” 自上次宫门前偶见一面,至今已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六公主。 明面上确实如此。 李暮歌说得真情实感,在场众人都有自己探听情报的法子,他们得来的情报,与李暮歌所说基本符合。 李暮歌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六公主了。 站在角落里的七皇子吴王与八皇子秦王对视一眼,均是一脸悲痛。 吴王和秦王还是未婚,但他们已经有了封号,这是因为他们早就开始为皇帝办事,立功换来了封号。 前段时间,他们俩人又出了长宁城南下办事,离开的时候,宫里还一片祥和。 等他们回来,就听说十公主和十一皇子相继离世,然后魏王也死了,接下来,六公主也死了。 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宫里竟然已经接连死了四人,还不是那种年纪小的婴孩,而是长大成人的公主与皇子。 这叫他们如何不讶异,听说六公主死于巫蛊之术,他们当时就觉得浑身都痒痒,像是有虫子在爬。 甚至他们都怀疑,宫里有人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嗣,才会两个月内死这么多皇嗣。 不光他们这么想,皇帝显然也这么想。 见从李暮歌口中实在问不出什么,皇帝冷着脸甩袖离开,他要派人细查此事。 场上最镇定之人,竟然是自己住处死人了的皇后。 只见她恭送完皇帝后,又宽慰了李暮歌两句,还提到了良嫔,说:“良嫔如今病重,整个梧桐殿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六公主又是早夭,选墓地与置办葬礼一事,全都要交给你来做了,长安,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凤仪宫找母后,去东宫寻你兄嫂也成。” “多谢母后。” 李暮歌抽泣两声,乖乖行礼点头,看向皇后的目光满是孺慕,好像皇后就是她亲娘。 她乖顺的模样让皇后脸色好上许多,如果李暮歌责怪六公主死在凤仪宫一事,管她要一个说法,她接下来就麻烦了。 好在李暮歌懂事,没有多问。 六公主人已经没了,现在天气炎热起来,必须快些动作,置办葬礼、下葬,不然人要臭了。 所以李暮歌回了春和宫就开始置办,葬礼一办起来,一应物件都得布置,到处都得换成白色,这么一来,动静很大。 就算李暮歌让人瞒着梧桐殿,梧桐殿还是得了消息。 良嫔咳嗽了两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她虚弱地闭目躺在床上,身上高烧不断,脸上全是红霞,整个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 锦文在一旁暗自啜泣,锦绣则是一脸麻木的表情,翠珠一个人忙前忙后,伺候良嫔,助她降温。 但无论帕子怎么擦身,那烫手的温度都没有下去半点儿。 “娘娘,娘娘您不要睡过去啊,您想想六公主,想想十四公主,如果您没了,两位公主要怎么办啊?” 翠珠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泪流满面,良嫔想伸手为她擦去眼泪,手抬起来却无力地落下了。 她甚至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外面,是什么声音?” 良嫔人都烧糊涂了,耳朵倒是比以往好使,外面人头涌动的嘈杂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翠珠摇摇头,她一直守在良嫔身边,对外面一无所知。 倒是锦文,她哭得更厉害了。 “锦绣……”良嫔看向唯一一个没有落泪的人。 第59章 锦绣在与良嫔对视的瞬间,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娘娘,听错了吧。” 她用与往常一般无二的语气说着,甚至还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只是那个表情实在是过于勉强,一看就能感觉出她的绝望。 “小六,是不是没了。” 良嫔从未像此刻一样敏锐过,她能清晰得感觉到生命在流逝,她的身体像是破了一个口子,生机飞速的消散。 “咳咳,小六每天都会来,只有今日,已经中午了,她还没有来。” 良嫔知道,她现在是小六翻身的唯一希望,小六不管是出于对她的关心,还是出于想要翻身的想法,都应该会日日来宫里。 一旦小六不来了,那就证明,小六已经出事了。 锦绣和锦文闻言,都哭出声来,她们跪倒在地,口中自责不已,说是她们没能看好六公主。 良嫔前些日子就叮嘱她们,一定要看好六公主,不能让六公主到处乱走,谁的人都不要接触,就算是春和宫的人也不行。 只有梧桐殿的人能够凑近六公主,可就算这样,六公主还是出事了。 “春和宫……”良嫔说了三字后,到底还是没有接着问春和宫的动静。 良嫔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事儿和春和宫有关,她不需要一个回答,因为她知道,李暮歌敢做这件事,就一定会处理好一切,一如她当众将魏王杀了,事后也不会有人寻她麻烦。 十公主和十一皇子的死,也已经说明了李暮歌的心狠手辣,以及她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良嫔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溃散,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刚入宫没多久,怀孕了,可生下来的孩子,却是一个死胎。 与她一起怀孕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人跟随彼时刚当上太子的皇帝回了东宫,却一直没有任何名分,她们前后脚生孩子,她看见自己的孩子是死胎后,几乎要哭死过去。 那个人,那个叫蛛娘的异族女子,突然找上门来,问她愿不愿意,与她换个孩子。 健康的孩子给彼时只是东宫太子承徽的她养,那个死胎,将由蛛娘带回南疆。 彼时良嫔几乎要死了,她生出死胎来,本就是难产,加上那会儿有盛天皇帝男宠作乱,后宫乱成一片,是蛛娘救了她,还带走了那个死胎,留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 蛛娘说,她被骗了,她不知道李麒是皇帝,她只以为,李麒是个普通的长宁商人,她是南疆圣女,圣女本不应生孩子,现在她带回去一个死胎,她信奉的神灵会原谅她,以后她还能在南疆立足。 良嫔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没过几年,南疆传来消息,说蛛娘没了,与消息一起送来的,还有蛛娘的牌位。 良嫔想,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李麒的凉薄,李麒护住了他的妻,他最重视的妾,他最喜欢的孩子,却抛弃了正在为他生孩子的自己,还有那个刚生女不到两个月的蛛娘。 好后悔啊。 良嫔想,若是当初没有爱上李麒,没有选择入宫,她的人生会如何?若是留在宁家,或许会嫁给某个官员做妻子,那个官员一定不会抛弃她。 她还会生下健康的孩子。 她的孩子们会健健康康的长大,不会被权力腐蚀心肺,变得面目全非,更不可能刀剑相向,如同蛛娘养蛊一般,将蛊虫放在瓮中,等待它们自相残杀,决出最终的胜者。 良嫔的思绪到此为止,她陷入了沉睡,好像要自此一睡不起。 这下不管外面有多热闹,都与她无关了。 而此刻身处春和宫的李暮歌,已经忙得不行,她一会儿去那边忙忙,一会儿又去这边逛逛。 她还真是从来没有主持过葬礼,什么都没法上手,什么都不懂。 还好大公主派了蓉娘过来,不仅如此,华景宫淑妃也派了人来。 一个见多识广的,另一个已经有了丰富经验,有这两人帮忙,李暮歌终于从忙碌中被解放了。 陡然闲下来,李暮歌突然有点儿后悔,刚刚在凤仪宫没让皇后来主办葬礼。 她给自己揽什么活儿啊! 也是没办法,谁让李暮歌这人善良呢,她做事就是这么有始有终,管杀管埋。 没错,六公主是她亲手杀得。 和对付前三个人不同,对付六公主,李暮歌要更有仪式感一点儿。 思绪回到昨天晚上,李暮歌从国子监下学回宫,路上马车转了个弯,停在了郭家某个隐蔽的院子里。 郭家虽然上书请求皇帝延后婚期,但是并没有请求皇帝解除婚约,可见郭家内部还有不少人支持六公主,期待着六公主日后翻身。 所以六公主还能调用郭家一部分资源,而且因为明面上她好似已经与郭家闹翻,六公主现在再动用郭家资源,竟是没有一人注意得到了。 反正这次见面,十分隐蔽。 黑夜之中的小院,只主屋点着烛火,李暮歌进屋时,被屋中潮气和香气缠绕在一起的怪味熏得呼吸一滞。 她没忍住,轻咳了两下,看向那个坐在屋中桌子旁的身影。 “六姐这么晚了,在如此偏僻之处见我,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李暮歌笑了一下,大步走到桌前坐下,正坐在六公主对面。 这几日六公主显然休息得不太好,眼下一片青黑,她舍弃了之前穿金戴银的特殊装扮,此刻身上意外的朴素。 李暮歌注意到这一点,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六姐只是一时坎坷,应该还不至于要散尽万贯家财,自此过上苦日子,为何要打扮得这样低调啊?” 李易曲看着她印象里胆小的妹妹,此刻大大方方坐在她面前,甚至面对如此诡异的气氛,还能谈笑风生,不禁笑了一下。 “你真的是十四吗?” 六公主一句话,让李暮歌的笑容消失了。 李暮歌对上六公主满是探究的目光,冷淡地说道:“六姐精通巫蛊之术,又几次三番想要我性命,难道六姐还不确定我究竟是不是李暮歌吗?” 六公主自顾自地开口:“十四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她胆小得很,像是一只小兔子,可她这只小兔子,生活在吃人的森林之中,野兽环伺之下。” “野兽?”李暮歌做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看来六姐也知道,对自己亲妹妹动手的人,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完全是畜生啊。” 六公主本来不想跟李暮歌生气,她只是想要从李暮歌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但她没想到,与李暮歌才见面说了两句话,就被李暮歌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饶是六公主想装深沉,都装不下去了。 她本就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只见六公主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咬牙切齿说出一句话来。 “十四,你真的要跟六姐这样阴阳怪气吗?” “明明是六姐的错,不光故意为难妹妹,还想要妹妹的命,六姐做了这么多错事,不说道歉,反而要继续污蔑妹妹清白。”李暮歌眉眼间全是不屑伪装的憎恶,“六姐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可不会乖乖受欺负。” “你一味的激怒我,不怕我再下毒杀你吗?” 六公主唇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表情来,她手指轻动,在她的衣服底下,好像有东西在爬。 李暮歌当然怕,她不光害怕六公主的毒,她还害怕六公主的蛊。 蛊虫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些,李暮歌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长相难看的虫子! 可是害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害怕也不能让恶人知难而退。 李暮歌在无数个死亡的循环里害怕过,她想过退缩,被动躲避着一个接一个的死亡。 直到这一次,她终于领悟,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刺杀无穷无尽,唯有解决真正的源头,才能成功活下来。 “六姐啊,我只是想活着,就这么一个愿望而已。”李暮歌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瓷瓶,“六姐,下辈子你可千万别这么大胆了,明知道我知晓你对我下毒,想要杀我,怎么还敢私底下单独来见我呢?” 六公主听了这话,明显愣了一下,没明白李暮歌的逻辑。 她想要杀李暮歌,才得私底下单独见李暮歌,不应该是李暮歌害怕吗?怎么听上去,像是李暮歌觉得,她才应该害怕? 倒反天罡! 六公主刚要嘲讽一句,就看见李暮歌动作迅速地往她身前扔了个瓷瓶。 瓷瓶很薄,碰撞瞬间便咔嚓一声碎了,一堆粉色粉末出现,砰的一下消散在空中。 六公主下意识捂住口鼻,嘲笑道:“十四,你想用毒来对付我?你怕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说着就掏出脖子上系着的树皮哨子,吹了一下,催动身上的蛊虫,却赫然发现,她身上藏着的蛊虫在躁动不安,每一只都疯了似得开始打转。 她下意识又吹了两下,催动蛊虫,这下蛊虫不打转了,但它们全都往自己身上爬! 第60章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手脚!” 最大的依仗突然变得不靠谱了,六公主一边掏出驱虫的药粉往身上洒,一边质问李暮歌,整个人变得十分慌张。 李暮歌后退好几步,远离六公主,退到了门口,门外站着的郭家人听到了屋中的动静,面面相觑。 他们想要推门进去,却被六公主带来的宁家人给拦住了。 “两位公主有事相商,没有命令,不得入内。” 其中一个宁家侍卫厉声说道。 郭家的侍卫手脚功夫肯定比宁家侍卫强,但他们有顾及,宁家人是六公主的母家,而他们家少主甚至还没有和六公主成亲。 关系上远着一些,并不是十分亲近。 就这么一犹豫,屋里又传出了哨音,那哨子音色有些嘶哑,但郭家侍卫听到都松了口气,觉得是六公主在吹哨子。 如果他们进屋,就会发现,吹哨子的人是李暮歌。 李暮歌早在发现有人用巫蛊之术害她的时候,就在寻找有关巫蛊之术的记载,她不光是要了解巫蛊之术,还想从各种记载之中,寻找到克制甚至反制巫蛊之术的方法。 凌淞舍人留下来的各种典籍,真的是太有用了。 尤其是他留在宁疏白那里的手记,里面不光详细记载了他在南疆的见闻,还写了一些中原人去到南疆,遇到特殊事情,要怎么应对的法子。 南疆最负盛名的便是巫蛊之术,去到南疆的人,也很容易碰到巫蛊之术,甚至凌淞舍人自己都中了招,于是他在游记里详细描述了,怎么反制使用巫蛊之术害人的恶人。 巫蛊之术没有传闻中那么神神叨叨,很多时候,养蛊虫就是从小时候将其养在身上,然后定时吃一些特殊的有毒的草药,慢慢培养身体的毒抗。 接着便是学习操控蛊虫的方法,一般来说就是乐器,多以特殊的骨笛一类为主,为了能够操控蛊虫更方便,当地人会用一种特殊的树枝,制成哨子。 蛊虫毕竟是虫子,并不是特别听话,那粉红色的粉末是一种南疆才有的蘑菇磨成的粉,有催化蛊虫狂性的作用。 让蛊虫发狂后,李暮歌再用哨子吹一段操控攻击的调子,就能抢夺一部分蛊虫的控制权。 李暮歌看着六公主慌张地抛洒驱虫药粉,反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弩。 准确来说是弩的散件,她动作迅速的将其组装在了一起,还装上了小箭。 原主在军械上的天分已经被许多人知晓,李暮歌不想露馅,就必须得学一点儿这方面的技能。 她最近正在研究弓|弩,争取也能跟原主一样,自己画个图纸造出来。 也是在接触后,李暮歌才发现,原来弩真的很适合随身携带,只要有时间组装,就能变身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李暮歌天天带着小弩、药粉和哨子,是想哪天有机会,单独将六公主约出来杀了。 没想到六公主先按耐不住,私底下来找她了。 今日就算哨子和药粉没法控制蛊虫杀了六公主,李暮歌也没打算让六公主活着走出去。 “李暮歌!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在弑亲!” 六公主看见了李暮歌手中的武器,惊呼出声,她害怕那箭矢刺中她,手上的驱虫粉都没有及时洒出去。 李暮歌最后没有用上小弩,因为六公主心慌意乱之下,驱虫粉撒少了,她被自己的蛊虫反噬,中了幻觉。 李暮歌像是用第三视角,看见了自己之前中蛊之后的死亡模样,先是大口大口呕出黑血,然后一脸恐惧,口中不住念叨着幻想中看见的死人。 最后在惊惧和痛苦之中倒下,没了声响,因为死亡能将人从无尽幻境中解脱出来,所以最后死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弧度。 在六公主死后,一堆蛊虫还在她身上爬上爬下。 李暮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将门拉开了。 门外的宁家人和郭家人,还有她从文绮楼带来的人,都在等着。 “不想死的话,就请你们郭家的主事之人过来吧。” 宁家和文绮楼的人都在等李暮歌说话,没想到李暮歌第一句是冲郭家说得。 郭家侍卫不能做主,商议之后,只好如李暮歌所说,请家中能做主的人来。 最后郭勇来了。 原来今日之事,郭勇的父亲——吏部尚书郭泽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郭勇私底下为六公主行了方便。 郭家是大家族,日后继承郭泽在官场中人脉的人,是郭勇的兄长,而不是郭勇。 郭勇如果真有远大前途,就不会被选为驸马了,当了驸马便是成了皇家人,皇家人属于勋贵宗亲,跟朝廷上真正掌权的官员,意义完全不同。 “姐夫腿好了?” 李暮歌当真神人也,她前脚杀了六公主,后脚还能面不改色地喊郭勇姐夫,甚至关心郭勇的腿。 郭勇硬挤出来一个笑容,他觉得长安公主不如去关心一下她六姐的尸体呢? “习武之人,摔摔打打是常事,那点儿小伤早就好了,多谢长安公主关心。” “是吗?可是本殿下听说,父皇正是因为顾及你的腿伤,才不得不延后你与我六姐的婚事,郭副统领既然伤好了,为何不同父皇说一声,重提婚约呢?难道,郭副统领有意隐瞒父皇,你要欺君罔上啊。” 李暮歌越说,给郭勇扣得帽子越大。 郭勇听得冷汗直流,连忙行礼道:“末将不敢!殿下,如今六殿下已经、已经去了,末将总不能与六殿下的牌位成亲啊。” “大胆!郭勇,你竟敢诅咒六皇姐!来人,将他压下,这就送到宫里!” 李暮歌一拍桌子,文绮楼的打手刚要上前,留在小院的宁家人就先一步制服了郭勇。 郭勇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他看向那两个叫他来的郭家侍卫,郭家两个侍卫也是一脸懵。 要不是他们看见六公主的尸体就躺在地上,他们也要怀疑,是不是六公主还活得好好的了。 见自家主子被按住,郭家侍卫抽出刀来就要反抗。 郭勇连忙喊停,“住手!你们退下!” 郭勇不是个傻子,李暮歌在他面前唱念做打,一整套下来,他已经隐约能明白李暮歌的想法了。 “殿下,是末将口无遮拦,今日殿下没有来这儿,六公主也没来,一切都是误会,末将腿摔断了,还在家中躺着养伤。” 李暮歌的表情随着郭勇的话,开始阴转晴了。 “姐夫,你真是个聪明人,有几分郭尚书的模样了,当武将实在是可惜,有这么聪明的脑子,你才应该做郭家的顶梁柱啊。” 郭勇很想说不用了,要是朝堂上天天面对的顶头上司是十四公主这种人,他连武将都不想当了。 太危险了,随时可能小命不保啊! 在极端恐惧的情绪中,郭勇又不禁有些高兴,他被长安公主夸奖了,长安公主很强大,她觉得聪明的人,必定是聪明的。 人都慕强,李暮歌能杀了六公主,这说明她的能力比六公主强,郭勇不禁将李暮歌说的话当成了金言玉律。 “殿下说笑了,末将的智慧,不足父亲与兄长万一,能得殿下看重,实在是末将荣幸!” “千万别妄自菲薄,因为只有聪明人能做到审时度势,大部分人,他们都很蠢,蠢到不知变通,朝堂之上容不下刚直的蠢货,所以这种人大部分都死得很惨,郭副统领可明白?” 李暮歌的性格足够阴晴不定,她一会儿给一棒子,一会儿给把甜枣,属实是把郭勇说蒙了。 长安公主究竟是赏识他,还是觉得他蠢,想杀了他灭口啊? 郭勇心神不禁被李暮歌拽着走,分不出一点儿给别处了,他逐渐陷入了一种自证的逻辑旋涡里。 他想跟李暮歌证明,他是个聪明人,不是蠢货。 “殿下所言极是。”郭勇眨了眨眼,额头豆大的汗珠落在眼睛里,刺痛让他眼底满是泪水。 “郭勇,眼下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是做个聪明人,还是选择去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好人呢?” 李暮歌刚刚还说刚直是蠢货,现在就说是好人了。 实际上她确实觉得在官场上,刚正不阿的官确实是好官,符合民众对官员的要求,可惜被人们歌颂的都是稀少的存在,世上实在难寻好人。 “末将想活命,还请殿下直言!” 李暮歌看着满目祈求的郭勇,心里想,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像郭勇一样的人,包括她自己,平生只有一个想法,做那个活到最后的聪明人。 “把六姐的尸体,扔到凤仪宫去,想办法嫁祸给那个一直教六姐蛊术的南疆人,顺便以六驸马的身份,接手六姐留下来的一切。” 李暮歌身上带了三支弩|箭,一支备用,另外两支,一支给六公主,一支给六公主身边的南疆人。 可惜今夜六公主孤身前来,她身边的南疆人了无踪迹。 “是!” 第61章 郭勇应了一声,压着他的宁家人松开了他,他站起来活动了下疼痛不已的关节,然后小声问道:“殿下说得那个南疆人是指娄先生吗?” “你认识?”李暮歌有些惊讶,没想到郭勇和她六姐关系是真好。 或者说,利益捆绑真深啊。 可惜再深的利益,都抵不过人死灯灭,更抵不过自己的性命。 “六殿下身边只有他一个南疆人,而且在末将认识六殿下之前,他就在了,这几日,他好像是得了什么消息,回南疆去了。” “你还知道他的踪迹啊?那这人好杀吗?” 李暮歌并不想放过这个“娄先生”。 郭勇沉默了一下,随后点头道:“只要他没得到六公主已死的消息,末将应当能设局杀了他。” “那就尽快杀了吧,他的人头,是你的投名状。” 李暮歌说罢,上前两步,走到了一个郭勇能够攻击她的范围里。 周遭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郭勇突然动手。 李暮歌则像是完全不在乎,给与了郭勇十成十的信任,她还特别诚恳地说:“你可是我的亲姐夫,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郭勇呼吸一沉,刚要应是,就听见李暮歌继续开口。 “姐夫,你可要想明白,没有本殿下支持,以后你定保不住禁军副统领之位,但你若能为本殿下办事,或许未来禁军总领之位就属于你。你难道不想看见你的父亲兄长,郭家的天之骄子,都在你面前恭恭敬敬的吗?” 郭勇没有回应,但李暮歌知道,他此刻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当时李暮歌觉得事情已经结束,谁知道昨天晚上,郭勇给她送来一封信,是从娄先生住处搜出来的信,信纸泛黄,保存得当,上头都是用南疆的字写得。 李暮歌看凌淞舍人的手册看多了,多少认识了一点儿南疆文字,信是圣女给一个叫娄实的人的,圣女说,让娄实去长宁,保护她的女儿。 人在不经意间,就会戳破一个大秘密。 回忆结束,李暮歌随便找了本书,翻看起来。 没想到才刚看个开头,淑妃派来的宫人就敲响了她的书房门。 淑妃会派人来,李暮歌其实一点儿都不惊讶,她知道,这段时间淑妃一直在想法子跟她套近乎。 因为覃家送了新人入宫,而剩余的那些有能力夺位的皇子公主里,只有现在的李暮歌,算是孤家寡人了。 良嫔已经废了,宁家人之前支持六公主,现在就算转投李暮歌,李暮歌也不会多信任他们。 淑妃大概觉得,此刻她的机会出现了。 “进。” 李暮歌话音落下,门被推开,淑妃送来的宫人进来老老实实行了一礼,说道:“见过长安殿下,殿下,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梧桐殿那边又请了太医来,据说良嫔娘娘已经知晓此事,晕死过去了。” 言下之意是,只有李暮歌能站出来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淑妃娘娘颇有些经验,你回去请示娘娘,问问淑妃娘娘愿不愿意来春和宫帮下忙。” 那宫人身子一僵,这种事情上谈经验,实在是难听了些,她回去若真这么同淑妃说,大概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宫人嘴里发苦,应了声是离开。 李暮歌也不知道这宫人回去怎么说得,不消片刻,淑妃便赶来了春和宫。 她来了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挑毛病。 “灵堂设在春和宫实在是不合规矩,长安,你年纪小,莫不是底下人故意欺负你,怎么能将灵堂摆在你这儿呢?” “见过淑妃娘娘,娘娘,我母妃病重,这灵堂若是摆在了梧桐殿,岂不是会冲撞了母妃。” 李暮歌说完,不等淑妃再挑别的毛病,请淑妃到后头寝殿里坐坐,前头太乱了,也不是说话讨论事情的地方。 别看淑妃挑毛病的时候好像挺有精神,其实从她的状态就能看出来,她这段日子过得相当不好。 之前看淑妃,是个明艳的美人儿,身上肉不算多,但绝对说不上瘦。 现在再看淑妃,整个人骨瘦如柴,都有些瘦脱相了,法令纹变得很深,眼底是很深的黑眼圈,不笑的时候,甚至有些吓人。 她的头发也少了不少,李暮歌能看见她头顶戴了不少发包。 淑妃坐下来后,李暮歌屏退左右,亲自为淑妃斟茶。 看着李暮歌,淑妃眼神错了一瞬,她的小十和小十一如果还活着,定似李暮歌一般鲜活。 “宫里最近实在是不太平,十一皇兄、十皇姐、五皇兄还有六皇姐,他们还不足二十,竟一个接一个的去了。” 李暮歌斟满茶后,掏出手帕按压眼角,泪水瞬时落下,像是极其悲伤。 淑妃听说了李暮歌在凤仪宫大哭一场,此刻又听她提起小十和十一,更是悲从心来,眼眶发酸。 “十一他根本就是你……”淑妃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指责,只是这话还没说完,李暮歌已经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扬手将滚烫的茶水泼在了她的身上,“啊!李暮歌!” “就算淑妃娘娘是长辈,最好也不要直呼长安名讳,您该称呼十四或长安才对。” 李暮歌看着淑妃被烫得尖叫,门口传来异动,好像是淑妃宫里的人想进来,翠玉等人拦住了。 “娘娘要去换身衣服吗?” 即将到夏日,天气炎热,穿得衣服都比较薄,没法抵挡滚烫的茶水。 淑妃被茶水泼到的地方已经红了一片。 淑妃咬紧牙关,转头气急败坏地冲外面喊:“本宫没事!都给本宫在外面守着!” 这点儿疼痛,如何能比得上她日夜钻心的痛楚呢? “本宫的小十也是死于巫蛊之术,那背后之人已经连着杀了两个公主,长安,你就不怕下一个是你吗?” 李暮歌抬手又倒了一杯茶,她推给淑妃,淑妃有些惧怕地往后仰了下身子,见李暮歌没有别的动作,才强装镇定,继续说道:“只要你能找到真凶,杀了真凶为小十报仇,本宫可以助你向上走。” 李暮歌闻言,没控制住,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在她拿手帕抹眼睛的时候,微不可查的笑意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声。 “不瞒娘娘,长安心里确实恨极了。六皇姐是长安亲姐姐,她身死,长安悲痛欲绝,如今母妃听闻六姐噩耗,已经晕死过去,不久之后,也许春和宫又要办丧事,叫长安如何能不恨呢?娘娘今日既然来了,可是心中已有人选?” “定然是大公主!你可知,温川的女儿就嫁到了南疆!” 第38章 李暮歌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她没想到,温川女儿在南疆这件事,竟然都传到淑妃耳朵里去了。 “温川的女儿, 就是大驸马的堂姐吧?”李暮歌仔细想了想, 小说里完全没有提过这个人,“从前倒是从未听谁提过此人。” “那温家子成为大驸马后,温家一脉在朝中变得极为低调, 自诩中立,不掺和任何斗争, 大理寺卿温川的事情,自然没能传入十四你的耳中。” 淑妃见李暮歌似乎完全不知此事,脸上流露出些许自得, 她就知道,李暮歌是需要她的! 只要李暮歌需要她,那她就可以拿李暮歌当诱饵, 引出幕后之人, 再借由李暮歌的手,杀了那害死她孩子的凶手, 为孩子报仇! 淑妃想到这儿,眼底的仇恨几乎要冲出眼眶,化作利刃刺向仇敌。 “可仅凭这件事, 根本没法确定是大皇姐所为, 况且大皇姐和太子积怨已久,她若是真有这法子,应该先去对付二皇兄与三皇姐他们,何故用来对付我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主呢?” 李暮歌像是在非常认真的分析,她不希望淑妃一开始就对上大公主。 大公主和太子党两股势力, 眼下正是最强大的时候,这个时候谁对上他们,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知,本宫如果什么都知道,就不会来找你联手了。” 淑妃被李暮歌一句接一句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最后恼羞成怒,直接说出她的目的。 李暮歌见淑妃确实是不知道别的了,明白淑妃现在基本上不能调用覃家的人脉了。 看来在十公主和十一皇子死后,覃家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淑妃,导致淑妃知道的消息少得可怜。 但连淑妃都清楚大驸马的堂姐在南疆,那又有多少人知道,十年前死的那位才人,是大驸马的侄女呢? 宫里又有几人知道,当年是六公主杀了才人,良嫔明知此事,还想尽法子将此事遮掩过去? 李暮歌摸清了此刻淑妃的底后,就让淑妃先离开了,今日她还要接待其他人,没办法和淑妃好好谈。 淑妃走时不太情愿,但到底不敢和李暮歌撕破脸,她现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李暮歌一人了。 等淑妃一走,大公主就到了。 大公主没跟李暮歌说其他,过来主要是吊唁六公主,随后又是一堆人上门,连荣阳都派人来了。 第62章 六公主活着的时候,人缘不是很好,死了之后倒是高朋满座,每个来吊唁她的人,都带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悲伤。 等天快黑了,春和宫才安静下来,颜士玉来了宫里,特意陪着李暮歌。 她也帮忙做了不少事,最后累得都有些走不动道了。 趁着屋中没外人,颜士玉说了她今日从祖父那儿听来的消息。 “宫里接二连三的出了丧事,陛下已经决定过段时间去青龙山上祭拜天地神灵祈福,清扫宫中晦气,陛下点了太子随行,过两日便动身。” 李暮歌一点儿都不意外,宫里连着死了四个皇嗣,皇帝再心大,也会觉得有问题。 “殿下,之前你递上去的折子,今晨陛下拿出来说了两句。” 颜士玉不意外李暮歌对祈福一事没反应,主要是这事儿跟李暮歌什么关系都没有。 李暮歌还没有踏足朝堂,皇帝祈福带谁也不会带她去。 今日谈话的关键在于那张折子。 “科举的折子吗?各位大臣有何见教?” 李暮歌算着时间,皇帝也该动一动她的那张折子了,果然,他今晨就拿出来说了。 “意见不一,大部分是反对,听祖父说,他们的反应很激烈,尤其是以杨家为首的官员,差点儿没把紫薇殿给掀翻了。” 颜士玉说着,频频咂舌,以前她没去了解过官员上朝,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大多数官员应该和她祖父差不多,一把胡子,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等别人说完话,才慢条斯理开口,讲述自己的意见。 结果真的了解了上朝后,她此前所有想法,全部推翻了。 上朝时,大臣们一言不合开始对骂,甚至动手都不在少数!皇帝也没法子,高声呵斥没什么用,总不能让禁军到大殿上制止朝臣吧? 那些朝臣他们有时候吵起来,完全是意见不一,但初心都是好的,是为了大庄着想。 这种情况下,就只能任由他们对骂对打,一直到得出一个结果来。 颜士玉了解其中内情后,便觉得皇帝那个位子,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了的。 “看来他们的反对不止嘴上说说,打起来了?”李暮歌见颜士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就知道颜士玉受到了很大冲击。 能冲击到颜士玉的场景,肯定是打起来了,还打得很热闹。 “前段时间,众言官弹劾太子,就已经打过一场了,你应该早日习惯,咱们大庄的朝堂向来如此,武德充沛啊。” 李暮歌又加了一句调侃,说得颜士玉苦笑连连。 “唉,臣这小身板若是站在朝堂上跟人打起来,估计会被人打得几日下不了地,真是想想都令人害怕。” 颜士玉代入自己,感觉天塌了。 “怒火上头的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士玉精通君子六艺,文能提笔,武能上马,如何就打不赢那些一把老骨头的大臣了?要相信自己。” 李暮歌之前看到过,有几个上朝的老臣已经很大年纪了,颜太傅六十多岁的高龄在其中,都算是年纪比较小的了。 那些老大臣,感觉风大一些都能吹倒一片,更不要说与颜士玉这种年轻人打架。 颜士玉闻言连道不敢,她要是跟那些老大臣打架,打赢和打输没区别,赢了战场输了名声,以后出门大家都得说她是专挑老人家欺负,那她成什么了? 她可是颜家贵女,世家名门之后! 李暮歌见颜士玉是真害怕,不想装得,便转了话题,没再说笑下去,她说:“科举改制一事,非一朝一夕之功,还有得磨呢,我有的是耐心,反正只需在下一次会试之前,成功实行糊名即可。” 字可以写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毛病,名字又不能改成世家大族的人名,所以想要让寒门子弟出头,关键在于糊名制。 “殿下不急,有人可急了。” 颜士玉想起文绮楼的那位,心想如果科举一直不改制,恐怕长宁又要掀起来自于寒门学子的浪潮。 只要颜士玉说话带点儿酸味,李暮歌就知道她在说谁了。 李暮歌轻笑道:“常盈栀其人,冰雪聪明,她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要动手,也是在下一次会试之前,不然期间时间太长,变故变多,她赌不起。” “她聪明,可不是每个人都如她一样聪明。” 颜士玉听李暮歌赞赏常盈栀,开始哼哼唧唧,更不爽了。 李暮歌微微摇头,拿两个手下没办法,常盈栀看不上颜士玉世家做派,颜士玉看不上常盈栀善于经营,这两人注定作对。 “殿下,七皇子和八皇子如今都已经回长宁了,姐姐说,七皇子中途转道去了西北一趟,此事殿下知道吗?” 李暮歌还真不知道,七皇子和八皇子被派出去干活儿,好像都是去南方吧?小说里也没提到过中间还改道去别处了。 “怎么回事?” “是万寿宴之后的事情了,当时殿下直言荣阳公主刺杀,大殿下顺势提了一句西北军败仗的事,您还记得吗?” 颜士玉一说,李暮歌的记忆就全出来了,事情才过去一个多月,她当然记得。 “嗯,荣阳说是有官员顾及父皇万寿宴,所以将战败的消息隐瞒了下来,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了。” 符合大多数情况下皇帝和稀泥的行事作风,当场没出结果,后续也就没后续了。 “咱们那位陛下,可不是个好糊弄的性子,明面上什么都不说,私底下嘛,绝对会去派人查看一番,尤其此事还涉及西北军权,如何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呢” 颜士玉在大理寺干了一段时间活儿后,对朝堂上大臣们的为人有了清晰认知,同时对皇帝的性格,也有了一点儿大概。 以前觉得皇帝是天子,当今皇帝又在外颇有盛世明君的赞名,那皇帝本人肯定有明君之相,如当年的太|祖、高宗等皇帝一样,或是如盛天皇帝似得,一心为国为民,体恤百姓朝臣,广开言路,知错能改。 后来,颜士玉对皇帝的想象,和她对朝臣们的想象一起,碎成了渣渣。 李暮歌笑而不语,皇帝其人究竟如何,小说已经将他写得明明白白。 李麒表面宽容,实则小气,冷心薄情,爱听好话,年轻的时候效仿太|祖,确实有盛世明君的风范,年纪大了之后,飘得很。 也就是现在太子和大公主斗得你死我活,他还有点儿危机感,要是孩子孝顺,他估计能上天! 李暮歌的笑让颜士玉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当着公主的面儿议论皇帝,她是真的胆子大啊。 她姐都不敢在大公主面前这么说皇帝呢! 颜士玉看李暮歌没有追究的意思,干咳一声,生硬转移话题,“总之,七皇子去了西北,回来后就碰上了六公主身亡的事,现在他应该还没给陛下上报相关事宜,所以大公主也摸不清他到底在西北查到了什么。” 人家都没报告工作呢,就被大公主知道他的行踪了,大公主的情报工作已经做得够厉害了。 要不怎么说大公主能成功,她甚至还想知道七皇子究竟查到了什么,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实在是令人敬佩。 李暮歌在心里给大公主默默点了个赞,怪不得到一直到最后,七皇子和八皇子才扳倒大公主。 颜士玉说了会儿她最近探听到的消息后,就离宫了,再不走要被锁在皇宫里了。 等夜色降临,春和宫只剩下白灯笼还在亮着光,照亮了空荡荡的灵堂。 李暮歌睡前给六公主上了柱香,烧了一把纸钱。 好歹姐妹一场,死后的面子工程,李暮歌不介意帮她做一点儿。 毕竟在无数次死亡之后,六公主应该都如小说里描写得那样,为她烧纸守灵,痛哭流涕。 “母妃怎么样了?” 提到自己的死亡,李暮歌想起了良嫔。 良嫔在小说里可是哭得几次昏厥,现在六公主死了,良嫔应该会更伤心吧。 “回殿下,梧桐殿那边还没有消息。”白芍上前行礼回道,一直有宫人在梧桐殿盯着,可惜迟迟不见良嫔醒来。 “去太医院多请几位太医吧,母妃定是被六姐的事刺激到了,务必要请楼太医过来看看,他最擅长看这种神智有伤的病。” 楼太医更重脑疾,并不擅长医治心病,或者说,任何一个太医都不擅长医治心病,喊他来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不过十四公主既然发话指明要楼太医来了,那自然要将楼太医请过来。 不巧的是,今天晚上楼太医并未在太医院当值,他前两天摔断了腿,近些日子都不能入宫伺候了。 所以最后到梧桐殿看诊的人是楼太医的女儿,女医楼心澄。 楼心澄今年三十二,自她十六岁入宫为女医,至今已经过去十六年,她入宫的时候,皇帝还不是李麒,而是盛天皇帝。 大概是因为她曾经生活在盛天皇帝统治期间,所以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李暮歌说不明白,反正就是觉得楼心澄要比寻常人更稳重镇定。 第63章 也许这是楼心澄医术在身的原因,普通人看见医生,就会觉得医生很可靠。 “卑职见过长安公主,殿下万安。” “楼小太医免礼。” 女医是宫里的官职,这个官位就叫女医,隶属于太医院,因为太医院有个楼太医了,所以大家常喊楼心澄为楼小太医。 “还请楼小太医为本殿下母妃看诊,若是母妃能安然无恙地醒来,本殿下定会到父皇面前,为楼小太医请赏。” 李暮歌见到每一个太医都是这套说辞。 她不会威胁太医,说什么你看不好就陪葬之类的话,那是医生啊!培养一个靠谱的医生,在现代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古代简直难度爆表。 每一个医术精湛的太医,都是瑰宝!是能救命的存在! 威胁恐吓或者真砍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啊?等真病了,找不到医生,她又不能把人复活。 楼心澄应了声是,离开前没忍住多看了长安公主一眼。 她听闻长安公主的亲姐姐六公主殁了,她的母妃良嫔本就重病不起,闻此消息更是彻底昏厥,一整天了都没醒。 如果是她,一夕之间母亲和姐姐都出了事,肯定会慌张失措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长安公主不光已经将六公主的丧事办好,还不忘关心良嫔,当真是懂事极了。 关键是在这个时候,长安公主依旧态度亲和,并不过度苛责宫人和太医。 这让楼心澄想起之前在华景宫的事,当时十公主重病,华景宫的宫人和太医全都被淑妃折磨得死去活来,太医还好一些,毕竟有官职在身,虽说医工比不上正经大臣,但远比那些宫人要强。 华景宫的宫人,不知换了几批了。 宫里如淑妃一般的主子才是常态,像长安公主这样心善,知道冷静对事的主子,实在是少。 楼心澄觉得李暮歌是天生性子纯善,不会为难他人,却不知有时候越是遇事冷静,越是没有感情。 感情就是会让人失去理智,当一个人处于极度悲伤愤怒的情况下时,做出的事情往往是没有逻辑,十分极端的。 感情和理智是不能同时拥有的两种极端状态,一旦同时拥有,必定是其中一方压过了另一方。 李暮歌的理智,完全能够压过她对良嫔和六公主的感情,一想到良嫔的双标,六公主的狠心,她演都演不来悲伤。 要不是每次都能回想起死亡时的恐惧与痛苦,她在皇帝面前根本掉不了眼泪。 很快,就有太医从里间出来了,李暮歌能听见锦文她们的哭声,显然这些太医没有一个能让良嫔醒过来的。 果不其然,出来后,太医一个接一个给李暮歌行礼,一脸惭愧地说自己医术不精。 还有个太医说,良嫔目前性命无虞,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六公主逝世一事,才会沉睡不醒,等她能接受了,自己就醒了。 言下之意,就是连药都不用开,全靠良嫔自己好起来。 李暮歌听完他们的话后,什么都没说,出来一个太医,她就送走一个太医。 确定李暮歌真没有发火,那些太医离开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充满不真实感。 他们还以为李暮歌会臭骂他们一顿呢,传闻这位长安公主性格温和,果真不假。 想到这儿,他们心里生出几分怪异来,觉得身为一个公主,长安公主未免太温和了些,一点儿上位者的气势都没有。 直到后来,他们回了太医院,而楼太医的女儿楼心澄想出了让良嫔醒来的方法,并且真的让良嫔醒了。 李暮歌转头就跟太医令提议,说现在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不精,需要历练,并且献出义诊之策,导致他们一个个被放出去“义诊”,一坐坐一天,出去两天,人直接累瘦一大圈! 在累成狗的空档,他们才惊觉,长安公主的温和,其实只是表象罢了! 此时刚离开的太医们还不知道,之后自己将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李暮歌在听到楼心澄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楼心澄说她可以试试看为良嫔施针。 “只是此法卑职并没有十成把握,顶多五成,娘娘不一定能醒来。” “无论几成,有希望便请楼小太医试一试吧,六姐才刚去了,若是母妃也出了事,本殿下实在是……”太累了。 几天六公主的丧事有多人帮忙,李暮歌还是累得腿疼,要是等良嫔也去了,连着办丧事,李暮歌大概会直接累趴下。 缓一缓也好啊。 楼心澄不知李暮歌纯粹是觉得太累,人们擅长用自己的经历去共情他人,楼家一家人感情很不错,所以楼心澄没法体会到李暮歌此刻厌烦居多的心情。 她郑重行了一礼,道:“卑职会尽全力。” 李暮歌点点头,等着楼心澄进去施针,结果楼心澄说这几天良嫔应该都没能休息好,此刻良嫔睡着,就让她好好睡,养精蓄锐,明日白天再来施针。 李暮歌没意见,她现在也困了,能睡会儿最好。 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李暮歌起床后又去接待礼部来的官员。 一般是停灵三日下葬,皇帝下旨可以多停两天,不过因为六公主死相凄惨,又涉及巫蛊之术,皇帝怕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所以下令,明天直接下葬。 “母妃还未曾醒来,诸位大人还请同父皇求求情,无论如何,得让母妃见六姐最后一面。” 李暮歌希望下葬一事后拖两天,她真不想连轴转,可惜礼部的官员态度很坚定。 看来皇帝的命令已经正式下达,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见此,李暮歌只能任由礼部的官员布置灵堂,准备明日下葬物品,自己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去梧桐殿了。 楼心澄已经在梧桐殿等候多时,李暮歌来得时候,她的银针都已经摆好了。 其中有几根特别粗的银针,看得李暮歌脑子都清晰了不少。 “这几根,也要扎到母妃头上吗?” 李暮歌感觉那几根扎上去,无异于是给人脑袋开瓢。 “并非,这是用来扎腿的,良嫔娘娘多日未曾下床行走,经络想必都堵塞了,以免之后落下病痛,现在舒展一二。” 楼心澄看惯了病人对那几根粗针的恐惧,细声慢语为李暮歌解释,李暮歌看了看针又看了看良嫔的腿,咽了口口水。 “原来如此,那请楼小太医施针吧,本殿下在外面等着。” 李暮歌看不了一眼,太恐怖了,那么粗的针扎腿上,想想都疼啊! 她想起现代刷得视频了,针扎穿腿,来回拉扯,想到这儿,她大腿幻痛。 李暮歌在外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楼心澄才满头大汗地出来,说:“幸不辱命,良嫔娘娘醒了。” 屋中传来锦文等宫人高兴的声音,李暮歌露出几分笑来:“太好了,多谢楼小太医,楼小太医,礼部奉父皇之命,明日便要安葬六姐,不知母妃她能不能移步到春和宫,见六姐最后一面啊?” 楼心澄闻言一惊,六公主才停灵两天,就要下葬吗? 这可是陛下的女儿,未免过于无情了。 楼心澄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能,但卑职要在一旁看着,若良嫔娘娘过于激动,可能需要施针致使娘娘昏睡过去,以防悲恸过度,再次损伤心神。” 李暮歌同意此事,于是良嫔刚睁开眼,就被告知她得去见小六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良嫔神情恍惚,她好似才与小六分开,现在小六就躺在棺材里,明日就要下葬了。 良嫔得知是皇帝要求快些下葬后,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她真的太累了,身心疲惫,灵魂好像已经抽离,根本感受不到那些强烈到几乎将她撕碎的情绪。 “是,母妃,儿请求父皇宽限几日,可礼部的大人们说,父皇态度坚决,已经下旨,不可随意更改。” 李暮歌眼中含泪,一字一句皆如啼血般悲痛。 良嫔动了动嘴唇,喉头一阵腥甜,她咳了一声,愣是咳出血来了。 “母妃!快,快为母妃施针!” 听到李暮歌的吩咐,楼心澄上前扎了几针,又揉了揉几个穴位,平复了良嫔的心情。 良嫔粗粗喘息两声,命人将她抬到六公主灵堂去。 等她看见写着李易曲名字的牌位,她放声大哭,几次哭得几乎昏过去。 李暮歌跟着落泪,后来她就一直在观察良嫔,旁人觉得她是担心母亲,只有李暮歌自己知道,她在等良嫔倒下。 谁知良嫔硬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甚至等哭完后,还精神了不少,最后与礼部的人说,明日下葬,由她来主持,不必李暮歌来。 “十四今年才十六,况且小六是本宫的女儿,合该本宫送她最后一程。” 良嫔坚持,楼心澄仔细检查了下良嫔的身体,发现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了,刚刚那一通哭,好像将良嫔身体哭好了。 第64章 “母妃真的没问题吗?”李暮歌听到楼心澄的判断后,完全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重病病人,把自己给哭好了呢? “之前良嫔娘娘的病,本就是心病更重,如今痛哭一场,将堵在心头的郁气疏通了,身体俨然已经转好,就是依旧需要静养,日后不能再如此次一般,经历大喜大悲的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楼心澄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完全不觉得良嫔这种情况有什么问题。 李暮歌则觉得有些可笑,她以为六公主是良嫔的命,原来,也就那样。 对良嫔来说,世上不可能有谁比她自己更重要,自私才是她性格的底色。 李暮歌以为良嫔是不够在乎六公主,却没想到,到了晚上,良嫔单独找上她,问她是谁害了李易曲。 “你六姐死于蛊虫,定是南疆的人害了她!她身边那个娄奎呢?一定是他!十四,母妃求你,你一定要杀了那个娄奎,为你六姐报仇!” 良嫔说到最后又失声痛哭,神色似乎有些疯癫了。 原来她不是不够重视李易曲,她是在乎得要疯了,活下来,是想给李易曲报仇。 李暮歌像是看见了第二个淑妃,一个失去孩子后的母亲。 李暮歌想起之前她和良嫔的对话,当时她说良嫔什么都知道,良嫔避而不谈,直接离开了。 今日,这个话题可以继续了。 “母妃果真什么都知道,这些年来,六姐拿巫蛊之术毒害他人,母妃是不是也全都清楚?母妃,你每日挂红绸祈福,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那些死去的冤魂啊?” 第39章 良嫔沉默了, 她此刻的沉默,其实就是一种默认。 六公主去年才搬出皇宫,到六公主府住着, 十七年里, 她一直住在梧桐殿隔壁另一个宫殿里。 就和春和宫一样,近在咫尺。 良嫔没有那么关注李暮歌,李暮歌平日里做了什么大事, 她都一清二楚,六公主养蛊杀人, 她怎会不知? 更不要说,在六公主八岁时,就有一个才人因为她养得蛊虫而亡。 对外当然不可能说是六公主养蛊, 只说是意外,六公主不小心将才人吓到,才导致才人早产, 一尸两命。 皇帝若是知道这里头还有蛊虫作乱, 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替六公主掩盖过去。 “十年前的那场意外,只有母妃知道是蛊虫作祟吗?” “对, 只有本宫知道。” 面对李暮歌第二个问题,良嫔选择坦言,没有丝毫隐瞒。 李暮歌不太相信, 六公主当时只有八岁, 她怎么可能将一切都隐藏得天衣无缝。 良嫔轻笑,笑容里满是自嘲,“母妃确实隐瞒了你许多事,但是事到如今,你六姐都已经死了, 难道母妃还会继续瞒着你吗?你什么都知道,瞒着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暮歌眯了眯眼,良嫔此刻的坦诚,让她格外不爽。 大概是因为,她想看见得不是良嫔的坦诚,而是良嫔的悔恨,这一刻的坦诚,实在是太迟了。 “所以舅父他们不知道六姐的身份存疑,也不知道六姐养蛊,那为何舅父他们如此厌恶六姐?” 李暮歌一直觉得宁家应该是知道的。 宁家确实知道,但不是宁疏白一脉知道。 听到李暮歌亲昵地喊宁泽世舅父,良嫔心里有些酸涩,她已经许久没有喊过爹娘和小弟了。 “因为你外祖他们最是厌恶他人品行不端,一个人可以不聪明,但绝不可以是个说谎成性,残害无辜之人的恶人。” 当年皇后查才人死因,查到梧桐殿时,良嫔就慌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小六八岁就担上一个杀害宫妃,残害手足的恶名,日后要怎么生活!而且一旦这件事细查,就能查出来小六在养蛊。 巫蛊之术是后宫绝对不能碰触的禁术,皇帝的逆鳞,谁碰谁死,届时不光她和小六活不了,宁家也会受牵连。 所以良嫔找到了当时刚考上状元,正得帝心的弟弟宁泽世,请宁泽世将此事与皇帝说一说,劝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因此污了皇室名誉。 毕竟皇室出了个年仅八岁就杀了宫妃与皇嗣的公主,传出去会被天下人耻笑。 宁泽世当然不愿意,他是个正直的人,他觉得如果就这么将此事糊弄过去,那才人和婴孩的冤魂,何以平息? 哪怕是皇帝大怒,将他功名除去,他亦要承担此事后果。 良嫔劝了很久,宁泽世坚决不说情,他后来直接去找皇帝坦白,说是六公主不小心害死了才人与她肚子里的皇嗣。 宁泽世还说,他愿意去除状元功名,以自己的命抵才人的命,同时用宁家半数家财作赔,赠与甄才人的亲眷,只求皇帝开恩,宽恕六公主,看在还有十四公主的份上,饶恕良嫔和宁家其他人的性命。 “舅父确实是个正直之人。”李暮歌没想到宁泽世会这么选。 将真相还给死者的同时,还想出一命相抵的解决办法,同时为家人求情,希望皇帝能够法外开恩。 如果事实真的只是六公主不小心吓到才人,导致悲剧发生,那宁泽世的处理方法,已经做到了尽可能的公平。 毕竟六公主是皇室公主,良嫔则是宫妃,哪怕说天子与庶民同罪,也不可能做到同罪同罚。 庶民杀人要偿命,天子杀人,难道也要天子偿命?不可能,最多断发以代断头。 放到现代,达官显贵们杀了人,也有的是法子逃脱法律制裁,和普通老百姓是不一样的。 “对,泽世是个正直的人,他光明磊落,觉得有错应该改进,有罪应该受罚,可是你的父皇,从不是个正直不阿的皇帝。” 良嫔说到这儿,之后故事的发展脉络便是清晰可见了。 皇帝得知此事后,先是对宁泽世发表了一番“朕之肱骨,怎能为一小小才人偿命”的言论,随后又说,“吓到才人不过是意外,小六真心悔改便足以,宫里常有妃嫔早产,唯有才人因此而亡,此乃命数,不能怪小六”。 两段话,将事情盖棺定论,小六没错,全是才人的错,宁泽世是皇帝重视的大臣,不能为一个小小的才人偿命。 于是十年前的这件事,就此落幕。 李暮歌早知皇帝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听完良嫔讲述,她胃里一阵翻滚。 这是真恶心啊! “明白了吗?这就是你的父皇,他刚为太子时,说是要效仿太|祖体察民意,于是常去民间游览,期间不知带回东宫多少女子,每一个女子都曾与他海誓山盟,曾与他真心相爱。” 良嫔说出皇帝过往,她看着李暮歌脸上无法掩藏的恶心,颇觉痛快!她早就想跟人说了! “这天底下最为无耻的便是男子,尤其以你父皇为最,现在大公主与太子相争,搅得朝堂鸡犬不宁,西北军养寇自重,你父皇两头受辖制,全是他自找的!他凭什么稳坐天下?他简直连先帝的洗脚婢都不如!当初皎月公主勾结先帝男宠造反,那时皎月公主就该一剑斩了他,他竟然赢了自己姐姐,登上了皇位,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良嫔越说,越控制不住,她双目通红充血,声音越来越大,站在门口守着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母妃,冷静一点儿,你不是想为六姐报仇吗?如果提前被父皇知晓你的心思,别说为六姐报仇了,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李暮歌安静听完这一段,心里的恶心感压下去了些许,因为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 良嫔深吸口气,随着李暮歌的话平息了心绪。 李暮歌起身到门口吩咐了一下门口的锦绣和锦文,两人都是跟着良嫔的老人了,多少能了解良嫔的心思,现在听见良嫔吐露心声,也绝不会向外多说半句。 另外守门的人是李暮歌心腹,白芍和白术绝对不会向外多嘴一句。 等吩咐完宫人,李暮歌回了屋里,宫人从外头进来,送上热茶与糕点。 “母妃这两日缠绵病榻,刚刚醒来的时候又没胃口,只吃了些清粥,想必此事已经饿了,不如来点儿清淡好消化的糕点,填填肚子。” 良嫔还是没胃口,只是想到小六还等着她报仇,况且老皇帝还没死,她凭什么死? 于是她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吃起来,吃得时候情绪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见良嫔已经恢复理智,李暮歌缓缓开口问道:“母妃,你刚刚说西北军养寇自重,这事儿你是如何知晓的?” 西北军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是保国安边的战士,若是没有西北军在边关守着,敌人的铁骑早就一路攻入长宁了。 在小说里,西北军的形象也偏向于正面。 小说之中,有人之前被荣阳欺负,想要报复失去太子庇佑的荣阳时,就说起过西北军,看在西北军的面子上,放过了荣阳。 后来西北军被皇帝强行招回京城,并且被皇帝夺了一半军权,家中儿郎更是在此后数年间,一个接一个丧命疆场,等新帝登基时,已经一蹶不振。 第65章 连新帝都感念西北军为国做出的诸多贡献,对彼时夺嫡之争中失败的对手魏王与荣阳公主,多加恩赐。 养寇自重这四个字,怎么听都和光辉形象的西北军没有干系。 凌家后来可是有许多子弟都死在敌手,凌家怎么会养寇自重呢? 李暮歌实在是不太相信这件事。 良嫔喝口茶,顺了顺嗓子,缓了缓情绪后才开口,“你以为,凌家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不从西北回来?自然是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凌家回了长宁,以后就再不可能踏出长宁半步。” 良嫔眼神复杂,她幽幽一叹,像是在说凌家,又像是在说其他人:“狡兔死走狗烹,打仗时需要将军,可仗总是会有打完的那一天,到那时,将军该何去何从呢?” “那些蛮夷居住之地荒凉,种不了多少粮食,所以每年秋天,他们都有南下打草谷的习惯,就算什么都不做,陛下依旧需要西北军,这仗是打不完的,如何还需养寇自重?” 与草原游牧民族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属于中原耕种民族的宿命,稳定和不稳定必将会有一战,两边都不愿意打,可谁都不能停手。 为了生存,都要一直厮杀下去。 “前些年还好,这几年草原王庭屡屡内战,他们那边大小部落之间的矛盾,比与大庄的矛盾更深,如果不好好养一养,他们自己都能将自己给打灭了国。” 良嫔足不出户,却对西北的事了如指掌,甚至还知道草原王庭内部的事情。 李暮歌是站在后世的角度看如今,在她生活的年代,草原与中原早就一家亲了,根本没有战事,她对草原的所有印象,都站在一个时间的顶端,她在俯瞰时间长河里的草原。 那她能看见的,只有草原的轮廓而已。 良嫔生活在这个时代,她看见的是当下的草原,草原是什么模样,她看见的就是什么模样。 “母妃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还请母妃教我。” 李暮歌不喜欢良嫔归不喜欢,她不喜欢的人多了,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学习知识。 良嫔此刻看上去特别正常,刚刚那个发疯怒吼的人,像是从未存在过。 “书中自有黄金屋,一切都在书里,你六姐不爱读书,你以前也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难得你想了解,一会儿遣人到梧桐殿拿几本书过来便是。” “好。” 李暮歌低头,手指摩挲杯沿,热气在手指尖凝结成小水珠,有些微潮湿的感觉。 被烫得缩了缩手,李暮歌看了眼外头,天色已晚。 “母妃,你知道大皇姐一直在查西北军吗?” “自然,她应该是在查那一批有瑕疵的武器吧?荣阳拿西北军的人来暗杀你,大公主是个特别敏锐的人,估计她看在看见那箭矢的时候,就怀疑西北军有问题了。” 良嫔疲惫地掀了掀眼皮,她的身体很困倦,精神却一直很亢奋。 这让她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来。 “母妃……” “你一定要借她们的手,替你六姐报仇!你六姐死得这么惨,绝对有人害她!她死在皇后寝宫,皇后不会对她下手,但也不一定,若是皇后知晓你六姐用了巫蛊之术,她会动手的,是太子,不!也有可能是大公主,她想要让你六姐顶了她的灾星之名,还想祸水东引,让灾星传言落在皇后身上,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刚刚还很正常的良嫔,突然又开始愤怒起来,怒火让她无比难受,她嘴里怒骂着怀疑的对象,手边的茶盏与糕点,都被她掀翻在地。 李暮歌见状不妙,赶紧喊人,好在楼心澄就在梧桐殿那边守着,她喊一声,对方很快就过来了。 给良嫔来了几针,良嫔身子一软,倒在了宫人怀中。 李暮歌让出了主卧,让良嫔躺着,自己则跟楼心澄出去寻了个安静角落谈话。 “母妃这是怎么回事?刚刚她特别正常,转瞬又暴躁起来,像是变了个人似得。” 正常的时候和以前的良嫔没什么两样,一旦暴躁起来,就好像是身体里关了一头野兽,李暮歌从良嫔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儿来自于人的理智,只有满满的愤怒。 楼心澄不语,只是一味思考该怎么跟李暮歌说。 良嫔这个病,她以前也见过,而且还见过不少,不过一般都是冷宫妃子得这种毛病。 良嫔的症状还比较轻,等到后期,会神志不清,每天迷迷糊糊神神叨叨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着可吓人了。 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会自残自戕,又或者是伤害到他人,是十分危险的病。 楼心澄拱手一拜,满是歉意地说道:“殿下,卑职医术不精,恐难治愈娘娘。” 治不好,这种病一点儿都治不好,只能每天寻人看着她,最好是将人牢牢看住,以免发生悲剧。 李暮歌见楼心澄一脸难色,便知这次病是真棘手了。 先前才听说良嫔身体好了,李暮歌还想,一个人遭受重大打击后一病不起,怎么可能哭一场就好了。 人的身体再神奇,也没神奇到这份上吧? 现在看来,确实没好利索,身体好了,精神没好,反倒精神病得更重了。 李暮歌动用她有限的医学知识,总觉得良嫔现在的症状,有点儿像是躁郁症,就是一会儿狂躁一会儿抑郁。 可又不太像,现代医生对人的精神疾病都没法说完全掌控,治疗更是以心理干预和药物同时进行。 李暮歌一个完全没学过医学的文科生,再加上一个中医大夫,两人除了大眼瞪小眼,此刻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李暮歌动了动嘴唇,问:“能不能,找个和尚?” 看良嫔以前喜欢往树上挂红绸祈福,李暮歌就觉得良嫔可能是比较迷信的人。 或许这会儿求助于宗教会好一些。 楼心澄点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反正她治不了,让和尚来看看,念念经,或许就能让良嫔娘娘好起来了呢? 两人一拍即合,李暮歌立马往宫外递消息,让颜士玉给她准备点儿和尚道士啥的,主打一个全面,什么都来。 反正有点儿道行最好,李暮歌现在还想从良嫔口中得知更多有关西北军的事,她没想到良嫔会了解那么多,如果良嫔现在没了,她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又要断了。 还有就是,前有她亲姐姐死,后她亲娘又疯了,就算外人都觉得她很无辜,一切都是命运作弄,也难免让皇帝那个老登觉得,十四公主不祥,不宜接近。 李暮歌非常确定,老登一定会这么想。 为了她日后的前途着想,良嫔可以死,但绝对不能疯! 第二日,六公主下葬,礼部和一群和尚道士齐聚春和宫,良嫔今日醒来后,精神状况也不错,在看见和尚道士之后,还心情很好地夸奖了一下李暮歌。 说李暮歌对她六姐上心,这点很好。 李暮歌笑说都是应该的,转头叮嘱和尚道士给良嫔念静心的经文。 良嫔以为那些经文是用来超度六公主的,却不知经文全冲着她来了。 李暮歌看着良嫔有条不紊地主持葬礼,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良嫔今日别在那么多人面前发疯,她精神有问题这件事,就可以暂时压下去。 良嫔精神有问题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可能一个人好端端的突然疯了,以前良嫔没有表现出来,一个是她能装,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之前良嫔没有受到过极端的刺激。 可想而知,对于良嫔来说,六公主有多重要,重要到她甚至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同时也能为了给六公主报仇,克服求死之心活下来。 李暮歌站在人群里看着良嫔,有人也在看她。 就是淑妃。 淑妃回去之后辗转难眠,不知道李暮歌到底能不能和她联手,她觉得李暮歌死了亲姐姐,亲娘也快没了,以后肯定需要一个宫妃帮她在皇帝那边儿走动,所以才上赶着去跟李暮歌谈合作。 没成想,李暮歌当时竟然没有答应下来。 更让淑妃意想不到的是,良嫔醒了之后,人痛哭一场,身体好转了!死不了了! 淑妃快气死了,如果良嫔死不了,那她之前跟李暮歌说得那些话不都白说了吗?人家十四公主有亲娘,她上赶着也没法给人当亲娘啊。 淑妃今天来了之后就一直在盯着李暮歌看,李暮歌又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她当然能感受到淑妃那双眼睛里的探寻目光。 在淑妃按耐不住想要当众开口之前,李暮歌先行离场,像是哭累了,回去休息一下。 前头有良嫔主持,她这个妹妹离开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她一离开,立马有春和宫的宫人上前,请淑妃娘娘到后头坐坐,休息一下。 淑妃想都不想便点了头,旁人看见淑妃离开也没当回事,淑妃今天能来,她们才震惊呢。 只有良嫔身边的大公主注意到两人前后脚离开了。 第66章 她看了一眼,没有派人去盯着,只是心里多少有点儿异样,六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大公主有些很好奇。 淑妃到的时候,李暮歌已经倒好茶等她了。 见她进来,李暮歌轻声说道:“淑妃娘娘,坐吧。” 第40章 “十四, 你母妃她可真是个冷心肠,虽说有两个孩子,总有一个会受偏爱, 但如她这般偏心的母亲实在是少见啊。” 淑妃坐下后迫不及待开口离间, 恨不得马上让李暮歌看清楚良嫔的真面容,弃了良妃,跟她走。 李暮歌能明白淑妃的焦急, 但是她不能明白,淑妃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她。 “娘娘, 如今我母妃已经大好,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容易伤了我母妃的心。” 李暮歌就差直接说, 良嫔好了,她以后还是一个有亲娘的公主,就算淑妃支持她, 与她联盟, 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娘。 皇帝不会允许,覃家也不会同意。 让淑妃再选别人。 其实在得知良嫔有疯病之前, 李暮歌是想要覃家支持的,她也有法子让覃家支持她,但是现在, 她很担心淑妃知道良嫔有疯病, 会直接将此事捅出去。 到时候她的名声会变得很不好,世人多愚昧,根本不会想着谁是受害者,他们只会想,这个人的亲眷都倒霉, 死的死疯的疯,一定是这个人有问题,要远离这个人! 天煞孤星命格的人为什么在各种小说和现实里都过得不好,还不就是因为这个? 李暮歌不会让自己成为千夫所指的灾星。 淑妃深吸口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十四,你再考虑考虑,你六姐也是死于巫蛊之术,难道你不想给你六姐报仇吗?就算你不想报,你母妃也一定会报!说句实话,本宫与你母妃同在宫中数十年,你母妃是个什么性子,本宫自问比旁人了解。” 淑妃顿了一下,见李暮歌似乎有些兴趣,才继续说:“你母妃这人,面上看着像个菩萨,从来不生气,一心捧着书读书,实际上,她想要的可多了。年轻的时候想要帝王的恩宠,孩子大了,想要孩子比别人更强,只不过她想要得,从来没有留存过。” 淑妃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几分伤感。 其实良嫔的现在,何尝不是她的现在呢? 在宫里,有谁能得到一切,留得住一切? “娘娘,今日时辰不早,一会儿长安还要出去送殡,就不留娘娘说话了,有件事,长安可以告诉娘娘,听说十年前有个才人一尸两命,她也是死于巫蛊之术。” 淑妃身上一凉,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没有跟李暮歌说。 她没想到李暮歌竟然也知道此事。 淑妃想要跟李暮歌再说两句。 李暮歌起身已经走到门口了,到了门口后,她停了下,又转过来到淑妃跟前低声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觉得,南疆是巫蛊之术的起源地,只要有人使用巫蛊之术,必定是南疆的人,可谁还记得,前朝巫蛊之术盛行的地方,根本不是南疆,而是在这后宫啊。” 说完,她不等淑妃反应,大步走了出去。 淑妃愣在原地,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她像是青天白日遭雷劈,一下子人就清醒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淑妃的宫女过来,对着她轻唤两句,等淑妃回过神时,宫女已经上手将她额角的汗珠全部擦去。 “娘娘,您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宣太医啊?” 宫女很是担心,因为淑妃此刻的脸色不是不好,完全是面无血色,犹如死人! “不、不用,不用,回华景宫,对了,我有事与父亲说,叫父亲有空与我一见。” 淑妃此刻特别慌,连自称都没了,直接称“我”。 后宫的妃子不能随便见家中人,哪怕淑妃是四妃之一也不行,但淑妃现在没了孩子,她父亲又身居高位,跟皇上说一句,见一面并不算什么大事。 甚至都不用去跟皇后说。 淑妃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李暮歌的那句话,巫蛊之术盛行之地,除了南疆,还有宫里。 前朝齐哀帝的后宫,使用巫蛊之术的人数不胜数,各种害人的手段,大部分都是那个时候面世。 南疆的巫蛊之术只是养一养蛊虫,有些手段,但并不多,害人的法子哪里能有宫里想出来的多。 宫里这些人,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一亩三分地,每天睁开眼睛,除了斗就是斗,为了家族,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斗。 那么多人认认真真的想着如何要人命,自然能想出千八百种杀人的法子。 大庄的长宁城就是前朝的都城,大庄建国之初,百废待兴,而前朝的宫殿庙宇修得十分气派,太|祖秉持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直接将前朝的都城都收下来了。 虽说经过两百余年的修缮再造,现今的都城早就不是当初的都城了,但一些书籍还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书上记录着各种各样的奇闻轶事,全都是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 史馆之中,这一类书籍最多。 李暮歌之前让颜士玉去史馆找找更多有关凌淞舍人的记录,颜士玉打着颜士珍的名义自由出入史馆,找了不知多少有关南疆的书籍。 其中不乏前朝流传下来的,宫廷秘闻。 出殡的事情忙完,天都黑了,这几天李暮歌几乎要日夜颠倒,此刻闲下来,就想回去睡个觉,养养精神。 李暮歌在路上走着,蓉娘子就等在了前头。 “蓉娘子为何在此?是大皇姐有事寻本殿下?” 李暮歌一见到蓉娘,就知道今天晚上补觉是补不了了。 “殿下英明,正是大殿下寻您,请殿下跟婢子来。” 蓉娘对李暮歌笑了笑,态度很和善,带路的动作也很明确,完全不给李暮歌拒绝的机会。 李暮歌能怎么办呢?她只能乖乖跟着去。 正好,她可以顺势问问有关七皇子的事情。 大公主今日就住在宫里了,她请李暮歌的地方,是陈妃以前的宫殿——万合宫。 万合宫这个宫殿,听上去就很霸道,据说皇帝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的时候,就住在万合宫。 后来赐给陈妃,大公主出宫建府前,也住在此处。 万合宫很大,李暮歌看着和皇后的凤仪宫没什么太大区别,这个建筑明显有些违制了。 无所谓,皇帝不在乎,就没人会在乎。 大公主也累了一天,她身为最大的公主,哪个弟弟妹妹死了,她都得出面。 不然回头就会被言官在朝堂上弹劾。 见到李暮歌进来,大公主笑了笑,招手让她快坐过来。 此刻她正坐在床上,面前燃着熏香。 李暮歌也习惯了这种品香的社交活动,到了跟前后跟大公主行了一礼,随后拖鞋到了床上。 “这两日辛苦你了,今天送走小六,想着你应该有些空闲了,这才让蓉娘去寻你,今日不如你就住在这万合宫。” 大公主的态度非常友好,李暮歌现在没了亲姐姐,只会跟她更亲近。 李暮歌摇摇头,眉目间是难以掩盖的疲惫与忧愁,“多谢大皇姐关心,只是母妃她这几日身子骨不是很好,我不太放心,春和宫和梧桐殿离得近,还是回去睡吧。” “唉,良嫔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听闻你请了不少太医过去,最后只有那位楼小太医留下了,之前皇姐倒是从未经由那位楼小太医诊治,不知她医术比之楼太医如何?” “皇姐身体康健,还是不要和那些太医碰面最好。也是巧了,楼太医前段时间摔了腿,这些日子一直没在太医院,只好叫楼小太医过来看看,没想到楼小太医真有些实力,尤其是一手针灸,世所罕见,不说无人能及,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实力了。” 李暮歌有意多说说楼心澄的事情,加深旁人对楼心澄医术好的印象,这样一来,等以后楼心澄说良嫔身体不好,良嫔就能好好呆着了。 李暮歌在得知良嫔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没事儿不能让良嫔外出,有事儿更不能让她随意外出,万一她在外面犯了病,那就麻烦了。 李暮歌没想过要良嫔的命,在她没找到第二个可以托举她的宫妃前,良嫔还需活着。 不过良嫔如果病死了,那她也没办法,生死由命,她能怎么办。 大公主不知道坐在对面的妹妹,满脑子都是活啊死啊的事情,她只想知道,李暮歌和淑妃到底聊了什么。 “楼小太医出身楼家,自幼得楼太医教导,从前无甚医术高超的美名,没想到多年下来,已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大公主想起了盛天皇帝在时的一些事情。 “也是,上一次看见楼小太医,还是她刚入宫的时候,那时她才十六岁,与你现在一般大,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晃多年过去,她如今已年近三十,先帝去了十五年了,皇帝也老了。 第67章 而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皇位,如今还是没有着落。 大公主心情突然变得不太好了。 “那将来,皇妹肯定也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帮扶大皇姐,一如今日楼小太医帮楼太医一样。” 李暮歌又开始说好话了,她这话戳在了大公主心头,让大公主瞬时情绪转好。 “如果本殿下的每一个弟弟妹妹,都能如小十四一般乖巧听话,那就好了。” 尤其是太子,太不听话了! 李暮歌这话没法接,毕竟她也不是很符合乖巧听话这四个字。 “今日,淑妃娘娘来寻我了,大皇姐,她认为十皇姐也是被巫蛊之术所害,她想与我联手寻找那个在宫中使用巫蛊之术的人,她还同我说了一件有关西北军的事,我觉得合该注意一些。” 李暮歌想了想,还是打算将有关西北军的一些事情,告诉大公主。 对付太子,大公主才是主力军,如果大公主不出面,光凭现在的她,很难重创太子。 大公主没想到,李暮歌会直接将淑妃找过她的事情对自己和盘托出。 有了李暮歌这个举动,她愈发相信李暮歌是个好妹妹了。 “听她的话,她觉得使用巫蛊之术的另有其人?”大公主其实也是这个想法。 原本她和大驸马都觉得,六公主是那个与巫蛊之术有关的人,没想到六公主也死于巫蛊之术,总不可能六公主要杀自己吧? 或许在这宫里,还藏着其他人。 大公主不得不重视此事,她人虽然不住在宫里,但是她经常来宫里啊,巫蛊之术防不胜防,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中招了。 至于西北军的事情,大公主不觉得淑妃能知道有价值的情报,覃家现在俨然一副要放弃淑妃的架势了。 没了覃家相助,别说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淑妃连眼下的皇宫都摸不清楚。 李暮歌将拿来忽悠淑妃的那一套说辞说出来,大公主听完后果然如淑妃一样,先震惊,后恍然。 等大公主消化完那些后,李暮歌接着说:“关键不在于巫蛊,在于西北军,淑妃娘娘知道我与三皇姐有仇,为表明她的诚意,她才将此事告知于我。” 听到这儿,大公主有些好奇了,难不成覃家其实还没有放弃淑妃? “淑妃娘娘说,西北军养寇自重。” 大公主听到“养寇自重”四个字,那些一直以来缠绕在她身侧的迷雾,此刻终于散开。 为何凌家会和杨家凑在一起,为何西北军会愿意拿走工部有瑕疵的武器,为何西北军因杨家子打了败仗,丝毫没有追责杨家子弟的意思,还将此事瞒报。 “如果西北军养寇自重是真的,那杨家子就是背了个天大的黑锅啊。”李暮歌顿了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位闯了大祸的杨家人,最后憋出来一句感叹,“他给西北军平了多少账啊!” 好一个平账纨绔! 第41章 打一场败仗的消耗非常大, 大军开拔后,每天都要消耗巨量的粮食和武器。 因为大庄实行军屯制,士兵们不打仗的时候就在当地种地, 边关种地自然做不到自给自足, 但也能节省一半左右的粮食了。 粮食消耗都有数,但武器消耗是个伪命题,一场战斗下来, 死在战场上的人不知有多少,更不要说丢失损坏的武器数量了。 往往人头和武器都是在战斗结束后, 再由功曹领着兵上战场去统计,顺便可以给敌人补刀。 如果是打了一场大败仗,那很可能功曹都死在战场上了, 届时人手不足,直接全部勾掉。 也就是武器和人一起没了。 “听说凌家有个小将军重伤了,差点儿就折在战场上啊。” 大公主总觉得不应该, 凌家不是那么精于算计的家族, 如果凌家真的精于算计,对大庄一点儿忠心都没有, 他们不会在西北那么多年。 西北又不是好地方,天天风吹日晒吃沙子,每天枕戈待旦, 一年到头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要说凌家人是舍不得兵权, 那更是胡说,兵权只有在想要造反的时候,才会让人舍不得给出去。 要是没打算造反,谁拿兵权,谁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自盛天皇帝时期起, 凌家就一直时代戍守边关,多年来从未让敌人闯入关内,凌家人忠君爱国,不会养贼。” 大公主越说越觉得养寇自重这四个字,和凌家没什么关系。 李暮歌看过原著,她其实也不太相信西北军会养寇自重。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西北军只是他人敛财的工具? 李暮歌这么猜想,自然就这么说出来了,“或许西北军也不知道此事?” “凌家在西北多年,怎么可能这点儿事情都不知道,若他们被人蒙骗至此,早就回京了。” 大公主不愿意相信凌家有异心,同时也不相信凌家人是傻子。 李暮歌借此想起了宁家,宁家有一部分人知道六公主会巫蛊之术,有一部分人则什么都不知道。 “杨家那个纨绔,在长宁的时候就没什么好名声,成日里无所事事,可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这样的人,把他放在战场上是一定会出事的,而杨家却直接将人送去了。”李暮歌一边说一边分析,“所以有没有可能,杨家一开始就打着要平账的心思,在此战之中受伤的凌家人,其实根本不清楚这些。” 换一个角度看,或许他们如宁泽世一样,会被一部分夹杂真相的谎言蒙骗。 宁泽世不知到八岁的六公主用蛊术害人,他只知道才人被六公主吓到,一尸两命。 凌家或许也不知道杨家是来平账的,甚至可能有一部分凌家人连有个账本的事情都不清楚。 他们只是单纯的以为,是太子妃托付荣阳,荣阳不得已才让杨家子在西北军中随军出征一次,以换取功名。 “有些道理,可这样一来,荣阳不就成傻子了吗?” 大公主被李暮歌的话说服了,她下意识吐槽了一句荣阳,说完后诡异沉默了一下。 想了想平日里荣阳的表现,大公主又说:“荣阳有时候确实不太聪明。” 跟荣阳对着干的时间久了,荣阳是个什么性子,大公主太清楚了,有时候荣阳很容易被亲人糊弄。 魏王一直不得荣阳喜欢,但以前荣阳若是生气了,魏王劝一劝,她还是会听。 “说是说得通了,但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空谈,听闻七皇兄曾去西北探查,不知他到底探查到了什么,直接问他会说吗?” 李暮歌对七皇子有一点儿滤镜,来源于小说,小说之中,七皇子是八皇子的得力助手,妥妥的贤王。 李暮歌目前为止接触到的每一个皇子公主,都不是特别正常,其中最正常的就是大公主了。 这得益于大公主年幼时,有一个相对还算完整的家庭。 七皇子同样是在那种扭曲环境里生长出来的树,他怎么可能笔直向天生长。 所以大公主直接摇了头,“老七是个噘嘴葫芦,以后你跟他接触多了就知道了,他那个人,没什么主见,向来是父皇母妃说什么,他听什么。” 七皇子和八皇子年纪相仿,从小就一起在太学读书,两人算是兴趣相投,所以一直以来,走得比较亲近。 现在太子党和大公主党像是笼罩在所有皇嗣头顶的半边天,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这半边天上,压根没人注意到七皇子和八皇子这个小党派。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赢了的竟然会是八皇子。 “那岂不是很难打听到他在西北查到什么了,要不,大皇姐派人再去西北查一查?” 李暮歌表现出自己手下无人可用的窘迫,完全不管文绮楼那些恨不得给她一天办好八百件事,好得到她青睐的,来自于天南海北的寒门学子。 大公主一点儿没觉得有问题,李暮歌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可怜兮兮的小公主,连宁家那点儿人手,都被六公主给抢走了,手下只有颜士玉一个能用的人。 “别太抱希望,荣阳一直盯着我,我的人估计才刚动身,她便已经在西北立起铜墙铁壁了。”大公主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继续说:“不过,从老七这儿得不到消息,不代表不能从别人那里得到消息。” 老七不爱说,不是有爱说的吗? 李暮歌本想给自己也倒一杯茶,闻言停了动作,大公主不会是说,从皇帝那边直接拿情报吧? 皇帝还不如七皇子能藏情报,这是不是有点儿地狱笑话。 “大皇姐能拿到消息最好,不能的话,咱们可就要盯紧杨家了。” “嗯,对了,前段时间皇后说要为杨家三小姐指婚,私底下选定的人选正是老七,你听说这事儿了吗?” “杨家三小姐?” 李暮歌想了下,小说里最后的七皇妃,好像不是杨家的小姐。 是谁来着? 第68章 她看那本小说的时候,前面情节还记得挺清楚,越往后头记得越不真切,再加上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快就意识到现实事情的发展,不会按照小说一般,她活着,就一定会改变小说剧情,所以李暮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忆过小说剧情了。 越是不回忆,忘得就越多。 她能记住主角是八皇子,七皇子辅佐就不错了。 “呃,这位杨家三小姐,是不是太子妃的侄女啊?” 李暮歌小说剧情记不清楚,世家的人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学习环境果然非常重要,放在现代,李暮歌连她家里的亲戚都认不全。 更别说这些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家大族成员。 现在,她一下子就记起来杨家三小姐是谁了。 杨家现在是太子妃的父亲当家,但是府上的排序,已经是太子妃下一代了。 也就是说,这位杨家三小姐是太子妃哥哥的女儿。 七皇子今年十八,那位三小姐应该和李暮歌如今差不多大,十六七的样子。 “正是,是差了些辈分,让姑侄做妯娌,这些世家大族是真不讲究。” 大公主对杨家看不起得很,皇后也是出身世家,她觉得能想出让太子妃侄女嫁给七皇子的皇后脑子有坑。 李暮歌在脑海中换算了一下, 那位三小姐按辈分要喊皇后外祖母,真成了七皇子的妃子,也就是吴王妃,就得喊皇后母后了。 来了一个加辈。 “确实不太妥当,楚嫔应当不会同意吧。” 楚嫔是七皇子的母妃,七皇子的婚事,她应该能说上话。 大公主一听李暮歌提起楚嫔,表情变了变。 李暮歌觉得此刻大公主脸上写了一段字,就是“搞不好这桩婚事真能成”。 李暮歌想了下,想到了楚嫔的为人,突然觉得她草率了。 这事儿如果放在楚嫔手里,那是真能成啊。 七皇子的母妃楚嫔,本名楚晚月,楚乃大姓,楚嫔出身不是特别好,不过她能攀亲戚,礼部尚书也姓楚,她便认了礼部尚书为大伯。 等于给她早死的爹认了个爹。 好在两边的爹都早死了,那对没见过面的父子能在阴曹地府来一段父子缘分了。 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不过没人说楚嫔这么干不对,后宫出身高的妃子太多了,她原本出身也算不得特别差,无奈爹早死,家中也没有兄弟姐妹。 她在后宫得了赏,朝堂上一个能跟着她得赏的人都没有。 她与礼部尚书相识之时,礼部尚书还只是个礼部的侍郎,后来楚嫔生了七皇子,又在后宫不停运作,昔日的侍郎便打败了一众竞争者,官位随她水涨船高,最后到了现在的尚书之位。 有个尚书在朝堂撑腰,楚嫔后来的日子好过许多,所以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伯侄,平日里关系很不错。 楚嫔就是这么一个善于钻研的性子,太子妃的侄女成了她儿媳妇,听起来确实不太好。 可换个角度想,那是杨家的女儿,杨家女百家求,皇子在娶亲上并没有特别大的优势。 只要娶了杨家女儿就能攀附杨家,还能顺杆儿往上爬,爬进太子党,好处颇多。 小说里应该也有这一段,为什么最后七皇子的皇子妃,并不是杨家女儿呢? 李暮歌有些不明白,现在想不通,等以后自然就知晓答案了,大公主适时提出另一个话题,李暮歌跟她又就其他事情聊了起来,七皇子的事暂时搁置一旁。 过了两天,宫里恢复了风平浪静,朝堂上关于科举改制的浪潮则越来越大,李暮歌甚至接到了皇帝的通知,等过两天,她拿着自己写得折子上朝,跟诸位大臣讲讲她的想法。 李暮歌严阵以待,以后到底能不能在朝堂上好好立足,全看这一次了。 讲得好,什么都有,讲不好,什么都没了。 在她上朝堂之前,皇帝还打算去一趟青龙山。 太子走了,不光他走了,皇后、太子妃、荣阳,连带着七皇子八皇子都全去了。 李暮歌没有再随君祭祀的队伍里,她还照常上学。 中午到文绮楼吃午饭,最近文绮楼来了不少新厨子,这些厨子主要是为了照顾来文绮楼斗诗交流的天南海北的学子。 常盈栀非常认真的在经营这里,李暮歌则是沾了光,顺便满足了一下她的口腹之欲。 李暮歌对吃东西上没有特别多要求,能吃就行,好吃更好,硬要说就是吃饭偏咸口,平常爱吃甜的。 颜士玉能和她吃到一起去,最近都跟着她在文绮楼吃饭,中午不回颜家了。 李暮歌严重怀疑颜士玉是为了来看着常盈栀,怕她不在,常盈栀过来献殷勤,讨好自己。 当然,颜士玉在,也不妨碍常盈栀过来。 常盈栀过来是有正经事的,她要跟李暮歌报告一下,最近那些寒门子弟的行动。 “因为这些日子朝堂上百官开始议论改革科举,所以那些学子都在等着结果,倒是还算安分,只有几个开始与杨家和温家来往,估计是暗中已经投其门下了。” 常盈栀将那几个和杨家与大公主府有联系的人的身份信息写在纸上,再将纸交给李暮歌。 她最近的工作就是这些。 最近长宁城风平浪静,自从六公主死后,就出现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平静。 好像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切事情,都就此平息了。 李暮歌将纸接过来,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没有她之前重点关注的几个人,便不放在心上了。 “各人有命,我还未曾建府,他们如今算不上我的幕僚,想去奔向其他人,能有一个好的前程,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们一旦入了他人门下,可不能再将其视作自己人了。” 说白了,文绮楼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李暮歌招揽英才,这些住在文绮楼,每天在文绮楼吃吃喝喝的人,大多数都是李暮歌未来的幕僚。 因为他们将来肯定会入李暮歌门下,所以李暮歌很多时候会给他们行方便,不管是他们写诗想扬名,还是想要得到一手的情报消息,李暮歌都可以给他们。 这是李暮歌给他们的资源,一旦他们不会投奔李暮歌了,李暮歌自然会将这些资源收回来。 不收回来,岂不是资敌了。 “对,如此朝三暮四的人,以后可得少接触。” 颜士玉拿过那张纸看了一眼,上头没有熟悉的人,她和李暮歌一样,心里松了口气。 要是真正的顶尖人才有流失,那真是要心疼死。 颜士玉似乎是在告诉常盈栀,不要学了那些人的三心二意。 常盈栀微微一笑,没有将颜士玉那些小小的针对放在眼里,她比颜士玉要大上许多,不跟小姑娘一般计较。 “听说颜家三娘子最近一直在查杨家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太好查,已经想着要向温家和陈家求助了,这几日,六娘子可是要领着三娘子去陈家一趟啊?” “你怎么知道?” 刚刚还说不能朝三暮四,结果现在就要领着自己姐姐去目前的顶头上司家里做客,颜士玉有点儿不好意思,看了眼李暮歌。 李暮歌喝茶不语,压根不掺和此事。 下属之间有矛盾的时候,千万不要擅自介入,否则很容易就会变成拉偏架,让两人都心中不服。 皇帝有个法子不错,那就是让她们打,朝堂之上,皇帝不就让那些朝臣随便打吗? 皇帝身上有很多问题,但他作为帝王,有一些御下之术还是可以借鉴一二的。 “常某不才,在大公主府认识些人。” 常盈栀坦白自己在大公主府的人脉,颜士玉不喜她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看向李暮歌,意思是想让李暮歌告诉她,常盈栀在大公主府认识谁。 她以后一定躲着那些人走! “常娘子之前曾任朝阳郡主教习。” 李暮歌简单解释了一下,颜士玉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朝阳郡主的人,她还真躲不开,因为朝阳郡主是大公主唯一的女儿,整个大公主府上,所有人都听从朝阳郡主吩咐。 “士玉最近在户部干得不错,正好有件事想请你去查一查,趁着太子党的人全数离京的好机会,查查这些年来,西北军的开支。” 李暮歌见两人暂时偃旗息鼓,便说起了正事。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故意的,带去祈福的人,全都是太子党以及太子党相关人士。 连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带出去了,这让李暮歌不禁想起大公主跟她说得那件事,皇后有意让杨家和七皇子联姻。 怪不得书里杨家最后还能尽数保全,太子倒台都没让杨家这个大家族伤筋动骨,看看杨家这四处下注的本事,真是狡兔三窟。 “这些年来的所有开支吗?”颜士玉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李暮歌点点头,“最好全都查一遍,我想看看这些年来有没有什么变化。” 第69章 颜士玉彻底死心了,全部啊!都查完她人要没了! 不行,回去就拉壮丁! 三姐让她帮忙遮掩她去陈家的目的,那她让三姐帮帮忙,三姐应该会答应吧? “殿下,此事要瞒着大公主吗?” “不必,你自己忙不过来,可以让大皇姐的人帮你,颜三娘子此次去拜访陈尚书,很可能也是想要查查账。” 李暮歌没有隐瞒大公主的想法,查账本的主力军一直是大公主,她不过是打打辅助。 听到能光明正大借助大公主的人,颜士玉彻底放下心来,吃苦的人不会只有她一个了。 “殿下,过两日陛下回京后,就要宣殿下上朝了,不知殿下是否想好了在百官面前,如何回答陛下的问询?” 常盈栀等颜士玉的事情处理完,立马插入一个新话题。 这个话题还是李暮歌非常重视的事情。 李暮歌不禁坐直了身体,面上只是冷淡地摇摇头,实际上身体的紧绷诉说了她的紧张。 别看她杀人都杀了那么多个了,实际上李暮歌骨子里还是一个学生,还是一个从小到大,并没有特别优秀的学生。 上台演讲都轮不到她,更不要说在那么多人面前侃侃而谈,诉说自己的想法。 一想到那么多人盯着她,李暮歌就有些窒息,想把那群大臣当胡萝卜都做不到,因为那些大臣是会说话的! 她如果哪儿讲得不好,被大臣抓住把柄,她会被当场怼回来,上朝是去吵架,不是讲道理。 李暮歌不太会跟人吵架,比起吵架,还是杀人简单一点儿。 “殿下不必紧张。”常盈栀笑了笑,她的笑容温和有力,“以殿下之才,此事并不难。” “是啊,殿下能想到科举改制,还能推进此事,已经比那些大臣要强上许多了,那些大臣成日里鼻孔朝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为大庄做了多大的贡献呢,其实连最基本的尽忠职守都做不到。” 颜士玉去了大理寺和户部两个地方,对朝廷官员的认知是越来越清晰了。 她以前怎么会觉得,朝廷官员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呢?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朝堂也是如此,好人和坏人都有,可朝堂这个充满了权力欲望的地方,坏人的占比太大了。 好人?颜士玉一个都没见着,最多是食君禄忠君事,要说为了天下万民?圣人才会有为天下万民为官的宏愿。 其实颜士玉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官,她当官的目的同样不纯,也没做什么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 李暮歌能从颜士玉的话语里,听到一丝泄气。 感觉颜士玉下一秒就会说出“大庄要完”这种话。 李暮歌明白颜士玉的想法,她在这个世界百次死亡的空隙里,她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 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世家贵胄,和现代和平年代的大学生一样,充满了清澈的愚蠢。 当她们真正一脚踏入大染缸后,要上得第一课便是分清楚现实和书本。 书本上的内容是被摘选过的,真正的现实远没有书本上描述的那么美好。 常盈栀少见的没有开口反驳颜士玉的话,她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给自己扇了扇风。 六月的天,已经热了起来。 李暮歌抬头看向窗外,圆滚滚的大太阳散发着高温,照得地面的风都带了热气,不如上个月凉爽了。 “真的热起来了,有空得回庄子一趟,我要看看试验田。” 李暮歌都要忘了那个农庄了,好在种地这事儿一年半载的时间,不会有什么大进展,不用着急。 “属下愿往!殿下,属下也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常盈栀赶在颜士玉前头开口。 颜士玉想到自己还要查账,之后估计没什么空闲时间了,而且那个农庄给她的记忆实在不好,她去的时候,农庄又穷又脏,害得她忙了好多天,才有一点儿改善。 更可恶的是,她明明长得那么和善,农庄上的人却特别怕她,她为那些人跑前跑后,安排吃和穿,那些人见到她还是像见到鬼一样,撒腿就跑。 颜士玉想到这儿撇了撇嘴,将出城的机会让给了常盈栀。 常盈栀完全不嫌弃农庄,她之前也接手了一段时间农庄,那会儿农庄已经改天换地,完全变了个样子。 而且因为常盈栀平日里吃穿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儿,远没有颜士玉穿金戴银,身披绫罗绸缎那么富贵,农庄上的佃户都不是很怕她。 甚至她还教了几个佃户家的孩子认名字,那些佃户看见常盈栀便一脸笑容,觉得常盈栀不嫌弃他们这些泥腿子,想着多讨好讨好她,孩子能多学点儿字。 李暮歌知道佃户对待两人时态度的天差地别,一开始她觉得佃户们有些短视了,讨好常盈栀,她最多是高兴时随手教两个字,若是能讨好颜士玉,颜士玉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村子的佃户全都脱贫。 后来李暮歌又想,其实佃户们一点儿都不傻,相反,他们有他们的智慧,还是大智慧。 他们就是从东安逃难过来的,颜家究竟有多么深厚的底蕴,他们岂会不知?千年来,颜家一直盘踞东安,前朝战乱时,颜家就是东安的土皇帝! 只不过他们明白,远在天边的东西只能看看,想抓到手里,不太现实。 而他们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所以不敢贪心,生怕上苍惩罚他们的贪心,将他们仅有的那一点儿也全都抢走,于是只敢一点点收拢眼前的东西。 李暮歌上奏奏折后,折子一直没有声响,她心中不是不急,可她没有选择去讨好皇帝。 因为李暮歌从佃户身上学到了一点智慧。 皇帝于李暮歌而言,就是天边的东西,李暮歌再讨好他,他也不可能越过太子和大公主来偏爱她,所以不如讨好大公主,抓住大公主对付太子的时机,浑水摸鱼,在混乱之中拿到更多好处。 一转眼,三日过去,皇帝领着一堆人回来了,冷清了几天的长宁城又热闹起来。 皇帝回来,说明李暮歌该上朝了。 在李暮歌上朝前,皇帝特意将她喊到紫薇宫,好好叮嘱了她一番,让她在朝堂上要多看多听多学,若是有什么不懂得,私底下可以问太子和大公主,不明白的事情不要随便插嘴,影响到其他大臣。 李暮歌一开始还有点儿感动,想着这渣爹还知道给孩子传授一点儿职场经验呢! 听到后来明白了,全是套话,真正的经验没多少,皇帝就是走个过场。 毕竟他孩子要上朝了,他一句话不说,显得皇家太冷情。 年纪大了就是喜欢表面团圆,李暮歌从紫微宫出来的时候,听套话听得人都麻了。 渣爹绝对爱看春节大家一起包饺子的节目。 第42章 从紫微宫回来, 李暮歌还不忘跟楼心澄聊一聊。 之前良嫔暴露了她的精神问题后,李暮歌就让楼心澄常来梧桐殿,为良嫔施针了。 并且叮嘱楼心澄, 良嫔的身体状况, 最好不要让外人知晓。 楼心澄理解李暮歌的担忧,像是这种毛病,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甚至她在行医的记录里都留了心眼,没有直接说良嫔的病症, 只说她心有郁气,难以疏通,需每日行针, 且忌大喜大悲。 让良嫔大多时间在梧桐殿里呆着,不要出去,就算要出去也尽量避开人, 省得别人口无遮拦, 谈起让她伤心的事。 话是这么说,本质其实是为了让良嫔和其他人隔开, 千万别在外面犯了病,被别人看出问题来。 一个疯了的妃子,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打入冷宫。 就像皇宫不会容下病了的宫人继续伺候, 皇宫也容不下一个疯疯癫癫的妃嫔,继续伺候皇上。 楼心澄告诉李暮歌,良嫔的情况并没有转好。 别看良嫔现在看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实际上良嫔的身体情况和精神情况都只是表面繁荣,内里溃败得不成样子了。 这种恶化是在六公主下葬之后发生的。 “楼小太医, 你可曾钻研过巫蛊之术?”李暮歌听楼心澄总是将六公主的死亡时间和良嫔的身体状况一起说,她就想起了一件事。 现代小说里,好像经常会提到一种蛊术,名为母子蛊。 楼心澄听到“巫蛊”二字后,身子颤了颤,像是怕极了。 她同李暮歌说道:“此乃禁忌,整个皇宫无人敢谈,更无人敢学,卑职知晓殿下是心忧良嫔娘娘同六公主一般,被小人所害,但像是这种事情,还是莫要多加猜测。” 提都不要提! 李暮歌明白了,楼心澄没有反驳,就是说良嫔现在的情况,确实有可能是被巫蛊之术影响了。 但楼心澄不太了解巫蛊之术,并且宫里最忌讳巫蛊,因此她不敢妄言,也劝李暮歌别多想。 李暮歌心道等之后再细细查一查好了,随后又跟楼心澄说了两句,便放楼心澄离开。 第70章 自己则回屋睡觉,明天一大早起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李暮歌本来担心,明天要上朝,今天晚上自己会因为受到刺激所以睡不着,没想到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睁开眼时,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 不光是秒睡,还一点儿梦都没做,她睡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安稳的一觉。 “殿下,时辰到了,该起了。” 白芍隔着床幔与李暮歌说道,李暮歌应了一声,从床上起来,踩上鞋,李暮歌一眼看见了挂在床前的赤红色襕袍,还有旁边放着的象笏,摆放在一旁的金鱼符更是通体金黄,熠熠生辉。 换上官袍,拿起象笏,再腰佩金鱼符,一身齐全,她该上朝了。 李暮歌不是第一次去紫薇殿,但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辰去紫薇殿,早朝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早会,所以开始时间是在所有部门正式上班之前。 等上了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儿能还被关在紫薇宫中上早朝啊。 不过一般发生大事的话,早朝延后时间到中午,也是寻常。 李暮歌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用来分心,她不想躲避周遭其他官员的注视,又不太敢跟他们对视,紧张又兴奋。 “长安殿下。” 身后有人喊她,李暮歌驻足回望,看见了熟悉的人。 “小舅父。” 李暮歌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能看见熟悉的人,实在是太好了。 宁泽世上前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暮歌穿得这么正式,有些陌生又让人心里发酸。 他们错过了这个孩子成长的岁月,本以为她才十六岁,还能多陪陪她,看着她成长起来,没想到她已经长大成人,做事有模有样了。 “在这里,莫要喊舅父。” “嗯,宁博士。” 在宫里确实得注意称谓,李暮歌发现已经有几个言官在路过的时候,看了她和宁泽世好几眼了。 “边走边说,上朝有什么地方不太明白,尽管问臣。” 宁泽世怕耽误上朝时间,边说边走,李暮歌随着他走,寻了几个不太懂的事情问宁泽世。 比如她一会儿说话的时候,要不要出列,出列时要如何自称,别人若反驳她提议的政策,她又该如何反驳,才不算失礼。 宁泽世同李暮歌详细解说,李暮歌总结了一下,核心就四个字——随性而为。 大庄还没有达到高度集权的后期,此刻的大庄,方方面面都比较开放,除了身份制度很严苛外,别的都还好。 尤其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家都属于官宦阶级,相对平等,哪怕官位有高低,也没到要诚惶诚恐的地步,所以真要是吵起来,尽管开口说就行,不用顾及太多。 想到之前颜士玉说,大臣在朝堂上吵起来,甚至打起来了,皇帝连劝架都劝不开的事,李暮歌对大庄朝堂氛围有了新的认知。 官员一一入内,到了大殿之中,宁泽世便不再开口,他站在自己位置上后,更是捧着象笏一言不发起来。 而李暮歌,则被大公主招呼着,站在了前头。 大公主站在太子身后,太子冲李暮歌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看不出态度是好是坏。 “你就站在此处便好,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皇姐。” 大公主说了跟宁泽世同样的话,这份关心是真的,李暮歌感激地冲她笑了笑,说了自己路上遇见了宁博士。 “是宁祭酒的儿子,你的舅父是吧?宁家看来对你也不错,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 大公主想着六公主已经没了,宁家肯定要新立个墙头,除了十四以外,宁家也没别的选择。 李暮歌没多说,谁知道宁家以后会怎么选,她其实不太想要宁家,宁家除了宁疏白这一支以外,其他都烂透了。 他们胆子也够大的,明知道六公主养虫子,还敢拥护六公主,这么大胆子的人,李暮歌不敢用。 “三姐和七哥、八哥他们呢?” 眼下站在这儿的只有太子和大公主,李暮歌算了一下,应该还有一个四公主,不过四公主身体不好,常年称病,几乎没怎么上朝过。 “自打魏王出事,荣阳就一直没上朝,至于吴王和秦王,他们俩从青龙山回来后,偶感风寒,双双病倒,也来不了了。” 大公主说到最后,表情晦涩不明,李暮歌则顿觉奇怪。 怎么会那么巧,两个人同时病倒了? 青龙山上就这么冷啊,让两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同时病倒,那上了年纪的皇帝和太子,怎么啥事没有? 李暮歌不禁看向太子,太子似乎注意到了李暮歌未说出口的疑惑,解释道:“至青龙山后,孤便与父皇一同住在山腰,七弟去山顶提前布查,山顶风凉,他没注意就被吹到了,八弟可能是之前受了凉,到青龙山就病了。” “太子还是少做解释,有些事情越解释越容易沾一身。” 大公主几乎在太子还没说完,便先开口嘲讽了。 李暮歌本来觉得太子的解释还有些道理,听了大公主的话后,她立马明白过来,这里面有秘密,还跟太子有关。 太子像是被大公主噎习惯了,只无奈笑笑,尽显储君的宽仁。 那副姿态,叫大公主更受不了,要不是为了保持仪态,大公主能立马翻个白眼给太子。 李暮歌近距离围观了一波太子和大公主的斗争,等她看完戏,皇帝已经进来了。 大庄不至于让人动不动就跪,所以皇帝进来,群臣只需拱手行礼便可。 捧着象笏行礼,接着捧着象笏当木桩子,如果没有事情要说,或者当前谈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站着就行了。 李暮歌本以为科举改制一事十分重要,皇帝应该会放在前面说,没想到前头皇帝还是依照往常的习惯,先问了问众臣有没有事情要上奏。 吏部哭各地方官员数量不足,户部哭今年国库不丰,兵部哭军费不够,工部哭地方水利拨得钱款不足以修缮大坝,恐会在雨季决堤。 礼部上奏青龙山祈福一事挺顺利,以后可以经常祈福一下,不求别的,求一求天下太平也挺好。 五部都出面了,刑部自然也就溜达出来,说了一声最近长宁挺太平,没什么大案子。 六部一一开了口,只有刑部一个好消息。 李暮歌听着都心累,要是她天天坐在上头听这些屁话,她估计…… 会觉得挺爽的。 这还不爽吗?现代玩个经营游戏都能沉迷到通宵肝钱,眼下可是有一个真实的国家,等你去经营基建,你的一言一行,都能让这个国家变好或变坏,无数人的命运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的命运,再无人能操控。 近乎于上帝视角,玩家视角的唯一权利,只有你能享受! 是有什么心事才会觉得这不快乐吧? 在底下站着听,当然会觉得心累,因为那些事情跟此刻的李暮歌无关,上头还有个老头虎视眈眈,连放松一下都不敢。 不光心累还身累。 六部冗长的说话时间终于结束了,皇帝提起了科举改制,李暮歌深吸口气,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该上场了。 她没注意到,当皇帝将科举改制拿出来说事时,提起精神的人不光她一个,好多大臣都一下子精神起来。 “长安,你将你写得折子,与各位大臣说一说。” 皇帝高坐于上位,将任务分配给他十六岁的女儿,群臣纷纷将目光投向第一次上朝议政的长安公主。 只见年幼的公主步调沉稳地走出列来,站到大殿之中,先是冲皇帝行了一礼,道了一声遵命,随后掏出折子,开始念了起来。 李暮歌不过是将之前给皇帝写过的折子念一遍,她都写了好几次折子了,再写一遍对她来说,算不上难事。 群臣还是第一次听到李暮歌的折子。 原本他们都觉得,长安公主在太学读书时没有才名,后来到了国学同样没什么才名传出,想来文采一般,折子肯定写得也一般。 结果和他们所想差不多,李暮歌的折子里确实没什么高大上的句子,大部分都是平铺直述,非常简单易懂。 但要说这折子没有文采,那就大错特错了,有时候简朴也是一种文采,堆砌辞藻,耍弄文学的折子固然才华横溢,但并没有李暮歌的折子好看。 因为折子是处理政务,对于群臣来说,越是简单易懂越好,别让他们费时间去猜测内容,他们没那么多时间! 群臣一边在心里感慨文字简朴,一边又被李暮歌搬出来的数据糊了一脸。 那些数据明明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可全都列出来,却让经历过所有的朝臣,不禁晃了晃神。 原来每年有那么多寒门学子无法考上科举,入朝为国做事,原来几乎每一次科举里,都有人在舞弊,有人贿赂考官,有人提前购买考题,还有人直接花钱请人来替考。 第71章 这些事情大多数都被揪了出来。 “虽舞弊之举多已拨乱反正,但其影响却极为恶劣,正是因为不糊名,不誊抄,导致世家之后,高官之子如此蔑视王法,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盛天皇帝提议科举,并将科举推广开来,其本意是为朝廷搜罗天下英才,若朝廷每次录用者,皆是滥竽充数之辈,科举岂非变成了九品中正制!” 李暮歌后面的话已经变得十分铿锵有力,攻击性非常高。 九品中正制度是前朝的选官制度,为了能够当上官,最后那些人都疯了,贪污腐败成了明目张胆的事情,各个世家之间互相联姻,形成了极为强大的关系网,将整个朝堂全数垄断。 以至于到了后期,宫里有傻皇帝,朝中全是那几家人,其余有才学之人,天天清谈,放纵形骸,整个朝廷几乎停摆。 李暮歌能将前朝对比晋朝,前期还行,后期是真烂。 一个朝代的毁灭从来不止一个原因,出了昏君是一个原因,朝廷烂透了也是。 皇帝看过李暮歌的折子,但当他再听李暮歌说一遍的时候,依旧感受到了那股震撼。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过,科举能够彻底改变整个大庄的格局,所以也没想过怎么完善科举。 李暮歌其实也明白,单凭现在的科举,确实没法改变大局,盛天皇帝时科举做不到,以后科举也做不到。 归其原因,是因为世家对知识的垄断,那些寒门学子,曾经祖上都是辉煌过的! 选来选去,还是在那一小撮人里选高个儿,跑也跑不出世家的圈子,也不过是分大世家小世家。 真想要让科举变为选拔人才唯一标准,将天下人才全都放在一起比拼强弱,唯有世家灭亡,反哺天下,才能培养出更好的人才。 现代历史上,是黄巢做到了这一点,他的大肆屠戮,为天下无名之人,打开了一条通天路。 后来大兴文教,活字印刷术和改良后的造纸术的普及,以及教育体系的完善,才真正做到了,知识走进万户人家。 但这些还不够,没有进行真正的工业革命,这些都只是在一层楼上接二楼,地基不够深不够稳,根本盖不出高耸入云的大楼。 想法一下子就出溜到工业革命了,李暮歌连忙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等着有大臣过来炮轰她,然后开怼。 结果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什么情况? 李暮歌很想抬头四处看看,那些大臣是觉得科举改制没什么问题了吗?如果真这么觉得,之前他们吵什么? 李暮歌完全不懂,之前大臣们吵来吵去,其实本质是他们觉得科举改制会侵犯他们的利益,同时,改革任何政策都需要谨慎,因为没人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万一一个不小心改毁了,那是天下人跟着一起倒霉,绝对不能随便乱改。 因此激进派想改革的人支持,保守派的人就想要反对,中立左右摇摆,一会儿觉得好一会儿觉得坏,总之各方意见难以达成一致,除了吵就还是吵。 听了李暮歌的折子后,三方都陷入了沉默,原因是中立派觉得,李暮歌的折子写得很好。 他们之中不乏有真的为国为民,想让国家变好的人,他们听着李暮歌摆出来的数据,就觉得心里发堵,以前因为科举不糊名不誊抄,竟然丢了那么多人才,他们想想都心痛! 而保守派则是心里发虚,因为李暮歌说得那些作弊行为吧,大多数都是他们的人干得。 世家大族平日里都比较要脸,虽然私底下干得事是一件比一件不要脸,但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谁像李暮歌一样,把所有事情排在一起摆开让所有人看,他们此刻羞愤欲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马上从朝会上离开,哪儿还有挑李暮歌毛病的想法。 激进派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想改革,李暮歌的折子别说没有明显错误,就是有,他们当场都能给李暮歌圆上,绝对会让李暮歌的折子通过。 三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不就让朝会上显得格外寂静了吗? “长安公主,你刚刚在折子里提到过的那些舞弊之举,难道只靠糊名与誊抄,就能彻底杜绝吗?” 终于有人说话了! 李暮歌抬头对上那人,认出这人是谁来了。 淑妃的爹,时任中书舍人的肃国公覃昌,也是颜士玉口中十几年前领兵屠了颜家的仇人。 按理说,覃昌开口质问李暮歌,应该态度会很差才对,没想到李暮歌与他对视时,覃昌先冲李暮歌笑了笑,态度非常好的样子。 于是这个质问,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不解。 他是真不解问题究竟会如何解决。 想想这位十几年前的政治主张,再想想他的所作所为,此刻他站出来就一点儿不违和了。 俗话说挑货才是买货人,覃昌此刻开口,说明他对此事感兴趣,认为值得一试。 “覃舍人,难道不实行糊名,不进行誊抄,舞弊之事就能彻底杜绝吗?长安不知怎么做才能彻底杜绝舞弊之风,但长安知道,什么都不做,只会助长此风。” 覃昌赞赏地点点头,回了原位,他显然是觉得李暮歌说得很好。 “糊名与誊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糊名需得用桑皮纸,誊抄需要更多书吏,钱与人,从何而来?况且,每次科举时,时间都很紧张,加了糊名和誊抄的流程,那主考官何时批改,又什么时候能批改完呢?学子们都等着放榜,时间延后会让他们不安急躁,长安公主可有想过这些?” 此刻开口说话的人,是李暮歌的熟人,熟的不能再熟了,正是她祖父,时任国子祭酒的宁疏白。 “宁祭酒所言极是,户部是真没钱了!” “吏部也没那么多官员啊。” 宁疏白话音刚落,刚刚哭惨的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都站出来了,顺便再哭一下惨。 李暮歌见此哭笑不得,两位尚书想来不是第一天想这个问题了,却到现在才以顺嘴的形式,将不满说出口。 这就是官场上的人精,即达到了目的,又规避了得罪人的风险。 “誊抄和糊名实行起来确实有困难,但那些都是小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困难,比起最后舞弊之风盛行,有才之人在野,要强上许多。”李暮歌顿了顿,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将解决方法说出来。 她想了想,还是没说。 今日她已经够出类拔萃了,也就是说,今日她风头出得够多了,再出风头容易被人针对。 太子和大公主还在眼前,她哪儿能将所有功劳都抢走啊,多少有些太不听话了,而且表现得太突出,一点儿不像个十六岁初入朝堂的公主。 所以她说完这段话后,求助的眼神飘向大公主。 大公主闻弦音知雅意,瞬间明白李暮歌的想法,她心里刚刚升起的警觉降低了许多。 看来十四还是那个十四,并没有一夕之间变成另外的模样。 于是大公主站了出来,说道:“宁祭酒的顾虑确实存在,吏部之所以缺少官员,是因为吸纳的官员太少,科举若是能更为公平,想必会有大量人才进入朝堂,这些通过科举的学子,都可以直接为官,之前吏部尚书所说的各地官员不足之事,不就迎刃而解了?至于誊抄的小吏,其实并不需要占用正经的官员,只需识字能写便可。” 大公主说到这儿停住了,她也不想占了所有功劳,皇帝不会愿意看见那一幕。 大公主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并不是她本人有多聪明,能瞬间想得如此周全。 科举改制一事在朝堂上吵了好几天,大公主和太子私底下当然也跟幕僚们聊了聊,一些事情的解决方法,早就已经探讨出来了。 所以大公主留白,是给太子说话的时机。 太子果然开口了,他说:“若是有小吏被人收买,岂不是可以直接更改学子的试卷?所以为了确保公平,誊抄与糊名必须同时进行,桑皮纸的开销确实不少,但可以不走户部的国库,只需前来应考的学子多交一笔笔墨费用即可。” 这年头科举的学子,多多少少有些家财,所以加点儿笔墨费用,对他们来说一点儿没有压力。 之前科举也不是免费的,现在多花一点儿,不算什么。 “为防考生贿赂考官,同时也是为了能让考官更快批阅考卷,可以在出题后,就让考官与负责誊抄考卷的小吏住在一处,与世隔绝,直到考试结束。” 李暮歌最后补充了一句,此话一出,引来半数官员的薄怒。 这些官员,都是可能被皇帝指为考官的人。 会试从出考卷到放榜,期间来来回回能有一个月,那么多天,他们难道要一直被关着吗! 宁疏白都有点儿不高兴了,他身为国子祭酒,京城被皇帝定为主考官或副考官。 他也得被关起来! 可是让他们反对李暮歌的话,他们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李暮歌这个提议除了考官本人比较受伤外,其余人员无一伤亡,还利好科举。 第72章 皇帝见没人再出来说话了,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太子和端华公主所言,两位尚书可听清了?还有异议吗?” “臣等无异议。” “嗯,既如此,长安的这份折子便算是过了,宁祭酒,此事交由你通知各地,培养誊抄的小吏,既然吏部人手不足,明年开一次恩科,今年秋闱便用上这糊名和誊抄吧。”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帝说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官员出列,他点点头起身离开。 “恭送陛下!” 百官行礼,等皇帝彻底离开,才三三两两走到一起,说着话往外走,他们该去上值了。 “殿下,科举改制臣还有许多不通之处,还望之后殿下至国子监指教。” 宁疏白同李暮歌说道,李暮歌应下了,祖孙俩也没多说其他,宁疏白就行礼先离开了。 接着太子路过,李暮歌冲他行礼,他伸手将李暮歌扶了起来,满是赞叹地说道:“十四,孤第一次上朝的时候,紧张的声音都打颤,没想到十四你这般淡然,不愧是李家的公主!” “皇兄谬赞了,今日多谢皇兄解围,皇兄机智多谋,思虑周全,不愧是太子。” 太子被哄得哈哈一笑,赞赏地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大步离开了。 李暮歌松口气,太子其实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她刚刚跟太子聊天,都快能感受到太子内心无法压抑的嫉妒了。 看来太子第一次上朝的时候表现很不好,对比她今日表现后,想起了以前的黑历史,有点儿破防了。 “太子果然来找你了,他第一次上朝的时候,说话都不利索,差点儿吓晕过去,不过他那时候太小,才十一而已,压不住也正常。” 大公主从后面走过来,开口就先揭开了太子极力掩盖的过去。 李暮歌眨了眨眼,有些惊奇,“太子十一就上朝了?” 好家伙,雇佣童工! “他是太子,父皇登基之后,他便上朝了,不过那个时候他大多时间是在旁听,不会像你一样直接参与政事。”大公主也伸手,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连拍肩膀的位置,都与太子一模一样。 像是要将太子的痕迹完全覆盖一般。 李暮歌笑了下,借口还要去国子监,随后遁走了。 太子小气,大公主碰上太子就跟火|药碰到火星似得,随时炸开,有这两人在朝堂之上,以后日子可热闹了。 第43章 下朝回来之后, 正好碰上楼心澄来上值,日常来给良嫔进行施针。 李暮歌发现楼心澄施针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有时候会早一些, 有时候会晚一些。 但是效果都很好, 良嫔这两天的情绪看上去稳定了很多。 “不知本殿下能不能与母妃谈论一些事情,有关六皇姐的事?” 李暮歌叫住楼心澄问,她担心话说到一半, 良嫔又发疯,那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现在良嫔的作用只有两个, 一个是当梧桐殿的吉祥物,保住李暮歌还有亲娘的正常人人设,以免她的亲人全死了, 下次被人坑,担上什么天煞孤星的罪名。 另一个则是作为情报源头。 李暮歌对西北的了解少之又少,而她目前手底下的人, 也没有铺展到西北去, 因此想要了解西北,只能从周围人身上下手。 大公主那边的情报固然很全面, 可李暮歌不能总是借用大公主的情报,现在借用的情报那都是人情,指不定什么时候, 大公主就需要李暮歌来还人情了。 之前李暮歌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上次良嫔展现出了对西北军超出寻常人的了解,让她上了心。 楼心澄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殿下,娘娘的身体还在恢复中,不宜大喜大悲。” 李暮歌了然, 她点点头说:“只要母妃不胡思乱想,此事便算不得大喜大悲之事。” 楼心澄表示那没有问题了,良嫔现在不会乱想。 李暮歌一会儿要出门上学,趁着中间的空挡,她去找了良嫔,问了两句话。 她问良嫔,杨家是什么时候跟凌家有往来的。 之前她觉得,杨家和凌家的合作,是因为太子妃和荣阳,可现在她觉得,也许在太子不知道的时候,这两家就已经开始往来了。 凌家在西北的时间可长了,比皇帝的命还长。 “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贵妃在入宫之前,曾相看过人家,那户人家就是杨家。” 良嫔的回答让李暮歌脑子死机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暮歌才反应过来。 凌家当初想要留在西北,并且保全家族,希望家族能平稳地度过即将到来的,盛天皇帝衰弱,选择新帝的动荡时期。 所以凌家选择了杨家进行联姻,只是没想到,贵妃最后会被李麒看上。 李麒当时不显山不露水,在竞争皇位的队伍中,唯一的优势就是有个好女儿,得了盛天皇帝喜爱。 虽然李麒表面上看,权势还不如杨家强大,但他是个王爷,他姓李,不管以后是谁上位,他都是李家的核心人物。 因此,凌家选择将女儿嫁给李麒,等同于隐性站位了。 皇帝之所以能够登基,和他娶了许多家族势力的女儿有很大关系,嫁了女儿给他的家族,肯定会想要更丰厚的回报。 “杨家和凌家,之前可一直没有什么联系,甚至杨家还不止一次提出,要让凌家从西北回来,认为凌家不听宣,是功高盖主有二心。” 李暮歌完全无法想象,这两个家族是怎么暗中联手,甚至还谈论联姻的。 她问良嫔时,也不过是抱着也许的态度,等听到良嫔的确认后,李暮歌是真心觉得这事儿有些离谱了。 “杨家说了那么多次,凌家回来过吗?如果杨家真的想跟凌家掐起来,皇帝估计睡梦中都会笑醒。” 良嫔现在装都不装了,说起皇帝时,语气那叫一个冷漠嘲讽。 “所以杨家和凌家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联手了。” 李暮歌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震惊的,估计那会儿太子还没出生。 良嫔摇摇头,“不知道,或许只是一次偶然的相看,世家之间互相相看,又有什么可惊奇的。” 凌家算世家吗?李暮歌想了一下,好像也有两百来年了,算是武将世家。 良嫔说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她看着李暮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蛛娘当初入后宫的时候,说陛下允了她一件事,她是为那件事而来,后来她离宫时说陛下食言了,她不会就这么放过李氏,或许南疆也存在秘密。” 蛛娘是谁? 李暮歌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说到南疆,李暮歌倒是有了一点儿印象,所以这个蛛娘,就是那位圣女的名字。 “母妃,你是怎么瞒过宫里那么多人,养了一个别人的孩子,还一连养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端倪的?” 李暮歌是真好奇,宫规森严,宫里那么多双眼睛,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换孩子如此偷天换日的行为,实行难度非常非常高。 良嫔和那位圣女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良嫔不禁想到了她那个出生便没了声响的孩子,又想到了她生产时,宫中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喊杀声。 无人护着她,她的丈夫,她付诸一切感情的男人,就那么冷漠地抛弃了她,抛弃了一个正在生产的女人。 良嫔的呼吸声加重了,表情变得很奇怪,李暮歌见状不好,赶紧开口喊楼心澄进来施针。 楼心澄给良嫔来了两针,良嫔安静睡去了。 等梧桐殿的宫人将良嫔带走,李暮歌对上楼心澄黑黝黝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有劳楼小太医多多费心了,话赶话说到了母妃不愿意听得,所以才会这样,下次本殿下不会乱提往事了。” 李暮歌不清楚隐藏在过往里的旧事,但看良嫔这个反应,她便明白了,那些旧事必定鲜血淋漓,伤良嫔至深。 “唉,殿下,良嫔娘娘现在真的经不起刺激,她已然有损寿命,万不可继续消磨心智。” “此话何意?已然有损寿命?” “是,良嫔娘娘一直以来心有郁结,本就食欲不振,身体有亏,寿命不昌,如今情况更差了。” 楼心澄没有说得是,良嫔现在睡觉的时候也不安稳,她恐怕日夜多梦,在梦中受尽了折磨。 即使她天天施针,也不能改变这种情况,恐怕良嫔的寿命也就这三五年的事情了。 楼心澄说完就去继续看顾良嫔了,李暮歌则按照计划出宫,去往国子监。 路上,李暮歌一直在思考。 她在想,如果良嫔注定很快就会死,那她的计划是不是又应该调整了,她得更主动一些才行。 不主动占领先机,以后就得被他人抢去,最后陷入被动。 李暮歌到了国子监,与外祖舅舅商量了一下科举改制的事情,因为之前李暮歌就已经跟他们二人提过多次,所以谈论时间并不长,两人很快就明白了李暮歌的打算。 第73章 父子俩一同工作数年了,彼此之间很是默契,等他们进入工作状态,李暮歌留在这儿的作用就不大了。 看时间还早,李暮歌干脆去了文绮楼,带上常盈栀往城外去了,她要去农庄看看,瞅一瞅农庄现在的情况。 时间已经到了六月,万物生机勃勃,官道两旁树丛茂密,大树枝丫上的树叶已经为能过往的行人车辆遮挡烈日。 出了长宁城,感觉温度也降下来不少,等到庄子上的时候,温度已然十分舒适。 两边田里的庄稼已经冒出头来,远看过去一片绿色,农庄挖出来的池塘边上还有农人在干活儿,大树下靠着几个年长的老人,一边缝衣,一边聊天。 村口玩乐的孩童看见有马车从长宁城跑来,欢呼着去喊村长了。 比起李暮歌第一次来时的场景,这个庄子总算是有了几分田园风光,更符合李暮歌印象中的村落了。 终于从逃荒灾难片走到了正常的盛世农庄里了。 李暮歌从车上下来时,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她就被胡子头发全都花白的老人跪了,那老人还冲她重重磕了三个头。 “老朽多谢殿下仁举,若非殿下大发善心,老朽及村上百余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多谢殿下!” 李暮歌已经很久没过来了,看见了她,那些得了好处,能吃饱穿暖的佃户都出来磕头了。 李暮歌还没把老村长扶起来,眼前就已经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她那一刻内心在嚎叫! 这群人里就没一个比她年纪小的! “起吧,不必行此大礼,庄子是本殿下的地盘,你们是本殿下的佃户,哪儿能让你们都活活饿死。” 李暮歌强调了一遍所属权,她拯救佃户并不是处于善心,而是为了自己的财产。 这一套说辞显然更让佃户们接受,原本惶恐不安,总觉得李暮歌别有用心,才会对他们好的佃户们,心一下子踏实了。 他们跪拜时,并不是出于真心的尊重,而是因为是在不知道该怎么谢,救命的恩情太重了,他们谢不了。 李暮歌的话,让他们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同时,他们也会更好地使用李暮歌给他们的东西,而不会像之前那样,每次穿衣吃饭的时候,都抱着可能是最后一顿的想法。 李暮歌看眼前这群人恢复正常了,就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围着,随后跟着村长往庄子上最好的房子走去。 路上,常盈栀对李暮歌说:“殿下可真是仁慈。” “仁慈?”李暮歌特别想指着自己再问一句“我吗?”,她为了保持形象,没做现代表情包同款的事情。 常盈栀看出李暮歌神情里的迷惑,轻扬笑容,诚恳说道:“对,殿下十分仁慈,殿下嘴上说是为了自己,其实也是为了他们,不然怎会费尽心思经营此处呢?” 常盈栀觉得李暮歌刚刚的话,也就糊弄一下什么都不懂的佃户们了。 这天底下的穷人何其之多,想要佃户,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只要有地,拿着钱和粮食就能找到新的佃户。 李暮歌不满意那些佃户的难民流民出身,她完全可以等这一批死完,草席一裹都扔乱葬岗去,再花一点点粮食,带回来一批身家清白的佃户。 她没有这么做,反倒给佃户们提供了吃得粮食,穿得衣服,住得房子。 这不是仁慈是什么? “胡说,本殿下就是为了自己,盈栀你不懂,人是很宝贵的资源。” 常盈栀确实不懂,打仗的时候,青壮年确实稀少,大家都抢着要,可现在是太平盛世,人有什么宝贵的? 贫家一户生出十几个孩子,最后也能活三四个,到了十五六他们又生了孩子,穷苦的人就像是地上的野草,每一年都有新的冒出来。 不光是穷苦的人能生导致穷人一茬接一茬,富家也会变穷,成为新的穷苦人。 富家孩子多,家产一分,每个孩子都穷了。 就如常家,祖上辉煌过,可后代无能还人口多,最后到了常盈栀这一代时,常家都快和普通农家没什么区别了。 再过两代,常盈栀毫不怀疑,常家遭一次灾,就会变成眼前佃户中的一员。 到了屋中,李暮歌让村长将最近的账本拿来,她翻看了一下。 老村长是村里唯一一个文化人,年轻的时候到富家做过仆从,跟着那家的小郎君学过些字,读书读得不多,最多是能写写画画。 记账的活计,因此落在了他头上。 大概是因为之前没有系统学过,所以李暮歌教他什么,他就用什么,非常听话,什么都不多问。 李暮歌根本看不懂这个世界的账本,或者说,是看这个世界的账本看得头疼,全是繁体字,李暮歌算账还得在纸上再列一遍。 于是不管是农庄还是文绮楼,李暮歌都要求账房内部使用阿拉伯数字来记录账本,只有在最后定下账本数目之时,还有涉及到对外支出的巨款需要留根的时候,才能使用文字。 老村长学数字学得很快,改得也快,不像是文绮楼那边,到现在习惯还没改过来。 不过这些账房也知道数字比写字要好用,在十分努力的适应。 李暮歌大概翻了翻,庄子最近没什么支出,收入也没有,账面一片平静。 “数字学得不错,写得都很好,村长你再多练练,以后记账的时候,要同时记录支出和收入,哪怕是0,也得记上。” 老村长听了李暮歌的吩咐,连连应是。 李暮歌让常盈栀过来,她教常盈栀新的记账方法,让常盈栀之后教给文绮楼的账房。 这个年代账本的问题除了数字外,还有记账方式。 以前酒楼账本只记录支出或收入,属于单式记账法,这种记账方法好处是节省人力,节省记录成本,较为简单。 但坏处非常明显,很容易被人动手脚,哪怕改进账本本身,用列表格的清晰形式将账本记录下来,动手脚也不过是一提笔的事情。 单式记账必须改为复式记账法,酒楼可用借贷记账法,这种方法会令账房工作量增加,没有电脑等工具的古代,只能以量取胜,多请点儿账房。 常盈栀听得认真学得还快,李暮歌让她再复述一遍,她已经能够复述的非常好了。 甚至还改动了一下李暮歌教学的话,让方法更浅显易懂,更为好学。 李暮歌不禁感叹,“你天生就该进国子监,等过几日,我同舅父他们说说,让你进去。” 常盈栀喜不自禁,笑着应答,“多谢殿下抬举,殿下放心,文绮楼的事情,属下会好好安排,不会因为在国子监有了活计,便疏忽殿下的事。” 李暮歌听了她的话,同样笑了:“最近士玉应当没有惹你吧?怎么又给她下套了。” 那个有了活计就不好好做事的人,说得可不就是颜士玉。 “士玉在户部,户部与你不同,那地方不是埋头苦干就能出成绩的地方,她想要实绩,想要继续往上爬,必须跟其他人互通往来,人一天时间有限,分在往来应酬上的时间多了后,其他事自然要靠靠边。” 李暮歌不希望两员大将的矛盾扩大化,于是尽量劝一劝。 常盈栀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她清楚颜士玉的不易,同时更明白李暮歌的为难。 “殿下放心,属下与颜六娘子没有深仇大恨,颜六娘子为人赤诚,属下有时候喜欢逗一逗她。” 不趁着乳虎尚未长成逗一逗,等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常盈栀承认自己多少有一点儿不当人,她其实可喜欢逗小孩了。 李暮歌也不知道常盈栀是哪儿来的恶趣味,她叮嘱常盈栀,做事该有些分寸后,就没再说什么。 李暮歌接下来又去田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划定好的试验田里,庄稼长势都不错,然后看见一些佃户也喜欢没事儿去试验田看看,心道稳了。 等明年她推广试验出的种地方法时,这些佃户肯定不会有特别大的抵触心理。 下地转一圈,跟之前吩咐的几个佃户聊了聊,有个佃户跟李暮歌反映了一件事。 李暮歌要求配得肥,最近常常会变少。 肥料自己肯定不会凭空消失,去哪儿了也很正常。 有佃户发现用了肥的庄稼长得好,因此想偷点儿肥自己用。 李暮歌早就想到会出现这种事,但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出现。 她吩咐村长,夜间派几个青壮巡逻,若是逮到谁偷肥,就直接赶出庄子。 老村长和周遭听见她吩咐的佃户,脸都白了,想求情却不敢开口。 李暮歌冷漠地无视了这些人的不忍,偷肥其实只是一件小事,肥料能值几个钱?而且偷肥的佃户,还是用在她的地里,她没有被占多少便宜。 从法理上讲,确实不值得李暮歌大动干戈,甚至将人赶出庄子去,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件事的性质可一点儿都不简单。 第74章 “你们要记住,这个庄子有主,这里的土地、房屋,甚至每一寸泥土都有主,不能随便伸手,偷肥料是小事,可他敢违背主人的命令,盗取主人的财物,这就是天大的事情,被抓住,就得赶走。” 李暮歌让常盈栀后续派几个人过来,辅助村长巡逻,逮贼人。 李暮歌相信,晚上绝对不会有偷肥料的贼人了。 庄子上没什么好看的了,正好李暮歌也有些累了,她上车时,跟常盈栀说:“你累吗?” 常盈栀摇摇头,“回殿下,属下还好。” “本殿下很累,下地走一走都累,那些天天在地里干活儿的佃户,不知道要受多大的苦,你觉得,我今日是不是过于严苛了?” 常盈栀揣度着李暮歌的心思,缓缓道:“殿下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道理。” “呵!你果真觉得我过于严苛。” 常盈栀摇摇头,说道:“殿下想要杀鸡儆猴,以防之后还有人手脚不净,且有殿下重罚在前,那些佃户不敢再犯,其实根本没人受伤,殿下还是仁慈的。” 李暮歌靠着软塌,微微闭上眼睛,她的本意,根本不是杀鸡儆猴。 千百年来,农民都是这世上最苦的一群人,这天底下谁都可以吃不上饭,却绝不应该是农民吃不上。 谁要是打翻农民的饭碗,那就是王朝倾覆的结局。 可是农民可怜,可怜人里也有坏人。 李暮歌是听隔壁农学院的朋友说得,曾经有一位学姐,她的毕业论文种在地里好好的,她还花了不少钱,让当地村民不要碰,平常绕着走。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夜里,她的试验田被破坏了。 遇到这种事,学姐只能认栽,找不到破坏地的人,也没法赔偿她的损失。 学姐只能另选别处,重新种地,这次她学精了,直接告诉当地人,她给自己的田上了巨额保险,如果田里的庄稼遭到破坏,破坏者将会面临天价赔偿金,一亩要赔两万。 说两百万,有人会嗤之以鼻,说二十万,有人会心怀侥幸,说两万,一个过去手贱的都没有了。 赔偿金当然是假的,只是吓唬人的话而已,可真的吓唬住了,此后学姐的试验田再也没有出过意外。 李暮歌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试验田遭遇这种事情,她种地不是为了毕业论文,不是为了给老百姓菜篮子做优化,她是为了政绩。 她没那么多时间,再去种一年地。 见李暮歌小憩,常盈栀不再发出声响,只拿出一本书静静看,马车摇摇晃晃回长宁城,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 小树林里,静悄悄的。 常盈栀坐直了身体,向外看去,她撩起车帘的一角,只能看见一棵棵树立在路边。 还是没有声音。 常盈栀放下车帘,转身轻轻晃动李暮歌,“殿下,殿下。” 李暮歌悠悠转醒,她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醒来了无痕迹。 她睡得很不安稳,此刻醒来,很快就清醒了。 见常盈栀一脸阴沉,李暮歌低声问:“怎么了?” “殿下,有埋伏。” 常盈栀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是耳边的轻声呓语。 此刻李暮歌也感受到了外头非同寻常的安静,她那根长久以来饱受折磨的神经陡然绷紧。 李暮歌熟悉这种安静,无数次死亡之前,她都蹭体验过这种安静,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李暮歌感受到了杀意。 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箭已经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趴下!”李暮歌喊了一声,破空声从外面传来,箭矢自窗飞入马车中。 李暮歌早已趴下,常盈栀的动作也很敏捷,即便如此,常盈栀头顶的珠花还是被箭头打碎了。 接下来又有两箭破空而来,一箭带走了马夫的命,另一箭叉插在马儿臀上,刺痛让马受惊,疯狂跑窜起来。 “跳车!” 李暮歌想都没想就推开了马车后头的挡板,挡板一开,立刻露出一个人出去的空隙。 常盈栀先跳,若是有人盯着马车,她可以先为李暮歌挡一下。 可能是马儿跑太快了,后面的刺客没追上,常盈栀跳下去并未引来攻击。 趁着马儿还没有全速跑,李暮歌赶紧也跳了下去,她用手臂护住头,尽量往路边柔软的草丛里跳。 下车后,李暮歌从草里翻身起来,想都没想就往旁边树林里跑,在大道上跑那不是纯粹当箭靶子吗? 常盈栀都没反应过来,李暮歌人已经进入树林,明面上看不见了。 后头的侍卫追过来,只见到常盈栀。 “常娘子!殿下呢?” “怎么只有你们二人?” 常盈栀没有说,而是问追过来的侍卫为何只两人。 李暮歌出宫带了六个侍卫,剩余四个去哪儿了? “有两个刺客,一个被我们的人缠住了,另一个跑了,分了两人过去追!” 侍卫赶紧解释,怕常盈栀不信,他还特意说道:“常娘子,我们都是宁家的护卫,绝不可能对殿下不利!” “胡闹!这个时候去抓刺客做什么!等其余人过来再说。”常盈栀对护卫的话不置可否。 宁家的护卫怎么了?宁家护卫就一定忠诚吗? 宁家原本可是效忠六公主的,后来改投殿下是不得已而为之,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其他势力埋下的钉子。 两个侍卫互相看看,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人一咬牙,拍马而去。 “常娘子,宁某喊其他人过来!” 这个还算有点儿脑子,另一人也想跟着去,又怕有刺客过来害常盈栀,只好留下。 常盈栀走到路旁的石头上歇脚,她此刻脚踝肿胀,估计是刚刚跳车的时候,崴了一下。 想到殿下那矫健的跳车身影,还有跑入树林里头也不回的背影,常盈栀颇有些欣慰。 殿下如此,方能确保自身安全。 遇到危险的时候,做属下的绝对不愿意看见主子和自己一起硬抗,主子是属下未来的希望啊。 过了不知多久,像是一辈子那么久,其余侍卫都过来了,六人中有一人受了伤,胳膊中箭,面白如纸。 那人由其他侍卫带着,同乘一匹马,他的马上则带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殿下!刺客跑了一个,抓住一个。” 侍卫刚到,常盈栀立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李暮歌从树林里走出来,身上的衣服有些皱皱巴巴,头上的珠钗掉了几个,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 见到她,侍卫立刻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一脸惭愧之色。 “属下等无能,叫殿下受惊了。” “你们能抓住一个刺客已经不错了,都起来吧,往前寻寻马,别撞了其他人,看看车夫的尸体在何处,回去好生安葬了他。” 李暮歌吩咐了一下,随后点了两人跟她回长宁,其中一人就是中箭的侍卫,赶紧回去找大夫看看。 侍卫一共有六匹马,四人让出一匹给李暮歌,李暮歌翻身上马,直接骑着往长宁城去了。 常盈栀则上了那驮着被捆成粽子的刺客的马,跟在李暮歌身后。 入了长宁城,李暮歌一行人引来了阵阵骚动,巡逻街市的衙役立马上报,他们认识李暮歌,知道这是皇亲,出了事不是他们能管得。 最后是长宁县县令特意领人到了文绮楼,询问李暮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长宁城包含三个大县,一为长宁县,二为万安县,三为万宁县。 长宁县最大,所以长宁县的县令品级最高。 李暮歌也为难这位县令,将自己在城外遭遇刺杀,死了个车夫,被逼得跳了马车的事情说了。 长宁县县令的冷汗当场就流下来了。 本以为只是长安公主抓了个歹人,没想到竟经历了那么凶险的刺杀!而且就在长宁城外,刺客简直目无王法啊! 长宁县县令张嘴就是一通臭骂,恨不得将那刺客当场千刀万剐解恨。 文化人骂人词汇量挺丰富,可惜李暮歌没有心情慢慢欣赏,她现在很烦。 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一场刺杀,究竟是谁想要杀她,她也毫无头绪。 难道又是荣阳? 不,这些人功夫并不是太好,箭术也算不得十分精湛,不可能是西北军出身。 旁人还有可能请别人暗杀她,唯有荣阳不可能,荣阳压根不惧他人察觉是她想杀李暮歌。 那会是谁呢? 李暮歌让长宁县县令将刺客带走了,她没有审问刺客,因为李暮歌清楚,问不出什么。 这些刺客被抓的第一时间,应该就是寻死。 刺客没有第一时间寻死,很可能是有个想要栽赃陷害的人选,那让长宁县县令去审,她同样能得到一个假答案。 “殿下!听说您又被刺杀了?” 李暮歌刚送走长宁县县令,坐下思考事情,就听见有人门都没敲,焦急地进了屋。 第75章 是颜士玉。 颜士玉急得满头大汗,喘着大气,估计一路没停着,听到消息就赶忙赶过来了。 李暮歌感念她的记挂,但是这话她是真不爱听。 “什么叫又被刺杀了,本殿下也没被刺杀几次吧?” 颜士玉见李暮歌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松了口气,听完李暮歌的话,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自四月至今,不过两个月,殿下您已经被刺杀第四次了。” 宫里两次,下毒一次,现在又来一次。 李暮歌该怎么说呢?她难道要跟颜士玉说,其实不是第四次,是数不清第几次了。 真惨啊! 李暮歌都开始可怜自己了。 “是时隔两个月,又有人想要杀我。” 李暮歌挥手让颜士玉坐过来,颜士玉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服,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拿过来个支踵,跪坐在李暮歌对面。 “早知有歹人行刺,不应该让常娘子同殿下出城,常娘子身娇体弱,属实是有些拖后腿。” 颜士玉过来时就听说常盈栀跳车的时候崴了脚,而作为被刺杀目标的李暮歌,则一点儿伤都没受。 常盈栀是真的废啊。 “盈栀上了些年纪,身子骨本就不如少年人轻盈,再者她没跳过马车,没经验,难免受些小伤,不碍事。” 李暮歌为常盈栀说了两句好话,常家落魄了,常盈栀能会骑马就不错了。 颜士玉想想觉得也是,“她确实已经做得不错了,依殿下看,那刺客是何方人马?” “不知,西北军的账,你查得怎么样了?” 李暮歌想不出来是谁,反正她得罪过的人有限,从那些人里选一个就行了。 别管选择正不正确,先选一个再说。 李暮歌主打一个绝不内耗。 “差不多了,臣查了近二十年里的账目,发现一件事。自盛天皇帝时期起,每一年,西北军的开支都是有所增加,二十年来从未减少过,时至今日,已经比二十年前要多了将近一成了。” 一成,也就是十分之一。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因为基数足够庞大。 盛天皇帝时期至今,大庄的货币没有太大的通货膨胀,在民间,铜钱的购买力一如既往,所以不存在通货膨胀导致的差距。 “贵妃入宫至今已有二十三年,你去查查,二十三年前西北军的开支可曾有过变化。” “二十三年前?殿下,有些困难,陈尚书说二十三年前户部曾起过火,一批账本被烧毁了,纵使有些许残留,记录也不全了。” 又是火,还是在二十三年前这个节骨眼上。 李暮歌啧了啧舌,“真不愧是母女,都那么喜欢火。” 李暮歌也喜欢火,火能烧尽一切污秽,能抹去一切痕迹。 荣阳也算是家学渊源了。 “不用查了,绝对有问题,之后盯紧杨家和凌家便是,以前的证据找不到,不代表以后也找不到。” 只要这两家人一直动手,时刻处于犯罪中,还怕没法找到证据吗? 颜士玉应了一声是。 东宫之中,太子妃接过宫外传来的信件,展开看了看,遗憾地叹口气。 随后将信烧了。 “失败了?” 在杨卿鱼对面,荣阳正坐着品茶,她此刻的神情和以往差距颇大。 以前她看见太子妃,必定会针锋相对,今日两人同处一室,却显得格外和谐,压根没有丝毫矛盾的模样。 “嗯,父亲执意要试探她,这下打草惊蛇了。”杨卿鱼揉了揉眉心,“殿下一会儿就回来,你还不走?” 荣阳冷哼一声,随后将手里的茶壶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转瞬又开始剑拔弩张。 “大公主查到户部了,要不是母妃有先见之明,此刻恐怕早已被看出破绽,本殿下那位十四皇妹属实难对付,太子妃可得小心,别阴沟翻船。” 说罢,荣阳大步离开。 等太子回来,看见的就是一地狼藉,和满脸疲惫的太子妃。 他心道荣阳果然又来闹了,开口劝了两句太子妃,太子妃贤惠至极,全程没有一句埋怨,让太子心中十分受用。 到了晚上,太子妃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由身边的宫人送出宫去。 信上字字句句,均是杀心,账本不能被查出来,杨家和凌家早已联手的消息,也不能泄露。 否则太子和皇帝必定对杨家起疑心,杨家的大计便危矣。 第44章 在宫外经历了刺杀, 回到宫里,李暮歌还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照样是该吃吃该睡睡。 好像在宫外的刺杀, 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至于那个刺客在长宁县县令口中吐出来的“幕后黑手”, 李暮歌一个字都不信。 刺客说,他是大公主府的人,之所以会来刺杀李暮歌, 是因为李暮歌之前和大公主走得近后,大公主听了她的谗言, 遣散了府上大部分幕僚。 他是奉幕僚之命,来刺杀十四公主,希望十四公主死了后, 大公主能“改邪归正”。 理由其实挺充足,就是敌意过于莫名其妙,让人很难信服。 之前大公主遣走府上大部分幕僚, 不是听了李暮歌的谗言, 表面上是因为大驸马反对,实际是因为府上有其他人的探子, 给大公主的游隼下毒,让大公主在万寿宴上颜面尽失。 所以不管怎么想,此事都跟李暮歌没有太大关系。 如果李暮歌不清楚其中弯弯绕绕, 或许还真有可能被刺客的话蛊惑, 因此怀疑大公主想要杀她。 那么问题来了,在谁的视角,会认为李暮歌什么都不清楚呢? 这个范围,有点儿大。 李暮歌想了一圈,觉得只要是和她与大公主走得不近的朝臣, 都会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认为,她是个蠢货,可以轻易被挑拨。 因此可以锁定想要杀她的人,是在与大公主并非一党的其余朝臣之中。 这个范围太大了,很不好锁定。 李暮歌决定先不找了,反正她将目标对准太子党,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在李暮歌睡觉的时候,宫里有人彻夜难眠,楚嫔所居住的红玉宫内,此刻有人正在拜佛。 佛像之前,有人虔诚跪拜,冰冷的珠翠在烛光下闪烁着光芒,映照着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依旧清秀。 楚嫔口中喃喃着:“我佛保佑,保佑我儿能够事事顺利,身体康健,保佑我儿能够娶来杨家女,地位更为稳固。” 她越说,神情越是虔诚,看向佛像的眼神比看向皇帝的眼神还要温柔。 希望佛像能够满足她的愿望。 “若能达成所愿,信女愿为我佛铸造金身,为我佛日夜燃香,日夜诵经,万望佛祖垂怜。” 楚嫔又许了一堆好处,随后才焚香叩拜,等起身离开佛堂后,脸上的祈求瞬间褪去,只留下面具一样的温柔笑容。 “娘娘,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宫人上前来劝,楚嫔点点头,顺着宫人的力道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宫人拆去她头顶繁复的发饰。 “今日宫中可有什么异动?” 楚嫔询问大宫女,大宫女红棠摇摇头,“回娘娘话,宫中一切如常,倒是宫外出了一件事,有位公主被刺客刺杀,好在命大逃过了一劫,还抓到了一名刺客。” “哦?哪位公主?” “正是前段时间名声大噪的长安公主。” 长安公主……楚嫔垂眸想了想,想起来了,她问:“可是与六公主一母同胞,均为良嫔所出的那位十四公主。” “正是,听闻长安公主今日初次上朝,奴不知具体谈了些什么,只知太子殿下心情不是太好,回了东宫后,便发作了个为他端上滚茶的宫人。” 红棠说着,拿起梳子为楚嫔梳起了头发,发丝之中有一两根白发,红棠权当没有看见,将其藏在其余黑发之中。 “看来这位公主在朝堂上表现极佳,咱们大庄的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只有小心眼这一点,实在是有失太子风范。” 以前不喜大公主得先帝喜欢,后来又不喜皇帝对大公主另眼相待,偏偏他再如何不喜也没用,他只是太子,管不到先帝和当今陛下头上。 楚嫔哼了一声,若她儿子是太子,什么大公主和十四公主,肯定都不会让她儿子心生忌惮,因为她儿子性情最为稳重,比之太子要强上许多。 只要太子一日是太子,任谁都不可能越过太子去,太子明明已经有了最好的出身,他却还不知足! 凭什么他想娶杨家女便娶了,而她儿子想要娶杨家女,竟是无人同意! 她儿子哪里比不上太子! 楚嫔想到这儿,面容一阵扭曲,她看着镜子里怒火中烧的自己,冷声问道:“皇后那里还没有任何回信吗?” “娘娘,最近凤仪宫事情有些多,皇后娘娘一时半会儿无暇顾及其他,不如再等两日?” 第76章 红棠有些害怕得缩了缩脖子,她感觉到楚嫔的愤怒已经无法压制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巴掌就扇到了红棠脸上。 “娘娘息怒!” 红棠后退半步,手里还攥着梳子,人已经跪倒在地。 她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却不敢伸手去捂,生怕一个小动作又引来楚嫔的怒火。 “皇后已经拖了本宫足足两个月了,之前说是为了万寿宴,没有时间,现在又是为了什么没时间?因为六公主死在凤仪宫吗?良嫔都不计较,她难道要展示一下自己的皇后风范,为六公主伸冤不成!” 红棠一句话不敢说,只在地上磕头求娘娘息怒。 楚嫔发了一阵火后,心里舒服了些,随后她又坐回位子,任由红棠将额头磕红了,才开口让她起来。 “明日让吴王入宫。” 吴王就是她儿子七皇子的封号,红棠张了张嘴,应了声是,眼底满是愁苦。 楚嫔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让红棠继续为她梳头发。 第二天一大早,红棠就亲自出了宫门,她手持红玉宫的令牌,直奔吴王府上。 正常来说,还没成亲的皇子公主是不能在外建府的,那是因为一般没成亲的皇嗣,身上没有封号,不知定个什么形制的府宅。 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已经有了封号,自然可以根据他们的封号建宅院,所以两人早就已经搬出宫去了。 红棠到了七皇子府上,刚要敲门,就发现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几个人,拉着长长的板车,板车上全是稻草和破布,像是早晨出城去扔不要的旧东西。 红棠盯着那板车看了一会儿,如果是寻常的稻草和破布,根本没有多少重量,无论是板车还是拉扯的驴子,肯定都轻飘飘的,可此刻,板车的车轮转动时,声音很沉重。 而那拉车的驴子,一步一个脚印,踩得结结实实,显然也是费了力气。 那板车上,绝对还有别的东西! 红棠呼吸沉重起来,她下意识跟在板车后头追了一小段距离,终于在一个拐角颠簸后,看见板车上的稻草间,滑落一根手臂。 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手臂,上头一层层全是伤痕,除了最常见的刀枪剑戟等武器造成的伤痕外,还有拳头击打留下的青紫,看着十分吓人。 红棠只觉得自己半张脸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运送板车的人习以为常地将那根手臂塞回草堆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躲在角落中,直到那板车和人彻底消失,才敢喘气。 她回头看了一眼吴王府所在的大街,又看了眼那板车消失的小巷,最后认命似得闭上眼睛,整理好衣摆,沉默走向吴王府大门。 敲响大门,红棠将话带到,婉拒了吴王府侍卫的邀请,并未入内,只说自己要尽快回宫,以免被人察觉不对。 吴王府的人没有怀疑她,红棠出了吴王府,便往文绮楼去了。 昨日探听有关长安公主的消息,红棠听说了长安公主还在国子监读书,随后她又听说,长安公主几乎每日中午都会在一处名为文绮楼的酒楼吃饭。 酒楼鱼龙混杂,里面什么人都有,红棠觉得这个地方,是个极好的地方。 红棠现在是楚嫔的心腹,但此前十几年,她不曾得过楚嫔看重。 在入红玉宫伺候的一拨人里,红棠年纪最小,以前她基本上不往楚嫔身前凑,她本以为是其他人不想她得主子看重,所以排挤她。 等其他人年纪越来越大,都出宫去了,她成了楚嫔身边最看重的心腹后,她才知道,是其他人在护着她。 她前段时间出宫寻找其他宫人,想与那些宫人道个歉,谢谢她们多年来的回护,没想到那些出宫的宫女大多早早离世了。 她们一同入宫,红棠很了解那些宫女,她们出宫时明明身体康健,大有逃出生天的轻松,怎会重病离世,其中定有蹊跷! 跟在楚嫔身边这几年,她身上的伤一层叠一层,楚嫔下手显然很有分寸,打得伤大多是皮肉伤,足够疼又不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这种日夜不停的疼痛,犹如蚂蚁啃食,叫她夜不能寐,难受至极! 楚嫔如此,七皇子比之楚嫔更甚! 李暮歌今日特意到了一楼用餐,寻了个还算僻静的角落坐好,她是在给刺客创造机会,希望刺客能够把握良机。 今日文绮楼里少见的安静,没有诗会召开,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过来用餐。 因此红棠一进门,李暮歌就看出了这个人的不寻常。 身上衣服的料子很好,不是寻常人家的女郎,年纪不小了却没有梳妇人发髻,手很白嫩,但身边没有跟着奴仆。 一看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这个年纪,没有嫁人的婢女,只有宫里出来的宫婢了。 李暮歌见那人与人说话时,眼睛下意识看地面 ,对周遭发生的事情看似不关心,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看这做派,绝对是宫里出来的。 一个宫人,为什么会来文绮楼? 李暮歌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位宫人,但是她能穿这样好料子的衣裳,还能出入宫墙,那就说明她在宫里是有一定地位的。 她像是在找人,李暮歌发现了那名宫人东张西望的眼神。 奇怪了,难道是来找我的? 李暮歌下意识这样想,主要是整个文绮楼,看上去和宫里有关联的人只有她了。 不过下一秒李暮歌就否认了这个猜想,她都不认识那个宫人,如果是哪位娘娘来找她,自然会大张旗鼓派人过来,这位宫人显然是偷偷过来的,因为她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来历。 李暮歌还没想明白这人到底是因何而来,就发现那人眼睛一亮。 随后直接奔着她来了。 还真是来找我的?李暮歌略微震惊,这次猜想竟然不是她自恋,而是真的如此。 “殿下……” “嘘!你随我来。” 见那人过来就喊殿下,李暮歌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上二楼去了。 一直在她附近观察着的侍卫们见此,也跟着往二楼移动。 跟着李暮歌上楼的红棠并不知道,她刚刚若再靠近一点儿,或李暮歌没有暗中制止,此刻她已经身首异处了。 李暮歌上了楼,寻了平日里常待的屋子进去。 刚进屋,那宫人就直接跪在地上,给她行了个叩头的大礼。 李暮歌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吧。” 哪怕是最低微的奴仆,都不会无缘无故给主子行这么大的礼,李暮歌觉得,这人所求甚大啊。 “奴见过长安公主!殿下,奴是红玉宫的宫人,名红棠,是楚嫔身边的人。” 红棠听话地起身,随后开始自报家门。 “楚嫔娘娘身边的人?是楚嫔娘娘有事找本殿下吗?” 李暮歌不解,她好像跟红玉宫没什么联系吧。 “奴并非奉娘娘之命前来,奴有一事,想要告知殿下。” 红棠病急乱投医似得,将知道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告诉了李暮歌,李暮歌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淡定,逐渐变成震惊,最后成了呆滞。 ……不是? 李暮歌怀疑自己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太对,她是不是又穿了。 鞭挞宫人,将宫人折磨得痛不欲生,这是那个小说里温和谦逊的楚嫔? 与其母相比更为暴戾无度,动辄便对下人拳打脚踢,刀剑相向的残暴之人,这说得是小说里那个沉默但办事稳妥,八皇子最好兄弟的贤王七皇子——李暄和? “殿下,奴所言句句属实,若殿下不信,尽可去查一查这些年来,从红玉宫离开的宫人,她们、她们大多早早去了。” 红棠露出自己红肿的半边脸,又将衣袖挽起来,露出手臂,她哭诉道:“殿下请看,这些都是楚嫔娘娘所为。” 红棠露在外面的伤只有脸上的一点儿红肿,稍微低着头,扑个粉就能遮掩。 而她隐藏在衣服底下的肌肤,已经没有一处好的了,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青紫与伤痕,多是拧伤和利器划过的伤。 “这是……” 利器划伤很浅,李暮歌没看出来是什么划得。 “这是楚嫔娘娘用指甲划出来的伤。”红棠抹去眼泪,身体不禁颤抖,她真的很害怕,皇宫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一个时刻受折磨的恐怖之地。 李暮歌抿了抿唇,为红棠将衣袖落下,让红棠坐在一旁,她则吩咐外头的人,请个大夫过来。 “那么多伤,不好好处理一下可不行,你暂且在此处呆着吧,养养伤。” “多谢殿下关心,奴今日出宫是给吴王传消息,告知吴王府上,楚嫔娘娘要见吴王,事情已经办好,不能在外待太久,恐会引起娘娘疑心。” 她何尝不想找个地方好好治伤,但是不行,她根本没法在宫外久待。 红棠表现得极为乖顺,这也是楚嫔信任她的原因,在楚嫔看来,红棠就是已经被驯养好的家犬,不管主人踹她多少脚,骂她多少句,她都不会跑。 第77章 李暮歌最后给红棠拿了两瓶金疮药,还有一些内服活血化瘀的药,等红棠离开,她立马将常盈栀喊来了。 常盈栀这两天在准备到国子监教学的事情,还要负责教账房用新的记账法,还挺忙。 李暮歌喊她,她都没能第一时间过来,李暮歌大概等了小半个时辰。 这小半个时辰里,李暮歌继续吃饭,吃完饭,开始思考红棠的目的。 首先,为什么红棠会选择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她和七皇子在明面上可是没有任何对立,也没什么交集,像是两个陌生人,但他们好歹有兄妹的名头在,红棠只是个普通的宫人。 一边是不太熟的兄长,一边是压根没见过面的宫人,红棠就不怕李暮歌选择相信七皇子,反手将她交出去? 李暮歌觉得,人的判断会受自身认知所影响,红棠选择信任自己,必定是红棠认为,自己会帮她,或者说,红棠认为自己在权衡利弊之后,会利用这个消息,做出有利于她的选择。 李暮歌不禁想起了之前大公主所说的,皇后有意让杨家和七皇子联姻。 从红棠的态度能够看出楚嫔的态度。 七皇子如果和杨家联姻了,那么以李暮歌此时站在大公主一派的立场来看,七皇子就是敌对。 李暮歌肯定不会帮助敌对的皇子,这是红棠的想法。 由此可以推断出,楚嫔愿意七皇子和杨家联姻,她可能不光愿意,还十分乐意促成此事,也就是说,楚嫔选择站队了,她偏向于太子。 “原来如此,怪不得小说里他没有娶到杨家女。” 李暮歌想明白其中关键后,低声说道。 小说里,此刻太子党已经被大公主党压着打了,荣阳因为杀十四公主的罪名一蹶不振,后来太子又被门生舞弊以及东安事变两件事,接连被皇帝训斥,杨家跟着太子一起被训,朝堂上大公主一手遮天。 楚嫔审时度势,面对已有衰败之象的杨家,她肯定不同意联姻,更不可能站在太子那一头。 “殿下在说什么?” 常盈栀进来,正好听见了李暮歌的话,不过她没听清李暮歌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今日的事,你忙完了?” 常盈栀走到跟前,补了个礼,李暮歌摆摆手示意她别客气,让她坐下。 私底下相处都比较随意,常盈栀跪坐到李暮歌对面,回道:“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听说殿下从一楼遇见了个故人,特意带到二楼叙旧。” 李暮歌没想到那些侍卫是这么想的,倒是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是故人,是新人,之前没见过。” “殿下与没见过的人单独共处一室!” 常盈栀被吓得一激灵,她因为此前与李暮歌一同经历暗杀的事,所以还有些应激反应。 “虽然没见过,但她是宫里的宫婢,你无需如此紧张。” 李暮歌给常盈栀倒了杯茶水,让她喝口茶压压惊。 常盈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说出口,她满是关切地说道:“殿下,刺客不可能在脸上写刺客两个字的。” “噗!谁说不写了,他们行踪鬼祟,有的大白天还穿夜行衣,这和直接在脸上写明‘我是刺客’有什么区别?” 李暮歌一想到昨天逮到的那个刺客,大白天穿一身黑,埋伏在树林里,就应该穿一身绿才对,懂不懂什么叫暗杀啊? 那么一身黑,眼睛不瞎都能看见,侍卫一抓一个准。 可惜有个此刻跑太快,愣是只看见他背影,没抓到人。 “殿下!”常盈栀是真担心,结果李暮歌是在说笑话,弄得常盈栀直接红温了,气得又喊了一声。 李暮歌下意识挺直腰背,常盈栀还没去教学,就有种教导主任的意味了,刚刚那一瞬间,李暮歌是真的回想起了高中那位严肃的教导主任。 “咳咳,总之,我有分寸,盈栀不必担心。那宫人名红棠,自述是红玉宫的宫人,还是楚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常盈栀还没认全宫里的人,连楚嫔娘娘是谁,她都得想一下,更不要说红棠其人,听都没听说过。 李暮歌也不管常盈栀弄没弄明白人际关系,她直接将红棠告诉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讲述一遍,最后还加上了她刚刚的思考过程。 最后得出结论,红棠所说应该全是真的,关键是,要怎么利用这件事。 “吴王和楚嫔竟有如此怪癖?如此不仁残暴之举,一经揭露,定会引来言官弹劾,陛下想必会动手处理此事,想来会降楚嫔娘娘的位份,或斥责吴王。” 常盈栀按照常理推断了一番,李暮歌却越听越皱眉。 “仅仅是降位与斥责?” 李暮歌算不上那种极致追求公平正义的人,在这个古代,她更难以得到公平公正的结果。 但至少,处理一件事关人命的事,还是事关多条人命,不该轻飘飘的一句斥责,或降位份便了了。 “没有实证,况且就算有实证,又能如何?宫人是奴,吴王府上去世的人,恐怕身份也很低,多半也是奴。” 虽说大庄和古时不同,没有完全将奴隶当做牲口,但奴隶的地位也高不到哪儿去。 大庄与古时唯一的进步,是奴隶可以通过立功,经由主人或官府,改奴籍为良籍。 而不是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可这一点儿权利,不足以让他们的性命变得有多么重要。 吴王和楚嫔多年来肯定不止残害过一个人,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无人察觉到不对呢? 之所以到今日还悄无声息,无人将此事拿出来议论,定是因为,死得都是无亲无故的奴隶。 李暮歌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常盈栀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 常盈栀想了想,说道:“殿下,如今都是那宫人一面之词,不足为信,不如派人去仔细查查,如果真有此事,或许能找到实证,届时拿着实证上告此事,朝廷想来会给出一个叫天下人信服的结果。” 李暮歌闷闷点头。 常盈栀还有事要忙,李暮歌开口让她先离开了,等屋中没了人,李暮歌才忍不住,露出了被恶心到的神色。 她想起了自己的数次死亡。 她不清楚,自己死后到底有没有得到公正的结果,杀了她的人,有没有为她偿命。 多半没有。 一想到小说里原本的结局,她便如鲠在喉,又想到荣阳这个铁板钉钉的杀人凶手,依旧是风光的荣阳公主,她更是怒火中烧。 李暮歌不追求公理正义,她只是心魔难消,为了消去心魔,她必须做些什么。 “来人,派人日夜盯着吴王府,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上报。” 李暮歌喊来侍卫,那些侍卫都是经过特殊培训的,全都曾是宁家人。 六公主的手下,基本上全到了李暮歌手里,李暮歌用起来十分顺手。 中午派人去吴王府查,晚上回了宫,李暮歌让翠玉在宫里找找消息,查清楚嫔对她宫中宫人究竟如何。 结果没想到,翠玉甚至都没去打听,直接就跟李暮歌说了。 “殿下若是问红玉宫的事,奴倒是知晓一二。” 翠玉在宫中久了,什么人都见识过了,楚嫔那样的,她也不止见过一个。 只是这些话跟十四公主说,是不是不太好啊?翠玉心里犹豫,十四公主可还没成亲呢。 “还请翠玉娘子告知。”李暮歌让翠玉坐下慢慢说。 李暮歌态度诚恳,显然是非常想听,翠玉不好隐瞒,只能吞吞吐吐说出口了。 “殿下,奴唯恐这些事说出来污了殿下的耳,还请殿下莫要责怪。” “说吧,恕你无罪。” 李暮歌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其实楚嫔娘娘这事儿算不得多稀奇,后宫寂寥,常有妃嫔因此生出些异于常人的想法,不仅是妃嫔,后宫去势的太监平日里瞧着像个人,但私底下不做人的可太多了。” 翠玉察觉自己说得有些远了,连忙将话题说回楚嫔,“楚嫔娘娘其实是第一批入东宫的妃嫔,比良嫔娘娘还要早上四五年,只是先头,她出身不显,加之长相一般,陛下也就她刚入东宫时,去过她那里几次。” 楚嫔长相说不上一般,比起普通人来说,称得上很漂亮了,可这里是后宫,后宫女子年轻时,各有各的惊艳之处。 况且皇帝爱貌美女子,更爱女子身后的权势,楚嫔那时身后空无一人。 李暮歌觉得皇帝特别像是个鸭,有钱有势才能睡到他,他跟楚嫔在一块儿,可能觉得是自己在倒贴,于是就不去找楚嫔了。 看看这后宫有名有姓的妃嫔,哪个不是出身大族,也就大公主的母妃陈妃,出身要低一些。 楚嫔后来攀了一门亲戚,出身也显贵起来了,这才生了七皇子。 翠玉的讲述到此为止,在翠玉口中,打人应该是一种疯病,类似于冷宫那些疯了的妃嫔。 第78章 李暮歌想了想良嫔,又想了想楚嫔,对比了一下两人的精神状态。 “母子俩发病都因人而异,这哪儿是发病,这明明清醒得很啊。” 真正的精神病病人该参考一下良嫔,发疯的时候根本不分场合,不管身边是谁,说发疯就发疯,而且是无差别攻击,攻击别人也攻击自己。 吴王杀人,楚嫔打人,吴王为啥不去杀皇帝老登,楚嫔怎么不趁着晚上老登睡着捂死他?怎么面对老登的时候,都不发病了呢? 第45章 李暮歌能够理解, 在后宫这个吃人的斗兽场里,每个人都被权力和欲望异化,心无所依, 所以人人都想给自己找一个依托。 有人醉心书画, 有人一心想要拿到最高的位置,还有人在这种煎熬里清醒坠亡…… 李暮歌可以理解任何一种选择,甚至她都能理解旁人因权势斗争而相互坑害残杀, 她唯独不能理解楚嫔和吴王,他们的行为, 充满了非人感,其实是一种隐藏在人皮下的禽兽之举。 根本没有任何人性在其中。 李暮歌深吸口气,压住内心翻腾的怒火, 她深恨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感受。 数次死亡的经历与红棠身上的伤痕重叠在一起,李暮歌眼底翻腾起杀意,心魔已经被唤醒, 若不见血, 如何压制得了啊? “你去红玉宫走一趟,务必和红玉宫的宫人红棠见一面, 问问她,她想要什么,避着点儿人, 别被瞧见了。” 翠玉察觉到李暮歌言语之间的压抑, 不敢多言,应了一声是后,直接动身往红玉宫而去。 红玉宫中,吴王刚走没多久。 上午红棠传了话,下午吴王就进宫来了, 陪了楚嫔一下午,临近夜幕降临时分才从宫里出去。 楚嫔和吴王说话说累了,今日想早些歇息,故而提前叫了水来,沐浴一番。 红棠不必再楚嫔跟前伺候,便有了时间走出来,回自己屋里去。 她已经是红玉宫里的大宫女,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如果她愿意,她甚至还能选两个年纪小的宫人伺候着。 但红棠没有选任何人近身来,她身上伤太多,若是被人近身瞧见,不小心宣扬出去,她和身边的小宫人们都活不了。 平日里红棠回屋的时候,屋里冷清得很,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今日她回屋,屋里竟然有个人在等她。 红棠被吓了一跳,好在来人先开口说话了,能听出来,对方并无恶意。 “还请红棠娘子莫要惊叫,引来旁人。” 说话间,来人点燃烛火,火光照在那张脸上,让红棠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是长安殿下身边的翠玉娘子。” 红棠松了口气,她今日刚刚接触过长安公主,晚上翠玉便过来了,显然是受了长安公主命令。 翠玉与红棠见礼,随后说道:“我奉殿下命令前来,有些事想问问红棠娘子,娘子如今可方便?” 红棠让翠玉进里屋,在外间实在是太危险,红玉宫里来来往往有不少人,若是被人听见些什么,她们就完了。 入内后,红棠从自己的妆奁里掏出一封信,信纸上写“吾儿亲启”四字,信封破旧,像是她存了好些年头的旧家书。 随后红棠将那封家书递给了翠玉。 翠玉不解问道:“这是?” “十八年前,宫中动乱,先帝之女皎月公主勾结先帝宠侍,意图谋反,当时陛下已经获封太子之位,暂居东宫,东宫护卫仅能守卫两间宫室,太子妃、良娣与良媛等人均被陛下接去,良媛以下的太子侍妾,被随意安置在宫中,其中包括怀有身孕的几位,其中便有楚嫔娘娘。” 翠玉在宫里多年,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当时被随意安置的人里,还有生产的良嫔娘娘。 良嫔娘娘其实还有一个多月才会生产,是因为动乱受惊,被吓得早产了。 当时后宫到处都是喊杀声,还有火光冲天,身着甲胄的士兵拎着大刀长戟互相拼杀,那场景别说让一个孕妇看见,就是让一个普通人看见,也能被吓出个好歹来。 翠玉如今仔细想,甚至都想不到当日的细节了,因为当时她年纪不大,太害怕了,后来便忘了。 随着红棠的讲述,翠玉那些记忆一点点复苏。 “我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当时良嫔娘娘早产,我顾不得其他,所以还真不清楚其余宫妃是如何度过那一夜的,这一封家书,是楚嫔娘娘的?” 如果家书和楚嫔无关,红棠不会说这么一大段话。 红棠点点头,“是,此乃楚嫔亲笔所写,是要送出宫去的求援信。” 红棠当时才十岁,她其实也记不清什么了,甚至当时她还没有被调到楚嫔身边伺候,她平日里要读书习字,只做一些洒扫等轻松的活计。 红棠常在楚嫔居住的那一片洒扫,她当时也在干活,只记得突然间宫里闹声阵阵,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楚嫔身边的宫人拉住,塞了一封信到手里。 “当时楚嫔刚怀上七皇子,胎像不稳,她怕宫里的事情波及到她,因此送信给宫外的舅公,想让楚家舅公派几个人进宫,护卫她周全。” 楚家舅公,说得是楚嫔给自己认得那个大伯。 “那时,楚尚书在礼部做侍郎,不怕翠玉娘子笑话,信到了我手上,可我哪里知道去哪儿寻礼部侍郎,当时的我连宫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所以,你将信留下来了?” “是,不仅如此,当时年纪小,太过好奇,故而找了个月光明亮的地方,把信拆了。” 红棠想起来此事,至今仍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胆大包天。 但一个十岁的孩童,能要求她什么?她无聊的时候,还蹲在地上戳过蚂蚁呢。 信都拆了,肯定不能原封不动再弄回去,一旦这封信送到他人手上,红棠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 当然,本来她就没法将信送出去,所以她看信的时候,没有想怎么善后,后续想起来的时候,更没有任何压力。 翠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尴尬陪了两声笑,将信接过来,说道:“红棠娘子是想将此信,交到殿下手中吗?” “是,殿下肯定不会全然信了我的说辞,这封信便算是投名状吧。” 红棠一脸坚定,她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背叛楚嫔,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自救。 哪怕是死,她也不要死在楚嫔手里! 红棠和之前楚嫔的宫人都不同,她不是一开始就在楚嫔跟前的,而且之前还经历过这封信的事情,她早就看过了楚嫔的狼狈无助。 所以她内心始终想着要反抗,与那些已经被楚嫔洗脑的宫人都不同。 李暮歌第二天一睁眼,就看见了翠玉连夜带回来了信,还从翠玉口中知道了红棠的诚意。 将信拿过来,李暮歌拆开看了看。 信的内容其实就是求援,楚嫔在信里直言不讳,说太子是个凉心薄性之徒,对她尚且如此,日后对支持他的大臣,想来不会好到哪儿去。 话糙理不糙,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曾经支持皇帝的大臣,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过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皎月公主本来还能跟李麒斗一斗,可惜皎月公主没有大公主定性好,没受住李麒的挑衅,直接造反了。 当时先帝还在,岂能随意饶过她。 在没有确定皇帝手里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之前,最好不要造反,造反失败的后果太严重了,那是一场豪赌。 “殿下,不知这信可有用处?红棠算不算立了一功?” 翠玉和红棠聊了大半宿,彼此之间已经建立了些许感情,所以翠玉希望李暮歌能救救红棠。 信的内容没什么用,时隔十八年,它早就没什么用了。 李暮歌的目光在信纸上一排排的字上游离片刻,最后点点头,“有些用处,你尽管转话给她,本殿下信了她之前所言,必定会为她和她那些丧命的姐妹报仇。” “是。”翠玉嘴角上扬,一脸喜色,好像此刻李暮歌已经帮红棠成功复仇了。 “对了,昨日红棠出宫是为了通知吴王入宫见楚嫔,想来昨日吴王便进宫了,红棠可知道这母子俩说了些什么?” 翠玉一惊,她刚要说此事,结果李暮歌已经猜到吴王进宫过了。 “殿下当真料事如神,吴王昨日确实入宫了,红棠说,楚嫔想让吴王娶杨家的小姐,吴王不愿,他们吵了一架,楚嫔费了不少心力才劝动吴王,吴王同意提前去和杨家的小姐们接触接触。” 李暮歌之所以猜到吴王昨天就入宫,是因为大公主之前说过,吴王特别听他母妃的话。 虽然吴王在李暮歌这里敦厚好人的形象已经彻底破灭了,但他对外展露的一些性格特点依旧存在。 吴王竟然答应了先去和杨家人接触,小说里完全没有过这一段,他确实非常听他母妃的话。 “他们母子俩,一人说一句,说得可真是有来有往,也不去问问看杨家人愿不愿意。” 第79章 李暮歌是真奇怪,杨家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能嫁女不成?旁人不知道吴王那点儿秘密,是因为从来没人在意过。 若是要嫁女,总得先去查查看未来姑爷是什么脾性,省得自家女儿嫁过去受苦受罪,再加上杨家嫁女有政治目的,未来姑爷的为人就更重要了。 若是笼络了一个蠢货,最后岂不是丢了女儿又折兵。 综上所述,楚嫔和吴王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只要他们愿意,杨家必定与他们联姻。 就靠一个礼部尚书的大伯? 又或者是,是觉得七皇子在皇帝跟前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李暮歌觉得是后者。 看来楚嫔对她儿子寄予厚望,认为她儿子必定能出人头地。 如小说中一般,最后七皇子只能辅佐八皇子登基,处处都矮了八皇子一头,楚嫔不得气坏了? 哦对了,那个时候,楚嫔好像是染了重疾去世了。 小说里偶然提了一句,七皇子母妃去世,七皇子悲痛欲绝之类的。 李暮歌回忆起小说的一部分内容,心里对楚嫔和七皇子的杀意更浓了。 一想到他们俩最后一个能成为贤王,另一个也是美满死去,李暮歌就幻视了那些杀了她,还能潇洒活着的凶手们。 她必须想个办法,除了七皇子与楚嫔!不然她晚上估计又要开始做梦了。 李暮歌让翠玉继续去盯着红玉宫,有什么消息随时随地来报,自己则出宫去了。 今日她还得上学。 现在李暮歌上学的内容,早就从单纯的学习知识,变成了“半工半读”,读得书主要是李暮歌感兴趣的书,大多时候,她去了国子监后,会被舅父或者外祖拉过去,商议科举之事。 也是因为切身体验了改革科举的艰难,期间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李暮歌才真切意识到,这个国家其实早就已经开始发烂发臭了。 上层看着还不错,中层几乎已经完全沦为了上层世家手中的傀儡,世家名门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只能干什么,没有一点儿自我意识。 而下层,下层已经在这个国家消失了。 没有任何声响,静悄悄消失了。 因为上升渠道被世家完全垄断,使得他们的声音淹没在朝堂之上对盛世的称赞声中,一切与读书、科举有关的政策,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成了被固定在土地上的符号,户部账本里的一串数字,世家的一部分财产。 “科举改制如果做到这一步,那就是只改了会试,底下还是没有形成完整的科举制度,所谓科举,其实依旧是举荐与考试并行,独属于世家子弟的登天梯。” 李暮歌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从繁重的各地文书里抬起头来,她一边总结着在那些文书里看见的内容,一边问着坐在对面的宁泽世。 “舅父,如果仅仅只做到这一步,那大庄的未来,岂不是一直掌握在那几家人手里?” 颜家、杨家、覃家、陈家等家族,甚至还可以算上宁家。 “父亲前两年曾上奏一封,请求陛下,在各县府设立国学,选拔人才,不拘出身,被陛下驳回。” 宁泽世叹口气,李暮歌此刻能看出的问题,百官如何会看不出来。 只不过大家都在装糊涂,因为大家都觉得,真要是出问题,也不会出在他们手上。 他们已经被盛世那一套说辞,蒙蔽了眼睛,看不见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条死路。 李暮歌看着手里的文书,文书上,各地方的学官都在哭,哭没钱,哭没有人才,哭以他们的实力,不足以推行新的科举制度,糊名和誊抄,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两件事,他们却百般推脱。 想想到了现代高考,在那个科技不算发达的年代,还有人能做出冒名顶替之举,严防死守之下,还有试题泄露的丑闻,可见想要让教育的光芒洒在每一个人头上,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但事情再困难,也得去做! “父皇当时没有通过外祖的折子,想必有他的顾虑,如今朝中世家势力独大,杨家几乎一手遮天,想要完整实行科举改制,必须得做些什么。” 李暮歌说完,眼底光芒明灭。 宁泽世想了想,说道:“杨家还没有强大到一家独大的地步,这些县官之中,不少其实是覃家、颜家的门徒,尤其是颜家……” 颜家的家主,依旧是那位老太傅。 颜太傅教书育人一辈子了,他在朝中的门生故旧,数不胜数。 宁疏白已经坐到了国子祭酒的位置,依旧没法在门生故旧的数量和质量上压过颜太傅,颜家千年世家的底蕴实在是太深厚了。 宁泽世提到颜家,微微一顿,他为难地看向李暮歌,李暮歌抿唇不语。 颜士玉是李暮歌的幕僚,此事有许多人知晓。 颜士珍是大公主的幕僚,李暮歌又和大公主在朝堂上关系亲近,这些许多人也知晓。 一旦对付颜家,很可能会导致李暮歌直接对上大公主。 颜士玉和颜士珍很重要,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她们俩又没有任何话语权,仅仅是作为颜家的一个象征。 李暮歌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舅父,眼下若是因为科举改制一事对付颜家,恐怕会让大家觉得,是宁家想要上位。” 科举改制是一件对大庄有利无害的好事,李暮歌不想让这件好事,最后染上浓重的政治色彩,甚至沦为党争工具。 “确实如此,可颜家是路途上无法移走的高山,避不开啊。” “山移不开,路也得继续走,接下来还有许多座山,咱们要一一走过,才能抵达终点。”李暮歌已经想到解决的法子了,她冲宁泽世微微一笑,“所以舅父,咱们得去借路,多多借路。” “借路?”宁泽世拢了拢袖子,微微颔首,“宁某愿闻其详。” 李暮歌跟宁泽世说起了朝堂局势。 宁泽世和宁疏白都是比较书呆子的那一类人,学问做得极好,但对官场形势,私底下的暗潮,感知不够敏锐。 例如他们不知道,颜家和覃家早有过节,这些年来,两家屡屡相对,他们也不知道,杨家野心勃勃,一直想要成为最强大的世家,压其他世家一头,自从杨卿鱼当上太子妃,并且生下了太子的嫡长子后,他们的气焰更是嚣张。 “……最近杨家有意与吴王联姻,想来是图谋宫中楚嫔的支持,进而拉拢楚家,一旦杨楚两家联手,对其余家族,尤其是刚刚失去两位皇嗣的覃家来说,威胁甚大。” 李暮歌分析到这儿,嘴有些干,喝了口水润润喉。 对面的宁泽世已经开始提笔记笔记,光听李暮歌说,他都有些记不住了。 李暮歌继续说:“大敌当前,覃家和颜家理应联起手来,先对付杨家。” 宁泽世停住记录的手,抬头问道:“覃家失去两位皇嗣,元气大伤,不愿让杨家更进一步,以防自身受损,所以视杨家为大敌,可颜家又为何要视杨家为敌?” 覃、颜两家联手的可能性太小了,因为杨家拉拢楚家,也不可能撼动颜家的地位。 “颜太傅年岁已经大了,颜家正当龄的子弟中,没什么有出息的人,小辈里也只出了一个颜士珍,再勉强算上颜士玉,可现在不是盛天皇帝当政了,女官在朝中想要加官进爵,实在是有些困难,颜家想要颜士珍继续向前,必须让大皇姐登上那个位子。而杨家明面上完全支持太子,事关世家延续大事,舅父你说,这仇大不大?” 宁泽世闻言瞬间呆滞,他看了看眼前的李暮歌,再低头看看自己纸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关系图,深吸一口气。 随后他落笔,将纸上记下的东西涂抹掉,墨痕掩盖之前写下的字迹,他又将纸折了几折,将书案上补光的灯笼灯罩拿起来,点燃纸张,烛火将纸烧成了黑灰。 残灰在空中飘散,宁泽世又烧着的纸放在没放水的闲置笔洗中,静静等它燃尽。 “杨、颜两家明明是敌对仇人,为何从未有人察觉到两家相对?” 宁泽世越想越不明白,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换个角度看,太子和大公主党争,颜家和杨家完全是两家的急先锋啊! “颜家行事低调,况且,颜士珍一直以来不受父皇重视,被放在史馆内修了好几年史书了,朝堂之上,多是颜家门生在冲锋陷阵,颜家隐于其后,确实很难直接感受到两家的冲突。” 李暮歌要不是知道颜太傅死后,颜士珍是怎么报复杨家的,她也意识不到,两家是生死仇敌。 “颜三娘子实在是可惜了,若先帝在位,以她之才,定能谋个政事堂的丞相位。”宁泽世还记得当年颜士珍是如何出现在世人面前,那震慑天下的才情与智慧,曾被世人寄予厚望。 “说句不传他人耳的浑话,若当年登基之人是大皇姐,什么事都没了。” 李暮歌真的烦透了皇帝那个老登,干啥啥不行,阴谋诡计第一名。 第80章 心眼子比蜂窝的眼儿还多,到处用他那套权衡利弊的帝皇之术,硬是把大庄经营成如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鬼样子。 宁泽世内心很赞同,面上笑了笑,没有应和李暮歌。 他怕李暮歌移了性情,以后面对皇帝没了恭敬之心,他们那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好人。 “殿下,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以后说话要注意些。” 宁泽世一句话,直接定性皇帝为小人。 李暮歌点点头,她明白。 宁泽世还要拉着李暮歌问问,到底该怎么对付杨家,李暮歌没有再跟他细说,只告诉他,之后多多联络颜家和覃家的门生故旧,说服他们能联手对付杨家。 等那些人的注意力都被党争吸引走,科举改制或许就能顺利推行了。 而李暮歌出了门,则往文绮楼去了,她这次到了文绮楼第一件事不是吃午饭,而是将常盈栀叫来。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常盈栀破防了。 “盈栀,你是想让常家平平无奇,一辈子只是某个不起眼的寒门,受人一世白眼,还是想要让常家背一时骂名,受世代称赞?” 常盈栀知道常家确实没什么名声,但也不至于受人白眼吧?她现在都成了国子监的官员了,怎么常家还能受人白眼呢? 常盈栀深吸口气,当她为李暮歌一句话而愤怒的时候,就说明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她心头。 常家到底有没有受人白眼,常盈栀自己清楚。 只见她苦笑连连,抬手一拜,求道:“还请殿下收了神通,这话听着可太刺耳了。” “两条路,你选哪一条?”李暮歌静静看着她,没有顺着她的话打趣。 常盈栀察觉到了这个选择的重要性,常氏上下十几口人的未来,全在她手中了。 常盈栀深吸口气,郑重再拜,“殿下若要盈栀选,盈栀只会选择后者。” “纵使万劫不复?” “纵使万劫不复!” 李暮歌一拍桌子,起身道:“好!我不要你万劫不复,我要你从此改名换姓,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我还要你全家都抛弃常姓,改换门庭。” “这、这样一来,常家就没了。” 常盈栀惊愕不已,要是常家没了,她还要什么常家世代受人称赞啊? “不,常家不是没了,常家是以另一种形势青史留名了,等过个一百年,你们可以再换回来。” 常盈栀聪明的脑子已经有点儿转不动了,“殿下,您究竟想要常家为您做什么?” 李暮歌没有明确回答她,而是吟了半首小诗。 常盈栀听诗听得毛骨悚然。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李暮歌要一把刀,一把来自寒门的刀。 来自那些苦读数十年,依旧屡试不第,以至于最后疯魔掀桌的刀。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那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妥协自己呢? 李暮歌盯着常盈栀满是惊惧的眸子,轻声道:“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为了家族的命运,牺牲一下你的兄长了。” 为了家族牺牲。 多少世家出身的人,一生都在为这一句话活着,世家女子为了家族联姻,以自己的余生,换取家族的繁荣昌盛。 世家男子一辈子活在家族的压制下,他们得符合世家的要求,他们被剥夺身为人的情感,抛弃自我,只为家族活着。 李暮歌不会做这世道的救世主,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能救谁? 她只是问常盈栀,身为女子,可有牺牲她兄长性命,以繁荣家族,成全自身前途的野心与狠辣? 常盈栀想到了先帝在时,她被家族重视,日日与男子一同读书,满心想要出人头地的日子。 她又想到了,先帝逝世后,她不能再精读科举之书,转而学习女红,成了待嫁闺秀的那段日子。 她不想成亲,与族中长老相对,最后却不得不为了家族与不认识的男子成了亲。 好在她凭借自己的学识,成了世家女子的女先生,后来丈夫早逝,她能做道士,不必再婚。 她成了长安公主的门客,却还想着要为兄长,为族中子弟谋个好位置。 常盈栀想得太多,意识渐渐恍惚,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常家养育了他,给他吃穿,供他读书,他没法当官,家族照样优待他,如今常家需要他,他就该站出来,为家族牺牲。” 这些话,一如当年族老们让她联姻时所言,字字不差。 第46章 常盈栀答应了。 但李暮歌并没有让她马上开始行动, 而是让她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常盈栀和她兄长的关系还不错,所以李暮歌希望常盈栀能跟她兄长好好聊聊,然后再做决定。 “其实, 也不一定要让你兄长出面, 常家任何一个科举不第的学子都可以,只要足够有魄力,愿意为青史留名而豁出性命。” 刚刚李暮歌说得无比冷酷无情, 她死过百次的怨念在那一刻铺天盖地扑向常盈栀,让常盈栀的心绪不禁跟随李暮歌的想法而起伏。 所以作出决定的那一刻, 常盈栀完全是在发泄内心的怨念,她并没有做出一个理智的决定。 而此刻,常盈栀才真的做出了决定。 “人活一世, 与其平庸而亡,不如豁出性命去拼一场,殿下, 常家儿郎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况且,寒窗苦读数十载, 为的不就是能够一朝登上天子堂,自此青史留名吗?” 常盈栀确定,常家有的是人愿意用自己的命, 去换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去换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 她兄长肯定也愿意。 李暮歌想笑一下,缓解一下此刻紧张的气氛,结果笑容还没扬起就被她压下去了。 没什么心情笑,李暮歌在这种谈论人命的时候,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 那便如此行事吧,腐肉需要用刀割去,便让你常家子,做这第一刀。” 皇帝顾及世家势力,不敢破坏棋局上的平等,因此他对世家知识垄断一事,充耳不闻,哪怕有臣子上奏,依旧驳回不谈。 他这种鸵鸟心态,和朝堂上大多数官员如出一辙,事事求稳,只求国家不要亡在他们手里。 却不知道,积重难返,一旦腐肉烂入骨髓,便是圣人在世,亦回天乏术。 不改革,那就是等死,而改革,必定会流血。 李暮歌没在文绮楼吃饭,她和常盈栀聊完后,便出门往宫里去了。 她今日回宫吃饭,顺便请在户部做事的颜士玉一起吃。 颜士玉下值后直奔宫里,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顿饭意味着什么。 她路上还觉得挺不方便的,因此到了宫里,见到李暮歌,行礼后起身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李暮歌,什么时候出宫建府。 “殿下,按理说,一旦有了封号,就该出宫建府了,礼部还不曾为殿下选址建府吗?” 户部距离春和宫实在是有些远,这一路上颜士玉紧赶慢赶,才勉强没有错过午膳的时间。 入宫之后更是只能快走,越是心急越不能疾跑,以免触犯宫规,别提颜士玉路上多急了。 她甚至急出一脑门的汗来。 “前两日礼部递过来折子,让我选址,我看不出好坏来,便点了距离国子监最近的地方,过两日就会开始动土了。” 李暮歌给颜士玉倒了杯茶,“坐吧,喝口茶歇息一会儿,一会儿用膳。” 颜士玉脑子里算了一下,国子监距离户部好像也没多近。 但在外面总比在宫里强,在宫里,外臣没有恩典,急得不行也不能跑,更不能骑马,在外面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多谢殿下,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请臣来宫里用膳,文绮楼的饭菜,殿下可是吃腻了?” 颜士玉想着,要是李暮歌吃腻了文绮楼的饭菜,她就给李暮歌推荐另一家酒楼。 李暮歌吃好喝好是颜士玉最首要的目的,毕竟李暮歌心情好,颜士玉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没有,是在国子监的时候看见点儿事情,影响了心情,不打算在外面吃了。” 颜士玉喝了一口茶,闻言第二口怎么也入不了嘴了。 她从李暮歌的话里听出一些别的意思。 “殿下,是为科举改制一事烦心?” “士玉懂我。”李暮歌端起茶杯,作出以茶代酒的动作,豪饮一杯,温热的茶水一路入肚,让人神清气爽。 颜士玉却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手里的茶还有些滚烫,如李暮歌一般一口气喝下去,怕是会极为难受。 看着手里的茶,颜士玉心里哀叹,祖父和三姐害她! 随后,她一咬牙,一口将热茶水喝了下去。 还好并非滚烫的茶水,虽然烫得难受,但还能接受。 李暮歌又没打算要了颜士玉的命,怎么可能灌她开水,只是给她个警醒。 第81章 “颜家是千年世家,千百年来,颜家一直在经营东安,士玉现在在户部当值,应该能看见东安每年上缴的粮税,如何?是不是连颜家半年的租子都不到啊?” 李暮歌笑着说出这段话,颜士玉额头又出了一层汗,不过这一次不是急的,是怕的。 颜士玉起身一拜,直接认罪:“还请殿下息怒!” 李暮歌哼笑一声,面上依旧笑意盈盈,看不出她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 “本殿下不是太子,更不是父皇,有什么好气的?” 李暮歌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清茶,茶香四溢。 “东安最擅种茶,每年都会进献当季最好的茶叶入宫,东安茶天下一绝,可听东安来的百姓说,每年最好的茶叶,都送到了颜家,无论是本殿下还是父皇,其实都没有喝到名冠天下的极品东安茶。” 颜士玉还真知道这事儿,她说道:“殿下容禀,每年送入宫的贡品,都要求品质与前年一致,但茶叶天生地养,一年风调雨顺,或许能产出最好的茶叶,一年老天不作美,或许就只能种出口感一般的茶来,所以……” “所以便用品质差一些,但年年都能稳定产出的茶叶当作贡品。贡品如此,当官也是如此。”李暮歌又倒了一杯茶推到颜士玉身前,示意她坐下品茶,“别这么紧张,你我私交甚好,颜家又得大皇姐相护,我与大皇姐同气连枝,不会对颜家这个自己人下手。” 颜士玉听了这话,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同时心道,十四殿下说得好听,颜家若真挡了殿下的路,恐怕殿下立马就会抽刀相向。 一想到这位十四公主铲除异己,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动手杀害两位兄长的手段,颜士玉就有些害怕。 颜士玉一直觉得十四公主是真的会杀人,会杀了她。 她之所以在目睹李暮歌杀十一皇子后,立马将颜覃两家的恩怨坦白,还直接向李暮歌效忠,为得就是保命。 李暮歌没有继续说话,她静静看着颜士玉,颜士玉端起茶杯时才缓过神来,脸上挤出一抹笑,连声道:“殿下说得是,说得是,颜家与殿下是一家人,玉对殿下更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李暮歌对颜士玉的忠心不置可否,她自然开口,没有搭理颜士玉的话,而是继续自己刚刚的话题。 “说到当官,官员在地方任职,每年向朝廷述职,述职内容也被要求要比前一年更好,官员的政绩需得一年比一年突出,才能在轮换之时,换到一个更好的县城,以此一步步向上走,若是有大功,便能一步登天,直入中枢。” “殿下所言极是,地方上为官的官员们,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入朝堂,在陛下近前,为陛下效力。” 地方上做得再好,那也得熬,熬资历熬人脉,想要加官进爵,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而身在国都的官员们,想要立功可太容易了。 立功是什么?是皇帝能看见的功劳,远在千里之外的丰收不可能让皇帝看见,而近在眼前的收成,哪怕只是亩产两百石,那也是直接进了皇帝的口袋,皇帝看了高兴啊。 皇帝高兴,升官的机会不就来了。 “所以地方官员与颜家选贡品一样,他们不求自己做得有多好,他们只求,每年都能稳定。可是,原地踏步究竟是稳定,还是在走下坡路啊?”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需要被满足。 日子总得一天过得比一天好才能有盼头,若日日都身处泥沼,睁开眼就能看见明天的惨淡,活着有什么劲?奋斗有什么劲? 社会保持活力,国家才能向上,不然此后每一天,都是在走下坡路。 颜士玉不说话了,她不明白李暮歌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在走上坡路,她的未来绝对不会越来越差。 可若是时代发生骤变,国家倾塌,个人的命运只会被裹挟着一起向深渊滑去。 李暮歌对上颜士玉的眼睛,看见了深处的迷茫。 站在这个时间维度上的人,很少会看见下一个时间维度发生的事。 李暮歌上学的时候通读历史,史书呈现给她无数时间轴,她看见了那些时间里发生的人和事,她看见了改革图新,看见了奋发图强,也看见了一朝国破人亡,意欲补天,却回天无力。 “唉,总之,你回去好好劝劝你祖父和姐姐,让他们别拦着科举改制,叫颜家的门生故旧都老实点儿,我已决意要改革科举,断不会叫人轻易截断此事。” 李暮歌叹口气,不打算跟颜士玉继续谈心了。 颜士玉实在是太年轻,她对国家和未来没有多么深刻的认知,现在跟她说这些,为时尚早。 好在颜士玉非常知趣,她不会像个守财奴一般守着世家的权力财富,不肯交出来一点儿,非得跟时代洪流对着干。 “殿下放心,回去后,臣一定会好生劝告他们。” 颜士玉觉得自己劝不动,但劝不动也得劝,她必须亮明自己的态度! “你可以等两天再去劝。” 李暮歌也知道,光凭颜士玉三言两语,根本不可能说动颜家人,但只要那件事办成了,颜家人会明白,究竟该怎么做。 颜士玉不明所以,李暮歌没有给她细细思量的时间,饭菜已经端上桌,该吃饭了。 吃完饭,李暮歌继续去国子监,颜士玉则去了户部,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没有丝毫异常。 直到三日后,吴王当街遇刺,遭人连捅十八刀,刀刀毙命的消息传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堂,再一次翻了天。 这一次翻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动静浩大,因为这一次,是一个寒门屡试不第的人,因心中怨恨而出的报复之举。 之所以会选中吴王刺杀,纯粹是因为,吴王和杨家人最近走得近,被抓住的刺客直言,他是要杀杨家人,并不是要杀吴王。 再细查,刺客姓常名怀忠,曾经参加今年开春的会试,他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考上,是因为太子门生贿赂考官,抢占了他的功名。 那太子门生本是杨家幕僚,后来被推荐位太子门生,虽不姓杨,但与杨家有亲,总的来说,那门生的青云路完全是依附于杨家,所以常怀忠恨上了杨家人。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吴王之所以会被当街砍杀,纯粹是一个误会?” 皇帝坐在皇位上,看着底下的长宁县县令,以及大理寺卿。 大理寺少卿邹祁汗都流到眼睛里了,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恶劣了,堂堂亲王,竟被人当街砍杀,而且还是被一个寒门子弟。 “陛下,常怀忠在狱中供认不讳,他听闻自己杀得是王爷,而非杨家人,后悔不已,不像是假的。” 长宁县县令只觉得头顶帽子有些戴不住了,怎么拿常怀忠就要在自己地界杀人呢? 哦对,是因为杨家住在长宁县地界上。 长宁是天底下最为繁盛之地,他当初坐上长宁县县令的位置,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平步青云近在眼前,现在看来,这个位置不光没有好处,还处处是坑。 长宁到处都是贵人,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放在底下县城,那就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放在长宁,牵扯可就多了。 凶杀案亦是如此,在底下县城里能死什么大人物啊!在长宁可不一样,亲王都能当街被砍死! “吴王的护卫呢!杨家的护卫呢!全都是死人不成!” 皇帝一拍桌子,气得手都在颤,死了一个儿子,固然让他心疼,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刚带这个儿子去青龙山祈福回来,结果儿子就死了,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去。 这说明什么?说明祈福一点儿用都没有,他这个天子的威严严重受损了! 听着皇帝咆哮的声音,站在门口的李暮歌与大公主对视一眼。 大公主眼底全是惊疑,显然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李暮歌眼中则是一层浅淡的悲痛,情绪非常浮于表面。 好在没人会特意去注意此刻李暮歌的情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帝身上。 李暮歌开始细想,此事会不会查到她头上。 她这几天已经安排好了,在表面上,常盈栀和常怀忠已经毫无关系。 常家其他人大多奔向四方,隐姓埋名,还有一些人打算跟常怀忠一起死,那些人都是常家忠仆,用他们来顶替常家原本的人口。 李暮歌在看见常家有那么多愿意为主子去死的奴仆后,心里很是惊讶,随后就是深深地忌惮。 一个常家尚且有这么多悍不畏死的奴仆,那些大世家里头,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联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硬拼起来,他们会比普通士兵还要强。 常家的奴仆没有受到过训练,那些大世家的奴仆,可是经过正规的军队训练的,在世家的坞壁之中,他们就像是守卫另一个国度的兵。 李暮歌在心底暗暗记下了此事,将其压后,等日后再说。 第82章 一开始常盈栀成为李暮歌的幕僚,这件事知道的人就很少,李暮歌庄子上的百姓知道,颜士玉和宁泽世知道。 庄子上的佃户属于李暮歌的财产,李暮歌让他们闭嘴,他们不敢对外说明,而且查也不会查到庄子上去,庄子很封闭,来了外人会特别明显。 后来李暮歌将常盈栀安排到国子监教书,表面上李暮歌没有出太大力气,纯粹是宁泽世安排,宁泽世是用常盈栀之前在世家教导女郎的名义,算不上私人关系。 再加上常盈栀是在成亲后才开始做教习,大多数人知道她原先的夫君姓甚名谁,却不是很清楚她兄长的名讳。 当初因为联姻成亲,常盈栀和常家闹得很僵,如今倒是方便了李暮歌安排。 常姓是个大姓,整个大庄姓常的人数不胜数,寻常人根本无法将常盈栀和常怀忠联系起来。 更不要说,前两日常盈栀就改为母姓,姓穆了。 世上没有常盈栀,只有穆盈栀,常怀忠刺杀吴王,跟穆盈栀没有关系,跟李暮歌更没有关系。 耳边又响起皇帝的怒吼,现在皇帝正在问责吴王府的护卫,那护卫怕皇帝一怒之下将他砍了,只好说明,护卫们当时被吴王遣走了一部分,剩下一部分也不敢近前守卫。 只因吴王私底下暴戾成性,对奴仆侍从动辄鞭挞,怒极还会直接动刀,所以护卫们都很听他的话。 他不让上前,他们一个上前护着的都没有。 “吴王私底下竟然这么不是东西。出宫连护卫都不带齐全,自诩武功高强,白白丢了性命,纯粹是被自己蠢死的。” 大公主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心头火起,此刻听到里头护卫哭诉的声音,更是有理由发泄怒火。 “大皇姐,死者为大,还望嘴下留情。况且七皇弟平日里做事进退有度,待人温和,看不出是个暴戾之人,恐是侍卫怕父皇怪罪,胡乱攀扯,就如那常怀忠一般,明明是报私仇,却说自己是为寒门子弟发声。” 太子站在一旁,脸上少见得没有一丝笑意。 大公主看太子说话时怨气冲天的模样,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太子此刻心里肯定呕得慌,折腾了半天,又是荧惑守心,又是灾星降世,中间甚至还死了个六公主,费了老大劲好不容易将门生舞弊一事压下去,结果一个常怀忠横空出世,将他压过去的事情,再次提溜到了台面上。 此次死了个吴王,想来太子门生舞弊一事,会直接载入史册了。 吴王被误杀,寒门学子复仇,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因为太子门生舞弊,太子没有妥善处理此事。 “太子,天下庶民最爱听得,便是高官显贵们的私事,最爱看得便是复仇成功的戏码,吴王与杨家女郎走得近,被误认为杨家人,叫屡试不第的寒门子当街砍死,这事儿肯定在庶民之间传开了,太子之名想来也会随着流言,传遍大江南北。”大公主说到最后,笑意彻底压不住了,她冲太子拱了拱手,“名声大振啊,恭喜太子殿下。” 太子差点儿没被大公主气得背过气去。 李暮歌在旁边看着,心里为大公主的攻击力竖了个大拇指,太强了我的姐! 太子看了看大公主,又看了一眼明显在忍笑的李暮歌,最后甩袖哼了一声,抬腿进了梧桐殿。 刚刚皇帝的咆哮声消失了,显然气已经消了大半,此刻进去还能劝一劝皇帝,博个孝子的美名。 太子宁愿跟暴怒的老登同处一室,也不愿意站在这里,面对嘲笑他的敌人们。 这心里素质可太差了,李暮歌想,要是太子知道表面上支持他的杨家,其实蛇鼠两端,还不疯了? “该进去了,长安,进去后少说话,这事儿与你无关。” 大公主怼了太子,心情大好,顺便提点了一句李暮歌,让她进去别妄图安慰皇帝。 李暮歌乖乖点头,跟在大公主身后进了殿内。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皇帝坐在上位疲惫合眼,左手支着头,右手捏着写满常怀忠供词的折子。 太子已经劝了一番,收效不错,皇帝面上的怒容消去不少。 “常怀忠,犯上谋反,以谋大逆之罪名论处,即日行刑,务必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谋大逆为十恶之二,仅次于谋反,常言道十恶不赦,就是说这个罪名不能赦免。 李暮歌之前特意查过罪名,不出所料,是谋大逆。 谋大逆不是要人全家性命的刑罚,留在常家做替身的忠仆算保住性命了。 谋大逆的判决一般是主犯从犯皆斩,直系血脉男的十六以上全杀了,十五以下以及其余女性亲眷通通为奴,然后抄家,部曲田宅没官,叔伯兄弟与其子,流放三千里。 留在常家的仆从本就是奴隶,如今还是奴隶。 谋大逆对常怀忠来说,是真算不上什么,常怀忠有个儿子才七岁,不会被判死,他儿子现在是常家某个忠仆的儿子,本就是奴籍,没有改变。 常怀忠父亲早死,他的叔伯兄弟们要流放三千里,中途完全可以做手脚,将人秘密安置起来。 所以这个罪名落在常怀忠身上,堪称无人伤亡结局。 李暮歌抬头看了眼气到眉头紧锁,一夜之间犹如老了三四岁的皇帝,如果他知道真相,怕是会被气吐血。 常怀忠死了,可他的清名留了下去,他本质上并非要反抗皇权,所以人们没有对他的事缄默其口,而是谈论起科举舞弊成风,世家一手遮天的现状。 接下来几天,舆论并未因为常怀忠的死而平息,反倒愈演愈烈,吴王私底下的“小爱好”不知从哪儿传出去,传得满城风雨,他害死的那些冤魂,终于有口伸冤了。 借助万民的口,冤魂们将自己的苦楚一一说明,无名无姓的死者,终于等到了一个公道。 吴王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常怀忠的名声与此同时开始变好,只不过碍于皇权,没人明目张胆为常怀忠说话。 被压抑的情绪,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发泄出来,据说吴王出殡的那一天,不少百姓直接在门口放鞭炮庆贺。 官府管天管地,也不可能管到百姓家里去,百姓想放炮仗,他们更是管不着。 李暮歌白日在街头巷尾走过,闻了一鼻子硫磺味,呛得很,但心里舒服。 李暮歌最后走入一户人家,推开门入内,走过小院,她到了待客的中厅。 中厅之中,颜士玉和穆盈栀对坐。 听到声音,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见进来的人是李暮歌,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属下见过殿下。” 两人拱手行礼,李暮歌抬了下手,“免礼,坐吧。” 她一路行至上位,坐了下去。 穆盈栀面容憔悴,双目红肿,这两日是常怀忠的头七,她私底下没少哭。 虽然选择了让常怀忠去牺牲的路,但是人非草木,感情上到底是无法做到轻易放下。 哭两场就好了,眼泪在解决问题时没有作用,在解决情绪时,作用很大。 “殿下,臣已经同颜家其他人商议过了,接下来,颜家在朝廷之上的门生故旧,会全力支持殿下进行科举改制,除此之外,覃家的大娘子想要见见殿下,殿下可要召见?” “殿下,文绮楼里有许多寒门学子打算到国子监前静坐,要求国子监尽快推行科举糊名与誊抄一事,以防他人舞弊,不仅如此,听说各县府亦有寒门学子赋诗,大批太子门生舞弊之举,骂杨家为国之蠹虫。” 颜士玉先说,穆盈栀紧随其后,明明两人都是在汇报自己最近的工作,李暮歌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颜士玉也感觉到了,穆盈栀对世家大族充满了敌意。 以前也有敌意,但没有现在这么深。 颜士玉感觉到了敌意,皱了皱眉,不打算揭过此事,开口问道:“常盈栀,你是何意?” “颜六娘子,在下姓穆。”穆盈栀笑了笑,“刚刚不过是在同殿下说明民间的情况。” 颜士玉抿了抿唇,不爽地开口:“又不是所有世家都如杨家一般,你何必针对于我?再说了,科举不改制的话,即便没有世家,高官照样能打压寒门,你莫要迁怒。” 穆盈栀笑而不语,她不想跟颜士玉在此时吵起来。 颜家比杨家能好到哪儿去?要不是这一次死了个吴王,寒门学子怨气颇大,颜家肯定不会轻易松口,让科举顺利开始糊名和誊抄。 颜士玉见穆盈栀没有再挑事,便也偃旗息鼓了,她其实心中多少有些心虚,李暮歌之前单独找她谈话时说的话,她铭记于心。 不听话不行,吴王惨死街头,挨了整整十八刀的教训,历历在目! 据说吴王私底下虐杀了十八个人,颜士玉不知是真是假,但她现在是真害怕长安公主,这位公主,是真的说杀就杀啊! 颜士玉更害怕有朝一日,颜家成了李暮歌眼中的绊脚石。 第83章 仔细算算,已经有五个皇嗣死在李暮歌手里了。 下一个又是谁呢? 李暮歌让颜士玉安排个合适的时间,她要见一见覃家人,同时叮嘱穆盈栀,不要过度煽动民意。 颜士玉非常听话,李暮歌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 穆盈栀却有些不愿停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好了。 李暮歌见她心有不甘,祭出了杀手锏,“想要操控民意的人不止你一个,如果有旁人插手,届时民意反噬已身,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也不想常家的清名变成污名吧?” 穆盈栀闻言,只好起身应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 李暮歌眼中满是深意地说:“放心,这事儿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本殿下的三皇姐已经多日不曾出来见人了,你们说,她在躲着谁呢?” 李暮歌提起,颜、穆两人才突然发现,从吴王出事开始,荣阳公主一直没有出面。 这并不符合荣阳公主的性格,关键是,太子怎么不带着她了? 颜士玉猜测道:“可能是躲着太子?自魏王死后,荣阳公主便开始深居浅出,近日或许荣阳公主同东宫有了嫌隙,这些天太子上朝,不曾提过荣阳公主,荣阳公主也不曾上朝为太子解围。” 第47章 可是荣阳公主和东宫能有什么矛盾呢? 荣阳公主和东宫最大的矛盾, 就是和太子妃之间的矛盾。 众所周知,自打杨家开始支持太子以后,太子明显更加倚重杨家, 轻视了凌家。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杨家的大本营就在长宁,而且子弟世代为官,全在中枢, 论皇帝的宠爱,肯定是比远在西北的凌家要深厚许多。 太子在没有登基之前, 最怕引得皇帝忌惮,因此他更看重能够左右皇帝想法的杨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以前荣阳嘴上没事酸两句, 实际上从来没有因为杨家更得太子信重而做过什么,更没有表现出如今时今日一般的避嫌态度。 没错,避嫌。 李暮歌总结荣阳最近的行动, 只觉得荣阳在避嫌。 荣阳和东宫的利益绑定有多深, 众所周知,现在避嫌, 不觉得有点儿太晚了吗? “最近可有发生异常之事?”李暮歌问颜士玉。 颜士玉细想了想,摇摇头,“除了吴王身死一事, 还有太子门生舞弊一事再被提起外, 没有其他事情了。” “大皇姐那边,也没有动静吗?” 颜士玉又摇了摇头,“殿下,最近大公主的人一直在户部查账。” 李暮歌明白了,异常就出在这儿。 “查账查了半个月了, 还查?再查下去,账本都快被大公主府的人翻烂了,看来,你已经不得你三姐的信赖了。” 李暮歌此言一出,颜士玉陡然安静了下去。 之前觉得没什么问题,现在被李暮歌单独拎出来仔细想,确实疑点颇多,半个月的时间,颜士玉自己都能将账本捋一遍了,结果大公主府那么多账房,还没有动静,每次去问,都是依旧在查。 原本颜士玉觉得是因为户部账本太多太杂,想要查出问题来,需要大量时间,可现在她意识到,依旧在查这个答案,是多么的敷衍。 正如李暮歌所说,这是大公主府在防着她,准确来说,是她三姐颜士珍在防着她。 “殿下,是臣之错。” 明白了三姐对自己的提防,颜士玉果断认错了,她和姐姐各为其主,确实不该依旧如以往一般亲密无间,姐姐防着她理所应当,或者说,姐姐现在才开始防备她,已经算是给了她很多适应时间了。 李暮歌对此并不意外,比起血缘关系,从属关系在这个社会更加重要。 君臣之间的忠心,不能被血缘关系逾越,一个人可以与兄弟姊妹关系不好,但她不能不忠,在君主权力大过一切的社会里,不忠比不孝,罪名更严重。 “没事,太子受难,大皇姐会做什么,猜也能猜到一二,我现在比较好奇,太子会用什么方法脱困呢?” 李暮歌在紫薇殿前看见大公主嘲讽太子时,就知道大公主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多半会和小说里一样有所动作。 说起小说,李暮歌想起一件事。 大公主在东宫有个埋藏的暗桩,平日里不轻易调动,那个暗桩在东宫地位不低,小说里是个关键人物。 李暮歌记得,那个暗桩好像是叫冉星吧?一个大公主十几年没有用过的暗桩。 说了几句话,到中午了,李暮歌跟两位心腹吃了一顿中午饭,随后各自归位,都干活去了。 现在国子监的事务可多了,比之前还要多,不过李暮歌忙得心甘情愿,至少现在她付出的每一分劳动,都能在以后获得回报。 东宫之中,太子妃杨卿鱼提笔写字,笔走龙蛇,墨迹在白纸上游走,最后落下了一首小诗。 “商音久绝旅鸿回,数载青丝尽染灰。未闻良人成鬼客,泉台掩面泣声催。” “太子妃这首诗写得极妙,可要装裱起来?” 身旁的宫女见杨卿鱼停笔,立刻上前,一边称赞,一边将打湿的绸布递了过去。 杨卿鱼在笔洗中晃了晃笔尖,将笔上的墨尽数洗去。 “冉星,莫要胡说,本宫没有这份诗慧,此乃宫中良嫔娘娘少时提笔。” 名唤冉星的宫人微微吃惊,她也读过书,自然能看出这诗质量上乘。 “没想到,宫里还有一位如此擅长作诗的娘娘,可是,好像没怎么听说过她的诗名。” “哈哈,她是宫里的娘娘啊,娘娘的诗稿怎能随意流传,岂非对父皇不敬。” 杨卿鱼说着,没了写下去的兴致,她将笔随手一放,拿起绸布擦了擦手,起身走到一旁坐下。 “那这字……” “烧了吧。” 杨卿鱼随口说道,她对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字,没有一丝留恋。 冉星应了一声是,便叫来两个宫人,让他们拿出去将字撕碎烧掉。 直接扔灶台里烧掉就行,方便还快速。 “殿下呢?” 杨卿鱼想着今日还没见到太子。 冉星回道:“殿下自早朝回来后便进了书房,召了几位大人在议事,一直没有出来。” “唉,纵使前朝事务繁忙,可这都正午了,殿下还没用膳,寻人进去提醒一声,总不能饿着肚子做事。” 杨卿鱼吩咐了一声,冉星立刻派人去跟太子说,太子那头很快就有了回复,一行人出来了,都去吃饭了。 东宫的属官们自然有自己吃饭的地方,身为主人的太子不能跟属官们一起用膳,这是宫里的上下尊卑。 因此太子想要节省时间,只能来太子妃这里,不然他还得再等宫人将他的膳食摆满一桌子,接着等宫人验毒后再吃。 太麻烦了。 杨卿鱼就是要太子过来,她有事想跟太子说。 在太子来之前,冉星一脸为难地开口劝道:“宫外一直在催,可太子妃,此事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应与殿下直接说,殿下毕竟是殿下……” “冉星,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可惜有些事不是本宫能决定的,父亲他们催得紧,本宫也无能为力,去门外守着吧,殿下来了,提前布置一番。” 冉星低头应是,下去干活了。 杨卿鱼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头疼,伸手捏了捏额角,却发现鬓边垂下来一根白发。 她伸手将白发拔掉,攥在手中拉长,白色的发丝像是寓意着什么。 不久,太子到了。 冉星见到太子后,立刻行礼,躬身喊道:“奴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她的声音提醒了屋中独坐的杨卿鱼,杨卿鱼起身向外走,却听见太子问冉星:“太子妃在里头吗?” 这句话听上去和往常并无区别,只是有一点儿不善,听起来问题不大。 但杨卿鱼是太子的枕边人,她太清楚太子的脾性,太子对自己人时,所有负面情绪都会收在心里,一般情况下不会外露,当他露出一丝怒容的时候,已经能够说明他此刻心中堆满了愤怒。 杨卿鱼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父亲他们的要求,她恐怕做不到了。 冉星恭敬说道:“回殿下话,太子妃在内殿等候殿下多时了。” 她说话时特意拖长了语调,算是给杨卿鱼多了一点儿思考应对的时间。 冉星是杨卿鱼的心腹,从杨家直接跟着杨卿鱼入宫,杨卿鱼一直以来都视她为最亲密的人。 冉星知道杨卿鱼近乎所有秘密,她一直以来,对杨卿鱼都很忠心。 太子察觉到了冉星那点儿拖延时间的小心思,他看了一眼冉星,冷静了些许。 本来太子对杨家人的厌恶已经到达了巅峰,如果真让太子顺着这股气直接进屋和杨卿鱼面对面,两人很可能直接吵起来。 但是冉星这一拖延,不光给了杨卿鱼反应的时间,也给了太子冷静的时间。 第84章 太子冷静下来后,明白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嗯,阿禄呢?” 提起儿子,太子的情绪彻底稳定了。 “半个时辰前,太子妃才从小殿下那儿回来,小殿下今日活泼得很,正闹着想去东花园看花。” 冉星的回答近乎完美,太子想到活泼好动的儿子,脸上出现了些许笑容。 “最近天气热起来了,不能让阿禄正午出去,午后太阳不大的时候倒是可以去逛逛。” “殿下说得是,太子妃与殿下心意相通,所思所想一模一样,刚刚太子妃还说,要等午后带着小殿下去看东花园的百日红。” 百日红是紫薇花,花期特别长,上个月就开了,能一直开到九月去,如今快到七月,正是紫薇开得最盛时。 “嗯。”太子估摸着太子妃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便抬腿往里走。 果不其然,他才走了两步,就看见太子妃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见过殿下。” “你我夫妻,私底下何必总是这样生疏,不用见礼,坐吧。” 杨卿鱼心中冷笑一声,说得倒是好听,真要是不行礼,他肯定不高兴。 可见两人是夫妻又如何?同床共枕又有什么用?她和太子的两颗心,注定隔着天涯海角,一切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 太子妃跟太子说了两句夫妻间的家常,将气氛烘托得温馨起来,两人总算有了心情坐下吃饭,吃饭时都面带笑容,好像心情很不错。 他们都不想为难自己,吃饭还是别说正事了,省得到时候气都气饱了,饭一口吃不下去。 等太子放下筷子,太子妃也吃好了,正在拿手帕擦嘴。 两人面前的饭菜被端下去,桌子上摆好瓜果新茶,太子妃伸手为太子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今日,臣妾便以茶代酒,向殿下赔罪。” 太子妃开口,没有任何征兆,上来先赔罪。 太子伸向茶杯的手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随后又落在了茶杯上,他端起茶杯轻嗅茶香,看似享受,实则好心情迅速变坏。 这是一杯他不得不端起来的茶。 太子妃是他的正妻,是他孩子的母亲,没有正当理由根本不能碰,夫妻一体,太子妃一心向杨家,他就必须也将杨家放在心上。 若他是皇帝,或许还有对付妻族的底气,可他只是太子,他还没有登基为皇。 “殿下,杨家从未想过让殿下陷入如此为难的境地,事到如今,必定是有人在搅弄风云,否则此事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殿下要相信,杨家从无坑害殿下之意。” “是没有这个想法,但事实是,杨家害得孤还未登基,便已有了识人不清的恶名,快要成了传说中的昏庸之君了。” 太子听不进去太子妃此刻的狡辩。 是的,在他听来,太子妃所言完全是狡辩,杨家到底是什么心思,太子其实明白。 无非是觉得,他这个太子之位坐得不够稳当,所以一直不敢倾尽全力帮他,怕日后其他皇嗣上位,清算杨家。 目前为止,杨家对他依旧有所保留。 杨家出了个太子妃,难道还想让除他之外的皇嗣倚重杨家不成?太子实在不明白杨家人到底在想什么。 可这些话他不能问,也不能直接说。 他是太子,太子怎么能够如此卑微,甚至去祈求一个臣子的效忠呢?况且他没法让臣子完全尽忠,那是说明了他能力不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家成了太子头疼的存在了,而不是他的助力。 “时至今日殿下还不明白吗?一切都有迹可循,分明是有人在故意挑拨殿下和杨家的关系,同时,还坑害殿下,污蔑殿下清名,殿下要分清敌我,莫要中了敌人的奸计!” 杨卿鱼说得振振有词,好像她已经看见有恶人在实施阴谋了。 太子哪儿会不明白,眼下的局面,绝对有人在幕后操纵,不说其他,那个常怀忠跳出来的时机就很奇怪,没有高人指点,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寒门子弟,哪儿能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 太子妃也说起了常怀忠,她义愤填膺地骂道:“常怀忠杀了吴王,还将杨家拉入泥沼,若无人操控,他哪儿有本事最后挣脱而出?一个不忠不孝的贼子反倒成了清名加身的忠义之士了,世人愚昧无知,反把鱼目当珍珠,可笑!” 太子妃口才不错,这话听得太子出了一口恶气。 “太子妃此话有理,那依杨家的意思,是谁在背后坑害孤呢?” “当然是端华公主!” 太子妃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大公主的封号,因为在她看来,太子只有这一个敌人。 其余皇嗣那能叫敌人吗?敌人要平等地坐在棋盘两端,其余人根本不配坐上棋手的位置。 “太子妃很是笃定,莫非已经有了证据?” 太子其实之前也想过是大公主,可他查来查去,也没查到那常怀忠和大公主有什么联系。 而且说实话,大公主就不像是会想到寒门子刺杀亲王一事的人,她也不太可能会对自己弟弟下手。 世上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这个道理放在太子和大公主身上,照样行得通。 如果大公主真的会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下手,第一个死得就是他,第二个是荣阳! “是,殿下可知,自从青龙山祈福一事后,大公主的人就一直在户部查账本,她想要查出西北军的账簿,看出西北军这些年来到底有什么猫腻,如今她针对杨家,必定是发现账簿不全,她什么都查不明白,因此恼羞成怒之下出手害了殿下。” 杨卿鱼说得有理有据,实在让人很难挑出毛病。 可太子听着就是觉得不对劲。 “老大为什么要盯紧账本不放?之前不是已经烧死一个工部主事,断了她的线索了吗?” 太子一言中的,杨卿鱼面露尴尬之色。 “是、是臣妾一个族人,露了些马脚。”太子妃见太子脸色一下阴沉下去,赶忙解释道:“殿下,并非杨氏族人无能,而是那大公主身边的颜士珍,实在是过于敏锐,只是一个小小的调动,就被她发现了不对,竟是顺着西北军的一个军需官,查到了杨家身上。” 杨家一个纨绔,带给西北军百年来前所未有的败仗。 现在又出来一个和杨家有关的军需官,让大公主硬是查到了自己头上。 太子快要气死了。 “杨家到底还有几个蠢材是孤不知道的!尾大不掉的道理,杨氏难道不明白吗?那些蠢人就非得放出来做官?杨氏连几个废物都养不起了?” 太子被气到口不择言,连连责问,内心和嘴上一起疯狂辱骂杨氏的废物,杨卿鱼听得面沉如水,不敢反驳。 等骂完了,太子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能跟太子妃好好谈谈了。 “是孤小瞧了老大,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如此恶毒,仔细想想,自十一开始,此后连死四个皇弟皇妹,每一个都是威胁甚大,这是眼看没法彻底除了孤,便先将威胁除去了。” 太子妃闻言一愣,其实将罪名往大公主身上推,然后让太子恢复对杨家的信任,不过是杨家想出来的计策。 没想到太子会联想到之前连着死了的五位皇嗣。 太子妃也不禁顺着太子的想法想下去,如今想来,大公主确实非常有嫌疑。 十一皇子和十公主是淑妃的孩子,身后背靠覃家,魏王则是贵妃的孩子,虽没有荣阳出彩,但同样得凌家帮扶。 吴王身后有楚家,关键是他本人有能力,一向得父皇看重。 这其中死得不符合条件的人,只有六公主,六公主身后虽然有宁家,但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前途,她最爱敛财,爱财如命的人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 太子妃这样想,便这样问了,她现在想要推理出真相的好奇心太重,都顾不上甩锅了。 “小六死得最为蹊跷,她死在母后的凤仪宫中,还是被巫蛊之术所害,索性父皇信任母后,良嫔也没有多家追究,否则孤与母后,很可能会成为前朝的徐太子与徐皇后。” 前朝哀帝的太子和皇后,就是因为巫蛊之术而亡,连带着还亡了国。 太子说到最后,逻辑完全闭环了。 太子妃听得连连点头,正在说话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角落里站着的冉星瞳孔地震,疯狂怀疑自己。 全都是大公主的问题!太子终于得到了一个能让他心里舒服的答案,他和太子妃脸上都露出了笑意,两人的气氛重新变为和谐。 不过杨卿鱼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话题,因为她觉得凌家的问题也很大。 “此次军需官被大公主查到,其实和凌家关系不小,若不是凌家那群小将军都对我杨氏子弟另眼相待,百般羞辱,又怎会暴露那军需官与杨家的关系,殿下,荣阳多日不曾露面,她不会……” “太子妃放心,荣阳不露面,是因为贵妃最近身体欠佳,她在贵妃跟前尽孝,还有,孤不想让她掺和进这次的舞弊一事,有一个杨家被天下读书人责骂就够了,别将凌家扯进来。” 第85章 太子还是非常看重西北军的军权的,他其实也觉得凌家不听话,实在是不堪重用,但现在他又找不到能代替凌家的存在。 既如此,不如先将凌家稳住。 杨卿鱼顺着太子的话点了点头,甚至还说了一句抱歉,说自己冤枉了荣阳。 太子没当回事,摆了摆手道:“凌家的人确实有些太死板了,你对凌家有所误解,再正常不过。” “是,对了,过几日西南军的姜威大将军便要回朝述职了,父亲已经看见了他的调职任书,陛下有意调姜将军留守长宁,赐卫国公,小姜将军去西南接替其父之位。” 太子听到姜威二字,眼中闪烁了些许不一样的光。 姜家人要回京了。 姜家起家时间不长,是在先帝还当皇后的时候起家,从一开始就忠于李氏,后先帝过世,传位太子,姜家迅速臣服当今皇帝,从始至终都是坚定保皇党。 姜家的忠心,换来了西南十几年如一日的太平。 跟皇帝天天提防的凌家不同,姜家可省心多了,一点儿都不找事,说让回来就回来,说调换将军就调换。 不光太子注意到了姜家,李暮歌也注意到了。 或者说,从知道荣阳想要杀她那一天开始,李暮歌就在等姜家回长宁。 荣阳对太子太重要,想要杀她,太子第一个不同意,可若是荣阳有了替代品,那太子也就不会再想方设法护着她。 姜家有个小女儿,和贵妃一样,从小在军营里长大。 小说里,姜家的小女儿成为了太子良娣。 李暮歌记得有读者说过,太子信任一个半途出现的太子良娣,不信任他妹妹荣阳,是作者故意给反派降智。 当时小说作者回复了那个读者,告诉读者,荣阳也是皇位竞争者,太子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荣阳,这才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暮歌那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比起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太子更信任自己的妾室,是一件放在皇室里,逻辑和情感都很立得住的事情。 因为前面就有皇帝和贵妃这对政治联姻成功的例子摆着,而且,荣阳确实也能继承皇位。 若是荣阳不服太子,她有起事的资格和能力。 而荣阳一直以来脾性乖张跋扈,太子对她多有忍耐,在太子的视角里,荣阳看上去就不像个没有威胁的皇妹。 要是没有大公主,荣阳简直是太子的头号敌人。 李暮歌等着姜家入局,等着荣阳和太子闹掰,在等待之中,她抽空见了见覃家大娘子。 覃家大娘子覃韵诗,是个人如其名的世家贵女,优雅贵气,一看就很有学问的样子,身上自带读书养出的风华,如诗如画。 覃家之所以派覃韵诗来见李暮歌,是因为觉得李暮歌会更偏向于请女子为幕僚,一如她身边的颜士玉。 覃韵诗见到李暮歌后,行了一礼,她行礼跟别人都不太一样,李暮歌觉得很像颜士玉,又跟颜士玉有所不同。 颜士玉性子风风火火,覃韵诗要更慢一些,心境想来更平稳。 李暮歌有了一点儿兴趣。 她本来想着,不管覃家派谁过来,她都好好接待,以后用不用另说,毕竟她看重的不是人,而是覃家这个家族。 现在看来,或许她能找到第二个颜士玉。 “见过长安公主,殿下万安。” “免礼,覃大娘子坐吧。” 覃韵诗是覃家大娘子,按照辈分,淑妃是她的姑母,她与十公主她们算是表姐妹。 比李暮歌大两岁,日前正与人议亲。 “听说,大娘子与崔家郎君的好事将近,本殿下提前道一句恭喜了。” 覃家议亲能找到的家族无非那几个,如果没有想要嫁入皇室的想法,又不想让家中女儿低嫁,便只能往更高门第去选。 崔家是一个好目标。 “多谢殿下,没想到小辈之间的婚事能传入殿下耳中,此乃覃家与崔家荣幸。” 覃韵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精美的请柬。 上书崔覃二姓结通家之好,字迹娟秀,言辞诚恳,希望李暮歌能亲临。 “六礼竟已走到请期这一步了吗?可真是快。” 确实快,从纳采到亲迎足足有六个步骤,覃家和崔家就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全都搞定了,现在已经定下婚期,不日成婚。 李暮歌看了一眼婚期,就在下个月的吉日。 太快了,没见过这么快的。 世家贵族之间谈论亲事,少说都得一年半载才能走到亲迎的步骤。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此乃六礼,中间两家常有争论,尤其是请期这一步,更是要讨论许久才能定下。 “确实急了些,在下前一位郎君,不幸染疾离世,崔氏郎君恰巧也遇到了此事,我们年岁都到了,加之之前聘礼与嫁妆都已齐全,所以没费太多功夫。” 李暮歌没想到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见覃韵诗面露哀痛,李暮歌一句节哀已经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马上要大婚,这个时候说节哀好像不太好。 李暮歌还在纠结说什么比较合适,覃韵诗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开口再次邀请李暮歌,“还请长安殿下赏脸莅临。” 李暮歌看了眼时间,那天她好像休沐,倒是正有时间。 于是她收下了请帖,冲覃韵诗点点头,道:“放心,本殿下会备一份新婚贺礼前去。” 覃韵诗从李暮歌这个态度里,察觉到了她对覃家的友好。 覃韵诗想起之前淑妃娘娘从宫里传出的消息,淑妃娘娘说长安殿下对覃家似有偏见,如今看来,消息有误。 想到淑妃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对覃家日渐不满的态度,覃韵诗心中有稍许沉重。 李暮歌看出覃韵诗有心事了,看覃韵诗的性格就不像是会直说苦恼之人,索性直接问道:“覃娘子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送一封请柬吗?” 覃韵诗抿了抿唇,浅笑嫣嫣,她点点头说:“韵诗确实还有一事想要请求殿下,还请殿下莫要与宫里的淑妃娘娘合作,深查十公主的事。” 淑妃的举动瞒不过覃家,她对孩子的死一直没法释怀,找上亲姐姐也死于蛊术的十四公主想要合作一事,更瞒不过覃家。 “覃家害怕被牵扯进巫蛊之术里?还是怕,再有人被巫蛊之术害了性命?” 李暮歌没有立马答应。 覃韵诗看出来了,若她不说明白,李暮歌不会如覃家之意。 “殿下,覃家从不害怕所谓的巫蛊之术,巫蛊之术不过是小人所用伎俩,一些不见天日的虫子,难道还想翻了天去吗?至于神鬼之说,多为人心所化,世上从无鬼神。” 覃韵诗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目间是浑然天成的高傲,与颜士玉如出一辙,是独属于世家贵胄的傲骨。 李暮歌没想到,她会从一个古人口中听到反封建迷信的话。 “殿下难道信神佛之说,因果之论?”覃韵诗见李暮歌没有接话,就面露难色地问了,随后她又加了一句,“若殿下相信,那在下也信。” “我不信,比起天定的报应,我更相信人。” 李暮歌穿越而来,还回档百余次都不死,按理说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相信神鬼的力量,信她的一生,就是某个看不见的神的随手一掷。 但李暮歌就是不信。 什么报应?天定的报应哪儿有她人为的报应爽啊! 真要是相信有报应,那她应该等着上天降一道雷,把她的仇人统统劈死! 等雷是等不到的,李暮歌想,她还不如想想往仇人身上绑个引雷针,有时候科学比神学要好用多了。 覃韵诗见李暮歌和她想法一致,暗自松了口气,如果她和未来追随的君主意见不合,恐会生出许多矛盾来。 覃韵诗接着说:“鬼神一说纯是虚假妄言,可惜世人多为神鬼一说所蒙蔽,前朝哀帝求仙问道,举国之力助自己免去巫蛊之害,以求长生一事犹在眼前,朝堂之上,理应少谈鬼神,以免重蹈覆辙。” 李暮歌听明白了,覃韵诗的意思是说,她不相信巫蛊之术害人,更相信是人用巫蛊之术害人,可皇帝是世人的一员,他不会相信传闻中神秘不凡的巫蛊之术威胁不大,覃家怕皇帝成为第二个齐哀帝。 李暮歌赞同覃韵诗的猜测,因为老登特别惜命,都开始去青龙山祈福了。 其实按照原本的剧情,皇帝老登开启寻仙问道支线只是时间问题。 李暮歌说道:“言之有理,巫蛊一事,是该到此为止。” 李暮歌其实是最不希望深查的人,十公主和六公主是怎么死于巫蛊之术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覃韵诗很满意李暮歌,她发现这位长安公主没有端华公主一般外露的勃勃野心,看似很无害,但实际上,长安公主不弱于人,不是个甘于平庸的性子。 看她前十六年身处宫宇,一朝入朝堂,直接得了封号,就能看出她心有谋略。 第86章 长安公主在朝堂上表现同样亮眼,朝会上,立于群臣面前不卑不亢,提出的科举改制一事,利国利民,可见她心怀万民,并非自私自利之辈。 太子也好,大公主也好,都是眼中只有皇位的皇嗣,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或大公主上位,大庄不一定能变好。 身为皇帝,眼中没有国家,没有百姓,那便是下一个当今陛下! 在覃韵诗看来,当今陛下简直是庸碌无为之君的代表,前半生他兢兢业业,为了得到皇位,稳固皇位,做了许多明君才做的事情,骗了许多人。 现在他老了,意识到自己皇位稳固,就开始回归本性。 庸碌无为比昏庸无道强一点,是覃韵诗对皇帝最高评价。 李暮歌也很满意覃韵诗,她非常高兴自己手底下又有了一位高级人才,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得再接触看看。 覃韵诗离开前特意跟李暮歌说了一句。 “殿下,覃家的请帖还送到了姜家,姜老将军届时应当会来贺喜,听说他此次来长宁,带回自己两位孙儿,有意为两位孙儿在长宁寻两桩好婚事。” 李暮歌明白了,这是在提醒她,如果想要争,最好是能抢一抢兵权。 此刻李暮歌才有了自己马上要进入夺嫡战场的实感,兵权将是她的入场券。 太子有凌家,大公主身后看似没有兵权支撑,实际上先帝在位时,为大公主留下了不少军中人脉,有好几位老将军都暗自支持大公主。 干净的无主势力里,姜家是最强大的一支。 看中姜家的人不止李暮歌,太子想要,大公主也想要,甚至还有其他人,同样动心。 即将入长宁的姜家,就像是一块行走在路上的大肥肉,谁都眼馋,谁都想扑上去咬一口。 可惜肥肉外头有一层铁皮,不想将牙咬碎,就得用怀柔的手段,让肥肉自己脱下铁皮,跳到嘴里。 姜家的那两个小辈,将会是关键。 李暮歌回忆了一下,书里好像没有仔细写姜家另一个小辈的事情,只说小女儿成了太子良娣。 所以李暮歌回忆一下,连另一个小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这么没有存在感,李暮歌倒是有些好奇了。 一晃时间到了七月中旬,天气还很炎热。 李暮歌早上睁开眼,就听见了隔壁乱糟糟的声音,她派人过去问问,很快就有个宫人哭哭啼啼地过来了。 那宫人进来便跪地,委屈又害怕地说道:“启禀殿下,娘娘一早看见殿内摆了供案便红了眼,哭了一阵后将糖饼果子等全都砸了,供案也被掀翻了,连、连六公主的灵位都砸了,殿下,奴等不知如何是好,还请殿下吩咐。” 原来是良嫔又发疯了,这次发疯力度很强,把六公主的牌位都给砸地上了。 李暮歌先是疑惑地念叨了一次牌位,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中元节啊,六皇姐夭折,连皇陵都没进去,哪儿能连一口吃得都不准备,收拾收拾重新摆上吧。” “可是、可是娘娘她……” 宫人怕极了,六公主死状凄惨,砸了她的牌位再摆上,她真怕六公主晚上回来啊! “不必害怕,既然母妃不忍看,那便摆到春和宫来吧,反正六姐就是在春和宫出殡,回了我这儿,算是回老家了。” 李暮歌说的话有些奇怪,好在宫人怕得不行,根本没有去深想奇怪之处。 只有李暮歌,想起了现代的笑话,兀自发笑。 经典惊悚小笑话,晚上跟着人,跟到坟头上,人说你跟着我干嘛,我到家了。 李暮歌是真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甚至还想给自己立个供桌,死了那么多回,她还一次供奉都没吃上过呢。 可惜她这个愿望不能实现,没听说过活人给自己立供桌的。 中元节这一天还挺忙,李暮歌上午要祭祀亡者,下午去道观或佛庙里捐钱,让道士僧侣诵经超度亡魂。 等到晚一点,还得去河边放河灯,这一步完成,就能回家了,晚上尽量不要出门。 李暮歌离宫前,六公主的供桌已经又摆上了,这次摆在春和宫里,李暮歌看了一眼,贡品就是些寻常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她平日里想吃多少吃多少。 心里舒服了,李暮歌出宫寻人游玩去了。 今日约了颜士玉,穆盈栀要在家里供奉她兄长,没打算出门。 颜士玉终于得偿所愿,在另一家酒楼约见李暮歌,远离了文绮楼,今日还看不见穆盈栀,可把她高兴坏了。 在二楼窗户看见李暮歌的马车后,她直接从酒楼里走出来,到门口迎接李暮歌。 “十四娘子可算来了,这家酒楼的素食可好吃了,快来随我上楼品鉴!” 酒楼在万佛寺附近,李暮歌看见几个去万佛寺上香后归来的人在酒楼大堂内吃饭,放着香的篮子就在手边搁着。 “菩提居,这香积厨的名字倒是挺好听。” 佛寺附近专门提供素食的场所就被称作香积厨,李暮歌知道这事儿,但她还没见过做成酒楼规模的香积厨。 李暮歌步入酒楼内,看见柜台后的伙计正在盛酒,哑然失笑。 香积厨卖酒,多少有点儿奇怪了。 第48章 “毕竟是酒楼,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做正事,酒是少不了的。” 颜士玉注意到李暮歌在看酒, 立马解释道。 “嗯, 一点儿不意外,上楼去吧。” 李暮歌其实接受良好,就是没见过, 所以想要多看两眼而已。 两人从楼梯上去,走过楼梯的时候, 能听见底下人在谈论着此次的盂兰盆法会。 每年中元节的时候,佛庙都会举办这种声势浩大的法会,是入乡随俗, 又是一种节日的庆典,李暮歌之前没有参与过,觉得挺稀奇的。 “他们称呼咱们的中元节为盂兰盆节, 听说是音译而来, 本意为解倒悬,是极苦的含义。” 走入包厢, 坐到了位置上,颜士玉开始给李暮歌解释盂兰盆节的由来,同时也是没话找话说。 李暮歌到还真不知道, 盂兰盆的本意是解倒悬, 估计外面大多数百姓也不知道盂兰盆的意思。 不过知道也没什么用,节日照样过,而且大部分人还是称呼今日为中元节。 盂兰盆节估计只有佛教徒,以及在佛寺前会被提起。 听着颜士玉的声音,李暮歌的思绪逐渐离家出走。 最近她在复盘, 复盘她之前复仇的步骤中,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太好,她打算之后改进一番。 现在她要开始对付荣阳了,荣阳可不是之前她对付的那些小卡拉米,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以免阴沟翻船。 颜士玉不知道坐在对面的李暮歌脑子里装得全是与中元节无关,但又都很阴间的事情。 她继续说盂兰盆节。 “解倒悬其实与传说中的人死后堕入六道有一定关系,盂兰盆,拿这盆盛满美味珍馐,奉于先人,不让他们受饿鬼道之苦。他们一向推崇解救世人,倒是没有脱离初衷。” 李暮歌回过神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颜士玉的最后一段话。 佛怜世人,拯救世人。 她从窗户向下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是去往佛寺的,他们手上都拎着篮子,篮子里有烧香拜佛的一应物件,还有不少给自家先人的供奉。 “这些年来,民间拜佛的人越来越多了。”李暮歌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像是在阐述事实,又像是在忌惮什么。 颜士玉没琢磨出李暮歌此刻的情绪,斟酌片刻,小心开口,“先帝崇尚佛法,没法子啊,前朝因那些老道直接灭了国,确实得小心些那些老道士。” 颜士玉的话和之前覃韵诗曾经说的话,此刻完成了重叠。 李暮歌觉得,真正害怕道教的人不是皇帝,而是世家大族们。 “我记得有个前朝的皇帝,要死要活的想出家,被朝臣们劝回来三次。” 历史有时候惊人的相似,在李暮歌所在国家的古代,有个皇帝干了同样的事情,那就是南朝梁武帝萧衍,三次出家当和尚。 “前朝信的人比较少,鬼神之说,虚无缥缈。” 颜士玉对这些宗教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实在躲不开,那她选择佛。 李暮歌能理解颜士玉对道的排斥。 这些年来出名的道士,要不用长生之术要皇帝的命,要不就直接造反要皇帝的命。 总而言之,道士从很早就开始搞革命了,是坚定的反封建斗士,喜欢顺民的统治阶级不喜欢道士可太正常了。 “许多不打算出家的世家贵女都会选择挂名在道观之中,成为坤道,变为方外之人。”颜士玉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穆盈栀,她好像就是个方外道士,“道观其实也挺好。” 不然想不成亲,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李暮歌听出颜士玉话语里藏着的苦闷了,她有些稀奇地抬了抬眉,“怎么?有人催婚?” 第87章 催婚,这个词颜士玉没听说过,但从字面上,也能理解其意思。 颜士玉想了想,点了点头,“催婚,没错,他们就是在催婚!不过不是催我,是催我三姐。” 颜士珍还没成亲吗? 李暮歌微微一怔,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提过颜士珍成家与否,更没听过颜士珍有没有孩子之类的。 颜士珍今年应该有二十八了,和大公主同岁,放在现代不算什么,放在这里,确实有些大龄了。 要知道大公主的女儿朝阳郡主,今年都已经十二岁了。 李暮歌在心里一算,又觉得不对,大公主成亲时间是不是太早了? 算一算时间,岂不是及笄没多久,便与大驸马成亲了? “大皇姐十五就成亲了?” 颜士玉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到了大公主身上,她算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 “对啊,大殿下成亲的时间好早。” 之前就说过,正常世家贵女出嫁都得到十八九,晚一些的二十也有,刚及笄就出嫁的贵女实在是很少。 大公主身为皇室公主,手握大权,没人能逼迫她成亲,所以她是自己想要那么早成亲的。 这个话题并没有深入,大公主成亲的时候,李暮歌和颜士玉估计才刚学会跑,还是人类幼崽,根本无从得知当时发生的事情。 好在饭菜上来了,也不用随便乱找话题说话了,两人果断开始埋头苦吃模式。 正如颜士玉所说,这家菩提居的饭菜别有风味,素食做得完全不逊色于大酒楼的硬菜,李暮歌吃得频频称奇。 要知道李暮歌可是个无肉不欢的家伙,最爱吃肉,每顿饭没有肉,她胃口能少一半。 而这顿饭,一口肉都没有,李暮歌最后吃得愣是有些撑得慌了。 “调味的厨子手艺一绝,太好吃了。” 李暮歌感觉宫里的厨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手艺,等她在外建府,她一定要请那位厨子到府上做几顿饭。 颜士玉见李暮歌吃得顺心,心情大好,她就说嘛,当初她能带着殿下去文绮楼吃饭,自然也能让殿下爱上另一家酒楼的饭菜。 菩提居距离国子监也不算特别远,以后殿下中午没有什么事,肯定会来菩提居吃,减少殿下去文绮楼的次数,就能减少殿下见穆盈栀的次数。 颜士玉越想越觉得在政斗方面,她简直就是个天才。 天才很快也吃撑了,李暮歌和颜士玉坐不住了,正好底下人少了许多,两人干脆下楼出去逛一逛。 人要是太多,李暮歌可不敢往人群里扎,她惜命得很,怕出意外。 前段时间她才刚经历过刺杀,小心为上。 下午之所以人少了,是因为大多数人已经来佛寺上过香了,下午他们会去河边放灯,或就在家里张罗着摆供,晚上好祭拜先人。 来都来了,李暮歌选择也去佛寺里看看,上一炷香。 李暮歌来得时候,万佛寺上香的香客都快排到门口了,她吃完饭过来,人已经少了大半,没怎么排队就到她了。 颜士玉进去后跪在蒲团上叩拜了几下,手里捏着在门口买的香,拜完起身插在大香炉里。 在烟气中,她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李暮歌站在一旁,只弯腰拜了拜,随手将香同样插在大香炉中。 比起颜士玉,李暮歌的姿态实在是太随意,一看就不是很虔诚。 过往的香客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李暮歌,像是在说,不虔诚你进来拜佛做什么? 人拜佛,本就是拜得自己的欲望,想要得到,想要拥有,于是求神拜佛,希望能够借助外力,得到自己想要的。 无论是寿命、健康、财富,通通都在这一声声佛祖保佑之中。 李暮歌抬头看着那巨大的金身佛像,她眼中无喜无悲,没有丝毫欲望。 “十四娘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颜士玉手上拿着签筒,随手摇晃着。 李暮歌摇了摇头,“没有求不得。” 因为知道,所求之物求不到就是求不到,所以压根不去强求。 她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想要一切醒来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想要让她的仇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她想要一个完美的家庭,仁父慈母,还有真心对她好的兄弟姊妹。 这些都是注定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求到佛祖面前,也无济于事。 颜士玉不明白李暮歌情绪里低沉的那一部分,她说道:“我有,我希望祖父和姐姐都能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她最后一个音落下,签筒里跳出来一支签。 翻过来的签落在地上,上头两个字让颜士玉脸色微变。 李暮歌也有些惊疑,她将颜士玉手中的签筒拿过来,大概翻了翻。 里头一共五十支签,算上地上那一支,一共五十一支,大多数都是模棱两可的好话,上上签比较少,上签和中签比较多,下签少,下下签更是少得可怜。 颜士玉就是从少得可怜的下下签里,随便摇出来一支下下签。 李暮歌查看签筒的时候,颜士玉已经将那支下下签从地上捡了起来,她神情凝重,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了。 “所谓命运,并非一成不变,求签又不是定命,事在人为,莫要在意。” 李暮歌干巴巴安慰了颜士玉两句,颜士玉勉强笑笑,将签塞回签筒里,也不拿去解签了,显然完全放弃了求签这件事。 旁边的小沙弥更是大气不敢喘,颜士玉去还签筒的时候,他怕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因为在那支下下签落在地上的时候,颜士玉身上的气势十分骇人,让人完全认不出那是平日里开朗直爽的颜士玉。 颜士玉没有理会被吓得不轻的小沙弥,直接跟着李暮歌走出了万佛寺。 等她离开万佛寺,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愉悦,好像那一支下下签的插曲并不存在。 倒是李暮歌,走出去之后回头看了眼万佛寺的大门,心中满是疑惑。 难不成真的那么灵? 颜太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别说长命百岁了,小说里,他根本没有扛过今年的寒冬。 颜士珍因为颜太傅的死,不得不日夜处理颜家事务,还得安抚各方人马,加上大公主手底下鱼龙混杂,她一刻不敢放松,亲人离世的悲痛加上日夜不停的劳作,导致颜士珍在这个冬天,一病不起。 颜士珍心思太深,她郁郁不得志,多年郁结于心,明明还是壮年,身体却不知积累了多少病,这一病,直接敲响了她的丧钟。 李暮歌正在想,要不要帮颜士玉一下,至少让她看重的亲人,能有一人继续留在她身边时,颜士玉已经恢复了活力。 看见前头有卖灯的小摊,颜士玉兴高采烈地招呼李暮歌,“十四娘,咱们去放河灯吧!” 人们相信,世间所有河流都与地府相通,顺河流而下的河灯之中写上对逝去之人的思念,逝者一定能在另一个世界收到。 颜士玉想写给十几年前,死在“匪徒”刀下的东安亲眷们。 李暮歌能写的人可多了,她的哥哥姐姐们都凑齐五杀了。 但是提笔瞬间,李暮歌谁的名字都没写,只写下一句“此去经年,望汝珍重”。 她和原身没有见过面,无论是纸上还是现实中,都不曾见过。 她不知道原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原身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但李暮歌知道,原身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是个很有才情,很有见地的孩子。 如果原身能在现代的身体里继续活下去就好了,在那个世界,原身一定能够肆意挥洒她的汗水,能够尽情发挥她的天赋。 看着河灯顺着河水流向远方,李暮歌浑身一轻,像是卸下了心头的重担。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李暮歌不清楚,中元节与其说是祭奠先人,不如说是给每一个失去重要之人的活人,进行一次集体心理治疗。 灵魂处于地狱,时刻身受煎熬的从不是逝者的灵魂,而是满心怀念的活着的人们。 李暮歌望着水面,心道: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让你我的敌人,都下地狱! “啊!!” “救人啊!有人掉水里了!” “快救人快救人,有没有人会洑水?” 突然,上游一阵混乱,远远听着,像是有人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 这条小河河水还是挺急的,真要是掉水里,第一时间又没捞着,就会被水往下冲。 李暮歌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猛一看像个巨大的紫色灯笼,仔细看就能看见,原来是一个女子的外罩在水上浮着,整个荡开,变成了一个球。 里面应该是有空气,女子不会洑水,但靠着这个意外形成的“游泳圈”,愣是没有落下去。 “士玉,能安全救上来吗?” 颜士玉在听到声音后就已经开始活动手脚了,现在听见李暮歌问她,她立马点头,说了声可以,等女子快到她们这边时,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第88章 周围岸上已经有不少人围着了,也有人和颜士玉一样跳水去救人,岸上还有人找来了长树枝,往河中间伸,希望能将人拦下来。 真要是往河中间去了,那就麻烦了。 李暮歌吩咐跟在人群中的护卫将马车赶过来,再多雇几辆,多准备些干净的衣物和巾帕,再去买来姜汤,等河里的人上来,都先进马车再说,别看现在天热,真要是被水泡了再吹着风,绝对能得个风寒。 在这个时候,风寒可是能要人命的重病。 颜士玉在水里灵活的像是一条鱼,她飞速游着,很快就有到了那落水女子身边,动作熟练地从落水女子身后靠近,一把环住落水女子的脖子,将人往路边带。 寻常不会洑水的人落水会胡乱挣扎,这个时候谁靠近,谁就是落水者的救命稻草,如果不从背后将人控制住,挣扎无理智的落水者,很可能把会水的人也拖下去。 颜士玉已经做好了被落水的女子一通乱挠的准备了,谁知那落水的女子十分配合,一点儿都不挣扎。 颜士玉那一瞬间,觉得这种反应似曾相识。 李暮歌当时落水,也是这样配合,世人都说十四公主不会水,但在颜士玉看来,殿下在水里跟在家里一样轻松自如。 难不成这个也是假落水? 颜士玉来不及想太多,人不挣扎更好,省得她费事。 她将人往岸上带,发现到了岸边,那人还是没有挣扎。 别是死了吧! 颜士玉震惊,赶忙上了岸,回头拽河里的人,将人拽上来后,那人张嘴就放声大哭。 颜士玉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只能和周围围上来的女子一起,七嘴八舌地安慰对方。 落水的女子远看身型像个成年女子,救上来才发现,她面容稚嫩,显然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十四五岁,还是个少年人,只是身高比较高。 李暮歌眼疾手快,给两个浑身湿漉漉的家伙递姜汤,等她们喝下后,又给了她们干燥的帕子,接着将两人从热情群众的包围圈里拽出来,塞到马车上去。 见李暮歌处理得极好,同时落水和救人的人都没事,热情群众们渐渐散去,几个从河里出来的救人者,李暮歌全都是同等待遇。 只有颜士玉和落水的人上得是李暮歌的马车,其余人都是李暮歌临时雇来的马车。 等入水的人全都上来,并且进了马车,上游赶来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女郎。 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身高比周遭女子要高出一个头还多,比不少男子还要高一些,她并未故意扮做男子模样,只是穿着男装,一脸焦急,几乎是一路跑过来,步子极稳极快。 她身后还跟着不少家仆,全都身量很高,身材壮硕。 那位女郎到了之后,先掏钱给周围热情帮忙的群众道谢,打听好下水的人都在车上换衣服后,便又掏出一个钱袋,等那些下水的人换好衣服下来,她领着仆从一一道谢,钱便是谢礼。 “多谢诸位今日出手相助,这是一点儿谢礼,还望诸位莫要推辞。” 那女子口才了得,不少人不想拿谢礼,觉得无功不受禄,都被她一一说服,涨红着脸将钱收下,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人都走得差不多,女子终于走到了李暮歌跟前。 “谢过这位小姐相助,小姐出力甚多,还望收下谢礼。” 女子知道李暮歌提供了马车和驱寒的姜汤、干净的衣物,十分感谢,给李暮歌的谢礼比其他人都要重。 此刻颜士玉还没换好衣服回来,李暮歌估计颜士玉这个真救人的,会拿到更多谢礼。 李暮歌没有客气,将女子递过来的荷包收下了,她还摸了摸荷包,里面不是银子就是金子,分量不轻。 哪儿来的富婆? 女子似乎有些震惊李暮歌收谢礼的迅速,继续劝说的话到嘴边咽回去,变成了一句赞叹,“小姐可真是个性情中人。” “我不缺雇佣马车、购买衣物的银子,你也不缺这些谢礼,我做好事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善心,你给谢礼是为了偿还这份恩情,既如此,有什么好推让的,收下它,大家都舒服。” 李暮歌不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她做了好事,就需要被人感谢,谢礼太贵重,李暮歌自然会退回,但只是一点儿金银,对不差钱的人来说,这是还人情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哈哈哈!确实如此!”女子本来只想给银子了事,现在突然有了些想要结交对方的想法,“不知小姐可方便留下名帖?在下不日将会登门拜谢。” “我不是救人的人,这些谢意就足够了。” 李暮歌眼神快速在女子身上转了一圈,发现她腰上挂着个玉牌,牌子上写了一个“姜”字。 这种玉牌上的名字或图案,大多有特殊含义,多是世家大族用以展露身份的饰品。 姜,说明这女子姓姜。 李暮歌还发现,这女子说话时的音调有些特殊,并不是长宁本地人,再加上她一身利落打扮,一举一动皆十分有力,打眼一瞧就是个习武之人,李暮歌有了个想法。 不会吧?这么巧? 遇见姜家人了。 李暮歌在打量那姜家女子,对方也在打量她,可李暮歌身上干净得很,根本没有任何展露身份的饰品。 只能从李暮歌穿得衣服上看出来,她出身不低,因为衣服料子是平民百姓用不起的绸缎。 “十四娘,那女郎好像晕过去了。” 姜家女刚要开口继续套话,就听见马车那头传来一道声音。 转头一看,救她妹妹的恩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这位更看不出来历,浑身的衣服都换了一套,全都是路边成衣铺子的衣裳。 十四娘,是哪个大族家里的小娘子呢?姜家女心中闪过一丝疑问,后疑问被她暂时搁置,她妹妹晕过去了,她没时间跟这位神秘的十四娘继续套话了。 “快将小妹带下来,找个医馆安置!”姜家女吩咐身后的婢女,她身后跟着的婢女也不是普通人,比周遭的男子还要高半个头,身体很壮实,一个人就能轻松将那落水的小姑娘抱起来。 见小妹离开,姜家女将腰间玉牌摘下,递给颜士玉。 “恩人,大恩不言谢!日后恩人若有什么事,尽管来姜府说一声,无论是什么事,我姜芝林必定竭尽全力相助!” 姜芝林? 颜士玉都没弄明白这人名字是哪三个字,就觉得手里一重,然后人唰的一下就走了。 “她?她是谁啊?” 颜士玉一头雾水,问李暮歌。 李暮歌一摊手,“她不是说了,她是姜芝林。” “姜芝林是谁?”颜士玉更不明白了,她好像没有听说过长宁有这么一号人。 李暮歌摇摇头,她不清楚,不过她有了一点儿猜测。 “想来,是大家等了许久的姜家人。” 看来姜家在西南名气不低,姜芝林这个名字更是大多数西南人都知道,所以姜芝林到了长宁后,还会习惯性只留下姓名,默认对方知道她的来历。 第49章 “不是说, 姜家人至少还得再等七日才能到长宁吗?” 颜士玉难掩惊讶之色,姜家十分重要,颜家也不想错过见到姜老将军的机会, 因此一直很关注姜家的行踪。 按照推测, 姜家的部队再怎么赶时间,也得七日才能到长宁,姜老将军带着一堆人呢, 走不快。 “可能是有人提前到长宁了,小辈们想要尽早到长宁城看看, 顺便参加一下长宁城的中元节,很正常。” 李暮歌想起了那个不小心落水的“小妹”,“你在车里问到落水的那个女郎, 姓甚名谁了吗?” 颜士玉摇摇头,“她被吓得不轻,而且说话带着很重的西南口音, 后来更是直接吓晕过去了, 什么都没问出来。” 颜士玉能明白那小姑娘为什么会反应激烈。 她本来在河里生死一线就已经很害怕了,结果被救上来之后, 周围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别人也听不懂,就越想越害怕, 最后硬是把自己给吓晕过去了。 “如果那位姜芝林女郎是姜家人, 估计就是姜家的二娘子,她的小妹,就是那位姜家小小姐了。” 李暮歌说着,记起了一段小说剧情,小说里姜家小小姐嫁入东宫为良娣, 看那位小小姐的样子,今年估计才及笄没多久。 李暮歌心道一声造孽,太子都当爹的人了,今年二十有四,娶个比自己小九岁,才刚及笄的小姐当妾室。 “那位小小姐胆子不是很大,真没想到,竟然是个从小在边境军营里长大的孩子,她应该是小姜将军最小的妹妹吧?小姜将军孔武有力,在战场上拼杀三年,斩敌数百,与姜老将军如出一辙,没想到他小妹一点儿手脚功夫都没有,也不会洑水。” 颜士玉说这话时,语气古怪,大概是没有想过,一个武将之家,全员虎将,竟然会养出一个胆子像是小白兔的纯善孩子来。 第89章 李暮歌没说什么,只是叮嘱颜士玉将玉牌收好,别弄丢了,然后两人就各回各家了,天快黑了,中元节的晚上可不好在街上乱逛。 与此同时,另一条街的医馆之中,姜芝林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妹妹,伸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头发。 “不害怕啊,是大姐不好,让你受难了。” “姐,我想回家……” 姜家小妹带着哭腔说着,姜芝林看得心里难受极了,眼眶一热,差点儿跟着掉下泪来。 她张了张嘴,特别想告诉妹妹,她们马上就回家。 身后的仆妇看出了姜芝林的心软,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二娘子,再等七日,老将军便到长宁了。” 姜芝林心猛然一落,一种沉重的压力压在她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狠狠深呼吸了两下,最后才恢复情绪,继续温和地劝说妹妹。 “芝芙,祖父他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就能一家团聚了,等在长宁过了年,大姐保证,一定带你回家,好不好?” 姜家小妹名姜芝芙,姜芝芙从小胆子就很小,她害怕黑。害怕长得凶的人,害怕巨大的声响,害怕虫子,害怕凶猛的野兽。 她不光胆子小,还很爱哭,忍不了疼。 关键是姜芝芙运气从小就有些差,她没事儿就会遇到一些意外,像是落水这件事,已经不止一次了。 按理说应该让姜芝芙学会洑水,增加她的自救能力,无奈姜芝芙自小就控制不好手脚,别说学洑水,有时候姜芝芙路上走得好好的,都能平地摔一跤。 姜芝林还记得,小时候的姜芝芙特别瘦弱,她是个早产儿,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祖父想要让芝芙习武,芝芙只蹲了两天马步,便一病不起。 一点儿风都吹不了,一点儿苦也吃不得,祖父总是说芝芙是个世家小姐的命,应该投生到长宁的大世家之中,做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家贵女。 姜芝林又揉了揉妹妹细软的头发,心道,姜家也是世家,姜家人世代戍守西南,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姜家的军功那么多,难道还没法养好妹妹吗? 明明小妹在西南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到了长宁,逛逛街都能掉水里,简直跟长宁相冲! 姜芝林想到这儿,神情更加坚定了,她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芝芙放心,姐姐一定让你回西南,回家去。” 她不懂祖父的谋划,她只想护好自己的妹妹。 姜芝芙重重点头,往前一靠,头搭在了姐姐的肩膀上,因为落水害怕到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安全感,渐渐平静下来。 “姐,之前落水,我特别乖,没有乱挣扎,也没有妨碍别人救我,救我的那位女郎好厉害,她在水里,像是大鱼一样。” 姜芝芙平静下来后,便有心情跟姐姐说一说她在水里的见闻了。 “好,芝芙真厉害,以后一定要记住,落水后千万别乱动,放松四肢,尽量仰着头,知道吗?”姜芝林又叮嘱了一番妹妹,随后才说:“救你的那位女郎确实不是寻常人,不仅是她,还有一位与她同行的女郎,观她二人举止,出身肯定不低。” “姐姐有问她们是谁家女郎吗?”姜芝芙有些好奇,她问完后,有些羞恼地低下头,“我、我一直说不好官话,没问到恩人的名字,我真的太笨了,又笨又蠢,还那么倒霉……” 姜芝林先是摇头,想要回复姜芝芙的问题,她没有问到那位恩人的姓名,当时着急,只留下了自己的玉牌。 听到姜芝芙丧气的话,她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姜芝林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安慰。 “芝芙,你不要这么说,才半个月你就能说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还有,你一点儿都不笨,也不蠢,你就是个普通人啊,咱们普通人没有那么聪明,不可能过目不忘。至于运气,你想想,寻常人溺水,很难全须全尾被救上来,你却每次都能逃出生天,这哪里是运气不好呀?这运气已经很好了。” 在姜芝林的安慰里,姜芝芙慢慢活泼起来,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看得周遭的奴仆瞠目结舌。 还是大小姐有办法啊,小小姐在大小姐面前真的很灵动,比其他时候都更灵动,像个没有任何问题的正常人。 姜芝林觉得,她妹妹就是个普通人,但所有人都将她妹妹看做傻子。 聪明人天天被人说傻,天长日久便真傻了,何况她妹妹不是那么聪明。 祖父想让芝芙留在长宁,他认为芝芙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留在西南那个不稳定的边境,但姜芝林觉得,这个抉择是错误的。 若是连家人都靠不住,芝芙孤身一人留在长宁,又能靠谁呢? 时间一晃,中元节过去,最热的天气也离开了。 天气逐渐转凉,这一段时间温度是最适宜的,不少人外出游玩,长宁附近的各处景点的游客络绎不绝。 连宁泽世和宁疏白都出去玩了一天。 只有李暮歌,白天忙晚上也忙,科举改制的事情彻底定下来了,目前几乎全部由她外祖和舅父管,她应该不用这么忙了才对。 可是庄子上的庄稼都成熟了,全都能收了。 春种秋收,这一轮庄稼全都是李暮歌的心血,别人出城是游玩,她出城是去庄子收庄稼,哪怕自己不下地,也会盯着别人收,自己手上捧着装订的小本子记录。 毛笔记录实在是不习惯,李暮歌烧了不少木炭做炭笔,裹着一层布就开始写。 白天写完,晚上回去誊抄整理,就这么忙活了半个月,才将她试验田的数据全都整理好,分门别类,从中寻到了在长宁城附近种地,目前最科学有效,人人能用的法子。 只是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得等明年秋天才能确定。 不过她这个试验田的实验方法是非常奏效的,而且对当地能形成特别有效的推广,亲眼看见试验田里庄稼长势的佃户们纷纷表示,明年他们一定使用李暮歌的种植方法种地。 和以往朝廷推广一些新的粮种和种地方法,农人强烈的反对情绪完全不一样。 李暮歌好不容易整理好了种地的事情,又开始思考佃户们这种有违大庄官员常理的行为。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自己写总结了,这个问题,她丢给了最近跟着她跑了好几趟农庄的穆盈栀和颜士玉。 穆盈栀倒是很快就送上来了一份策论,颜士玉则慢了两天,主要是颜士玉对情况不是很了解,调查情况都调查了两天。 两人送上来的策论,核心大同小异。 都是认为,佃户们看到了李暮歌的诚意,被她感化,用比较文绉绉的方式说,就是君主仁慈,庶民自然顺从。 又是顺民思想那一套,李暮歌看完后表示很有参考价值,但绝对不是答案。 李暮歌上大学只到大二,而且大二才开学没多长时间,她高中上学的时候还比较认真,到了大学,就没那么拼命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知道她要穿越,她每天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 要是她能再有点儿文化,哪儿至于现在迷茫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在李暮歌的抓狂情绪里,覃家大喜的日子到了。 覃韵诗与崔家的三郎君成亲,李暮歌拿着覃韵诗给的请帖,到了崔家。 因为是覃家嫁女,所以她得到崔家来。 崔家在京城的宅邸很大,因为崔家有一位开国国公,封号为“成”,成国公本人已经七十多了,年轻时在朝中做事,现在早已告老还乡。 崔家的三郎崔珏是成国公的孙儿,成国公有三个儿子,崔珏的父亲是成国公的小儿子。 成国公那两位儿子运气不太好,早年因各种原因,都没能活过他们的父亲。 所以成国公的小儿子成了世子,据说这位世子最喜欢的儿子就是崔珏,覃韵诗与崔珏联姻,是覃家和崔家强强联手,日后覃韵诗很可能会成为成国公夫人。 李暮歌光是理清崔家那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就废了一晚上的时间。 她真的很讨厌这些贵族,为什么那么能生,为什么那么能活! 有时候真的很想让常怀忠复活,然后再砍几个世家贵族的人,减轻一下她的负担。 当李暮歌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李暮歌就知道,自己已经背家谱背疯了。 这还是只看了崔家的,没看覃家的,不然她能更疯。 世家大族确实能生,导致存在时间长的世家大族,主支旁支的人加起来能有几百上千人。 好在,真正优秀的人到哪儿都是少数,包括这种大家族,真正能混到长宁,并且重要到需要李暮歌记住名字的人,更是只有千中之一二罢了。 因为世家关系的错综复杂,所以李暮歌在崔家看见工部侍郎崔明璋这个老熟人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惊讶。 崔明璋是崔家人,虽然是旁支里的旁支,但他还是工部侍郎,别的崔家旁支不必邀请,崔明璋则不能缺席。 第90章 “没想到会在今日见到长安殿下,臣请殿下安,殿下可是三叔父亲自请来参加婚宴的?” “三叔父?” 李暮歌刚想抬手说免礼,就被崔明璋一句三叔父给惊住了。 崔明璋顺着李暮歌抬手的动作直起腰,收了礼,对李暮歌的惊讶毫不意外,他只是带着公式化的笑容解释了一句。 “今日成亲的崔珏崔子铭,便是臣的三堂叔父。” 崔珏有字,这很符合崔家老牌世家的习惯。 一般来说,世家贵族的人都有名有字,但是因为大庄太|祖本人有一些外族血统,外族没那么多规矩,所以太|祖就没有字。 太|祖影响之下,大庄皇室的皇嗣都没字,有一部分世家追随皇室的习惯,也放弃了取字,转而取居士、散人一类的名号。 崔氏很古老,两百年还不能改变他们的习惯。 别看崔明璋叫得亲热,实际上他和崔珏关系可远了,不过现在为了拉近关系,他连“堂”字都省去不叫,那些远的不能再远的关系,更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利益一致,不是同一个姓也能沾亲带故,何况真的同属一族。 李暮歌想到一件事,“那你岂不是……”要喊覃大娘子婶母? 她没说后半句。 李暮歌抬头看看崔侍郎那张还算俊美,但难掩岁月痕迹,眼角鬓角都有些许皱纹的大叔脸,再想想覃韵诗今年不过二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轻面孔,有点儿想笑。 其实辈分大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放在崔明璋身上,李暮歌就是想笑。 大概是因为崔明璋一出场,就给李暮歌一个老狐狸的形象,所以她没法直视老狐狸叫年轻女子婶母,还得行晚辈礼的场面。 “殿下,今日荣阳殿下也会来。” 李暮歌没有将话说完,可她的表情已经显示出她的内心,崔明璋虽然被人拿辈分小的事情取笑已经取笑惯了,但此刻还是有些恼怒。 于是他果断说了一句李暮歌不爱听的话。 荣阳也来? 李暮歌倒是没听说此事,不过她表情管理满分,内心有些差诧异,面上照样不露分毫。 她有些惊喜地说道:“那可真是巧了,没想到崔覃两家的喜事,三皇姐也会来祝贺,崔侍郎可知三皇姐什么时候到?” “可能要等昏礼结束,晚上才来。” 昏礼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亲迎,亲迎通常是在黄昏时分完成。 李暮歌来得时候,就不是特别早了,等太阳走至西边,迎亲的队伍也走了过来。 门口开始吹吹打打,红毯之上,新人站在门口。 金童玉女开始抛撒五谷杂粮,门外凑热闹的百姓边上,则有人在抛撒铜钱,一片喜气。 共跨过火盆与马鞍,又跨了个米袋,李暮歌还是第一次看见要跨这么多东西的结婚现场,这也太危险了,要是脚下一个不注意,恐怕就得摔个大马趴。 好在两个新人走路都很稳当,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随后新郎弯弓射箭,三箭射到靶子上。 三箭分别代表天地人,李暮歌听旁边的人说,有一些骑射不精的纨绔子弟,成亲之时把这一步撤了,一个原因是怕自己射不到靶子上,当场丢人,另一个原因则是怕自己射偏射到宾客,到时候出意外,好好的日子出岔子。 太真实了,李暮歌像是看见了婚礼习俗的一点点改变。 她就混在人群里,看着覃韵诗手持扇子与崔珏拜了天地,交换信物后又举行结发之礼,随后覃韵诗入了洞房,崔珏出来答谢宾客。 李暮歌乃是公主,安排坐席时,将她安排到了主桌,这个时候,荣阳才到。 荣阳到的时候排场十足,跟李暮歌的低调完全不同,几乎屋中大半宾客都迎了出去。 看着荣阳众星捧月般坐在了自己旁边,李暮歌想,下次她也可以这个时间来。 她此次提前来,主要是对大庄成亲的步骤很好奇,她现在亲眼看过,已经满足了好奇心,下次自然可以晚些来。 新人拜完天地再来,既不会抢了新人的风头,还能拥有大排面。 崔珏的父母纷纷来招待宾客,主要照顾荣阳和长安两位公主,他们笑得合不拢嘴,态度十分热情妥帖。 皇室能来,确实是很给他们面子,而且一来来了两位有封号的公主,可见天恩。 他们以为荣阳公主到了,应该就是最大的荣幸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有人通报,端华公主来了。 随后又说,端华公主路上碰见了太子,于是两人一起来了。 这下李暮歌也得起身外出相迎了。 一桌子菜都快放凉了,愣是没法开吃。 一个婚宴,来了一群皇嗣,这件事让不少只是单纯来参加婚宴的宾客提起了精神。 崔家人显然没想到会来这么多皇嗣,原本只李暮歌一个人,他们还可以在主桌加个位子,来了荣阳公主,加两个位子也行。 现在一共来了四个,加四个位子,显然是不可能了。 干脆单独另设一桌,崔珏父母都过去陪着,甚至连成国公都来了。 主要太子到了,身为储君,太子的地位很高,只有成国公有资格陪同。 让太子坐主位,太子说今天大喜,他不该坐主位,跟成国公让了半天,最后主位空着了,太子坐在主位左手第一的位子,右手第一位子就是大公主,李暮歌坐右二,荣阳坐左二。 崔家夫妇坐在末位,成国公坐在了左三,崔珏父亲坐在右三,母亲则去了主桌陪同其他宾客。 这样就和谐统一了。 李暮歌挺满意这个座位安排,她一抬头看见了对面的荣阳。 说来,李暮歌有一段日子没见过荣阳了,她记忆里的荣阳是个特别高傲的人,成日里鼻孔看人,对谁都满是不屑。 现在的荣阳跟以前差不多,只是在看李暮歌时,终于正视她,而非和以前一般鼻孔看人了。 李暮歌现在不是个可以忽略的小透明了,她主持的科举改制目前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绩,虽说还没有进行会试,正视使用改制后的规则,但她能将科举改制推行到下面,没有遇到特别大的阻拦,这就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只差临门一脚,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有了政绩加身,哪怕皇帝并没有表现出对李暮歌的特殊优待,其他朝臣和皇嗣也不能无视她,她在朝廷上已经是个有名有姓的人。 看李暮歌几乎每隔几日就会上朝,每次上朝都有事启奏,便能看出,她是个手握实权的公主。 荣阳会无视被困在后宫,没有一丝声响的十四公主,她不会无视,走上朝堂,站在她面前的长安公主。 侍女捧着美酒入场,乐伎奏乐,正式开席。 李暮歌见成国公已经拿筷子,太子也动了筷子,便也拿起筷子,打算吃一口面前的美食。 结果对面的荣阳突然说话了。 “真是少见,长安竟然出宫来参加婚宴了,可是崔家送给长安的请帖?” 这个问题其实不应该问李暮歌,应该去问坐在桌子上的崔家人,是不是他们请得李暮歌。 崔世子下意识想开口,成国公轻咳一声,冲他指了指一旁的菜,崔世子赶忙拿起公筷为老父亲布菜,尽孝道。 他同时歇了开口的心。 崔世子心里想着,他之前听其他大臣说,新崛起的那位长安公主应该是大公主党,他那时还觉得长安公主应该没那么快站队,现在看来,长安公主和荣阳公主关系不太好。 众所周知,荣阳公主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 崔世子又想,他那个覃家的儿媳妇,与长安公主可是关系匪浅,好到能送出请帖,请来长安公主。 若是长安公主真的心向大公主,他那个儿媳不会让人误会崔家站队了吧?若不是覃家在宫里的淑妃娘娘所出两位皇嗣都已经去世,崔家不会同意与覃家联姻。 崔家向来主张不引人注意,低调才能长久。 谁都看不出崔世子心中藏着的担忧,现在桌子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位公主身上。 李暮歌看了看筷子上的菜,再看看等她回话的荣阳,最后还是选择先吃菜。 她都饿了,说说说,哪儿那么多话,非要在饭桌上说! 要不是素质不允许,李暮歌甚至想给荣阳翻个大白眼。 李暮歌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荣阳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她看着李暮歌一口口细嚼慢咽,吃完菜还吃了口饭,然后又喝了口汤,接着又去夹菜。 荣阳终于确定,李暮歌是真不打算搭理她了。 “长安,皇姐在问你话,你竟如此无礼?” 荣阳不打算轻易放过李暮歌,今天她还就要让李暮歌放下筷子跟她说话了! 一边的太子都有些不高兴了,他是让荣阳去试探一下长安,但没想让荣阳在饭桌上试探。 等吃完饭喝酒的时候不能说吗?非要这个时候开口。 第91章 荣阳不是不知道此刻开口不对,她就是故意为难李暮歌,反正荣阳公主嚣张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怕她行事无礼,旁人也会见怪不怪。 李暮歌如果被扣上无礼的帽子,反倒会颇受非议。 这是个流氓手段,非常不讲理,说句不要脸也不为过。 李暮歌第二次面对这种手段了,第一次是在皇帝面前,她戳穿了荣阳刺杀一事,当时荣阳也是如此对付李暮歌。 最后结果不了了之,皇帝强压着荣阳道了歉,荣阳没有付出一点儿代价。 李暮歌依旧不紧不慢吃饭,没有任何回应,在她眼里,荣阳说的话像是空气一样。 荣阳终于感受到了她平日里无视他人时,他人的感受,她脾气不好,此刻气得呼吸声都重了。 太子开口道:“荣阳,长安还小,想来是饿了,你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太子怕荣阳气急之下直接掀桌,今日不是她能随便掀桌的场合。 荣阳眯了眯眼,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也吃起来。 婚宴上都是圆桌,今日事事都寓意团圆美满,李暮歌想,要是分桌的话,她就不用看着荣阳吃饭了。 荣阳旁边还有个太子,这两人凑在一起,威力翻倍。 感觉会吃出胃病来。 李暮歌直到感觉饱了才放下筷子,她心态一绝,对面坐着杀身仇人都能吃得下去。 等李暮歌开始擦嘴漱口,其余人也逐渐放下筷子。 成国公借口人老了,要多休息,吃完饭就先走了,崔世子留下来陪着客人。 “今日宾客有许多人,世子不如去招待他们吧。” 太子嘴上说着体贴的话,实际语气更偏向于命令,这是在赶人。 “崔世子,可有安静的房间?本殿下喝多了,打算去醒醒酒。” 大公主也开口了,崔世子明白,这是要私底下聊聊的意思。 毕竟大公主全程都没喝什么酒,宴席才刚开始,怎么会喝多了,不过是个借口。 “有的有的,你来,带殿下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再吩咐厨房,送些醒酒汤过去。” 崔世子安排得极为周全,等皇嗣们离开,不光他松了口气,周围的宾客全都松了口气,放开了声音说话,脸上的笑都更明显了。 一堆皇嗣在旁边,他们提心吊胆,食不下咽啊! 听见自己等人离开,屋中笑声更大了,大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对太子说:“大喜的日子,有些人真是一点儿都没有自知之明,偏要过来讨人嫌。” “大皇姐所言不错,不受欢迎的人,今日不该来崔府。” 太子不甘示弱,立马嘲讽回去。 今晚不受欢迎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太子和大公主在互相冷嘲热讽,荣阳也没闲着。 她直接问李暮歌,“长安,你往常与崔家似乎并无联系,今日是谁请了你来?” “三皇姐不知吗?淑妃娘娘十分喜爱覃家大娘子,大娘子成亲,她不能亲临,自然要选个人,帮她来看一眼。”李暮歌没有直接说自己拿了覃韵诗的请帖,而是提起了淑妃。 李暮歌说完还特别无辜地笑了笑,说:“这些日子,三皇姐一直住在贵妃宫里,今日可算出宫了,可是贵妃娘娘的身体有所好转?三皇姐也有一段时间没上朝了,明日可要随皇妹一起上朝?” 李暮歌和荣阳目前都住在宫里,硬要说的话,还真能结伴而行。 提到贵妃,李暮歌发现荣阳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母妃身体已然无恙,明日本殿下就会上朝。” “那真是恭喜三皇姐了,之前宫里发生那么多事,皇妹很是担心贵妃娘娘的身体。” 李暮歌是真担心,她当时还在想,要是贵妃突然没了,不知道西北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到时候局势更乱了。 荣阳却以为李暮歌是在嘲讽贵妃,立刻提起了良嫔,“哼,良嫔缠绵病榻多时,长安你还是多注意着些梧桐殿吧。” 太子闻言眉头一皱,立刻喝道:“荣阳,慎言!” 良嫔是皇帝的妃子,是他们的庶母,寻常人家不必太在乎庶母,但皇家不同,妃嫔同样有品级。 太子心里对荣阳更不满了,荣阳怎能口无遮拦到这个地步,传出去,定会被扣上个不敬长辈的帽子。 第50章 荣阳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但跋扈如她,并不会觉得那话有什么不能说得。 她就是当着良嫔的面说,旁人又能将她如何? 所以对于太子的怒斥, 她只是冷哼了一声, 并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 李暮歌并不在意荣阳对良嫔接近诅咒的话语,她对良嫔又没什么感情,良嫔是死是活, 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之前不想让良嫔死,是觉得如果良嫔和六公主先后都死了, 她一个人在宫里,容易被人扣上不好的名头。 再加上,良嫔对西北出乎意料的了解, 能够成为她的情报来源,所以才让良嫔一直活到现在。 良嫔最近已经越来越疯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 成宿成宿的梦魇, 楼心澄说,她可能挨不过今年。 良嫔身体恶化是李暮歌对覃家态度转变的一个原因, 原本有良嫔在,李暮歌都想着要不要放弃覃家了。 李暮歌将脑海中那些权衡暂且放到一旁,将眼前的困难跨过去, 才是当务之急。 “三皇姐也是关心皇妹的母妃, 是好意,二皇兄不必训斥皇姐,毕竟是在外面,还是得给三皇姐留些面子,她又不是小孩了, 不能随口训斥。” 李暮歌这番话说出来后,太子和荣阳的表情都变得很不好看,大公主则一点儿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嘴角的笑容更加肆意起来。 “十四可真是,能说会道。” 太子顾及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并没有直接说李暮歌说话难听,用了一个偏向于褒义的词。 不过他内里藏着的贬义的意思,在场四人心里都有数。 “今日能来崔家,殿下想来是存着同样的心思,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李暮歌懒得跟太子在这里演戏,都光明正大得进了崔府了,难道还害怕暴露自己的目的吗? “确实如此,太子想来也是为了姜家人而来,这没什么不能说得。” 大公主和李暮歌在这上面是站统一战线,大公主也不喜欢跟太子在这儿试探来试探去。 大家都是披着人皮的狐狸,谁不知道对方人皮下是什么德行。 再说了,暴露双方目的,尴尬得绝对不是大公主,而是太子。 太子手下已经有了凌家,还对姜家示好,也不知道荣阳是什么想法。 大公主想着,看向荣阳。 李暮歌则站在大公主身侧的位置,言语间将自己的目的全部归结于大公主。 明面上,李暮歌还没有正式加入夺嫡行列,所以她不会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三人面前。 这场对于姜家人的争夺赛,只有太子和大公主作为参赛选手,她和荣阳,只是作为场外辅助。 不过最后真正能得到姜家的人,可不一定只有场上争夺的选手,这场比赛的赛场,不光是场上,场下照样可以进行比赛。 李暮歌看着太子和大公主针锋相对,眼底满是兴味,就差没直接催他们俩打起来了。 荣阳则对这个话题保持了相当程度的沉默,跟她之前小嘴不停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暮歌以为荣阳会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危机,没想到她已经意识到了,并且她和太子之间,已经出现了一些隔阂。 太子和大公主势力差不了太多,对姜家人的攻略进展也差不多。 要说联姻,太子确实是可以娶了姜家小女儿,大公主同样可以和姜家那位小将军在一起。 而且大公主比之太子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大公主不会限制小将军的发展。 小将军可以做大公主裙下之臣,同时也可以在外拼杀,再说了,姜家也不是没有其他儿郎,真要是想要联姻,人选多得是,不仅仅限于姜家嫡系那几人。 有时候,不明真相的人会觉得,有了联姻才有了站队,是先联姻,两家才合作。 这真是大错特错了,联姻其实只是一种契约,属于正式签订了契约,在契约签订之前,双方一定已经接触过,并且对于进一步合作达成了共识,这才有了签约的情况发生。 所以联姻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姜老将军到底怎么想得。 大公主和太子今日过来,不过是想要在姜家人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并没有想着靠一个照面,聊两句话,就能拿下姜家。 他们更多是提防对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先一步对姜家许下了让姜家人心动的承诺。 李暮歌将这场四人齐聚崔家的闹剧看得透彻,荣阳显然并没有看明白,她多半是被太子临时派过来的急先锋。 太子可能是要来之前,突然得到了李暮歌已经到了的消息,这才将荣阳喊过来,跟李暮歌打比赛。 第92章 所以荣阳对于太子的情绪才会那么别扭,太子对荣阳也有意无意的显露出一些之前隐藏很好的嫌弃。 等到了安静的房间里,四个人对坐,没事儿互相嘲讽两句,世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了。 接下来是没有一点儿有价值的谈话,全程都是废话。 等外面的喧闹声变小,宾客散场了,李暮歌果断提出她要回宫了。 “再不回去睡下,明日便起不来上早朝了。”李暮歌的理由非常充分,“十四就不在这里陪着各位皇姐皇兄了,失陪,先走一步。” 大公主顺势说要跟她一起走,然后她又说,正好路上可以顺路送一下太子,太子也就跟着走了。 荣阳也冷着脸起身离开,都走了,她留下也没用。 大家纷纷各回各家。 李暮歌回宫后,楼心澄还没走。 想起荣阳说的话,李暮歌将楼心澄喊来,问楼心澄良嫔现在身体如何。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问过了。 楼心澄摇摇头,表情凝重,“回殿下话,娘娘目前情况很不好,自从上次中元节之后,娘娘神智再次受创,目前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控制不住了?” “是,娘娘今日白天又发疯了一次,药量要增加。” 楼心澄现在给良嫔配的药里,有相当一部分安眠的药,那些药不能多吃,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容易影响到身体,可能越吃越疯。 可不吃,良嫔又不能好好睡觉。 如果一闭眼就是让她惊醒的梦魇,那天长日久,良嫔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得被熬死。 之前是处于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良嫔偶尔还是会被梦魇吓醒,但每天可以真的休息个三五小时。 现在这种平衡随着良嫔病情加重而失衡了,必须开始调整药量,可谁也不知道,加重的药量会不会进一步刺激到良嫔的神智,让她更加神志不清,发疯发狂。 李暮歌叹口气,“可真是难受啊。” 李暮歌看见过良嫔发疯时的样子,良嫔特别痛苦,她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会儿悲伤一会儿愤怒,有时候想要自杀,有时候想要杀人。 还会特别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对着别人说,自己看见了六公主回来了,她还说六公主穿了一身红衣,问她为什么不报仇。 喊报仇两个字都能喊一天。 偏执又可怕。 “淑妃娘娘说,她那边有个太医可以帮忙,不知殿下愿不愿意请那位太医来给良嫔娘娘看诊?” 看见李暮歌脸上的悲伤,楼心澄有些无力,她的医术只能到这一步了,随后她就想起了淑妃宫里的人带给她的消息。 “淑妃娘娘提到的太医,是之前给我十皇姐看病的太医吧,据说是楼太医的徒弟,算是你的师叔了。”李暮歌知道那人,“母妃的情况,和当时的十皇姐好像不太一样吧?” “殿下好记性,那人确实算得上是卑职的师叔,娘娘的情况不同于十公主,不过此类病症总有相通之处,或许可以让卑职的师叔一试。” “也行,明日让你师叔来看看吧。” 李暮歌不觉得现在的手段能够治好良嫔的病,不过有人愿意试试就试试,无所谓。 权当是为医学发展做贡献了,提供稀少的病症给医生,让医生练手,也能提高医生的医术嘛。 李暮歌怕楼心澄的师叔有心理压力,还说了一句保证,“不管结果如何,本殿下都不会怪罪你师叔,到时候让你师叔实话实说即可,不要用那些套话来敷衍本殿下。” 这是李暮歌唯一的要求。 楼心澄跟在李暮歌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对李暮歌的脾性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闻言立马点头说是,非常相信李暮歌的话。 十四殿下和宫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面对宫里的太医时,好像是带着一点儿尊敬的心理,而不是如其他主子般,觉得太医就算有官职,能救命,照样属于卑贱的医工,身份低微,不值得上心。 第二天一早,李暮歌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后准备上朝。 为她穿朝服的白芍很是疑惑。 “殿下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这几天要好好休息,暂时不去上朝了吗?” 前几天李暮歌忙着地里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好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而她目前在朝中还没有具体的官职,因此上朝这件事对李暮歌来说不是强制性每天都得去的工作,李暮歌在身体疲惫的情况下,果断将这个活动暂停了。 “今日与往日不同,今天的朝堂,一定很有看头。” 李暮歌毫不掩饰自己上朝没有正事儿,纯粹是去看热闹的目的。 白芍有些好奇,但她身为宫人,不敢多问,只能压下心里的好奇,为李暮歌整理好那修身的红色官袍。 李暮歌觉得紫色和红色真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两种颜色,对了,还有明黄色也是。 总有一天,她要穿上明黄色! 李暮歌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问题后,往紫微宫去了。 她之所以今天早上这么积极,是因为昨天在大公主上车之前,大公主叮嘱她,今天早上一定要上朝。 李暮歌觉得大公主昨天去崔府,除了想要在姜家人面前刷刷脸,顺便盯着太子不搞小动作外,也是想要和太子见个面,摸清楚太子现在和荣阳的关系。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大公主得偿所愿,于是大公主觉得,是时候动手了。 动手干什么呢?当然是对荣阳出手。 李暮歌大概都能猜到,大公主已经查到了西北军那边账本的事情了,户部查账查了那么久,最后甚至连颜士玉都防着了,要说没有收获,鬼都不信。 李暮歌刚进大殿,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宁泽世,路过宁泽世的时候,她低声说:“舅父,今日莫要提及科举一事,安静看戏。” 宁泽世听到那压得极低的声音,有些惊讶地抬头,只看见李暮歌走过去的背影。 他立马到宁疏白跟前,凑到对方耳边说了一下,宁疏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暮歌余光看见宁泽世的动作,心中很是舒服,舅父和外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无条件的相信她。 不消片刻,大公主进来了。 随后荣阳进入,太子与她先后脚入殿。 八皇子秦王也来了,除了这几个上朝的熟人外,李暮歌还看见了之前没有见过的面孔。 四公主萦关公主竟然也来了! 还有李暮歌没见过的九皇子李晏清,这两透明人都到场了。 李暮歌粗粗一看,觉得今日来人可真够齐的,出了年纪比较小的十二皇子与十三公主,其余人都到了。 李暮歌按理说不应该在这里站着,她应该跟十二、十三一样,在后宫老实呆着。 还好之前科举改制立功,不然今天这热闹场面,怕是要看不见了。 李暮歌心里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同时也感叹大公主够狠的。 当初大公主万寿宴上送游隼,在朝廷百官与皇嗣们面前丢大脸,看今天的阵仗,大公主这是要将那日的脸面挣回来,能通知的人,几乎都通知到了。 李暮歌不觉得那几个平日里不见人影,今天突然上朝的皇子公主是自己探听到消息的。 不可能,大公主不会提前泄露消息,要是消息传到太子耳中,今日还怎么搞事。 必定是大公主特意通知,就跟昨天大公主跟她说,今天一定要来上朝一样。 皇嗣一般是按照排名排位,不过李暮歌身有功绩,还有封号,她的品级比没有封号的九皇子要高,比向来不插手朝廷政务的四公主也要强上些许。 八皇子秦王也比四公主与九皇子要强,所以他同样排在面前。 于是站位变成了太子在前,大公主紧随其后,之后是荣阳和秦王,李暮歌站在萦关公主前面,九皇子站在最后头。 因为离得近,所以李暮歌趁着皇帝还没来,拉着萦关公主聊了会儿天。 主要是李暮歌询问四公主身体怎么样了。 萦关公主是个看上去非常温柔的人,几乎算是好欺负了。 她身体不太好,所以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些许苍白,说话时也有些气力不足,所以说话慢吞吞的。 和大部分性情风风火火的李氏公主们都不同,李暮歌觉得比起自己,萦关公主更像是个穿越者。 穿越前肯定是个名门闺秀,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受过良好教育,拥有完美礼仪的宅女。 萦关说她身体没有大问题,又体贴地询问了一下宫里良嫔的身体状况,安慰李暮歌不要太焦急,千万要注意身体。 关心到了方方面面。 李暮歌穿越过来后,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温和的善意,是真的很纯粹的那种来自于姐妹的善意。 这让她一直到皇帝落座,都还有些出神。 好在今日主角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她站在朝堂上,怎么出神都无所谓。 第93章 朝会开始,前头又是力行哭穷,六部的人轮番上阵,一个个哭自己部门有多难。 每天难得好像这个国家要亡国了一样,李暮歌都听出茧子来了。 皇帝处理政务几十载,是个熟练工,能从那些哭穷里听出六部的诉求,并且很快解决,这一点李暮歌还是挺佩服他的。 老登能坐稳皇位,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真本事。 听说老登年轻的时候更厉害一些,上了年纪,越来越拉胯,他以前当皇帝的时候,六部不会这么哭穷,是因为发现不哭穷,皇帝会觉得他们部门过得特别好,然后上压力,六部因此改变了方案,成天唱大戏。 李暮歌在这件事上,更佩服六部尚书的能屈能伸,以及灵活应变,还有他们在演技上的无师自通,每一个哭得都比后世明星哭得真情实感。 李暮歌想,其实能理解大臣们演戏为什么那么好,后世明星哭是赚钱的,哭成啥样都能赚到钱,无非钱多钱少的问题,而大臣哭是活命的,哭不好是真会死。 由此可得出结论,人类的潜力无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愧是圣人之言,震铄古今! 在李暮歌无聊到乱想时,六部流程终于走完了,皇帝问可还有事启奏,后排一个言官走了出来。 言官就是御史,李暮歌觉得干这工作的大臣一定一点儿都不内耗,因为他们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怼天怼地,每天看谁不顺眼就参谁! 当然,真正开展工作时,御史言官们肯定也很难,他们的工作绝对没有李暮歌想得那么美好,甚至往往工作内容与李暮歌的想象是相反的。 他们不光没法怼天怼地,还得学会打碎牙齿混血吞,他们如果想要加官进爵,想要在朝廷站稳脚跟,必须得“拜山头”,也就是进行站队。 就这么说吧,大庄的朝堂上一定有中立的大臣,但绝对没有中立的言官! 言官想正直,想不拜山头?那就等着一脑袋撞死在柱子上,或者是被调到其他部门,又或者直接被人赶出长宁吧。 大庄的官场是真的黑暗,这国家怎么还没出个黄巢? 李暮歌看着那站出来的言官眼熟的脸,心里胡乱想着,无聊的时候,她的思绪就会变得很跳脱。 现代人,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多正常啊。 那言官长得眼熟,李暮歌猜是大公主的人,因为她在大公主府上看见过一张与这言官相似,年轻个二十岁左右的脸,那人是大公主最近新收的幕僚。 果然,此人站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荣阳开炮。 准确来说是冲凌家开炮。 “臣御史台御史吴海明参西北大将军凌昭!通敌卖国,有谋反之心,还望陛下明察!” 嘶! 听到这个罪名,李暮歌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她耳边响起了一片吸凉气的声音。 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两分。 这个罪名是把整个凌家往死里踩啊! 常怀忠杀吴王,被判了个谋大逆的罪名,而吴海明给凌家冠上去的罪名,是十恶之首——谋反! “胡说八道!凌家世代戍守西北,凌大将军更是在西北斩敌数万有余,抵挡了胡族不知多少次进攻,实乃大庄忠臣,凌家自开国至今,两百余年从未有过叛国之举,对皇室更是绝无二心!吴海明你血口喷人!污蔑忠良,理应当诛!” 荣阳跳出来就是一顿输出,要不是在皇帝面前不好骂人,她下一句不当人子就要骂出来了。 吴海明冷着脸,并未和荣阳公主对着喷,只是将手中的奏折举高,“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身旁的太监走过去,将奏折呈给皇帝,皇帝现场翻看奏折,趁着皇帝看奏折的空子,荣阳同吴海明又说起来了。 主要是荣阳单方面输出。 “凌家在西北杀敌的时候,吴御史还靠老父母在家中卖鞋为生呢!要不是凌家在边关防着,吴御史哪儿能靠着老父母给得微薄钱粮考到长安来?更遑论被贵人看上,嫁女给你,供你读书科举!仔细说来,凌家对你有知遇之恩,做人可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凌家满门忠良,你吴海明竟有脸污蔑凌家!” 吴海明本来打定主意不跟荣阳公主吵,有理不在声高。 况且御史上奏的奏折能不能让皇帝信服,全看御史本人能不能说服皇帝,所以他的主要目的是哄好皇帝,而不是跟荣阳公主吵,分散注意力。 可是荣阳公主说话太难听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结果荣阳公主骂人专揭短,跟往他脸上呼巴掌没有区别。 “荣阳公主,您是公主,不是凌家人,您不知道凌家到底是什么人面兽心的东西,还是不要因为贵妃娘娘,维护凌家了!凌家倒行逆施,不尊皇命,养寇自重还屯兵一方,妥妥是乱臣贼子,忠良?他们也配!” “你个送儿子给人当面首的老怂货,你就该去战场上当先锋,看你能杀几个异族!你挑唆父皇与忠臣良将的关系,意图让大庄内乱,让边关不稳,本殿下看你才是那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荣阳骂着,手里的象笏已经扬起,要砸过去了。 吴海明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脸涨成了猪肝色,嘴里一直连声说:“粗鄙,实在是粗鄙,殿下哪里有一点儿皇室公主的样子!” “你敢做还不敢让人说?本殿下有一句话说错了吗!” 荣阳气急,但还有一点儿理智,没有将大公主这个幕后之人给牵扯进来。 荣阳也不傻,她知道如果她只针对吴海明,那她此刻敌人只有一个吴海明,如果她针对大公主,那就是她无礼,大公主党会对她群起而攻之。 届时群情激奋,哪怕有太子党的人护着她,她也讨不了好,更难以为凌家洗清污名。 李暮歌听得龇牙咧嘴,心道荣阳还真是个勇士,她是很讨厌荣阳,但荣阳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是她欣赏的品质。 可惜荣阳不光天不怕地不怕,她还不是个好人,坏人拥有了勇气,会更难对付。 “好了,吵吵嚷嚷的,还以为到了大街上,吴海明,你奏折上所言,可有证据?” 皇帝看完了奏折,抬头随口两句让已经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迅速冷静下来。 吴海明梗着的脖子缩回来一点儿,他拱手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均有实证!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叠起来的图。 李暮歌神情一滞,下意识看向站在荣阳身后的大公主。 荣阳则下意识看向她,大公主也在看她。 人群之中,宁泽世也在看她。 不是,原身复刻的军械图为什么会在吴海明手里?大公主连这东西都给吴海明了? 李暮歌看见了大公主眼底的冷漠,那是冰冷的算计,她还看见了荣阳眼中的愤恨,以及不减当日的杀意。 她被大公主算计了。 此刻,她被大公主硬生生拽入了这场夺嫡纷争中。 “此图是长安公主亲笔所画,陛下请看,这图正是之前工部出现残缺的军械,臣已经请示过工部的崔侍郎,此图乃是公布一名姓陈的主事所画,而那陈主事,之前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尸骨无存,连带着全家都被大火烧死了!” 吴海明提起大火,荣阳面上一冷,下颌绷紧。 太子则看了一眼荣阳,眼底藏着不赞同,就说不要多此一举,现在好了,被人拿着证据找上门了。 吴海明还要继续说,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声音响起。 “工部图纸画错了,致使军械出了问题,西北军兵器不足,不得已吃下此亏,将士们用有问题的兵器箭矢上战场,不知会有多少士兵因此而亡,桩桩件件分明都是工部犯下的大错,吴御史却要用西北军吃下的大亏,证明凌家有谋反之心,吴御史不觉得太离谱了吗?” 此刻为西北军说话的人,竟然是李暮歌。 这下连皇帝都有些吃惊了。 皇帝多看了几眼自己的十四女儿,他记得荣阳之前要杀她吧? 朕的十四女,莫不是个圣人转世,杀身之仇都能原谅,还能替仇人说好话? 皇帝想到这儿,不禁坐直了些,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李暮歌也不想开口,她本来是要看荣阳笑话,顺便将荣阳打下去的,但谁让大公主非要坑她一把呢? 乖乖听她的话,从杨家入手查多好,干什么非要提那场火!还要将军械图拿出来! 她后来还利用天火的传言,将魏王活活烧死,这个时候揭露火是荣阳放得,那魏王的死是不是也得重新拿出来说啊? 大公主是为求稳妥,打算双管齐下,从军械图和杨家两方面去攻击荣阳,为此不惜将李暮歌推下场做棋子。 但她不知道,她这一求稳,就摊上大问题了。 李暮歌从未依附于大公主,她不可能乖乖做大公主手中的棋子。 此刻李暮歌说着话,对上了大公主尤其冰冷的眼神。 第94章 她在大公主的注视下笑了,又转移目光到皇帝身上,拱手接着说道:“父皇,正如三皇姐所言,凌家在边关多年来屡立战功,护住我大庄百姓,这不是假的,所以说凌家有谋反之心,实在是无稽之谈,至于养寇自重,通敌叛国之说更是可笑,天下谁人不知,凌家数位儿郎死于胡族之手,凌家也斩杀了胡族王庭不知多少王子,两边之间是横亘百年的血仇,通敌之言,站不住脚。” 还好她之前留了个心眼,没帮大公主到底。 李暮歌为什么后来都不曾再关心过军械图的事情,也没有死盯着这件事不放了?甚至在对付荣阳的时候,不选择用账本对付她,而是选择从太子入手,让太子主动放弃荣阳? 还不是因为,这件事里,其实凌家确实算是无辜的,西北军那边大部分人都不知情。 只有小部分人以荣阳为首,准确来说,是以贵妃为首,跟杨家掺和到一起去了。 大公主其实查错了方向,她应该听李暮歌的,从杨家开始深查。 大公主不光先前查错了方向,今日开团也拉错了人,她不应该攻击凌家,她应该去攻击杨家。 因为真正通敌叛国,有谋反之心的是杨家,不是凌家! 第51章 “恩, 长安说的有几分道理,吴海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荣阳说话的时候, 皇帝一言不发, 就听她和吴海明在那里互相揭老底对骂,现在轮到李暮歌说话,皇帝给了一点儿反应。 可见皇帝本人, 其实内心并不喜欢他那个三女儿的态度。 或者说,皇帝并不喜欢看见荣阳为凌家说话。 李暮歌眼中暗芒微微一闪, 她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之前,就是大公主游隼死亡那件事里, 皇帝曾经怒斥荣阳,告诉荣阳她姓李不姓凌。 皇帝对荣阳每每向着凌家说话一事,看来早就很不耐烦了。 吴海明面对皇帝的问询, 微微一慌, 他本来有自己的节奏,而且他手头的证据都是一步步说, 且他手头证据,基本上都针对凌家。 现在荣阳和长安两位公主前后打断了他的节奏,皇帝管他要证据, 他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起来该拿哪个证据了。 他看向大公主, 想要从大公主那里得到一点儿暗示,明白接下来怎么做,结果大公主不动如山,连眼神都没有往他身上瞟。 全程盯着李暮歌。 李暮歌则一脸谦逊的笑,面对大公主略微显得咄咄逼人的目光, 依旧泰然处之,好似刚刚站出来打破了大公主对荣阳形成的封锁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大公主暗自咬牙,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个十四皇妹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她没想到,对方一点儿亏都不愿意吃。 你不愿意吃亏,那你早说啊!怎么别人让你吃亏你就吃了,我让你吃,你就反咬我! 怎么对待荣阳和对待她,还是两种标准呢? 大公主心情很不美丽,她觉得自己被李暮歌瞧不起了,怎么,她还比不上荣阳不成? 大公主不知道,李暮歌能当场还击就当场还,没法立马还击,她根本不会将亏吃下去,而是暂避锋芒,等日后有机会,直接送敌人一个地府游。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最好还是让李暮歌当场报仇,不然她之后报仇,绝对是你死我活。 大公主见吴海明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没好气的给了人群中另一个御史一个眼神,让那个御史照常上前弹劾杨家。 凌家那边暂且攻不动了,换个角度吧。 于是又有御史从人群中站出来,跟皇帝说,有一件和西北军有关的事,想要在此刻上奏。 “讲。”皇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一个势力被立起来当靶子,自然会有别人的箭射上去。 现在凌家就是那个靶子,西北军也算,其他人也想弹劾西北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经查,西北军一个军需官与杨家有旧,他利用西北军的遮蔽,偷偷运送军械到胡国售卖,此事已经持续数十年之久。” “什么!杨显!此事可是真的!” 皇帝大怒,比刚刚听到有御史弹劾凌家时,更加愤怒。 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凌家通敌叛国的可能性非常小,不尊君命是真,对大庄忠心耿耿也是真。 可杨家就不一定那么乖了。 杨显是太子妃的大伯,杨家这一代的领头人物,他乃门下省侍中,放在前朝,多数人会喊这个官职的人为宰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力极大。 到当今皇帝李麒时,门下省、中书省和尚书省三省中,尚书省的权力反倒会更大一些,这跟皇帝个人的喜好有关。 但不管三省哪个部门权力更大,能做到正三品官职的人,都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大官了。 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平日里都会比较看重他们,愿意给与他们一些其他官员没有的重视,像是在百官面前直接喊他们名字这种事,皇帝几乎不会干。 现在皇帝直呼其名,可见是真生气了。 杨显被喊了名字也没有任何慌张,之前大公主有所动作的时候,太子妃就已经告诉过杨家,恐怕杨家暴露了一些,后来军需官被查到,杨家也知晓。 如何应对眼下的危机这个问题,早就不知在私底下讨论过多少遍了。 “陛下,杨家家大业大,子孙繁多,里面出几个不懂事的混账,实属常事,当然,此人若真是做了这等下作之事,杨家绝不姑息,请陛下从严惩罚,杨家监管不力,可一并处罚!” 与其负隅顽抗,在那里嘴硬,说军需官和杨家没有一点儿关系,还不如直接认罪。 李暮歌垂下眼眸,掩去眼中不易察觉的讽刺。 杨显真是深谙说话的艺术,他刚刚说的话乍一听高风亮节,好似是个大义灭亲的光明磊落之人,实际上,他说话时,先是提醒了皇帝,杨家人多,不是可以随便处置的存在。 随后他又提醒皇帝,那军需官只是杨家一个微不足道的族人,他做什么,杨家都不知道,杨家愿意将这个军需官交出来平众怒。 最后他还提醒皇帝,杨家最多只能担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其余罪名,杨家不认。 看似认罚,实则是将罪名以及处罚全摆在皇帝面前了,像是在谈判桌上摆条件,接下来全看皇帝愿不愿意接受杨家的条件。 老狐狸,这是个真正的老狐狸。 皇帝显然也知道,杨家不是那么容易去动的。 先不说杨显本人为官多年,党羽众多,光是整个朝廷里,就不知道有多少和杨家有关的官员,动了杨家,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况且,杨家是太子妃的娘家,太子和太子妃夫妻同体,太子妃的娘家被铲除,太子的位置也会不稳,皇帝必须考虑到太子。 “恩,看来杨家并不知情,俗话说,不知者无罪,这事……” 皇帝说到这儿顿了顿,显然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此事。 大公主看出皇帝想要息事宁人的想法,她早就预料到眼前的情况了,没有真正具有决定性的证据,皇帝根本不可能轻易动杨家。 所以她看向那个弹劾杨家的御史,等他继续开口。 那御史不负大公主所望,再度开口,给杨显想要的实锤。 “陛下!臣有奏,杨家并非毫不知情!” 随后,他掏出了一本账本。 那账本肯定不是荣阳手上的账本,也不是那张莫名其妙,看不出什么问题的军械图,而是从军需官那里找来的,近一段时间,贩卖兵器,用来平账的账本。 “陛下,那杨家的军需官行事向来隐蔽,直到前段时间,太子送了一个杨家的郎君入西北军为将,杨家子不会领兵,上战场后,所领小队几乎全军覆没,连凌家的三小将军都被牵连,差点儿战死沙场,后杨家子不思进取,在军营还要美酒美人,凌家不允,杨家子找上那军需官,从军需官处支取大量钱银,军需官入不敷出,为平账,谎报战场上所有军械全部损毁。因此西北军军械短缺,连工部有瑕疵的兵器,也不得不拿到战场上使用。” 这位御史最后说得都有些口干了,李暮歌听了一大串,陷入了沉默。 大公主比她想象中要查得深,查得全面。 李暮歌看向荣阳,她等荣阳站出来反驳。 现在没人谈起工部那场火,李暮歌自然不会站出来反驳,她没想此刻跟大公主直接翻脸。 而荣阳,她脸上发黑,表情凝重,却一言不发,没有像李暮歌所想得一样,站出来帮杨家开脱。 杨家和荣阳之间,好像是出现了一些矛盾,就如太子和荣阳之间一样。 局势变得有趣起来。 将账本扯出来后,吴海明也找到了他的节奏,顺势跟皇帝提出,那军械图纸的问题。 “陛下,此图纸便是工部那一批有瑕疵的军械,那批军械从画图纸开始就有问题,造出来的那一批军械,根本就是用来平账的!只要人都死在战场上,也就没人会去追究丢失的大批军械,究竟都去往何处了。” 第95章 皇帝表情微变,他眯着眼睛看向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人都傻了,不是在说杨家和凌家吗?为什么突然又说到自己头上了? “陛下,臣、臣不知此事啊!” 工部尚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见皇帝表情不善地盯着自己,连忙出列解释。 可他什么都没准备,说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只能苍白诉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自己不知道这个理由,显然并不能让皇帝信服。 “将工部尚书关到大理寺去,朕之后会亲自审一审他,这件事工部脱不了干系!温川,此事交由你来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能遗漏任何罪人!” 大理寺卿温川出列应了一声是,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好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查案机器。 李暮歌看向前头三位,只能看见三个后脑勺。 不过从荣阳的后脑勺,李暮歌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愤怒,还有无奈。 奇怪了,后脑勺能有这么多种情绪吗? 或许是因为荣阳无时无刻都挺直的脊梁,此刻弯了些,双肩也向内塌着,给人一种遭受了重大打击,十分丧气的感觉。 今日早朝和往日持续时间差不多,但是往日走出紫薇殿的大臣们都很轻松,现在一个赛一个面色凝重。 李暮歌走在最后,想看看第一个来找她的人是谁。 往常一般是太子或者大公主,目的就是跟她说两句话,套套近乎,关心一下没什么上朝经验的妹妹。 今日,李暮歌觉得这两人都没有心情搭理她了。 果不其然,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半天,最后窜到她身边的,竟然是全程都在她身后慢悠悠走着的四公主! “长安,你今日怎么会想为三皇姐说话啊?” 萦关在问的时候,声音有一些发颤,好像是在害怕。 害怕谁?是害怕荣阳,还是害怕今日操控一切的端华? 李暮歌心里有些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原因,无所谓萦关是在害怕什么,她只需要知道,今天之事,远没有到结束的那一步即可。 之后她还有很多机会,扰乱大公主的计划,顺便报复荣阳的杀身之仇。 “我并非是为三皇姐说话,而是就事论事,凌家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冤枉,难不成要听之任之,叫有功之臣蒙冤吗?我做不到。” 李暮歌神情十分坚定,看得萦关眼底泛出些许敬佩来。 萦关叹口气,“长安,你是这个朝堂上少见的好人。” 可惜在朝堂上,好人注定走不长远。 这里容不下好人。 李暮歌摇摇头,“我算什么好人呀,四皇姐,你要不要入宫看看容嫔娘娘?” 容嫔正是四公主的母妃。 四公主点点头,她跟着李暮歌就是想入宫一趟,好不容易今日身体不错,能出来走走,早早回去也是无聊,不如入宫看看。 在路上,李暮歌才知道,原来四公主不是大公主喊来的,她是今日起来后,身体不适的症状减退许多,才想着出来看看。 没想到运气那么好,这个月第一天上朝,就碰上了大公主向太子党发难。 “其实太子还未当上太子之前,大公主与太子的感情还不错,姐弟俩人还一起放过风筝,就在母妃宫前那一片假山空地处。” 李暮歌和四公主刚路过一片空地,四公主突然开口说,李暮歌有些惊讶。 “真的?他们俩放风筝?” 李暮歌简直不敢想象,大公主和太子高高兴兴一起放风筝是什么画面。 其实很正常,大公主和太子年纪相仿,小时候肯定没什么玩伴,他们六七岁的时候,盛天皇帝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李麒忙于夺嫡,更没空管他们。 天真烂漫的孩子在一起相处,没有别人当朋友,自然跟对方玩得好。 而那个时候,荣阳估计还要人抱着呢。 萦关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以前,她其实也没真的看见过太子和大公主一起玩,她比荣阳还小,那个时候,她还在容嫔的肚子里。 这些事情都是容嫔以前跟她说起。 到了地方,萦关入内见容嫔,李暮歌则是跟容嫔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留着干啥,母女俩好不容易见一面,肯定有很多私房话要说,她留下来岂不是一点儿都没有眼力见。 李暮歌所在的春和宫距离容嫔所居住的宫宇,已经很近了,又走了一会儿,李暮歌便到家了。 她今日没打算去国子监,甚至都没打算出宫,她在等楼心澄口中的师叔过来,给良嫔看病。 李暮歌回来的时候,楼心澄已经带着她师叔等了好一会儿了,看见李暮歌,两位太医同时跟她行礼。 “免礼免礼,这位就是付太医吧?本殿下母妃是什么情况,楼小太医应该已经同付太医说过了?” 李暮歌雷厉风行,一点儿都不磨蹭,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上来就直奔主题。 这让不善言辞的两位太医同时松了口气,他们就怕李暮歌上来跟他们说一大堆官场上的客套话,他们得绞尽脑汁才能回答无误,简直比看十个病人还累。 付太医见李暮歌确实如楼心澄所说,平易近人,与宫里大部分主子不太一样,心中轻松少许,反应也快了些,立马回答李暮歌的问题。 “回殿下,楼师侄已经将娘娘的情况与卑职一一说明,卑职已经有了大致推测,此刻就剩把脉了。” “行,走,咱们立马去梧桐殿。”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李暮歌带着人就往梧桐殿去了,全程没有一句废话。 付太医到了梧桐殿,马不停蹄地给良嫔把脉,良嫔此刻正躺在床上昏睡,昨日楼心澄的药量已经开始加大了。 不然这个时候付太医根本没法给良嫔把脉,往常没吃药的良嫔,此刻正在发疯,寻常人压根没法近身。 付太医把着把着就叹了口气,最后放下搭在良嫔手腕上的帕子,同李暮歌行了一礼道:“请殿下恕罪,卑职医术有限,恐无法治愈娘娘。” 李暮歌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可有法子,让母妃能轻松一些?” “有是有,可那些方法,大多会有碍良嫔娘娘寿数。”付太医非常为难,他怕李暮歌不明白其中风险,跟李暮歌又解释了一下,“不管是什么药,娘娘都已经用过了,如今寻常的药对娘娘不起作用,非得用些猛药,而娘娘身体已经破败不堪,猛药下肚,娘娘恐会支撑不住。” 用药能让良嫔清醒的活过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但会缩短她的生命,不用药,她每天都会这么昏昏沉沉,人事不知的活着。 哪一样更痛苦呢? 李暮歌觉得,对于良嫔来说,或许清醒得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才是最痛苦的。 她知道良嫔是个很惜命的人,她没那么豁得出去,自私的人都比较珍惜自己的性命。 让这样的人清醒走向死亡,绝对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报应,真要是让良嫔疯疯癫癫的死去,那才是便宜她了。 李暮歌眼中是无法掩盖的悲伤,她似乎不死心地追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又能让母妃清醒,又不会让母妃短命吗?” 付太医和楼心澄同时沉默不语,真要是能同时做到,那不就能将良嫔治好了吗?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良嫔的病治不好! “殿下,臣等无能为力。” 非要为难他们的话,付太医表示,请另请高明,他们就这水平了。 李暮歌像是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低头沉默许久,最后同付太医说:“与其像个疯子,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母妃肯定更愿意清醒些,付太医尽管用药吧。” “殿下,那药太过凶险,还请殿下三思。” 楼心澄开口劝道,她不希望李暮歌一时冲动之下做出决定,日后后悔,再找她师叔麻烦。 “母妃现在已经有自残的迹象了,前些日子,她拿起碎裂的瓷片就往自己身上划,楼小太医,你亲眼看到的,所以哪怕今日本殿下不同意付太医用猛药,难道就能保全母妃长命百岁吗?” 自杀在李暮歌看来是一种解脱,她死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是受不住死去活来的折磨而自杀。 活着才是真的痛苦,李暮歌每次看见敌人死去,都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她是个好人,没有强留那些人,让他们生不如死的活着。 今日好人好事坐在良嫔身上吧。 楼心澄不说话了,她冲付太医微微点头,示意付太医,此刻长安公主所言句句属实,不会事后冲付太医算账。 付太医松口气,这才下去开药。 付太医一离开,楼心澄就想走,她可以去给师叔打下手,李暮歌叫住了她。 “楼小太医,本殿下有件事想要问你。” “不知殿下有何事?卑职是宫中一小小女医,并不知道太多。” 楼心澄怕李暮歌是向她打听宫廷里的秘密,吓得赶紧打补丁,不敢抬头看李暮歌。 第96章 李暮歌幻视了一下现代人发评论时,后头加括号,给自己叠甲的行为。 上网发评论跟宫里说话一样,都得小心不怀好意的人,也是辛苦。 李暮歌思绪走偏一瞬,然后又转了回来,她说道:“不必担心,不是宫里的事情,是宫外的事。今日朝会出了些事情,当然,那些事与楼小太医无关,主要是本殿下在朝会上,看见了许久不曾见面的四皇姐,回来的路上,更是与四皇姐结伴,去了一趟容嫔娘娘那儿。” 楼心澄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起来,皇嗣的踪迹以及朝会上出事了的消息,这些是她一个小太医应该知道的吗! 算了,听都听了。 楼心澄摆烂,认为不管李暮歌说什么,她都不会再有一丝情绪波动。 没想到李暮歌下一句就让她破了功。 “本殿下想要知道,四皇姐究竟是什么病,之前甚至连出门都做不到。哦对了,今日三皇姐也上朝了,想来贵妃娘娘的病好了,贵妃娘娘又是得了什么病呢?楼小太医就在太医院,肯定知道内情,还请楼小太医告知,本殿下必有重谢。” “这、这……卑职不能随意透露宫中妃嫔的病症……” 楼心澄吞吞吐吐地说着拒绝的话,脑子疯狂转弯,想要找出一个理由,应付李暮歌。 “随便说说吧,太医们说的话许多时候太过深奥,你简单说两句,说几个字也行啊。” 李暮歌态度温和,看不出丝毫强势,可楼心澄却被逼得满头大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随便说几个字还能说什么?不就只剩下说病人得了什么病了吗? “四殿下先天体弱,之前偶感风寒,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楼心澄选择先说四公主的病,这病众人皆知,没什么好隐瞒。“贵妃娘娘,娘娘她好似是因魏王去世,过度悲伤,这才缠绵病榻……” “魏王刚刚去世时,娘娘难道不伤心吗?怎么魏王去世一月有余,贵妃娘娘突然伤心到下不来床了呢?” 李暮歌相信楼心澄说四公主的话,却不相信她说贵妃的话。 贵妃肯定不是伤心过度。 这些日子,荣阳没有露面,贵妃也没露过面,太可疑了,更为关键是,魏王世子一直在宸极宫。 李暮歌想要斩草除根,可私底下无论派谁去查,都查不到魏王世子的下落。 大人能因为病重不出门,没有动静,谁都看不见人,这很正常,小孩子也能找不到? 那孩子是不哭不闹,还是一点儿病都不生啊。 说个笑话,一个从小身体就不好的孩子,亲爹死了之后,突然身体康健如牛了,还变得特别懂事,再也不哭闹了,安静的像个死人。 楼心澄在李暮歌的逼问下,特别为难地开口了。 “殿下,并非卑职有意隐瞒殿下,是宸极宫向来有专属的太医,贵妃娘娘的脉案全都由那位太医整理入册,旁人不能随意查看,卑职实在不知啊。” 第52章 身处后宫, 身居高位的妃嫔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太医,还藏着脉案不叫任何人看见。 这其实都很正常。 后宫危机重重,谁也不知道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 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满心恶意, 想将人置于死地的家伙,以上行为本质上都是自保。 不光贵妃这么做,皇后、太子、大公主和皇帝, 应该都会这么做。 李暮歌见楼心澄是真的说不出其他了,便笑了笑, 示意她不用紧张。 “不过是随口一说,没什么好紧张的,你不告诉我, 其实也没什么。”李暮歌说完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楼小太医, 你是个好大夫, 很有医德。” 她确定楼心澄是个好人,是这个后宫里, 少见的好人。 本来被吓得大汗淋漓的楼心澄闻言愣了楞,徒劳张开嘴又合上,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能感受到此刻李暮歌内心的感激, 就像是, 病人家属对医生的感激。 可是说实话,治疗良嫔那么长时间,楼心澄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明白十四公主与良嫔之间的母女关系,并不是很好。 有时候楼心澄还能听见良嫔呢喃自语的可怕话语,在那些呢喃里, 良嫔要求十四公主为六公主报仇,认为十四公主是个杀人如麻的冷漠之人。 没有一句话,是母亲对女儿的期许,甚至良嫔还说过,她的女儿都死了。 那些话,楼心澄从未对外人说过,如果十四公主听见那些话,她该有多伤心? 这个宫里,已经有太多伤心人了,能少一个是一个吧。 李暮歌对上楼心澄略带迷茫的眼睛,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让楼心澄去给付太医打下手了。 李暮歌有许多次机会,可以用各种手段拉拢楼心澄,在后宫拥有一个身份是自己人的太医,是一件好处颇多的事情。 但是一直到现在,李暮歌都没有选择拉拢楼心澄过。 因为楼心澄是个很纯粹的医者,她平生最大的心愿,大概就是能够精进自己的医术,编撰一本属于自己的医书,造福万民。 这种人,不应该将她拉入权力的漩涡之中,她不适合。 李暮歌看着楼心澄离开的背影,在内心嗤笑一声,嘲讽自己竟然还有善心。 她甚至还能将那一份善心用到和自己关系并不亲近的太医身上,李暮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圣人。 想到这儿,李暮歌打了个冷战。 算了算了,圣人还是留给别人去当吧,她就是个被命运玩弄的小丑,死去活来那么多次,还没将要杀她的人全都杀了。 荣阳和贵妃,这俩人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还有大公主,她今日明目张胆算计自己,是打定主意与自己撕破脸了?亦或者只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试探,想要试试看,她这个之前的盟友,究竟有几分本事? 李暮歌脑海里迅速充斥了一堆阴谋诡计,将她之前那点儿令自己恼羞的善良给驱散开来。 倒是楼心澄,到太医院给付太医打下手的时候,颇有些心不在焉。 她看不懂十四公主,也看不懂朝廷之中错综复杂的局势。 “师侄,多了点儿。” 付太医突然开口,让楼心澄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她抓药的时候,不禁多抓了一点儿。 “抱歉,这些日子给良嫔娘娘抓药,习惯了这个剂量。”楼心澄立马道歉,将药材拿出去一部分。 付太医叹口气,“最近你确实不容易,良嫔娘娘的病太棘手了,或许你之前用得药方药效最好,或许我的药方会更见效,结果如何,尚未知晓。” “先试试看吧,若是良嫔娘娘能够清醒的时间多一些,长安公主也能轻松一些,她今年还很小呢。” 长安公主还未到十六岁,确实年纪很小。 付太医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那个已经在朝廷上行走,一身气势压人,行事谨慎,举止得体的公主,其实年纪很小,才刚及笄没多久。 跟他小女儿年纪差不多大,而他小女儿,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今天吃什么,那些朝堂上的大事,她没有兴趣,也没人会告诉她。 这就是皇家公主和普通人家孩子的差距吗? 付太医微微摇头,他能保护自己在宫里安安稳稳活下去就很不错了,他的女儿,以后能平平安安长大,幸福快乐度过一生,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对于他们这些命如蝼蚁的人来说,公主皇子都是身在天边的人物,他们有时能掌控那些人的生命,有时,又被那些人左右着一条命。 李暮歌这边的人为良嫔时不时的疯癫而忙里,大公主府和太子东宫则为了今天的早朝而气氛紧张。 幕僚齐聚一堂,各持己见,你来我往的进行交锋,想要探讨出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能打击对手,又能保全己方。 但是说来说去,怎么也讨论不出一个好办法。 只要双方开战,那就根本停不下来,也不可能出现一个万全之策,他们像是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唯一能做得就是不停往棋盘上摆棋,然后想方设法吃掉对方的棋,想要没有损失,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讨论,天都黑了,也没讨论出个法子。 东宫如此,大公主府亦是如此。 到了晚上,众人散去,大公主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抬头问屋中留下来整理文书的颜士珍,“士珍,你觉得眼下的局面,究竟怎么做才能够破局呢?” 按照她们原本的安排,此刻头疼欲裂的人应该是太子,可是谁知道最后连她们的人也被卷了进去。 李暮歌那一段话,将凌家给摘出去大半,导致荣阳保存了不少实力,现在凌家开始反击,大公主的人手有了损失。 下午已经有几个工部倒戈向大公主的官员被抓走了,他们如果出了事,以后谁还敢倒戈向大公主? 大公主护不住人,以后手底下的人就会越来越少,所以对于现在的大公主来说,当务之急都不是扳倒太子了,而是变成了保住那些“弃暗投明”的大臣。 第97章 “其实,殿下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试探长安公主,长安公主年纪尚小,并不是敌人。” 颜士珍没有说出解决的方法,谈论一天了,她其实也没什么灵感。 因为最终结果如何,全看皇帝的心思,他们说再多,也没法钻到皇帝的脑袋里,看看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吧。 “唉,我何尝不知道她威胁不大,可我就是有一种预感,士珍,她成长的速度太快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你看看她身边已经围着多少人了。” 大公主只觉得脑袋更疼了,她闭着眼睛,向后靠去,口中像是梦呓般说着自己心中的担忧,“她很聪明,士珍,她真的太聪明了,每次看见她那双眼睛,我都觉得,她好像看透了一切。” 大公主对自己十四皇妹的忌惮,起源于那次在工部的谈话。 在烧焦的屋子里,身旁还有死状惨烈的尸体,大公主的一筹莫展,束手无策,通通被年轻的十四公主一语道破。 “殿下,长安公主只是个刚及笄没多久的孩子罢了。” 颜士珍不认为十四公主会对她们造成多大的威胁。 这是因为她没有天天去上朝,没有站在李暮歌的身前,每天听着李暮歌在朝堂上说话,体会着那份超出常人的政治天赋。 “你妹妹在户部做得很好,本殿下不止一次听见舅父夸赞她了,她今年也不过十六,对于你我而言,同样算是小孩子,可谁敢将她们真的看做孩子?你敢说,六娘子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烂漫的少年人吗?” 大公主从来不会觉得,这世上的天才如凡人一般。 天才就是天才,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与旁人不一样。 “臣确实不能说士玉什么都不懂,只是殿下,您的敌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子,只要太子下台,您拿到储君之位,天下近在咫尺,何必将多余的精力,放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呢?” 颜士珍其实能明白大公主现在为什么表现得攻击力如此强,因为大公主一开始,并没有将太子视作敌人。 小时候的大公主,实在是非常的幼稚,她相信亲情,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她从自己母亲和祖母身上,感受到的全都是纯粹的善意,因此她也相信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结果,皇帝和太子两个人在最后,各自刺了大公主一剑。 于是大公主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善意了,因为真心爱她的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人间。 “殿下,先将杨家废掉,只要杨家废了,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子,都没法阻拦殿下向前了。” 听了颜士珍的话,大公主的表情变了,那些说不出的沉重和愤怒,像是随着颜士珍的话,一点点消失。 大公主最后扶额叹了口气,“是本殿下太心急了一些。” 她的前半生,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导致她再也没法去信任旁人,颜士珍和驸马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相信的两个人。 “长安公主确实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殿下会想要压下未来的敌人,实属正常,如果不是今日朝堂之事,谁能知道长安公主是个如此理智之人。” 颜士珍也没想到,那个之前在大公主面前装乖卖巧,表现出对荣阳绝对敌视,一直以来都在帮她们的公主,看上去什么威胁都没用的小公主,竟然反应那么快,而且在利益面前,说翻脸就翻脸。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敌人,她也能说出帮忙的话来,帮助敌人脱身。 要是换到她身上,她绝对做不到这一步,因为她看见敌人,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用尽一切手段,将敌人杀了。 被颜士珍视作心机深沉的李暮歌,其实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李暮歌只是单纯觉得,帮大公主没什么好处,又不能用那个罪名,当场诛杀荣阳。 再说了,在大公主坑她的那一瞬间,大公主就不是盟友了,在夺嫡战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暂时的同盟或永久的敌人。 李暮歌确实讨厌荣阳,但她难道就会喜欢当敌人的大公主吗?开什么玩笑,她和大公主此前都不认识! 讨厌敌人,同时讨厌敌人的敌人,又不冲突。 在这种敌对双方都是她讨厌的局里,李暮歌最希望自己不掺和进去,坐山观虎斗,等着两人两败俱伤。 在她想看戏的前提下,强行将她从观众席上拉到场上唱戏的大公主,某种程度来说,会让荣阳更叫李暮歌讨厌。 同时被李暮歌讨厌的另一方——荣阳,她又跪在了宸极宫前。 这一片地方很少有人会通过,尤其是路过的宫人远远看见有人影跪着的时候,他们大多会识趣地走另一条路,绕开宸极宫。 荣阳跪在地上,眼中满是迷茫。 她习惯在贵妃生气后,被罚跪在这里了,从第一次被罚跪时的羞恼不安,到后来的习以为常,这个跨度长达十五年之久。 第一次她被罚跪,是因为她逃了课,去校场练武,回来后面对贵妃的斥责,她说自己想要去西北军营,不想留在长宁。 她喜欢舞刀弄枪,所以想去军营看看,想要跟她那些表兄弟们一样,在战场上驰骋,歼灭敌人,守卫国土。 然后母妃狠狠责罚了她,说她身为大庄皇室公主,没有一点儿公主的样子,她是李氏的公主,该有李氏公主的骄傲,她未来的该当一个权倾朝野的公主,而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剑,不通文墨的愚蠢之人。 幼时的荣阳不明白,为什么比她还不如的表兄弟们可以离开长宁,去往西北,她却只能每天老老实实,听从宫中教习的话学习礼仪,识字读书,甚至每日几时起床,几时睡觉,都得遵从规定。 长大的荣阳明白了,她是公主,是天生贵胄,凌家的子弟在战场上拼杀,为得是保护她。 她只需要在长宁就行,她只需要倾尽全力保住凌家,那是她的使命。 现在,她失职了。 她没能在朝堂上保护好凌家,她让母妃失望了,她没有处理好破绽,叫大公主的人查出了猫腻,暴露了私底下的事情。 西北很快就会得到风声。 到时候外祖父还有舅舅他们,会怎么做?来信怒斥母妃,还是默默为母妃扫清尾巴,承担后果? 他们,会回长宁吗? 荣阳猛地一惊,她抬起头,对上兰芝姑姑担忧的温和目光,随后她开口道:“请姑姑转告母妃,儿明白了,是儿错了,还请母妃给儿一次机会,儿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凌家牵扯进来。” 在凌家和杨家之间,荣阳会选择凌家,在凌家和太子之间,荣阳也会选择凌家。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凌家回长宁,凌家一旦卸下兵权回来,便会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兰芝满是欣慰地笑了笑,她转身走入殿内,同坐在上方,怀中抱着孩子轻轻哄睡的贵妃道:“娘娘,三殿下说,她已经知道错了,也想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几日刚下过雨,虽说外头不冷,但总归是有些潮气,您看,要不让三殿下进屋来跪着吧。” 贵妃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的孩子,笑了笑,说:“兰芝,你看长生,刚吃了就睡着了,这孩子可真听话,比荣阳他们姐弟都强,一点儿都不闹人。” 长生是魏王世子的小名。 兰芝笑了笑,她不觉得小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婴孩都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魏王世子闹起来的时候,娘娘就将孩子扔给宫人照顾了,实在闹腾那也是魏王妃在哄着,只有孩子乖的时候,娘娘才会抱过来哄一哄,自然会觉得孩子听话。 三殿下和五殿下出生那几年,朝里朝外都不安稳,娘娘怕孩子出事,全放在眼前盯着,相处时间长了,自然看见了两位殿下闹腾的一面。 “世子从小不凡,日后定会出类拔萃,继承魏王殿下遗愿,将魏王府发扬光大。” “他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人,你还瞧出他不凡来了,什么不凡,都是庸人,大公主像他这样大的时候,都知道跟她祖母说话,逗她祖母开心了。” 贵妃刚刚还在夸怀里的孩子,现在又冷了脸,她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宫人,让宫人带下去。 等屋中没了人,贵妃才说道:“让那孽障进来。” 兰芝见贵妃没有让荣阳再跪着,心里松了口气,应了声是,将荣阳喊进来了。 荣阳一进来,不等贵妃说话,非常自觉地跪在了贵妃跟前,还给贵妃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要是外头被荣阳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大臣们看见这一幕,估计会怀疑荣阳公主被夺舍了。 “儿见过母妃,问母妃安。” “本宫不安。” 贵妃一点儿没被荣阳表面的乖巧蒙骗,她和女儿斗智斗勇二十多年了,太清楚她女儿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那都是往轻里说,本质上,荣阳是个没有丝毫敬畏的人。 她不敬畏天地,不敬畏父母,不友爱兄弟,也不孺慕父母。 第98章 她是一匹独狼。 “母妃,儿错了,儿此次真不是有意,是杨家那边出了问题。” “杨家子和杨家那个军需官,都是你安排的。”贵妃声音冷了下去,“你说你不是有意?” “母妃,此前将两人送到西北,您也是知情的!” “本宫是知情,但你是怎么跟本宫说得?太子施压,你不得不送一个杨家人到西北,你说你会告知你的表兄们,不让他领兵,只让他在后头跟着,蹭一蹭军功,待上一年半载就调回长宁。那个军需官,你又是怎么说得?你说他是过去伺候杨家子的!荣阳,你跟你亲母妃耍心眼啊!” 贵妃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实木桌子一个角发出咔嚓的声响,应该是裂了。 屋中没人表现出异样来,好像一个宫妃一巴掌拍裂厚实的木料,是很正常的事情。 荣阳抿了抿唇,像是很不服气,她反驳道:“杨家就是这样同儿说的,是太子骗了儿!” “杨家蛇鼠两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对杨家有几分信任?杨家送人到你外祖营帐里,你难道不会查?你肯定是查过了,所以你清楚那个杨家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上了战场就会坏事的废物!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算到了一场败仗会让账本和仓库的军械对不上数,你又用让杨家子平账为理由,哄骗太子,让太子帮你走通工部关系,这些你都算到了,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你外祖他们知道那些事!” 贵妃确实了解荣阳,她说出的话,就是荣阳做的事。 荣阳见母妃全都知道了,撇过头去,直接破罐子破摔地说道:“是!儿是故意的!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隐瞒?让外祖他们保留对父皇的期望,对朝廷的期望,又有什么用!这些年来,若不是儿在外几次周旋,请求太子,父皇早就下诏书,让外祖回长宁,归还西北兵权了!” “现在难道比之前处境要好吗?你以为你是智者,能够掌控时局,却不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你让大公主查到了此事,端华她岂会善罢甘休!你这是要害死你外祖一家啊!” 贵妃气极了,见荣阳还一脸不服输的表情,气得她上前就踹了荣阳一脚。 荣阳不受控制得晃了晃身子,最后强忍着痛,跪直了。 “好啊,你现在长大了,为娘管不了你了!去,拿鞭子来!” 贵妃还真就看不惯这逆女不服输的作风,荣阳越是不顺从她,她就越要让荣阳明白,不管荣阳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到了她跟前,就是个女儿! 女儿就该听母亲的话,父母让她如何,她便该如何! “娘娘!还请娘娘息怒!” 兰芝跪地替荣阳求饶,她怕贵妃怒气上头,会活活打死荣阳。 荣阳闻言则笑了,眼中满是爱意,又深藏着恨意。 她像是要报复贵妃,再度张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扎在贵妃心上。 “当年,外祖父外祖母让你进宫为妃,你心中百般不愿,还是屈服了。我与小五降生后,你总说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究竟一切是为了我们,还是因为你懦弱,你无能,你没法反抗外祖他们!” “放肆!你这逆女!”贵妃被气红了眼,一抬脚踹在了兰芝身上,“贱奴,去取鞭子!” “不必去取,母妃,儿这里有!” 荣阳从腰上拔出一把软剑,她将软剑扔在贵妃脚边,金属落地,砸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贵妃看着那把软剑,看了半天,依旧没有勇气低下身,将剑拿起来,砍向自己的女儿。 她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凌家未来能不能功成身退,能不能保全性命,一切希望都在荣阳身上。 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 见贵妃迟迟没有动作,荣阳脸上的笑愈发狰狞,眼中则流出泪来。 她说:“小五已经走了,或许这天下真的有神,又或许是人为,但谁在乎呢?母妃你不在乎,儿也不在乎,他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因为他纵使有超越常人的武功,依旧懦弱无为,就和年轻时的母妃一模一样!” 贵妃还是没有说话,荣阳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冲刷脸上的笑意,等她平静下来后,她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哭过之后,荣阳心里反倒舒服了些,她起身,刚刚被贵妃踹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让她的动作显得格外吃力。 兰芝想要上前扶她,却因为刚刚贵妃的一脚,爬不起来。 荣阳晃了晃身子,站直了身体,她已经比贵妃要高了,她还年轻,贵妃已经老了。 就跟皇帝一样,他们都老了。 荣阳俯身将地上的兰芝扶起来,她没有说话,一切都很沉默。 屋里只有她们三人,如此私密之事,怎可能在一堆人面前说。 “若不让外祖他们清醒过来,儿如何能动用西北军?手上无兵,又怎能算作掌权?儿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军械图会遗漏到长安手里。”荣阳惨然一笑,“母妃,咱们凌家好像一直缺了一点儿运气,盛天皇帝在的时候,母妃在女将和宫妃之间,选了后者,让凌家比不上姜家,生孩子的时候,母妃又晚了皇后两年,让太子先降世。” 贵妃呼吸一滞,随后她也冷静了下来,转过身,跨过脚下的软剑,她坐回上位,平淡地说:“所以,你这次又倒霉了,被大公主抓了个正着。” 荣阳摇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母妃,说:“不,这一次运气站在儿这一边,长安她不敢让那场火的真相暴露于世人面前,所以她为我背叛了端华。正好,外祖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父皇查不出凌家来,该轮到杨家倒大霉了。” 第53章 接下来的几天, 朝堂上似乎格外平静。 朝会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样子,没有一点儿热闹可看。 李暮歌也没在朝会上看见那个温和的四公主了,只剩下让她越看越烦的前头几个人。 倒是听说大理寺的大牢挺热闹, 天天人来人往, 都是为了捞人的。 这个八卦是颜士玉告诉李暮歌的,颜士玉人是离开大理寺了,她之前交得朋友还在大理寺, 大理寺一些小事,颜士玉比邹少卿知道得还快。 李暮歌能感觉到, 眼下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假象,真正的滔天巨浪藏在后头,看这几日在朝会上, 太子和大公主都格外安静,就能知道,他们私底下绝对正在酝酿更加难以解决的祸端。 不过这些暂时和李暮歌没什么关系。 甚至和荣阳都没什么关系, 凌家一直没有回长宁, 皇帝派过去查军需官的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火烧起来,烧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下,李暮歌在文绮楼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覃韵诗。 自打和崔珏成婚后, 覃韵诗便开始在李暮歌面前“休婚假”了, 李暮歌觉得人家新婚燕尔,确实不应该过多打扰,因此没有主动去联系覃韵诗。 覃韵诗在崔家等了好些天,李暮歌迟迟未曾说要见她,直到今日, 她才收到李暮歌的消息,前来文绮楼相见。 这些日子,覃韵诗在崔家过得并不顺心。 倒不是因为其他,主要是覃家和崔家的理念不同,让她和崔家人平日里相处还好,一旦涉及到朝堂,就会爆发矛盾。 第一次矛盾爆发,是在覃韵诗几句话将关心自己立场的公公敷衍走后。 她跟夫君说明朝廷之上的僵局,让崔珏千万别学崔家那些听老祖宗话听傻了的长辈学,远离朝堂根本不可能保全家族,只会让家族在这种安逸之中,一日日衰败下去,想要让家族昌盛,必须去朝堂上,跟人争,跟人抢。 想当远离权力斗争漩涡的人,需得明白,有人就会有斗争,除非是一家子一起得道升仙了,否则谁都别想逃离。 覃家是这样教育覃韵诗的,崔家则自有一套理论,崔珏不想跟她一起卷到夺嫡之争来,于是矛盾爆发了。 这些日子,新婚夫妻俩没少爆发争吵。 覃韵诗感觉她和崔珏走不长。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下去距离相看两相厌的结局,没有多远了。 “崔氏一族的想法都差不多,远离朝堂,远离纷争,之前在大婚之日,将姜家人请来,又送了请帖给太子与大公主他们,已经是崔家能做到的极限。” 覃韵诗坐下来后,就跟李暮歌吐槽起崔家来,李暮歌正好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千年传承,被世人称赞的大家族究竟是什么样,于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全程。 覃韵诗说完这一段话后,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也表示自己要说的话全部说完了。 李暮歌笑道:“如此说来,崔家只想要提供一个戏台子,谁想要上去唱戏都行。” 崔家就是提供一个平台,剩下的任由选手发挥。 李暮歌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自保之法,既保证了崔家不会错过任何大事,又不至于被卷入纷争之中。 第99章 有参与感,还没有什么危险,挺有智慧的一种安排。 覃韵诗好像从李暮歌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丝赞赏,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殿下认同崔家避世之说,不打算拉拢崔家吗?” 覃韵诗本想要拿崔家和覃家当她的后盾,以换来在李暮歌身边第一的谋士位置,日后让李暮歌能够更加亲近她,而不是亲近颜士玉。 覃家现在太缺一个皇嗣了,既然选了李暮歌,他们当然希望能够拉近和李暮歌的关系。 崔家不配合她,才是覃韵诗现在对崔家怨气十足的真实原因。 “拉拢还是要拉拢的,总不能因为崔家不想干活,就完全无视崔家,只是拉拢要有方法,有手段。你可认识工部侍郎崔明璋?” 李暮歌对崔家可眼热了,不比她对姜家差多少,只是无论崔家还是姜家,都不是很好攻略。 李暮歌最后决定先从一个人身上下手,那就是崔明璋。 大公主的人能在朝会上说出工部隐藏的事情,必定是崔明璋倒戈向大公主,将旧主老底掀开给新主子看了。 崔明璋的背叛被大公主摆在了台面上,当日朝会没有将荣阳彻底压下去,后续荣阳绝对不会放过敢背叛她的人,崔明璋在当天,就被请到大理寺去了。 明面上说,是请崔侍郎配合查案,实际上根本是抓起来审了。 大理寺卿是温川,算是大公主的人,可是温川表面上是中立派,此事还全程被皇帝监视,根本没法动太大的手脚。 所以大公主保不了崔明璋平安无恙,顶多让崔明璋不至于死在牢里,崔明璋在大理寺的日子,绝对好过不了。 “崔明璋……他不是崔家嫡系,在下没有见过他,但在下之前听说过他的名字。” 覃韵诗仔细想了想,脑海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可以跟崔明璋对上,于是她只能十分可惜地摇摇头,表示自己算不上认识此人。 “他也去了婚宴,当了宾客,还管你叫婶母呢。”李暮歌冒出来一点点恶趣味,“他今年都三十多了。” 对于自己年纪轻轻让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喊婶母的事,覃韵诗接受良好,她在覃家辈分也高,还有人喊她姑奶奶,只是加了一辈算不得什么。 见覃韵诗没有丝毫表情波动,李暮歌很是无奈,一些快乐注定了只有她能懂。 “呃,殿下,三十多岁能当上工部侍郎,算是比较少见了,可见崔明璋本人颇有才华。” 覃韵诗不知道李暮歌为什么看着自己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废话。 李暮歌见状不为难覃家这位大小姐了,直接说道:“他与崔家其他人不同,他之前为荣阳公主办事,后来又成了端华公主的人,眼下他被困大理寺,在大理寺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若是能有人帮他一把,或许,他会再度易主。” 覃韵诗明白了,这是想要去拉拢这位崔明璋。 她微微皱眉,不是很赞同:“殿下,崔明璋此人无忠心可言,有了第一次的背叛,他或许也会背叛咱们,况且连端华公主都没法将他从大理寺救出来,旁人也很难帮他。” 覃韵诗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手下可以不聪明,但不能不忠心。 一个不够忠心的属下,绝对不能重用,最好是不用,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属下什么时候就会给你后背来一刀。 “端华公主和太子现在剑拔弩张,互相盯着对方,任何一点儿动静都会引来对方的警惕,他们不好轻举妄动,才给了咱们可趁之机。” 李暮歌不觉得自己救不出来人,她要是真救不出来,她就不提了。 工部这条线,她必须将自己完全摘出去,保证此事不会让皇帝怀疑,她在背后有所算计。 崔明璋是工部侍郎,他的证词可以左右事情发展方向。 李暮歌继续说:“本殿下不在乎崔明璋究竟是否忠诚,只要他能办好一件事就行,覃家能否将崔明璋从大理寺救出来?或者让崔家动手帮忙?好歹是崔家旁系子弟,崔家总不能真见死不救吧,那可是一位侍郎啊。” 覃韵诗只能应是,说自己会尽力。 李暮歌见覃韵诗答应了,便知道此事多半会成功。 因为这是李暮歌交给她的第一件正事,覃韵诗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一定会想办法做好。 崔明璋这几日在大理寺中,确实过得不太好。 刚进来那两天,谁都不搭理崔明璋,无论是太子一方的人,还是大公主的人,都顾不上崔明璋,崔明璋也乐得自在,最好能一直忽视他到最后。 结果没过两天,皇帝的人来审问他了。 崔明璋本以为问他的问题,应该是围绕那军械图的事情,他只是见过军械图的证人,曾经受人蒙蔽,以为军械图没什么问题,送去造武器,后来看管不力,让军械图原件焚毁,最后拿出长安公主画得图,上交给查案的大公主。 从此事中,他没有多大的过错,顶天了给他安一个疏忽职守,识人不清的罪过。 可谁知,进来问他话的人,上来问他是不是和西北军有联系,军械图是不是他强迫陈主事所画,是不是他一直在遮掩西北军的军需官倒卖军械一事。 崔明璋哪儿能认啊,他一个问题都不能点头,不光不能点头,他还得自证清白,让皇帝相信,他在这件事里,真的什么都没干! 崔明璋确实很无辜,但有些时候,自证清白是个伪命题。 伪命题的伪,精髓是命题不存在,他到底清白不清白,身居高位的那些人,每一个都心知肚明。 既然问题甩在他头上了,他就已经一只脚踏入最后的替罪羊行列了,他说什么没有用,在博弈结果出来之后,他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罪了。 崔明璋一开始是真慌了,天天辩解自己没有做过那些事情,恨不得跟西北军完全划分开来。 荣阳腾出手来后,得知崔明璋在牢里负隅顽抗的表现,更是怒火中烧,若不是崔明璋反水,工部怎么可能露了破绽给大公主! 现在崔明璋还觉得自己冤枉?荣阳暗中吩咐人,好好招待崔明璋,让崔明璋清晰认知到,背叛她是什么下场! 在弹劾荣阳的朝会过后第四天,李暮歌走进了大理寺的牢狱。 她就像是无数个普普通通,过来送饭菜的犯人家属,衣服外罩披着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这样打扮的人不止她一个,来往不愿泄露身份的人都这副打扮。 覃韵诗在李暮歌身前走,身上披着李暮歌同款斗篷,到了狱卒身前,她掏出一个玉牌,上面写着“崔”字。 狱卒看见后,挺直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乖乖在前头带路。 覃韵诗只是将玉牌拿出来一瞬,确定狱卒看见后,马上将玉牌收起来。 狱卒在前带路,两人一路到了牢狱的深处,崔明璋现在住得地方。 因为没人帮崔明璋打点,或者说,是因为有荣阳的负向打点,所以崔明璋堂堂一个工部侍郎,住得牢房十分破烂,没有床没有桌子,只有地上一团稻草。 他身上早就换上了囚犯的麻衣,此刻上面满是血污,身上的伤倒是有被好好包扎过,荣阳是想折磨他,不是想要他的命。 他身上还未卸去的官身救了他一命。 听见门口有人来,靠坐在墙角的崔明璋微微抬眼,眼睛透过杂乱的头发看过去。 这个牢房只有高处有小窗户,洒下来一点点光亮,借着那点儿光,崔明璋看清了来人。 两个穿斗篷的怪人,是女子。 狱卒将门打开,任由两人入内,随后他将门虚虚掩上,人走出去一段距离,确定自己听不见牢房里的声音。 还好崔明璋住得够偏僻,附近没有其他犯人了,不然还得清走那些人,狱卒一个人做不了,多半还得需要第二个狱卒知道,今日崔家来人看崔明璋了。 “你们是谁?” 崔明璋开口,李暮歌记得在崔家婚宴上看见崔明璋时,他还是个俊美大叔,穿着官服,身为旁系在主家参加婚宴,一点儿不怯场,很有底气。 现在,他变成了胡子拉碴,一身狼狈的阶下囚了。 “崔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暮歌说着,将头顶的帽子掀了下去,露出脸来。 崔明璋一下子就坐直了,“长安公主!臣见过长安公主!” 他想站起来行礼,但是这几日伤得厉害,疼得他双腿没有力气,想站起来很困难。 “就坐着吧,等今日本殿下安排一番,让崔大人去好一点的牢房。”李暮歌见崔明璋实在是很艰难,干脆让他坐着说话了。她时间不多,可不能浪费在看人身残志坚上。 崔明璋眼底闪烁出丝丝泪花,他是真没想到,在他如此狼狈不堪,陷入低谷之时,对他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是十四公主! “殿下!不管殿下日后想让臣做什么,臣都在所不辞!”崔明璋知道,长安公主今日前来绝不可能是善心大发,特意改善他的居住环境来了,“只求公主,能让臣在此事中全身而退。” 第100章 覃韵诗眼底闪过一丝不喜,崔明璋此刻贪生怕死的表现,简直毫无读书人的气节,一点儿不顾及旧主,说倒戈就倒戈。 李暮歌倒是挺欣赏崔明璋,能屈能伸,还识时务,实在是个人才。 “时间紧迫,多余的话,本殿下就不说了,还请崔侍郎记住今日所说的话,等你出去,一定要为本殿下做一件事。” 崔明璋明白了,对方来果然是有所求。 知道这一点后,他心里就有了底,看来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李暮歌点点头,事情已经办好,可以离开了。 于是她又将兜帽掀上去,隐瞒了身份,脚步一转,往牢门走去。 崔明璋心中纠结,想了许久,在李暮歌要离开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臣必定记住今日所言,只是有一件事,臣不敢隐瞒殿下。” “什么事?” 李暮歌顿足,裙角在空中微微摇摆了一下。 她以为话题会很顺利的结束,没想到崔明璋还有话说,崔明璋很有用,她自然愿意留下来听一听。 崔明璋将这几日大理寺的人问他的问题一一复述,等他说完,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冷冽。 “殿下,恐是有小人像陛下进献谗言,蒙蔽了陛下,叫陛下起了找替罪羊的心,想要放过此事。” 他总结了一番,所有愤怒都推向了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奸佞小人。 李暮歌听着,则若有所思。 这不会是皇帝留的后路吧?凌家如果真的有反心,跟异族勾结,他就动凌家,凌家如果是冤枉的,他就既往不咎,拿崔明璋出来顶一部分罪? 皇帝对大公主这么好,这护着的程度,比之太子也不差了吧? “据我所知,杨家那边进展缓慢,至今为止,连那军需官姓甚名谁都没有传入长宁,崔明璋,你有点儿不走运啊。” 准确来说是挺倒霉的,竟然一下子就被皇帝选为刀了。 还有就是,比起杨家,凌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真的很低。 李暮歌想了想,用一个更准确的词来形容,皇帝真的很厌恶凌家,所以不管是小说里还是现在,不管剧情有没有更改,皇帝都打算针对凌家一番。 崔明璋是后路,同时也是皇帝打定主意要拿来当刀的人。 严刑逼供的结果,要不就是崔明璋承受不住,胡乱答应一通,认了罪成了人证,将凌家攀扯到这次军械倒卖事件中,成为皇帝对付凌家的借口。 要不就是受住严刑逼供,誓死不认罪,然后很可能会因为各种“意外”死在牢里,接着,崔明璋的家人会不满,皇帝会继续查,势必查出凶手,给朝廷的工部侍郎一个交代。 到时候就崔明璋就成了下一个工部主事陈录,没人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死因,全看皇帝打算怎么说。 人死了,可以是畏罪自杀,可以是同党让他闭嘴的谋杀,皇帝有的是法子将这口谋害朝廷命官的锅,扣到凌家头上。 更不要说,荣阳还在里头掺和了一手,狠狠为难了崔明璋一番。 “殿下!殿下,臣只要能活着出去,必定誓死追随殿下,绝无二心,不可能背叛殿下,若有违此誓,叫臣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崔明璋敏锐察觉到李暮歌话语里想要放弃的意味,他也发现了,这件事一定有问题,他很可能要小命不保。 所以他不顾一切,立下毒誓,请李暮歌帮他。 “行了行了,来都来了,本殿下肯定不会空手而归,你只需和之前一样,咬死不认便可,其余事,本殿下来处理。” 李暮歌摆摆手,再次抬腿离开,这次她没有再停下。 崔明璋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表情变得十分狰狞恐怖,杨家、凌家、太子和大公主,还有他最恨的荣阳公主,只要他能出去,他必定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凭什么他要给那些人顶罪! 长安公主一定能救他出去的,到那时,他定会让朝堂上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知道他的厉害! 另一头,李暮歌与覃韵诗离开了牢房,在坊间饶了绕路,最后乘坐马车进了一处宅院。 进去后,两人才将身上的斗篷摘下,放到一旁。 “殿下,崔明璋背信弃义,贪生怕死,就是个无能小人,您有什么事交给在下去做便是,何必去跟那么一个小人见面,平白污了您的眼睛。” 见到今日的崔明璋后,覃韵诗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你今日拿出来的崔氏令牌,是谁给你的?” 李暮歌没有搭茬覃韵诗的话,而是问起了那块玉牌的事情。 “是在下的郎君,殿下请放心,郎君他已经答应不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崔珏和她理念不同,但崔珏是个君子,君子重诺,答应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 “世上霁月光风的君子很少,贪生怕死的小人很多,连崔家也不例外,不是人人都能如崔公子那样,生来锦衣玉食,前途无量。” 崔明璋是崔氏旁系,自古以来,大家族的旁系过得都不是很好。 宗族的体系很扭曲,在李暮歌看来,那就是一个小型金字塔,是封建社会的缩影。 哪怕是流着相同的血脉,也要分出三六九等,这就是主家和旁系,旁系是主家的基底,也是主家的血包,主家更像是吸血鬼,趴在无数旁系身上,发展壮大。 如果没有外界更为残酷的阶级划分,宗族这中主家和旁系的区分,绝对会引出大乱子。 现在就是外界压力太大,导致主家旁系暂时联手,一致对外罢了。 “可是他也是崔家子,他生来同样锦衣玉食,前途无量,否则他怎么当上工部侍郎的呢?殿下,莫要被他一时可怜而蒙蔽。” 覃韵诗不赞同李暮歌的话,她是典型的世家贵女,她甚至比颜士玉还要更为遵循世家的那一套体系。 李暮歌笑了笑,“你说的没错,不能可怜他,所以我让他活下去,绝不是出于可怜,有些事,你做不了,只有身处那个位子的人才能做。父皇已经决意要对付凌家,放过杨家了。” 覃韵诗不解,从哪儿看出皇帝要放过杨家了? 她略微沉思便想明白了,皇帝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查凌家上,可不就是要放过杨家嘛! 覃韵诗明白过来后,脸色微微变沉。 覃家和杨家不对付,杨家栽个大跟头,覃家才会高兴,杨家全身而退,覃家可高兴不起来。 “本殿下和覃家想得一样,凌家什么结局无所谓,杨家不能轻易脱身,所以,崔明璋一定得活着出狱,他的供词很重要,只要他说出杨家人几十年来对工部的渗透,杨家至少要断一臂。” 第54章 覃韵诗见李暮歌早有安排, 放下了对崔明璋的厌恶,表示她会劝说崔家和覃家动手救人。 甚至她心情变得还不错,因为李暮歌说她和覃家想法一致, 都想要让杨家吃亏。 这或许说明, 十四公主已经跟覃家走得很近了,是一条心了。 没有什么消息,能比这个消息更叫覃韵诗高兴, 覃家真的太需要一个皇嗣,家族不能只立足当下, 还得放眼未来。 对于大家族来说,只要不是如崔家那般地位超然,他们都得注意下一个皇帝的人选。 谁能获得从龙之功, 谁就能保家族长盛至少三十年。 李暮歌确定覃韵诗会帮忙后,便让覃韵诗先离开了,她则继续留在这一处宅院里, 等下一个人来。 这处宅院本来是六公主的地方, 属于郭家的私宅,后来辗转到了李暮歌手中, 李暮歌觉得这地方非常隐蔽,特别适合与幕僚们谈话。 没错,这处宅院, 就是六公主丧命之地。 平常人肯定会远着这个地方, 平常都恨不得绕道走,尤其李暮歌这个动手反杀的人,她更应该离远点儿,结果李暮歌用这地方用得特别顺手。 李暮歌是真不怕什么妖魔鬼怪的邪说,她还是那句话, 世上若真有鬼,谁都没有她凶! 但是有人相信,并且深信不疑。 颜士玉的马车很快低调行至宅子之中,她下了马车,直奔中厅见李暮歌。 “臣见过殿下。” 颜士玉入内,冲李暮歌行了一礼。 “坐吧,路上可碰见了什么人?” 李暮歌伸手示意颜士玉到她对面坐下。 颜士玉又行一礼,规规矩矩坐在了李暮歌对面,她缓缓低头,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只听她轻声道:“臣路上,似乎碰见了崔家的马车,可是覃大娘子曾经来访?” “恩,我同她去了一趟大理寺,看了看崔明璋,大皇姐可是有意放弃他了?” 颜士玉不清楚此事,她张嘴先叹了口气,随后解释:“还请殿下恕罪,是臣无能,三姐她已经多日不曾回府,臣也许久没去过大公主府了。” 所以想从颜士珍那里套来情报,基本上不可能了。 第101章 李暮歌并未怪罪颜士玉,反倒是笑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殿下?”颜士玉以为会被李暮歌骂无能,没想到李暮歌是这个反应。 她在意识到三姐防着她后,心里就一直不太舒服,现在看见三姐防她像是防贼,心里更是难受了。 “以后总会有这一天,先适应适应吧,你和她各为其主,彼此不相往来是最好的情况,有朝一日,若我与大皇姐对上,你可能还要与她为敌,到时候你还不哭出来啊?” 李暮歌能理解颜士玉的低落,颜士玉过往多年与颜士珍关系融洽,姐妹俩好的像是一个人,现在说分开就分开,落差感肯定会有。 可能还有一些对未来的恐慌,颜士玉已经意识到,李暮歌和大公主之间终有一战。 届时就如李暮歌所说,她们姐妹俩会站在敌对的立场,讨论出陷害对方的毒计,甚至实施许多置对方于死地的计谋。 “殿下,臣明白,臣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法想明白,还请殿下给臣一些时间。” 颜士玉说不出的委屈,又觉得自己矫情,她其实早就明白,这一天终会到来。 因为她不甘平凡,她不想一辈子都在姐姐的身后,所以终有一日,她会站在台前,站在姐姐身前。 这是她为自己理想所要付出的代价,事已至此,唯无怨无悔方得始终。 “不急,太子还没倒下,我想和大皇姐撞上都难,既然没法打听到消息,那依你看,崔明璋此人,她们还打不打算救?” 李暮歌叫颜士玉来,本来就是叫来商量一下大公主接下来的动作,猜一猜罢了,并不是想让颜士玉去当情报探子。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价值,颜士玉的价值是当谋士,不是当细作。 颜士玉清退心中杂念,沉吟片刻,思考出了一个结果。 “依臣所见,应当是不打算救了。” “说说,为何不救?不怕死了一个倒戈之人,日后无人再敢求大皇姐庇护吗?” “崔明璋没有那么重要,比不上太子和杨、凌两家,若是舍弃崔明璋,至少能将凌家除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买卖。至于他人如何看待,其实并不重要,临阵倒戈之人,必有所求,只要能给予他们所求之物,他们未必会在意大公主能否护住他们。” 颜士玉不是在猜测大公主怎么做,她是在猜测她姐姐颜士珍会怎么选。 以她对颜士珍的了解,当崔明璋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后,必定会被舍弃。 舍弃别人,颜士珍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救,舍弃崔明璋这个半路加入的曾经的敌人,颜士珍绝对说扔就扔了。 至于大公主,她向来听颜士珍的劝说,颜士珍决定之后,肯定能够说服大公主。 “你说得有些道理,可怜的崔侍郎啊,现在竟然没人愿意救他了,希望他能活下来,活下来才有说话的资格。” 李暮歌想到今天在牢里看见的崔明璋,微微摇头,感叹命运多变。 崔明璋肯定也没有想过这一天,他所求所想的一切,在他入牢之后,全成了身外物。 崔明璋的话题到此为止,颜士玉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覃韵诗用过的茶具已经被下人收走了。 她坐在之前覃韵诗的位置上问李暮歌:“殿下,听说良嫔娘娘的病又加重了,新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吗?” “付太医是覃家为十公主准备的人,他医术高明,可惜并不擅长医治母妃的病。” 李暮歌对付太医没什么意见,对方确实已经尽力了,是良嫔病入膏肓,实在难以医治。 “若是良嫔娘娘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恐怕会有人拿您来做筏子自保。” 颜士玉对良嫔没有什么感情,关心对方完全是出于现实因素考量,她担心良嫔和六公主一前一后都没了后,会有人将再用类似荧惑守心之类的谶言,攻击李暮歌。 “生死皆由天定,哪儿能上下嘴皮一碰就全都推到旁人头上,这段时间宫里的死人,又不是只有六姐一个。”李暮歌说着笑了一下,“若真有人拿此事来攻击我,恐怕淑妃娘娘第一个坐不住。” 覃家和淑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靠山,哪儿会那么容易就放弃她,而且之前十公主和十一皇子都死了,淑妃人到中年,先后丧子丧女,她难道是命好的那个吗? 所以李暮歌之前想着,如果良嫔不死,她就不投靠淑妃和覃家了,可惜良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大限将至,只能让她费些心思,提前寻找盟友。 颜士玉见李暮歌胸有成竹,便知她早有想法,便不再多言。 两人对坐喝了会儿茶,聊了些朝堂上杂七杂八的事情,说着说着,李暮歌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你帮我遣人回东安一趟,查一查之前东安的那波流民,到底是怎么到长宁的。” 颜士玉不解,流民还能怎么来的,肯定是当地有天灾,然后一路走到长宁的啊。 知道李暮歌不会无的放矢,颜士玉点头应是,心里盘算着派谁回去,她可不想让家里知道此事。 “之前偶然间提起过此事,庄子上那些流民表现很是不对劲,他们已经是佃户,有了稳定的生活,却不愿意提起东安哪怕一个字,从未说过要回东安,更没有向外透露过东安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难,迫使他们背井离乡。” 李暮歌见颜士玉对任务迷迷糊糊,为她详细解释一番。 执行任务的人,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 颜士玉完全不清楚此事,她已经好长一段时日没有去过庄子上了,闻言她立刻问道:“可要寻个人去庄子上问问那些佃户?” “别问了,明显有问题,不如回去查查,他们隐瞒不了东安的情况。东安是颜家族地所在,此事很可能与颜家有关,士玉,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李暮歌摇摇头,否决了颜士玉的想法,庄子上的佃户都是她最近手把手教出来的种地实验好帮手,她还等着佃户们给她产出价值呢,哪儿能任由颜士玉去拷问一番。 到时候不小心死一两个,李暮歌都得心疼,她可不觉得颜士玉会好好对待那些佃户。 颜士玉见李暮歌不答应,便没再提此事,她隐隐能够感觉到,李暮歌很不喜欢她对佃户们的态度。 她应该对佃户有什么态度,友好态度吗?佃户是一群只差一步便会变为奴籍的平民,她是士族,她的态度已经比大多数士族要好很多了。 换那些矫情的世家女,看见那些佃户的时候,都会说一群贱民污了自己的眼,连衣服都不会好好穿,哪儿跑出来的野猴子。 然后下一刻就会命令护卫将那些胆敢惊扰贵人的贱民处死。 李暮歌知道,颜士玉对平民佃户们的态度已经非常好了,她甚至能够稍微理解一下佃户们的不得已,这一点打败了当今士族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可还是不够,觉悟不够,思想不够,和朝堂上那些当官的没什么两样,嘴上说为天下为万民,实际上是为皇权为自身! 李暮歌从后世而来,她本身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家庭换成大庄的家庭,那就是个小商贩,是受整个社会鄙夷的存在。 她怎能因为穿越给了自己一个公主身份,就完全忘记了,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生来连一口饱饭都没吃上过。 为君者,若无仁义爱民之心,便会和现在的皇帝一样,坐在皇位上,眼中只有他的皇权,只知勾心斗角,视人命如草芥,与畜生无二。 狗皇帝! 李暮歌一想到狗皇帝要拿崔明璋当后路,将杨家摘出去,全力拉凌家下水,就被气得呼吸声都重了。 小说里也是,狗皇帝不管什么忠奸,他只管自己的皇权,哪怕凌家为了能够不触犯他的皇权,在西北多年,不敢回京,不敢享受。 他照样还是容不下自大庄建国之初至今,为大庄立下无数战功的凌家。 还有姜家,姜家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将女儿嫁入皇室。 与当年的凌家,有何区别? 被牺牲的女儿,她们是多么的可悲,从此成为笼中鸟,再无展翅翱翔的一日,而她们的家族,也不过是换来一段时间的苟延残喘,日后还是会被清算。 李暮歌讨厌荣阳,讨厌支撑荣阳跋扈狠绝的一切力量,她对西北军和贵妃没有好印象,但这不妨碍她更厌恶皇帝。 狗皇帝就是最恶心人的! 迟早全部杀光! 李暮歌心中生出杀意,坐在她对面的颜士玉第一个感受到,颜士玉浑身一僵,开始疯狂回想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杀神。 “殿下放心,此事绝不会让颜家知晓,哪怕是臣的姐姐,臣也不会透露半分,臣尽快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颜士玉误以为是自己没有回复,导致刚刚李暮歌给出的信任落空,让李暮歌不满,她此刻恨不得对天发誓,“臣,半月之内必有答案!” 为了能让李暮歌感受到她的决心,她甚至给自己的任务下了一个期限。 第102章 期限到了,她完不成,她就让殿下杀了她算了! 颜士玉恶狠狠地想着,实际上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半个月时间已经是很宽松了。 李暮歌被颜士玉打断了心中快要出笼的杀心,她眨了眨眼,杀心暂时回到了笼中。 “很好,静候佳音。” 东安的事情,是给太子挖得坑,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李暮歌看了眼天色,同颜士玉说道:“我还请了个客人,你想必也认识,留下来一起吃午膳吧。” 颜士玉拿出帕子,擦去额角滑落的汗,应了声是。 中午会是谁过来?穆盈栀吗?她最近好像天天在国子监里教书,有段时间没有出来过了。 颜士玉想着,没猜出来是谁。 等扎着高马尾,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男装的姜芝林出现在颜士玉跟前时,颜士玉才想起来,这位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姜家娘子。 “姜某见过长安公主,见过颜主事!没想到二位来历如此不凡,那日姜某急着为小妹看病,慢待了二位贵人,还请两位恕罪。” 姜芝林既然来赴约,事先自然已经清楚了邀她前来之人的身份。 她是先认识长安公主,才认识了颜士玉。 前段时间,姜芝林天天等颜士玉拿着姜家的牌子上门拜访,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反倒是在崔家婚宴上,看见了那日收了她的赔礼的女郎。 这才得知,那女郎竟是当今十四殿下——长安公主。 与长安公主交好,颇通水性,年纪相仿的女郎,满朝只有一个颜士玉了。 “姜小将军何必多礼,快快请起,入座吧。” 李暮歌满面笑意,态度十分亲和,说话态度也非常友好,让姜芝林心中一松,知晓李暮歌并未在意那日姜芝林的无礼之处。 颜士玉则是高兴地招呼姜芝林坐在她的一侧,人少,午膳分桌,一人一桌,效仿古人。 姜芝林若是坐在颜士玉一旁,那李暮歌的右手边就没人了。 姜芝林有点儿强迫症,想了想还是坐在了颜士玉对面,这样比较对称。 李暮歌和颜士玉并不在乎她坐在哪儿,入座开饭才是主要的。 说了两句客套话,问了问姜家小妹的情况,侍女已经上菜,桌上杯子倒满了酒,李暮歌举杯,邀两人共饮。 美酒下肚,气氛更加融洽。 之所以称呼姜芝林为姜小将军,是因为姜芝林在西南兵营中为将,与她兄长并称姜氏双将。 她兄长年长两岁,出名更早,世人说起姜家两位小将军,总是先提姜家长子,后说姜芝林。 姜芝林也被称作姜氏女将军,用以区分她和她兄长。 只有西南有女将军,从盛天皇帝刚执政时便有了,姜芝林的长辈兼师傅,也是她的姑母,便是上一任名震一方的姜氏女将。 可惜为将者,在战场上拼杀过度,身体暗伤极多,过了三十岁后,便再难活跃在战场第一线了,算算时间,姜家那位女将军现在应当有四十来岁了,三年前开始,那位女将军便退至后方养伤,没了消息。 她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和她同时出名的,她的兄长也是姜芝林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十年之久了。 这么看来,活到现在才回长宁养老的姜老将军,真是一代人物,有能力还有运气,不光善于领兵,还善于搞定皇帝,比凌家那位老将军强上一些。 李暮歌和姜芝林说着话,心里盘算着姜家和凌家两家,这两家以前关系还不错,但近些年来,在狗皇帝的各种骚操作下,两家没到势如水火的地步,可关系冷淡下来是难免的。 “近来,朝堂之上纷纷扰扰,热闹不断,不知姜小将军可听说了?大理寺的牢房都快被那些涉事的官员及其家眷塞满了。” 李暮歌用了夸张的词来体现大理寺现在的热闹,姜芝林没去过大理寺牢房,还真不知道那边已经人满为患。 “回殿下话,姜某确实听说了些许,只是没想到竟有那么多官员涉案,陛下可曾派人前往西北?” 姜芝林觉得此事跟西南没什么关系,所以她的态度完全是看戏态度。 甚至还有闲心关心一下皇帝的动向。 李暮歌微微点头说:“父皇派人去西北了。” 颜士玉接话:“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肯定要往西北派人查一查,以往凌家在西北听调不听宣,今年不知道会不会回长宁一趟。” “凌家确实有些过分了,戍守边疆,为君卫国,怎能不听君主宣召,如此任意妄为,言官弹劾他们陈兵西北,有贼子之心,他们是一点儿不冤枉。” 姜芝林冷哼一声,说出来的话,乍一听是对西北军不忠君之举的厌恶,仔细分析,能听出来一股酸意。 李暮歌估计姜芝林要是能选,她也会和凌家一样,不往长宁来。 长宁在世人眼中,是繁华之地,是大庄心脏,是天底下最为美好的所在,可在这些已经触碰功高震主红线的武将眼里,皇帝在这儿,已经足以让他们躲着长宁城走了。 可惜,他们躲不开,只要皇帝还是狗皇帝,狗皇帝迟早会整治他们。 李暮歌想,比起那些看上去心眼极多的文官,武将们倒是挺清醒,早早便察觉出了狗皇帝的不靠谱,并且开始防备狗皇帝。 凌家更谨慎一点,他们更早就意识到了,李氏的皇帝都不是很靠谱,所以早早在西北扎根。 “姜家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比之凌家确实更为坦诚,只是想要让凌家认罪恐怕很难,况且,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凌家之今日,或许会是姜家之明日。” 李暮歌图穷匕见,她这燕国地图有点儿短了。 不过人都已经到跟前,也没必要还藏着,早说早好,李暮歌一点儿没有觉得,自己在饭桌上说这种话,会严重影响他人胃口。 她反正吃得挺好,最主要的是等吃完饭,她还得去国子监看看,没时间浪费啊。 姜芝林手上酒杯微微倾斜,酒水落在了她的衣角,她惊呼一声,起身擦拭,回避了对李暮歌那段话的正面回复。 她见酒水实在是擦不掉,起身告罪,想要下去换身衣服。 “宅院偏僻,常备都是本殿下的衣物,姜小将军若是愿意,可以换上本殿下的常服。” 李暮歌哪儿会让她轻易离开,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姜芝林离开的可能。 姜芝林哈哈一笑,连说不必了,酒水也没多脏,她可以忍忍。 穿上公主的常服,被人知道就是一顶不尊皇室,逾越礼制的大帽子扣上,其后果很是严重。 因为大庄还是一个礼法并存的时代,礼和法都很重要,触碰哪一点都吃不了兜着走,何况涉及皇室尊卑,更是从严处置。 姜芝林坐下后,面上不显,心中连声叫苦。 朝堂之上的人都说十四公主年纪小,脾气好,那日在崔家婚宴上,十四公主更是全程参与,与民同乐,毫无架子。 一看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啊! 为什么会这么难对付!而且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刚刚长安公主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甚至幻视了一下西南山林之中的猛兽,威胁感十足! 姜芝林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垂下眼眸,脑子里全是对刚刚那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分析,她要怎么说,才能让十四公主满意呢? 见姜芝林这样苦恼,李暮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开始夹菜吃饭,没有追问的意思。 她还抽空给颜士玉一个眼神,颜士玉瞬间明白了,举杯同姜芝林说起一见如故的客套话,为姜芝林解了围。 刚刚的对话像是不存在,屋中气氛恢复正常,但姜芝林知道,此事绝对没那么容易结束。 一直到她离开,李暮歌都没有再说,姜芝林带着笑容上了马车,坐下的时候,便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祖父啊,长宁城可真不是咱们这些脑子简单的武人该呆的地方,你让小妹留在这儿,她活不下去的。” 良久,姜芝林微弱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声音小,但很坚定。 她绝对不会让小妹留在京城! 如今想来,凌家走到今日,怕也是逼不得已,他们舍弃了家中女郎,依旧没能为家族换来一条生路,姜家怎么能走上凌家的老路呢? 第55章 “这位姜家的二娘子, 可真是不好应对,她好似完全不想与朝堂上的任何一方势力,有所牵扯。” 看着姜家的马车离开, 颜士玉回到宅子里, 同李暮歌说。 颜士玉已经看出了姜芝林排斥的想法,她在排斥整个长宁的皇亲贵胄,她不喜欢长宁城。 稀奇,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不喜欢长宁。 颜士玉想到这儿,笑了笑, 又说道:“恐怕结果要和姜小将军所想,背道而驰了。姜老将军回长宁,带回了家中两位小辈, 摆明是有意在长宁选一佳婿,看姜二娘子的态度,姜家要嫁出去的女儿可能是她那位小妹。” 第103章 “恩, 你所想不错, 姜家有意嫁女,你觉得这满朝文武与皇亲, 谁的优势最大?” 李暮歌倒是没想到颜士玉能通过一场饭局,看到这么多,颜士玉现在已经完全适应谋士的身份了吗? 颜士玉脑海中闪过许多人, 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了东宫。 “太子优势最大, 殿下,东宫不会已经开始联系姜家了吧?” 颜士玉面色一沉,满心担忧。 李暮歌这下是真惊到了,她要不是确定自己没有将剧情告知任何人,都快以为颜士玉成为看过剧本的人了。 “为何会觉得, 太子优势最大?” 李暮歌示意颜士玉来分析分析,颜士玉只吐出两个字来。 “良娣。” 东宫只有一位太子妃,其余侍妾位份都很低,太子这些年来与太子妃恩爱有加,比起皇帝,太子可谓是洁身自好。 李暮歌怀疑太子是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跟大公主的夺嫡之中了,他又已经有了太子之位,不用跟太多家族联姻,以稳固自身地位,这才导致东宫没那么多侍妾。 太子如果和当年老皇帝的处境一样,他绝对会和老皇帝选择同样的道路,那就是娶一堆世家贵女。 现在到了需要拉拢姜家的时候了,东宫的良娣之位空悬,太子妃之下,良娣位份最高,拿出来作为和姜家结盟的诚意,再合适不过。 “可惜大公主是女子,不能娶姜家女。”颜士玉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暮歌一抬头,就看见了颜士玉眼底的遗憾,那遗憾好像不是冲着大公主而去,是冲着她。 颜士玉和李暮歌对上目光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姜家大郎好像也没有婚配,殿下,要不……” “打住,我还不至于要靠别人取得地位。” 李暮歌完全不打算结婚,结婚生孩子,这一套听起来就特别可怕。 结婚更不行,她夜夜梦魇,时常会害怕有人对她下手,自己一个人睡,都要护卫里里外外的保护着,再加一个枕边人,她怕不是要疯。 哪怕跟枕边人分床睡也不行,谁知道在别的地方,会不会有人想害她。 真要是必须日日跟一个人亲密接触,李暮歌怕自己会被逼疯,得被害妄想症。 “殿下总是要成婚的,不然如何生育子嗣,绵延后代?既然迟早要有这一遭,好好利用不是更好。” 颜士珍可以一直不成亲不生子,大公主就不行,因为大公主若是上位,那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皇位继承人往往是臣子对君主的一项要求,臣子拥立皇嗣为皇,必定是有所求,求得就是一个安稳,能让家族发扬光大的安稳。 若是皇帝没有继承人,一般就得从宗亲后代挑选,很可能会挑到昔日夺嫡仇人的后代,万一这个继承人记仇,那上位之后,必定会有一场大屠杀,违背了大臣们的初衷。 李暮歌有些苦恼,她没想到过了一个世界,她依旧要被催婚,但是这个世界的催婚有理有据,她还真没法反驳。 “我还小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再看。” 李暮歌反正接受不了自己日后跟人有亲密接触,她决定先拖一拖,拖到后面再说。 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李暮歌如此雷厉风行的人,也不得不求助于拖字诀了。 颜士玉觉得李暮歌说得有些道理,现在确实不着急,当前多事之秋,还是想想其他了。 至于那位姜家大郎君,其实并非李暮歌良配,姜家确有兵权在手,可家族底蕴太薄,加之还是武将世家,家族儿郎血战在外,随时可能会命丧战场,如何能成为驸马,与公主长相厮守。 当驸马的人,最好一心一意能为公主好,别再想着在外建功立业了,夺位的公主需要贤内助管理后宅,而不是去当别人的贤内助。 姜家的话题到此为止,颜士玉又扯了几句闲话,然后坐上马车去上班了。 等她一走,李暮歌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便提前去了国子监。 路过国学的学堂时,李暮歌听到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每天埋头苦读,就是为了能考上个好大学,改变自己的未来。 李暮歌一度以为,考上大学就完成任务了,万万没想到,大学课程也挺紧,没比高中轻松太多。 更没有想到,她还能一下子被砸到古代,重新读书不说,还陷入了夺嫡的漩涡里,丧命百次才学会自保,百次复活才学会杀人。 李暮歌站在学堂外,不可避免又想起了颜士玉的话,最后她摇摇头,彻底否决了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可能性。 太危险了,她怕又死了,再回档到刚刚醒来那一天。 李暮歌要是又回到那一天,她绝对会发疯,杀了的敌人又复活了,还想接着杀她,她大概率会提刀先将老皇帝砍了,接着一刀一个,直至被宫中禁卫给砍死。 接着回档,陷入无限的循环,直到彻底疯了,自我毁灭为止。 有生死摆在面前,与人离得远点儿算什么,没有继承人又算得了什么? 大臣不想支持她没关系,只要大臣们没有别的选择就好了,当她成为唯一项的时候,除非那些大臣想要造反,否则他们只能乖乖认了。 至于她之后的继承人,生前哪管身后事,选得出来就选一个,选不出来,就让有资格的人大乱斗,比出最优秀,最合她心意的那个好了。 李暮歌没有想太远,她只是坚定了自己远离任何人保命的想法,至于其他,交给以后的她去苦恼吧。 “见过殿下,殿下是在这儿等人吗?” 李暮歌站得时间长了,引来了旁人注意,有一位助学走了过来,关心询问。 “恩,带本殿下去寻宁博士。” 李暮歌想明白了以后的私人生活后,决定继续做正事了。 助学应了一声是,立刻将李暮歌带离学堂,往国子监的廨舍走去,宁泽世一般都在廨舍之中,以前他还会偶尔到处逛逛,兴致来了,或许还会给学子们开课,但自从科举改制后,他每天在廨舍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候下值都没法按时,要到晚上才能披星戴月回家。 罪魁祸首的李暮歌一点儿不为此感到心虚,甚至觉得她舅父还能再被压榨压榨。 时间这个东西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今日李暮歌前来寻找宁泽世,主要目的有三。 第一个目的,是想让宁泽世给她一批学子,善于农桑的学子,她需要更多人去试验田那边做实验,事关大庄未来千万人的口粮,这事儿必须完成。 不是每个学子都适合科举,有不少学子偏科严重,能考到国子监,说明学子本人足够聪明,李暮歌不担心要到傻子。 宁泽世听她一说,脑海中瞬间出现了几个人名。 符合条件的人选确实有,但问题也很大。 宁泽世直接问:“科举改制之后,通过科举的可能增大了,他们为什么要放弃正经官身,去为殿下种田呢?” 种地能有什么出息?大庄种地的人数都数不尽,每个人都认为,种地没出息。 大庄管农桑的官员,本身也不必种地,只是知道怎么种,其中真正研究种地的,是那些很基层的小官,最高到八品。 那些小官和科举出身的官员差距甚大,科举考官,一旦考上,最低也是个七品官,在官场里,一个品级能够压下去多少人啊。 李暮歌让宁泽世给学子画饼:“科举再改,依旧是以世家为主,只因世家底蕴非寒门可比,寒门中那些穷困潦倒的人,几本书可能都买不起,他们要怎么考过簪缨世家的人?” 哪怕走到国子监这一步,看似大家身处同一间学堂,坐在同一个屋子里,依旧是有差距的,而且差距巨大,并非一朝一夕的努力能够赶上。 宁泽世承认,确实如此,往年他教过许多学子,其中不知有多少,在郁郁不得志的岁月中蹉跎了一生。 “若是能研究处更为高产的粮种,编撰出足以影响天下人的农书,必定能够青史留名,名声大噪之下,只要有功,父皇定然能为其升官进爵,这条路走的人少,世家更是不屑一顾,不正是寒门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吗?” 李暮歌说得太美好了,宁泽世疯狂心动,他都想去种地了! 哪个当官的不想名留青史啊,这四个字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员,付出毕生心力。 “等日后真出了那么一个人,舅父作为那人的老师,定然也会载入史册。” 李暮歌看出宁泽世的心动,顺着他说道。 她这么一说,宁泽世反倒清醒过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被李暮歌描述的未来蒙蔽了双眼,苦笑摇头道:“殿下可真是能言善辩。” 连他都差点儿没忍住,想去跟着李暮歌种地了,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学生,在李暮歌面前,估计连一刻钟都撑不过去,便一门心思去种地了。 第104章 李暮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未来的功绩,眼下拿出来说,也是怕他们错过机会。” 明明是画饼,却被李暮歌说得好像全是为了那些学生好。 宁泽世多在国子监教学与处理教学相关的政务,上司是他亲爹,职场关系简单,还真没发觉出李暮歌言语里的漏洞,只觉得李暮歌说得很有道理。 他马上写了一张人名单,等学堂散学,便会派人将名单上的学子喊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第一件事,做成了。 李暮歌顺势提出了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有关良嫔,她跟宁泽世说了一下良嫔最近的情况。 “母妃服药之后,终日昏沉,难有清醒之时,虽说不再疯狂,消耗心神,但如此浑浑噩噩,她想必很是痛苦,昨日她服药时还同楼小太医说,想要自戕,求楼小太医莫要再给她药了。” 发疯和昏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但对人的折磨却一模一样,让人苦不堪言。 宁泽世没想到良嫔的病已经这么严重了,他听着李暮歌的形容,想到了昔日意气风发的姐姐,眼眶不禁发酸,泪光闪烁。 “阿姐她、她怎会病得这样重,只是为了一个六公主,她难道要抛下所有人不顾了吗?” 宁泽世不理解姐姐的选择,以前姐姐偏爱六公主,忽视十四公主,他还能劝自己,两个姐妹很难一碗水端平,寻常人家也常有偏爱一个孩子的事情,况且良嫔虽说偏爱六公主,但并没有太亏待十四公主,只是少了些关注罢了。 等十四公主出宫建府,宁家自会将这份关注补上。 李暮歌见宁泽世眉头紧锁,一脸不理解,心中暗道,这就是古代男人对亲子关系的理解。 也是古代大多数人对亲子关系的理解。 和现代不同,古代没有那么看重孩子本身,别看古代人嘴上说要多子多福,实际上古代人对孩子的态度,多半是别人能活下来,你也可以,你活不下来,那是你的问题。 夭折率高的孩子们,在没有真正长大成人前,很少会有人重视孩子,投注感情。 毕竟万一孩子死了,他们投注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因为没有投注全部感情的经历,所以大部分人完全不能理解因为一个孩子而疯魔的母亲。 别说宁泽世了,李暮歌估计她的外祖母也不明白良嫔的感受。 良嫔死了,外祖母也不会如良嫔一般疯魔。 “舅父,母妃是生病了,就像是一个人得了风寒,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咳嗽。”李暮歌不喜欢宁泽世对精神疾病的误解,但她也没多喜欢良嫔,所以解释了一句后,便不再提病症的事情。 只继续说良嫔现在的情况。 “楼小太医私下同我说过,母妃的情况很不好,很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宁泽世的眼泪没控制住,唰得一下就流出来了,他哀叹几声,念叨着姐姐糊涂,悲痛不已。 他和良嫔的姐弟之情还是在的,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误解颇深,唯有生死距离还能让他悲伤。 “舅父,母妃还没去世,或许还有转机。” 李暮歌看着宁泽世痛哭,深深感觉到了古代人的开放,放到现代,一个中年男人估计宁愿憋死,也不愿意在外甥女面前哭。 “唉,你母妃就是太倔强了,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没人能让她改变自身。” 宁泽世哭了一场,平复了情绪,对姐姐的未来并不看好,他和家中长辈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宁寄锦的想法。 李暮歌从怀中掏出一沓纸,上面全都是略显凌乱的字迹。 她将纸递给宁泽世,宁泽世接过来一看,震惊不已。 “这、这是阿姐的笔迹!” “诗人不幸诗家幸,千古文人皆如此。” 李暮歌看到这些诗稿的时候,她也很震惊,震惊到当时就决定,要为未来学生的课本增添几笔,多让他们背些诗。 宁泽世刚止住的泪霎时又落下,诗稿上的诗大多满是愁难困苦,多有黄泉碧落之类的词句,说是鬼气森森也不为过。 与宁寄锦年轻时观望世界不同,她现在在写自己的世界。 宁泽世的目光停在一句“残月不知烛泪冷,晓窗还照断肠时”上,心中感叹不已。 “昔年,阿姐曾赋一首《商妇吟》,被众人传唱,世人无不为商妇而落泪,感叹数载青丝尽染灰的深情,我本以为那是阿姐灵气最盛之日,没想到,今日还能看见更好的诗。” “母妃这些诗稿实在难得,被锁宫闱之中太过可惜,所以我想请舅父将其编成册,印成书,传诵天下。” 印书! 宁泽世呼吸一滞,他震惊抬头看向李暮歌,只看见李暮歌眼中的坚定。 “宫妃所写诗词,不能流传在外,有辱皇家威严。” 宁泽世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嘶哑,满是不甘与怨怼。 但这就是宫规,宫妃们属于皇帝的小妾,她们的一切都属于皇帝,别说她们的诗,就是皇后的诗,也不能随便传出去。 皇权为重,诗中词句若是被有心人曲解成为对皇室的不满,对皇帝的不满,必将引来纷争。 “不用原名,取个号,别人都不知晓的那种。这些诗与母妃年轻时所写的诗,风格已经完全不同,想来无人能察觉,这是母妃所写。” 等她上位,再揭露此事。 李暮歌想好了,如果她没能上位成功,那就启动第二方案。 她打算在良嫔的坟墓之中刻上这件事,再在宁家的坟里也刻上,千百年后人挖掘出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感谢现代的考古学家们,追寻真相! “世人不知这是阿姐所写,又有何必要将其宣扬出去呢?” 宁泽世有些钻牛角尖,他想要看见昔日那个才华笑傲长宁城的阿姐,而不是现在这个,被困在宫廷之中,半生不得出,最后写出鬼气森森惊艳世人诗句,却注定没有一个善终的良嫔宁寄锦。 “当世无人晓她名号,后世未必不知,记录在纸上的东西,从来不用争一朝一夕,而是争万世之名,舅父,此事于你我而言不难,于青史而言,却无比重要。” 良嫔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或许也不是个合格的姐姐,合格的女儿,但她是一个超出时代的诗人。 她拥有上天赋予她的才情。 宁泽世最后还是点了头,他觉得李暮歌说得很有道理,有时候人就是容易被眼前的局面困住,忘记往后看。 见第二件事已经好了,李暮歌立马提起了第三件事。 前两件事,宁泽世都能安安静静地听,这一件事,他却没法保持安静了,因为李暮歌张嘴就说了一句足以将整个宁家带入深渊的话。 “我要杀荣阳。”李暮歌的声音无比坚定,像是在诉说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那般,充满了赤忱,“还请舅父帮我。” 宁泽世不自觉瞪圆了眼睛,看着李暮歌的眼神,像是在看梦中的怪物。 他或许觉得,此刻自己就是在梦中吧。 不然怎么会听见,乖巧的外甥女在他面前,用平淡的话语,冷漠的表情,说出要弑亲的话来。 “荣阳不止一次要杀我,如今我不过是反击罢了,难道只准她杀我,不准我杀她吗?” 李暮歌见宁泽世半天没说话,有些耐不住性子,又解释了一句。 她希望能得到宁泽世的帮助和理解。 宁泽世真的理解不了一点,因为宁家的环境和皇家不同,宁家的兄弟姊妹之间,关系都还算不错。 哪怕是在宁家大多数人眼中离经叛道的良嫔,宁泽世依旧念着那一份姐弟之情,他和宁寄锦最大的矛盾爆发后,也不过是几年不怎么联系,远没到互相残杀的地步。 “舅父,我打算联合姜家二娘子,截杀荣阳。”李暮歌见宁泽世一直不说话,便知道他是在犹豫了,她没给宁泽世太长思考的时间,直接将自己的谋划说出,“此事只要说服太子,事也就成了大半。” “说服太子?” 宁泽世情绪其实还有一部分陷入在对姐姐重病一事的悲伤中,冷不丁听见外甥女的话,他脑子是真转不过来。 现在转过来了,又理解不了外甥女的话。 “殿下,荣阳公主与太子殿下是盟友,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多年来互相扶持,共同对抗大公主,只要大公主还在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坚不可破。” 宁泽世希望李暮歌能够明白,截杀一事能做,但想要离间荣阳和太子,有些困难了。 “这天底下哪里有不可撼动的同盟?舅父别忘了,荣阳同样是皇嗣,她身后甚至还有凌家,有兵权!难道太子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荣阳背刺他,剑指皇位的场景吗?” 宁泽世想说太子应该对荣阳公主很信任,可这话他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皇室斗争之时,所有人都是敌人,怎么可能有人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敌人! 第105章 如果太子真是那么一个诚信之人,他的太子之位早就被大公主给夺走了。 “只要他内心对荣阳有一丝忌惮,他就不可能放弃眼下的好机会,只要凌家出了事,他立刻就会踹开荣阳。姜家是他下一个目标,东宫身后不能没有兵权,用姜家便可说动太子,只要舅父愿意替我去做这个说客,我有至少八成把握成功。” 八成,实在是不低了。 宁泽世不安,他问道:“为何要选臣?殿下,臣笨嘴拙舌,恐会耽误殿下大事。” 宁泽世不是推辞,他是真这么觉得,因为他这个人真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让他去说服别人,恐怕别人能反过来说服他。 “正是因为舅父往日里比较实诚,太子才会相信我的诚意,相信姜家的诚意,况且宁家这边,只有舅父身边没什么探子。” 李暮歌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她接手六公主的部分遗产后,就发现六公主的人基本上全都被人盯上了。 六公主本来就不是个低调的性子,再加上宁家是良嫔本家,更是六公主心腹,六公主身边的宁家人,身边的探子比马蜂窝里的马蜂还多。 与之相反,一直以来与六公主关系不佳,又安安分分待在国子监教书的宁疏白父子,身边干干净净的,几乎没有任何人的眼睛。 多年来,父子俩书呆子的形象深入人心,导致很多人在政斗的时候,下意识就将这一类“书呆子”型官员排除在外了。 李暮歌需要有一个局外人来破局,宁泽世就是她看重的局外人。 宁泽世没想到,他太洁身自好远离纷争,竟然给他招来了这么大一件事情,涉及太子,此事更得小心谨慎。 多年来远离朝堂,结果直接被亲外甥女一脚踹到漩涡中心去了,宁泽世心情复杂。 李暮歌想,宁泽世要是后世人,估计早就一口一个坑舅了,夸她是个“孝顺”外甥女。 唉,她也不想如此,这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嘛。 荣阳跟之前的小卡拉米们可不一样,她是真的难对付,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才能顺利应对。 而且她必须将这一次截杀安排得明明白白,务必要一击必杀,不能给荣阳苟延残喘下去的机会。 更不能对凌家打草惊蛇,还得扫清尾巴,以免日后被凌家缠上。 凌家就算此刻被皇帝厌恶,也不代表凌家就完了。 皇帝的厌恶在没有产生实质性伤害前,完全可以当做不存在,而且皇帝本身的态度,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或许在魏王和荣阳一前一后死了后,皇帝会看凌家顺眼许多,毕竟到时候凌家就跟现在的覃家,没什么两样了。 宁泽世没有再说别的,他没立马答应,在李暮歌看来,他这个态度,估计是已经同意一半了。 另一半,等宁泽世跟宁疏白商议一番,应该就能得出答案。 事情若是到宁疏白面前,宁疏白定然会同意。 李暮歌早就看出来了,比起她那位外祖父,宁泽世的性格更为保守求稳一些,有时候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七旬老人。 今年才六十六的宁疏白在廨舍里打了个喷嚏,他顺了顺花白的胡子,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骂他老人家。 李暮歌暂且不急着宁泽世给出答案,因为她跟宁泽世说的话里,一半是话,一半是饼。 目前,姜二娘子还没有答应她合作的事情。 不对,应该说,姜二娘子还不知道要合作的事情。 赴宴回家后的姜二娘子心情沉重,她摸不清这位十四公主究竟是何目的,这一顿饭,又究竟想要从姜家得到什么。 她脑海中一直重复着李暮歌说得那八个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凌家今日,便是姜家明日。 “芝林回来了,听说是救了芝芙的那位女郎唤你去赴宴,她是谁家女郎?” 姜芝林人才刚回家,路过中厅,被坐在中厅逗鸟的姜老将军给叫住了。 姜威今年六十出头,比起朝中不少官员,他这个年纪还不是最大的,但是在武将这边,这个年龄还活跃在战场上,已经是相当令人震惊了。 他此刻一副富贵人的打扮,绸缎衣裳,头戴金冠,金子打造的鸟笼里是活蹦乱跳的鸟儿。 姜家有钱,非常有钱,比凌家有钱多了。 凌家要不是支持荣阳和太子,他们也能很有钱,打仗的将军怎么可能没钱呢?他们随便打一仗,战利品就能抵上一个小家族的百年底蕴。 只不过赚得多花得也多,人情往来,这么多年在朝堂上的走动,花费巨大。 “是颜家的六娘子,祖父,今日来见孙儿的,还有一人。” “哦?可是你之前在崔家遇见的那位十四公主?” “正是。” 姜芝林并不意外祖父猜到是谁,如今朝里朝外,谁不知道颜六娘子跟十四公主走得近。 提到十四公主,必定有颜六娘子的名字随之其后,反之亦然。 “你觉得,这位长安公主为人如何?” “狡猾多端,年纪轻轻城府极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姜芝林被李暮歌的八个字吓得浑身冷汗,所以开口说出来的评价,算不上正面。 姜威了解自己这个二孙女,闻言哈哈一笑:“看来,你很佩服这位十四公主,只是一顿饭,就让你服了,她有些本事。” 姜芝林没有反驳,她沉默片刻,开口问道:“祖父,一定要将芝芙嫁出去吗?不能带她回西南吗?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芝芙,我可以养芝芙一辈子。” 姜威浑浊的眼瞳里,倒映着女郎坚定不移的决心,他心里一动,随后颓然摇头。 “芝林,姜家护不了她一辈子,你可知若不将她留在长宁,姜家便是下一个凌家。” 姜芝林如遭雷劈,她又听见了这句话,此刻这句话从她最尊崇的祖父口中说出来。 皇权,就那么坚不可摧,无法反抗吗? 姜芝林不懂,她只知道,她不想为了一时的安稳,牺牲妹妹的未来。 第56章 过了两天, 李暮歌接到了一封请帖,是姜家人送来的,内容大概是姜家二娘子请她一叙。 看见这封请帖的时候, 李暮歌就知道, 这件事多半是稳了。 又一个月圆夜,距离朝会之上凌家被弹劾过去了十日,距离崔明璋被下狱过去了九日, 距离皇帝派人去西北过去了七天。 荣阳乘坐马车自宫中驶出,她已经在宫里住了太久, 现在贵妃身体大好,她没借口再在宫里呆着了。 因此,她今日出宫回府。 其实前两天她就该走, 是这几日大理寺那头传来的消息太纷杂,导致太子和她有了些许误会,荣阳在东宫多停留了些时日。 想到太子的态度, 荣阳暗自咬牙, 若不是太子摇摆不定,她何苦浪费时间在自辨上, 看太子妃的态度,杨家恐怕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了,以后少不得要和杨家对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也不知老大是怎么查这么多出来的, 她难不成是个掘地鼠,专门来挖坑的! 荣阳越想越气,在她一巴掌拍到马车里的小茶几上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殿下!有刺客!” 车夫抽出腰间长刀,抵挡来自四面的冷箭。 跟随在荣阳马车周围的护卫纷纷上前, 抽刀断箭,将暗处敌人的箭矢打落。 不必车夫提醒,荣阳已经知道有刺客了,因为有一些箭穿过了保护圈,狠狠钉在了她的马车上。 好在她的马车用材特殊,那箭最多打得马车晃一晃,压根无法突破马车的防守。 荣阳在其中,拉下一根绳子,瞬间门口和窗户都落下了精铁所制的挡板,将马车变成了一个大型王八。 隐隐能听见外头的喊杀声,荣阳松了口气,自觉已经安全了。 她身边带着的护卫全都是西北军退下来的军中好手,定能将杀手击退。 是谁在这个地方伏击她? 荣阳记得附近都是达官显贵的府邸,距离最近的是郭家,远一些是杨家和覃家。 荣阳越想越迷茫,郭家自打六公主去世后,就变得很低调,在朝堂上没了什么存在感。 而杨家确实与她有了龃龉,可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来截杀她。 覃家就更不用说,淑妃一蹶不振,覃家纵然依旧是一流的世家,未来如何,却不被他人看好,因此覃家最近行事也相当低调。 到底是谁呢? 荣阳想着,伸手将流到耳畔的汗珠擦去。 这个铁王八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尤其这个天气还比较干燥,多呆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 荣阳贴到车窗边听响声,外头的喊杀声似乎停了。 “阿大,可好了!” 荣阳喊了一声,问外头。 从外头传出一声声哨子音,荣阳松口气,再次拉动机关绳子,马车的挡板全都升了上去。 第106章 那哨子音是军中的哨子吹出的暗语,西北军常用,寻常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挡板升上去后,微风带着血腥气吹入车内,荣阳拿出手帕将头上的汗擦了擦。 擦好汗后,她确保自己不会显露出狼狈之姿,这才推开车门打算下去看看,不能直接就走,她得看清楚是哪方势力前来暗杀,那些刺客的尸体若是离开她的视线,指不定就被谁给掉包了。 结果荣阳推开车门弯腰出马车的瞬间,一声轻微扣动扳机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支短小的弩|箭带着转瞬即逝的破空声,狠狠刺入她腹部。 这一下力气甚大,弩|箭自她腹部穿过,带着在空中绽开的血花,打入她身后的马车之中,荣阳也被巨大的力打得后退一步,倒在了马车之中。 血从她身上的伤口不断漫出,很快就染红了整个马车底,血从空隙处流出,滴答滴答流个不停。 有人掀开车帘上来,拔出短刀,冲着荣阳的喉咙来了一下,确定人已经没了气息,这才跳下马车。 浇上棕油,放一把火,冲天的火光不消片刻就引来了四周人家的奴仆过来查看,然后他们看见了荣阳公主的马车以及荣阳公主的护卫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被火舌吞噬。 荣阳公主被当街截杀,尸体被烈火焚烧,与之一同死去的是一名马夫,二十名护卫,此事朝野内外无不震惊不已。 这可是长宁城!荣阳公主的护卫可都是西北军的精兵! 为何没有京兆府的人前去,负责城中巡逻治安的长宁卫军呢?附近就是郭家,郭家为何没有听见喊杀声?为何没有前去支援! 哪里来的刺客,身手那么好,竟然能短时间内将西北军的精兵尽数射杀! 各种疑惑让不明所以的朝臣们惧怕不已,多日都不敢随意在街上逛,出门必定带着一堆护卫,生怕下一个被盯上,然后被当街射杀的人会是自己。 李暮歌这些日子也没有出宫,所有人都不敢随便乱跑了,她若是到外面乱窜,岂不是引人注意。 正好这段时间良嫔身体变得很差,李暮歌直接用侍疾为理由,老老实实窝在她的春和宫里。 无事时,李暮歌会坐在院中喝茶,看着头顶方方正正的天,放空大脑,享受忙里偷闲的快乐。 一场大火,将打斗痕迹尽数毁去,模糊了所有人探究的视线,完美隐藏了同为军中所出的阵法与兵器痕迹。 真正的绝命武器弩|箭已经被收回,荣阳的尸体被烧焦,仵作从上头得到的信息有限,第一眼看见的绝对是那致命的割喉痕迹。 李暮歌想到这儿,心情颇佳,她联合了那么多家对荣阳下手,若是失手了,日后可就头疼了。 还好,荣阳并没有那么强的防范意识,恐怕她就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里是长宁城,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人胆子大到在这里行刺。 李暮歌有时候挺不能理解的,荣阳她自己都敢干在皇宫刺杀公主的事情,她怎么就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难道她以为,只有她会用这种手段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暮歌不喜欢用刺杀的法子,但荣阳爱用,李暮歌也不喜欢放火烧尸,但荣阳爱用。 所以这些,就全都用在荣阳身上了。 李暮歌倒了一杯清茶,看着杯中茶香四溢,后举杯浇向地面,茶水浸湿了地面,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殿下,红棠传话说,楚家有人入宫了。” 翠玉入内,冲李暮歌行了一礼,将红玉宫的情报送上。 吴王死了,他母妃楚嫔还活在后宫里,名声尽失还没了孩子,后半生是没什么指望了。 可楚家人还在朝廷上做事,所以楚嫔还算有些用处。 “正值多事之秋,楚家人进宫,莫不是打着和覃家一个主意吧?” 李暮歌指的是之前十公主和十一皇子先后离世,覃家送了年轻的妃嫔入宫,想要再博一个流有家族血脉的皇嗣。 翠玉回道:“似乎并非如此,红棠说,来者好像是来商议婚事的。” 会用上“商议婚事”四字形容的亲事,绝对不可能是入宫为妃,谁的婚事还要找到楚嫔头上? 李暮歌心中想到了一个人,她之前一直忽视的人——八皇子秦王李曜辰,以及他的母妃德妃。 德妃家中不显,在后宫里,她和大公主的母妃陈妃差不多,算是皇帝真心喜欢的人,不过德妃的父兄比陈妃家中人争气,据说以前救过皇帝性命,所以给德妃带来了一个四妃之位。 贵贤淑德四妃,德妃占位最低,却比寻常妃嫔权力要大得多,可以协理六宫。 德妃和皇后的关系一直不错,因为她老实,她名下有两位皇子,八皇子秦王以及十二皇子,两个皇子和她行事作风差不多,都是偏向于老实本分的人。 如果李暮歌没有看过原著,她就真信了所谓的老实本分了。 对于原小说,李暮歌可以用一句话总结内容,那就是捡漏王的一生。 八皇子秦王李曜辰,他的名字就在主角栏上写着。 但纵观全书,李曜辰的存在感并不是特别高,这是一本群像书,李暮歌不止一次觉得,李曜辰的名字之所以在主角栏,不是因为戏份,是因为他成了这场夺嫡大战的最后胜利者。 对,下一个皇帝是李曜辰。 他上位靠得不是优越的计谋,不是强大的背景,更不是他本人有多么能力强劲,单纯是因为他捡漏了。 大公主和太子斗得你死我活,其余皇嗣或多或少都卷入了以二人为首的夺嫡大战中,打来打去,参赛选手越来越少。 强大的皇嗣在打架,弱小的皇嗣为自保只能结盟,弱小者联合起来的力量,不能小觑,可惜大公主和太子都看不见这一股力量。 他们打生打死,秦王暗中发育,等两人分出胜负,太子败了后,秦王又暗算了大公主。 大公主刚参加完一场战斗,正值虚弱之际,被秦王趁虚而入,最后大败,丢了性命不说,皇位还被人抢去。 纵观大公主的一生,她永远距离皇位只差一步,但这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李暮歌想,这就是命,是小说里作者赋予每一个人的命运。 “看来,宫里不久就要有喜事了。”李暮歌吩咐翠玉继续盯着红玉宫,“看好红玉宫,若是有喜讯传出,千万别瞒着,今年宫里不太平,正好用喜事冲一冲。” 翠玉应了一声是,心中记下了。 看着翠玉下去办事,李暮歌心想,小说中作者为秦王安排的妻子,是崔氏的女子,崔家这个一直没有进入夺嫡战场的人,最后被混乱的时局逼得不得不下场,选了最低调的皇子。 李暮歌记得崔家本意是想随便找个靠山,当时秦王表现很是低调,让他们觉得,秦王很可能会成为一个贤王,而不是上位自己当皇帝。 结果,有了崔家做后盾,秦王一下子支棱起来了,崔家为最后扳倒大公主,没少出力。 不知道是崔家催生了秦王的野心,还是本来秦王就不安分,不管是哪个原因,李暮歌都期待着秦王能跟楚家联手。 楚家远不及崔家强大,如果让秦王本人选,他肯定选择崔家。 可现在夺嫡大混战开启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那些个后期实力强大的选手,全被李暮歌一个接一个除去,剩下这小猫三两只里,只有大公主和太子比较能打。 朝堂局势没有混乱到崔家都无法独善其身的地步,崔家能自保的情况下,他们哪儿看得上秦王啊。 秦王本人也不敢肖想崔家女,楚家已经是他能联姻的人家中,最好的那一批了,他多半会答应的。 李暮歌等着好消息传来。 荣阳停灵许久,她早已成年,尸体会被葬入皇陵,之前因为想要查清楚究竟是谁胆大包天,当街截杀公主,所以她停灵时间很长,可惜一直到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端倪来。 那一伙实力强大的刺客销声匿迹,像是从来不存在的鬼兵。 因为荣阳最后死的时候,也有一场大火燃起,京城百姓们可不管是不是敌人放得火,也不管放火目的是不是消除证据,他们只觉得这事儿有问题。 魏王是被天罚,天火焚身,他姐姐很可能也是如此。 接连两个孩子都被烈火焚身而亡,贵妃痛彻心扉,夜半时则偶会惊醒,想起二十余年前那场户部的大火,清醒后在心惊胆战中过日子。 天罚的论调听多了之后,人就会下意识往那个方向去想,越想越觉得像。 李暮歌适时放出风声,告知民众,之前工部的那场火是荣阳放得,后来魏王和荣阳都死于烈火,很可能是被工部那场大火之中幸存的人报复了。 民众信了,并且表示这就是神仙显灵,是因果报应,近些时日道观和佛寺的香火鼎盛,人人都变成了虔诚的信徒。 李暮歌得知此事后有些惊讶,没想到民众会帮她圆上最后的逻辑,荣阳和魏王的死,全成了受报复而亡,压根没人想到她身上了。 第107章 李暮歌能感觉到,连皇帝的人都不再往她这儿跑了,显然皇帝也认为,她不会是杀人凶手。 荣阳刚死那几天,皇帝的人明里暗里盯着她,都怀疑是她为之前荣阳杀她的事复仇,要不是之前在朝堂上李暮歌为荣阳说过几句话,看上去不像是会斤斤计较的人,皇帝很可能会直接将她抓起来审。 李暮歌一点儿都不怀疑皇帝老登的不是人程度,老登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现在,她安全过关了。 毕竟谁都没法想到,宽容待人的长安公主,会那么怨恨她的姐姐和哥哥们,恨到想让他们都去死。 荣阳公主下葬,远在西北的凌家肯定要派人回长宁,所以他们跟着皇帝之前派去西北查账的官员,一起回长宁城了。 皇帝几次三番都叫不回来的凌家人,因为荣阳公主死了而入长宁,想来让不少忠臣心中倍感悲凉。 尤其是姜芝林,她看见凌家,就像是看见了另一个姜家。 如果她没有尽快做出决定,帮长安公主杀了荣阳公主,姜家的下场绝对会比凌家更差! 因为不光是长安公主跟她说过,凌家是姜家的前车之鉴,她最信服的祖父也是这样说,叫她如何能不相信呢? 凌家马上要入城,姜芝林慌得厉害,特意跑到了文绮楼,找到了颜士玉。 颜士玉看见她后,第一句话是:“下次别在文绮楼约我。” 就算穆盈栀没在文绮楼了,颜士玉还是不太喜欢文绮楼,公主在这儿约她,她不得不来,其余人还是别在这儿约她了。 姜芝林不解,但心里记住了,只以为颜士玉不喜这个地方。 “我是听别人说,你很喜欢来文绮楼吃饭,没想到你不喜欢文绮楼啊。” 姜芝林有什么说什么,她打听了颜士玉,显然只打听了一点点,并不知道颜士玉和穆盈栀之间的矛盾。 颜士玉嗯了一声,没有细说,姜芝林算不上李暮歌的人,对外人还是得注意着些,一些矛盾是内部的事情,只有内部人员可以知道。 “现如今长宁城家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在这个时候约我出来谈话,太显眼了,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下次我就不出来见你了。” 颜士玉和姜芝林关系变得还不错,其实她们俩私底下没见过几面,但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一面就知道合得来。 就好像无论颜士玉和穆盈栀见多少面,她们俩也依旧合不来。 “放心,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姜芝林正了正神色,问道:“你知道凌家人距离长宁城已经不足五十里了吗?” “这么快?温少卿恐怕在路上没少受罪。” 派去西北查账的官员姓温,与大理寺卿温川有亲戚关系,时任大理寺右少卿,与邹祁同为大理寺少卿。 颜士玉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大多时间是跟着邹祁在外办案,对这位温少卿并不是很熟悉,只见过两次。 颜士玉记得那位温少卿是个瘦高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长得和大驸马有三分像,算得上丰神俊朗,可惜气质阴郁,常年与刑罚为伍,看谁都像是在审犯人,叫人心里发毛。 其人善文不善武,舟车劳顿跑去西北查账已经够受罪了,为了赶上荣阳公主下葬,凌家人肯定日夜兼程,颜士玉怀疑温少卿大概不能竖着回来了。 “管温崇文做什么,那酷吏死了,还能少祸害几个忠良!关键是凌家人要来了啊!” 姜芝林对温少卿意见颇深,温少卿的名声确实非常差,他为了查案子从来不吝啬歹毒手段,是皇帝手上特别锋利的一把刀,刀怎么可能有好名声呢。 颜士玉喝口茶,不对此发表意见,她只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姜芝林:“怎么,你怕凌家?” “笑话!我怎么可能怕他们!”姜芝林立刻否认。 “不怕的话,你有什么好急的,真正着急的人不是咱们,是那位。”颜士玉指了指皇宫所在的方向,“平衡被打破了,这次不知该如何收场啊。” 姜芝林见颜士玉一派看戏的模样,咬了咬后槽牙,说道:“昨日,祖父他说,他有意让芝芙入东宫,太子诚意十足,荣阳公主死了,太子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武将。” “哦,好事啊,你妹妹入东宫至少是个良媛,保不准就是良娣,太子良娣相当于是东宫的侧妃,身份尊贵,日后太子登基,四妃之位是跑不了了,姜家如果有出息,你妹妹估计就是日后的贵妃了。” 颜士玉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踩姜芝林最受不了的地方。 姜芝林果然立马愤怒起来,脸涨得通红,她恶狠狠地说道:“无论是谁,都不能让芝芙当妾!” 况且皇宫之中,勾心斗角,芝芙进去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姜芝林没有说出自己对皇室的恶感,颜士玉却看出了她此刻对皇室和太子的厌恶,已然达到了巅峰。 “芝芙年纪小,懂得少,为人天真,确实不适合入东宫,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姜老将军想要在朝中为姜家寻个依靠,太子是非常好的人选。”颜士玉说着,满是怜悯地叹口气,“唉,可怜芝芙,正当年华,却要被关入宫里了。” 姜芝林随着颜士玉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到妹妹以后的苦日子,她气得唰的一下站起身来,攥紧拳头,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桌角发出清脆咔嚓一声,整个桌角断裂,砸在了地上。 颜士玉被吓得一激灵,嘴角微抽,暗道一声好大的力气! “不行!决不可如此!长安公主之前曾经允诺于我,必不会叫芝芙随意嫁人,难道现在荣阳公主死了,这个诺言便不算数了吗?” “姜芝林!慎言!” 颜士玉没想到姜芝林怒极之下会什么都说,她可算明白,为什么朝堂之上的官员,都不喜欢跟武人打交道了。 武人有时候脑子太直了一点儿,估计是习惯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战场,所以在说话上就不是很注意。 被颜士玉呵斥一声后,姜芝林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情绪。 姜芝林性子是比较直,但人不傻,能熟读兵书的人,心眼子不可能太少。 姜芝林烦躁地呼出一口气,道了一声歉:“抱歉,是姜某冲动了,此地确实不宜谈论其他事。” 文绮楼是李暮歌的地方,安全性比较好,姜芝林刚刚那些话说了也就说了,但颜士玉没有告诉她真相,而是面不改色地收下了这个道歉。 “姜小将军知道轻重就好,须知隔墙有耳,谁也不知道秘密会不会被旁人听去。” 颜士玉示意姜芝林坐好,别一惊一乍的。 姜芝林缓缓落座,用着她缺了一角的桌子倒茶喝,颜士玉饮茶慢悠悠,一边儿品茶一边儿聊天,她喝茶,就差没对着壶嘴喝了。 一杯接一杯灌下肚,终于将姜芝林胸中火气浇灭不少。 “姜小将军可知,为何荣阳一死,凌家便回长宁了?” 姜芝林摇摇头,“不知。” 她一点儿不想动脑子,动脑子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谋士们去做,她更喜欢一刀一剑砍在敌人身上。 颜士玉被姜芝林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弄得一噎,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道:“只因于陛下而言,荣阳一死,凌家就没了改天换日的本钱。” 说白了,没了荣阳,凌家没法造反了。 眼下不是乱世,想要用兵权直接谋反,难度非常大,但若是拥立一个皇嗣上位,那难度会一下子降低许多。 颜士玉说到这儿,轻笑一声:“荣阳公主一直想让凌家回长宁,却不知,陛下之所以如此防备凌家,正是因为她与魏王。” 如果荣阳没有那么向着凌家,皇帝对凌家的忌惮会减少许多,如果荣阳和凌家关系不好,那皇帝和凌家或许会成为君臣佳话。 没有那么多如果,事实是荣阳非常偏爱凌家,皇帝不止一次提醒荣阳,她是李氏公主,不姓凌。 “偏向母家的皇嗣有很多,大公主和太子不都对母家很好吗?为什么到荣阳公主就不行了?” 姜芝林不明白,她的问句里满是不满。 这一句话中的不满,是针对皇帝的态度,皇帝对武将世家的态度太差了,与对那些文臣世家的态度截然不同。 姜芝林觉得皇帝对凌家和姜家,是如出一辙的苛刻。 凭什么!朝堂上又不是只有文臣,文臣管理天下安定社稷确实大功一件,武将振国安邦,难道就没有功劳了吗? “很简单,因为武将是真的能造反啊。” 颜士玉对上姜芝林愕然的眼神,体会到了一丝平常李暮歌的快乐。 原来语出惊人是这种感觉啊,看见旁人因为自己一句话而震惊,确实有点儿爽。 第57章 “姜家忠心耿耿, 从未有过二心,就因为这个……” 姜芝林完全没法接受,在她看来, 这个原因实在是太过可笑了。 为了一件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如此对待忠臣良将,实在是太过分! 第108章 颜士玉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就因为这个,所以你待如何?是学凌家, 还是另辟他路?” 如果是还没有进入朝堂的颜士玉,此刻肯定会和姜芝林一样十分愤怒, 但她已经在朝堂之中待了半年了,这半年来,她看过太多大臣, 接触过太多皇帝的政令。 现实已经足以教会她,何为皇权,何为臣子。 颜士玉接着说道:“为臣, 不能有半分逾越之举, 不能有丝毫不轨之心,所以破局之所在, 从不在臣子身上。” 姜芝林冷静下来后,将颜士玉的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她渐渐有一种明悟, 不知是否是错觉。 颜士玉好像是在教她, 怎么毁掉姜家和太子的联姻。 姜芝林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抬头看了眼颜士玉,颜士玉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说话不要遮遮掩掩,此处只有你我, 隔墙也无人,殿下当初答应了我的事,想来士玉你会做到,所以不管是什么方法,尽管告知于我,我必定听从,按令行事!” 姜芝林不想费脑子去想颜士玉究竟是何意,她只想尽快毁掉这桩婚事,以免之后生出变故来。 颜士玉嘴角微抽,实在是不太习惯姜芝林这种性格的人,长宁城里很少会有如此直爽之人。 她微叹一声,妥协了。 “很简单,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即可,陛下会维护太子,是因为大公主强势,若大公主不能这般强势了,再让太子得到兵权,岂不是谁都无法再压制太子了?” 姜芝林恍然,这是要对大公主下手? “可是要如何对付大公主?大公主身侧,好似没有人做错事情。” 姜芝林想不到大公主的把柄,和太子那里不同,大公主治下向来严格,不会任由底下人去搜刮民脂民膏,更不可能养大底下人的贪欲。 这也跟颜士珍有关,颜家一向是以清流自居,清流之臣一朝变成贪官,太不合理了。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毫无破绽,一时看不见,只能是遮掩得好,况且,对付大公主,不一定非得针对她本人。” 颜士玉想到李暮歌之前透露过的一些事情,心里有些发颤。 姜芝林又听不懂了,用一双没有任何世俗颜色的眼睛盯着颜士玉,等颜士玉为她解惑。 颜士玉没有继续深聊对付大公主的事情,她转而开口问道:“你能为你妹妹,做到哪一步呢?” 姜芝林不清楚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她只知道,尽力而为。 只要她妹妹需要她,她会尽全力帮助芝芙。 她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她看着芝芙长大,是芝芙最依赖最信任的姐姐,她不能抛弃芝芙。 任何人都能视芝芙为棋子,唯独她不能,因为那是世上唯一一个会真心对她,真心为她好的亲人。 颜士玉见此,冲姜芝林摆摆手,示意她凑近来说。 两人低声谈论着之后要做的事情,姜芝林的脸色随着颜士玉的话忽明忽暗,最后铁青着脸,咬牙应下了此事。 “望长安公主,莫要戏弄姜某!” 姜芝林离开前,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如果有人骗她,哪怕那个人是公主,她也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颜士玉笑道:“放心吧,绝不会出差错,殿下从未叫人失望过。” 连荣阳公主都不是殿下的对手,殿下将其当街截杀,这已经能够显现出殿下何等强大了。 以前颜士玉会因为李暮歌杀了其他皇嗣而害怕,现在她却换了一副心态,惧怕变成了与荣俱焉。 她是殿下的幕僚,殿下的从属,殿下做得事情越是惊世骇俗,越能显现出她们的强大。 姜芝林想到那位公主竟能杀了荣阳,表情变得好看许多。 姜家出了人,好似这次截杀全是姜家功劳,实际上并非如此,人员如何隐藏,如何逃走,怎么让所有人默认这场荣阳公主的死亡,又该怎么收场,全都是李暮歌出手谋划。 光有人可不行,如果真是让姜芝林去暗杀一个公主,她根本做不到。 满朝文武都觉得十四公主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懦弱性子,和宁家人一样,是偏向于文的普通公主。 姜芝林一想到那些大臣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们眼皮底下养了一头怎样嗜血恐怖的野兽,就觉得心中满是快意。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都瞧不起武将,觉得文臣比武将要强,在姜芝林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文臣就是一群睁眼瞎,不分好坏的蠢蛋,哪里比得过武将直率果敢! 凌家人自长宁城西门入城,一路直奔皇宫,并未回府。 凌府在长宁城内矗立多年,却一直没有主人回来,荣阳死后,里头的奴仆才多了起来,短短几日,要将府中上下全数翻新,这几日那叫个热闹,好像凌家回来多少人一样,声势浩大。 实际上,凌家只回来两个人。 一个是贵妃的兄长,一个是贵妃的侄子。 他二人是父子,其中贵妃的侄子年前重伤,直到现在也没彻底养好,估计要在长宁城多待两年,伤没养好前,是没法上战场了。 李暮歌见到两人时,两人风尘仆仆,被宫人领着入宸极宫。 荣阳在宫外有府邸,但因为她没有留下子嗣,驸马也早已过世,所以丧事在宫里办了,由贵妃来主持。 李暮歌彼时正在给荣阳烧纸。 要是古代有年度总结,李暮歌怀疑她最爱的活动会是烧纸,她已经给不少人烧过纸钱了,不知道这些人在另一个世界能不能收到。 收不到正好,她反正不诚心。 “末将参见娘娘,娘娘万安!” 身披轻甲的父子俩入殿内,先冲贵妃行礼。 贵妃面容憔悴,眼圈青黑,看见十来年没见过面的亲人,情绪激动,亲自上前将兄长和侄子扶了起来,开口就是哭腔。 “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痛苦不似作伪,怨气更不像是假的。 贵妃怨恨着凌家,怨恨她的父兄们,但是她又爱着她的亲眷,血脉组成的特殊羁绊,叫她无法彻底放下对她有所亏欠的亲人们。 顾及到殿中还有其他人,贵妃并未拉着凌家人说太多话,只招呼了一声,随后就让他们父子俩去烧纸了。 李暮歌也没多看,她跟其他人一样,烧完纸就从宸极宫离开了,等她走出宸极宫,被一人追了上来。 “咳咳,长安。” 那人声音虚弱无力,发出声音都要大喘气,一副病入膏肓的做派。 李暮歌转头一看,是四公主萦关公主。 “四皇姐,你今日也来宸极宫了?刚刚在殿中并未瞧见你。” 李暮歌记得前两天萦关公主就又病了,说是病得下不来床,如今看来,确实病得不轻,脸色青白,嘴唇都是白的,声音尤其低哑难听。 什么毛病啊,能病成这副模样。 李暮歌不通医理,看不出来萦关公主身上究竟有什么病,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对方的病绝对不轻。 “我并未进去,大病尚未痊愈,不好进去,免得冲撞,是驸马去替我烧了纸。” 萦关公主喘口气,小声说着,期间还夹杂两声低低的咳嗽。 李暮歌有些担心地问:“四皇姐,你没事吧?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顺便叫个太医到府上诊治。” 萦关公主摇摇头,苦笑一声,道:“都是老毛病了,太医也诊不出什么,左不过是开些苦药汤,灌下去拖一拖这条命罢了。” “四皇姐别这么说,以后会好的。” 李暮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重症病人,所以安慰的话说出来干巴巴的。 好在萦关并不在意,萦关今日寻李暮歌,是为了问问良嫔的事情。 “听说良嫔娘娘最近缠绵病榻,身子一直没好,我这里有些人参丸子,希望能帮到皇妹。” 她是来送能够拖住性命的药来了。 萦关从身后宫人手中拿过来一个小木盒子,李暮歌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两颗圆润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多谢四皇姐,此物想来能够滋补母妃的身体,日后四皇姐若有什么事,尽管来寻长安,长安必定帮四皇姐的忙。” 李暮歌其实不太想要什么人参丸子,但人家送了,那就是人家的心意,李暮歌尊重这份心意。 并且表示以后必定会回报这份心意。 萦关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好像特意叫住李暮歌,就只有送药这一件事,随后她就说自己身体欠佳,要离宫回府休息,先走了。 李暮歌看着萦关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木盒。 宸极宫中,过来奔丧的宫妃与皇嗣们看见凌家人来了,都很有眼力见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得离开。 贵妃和凌家都不是能得罪的对象,留下来看戏,那是给自己找麻烦,还是走为上策。 第109章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凌家父子也上完香,烧完纸,贵妃冷着脸将怀中的小世子交给王妃,喊凌家人到后殿一叙。 贵妃兄长凌长寿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低声道:“柏松,留在这儿陪陪你表姐吧。” 凌柏松行了一礼,道了声是。 贵妃闻言,没有为难小辈的意思,默许了凌柏松留下一事,带着兄长往后殿去。 等后殿没了人,多年未见的兄妹俩相顾无言。 凌长寿先有了动作,他冲自己的妹妹行了一礼,“末将有罪,还请娘娘责罚。” “凌将军多年来在边关为国戍边,功劳无数,你哪儿有罪啊?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本宫,本宫身为贵妃,没能为皇家绵延子嗣,两个孩子先后都走了,都没留住,是本宫无能!” 贵妃说着说着,眼中盛满了泪水,她嘴上说自己有罪,实际上看向凌长寿的眼神,越来越恨,最后甚至到了恨不得将对方生吃活剥的地步。 凌长寿能感受到贵妃那双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的眼神,心里长叹一声,挺直的背微微弯曲。 年轻的时候,会以为天地之大,四处皆可施展,无论遇见什么困难,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渡过难关。 等上了年纪,历经磨难后才会明白,年轻时候的想法是多么无知,年轻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无能。 “长生,是凌家对不起你。” 凌长生,这是贵妃的名字。 已经很久了,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喊她这个名字了。 贵妃被“长生”二字刺了一下,心头一紧,长寿和长生,他们的名字是父母的期盼,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将,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活得久一些。 “从不是凌家对不住我,是我自己懦弱,荣阳说的没错,我太懦弱了。” 贵妃苦笑一声,那些在战场上驰骋的岁月,竟然陌生的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骑马在草原上奔跑是什么感觉。 草原上的风,草原上的明月,许久不曾出现在她的梦里了。 凌长寿动了动嘴唇,说不出安慰的话,最后他恨声道:“父亲和母亲都想错了,他们以为只要凌家送了女儿入宫,皇帝就会放过凌家,可没想到,皇帝根本没有放过凌家的想法,魏王和荣阳,他们都死了,皇帝是打定主意要将凌家置于死地!” 贵妃眼珠动了动,像是突然之间迸发出了一丝活力,只是那活力是用怨恨作为养料,是因怨恨而存在。 “魏王是死于天火焚身,荣阳是被人当街截杀……” “长宁城是天子脚下,若天子没有允许,谁能有此伟力,当街烧死魏王,当街截杀荣阳?长生,皇帝他欺人太甚了,他将温崇文送到西北去,就是想要将咱们的命!那酷吏害死的忠臣良将还少吗?长生,不能再任由他如此了,凌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上!” 没了魏王,没了荣阳,两个皇嗣都没了,凌家还有谁能依靠? 都不必等到下一个皇帝登基,现在的皇帝就不会放过凌家,凌家手握军权太久,又立下了太多功劳,皇帝已经封无可封,自然也早已忍无可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绝地反击! 贵妃呼吸沉重了起来,她想,这么多年了,凌家终于做出了一个她早就想要做的决定。 贵妃依旧怨恨凌家,厌恶她的亲人们,可她同时也依赖着凌家,而且比起凌家,她更厌恶的人,是那个坐在皇位上,与她相处二十余载的天子! 她早就想要将那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老家伙撕碎了! 凌家回长宁的前两天,一直在忙活荣阳下葬的事情,皇室也在为此忙碌,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再提及之前的弹劾,连那些平日里看不懂人脸色的御史大夫们,都没有再开口。 李暮歌上朝的时候,都有些不太习惯安静的朝堂了。 她面前站着的人,只剩下了三个,太子、大公主和八皇子。 八皇子变得特别低调,李暮歌想起来,自打吴王死后,八皇子几乎没有再朝堂上说过话,他就像是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坏。 凌家既然已经回长宁,自然要来上朝,凌老将军身上还有个国公的爵位,凌长寿身为凌老将军的长子,头顶了个世子之名。 只是世人从来不会喊他世子,大多数人都喊他为镇军大将军。 凌老将军在军中的正经官位是骠骑大将,从一品,和他的国公爵位品级一致,从凌老将军的官职可以看出来,皇帝对凌家已经是封无可封。 凌长寿上朝,直接站在武官最前头,李暮歌想,要是姜家那位老将军也上朝,凌长寿应该会往后退一位。 皇帝估计上朝的时候心情能好一点,不用一坐下就看见让自己心塞的脸,以至于一整个朝会都沉着脸,一看便知皇帝心情极差。 别的大臣都以为是因为荣阳公主死了,所以皇帝才心情不好,李暮歌站得位置离皇帝很近,她能感觉到,绝对是因为凌长寿上朝,老登心情才会这么差。 前几日荣阳刚没的时候,老登心情就差了两天,接着就没什么波动了,听说前两天后宫传来好消息,有个宫妃诞下一名皇子,老登还笑着给那名宫妃升了个品级,从才人升到了婕妤。 狗皇帝! 李暮歌想到这儿,心里就开始疯狂怒骂老登,老登不做人,他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李暮歌以为今天的朝会会和之前一样,安安静静度过,没想到等六部照例哭完后,凌长寿突然开口了。 “陛下,末将许久未曾回长宁了,上一次回来,还是在先帝在时,记得当时六部的大人们都说,大庄国泰民安,正值盛世,没想到才过二十年,六部的日子便这么难过了。” 凌长寿刚开口时,皇帝还勉强能维持住他的表情,等听完凌长寿的话,皇帝嘴角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了。 李暮歌甚至能看见皇帝眼中出现的愤怒火焰。 凌长寿这话很打脸,就差没指着老登鼻子骂他不如先帝,治理国家的能力,更是远不如先帝了。 不然为什么先帝时海晏河清,到了你这儿,六部就过得水深火热了? 朝臣们都已经习惯了天天上朝会上哭惨,冷不丁被人指出来过得太惨这件事,他们一时还有点儿不习惯。 关键时刻,吏部尚书郭泽站了出来,冲凌长寿笑着说:“将军有所不知,自陛下登基以来,休生养息,天下人口多了将近一倍,人一多,事情就多,而各部官员并未增加太多,所以有时候就会忙一些。” “哦?人多了之后,有能力当官的人却少了吗?还是说,各位大人就是喜欢能者多劳,效仿先贤,为天下吃苦啊?” 凌长寿的攻击力意外的强大,他一个武将,嘴皮子倒是挺好使,关键是反应很快,一下子就能戳到对手的心口上。 吏部天天哭自己人手不够,但又不随意招人,卡着人数众多的寒门学子,不让他们当官,想把官位全都给世家子弟,却发现世家里能用的人不多,来来回回,就成了现在的情况。 世家不缺官位缺人才,寒门不缺人才缺官位。 本质上是对官员阶级的维护,高层阶级不愿意让不属于本阶级的人随意进驻,再加上各地世家大族手握重权,武将握军权,皇帝还没本事将这些人压下去。 等眼前种种情况加剧,李暮歌觉得,异世版安史之乱以及黄巢起义就在眼前了。 “大将军多年不在长宁,所以才会不知长宁现今情况,待早朝散去,臣等可以随大将军去长宁城内看看,还请大将军赏脸。” 户部陈尚书开口,言语间满是安抚,似乎在好意提醒凌长寿,不要在早朝上生事。 不料凌长寿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直直望向太子。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本该如同半君,怎能站在皇嗣之中?陛下,末将一介武夫,不懂礼数,却也知道将半君与寻常皇嗣同等视之,乃是对皇室大不敬之举!” 太子没想到自己突然被凌长寿提起,一开始还提着一口气,生怕凌长寿将荣阳的死迁怒到他身上,特意来找他麻烦,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太子立马心中一喜,如果能顺势站在玉阶上,离父皇更近,那他的太子之位就坐得更稳了! 没了荣阳又如何?他才是真正的太子! 太子没忍住,抬头去看了一眼皇帝,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允许。 没想到他对上了一双满是森寒冷意的眼睛。 比起年轻时,皇帝确实老了,他的眼皮已经开始向下耷拉,脸上的肉也在急速流失,昔日满是正气的方脸,现在变成了略有些尖酸刻薄的样貌,沉下脸的时候,显得格外吓人。 当他不高兴,那一身多年来由无上权势养起来的气势,能将人瞬间压垮。 太子发热的脑子就像是瞬间被扔了一盆冰,马上冷静下来。 第110章 他赶紧低下头,躲开皇帝如鹰般的双眼,低头道:“孤本就是皇嗣,站在这里又有何不可,凌将军一个武将,还是莫要做文官的事,越俎代庖,才是真的逾越礼制!” “是啊,凌将军又不是御史大夫。” 有人应和太子的话,委婉劝凌长寿闭嘴。 李暮歌还以为凌长寿会接着在皇帝的雷区蹦跶,没想到对方冷哼一声,还真就闭嘴了。 李暮歌一直到下朝都没想明白,凌长寿到底是在干什么?难不成凌家终于被老登给逼疯了? 第58章 虽然凌长寿在早朝上的行为, 看上去非常不正常,疑似疯了,但实际上, 他比谁都清醒。 反正在李暮歌看来, 谁都有可能会疯,凌家人绝对不会疯。 能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心理承受能力绝对不是常人能比的, 荣阳和魏王的死不至于将凌家人逼疯。 就算是步入绝境,凌家人也不会疯。 他们只会越来越恨。 被他们怨恨的目标是谁呢? 李暮歌将目光投向高处。 “今日天气可真不错, 长安,你说是吧?” 李暮歌正抬头看天,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是八皇子。 “八皇兄。”李暮歌冲对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才说起天气问题, “确实很不错,就是太阳太大了, 晃得人眼睛疼,中午应该会很热,算算时间也该入秋了。” 自春天到秋天, 李暮歌来到这个世界, 不知不觉都半年了。 半年时间并不长,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暮歌觉得时间久极了,久到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并且从一个遵纪守法女大, 变成了法外狂徒。 想想真是感触良多,李暮歌想,到了秋天,人可能就是会有比较多的愁绪吧。 “长安,三皇姐这一去,今年宫里已经没了七名皇嗣。” 听到秦王的话,李暮歌愣了一下,她就杀了六个,怎么会死了七个? 哦对了,年中的时候有个小皇子死了,孩子生下来体弱多病,后来夭折了。 “半年就没了七个啊。”只杀了六个,她的速度算不上快,李暮歌有些不满。 年底之前冲冲业绩呢? 李暮歌在心里盘算着,有些不知道该冲谁下手,太子肯定要弄死,李暮歌不确定太子有没有对自己动过手,她只知道以太子的性子,日后他若是登基,自己的下场不会太好。 所以为了自己未来着想,太子肯定不能留。 相对的,大公主也不能留。 因为大公主她具有继位的正当性,她是长女,又曾被盛天皇帝看重,宫里宫外都有人她的人,而大公主本人的性格,是偏向于冷淡的。 之前大公主反手坑了自己的事情,李暮歌还没忘记。 八皇子,他也不能留,别人不知道,李暮歌这个看过原著的人还不知道嘛,八皇子看着不慕名利,好像是个局外人,似乎做出的一切行为只为自保,实际上他也有野心。 或者说,当皇嗣的,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没有人会心如止水,没有野心登上那个位子。 而想要得到皇位,必定要争夺,皇位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为了得到这份好处,皇嗣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没有任何底线。 李暮歌思考中,没有再说话,而八皇子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跟在她身边,同样没有再说话。 兄妹两人就这么一起走了一段路。 一直到李暮歌快要到春和宫了,八皇子才打破那种无话可说的氛围。 “长安,你住在宫中要小心,近来民间常有传闻,说是前朝冤魂于宫中作祟,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但神鬼之事玄妙至极,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人借此生事,当敬而远之。” 他说话时态度很诚恳,显然是出于真心的在关心李暮歌。 李暮歌点点头,说道:“多谢八皇兄关心,近来听说德妃娘娘常邀楚家二娘子入宫,想来八皇兄好事将近,长安在此先恭喜八皇兄了。” 提到自己的未来王妃,秦王笑了,他平日里很少笑,比较沉默寡言,现在笑起来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不必恭喜,你已然过了及笄之年,本也该开始相看人家,只是良嫔娘娘身体欠佳,这才耽误了些时日,若是长安你有心仪的美男子,尽管可以同母后提及,让母后为你做主。” 因为后宫的皇嗣有些太多,所以皇后并不是每一个皇嗣的婚事都会插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各自管各自的孩子。 像是李暮歌情况特殊,皇后可以帮李暮歌一把。 李暮歌低头笑了笑,像是有些害羞,实际上是对这个话题一点儿不敢兴趣。 还好秦王也不是个喜欢给人说媒拉纤的人,说到成亲顺带着聊两句罢了,李暮歌不想继续话题,他自然也就略过,说起了另一件事。 “今晨凌将军在朝会上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了,三皇姐去世后,一直没有找到凶手,看凌将军的样子,他好像是将此事,算到了大皇姐头上。” 荣阳的死和魏王的死一样,成了明面上的悬案,没人能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八皇子在此时说起荣阳的死,又提到了凌长寿在朝会上的表现,令李暮歌心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不会是想要拉拢我,跟我联盟吧? 李暮歌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段话,随后她越想越觉得对,小说里,八皇子就是一个十分擅长找队友的人。 李暮歌才不想跟八皇子联盟,八皇子有一股想要往上爬的野心,这种人平时很靠谱,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会毫不犹豫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这是天生的帝王,没有情感,可以利用一切能够利用之物。 李暮歌在做人上,很欣赏这种天生帝王的种子,这种人称孤道寡才能情绪稳定,不至于将国家治理的一团糟。 在成为竞争对手后,李暮歌就没法喜欢八皇子的性子了,她只觉得有威胁! 李暮歌垂下眼眸,将眼中悄然滋生的戒备掩盖起来,她低声道:“我六姐的死因,同样不明确,只是宫里接连发生了许多事,好像已经无人记得六姐了。” 八皇子闻言,脚步一顿,在李暮歌注意到之前,恢复了正常。 他眉头紧锁,显然是此刻才想起来这事儿。 他怎么把六公主给忘了?他和七皇兄回宫的时候,可是直接撞上了六公主的死!甚至他们还曾亲眼看见六公主李易曲的尸体! 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宫里更是接二连三的死人,将六公主的名字放在那么多位死去皇嗣的名字里,就显得一点儿不起眼了。 而且,比起荣阳死后凌家的大阵仗,六公主死后,宁家显得格外平静。 良嫔也没有贵妃那么折腾,因为良嫔直接病倒了,日日在梧桐殿内安心养病,根本不轻易见外人。 外人也见不到良嫔,见不到人,怎么折腾? 因为各方势力的反应都太平淡,所以导致八皇子下意识就忽略了六公主,同样忽略了六公主的死有蹊跷。 “宫里人都说,六姐她死于巫蛊之术,可这里是后宫啊,是天子的宫宇,怎么可能有人在其中施展邪术害人?这一听就是借口!正如八皇兄你刚刚所说,鬼神之说不可信,定然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八皇子还在思考六公主的死,就听见了李暮歌义愤填膺的话。 然后八皇子沉默了。 他原本是一点儿不相信后宫流传的各种流言,什么前朝冤魂作祟,什么巫蛊邪术害人,连带着那些荧惑守心、灾星降世、天火降身等等,所有装神弄鬼的留言,都是假的。 可是现在听着李暮歌的话,他突然觉得,也许一切并不是假的。 六公主死状凄惨恐怖,尸体周身全都是各种虫子,那场景是他亲眼所见! 说那是人为,绝无可能!只有蛊虫能将人害成那副模样。 难不成,后宫真的有前朝冤魂? 不!八皇子一惊,他像是抓住了一丝灵感,只是他有些抓不住那一丝灵感,正等他要细想的时候,李暮歌开口了。 “不过,传言不一定是假,或许没有鬼魂,但此事一定与前朝有关。” 八皇子抓住了他脑海中的那一丝灵感,随后察觉出几分荒唐来。 “长安,前朝已经覆灭两百年,况且前朝哀帝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李氏先祖夺得神器,天下万民尽皆信服,怎么会有人念着前朝呢?他们难道想要回到那个以人为牲畜,祭祀神仙的齐朝吗?” “听说当时有很多人想要扶持哀帝太子上位,可惜那位太子最后被哀帝斩杀了,但他应该还有后代在世。齐朝有人当牲畜,也有人当人上人啊,想要复国的人,肯定是没有当过牲畜的人呗。” 李暮歌像是随口一说,她提出了一个假设,并且听起来这个假设非常合乎逻辑。 第111章 这话听得八皇子冷汗直流,不一会儿就湿了后背,荒唐的情绪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前朝余孽的阴谋?想想看吧,这半年宫里都死了多少人了!那些前朝余孽潜伏两百年,终于露出了尾巴! 这是一次危机,更是一次机会! 如果他能够帮父皇将前朝余孽找出来,铲除他们,岂不是大功一件?届时父皇定然会加封他,同时,他还能在找到凶手后,卖给那几个失了皇嗣的宫妃一个好。 让那些宫妃偏向他,就等于掌握了她们身后的家族,那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八皇子不可避免地开始发散思维,当人闻到蛋糕香味的时候,就会开始幻想在前方,有一个多么巨大,多么美味的蛋糕。 幻想滋生野心,迫使他做些什么,让自己能够坐到餐桌上去,亲自吃一口那香甜的大蛋糕。 李暮歌看见了八皇子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激动,她大概能猜到八皇子此刻在想什么,因为八皇子所有想法,都在被她引导。 “如果真是前朝余孽所为,那其实好办,只要将人找出来就行了,到时候那些查不出来的死因,肯定都能浮出水面,也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为死去的皇兄皇姐们报仇,若此刻能有人找到杀害我六姐的真凶,我必定会尽我所能,报答恩人!” 李暮歌的话,让八皇子吃下去一颗定心丸,看来他所想不错,他可以通过这件事,获得许多好处! “就是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不瞒八皇兄,之前我暗中调查过,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出来,思来想去,我觉得一切都与蛊虫有关,就派人去南疆查了查,可惜南疆遗留的记载蛊术的书籍实在是很少,倒是之前,有人跟我说起过,前朝末年宫内使用蛊术者众多,或许现今天下最了解蛊术的人,就在长宁城中。” 八皇子耐心听完了李暮歌的话,他在脑海中梳理一番,大概有了一点儿想法,当即就跟李暮歌告辞,准备去查查了。 至于他一开始和李暮歌拉近关系,以后结为盟友的打算,暂时被他放到了一旁。 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找到前朝余孽更让他上心! 八皇子离开的时候,李暮歌也走到了梧桐殿附近,她抬头透过高墙,看见了那挂满红绸的合欢树,风吹过来,已经褪色的红绸在树枝上轻轻摇动。 以前良嫔身体好的时候,合欢树上的红绸从不会掉色。 李暮歌还记得她第一次看见合欢树时的经验,合欢树像极了后世漫画里的风景,似乎承载了厚重的爱意,每一条红绸上,都是一个虔诚美好的祝福。 可后来她才明白,后宫之中不会存在美好的祝福,这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任何爱与祝福,都会被扭曲成为浓稠的恶意,侵蚀每一个住在这里的人的灵魂。 李暮歌不可避免得低落起来。 她变了很多,曾几何时,她只是一个腼腆的大学生,别说像现在这样,从容的引导他人走入设好的陷阱了,她连跟陌生人说话时间长了,都会手足无措,只想逃离。 她会不会也变成后宫里被扭曲的一员? 还是说,在经历数次死亡重生后的她,灵魂早就被这个宫城感染成了黑色,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地对别人举起屠刀,冷酷无情地收割别人的性命。 可她只是想活下去,她只有这一个愿望,能够不受任何人威胁的活下去。 连杀六个名义上的亲人,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来自亲人的血,会后悔吗? 看着合欢树的树冠,李暮歌低声道:“我宁愿下半生满心愧疚,也不愿意时刻遭受死亡的折磨,恐惧死亡不知何时降临。” 所以,麻烦那些想要她命,阻止她掌握自己命运,妨碍她活下去的人,统统去死吧。 “殿下?楼小太医刚走。” 李暮歌站在梧桐殿前太久,引来了里头宫人的注目,曾在春和宫伺候的锦绣走了出来,低声同李暮歌说道。 李暮歌转头看向锦绣。 锦绣最近精神状况好了许多,六公主一死,没了任何人能够威胁她,她可以安安心心做梧桐殿的宫女,不必再费心害人,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别人要了性命,脱离了死亡恐惧的她,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李暮歌已经不是刚重生回来时的状态了,她心里没了那么多怨气,刚重生回来的她,一心想要报仇,被她逮到的刺客,都被她连捅数刀,折磨而亡。 那时的她怨气滔天,恨不得报复全世界。 现在看见锦绣,她的心情平静了很多。 但是那些痛苦,不是六公主一个人死就能彻底平息的。 “锦绣,有空出宫去看看你的家人们吧,他们隐姓埋名过了几十年,实在是辛苦。”李暮歌开口说出了让锦绣瞬间浑身寒凉刺骨的话,她继续道:“春和宫一年之内不能连着发丧两个人,那棵合欢树已经死了,等你从宫外回来,就带着人将它砍了,填平地面。锦绣,你是母妃的忠仆,日后也得好好照顾母妃。” 李暮歌每吐出一个字,锦绣的脸色便更苍白一分,等李暮歌说完,锦绣几乎要站不稳,跌坐在地上了。 李暮歌伸手拽住锦绣,没让她跌下去。 她只是看着锦绣面无血色的脸,轻声地问:“有件事,本殿下一直很好奇。你帮她调换香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春和宫的大宫女,十四公主死了,你要陪葬呢?” 锦绣面上彻底没了一丝血色,她恐惧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悬着的那把刀终于落下,锦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面对李暮歌那双剔透如琉璃的眼眸,锦绣没有选择说谎,更没有求饶,她实话实说道:“十四公主最为仁慈,对宫人极为仁善,死后怎会允许宫人陪葬。” 李暮歌几乎是在锦绣话音落下的瞬间,发出一声嗤笑来,随后她放开了已经能自己站好的锦绣,继续往春和宫去了。 又过三日,八皇子献上一幅《太|祖奇山斩妖图》,得皇帝龙颜大悦,亲自赐婚,娶楚氏二娘子为王妃,礼部开始商定婚期,同时八皇子被任命为巡按御史,代天子巡查南疆,不日出发。 他要离京去查前朝余孽了。 李暮歌得知此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随后她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必须得把握住。 于是她立马传消息到郭府,让郭勇来见她。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东宫和大公主府反应并不相同。 东宫现在满头包,荣阳一死,大公主觉得对付凌家没什么用了,这些天是铆足了劲冲杨家发难,弹劾杨家的折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几乎已经将皇帝的桌子叠满了。 太子现在都不必做其他事,每天下了朝,先去皇帝那儿领一箱子弹劾杨家的折子。 皇帝说,这是他岳家,让他拿回去交给杨家人。 太子不用想都知道,这是皇帝对他不满,借此敲打他。 现在他只想将杨家的事情平息掉,荣阳一死,凌家不一定还会跟以前一样听他的话,而且因为杨家尾大不掉,事情多又繁杂,姜家害怕被牵连,原本说好的婚事也被拖了下来。 太子是哪儿哪儿都不顺心,八皇子除非现在被封为另一个太子,否则他根本不打算给八皇子眼神。 做巡按御史就去做,去南疆就去,他管不了。 东宫没有动静,大公主府动静却不小。 尤其是大公主得知了一些内情,知晓八皇子名义上是去巡查,实际上是去寻找巫蛊之术的消息,她更是惊疑不定。 八皇子离开长安当天,大公主就叫来了颜士珍,询问她最信任的幕僚。 “士珍,父皇他是不是想要效仿齐哀帝?” 开口就是一个一旦传出去,必定会引来腥风血雨的问题。 好在颜士珍早就习惯了大公主私底下说话的不讲究,况且她其实和大公主有同样的顾虑,此刻听到问话,她表面上依旧淡定从容。 “殿下,只是一张来自民间的斩妖图,或许陛下只是想要瞻仰一下太|祖的风采。” 颜士珍说完,大公主眯着眼看了过去,脸上就差写上三个大字——谁信啊? 大公主嘴角微抽,忍着怒火说道:“父皇向来自诩盛世明君,他怎会特意求图,瞻仰太|祖风采?还有,老八已经去南疆了,南疆那地方有什么好巡查的,父皇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南疆只有一个土特产,那就是巫蛊之术。 “殿下莫要心急,宫里连着两位公主死状奇诡,像是蛊术所为,陛下派人去查,此举并不能说明什么。” 颜士珍依旧淡定,不管老皇帝干出什么事来,她都不会慌张,因为在她过往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皇室各种各样的奇葩事迹,她全都看见过。 哪怕现在老皇帝宣布,他也要寻仙问药追求长生不老,她都不会觉得稀奇。 可大公主忍不了,她忍不了一点! 第112章 “他何曾重视过他的孩子!别说是小十和小六死于巫蛊之术,就是荣阳也死于巫蛊之术,他都不会派人去查,若是我和太子死于巫蛊之术,他或许才会急忙去查,但不是为了查出真相,而是怕那巫蛊之术威胁到他。” 大公主对这一点非常清楚,皇帝之所以看重她和太子,纯粹是因为,两人是距离皇位最近的人。 是皇帝眼中的皇储,能够代表一部分他自己。 皇位之上坐着的并非是父亲,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 颜士珍垂眸不语,静静听着大公主发泄内心的不满。 等大公主说完,她才不急不换地开口道:“陛下多年来励精图治,一心一意治国安邦,手握大权,不曾分给旁人半点,若是陛下想要求长生,或许是个卸下陛下身上重担的好机会。” 大公主听着颜士珍的话,表情逐渐怪异起来,她之前怎么不觉得,士珍说话这么“委婉”。 皇帝没登基,还是太子李麒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是最优秀的他。 能够一心一意处理政务,对下爱民,对上亲仁,一副明君之相,算得上合格。 后来登基了,盛天皇帝一死,真是没人管得住他了,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不光不好好治理天下,还爱上了歌功颂德的那一套。 大公主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她开始思考颜士珍刚刚的话。 卸去父皇身上的“重担”。 第59章 “那要如何做, 才能卸去父皇身上的重担呢?” 大公主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好方法,她果断开口询问颜士珍。 颜士珍笑道:“若陛下想要长生,殿下自然要帮陛下去寻, 长生一途, 不见仙人,唯有仙丹灵药,能被世人取来。” 懂了, 大公主点点头,明白了, 给父皇进献丹药。 “可这样一来……” 进献丹药给父皇,不会真的让父皇修成吧?大公主简直不敢想象,要是父皇真能长生, 她还争个什么劲儿。 颜士珍看出大公主的疑虑,轻笑一声,斩钉截铁道:“殿下放心吧, 绝无此种可能。” 长生?千百年来, 无数帝王将相都蹭追求过此道,从不见有人成功, 当今陛下又如何能比古时帝王将相幸运? 颜士珍根本不相信这种鬼神之说,她也没法理解掌权者一心一意想要长生的想法,她只会利用此事, 为自己与大殿下谋求利益。 大公主还是有些犹豫, 实在是一想到父皇会长生不老这件事,她就很担心,她真的恨不得让父皇,立马去地下见祖母啊。 “大殿下若实在是无法拿定主意,那不如亲眼去看看, 方士们究竟是如何炼丹的。” 颜士珍以前好奇过,所以曾围观方士们炼丹,炼丹的材料更是亲自一一看过。 看完之后,颜士珍就明白了,长生绝无可能,但是尸体不腐却很有可能。 吃完之后人死了,尸体埋上千年可能都不会腐败。 那些东西竟然也有人吃,而且还一大堆人追着吃,是真信了长生不老的传说,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颜士珍不解,就如同她不明白,有些事情明知结果不好,为何还会有人一门心思去做。 颜士珍这样提议,大公主自然点头答应了,她确实很好奇,方士们炼得丹药究竟有什么不妥,能让颜士珍如此确定,吃了那“仙丹”,绝无飞升成仙的可能。 八皇子离开长宁的当天,李暮歌悄悄出宫,又到了那处隐蔽的宅院,她要见两个人。 一个是早已坐不住,天天递消息想要见她,连颜士玉都没法压住对方的姜芝林。 另一个,则是她的六姐夫郭勇。 姜芝林先来了,李暮歌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每天都等在外面,就等着什么时候能进来见自己。 姜芝林不是等在外面,她是随时随刻准备好见李暮歌,拿到消息立马赶过来。 “一路颠簸,无人注意吧?” 李暮歌担心有人盯着姜芝林,姜家现在暂缓了与太子议亲一事,恐怕会有人重新升起觊觎之心,想着能不能从太子那儿虎口夺食。 李暮歌身为有觊觎之心的人之一,必须要防着点儿她的同类们。 “殿下放心,末将已经将人全都甩开了。” 姜芝林也知道有人盯着她,甚至她还知道有多少人,一出姜府就把人都甩走了。 她比李暮歌更为警惕,也更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私底下与其他皇嗣勾结一事。 “那就好。”李暮歌从不怀疑姜芝林的能力,“听士玉说,你担心事情有变?” 姜芝林闻言立马点头,说出了自己担心的缘由:“这几日,祖父每天都派人去东宫,东宫每日也有人过来,与祖父谈话。” “姜老将军没有告诉你,他们在谈什么吗?” “并未,末将是不是应该主动去问问?” 姜芝林有些犹豫,她担心自己一开口,就被祖父看出来想要破坏太子与姜家联姻的想法,祖父实在是太过敏锐,她那点儿小心思,在祖父面前藏不住。 李暮歌也意识到不能让姜芝林做探听情报的事,她本身性格不适合,而且她身边还有个精明的老头儿。 “不必去问,也不必担心事情有变,一切都很顺利。不想让太子和姜家联手的人,不止你我,会有人帮咱们一把。” 李暮歌想,大公主定然会出手,就是不知道她会冲谁出手。 大公主本质上其实非常讨厌她的弟弟妹妹,太子和荣阳以前是她最讨厌的人,她也很讨厌皇帝,因为这些人没有一个对她真心,又全都坑过她。 以前大公主想要联合自己和太子他们打擂台,是因为之前大公主党在朝堂上稍弱于太子党,所以大公主需要盟友。 后来大公主毫不犹豫坑她,就是因为大公主觉得,太子党已经不足为惧,她不需要任何同盟了。 非常现实的一个原因,李暮歌只能说不愧是大公主。 姜芝林听了李暮歌的话,稍微定了定心,可随后她又烦躁起来,她伸手握拳,感受手上的力度,问道:“殿下,我们要一直在暗地里用这些鬼蜮伎俩吗?” 颜士玉不止一次跟李暮歌说过,姜芝林说话特别不过脑子,有时候甚至有些憨傻,都不能用直爽来形容了。 李暮歌此前还不以为然,觉得是术业有专攻,颜士玉善于谋略,便不喜只在战场上动脑子的姜芝林。 现在面对姜芝林的“语出惊人”,李暮歌一下子就赞同了颜士玉的话。 看上去挺精明,怎么会长这么一张嘴,对着上司说咱们用得都是“鬼蜮伎俩”,亏她说得出这种话。 面对李暮歌隐隐藏着不善的目光,姜芝林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连忙解释:“殿下莫要误会,末将并不是觉得这种法子不好,那些文臣就喜欢用这种法子,有时候他们做得更过分,暗地里下杀手,设圈套,把政敌往死里整,全都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姜家在西南多年,西南也不是什么特别太平的地方,应该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太平。 所以姜芝林对那些手段都很清楚,她不是觉得用这种办法对付政敌不好,因为你不用,政敌会用更恶心的手段对付你。 她只是觉得,为什么就不能真刀真枪的拼一场呢? “战场上,杀敌后斩其首级,即可领首级请功,杀得敌人越多,得到的首级越多,这官儿也就升得越快,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要杀多少人,才能做到如姜家人一样的将军位置呢?” 李暮歌觉得,她有必要将姜芝林在战场上养出来的奇葩观念掰过来。 世上谁不想成为圣人?可圣人不能吃不能喝,只适合做供桌上的神像,人不能当神像,除非死了。 姜芝林被李暮歌带歪了话题,她开始仔细想,小兵变成将军,需要杀多少人。 “按理来说,至少千人,只是一般小兵很难杀那么多人,他们大多是通过立功成为伍长、什长,最后一步步晋升,依靠手底下的兵的部分功劳,或在战场上立功的表现,进一步升职。” 姜芝林对军营内部的事情确实十分清楚,李暮歌的问题在她看来,没什么难度。 “你看,他们升职也得依靠手底下的兵,手下表现良好,晋升便快,表现得差,就会跟着一起变为默默无闻中的一员,要是想让手底下全是精兵,需要练兵的本事,一个出身底层的平民,他知道怎么练兵吗?他能练出精兵吗?” 自然不能。 姜芝林的心里立马出现了答案,肯定不能。 “那要怎么做,才能往上走呢?”李暮歌抬头看着姜芝林的眼睛,她从姜芝林眼中看见了迷茫,姜芝林眼前像是有一层迷雾,正在由她亲手拨开,“娶上官的女儿,将自家的亲人嫁给上官,又或者是拜上官为师,认为义父等等,诸多手段,层出不穷,这些应该都曾在军营之中发生过,他们是不是用了鬼蜮伎俩?” 第113章 姜芝林位置太高了,她出生就是姜家的女儿,她不用去跟任何人合作,只凭借自己的出身,就能得到旁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许多东西。 地位、权力,唾手可得。 她和颜士玉是一类人,世家出身,高高在上,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部分人。 不过姜芝林比颜士玉要苦一些,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敌人不会因为她尊贵的身份优待她,反倒会因为她尊贵的身份而针对她。 她如今的成就与地位,少不了自身的努力,正如颜士玉能够走到李暮歌面前,同样是付出了许多,颜士玉自启蒙至今,接近十二载,日夜读书,从不曾懈怠过半分。 “每个人都想活着,想更好的活着,你可以瞧不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你不能瞧不起用手段的人,当你瞧不起他们的时候,他们会让你明白,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生而平等的话在这个世界说不出口,哪怕是放在现代,都说不出口。 在李暮歌看来,生,从不平等,但死,绝对平等。 除非有一天,科技能发达到让富豪永生,否则每个人都会死,死亡就在一瞬间。 姜芝林那些没说出口的优越,瞧不起太子,甚至都瞧不起李暮歌的小心思,被这一句话戳破了,她涨红了脸,强压住涌上心头的羞愤,好半晌才冲李暮歌行了一礼。 “末将明白了。” 那些她祖父没有教过她的话,今日由她追随的君主,亲自教导给她。 “明白就好,之后安心等着便是,下次你祖父若是提出联姻,你莫要急着反对,只管顺着他说便是,反正这联姻,肯定不会成功。” 李暮歌觉得姜老将军人老成精,姜小将军明显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收着心些,尽量别让姜老将军发现,她和姜芝林有所往来才好。 如果放在之前,姜芝林肯定会拒绝李暮歌,她根本说不出赞同联姻的话!哪怕是假的,她也说不出口! 但是今天,被李暮歌教训一顿后,姜芝林突然觉得,其实有些话也没那么难说。 她又行一礼,道:“末将遵命!” 她的行为完全是在军营中领命的模样,之前在李暮歌这儿,她从未展现过自己军人的一面,此刻,姜芝林才算彻底归心。 李暮歌满意地点点头,看着姜芝林老老实实起身告退。 等姜芝林离开一刻钟,郭勇才到。 郭勇对这个院子很熟悉,他进门的时候,那条假摔的腿竟真的有些疼起来。 好像他不是假摔,是真把腿给摔断了。 郭勇之前去追杀娄先生,两个月才将娄先生的头给带回来,身上受了不轻的伤,养伤又养了半个多月。 将近三个月没有在长宁露面,算是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句俗语坐实了,导致他前段时间回禁军,还有不少同僚问他腿好没有。 让一个人老老实实养伤一百天,这伤势怎么看都不轻。 郭勇只能一一解释,自己的腿好了。 谎话说多了,郭勇有时候都会恍惚,或许他真的是将腿给摔了,而不是出去两个月,追杀一个南疆人。 现在回到噩梦开始的地方,他的记忆清晰起来,尤其是那天晚上的记忆,最为清晰。 “末将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郭勇入内,对李暮歌行礼,态度十分恭顺。 他和姜芝林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姜芝林张扬,身上充斥着武将的桀骜不驯,郭勇则像是一条已经被驯服的狗,在主人面前只会摇尾乞怜。 李暮歌不太喜欢郭勇这样,她喜欢生命力旺盛的东西,人也是,面对姜芝林,她能感觉到浑身充满了生命力。 “一点儿活力都没有,年纪轻轻一把年纪。” 突然被指责的郭勇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李暮歌看着他这副眼熟的模样,心里顺畅了,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他坐下。 郭勇不解,但郭勇遵命。 “有件事要你去做,八皇子要去南疆查前朝余孽,一回生二回熟,在南疆刺杀人,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任务还交给你,杀了八皇子。” 李暮歌懒得跟郭勇说其他,索性直奔主题,她的话听得郭勇冷汗立马就流下来了。 郭勇震惊,他去杀八皇子! “殿、殿下,八皇子是巡按御史,他身边有很多禁军护卫,陛下不会让他出事,末将恐无能为力……” 郭勇拒绝的话越说越小声,因为李暮歌眯着眼睛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郭勇害怕了,低头躲避李暮歌的眼神。 “哼,郭副统领,前几日早朝之上,你父亲郭尚书对凌将军说,天下人口自陛下登基以来,多了一倍有余。他一个吏部的尚书,倒是清楚天下子民的事儿了,人多了那么多,官位却没多几个,导致朝廷上下处处缺人手,你说,这是不是吏部尚书的失职?可否就此事弹劾他啊?” 郭勇听到有关父亲的事情,眼睛里立马有了不一样的神色,不是关心,不是憧憬,而是愤怒哀伤,以及不可避免的怨恨。 怨恨自己的父母,又爱着自己的父母,这或许是当今社会下,无法避免的悲剧,从古延续至今,无人能解。 扭曲的爱在古老的制度下遍布每一个角落。 “吏部的问题有很多,你应该比本殿下清楚,如果你能找到一些证据,本殿下可以帮你递折子。”李暮歌早就拿捏了郭勇的痛处,她轻笑着说出让郭勇心动的话,“你想让他依靠你,后悔自己有眼无珠,这些本殿下都能帮你做到。你此次去南疆,应该也查到了一些人,杀了八皇子,将事情推到那些人身上,没人会怀疑你。” 郭勇紧皱眉头,身体紧绷,犹如一张拉紧的弓,随时会向他的父亲射出最致命的一箭。 好半晌,郭勇才在李暮歌笃定的目光下开口,他垂着头,像是落败的狮子,又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末将谨遵殿下之命。” 李暮歌举杯,以茶代酒,空敬郭勇一杯。 “本殿下在此,等郭统领凯旋。” 郭勇双手举起身前的茶杯,一口将烫茶饮下,随后起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离开。 李暮歌喝了一口茶,对郭勇的服从性很满意,至于他会不会任务失败被俘,又或者将她供出去,李暮歌并不在意。 郭勇身边没有她的人,郭勇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她要他杀人。至于郭勇没理由杀八皇子?哈哈,她更没有理由杀自己的八皇兄啊。 哪怕八皇子就此警惕她又能如何?难道八皇子会因为一份不确定的杀心,就在自己弱小的时候,在明面上给自己树立一个敌人吗? 况且八皇子本就是李暮歌心中的敌人,八皇子对她是友好,是警惕还是敌对,于李暮歌而言都一样。 郭勇离开后没两日,李暮歌就听说他又摔下马,把腿给摔断了的事情。 李暮歌听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理由,无语了半晌,为什么郭勇每次都要跟自己的腿过不去,明明他有很多理由,消失在众人面前。 或许是武将都觉得,摔断腿就不能随便出行,哪怕不出现在人前,也说得过去。 郭勇刚出现几日就又缩回了郭府,这事儿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谁会在乎一个小小的禁军副统领?若是六公主还活着,或许还会有人注意一下这位六驸马。 可惜六公主已经死了。 良嫔的情况越来越差,在李暮歌砍掉合欢树后的第三日,她咽了气。 她死前受尽了折磨,死时骨瘦嶙峋,身上没有多少肉,只剩一把骨头了,死时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重量。 没法好好睡觉,吃不下一口饭,日夜都身处幻觉之中,良嫔的情况非常复杂,李暮歌也说不好那是什么病,可能是精神和身体上都有病了,到最后那几天,良嫔开始吐血。 她吐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 楼心澄在良嫔咽气后跟李暮歌说,或许良嫔体内有蛊虫,只是她和师叔付太医都不擅长巫蛊之术,所以之前没有查出来。 李暮歌表示无所谓,人都死了,查不查都没有意义了,她让楼心澄和付太医放心,她不会因为这点儿疏忽,怪罪师叔侄二人。 楼心澄闻言显见的松了口气,随后她提出,若想要验证良嫔的死因,可以剖腹一观。 也就是死后尸检。 李暮歌很想同意此事,就让良嫔最后为医学发展做出一点点小贡献,可惜她不能点头。 “宫妃的尸身必须完整下葬,母妃是嫔位,日后要入皇陵与父皇合葬,所以不能动刀。” 楼心澄显然也知道这事儿,她提出来只是想着,万一李暮歌同意,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若不开刀验尸,恐无法确认良嫔娘娘的死因,蛊虫之害自前朝始,今年后宫六公主明确死于蛊虫,十公主死前亦是口吐黑血,神志不清,殿下,或许可以同陛下说明此事,开个先例。” 第114章 楼心澄还想努努力,最后皇权和她对医学的探索之心,她选择了后者。 李暮歌见楼心澄这样坚持,心想若坐实了良嫔死于蛊虫,那或许可以将此事追溯到十八年前,将一切蛊虫之害推到那位南疆圣女身上。 不对,都不用她栽赃了。 十公主是死于六公主的蛊虫,六公主是受到自身蛊虫的反噬,良嫔身上的蛊虫来的蹊跷,多半就是那位南疆圣女的手段。 “行,本殿下会同父皇讲一声,对了,剖开之后,你会缝合吗?” 李暮歌想着,总不能管剖不管缝吧。 楼心澄立刻点头,说道:“殿下放心,卑职必定会让良嫔娘娘完整下葬。” 大庄已经有伤口缝合技术,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超高的死亡率不是因为技术不合格,是因为消炎药的效果一般,以及,对细菌病毒的认识不够。 所以理论上,只要给古代人显微镜,让古代人认识到细菌病毒的存在,医学的顶尖水平就会快速提升至接近现代的程度。 李暮歌想着,她以后一定要弄个显微镜出来,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这世上最顶尖的医生就在宫里,提升太医的医术,能保住她的小命! “好,既如此,本殿下便勉力一试,希望父皇能够应允,叫你和付太医查清母妃的死因。” 楼心澄大喜过望。 李暮歌则立马去找了皇帝,跟皇帝说了此事。 她以为皇帝会犹豫很久,谁知皇帝直接答应了,但随后他又说,让宁家人置办良嫔的入葬之地,不要让良嫔入皇陵。 嫌弃之味溢于言表,显然是觉得身体有缺的宫妃,不配进入他的皇陵。 对于良嫔来说,死后能回宁家祖地,或许是她一件好事。 但是李暮歌看着老登那样,是真觉得不爽,面上应下了老登的话,心里则想着,等以后老登死了,她就将老登的尸体捐出去,让太医们好好研究。 皇陵里就埋个空棺材吧,里头多放点儿书籍之类的陪葬品,多几本医书,算是给后人多留些遗产了。 李暮歌从紫微宫回来后,宁泽世接到消息入宫,为姐姐奔丧。 见到宁泽世,李暮歌跟他说了下皇帝的决定,询问宁泽世的意见。 现代人特有的程序正义,李暮歌觉得良嫔的尸体处理问题,最好是问清楚她的家属,家属包括她名义上的老公,她的女儿自己,以及她的弟弟宁泽世。 宁泽世并不愿意解剖,他不想让姐姐死后还要受刀伤之苦。 他认为人死后,灵魂也能感受到身体的痛苦。 李暮歌闻言发出灵魂一问。 “若母妃还能感受身体之痛,那让蛊虫还留在她体内,岂不是叫她依旧如生前一般,睡不得吃不得,日日陷入幻觉中,无法自拔?” 宁泽世被问得沉默了。 结果还是动刀了,因为宁泽世的意愿只有李暮歌问了,实际上动不动刀,决定权只在皇帝手中。 第60章 赶在妃嫔下葬之前, 楼付两位太医连夜干活,终是将良嫔体内的蛊虫取了出来。 因为楼心澄对蛊虫完全不了解,压根看不出来那黑漆漆的虫子究竟是什么玩意, 所以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 付太医倒是知道些许, 但知道得不多,李暮歌怀疑他知道的还没有自己多。 因为付太医也没认出来那蛊虫是什么,倒是李暮歌, 看见蛊虫时,很快就将其与书上记载的一种蛊虫对照上了。 母子蛊中的子蛊。 没错, 良嫔体内是子蛊而非母蛊。 在南疆经常用的几种蛊虫里,母子蛊榜上有名,母亲与孩子之间特殊的羁绊致使这种蛊虫的应用领域十分宽广。 母子蛊里, 母蛊是主导角色,子蛊是听从母蛊的一方,子蛊可以有很多个, 但母蛊只会有一个, 母蛊死亡,子蛊并不会立刻死去, 而是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后,悲伤至极而亡。 李暮歌觉得这种蛊虫不应该叫母子蛊,应该叫主从蛊, 母子是蛊虫之间的关系, 到人和人身上,就是主人和依附从属的关系。 联想到这种蛊虫作用在人身上时的表现,李暮歌立刻就确认,是那位圣女给良嫔下的蛊。 或许就在她托付六公主的那一天,蛊虫便被下在了良嫔身上, 母蛊的去处十分明显,在六公主身上。 李暮歌让楼付二人将尸体缝合好,准备下葬,子蛊的尸体则被她收了起来,说是日后细查,实际上转头李暮歌就将子蛊烧了,然后将六公主的蛊虫拿来一只,替换了那子蛊。 六公主的遗产都在李暮歌手里,六公主有一些还没养好的蛊虫,被放在那个隐蔽的小院里,李暮歌将一些虫子毁掉,留了几种认识的转移到文绮楼放着。 知晓要给良嫔解剖后,李暮歌让人在从宫外运进来的丧葬用品里,放了文绮楼的糕点,顺便夹带私货,将一种专门害人的蛊虫尸体运了进来。 良嫔几日前吐黑血,李暮歌就猜测她是中了蛊,联想到六公主死后良嫔才变成这副模样,她当时便很是怀疑,良嫔中了母子蛊。 现在猜想成了现实,李暮歌将她此前做好的准备用上了,换了剖出来的虫子。 子蛊留下来并没有任何作用,反倒容易让人查到当年六公主的身世有疑。 李暮歌已经决定将黑锅都甩在南疆那群用蛊的家伙身上,又怎么会让自己和南疆人有所牵连。 所以最安全的办法,便是替换蛊虫。 虫子都长的差不多,楼付二人认不仔细,这让李暮歌能轻松换蛊。 他们二人就算认得出来,为了自保,也不会多说,将宫廷里的秘密翻出来,对两位太医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李暮歌会尽量让楼付二人以后没有机会再看见“良嫔体内的蛊虫”,她会直接将蛊虫给皇帝。 她不敢将子蛊拿给皇帝看,又不敢随便拿个虫子尸体糊弄,怕皇帝身边有懂巫蛊之术的能人,好在当虫子变成尸体后,再有能耐的蛊师也看不出来,那虫子活着的时候能不能害人。 有关虫子的问题,到此截止,李暮歌忙活了几天,将良嫔送走,葬入宁家祖坟。 春和宫附近彻底冷清了下来,李暮歌在宫外的长安公主府已经建了一小半,她干脆将能住的地方划出来,决定搬过去住了,其余没有建成的地方慢慢建便是。 她说要出宫住,皇后和皇帝很快先后同意,两人都是持无所谓的态度,李暮歌爱住哪儿住哪儿。 李暮歌出宫住还有一个原因,她要和自己的手下保持更加亲密的关系,在宫里,做事方方面面都不方便,束手束脚,远不如在宫外轻松。 就是早朝要早起一会儿,一天早起还好,天天早起,李暮歌都想痛苦面具了。 天还没亮,人就要起床,以前高三的时候都没这么拼!李暮歌之后每天早上进马车的时候,心里都在骂骂咧咧。 现在的李暮歌还不知道之后的痛苦,她要在家守孝,良嫔头七之前,她不用上朝。 所以李暮歌完全沉浸在搬出宫,终于可以躲开皇帝皇后的眼线做事的快乐里。 因为良嫔死了,所以李暮歌要服孝,搬过来住的第一天,李暮歌不能设宴,她认识的人也不能来给她温锅,连饭都不能吃肉,要食素一个月。 一个月已经算比较轻了,有些特别重规矩的世家,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不能吃肉,不能穿锦衣华服,好像到庙里当了三年苦行僧。 皇室在这方面的要求已经少许多了,李暮歌对吃素没什么抵触,因为她直接去万佛寺跟前的菩提居请了位大厨,菩提居的素菜真是一绝,半点儿不比其他菜味道差。 吃了两天菩提居的素菜,李暮歌想起了带她发现美食的颜士玉,想着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她,便将她喊了过来,一起品尝素食。 距离良嫔下葬已经四日,头七都过了,她可以和友人相见,不会被言官弹劾举止不端,过于不孝之类的罪名。 颜士玉见到李暮歌的时候,几日不见笑颜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 李暮歌见到颜士玉则是大吃一惊,直接问道:“你这几日晚上是去做什么了?连夜读书不成?” 颜士玉眼底青黑一片,李暮歌觉得她能直接cos大熊猫了,不用画烟熏妆的那种。 李暮歌是真吃惊,她第一次看见黑眼圈这么重的人! “唉,殿下这几日没有上朝不知道,朝堂上快乱成一锅粥了。” “那你趁热喝了吧。” 李暮歌下意识接了一句,对上颜士玉震惊眼神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抱歉,所以是发生什么了?” 搬到新家住实在太快乐了,没忍住,体内的女大之魂熊熊燃烧,嘴比脑子快了。 李暮歌心想这可不行,对于古代人来说,现代人的抽象还是有点儿太潮了,能把颜士玉这种小正经潮得风湿病犯咯。 第115章 颜士玉勉强将朝堂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和一锅真正的粥分开,她干咳一声,开始说正经事。 朝堂这几日的风波归结到一句话上,就是凌家在搞事情。 李暮歌没去上朝,但派人盯着朝堂,不是一点儿事情都不知道,只是她现在能做的事情比较少,因此只知道了个大概,现在要开始插手,自然要知道详细版。 颜士玉跟她说详细版朝堂风云。 之前凌长寿在朝堂上挑刺,针对皇帝,针对大臣,还表现出明显倒向太子的势头,这让皇帝对凌长寿特别不满。 只不过那个时候荣阳刚去世,不管是皇帝还是凌长寿都不想将矛盾扩大化,他们只想着先等荣阳头七过去。 等荣阳头七一过,八皇子又南下,李暮歌就没怎么上过朝了,良嫔那会儿身体特别不好,她主要是留在梧桐殿守着良嫔。 所以她没有发现,朝堂上的暗潮汹涌。 起初两边还相安无事,凌长寿没找事,皇帝也没主动挑事,皇帝甚至还一门心思想要去找找看有没有仙家遗迹,找找有没有让他重新年轻起来的丹药。 凌长寿不知道在忙什么,有时候甚至不去上朝,好在没人在意他去不去朝会,不去更好,省得被人当面阴阳怪气。 大臣们都以为双方会相安无事下去,没想到前几日,皇帝突然找上凌长寿,希望凌家交出一部分兵权,他让凌老将军和姜家那位老将军学学,让年轻人在战场上多磨练,人老了该享享福,回长宁来享福吧。 凌长寿的态度是非常断然地拒绝。 “直接拒绝了?” 李暮歌听到这儿插了一句嘴,她是没想到凌家人会如此“坦诚”,直言不讳啊。 “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如此,非常直接得说,西北离不开凌老将军,年轻将领性急容易出事,不能拿西北百姓的命做磨刀石。” 颜士玉的表情也很古怪,她也没想到,会有臣子敢这么跟君主说话。 凌长寿这话跟直接骂皇帝不爱惜子民,枉为天下之主有什么区别? 李暮歌暗道一声有骨气啊,示意颜士玉接着说。 颜士玉描述了一下皇帝的反应:“陛下当即大怒,怒斥凌家有谋逆之心,凌将军自然不肯认罪,与陛下陈述凌家在西北的战功,陛下则拿出了账本,说是这些年来,凌家倒卖军械给胡族,凌将军看完后直说账目是假的,但倒卖军械一事确实有,在西北的时候,他让温少卿帮忙查过,倒卖军械的是杨家人。” 直接就把杨家人给卖了。 还是当着皇帝的面给卖了,甚至凌长寿还掏出了另一本账本,上面详细写了杨家人是通过什么渠道,又是以什么名目,多少价钱,将大庄精良的武器卖给胡族。 比起皇帝手里的账本,凌长寿的账本更加详细。 “嚯!这不是违背君意了吗?” 李暮歌笑了,凌长寿手里的账本是温崇文查过的,温崇文是皇帝的心腹,所以皇帝是知道凌长寿查到了杨家头上。 皇帝不说,只指责凌家,显然是想要保下杨家。 毕竟太子现在只剩下杨家可以依靠,如果再没了杨家,对上大公主,太子将毫无胜算可言。 结果凌长寿一点儿不按皇帝心意出牌,杨凌这对昔日的好搭档,俨然是直接反目成仇了。 “确实如此,但陛下并未因此责罚凌将军,而是将两本账本全都留下,将此事压下,没有再提。” “这种事情,想来是压不下去的,大公主那边有了动作?” 李暮歌猜测,言官又要开口上奏了。 确实如李暮歌所想,颜士玉接下来说得就是言官联合上奏,请陛下彻查西北倒卖军械一案,杨家和凌家全都榜上有名,所以御史大夫们认为,陛下该让凌家回朝,杨家所有涉事之人,全都抓进大理寺去。 “釜底抽薪,这一计用得好,快准狠。” 李暮歌赞叹大公主手段高明,还真让大公主逮到一个可以全力输出的机会了,而且这一局大公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太子一方被她打得遍体鳞伤,还没有能力反击。 只是皇帝肯定不会愿意看见一边倒的局势。 “计谋用得确实很好,可陛下并不愿意听从御史大夫们的意见,陛下直言,账本不实,杨凌两家人皆是朝廷忠臣,不可寒了忠臣的心。” 到这一步,已经能明显看出来皇帝的想法了。 为了能够保证太子和大公主明面上实力的平衡,他是演都不演了,偏心到没边儿了。 “大公主党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听说,昨日大皇姐入宫,向父皇进献了仙丹一枚,使得父皇龙颜大悦?” 李暮歌昨天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记得小说里大公主特别厌恶这种鬼神之说,更是对追求长生一事避而远之。 她还以为大公主也被人穿了呢。 后来确定此事无误,李暮歌想,看来大公主对老登也没多少耐心了,喂老登吃药,让老登早死,大公主有点儿“孝顺”啊。 “是,大殿下进献丹药,陛下并未彻底松口,只是命人将杨家几个参与此事的族人抓了起来。”颜士玉脸上因为看见李暮歌而扬起的浅笑,此刻彻底消失,变成了彻底的阴沉,“杨家今日送入宫一名叫丹阳子的方士,据说此人炼丹多年,是泷阳一带有名的半仙。” 李暮歌知道颜士玉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了。 以前皇帝的荒唐只在折腾臣子这方面,比如喜欢听臣子说天下太平,喜欢臣子哭穷,要说荒唐到让人难以忍受,那还不至于。 所以臣子们陪皇帝演戏的时候,对这个国家的未来还是有一点儿期待的,只要皇帝愿意不折腾别的,他们可以陪皇帝演到皇帝老死,新帝上位。 太子也好,大公主也好,看上去都是挺靠谱的人。 可现在,皇帝的荒唐升级了。 求仙问道,每个朝代的亡国原因里,都必定会有这一步。 “你担心,父皇会走上歧路,连带着大庄朝政不稳,江山易主?” 李暮歌一句话说到了颜士玉最担心的事情上。 颜士玉没有否认,而且她担心的事情还有一件。 “以大公主开头,杨家随后跟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很快朝堂上上下下都会陷入这种无节制的谄媚之风中,届时,清流何存?” 颜士玉不光担心皇帝行差走错,她还担心整个朝堂都走错路。 李暮歌觉得颜士玉有些杞人忧天了,朝堂之风不可能是一夕之间突然堕落,同样不可能一夕之间突然变好。 之前皇帝喜好奢靡享受,爱听假大空的拍马屁的话,其实已经初见端倪。 那个时候没人跳出来反对,就别怪后头底线被一再拉低。 不过能出一个颜士玉,真心实意担心朝堂,是件好事。 李暮歌道:“大皇姐此举,必定是得了你姐姐的同意,甚至很可能就是你姐姐提议,颜家乃是清流一派的领头者,你姐姐若是同意此举,想必对后续如何早有预料,你何不去问问你姐姐?” 李暮歌反正不想拨乱反正,甚至她觉得朝堂局面还不够乱,没有将那些藏起来的蠹虫都一一逼出来。 那些人跳得越欢,做得越多,落下的把柄越多,日后一口气清算时,便有足够的证据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李暮歌想,世风日下,真正担心大庄未来者,可能满朝上下,只有颜士玉一人。 颜士玉以前有什么不懂,总是会直接去问姐姐,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姐妹俩开始互相提防,再也不复从前亲近。 颜士珍什么都不会主动跟颜士玉说,颜士玉也有意闭口不言,以免将有关李暮歌的事情告诉颜士珍。 毕竟李暮歌身上有很多秘密,她必须要保守那些秘密,以防各方势力提前盯上李暮歌。 “你不用担心我,差不多已经到时候了。”李暮歌看出颜士玉的隐忧,轻笑一声,温和又坚定地开口道:“我该往前走,走到天下人面前了。” 颜士玉一惊,她抬头对上李暮歌那双闪烁着野心的眼眸,心底无数情绪堆积,叫她一时喉咙发紧,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她和姐姐要正面对上了。 颜士玉心情复杂,既有熬出头的轻松,又有对失败的害怕,以及即将进入真正战场的紧张。 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李暮歌之所以会做出走到台前的判断,是因为良嫔已死,对李暮歌来说,有关原身的一切桎梏,都已经被解开。 现在除了皇帝外,没人能用父母的大旗压她了,而皇帝,他其实是这场夺嫡大局里,唯一一个不会站在李暮歌敌对位置上的人,李暮歌不会担心他旗帜鲜明地站在哪个对手后头。 皇帝是个能把养孩子当养蛊的人,他绝不可能力挺谁,因为他要保住自己的权力,他不想分权给任何一个孩子。 皇帝自己站在了场外裁判的位置上,在比赛中,他必须保持公正,才能保住自己裁判的位置,虽然他之前从未真的一视同仁过,但以后,李暮歌会让他公正。 第116章 夺嫡之战跟其他比赛不一样,普通比赛在选手决出胜负后,裁判和观众都可以退场,而夺嫡之争,赢家通吃,对手要被废除参赛资格,裁判则要死。 毕竟皇帝这个“裁判”不死,胜利者就无法兑换最后的奖品——皇位啊。 “等你回了颜家,找个时间同你姐姐聊聊吧,我正好也想知道大皇姐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后不会真的要大家都给父皇进献仙丹吧?” 李暮歌有些苦恼,她名下没有道观庙宇一类,更是没什么道士,连宫里那俩太医都算不上是她的人,不知道要去哪儿找灵丹妙药。 真要是把皇帝给吃死了,她罪过可就大了,主要是不太好洗脱罪名,最好给皇帝吃点儿不要命,还会让皇帝想要继续吃下去的玩意儿。 不能是成瘾的东西,皇帝喜欢,少不得会有人跟着一起吃,李暮歌身为现代人,最厌恶的东西就是成瘾害人的那些玩意。 听李暮歌都说得如此直白了,颜士玉自然答应下来,肚子里打腹稿,想着等她回去之后要怎么跟姐姐说,她和姐姐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坐下来聊一聊了。 颜家的未来,大庄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什么结局,真是让人摸不透看不清,只希望结局是好的。 等到了下午,颜士珍从大公主府回来,刚坐下就听侍女来报。 “三小姐,六小姐请三小姐到湖中亭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颜士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士玉?” “是,确实是六小姐。” 确定是颜士玉后,颜士珍连衣服都没换,便去了湖中亭。 秋日已到,湖上只余残荷败叶,暮色昏黄,照在一池枯叶上,更添几分秋日肃杀之感。 湖中亭内,颜士玉剪了两束菊花来,插入瓶中,摆在小桌上,旁边烧着应景的菊花茶。 茶香染袖,驱散了颜士珍身上香甜的熏香气息。 “三姐,今日回府倒是早,大殿下舍得放人?” 前段时间朝堂局势不稳,大公主每天都要将颜士珍留到很晚,颜士珍更是接连几日夜宿大公主府。 颜士玉和以前一样,用十分亲昵的态度与颜士珍说话,一瞬间,颜士珍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她和妹妹依旧是那样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可当颜士珍坐下后,她的眼眸深处泛出了些许冷意。 她看见了妹妹手边的奏折,奏折还未写完,颜士珍不知道上头是什么内容,她只知道,妹妹已经进入朝堂,成为了她的同僚。 她们各为其主,不应接触太多。 “近来朝中无事,你在写弹劾折子?要弹劾谁?” 普通的奏折颜色是青色,弹劾折子则会标一圈红,颜士玉手头的折子,显然是专门用来写弹劾奏折的那种。 “弹劾大公主。”颜士玉毫不避讳,甚至还将写了一半的折子摊开给颜士珍看,“三姐不如帮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合适?” “弹劾大公主,便很不合适。”颜士珍没有看折子,她的双眼自始至终都只盯着颜士玉看,“阿玉,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试探于我。” 颜士玉坚持道:“还请三姐看看折子吧。”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便只在折子上写了,希望三姐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颜士珍这才低下头去看折子,折子内容只有一个开头,说白了,就是只写了一个大概轮廓出来。 颜士珍看见了“求仙问道”的字眼,她几乎瞬间便明白了颜士玉背后的目的,淡声问道:“阿玉,十四公主是有意一争吗?” 第61章 “是, 那个位子能者居之,长安公主亦有能力,再进一步。” 颜士玉没有躲避颜士珍的凝视, 也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她直面回答了颜士珍的问题。 颜士珍真听到这个回答时,心里免不了一阵翻江倒海。 “士玉,若当真如此, 你我以后,便是仇敌。” 那个位子只有一个, 一旦争起来势必要争个头破血流,颜士珍不想对付最疼爱的妹妹,她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她们会成为敌人。 颜士玉闻言沉默了,没有想到这一天的人,何止颜士珍。 好半晌, 颜士玉才开口道:“阿姐, 今日你我还是姊妹,不光今日, 在家中每一日,你我都是最亲的姊妹,只是在端华与长安两位公主面前, 我们各自为主, 如此可好?” 颜士玉想了很久,从一开始颜士珍防着她,她就在想了。 她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在姐姐的光芒下默默无闻,但她并不讨厌她的姐姐,相反, 她一直以来都很敬佩姐姐。 是她争强好胜,也是她贪生怕死,才走到今日这一步。 同时,她还不知满足,她贪婪的想要更多,既想要得到公主的赏识,又想要留住这一份姐妹亲情。 颜士珍轻笑两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看似温和的态度,实际上已经表现出颜士珍的想法,那就是不可能。 看着年幼的妹妹,颜士珍心中想:“待有一日分出胜负,或许你我才能做到各自为主,却还依旧姐妹情深。” 只当今日是最后一天和平共处的好日子,颜士珍开口回答了颜士玉最想知道的问题。 “献上仙丹一事,是我给大殿下献策,士玉,你怕是要失望了,三姐从来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世外谪仙人。” 颜士珍很清楚自己在妹妹眼中是什么形象,或许是因为士玉是由她教出来的孩子,所以士玉一直觉得,她是个读书人。 所以她应该有读书人的傲骨,读书人的家国天下,读书人的节操。 颜士珍却不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文臣,郁郁不得志多年,从她幼时起,她的命运便与大公主与颜家绑在了一起,她这一生不得自由,如何能养出读书人的心? 真正的读书人应该是能够行万里路,见万人,见惯万事的存在,而不是像她这般的笼中鸟。 颜士玉从不认为自己姐姐是什么世外谪仙人,她只是觉得,颜士珍心中有天下,或许是满朝上下唯一一个真心想要国家越来越好,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 可为何姐姐会这么做? “此乃亡国之为,君主求仙致使朝纲不稳,此事古来有之,三姐修史书多年,理应知晓其中道理,为何会叫大殿下主动献上仙丹?此举寓意何为?” 大公主献丹一事不能仅仅从表面上看,献丹事小,它寓意着什么更为重要。 如古时奸宦指鹿为马,并不是说,他将鹿叫作马,就会真的让鹿变为马,是他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是君主无力反驳,朝臣全都默认的局面,才导致天下中心倾斜,王朝走向末日。 现在大公主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其导致的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登基十五年,这十五年来,大庄有一日变好吗?颜家有一日变好吗?没有。”颜士珍伸手,拂过自己的眼角,那里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皱纹,“士玉,姐姐已经二十八了,等不下去了。” 二十八岁很年轻,可对于颜士珍来说,她等了太久太久。 十几年来,她每天都在等,都在等自己大展宏图的那一天,可那一天迟迟不肯到来,她累了。 大公主是她和颜家最后的希望,皇帝却显而易见的不想放权,甚至还想让大公主继续和太子斗下去。 颜士珍觉得不能僵持,因为太子占据了储君之位,他有先天优势,这优势会随着时间而渐渐扩大。 大公主党现在是最强大的时候,若是再拖下去,局势会对她们不利。 所以颜士珍出手,打算打破僵局,让胜利彻底奔向大公主党,在此期间,她可以用任何手段协助大公主,包括她曾经最为厌恶不屑的鬼神之说。 颜士玉无法理解颜士珍内心的急躁,因为她太年轻了,她的仕途其实算得上顺风顺水,比颜士珍要顺利太多。 这一场对话结束在月亮升起时,颜士珍起身去用晚膳,颜士玉单独坐在亭中,直至深夜。 第二日,李暮歌散朝后没走,而是入后宫去找楼心澄,她寻了个僻静之地与楼心澄说话,问楼心澄,有没有比较熟悉的方士。 “母妃与六皇姐先后去世,本殿下心中实在难受,想请方士作法,叫母妃与六皇姐安息。” 楼心澄对李暮歌给出的原因十分信服,因为她也觉得是该找个人做做法,去去邪,宫里这半年多死人死得太多了。 可是为何殿下要来寻她问话? “殿下,卑职每日都在宫里,对宫外并不是很熟悉,宫里没有方士啊。” 楼心澄非常为难,她的行动范围非常小,就是在宫里和家里,她当值的时候在宫里读医书,不当值的时候,在家里认药材,很少出去玩,更很少见外人。 李暮歌觉得楼心澄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快乐的宅女,爱好是学医,行医是她的工作,真是令人羡慕。 李暮歌在现代的时候,最希望能够成为楼心澄这样的人,不用为工作发愁,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只需要做热爱的事情,甚至连繁复的人际交往都不必理会。 第117章 她要是传到了楼心澄身上……算了吧,她没学过医,她也不热爱学医。 李暮歌将自己发散出去的思维拽回来,同楼心澄道:“朝中近来多有纷争,此事本殿下不欲叫任何人知晓,所以才找上了楼小太医,还请楼小太医帮忙,寻个正经方士来长安公主府。” 楼心澄见李暮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拒绝,她想着她不认识,家中长辈肯定知晓,尤其是她母亲,平日里没事儿就去烧香拜神,保准知道哪个方士有真本事的。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还请殿下静候佳音。” 楼心澄应下了,李暮歌与她又说了两句话,顺便掏出来一本古医书,递给楼心澄,说是答谢之礼。 之前良嫔生病的时候,楼心澄没少忙活。 别的东西楼心澄不会收下,可古医书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楼心澄没忍住,手搭在了书面上,红着脸收下了。 “殿下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寻卑职,卑职必定尽全力为殿下效劳!”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楼心澄不愿与皇嗣过于亲近,但她是真没法拒绝古医书! 李暮歌没有顺势提出任何要求,只说是答谢之意,让楼心澄不必承她的情,她越是这么说,楼心澄眼神越是坚定。 必须得承十四殿下的情!十四殿下是这后宫难得的好人! 楼心澄不能离开太久,不一会儿就脚步轻快地回去了,捧着医书路上就看了起来,李暮歌都担心她会不会路上摔个跟头。 楼心澄其实不年轻了,但李暮歌总觉得对方比她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心思单纯,一门心思搞医学。 或许这就是科研人的纯粹吧。 李暮歌不懂,李暮歌尊重且敬仰。 事情已经办妥,按理说李暮歌该离宫了,可她脚步一转,并未往宫外走,而是去了后宫更深处,目标是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凤仪宫中,正在插花的皇后得到了长安公主要过来请安的消息,愣了一下,手上火红色的虞美人花枝轻颤,花朵艳丽。 随后皇后剪子落下,虞美人的花叶被剪去大半,她将剪好的花儿插到瓶中,笑道:“稀客啊,不过现在这后宫之中,她也就只能来本宫这儿了,让长安公主到殿中侯着,本宫换身衣服便去。” “是。” 李暮歌没有等太久,皇后并不想为难她,所以换上衣服后便直接出来了。 “儿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李暮歌规规矩矩行礼,态度十分诚恳,好像真的由衷希望皇后能够平平安安一样。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心,只看她的行为,皇后还是挺满意的。 所以皇后笑着让李暮歌免礼,示意她坐下。 “多谢母后。” “长安这几日辛苦了,你现在搬到外面住,单独开府和以前在宫里的日子不同,若是人手或钱财上有什么紧缺,尽管来同母后开口。” 皇后对除了太子外的皇嗣都是一个态度,你不来我就当你不存在,你过来,我就跟你虚情假意一番。 别看皇后说得好听,真要是管她要人要钱,她多半会用各种法子拖着,不会给。 她只对太子好,这事儿满宫都知道。 李暮歌更是清楚,她坐在皇后下首,向上看这个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她已经不再年轻,但保养得当,和皇帝同龄的她,往日站在皇帝面前,像是比皇帝小了十岁。 李麒年轻时还算英俊帅气,越老越难看,除了一个皇帝的位置外,老登真的很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地方。 “多谢母后关怀,公主府还未彻底建成,只有几处院落建好了,儿带着之前在宫里的人手住进去,倒是很合适,之后缺人少钱,只需慢慢积攒便可,母后不必担心。” 李暮歌说话滴水不漏,皇后听了心情大好,只要不管她要钱要人,什么都好说。 “长安,你是所有皇嗣里最为听话懂事的孩子,可怜你年纪轻轻遇到这等惨事,如今你需守孝三年,期间不得谈婚论嫁,你若是不想时间那么长,本宫可以去为你向你父皇讨个恩典。” 皇后想不出李暮歌突然找上门来的原因,想来想去就是婚嫁之事,一般公主离宫后就该谈婚论嫁了,结果李暮歌的母妃死了,这一下就是三年不能谈及此事。 偌大的宅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亲人在身旁,确实孤单。 皇后乐意跟皇帝开个口,毕竟良嫔虽是李暮歌的母妃,但她只是嫔位的妃子,并不是皇后,李暮歌不守三年孝也没什么,而且有时候皇帝皇后死了,为皇室繁衍着想,皇嗣们也不必守孝满三年。 李暮歌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提到这件事,她一个人住一个大房子,别提多开心,为什么要给自己添堵? “唉,儿没有去想这些事,母后,可以以后再说此事吗?” 拖字诀,拖着拖着,就没有皇后能催她成亲了。 皇后理解李暮歌的想法,两个亲人刚去世,确实没有心情多想许多。 “好,长安日后若是看上了哪家的青年才俊,只管与母后说,母后必定为你指婚。” 只需动嘴的事情,皇后从来义不容辞。 李暮歌笑着应了声是,随后像是不经意开口,说道:“前些时日,听八皇兄说他已经与楚家女议亲了,现下八皇兄去南疆巡查,这婚事恐怕要拖一拖,不知年前能不能有喜讯传来。” “秦王和楚家女?”皇后略有些疑惑地反问道:“秦王亲口与你说的?” “是啊,母后尚不知晓此事吗?看来是还没定下来,德妃娘娘还没有上报给母后。” 李暮歌早就猜到皇后不知道这事儿了,她现在提及,就是想提醒皇后,八皇子并不是很老实。 如果七皇子还活着,八皇子和楚家联姻,并不会让皇后觉得有什么问题,七皇子和八皇子向来关系很好,两人想要更进一步,打成更为紧密的合作关系,如太子和荣阳一般,皇后只会觉得是弱者报团取暖,不足为惧。 可现在七皇子死了,楚家成了没有拥立皇子的单独势力,而且和又送了女儿入宫的覃家不同,楚家没有选择送女儿入宫,楚家打算将女儿嫁给八皇子。 将他们打算改弦更张的意图完全暴露了出来。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她没想到,平日里老老实实的德妃母子,竟然也有如此不安分的一天。 是觉得有大公主在,哪个皇嗣都能与太子一较高下了吗? “母后,这几日父皇似乎身体不佳,早朝的时候有些咳嗽,若是母后得空,可以给父皇送些润喉的汤,儿如今已经在宫外住着了,以后不能在父皇母后跟前照料长辈,还望两位长辈多多注意身体。” 李暮歌将要说的话透露给皇后,不等皇后细细思量,就先打出了关心牌,同时暗示皇后皇帝身体最近不好,可以多关心一些。 别看皇后和皇帝是夫妻,实际上皇后还真不如天天上朝的大臣们清楚皇帝的身体状况,中年夫妻,走过大半辈子了,皇帝除了规定的初一十五外,基本上已经不来皇后这儿了。 皇后心里记住了李暮歌,想着这个十四公主倒是和她母妃不一样,没有那么多文人的清高,看上去又乖巧又妥帖,关键是安分得很。 “好孩子,你有心了,若是有空可以多去东宫走一走,自打荣阳去后,太子难免有些形单影只,你与荣阳一样乖巧,你太子哥哥会喜欢你的。” 皇后说的话若有所指,李暮歌听出来了,大概意思就是说,现在太子身边没了妹妹荣阳帮衬,在对付大公主的时候有些不趁手,好多坏事没有人顶锅了,希望李暮歌能去代替荣阳,当那个坏人。 李暮歌笑着应了声是,出了凤仪宫后直接往宫外走,显然并没有去东宫的打算。 笑话,她和荣阳一样乖巧?这话让皇后说出来,李暮歌真是差点儿笑疯。 同时得罪她和荣阳两人,皇后也是个人才。 荣阳能当坏人,是因为她本身就是那样嚣张跋扈。 李暮歌永远不可能成为荣阳一样的人,李暮歌不认同荣阳动辄放火杀人灭口的作风,况且荣阳是杀她的敌人,李暮歌不想跟敌人扯上这种令人恶心的联系。 李暮歌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凌长寿入宫了。 凌长寿今天没有上早朝,因为仔细算来,今天是荣阳去世的第十四天。 世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距离荣阳去世就半个月了。 荣阳去世时还是初秋,天气还有些热,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秋日的肃杀之气已经弥漫世间,贵妃的鬓角多了许多白发。 凌长寿将近十天没有见过妹妹,再见妹妹时,他大吃一惊,妹妹比之前老了不止十岁,整个人憔悴极了。 “娘娘,你这……唉!” 凌长寿想要劝贵妃两句,结果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贵妃为何会这般,还不是因为两个孩子死的凄惨,还找不到真凶,没法报仇雪恨。 第118章 贵妃看着兄长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兄长既然来了,就入内给两个孩子上柱香吧,兰芝,在外面守着。” 荣阳死后面上再不见一丝笑颜,显出老态,变得极为严肃可怕的兰芝应了一声,站在了门外,留给兄妹俩一室清静。 凌长寿看见被贵妃放在佛堂里的牌位,震惊到瞳孔紧缩。 “娘娘,宫中不能私立牌位,若是被人发现,要受重罚。” “受重罚便受了,荣阳的牌位还能被放入宗祠,受李氏皇族供奉,而魏王,我可怜的孩子,他还不足二十,是葬在外头的,如今我身为母亲,给孩子上柱香都不行了吗?” 贵妃根本不怕所谓的惩罚,心里有希望,有顾忌,惩罚才会奏效。 她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她只剩下两个愿望,为孩子报仇,为自己报仇! 恨意支撑着如行尸走肉般活在这个世上,她什么都不关心,她只想知道仇人究竟什么时候死。 凌长寿没有再吱声,而是点燃香,看着那两个牌位,低声道:“在天之灵,保佑一切顺利。” 希望他们的一切安排都能顺利走完。 贵妃冷眼看完她这位好兄长的表演,冷冷开口道:“父亲还是那样冥顽不灵吗?” 多日未有新的动作,就是在等远在西北的凌老将军的回应。 凌长寿摇摇头,只道:“再等等吧。” 这是消息还没有传来的意思。 “还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那老东西现在都开始求仙了,再等下去,他真成功了要怎么办?”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真正的长生不老,不过是那些个方士骗钱的鬼把戏,他信的多,于咱们来说是件好事。” 凌长寿对皇帝的求仙问道嗤之以鼻,但对于皇帝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的情况,喜闻乐见。 只要皇帝不天天盯着凌家,他就能做许多事,可以放开拳脚。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凌家也没让你过过苦日子,这辈子却像是钻到了钱眼里头,荣阳就是学了你,跟你一样嗜钱如命,跟你干那种要命的事情。” 贵妃对于此事早有怨气,瞪着凌长寿的眼神里满是愤恨。 凌长寿低声笑了笑,在外的正经严肃消失了些许,露出了底下藏得很深的狡猾与狠辣。 “妹妹何故这样说哥哥呢?你难道不爱钱?你难道不喜享受吗?这世上做什么都需要钱,钱能买任何人的命。” 贵妃对上凌长寿那双满是贪婪的眼眸,惨然一笑,看向两个牌位,她摇了摇头,“钱买不来命,我的两个孩子都死了。现在杨家被你拉下了水,以后这个买卖显然是做不成了,你打算如何?” 贵妃远在深宫,想要掺和到买卖军械的事情里,肯定要在西北有人,她在西北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亲哥哥凌长寿。 也只有凌长寿能拿得出让杨家认罪的详细账本。 凌长寿面色沉了下去,冷哼一声道:“若不是杨家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荣阳怎会被逼得不得不频频动手善后,杨家绝对不能留,必须除掉!好在账本是在温崇文眼皮底下查出来的,咱们家暂时是脱身了。” 荣阳这个时候死,反倒成了好事,因为自打荣阳出宫建府后,这个生意就一直是荣阳操持,杨家想要攀扯到凌家头上,都没法拿出切实的证据,因为荣阳这个经手人死了。 纵使天下人都知道,荣阳和凌家关系密切,也没法给凌家扣罪名,除非皇帝非要这样做。 贵妃赞同凌家已经脱身的话,她冷声道:“老东西多半会舍弃杨家,保住凌家,只要凌家一直站在太子这边,与大公主为敌。最近老东西开始求仙问道了,还是大公主带头,太子也不能落于人后,兄长可找到了放心的方士?” “自然,这点你就不用操心了,只需盯着皇后在后宫的动静,太子妃很可能去找皇后求情,皇后为了她儿子,定会出面说和,你到时候嘴上答应着便可,别惊动杨家。” 凌长寿叮嘱妹妹,以前的妹妹他不担心,现在的妹妹,他有些怕对方突然发疯。 贵妃阴森森地看了凌长寿一眼,嗯了一声不再作答。 牌位两边的烛火微微跳动,像是人的一颗充满欲望的心,火焰不熄,贪欲不止。 另一头出宫的李暮歌已经到家了。 家中有人已经等着李暮歌,是姜芝林。 姜芝林见到李暮歌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事不妙!殿下,西北有异动!” 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西北军内部发生了两次冲突,杨家倒卖军械的事情传到西北军内部了。 死了战友和亲眷的士兵们群情激奋,兵营因此开始不稳。 李暮歌想,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因为边军不稳,意味着边境不稳。 眼下又正是秋日,丰收之后,异族估计就要打上门来了。 到时候士气不足,军心不稳的西北军,能抵挡住来势汹汹的敌军吗? 第62章 “殿下, 西北现在局势不稳,恐会惹出大祸来,而且凌长寿在长宁频频向西北送信, 虽不知内容是什么, 但末将心中实在不安。” 见李暮歌听到这个坏消息后一直不说话,姜芝林急躁极了,便又说了一堆, 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你先冷静下来,西北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要解决它,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李暮歌遇事不慌,先冷静, 然后慢慢想法子。 只要是问题,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只要能想到解决办法, 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被李暮歌冷静的情绪影响, 姜芝林也逐渐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后,姜芝林红了脸, 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殿下恕罪,末将实在是太急躁了。” “听说你在战场上的时候非常沉稳,能够耐心寻到敌人的弱点, 再完成一击必杀, 怎么到了这些政务上,性子就如此焦躁了呢?” 李暮歌并不是在指责姜芝林,在她看来,姜芝林的工作能力非常强,是个很合格的将领, 她只是在奇怪,姜芝林是怎么做到工作和平常判若两人的。 姜芝林这下脸更红了,她最近确实太急躁了一点儿,和在战场上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回殿下的话,可能是因为,末将熟悉战场,并不熟悉长宁。” 在姜芝林看来,战场上的一切都是可控的,是她熟悉的,她能够明白敌军的每一个变化是什么意图,却没法判断在长宁的这些人,每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暮歌了解了,是姜芝林在害怕。 没错,沙场上征战四方,砍敌如砍瓜的姜芝林,在害怕繁荣昌盛的长宁城,害怕这里面每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李暮歌明白姜芝林恐惧的来源后,轻笑一声道:“芝林,你将长宁看做另一个战场即可,西南的战场上,是武力的战斗,而长宁的战场上,则是人心的战斗。” 每一个人都在算计,算计别人,算计自己。 人心,是这场战斗上的兵与将,谁能将其用好,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姜芝林重重点头,将这句话听了进去,但显然不可能瞬间改变心态,只能之后慢慢调整。 李暮歌确定下属的心理情况没有太大问题后,就开始思考西北军的事情,她知道凌长寿留在长宁肯定要搞事,可她没想到,凌长寿会玩这么大。 他难道就不怕边关真的兵变? 边关的兵大多数是当地人,哪怕不是当地人,当兵一去多年,驻守边关,那些外地的兵和当地的人肯定有许多羁绊。 上一次大败死了那么多人,里头少不了有许多人的亲朋好友在世,他们肯定会想要为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倒卖军械这件事会成为一个愤怒的发泄口,他们会憎恶倒卖军械的人。 “凌家打算拿杨家顶锅,甚至不惜掏出了真正的账本,现在就看杨家要怎么选择了,是断尾求生,以待日后反击,还是直接和凌家对上,上演一场狗咬狗,咱们拭目以待便是。” 李暮歌想清楚后,对此事的后续有些好奇,杨家到底会怎么选,确实让人猜不到。 “不过最重要的不是杨凌两家的官司,而是胡族,秋日丰收后,那群胡族总会过来抢掠,西北军若是扛不住,可就遭了。” 李暮歌皱眉沉思,凌长寿想要发疯,凌老将军却不会跟着一起疯,只要凌老将军还在边关,应当就不会出大事。 “末将也担心此事,而且西北军内部的问题还有很多,凌家之前战败后,那一支战亡的军队抚恤并未全部下发,听说是出了一些意外,到现在连人数还没统计完。” 说起军队里的事情,姜芝林话就多了起来,她在西南军中多年,对军队里的那些事情也都一清二楚。 没有算清楚人数,这事儿没有说出来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西北军之前有吃空饷的?” 第119章 李暮歌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大庄的抚恤金制度还是挺完善的,但若是碰上吃空饷严重的军队,这抚恤金就没法按时下发了。 因为户部不是傻子,不是兵部说有多少人死了,就会批多少钱,兵部也不是傻子,哪儿能西北军说死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西北军没法说明白死得都是谁,兵部和户部都不会点头同意下发抚恤金。 而在战争即将开始的前期,抚恤金问题爆出来会非常影响士气。 姜芝林默默点头,随后说道:“殿下,吃空饷一事古来有之,并非单独西北军一支,朝廷的军饷给不够,年年都得多要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暮歌闻言,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姜芝林一眼,问道:“单单只有这一个原因吗?” 姜芝林被李暮歌看得有点儿说不出话,当然不止是这一个原因。 见姜芝林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暮歌道:“其实吃空饷若不是很严重,没人会在乎,水至清则无鱼,世间道理大多如此,虽不对,但也没有其他法子能彻底改变,只能一次次亡羊补牢。” 李暮歌觉得,除非有一天没有任何感情,绝对公平的人工智能统治世界,而且还得是没有人能够改变人工智能的公平运行准则,那或许才能彻底杜绝贪污腐败问题。 可惜这只是个理想,就像是所谓大同世界、理想国一类的设想,人们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注定永远无法达到目标。 姜芝林见李暮歌是真不生气,稍稍松了口气,吃空饷的问题不光西北军有,西南军也有,只是西南军在姜家的治理下,问题不是很严重。 西北军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姜芝林真搞不懂,西北军明明经常打胜仗,是护国安邦的常胜将军,为何要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 “殿下所言极是,若日后殿下能荣登大宝,大庄或许会很不一样。” 姜芝林是真心觉得李暮歌当皇帝比较好,因为李暮歌她将事情看得透彻,还知道怎么改善问题。 关键是李暮歌不会随便发火,更不会阴晴不定,姜芝林一直觉得李暮歌是个非常理智的好君主。 如果颜士玉知道姜芝林的想法,估计会想要哭出来。 姜芝林遇见的李暮歌已经情绪稳定下来,所以她才会有李暮歌很理智的错觉。 “这种话还是少说,以防被有心人听去,再生事端。”李暮歌则是对姜芝林的口无遮拦有了一点儿认知,之前颜士玉跟李暮歌说过,姜芝林什么都好,就是说话有些不过脑子。 姜芝林应了声是,以前她听祖父的话,现在她非常听李暮歌的话。 她这人就是如此简单,谁是她心中最强的那个,她就会听谁的话。 在遇见李暮歌之后,姜芝林才明白,原来强大不光是指武力上的强大,还有脑子,脑子好也很重要! 李暮歌对姜芝林道:“你妹妹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凌家真的让杨家栽个大跟头,太子才会彻底倒向凌家,当他彻底选择凌家后,你妹妹才算安全了,姜家也安全了。” 皇帝不会允许太子名下有两支军队,凌家和姜家,太子只能选一个。 有杨家在,凌家对于太子可有可无,尤其荣阳一死,太子和凌家的紧密联系被直接斩断,想要让姜芝芙脱困,必须给太子和凌家制造新的联系。 “那现在,末将要怎么做?” “继续看着西北军,别让西北军再捅什么篓子,安安稳稳度过今年秋季即可。” 李暮歌之前就让姜芝林看着点儿西北,她主要是觉得凌长寿自从回京之后的动作实在是太奇怪了,给她很不妙的感觉。 没想到还真是看对了,现在西北出了问题,她第一时间就从姜芝林口中得到了消息,只需解决这个问题,保住凌家的优势,继续针对杨家即可。 杨家将是这场战斗里,最大的败者。 “是,末将领命!” 姜芝林还是习惯直接听命令,并不想自己思考,李暮歌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 杨家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突然之间滑落深渊,所有罪名全被他们背在身上了。 杨家的反应很快速,想要断尾求生,将那些个牵扯其中的杨家人全都交了出来,全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乖顺得像是一只小绵羊。 直到崔明璋反水,上奏怒批杨家人心怀不轨,恐有谋朝篡位之心,十几年来渗透工部极深,不光是他,工部其他官员或多或少都被杨家人接触过,或是以利诱之,或是威胁逼迫。 如果不听从杨家的命令,官员甚至不能在京城常留,会被贬官,或是被暗害。 崔明璋还拿出了几个证据,其中赫然就有那一场轰动整个长宁的火灾,死者陈录主事。 “火灾明明是荣阳所为,陈录是荣阳所杀,崔明璋当初也是荣阳以钱利诱,他怎敢将所有罪名张冠李戴,全都嫁祸到杨家头上!” 太子妃得知消息后快要气死了,她很少如此动气,她不住怒骂崔明璋小人,先是跟着大公主攻击荣阳,现在又转头攻击杨家。 冉星在旁边听着,心想此事恐怕亦是大公主的主意,她身为大公主放在杨家的内应,理应帮大公主一把。 大公主想让杨家和凌家反目,想要断去太子两臂,她当然要在其中煽风点火,让这场闹剧更热闹一些。 冉星如此想着,嘴上跟着太子妃一起怒斥崔明璋无德无信,真小人一个。 骂了半天,太子妃才勉强冷静下来。 “太子妃,崔明璋是工部侍郎,他所说之言到了陛下耳中,陛下不说信十分,也会信个七八分,咱们必须尽早想出法子来,好让陛下莫要被奸佞小人的谗言所蒙蔽。” 冉星见杨卿鱼已经冷静下来,赶忙上前帮杨卿鱼分析情况。 杨卿鱼眉头紧皱,几日没睡好,眼下已经泛出淡淡青黑,她长叹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事情到了这一步,有分量说两句话的人,实在是太难找了。” 杨卿鱼何尝不知局面对杨家来说很不妙,她也想找几个人来帮杨家说话,不光她想,杨家人都想。 可找谁呢? 谁有那个本事在皇帝气头上说话,还能让皇帝彻底消气呢? 让皇帝消气的人不是没有,关键是,事情闹得这么大,谁开口说话能让朝廷百官满意?能让损失重大的西北军满意? “说来说去,还是凌家欺人太甚!荣阳又不是杨家人杀得,他们为何要向疯狗一样撕扯杨家,简直是莫名其妙!” 太子妃又想骂人了,骂得对象从崔明璋变成凌家。 冉星发动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始分析凌家的行为:“凌家人确实过分,明明以前这事儿不是咱们一家所为,凭什么要咱们杨家吞下所有苦果!自打荣阳公主去世后,凌家真是行事越来越无状,他们这样做难不成是想将杨家从太子身边挤走?” 冉星和大公主很少会联系,她大多数时间就当自己是杨家的一个忠仆,所以大公主也只能给她传递一些比较模糊的话语,最多告诉她,近期要达成什么目的。 冉星需要猜测大公主的意图,并且完成配合。 现在她猜测大公主是想离间杨家和凌家,同时斩断太子两条手臂,所以冉星所有话都都冲着让杨家和凌家同归于尽的结果而去。 杨卿鱼信任冉星,而且仔细想来,冉星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有可能,但凌家人想得也太好了,只要有本宫在一日,杨家和太子便一日是同盟,荣阳都死了,他们才是该离开太子身侧的人!” 杨卿鱼以前和荣阳演戏,在太子面前装不熟,现在她是真宁愿和荣阳不熟,但凡杨家和凌家的关系差一些,凌家也不可能搜集到杨家那么多罪证。 “太子人呢?” 杨卿鱼越想越觉得不能任由太子倒向凌家,她想见见太子。 冉星愣了一下,好像今日一直没有看见太子。 “奴这就出去问问。” 冉星打算出去稍微打听打听。 杨卿鱼点点头,任由冉星出去,冉星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她就回来了,只是她的脸色有些奇怪,低着头不敢与杨卿鱼对视。 “你这副模样是做什么?太子人呢?” 杨卿鱼心里一咯噔,总觉得有一些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了。 “回太子妃话,太子殿下……殿下他一早就出宫去了,听说今日约了楚家的几位郎君和女郎,一同游湖。” “楚家?” 杨卿鱼不可置信,脸上满是惊愕之色。 随后她惨然一笑,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苦涩,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冉星听着声音,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了,她毕竟在杨卿鱼身边多年,和杨卿鱼朝夕相处,多多少少有一点儿感情。 看见杨卿鱼这般受辱,她心里也不好受。 “小姐,要不,出宫去寻太子!让太子给您一个交代!” 第120章 冉星心急之下,连称呼都变回了原本在府中的叫法,她唤她小姐。 小姐,这个称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杨卿鱼笑着笑着没了力气,身体伏在桌上,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没有成为太子妃,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其实她从小就很羡慕大公主身边的颜士珍,颜家千年清流世家,比之杨家毫不逊色,颜家能选定颜士珍为下一任家主,培养她,让她成为大公主身侧最被重视的谋士,杨家为何不能同样如此? 可结果就是,杨家和颜家不同。 杨家一直想要压颜家一头,她自身也颇有才华,天资聪慧,可比之颜士珍就是差了一些,杨家觉得光凭她自己是赢不了颜士珍的,杨卿鱼想去大公主身边,可杨家决不能屈居颜家之下。 于是最后她成了太子妃,成为太子阵营里的一员。 “去了又有何用,他已经开始给自己找后路了,楚家,他怎么会突然想起楚家?” 如杨家凌家这般显赫的大家族,在朝中能替代者寥寥无几,不支持任何皇嗣的更少了。 楚家比不上杨家的强大,但比太子手底下其他家族要强得多,如果杨家真的没法如之前一样,大力支持太子,太子拿楚家来代替,会弱势一阵,但不会元气大伤。 刨去数载夫妻情谊,只说利弊,太子的选择简直堪称是神来一笔。 杨卿鱼几乎要说一句佩服了。 太子比她以为的,还要薄情寡义,不愧是那位钦定的太子,真是如出一辙的冷血无情。 “奴不知,奴这就去派人去探听一二。”冉星确实不知道,她跟在杨卿鱼身后,能够得到东宫第一手的情报,同时也仅限于东宫,杨卿鱼出不去,她也出不去。 此刻冉星也颇觉意外,她不知道大公主知不知道,太子选择交好楚家,以楚家替代杨家了。 “不必了,原因本宫也能猜到一二,吴王死后,楚家在后宫孤立无援,这么一块大肥肉,自然有的是人想去吃一口,太子怎会不动心呢?” 以前杨家实力强大,太子自然看不上小鱼小虾,楚家这个稍微大一点儿的鱼,太子也看不上。 “今时不同往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若杨家真一朝如大厦倾倒,落井下石的人,怕是能从宫门口,排到长宁城外去。” 杨卿鱼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脱困,楚家既然敢踏入这场斗争,那就别怪她,将楚家彻底卷进来。 “冉星,磨墨。” 杨卿鱼打算送信给她父亲,商量一下怎么破除眼前的困局。 太子之所以会去接触楚家,是皇后给他的提醒,同时皇后告诉他,八皇子有意与楚家结亲,皇帝目前还不知道。 皇后顺便告诉太子,皇帝现在对杨家的不满已经超过凌家了,需得早日考虑如何平息他父皇的怒火。 杨家要断尾求生,太子也得断尾求生。 与楚家女相谈甚欢,将楚家女郎迷得神魂颠倒,全程羞答答不敢抬头看一眼的太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心里全是算计。 他以前很讨厌父皇的做法,父皇为了能够登上皇位,娶了一堆高门贵女入宫,生了一堆身后站着强大家族的皇嗣。 那些妃嫔里,有一些人出身比皇后还要好,导致皇后根本没有底气强压那些贵女,太子小时候没少看那些妃嫔仗着家世好,明里暗里给皇后添堵。 所以他讨厌那些妃子,更讨厌将那些妃子纳入宫中的父皇。 还有那些仗着家世,就妄想将他打败,争得皇位的弟弟妹妹们。 他比大公主出生晚,又不如大公主得先帝喜爱,所以大公主跟他争,他从不会觉得不对,甚至有时候在看见大公主的时候,还会有点儿愧疚,因为太子的位置,完全是从老大手里抢过来的。 嫡子的出身并不算什么,太子从不会认为,他是皇后的儿子,就理应成为皇帝,古往今来的皇帝,多的是非正宫皇后所出者。 只是他以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和父皇走上同一条路。 不过他和父皇有一点不同,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与他的阿禄抢位子,绝不会! 如果太子的想法被李暮歌知道,恐怕会让李暮歌笑掉大牙。 在李暮歌看来,太子选择去争楚家女的时候,结局便已经注定了,太子的未来,肯定会重走皇帝的老路。 在这件事里,除了太子妃外,无人无辜。 皇后自己受尽了妃嫔出身高门大户的苦,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便让自己的儿媳,承受自己当年一样的痛苦。 太子为了能够保住太子之位,去做他曾经不愿意做的事情。 底线就是这样,一旦被打破,之后会一步步后退。 人只要娶进宫,你不想让人生孩子都不行,没有孩子,哪个家族会为你拼命啊? 而一旦有了孩子,又如何能保证,只偏心一个孩子呢? 哪怕是母亲,都没法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一视同仁,更不要说当父亲的了。 太子妃和那位小世子才可怜,可又能可怜到哪儿去呢?杨家人享受的富贵荣华,多年来掌握的滔天权势之下,是累累白骨。 是边关多年来战死的数万将士,是泷阳一辈子为杨家卖命的佃户部曲,是所有因此而痛苦的人,那些人才最无辜。 在各方势力纠缠不休的情况下,南边传来了新消息。 南疆有异族与前朝势力勾结,八皇子秦王前去查看,被前朝余孽埋伏,当场被刺身亡,连带着还有与秦王一同南下的官员,有一人伤重不治,一人重伤,其余人轻伤,南疆的府兵前去剿匪,伤亡八百有余,杀了被当地人称作圣女的苗疆妖女,还有前朝余孽的几个头目。 与消息一同回京的,还有奔波数日的郭勇。 郭勇受了重伤,但还是拼着一口气先回长宁了,他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外头。 真要是死在外头,郭家就会被他连累,关键是李暮歌很可能会被查出来,郭勇好不容易完成了李暮歌的吩咐,他可不想最后功亏一篑。 只是他伤得确实严重,当胸一剑,刺得很深,多日颠簸更是致使伤口开裂数次,李暮歌在宅院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见到了鬼。 骨瘦如柴,面如金纸,说是索命厉鬼也不为过。 “伤成这样就没必要回长宁来了,先把伤养好些再回来也一样。”李暮歌命人去将付太医秘密请来,随后同郭勇说道:“你做得很好,比我设想中要好上许多,郭统领果真武功盖世,智谋无双。” 人为了完成她的命令已经拼命了,李暮歌不吝啬说两句好听的话夸一夸。 郭勇躺在床上,无力起身,闻言也只是虚弱的笑了笑,好在笑容里满是自得,看上去心气不错,没有因为重伤而颓废。 李暮歌见此,又同郭勇说道:“好好养伤,日后多的是要用你的时候,希望你每一次都能完成任务,很快,你就能成为郭家最有出息的那个人了,郭家会为你单独开一页族谱,本殿下所言,日后定会成真。” 郭勇闻言,面上浮出红晕,激动不已,从因为疼痛咬紧的牙关里蹦出来几个字。 “多谢殿下、赏识!” 他一想到有朝一日,他成为郭家最有出息的人,谁都不能将他视作弃子,随便抛弃他,他就激动到心脏狂跳,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觉得自己还能提剑再杀两个皇嗣! 哈哈哈,他郭勇是杀过王爷的人!谁能比他厉害! 看着一脸傻笑的郭勇,李暮歌微微点头,看上去挺精神,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付太医过来的时候,人都是傻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给宫外给人治疗剑伤,伤重的人还是郭勇! 那个前段时间据说摔断腿的,倒霉的准六驸马,他此时不应该在家中好生养腿吗?为什么会在这么一处偏僻的宅院里,受了严重的剑伤! 而且还是由长安公主请他过来医治! 付太医在看见郭勇后,便心道大事不妙,他肯定是摊上事了,他撞破了一个秘密,他不会被灭口吧! 付太医越想越害怕,给郭勇开药时,写字的手抖得厉害。 发现付太医写得字逐渐从行书变为草书,李暮歌赶紧开口打断他继续胡思乱想。 “付太医,今日之事还请付太医莫要同他人提及。” 付太医不怕别的,就怕李暮歌什么话都不跟他说,要真是那样,他肯定小命难保。 现在李暮歌愿意跟他说话,代表李暮歌没打算杀人灭口,这是要拉拢他,给他好处。 付太医松口气,立刻点头道:“殿下放心,今日卑职什么都没做。” “今日本殿下崴了脚,付太医到了长安公主府上,一会儿还请付太医多走几步路,绕个远儿再回家。” 一个太医的动向,旁人多少会注意一些,李暮歌不想留下太大的破绽,所以要让付太医去一趟公主府,将他的形成空白填补上。 第121章 付太医立马点头,有殿下为他善后,他自然乐意配合。 付太医之后开方写字就正常了许多,他从始至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李暮歌很满意他的态度,等他去了公主府,特意命人给他包了厚厚的诊费。 李暮歌不太舍得让楼心澄这个一心一意学医的人,卷入乱七八糟的纷争中,好在后来认识的这个付太医性格谨小慎微,可以代替楼心澄,成为目前她在太医院里的自己人。 郭勇喝过药后沉沉睡去,李暮歌带走了他身边的人问话,南疆那头目前是什么情况,圣女到底有没有死透,全都得问明白。 第63章 南疆的情况比李暮歌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先不说那个会用蛊虫的异族,就说当地的官员和大大小小的当地土著之间的矛盾,那就是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八皇子此前应该也没有去过南疆, 准确来说是没有深入过南疆内部, 所以他去得时候十分自信,觉得自己能够马到功成,很快就能将前朝余孽给逮出来。 说实话, 大庄建国至今已经有两百年,前朝灭亡更是两百多年了, 就算是有前朝的余孽,留到现在,估计早就没什么水花, 八皇子真心觉得,他此去南疆就是走个过场。 立了功后就能回到长宁,得到皇帝的重视, 还能回来跟楚家继续商议联姻之事。 距离他走上人生巅峰, 似乎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惜现在一切都随着他的死去,烟消云散, 李暮歌不经感叹人的生命是真脆弱啊,她说死一百次就死一百次,别人也能说死就死。 只不过这一次是别人死, 再不会是她死了。 郭勇之前顺着娄先生的线去查过南疆, 确实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南疆还真有前朝余孽存在,只不过正如八皇子所想,前朝余孽经过多年消磨,早就已经混入当地人之中, 嘴上还嚷嚷着前朝,实际上从来没有想过复国了。 不现实,根本复不了。 但是要说他们多老实,那也没有,他们不复国也得给大庄添点儿困难,当地官员和土著之间的矛盾无法化解,发展成生死仇敌的境地,就有他们的手笔在里头。 郭勇很轻易就找到了当地的前朝余孽,并且在杀了八皇子后,非常丝滑地将锅甩到了那些人身上。 新仇旧恨一起上,当地官员马上派出了大量官兵攻打当地的土著以及前朝余孽,两边损失都不小。 总的来说还是大庄的军队占上风,毕竟人多,装备精良,像是蛊虫之类的东西,暗地里下手能让人防不胜防,正面对敌,效果有限。 况且在当地当官的人,不可能不了解蛊虫,真要是半点儿不了解,早就被那群土著给弄死了。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没人怀疑到郭勇身上,南疆那位圣女确定已经死了,她死后,那些土著奋起反抗,但都被当地的军队一一镇压,剩下的罪民之后会被带去极北之地,远离南疆,到新的地方开荒,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原本的传承,成为普通人。” 李暮歌将此事转述给颜士玉听,接下来要怎么做,她得让颜士玉帮忙拿拿主意,她有些纠结。 主要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和颜家有关系。 颜士玉听完后,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心里翻江倒海。 她在听说八皇子在外遇刺的消息时,还松了口气,以为终于打破了活阎王的杀人记录,有个皇子不是活阎王杀得,而是被前朝余孽所杀。 没想到啊,她想得太简单了,离那么老远,活阎王照样能要人命。 “怎么这副表情?怪我之前没有同你说一声,就让郭勇去刺杀秦王?” 李暮歌总觉得颜士玉冷淡的表情之下,藏着浓浓的幽怨。 “殿下说笑了,臣岂敢如此揣度殿下用意,况且,郭统领出长宁一事,臣是知晓的。” 她只是以为郭勇是出去给殿下办一些事情,没想到是悄无声息办了件这么大的事情。 别看这半年来,皇嗣一个接一个死,好像死几个皇嗣很正常,实际上这一点儿都不正常! 孩子多,其中有些孩子会夭折,会因病而逝,一年没一两个是正常的,但大多是年幼的皇嗣。 像是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嗣,很少会在年轻的时候出现意外。 颜士玉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将手中茶杯放下,问道:“殿下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陛下会有所怀疑吗?” 真的就一点儿不担心啊?皇帝就算是个蠢猪,大臣里也该有几个聪明的意识到不对劲了才对! “死得又不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嗣,大臣们也不会有多在意,皇位只有一个,活到最后,能够登上皇位的人,也只有一个。” 生的多,死得就多,李暮歌对此看得很清楚。 皇帝本人也不见得有多在乎那些孩子,他可能有很多孩子都没见过几面,彼此之间的感情还没有皇帝和大臣的感情深厚呢。 毕竟皇帝和一些老大臣天天都要在朝会上见面,一年见面的次数比后宫嫔妃见面次数都多,见面就有一份情,这情分绝对非比寻常。 要是一年之内,朝廷上皇帝器重的大臣死了七八个,皇帝能悲伤到哭成狗。 不光是情感上接受不了,工作量也接受不了,那些被皇帝器重的大臣,哪个不是管着一堆事情啊,真死了,全都是皇帝的活儿了。 而且,不光皇帝会上心,百官也会兔死狐悲,死了一个陈录,到现在还有朝臣会提及,但死了那么多皇嗣,有几个朝臣会天天说? “你也了解过养蛊,皇嗣们就像是瓮中的蛊虫,父皇在养蛊,百官也在挑选心仪的那个蛊虫,等瓮中只剩下一个后,所有人都会很满意,因为这说明养蛊养成了。” 李暮歌说的话落在颜士玉耳中,激起颜士玉一身鸡皮疙瘩。 颜士玉实在无法直视这种情况,她不能接受将人和蛊虫相比。 “虫子没有感情,可人有啊!人和虫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颜士玉觉得殿下的话,未免有些极端。 李暮歌没再说话了,有些事情的本质就是如此极端,只是人们擅长用温情的外套,将冷酷的内里套住,伪装成温暖的模样。 颜士玉看着默不作声的李暮歌,突然想起了李暮歌和她的母亲姐姐之间的关系。 还有自己与姐姐之间的关系。 人确实比虫子要多了很多感情,可感情并没有任何用处,反倒会成为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之后,折磨自己的东西。 李暮歌见这个话题结束,轻声说起了她找颜士玉的正事。 “东安那边的人回来了,东安县令侵占良田,私下放利钱,致使数百户良民不得不将田地低价抵押,卖儿鬻女偿还利钱,却还是不足,最后被逼得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什么?东安的县令怎会如此!” 颜士玉大惊,东安是颜家族地,当地的县令大多由亲近颜家的官员担任,只不过近些年颜家大部分力量都转移到了长宁,老家那边确实是疏忽了些许。 “东安县令曾为太子门客,后走了杨家的路子,最后落户东安,至今已有三年了。” 颜士玉这下是真瞳孔震惊了,颜家怎么会允许一个和太子有关,走杨家路子的人,到东安去当县令! 李暮歌从颜士玉瞪大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愕与不解,遂解释道:“因为他娶了一个颜家的旁支女子为妻,并且他是寒门出身。” 颜士玉沉默,她没想到这里头还有颜家的事儿,所以,东安县令所为,颜家知不知道? 颜士玉感觉心中有一颗星在闪烁,随时会熄灭。 李暮歌没管颜士玉的死活,同她细细说了一下这位东安县令的来历。 东安县令姓苏,单名一个铭字。 苏铭是个科举出身的寒门学子,当年科举成绩一般,只是被朝廷录用,没有前三甲那样的好成绩。 他通过科举后,在外放为官与留在长宁两个选择中,选了后者,拜入太子东宫,成了太子的门客之一。 太子为彰显自身宽厚,选门客的时候,宣称不会看重出身,只要有才之人,均可投奔东宫。 太子嘴上说得很好听,信的人也多,因为他是太子,不少被他忽悠的人会觉得,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不管是世家出身还是寒门出身,总归是要为太子效劳,太子一视同仁,理所应当。 苏铭也是被忽悠瘸了的人中的一员。 拜入东宫后,苏铭就知道什么叫坑人了。 太子确实谁都收,问题是非大族出身,他压根不给对方一点儿机会。 不受重视,坐冷板凳! 寒门学子看明白这一点后,往往会想方设法走关系,从东宫离开,这个关系一般就是走杨家的路子。 溜须拍马,塞钱说好话,反正就是各种私下贿赂,杨家人会大发慈悲,将这些寒门学子调出东宫。 之后寒门学子去哪儿,杨家人就管不着了。 第122章 苏铭便与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走了杨家人的路子。 “这个东安县令的位置会落到苏铭头上,估计就是被杨家人给坑了。”李暮歌说到这儿,觉得苏铭的官运实在是太差了。 颜士玉明白,颜家和太子本就不对付,跟杨家更是私底下互相看不顺眼,苏铭这个出身到东安去做县令,他基本永无出头之日了。 杨家人估计就是想着要恶心颜家一把,才会故意将那人安排到东安。 谁都觉得苏铭以后没救了,没想到苏铭是个人才,他能在东宫里靠敛财和攀附权贵的手段出来,到了东安,也能靠这两样本事,混得风生水起。 先和颜家示好,后直接娶颜家旁支女为妻。 “他娶了颜家哪一支?” 颜士玉不理解,是颜家哪一支竟如此想不开,和一个背景复杂的东安县令结亲。 李暮歌道:“去西南经商的那一支” “经商……怪不得会答应与苏铭联姻。” 颜士玉叹口气,颜家家大业大,主脉管不到关系太远的旁支头上。 西南行商的那一支,只是靠着主脉还未曾改为商籍罢了,实际上已经基本和商贾没有区别。 寒门亦曾是世家,县令更是朝廷命官,这样的身份娶个行商之人的女儿为妻,难怪那一支会同意,有一个东安县令当女婿,那一支至少三代以内不用害怕沦为商籍了。 苏铭靠着裙带关系和东安颜家有了联系,顺便站稳了脚跟,这桩婚事被他做成了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李暮歌见颜士玉完全不了解苏铭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你之前一直在东安生活,为何好像对东安的事情并不了解?” “之前一门心思读书,后来想着要到长宁来,所以对东安的事情没有特别上心。” 颜士玉也发觉到了自己的闭目塞听,她是去年来得长宁,东安县令已经就职三年了,她却丝毫不知,甚至都没见过对方,连名字都是李暮歌告诉她的。 颜士玉想起那几年昏天黑地的读书生涯,眼底燃起仇恨的光,族地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颜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沟通感情了。 说是一个大家族,但实际上早就已经各奔天涯,散到多处,颜家自那一夜后,名存实亡。 李暮歌想起颜士玉身上还有一份仇要报。 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到覃家扮做匪徒,屠杀颜家的证据,别说她了,颜家自己都只是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完全不足以当做扳倒覃家的理由。 这事儿以后再说,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东安的事情。 “那一支和主脉已经很少有走动了,能将苏铭和颜家联系在一起的人很少,不光是你,估计你姐姐也不会将其视作颜家人,东安瞒着这么大的事情,一旦爆出来就不得了,此事很可能被当作是攻击太子的手段。” 李暮歌说到这儿,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东安的事情很可能会从大公主府爆出来。 “她不会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哪怕苏铭只是和颜家有一点点关系,她都不会这么做。” 颜士玉口中的她,自然是指颜士珍。 颜士珍不会查都不查,直接拿东安县令开刀。 李暮歌赞成颜士玉的话,颜士珍性子稳重,不会冒失得上去就动苏铭。 “可是,大公主府又不止她一个幕僚,况且在对付太子这件事上,大驸马比你姐姐更加着急,大理寺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他急需一件新的事情,将众人的目光从大理寺上移开。” 大理寺少卿温崇文与大理寺卿温川,两人全都卷进了凌杨两家的风波里,尤其是温崇文,凌长寿拿出来的账本是在他眼皮底下找出来的决定性证据,杨家怕是已经恨之入骨了。 温崇文虽与温川不是一支,但同为温家人,在朝中当守望相助,大驸马不会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利于温家。 颜士玉没想到,最后连颜家都要被裹到此次的党争之中。 现在算来,几乎整个朝堂中强大的世家,全都掺和进去了。 “大公主她当真会听大驸马的意见,拿东安的事情,弹劾太子治下不严?” 颜士玉还想再挣扎一下,她觉得大公主应该没有那么信任大驸马。 “如果不谈论苏铭和颜家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如果能用他的命,换大理寺的清静,谁会不愿意?” 李暮歌说得无比冷酷,却句句都是现实。 颜士玉舔了舔下唇,喉咙一阵干涩,隐隐约约,她似乎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苏铭在东安倒行逆施,弄得民怨沸腾,颜家定有人知晓,甚至还为他做了遮掩,难道你要为了保住颜家,替他压下此事?” 李暮歌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两个问题,颜士玉都知道答案,却一个答案都说不出口。 她像是被逼到了绝境,额头已经一层冷汗,心跳声如擂鼓,在她耳边一下一下,有力跳动着。 “臣不会压下此事,殿下如今将此事告知于臣,是想让臣,提前与姐姐说一声,让姐姐也不要轻举妄动吧。” 过了半晌,颜士玉听见了自己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间挤出去,她往日里运转灵活的头脑,今日像是生了锈。 到如今,颜士玉才终于明白,为何古往今来大义灭亲被世人称颂,因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太少了。 比人间的圣人还要少,因为是稀少而高尚的品行,所以被世人称赞。 颜士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要去做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官”。 眼看着那些与她流着同一个先祖血脉的颜家人,死于为民除害。 “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你冲动,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比如为那些罪人开脱,暗中销毁罪证。物证东安遍地都是,人证比较难找,那些受其迫害的穷苦人,大多死得死,逃得逃,剩下的则多成了他名下奴隶佃户,他们不会反口咬苏铭,让苏铭获罪。” 奴隶佃户是受到压迫最深的受害人,可这些受害人恰恰是最忠诚于苏铭的存在。 因为在他们有限的认知中,苏铭活着,他们才能活着。 这不是他们的错,是社会的错,他们沦为奴隶佃户之时,他们的未来就只会更差不会更好了,为了保持现状,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李暮歌说到这儿,颜士玉脑海中灵光一现,她震声问道:“那个农庄上的佃户,是人证?” 大公主给李暮歌的农庄上,大部分都是从东安逃过来的流民,如今成了佃户。 之前颜士玉还在疑惑,东安多年来风调雨顺,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离乡,只是她对那些贫民的事情并不在意,当时疑惑,过后便忘了。 李暮歌微微颔首,肯定了颜士玉的猜测。 颜士玉真的没想到,一切竟然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殿下可真是憋的住心思啊。 李暮歌没管颜士玉复杂的心情,继续说道:“账本一事起,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西北军无辜战死的士兵,算上荣阳、魏王和秦王三个皇嗣的性命,还有被活活烧死的陈主事等等,多少人都觉得,这件事在凌将军入长宁后便结束了,其实不然,这件事才刚刚开始,远没有那么容易结束,它会裹进去更多人,没有人能在这场战争中独善其身。” 颜家不能,李暮歌自己也不能。 “殿下放心,臣明白。” 颜士玉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事儿她不光不能插手,必要时刻,还得跟那些颜家人划清干系,就如同她和颜士珍一般,保持距离。 李暮歌很满意颜士玉的反应,她看着颜士玉,就像是看见明珠上的尘土,终于被拭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入了冬,杨凌两家的官司可算是有了个结果,杨家大败,族中半数子弟被抓入大理寺,或是抄家或是流放,严重者被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太子妃抱病在床,太子妃的大伯卸去了他吏部侍郎的位置,此位置被崔明璋代替,工部也大换血,之前工部的尚书直接被罢官免职了。 崔明璋原本是工部侍郎,现在成了吏部侍郎,听上去是平级,但实际上是升了官。 工部和吏部在朝中同为六部,可在官场上,两个部门的地位截然不同。 吏部掌管官员升调,可以说权力极大,崔明璋自大理寺出来后就一直没有笑意的脸上,最近多了些春风得意的笑。 有人欢喜有人愁,杨家乌云密布,楚家则开始频繁和宫里联系,楚家女要入宫做良娣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整个秋天,过得可谓是人人胆战心惊。 除了朝堂上的风云变动之外,西北也不安稳,胡族大军南下,进攻西北,西北军内部动荡还未平息,便要迎战,要不是凌老将军用兵如神,西北恐怕要出大事。 最后边关是守住了,西北军却元气大伤,凌长寿都被召回西北了。 皇帝以往看西北军哪儿哪儿都不顺眼,现在西北军实力大降,差点儿打了败仗,他看上去比西北军打了胜仗时还要高兴,凌长寿想回西北,他立马放人。 第123章 李暮歌看着皇帝这副做派,倍感无语,不知道凌家人作为当事人是什么感受,估计和吃了死苍蝇差不多,毒不死人但膈应人。 进了冬日后,天冷了,人搞事的心似乎也降温了,太子算是拥有了杨家平替楚家,同时凌家依旧拥戴他,他没有再和姜家联姻的打算。 姜芝林高兴得不得了,刚入冬就请祖父同皇帝上奏,准她带着妹妹回西南。 姜老将军点头答应了姜芝林回西南,但是没答应她带着姜芝芙走。 这几天,姜芝林一直磨这件事,姜老将军的态度十分坚决,死不松口,姜芝芙夹在姐姐和祖父中间左右为难,姜芝林心里也不好受。 她不好受,就找上颜士玉了。 过了这个秋天,颜士玉明显要成熟了许多,刚与李暮歌相识时,她看上去像个读书人,浑身上下都是书香气,一看就很好欺负,没什么坏心思的样子。 现在的她,穿着狐裘大衣,手上捧着暖炉,站在窗前向外看。 昨夜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自高处向下看,大半个长宁城都被雪色覆盖。 白天了,外面还在飘小雪粒,北风一吹,打在脸上时有微微的疼痛感。 “砰!” 一声响,门被人粗暴推开,打在了墙上,身上披着玄色大氅的姜芝林大步走进来。 她刚一进来就感觉到迎面的热气,原是屋中多放了两个碳炉。 姜芝林受不了一点儿热,被热气一熏,立马将大氅脱了,随手扔在一旁的架子上。 “你这是什么爱好,屋里烧得这么热,人站在窗口吹冷风?” 姜芝林看见颜士玉站在窗户前,不解极了,甚至觉得颜士玉有毛病。 颜士玉转过身,下巴抬了抬,姜芝林回头一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忘了忘了。” 说罢,她走到门口,将门关上了。 “你祖父又拒绝你带着妹妹回西南的事了?” 颜士玉能从姜芝林的行动间感觉到姜芝林的烦躁,能让姜芝林烦的事情,现在只剩下这一件了。 姜芝林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说:“祖父怎么也不肯同意,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他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你可问过殿下了?” “昨日问过,殿下说,让我放心去西南,有她看着,小妹不会随便嫁人。” 颜士玉倒是没想到十四殿下愿意帮姜芝林一把,她从窗边离开,走到姜芝林身前坐下,放下暖炉,从旁边火炉上将烧开的水壶拿下来,沏茶。 滚烫的茶水倒入茶壶中,颜色清亮的茶汤荡漾开。 “殿下既然已经开了金口,你何故还要与你祖父犟,快快回你的西南去吧。” “殿下是会看着,但芝芙她不聪明,她很容易被人骗,如果太子那厮跟对楚家小姐一样,对芝芙百般讨好,芝芙难免动心。” 姜芝林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她一想到姜芝芙会和那位楚家小姐一般,吵着闹着要嫁给太子,她就头疼。 毕竟东宫还有很多位置空着,杨家受难,太子妃已经无力阻碍太子纳人。 “确实难办。”颜士玉点点头,她想了想,给姜芝林提了个建议,“你等年后再走吧。” “为何?” “可能年后,你就不用担心太子会打你妹妹主意了。” 皇帝最近有意补偿太子,平衡太子党与大公主党的实力,对太子和颜悦色,太子说什么是什么,导致太子有些太嚣张,让人看了生厌。 颜士玉想,自己都这样讨厌太子了,大公主肯定更恨。 大理寺里现在关了很多杨家人,还有许多因为倒卖军械而入狱的官员,入了冬后,别的部门都清静了许多,只有大理寺,日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想到这儿,颜士玉轻叹一声道:“殿下曾说,一切只是开始,远没有结束,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姜芝林不明白颜士玉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年后自己的烦恼就能被解决。 姜芝林对脑子好的人有天然滤镜,所以李暮歌和颜士玉给她画什么饼,她都坚信能够成真。 第64章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了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天凌晨,雪停了。 早起上早朝的时间最冷,但李暮歌不是起得最早的人, 她出门的时候, 街上已经有人在扫雪了。 像是这种恶劣天气扫雪的活儿,给得钱会比较多,都是衙门请人清理, 争取让上早朝的大人们,不至于因为路上积雪而摔倒, 耽误了朝政。 李暮歌抱紧手中的暖手炉,快步走上马车,屋里有地龙, 其实很暖和,只是屋外冰天雪地的。 暖手炉是她一路走来时,身上下唯一的热度来源, 好在进了马车后, 就不冷了。 马车里早就升起了炭盆,暖烘烘的。 李暮歌身上穿着的狐裘很保暖, 像是这种皮衣在冬天的时候,保暖效果比棉花好,就是造价太贵, 普通人消费不起。 哪怕是最便宜的皮衣, 贫苦人家也买不起。 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前停下,至此李暮歌需要下车步行了。 深吸口气,拿着暖手炉,李暮歌下了车。 一出马车,李暮歌打了个喷嚏, 这冷得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站定后,李暮歌抬头看了一眼繁星未曾离开的天空,月亮已经到了西边。 启明星一闪一闪。 “殿下怎么在这儿站着?外头风大,可得小心着凉。” 宁泽世正巧过来,刚下车就看见李暮歌在门口吹冷风,赶紧过来关心地询问两句,怕李暮歌被风吹病了,化雪的时候,风最冷了。 李暮歌回身同宁泽世点点头,道:“舅父晨安,我才刚到,没站多久。今日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啊。” 宁泽世抬头看了一眼,天还没亮,但从漫天星辰能看出来,今天确实是个大晴天。 “嗯,天气是不错,快进去吧,一会儿被风吹得头疼便不好了。” 宁泽世语气里满是担忧,李暮歌自然点头,收下了这份关心。 去紫薇宫的路上,李暮歌问了宁泽世一些问题。 下大雪,长宁城内有没有房子倒塌,这场大雪是只有长宁在下吗?别的地方的雪下得大不大,百姓能不能安全过冬。 宁泽世面对这些问题,有些答不上来,他是国子监的博士,这些事情不归他管,他往常也没关心过。 他只能将过往的事情跟李暮歌说一说。 “去年也下了几场大雪,当时压垮了不少房屋,好在那场雪是在白日下得,只有寥寥几人被房屋砸伤,没有百姓死亡,北地那边年年下雪,当地的百姓早在入冬之前就已经囤好了过冬的柴火,修缮了房屋,朝廷每年都会在入冬前,给会下雪的地方拨一笔修葺费用,这些事情,一般都是工部在管。” 去年没有发生雪灾,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年,大家按照过往惯例行事即可。 李暮歌听到这些事情是工部管,心中瞬间生出不好的预感,她问道:“今年工部官员频繁调动,入秋之后,工部的大人们几乎都进了一次大理寺,修葺一事,他们还能做好吗?” “这……应当可以,工部尚书侍郎们只需签字下发钱款即可,各地都是由当地的县令经手,殿下放心吧,底下的官员为政绩,不会太过分。” 钱到了底下,能有多少用在百姓身上,全靠底下官员的自觉,不过一般来说,像是这种修葺费用,底下官员不会贪太多。 真要是治下的百姓全都死了,他们上哪儿收税去?官员任期时的政绩考察里,税收和人口都有要求,但凡是个当官的,在这两件事上,都不会特别敷衍。 除非天下大乱,没人考察他们的政绩了。 李暮歌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她和宁泽世脚程都很快,不消片刻就进了紫微宫内。 紫微宫内四角放着火炉,进来上朝的官员多,纵使没有烧地龙,里面也很暖和,李暮歌站在了前列。 她抬头就能看见上位空荡荡的龙椅,在她面前站着大公主和太子,她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得非常靠前了。 现在大公主和太子都还没来,她就是站在皇嗣之首位,站在她前头的人,已经一一被她除去。 就还差最后两步,她便能走到最后了。 李暮歌长出一口气,像是在劝自己,不要急,越到最后越不能急,她需得一步步踩稳了。 “长安,咳咳,你来得好早啊。” 李暮歌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竟是常年抱病不出的四公主。 萦关今日面上竟有几分血色,看上去还挺精神,只是还有几声咳嗽,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今日天寒地冻,四皇姐怎么来上朝了?” 李暮歌是真觉得奇怪,四公主平日里都不乐意上朝,有时候身体还可以,也会称病不来,结果今天来了。 外面的雪还没化,对于四公主那副风吹就到的破身子来说,今天出门真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了。 第124章 “我也许久没有出来过了,长安你前段时间搬到了公主府上住,这些时日下来,可有哪里不合心意?” 萦关这意思就是说,如果李暮歌哪里不合心意,可以跟她说,她能帮则帮。 李暮歌摇摇头,说道:“我带在身边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和宫里住着差不多,就是上朝不如住在宫里方便,怕赶不上,每日都得早起。” 李暮歌说了一下自己为何这么早过来。 怕迟到,所以早点儿来,尤其是这种特殊天气,更得早些出门,以免路上发生意外,耽误时间。 上早朝虽然也是上班,但在这个封建社会,早朝迟到和上班迟到可完全不一样,上班迟到最多是被扣个全勤奖,早朝迟到,以后都可以不用来了。 主要是会让皇帝不满。 想到这儿,李暮歌抬头看了一眼依旧空荡荡的皇位,以及空着的太子和大公主的位置。 “怎么还没到?” 李暮歌觉得奇怪,这个时间,太子和大公主应该已经到了,有时候皇帝起得早,皇帝估计都能到了。 正说着,太子和大公主一前一后的进了大殿,太子面色阴沉,没有丝毫笑意,而大公主则是一脸笑容,说是满面春风也不为过。 大冬天的如此高兴,肯定是发生了一件对太子来说,影响很不好的事情。 李暮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后恭敬地朝太子和大公主行了一礼。 太子以往会等李暮歌行礼后再走,而且还会说一句,你我兄妹不必客气之类假惺惺的话,但今日他只冲李暮歌微微点头,随后站在了皇嗣的最前方。 大公主成了往日的太子,等李暮歌行完礼后说道:“你我姐妹,不必客气。” “礼不可废,并非客气。” 李暮歌用往日搪塞太子的话来搪塞大公主突如其来的热情,这让太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太子狠狠瞪了大公主一眼,成功让大公主笑得更开怀。 甚至都笑出了声,不过大公主顾及到那么多朝臣看着,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拍了拍李暮歌的肩膀,走到了李暮歌前面站定。 自打荣阳死了之后,大公主和李暮歌之间的关系变得好了一点儿,或者说是大公主单方面对李暮歌好了许多。 跟以前那种亲密还是没法比,但绝对不是对待敌人的态度,李暮歌对此不发表任何看法,大公主打招呼她就也打,大公主冲她笑,她也不会给大公主摆脸色。 但多余的就没有了,在李暮歌心里,大公主就是下一个目标,她可忘不了对方说卖她就卖她的挖坑举动,再说了,她想要继续往前,大公主就必须离开此刻的位置啊。 李暮歌站在大公主身后眯了眯眼,听见了身后四公主的咳嗽声。 真是奇怪,怎么每次大公主要搞事情,四公主都会上朝来,次次都没落下,每回都在朝堂上看热闹。 李暮歌心里想着,皇帝来了。 经过了一个秋天的求仙问道,皇帝看上去非常精神,虽然鬓角长了白发,但脸色红润有光泽,瞧着很年轻。 皇帝将其看做是仙丹灵药的效果,最近是愈发上心求仙问道的事情了。 要李暮歌说,就算是个重病病人,天天吃那么多补药,身体也会好上一阵子,但能好多久就不一定了。 吃补药的同时还吃一堆重金属,先不说补药吃多会不会补过头的问题,就说那些重金属,在身体里堆积时间久了,人绝对会出毛病的。 早晚的事情。 皇帝自己不清楚自己的情况,还以为那些药真的很有用,近来吃药的频率又有上升。 大公主这个大孝女,更是没事儿就往宫里送药,导致皇帝在平衡太子党和大公主党两党时,都没有给过大公主坏脸色,顶多是对太子更温和一点儿。 今天皇帝坐下来后,更是神情温和地看了一眼太子,又温和看了一眼大公主,没有明显差别。 这和以前很不一样。 大公主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同。 以前太子弱于她的时候,皇帝的表现往往是很冷酷绝情的,比如一开始太子接触朝政,怕她在宫中阻碍太子,便让她与驸马提前完婚。 又比如,后来每一次大公主党较为强大时,皇帝都会直接将大公主的人贬走,这些年来,因为卷入党争而被贬他乡的官员,数不胜数,没有一次皇帝会手下留情。 大公主想到以前,又看看现在,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她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心里略有些酸涩,因为今日太子要吃亏而兴奋的心情,都不可避免的低沉下去。 朝会开始,皇帝没有让众位大臣和往常一样汇报工作,而是先提了一句东安县。 他拿出了一本弹劾折子,说这是大公主所写,弹劾东安县令苏铭草菅人命,侵占良田等罪名。 皇帝本想让大理寺去查一查,后来想到大理寺那热闹的大牢,到嘴的大理寺变成了御史台。 御史台负责监督,很少会直接办案,不过现在人手严重不足,御史台的官员们办办案也行。 尤其此事涉及到地方官员,监督地方官员本就是御史台要做的事情,不算是特别越权。 大庄朝堂之上各种职权分配不明,官员之间的越权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说完苏铭后,皇帝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太子,说苏铭曾是太子门客,此事太子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让太子日后好好治下,不要什么人都收作门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光是指责太子御下不严,还在指责太子为了礼贤下士的美名而做戏一事。 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这么说,基本上等于将太子的脸皮给撕掉一层,以后太子还想通过此举来赚好名声,别人肯定会提起今日之事,背后嘲笑太子虚伪。 李暮歌没有站在太子前头,看不见太子的表情,但是从太子僵直的后背,以及声调不是很高的谢恩声中能看出来,太子的心情十分不美妙。 之后皇帝又回归了平日里上早朝的作风,听六部尚书轮番上阵哭穷。 李暮歌听得都有些耳朵生茧子了,前几日凌长寿还在长宁的时候,这些尚书都有所收敛,现在凌长寿回西北了,他们又开始了。 皇帝的心情从头到尾都很不错,哪怕中途说了两句太子,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散朝的时候走得又稳又快,不知道这会儿赶着回去,是不是又想吃仙丹了。 “长安,父皇今日精神气十足啊,没想到入冬后,父皇的身体反倒更好了。”萦关同李暮歌说着话,低声咳了两声,说:“记得去年,父皇刚入冬就患了一场大病,三日不曾上朝,太医们说父皇需得好生保养,没想到才一年,父皇身体就保养得这么好了,不知是宫里哪位太医出手,帮父皇调理身子。” 李暮歌听出萦关的言下之意,是想要结实一下那位太医,估计是想给自己的身体也调理调理。 今年以来,萦关公主大病小病不断,健康的日子没几天。 “大概是大皇姐和丹阳子神医吧。” 大皇姐献丹,丹阳子炼丹,这两人配合着,才让皇帝的身体看上去那么好。 “大皇姐?”萦关知道丹阳子,却不太清楚大公主所为。 她常年卧病在床,接收的信息有限。 而且大公主献丹也知道避着点儿人,后几次献丹,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真要是宣扬的人人皆知,那弹劾大公主的折子,怕是能堆满皇帝的桌面。 也就第一次献丹的时候,没怎么避着人,不过那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八皇子献图后得圣宠,南下巡按一事吸走了大半。 后来杨家又送了丹阳子入宫,大公主就成了整件事里的背景板了。 她本人也有意低调,献丹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纵使效果好,依旧不能遮掩其中功利谄媚之意。 李暮歌知晓,是因为她在大公主府上有很多眼线,颜士玉安插在颜士珍身边的人,穆盈栀安插在郡主身边的人,那些人会将大公主所有行动,一一传到李暮歌耳边。 “主要是丹阳子道长,他是个神医,不过他恐怕更擅长求仙问道之术,并不是很擅长调理身体,四皇姐还年轻,多往外头走走,身体会好起来的。” 李暮歌怕萦关真的跑去找丹阳子,去要什么调理身体的方法,跟着老登一起嗑丹药。 萦关没得罪过李暮歌,一直以来都很低调,基本上不会冒头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所以李暮歌没想过要她的命。 萦关点点头,笑道:“多谢十四皇妹的关心,只是我这身子,恐怕不是靠多走走就能好的,求神拜佛都不过是假的,这么多年来,母妃为我求得神佛已经够多了,又有何用呢?世上从无神灵,不过是骗人的说法。丹阳子道长纵使真能化腐朽为神奇,我也绝不会去找他。” 萦关说到最后,面露几分决然,那些坚决的情绪,竟然冲淡了她身上的病气,表现出几分强势来。 第125章 李暮歌信萦关说的话是发自真心,她只是没想到,萦关竟然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常年患病的人,心理应该会和身体一样脆弱,能让病弱之人活下去的理由,是精神力量的源泉。 一般来说,人会将这种源泉寄托给神灵,因为只有虚无缥缈的神灵永不会变,你心中神是什么模样,就永远是什么模样。 此刻,皇帝回了他的寝殿,有些头疼得躺在了软塌上。 有宫人上前为他揉捏额头,捶打小腿。 一身紫金色长袍的道人,手持拂尘,手捧紫檀木盒子,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听到声音,立马睁开了眼睛,一脸期待地望向道人手中的盒子,激动到嘴唇都在发抖。 “可是炼成了?” “正是,历经多日,贫道不负陛下所望,终于炼成了这九转大还丹,陛下,此丹如金铜一般,色泽明亮,带有一股百草之香,陛下服下,定能如金铜一般,永世长存,永生不死!” 丹阳子激动得面上通红,说出来的话满是煽动之意,但凡有个太医在场,都能骂死他。 这不是害人吗? 一个丹药,跟金铜一样,那不就是铜丸子吗?都用上色泽明亮了,不是金属是什么。 还百草之香,怕是随便往里添了点儿香料吧。 丹阳子说着,打开了他手上的盒子,一个黄豆大小的药丸就在其中,皇帝坐起身,将其拿到鼻尖嗅了嗅,确实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陛下,此物该以烈酒送服,贫道为陛下倒满酒!” 丹阳子见皇帝显然是想吃了,马上将自己带来的烈酒斟满一杯,递到皇帝手边。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刚要将丹药送入口,顿了一下,问道:“此丹可曾试毒?” “银针入内,无毒,炉中所出其他丹药,贫道已叫道童们分食,他们只服用了不足一颗,瞧着只是比往常精神一些。” 送给皇帝的丹药,丹阳子也得好好查一查,万一皇帝刚吃下去就死了,他就完了。 他还没活够,皇帝赏赐给他的金银珠宝,宅院良田,他还没享受到呢! 皇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那丹药一口服下,随后饮下烈酒一口,只觉胸口一热,通身舒畅。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睁开眼问道:“道长觉得,朕可年轻了?” 或许是因为刚喝了酒,皇帝的脸色更加红润,皮肤白皙,面色红润,冷不丁瞧着是年轻了三分。 丹阳子心中狂喜,好听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全砸向皇帝,还将铜镜拿过来,让皇帝照一照。 皇帝看了看镜中恍若年轻了十岁的那张脸,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与喜悦,只是他的头发为何更白了呢? “陛下不必担心,长寿者多为童颜鹤发,陛下的寿命定然已经增长了许多,只是我等凡人,无缘窥见陛下长生那一日了。” 丹阳子太会说了,皇帝被他说得一愣,随后将看见白发时升起的怀疑按下,心情大好,大手一挥,送了丹阳子一堆东西,乐得丹阳子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等皇帝吃完丹药,立马开始去批阅奏折,以往他坐一会儿就会没精神,现在他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批改半天都不会累。 皇帝并不是什么勤快性子,批了一会儿心烦了,他就不批了,而是大白天就往后宫走,去寻那些新进宫不久的妃子玩乐。 有事找他的朝臣,竟没法第一时间找到他。 新任工部尚书卫勤想要找皇帝说一下两日大雪的事情,今晨有一些县城上报,说两日大雪,有些村子没了声响,可能是遭了雪灾,需得修葺房屋,安置灾民。 卫勤想要派一批人去长宁四周看看情况是否属实,严不严重,结果愣是没找到皇帝人在哪儿。 回头一问,得知皇帝去后宫了,还是去了覃家前段时间送入宫的那位娘娘宫中,他只好去找时任中书舍人的肃国公覃昌。 覃昌知道此事后,很快就帮卫勤写了公文,盖了他的章,让卫勤直接去安排人手。 按理说这是覃昌越权,但大庄嘛,这种事情很正常,所以卫勤拿到公文后,就没去找皇帝了。 他只是隐晦提醒覃昌道:“肃国公,陛下往日从不会白日往后宫里跑,这事儿若是让御史台的大人们知道,恐会给覃嫔娘娘带去麻烦,还请肃国公多多劝一劝陛下。” 御史大夫看不惯皇帝的行为,不会直接弹劾皇帝,而是会弹劾跟皇帝一起胡闹的人。 只要皇帝一点儿都不听劝,不改其荒唐行为,才会弹劾到皇帝头上。 卫勤也是好心,那位覃嫔娘娘若真是被弹劾了,属实是无妄之灾。 覃昌点头,接下卫勤的好意,他面带无奈地说:“虽说是如此,但咱们这位陛下可从不是个听劝的性子。” 卫勤闻言苦笑连连,说了声确实如此,便不再多言,拿着公文离开了。 第65章 天亮后, 长宁城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热闹喧嚣,大雪并没有影响百姓们的生活,李暮歌从街上走过, 不消片刻, 手里就多了一些小玩意。 全都是街边小摊上卖的,多是些编织品,小篮子小玩具, 还有一些瞧着很简单质朴,但很有巧思的小首饰。 花不了几个钱, 但是会让人心情变得愉悦很多。 李暮歌将这些小东西交给身后跟着她的侍女,她从宫里出来后,不光将原本春和宫的人都带了出来, 还将梧桐殿里那一批人都带走了,现在跟着她的人叫锦瑟。 锦瑟有个姐姐叫锦弦,姐妹俩之前和李暮歌还有过几面之缘, 之前就是她们俩在春和宫埋伏, 将半夜刺杀李暮歌的刺客拿下。 姐妹俩别的本事没有,单单是有一身好功夫, 行走在外带着她们俩,安全感十足。 “拿着,回去后分给那些新买来的奴婢吧。” 李暮歌这段时间还买了一些年纪小的奴仆, 按理说她身为公主, 应该用宫里的奴隶,但是她担心有人在宫中奴隶里安插人手,最后还是选择自己买一批。 全都是已经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不要了扔出来,五六岁居多。 这个年纪的小孩, 能干一点儿事情,但能做的不多,因为要长身体所以吃得不少,很多贫苦人家的孩子在没了父母后,都会在这个年纪被卖出去。 男孩居多。 因为女孩子再养两年可以卖给鳏夫,卖到青楼楚馆,哪个路子都比卖到普通人牙子那里赚得多,穷人不会做买卖,但知道钱多钱少,能算出账来。 想到这儿,李暮歌心情变得不太好。 她真是讨厌古代,世家大族的女子还好上一些,底层的女子简直是被压迫到了极致。 社会阶级分明,强者压迫弱者,弱者向更弱者挥刀,真是扭曲。 “殿下,到地方了。” 李暮歌闻言抬头,看见了眼前酒楼的牌子——夜城楼。 夜城,是长宁城附近的一个县城,说是附近,骑马至少得疾驰半日才能到。 夜城有一明月泉,明月泉泉水酿成的酒天下皆闻,所以长宁城有不少酒楼会打出夜城的名号,至于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夜城酒,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能请李暮歌前来一品,这里头的夜城酒,想来很是正宗。 走入酒楼,马上有伙计上前招待李暮歌,李暮歌身后的锦瑟上前,拿出覃府的令牌晃了晃,那伙计立马将李暮歌引去了二楼。 进了包厢,正在温酒的覃韵诗听到声响,连忙起身相迎,她面上本有些愁绪,此刻看见李暮歌,一扫颓靡,全然成了欢喜。 伙计将人带到就下去了,李暮歌让锦瑟锦弦在门口守着,别让人随意靠近,这才随着覃韵诗进了屋里。 关上门,覃韵诗立刻同李暮歌见礼。 “属下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在外面就不用那么多礼数了,也别唤我殿下,随士玉喊我十四娘即可。” 李暮歌摆摆手示意覃韵诗起来,随后她找了个位子坐下,让覃韵诗也坐。 全程态度都很随意,覃韵诗见此,心里大概有了底,今日殿下心情上佳,想来她所求之事,能得一个好结果。 “急着见我是有什么事?” 李暮歌下朝回家后,本来想着去国子监看看,或者出城去看看庄子怎么样,没想到被覃韵诗的人给拦下了,覃韵诗说有急事禀报,又不好明面上与李暮歌见面,所以请李暮歌拿着覃家的令牌到城东的夜城楼来。 “殿下,前段时间属下收到消息称,在夜城,有人看见了大公主身边的幕僚,其中一人,正是大公主最信赖的幕僚颜士珍。” “夜城?” 李暮歌看着在小炉上陶罐,陶罐里是热水,热水之中放着一个酒壶。 酒壶里的酒正散发出浓重的酒香,闻着便让人口舌生津,香气钻入肺腑,如同有小猫在抓心挠肺,让人产生想要将酒一饮而尽的想法。 第126章 太香了,这酒怎有如此香醇的气息? 李暮歌在现代没喝过什么酒,但现代的酒比起古代的酒,种类和酿酒技艺应该都要强上许多,现代的好酒也不至于让人这么馋。 自小经受的教育告诉李暮歌,这酒有问题。 李暮歌伸手捂住口鼻,将陶罐盖上,拎到一旁去。 她的动作让覃韵诗一愣,到嘴的话变成了问句:“殿下这是?” “这几天胃口不好,闻到酒味胃口更差了,还是不喝了,你继续说。” “那属下让人送上两壶热茶来,以免殿下口渴。”覃韵诗哪儿会在这个时候说话,干巴巴的太没有眼力见了。 李暮歌点点头,等茶水上来,覃韵诗才接着说夜城的事情。 “夜城的明月泉天下闻名,酿成的酒更是被世人称赞不绝,大公主近来常请道人炼丹,用上明月泉泉水,按理说并无不可,只是颜士珍跑到夜城,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属下拿到消息后心生疑窦,便派人前去查明颜士珍究竟为何要去夜城。” 覃韵诗将她的动机和行动逻辑阐述清楚,她这么做并不是在说废话,而是因为李暮歌名下的幕僚颜士玉。 她和颜士玉同为李暮歌的人,颜士玉和颜士珍姐妹感情一向不错,如果被李暮歌误会她是针对颜士玉,那就不好了。 所以覃韵诗才将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表示自己绝对不是针对颜家人。 “查出原因了吗?” 李暮歌皱眉想了想,她好像没有接到颜士珍离开长宁的消息,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士玉知道她姐姐离开过长宁,至少一天才回来的事吗? “属下无能,并未查清原因,只知颜士珍并非主事者,她一直跟在一个男子身后,那男子似乎是个道士,或许是大公主请来炼丹的人。” 真的很奇怪,颜士珍为什么要跟着一个道士,跑到夜城去? 单是为了明月泉泉水的话,连那道士都不用过去,随便派个人不就取回来,需要耽误一整天的时间去做的事情,绝对不会简单。 “还有一事,属下刚过来的时候,得到了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陛下服用丹药后,白日就去了后宫,连政务都暂且放置不管了,堂妹说,陛下他……” 覃韵诗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她看了眼李暮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脸纠结。 这会儿快中午了,李暮歌在街上逛了很长时间,她观察那些小摊贩的神情,看来往行人的穿着,猜测他们的生活状态,一点点丰富自己对古代百姓的了解。 长宁城街上行走的人,大部分在大庄都算是生活水平中上等,换到现代,他们有一个新的称呼叫中产阶级。 可即便如此,李暮歌也没看见那些人脸上有多少笑容,大多数是被生活压得向下的唇角,以及眉间经久不散的愁意。 “父皇是散朝之后就去后宫了吧,覃家的消息可真快啊。” 距离散朝也就两个时辰不到,这么快覃韵诗就收到消息了,这消息怕不是长腿自己跑出来的。 覃韵诗怕李暮歌起戒心,连忙解释:“属下祖父任中书舍人,有大臣想找陛下商议朝政,遍寻不到,找到了祖父头上,祖父担心宫里的娘娘,这才将消息尽快传出来。” “你说得宫里娘娘,是你姑母,还是你堂妹?” 李暮歌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皇帝真不是个东西,覃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淑妃的两个孩子都死了后,覃家送了个覃家女入宫,那覃家女儿,今年才十七岁。 “是堂妹,陛下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去过姑母那里了,堂妹至今无孕,她很着急。” 覃韵诗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不自在,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李暮歌问话时的嘲讽。 李暮歌低头喝了口茶水,暗骂了一声该死的世道。 但这就是皇权至上的古代,皇帝想要,有的是人上赶着。 唐玄宗和杨贵妃差了三十四岁,杨贵妃是唐玄宗正儿八经的儿媳妇,杨贵妃被唐玄宗逼死,到了后世,还有人称赞他们的“爱情”呢。 甚至这事儿去问杨贵妃本人,她都是“愿意”的,不然呢?面对皇权的逼迫,守着所谓的贞洁去死吗?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事情,就能看出皇权的强大,它是能够轻易扭转社会认知的力量。 现代人对权力的理解没有那么深刻,李暮歌想起现代的一句话“总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吧”。 现代人对金钱的力量理解应该会比较深刻,而权力是比金钱更加具有腐蚀性,更为强大的力量。 成为皇上的宠妃,得到的好处可不光是钱,还有权,把老登哄好了,什么东西都能到手,生了孩子,孩子登上皇位,那就能成为骂皇帝皇帝也得忍着的太后。 也难怪有些人趋之若鹜。 李暮歌心情更不美好了,手心发痒想刀人。 道理她都懂,但她很讨厌这些情况,迟早她要将万恶之源老登千刀万剐。 李暮歌冷声问:“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吞吞吐吐作甚?” “殿下,有些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覃韵诗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殿下年纪太小了,也没成婚,那些事说出来,真的是会污了殿下的耳朵。 李暮歌看覃韵诗那样子,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叹口气,说道:“父皇白日入后宫,不理政务,明日御史台的人绝对会参一本,多半会借着覃嫔指责父皇,但这事儿对覃家影响不大,对覃嫔本人影响也不大,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故意为难一后宫妃嫔,所以你特意提起覃嫔,应当是她跟你说了父皇的身体情况吧?父皇是用了丹药后去的后宫,难道是父皇精力不振,让覃嫔失望了?” 覃韵诗吸口气,默默点头,然后又说道:“前些日子,陛下精神就不太好,覃嫔娘娘说,她入宫后迟迟未有身孕便是因此,后来陛下用了丹药后,倒是精神了许多,可依旧没能让覃嫔娘娘有孕,娘娘说,太医看过,说用药后很难有孕。” 覃韵诗说得很含蓄,但再含蓄,这个内容也很炸裂。 轮到李暮歌沉默了。 你们古人是不是有点儿太开放了! 李暮歌真没想到,每天覃家的情报都围绕着皇帝行还是不行,为什么覃嫔没有怀孕,用了药更不行可怎么办之类的话题展开。 “这事儿,覃家是不是都知道了?” 李暮歌有点儿替人尴尬,主要是替皇帝尴尬,老登知道自己不行这事儿,已经让他的大臣们研究透了吗? 覃家能拿到的消息,其他几个大世家估计都能拿到手,皇帝这半年来又不是只去了覃嫔那里。 “祖父肯定知道。”覃韵诗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她之前不说明,是担心李暮歌不明白,她都成亲多久了,这些事情,她岂会不懂。 李暮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知道古人在这上面其实很开放,是现代人保守,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开放。 他们甚至还会将这种事情当成正事,一本正经的讨论! 这个嫡,她是非夺不可吗? “殿下,属下说起此事是想告知殿下,陛下的身体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健,那些所谓的仙丹妙药,更是什么用都没有,陛下长久吃下去,肯定会吃出问题。” 覃韵诗说这么多,同时也是告知李暮歌,覃家日后会将所有宝都压在李暮歌身上,因为宫里那位覃嫔娘娘单凭自己肯定生不了皇嗣,皇帝身体这么差,很难给覃家一个可以支持的皇嗣了。 “父皇是天子,他怎会不知吃丹药对身体有害,满朝文武又怎会不知那丹药不是能长久吃的东西?你道为何迄今为止,无人站出来阻拦,父皇也不曾停止吃药?还不是因为父皇也是迫不得已。” 不吃药根本无法好好工作,也不能在年轻妃子面前一展雄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衰老,想象着权力如流沙,无论如何努力也握不住抓不紧。 所以他就会不停的吃药,吃了药后,他会觉得自己又年轻了。 自欺欺人罢了。 再加上,还有大公主与杨家进献的那位丹阳子道长的一起忽悠,老登自然大吃特吃,越吃越高兴,越停不下来。 这不是如后世科学类药物一样让人上头的玩意,李暮歌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身体和精神上双重依赖的东西,但凡是一个脑子还算清醒的人,都不会任由自己痴迷的玩意。 老登想要从中清醒过来,多活几年,就得努力让自己脑子好用起来,想明白其中弯弯绕绕,可惜老登他脑子不好使了,算算时间,他已经快要中年痴呆了。 所以这局无解,老登注定会死在这上头,时间早晚的事儿。 覃韵诗说完这两件事后,又提起一件事,有关杨家。 “按理说,此次杨家该一蹶不振,再也起不来了,可杨家献上了丹阳子,看在丹阳子的份上,陛下高抬贵手,放过了杨家。”覃韵诗说起此事,有些咬牙切齿,覃家跟杨家是积怨已久,“杨家本该就此低调下去,苟活到下一任新帝登基,可最近杨家似乎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们派人去了西北。” 第127章 “他们还敢去西北?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暮歌不解,她同样派人盯着杨家,她没有接到消息。 覃家的情报网纵使比她的完善,也不至于能探听到她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吧? “是宫里的消息,太子妃派了人给贵妃娘娘送了信,经由贵妃娘娘的手,往西北派了几个人过去,听说那几个人之前都在荣阳公主手下做事。” 后宫里一些很隐蔽的事情,皇后都不一定知道,却瞒不过覃家,覃家往后宫送了两个女儿,淑妃更是在宫中多年,所以覃家后宫的势力庞大到惊人。 李暮歌不清楚此事很正常,良嫔本就不爱在宫里打听事,她没能从良嫔那里继承到足够多的情报网,现在的情报网都是李暮歌后来组建,能搜集到的情报相当有限。 “真没想到,杨家想让凌家背锅,凌家反咬杨家一口,让杨家陷入如今的境地,太子妃还能与贵妃合作,杨家还敢派人去西北。” “杨家人狼子野心,只要还有利可图,别说是与昔日同盟再续前缘,便是杀父仇人,也不是不能握手言和。”覃韵诗对杨家人十分了解,那就是一窝子狐狸,能屈能伸,而且野心甚大,“况且,对于杨家和凌家来说,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有一同效力的主子,一些微不足道的矛盾,不值一提。” 李暮歌对这些世家大族是真服了,对于杨家来说,旁系被赐死还是被贬黜,都无所谓,只要主脉还在就行。 此次杨家吃得最大的亏,就是一个吏部侍郎之位罢了。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将朝野上下的大臣全卷进去涮了一遍,结果还是没能让杨家彻底败落,顶多算得上是一时受了伤,还不是重伤。 这就是顶尖世家的底蕴,。 杨家要是再经历一次类似的事情,可就没有苟延残喘的本事了。 李暮歌不觉得局势会如杨家所料想的那样好,旁系和嫡系同气连枝,就算做主的人能够理智分析,权衡利弊,其他人呢? 难道所有杨家人都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亲情左右,时时刻刻做出最理智果断的决策吗? 李暮歌认为不可能。 李暮歌分析道:“杨家不可能对凌家毫无怨言,反之亦然。杨凌两家此番争斗,凌家大获全胜,好似没什么损失,但你别忘了,凌家的两位皇嗣全都死了,哪怕和杨家无关,凌家人也不免迁怒,况且,一开始杨家打算让凌家背下所有罪责,背叛之举在前,难道凌家能权当不知,心无芥蒂,继续与杨家结盟?” 杨家能做到这一点,凌家做不到。 覃韵诗缓缓点头,认同了李暮歌的说法:“殿下所言极是,杨家人自命不凡,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觉得世上之人多蠢笨,唯他杨家是聪明人,自诩聪明之人,迟早会栽个大跟头。” 李暮歌听着覃韵诗的话,心里有些复杂,她可没忘颜家和覃家的仇,以颜士玉的性子,只要给她机会,她肯定会向覃家复仇。 覃家想要攀着她,赌一个从龙之功,好保家族三十年平稳,算盘打得响,最后能不能实现,却不一定。 与覃韵诗喝完茶,吃了顿饭,李暮歌下午回了公主府。 回来时,她发现府里多了不少十二三岁,长相秀气漂亮的孩子。 多为女孩,少有几个男孩。 询问过后才知道,全是翠玉买回来的。 李暮歌叫来翠玉问话,翠玉同她说:“殿下之前问过,为何买回来的孩子里少有小娘子,得知原因后似是心情不好,正巧今日奴又去人牙子那里,见人牙子要给青楼送人,就买下来一批。” 李暮歌闻言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道:“何必如此,这样做也救不了谁。” “奴不是为救人,庶民困苦,每年都有很多庶民因饥寒而亡,真要救人,奴应该拿着粮食厚布,去受灾的地方赈灾,那才是救人。” 翠玉很清楚,她是宁家家仆出身,她没过过什么特别苦的日子,但她知道,当奴隶的人,这辈子过得十分受罪。 所以真想救人,应该直接断绝这些孩子沦为奴隶的可能,让庶民吃饱穿暖,能活下去,庶民也不愿卖儿鬻女。 “既如此,你买那么多孩子回来做什么?” “因为殿下伤心,殿下在难过。”翠玉很少会用接近慈爱的目光看李暮歌,虽然李暮歌就是她看着长大的,但一人为奴,一人为公主,身份尊卑有别,不可逾越。 可翠玉还是想,十四殿下过得太苦了,若是可以,她想让十四殿下高兴一下。 李暮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吐出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嗯来。 李暮歌沉默了很久,好半晌才问道:“公主府能放下那么多孩子吗?” 翠玉笑着点点头:“自然可以,殿下的公主府上有很多地方空着,只是之后不能从宫里要人了。” “那就不要,宫里的人,我不喜欢。” 李暮歌真的很讨厌那座皇宫,她在里头死了无数次,她属于现代人的一切,都在那座皇宫里被磨去了,最后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现代的大学生,她不止一次以为,自己就是生活在古代的十四公主。 可怎么能一样呢? 她的灵魂,她受过的教育,树立的三观,都不属于这个时代,她不能被同化,她要反过来同化这个世界。 她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改变整个社会认知的能力。 她不光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还要掌握天下的命运。 第66章 接下来几天朝中还算平稳,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雪灾上,那两天长宁城下的大雪,在别的地方, 尤其是一些山中村落里, 成了天灾。 这几日雪渐渐融化,这场雪造成的伤亡数量也被报了上来。 死了三十余人,伤了上千人。 这三十余人都集中在夜城附近, 那边山多,每年下雪下雨, 那边都是重灾区,要不是有明月泉在山上,估计夜城附近的人早就搬走了。 明月泉给了那些人活下去的本钱, 只要将泉水从山上运下来,他们就能得到一笔足以让一家老小活下去的钱财。 夜城的人不光没有因为自然灾害频发而减少,甚至这些年来还隐约有上升趋势, 也是因为人太多, 所以每次受灾,那边死得人也多。 皇帝得知此事后, 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李暮歌觉得皇帝完全不在乎死的那些人。 在皇帝看来,不过是几个庶民罢了, 死了就死了呗, 朝廷下发了修葺房屋的钱,他们没把房子修结实一些,怪得了谁? 而且还非要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建房子,朝廷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死了就是运气不好, 不然怎么别人不死,就他们死。 有类似想法的人不管是皇帝,李暮歌还听一些官员私底下这么说。 有些官员的怨气是真的很重,引发他们怨气的人,是工部的新尚书卫勤。 卫勤上来后就想要干点儿实事,而且他确实算得上是比较重视民生的官员,以前他在刑部当主事,就是那种事事要过问,对底下百姓很细心的官员。 雪灾发生后,卫勤就一直在问后续怎么安排,冬天还很漫长,大雪不会只下一次,趁着此次机会,卫勤很想派人细查一下底下,以免再出现类似的惨剧。 因为卫勤非常重视,他甚至自己领头外出监督底下的官员做事,以身作则。 所以不少官员对此怨声载道,平日里到了冬天,他们都可以休息了,没什么大事要办,现在卫勤非要折腾,他们只能跟着一起干活,大冬天外出,累得要命,他们怨卫勤吃饱了瞎折腾。 按理说此举为国为民,是官员理应做得分内之事,这些官员根本没有立场怨卫勤。 可大庄的官场就是这样,人多声音大,有理也没用。 因为卫勤调动的官员有些多,导致一些本来人手还算足够的部门,有些人手紧张起来,经常会跑去吏部要人。 再加上之前杨家被关起来的那一堆人的空缺还没补全,人手更少,吏部最近忙得不行,颜士玉在吏部做事,跟着忙活起来。 导致颜士玉来找李暮歌,都开始抱怨起工作来了。 “真不知道卫尚书在想些什么,修葺的费用是进去那位尚书主持下发的,修葺房屋的事,也全是那几个关在大理寺的罪官在管,现在出了事,他最多只能亡羊补牢,专注填补窟窿便是,非要刨根问底,现在他的行为,跟重新再做一次修葺也没什么区别,这不纯粹是折腾人吗?” 颜士玉加班加到眼底都有青黑了,她气哄哄地喝下一口热饮,又骂道:“都怪肃国公,他没事儿给卫尚书批那么多人干什么!合着不用中书省的人去做事,他就随便批啊!” 颜士玉对覃家的意见非常大,这事儿严格来说算不上覃昌的错,但颜士玉就要将过错推到覃昌身上。 李暮歌喝了口热腾腾的奶茶,嚼碎了里头的珍珠,长舒一口气。 第128章 “消消气,等明年开春恩科后,吏部就有人了。” 颜士玉将不满说出来后,心情好了很多,闻言点点头,低头的时候看见手里的热饮子,有些好奇地问:“殿下,冬日怎么还能有牛乳?” “把牛乳变成粉末,就能储存很长一段时间,要是往里头加点儿对身体好的东西,给婴儿吃,可以让婴儿活下来。” 颜士玉没想到还能这么干,她闻言眼睛一亮,赞叹道:“不愧是殿下,没想到还能这样储存牛乳,可是,这东西给婴孩吃不好吧?听说很多孩子直接喝牛乳,会腹泻。” “反复煮沸三次后就不会腹泻了,你想想,要是有奶粉,是不是有很多孩子就能活下来了?” 李暮歌说到这件事,肉眼可见得开心起来。 在大庄,最底层的百姓完全是消耗品,平均寿命连三十岁都不到。 他们是消耗品,他们的孩子就更惨了。 因为长期吃不饱,营养不良,很多生下孩子的女子都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养婴儿,大庄婴儿夭折率高的惊人,占第一的死亡原因不是疾病,而是饥饿。 至少一半婴儿是被活活饿死的。 生牛乳羊乳不能直接给婴儿喝,这一点很多人都不知道,而像是米汤一类的东西,也不足以提供婴儿生长所需全部营养,更不要说贫困至极的庶民们,根本无法稳定提供粟米和牛羊乳给婴儿。 人口是发展的基础,李暮歌不想再看见被活活饿死的人,她没办法一步到位,让所有人都吃饱,她只能努力一点点,一步步去做,能解决多少解决多少。 颜士玉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她说道:“可是殿下,这牛乳再如何好,也不敌乳娘的奶,而那些请不起乳娘的人家,恐怕也买不起牛乳啊。” 牛乳可不便宜,大庄没有专门产奶的牛,本地牛产奶也不够多,所以牛乳羊乳向来价格比较贵。 李暮歌自然想到了这一点,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奶茶,说道:“可以让百姓养牛羊,产奶的时候送到官府,给一点点加工费,官府加工为奶粉后再还给他们,到时候他们可以卖钱还是自己用,都可以。” “殿下,庶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他们也没钱买牛羊来养。” “牛羊可以吃草,很好养活,没钱的话,官府可以借给他们一些,只需利息低一点儿。” 颜士玉没想到李暮歌想了这么多,这么深。 颜士玉也没多想,因为听起来这真是一个利国利民的良策,而且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只要按照李暮歌的话去做,那么对很多庶民来说,他们会有一个赚钱的机会,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够多吃两顿饭了。 “殿下此策甚好!可要臣代写奏折?” 颜士玉的话让李暮歌沉默了,半晌李暮歌才道:“不必了,不用递折子上去。” “为何?” 为何没有递折子?当然是因为李暮歌明白,这个政策好是好,但只要政策普及全国,绝对会出大问题。 官府发放牛羊给庶民,这牛羊真的会落到庶民手里,而不是与县令勾结的富绅土豪手中吗? 官府的利息很低,那会不会被富绅土豪占了份额,随后富绅土豪用高利发给庶民,这样一来,富绅们就能用官府的钱给自己赚钱。 有政策法令背书,县令完全可以巧立名目,强迫庶民养牛羊,到时候落在庶民头上的是又一个重税——牛羊税。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我得需要足够多的官员,才能办成此事。” 还得是足够多会为庶民着想的官员。 不光要有官员努力,同时庶民们还需要一个完整且快速的监察机构,一个能够连通上下的信息流通途径,这样一来,才算是具备了推广基础。 可能还得提高国民的识字率,扫除文盲,让他们能够看清楚朝廷的政策,不至于被县令和富绅们恐吓蒙骗。 也得让百姓们能够勉强饿不死,尽量避免他们拿到牛羊后,直接宰了吃肉的事情发生。 最好是找到产奶量高的牛羊品种,那些牛羊品种都不在本地,估计要去胡族所在之地,又或者是遥远西方的一些地方寻找更好的品种。 这些事情都不是身为公主的李暮歌能够做到的。 李暮歌从春天就开始想着奶茶的事情,奶粉更是早早就储备好了,但到现在,颜士玉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打算,可见李暮歌心里对这件事一点儿底都没有,压根没想过现在推广开来。 要不是今天颜士玉问起,李暮歌压根不会主动提奶粉的事情。 颜士玉见李暮歌将奶粉的话题略过,便识趣地不再提这件事。 而是说起了李暮歌关心地另一件事——东安县令的事情。 “朝廷派过去的监察御史已经到东安了,有大公主帮忙,证据查得很快,想必过两日就会带罪官苏铭回朝,东宫这几天没什么动静,很是反常,殿下,东宫是不是打算等苏铭回朝后再杀人灭口?” 苏铭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为防止他狗急跳墙,污蔑太子及其下属,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畏罪自杀”。 这样一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颜士玉一直关注着东安的消息,苏铭是个关键人物,颜士玉希望苏铭能尽快死在路上,而不是回到长宁后再死。 只要苏铭在路上死了,他无论如何也攀扯不出颜家,这事儿和颜家就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苏铭最后是在长宁死得,尤其是他可能会在大理寺里死,那在他进入大理寺之后,谁也不知道他会供出谁来。 东宫会选择在苏铭入大理寺后动手杀人灭口,是因为提前杀人很容易被大公主嫁祸栽赃,大理寺是温川的地盘,勉勉强强算是大公主的地方,苏铭死在大理寺的话,从表面上看,就跟东宫没什么干系了。 李暮歌不知道东宫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出手,她抬眸淡淡看了颜士玉一眼,道:“东宫不知会不会杀人灭口,我看你倒是很想现在动手,以除后患。” 颜士玉表情一僵,被活阎王看出来了。 “还请殿下恕罪,是臣太沉不住气了。”颜士玉果断低头认错,她那点儿小心思确实不可能躲过殿下的法眼。 若是能除去恶人,又能护住族中老小,在颜士玉看来是最好不过,至于那些与恶人狼狈为奸的族人,她可以私底下处理。 一旦将事情放在台面上,最后的处理结果,真不一定能有私下处理公平。 “颜家早就已经卷入此局,你想要让所有人安然无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别白费力气了,就看此局,东宫和大公主府,究竟谁会赢到最后。” 李暮歌的意思很明确了,她要坐山观虎斗,颜士玉绝对不能代替她下场。 颜士玉想到什么都不跟她说的姐姐,再看一眼眼前神情冷漠的公主,闭了闭眼,逼自己将最后一丝心软斩断。 “是,臣谨遵殿下之命。” 苏铭回朝的时候,特意挑了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在他被抓捕后的这几天里,京城传出无数有关于他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他都是那个最大的恶人。 他无恶不作,贪婪成性,手底下有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在传闻之中,他是为东宫敛财的黑手,是祸害一方的奸佞,苏铭的名气从未像如今这样大过,只不过全都是坏名声。 身形削瘦,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囚车之中,被官差押送入城,临街两边站着许多百姓,骂声不断。 甚至还有百姓往他身上砸土块,石子,要不是衙役及时呵止,怕是苏铭不用“畏罪自杀”了,直接被百姓们给砸死在当场了。 “真是好大的阵仗啊,比前些年异族的统领入长宁城受降时,动静还要大。” 覃韵诗从窗户向下看,街道上已经没了囚车的身影,围观的百姓也逐渐散去,却还能听见百姓们的讨论声,声声都是不满与愤恨,好似恨不得将苏铭扒皮抽筋,才能解心头之恨。 覃韵诗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冷,她缩了缩脖子,从窗边离开,到了屋中。 屋内,她的郎君崔珏崔子铭正在品茗,茶汤在炉中煮沸,香气四溢。 崔珏嗯了一声,给覃韵诗倒了杯茶,推到她手边,轻声道:“娘子饮茶。” 覃韵诗坐下后,勉强压下浮躁的情绪,喝了两杯茶,这下彻底平静下来了。 “东安过来的县令,不知道颜家在其中有没有插过手,如今颜士珍在大公主身边,颜士玉在十四公主身边,颜家两头下注,不知意欲何为,郎君倒是坐得住,崔明璋被裹入大公主与太子的争斗中,差点儿死在大理寺,也不见崔家心急。” 情绪平静了,不代表事情就全过去了,覃韵诗话里话外能听出她对崔家的不满。 崔家一直没有表明立场,实在是让人无法放心。 “明璋如今调去了吏部为侍郎,因祸得福,更上一层楼,崔家得了好处,为何要心急呢?娘子,覃家做事急躁,当今陛下最不喜爱出风头的世家,小心为上。” 第129章 崔珏大概是得了他祖父的真传,特别沉得住气,就算被覃韵诗当面质问,依旧说话不快不慢。 “杨家如今元气大伤,正是新世家上位的好时机,若不是后宫之中接连出了差错,导致十公主与十一皇子先后离世,覃家怎会如此被动,处处被颜家和杨家压了一头。” 覃韵诗想到,若不是宫里出了事,她也不会嫁到崔家,看见崔珏那张风雅俊秀的脸,心里就更烦了。 她不爱美色,更爱权柄,之前一直没有成亲,是想学颜士珍留在家中,只是覃家人多口杂,并非每个人都支持她。 原本淑妃娘娘支持她,她等十公主年纪大些,就可以到十公主身前帮忙,没想到两位皇嗣一前一后纷纷身亡,她之前的安排被迫全数废了。 不得已之下,她才选了崔家嫁过去,想着掌控了崔家之后,凭着覃崔两家,投奔任何一个皇嗣,都能迅速成为那位皇嗣身边最倚重的人。 谁知才短短半年,夺嫡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有苗头参与夺嫡的皇嗣,一个个跟被诅咒了似得,死了一大片。 最后剩下的,要不就是病秧子,如四公主,要不就是不顶事,母家不显的人,如九皇子、十三公主等。 大公主身边有颜士珍,太子身边有杨凌两家,都不能成为覃家扶持的对象。 剩下的人选,竟只有德妃的十二皇子,以及最近异军突起的十四公主了。 德妃从前并未培养过十二皇子,比起八皇子,十二皇子实在是太过稚嫩,真要是下场夺嫡,恐怕不消片刻就能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送入宫的覃嫔一直怀不上,除了十四公主,覃家已经别无选择。 可十四公主身边,早就有个颜士玉在,而且颜士玉是在十四公主还没闯出名声的时候臣服的幕僚,于十四公主而言,有雪中送炭之情。 覃家选上十四公主的时候,十四公主已经不是很需要覃家,覃家于她而言,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事已至此,如何赢得长安公主青睐,才是娘子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娘子何必总与那颜家女争输赢,娘子真正该重视的对手是那两位。”崔珏温声劝说覃韵诗,“如果最后登上皇座的人不是长安公主,娘子才是败了。” 从龙之功不可能只一个人得,何必跟同僚过不去,该多看看真正的对手。 覃韵诗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她只是担心旧事被重提。 “覃颜两家是死敌,自先帝在时,两家就从未停止过争斗,从明面上的官位,到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情,两家的仇恨可不是共事一主能解决的。” 崔珏知晓此事,崔家也在朝中多年,那些过往全都写在族中的书本中,况且崔家现在和覃家联姻,算是联盟了,怎会不清楚盟友的底细。 崔珏只是不想让两家的矛盾,影响到最后的结果,他继续劝说:“颜家六娘子年纪不大,她恐怕并不知情,真正知情的人应该是颜家三娘子,所以娘子还是应该先对付大公主,为大局计,暂且放下恩怨,与颜六娘子合作才是上策。” “你说的话我岂会不知!可你不要小瞧了颜六这个人,之前颜三掌权颜家,她就敢在家主眼皮底下另投长安公主,一看便知是个十分有主意的人,她年纪虽小,但志向远大,孤注一掷疯得很。” 覃韵诗对颜士玉的评价很高,隐隐超过了对颜士珍的评价。 这让崔珏有些惊讶,他之前见覃韵诗对颜士玉多有不满,还以为覃韵诗不喜欢颜士玉,现在看上去又不像是不喜了。 “这样看我作甚!我对她不满,是因为我知道她强大,弱小的敌人不配得到我的重视。”覃韵诗被崔珏看得有些恼羞成怒,她平日里一副名门贵女的做派,温柔和善,好像脾气特别好,实际上她自傲至极。 她说杨家人觉得别人都是蠢货,实际上她也不遑多让。 大世家出身的人,天生就觉得高人一等,这是财富权力给她的底气,更是她自身学识与能力给她的底气。 崔珏很喜欢覃韵诗谁都看不上的骄傲,只是可惜,崔家保守,与覃韵诗的性子不合,导致覃韵诗对他多有不喜。 “记得娘子之前曾说,起初见长安公主,便是由颜六娘子举荐,若颜六娘子当真知晓所有旧事,她还能做到这一步,可以说十分有容人之量了,这样小的年纪,能有如此深的城府吗?” 颜士珍当年都做不到对敌人如此友善,别说当年,现在颜士珍都做不到!看见覃家人,颜士珍眼神冷得像是藏了冰刃! 崔珏之所以这样清楚,是因为他前些日子被调到史馆做修撰。 刚去的时候,环境很好,同僚很友善,成亲回去后,崔珏就没有得到过同僚半分好脸色了。 “不知,继续看下去吧。东安是颜家的族地所在,颜家在东安就如杨家在泷阳,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苏铭在东安的所作所为,颜家不可能一点儿不知,我看这次大公主是要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覃韵诗话音落下,苏铭所在的囚车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驶入大理寺的牢狱。 当天晚上,苏铭亲笔写下口供后,在狱中悬梁自尽。 口供上写,他愧对家中父母,读书科举得了官后,不但没有做一名好官,还被贼人利用,如今被推出来做替罪羊,他只希望,太子能为他伸冤! 这封口供传到朝堂上,朝臣尽数哗然,太子顺势在朝堂上递出弹劾折子一封,弹劾太傅颜濯,治家不严,纵容族人为害一方,胁迫朝廷命官等一系列大罪,就差把颜家要造反这个帽子扣在颜家头上了。 弹劾折子说得很严重,但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相信颜太傅要造反,连皇帝自己都不相信。 只是这罪名已经一一列出,颜太傅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 第67章 纵使谁都不信颜家真有不臣之心, 也没法闭着眼睛为颜家说好话,弹劾折子递上去,还是太子递了上去, 这事儿必须严肃对待。 平日里颜太傅基本上已经不上朝了, 因为这事儿,当即他就被叫到了朝堂之上。 看着老态龙钟的颜太傅站在太子面前,据理力争, 为颜家清白而战,不少颜太傅的学生都热泪盈眶, 对太子一肚子不满。 太子和大公主打擂台,为什么还要让老太傅上场?太子这是针对!是对太傅不敬! 皇帝本人都有些不满意了,太傅曾经是他的老师, 是他当太子的时候,为他授课的人。 按理说,太傅这个职位应该属于东宫的人, 等太子当上皇帝, 太傅的人选就该换人了,是皇帝念及颜濯本人劳苦功高, 又不舍与老师生分,这才为颜濯保住了太傅之称。 前朝时,太傅权利甚大, 地位崇高, 但到了本朝,太傅已经更倾向于是一种虚名,彰显帝恩的名号,权利没那么大了,可皇帝的偏心是实打实的。 “太子殿下, 颜太傅已经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那苏铭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宵小之徒,眼见阴谋败露,随意攀扯他人罢了,颜家地处东安,因此成了苏铭小人的攀扯对象,此番颜家实是受了无妄之灾,还请陛下圣裁。” 等颜太傅说完话,立马有颜家门生跳出来为颜太傅喊冤。 有了领头的,其余人自然不甘示弱,一一出列。 太子冷眼看着,一言不发,他这种态度更是让那群颜家门生心中没底,怕老师受罪,一个个求情求得更真心实意了。 唯有大公主看出些不对来,以她对太子的了解,面对排山倒海的声浪时,太子要不避其锋芒,要不迎难而上,绝不会沉默以对,似是无力反击后认命了一般。 太子的反常叫大公主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当朝堂上跳出来超出一半的人后,皇帝开口了。 “太子证据确凿,太傅反驳之语无凭无据,难以令人信服,此事交给御史台查办,务必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散朝吧。” 皇帝阴沉着脸,将此事扔给了御史台,随后看着朝堂上站出来的超出一半的大臣,冷哼一声离开。 他走之前,瞪了一眼太子,又瞪了一眼大公主。 太子面对皇帝不善的眼神,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高呼恭送父皇,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一切都说明白了。 大公主才是愣了一下,慢半拍行礼,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她恍惚回神。 “大皇姐,心情如何?” 太子转过身,同还有些怔愣的大公主说道,大公主迅速回过神来,冲着太子冷笑一声,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让太子原本得意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儿去?不过是一具傀儡。” 太子今天看似是在攻击颜家,实则是在攻击大公主,在朝堂上多位大臣出面,为颜太傅说话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李暮歌站在一旁,看着太子和大公主短暂交锋后,两人都阴着脸离开,心里微微摇头,对今天的戏不是很满意。 第130章 因为李暮歌看见了老登对权力出乎意料的重视,她以后想要从老登手里夺权,难度很大啊。 “父皇很生气,大皇姐此番可是吃了个大亏。” 身后四公主虚弱地开口,李暮歌眉梢微微一挑,转过身去看这位又好几日没上朝,今日突然出现的四公主。 四公主面上病气很重,说两句话就要大喘气一下,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像个骨头架子,可就是如此,她也没有倒下。 相反,她活得比宫里很多皇嗣都要长,年少时的病弱没有让她死去,后来成亲生子都没能让她出事。 李暮歌愿称之为超长待机,看着虚弱,好像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实际上能耗得很,身体好的人都快死没了,她还能继续病弱的活下去。 “四皇姐今日怎么来上朝了?真是巧了,每次大皇姐出事,四皇姐都在。” 从一开始生辰宴上大公主的献上死去的鸟儿事件,到现在大公主和太子互掐的每一次大事,仔细想想,这位病弱不喜外出的四公主,全都在场。 李暮歌不得不考虑一下,这究竟全都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又是什么呢? 要说故意,那就只能是四公主在故意如此行事。 李暮歌看了眼四公主脸上那完全不像是作假的病气,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四公主这副快死的模样,可真不像是装得。 “咳咳,不瞒长安,我也很疑惑,为什么每次好不容易出公主府一趟,都能赶上这些事。” 四公主苦笑一声,好像并不想当围观热闹的人。 “四皇姐常年在府中,足不出户,平日里想来也没什么乐子,每次出门都能瞧见这样热闹的场景,难道不觉得不虚此行吗?” 李暮歌面带笑意,说话时态度随和,好像和四公主关系有多好一样。 四公主闻言苦笑连连,摆手摇头,拒绝当那个热闹旁的围观者。 因为围观的人,太容易被扯入热闹中了,她可不想做城门失火里被殃及的池鱼。 四公主的抵触之色不像假的,但李暮歌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对四公主的怀疑,甚至她更怀疑老四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演得呢? “这样热闹的场景,还是少出现些为好,不然这朝堂之上就永无宁日了。” 四公主像是开玩笑一样说着,这个玩笑现在听来,属实是有些地狱笑话。 因为谁都知道,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结束,太子和大公主的党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每时每刻都会上演的战斗。 这一场仗,若是没有外人插手,一年两年怕是都打不出个胜负。 李暮歌不想跟四公主谈论党争了,四公主的嘴很严,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说。 她果断转移话题,说起另一件事:“四姐如何看待此次夜城一带的雪灾?” “夜城,那是个好地方,可惜我还没去过。” 四公主对李暮歌的转换话题,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她的回答很丝滑,拒绝谈论政治的想法,也表达得很明确。 李暮歌这下确定了,四公主绝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与世无争,羸弱无为。 只是不知为何,四公主在排斥加入朝堂之中,她什么都看得明白,所以她拒绝掺和进来。 倒是少见的清醒。 “巧了不是,妹妹也没有去过夜城,只是听说夜城明月泉酿成的酒很好喝,前段时间偶然喝到,惊为天人,四姐能喝酒吗?若是能的话,回头妹妹给你送几坛过去?” 李暮歌见四公主不想谈,便识趣得没有再提,而是跟四公主聊起家常来,四公主说自己能喝酒,就是得少喝,所以多半要浪费李暮歌的好意了。 李暮歌说给她送一坛过去,平日里少酌两口,解解馋便是。 两位公主你一句我一句得聊着天,谁也没让话掉地上,等在宫外分开的时候,还颇有些依依不舍,约着下次有缘再聚。 四公主精神不济,显然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都不会再上朝来了。 等李暮歌和四公主分开,坐到自己的马车里,她脸上的笑容如潮水退去,只剩下无悲无喜的淡漠。 “去文绮楼。” 马车车轮转动,载着李暮歌往文绮楼而去。 李暮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文绮楼了,自打她将科举改制一事全权交给宁泽世等人后,她基本上就不去国子监了。 不去国子监,自然不会去文绮楼吃饭。 至于学业,李暮歌该学得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她又不打算去考科举,没必要天天去上课。 到文绮楼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在等着李暮歌,正是穆盈栀。 穆盈栀见到李暮歌,先行了一礼,随后与李暮歌到了隐蔽的包厢之中,将四周人手安排好,确定不会有外人偷听到谈话,两人才开口说正事。 “殿下,人已经全数回来了,只等着下一次舆论战,他们会立刻出征。” 穆盈栀话语间难掩激动,“舆论战”这个名字,还是她从李暮歌这儿学去的。 李暮歌打舆论战不是第一次了,先前她就不止一次利用茶楼酒肆里消息灵通,传递消息也很快的乐伎等人,将消息传到民众耳朵里。 苏铭人还没进长宁城,事迹传遍大街小巷,这全是李暮歌的手笔。 不然大庄那么大,贪官污吏何其多,怎么就一个苏铭能有机会,在长宁百姓面前露脸啊? 放到现代,李暮歌就是手握水军公司,同时还有一堆营销号,一声令下,全网铺开她想让民众知道的消息,流量爆棚那种。 “没被人发现问题吧?” 这一次,李暮歌不光重视消息铺开的速度,也重视有没有人发现问题,太子和大公主现在互相视对方如死敌,两个势力不分伯仲,她如果此刻掺和进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还有可能成为其中一方的帮手,那就完全违背了李暮歌一开始的想法。 李暮歌的初心很简单,那就是拱火,让两边都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将矛盾扩大化,直至两边都收不了手为止。 拱火的后果可能会是让天下大乱,也可能是将所有冲突都局限在朝堂之上,在结局没有出来之前,李暮歌也不清楚究竟如何。 但她还是选择这样去做了,因为她没有耐心陪大公主和太子玩这种永远没有尽头的夺嫡游戏。 两边都没法彻底致对方于死地,于是不停的往后拖,胶着的局面只对皇帝有好处,对李暮歌毫无益处。 穆盈栀很是自信地摇了摇头,说道:“全都是老手了,不会叫人发现问题,只是近些时日,坊间多了很多其他人的人手,似乎都是东宫的人,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今天早上,太子弹劾颜家,要给苏铭讨回公道,吵了一早上了。” 穆盈栀闻言,心中了然:“怪不得东宫会派人出来,太子定是想要传播谣言,败坏颜家的名声,颜家在民间素有清名,苏铭又确实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太子想在苏铭畏罪自戕后,为苏铭翻案,很难啊。” 都不能说是很难了,基本上痴心妄想。 别看苏铭死后留了口供,说一切都是颜家胁迫他,实际上苏铭的话并不能作为铁证,颜家嫡系全都在长宁,旁系在族地,就算真的是颜家人胁迫,那也是旁系的问题。 自古只有旁系给嫡系背锅,鲜有嫡系给旁系背锅,因此闹到最后,颜太傅多半会与杨家一样,推几个族中刺头出来顶罪。 “太子想得太简单了,不知是谁给他出得这个主意,靠一个苏铭就直接去攀咬颜太傅,这手臭棋,怕不是楚家人献策,楚家这么多年不温不火,还是有些道理的。” 李暮歌想到今天早上朝堂上的景象,就觉得有些可笑,笑皇帝太敏感,笑太子太傻缺。 太子难道以为他这么做,让皇帝忌惮颜家,就能让大公主吃亏了? 以李暮歌对老登的了解,老登绝不会对颜家动手,相反,他会在权衡利弊后,对颜家更好一点,更容忍一些。 因为颜家是个清流世家,名声再大,朝中支持颜家的大臣再多,颜家也不可能去谋朝篡位,清流忠臣怎会做如此大不敬之举,传出去清流变浊流,颜家名声尽毁,到时候就没几个大臣愿与颜家为伍了。 与之相对的则是凌家,上次凌家算是全身而退,皇帝不得已之下又放了凌长寿回西北,现在长宁就剩下凌长寿的废物儿子还在,以及一个凌家的贵妃,这两人,没有一个看上去能够制止凌家生出反心。 凌长寿不止一个儿子,与妹妹更是多年未见,感情淡薄,皇帝对凌家的忌惮,在凌长寿离开长宁后,会越来越深。 凌家支持太子,颜家是平衡太子和大公主两方势力的重要砝码,怎能轻易挪动? 真正了解皇帝的人绝不会献上这样的计策,太子应该是被最近接二连三的变故打蒙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采纳了楚家人的法子,直接冲着颜太傅而去。 第131章 李暮歌觉得,太子如果一开始就奔着东安那边的颜家旁系使劲,他定能从东安那边撕下一块肉来,但他冲着颜太傅使劲,劲用错了地方,就像是伤害打在了盾上,压根连敌人的防御都没破开。 “最近楚家确实行事有些张扬了,进了十月以来,楚家在长宁大出风头,现在十月底,楚家这个月已经办了六次诗宴了。” 穆盈栀在国子监教书,对哪家办了文会的消息十分清楚,毕竟那些文会诗宴的请帖,大多会发到她底下学子手上,连带着她也被发了不少请帖,只是她没去而已。 有什么好参加的,一群无趣的人凑在一起做无趣的事情,看楚家人得意的猖狂嘴脸,有时还要拿钱给楚家写诗,硬着头皮写歌功颂德的诗词,穆盈栀想想都觉得浑身难受。 一般一家一个月办两次诗宴之类的宴席,那都算得上是频繁,一个月六次,这是大门常打开,天天宴客啊。 李暮歌对常家人的社交能力表示赞叹,可惜太急了,以为杨家受了伤暂退后,楚家立马就要骑马上任不成? “吩咐他们,将楚家献策对付颜家的事情传出去,至少要传到大公主耳里,让大公主知道,楚家有多猖狂。” “是!”穆盈栀先将李暮歌下发给她的任务接下,随后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殿下,此事咱们手里并无证据。” 献策一事不过是李暮歌刚刚猜到的而已。 “有没有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公主信还是不信。” 打舆论战需要什么证据?还不是上下一张嘴,一切都是“合理推测”? 李暮歌从不会小瞧舆论的力量,她也知道,舆论是把双刃剑,只是在眼下,她本人不能亲自下场夺嫡的时刻,舆论是她手里最有用的武器。 哪怕日后她同样会受到舆论的加害,她也得用这把双刃剑! 过了两日,这个消息才传到大公主耳中。 这两日大公主的日子过得不是很舒服,每天上朝就会被人弹劾自己的手下,下了朝还得跟手底下的人商量如何反击,怎么摆脱眼下的困境,每天都高强度工作,能舒服才怪。 好在成果喜人,这两日下来,皇帝一直没有再就此事追究下去,甚至有时候太子党的人说话过分了,皇帝还会批评两句,明显立场已经倾向于相信颜家。 大公主才松口气,就听到了楚家人针对颜家的事情。 她立刻将颜士珍叫来,将此事跟颜士珍说了说。 “以往楚家和颜家井水不犯河水,两家从未有过矛盾,怎么楚家突然开始针对颜家了?是有小人挑拨离间,还是楚家活得不耐烦了?” 大公主说话很直接,楚家人要是听到,估计会被大公主的话给气死。 楚家也是个大家族,对上颜家怎么就叫活得不耐烦了?颜家是有多厉害,还能把楚家给灭了不成! 颜家不能灭楚家,但是大公主有意给楚家点儿颜色看看。 大公主心想,她的幕僚,她的手下,楚家想针对就针对,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颜士珍的反应就比较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殿下不必为不入流之人动肝火,楚家现在已是太子党之中一员,自然会为太子献计,只是楚家人愚蠢,这计谋献上后,不如不献,当真是以卵击石。” 颜士珍的冷淡,是完全不将楚家人放在眼中,杨家还没彻底被按死,楚家就迫不及待想要上位,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能做出这种判断的人,不是愚蠢是什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杨家之前一度成为势力最强的世家,现在杨家丢了一群废物旁系,不一定是坏事,福祸相依,一时的受挫,换来彻底清除掉尾大不掉的祸患,是件好事。 只要杨家能忍得过这一段日子,族中再出几个高官,转眼就能重回巅峰。 “愚蠢?这楚家小人作风,我倒是看出来了,可这蠢,我没看出太多,能想出利用东安旁系对付老太傅的手段,也算不上非常蠢吧。” 大公主和颜士珍看问题角度不一样,她和太子相似,倚重世家大族,又戒备世家大族,因此从不敢小看任何世家。 “殿下,太子和太子妃孕有一子,太子一旦登上皇位,杨家扶持太子妃之子,此后百年,杨家人能尽享荣华富贵,高枕无忧。楚家想要上位,该先踩死杨家,现在把力气往外用,先是来跟我家对抗,接着又毫不掩饰自身野心,让杨家直接看见他们想要取而代之的意图,不是蠢,是什么?” 颜士珍说着说着,简直要被楚家给蠢笑了。 楚家人不受先帝和当今皇帝重用,是有原因的! 大公主这才恍然,她忽略了楚家和杨家在未来的争斗。 也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会登上皇位,所以她才忘了这事儿。 大公主问颜士珍:“那要放过楚家,让楚家和杨家狗咬狗去吗?” 楚家主要针对颜家,所以大公主很重视颜士珍的意思,如果颜士珍要追究,那就追究到底,如果颜士珍说算了,那大公主也就不特意报复回去了。 颜士珍则在犹豫,她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 自从那一日她和士玉说明白后,姐妹俩在同一个府上住着,却是早出晚归,谁也不见谁。 颜士珍还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前些日子她回去,士玉特意来找她了。 问她前段时间出门去夜城做什么,又问她,多久没有回过族地了。 颜士珍当时只以为士玉是知道了些什么,过来打探消息,后一句不过是没话找话聊,而今想来,又觉得士玉的重点可能是在后者,士玉在提醒她,族地要出事。 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特意提醒呢? “士珍,你怎么想?” 大公主的声音打断了颜士珍的思绪,颜士珍抬头拱手行了一礼,道:“还请殿下,为颜家做主。” 颜家不是软柿子,绝不会任由他人拿捏,既然楚家敢来对付颜家,颜士珍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楚家。 “行,太子最近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是时候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做太子,不过是仗着自己是本殿下第一个弟弟,本殿下最不缺的,就是弟弟。” 大公主想起这几日太子得意的嘴脸,眸色阴沉下去。 第68章 对付楚家比对付杨家要轻松得多。 楚家现在可没有一个类似荣阳的皇嗣, 为他们在朝廷上保驾护航,而楚家寄予厚望的太子,从来就不是个能护得住人的实权太子。 杨家太子都护不住, 更不要说楚家了。 很快, 苏铭的事情还没有完,就又接连爆出几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贪官,仔细一查, 不是楚家旁系,就是楚家门生, 全都和楚家有关系。 这些贪官的所作所为比苏铭更过分,东安好歹是颜家大本营,苏铭背靠颜家, 不敢做得太过分,以至于迎来颜家其他人的不满,所以苏铭多少还收着些。 那些地方上的贪官污吏, 根本没有收着点儿的意思, 他们身处远离长宁的县城之中,加之古代交通不发达, 消息传送慢,朝中又有人做靠山,这些个贪官污吏几乎成了地上小王国的国王! 其罪行罄竹难书, 李暮歌知道的时候都惊讶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会一下子碰上这么多个不当人的玩意。 当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很可能蟑螂已经成灾了。 李暮歌一想到大公主随便就能查出这几个不是东西的贪官,就知道大庄底下的基层官员,被腐败的程度已经非常深了。 现在,她才看见了这个两百年王朝最为灰暗的一面。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要不是太子和大公主打擂台,这些贪官不知道还要逍遥到什么时候去。 李暮歌看戏看得欢快,甚至还在心中暗自叫好,转头让穆盈栀帮忙,将这些个贪官污吏的事情,全都传了出去,还像模像样得在民间变了一本《奸臣传记》,准备以后写成话本,编成戏剧,给大庄的老百姓们增添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娱乐大众。 原本只有一个苏铭出名,现在又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好几个贪官,最近长宁城的百姓们看热闹看得和李暮歌一样开心。 只有太子很不开心。 不应该说不开心了,简直是要被气炸了。 太子怎么也没想到,他采纳楚家的建议,冲着颜太傅发难,最后颜家毫发无损不说,他还沾了一身腥。 颜家的反击比他想象中更加激烈,手段更果决。 相比之下,连一个苏铭都查不明白的楚家,就显得废物许多。 太子觉得楚家远没有杨家好使,可杨家现在暂时退出朝堂,在休生养息,他没法重新启用,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天天上朝,太子就是被弹劾,听着属于太子党一派的官员,或是被贬谪,或是被流放,太子人都要麻了。 连着好几日如此后,皇帝也有些麻了。 第132章 皇帝最近身体变得有些奇怪,有时候特别亢奋,心情好,精力也旺盛,有时候却很困倦,变得嗜睡不说,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连床上也开始力不从心。 这种情况,在没有吃药前,皇帝就体会到过,那个时候,皇帝知道自己老了,他畏惧衰老更畏惧死亡,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走上了无数前辈的老路,开始寻仙问药。 现在他又开始出现这种情况,这让他内心很不安,他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丹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可很快他就会在丹阳子的忽悠下,坚信丹药是有作用的,然后加大剂量吃丹药。 丹药吃下去之后,他的精力确实会恢复,于是为了能够维持精力旺盛,皇帝每天都要吃下大量的丹药。 李暮歌还在快乐看戏,就听说了此事,然后她又从颜士玉那里听说,颜士珍最近常常不在府上,说是在大公主府过夜。 可李暮歌在大公主府的人分明说,颜士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大公主府内过夜了。 两边都没说谎的话,就说明颜士珍人又不见了。 李暮歌果断将目光放在了夜城,运气不错,竟还真被她盯到了颜士珍的踪迹,她去夜城还是那个原因,为了明月泉的泉水。 真是奇了个怪了,颜士珍又不是什么酒鬼,为何每次都要去明月泉,而且还都偷偷去,生怕泄露半点儿风声的样子? 不光颜士珍去,一同同行的还有几个道士打扮的人。 李暮歌仔细一查,发现跟炼药有关。 明月泉泉水炼制的丹药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就跟酿出来的酒有些特殊的口感一样。 李暮歌得知真相时,眨眼已经快到年底了。 入冬后的两个月里,长宁没有再下如刚入冬时那样大的雪,只是气温特别低,人要是穿少点儿,在外面走一圈,能冻成冰棍,各大药房的生意极好,在街上老远都能闻到中药汤的味道。 全都是用来治风寒的药,可见长宁城中有多少患病的病人。 吃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人冷,就还是会感冒,李暮歌拿了些钱,让人去采买些生姜一类驱寒的药材,在城外以及一些穷苦人家比较多的街道上免费煮驱寒汤,算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帮一帮那些最可怜的底层百姓。 她还用庄子上产出的粮食换了许多碎米陈粮,用这些东西到一些地方施粥,买最差的布填草做衣裳,发给那些冬天衣不蔽体的人。 这样做能尽可能帮到需要帮忙的人,如果是好粮食好布,根本就到不了最需要帮忙的人手里。 李暮歌现在只能做到这些,她让庄子上的人盘了火炕,火炕上弄了一个个的小木箱子,或是培育豆芽,或是用来育苗育种。 算是人工做了一个温室出来,效果十分不错,入冬前,庄子上有好几户人家学着也盘了火炕。 火炕造价不低,佃户们不是人人都狠得下心盘,是他们通过“温室”看见了盘火炕的好处,才有几个胆大还较为富裕的人家想要试试。 李暮歌没有上来就让他们人人盘火炕,盘火炕好处多,但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火炕其实要用更多柴。 李暮歌以前看小说,有些小说里觉得烧炕并不会多用多少柴,给出的理由是,人人家里都要烧火做饭,烧火的时候顺带烧炕,哪里就多用了。 但实际上,每家确实都要烧火做饭,却不是每天都烧。 冬天干活少,可以一天就吃两顿甚至一顿,饿不死就行。冬天冷,熟食能多放好几日。 所以大多数人家为了节省柴火,会一口气煮一锅粥,做许多饼子,接下来十天半个月,一家人就窝在家里,围着一个火盆。 火盆里放两块木头能烧一整天,烧几壶热水,饿得不行就喝热水充饥,到吃饭的时候了,就弄点儿凉粥与硬饼子,水一冲就是一顿。 这样可以节省许多柴火。 火炕要想烧热,免不得日日都得烧,往常三五天用几块柴,烧火炕得翻倍,对于那些贫苦节省的人家来说,柴火也是不小的开支。 积攒的柴火不够用,就得去买,冬天一捆柴至少五文钱,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的人家舍不得。 总而言之,火炕不是人人都能盘,就像这个冬天,不是人人都能扛过去一样。 李暮歌没法救世人,她终究只是一个人,她能救得只有那些本就能活下去的人。 想明白这件事后,李暮歌心情不可避免的变差了许多,她又一次看见了这个社会的糟糕。 在李暮歌复杂的心情中,新年踏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她,到了年底,朝廷各部门彻彻底底清闲了下来。 一年之中,最忙的时间其实是秋天,因为秋天各地要上税,统计各地的税务就是不小的工作量。 各地的乡试会在秋天举行,被称作秋闱,国子监为了让科举改制的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也盯了一整个秋天。 边关到了秋天必定打仗,草原上的异族要为了过冬做准备,南下打草谷,所以秋天非常非常忙。 入冬之后就应该清闲下来了,今年因为两党之争,其实已经比过往任何一个冬天都要热闹了。 年底大家都忙着过年,也懒得去管朝堂上那些糟心的事情,这才彻底清静下来。 李暮歌今年要过孝年,她不能去参加宫里的年宴,也不能拜访亲友,因为她身上还带着孝,连春联都不用贴了。 李暮歌乐得轻松自在,这个冬天就打算在家里当个宅女,也不打算搞事,等这个年过去了再说。 她想过好年,其他人也想过好年,可偏偏事情就在年底出现了。 皇帝到了年底,也会举办各种宴席,宴请大臣及其家眷,还有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嗣们,到了宴上,酒少不了,大鱼大肉也少不了。 过年胖十斤可不是说笑,皇帝也逃不了因为吃吃喝喝而长肉的命运。 他吃饱了喝足了,就想去后宫快活一下,但他身体远不如以往,定是要吃药助兴。 酒喝得多了,肉吃得多了,人年纪大了,还吃药助兴,皇帝果不其然身体出大问题了。 彼时腊月二十五,李暮歌在公主府中闲得很,拿着话本子来回看,古代的话本子内容挺炸裂的,不少开车描写,交通四通八达。 没有审核机制的古代,真的比现代开放太多了,李暮歌看得索然无味。 交通太发达也不好,交通发达的同时,剧情也好看那才是上等,光交通发达,剧情像是一坨屎,李暮歌是真吃不下去。 李暮歌无聊到打算白天睡觉的时候,有人上门了。 本该在宫里的女医楼心澄上门拜访,见到李暮歌后,楼心澄一句话让李暮歌精神了。 “启禀殿下,陛下身体怕是要不好,这几日,有些卒中的迹象。” “卒中?真的假的?” 李暮歌跟楼心澄看过基本医书,知道卒中是什么意思,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中风。 中风在古代其实也算是一种可以被治愈的病,不会立即要人性命,但对于皇帝来说,中风的后果相当严重,一个中风的皇帝,肯定没法处理政务。 此事当然是真的,楼心澄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她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这段时间皇帝没少叫太医过去看诊,这几日巧了,正好轮到了付太医看诊。 付太医现在已经完全是李暮歌的人了,他查出皇帝身体不对劲来后,马上让楼心澄给李暮歌传消息。 楼心澄成日里在太医院低调老实地钻研医术,盯着她的人少,让她传递消息是最安全的方法。 楼心澄也愿意给李暮歌传消息,她对李暮歌的印象非常好,整个后宫再也找不到如长安公主一样好相处的贵人了。 “是师叔所言,至少七成是真的,这些日子其实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好,师叔说,如果陛下不知节制,恐怕这几日不知何时就会发病。” 中风在大多数人看来,是突然得病,实际上很少有病是之前毫无征兆的,经验丰富医术高明的太医,很容易就能发现一些病症的前兆。 付太医的医术显然是很高明,太医院医术高明的人不止一个付太医。 李暮歌沉吟,所以这个消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太子知道吗?大公主知道吗? 大公主暂且还不知道,她离宫多年,加之她的母妃陈妃也去世了,所以她对宫廷的掌控能力下降了许多。 太子则是比李暮歌知道得还要早。 皇后执掌后宫,太医里当然也有皇后的人,皇帝的身体情况,想要彻底瞒着手握实权的后宫之主,几乎不可能。 除非皇帝是那种平日里消息拿捏得如同铁桶,密不透风的人,以前当太子的时候,皇帝还能做到,等后来当了皇帝,自觉天下尽在掌握,皇帝早就懈怠了。 皇后知晓此事后,犹豫了很久。 依照皇后的职责,她应该去劝阻皇帝,让皇帝以身体为先,戒酒戒色戒荤腥一段时间,好好养养身体。 第133章 可作为太子的母亲,皇后并不想这么做。 皇帝死了,她儿子才能够登上皇位啊。 思来想去,皇后还是没法下定决心。 皇帝不一定这次就会死,一旦皇帝出了事,却没有死,她的贤名就会被人怀疑,皇后失职,很容易会连累太子名声。 有大公主在一旁虎视眈眈,皇后不敢打赌。 太子被皇后叫来,得知皇帝的身体情况后,很是吃惊。 “父皇的身体,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了吗?” 太子低下头,像是悲伤难过,实际上低垂的眼眸里尽是冰冷的杀意,他想要杀了他尊敬无比的父皇。 只要父皇死了,他就是新皇! “打去年起,你父皇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后来,丹阳子入宫,你大皇姐还总是送丹药入内,母后问过太医了,太医说,那丹药吃多了容易让人虚不受补,你父皇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乐观,但,太医还说,只是有些征兆,不一定会真的卒中。” 太子听着皇后前面的话,手已经激动到握拳了,可听到后面,他渐渐冷静下来。 “母后是说,太医言此事并非十成十的把握?” “恩,大抵只有七成把握。” 太子眼底光芒闪烁不停,脑海中理智和感情在打架,理智同他说,并非十成十的把握,就必须要小心谨慎,一旦行差走错,后果不堪设想。 感情则在说,他终于等到了一个上位的机会,光辉灿烂的帝皇之路就在眼前,只要伸手就有可能抓住,他曾经受过的委屈,经历的痛苦,都会被帝王之位治愈。 他疯狂渴望着登上皇位,从储君变为真君。 半晌,太子长舒一口气,说道:“母后,不如将消息透露给大皇姐,让大皇姐考虑考虑该如何做,莫要同大皇姐说,此事只有七成把握。” 只要他是太子,皇位迟早是他的。 老大终究是个威胁,在动手脚取得皇位和借机铲除大公主之间,太子选择了后者。 皇后立刻派人将此事传到了大公主耳边,太子和大公主不对付多年,大公主身边当然有皇后的人。 皇后想要安插人手太简单了,就算大公主很早便出宫建府,她依旧能够将手伸到大公主府去。 大公主收到消息后,反应和太子相差不大,那就是疯狂想要提前动手。 如果皇帝能死,她现在和太子抢皇位,赢面很大。 大公主将颜士珍喊来,本来要去夜城的颜士珍被迫改了安排,今天晚上真的要在大公主府留宿了。 “其实你早就不必亲自盯着了,最近你来来回回跑,看看你,瘦了多少。” 大公主见到颜士珍,说了一堆看似指责。 两人多年互相扶持,最是了解对方,大公主话里话外的关心,颜士珍都能听出来,所以颜士珍并不生气,反倒心情愉悦。 “殿下不必担心,只愿辛苦一时得一个好结果,不必浪费臣的一番苦心。” 颜士珍对于要常常跑去夜城这事儿,并没有任何意见,她就是不放心其他人,必须亲眼盯着那道士炼丹才好。 毕竟里面有一些特殊的香料的添加,是颜家的秘方,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们的计划实施的非常顺利,皇帝的身体出问题了。 “确实没有浪费你的一番苦心,可惜苏铭的事情没能让太子栽个跟头,怪驸马太心急,差点儿将颜家都给牵扯进去,实在是不应该。” 大公主说到这事儿,对大驸马颇有些意见,真要是让颜家跟着受损,她的损失就太大了。 “没事,驸马也是好意,今日怎么不见驸马前来?” 颜士珍没有着急和大公主谈论皇帝身体的问题,而是聊起了家常,说起了大驸马。 “他去星辰那里了,这么多年,我只有星辰一个孩子,等以后……得好好教导星辰才是。” 她唯一的女儿李星辰,日后她为皇帝,星辰就是她皇位的继承者,不会有任何人同女儿抢位子,她的女儿永远是唯一的太子。 “驸马最近辛苦,又要看顾着大理寺的事情,又得盯着那些个不安分的细作,还得照顾郡主。”颜士珍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声音清冷,听不出是否真的在关心驸马。 大公主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冷笑一声,摇摇头道:“他也心急了。” “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谁都会心急。”颜士珍说罢,撩起袖子,为自己和大公主续上一杯茶。 她手腕上戴着一个玛瑙手串,红色玛瑙格外鲜艳。 “当年,为了能够尽快逃离皇宫,我同他做了交易,我承诺他,若有一日我登上那个位子,他会是唯一的皇后,我与他的孩子,会是唯一的太子。” 大公主看着那一串红玛瑙手串,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时光。 十五岁的时候,她就与大驸马温安澜成亲了。 颜士珍与她还有温安澜都是年少相识,她们志趣相投,曾是很好的朋友,但自从她与温安澜成亲后,为了避嫌,颜士珍和温安澜之间就再无私下的联系。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早就从无话不谈的好友,变成了见面说不出两句话的熟悉的陌生人。 成亲十三年,温安澜越来越沉默,大公主能够感觉到,温安澜心里其实是在怨。 怨恨温家,也怨恨她们。 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不愿意看见,曾经年少时的冲动,自以为天地皆可踏,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挠少年人的一腔热血,现在长大了才知道,其实名声躁动一时的天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能做的事情很少,少得可怜。 “当年的婚事是殿下与驸马各取所需,对驸马来说,离开温家是件好事。”颜士珍放下袖子,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微微闭目,掩去眼底的冷意,“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在选择与殿下成婚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温家的温安澜,而是李家的驸马,他必须为殿下管好后宅,照顾好郡主。” 就如同无数被困宫中一生的宫妃一样,毕生所学尽废,入了后宅,就得忍耐公主的花心,就得学会做一个合格的驸马。 “温家最近不太安分,连带着他的心思也多了起来,我不想如此猜忌枕边人,但苏铭的事情……” “殿下,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多想了,还是说说陛下吧,那药还要不要继续往宫里送?” 颜士珍少见得有些无礼,直接打断了大公主说话,大公主并未在意,她顺着颜士珍的话,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自然要送,不光要送,还得多往里放一些颜家的香料,真是神奇,补身的药,换个地方,竟能变成要人命的药。” 大公主颇觉稀奇,同时她在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多培养几个医术高明的太医,省得自己不知不觉中,就被人给害死了。 “这世上神奇的事情太多了,虫子都能害死人,香与药本就同源,是药三分毒,用对地方能救命,用错自然就能要人命。” 颜士珍说完,眉宇间常年被愁绪覆盖的情绪如冬雪消融,她轻笑道:“臣以茶代酒,提前恭贺殿下,得偿所愿!” 颜士珍举杯,大公主也跟着举杯碰了一下,随后一口饮尽。 大公主喝完茶后,语气坚定地说道:“明日,你同禁军总统领吴畅见一面,告知他,做好准备。” 第69章 先帝留给大公主的班底里, 禁军总统领吴畅是个重要人物。 如果没有这位禁军总统领,大公主在对上太子后,是没什么胜算的。 身为禁军的总统领, 吴畅应该是皇帝的人才对, 禁军负责皇城的安全,皇帝要是不想让自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就得安排一个心腹去做这个总统领。 表面上确实如此, 皇帝觉得吴畅是他的人,是因为从皇帝刚开始夺嫡的时候, 吴畅就是皇帝的班底之一。 那个时候吴畅还不是总统领,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统领。 后来皇帝登基,吴畅的地位才跟着水涨船高, 一路坐到了总统领的位置。 按理说,吴畅的地位和如今的权势,全都是靠着当今皇帝, 他不该成为别人的人, 可谁都不知,吴畅一开始是先帝的人。 先帝在当时几个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嗣身边, 都安排了类似吴畅的人手,本来大公主身边也该有一个,是当时大公主年纪小, 李麒作为她的父亲, 又特别会哄女儿,先帝看出大公主护不住明面上的人,这才留了个暗手,让吴畅表面上跟着皇帝,实际上是大公主的人。 大公主这些年来, 几乎没有派人去跟吴畅联系过。 不光是大公主,任何一个皇嗣都不敢和吴畅走动,以免关系过度亲近,引来皇帝的不满。 现在颜士珍得了大公主的命令,去跟吴畅接触,在见到吴畅之前,颜士珍心里也没底。 她不能保证,十几年过去,吴畅还会听从先帝的命令,暗中辅佐大公主。 颜士珍做了两手打算,一手打算自然是一切顺利,吴畅会乖乖听话,与大公主合作,图谋大业。 第134章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颜士珍只需要做她该做的事情,好好辅佐大公主,为大公主出谋划策即可。 第二手打算,就是吴畅表面答应,私底下卖了大公主,又或者表面上都不愿意答应,直接拒绝大公主。 这两种情况,前者要好好盯着吴畅,看看吴畅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后者则是要动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或是未必或是利诱,总而言之,务必要说动吴畅,让对方乖乖听话。 不听话就想法子让吴畅永远都不能开口说话,以免走漏消息,耽误大计。 颜士珍抱着各种复杂的心思看见了吴畅,吴畅见到大公主的人过来见他,先是震惊,随后狂喜。 “末将吴畅见过颜修撰!颜修撰此次前来可是大公主有吩咐?”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不似作伪,几乎都要把“终于等到这一天”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浑身上下洋溢着解脱的欢乐。 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颜士珍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吴畅竟然是真的从头到尾忠于大公主。 准确来说是忠于先帝,哪怕先帝已经去世多年,他依旧记得当初答应先帝的事情,并且一刻不曾忘记。 颜士珍对吴畅的忠心有了深刻的印象,同时她心中一块大石头被搬走,舒服了许多。 有吴畅里应外合,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简单多了。 过几日就是年宴,那一天晚上,是宫里最热闹的时候。 不光是宫里的人,还有宫外的人,皇帝会宴请大臣和妃嫔们,举办晚宴,一起观赏烟花。 李暮歌一大早就被外头的吵闹声给吵醒了,她因为戴孝,所以整个公主府都只能低调地过年,但再低调,那也是过年,不说别的,大扫除是肯定要的,还有相对以往更为丰盛的饭菜肯定要准备。 公主府上还有很多年纪不大的孩子,有他们在,过年的时候更热闹。 李暮歌听着外头孩童嬉笑的声音,干脆坐了起来,这几天天天睡了吃吃了睡,她都有些不习惯早上早早起床了。 等年后恢复早朝,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确保自己每天都按时起床上早朝。 “殿下起了?可是外面太吵了些,奴这就让他们去别处玩。” 翠玉听到屋里有动静,推门入内,小声同李暮歌说。 李暮歌摇摇头,道:“不必了,今天是过年,合该热闹一些,就让他们随意玩闹吧。” 其实李暮歌对那些孩子的要求很低,每天好好学习完成功课,除此之外就是好好吃饭就行了。 因为那些孩子和现代的熊孩子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们非常乖巧懂事,可能是出身不好的缘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是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是没有人无条件疼宠的孩子,所以不能犯错,更不能惹主人生气。 李暮歌的宽容,那些孩子都能感受的到,也正是因为李暮歌的态度,所以公主府内才能出现孩子嬉闹的笑声。 翠玉上前为李暮歌穿衣梳头,听着李暮歌的话,她笑着说道:“殿下实在是个心软的人,那些孩子长大后,会很感激殿下。” 如果没有李暮歌,那些孩子的未来可以想象得到,里头大部分可能都活不到二十岁。 “只希望他们能好好长大,日后能好好做事,好好活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李暮歌不求任何人的感激,她做好事,只是想让自己记住,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公主,她曾经是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女学生。 她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地位,更没有强大的权力,花用不完的钱,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这个社会同化,变成她讨厌的模样。 翠玉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让李暮歌心情变得很不错,等梳妆完,李暮歌去吃早膳了,刚吃完饭就听人通报,有人来了。 是颜士玉。 李暮歌让仆从将颜士玉带来,桌子上的早膳撤下去,正好可以上茶点,招待客人。 见到颜士玉,李暮歌摆摆手让对方别行礼了,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道:“坐吧,大年三十你不在颜家招待亲友,跑公主府来做什么?” 现在不是工作状态,所以李暮歌对颜士玉的态度非常随和,就像是在跟一个普通朋友说话。 颜士玉坐下来后猛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大口,差点儿把自己呛到。 李暮歌震惊,瞪圆眼睛看她:“你不觉得烫得慌吗!” 那可是刚沏出来的茶水,烫得很,以前颜士玉好像很怕烫,今天是怎么了? 颜士玉喝下去就后悔了,茶水在嘴里咽也咽不下去,吐又不敢吐出来,李暮歌连忙拿了个空茶杯让她吐,这要是咽下去,喉咙都能烫肿了。 颜士玉最后还是吐了,虽然她觉得当着公主的面吐水实在是一件十分不雅的事情,但不吐水就得烫自己,她觉得以她和公主的交情,吐水而已,没什么。 李暮歌确实没有怪罪颜士玉行为不雅,她只是非常费解,今天颜士玉是吃错什么药了? 好好的一个谋士,怎么突然就傻了呢? 让人去取点儿凉水来,还有一些可以降温的清凉药草,李暮歌看着颜士玉将凉水含在嘴里好一会儿,又敷了药,这才问她刚刚是怎么回事。 颜士玉嘴里有药,说话并不真切,李暮歌一问,她立马开始告罪,告罪的话都说得模糊不清。 不光李暮歌听着费事,颜士玉说得更费事,发觉自己没法好好说话,李暮歌一瞬间在颜士玉脸上,好像看见了类似社死的表情。 像是地上有个缝,颜士玉恨不得直接钻进去那种。 李暮歌给逗得笑个不停,颜士玉脸上的社死表情更无奈了。 好半天,颜士玉嘴里的药被吐出来,李暮歌也止住了笑,这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颜士玉又是告罪:“请殿下恕罪,臣刚刚实在是举止不雅,冲撞殿下了。” “没事,今日除夕,你我私下就如友人般,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没必要放在心上,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了?” 李暮歌是真的好奇,颜士玉的举止实在是反常了。 颜士玉闻言露出一个苦笑来,她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殿下,这两日可否容臣在公主府住下?颜家现在,现在太热闹了些。” “你想住随时能过来住,只是现下这个时间,你不在颜家,你的亲友们愿意?” 李暮歌没有意见,公主府大得很,别说一个颜士玉住进来,就是颜士玉的兄弟姊妹,连带着颜家那一大家子全住进来,也有的是地方。 只是过年的时候不在家中,而是跑到了上司府中,颜士玉这种行为传出去,难免叫人诟病,万一有人给她泼脏水,说是她不满家中哪位长辈,才宁愿在外过年,就麻烦了。 “唉,颜家真的太热闹了,今年他们全都从东安过来了,我听祖父说,想要之后将颜家人,陆陆续续都接到长宁一代,东安那边只留一些关系很远的旁系。” 颜士玉也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太合适,可她是真的很迷茫。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全是清醒着的痛苦。 颜太傅要将亲近嫡系的颜家人都带到长宁来? 李暮歌听到这一句,便大致猜到了颜家的打算。 “你们这是要分宗,族地留给旁支吗?” 经历过苏铭的事情后,李暮歌设想过颜濯会有一些动作,有杨家的前车之鉴在前,颜濯应该会吸取教训,精简一下颜家这个庞然大物。 但她没想到,颜濯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分宗啊! 一些存在时间太长,旁支太多的大家族,或是旁系和嫡系之间矛盾太大的家族都会分宗,亦或者是有一些不可避免的意外,也会导致分宗这个情况发生。 可颜家已经度过了之前的大劫,现在其实并不是分宗的好时机。 颜家更应该集中力量做事,帮大公主上位才对,这个时候削弱自己,不就等于加强敌人吗? “应该不是分宗,没听祖父与三姐说过此事,不过今年过年,三姐也不在家,祖父也不在家,我在家待着实在是无聊啊。” 话题开了头,颜士玉便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此刻她与李暮歌,就像是普通朋友,吐槽着家里那些烦心事。 “东安那些人一过来,就张罗着三姐的婚事,不是让三姐去见那些个青年才俊,就是往三姐的院子里塞人,说三姐日后会是颜家家主,不能没有后嗣,哪怕不想成亲,也得有个孩子。” 颜士玉将一些颜家的家事都拿出来说了。 催婚,年底催婚这可真是个老传统了。 李暮歌像是在现代听八卦,应和着颜士玉,“嚯!真的假的?不成亲那生下来的孩子不就是私生子吗?这也行?” “私不私生,反正都是颜家血脉,倒是也没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三姐她根本不想怀孕,现在这个时候怀孕,那不是耽误事吗?” 第135章 妇人怀孕,一年半载里都不能好好做事了,要是遇上孕期反应严重的,那真是折腾死人。 李暮歌能理解颜士珍的想法,大公主党以大公主和她为中心,现在正值紧要关头,她和大公主都不能耽误事情。 “所以你三姐离家出走了?那你祖父怎么也不在家?” 李暮歌想颜士珍应该是出去躲催婚了,面对自家亲戚就很无奈,听烦了也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这要是放在朝堂上,有人当着颜士珍的面一个劲儿说她不喜欢听的话,颜士珍再好的脾气,也得整治一番对方,让对方知道知道颜家下一任家主的厉害。 颜士珍没在家能理解,颜濯为什么不在家? 将东安老家的人叫回来是颜濯的主意,颜濯不在家,那不就等于白叫人回来了。 “祖父他这几日好像很忙,有时候会入宫去,有时候不见踪影。”颜士玉说不出颜濯的去处,只能猜测一番,“或许是史馆那边有什么事情要忙,三姐最近也都在史馆待着。” 颜士珍离家出走肯定不能住在颜家的宅子里,那很容易就被亲戚找上门了,住大公主府也不合适,大公主府到了年底人来人往,太热闹了。 最好就是住进宫里,宫里清静,没人敢追她到宫里给她催婚。 李暮歌听得还挺乐呵,觉得这对祖孙有点儿意思,大过年的别人都歇着,他们无偿在宫里加班。 “史馆能有什么事情,还让太傅和修撰都留下?恐怕他们就是不想回家,找个借口搪塞外人,没想到颜太傅和颜修撰是这种性子,以前可从来都没看出来过……” 李暮歌一开始说话还挺高兴,可说着说着,她话语里的不确定就增多了,等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李暮歌心里升起。 是啊,以前从来没觉得,颜士珍和颜濯是这种性子,颜家向来重规矩,颜家的老家主和新家主,难道会带头违背世俗规则吗? “怎么了?” 颜士玉好奇地问,不解李暮歌为何说着说着不说了。 李暮歌微微眯眼,挺直腰背,上下打量了一番颜士玉,随后问道:“你也发现不对了,但是你不确定,所以过来试探?” 颜士玉面上对被祖父和姐姐抛弃的不满眨眼退去,刚刚那种类似抱怨的情绪也不见了。 她微微低头,露出洁白的后脖颈,将命门展露在李暮歌面前,表示着她的顺从。 “殿下,臣只是有些不安,除此之外,并未发现其他,殿下似乎与臣一样不安。” 那她的不安,就不是自己想多了。 在对时局的掌握上,颜士玉自认远不如李暮歌,所以她才过来同李暮歌说了下情况,如果李暮歌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那她就是想错了,这个年就是一个普通的年。 现在李暮歌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祖父和姐姐有事情瞒着她。 颜士玉没想到,祖父会和姐姐联手瞒着她一件事,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排除在外,好像她不再是颜家人了一样。 “你先别忙着伤心,或许瞒着你只是想要保护你,又或者是这件事不应该告诉你,你别忘了,现在你是我的人。” 李暮歌想到了之前楼心澄说的话,老登的身体不太好了,随时可能会中风。 这个消息如果传到大公主耳里会怎样?大公主会有什么选择? 李暮歌之前几天还挺期待,结果发现大公主府静悄悄,没有任何动作,她以为大公主要在年后再发难了。 等过了这个年,皇帝的身体会更不好,到现在为止,皇帝都还在胡吃海塞,本应劝阻皇帝,也有能力劝阻皇帝的皇后、太子和大公主,还有为皇帝诊脉的太医,全都不见了身影,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阻止皇帝。 所有人都在暗中推波助澜,他们都想让老登死。 现在的情况,都在李暮歌的意料之中,老登人品不行,大家都不想他活着,所以这些人的反应都很正常。 唯独有一点不正常,就是颜士珍和颜濯不在颜家。 李暮歌还在想,大公主到底要干什么,就听见颜士玉语气低沉地说:“殿下说得对,现在臣是殿下的臣子,因此当颜家做出了会违背殿下意愿,又或者是会对殿下有害的决定时,必定会瞒着臣。” 对她不利的决定,是颜家现在在做的事情。 李暮歌认为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彻底进入党争漩涡之中,所以大公主要做什么事情,应该都是奔着太子去做,会波及到她的可能性很低。 如果会影响到她,那么事情就很明了了。 定然同皇位有关。 会直接影响到李暮歌的事情,目前只有这一件,大公主对皇位发起冲击的时候,不光会攻击到太子,还会攻击到其他皇嗣。 李暮歌猛地想起了小说里的一些剧情。 在后期,太子比大公主先一步被斗倒,大公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八皇子横空出世。 皇帝几次三番抬皇子上位,与大公主斗法,大公主忍无可忍,气急之下做出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 李暮歌低声道:“她不会是想逼宫吧?” 这位可是有先例的,虽然先例在小说里,但小说里的大公主就是现实中的大公主,她们本质上是一个人。 做决定时,用得是同一个大脑。 颜士玉听到“逼宫”二字,瞳孔地震,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吧,怎么会呢?” 颜士玉来来回回说这两句话,多余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不是觉得大公主没可能逼宫造反,她只是觉得,三姐不像个会冲动的人。 大公主等不及了,想要提前上位,颜家怎么可能跟着大公主一起胡闹,逼宫造反这件事说出去太不光彩了,没有先皇传位,自己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是会遭受后人耻笑的! 颜家千年的名声,很可能会被此事全都毁了。 “拿上我的名帖去郭府,叫郭勇来见我。” 李暮歌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立刻吩咐人去喊郭勇过来,也顾不上会不会让郭勇是她的手下一事暴露了。 今天晚上如果大公主成功了,她手底下有多少人都没用,一旦大公主登上那个位子,她就很难将其从大公主手里抢回来了。 郭勇今日正好不在宫里当值,因为今年他的公主未婚妻死了,所以过年的时候,很少有人叫他出去。 再加上他年前摔断了两次腿,一直卧床养病,更没人来找他,可能是私底下觉得他最近运气不太好,离得远点儿,省得被他的坏运气连累。 郭勇其实觉得没人找他挺好,他前两次长途奔波去杀人,累得很,年底了也想好好休息休息。 没想到收到了长安公主的请帖,更没想到,等他到公主府的时候,颜士玉、穆盈栀与覃韵诗三人都在。 郭勇见到这三位长安公主手下幕僚,心里一惊,他直觉出大事了。 穆盈栀和覃韵诗和郭勇一样,心道出了事,但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直到颜士玉见人齐了后,将她与李暮歌的对话简单说了一下,三人才齐齐面露惊恐。 “殿下,臣这就回去,将此事告知祖父等人!”覃韵诗立刻就想通知覃家人,有覃家人在宫中,应该能够阻挠大公主实施计划。 颜士玉见郭勇都能来,索性问李暮歌:“殿下,此事是不是应该告知姜家大娘子?” 覃家人有什么用,一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大公主真要是带兵打入宫去,覃家人是能杀敌还是能挡剑啊? 姜家人才是救人的主力! 郭勇听颜士玉提及姜家人,很想开口提醒对方,他也是禁军,他才是那个能直接影响宫里局势的人。 “姜家的势力大多在西南,边军若是有异动,很容易被人察觉不对,暂时用不上她,你们有什么想法,同郭副统领说说,禁军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比常人要更清楚。”李暮歌说到这儿微微一顿,随后笑了笑,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一切都只是推测,不一定是真的,咱们只是做个准备,以防万一。” 大公主八成要逼宫,而她的逼宫八成会不成功。 小说里太子都被斗倒了,大公主都没能成功逼宫,更不要说太子和皇后都健在的当下了。 李暮歌又提醒了一句:“本殿下今晚不会入宫赴宴,所以今晚咱们是局外人,咱们要做得不是帮谁赢,而是让他们两败俱伤,输得要一败涂地,赢得只能是险胜一招。” 李暮歌的想法很简单,她要借大公主的刀,扫清障碍,大公主不能赢,太子和皇帝也不能好受。 皇帝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李暮歌要堂堂正正登基,她要让老登不情不愿地将皇位,亲自交到她手上。 李暮歌眼底闪烁着血色,今天这个跨年夜注定是鲜血的红色,便来一个开门红,祝她日后一切顺利。 第70章 第136章 当密谋的一件事被其他人发现, 那就不能算是秘密了,而且还会失去先机。 大公主深谙此道理,因此一直在尽量保密, 让接触此事的人都少见人, 就算是要吩咐手下,也得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去遮掩,务必做到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颜士珍今年被亲戚催婚催得紧, 并不是亲戚们突然意识到颜家缺一个少家主,而是颜濯私下授意。 这样一来, 颜士珍才能名正言顺地逃离颜家,留在宫中过年。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颜濯这一招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甚至之前颜士玉都没有怀疑过,还觉得挺好玩。 到了晚上,宫宴开始。 觥筹交错, 灯火璀璨, 今夜星辰漫天,宫闱之中人来人往。 禁卫们身披盔甲, 手持长戟,老老实实地一遍遍巡逻,而乘坐着马车的官员及其家眷, 则一个个有序入内, 坐在了大殿的席位之上。 乐伎奏乐,舞伎跳舞,宫人穿梭在人群中,端菜或倒酒,务必让今天来到皇宫的每一个客人都能享受到最好的待遇。 可惜在皇帝面前, 大臣和家眷们根本不敢放松片刻,生怕自己当众出丑,让皇帝厌恶,因此不管周围的环境有多好,宫人们的伺候有多周到,他们依旧挺直腰背,不敢放松分毫。 身为臣子,能被邀请参加年宴,进入皇宫陪皇帝吃饭,是莫大的荣幸,同时也是简在帝心的象征,他们都将这一次宫宴看做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而不是真正的放松之地。 话虽如此,但人们在吃吃喝喝的氛围中,多少会松懈三分。 皇帝面色红润,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他一会儿一杯酒往下咽,伺候他吃饭的宫人不时给他来上一口大肥肉。 皇帝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像是没了聚焦的点,身体也越来越轻飘飘的,他哈哈笑着,与身边的太子说着些许趣事,不时看一眼在他另一侧坐着的皇后,兴致来了就说点儿过去的事情。 今天他确实开心。 所有人都捧着他,说着他爱听的话,没有任何他不顺心的事情发生。 他今天还吃了仙丹,仙丹令他精神极了,身体轻飘飘好像没有任何重量,年纪大了之后出现的病痛,似乎都消失了。 这才是真正的返老还童! 只要再继续吃下去,他肯定能长生不死! 皇帝想着,好像闻到了仙丹的香味,太香了,比桌子上的美味珍馐还要香,让他口舌生津,又想吃一颗仙丹了。 皇帝这样想着,就让人将仙丹拿过来,他准备将仙丹给亲近的大臣们都吃一下,这群人平日里让他高兴,今天,他就赏赐给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皇帝这样说着,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眼底闪过冷光。 显然,皇后太子并不想吃那所谓的“仙丹”,就看皇帝这癫狂的模样,便知所谓的仙丹究竟是什么玩意。 吃下去怕是根本不会长生,而是会早死。 皇后和太子都很嫌弃,那些爱拍皇帝马屁的大臣则是一脸狂喜。 他们觉得皇帝吃的东西,就算没用,也不至于有毒,况且皇帝能将喜欢的东西赏赐给臣下,这是对臣下的喜爱啊! 今天皇帝愿意赏赐仙丹给他们,明天就能赏赐官位给他们。 想到光明的未来,大臣们都一脸期待得等着皇帝发仙丹。 仙丹被丹阳子拿来,丹阳子本以为这些丹药都只是给大臣们的,没想到刚呈上去,皇帝就借着手头的酒,送服了一颗。 “陛下,今日已经用过仙丹,不宜再用啊。” 丹阳子有意阻拦,结果他慢了一步,说话哪儿有人顺手往嘴里塞个仙丹快啊。 皇帝已经将仙丹嚼烂咽下去了,他恩了一声,知道丹阳子的劝阻是好意,但他觉得今日高兴,多吃一颗就多吃一颗了。 丹阳子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心里也是抱着吃一颗而已,没有大问题的想法。 却不知道,这一颗仙丹,直接导致之后的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大公主看着皇帝又咽下一粒仙丹,转头跟颜士珍交换了一个眼神。 颜士珍冲大公主点点头,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本以为今天让皇帝卒中会比较困难,没想到皇帝会又连着吃仙丹,仙丹一下肚,今天就是皇帝的死期了! 卒中不会让皇帝直接死去,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成天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的废人生活,跟他们直接死了没有区别。 皇帝吃了仙丹之后,面色更加红润,都不能说是红屁股了,简直快变成猪肝色。 不知道是吃了药的缘故,还是喝酒太多的缘故,反正看上去十分不健康。 底下吃了药的大臣们脸上也是红了一片,但瞧着没什么大问题。 丹阳子来都来了,也在年宴上有了自己的位置,他不放心皇帝,看了皇帝好几眼,见皇帝脸上的红晕太过奇怪,心脏直跳,蹦蹦蹦得让他心中满是不好的预感。 丹阳子深吸口气,安慰自己没事的,以前皇帝吃了都没事,今天能有什么事? 心里有事的时候,人就容易喝酒,丹阳子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喝多了后,脑子晕晕沉沉,见皇帝又开始大鱼大肉,也没有开口劝阻的想法。 本来他留下,是想劝着皇帝稍稍注意一些,吃太多荤腥,喝太多酒都伤身,服用丹药后,其实更应该发泄一番,而不是还往肚子里吃喝。 “陛下、陛下得小心些,不能……嗝!不能吃太多了。” 丹阳子嘟嘟囔囔地说着话,说了没两句就困得眼睛睁不开了,索性撑着头闭上眼睛睡着了。 宫宴上的气氛依旧热烈,宫人们将已经燃过一轮的蜡烛换上新的,灯光明亮之中,皇帝咳嗽了一下。 喝酒喝得呛到了,所以没控制住咳嗽了。 皇帝并不当回事,他咳嗽两下,缓过来就要接着去喝酒,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没有听他使唤,用了半天力气都没有抬起来。 皇帝已经被酒精晕住的脑子,出现了一些不好的想法,但他的脑子现在太迟钝了,什么想法都没法让他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思考。 他只会迷迷糊糊地想,他应该是醉了,所以身体都不听使唤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乐伎停止奏乐了? 周围特别吵,那些大臣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在往上看?皇后怎么离席了?太子,太子他怎么敢走过来!朕是皇帝,最高的位置只有朕一个人能坐!太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以后必须好好敲打! 皇帝这样想着,愤怒到了嘴边,想要化作怒吼,呵斥没有规矩的大臣和太子,却最后只发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声响,随后就归于寂静。 那一声吼,甚至都没有传到他“忠诚”的臣子耳边,只有皇后和太子听到了。 皇后焦急地摇晃着皇帝的肩膀,喊着:“陛下,陛下你怎么了!陛下!” “母后莫慌,快,太医快过来看看!” 太子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皇帝说倒下就倒下了。 他面上一片焦急地喊太医,心里则要乐疯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 “不必传太医了,父皇定然是睡着了,今天喝酒喝得多了些,快来人,将父皇移到后殿,诸位继续饮酒,继续吃菜!” 太医迟迟没来,大公主却先开口说话了。 太子狂喜的情绪被打断,他心中迅速闪过些许猜测,暗道不好,早知道父皇今日会在年宴上出事,他就不该将消息提前透露给老大。 纵使心里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表面上太子也没有展露出分毫,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无数个夜里,他都做了相似的梦,梦见自己登上了皇位,解决了所有竞争对手。 可惜天亮之后,他又要穿上太子的服饰,站在朝堂上做他的储君,永远低人一等,永远只能小心翼翼讨好他的父亲。 类似的情况多了之后,太子就学会了隐忍,一如他过往多年做得那样,隐忍不发,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露出胜利者的姿态来。 “大皇姐所言不错,来人,将父皇扶到寝殿里去,今日年宴,不能扫兴,母后留下招待各位大臣吧。” 太子决定自己单独跟着大公主到寝殿中去,看看大公主究竟要做什么。 皇后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不想让朝廷大乱,就得安抚好眼前这些臣子。 皇帝的心腹们都借口自己不胜酒力,打算跟着一起到后殿看看,只有那些年轻的新贵,今日之事来凑数的大臣以及家眷们还留在前殿继续年宴。 不过这些人一走,年宴也就差不多该结束了,皇后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 大公主知道,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去寝殿的时候,将颜士珍留了下来,颜士珍冲她微微点头,大公主见此,放心离去。 在一行人进入寝殿后,禁军统领吴畅带着一批人将年宴所在的大殿围了起来。 第137章 还有一批人,将皇宫的四处宫门全都关闭了。 郭勇在得到宫门关闭的消息后,立刻起身离开前殿,他的动作很快,要是再慢一会儿,他就会被吴畅带着兵围在紫微宫里。 此刻,紫微宫的前殿和寝殿中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付太医被请去看皇帝的情况,他来的路上,就看见了许多禁军穿戴整齐来来回回跑,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是敏锐的付太医已经察觉到,大事不妙了。 前殿丝竹乐声不绝于耳,后殿大臣们或是满头冷汗,或是瞪着与自己阵营不同的其他人,气氛剑拔弩张。 “大皇姐,这样不好吧?” 太子看了看正在给皇帝把脉的付太医,回过头看向大公主,语气淡漠地问了一句。 大公主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皇帝身上,听到太子的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只是嗯了一声。 “父皇显然是得了重病,如今该通知宫内宫外所有人此事,你瞒下消息,还将人都困在紫微宫,是想干什么?” 太子被大公主的反应刺激到了,怒火陡然升起,他对着大公主从来都没什么耐心,两人堪称死敌,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思考如何弄死对方。 最近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 大公主冷笑一声,问道:“太子想如何呢?昭告天下,父皇病重,该由太子登基吗?” “太子殿下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若是陛下有什么意外,理应由储君登基!大公主此言,是想要违抗君命,以下犯上吗?大公主不要忘了,纵使殿下是大公主,依旧太子的臣民!” 太子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大臣就跳了出来,指着大公主一顿责骂,大公主不屑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她的不善。 “聒噪。” 大公主淡淡吐出两个字,右手伸入左臂,当啷一声,剑鞘掉落在地,一把短剑出现在大公主手中,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大公主已经伸臂,手持短剑,刺中了那名大臣的胸口。 随后她将短剑拔出,鲜血四溅,溅在了大公主的石榴裙上,也溅在了太子的脸上。 太子直觉脸上一阵温热,随后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护驾!护驾!” “大公主,你怎敢私藏兵器入宫!” “太子殿下快后退,后退!” 一阵人仰马翻,乱象过后,局面彻底明了了。 太子被忠于他的大臣护在身后,支持大公主的臣子则全数站在大公主身后,对眼前鲜血淋漓的场景视而不见。 太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有管倒在他脚边,鲜血直流,徒劳低声说着救我的大臣,而是从怀中掏出手帕,将脸上的血渍擦去。 “李曦年,你要谋逆!” “这还不够明显吗?”大公主震惊,她甩了下手中剑,剑上沾着的血落在青石地面上,溅起滴滴血红,“父皇病了,可能从此一病不起,偌大的国家总不能交给你这个道貌岸然,一事无成的废物吧?你配吗?” 身为太子,二皇子其实是有才能在身上的,但他不能展现。 不光不能展现,他平日里必须把握一个度,要比别的皇嗣优秀,但不能优秀太多,要有身为储君的仁善,但不能让皇帝看出他在养名。 坐在太子这个位子上,每一天都很煎熬。 二皇子心里知道,他不是个特别有才能的人,但他自认已经做得很好了,换成别人,像是大公主,这个太子之位,她一天都坐不下去! 第一天当上太子,第二天就会被皇帝给废了。 “孤乃太子!若是孤不配坐上皇帝之位,那你呢?你不过是大公主而已,你就配了吗?李曦年,你从小就是如此,自视清高,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比不上你,其实你也不过是个庸碌平凡之辈!你小时候没法守住祖母送到你手里的权势,现在你难道能从孤手里抢走太子之位吗?痴心妄想!” 太子气得要死,说出来的话句句扎心。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太子和大公主两人已经为敌十几载,他们太清楚对方在意什么了。 大公主嘴角抽搐了一下,怒气化作笑意,出现在她脸上。 只不过那笑容里满是讽刺,说不出是对敌人的嘲讽,还是自嘲。 “太子啊太子,你以为,你是多金贵的人?” 大公主举剑,剑尖隔着大臣直指太子胸膛,杀气完全不加掩饰。 就在此刻,外面的宫宴上传来一阵阵尖叫声,太子身边的大臣脸色大变,纷纷劝太子赶紧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和大公主僵持下去,大公主的人都到了,他们就全完了。 太子也知道他应该走,可他对上大公主满是嘲讽的眼神时,脚下就像是生了根,根本挪不了一步。 凭什么,李曦年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太子内心狂躁不止,他这辈子最恨李曦年看不上他的眼神! “孤不走!父皇如今危在旦夕,朝臣们都被大公主李曦年挟持,此时孤走了,你们怎么办?父皇怎么办?李曦年,你若是有本事,就杀了孤,背上弑父弑弟的罪名,登上皇位!孤要看你受万人唾骂,受千古骂名!” 太子说罢,走到皇帝龙榻前,撩起衣服下摆跪下,背脊挺直,傲骨十足。 大公主也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这么有骨气,他像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怕死了。 受到太子行为的鼓舞,其余大臣对视一眼,支持太子的大臣直接走到了太子身后,纷纷跪地向皇帝哭诉,向李家的先祖们哭诉,哭诉李家出了大公主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公主。 为夺皇位弑父弑弟,简直骇人听闻,其品行之恶劣,闻所未闻! 这样品行恶劣的人,怎能做大庄的皇帝! 李曦年看着眼前哭天喊地的一群人,沉默一瞬。 正在此时,颜士珍已经处理好了大殿上的众人,她也动了手,裙角的鲜血滴了一路,在地上印了她的脚印。 这脚印一直到李曦年跟前停下。 “殿下?” 颜士珍疑惑地看了眼跪了一地,像是在给皇帝哭丧的太子和其他大臣,又看向身上的血已经干涸的大公主,随后举起手中剑,像是在问,要不要将那些大臣和太子都杀了。 已经做到这一步,名声也好,感情也罢,一切都不重要了。 赢,才重要。 太子只觉后背汗毛倒立,他从颜士珍的动作里感觉到了杀意。 大公主对他起杀心,他还能淡然处之,颜士珍对他起杀心,他是一点儿都没法淡然,因为颜士珍是真的会杀他! “李曦年,你倒行逆施,忤逆犯上,今日之事传出去,你必定遭受万人唾弃,遗臭万年!陛下!陛下您醒来看一看啊!当初您心软,留大公主一条性命,今日,大公主却要您的性命!老臣,老臣先去黄泉路上,等着您!” 有个胡子一大把的大臣站起来臭骂大公主一顿,随后一脸悲愤地跑起来,头往墙上撞,咚的一声,血花四溅。 墙上被撞出一个坑,那大臣额头已经全都塌了下去。 倒下去没有多长时间就彻底没了气息。 有人死了。 其余大臣惶恐莫名,害怕未知的命运,也害怕自己的名声,不想死,又怕不死,以后同样是遗臭万年的那个人。 有大臣同样一脸下定决心的表情,要撞死当场,全自己的名声,也有大臣哭嚎,想让皇帝醒来。 只要皇帝醒来,今日之事,他们就有转机! 太子瞪向付太医,付太医满头大汗,绝望地冲太子摇摇头。 他也想让皇帝醒过来啊,他甚至都用银针刺过皇帝身上的穴位了,可皇帝就跟死了一样,压根没有清醒的样子。 要不是皇帝还能呼吸,付太医真觉得皇帝已经没气了。 太子气急,起身想要去骂大公主,结果刚转身,一个头颅在他面前高高飞起。 是楚尚书! “楚尚书!” “啊啊啊!” “颜士珍,你竟敢斩杀礼部尚书,你目无王法,其罪当诛!” 没错,动手的人是颜士珍。 颜士珍冷然收剑,握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她也没有管那些冲着她怒骂的大臣,只回头同大公主道:“大殿下,莫要犹豫了,全杀了吧。” 当那个大臣当着众人的面撞墙而亡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没了任何转圜余地,大公主的名声彻底完了。 既然完了,那就干脆下狠手,不必再留情面,一个人骂和千百人骂,又能有多大不同? 大公主本来还有些犹豫,见此,终于沉下心来,她点了点头,颜士珍向外喊了一声,吴畅带着禁军冲了进来。 长戟闪烁的寒芒让原本还有几分反抗想法的大臣们彻底噤了声。 “诸位大人,还请仔细想想,为了一个懦弱无能的太子,有必要赔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吗?” 第138章 大公主最后一点儿善心,用在了此时。 那些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定,他们如果真的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刚刚就跟着一起撞墙了。 现在留下来的大臣就没有一个是真心想死的。 他们在疯狂地头脑风暴,外面的郭勇带着一批人犹犹豫豫。 他看了眼守卫森严的紫薇宫,心中焦急,长安公主说,皇帝和太子肯定有后手,可现在都闹成这样了,后手在哪儿啊? 而且为什么长安公主非要他将宫门都关上?宫门一关,外面的援军可就打不进来了,对大公主来说,对付太子和皇帝,不就如瓮中捉鳖一般简单了。 郭勇还在思考,突闻后宫方向喊杀声震天。 火光四起,所在是东宫和皇后的凤仪宫方向。 对啊,东宫和凤仪宫里肯定还有护卫,禁军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大公主的人。 宫门关上,被阻挠在外的不光是皇帝的援军,还有大公主府的援军,相比之下,大公主的劣势更大,大公主府就在宫门之外,这皇宫之中的人,大多数是皇帝、皇后和太子的人。 郭勇狂喜,吩咐后头的人,先去东宫救人。 然后再去凤仪宫,等两边的人汇集,一起攻向紫微宫,他就可以打开东城门,悄悄将长安公主放进来了。 此刻,李暮歌已经在东城门外,她坐在马车里,抬头看向那紧闭的宫门,以及身着重甲,手持长枪的禁军,一声不吭。 这一场大戏,她没在里面,不光是因为没有理由入宫,更是因为她要躲着点儿,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在混战中丢了命可就完了。 只希望郭勇能乖乖听话,她吩咐郭勇做得事情,郭勇都能完成。 经过前两次让郭勇千里追杀的测试后,李暮歌对郭勇的听话程度还是比较满意的。 大公主注定败亡,无论是在小说里还是在现实中,她坐在这里等结果,不光是对自身谋划的自信,还有对皇帝和太子那对阴险狡诈的小人的了解。 太子会有后手,老登也会留后手。 正如李暮歌所想,大公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吴畅手底下的禁军开始内战了。 她让吴畅带禁军入内,是为了用禁军恐吓大臣们,叫大臣们能够乖乖受降,若大臣之中有人反抗,禁军可以直接镇压。 没想到那些吴畅的心腹之中,竟有数十人反水,殿内霎时战成一团,吴畅脸色极为阴沉,他抽刀砍死一个叛徒,随后跑到大公主身前,护住大公主。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快快寻到玉玺!” 在皇帝昏迷的情况下,传位诏书必须得有玉玺盖上,才能让天下人臣服。 虽然这不过是个象征意义,李曦年如果真的坐到了皇位上,是圆是扁其实任由她说,但是现在局势不明了,玉玺就太重要了。 殿内乱成一片,颜士珍拽过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皇帝近侍——梁忠公公,问道:“玉玺在何处!” 大太监梁忠看了眼龙榻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皇帝,再看看被禁军撵着到处跑,被大臣们护着,身形尤其狼狈的太子,一咬牙,摇头没有说话。 “梁忠,你不说,难道就能改变大局吗?待大殿下登上皇位,那玉玺就是萝卜做得,也有的是人认!” 颜士珍见他确实不会说,冷笑一声,将梁忠扔到一旁,随后用剑砍伤几个打算攻击大公主的禁军叛徒,顶着一身血色,犹如最忠诚的护卫,站在大公主身旁。 大公主同样持剑自卫。 有颜士珍相助,大公主又能自保,吴畅的压力小了许多,他松口气,随后猛地一爆发,砍翻两人后,带着自己人和几个能打的大臣一起护着大公主往外走。 外面还有他的人,而且时间久了,大公主府的人就能入宫,到时候这点儿反抗,轻松镇压。 被吴畅等人心心念念的大公主府援军,在温安澜的带领下杀向皇宫,可在出了大公主府后不久,就遭遇了截杀。 凌家军的旗子在空中飘着,被传已经成为废人的荣阳表兄凌柏松领兵,骑马立在了温安澜身前。 不必多言,对视的瞬间,温安澜就知道,他必须要将此人斩杀在此,才能入宫援助公主。 因此两边直接开战,没有任何废话。 温安澜本以为凌长寿回了西北,长宁城中应该没有多少凌家军了,没想到凌柏松身后跟着至少五百人,全都是西北军精锐。 大公主府府上养着的兵,其实也练了许多,可对上边关厮杀出身的士兵,他们的战斗力就要弱许多了,哪怕人数是对面的四倍,依旧迟迟无法冲破凌柏松的防御。 温安澜和凌柏松对阵几轮,几轮下来,温安澜神情阴沉。 温安澜年纪比凌柏松大,作战经验却不如凌柏松多,哪怕他同样武艺高强,依旧在对战中落于下风。 “凌柏松,荣阳的死,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太子在此事上绝不无辜,你何必助纣为虐?本驸马可以向你承诺,只要大殿下登基,凌家依旧是西北的军神,绝无人能够撼动西北军的地位。” 温安澜直觉这样打下去会出大事,拉开一段距离后,开始同凌柏松说好话。 凌柏松听着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大公主与太子,都不清白,我必会替曙君和时天报仇!” 温安澜心道不好,凌柏松和荣阳魏王关系极好,因为他直呼荣阳和魏王的名字,这样深的感情,不可能因为他几句话而改变。 为今之计,只有战,杀穿眼前这股西北军,才能入宫救大殿下! 温安澜已经察觉到,今日之事,恐怕结果不会太好了,本想打各方一个出其不意,谁知凌家早就在路上堵着,这根本就不是出其不意,是中了他人算计! 第71章 凌柏松摆明了要温安澜的命, 要阻止今天晚上大公主的逼宫,温安澜看出了他的目的,咬牙再领兵与凌家军战成一团。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没必要多费口舌! 凌家军总共不过五百左右, 他领兵两千,难道还打不过五百吗! 温安澜这下是要跟凌柏松拼命了,他有了这种拼命的想法后, 打法变得激进许多,麾下士兵更是被他的精神所鼓舞, 一起奋力拼杀起来。 这里毕竟是长宁城,并不是凌家军习惯作战的西北,凌柏松领兵异地作战, 而且双方人数悬殊巨大,优势算不上太明显。 所以到最后,凌柏松没能挡住温安澜的脚步, 留下了大概三成左右的大公主府的兵后, 温安澜突破了他的防守。 不是凌柏松故意放水,让人通过, 而是没办法,凌家军同样损失惨重,已经没法形成有效的包围圈了。 他们二人在此缠斗多时, 周遭的民居漆黑一片, 半点儿过年的喜庆都没了,住在附近的人们都小心翼翼关紧房门,扣紧窗户,一家老小挤在一起,等外头的兵戈之声停止。 月上中梢, 眼看便要过年,远处甚至已经有烟花在空中炸开。 往年最热闹的皇宫附近,今年安静得像是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岭。 看着温安澜领兵跑走的背影,凌柏松身边的人还想追上去,被凌柏松拦住了。 “小将军,不能让那温安澜跑了啊!否则皇宫危矣,娘娘危矣!” 留在长宁的凌家军里,有相当多一部分是曾经追随贵妃的人,皇位上坐着谁无所谓,贵妃没有事,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凌柏松知晓他们的担心,立刻安慰道:“放心,姑母不会有事,咱们立刻去往皇宫,不要再与大公主府的人起冲突,接下来,只求自保。” 这会儿追上去,追到了又是一番厮杀,到时候大公主府的人死干净了,他的人也剩不下几个。 届时,全然给他人做嫁衣。 还不如留着手上的人自保,只要姑母活着,他活着,长宁城就远不到别人一手遮天,欺压凌家的地步。 另一头,温安澜身上带伤往宫门而去,到了宫门前,他看见得是大开的宫门。 温安澜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不对劲,明明之前大公主说过,她发起宫变后,禁卫军会将宫门都落锁,以免宫中有人逃出,传递消息,寻找援军。 为什么现在东宫门开着,一个禁军的身影都没有? 温安澜心脏开始疯狂跳动,那种不祥的预感直接占领了他的心头,他深吸口气,最后还是决定带兵进去。 如果大公主落于下风,那他还可以带人进去救一救! 他不知道,在他与凌柏松交战的时候,大公主已经伏诛了。 时间往前走一刻钟,在宫中奋勇杀敌的颜士珍和吴畅,体力都有所流失,杀敌的速度有所减缓。 太子被大臣们护着跑向前殿,期间有数位大臣受伤,少数几个大臣已经倒在地上没了声响,他们的家眷得知消息后,面如死灰,低声抽泣不止。 见大殿内乱成一片,太子狼狈地拢了拢逃跑中被划破的衣裳,他此刻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身为太子,他从未如现在一般狼狈过。 第139章 他身上还有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大臣们的血。 “诸位,拎上木桌摆件,无论是什么,任何足以打退敌人的武器都行,随孤一起,诛杀反贼李曦年!” 太子迟迟等不到东宫和后宫的支援,他不得不考虑到最差的情况,比如李曦年带了很多兵,那些兵可以拖住东宫与后宫的人。 两边在外头打得不分上下,因此李曦年没有支援,他也没有支援。 既然大家都没有支援,那就全靠自己。 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大臣,早就已经拎着摆件打晕禁军,将禁军的武器抢过来用了。 只不过他们身上没有盔甲,比起禁军要脆弱得多,而且他们到底只是文人,手脚功夫远远比不过那些禁军。 想想一把剑用得出神入化的颜士珍,再看看这些手持长戟,没伤到敌人可能会伤到友军的大臣,太子心里在滴血。 凭什么那么好的人才,全都是老大的,他身边都跟了什么酒囊饭袋啊! 太子心里怒骂,表面上英勇无畏,冲到最前面与敌人厮杀,以此鼓舞士气。 还真别说,有太子在前面冲锋,其余人都有拿起武器反抗的勇气了,原本因为禁军中叛徒比较少,局势逐渐偏向吴畅一脉人,现在有了大臣及其家眷,以及宫人奴仆的加入,两边竟战了个平手。 皇后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和家眷们在安全的角落里躲着,尽量不给人添乱,保护自己。 两边陷入了一小会儿的拉锯战,谁都没法将对方如何,只能尽力寻找突破点。 这个突破点,就在东城门外。 在李暮歌的注视中,东城门终于打开了,郭勇骑着马,带着身上散不尽的血腥气,迎李暮歌入宫。 马车的车轮压过李暮歌曾经走过数次的甬道,两边的石灯散发着淡淡的火光,黑夜里的皇宫像是能吞噬人心的怪物,静静等待着无数想要争夺它主人之位的人,一个接一个上场。 走过甬道后,马车第一次在宫道上行过,过往李暮歌没有资格在宫中乘坐马车,今日之后,再也没人会置喙李暮歌的权力。 “殿下,末将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将大公主、太子、皇后娘娘与陛下全都困在了紫微宫中,此刻凤仪宫和东宫的人全都被拦在紫微宫外,殿下一声令下,末将立马带人冲破大公主手下的封锁,送两宫的人进紫微宫。” “恩,你做得很好,不必着急,已经走到这一步,更得小心谨慎,以免最后功亏一篑。” 李暮歌能感受到郭勇在尽力维持自身的平静,在战场上拼杀时,人的血是沸腾的,很难冷静下来。 而政治斗争,是属于冷血之人的战场,在政治场上拼杀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热血沸腾,有的只有冷静的权衡。 “是,末将遵命!” 郭勇的内心在疯狂怒吼,期待厮杀,他的身体则被牢牢禁锢在李暮歌马车旁,如最忠诚的护卫,寸步不离。 李暮歌往常要走上两刻钟的路,现在不到一刻钟就走完了,马车在紫微宫前停下,李暮歌从马车上下来,一抬头就看见无数火把,将紫微宫前照得一片大亮。 闪烁着寒光的长戟与银盔甲是那么明显。 “长安殿下?” “见过长安殿下!” “长安殿下来了,长安殿下,今夜端华大公主领兵谋反,现在陛下与太子皇后等人全都被困在紫微宫内,还请长安殿下做主调兵,清君侧救君主!” 焦急等在紫微宫外的东宫和凤仪宫的人看见来人是李暮歌,立马病急乱投医,求李暮歌救人。 他们之中也不乏聪明人,此刻眼神闪烁,一言不发,静静等着李暮歌的反应。 李暮歌先看到的是这些人身上都有伤,有的还伤得不轻。 伤成这样还想着救太子皇后,全都是东宫和凤仪宫忠诚的部下,看来今夜两宫算是掏出底牌了。 “陛下还在昏迷吗?” 李暮歌没有说立刻进去救人,而是打听情况,她此言一出,郭勇立刻回答了一声是。 “十四殿下,付太医也在里面。” 人群后头传来一声提醒,李暮歌凝眸望去,看见了熟人。 是楼心澄,对方手持宫灯,一脸焦急地喊。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李暮歌没想到,楼心澄胆子这么大,宫里乱成一锅粥了,她还敢跑出来喝一口。 李暮歌没有就付太医在里面一事发表任何意见,她只是冲楼心澄点点头,暗示楼心澄自己会顾着些付太医,随后伸手一招,直接命令郭勇,带人冲入紫微宫。 皇帝没醒,那皇帝的后手可能派不上用场,没有皇帝相助,光靠太子和皇后,在大公主面前支撑不了太久。 守在紫微宫外的禁军一下子面对三股势力的攻击,手忙脚乱,苦不堪言。 他们想后退,却不知道该退去哪里,想要前进,又没法将两宫的人一下子全杀了,真真是进退两难。 在两边的喊杀声中,李暮歌从怀中掏出早已组装好的小弩,将弩箭放入凹槽之中,将其固定在右手腕上。 “我要进去,掩护我。” 随后李暮歌冲身后跟着她进来的锦弦锦瑟姐妹说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有两姐妹相助,李暮歌还不时发个冷箭,禁军硬是叫她给撕开一个小口子,李暮歌成功进入了大殿之前。 大殿的门紧闭,将里面和外面隔绝两个世界。 李暮歌伸手拍动殿门,高喊道:“开门!” 就这么朴实无华地喊开门。 李暮歌并不急着进去,她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不好受,那早进去平息动乱能有什么好处? 大公主的人趁机多杀几个更好。 况且,在危难面前,人还是得学会自救,开个门都做不到,还想让她将门从外面踹开吗?她可没那么大力气。 李暮歌喊了两声后就不动了,静静等待里头的人有反应,她听见了呼叫的声音,也听到了有人在询问外面是谁,更听见了兵器碰撞的声音。 鲜血洒在门上,带来一阵腥臭的热气。 李暮歌在外面站了没多长时间,门从里面打开了。 在李暮歌等待的时间里,锦瑟和锦弦干掉了好几个禁军,鲜血四溅,屋里屋外,都是人间炼狱。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李暮歌手扣在了小弩的弩机上,如果门里的人有一丝动静,弩箭就会射穿对方的胸口。 好在门里的人很听话,算是李暮歌眼下的“友军”。 满头血污,面如白纸的大太监站在门后,看见李暮歌的时候,眼眶一热,瞬间泪流满面。 “长安公主,公主您可算是来了啊!公主!陛下他、陛下他……” 梁忠见了李暮歌很多次,尤其是今年,今年见李暮歌的次数,比过往十五年见李暮歌的次数都要多了。 只是俩人说话的次数一直不多。 说话次数少,不妨碍梁忠对李暮歌印象深刻,每次看见李暮歌顶着一张少年人的面孔站在朝堂诸位大臣前头,梁忠都会在心里感叹一句年少有为。 现在李暮歌带人来救他们,在梁忠眼中,李暮歌简直就是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李暮歌冲梁忠微微点头,说道:“梁公公受苦了,还请稍等片刻。” 说罢,李暮歌转身冲着外头还在负隅顽抗的禁军大喊:“门已开,大公主已败!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投降者不杀!” 投降不杀,这四个字比什么都管用。 跟着大公主造反,成功了是一步登天,输了那就是满门皆斩,如果能有人给他们兜底,他们自然就不会为大公主拼杀到最后。 本质上,跟着大公主造反的人,是赌徒。 里面当然不乏真的对大公主忠心耿耿的人,但忠心是一种稀少的品质,类似于对理想的坚定追求,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拥有类似的品质。 真正忠诚的人死不投降,不够忠诚的人已经放下了武器,甚至反手给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一刀,送对方上西天,给自己挣一份保命的功劳。 很好,这很现实。 李暮歌静静看着这一幕发生,等外面彻底安静时,大局已定。 李暮歌不在乎外面的禁军的死活,她只在乎里头大公主的死活。 于是李暮歌转身走向紫薇殿内。 此刻大殿之中到处是躺在地上的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李暮歌看自己脚下踩得血滩,觉得大概率这一地人应该都死了。 “殿下,太子皇后以及大公主都在寝殿里。” 梁忠见李暮歌还在观察那些不幸遇难的大臣,擦了擦眼底因为激动流出来的泪水,小声提醒李暮歌。 别管外面的人了,先去寝殿看看吧! 此刻梁忠真心希望登上皇位的人是李暮歌,而不是大公主和太子。 想到自己刚刚小命难保,在各种武器底下拼死逃生的惊魂经历,梁忠更觉得还是十四公主好了。 第140章 李暮歌微微点头,算是抬步往寝殿走去。 她一路上还看见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官员及其家眷,以及可怜的宫人们,到底是没忍心,让人将这些惊魂未定的可怜人搀扶下去,好好安置。 梁忠也在可怜人行列,但他没有走,他坚持要去见皇帝。 李暮歌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正式踏入寝殿。 寝殿的惨状,一点儿不比前殿差,甚至因为通往寝殿的这条路比较狭窄,这里堆叠的尸体更多。 大部分都是禁军,他们的尸体伤痕累累,最后有一般是一剑毙命,有一半则是被长戟所杀。 李暮歌勉强辨认出两个人的痕迹,暗自心惊,她看过原著,知道颜士珍能打,但没想到这么能打,不比吴畅这个禁军总统领差不多。 能文能武,颜士珍当属旷世奇才,可惜这样的奇才,最后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也怪不得颜士珍对此满心郁气,极为不满皇室,要是李暮歌有一身本领,却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无法展现,不得重用,她也抑郁。 “李曦年,你败了,长安带人入宫了,你败了哈哈哈!” 李暮歌人刚走到寝殿前,就听见里头太子猖狂大笑,这让她脚步微顿。 “殿下?” 跟在她身后的梁忠疑惑询问,李暮歌摇摇头道:“没事,进去吧。” 门口就挡着两具尸体,梁忠快走两步上前,弯腰将其中一具搬开,给李暮歌扫清阻碍。 李暮歌冲他微微点头,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入门中。 大公主立在殿中,她搀扶着有些脱力的颜士珍,一手拿着短剑,死死盯着猖狂大笑的太子。 在她身前,吴畅的尸体跪在地上,胸前后背插着三四把长戟,几乎将人扎成了刺猬,他的尸体没有倒下,全靠胸口那一把长戟支撑。 太子身上的衣服也被划得破破烂烂,多处血渍,不知道是不是他受伤了,此刻披头散发站在大公主对面,像个疯子。 走近后,李暮歌才看见太子脸上被划了几道伤口,虽然不深,但鲜血不停流淌,配上他略为夸张的表情,流得满脸是血。 皇后怔愣坐在龙榻边上,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像是没了任何力气。 “大皇姐,二皇兄,母后。” 李暮歌进去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当目光落在打扮得体的李暮歌身上时,李暮歌冲他们点头,一一打招呼。 这一路过来,在紫薇殿门口的时候,李暮歌身上都没有溅到血,只有进来后,脚底下踩了许多血。 “长安!杀了她,杀了这个乱臣贼子!” 太子简直要疯了,他现在精神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他感受不到身上伤口的疼痛,满心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大公主。 他想过大公主会做一些事情,但他没想到,自己周密布置后,还会如此狼狈,一想到自己像条狗一样被大公主的人撵着走,满地打滚的丑态,被那些大臣和他们的家眷全都看了个清楚,他就恨不得将大公主碎尸万段。 大公主反倒很冷静。 她想过赢了会如何,自然也想过,输了会如何。 大公主感叹道:“长安,没想到最后是你进宫来了。” “没法子,只有我在宫外住,能领人进宫来平乱,颜三娘子还好吗?士玉很担心她。” “不太好,她右手手筋被挑断了,不过,士珍左手也能写出上等的字,画出足以流传万世的画。” 李暮歌这才发现颜士珍右手手指在往下滴血,她叹口气,颇有些惋惜。 以后怕是再也看不见颜士珍那惊艳世人的右手字画了。 李暮歌和大公主平静的对话,让太子缓缓闭上了嘴,也让呆愣的皇后回过神来,母子俩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暮歌,担心李暮歌会帮大公主。 梁忠也咽了口口水,他能感觉到,一股十分压抑的气氛正盘旋在寝殿之中。 李暮歌又叹了口气:“唉,可惜。” “是太可惜了,就差一点点,功败垂成。”大公主自嘲似得笑了下,“其实不光是今日,这一路过来,我总是差一点点。” 李暮歌没说什么,她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右手,小弩箭尖指向大公主的胸口。 “放了士珍,让安澜和星辰快些去找我。” 大公主知道,她失败后,驸马和她的女儿都不可能好好活下去,与其让他们活着受辱,不如一家在底下团圆。 她说完这句,对上李暮歌那双淡漠的眼眸,像是看出了什么,脸上露出开怀的笑容,她又说道:“母妃已经走了,让我们早日一家团圆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让皇帝也下去陪她。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一个都不能少。 李暮歌点了点头,扳动了弩机,弩箭带着破空声往大公主飞去,最后射穿另一人的胸膛,又直直刺入大公主的心脏。 颜士珍本想推开大公主,可惜转身挡箭已经耗尽她所有力气了,更可惜的是,血肉之躯没法在这么近的距离,挡住威力巨大的弩箭。 大公主心脏被射中,没法支撑颜士珍,她倒在地上,颜士珍倒在了她身上。 大公主最后呢喃道:“士珍,何苦呢?” 颜士珍能够听见大公主的话,但她没法再开口回答了。 她只是笑了一下,随后闭上了眼睛。 太子看见大公主倒下,浑身无力,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垂着头,眼泪滚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痛快又悲伤,带着死后余生的心悸,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暮歌没有收回手中小弩,她微微侧身,瞄准了太子,但她没有扳动弩机,随后又瞄准了皇帝,也没有扳动弩机。 不急,她还有的是时间处理这些,她要名正言顺登上皇位,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她。 “派人来收拾一下,将父皇和母后送到凤仪宫去吧,太子也回东宫,付太医,你回太医院吧,让别的太医过来看诊。” 被所有人无视的付太医颤颤巍巍从龙榻后头钻了出来,脸白的像个死人,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刺激了! 等温安澜领兵出现在东门外,踏入宫门的那一刻,无数禁军登上甬道两侧的高墙上,箭如雨下,将叛党射死。 温安澜意识到了什么,他疯狂抵抗,想要入宫看一眼大公主,最后却还是死在了箭雨之下。 天亮之后,大年初一,皇宫附近的府邸,几乎人人家中都挂上了白灯笼。 大公主府上更是惨叫声一片,朝阳郡主李星辰自缢,至此,大公主党在朝廷上彻底消失。 皇帝卒中,等他早上醒来时,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眼歪口斜躺在床上动不了,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后,他更是被气得翻了个白眼晕过去,再醒来连话都说不了了,只会啊啊啊。 第72章 皇帝病重, 太子受伤,皇后受惊过度连夜发起高烧,朝廷百官之中, 高官大多受了伤, 还死了一批,整个长宁真乱成一锅粥了。 李暮歌关键时刻站出来,先是处理百官的事情, 死者里,与大公主一党的便只是将其本人罢黜, 并非与大公主一党的,则询问当时在场的其他人,拟定死后封号, 以及给予他们家人的封赏。 她的处理结果比之律法规定罚的要轻,赏的要重,这让双方都挺满意。 不满意的人只有在宫中的太子和皇后, 但两人目前都围着皇帝转圈, 想哄着皇帝答应将皇位传给太子,目前没有经历管这些杂事。 在他们看来, 先得到皇位才是正经事,李暮歌处理的那些事情又繁杂又没什么用,李暮歌愿意处理, 那就给她处理好了。 却不知, 正是这些繁琐的事情,让李暮歌能够全面接触整个朝廷,并且摸清楚所有大臣的脉络。 同时也让那些大臣认识了李暮歌,对长安公主的了解更为深入。 其中不乏有大臣愿意跟随李暮歌。 虽说现在皇帝不行了,眼看好像太子就要上位, 但实际上大家同朝为官,都清楚皇帝是什么性格,也知道太子比较废物。 或者说,太子有一些本事,可他太怕皇帝了,所以他从来没有展现出来过。 大公主对上太子,有时候会落入下风,并不是太子本人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太子身后站着皇帝,皇帝才是那个厉害的人。 太子之前身边围绕着荣阳、杨家两边的人,后宫有皇后,朝堂上有皇帝撑腰,这才能在大公主跟前坐稳太子的位子。 现在,荣阳死了,杨家的人废了大半,新上位的楚家也死了人乱成一团,皇帝中风瘫痪,皇后忙着安抚后宫照顾皇帝,焦头烂额,只有太子自己在支撑东宫。 而太子也受了伤,同时他在大公主剑下狼狈至极的模样,被满朝文武大臣看在眼里,对太子的印象一落千丈。 方方面面加起来,太子身上叠满了debuff,这些全是李暮歌现在的优势,李暮歌当然要大肆敛权,争取在太子回过神来之前,直接架空朝堂。 第141章 大公主帮了李暮歌很大的忙,她杀了很多支持太子的大臣,让太子党在朝堂上的声音,一下子弱不可闻了。 整个过年期间,从初一到十五,李暮歌一直没有停下忙碌的脚步,她名下的谋臣中,覃韵诗和穆盈栀也跟着忙活,还有宁泽世以及郭勇,还有很多长安公主一派的官员,都忙得团团转。 除了本职工作外,所有人都身兼其他职位,朝堂上空出大量位置,先占先得。 让李暮歌比较惊讶的是,颜士玉也在忙。 初一那天,颜士玉从宫中接出了姐姐的尸体,随后闭门谢客到初三,接着就又回到李暮歌身边,开始为李暮歌工作。 李暮歌忙得脚不沾地,在看见颜士玉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 颜士玉也没多说其他,就是帮李暮歌处理政务,同时自己接过了大理寺的活儿。 大理寺卿温川同样掺和进了此次逼宫一事中,他侄子温安澜向他借了钱财与兵器,以及温家的部曲,他非常爽快得给了。 李暮歌估计温川是觉得逼宫一事,大概率能成,这才赌一把,结果赌输了。 李暮歌也没为难他,就是革除了他大理寺卿的职位,贬为千里之外的一个县官。 年后启程上任,在此之前,大理寺的事情要交接给下一个大理寺卿。 温川属意大理寺少卿温崇文,李暮歌想着温崇文和温川到底同出一个温家,大理寺又没改姓温,便驳了温川的提议,先将大理寺卿的位置空悬。 实际上,是将大理寺卿的权力分给了颜士玉。 颜士玉之前在户部做主事,现在被调到大理寺,位置不能太高,便给了她少卿的位置,温崇文还是大理寺右少卿,左少卿的位置原本是邹祁,现在邹祁被调到户部去了。 邹祁是温川的学生,师生的关系在官场上比温崇文与温川之间的远房亲戚关系要亲近许多。 李暮歌必须将邹祁调走,不然她的安排就没有效果了,大理寺还是掌握在温川手里,等以后温川立功,他还敢回来。 这样一安排,温川回来的难度大幅增加。 温川自然明白李暮歌的打算,见此没有再提任何建议,乖乖做他的失败者,闭口顺从胜利者的安排。 大理寺安排完就是六部,六部这次是真的全员大换血,有能力参加年宴的大臣全都是六部的头子,现在死的死伤的伤,被连累的被连累,几乎全都变了位置。 李暮歌既然管这件事,那肯定得往里面夹杂私货,还得夹杂很多,光明正大的夹杂。 太子收拾完东宫内部,等他伤养得七七八八,打算出来管理朝政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五了。 半个月在行政效率低下的古代真算不上长,有时候官员的任职期限可以拉长到半年,半个月算什么。 可在李暮歌这个现代人眼里,一天时间就能做很多事情了,更不要说十五天,她带头卷,底下的人也卷,这十五天卷下来,太子上朝的时候,人都傻了。 朝堂上大半人不认识,小半人畏畏缩缩,看他的眼神飘忽不定。 那一小半人算是太子剩下的党羽,他们原本是打算去东宫提醒太子,赶紧出面抢权,结果李暮歌命令郭勇封锁宫闱,严查进出,美名其曰不想在皇帝病倒后,再出现宫变事件。 那些大臣想走门路,也被翠玉给堵死了,翠玉也没将整个宫廷的宫人都看管起来,她只是重点看管东宫和凤仪宫。 李暮歌让太子和皇后在这半个月里变成了孤岛,关键两人完全没有发现,可见她现在对宫廷的掌控能力已经到达了顶峰,只要她想,她能比大公主更轻松的要了太子的命。 但李暮歌没有那么做,她只是站在朝堂上,看着上头空荡荡的皇位,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而面色铁青的太子笑了笑。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太子无德无为,面对反贼无任何还手之力,储君之位,自古有德者居之。” “还请太子自废太子之位,退位让贤。” 李暮歌轻飘飘的几个字,压得太子喘不过气。 他本以为他在朝堂上最大的对手是大公主,当大公主死去,他才发现,自己一叶障目,竟放过了更为厉害的对手! 李暮歌话音刚刚落下,朝臣之中,宁泽世率先站出来,拱手一拜,对太子说道:“还请太子退位让贤。” “请太子,退位让贤!” 大病中的颜太傅撑着病体,站在了李暮歌这边,坏了一世的风骨,逼储君让位。 他没有死在宫变之中,为得就是给颜家寻找一条出路,士珍已死,他必须为士玉站稳脚跟,为了颜家,他的清名与风骨,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朝堂上大多数人面色蜡黄,满心不甘却不敢说一句不字,颜太傅内心长叹一声,知道大局已定。 皇帝病重,太子身后没了支撑又没了楚家杨家的大力支持,太子已经非常弱势了。 “还请太子,退位让贤!” 覃昌出面,让太子让贤,他女儿已经为李暮歌做事许久,覃家自然支持李暮歌。 崔明璋也站了出来,这次他不光代表自己,还代表崔家。 崔家是不站队,但现在局势已经明了,崔家人还得在朝堂上混,多少也得捞点儿功劳。 随后数位寒门出身的官员纷纷出列,李暮歌这十五天里重点提拔他们,他们自然心中感恩,比起一直以来重世家轻寒门的太子,李暮歌更符合他们心中对君主的期待。 最后,今日上朝的姜老将军也站出来表态了。 姜老将军今日本来不想来,是姜芝林让他来,并且告诉他,自己早已投靠长安公主,他看眼下局面一边倒,自然便顺着孙女的心思,支持长安公主。 太子满头大汗,他看着那些站在李暮歌身后的世家大族,还有掌有西南兵权的姜家,心中满是怨恨。 他已经活到最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李暮歌!你狼子野心,比之李曦年更甚,虽不知你用什么妖法蛊惑人心,让大臣们倒戈向你,但你要知道,孤才是太子,孤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世上从无太子让位一说,你们这是霍乱超纲,逆天而行!你们都是大庄的罪人!” 太子疯了似得怒吼着,脖子上青筋蹦起,看向大臣的目光像是能吃人。 看向李暮歌的目光,更是愤怒至极。 李暮歌冷漠地看着太子发疯,等太子喊完,才抬手唤来外头的禁军,指着目眦欲裂的太子道:“太子骤遭天变,心身受创,行为反常,自殿内诸臣面前谵语妄言,将太子带入后宫,暂居凤仪宫,交由皇后看顾,请太医前来看诊。” 谵语妄言,就是直接说太子病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太子刚刚的怒斥,全都变成了病人发疯。 太子这下是真的要疯了,他受不了李暮歌这种冷处理,当即发狂,要不是身上没有武器,都想给李暮歌一剑。 李暮歌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太子被禁军们制住,太子嘴还是好的,在那里不停乱骂。 “太医曾言,疯癫之人容易伤及自身,为二皇子性命着想,堵上嘴再抬走吧。” 李暮歌认为自己太善良了,没见过她这么善良的人!太子都应该给她磕一个! 太子被气得差点儿没厥过去,一想到自己被捆成粽子,堵上嘴,从紫薇殿抬到凤仪宫,他就恨自己身体怎么那么好?为什么不晕? 皇帝、皇后全都在凤仪宫,李暮歌让太子也过去。 这一家三口在里头多整齐。 太子离开后,朝会继续,李暮歌也没有坐上皇位,她只是站在原本属于太子的位子。 而那些大臣们则像从前向皇帝汇报时一样,一一出面向李暮歌汇报最近的事情,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快十天了,他们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习以为常。 再过些日子,皇帝回来,朝堂之上也没有他的位子了。 太子被关入凤仪宫后,东宫彻底乱了,凤仪宫中也乱成一片,皇后想让娘家进宫来,还想让娘家人帮忙,在朝堂上掀起骂战,怒斥长安公主不怀好意,欺君罔上。 娘家迟迟没有回信,皇后才恍惚想起自己兄长已经死了,死在除夕那晚,被大公主一剑穿胸而过。 本以为度过除夕那一晚,日后便会苦尽甘来,没想到,一切都晚了。 没过两日,废太子的旨意就送到了凤仪宫,皇帝躺在床上,十几日下来,他已经接受自己瘫痪的事实,一直想办法好起来,没想到没等到太医的好消息,等来了废太子的旨意。 关键是,他躺在凤仪宫中,圣旨是如何拟成的! 那圣旨上甚至还有盖了玉玺! 这个时候,皇帝才想起来,梁忠自从除夕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在他身边,起初他是以为梁忠已经死了。 现在看来,不是死了,是投敌了! 皇帝大怒,在床上啊啊啊的喊着,扭动着身体想要砸摔东西,却因为四肢不听使唤,像一条巨虫,在床上蛄蛹来蛄蛹去,怎么折腾都只有丑陋。 第142章 皇后颓废地坐在地上,宣旨的太监让废太子接旨,李晖朝没有任何动作。 太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人,翠玉跟着他来得,对上太监为难的眼神,翠玉冷笑一声,几步上前,将圣旨拿过来,放入盒子里,随后将盒子放在了废太子身前。 她的动作全程都尽量轻巧,一举一动皆是恭恭敬敬,这不是在对太子恭敬,而是对圣旨,对下圣旨的人恭敬。 “二殿下,圣旨已经昭告天下,自今日起,你已经不是太子了,还请二殿下脱去身上的太子服饰,换上皇子服饰,这段时间就在凤仪宫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或许长安殿下会为二殿下请封亲王之位。” 什么亲王之位,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翠玉想,这位废太子这辈子是不可能病好从凤仪宫出去了。 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 太子闻言没有任何动作,眼神呆滞,好像真的疯了。 …… “疯了?” “是,二殿下接旨后,便开始笑,笑得快要断过气去了似得,接着他就、就掌掴了陛下,说他才是皇帝,还对皇后说,要封皇后为太后之类的话。他力气变得极大,四五个禁军才制住他。” 李暮歌闻言,从奏折之中抬起头,看向回话的翠玉,翠玉脸上还有一丝血痕,是被发疯的废太子给挠得。 “呵!早不疯晚不疯,偏偏这个时候疯了,他要是疯了,我就不好赶尽杀绝了啊。” 李暮歌压根不相信废太子会真的疯了。 李晖朝过往十几年都生活在高压生活中,丢了太子之位算什么?就算是让他天天在死亡阴影下苟活,他也不会疯。 他只会积蓄力量,想着有朝一日寻到机会,为自己报仇。 而且掌掴皇帝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是二皇子疯了,在李暮歌看来,是借着疯癫之名,在发泄心中的怒火。 李晖朝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和老登脱不开关系,老登作为始作俑者,别说李晖朝想要扇他,前朝后宫就没有一个不想扇他的! “殿下,那接下来要如何对付废太子?还有东宫那边的人,要如何安置?” “东宫乃是太子住所,安排那些人都搬到凤仪宫,住不下就将凤仪宫附近的两个宫室打通,那边应该没有住着妃嫔吧?” 李暮歌懒得想别的地方安置那群人,先让他们都住在一起。 “是,殿下,二皇子妃之前递消息来,说想要见您。” 翠玉觉得不太好,凤仪宫是皇后住所,哪儿有一下子塞这么多人的道理。 但殿下还没有成亲,就算登基了,凤仪宫也没有人住进去,闲着也是闲着,真要是将废太子和东宫的人放出宫,还得单独派一批人手盯着,眼下人手不足,实在不宜再分人过去。 所以翠玉便想着先按殿下吩咐的办了。 顺便将东宫那边的消息告知一二。 杨卿鱼想见她? 李暮歌想了想,回道:“不见,太忙了,等之后再说。” 现在她忙得连跟颜士玉谈谈心的时间都没有,哪儿有功夫去见杨卿鱼,等之后忙完了再说吧。 杨卿鱼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长安公主没空见她。 杨卿鱼将前来送信的人打发走,随后通知东宫里的妃嫔和宫人,收拾东西往凤仪宫去。 哪怕太子被废,她依旧是二皇子妃,那些宫人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去做事。 等人都离开,杨卿鱼喊住了冉星。 “冉星,你还能传消息出宫吗?” 杨卿鱼很想问问杨家的情况,但这么多天了,她一直被关在东宫里,李暮歌将宫里看守得如同铁桶一个,别说传消息出去,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宫墙。 冉星苦着脸摇摇头,她最近憔悴了许多,杨卿鱼并未当回事,只以为是因为对方跟她一起呗关在东宫之中,担惊受怕导致。 “莫怕,皇室争斗向来如此,殿下输了,能留下一条性命,没有如大殿下一般全家共赴黄泉,已经是我的运气,今后的日子,我还有阿禄,还有杨家,不管发生什么,你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 冉星听了这话,眼泪没控制住,流了下来。 “殿下……” “什么?” “奴是说,二殿下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冉星很想为大殿下哭一场,她是大殿下的人,大殿下失败了,一家老小全都赔了进去,她理应跟着大殿下一起死! 老天留她一条命有何用,她不能为大殿下报仇,不能杀了长安公主,她恨啊! “不知,二殿下心高气傲,没了太子之位,他想必很难过吧,其实这样也好,没了催命符,我们一家人肯定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冉星垂眸,嘴上应和着杨卿鱼的话,心里则愈发怨恨。 她没法杀长安公主为主子报仇,但她有机会杀了废太子!若不是废太子,主子何必兵行险招,以至于最后大败,无力回天! 宫人们的动作很迅速,很快就能走了。 杨卿鱼也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孩子就要走,可刚走出大殿,就被人拦住了。 是嫁入东宫不足三月的楚良娣。 现在要被称作楚侧妃了。 “太子妃,陛下重病在床,太子理应继承大统,陛下怎么会将太子废了呢?这群人一定是在胡说是不是!” 楚侧妃根本无法接受现实,她费尽心血嫁入东宫,甚至甘愿低杨家女一头,去当一个良娣,为的是日后能成为贵妃,而不是成为废太子的侧妃! 杨卿鱼冷下脸来,警告道:“太子被废,莫要再喊太子妃这个称呼,侧妃当知晓轻重。” 楚侧妃听到这话,姣好面容一阵扭曲,最后她深吸两口气,气得甩头要往外走,然后被东宫外看着的禁卫强行挡了回来。 “本宫是太子良娣!是楚氏女!你们这群贱民安敢拦本宫!本宫要出宫,本宫要见太子,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见父亲!” 杨卿鱼看着楚侧妃发疯,等楚侧妃喊累了,她叹口气让人将对方带走,去凤仪宫。 男人根本就靠不住,楚家、杨家和太子,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杨卿鱼想,她的活路到底在何方呢? 或许就在长安公主那里,可她还好说,她的阿禄要怎么办?长安公主真的能容忍阿禄活着吗? 杨卿鱼不知道,她现在很迷茫,她知道,自己在面临一个选择。 是与李晖朝共存亡,还是舍弃一切,奔向生路。 李暮歌不知道杨卿鱼的纠结,她反正不纠结,她在现代的时候从来不会有选择困难症,到了这里,也不会有选择困难。 如果有两条路摆在她面前,哪一条都有好有坏,她会选择同时选择两条路,并且将那些坏处一一解决掉。 就好比当公主临朝执政和直接当皇帝两条路摆在李暮歌面前时,她的选择是,先废太子,这样她既能名正言顺以太子之位执政,又能顺理成章当上皇帝了。 面对李暮歌的选择,连李氏宗亲都没有人跳出来反对。 主要是李氏宗亲没什么大人物,先帝在时,以皇后之身称帝,当时李氏宗亲反抗不停,被先帝杀了一遍。 皇帝登基时,与兄弟姊妹们斗了许久,导致他登基的时候,李氏宗亲们又迎来了一波血洗。 现在的李氏宗亲,主要是指李麒的儿女们,也就是和李暮歌同辈的那些皇嗣。 能说得上话的,只剩下四公主、九皇子和十二皇子、十三公主了。 九皇子与十三公主一如既往透明人,十二皇子年纪小,自八皇子死后,德妃看他看得严,根本不会露头。 唯一的四公主身体不好,李暮歌在朝堂上做事这些天,她大门紧闭,对外宣称自己得了风寒,不宜见客,一直到废太子的旨意传遍天下,她都没有出现。 直到群臣奏请立李暮歌为太子,李暮歌连连拒绝,四公主才打开了大门,上朝来演一场戏。 她领着群臣劝李暮歌快点儿当上太子,以太子之身监国,若皇帝一直没有好转,那就尽早登基,奉皇帝为太上皇,移居行宫温养身体。 群臣和四公主来来回回劝了又劝,李暮歌才松口,愿意领太子之位。 当李暮歌点头的时候,正月都到了末尾,她于二月二正式被封为太子。 李暮歌特意将这个好消息传入凤仪宫,让废太子和老登跟着乐呵乐呵,听说废太子气得又发疯打了老登一顿。 老登则被气得晕过去一次,醒来后精神萎靡,身上被打疼了都不知道喊了,像是变成傻子了。 第73章 “该死的老东西!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没有早点儿去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隔着被子,昔日端庄温婉的皇后面容狰狞, 一拳又一拳砸在躺在床上的皇帝身上。 而昔日高高在上的帝皇, 如今躺在床上像是一条大肉虫,蠕动着想要躲开拳头都做不到。 第143章 他愤怒地瞪圆眼睛,想要怒骂眼前的发妻, 却只能发出贺贺的喘气声,白天他大叫的次数太多, 嗓子已经沙哑到出不了声了。 他很渴,嗓子里像是有一团火,烧得他生疼, 他想喝水,却根本没法说出水这个字。 因为他现在没法自己如厕,所以为了能够控制他的如厕次数和时间, 宫人们定时定量喂他饭食和水, 量都不大。 反正皇帝已经瘫了,瘫在床上的家伙, 还需要吃多少东西啊?饿不死就成。 自从瘫痪之后,李麒只觉得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地狱里,睁开眼睛就要面对来自儿子和发妻的殴打辱骂, 还有那些宫人的冷眼。 他毫无尊严, 就像是死了,不!是比死更难受。 他的神智是清醒的,身体则变成了囚笼,让他日复一日得受苦受罪。 早知如此,不如在除夕那一晚死在大公主手里, 活着真的太痛苦了! 李麒熬过一轮殴打,身上的疼痛感减弱之后,李麒又觉得他不该死。 谁都应该死,唯独他不应该!他是天子,他怎么能死?是外面的人不知道这个毒妇和孽障的真实面目,他要告诉别人,让别人救他! 谁能救他呢? 皇帝想起了他的十四女。 封号长安的十四公主,或许是他目前唯一的救星。 于是皇帝每次都趁着宫人来送饭伺候他时折腾,希望能让那些宫人明白,他要见李暮歌。 李暮歌很快得到消息,宫人们又不傻,皇帝的一些举动,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父皇想见我啊,真难得,父皇竟然想起了我。” 已经换上太子服饰的李暮歌吃惊地挑了挑眉,她还以为皇帝早就忘了他还有个十四女呢! “是,陛下应当是想要见殿下,太子殿下,可要前去凤仪宫见见陛下?” 询问李暮歌的人是最近调到紫薇殿的宫女红棠。 齐王死后,楚嫔没了任何指望,心灰意冷,后来她想通过为秦王说亲楚家,重新起势,没成想秦王也死了。 好在后来楚家女嫁入东宫,她好歹有了个靠山。 谁知现在,太子被废,楚尚书死了,楚嫔身后的靠山全都倒了,她以前没少得罪人,更是频频为难手底下的宫人,暗中折磨他们,现在楚嫔没了靠山,皇后又被夺了协理后宫之权,被软禁在凤仪宫中,楚嫔已经成了案板上的肉。 宫人们有的是法子为昔日同僚和自己报仇。 红棠见楚嫔已经彻底没用了,便跟翠玉求了恩,被调到紫薇殿,到李暮歌跟前做事。 李暮歌算是救了她一命,所以红棠对李暮歌忠心耿耿,到李暮歌身边后,兢兢业业,从不出错,李暮歌用着很顺手,便将凤仪宫那边的事情交给红棠来处理。 “最近太忙了,没什么时间啊,不如让四皇姐去吧。” 李暮歌想了想,决定让配合她演了一出大戏的四公主出马。 “四殿下身子羸弱,恐怕……” “父皇现在身子也不好,正好让他们父女就病情交流交流心得。” “是。” 红棠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人去通知四公主了。 她走得时候,动作还有一丝犹豫,显然是觉得四公主可能会不同意。 以前四公主就经常用自己身体不好来推脱差事,久而久之,就没人给四公主安排活儿干了。 红棠也是怕四公主推脱此事,让她没法完成李暮歌的吩咐。 李暮歌是想要试探一下四公主。 她以前就觉得四公主不太对劲,但是又没有功夫去对付四公主,而且四公主表面上的人设非常好,不争不抢的病弱美人,人人对她都没有太高的期待,只想着四公主能够不死,就很好了。 结果现在皇嗣都死过一轮了,四公主这个被许多人认为会走到前面的皇嗣还活蹦乱跳呢。 四公主接到命令的时候,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应了此事。 红棠见四公主应得爽快,心里松口气,没有耽误殿下的命令就好。 “不知,本殿下何时入宫合适呢?” “殿下于午时后入宫即可。” 红棠之所以说要午时后,是因为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皇帝都要闹一通,等闹完就老实了,那个时候进宫去,可以避免被皇帝拿东西砸到。 “好,本殿下能带着驸马一同进宫探望父皇吗?” “殿□□弱,按理说应当有驸马陪同,只是陛下而今重病,不宜见外人,殿下最好还是独身一人入宫去,殿下放心,有宫人在凤仪宫看守,殿下不会受伤的。” 红棠此番话的意思是说,李暮歌没有命令四公主必须一个人进宫,但四公主最好不要带人,皇帝现在的情况不宜让外人知道。 四公主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了,下午她一个人乘坐马车进入皇宫。 到宫门外,她走下马车步行往凤仪宫去。 这一路上,她经过长长的甬道,还有好似没有尽头的宫道,走出了一头薄汗。 走走停停,好半天才到凤仪宫前。 想着这一路走来看见的宫人,四公主眼眸颜色微微加深些许。 那些宫人里有很多都是陌生面孔,就和现在朝堂上的朝臣一样,而且那些宫人比以前更加谨慎,走路时提着气,不敢犯一点儿错。 看来过去一个月了,宫里的宫人,还没有从除夕那天晚上的惊悚之中走出去。 宫人尚且如此,皇帝、皇后与废太子都是亲临现场的人,他们走出阴影了吗? 四公主眨眨眼,敛去眼底的深意,抬头冲凤仪宫前的禁卫说,她是奉太子之命,入宫看望父皇。 “四殿下,请。” 禁军们显然早就已经收到消息,四公主说完后,他们完全没有阻拦,主动为她让开路。 除夕晚上,四公主没有参加年宴。 那天晚上只有她和李暮歌没有去,但是最后死得皇嗣,只有当天逼宫的大公主。 大公主没有杀太子,更没有杀其余皇嗣,甚至在一开始还给那些皇嗣逃跑得机会,那些皇嗣大多是逃回自己的住所。 四公主不知道大公主在想什么,或许是高傲,认为除了太子外,其余皇嗣都不足以成为她的对手,没必要在意。 又或者是出于对名声的爱护,认为逼宫造反上位的名声已经够差了,没必要再传出残害手足的坏名声。 四公主又猜,大公主可能还是顾及那一点点血脉亲情。 没错,逼宫造反的大公主看重亲情。 真是笑话。 四公主缓步走入凤仪宫,无视凤仪宫内的荒凉,一步步走入大殿,到皇后跟前时,还不忘给皇后行一礼,尊称母后。 整个过程可谓是守礼至极,一看就知道她是个好人,没有害人的心思,也没有嘲讽奚落皇后的心思。 皇后僵直的后背放松一瞬,随后想起四公主是被谁派进来的,脸又臭了。 要说皇后最讨厌的人是谁,现在李暮歌高居榜首,比昔日大公主更甚。 皇后知道,之所以她和太子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多半是中了李暮歌的算计,想想废太子时,朝堂之上大多半官员都站在李暮歌那边,就知道李暮歌心机多深了! 她早有预谋! “哼,朝堂上那些大臣,上赶着给李暮歌当狗,没想到,你身为她的四姐,也上赶着摇尾乞怜,真是不知廉耻,无君无父!” 面对皇后的指责,四公主没有做出丝毫反应,好像她聋了似得。 她只是侧过身,同宫人说:“带本殿下去见父皇。” 那一瞬间,皇后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过如此,过后便是愤怒,一个昔日里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公主,竟然敢无视她! “李昙月!你是聋了还是瞎了,竟敢无视本宫!” “母后,当心祸从口出,哪怕您是皇后,当众咒骂皇嗣,也是大罪。” 四公主眯了眯眼,一阵风吹来,屋外廊上挂着的帘子被风吹起,打在柱子上,发出嘭嘭的声音,凉风顺着殿门吹入,让站在门口的宫人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二月了,天气还是很冷。 天再冷,也没有皇后的心冷。 她此刻终于彻底意识到,属于她和她儿子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甚至她和她儿子,此刻已经沦为阶下囚,过往任何一个她看不起的人,都能凭借身份,叫她和她儿子吃不了兜着走。 她难道要就此认输吗? 不!她不能认输!绝不! 皇后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四公主的背影,眼底闪烁着算计的冷芒。 另一头,四公主走到寝殿,看见了躺在床上,散发着阵阵说不出的臭味的皇帝。 才不过一个月未见,皇帝已经瘦了一大圈,躺在床上时,一双大眼睛狠狠盯着每一个出现在他视线里的人,配上高高隆起的颧骨,以及一脸的褶皱,瞧着像是地府的恶鬼。 四公主看着形容可怖的皇帝,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来。 第144章 “父皇,儿来看您了。” 在无数双代表着李暮歌的宫人眼睛底下,四公主不敢多说其他,只是用温和的语调说着劝慰的话,好像就是单纯过来看望父亲。 皇帝一开始情绪很激动,还冲着四公主啊啊啊了好几声,像是有话要跟四公主说,可惜四公主不会读心术,听不懂皇帝的意思。 后来皇帝就放弃了,他脾气变得愈发古怪,没有多少耐心,意识到四公主帮不了他,他立刻翻脸,疯狂的挥舞手臂,想要将四公主赶走。 右手手臂是皇帝全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地方,但是他没法握笔写字,只能做简单的抓握动作,砸东西也只能扔自己身上柔软的枕头之类的。 四公主并没有因为皇帝的排斥而生气,反倒温温和和地说,之后有机会,她还会过来见皇帝,如果能够的话,还会让她母妃过来看看皇帝。 皇帝听到自己昔日的妃子也会过来看见他此刻的狼狈模样,反应更大了,像是被刺激到了,叫喊声更大,渐渐形成了一个字。 “滚!” 皇帝想让这群看他笑话的人通通都滚! 四公主恍若未闻,还一脸迷茫地询问皇帝:“父皇好像很高兴啊,这么长时间没见,母妃也想念您了,过几日,儿便向太子殿下请求,让太子殿下允许母妃前来。对了,父皇还不知道吧?十四皇妹现在是太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儿还有些不太习惯称呼她为太子,但仔细想想,她可比二皇兄要好多了,听说二皇兄现在成了个傻子,真是可惜。” 可惜她不能让二皇子切身体会更多痛苦,疯傻之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苦。 怎么就傻了呢?太让人遗憾了。 四公主成功将皇帝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见此她才高高兴兴离开凤仪宫,去了容嫔那儿。 母女俩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面了,容嫔以前面色没比她女儿好多少,同样是病恹恹的样子,这次一见面,四公主发现容嫔的面色好了许多。 “母妃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错,身体大好了?” 四公主很高兴,笑眯了眼睛。 “没有皇后天天压着我的药,母妃自然就好起来了,你也可以好好调养一下你的身子了,少折腾自己,一天到晚得风寒,风寒也是会死人的。” 容嫔说着,关心地拍了拍四公主的手背。 屋中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有些话可以直接说,没必要遮遮掩掩。 皇帝的孩子大多身体康健,母亲都是世家贵女,没有身体不好的,皇帝年轻的时候身体也好,先帝更是长寿极了。 四公主之所以常年有病,是因为那些病大多数都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 她这样做的目的也很明显,藏拙罢了。 她和前头的大公主、二皇子以及三公主年纪相仿,小时候也算是一起长大,小的时候,她很聪明,还得到过先帝的赞赏。 虽然因为大公主和二皇子的储君之争,很少有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确确实实是夺嫡里的一支力量。 原本容嫔所在的容家,也算是一方豪强,这样发展下去,等四公主长大,她应该会和三公主荣阳一样,选择一方势力加入,暂时依附一方势力。 她大概率会依附大公主,因为他们的父皇就喜欢玩那该死的平衡。 可在她幼时,容家突然间,死伤无数。 李麒对大世家的警惕,从未停止过,而且出现的很早,他不光是针对凌家,还会针对其他家族,容家当年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家族,几乎所有人都是先帝的拥趸。 这样下去,容家会被先帝安排给大公主,顺带着四公主也会成为大公主一脉的支持者。 李麒当然不愿意看见这种情况发生,他怕他维持已久的平衡打破,大公主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二皇子。 所以容家被灭了。 和当年颜家族地受袭差不多,先是有一股匪徒闹事,接着朝廷以剿匪为借口,派出将领领兵前去平乱,实际上到了地方,兵摇身一变成了更凶恶的匪徒。 容家比颜家更惨,颜家好歹还有颜太傅和颜士珍两人支撑,容家什么都没有,嫡系的人几乎全都死了,剩下的旁系不堪重用。 容嫔当时就病了,她断断续续病了多年。 这些年来,皇后一直暗中打压容嫔,不让她好起来,因为容嫔若是在后宫站稳脚跟封妃,四公主便会成为朝中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一旦四公主倒向大公主,二皇子的处境就不妙了。 看出皇帝和皇后都想让她们好,而大公主的目光又从未投向自己,四公主只能和容嫔一样,变成后宫的病弱之人。 用病当借口,远离朝堂,这样才能活下去。 “母妃放心,以后儿不会再折腾自己了,现在十四当上了太子,谁能想到,最后的赢家竟然是十四。”四公主说着,嗤笑一声,“刚刚儿去了凤仪宫,母妃是没看见,皇后现在就像是个疯婆子,父皇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儿看他身上有不少伤,据说都是废太子打得,废太子他疯了。” 四公主说着,露出了快意的表情。 她恨皇帝,恨皇后,恨二皇子,只是以前她的能力不够,她没法去报复那些人。 “只是可惜,他们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并非儿亲手所致,十四今年才刚十六,她就能有如此心机手段,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四公主说着,沉下声,面上一片冷意。 容嫔仔细想那位十四公主,想起了之前宫里宫外对她性格软弱无能的评价,又想起了之前的照面,发现那位十四公主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自己的野心,一直以无害的面孔示人。 “良嫔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二愣子,难为她生出这样阴险狡诈的孩子,你打算如何做?” “母妃,昔日你我囿于身份,不得不低皇后母子一头,而今,天下大变,她李暮歌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公主,入朝堂一年,也没见她立多大的功劳,今次上位,纯粹是捡了大公主的漏。”四公主眼底迸发出对权力的渴求,以及多年来被压抑到极致的不甘,“她李暮歌能做得,我李昙月有什么不能做?” 容嫔深吸口气,被女儿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她反手握住女儿的手,说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母妃能帮你的实在有限,这些年来,容家留下的人在朝中隐忍不发,受得气够多了,还有,不想看见十四坐上皇位的人,绝对不止你我,贵妃、德妃她们肯定都不甘心,你不要急哄哄地冲在最前面,叫人拿你当了靶子。” “母妃放心吧,儿最不缺得就是耐心。” 四公主冲容嫔笑了笑,随后又说起了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哄得容嫔笑得和蔼慈祥。 宫墙之中,李暮歌静静听完红棠对四公主凤仪宫一游的描述,等红棠话音落下,她开口问道:“四皇姐她对父皇母后以及二皇兄,竟有如此重的恨意?” “回殿下话,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奴能感受到,四殿下恨极了凤仪宫里的人。” 红棠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这是最近才出现的能力,或许是因为她此前太过迟钝,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曾经身处多么可怕的环境里,知道人心有多丑陋后,对情绪的感知能力直线上升。 李暮歌对此十分稀奇,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类似异能一样神奇的技能。 现代其实也有不少人会对恶意十分敏锐,实际上这并不是很酷的异能,而是会伴随人一辈子的精神疾病后遗症。 “恨极了还能忍啊。”四公主怕不是个忍者。 李暮歌觉得这种人的心理状况很危险,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估计要变态了。 “多盯着些四皇姐吧,还有其他皇嗣,等过段时间宫里放开,他们和谁见面,又与谁有联络,通通记下来。” 李暮歌承认,她这样有钓鱼执法的嫌疑。 可是若本本分分不吃诱饵,又怎么会上钩呢? 李暮歌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她既然选择要名正言顺登基,自然会尽量让自己的名声也好一些。 她没有上过战场,身上没有战功,想要好好治理天下,大部分功劳必定来源于文治,文治需要让天下人认可,君主必须得有个好名声。 当然,不能因为选择文治就忽略武功,她得双管齐下,只是前期不能着急。 管理国家就像是在玩现代的经营游戏,这还是个超真实超复杂的经营游戏,虽然她可以读档重来,但却没法实时存档,所以若非必要,还是不要让这个档崩掉。 前期对国家的掌控力不足,钱银粮草人口皆不足,必须先苟文治,再行武功,不然很容易留下如汉武帝一般穷兵黩武的骂名。 她要做就要做到第一,做最好!不能做千古第一人的始皇,那就做最优秀的皇帝,她要让后世之人谈起她时,说她是完美的君主,而不仅仅是一个不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明君。 第145章 李暮歌深吸口气,停止对未来的畅想,低头继续干活。 这几天奏折少了不少,朝廷已经趋于安稳,她可以处理一些私事了。 也算不上私事,现在李暮歌身边就没有私事。 她打算和颜士玉聊一聊,颜家最近内部乱得很,还有覃韵诗,覃家和崔家最近闹得也挺难看。 哦对了,还有姜家所代表的西南军以及不安分的凌家的西北军。 还有以往追随废太子的那些家族,尤其是杨家。 仔细一想,事情还有很多。 李暮歌耸耸肩,在心里规划出计划来,难题多归多,慢慢攻破就是了,她不缺耐心,毕竟百次轮回,没点儿耐心她早就疯了。 第74章 李暮歌最后决定先去找颜士玉谈谈。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 颜士玉对她更为重要。 虽然都说她和颜士玉之间是君臣关系,但是在李暮歌看来,颜士玉是她在这个世界上, 交的第一个好朋友。 她们也曾无话不谈, 相约出游。 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被事情困在一个角落里,然后无法挣脱。 而且那些事情,归根结底都是他人贪婪的错, 跟颜士玉没有任何关系,颜士玉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不应该去承担任何人的痛苦。 颜士玉在听到李暮歌传召的时候,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自打初一李暮歌开始掌权,她得到了自己姐姐死亡的消息, 祖父回家后带领颜家全员投向李暮歌时,她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李暮歌一定会来询问她, 颜士珍的情况。 颜士玉自己知道自己, 她觉得自己对李暮歌的忠诚并不纯粹,她不止一次想过, 帮一把姐姐。 出于血缘和那么多年亲密相处的情分,颜士玉真的不想看见颜士珍失败的那一日,纵然她心里对颜士珍是不服居多, 总想着要胜过姐姐, 向世人证明颜家不是只有一个颜士珍,她也不想看见骄傲如姐姐,最后一败涂地,狼狈收场。 可她也不能让颜士珍赢,因为颜士珍赢了, 就等于她和李暮歌输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内心里交锋,让她有一段时间,对于和大公主党夺权一事,持消极态度。 颜士玉觉得李暮歌应该是察觉到了她那种态度。 这是来“问罪”了。 所以在见到李暮歌的瞬间,颜士玉直接下跪行大礼,直言道:“请太子殿下恕罪。” 李暮歌本来想让颜士玉坐到她对面,就像以前一样,对坐饮茶聊天,结果谁知道对方过来,上来就先给她行了个大礼。 不是?这是犯了什么罪了? 李暮歌眨眨眼,不确定地问道:“你私挪公款还是私吞国库的钱了?” 前者是在做事的时候犯下大错,后者是直接伸手在国库里拿钱,这两者性质是不一样的恶劣。 但是前者还能原谅,后者就不行了,颜士玉就在户部做事,她要是伸手拿国库的钱,那简直就是罪不可赦! “啊?” 这下轮到颜士玉不解了,她什么时候动过账上的钱了? 天地良心!她绝对好官,清官,从来没有干过贪污的事儿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随后李暮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好不容易咱们赢到最后了,我现在是太子,你现在身兼大理寺和户部的重职,是货真价实的权臣,咱们都做到了之前定下的目标,你有什么好怕的?” 李暮歌看出来颜士玉的害怕,她在害怕自己怪罪她。 可问题是,颜士玉什么都没做错,她哪怕是有一点点左右摇摆,有一点点偷懒摸鱼的嫌疑,那又如何? 李暮歌不在乎别人心里是怎么想得,她只看最后结果,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对方就是她的人。 君子论迹不论心,颜士玉不管曾经有多纠结,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为颜士珍传递过消息,那都无所谓。 颜士玉还从颜士珍嘴里套出许多她有用的消息呢,难道因为一两句话,就去怪罪有大功的臣子吗? “别那么较真,这世上的事情,多是糊涂着办,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李暮歌反过来劝起颜士玉。 之前她是很较真的,她死了那么多次,就想让自己的敌人都为自己百次的死亡陪葬。 她也想过,她要让那些敌人全都和她一样,死得凄惨,她还要亲手将那些人杀死,她要血洗自己百次死亡的耻辱。 可是后来,李暮歌就回过劲来了,她没必要那么较真,人死不死无所谓,她得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最重要。 就好比她到现在还没有杀死废太子与皇帝老登,难道是因为她不想杀吗?当然不是,是因为这俩人还有用处,他们是最好的鱼饵。 颜士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暮歌起身,将她扶了起来,拽着她到床上坐下,放下床帐,点燃桌子上的香,微甜的香气熏得帐中每一处都十分好闻。 “以前,我去大公主府上时,会被大皇姐拉着品香,那些香都是你姐姐亲手所制,市面上没有,香气扑鼻,十分好闻。” 李暮歌没有自称孤,而是说我,态度亲和,让颜士玉紧张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颜士玉点点头,说:“臣此前也曾受邀品香,三姐她制香确实一绝,长宁少有人能比得上她。” 颜士玉不认为自己在学识和聪慧上会输给颜士珍,但在制香上,颜士玉甘拜下风。 “是啊,只是可惜,以后再也闻不见你姐姐所制的香了。昔年,我母妃制香的美名,同样在长宁流传,还有早年间她的诗名,惊艳世人,引世人追捧,转眼俱是一捧黄土。” 李暮歌很有感叹,人死如灯灭,死是很容易的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死去的人给活人留下的记忆,永远鲜活。 “殿下是想念良嫔娘娘了吗?” 算一算时间,良嫔去世也有将近三个月了。 “想念?不,我从不想念谁,因为对于我来说,死去的她们,才是最好的。” 真要是还活着,李暮歌肯定特别糟心,觉得很难受,那些人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添堵,不如全都死了安静。 颜士玉闻言,下意识笑了笑,身上有些发毛,活阎王还是活阎王,一点儿没变啊! 她喝了口茶,压了压惊,才开口与李暮歌说:“殿下,颜家最近有些乱,若是朝中事情不多,不如让臣歇一段日子吧。” 颜士玉是真想休息了,自打大年初一到现在,她一天都没休息过! 现在都二月中旬了啊! 辛辛苦苦天天工作,连干四十多天,铁打的人都有点儿扛不住了。 李暮歌粗粗一算,也觉得自己压榨太过了,颜士玉最近确实没怎么休息好。 好吧,是压根没有休息过。 现代的资本家看了封建社会的君主对臣子的压榨,都得说一声自愧不如,毕竟资本家还知道假模假样的弄个八小时工作制和双休呢。 大庄有什么?休沐日有时候是十天一次,忙起来一个月一次,一天哪里是八小时,如果有事情的话,加班十几个小时都是常有。 加班没工资,不过朝廷有时候会下发一点儿福利,美名其曰,皇帝的赏赐。 臣子还不敢抱怨加班苦,他们还得说自己加班是自愿的,是荣幸的,敢说一句不对让皇帝听到,以后都没有机会加班了,可能连以后都没了。 “行,那你过段时间休息一、三天吧!” 李暮歌倒是很想给颜士玉放个月假,但最近太忙了,三天已经是最长期限了,不然到时候大理寺和户部的事情会堆成山。 仔细想想,自己也有将近两个月没怎么放假了,李暮歌扒拉了一下目前的待办事宜,发现自己没有假。 别说假了,不加班已经是她工作效率高,但凡她休息一天,她手头的事务就能让她加班通宵。 痛苦,这就是得到权力后的代价吗? 李暮歌想着,这个代价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可不行,她必须得找点儿帮手。 颜士玉听到自己有三天假,因为家中变故而沉闷的心情都变好了一些。 李暮歌跟她说多少开导的话都不如三天假管用。 颜士玉真是个务实的小伙伴,这是李暮歌在发现颜士玉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压根不用她做心理辅导后的唯一想法。 很好,她喜欢务实的人。 “殿下,接下来殿下会去找别人聊吗?像是覃家大娘子?” 颜士玉在放松心情后,聪明的脑瓜很快就想明白了李暮歌要做什么。 她特意提及覃大娘子也就是覃韵诗,显然是话里有话。 “嗯,怎么?你要贡献你宝贵的三天假期出来帮帮我?” 李暮歌非常期待,能够减少自己工作的事情,她都很乐意干。 “臣确实愿意,只是覃大娘子恐怕不愿意见到臣。” 第146章 颜士玉耸耸肩,态度随意。 李暮歌想到覃家和颜家的恩怨,放弃了让颜士玉代替她做心理医生的想法。 总觉得颜士玉这个表情不怀好意,真要是让她去给覃韵诗作心理辅导,恐怕会把覃韵诗给气厥过去。 “覃家和崔家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他们两家能联合,是因为外敌强大,现如今,二皇子被废,杨家已经元气大伤,短时间爬都爬不起来,再加上楚家家主死了,楚家也出局了,我颜家此次也损失惨重,文臣之中,只有覃家和崔家两家,有希望问鼎第一世家的名头。” 颜士玉神情冷静地分析道,听不出来她此刻的心情。 李暮歌低头,手指在杯子边沿摩挲着,看着杯子里的清茶泛起些许波纹。 “真是一团乱麻,好在,这两家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也好在,宁家一直以来都不是特别出名,哪怕她登上皇位,只要她控制好,宁家就不可能掺和到这种世家争锋的圈子里。 “这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也是他们争得原因,殿下,您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后院太清静也不好。” 颜士玉主动提及李暮歌的后院问题。 李暮歌完全不想跟人亲近,立马搬出良嫔来:“母妃去年过世,需得守孝三年,不能成亲。” “不能成亲,但可以选几个面首,不妨碍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不能因为守孝,就完全戒了美色吧?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很少,所以三年守孝,前三个月不能碰那些事情,后面就可以了,只是最好不要闹出孩子来,孝期怀孕,说起来有些不太孝顺。 关于成亲,同样如此,守孝三年可以不成亲,但除了正妻正夫以外,其余位置可以尽情添人。 那不叫成亲,那叫纳妾,面首同样是妾室。 “不会吧?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会给我送面首?” 李暮歌表情凝重起来,她不是担心无法拒绝,而是担心,这事儿开了个口子,之后会止不住。 一两个面首她可以放在后院养着,就当是养了猫啊狗的,她不缺那点儿钱财粮食,关键是能够安朝臣的心。 可问题是,开了口子后,谁都想给她送,她要是全都要了,难免让其他人觉得她是个色中饿鬼,为了能够讨好她,不想送的人也会送。 如果她只挑选几家要,那么那几家立马回认为,自己比其他家族要强,因为得到了下一任皇帝的重视。 所以,她只能选择谁都不要,这样一来,才不会出现类似“外戚”的党派。 朝堂已经够乱了,可不能再添加势力了,到时候就不是乱成一锅粥,那是乱成一锅大杂烩,快被熬成泔水了。 “谁知道呢,多半会是如此,覃家和崔家,可擅长用这个法子了。” 崔家能在朝中保持中立和避世的态度多年,而没有被其他世家踩下去,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家到处联姻,谁家都有崔家女,世家女都有机会嫁入崔家,成为崔家宗妇。 覃家不遑多让,覃韵诗本身能力不俗,可为了能够拉拢崔家,覃家照样将覃韵诗嫁出去了,可见覃家非常热衷此事。 联姻本质上是寻找政治盟友,覃家和崔家都在为自己寻找政治盟友,一个没有野心的家族,不会做这种事。 崔家所谓的避世,根本是一种伪装。 李暮歌并不意外崔家的表里不一,崔家若真是要避世,他们就不应该住在长宁,他们应该住在山里。 崔明璋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官至侍郎,他应该在哪个荒山野岭里当县令,从始至终贯彻崔家避世的想法,做乡野间的圣贤,而不是朝廷的官员。 李暮歌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等面首真的到她跟前,她想要推出去可就麻烦了。 所以,她得先把崔家和覃家的小心思按死。 要怎么按死呢? 颜士玉没有给李暮歌出主意,李暮歌也没问,毕竟私仇摆在那里,问颜士玉,颜士玉估计会说将覃家上下屠了。 崔家直接当上第一世家,然后就可以平息所有纷争。 李暮歌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这个想法竟然听起来很有道理。 可惜,李暮歌不可能让有哪一个世家一家独大。 她更喜欢百花争艳,局势越乱,大家越卷,国家才越有希望。 想明白她想要什么,办法也就随之而来了,李暮歌已经有了些许想法,只待实行。 因为覃崔两家的矛盾搞得李暮歌头疼,所以她打算跳过这两家,先解决一下其他小家族的问题。 又忙活了几天,将那些小家族的人叫过来,该敲打的敲打,该表扬的表扬,展现了一番君臣和和美美的梦幻场景后,又将这些人一一送出宫去。 李暮歌的动作没有瞒着任何人,自然盯着她的人都得到了消息。 四公主得知各大世家的人几乎都叫李暮歌瞧便了,只有寥寥几个大家族还没见过后,便知道李暮歌这是在收拢手中的权力了。 对此,容嫔有些担心,那些小家族里不少是昔日容家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暗地里都投靠了四公主,现在被太子传召,不会纷纷倒向太子吧? 对于母妃的担心,四公主劝她不必多想。 “若是仅靠几句话就心生动摇,改变立场,那能被说服的人,迟早会背叛儿,现在离开,反倒是好事一桩,总比之后咱们有所行动时,他们跳出来反手出卖咱们要强。” 四公主对那些小官完全不在乎,本来也没有几个能够为她提供帮助,现在她在乎的是德妃和贵妃。 还有皇后母家,以及杨家,这些都是她可以争取到的支持。 容嫔听了四公主的话后,并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是觉得很不对劲。 “萦关,你老实告诉母妃,凌家当真会帮咱们吗?贵妃难道没有提出别的要求?还有德妃,她当真愿意推举十二皇子到朝堂上,辅佐你夺权?” “自然,凌家人已经开始私底下调兵了,凌将军的儿子凌柏松就在长宁,之前凌柏松还前去拦截大驸马,留下了不少大公主府的人,他并非如传言般成了废人,当初凌家将凌柏松留在长宁,不就是留了个心眼吗?凌家没有母妃你想得那样忠君爱国。” 所以她现在提出要合作,那是正中凌家的心意。 “至于德妃,她没有别的选择,若是不答应辅佐儿,十二就永远别想登上朝堂了,他没有机会了。” 四公主想到之前自己和李暮歌演得那一出戏,心中自得,若不是她当时机敏,答应李暮歌帮忙,她也没有机会登上朝堂。 跟李暮歌正面斗,她没有任何优势,所以不如她假意迎合,这样一来,反倒会有更多机会。 “萦关,你这是在与虎谋皮。母妃说的虎并非贵妃和德妃,而是太子。” 叫了二皇子那么多年太子,现在容嫔喊十四公主太子,总有点儿转不过弯来,所以每次提到太子,容嫔的语速都会变慢。 四公主能听出来,容嫔是真的在忌惮,忌惮她的十四皇妹。 “母妃,不是说了很多次了吗?她就是运气好捡漏了,估计是她身边那个颜士玉告密,她提前知道了大公主的计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做了黄雀,不代表她有多厉害,这一次,轮到她去做螳螂了。” 四公主很自信,她不认为记忆里那个懦弱愚钝的妹妹,能够赢得过她。 别人不了解十四公主,在大多数人看来,十四公主一直都是现在这样,对事游刃有余,智珠在握的模样。 但在四公主记忆里,十四就是个小可怜,年宴时只会坐在角落,见到人连头都不敢抬,被人欺负了,甚至都不敢回去告状。 畏畏缩缩像只兔子。 容嫔见女儿固执己见,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心里则开始盘算,要留一条后路,不能孤注一掷,与太子硬碰硬。 在各方势力的暗潮涌动之下,各地学子齐聚长宁,科举改制之后,这是第一次举办会试。 这一次算是恩科,主要是为了测试科举改制之后的效果,本来好多学子打算观望一二,等以后制度完善了再来考试,以免自己重要到足以影响一生的考试,成了朝廷的一次试错。 可谁知道,年后出了那么大的变故,大公主逼宫造反,皇帝中风,十四公主上位掌权,太子被废,十四公主成了新的太子! 而朝中大臣在逼宫那一夜死伤众多,一下子空出来一大堆官位,底下的官员都被提拔了一通,地方上和朝中到处都缺人。 今年的科举绝对是最简单的一次科举,只要对自己的学识有信心,完全可以试一试,等考上了,再不用同之前一样,到处找门路,为一个官位花费大量心力财力。 只要考上,就有官做! 学子们满是信心地奔赴考场。 “今年考生中,有许多世家出身的女子,大多年纪都在二十到三十间,她们小的时候和男子一样,被家族培养过。”颜士玉推开窗户,看了眼底下人头攒动的街道,随后转过身继续说,“穆盈栀想让她的学生考个好成绩,可没那么容易。” 第147章 “你还记着之前盈栀的话啊?” 李暮歌察觉到颜士玉话里的不满,三日休沐后,颜士玉的心情已经变得很好了,难得见她不高兴。 “哼,她总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叫人看了头疼。” 颜士玉不否认自己记仇,她就是个记仇的性子。 “盈栀出生在先帝执政之时,她毕生所学皆是为了能金榜题名,以进士之身,入朝一展拳脚,可惜这个愿望只能交由她的学生来实现了。所以她和她的学生最清楚,明明自身有才学,却因为出身而被夺走名次,夺走一切荣誉的滋味有多么痛苦。” 世俗剥夺女子出人头地的可能,与贵族剥夺庶民出人头地的机会,有什么不一样? 李暮歌上前推开颜士玉刚刚合上的窗户,低头见苍生如蝼蚁,勤勤恳恳地活着。 “所以,我希望她能够当上状元,能够代表所有受到不公对待的人,站在朝中大臣们的面前,弹劾他们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与生俱来的自傲,让世人明白,女子能为帝为官,庶民亦能有翻身之日,只要我掌权一日,通往上层的门,便会为所有有才之士敞开。” 穆盈栀的学生,正是庶民出身。 穆盈栀已经暗中教导她的学生十余载,自先帝去世,她没了入朝为官的可能后,她就一直在悉心教导她那位学生。 第75章 穆盈栀的那个学生, 前段时间并不在长宁城中。 穆盈栀知道,她投靠长安公主后,身家性命从此全都系于一人, 常家又已经全数败落, 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自己的学生护个周全,因此她将学生送走, 顺便让学生出去走一走。 让年幼的学生外出行走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大庄各地并不算特别太平, 哪怕是长宁城附近,也总能听说有山匪截道,穆盈栀只能多派些身手好的奴仆跟在学生左右。 奴仆还不能派多了, 若是在外面也跟个大小姐一样舒服,那就违背了行万里路增长见识的期望。 穆盈栀为此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去思考,最后才安排妥当。 她是照着学生在外十余载来安排的, 说实话, 去年的她并不觉得长安公主在短时间内能坐上那个位子,统御朝纲。 谁知道, 前脚才将学生送出去不到半年,后脚长安公主摇身一变成了太子,还开了科举。 身为太子手下谋士, 穆盈栀很清楚这一次科举有多么重要, 未来三十年里朝堂之上究竟是什么模样,可以说全都在这一场考试中了。 于是穆盈栀将在外面行走半年,还没有彻底走出中州的学生给叫回了长宁城。 天下分九州,分别是西北所在的贺州、西州,西南所在的南州、渝州, 中部长宁所在的中州,北地的北州、胡洲,南方的百州、江州。 其中中州占地最大,内分五省,以国都所在的长宁为首。 前段时间闹了雪灾的夜城是长宁府的边缘,旁边是甘泉府,穆盈栀将学生喊过来的时候,学生已经走遍了中州其他三省,正好在甘泉府,要是再晚上半个月,她的学生就走出中州了。 真要是出了中州,想回来要花费不少时间。 穆盈栀真的是惊出一身冷汗来,因为她的学生是三天前回到长宁城的,别的学子已经在长宁城中备考多日,而她的学生,三天前才刚风尘仆仆回来。 穆盈栀坐在窗边,不时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紧闭的贡院大门,心情沉重。 “还在这儿等着啊,看来你对你学生的能力,并不是很有信心啊。” 颜士玉从来楼上下来,心血来潮过来看一眼,结果发现穆盈栀还在这儿坐着。 穆盈栀手边已经叠了厚厚一沓纸,那都是国子监学子们的作业,她干等着无聊,顺手批阅了一番。 “颜少卿要走了?” 穆盈栀没有理会颜士玉话里的挑衅,她和颜士玉之前有过矛盾,颜士玉现在正值太子喜爱,她与对方对上,得不着便宜。 再说那矛盾说起来,也是她的错,是她当时迁怒于颜士玉。 见穆盈栀不接招,颜士玉便也就偃旗息鼓,不主动挑事了。 “嗯,殿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先行回宫了,我自己一个人在楼上呆着无聊,下来看看你。” 穆盈栀伸手为颜士玉倒茶,随后伸手示意颜士玉坐下。 颜士玉也没客气,坐在了穆盈栀对面。 两位最近朝堂之中的后起之秀,太子殿下的知心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度过她们少有的休沐时光。 科举考试期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科举一事上,这段时间吵翻天的覃家和崔家,也少有的平静下来。 覃家也有人参加科举,是覃韵诗的妹妹,那也是个聪慧的女子,比之覃韵诗并不逊色多少,之前在长宁中就颇有才名,引来诸多世家子弟爱慕,及笄之后,覃家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世家踏破了,只是一直没有定亲,现在依旧没定。 覃昌下值后就将覃韵诗叫来,祖孙两人顺势说起了覃韵诗的妹妹覃宁谧的事。 “你三妹妹性子沉稳,在学堂时多得先生称赞,是一等一的人才,此次科举,你看她有几分把握能够夺魁?” 覃韵诗很想说是十成,但可惜,真十成不了。 “此次科举,真乃龙虎相斗,千载未有,除了阿谧以外,崔家、杨家、颜家、宁家以及各个世家都送了族人前去应考,还有许多成绩优异的寒门学子,要说谁能脱颖而出,实在是难以抉择。” 覃韵诗了解覃宁谧的本事,要说学识,她妹妹自然不输任何人,但科举不光要考学识,还有做官的本事,写策论的能力。 覃韵诗想到这儿,微微叹气,阿谧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有时候过于固执,做官最忌固执己见,在官场上,必须要学会圆滑才行。 “听你这话,你觉得你妹妹不一定能赢过那些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啊。” 覃昌没把其他学子放在眼里,正如他所说,其他世家送去科举的学子,大多不曾在外扬名,在覃昌看来,那些学子更像是世家们为了讨好太子,送去给太子撑场面的。 毕竟是太子执政以来,正儿八经办的第一件事,科举改制若是能够成功,太子舒心,朝野上下也能安心。 况且自除夕后,朝中已经太久没有好消息传来了,人心浮动,需得叫人们好好收收心。 “崔家送去的人是崔珏的妹妹崔瑶,崔瑶三岁能作诗,五岁能谱曲,十岁绘花鸟成大家,她算不上是名不见经传,阿谧想要赢她,实在是难。” “会写诗画画谱曲,难道就能考过科举吗?” 覃昌看不得覃韵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下皱眉反问道。 “祖父是真心认为崔瑶不足为惧,还是因为崔家,才看不上崔瑶?”覃韵诗完全不惧覃昌的反问,她抬头凝视覃昌略有些浑浊的眼珠,又问道:“祖父是真心觉得,阿谧能够力压众多学子,摘得桂冠吗?” 覃昌没有回答,他拍了下桌子,怒斥道:“放肆!这是你对祖父说话的态度吗!” 覃韵诗压下胸口一团火气,低头行礼道:“祖父息怒,孙儿不敢,是孙儿僭越,冒犯了祖父。” 覃昌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迟迟未语,一直到覃韵诗行礼的动作开始有些摇晃,他才嗯了一声:“起来吧。” 覃韵诗直起腰,只觉得后背的骨头像是被折断一样,疼痛不已。 “阿诗,祖父知道你记恨之前被嫁出去,与崔家联姻一事,但你得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命不好,没赶上好时候,你得认命。现如今你妹妹有机会与天下有识之士一较高下,你得对她多些信心才好。” 覃韵诗应是,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 覃昌见覃韵诗如此做派,就知覃韵诗心中还是不忿,便继续劝道:“祖父明白,你一直与颜士珍在暗中较劲,你觉得自己不比颜士珍差,祖父今日便告诉你,你确实比颜士珍强!颜士珍做了颜家的家主,风光一时,可你看,她一直不成亲不生子,如今一朝逝去,颜家不全都落在了她妹妹手里?辛苦半生,最后满盘皆输,若不是颜家还有一位老太傅,此番颜家可能会就此败落,自世家除名。” 覃昌语重心长地说着话,心中难免有些自得,“你得明白,有时候退一步,能得到更多。” 可是她退了一步,究竟得到了什么? 覃韵诗不禁在心中冷笑,她得到了一个让她头疼的夫君,得到了让覃家所有人都不满意的盟友崔家。 “祖父说得是。” 覃韵诗早就知道,她不能依靠覃家的任何一个人,不光不能依靠他们,她还得警惕他们。 他们为了覃家的利益,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推出去。 只是为什么每次被牺牲的人都是她,而不是他们呢?因为他们位高权重,不容有失吗? 那凭什么,坐在家主之位,成为整个家族供养的人,不能是她。 第148章 认命?这种陈词滥调她已经听厌了,她绝不会认命! 从覃昌的书房出来后,覃韵诗坐上马车,去崔家了。 这几日她和崔珏吵得厉害,便说要回覃家一趟,崔家并未起疑,覃韵诗能够感觉到,虽然覃家和崔家的联盟已经摇摇欲坠,但无论是崔家还是崔珏,都并不想让她和崔珏的这桩婚事出现变故。 大概,崔家和崔珏都很满意她这个宗妇。 可覃韵诗不满意,她只要顶着崔家宗妇的名头一日,便一日不能借助覃家的力量进入朝廷。 而崔家,他们连自己人都不怎么供养,更不要说供养她这个才嫁过去不到一年的宗妇。 她必须为自己的前程做些努力。 李暮歌是在晚上接到宫外消息的,消息是郭勇传过来,之前她常在宫外用作据点的那处宅院,今日下午有客上门,是覃韵诗,她请求见面。 李暮歌得到消息后,就知道这事儿拖不下去了。 覃崔两家的事情,确实已经拖得够久,久到李暮歌最近都听不到两家私底下打得不可开交的消息了。 不是两家停战,是大家已经习以为常,觉得没什么好拿出来说得了。 “后日让覃韵诗入宫一趟吧,她以前,是不是和杨卿鱼关系不错?” 李暮歌问翠玉,翠玉一脸迷茫。 “这……回殿下,奴不知此事。” 覃韵诗和杨卿鱼差了三四岁,杨卿鱼早几年已经嫁入东宫,这些年与覃韵诗见都没见过几面,就算以前有过照面,关系肯定也说不上好。 “真不知道吗?或许你可以去问问二皇妃,告诉她,她许久未见故交,明日可一同出宫,随孤前去见人。” 翠玉听完这话明白了,立马说道:“是奴记错了,早就听闻二皇妃还在闺阁之中时,常与覃家大娘子品茗品香,想来两人定是熟悉的,奴这就去凤仪宫问一声。” 长宁城中的贵女们聚在一起品茗品香是常事,要是只在一起品茗就算关系好的故交,那杨卿鱼的故交,遍布整个长宁城。 不过重点并不是覃韵诗和杨卿鱼关系好坏,重点是杨卿鱼想要见李暮歌,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必须把握住。 李暮歌见翠玉这么上道,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反正都要见面,干脆一起。 李暮歌能猜到,无论是覃韵诗还是杨卿鱼,她们都是为自己的前程来寻她,这两人有些相似之处,只看两人是什么选择。 杨卿鱼想要做出选择,要更难一些。 李暮歌不会容忍废太子的骨血一直活在这个世上。 第二天一早,李暮歌又出宫了。 其实她现在还没有搬入东宫,只不过前段时间政务繁多,她干脆就直接睡在宫里了,没去东宫也没在紫微宫睡,而是就近选了个没人的宫殿。 皇宫别的不多,房子有的是,只不过有几个地方含有特殊含义,不能随便乱睡。 等过了科举一事,李暮歌想着,她就得搬到东宫去了。 至于废太子,他想要装疯卖傻活下去,李暮歌却不打算在宫外建造个二皇子府,所以在此之前,还请废太子先上路了。 老登再等等,李暮歌对于老登每天无能狂怒,吃不好睡不好,被皇后一天三顿打,没事儿还挨儿子一顿打的养老生活非常满意,还想让老登多“享受”一下,等以后她将朝廷内外整理的差不多了,再“退位让贤”。 最好是和良嫔的三年守孝连上,如此一来,她能拿守孝当借口,清静六年。 李暮歌越想越觉得这个安排很好,等今天找覃韵诗和杨卿鱼谈完话,回去就这么安排。 思考间,马车已经到了宫外,摇摇晃晃行驶在路上。 李暮歌听见了周遭传来的吵闹声,还有饭菜的香气顺着风吹入车中,引得人饥肠辘辘,几次咽口水。 “翠玉,我想吃樱桃毕罗。” “娘子等着,奴这就去买来。” 樱桃毕罗,李暮歌觉得应该叫樱桃馅饼,民间有名的小吃,有时候设宴时,它还会登上餐桌,李暮歌很喜欢吃,酸酸甜甜的,味道很不一样。 但是她没法像别人那样,将樱桃毕罗当主食吃,李暮歌觉得它就是一种糕点。 吃着樱桃馅饼,马车驶入人烟稀少的小巷,一路到了入门隐蔽的宅院前,直接进去了。 进去后,李暮歌下车,看见已经有两辆马车停着了。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李暮歌没和杨卿鱼一同出宫,只是给了杨卿鱼出宫的机会,杨卿鱼等一会儿还得去杨家一趟,坐实她出宫是为回娘家。 所以杨卿鱼的时间并不充裕,李暮歌打算先去见她。 覃韵诗早就知道杨卿鱼到了,说实话,她有些震惊,没想到杨卿鱼会有背叛太子的心。 关键是,李暮歌真的打算见杨卿鱼,说明李暮歌并不在意杨卿鱼曾经太子妃的身份,甚至都不在意杨卿鱼的儿子! 覃韵诗从这一举动里,感觉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重视。 世人往往会因为孩子,将一个女人锁住。 好像女人为了孩子牺牲一切是理所应当,孩子的立场就会是母亲的立场。 李暮歌并不这么觉得,人就是人,是一个个体,所谓的亲情、友情和爱情,都是围绕个体展开的情感活动。 个体具有独立性,个体是自私的。 就好像良嫔偏爱六公主,不喜欢她,这些情感活动不会让李暮歌难以忍受,她对良嫔的恨意,并没有对荣阳、对六公主那么深。 她厌恶良嫔,是厌恶她的自私凉薄,厌恶她的双标愚蠢。 见完杨卿鱼,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了,覃韵诗已经等了有半个时辰,李暮歌进去见到她时,她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有闲情雅致自己看棋谱手谈。 李暮歌前走两步,询问道:“自己跟自己下棋,不觉得无聊吗?” “属下见过殿下。” 覃韵诗听到声音,连忙将手中棋子放下,棋谱扣到手边,起身行礼。 “免了免了,私底下没那么多规矩。”李暮歌心情还不错,摆摆手坐到了覃韵诗对面,“听说韵诗你下棋下得十分好,可惜我不善此道,不然还能与你切磋一二。” 李暮歌唯一会下的棋是五子棋,原身也没接触过下棋,所以李暮歌对下棋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殿下可想学一学?下棋十分有趣,用来打发时间是极好的。” “不行啊,有那个时间,我还想多睡会儿觉,你瞅瞅你瞅瞅,我这几天天天熬大夜,眼睛都像被人打了一拳,青黑青黑的。” 李暮歌连连摆手,对下棋敬谢不敏,她天天在朝堂上动脑子跟那群大臣虚与委蛇,已经够头疼了,休闲娱乐活动还动脑子,她有几个脑子能让她使用? 她连五子棋都懒得玩,下五子棋也得动脑子。 被李暮歌断然拒绝,覃韵诗并不生气,只是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殿下最近辛苦,可惜属下不能为殿下解忧。” “怎么不能?你要是想做官,凭你原本是我的门客,多少我都能给你弄个官当当,就是起初官位可能不高,多半是到六部做文书,又或者是外放当县令,以覃家的家底,你应该看不上吧?” 李暮歌说着,向后靠了靠,背有了支撑,身体能更舒服一些。 她的头向后仰了仰,看覃韵诗时,眼睛睁开一条缝,闪烁着森森寒光。 覃韵诗本来想随便说两句玩笑话,对上李暮歌此刻满是深意的眼神,一下子精神了。 李暮歌现在说的话,并不是在随口胡说,她是认真的。 覃韵诗必须也认真回答李暮歌的问题,这关系到她的未来。 覃韵诗想明白后,苦笑一声,有些酸地问道:“殿下也是这样问二皇妃的吗?” 两刻钟才过来,肯定不是上来就问杨卿鱼,以后要怎么选。 怎么到了她这儿,上来就问,一点儿准备都不给她呢? “自然不是,杨卿鱼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她来这儿寻我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不必我多问。” 李暮歌收起了脸上轻松的笑意,她不做表情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冷漠。 覃韵诗被李暮歌的目光看得后背发凉,她想,长安公主成为太子殿下后,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变得有威严了,面对面坐着,就给人很重的压力,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覃韵诗低下头,脑海中不停地想李暮歌的目的。 殿下是故意给她施加压力,让她快些做出选择吗?还是说,殿下对覃家心怀不满,此刻仅仅是没有隐藏,让她知道,选择覃家就注定会与殿下抗衡? 如果李暮歌知道覃韵诗的想法,恐怕会大呼冤枉,她不是故意以气势压人,是她已经被工作折磨的失去了灵魂,成为一条面瘫的咸鱼,私底下没有人的时候,她越来越懒得做表情了。 覃韵诗长久的沉默让李暮歌有点儿心急,话题停在这里,不上不下,完全不符合李暮歌的设想。 第149章 李暮歌开始猜测覃韵诗在想什么,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很好回答,留在长宁还是到外地做县令,二选一有什么难得? 至于留在覃家,不出仕,这个选择一开始就没在李暮歌的考虑里。 覃韵诗要真是那么没有野心,甘愿被困在后宅,那当初她就不会投奔李暮歌,现在更不会主动来找李暮歌。 她一直不说话,不会是走神了吧? 李暮歌伸手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提醒覃韵诗回神。 覃韵诗抬头的时候,听见了冰冷的两个字。 “回答。” “属下、不,臣!臣愿为殿下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臣可以与任何人为敌!” 包括覃家和崔家! 覃韵诗在心中呐喊:“什么家族,什么血脉相连,统统都是狗屁!我只想往上爬,我只想成就一番事业,我读了那么多年书,难道还不配做一个朝廷的小官吗?谁敢阻我向上爬,我定会毫不留情地下手铲除!” 覃韵诗终于想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充满野心的人。 李暮歌被覃韵诗激昂澎湃的声音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就燃起来了? “行,挺好,那你是留在长宁,还是离开长宁到地方为官?” 虽然不知道覃韵诗在燃些什么,但是达成目的了,李暮歌还是挺高兴的。 “臣想外出做官。” 长宁城是世家大族们的老巢,覃韵诗想要脱离覃家和崔家,做出一番旁人无法置喙的成绩,最好是离开长宁。 留下来,她只是覃家的一个小官,离开长宁,外头广阔天地,任由她闯荡,有本事她自然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行,那你收拾收拾,过几天和杨卿鱼一起走,她给你当门客,到了地方就给你当主簿,对了,你们在外就不要用杨、覃为姓了,一听就是大世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太危险了。” 外头的人很乐意绑几个大家族人换钱银粮草,所以世家大族的人外出,都会遮蔽身份,暴露会很危险。 第76章 李暮歌给两人留出来几日时间, 这几天就是会试的几天,两人必须在会试彻底结束前,离开长宁城。 会试之后, 朝廷会有一个任命官员的大动作, 到时候想走就走不了了,所有官员的信息都得统计到吏部,再交由吏部一一去安排。 即便身为太子, 李暮歌也不能在那个乱糟糟的档口,给吏部再添麻烦, 最后档案出问题,浪费本就不富裕的人手怎么办。 覃韵诗和杨卿鱼正好也需要一个时间处理私事。 两人目前都拖家带口,并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人。 覃韵诗要回去跟崔珏办和离, 就算现在办不了,也得说清楚,而杨卿鱼的情况就更麻烦一些。 杨卿鱼打算, 直接让杨卿鱼死去。 十四公主给我行了方便, 杨卿鱼想,我总不能让十四公主为难。 杨卿鱼已经决意抛弃一切, 就当杨卿鱼已经死了,以后活着的人,再也不是杨卿鱼。 到那时, 太子、杨家以及阿禄, 全都与她无关了。 杨卿鱼很难受,心里像是被挖去一块似得,空落落的疼,可同时,她又觉得很轻松, 人生在世,很难遇到这样一个机会。 一个,完全可以重头来过的机会。 她的前半生,选错了路,同时也身不由己,她以往跟在废太子身边,为废太子,为杨家出谋划策,其根本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被皇后皇帝看重后,她就必须嫁给当时的太子为太子妃,作为太子妃,她必须将东宫的一应事务处理好。 她要为太子生儿育女,这些都是她的职责。 既然是必定要承担的职责,那何不利用这些,为自己谋取利益,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 杨卿鱼承认,她其实从来都是如此,如此为自己而活,不曾将他人放到心上。 临到走了,杨卿鱼只对两人有些不舍,一人自然是她的儿子,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阿禄。 另一人,则是她身边的冉星。 她没法带走阿禄,杨卿鱼想,就当那十个月的辛苦,那一年与废太子的夫妻恩爱,这些年对阿禄的喜爱,全都是一场梦吧。 她必须狠下心来,不然,她也会被拉入深渊,丢了性命。 带不走儿子,杨卿鱼却能带走冉星,于是她询问冉星,是否要跟她一起出宫。 “只要你愿意跟我出宫,往后的日子,你我主仆相依为命,再不用于这皇宫之中,艰难度日,小心谨慎,看他人脸色。” 杨卿鱼同冉星说着,说完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不太对,又补充道:“出了宫,你就不再是杨家的婢女,也不是我的婢女了,我可以求人将你的籍贯变更为民籍,与我记在一处,当我的妹妹,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冉星承认,杨卿鱼对自己很好,在东宫的时候,她虽也伺候杨卿鱼,但从来没有干过什么重活,顶多是梳头和端茶,跑个腿之类的轻松活计。 冉星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 “小姐,奴这辈子虽是奴婢,但从未到外头过,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模样,估计也吃不了什么苦,所以就不陪着小姐出去了。” 说罢,冉星将手中的钱袋塞给杨卿鱼,见杨卿鱼要推脱,她劝道:“这些年来,小姐待奴不薄,奴也攒了许多体己银子,现下小姐要出远门了,身上可不能少了银子,小姐且拿着吧。” 杨卿鱼没想到,她想要带冉星走,结果冉星没走,还给了她一大袋银子。 “你自己在宫里,也需要不少银子,宫里的人最擅捧高踩低,咱们失了势,你一个人没点儿银子傍身怎么能行?” 杨卿鱼说什么也不要,她又不缺银子,再说了,她带那么多银子上路干什么,叫人看了去,容易招灾。 “小姐就拿着吧,可以存到钱庄去,换成几张银票,藏在身上一点儿不惹眼。”冉星跟在杨卿鱼身边多年,一眼就知道杨卿鱼在担忧什么,“小姐,奴住在凤仪宫,凤仪宫里有陛下还有皇后,外头的人不敢怠慢。” 李暮歌常常会询问皇帝的情况,所以底下人也不敢太苛待住在这儿的人,万一事情被李暮歌知道,李暮歌会狠罚他们。 李暮歌确实不喜欢帝后二皇子三人,但她不喜欢,不是别人拿来当中饱私囊、玩忽职守的借口。 想到那位十四公主,杨卿鱼心里对冉星的担心少了很多。 自打十四公主上位后,前朝后宫确实都老实了不少。 那位公主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辣的人物,在这种人手底下做事,没有摸清楚对方的行事风格前,最好老实一些。 杨卿鱼又劝了劝,冉星留下来的意志十分坚定,不光没有被杨卿鱼劝动,还反过来劝着杨卿鱼将她的钱收下了。 杨卿鱼最后都无奈了,她跟冉星说:“这些钱我不会要你的,我会先收着,日后给你做嫁妆。” 冉星明年就到出宫的年纪了,可以出宫嫁人,有钱傍身,日后不管是自己做一番事业,还是嫁到旁人家中做当家娘子,都能更有底气。 冉星恩恩点头,一副十分相信杨卿鱼的模样,杨卿鱼见此,心里更是暗暗发誓,她此去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等日后可以给冉星再添些嫁妆,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些。 等杨卿鱼离开,冉星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最后一点儿念想消失了。 剩下的是纯粹的恨意。 她留在宫中,自然是有她的目的。 她要为大公主报仇! 冉星早已没了父母,更没有什么亲人,她是西北出生的孩子,边关的孩子这一生注定不会享福。 年幼吃不饱穿不暖,每年都要逃兵荒,长大一点儿就要像一头老黄牛,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地里头,为了那一点点粮食,辛苦一辈子。 她能活在世上,是她幼时幸运,被大公主的人救下,此后她被送到杨家,这些年来,没有受过多大的苦,算得上吃喝不愁。 比起她那些年幼时的伙伴,她过得很好了。 那些早已忘记长相的伙伴,想必早就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又或者是死在了哪一场兵乱之中。 大公主死了,她不能就这么离开,隐姓埋名去做一个普通人。 冉星承认,在听到杨卿鱼的话时,她的内心动摇了,她有一瞬间,真的很想去过杨卿鱼口中的生活。 可是,她做不到,她还是恨,她还是忘不了小时候的恐惧,濒死时的祈求,被人救下后的感恩。 她得报恩才行。 冉星想,自己一生中遇到两位贵人,一位是大公主,一位是小姐,大公主的仇她要报,小姐的自由,她也可以帮忙。 当杨卿鱼离开凤仪宫后第二日,二皇子知道了杨卿鱼病重的消息,他现在是个疯子,没办法去探望,只在杨卿鱼的住处外徘徊半日。 他在犹豫要不要冒险进去看看,二皇子现在还觉得自己装疯卖傻的事情没有被任何人知道。 第150章 他以为自己活到现在,全靠装疯卖傻,却不知是因为李暮歌暂时没功夫搭理他。 二皇子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了,白天看人不安全,等晚上再去看看吧。 到了夜晚,二皇子折腾起来,将身边看着他的宫人折磨的苦不堪言,不少人远远离开,寻个清净的地方呆着去了。 见身边的眼睛少了,二皇子立马往杨卿鱼的住处跑,嘴里喊着卿卿,眼底也有真实的担忧。 然后他被冉星拦在了门外。 “殿下,奴知道殿下其实没有疯,小姐也知道,只是小姐确实病得厉害,太医说最好不要见人,静养为上,白日喝了药,晚上刚睡下,现下不能打扰。” 冉星带着二皇子往僻静处走,小声同二皇子说。 二皇子见周围没人,眼前又是杨卿鱼最信任的奴婢,终于卸下了那副疯癫痴傻的模样,恢复正常。 他担忧地问:“卿卿真的没事吗?怎么会突然生了这么重的病?” 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 杨卿鱼的身体一向很好,二皇子没见过她病成这样,当初生孩子,杨卿鱼都没有说连人都见不了。 “自打殿下出事,小姐日夜难安,太医说这是心病。” 冉星说的话合情合理,二皇子并未怀疑,反而跟着冉星的话皱了皱眉,气不打一处来。 “十四像现在将所有人囚在凤仪宫中,不知以后还会做什么,本殿下自身难保,你转告卿卿,让她务必保重自身,千万不要再多想了,就算是为了阿禄,她也不能倒下。” 本来他的处境就已经很差了,如果杨卿鱼死了,杨家彻底放弃他,他以后就真的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冉星点了点头,问道:“殿下知道小殿下现在在哪儿住着吗?” “在母后住处旁边,如果卿卿想要见一见阿禄,直接同母后说就行。” 自打搬进来后,他们就全都被分散开来,以前二皇子从来没有觉得凤仪宫很大过,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地方是真的大,大到多几个人看着,封几条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们,就能谁都见不到谁。 加上现在凤仪宫已经将周遭几个小宫殿吞并了,占地确实是比以前大了不少,杨卿鱼刚来那几日,甚至都不知道二皇子住在哪儿,孩子住在哪儿。 后来杨卿鱼都知道了,只是二皇子成天疯疯癫癫,忙着演戏,没有多注意杨卿鱼这边的动静,还以为杨卿鱼什么都不知道。 “好,奴这就去求见皇后娘娘,小姐病重后,一直想要看看小殿下。” “也好,对了,你不要老喊你家主子为小姐,这里毕竟是宫中,容易让人挑毛病。” 二皇子不喜欢冉星对杨卿鱼的称呼,好像杨卿鱼和他没有干系一般。 冉星应了声是,之后再说起杨卿鱼,都称呼为主子。 这个称呼还是没让二皇子满意,但二皇子也没法说其他,皱了皱眉就任由冉星了。 他没看见,冉星手边有寒光闪烁,月色之中,满是杀意。 …… 李暮歌从春和宫的床上醒来,迷迷糊糊地张开手臂,任由白芍与白术两人为她穿衣。 衣服穿好就梳洗,梳洗完毕,吃点儿东西就该上早朝了。 这些日子李暮歌都是这么过的,等她吃东西的时候,意识才彻底清醒过来。 昨天又熬了个大夜,会试今日结束,过几天就会公布成绩了。 所有部门的官员都知道,马上朝廷就会吸纳一大批新鲜血液,怕有才能的人提前被其他部门抢走,所以官员们的抢人大战已经提前开启,各种奏折如雪花一般,纷纷飞到李暮歌的桌案前。 李暮歌处理完那些奏折后,就是吏部官员的战场了,李暮歌想到过两天她能休息一下,心情好了不少。 结果她刚抬腿往外走,就看见翠玉一脸凝重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不对,应该说是疾走,接近跑进来的速度了。 “怎么了?一大早这么着急。” 李暮歌很少看见翠玉这副模样,大多数时候,翠玉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或是因为听到一些八卦,而心情愉快。 沉着脸一脸凝重的模样,已经许久没有见过。 “殿下,大事不好了。”翠玉进来直接跪地行礼,“是奴的错,请殿下责罚。” 李暮歌眼神一暗,抬手摆了摆,跟在李暮歌身后的白芍白术见此赶忙带着其他宫人离开。 等屋里没人了,李暮歌才问道:“说吧,凤仪宫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废太子逃出去了?” 二皇子逃出去问题也不大,皇宫那么大,二皇子不可能跑出去,只是搜宫动静颇大,恐怕今天要耽误一天时间,别的事情都不能干了。 情况比李暮歌想象中要好很多。 “回殿下,二皇子妃身边的宫女冉星刺杀二皇子,刺杀皇后娘娘,刺杀二皇子之子,人已自戕,二皇子伤重,皇后伤重,二皇子之子死了。” 一早发现二皇子躺在二皇子妃住处,身下一片血泊,吓得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然后又发现皇后也被人刺杀了,躺在床上,床上到处都是血,二皇子的儿子,那个还没有正式名字的小殿下则早已尸体冰凉。 冉星则倒在皇后寝殿的地上,早已没了声息。 皇后和二皇子没死,全是他们运气好。 冉星动手的时候天黑,她为了能不被人发现,只有一次的机会,所以她冲着二皇子身上来了一刀。 这一刀正中二皇子心口,皇后那一刀同样如此,只是母子二人都是心脏天生在右边,这一刀没有刺中心脏。 二皇子是及时给自己止了血,但因为伤势过重,躺在宫中大半天,一直等看守他的宫人找过来才被发现。 皇后被发现得更及时,冉星每一刀都是冲着心口去的,她的刀只杀死了自己和那位小殿下。 “昨夜此事就已经发生,只是那群蠢货怕被人责罚,自作主张,将事情瞒到了清晨。” 那些玩忽职守的宫人怕被罚,所以前半夜都想尽法子,用自己的办法救人,后来发现没法救,只能将此事告知太医。 正好皇帝寝殿旁边就有太医,太医得知此事就开始忙活,忙活到清晨才堪堪保住皇后与二皇子的性命。 这事儿在清晨也就彻底瞒不住了。 “皇后和二皇子,都没事?” 听完全程,李暮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冉星肯定是为了给大公主报仇,她估计也想去刺杀皇帝,只是皇帝那边人太多了,她压根没法近身,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 让李暮歌惊讶的是皇后和二皇子命是真大。 “保住了一条命,但以后说不准。” 翠玉实话实说,太医也只能确保这几天两人不死。 李暮歌点点头,这种刀伤比较担心的是后续伤口感染的问题,一旦伤口感染,人也就死了。 “你先起来吧,发生这种事,谁也没法提前预料,不是你的错。” 别说二皇子他们没死,就是二皇子和皇后死了,李暮歌也不会因此责怪翠玉。 真正看管两人的又不是翠玉,有问题的是那群不上心的宫人,翠玉有空就去盯着,已经够警惕了,偏偏底下人太没用。 翠玉还想说什么,李暮歌开口道:“孤先去上朝,若是有人来问,你便说,大公主残党半夜刺杀,二皇子妃与小殿下已死,二皇子与皇后命在旦夕。” 李暮歌走出去几步,停下来又叮嘱一句:“想来宫里的太医都很少看见心脏长在右侧的人,叫太医们前去看诊,尤其是楼小太医,她于医术上天赋异禀,这是个好机会,让她大胆用药。” 翠玉感觉李暮歌的吩咐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她应了一声是,乖乖下去安排人手了。 人没死,那就是优秀的医学实验品,人死了,也会是优秀的大体老师。 李暮歌心道,冉星这一下倒是帮了她个忙,她本想着之后找机会把二皇子和他那个儿子一起带走,现在冉星帮忙了。 杨卿鱼的死也有了完美的解释。 皇后先不要上路,她还需要皇后为老登的养老生活增加一些“乐趣”,怎么也得熬个两三年,好让她登基后,有借口三年内依旧不成亲。 再等个六年七年,她完全掌握整个朝堂,也就不需要什么守孝作为借口了。 杨卿鱼前脚刚从后宫离开,后脚冉星就动手了,还给杨卿鱼一个完美的死遁借口,并且把她儿子也带走,叫杨卿鱼以后再无任何桎梏。 李暮歌真没想到,小说原著里背叛杨卿鱼的冉星,竟对杨卿鱼还不错。 上朝的时候,大臣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如既往得商议朝政。 李暮歌坐在百官前头,上面的龙椅位置依旧空空如也。 她原本是站着,后来发现有些官员说话真是又臭又长,站着听腿都累了,所以她干脆放了把椅子。 第151章 现在李暮歌大权在握,别说她往朝堂上放把椅子,就是搬个床过来,朝臣们也会同意的。 就是真搬床,朝臣们大概私底下会使劲蛐蛐李暮歌。 李暮歌听着大臣们吵吵嚷嚷的声音,笑了一下,被自己搬个床上朝的想法给逗乐了。 然后李暮歌发现,她笑了一下后,早朝上乱糟糟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吵完了?” 李暮歌以为今天的每日一吵终于结束了,面无表情地问道。 没成想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们,全都低下了头颅,一脸不安地冲李暮歌行礼。 李暮歌见此心中狐疑,他们这么心虚,难道他们说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好啊,这群大臣越来越大胆了,竟敢当面蛐蛐我! 我可没搬床上朝呢! 李暮歌心里东想西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何一个凌晨十二点睡,早上五点多起的人,都没有心情让自己充满活力。 表情?李暮歌表示,每天早朝,她都不会给这个世界半点儿好脸色! 她不知道,自己没有表情的时候,周身气势有多可怕。 刚刚吵得欢实的大臣们,被十四公主一句冰冷的“吵完了?”问得汗流浃背。 十四公主做事利索,不喜欢听什么吹嘘,更不会给人布置完成不了的任务,在工作上,她比老皇帝要好伺候很多,大概就是这种好伺候的形象,让大臣们有点儿飘了。 最近他们在朝堂上吵架的声音,都越来越大了。 现在他们才陡然想起,这位可不是个温柔的性子,就看那天宫变时,对方带着人冲入大殿,当着那么多人面,亲手射杀自己亲姐姐的狠劲,便知十四公主绝不是好惹得。 她连自己亲姐姐都说杀就杀,他们这些大臣有几个脑袋够她砍得! “臣、臣等无状,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刚刚还吵得大声的户部官员出列,给李暮歌行了一礼,果断认罪。 其余吵架的官员也纷纷出声赔罪,说话声音小了很多。 李暮歌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中邪一样,但他们不嚷嚷了,她耳根清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李暮歌发自真心地问:“吵得那么开心,吵出结果了吗?” 站出来的官员冷汗唰唰流,他们偷偷看了眼殿下的表情,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 这么冷冰冰的模样,一点儿不像是高兴吧! “吵、吵出来了,西北军和西南军的军费,按照往年的惯例给,不会多,也不会少。” “那怎么行!殿下,西南军不说了,西北军年前才打过一场胜仗,宫变当日,凌小将军更是领兵亲自阻拦大驸马,若非凌小将军阻挠,那天晚上可就难了,西北军往年军费给的就少,今年必须得加上一些啊!” 兵部倾向西北军的大臣赶忙开口,不让户部官员一锤定音。 “这事儿已经吵了三天了吧?还没吵出结果?” 李暮歌记得三天前就开始吵,她刚刚听这群人瞎嚷嚷,以为他们已经达成初步共识,只是在商议钱财金额,没想到连初步共识都没有。 还在为给西北军多一点,还是给西南军多一点吵。 被李暮歌的反问吓得不敢出声的大臣们私底下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过不是什么心有灵犀的眼神,而是对对方的厌恶。 都是因为他,这事儿才一直没有吵出结果! “哼,别在孤眼皮底下眉来眼去,看得人头疼,军费历来以功论,西北军打了胜仗就该多给军费。” “可是殿下,西北军是……” 户部官员一急,就要开口提醒李暮歌,西北军凌家原本是太子党。 “朝廷争斗,别影响边关战士们的生计,不过西北军这些年来吃空饷太严重,不能随便拨钱,叫凌长寿回京述职,御史台、兵部、户部各出两位大臣,领中州府兵五百护送去西北一趟,好好查查西北军到底有多少兵,需要多少钱粮。” 李暮歌不会克扣边关的兵,但钱不能随便扔出去,若是钱拨下去,底层的士兵吃不饱饭,全喂饱了那些中饱私囊的玩意儿,她得气死。 第77章 西北军的那笔烂账, 纯粹是老登不作事,导致到现在还没彻底解决掉。 无论是小说中,还是现实里, 老登做皇帝到了后期, 都是严重不合格的帝王,李暮歌简直不敢想象,现实老登只是有一两年没怎么干活儿, 国家就已经乱成这样了,小说里, 老登可是足足又在皇位上呆了五六年。 这五六年后,国家得变成什么鬼样子啊? 小说只写到八皇子作为最后的捡漏王登基,并未详细描述大庄以后的情况, 李暮歌进行合理推测,感觉八皇子上位,也不代表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从此就能高枕无忧。 其实夺嫡只是一场比较重要的竞争, 赢了一场竞争,不代表人生能够一直赢到最后。 上完早朝, 李暮歌直奔凤仪宫。 凤仪宫现在保持着凶杀现场的初始模样,李暮歌先去二皇子和皇后被刺的现场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已经装棺的小殿下, 最后才辗转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现在已经变得很瘦了, 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他在这儿躺着,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眼球突出,布满血丝。 都这样了, 他在看见李暮歌后,还是怒吼出声,李暮歌听着那声音,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父皇到了如今,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够抬起手臂,能够怒吼出声。” 李暮歌的目光放在皇帝胡乱抓握的手上,这段时间倒是让他锻炼出来了,这条手臂比之前的情况要好很多。 但也仅限于一条手臂了,其余地方还是跟之前一样,动不了。 皇帝被李暮歌这状似孝顺,实则满是嘲讽的话气得呼哧呼哧大喘气,好像一口气上不了就会被呛死似得。 李暮歌完全不管皇帝的气愤,宫人搬来一把椅子,李暮歌顺势坐下。 “父皇何必如此生气呢?你瞧瞧你如今,又能有人伺候,又能成日里躺着,不必去跟宫里宫外的人打交道,省了多少事,每天能够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想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起,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父皇的生活。” 皇帝快被气死了,胸腔上下浮动,喘息声粗的像一头驴。 他很想骂李暮歌诡辩,他以前大权在握的时候,同样可以这样做!天底下人羡慕他是应该的,他可是皇帝啊! “啊对,父皇是皇帝,天下人确实应该羡慕皇帝,想必此刻二皇兄和皇后娘娘也很羡慕父皇,如果不是父皇是皇帝,那昨天刺客的刀,想必也刺入父皇胸口了。” 李暮歌能看出皇帝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就喜欢看皇帝这种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她以前在老登面前伏低做小,装乖卖巧,受得那憋屈气,就得这么一点点发出来。 心里舒服了,李暮歌也懒得管老登被她气成什么样,反正她看出来了,老登的生命力很旺盛,他根本不想死,所以她不管说什么,老登都死不了。 皇后和二皇子对他又打又骂,都没让他被气死,她几句话,能有多大杀伤力啊? 李暮歌其实也想揍老登一顿,不过她嫌弃老登,不想碰到老登,放二皇子活到现在,而不是在她被封为太子后就杀了,也有让二皇子多打老登两顿的想法。 但是现在不行了。 二皇子命该绝与此,冉星已经给了他一刀,他苟延残喘到现在做什么,还不如直接上路。 李暮歌出来后,听到了屋里皇帝无能狂怒的怒吼,觉得有点儿吵,吩咐人把老登的嘴堵住,等她走了再拿开。 美名其曰,不能让父皇把嗓子喊坏了。 身上好使的地方本来就没几处了,再把嗓子喊坏了,以后没法发出惨叫,岂不是少了些乐趣。 李暮歌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她将老登暂时放在一旁,去了二皇子和皇后目前所在的宫殿。 正巧赶上楼心澄提着医药箱要离开。 “卑职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二皇兄和母后的伤势如何了?” “回殿下,皇后娘娘被发现得早,此时伤势已无大碍,二皇子发现得太晚了,即便是暂时保住性命,恐怕之后也不容乐观。” 楼心澄老老实实说,她反正没本事一定保住二皇子的性命。 李暮歌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又问:“那楼小太医可看出二皇子心脏长于右侧,与常人有何不同?” “殿下,二皇子不光心脏长于右侧,臣大致看了一眼,似乎他的所有内脏,都是与常人反着长。” “似乎?” 听到李暮歌的反问,楼心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臣只是大致看了一眼,要想弄明白,需得开膛破肚去看。” 只是一处刀伤,她能看出这么多,已经是她医术高明,而且还特别了解人体内部构造。 第152章 但凡一个不是很了解的大夫,压根看不出什么苗头来。 李暮歌眯了眯眼,想要了解人体内部的构造,解剖是少不了的,楼心澄上哪儿找得尸体? 楼心澄没有细说,李暮歌便也没有多问。 对方能够了解一部分解剖知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只要楼心澄曾经接触过这门学科,那想要说服她私底下做解剖,精进医术,就没有多大阻碍。 于是李暮歌将楼心澄叫到了一处无人的屋中,让人在外面看着,单独与楼心澄聊。 “孤命你放开拳脚,大胆开药,即便是这样,你也救不了二皇子吗?” 李暮歌希望楼心澄不会留下任何心理阴影,所以问得很详细。 楼心澄摇摇头,道:“很难,二皇子已经高烧不退了,这样下去,就算卑职救活二皇子,他也会是一个傻子,呃,比之前更傻的傻子。” 楼心澄想起之前众人说二皇子疯了的事情,补加了一句。 李暮歌明白了,以前二皇子是装疯卖傻,这次他如果活下去,那就是真成傻子了。 真正的傻子不可控,没必要养着,万一养死了,容易叫她担上弑兄的嫌疑,不如借着冉星的事情,将二皇子送走来得妙。 “唉,二皇兄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如果以后真成了一个人事不知,什么事都需要别人伺候的傻子,他肯定也不愿意,更何况,眼下二皇嫂和可怜的阿禄侄儿都去了,他孤身一人,活在世上实在受苦。” 楼心澄明了,这是示意她别治了的意思。 楼心澄在宫中多年,她对医术有要求,对自身的医德要求却没那么高,当官的有几个对自己的道德有至高要求的? 对道德有要求的人,千万不要踏足官场。 “是,卑职明白。” 楼心澄立马表示,她会乖乖听话,放弃对二皇子的治疗。 “嗯,楼小太医一直以来都很让人省心,听你刚刚的话,你很想仔细看看,二皇子的内脏所在究竟是不是与常人完全相反?” “卑职……”没有啊。 楼心澄刚要说,抬头对上李暮歌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神,脑海中闪过一个猜测。 不会吧? 楼心澄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猜测实在是太恐怖了! 李暮歌见楼心澄像是被雷劈了似得,突然全身僵直,一脸惊恐,便知楼心澄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哈哈,楼小太医可真是聪明,二皇子乃是废太子,他为太子时,无功有过,做回皇子后,行事癫狂,常有发疯之举,甚至还曾殴打父皇,叫父皇苦不堪言,如此不忠不孝之辈,怎有资格入李家皇陵?” 楼心澄可不敢应这话,入不入皇陵不是她一个小小太医说了算的。 她还在为心中疯狂的猜想汗流浃背,浑身打颤。 “殿、殿下!此举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颠覆人伦,传出去您和卑职,都会名声扫地,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啊!” 眼下人们特别看重死后世界,事死如事生,觉得人死后有灵魂,若是肉身不够完整,到了阴曹地府,那也是个开膛破肚的厉鬼,无法入轮回。 而且人们还很看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论,重视孝道,重视死者,解剖一事就够骇人听闻了,还去解剖皇子的尸体,世人知晓,怕是会群情激奋。 连皇子这个天潢贵胄都保不住自己的尸体,他们那些升斗小民又如何能保证,自己死后的完整。 盗墓贼挨骂到如今,墓主人恨不得将盗墓贼千刀万剐,拿陪葬品的尚且如此,直接对尸体下手的人,只会招致更多骂声。 “你也说了,传出去才会如此,皇陵里究竟有没有皇子的尸体,难道会有人专门去翻吗?只要大庄还没灭,孤想,李家的皇陵应该都是安全的,至于大庄灭国后,那都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关孤与你何事?” 李暮歌完全不怕此事败露,一旦封棺,事实如何便会变得扑朔迷离。 没有直接记载在正史上的内容,一律贬为野史,谁会相信野史记载?就算真的正史野史混淆,那也是交给后人的难题。 只要后人认她这个祖宗,自然要给她找各种理由开脱,保证她名声的清白,她的正确性。 楼心澄还在犹豫,李暮歌直接问道:“你应该已经看见过普通人的内里了吧?给那个人开膛破肚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名声?二皇子确实身份尊贵,但那是他活着的时候,死了,人就是一具尸体,尸体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况且若东窗事发,孤会一力承担,你不过是个小太医,谁会怪到你头上?” 楼心澄闻言,低头的瞬间心里想:那可不一定,您就能将所有事情,全都推到我头上。 不过正如殿下所言,她曾动过别人的尸体。 宫里每年都有一些莫名其妙死了的宫人,有不少娘娘会托太医处理那些尸体,楼心澄手里的尸体就是这么来的。 还有城外乱葬岗,尸体随便扔,她捡回一两具,谁能发现啊。 那些尸体根本不会有人追究。 二皇子的尸体也是如此,只要李暮歌不追究,那就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不对,那具尸体异于常人,并不普通! “砍去头颅,缝到另一具尸体上,再将那具尸体葬入皇陵,此为移花接木。” 楼心澄闻言,抖了抖身体,有种莫名的激动。 她小声说道:“殿、殿下,眼下没有合适的尸体啊。” 李暮歌眼珠一转,说道:“城外多得是成年男子的尸体,再寻个成年女子的尸体一起,葬入皇陵。” 杨卿鱼也没有尸体,正好一起找全了。 楼心澄再度震惊,随便找两具尸体葬入皇陵,这不太好吧! 李暮歌表示,没什么不好。 反正她已经决定日后单独寻一片好地方当皇陵了,老登选得皇陵,葬谁不是葬。 与其想法子将其他尸体扔出皇陵,不如给自己单独找个更好的,寻个不会被水淹的高处,运气好或许能挺到现代,变成旅游景点。 运气不好也不用跟那群讨人厌的玩意埋在一片地方,水来了被泡在一起。 楼心澄身为见多识广的太医,很快就被李暮歌说服了,并且当天晚上,她就动作利索地找好了合适的尸体。 二皇子也在合适的时候断了气,楼心澄动作迅速地完成了切头换头的手术,过程中还记了厚厚一大叠手术资料。 她不敢让别人知道此事,这一晚上就自己干,蜡烛不知道点了几根,不知用了多少纸墨,最后缝线的时候眼睛都花了,好在不用太精细,天亮前将一切都完成了。 天亮时,朝野内外都得到了凤仪宫那三位被大公主残党刺杀,二皇子与皇子妃以及小殿下遇害,皇后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当天,凤仪宫就挂上了白灯笼。 天气日渐炎热,尸身不宜久留,李暮歌要求停灵一日便下葬。 大臣们都觉得太急了,可想想李暮歌现在掌权,二皇子没有死在李暮歌手里,已经是李暮歌仁慈了,人现在已经死了,停灵一日还是两日能有什么区别,何必为了二皇子去惹怒现在的太子殿下呢? 因此停灵一日这事儿,竟无人反对,全票通过了。 李暮歌准许大臣们入宫哭丧,因为二皇子曾经的身份,真正入宫哭丧的人很少,杨家倒是来人了,李暮歌当时正在烧纸,看见来人是杨卿鱼的父母。 两人都一脸悲伤,不知是悲伤女儿的死,还是悲伤杨家彻底没有希望了。 见到李暮歌在,两人表情都不是很自然,匆匆烧完便告退了,怕被李暮歌记住,日后找麻烦。 李暮歌见此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烧着纸,看着牌位,心情很不错。 四公主很快也过来了,她的表现比杨家好很多,因为她早就已经在明面上站队李暮歌,不怕这会儿烧个纸就被李暮歌记恨。 烧完纸,四公主走到李暮歌跟前,低声道:“皇妹还请节哀。” “四皇姐也得节哀才是。” 李暮歌脸上一点儿悲痛的神情都没有,让谁节哀,也轮不到她节啊。 四公主显然也发现这一点了,面上装出来的悲伤僵住一瞬,随后她才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没想到,不过才一年时间,他们竟然全都走了。” 仔细算算,李暮歌穿越的时间线到如今,确确实实快一年了。 那些皇嗣,就是在一年内死的。 李暮歌想,她还是下手太急躁了,这么急躁,很容易被人猜到这些皇嗣的死,可能都与她有关。 李暮歌想着,抬头看向四公主。 她面上表露出的些许快乐被收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表情的淡漠,一双眼睛像是利刃,能够轻易刺破他人的虚伪。 四公主被李暮歌的眼睛盯上,突然浑身一冷,汗毛直立,她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山林之中,被猛兽盯上了。 “十四皇妹,缘何这样看着我?” 第153章 “只是觉得,命运弄人,当初四皇姐成日抱病在床,所有人都觉得,四皇姐身子娇弱,恐会先行一步,谁成想,如今只剩下四皇姐了。” “自你之前,不是还有小九、十二和十三吗?自你之后,也还有十几位皇嗣,怎么能说只剩下我了呢?” 李暮歌闻言,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她扯动唇角,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来。 “四皇姐说得是,最近忙得很,一时还真忘了九皇兄、十二皇兄与十三皇姐,他们今日怎么不来吊唁,难道没得到消息?” 四公主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想明白哪里奇怪,李暮歌和之前一样,瞧着就很温和,没有丝毫攻击性的样子。 就跟她记忆里,那个唯唯诺诺,善良天真的小公主没什么两样。 “小九不喜二皇兄,恐怕不会来,德妃娘娘已经来过,十二应该不会来了,至于十三,她应该是已经来过了,只是十四你没瞧见。” 十三公主,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她不光在现实中存在感低,小说里也特别低,李暮歌总是会忘记她,就是因为她真的不出彩,而且还会让人有意无意忽视她。 李暮歌暂时将这几人放到一旁,自她之前的人,不一定有安分的。 自她之后的人,也不一定安分。 李暮歌眼中的温和悄然消失,剩下的是如冰川一般的寒冷,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感情。 她神情淡淡地转过头去,将手中剩下的纸钱一股脑扔到盆中,火焰唰的一下冲起来,吓得四公主惊叫一声,退后了两步。 “十四!你这是做什么!” 四公主就是个傻子,也能从李暮歌这个举动里,感受到李暮歌此刻心情不好了。 李暮歌侧目,淡淡瞅了四公主一眼,这一眼让四公主呆愣在原地,脸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怒气,滑稽地停在了脸上。 “孤是太子,你需得用尊称称呼孤。”李暮歌眼底的不屑与厌恶,此刻毫不掩饰地展露在四公主面前。“萦关公主,你僭越了。” 四公主霎时通身冰凉。 四公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凤仪宫的。 好像是乖乖行礼道了歉,得了李暮歌的允许后,才敢离开,一路疾行,到了容嫔的宫中。 一直到听到母妃温和询问的声音,四公主才回过神来。 她一把抓住容嫔的手,厉声道:“母妃,咱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动手!二皇子都被她杀了,她一定会杀了我的!” 到了现在,四公主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所有人都是李暮歌杀得! 就在这一年里,李暮歌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公主,变成了现在的太子,在她之前,所有阻碍她的皇嗣,全都被她杀了! 四公主想到刚刚李暮歌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模样,十分肯定,如果李暮歌觉得她是个威胁,必定会将她铲除! 容嫔不明所以,见女儿一副惊惧至极的模样,也不敢多说,只好温言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可是四公主,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杀你。” 容嫔知道女儿口中的“她”指的是李暮歌。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觉得女儿想太多了。 在容嫔的安慰下,四公主渐渐冷静下来,她一脸惊疑不定,颤声问道:“她真的不会杀我?母妃你没瞧见,她今日给二皇子烧纸,那模样有多吓人……” “能有多吓人?依母妃看,你这是自己吓自己。她如果真杀了二皇子,又怎么还会给二皇子烧纸?她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人家变成厉鬼向她索命啊?” 容嫔顿了顿,接着说道:“二皇子是被大公主残党所杀,那残党就是在二皇子妃身边的冉星,杨家人说,冉星是自小养大的奴仆,不知何时被大公主买通了,杨家不可能为她说话,所以刺杀一事多半为真。” 四公主逐渐平静下来,心里想要动手的欲望却更强烈了。 不再害怕后,她想到自己刚刚的模样,就有些恼羞成怒。 她竟然被自己的妹妹吓成那副模样,甚至还觉得对方一定会杀了自己!这也太狼狈了! “母妃,我想去见贵妃。” 四公主冷静下来后,还是决定动手,不能再拖下去了。 如今李暮歌已经逐渐掌控朝野内外,越拖越对她们不利,需得在李暮歌没有站稳脚跟前,解决一切。 “好,母妃这就同贵妃传信,阿月莫怕,阿月莫怕。” 容嫔心疼地看着女儿,伸手顺了顺女儿的头发,嘴里喊着女儿的小名。 李昙月浑身一松,身子前倾,钻入母亲怀中,像是小时候一样,依偎在母亲怀里,隔绝所有危险。 母亲受了太多苦,她怎能不奋发向上,争一争那个位子呢?若不能上位,容家的耻辱,何日能够洗涮干净。 翌日一早,宫门开启,抬着棺材的队伍往皇陵出发,属于李暮歌的时代,正式到来了。 第78章 西北最近很不好过。 不管是年前出现的战争, 还是年后不时出现的内乱,都让西北军内部一团糟,凌长寿被绊住脚, 以前是不想回长宁, 现在是没法回长宁。 他好不容易将西北内部的那些声音压下去,转头朝廷就来人了,查空饷, 查账! 西北军要是清白的,那长宁来谁, 凌长寿都不怕,偏偏西北军一点儿都不清白,尤其是在账本的事情爆出来后, 杨家其实私底下和西北军还有所勾结。 这次不能卖军械了,军械已经被朝廷盯上了,所以西北军给杨家大开方便之门, 让杨家去倒卖茶叶。 能够拿捏草原上那些异族的东西, 一是精铁,二是茶叶。 草原上那群异族, 一副还未开化的模样,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字,学中原也学了个四不像, 让他们建炉炼铁, 那是非常困难的,哪怕是将工匠抢过去,也炼不出好铁。 所以铁是草原上的好货。 茶叶同样如此。 常年吃肉喝奶的异族,缺少新鲜蔬菜,身体被各种疾病困扰, 茶对他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凌长寿和杨家私下勾结,赚了盆满钵满,此次西北内乱,也没能让他吐出来那些钱。 现在朝廷来人查账了,他如果不藏好,那些钱很可能会如杨家一样,被朝廷抢去大半! 凌长寿想到那种情况,便心痛的无法呼吸,朝廷的人来到之前,他已经心急得长了满嘴的燎泡。 被他的老父亲凌老将军看出端倪,单独将他叫去问话。 “你之前说,你已经和杨家那边断干净了,现在朝廷派人来,正好能还你清白,你何故做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难道你私底下还与杨家有所勾结?” 凌长寿不语,只是一味地认错。 “是儿的错,儿太不稳重了。” 凌老将军被凌长寿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气得心中一梗。 他早就知道,他这个大儿子心术并不是非常正。 但凌家常年在西北苦寒之地驻守,若是没点儿阴私手段,早就被那些吃人的异族,还有当地彪悍的大家族的人给撕吧撕吧吞下肚了,所以凌老将军并未将儿子那点儿小心思放在心上,反倒觉得那是有自保之力。 而且凌长寿在沙场上杀敌,立下战功不是假的,所以凌老将军愿意相信,儿子还算有底线。 直到前段时间,账本的事情爆出来,凌老将军才知道,这个儿子究竟已经心术不正到什么地步! 凌老将军想要认罪,被凌长寿劝下了,为了凌家那么多人,为了西北,凌老将军最后没有对皇帝服软。 因为当今陛下,实在不是一个可以托付信任的君主。 但是当时,凌老将军已经对凌长寿三令五申,告诫他决不能再与杨家有所往来,凌长寿当时应得可快了! 现在看来,当时答应,不过是欺瞒他这个老父亲罢了! “跪下!” 凌长寿一声不吭,双膝下跪,儿子都能成家立业的人,现在像个孩子一样,被父亲责骂。 “我问你,你昨日午后出了营地,是去做什么了?” 凌老将军眯着眼睛问道,凌长寿抿唇不言。 凌老将军怒极,一拍桌案怒斥:“哑巴了?说话!” “父亲应当知道儿去了何处,何必问呢?” 凌长寿一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要被人这样当面唾骂,哪怕骂他的人是他父亲,他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因此说话时满是火气,直接顶撞。 凌老将军气得一巴掌扇过去了,“你这忘祖背宗,不知忠义的蠢笨之徒!” 被扇得脑袋嗡嗡响的凌长寿别过头去,好半晌才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冷笑道:“父亲倒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可朝廷是如何待父亲的?父亲还记得长宁城的城门往哪儿开吗?还记得长宁城中咱们凌家的宅子是什么模样吗?还记得长宁城的茶点、长宁城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吗?” 戍边五十载,凌老将军确实忘了。 第154章 “那和你现在做出的蠢事有什么关系!你老子我要是想吃,难道还缺人给老子送来?” 凌长寿被父亲这句话给噎了一下,他早就知道父亲是一条筋,这样说根本不可能说通。 “父亲,您难道从来不曾后悔过吗?凌家世代戍边,换来的是什么?是帝皇的猜忌,是被几次克扣最后微薄的可怜的军费,还是被人一次次在背后捅刀后牺牲的族人!” “老子从来不是守李家的天下,老子守着的是西北的百姓,是长宁的百姓,是天下的百姓!你少跟老子诡辩。” 凌老将军完全没有因为凌长寿颇具煽动性的话动摇,他活到这个岁数了,道心稳固的很。 “老子知道了,怪不得他们都跟着你胡闹,你就是用你这一套说辞,去诓骗的那些孩子吧?凌长寿啊凌长寿,你可真行,你连自己家的人你都坑,就为了挣那些黑心钱,老子可真想一刀捅了你!” 凌老将军气得牙痒痒,手在腰间刀把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老了,凌家的继承人里,只有凌长寿比较有本事,如果他将凌家交到旁人手上,或许他们保不住凌家。 凌老将军想到这儿,刚刚聚起的精神气霎时从体内消失,他逐渐感觉到了无力。 光阴岁月实在是太过可怕,它从不会为任何人停驻,它会带走一个人昔年的壮志,带走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以及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凌长寿注意到凌老将军手的动作,眼底闪过几分不在意。 他就知道,父亲不会杀他。 “父亲,你远没有你所说的那样光明正大,这些年来,儿用钱买来的东西,西北军可是用得顺手得很。” 因为朝廷有意打压凌家,所以西北一直物资短缺,别的倒还好说,冬天的御寒之物,却是决不能少。 朝廷不给钱,凌家就只能自掏腰包,为将士们购置棉衣,凌家哪儿来那么多钱啊? 凌老将军的胡子颤了颤,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长叹一声,说不出的悲愤。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被冻死,冻伤啊! 有时候冬日也会有异族人南下,异族有毛皮,而且他们天天吃肉,抗寒能力很强,若是棉衣不跟上,将士们就得穿着单薄的衣裳上战场,有时候,持枪的手被冻掉手指头都不知道! 没了手指,那就是废人了,在战场上拿不起废人的武器,通常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朝廷那群酒囊饭袋,他们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知道,张嘴就是国库钱银不足,闭口又说让西北军省着点儿,拨下来的军费,大多数都进了他们的腰包,他们尤不满足!这次更是,还来查吃空饷的事情,他们怎么有脸来查,若不是他们苦苦相逼,西北何至于上报那么多人!” 西北军吃空饷的情况非常严重,近乎三分之一。 就这,钱也不够分的。 军费从朝廷下拨,户部扣一些,兵部扣一些,到了西北,又会被经受的当地官员刮一遍,等到了西北军手里就已经远远不足了。 将领们肯定也要多拿一些,他们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才拼命往上爬。 “少在这儿喊委屈了,现在朝中掌权的人是那位新封的太子殿下,你想想,她会不会听你这套说辞?” 凌长寿喊得情真意切,实际上每次伸手拿钱的时候,他也没少拿过,只不过等底下的士兵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也会掏出来一部分,比那些分文不掏的文官要强点儿。 一丘之貉,在官场上混,谁都一身臭泥。 凌老将军自己也一身泥,他今日训斥凌长寿,主要是怕凌长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牵连整个凌家。 “太子?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公主,她也配统御天下?” 凌长寿下意识扯出一个不屑的笑,结果牵动了脸上的巴掌印,疼得他嘶了一声。 凌老将军眯了眯眼,无视大儿子有些滑稽的表情说道:“一年前,她确实是个不起眼的公主,但一年后的今日,她已经坐在了太子的位子上,是储君了。” 荣阳和魏王都死了,凌家未来如何,全看这位储君的想法。 偏偏,他们和储君没有任何关系。 “柏松在长宁多日,可曾接触过这位十四公主?” 凌老将军发泄了怒火,说话声音温和了不少,凌长寿闻言想起来回话,被凌老将军瞪了一眼,不情不愿重新跪了回去。 “不曾,之前局势不明,柏松不敢轻举妄动,父亲,别的不说了,当务之急是先处理掉朝廷派来的那群人。” “处理?你昨日出营,不会真的是派人去袭击那些大臣了吧?” 凌老将军眼睛一瞪,凶神恶煞,凌长寿都有些吃不消这一眼,低头错开了来自老父亲的瞪视。 “老子英明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脏心烂肺的玩意儿!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来查西北军,他们死了,除了傻子,所有人都会怀疑到西北军头上!” “他们没有证据……” “真相从来不在证据,而在旁人如何想,黄泥巴掉裤|裆,你能说得清楚吗?” 况且事情本来就是他们做得,更说不清了。 “快去将你的人给老子喊回来,快去!” “来不及了,他们昨日凌晨就动身了。” 凌长寿低头,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气得老将军又是一阵大喘气。 天要亡我凌家啊! “父亲,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除了太子外,陛下还有十几个皇嗣,宫中贵妃传来消息,说德妃很愿意帮忙,只要事后让十二皇子上位……” 凌老将军嗤笑一声:“人家有亲娘,贵妃算什么?凌家忙活半天,别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那如果是九皇子呢?九皇子并无母妃,可以将他记在贵妃名下。” 凌长寿听话口,便知父亲心动了。 凌家没了两位皇嗣,确实前途堪忧,他们急需一个可以扶持的人。 可是对象是九皇子,凌老将军实在是看不上。 “一个愚钝又不得喜爱的皇子,凭他也配登上皇位?换个人选,陛下还有那么多个孩子,选不出来一个吗?” 凌长寿面露难色,皇帝的孩子是多,可有能力此刻夺位的孩子并不多。 李暮歌是宫中最小的及笄了的皇嗣,自她之下,最大的十五皇子只有十二岁。 十二岁能干什么?如此年幼的皇嗣,怕是一冒头就会被李暮歌给弄死。 “容嫔身体一向不好,或许,四公主是个不错的人选。”凌长寿想了下,锁定了一个合适的人。“去母留女,四公主身体也不好,她的孩子与她一样身体羸弱,或许还可以给小世子创造机会。” 魏王还留下一个小世子,被贵妃仔细养着。 凌老将军面对眼下的困局,也想不出其他破局之法,他只觉得身在迷雾之中,身边的一切都在推着他往乱臣贼子的方向而去。 除非他放弃凌家大部分人,不然他只能被裹挟着向前。 …… 李暮歌特意让前去西北的人带了兵马,就是担心他们半路被拦截,谁知道带了兵马也没用,还是被“山匪”给打得七零八碎,死了两个大臣,重伤一个,剩下三个带着一身轻伤以及残余的百余兵马,跑回长宁求救。 “你是想跟我说,区区山匪,就能将朝廷五百府兵打得屁滚尿流。”李暮歌摊开奏折,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她看着站在屋中,大汗淋漓的兵部尚书,声音冷硬至极,“曹尚书是觉得,孤是个如废太子一般的傻子吗?” “臣不敢!请殿下恕罪!” 邓滨满头大汗,又不敢擦,他是今年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原本他是兵部侍郎,原本那位尚书死在除夕宴上了。 上位之后,邓滨兢兢业业,做事不敢懈怠半分,他那天也在宫中,亲眼看见了十四公主如何领兵破入,势如破竹般镇压叛乱,稳定全局。 自那以后,他半点儿不敢小瞧李暮歌。 西北军的事情,他曾为兵部侍郎,自然是知晓内情的,因此他特意派了两个身手不凡的兵部官员前去。 谁知即便如此,也没能安全到达,好在那两个兵部的人并未出事。 “户部的两个大臣都死了,这山匪可真够恨户部官员的,邓尚书,你说呢?”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你要是只会说这一句息怒的话,以后你进鸟笼子当鹦鹉,让鹦鹉去当兵部尚书。” 邓滨这下冷汗流的更多了,他能感觉到,李暮歌并不是在跟他说笑。 他立马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鼓足勇气抬头说道:“殿下可真是会开玩笑,一朝尚书怎能由一只鸟来当,定会叫天下人耻笑。” “孤派了六个大臣,五百府兵去查账,人刚出中州,连西北的影子都没瞧见,被一伙山匪打回来了,还折了三位大臣进去。”李暮歌说着都给自己气笑了,“哈!既然已经丢脸了,孤不怕再丢脸些。” 第155章 “殿下请听臣一言,那山匪定有蹊跷,恐是西北军假扮设伏,西北军此举是为阻拦朝廷查账,可见西北军的账肯定很有问题,此番西北军不打自招,殿下大可直接下旨,让凌家人入长宁来述职,趁机夺了凌家兵权,若凌家违抗旨意,便是有自立谋反之心,是为反贼,当诛杀!” 邓滨当了那么多年官,脑子并不蠢笨,他只是不太敢说。 当侍郎时间久了,习惯了以稳妥为先,听从上峰的命令。 现在他是尚书了,以前的毛病就得改一改了。 李暮歌要听的就是这个,其实她早猜到西北军会反抗,她只是没想到,凌长寿下手会这么狠。 带了五百兵马也没能拦住凌长寿杀人,可见西北军和户部之间产生的龃龉,让凌长寿满怀恨意。 “你这法子听起来不错,接下来,就由你领人前去下旨吧。” 邓滨听到前半段扬起的笑容,僵在了后半句上。 “殿下,臣、臣已老迈,恐无力为殿下驱使,此去西北山高路远,还请殿下选一年轻力壮之人吧。” 邓滨今年五十多,放在当下确实能够称作老迈,但在朝廷之中,算不上年纪特别大。 “老迈就辞官给别人腾地方,送旨这点儿小事都做不了,邓尚书,朝廷养你吃干饭的?” 李暮歌说话简直就是在喷射毒液,邓滨被说得一脸苍白,想要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出宫的时候,步履蹒跚,神情恍惚。 “哼,偷奸耍滑。” 李暮歌看着邓滨离开,暗道这些老狐狸真会给她找事儿。 各方都知道西北军不是好相与的地方,如邓滨一般,知晓此行危险,特意挑选手上有功夫的臣子前去,就能安安稳稳回来。 御史台挑选的大臣,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 偏偏户部,送过去的两个大臣废得很,听说逃命的时候跑出去不足一里地,就腿软的像面条了。 户部原本的尚书姓陈,是大公主的舅舅,后来大公主党落败,这尚书之位自然空了出来,不仅是尚书,侍郎也没了一个,底下的主事更是换掉大半。 所以户部很可能完全不了解西北军那边的情况,或者是一知半解。 户部很可能被兵部坑了。 “殿下,奴看邓尚书出去后,面如金纸,吓得不轻啊。” 翠玉从屋外端着茶水送进来,为李暮歌倒一杯茶,轻声说道。 “谁知道是真害怕,还是装出来的,一个个演技高超,一人能顶一个戏班子。”李暮歌完全不为所动,以前她上朝的时候,天天看这些大臣冲着李麒演戏哭穷,私底下究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翠玉听了这话,想起李暮歌刚刚说让鹦鹉当尚书,有点儿想笑。 “最近后宫有什么动静吗?” 李暮歌心想,凌长寿突然胆子这么大,要不是有了依仗,要不就是破罐子破摔。 或许两者皆有,不管是哪个原因,后宫应该都不会太平。 “有,这段时间贵妃娘娘频频向外送信,还有四公主,不时就会与容嫔娘娘一起,到德妃娘娘处坐一会儿。” 后宫是一点儿都不安宁,热闹得很。 贵妃往外送信,应该是和凌长寿商议什么事,四公主看样子是不打算自己出面,想拿德妃和十二皇子做刀。 李暮歌想了一下,就大概清楚了这些人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想明白后,她倍觉无聊。 她真想把四公主抓出来晃一晃,你光在后宫用力有什么用?让十二皇子上朝,为他招揽一批朝臣,这样才能跟我打擂台啊。 天天围着后宫转,皇帝瘫痪后,后宫其实废了大半,就算德妃愿意与四公主合作,凭借她们手中的力量,想要动摇李暮歌的统治,简直痴人说梦。 要是她们折腾出来的动静太小,李暮歌就没法名正言顺送她们上西天了,毕竟就算古代不讲基本法,也不能因为别人放个摔炮,就以对方开炮为名义抓起来砍了。 她已经大权在握,跟弱小的宗室较真,会叫世人觉得她睚眦必报。 虽然她确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李暮歌想要个好名声。 “四公主没有去联络过贵妃吗?” 弱小者抱团,力量会更大,闹出来的动静也更大,李暮歌打算助四公主一臂之力,让她作个大死。 “之前曾联络过,但贵妃娘娘态度模棱两可,似乎是因为魏王世子,两边没有谈拢。” 翠玉对后宫的掌控超乎想象,四公主以为的秘密谈话,被翠玉知道的一清二楚。 “贵妃肯定是想让皇位到魏王世子手里,她不会同意扶持十二皇兄,那她可曾看过九皇兄或十三皇姐?” “殿下英明,前段时日,贵妃娘娘曾与九皇子接触,只是九皇子性情憨直,并不得贵妃娘娘喜爱。” 性情憨直是好听的说法,难听一些,就是有些傻愣傻愣的,脑子不聪明还倔强,书读不好,也不太会说话,但很好利用。 李暮歌想,四、九和十二,干脆一口气送三人一起上路算了。 于是她让翠玉附耳过来,小声吩咐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很快,九皇子身边多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没几天功夫,小太监们就得到了九皇子的信任。 两人带着九皇子在宫里玩,还引导他说话办事,乍一看与以往截然不同,似乎上台面许多。 贵妃接到凌家送来的信,对凌家提议杀容嫔扶持四公主的话嗤之以鼻。 “四公主都多大了,她能和凌家亲?况且一个病秧子,哪个大臣敢扶持她,也不怕她还没夺得皇位就死了。本宫看,九皇子最近就不错,还知道给本宫送东西,兰芝,你看,他今日送来的花,是荣阳最喜欢的牡丹。” 第79章 自打荣阳过世后, 兰芝面上就没了笑容,眼下看见荣阳昔日喜爱的花,眼神有了一瞬的温和, 转瞬又恢复了冷硬。 “娘娘说的是, 比起四殿下,还是九殿下更省心些。” 贵妃嗯了一声,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又说:“荣阳以前就不喜这个四皇妹,现在山中无老虎, 叫她个猴子称了大王,平日里没事儿就往宫里凑,生怕别人不知道, 她现如今风光起来了。” 贵妃对萦关公主还是有点儿印象的,只是这印象好不到哪儿去。 小的时候,萦关就病恹恹, 每次生了病, 就不出门来玩,当时宫中三公主与四公主年纪相仿, 贵妃怕天天在一处玩,荣阳跟着一起病了,因此从小就让两人少在一处。 或许是因为年少时没什么情分, 所以到了现在, 贵妃也不喜欢萦关。 而且萦关的那些手段实在是简单,贵妃看得清楚,自然不会上赶着给四公主当刀使。 “磨墨,本宫给西北回信一封,让兄长歇了拉拢四公主的心。” 兰芝应了一声是。 等贵妃写完信, 兰芝将信送出去,路上送信的人过了翠玉的手。 像是这种密信,都有特殊的拆封方法,如果中途被人拆开,肯定会留下痕迹。 翠玉很清楚此事,因此她并未拆封,而是询问送信的宫人,贵妃今日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贵妃与兰芝说话的时候,屏退左右,翠玉的人听不真切,只知道今日贵妃收了九皇子送去的花后,心情大好,还破天荒的留了九皇子用膳。 这封信,是九皇子走后,贵妃亲笔所写。 翠玉猜到信中内容,放心得让人将信送出去。 算算时间,邓尚书的圣旨,应该也已经送到了。 上次凌长寿敢半路设伏,袭击朝廷命官,将户部的官员杀死,还顺带杀了一个御史台的官员,面对兵部尚书带领的队伍,凌长寿可不敢轻举妄动了。 关键是这次邓滨过来,主要是给西北军宣旨,又不是如上次的那些人一般,过来查账,紧迫性并不强。 所以凌长寿全程都很老实,老老实实收下了圣旨,老老实实按照圣旨上的话,准备回京。 结果他人还没走出大营,就被凌老将军的人给拦下了。 凌长寿满腹疑问地前去见老父亲,见到父亲后,他回长宁的事情就换了人。 凌老将军说,他会代替儿子前往长宁,同时他还会领着一些凌家人一起走。 “父亲,这不太妥啊。” 凌长寿认为事有蹊跷,他觉得凌老将军的脑子有问题,有时候特别一根筋,很容易一个冲动就认罪了。 一旦认了罪,凌家之后就难了。 “你老子我不是傻子,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老子会将凌家全都卖了吗?” 凌老将军不屑地哼了哼,看这个儿子是越看越不顺眼。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怎么老子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回长宁就是一场鸿门宴,有去无回,凌家没了老子,照样能坐稳西北军之首的位置,没了你,等老子归天,你觉得你那些弟弟里,有谁撑得起凌家的主将之位?” 第156章 凌长寿人是不怎么样,但是打仗的本事是有的,而且相当不错。 凌老将军认为凌长寿蠢,是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太沉迷于金钱,失了根本。 但没办法,凌家到底是没落了,后继者出类拔萃的太少了。 凌长寿明白了,这是父亲要替他去面对朝廷的怒火,必要时,一身相抵,让朝廷放过凌家,让凌家继续坐稳西北大将军的位子。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考量。 凌长寿开始思考,这样做值不值得。 他父亲在朝中和族中分量都很重,如果因为一些钱,失去了父亲,那凌家的势力在不久的未来,必定会遭受到皇室的打压,并且凌家很难有反抗的能力。 所以,凌长寿不同意凌老将军的话,他不愿意让父亲回长宁。 看出凌长寿是真不愿意他去,凌老将军眼底闪过些许欣慰。 “还算你这蠢货有点儿良心,知道心疼你老子,你以后若真是心疼老子,就少折腾,老老实实守着西北,别跟杨家那群人来往了,文臣心都黑啊,黑得没边儿了,咱们武将算计不过他们。” 凌老将军希望凌长寿能够明白他心中的担忧,结果凌长寿嘴上应得好,实际上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杨家哪里有父亲说的那般强大?之前他不是照样算计了杨家,让杨家顶了锅? 对于回京述职的人选临时从凌长寿换成了凌老将军,邓滨没有任何意见,他现在就想赶快回长宁,在外面呆的每一刻,都让他想起之前三位大臣惨死一事,让他坐立难安。 邓滨一行人即将到长宁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地面湿滑极了,马蹄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泥坑里,一行人实在没法赶路,在距离长宁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寻了一处破庙歇脚。 “长宁附近多雨,在西北待久了,老夫都快忘了下雨时的感觉了。” 凌老将军身上的伤比较多,阴雨天疼得厉害,此刻他的亲卫正在帮他热敷关节处,他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跟邓滨聊天。 邓滨和凌老将军算是老相识,之前没少打交道,闻言笑道:“长宁的雨虽好,但会引起老将军身体不适,不如西北。” 快要回到长宁,邓滨的态度轻松了许多,在长宁边上,料想凌家不敢对他动手。 “是啊,不如西北。” 凌老将军在西北那么多年,西北才是他的故乡了,他确实更喜欢西北干燥的风,不喜欢长宁潮湿的雨。 阴雨天,四周黑漆漆的,凌家亲卫和朝廷随行的人员一起出去,入深林捡柴,运气好还能捡到干一些的柴火回来。 还有一部分则是到附近打猎去了,光吃身上的干粮,嘴里实在是没味儿。 邓滨走到破庙门前,抬头望天,天上阴云密布,暗道今日这雨估计不会停了,等到夜深更不好赶路,他们要在这儿歇一晚上了。 正如邓滨所想,这一天晚上,他们一行百余人,全都歇在了破庙里。 等夜幕降临,丛林之中冒出一伙蒙面之人,他们身穿软甲,手持长刀,静静潜伏在破庙周围。 领头之人是个身形高瘦的女子,她面上蒙了黑色方巾,一双眸子闪烁寒星,满是杀意。 待破庙之中守夜的人打了哈欠,进入最疲惫的后半夜,那女子张口,发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鸟鸣声来源于她口中的小哨子。 此刻雨已经停了,林中有些响动,并未引起守夜之人注意。 其后,又有几声鸟鸣声响起。 守夜的凌家军没有任何反应,他们觉得鸟鸣声挺好听,不愧是中原地带,半夜还有鸟叫,不像是西北荒漠,半夜只能听见野狼嚎叫声。 而朝廷那边守夜的人则惊觉不对劲了。 “这鸟叫,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我去林中看看,你在此守着。” 家住长宁附近,自小就在长宁长大的护卫总觉得不对劲,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鸟叫声。 太陌生了。 发现守夜的人往林中走来,蒙面的人眼中光芒一闪,随后又是一阵短促且快的鸟鸣声。 这一次,林中围着破庙的黑衣人全都动了。 走出安全范围的守夜护卫被当胸一箭射穿,倒地没了声响,随后有人高喊一声敌袭!本来睡着的人全都起来了。 凌老将军老当益壮,第一个醒来,拿上自己的武器就要往外走,走到半路想起还有一位兵部尚书在屋中,赶忙回身喊人。 邓滨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梦中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 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在被人搀着跑,速度特别快,周围黑漆漆一片,脚下并不平稳,周围好像还不时会出现一些树枝草丛之类的东西,抽打在他身上。 他听见了衣服被刮破的声音,还有脸上细密绵长的疼痛。 跑出去老远,他才恢复了意识。 “这是怎么回事!山匪来了?” 邓滨惊叫一声,脚开始疯狂蹬地逃跑。 本来架着他的两名护卫见此,其中一人松开了邓滨,后退到队伍后方,仔细殿后。 “大人,半夜有贼人杀过来了,全都蒙着脸,手持大刀,林子里还藏着弓箭手,咱们死了好几个兄弟!” “天啊,定然是山匪,长宁附近哪儿来的山匪啊!” 邓滨感觉自己还没跑累死,就要被吓死了。 早知道睡在破庙里会遇到山匪,他宁愿顶着雨先入城! 护卫欲言又止,他觉得那些人训练有素,功夫极高,手中长刀,身上软甲都很精良,凌家那几个身经百战的兵都不是对方的对手,根本就不是山匪。 “不对,不能跑,老将军呢!” 在又一次被树枝抽脸后,邓滨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停住脚步,询问周围人。 黑暗中几双眼睛眨了眨,开口互相说话,发现周遭全是自己人,一个凌家人都没有。 阴云还没有散尽,今夜无月,更无星辰,只靠着眼睛适应黑暗后的那一点点不知哪儿来的光亮,他们连自己跑到何处了都不知道,想回头去救凌老将军也无能为力。 转悠了半天没找到回去的路,一行人见后头也没有追兵,只好寻个还算宽阔的地方,暂时休整,等待天亮。 天一亮,邓滨赶紧带着人往外走,他们钻出林子的时候,都快要中午了,要不是一路跑过去留下了不少痕迹,他们一行人很可能到晚上都出不来。 等到了破庙附近,远远就看见了满地激战的痕迹。 还有那一地尸体。 邓滨看着倒在破庙里的身影,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完了、完了、全完了……” 另一头,昨夜浴血奋战的人换了一身寻常衣服,入宫去了。 “末将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起来吧,芝林,昨夜辛苦了,之后你还得再辛苦一下,尽快领着你的人去西南,时刻准备接管西北。” 姜芝林应了一声,什么都没问。 她回来后也没有跟李暮歌禀告城外的情况。 李暮歌看见她安然无恙回来,便知道凌老将军必定是死了。 没错,昨天领人埋伏在破庙外的人,正是姜芝林。 姜芝林前段时间回西南去了,目前在明面上,她人应该就在西南,实际上,在得到朝廷的人被山匪袭击身亡后,李暮歌就派人让姜芝林回长宁。 姜芝林回长宁也没几天,这两天天天在城外,等着邓滨一行人到来。 昨天真是天助她也,若不是下雨,她可能就要在城外直接设伏了。 到时候赢肯定能赢,只是估计要杀不少邓滨的人,才能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你在宫中休息片刻,等休息好了,立马动身回西南。” 李暮歌想着姜芝林这两天没怎么好好睡觉,想留对方在宫里休息。 谁知姜芝林拒绝了。 “殿下既有安排,未免横生枝节,末将还是先回西南吧。” 只是几天没好好吃饭睡觉,姜芝林压根不在乎,她在西南打仗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是有的。 李暮歌见她坚持,便由她去了,姜芝林赶紧离开是最好。 等姜芝林走,接到消息的颜士玉才刚进宫。 “臣这是没赶上?” 颜士玉行礼起身后左右看了看,屋中完全没有曾来过人的痕迹了。 李暮歌指了指座位,示意颜士玉坐下。 等颜士玉谢恩后坐稳,她才开口道:“刚走,你哪怕早来半刻钟都能看见她了,不过你若早来一刻钟,可能就得等一等她。” 颜士玉没想到姜芝林这样来去匆匆。 “可真是谨慎,与她平日里的模样,没有半点相似。” 颜士玉还记得姜芝林急躁的脾气,没想到对方在进入战场后,是个如此小心谨慎,行事迅速的人。 “她有名将的潜力,任何一个大将军都得如此小心,凌老将军这些年来已经很少直接上战场,多是在后方指挥,他就不如姜芝林小心。” 第157章 如果是姜芝林,哪怕是顶着大雨,也会先进入长宁城再说。 在荒郊野岭住宿,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可能也没想到,到了长宁跟前,还会有人埋伏。凌家这些年来是越来越不像话,他们自己也知晓自己行事不端,凌长寿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回长宁,他可真是个大孝子,自己不敢,就让老父亲前来受死。” 朝廷死了三个大臣,还有三百余府兵,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颜士玉想,恐怕凌家确实是做好了赴鸿门宴的准备,却不知道,眼下朝中掌权的十四公主,根本不是个会跟他们慢慢周旋的性格。 “殿下行事,真是一如既往的利落干脆。”颜士玉称赞道。 李暮歌听着,感觉有点儿奇怪。 颜士玉不会是在说,她在杀人一事上行动利索吧? 抬头看了眼颜士玉,发觉对方一脸坦然,显然并没有其他意思,李暮歌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她在下属眼中,形象还是挺好的。 却不知,在颜士玉心里,李暮歌就是真正的活阎王,活阎王杀几个人算什么?没有大开杀戒,就是阎王的恩赐。 “等消息传入贵妃耳中,她定然有所动作,届时煽动四公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一事不烦二主,顺带着也撺掇一下德妃。” 李暮歌放弃猜测颜士玉的想法,开始给颜士玉分配任务。 颜士玉是她手中最得用的人,尤其是在当奸细这方面,颜士珍是被她所杀,颜家如今没落了,颜士玉心中对李暮歌有怨气,这套逻辑实在是非常符合现实。 李暮歌想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颜士玉。 自除夕那一日至今,已经四个多月了。 这四个月里,颜士玉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对颜士珍的死接受良好,也没有过二心。 李暮歌是不会对她兄弟姊妹们的死有什么感伤之情,但是颜士玉和颜士珍姐妹感情一向很好,颜士玉真就一点儿都不怪她? “殿下放心,臣知道该如何做,只是有一事臣要提前说明,之后不管臣对四公主与德妃娘娘说什么,都是假的,臣从未那样想过。” 颜士玉怕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传到李暮歌耳中,引起误会。 “自然,此事是孤命令你去做,那你说的话,也都是孤让你说得,你不管说什么,都无罪。” 李暮歌不会因为颜士玉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怀疑颜士玉,她现在怀疑颜士玉的忠心,是因为颜士玉行为上的反常。 颜士玉听了李暮歌的话后,并没有放下心来。 事情过去那么久,她和李暮歌都不曾谈起过,这种逃避的态度,已经能够说明,这件事还没有从她们心里过去。 此刻是个好时机。 说开了,才能将此事彻底放下。 颜士玉在心里做好准备,缓缓开口道:“殿下,臣从未因为姐姐的死,怨过任何人,臣甚至不曾怨恨过大公主与二皇子。” “嗯?”李暮歌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询问。 颜士玉低头,深吸口气道:“姐姐她这一生从不曾得到过片刻自由,她的命运,她每一步选择,全都被人左右着。” “你姐姐惊才艳艳,乃是不世出的人才,只可惜红颜薄命。” 李暮歌的回复像是已读乱回,好在颜士玉明白李暮歌的意思。 李暮歌是说,纵使颜士珍被人左右,她依旧足够强大,足够惊艳众生,只要颜士珍愿意,她可以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 是颜士珍不愿意,她主动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 “殿下,于姐姐而言,活着的每一刻并不能叫她快活,无论是怎样的才名,都不能叫她欢喜,她既然选择了放弃,那就说明,她觉得值了。” 李暮歌沉默了,她不懂颜士珍的想法,但她能听出来,颜士玉很了解颜士珍。 所以颜士玉对李暮歌没有丝毫怨怼,严格来说,颜士玉甚至是在感激李暮歌,至少给了颜士珍一个痛快。 还留给颜士珍一个护主而亡的美名,让颜士珍这个名字,在史书上的记载,近乎完美。 英雄最怕白头,美人最怕迟暮,于颜士珍而言,她最怕自己碌碌无为,最怕自己泯然众人。 “殿下,事不宜迟,臣先去寻四公主了。” 颜士玉见李暮歌迟迟未语,便结束了刚刚的对话,起身告退。 “嗯,去吧。”李暮歌点点头,等颜士玉转身时,她又开口道:“我不懂你姐姐在想什么,但于我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除了给自己留下痛苦外,什么都没有。” 她不懂颜士珍主动放弃生命的做法。 李暮歌拼死拼活才从死亡的轮回中挣脱出来,她就想活着,还想好好活下去。 命运对她不公,那就推倒原本的命运,重新塑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颜士玉没有回头,她只是轻笑了一声,说道:“还请殿下放心,玉绝不会如姐姐一般。” 颜士玉能理解颜士珍,却不会如颜士珍一般,自我放逐,在这一点上,君臣二人想法一致。 李暮歌满意地笑了笑,看着颜士玉离开。 暖风吹拂过窗棂,轻巧落在李暮歌脸颊上,暖春已至,天气热起来了。 人心也就浮躁起来了。 借由颜士玉的口,四公主先所有人一步,得知了凌老将军死于城外,被“山匪”截杀。 四公主大惊失色,骇然说道:“此事是殿下所为?殿下行事实在是太鲁莽了些,颜少卿你在殿下身边,为何不曾劝说一二!” 她此刻的惊惧,三分真七分假,假在她并不觉得此事有多可怕,真在她担心,西北会叛乱。 “殿下倒行逆施,与臣子离心,玉为何要劝?四公主,听说您最近与德妃娘娘走得很近,这个好消息,不告诉德妃娘娘吗?” 四公主闻言微微瞪圆了眼睛,很是惊讶,她心中闪过一个猜测,却不敢落实,只好开口试探道:“你……颜士玉,你这是何意?”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四公主还不懂?十四公主害颜家至此,想必殿下与臣一样,心中苦不堪言,不想日后一直受十四公主摆布吧?” 颜士玉话说的如此明白,四公主要是还不懂,她就是个傻子了。 四公主不傻,她立刻明白了。 “你、你想要背叛她?” 颜士玉眯起眼睛,脸上扬起的笑挡住了眼中的冷意,她说道:“非是背叛,此乃名士择主,良禽择木,十四公主性情凶残,无容人之量,下手狠辣,这样的人,如何能荣登大宝,执掌天下呢?” 第80章 四公主听了颜士玉的话, 嘴角忍不住上扬。 没错,在她看来,李暮歌就是一个如此不堪的公主, 她不配登上那个位子! 但是看见颜士玉后, 四公主雀跃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 “颜士玉,世人皆知,她还只是一个小公主的时候, 你就跟在她身边了,现在, 她也很倚重你,你未来前途无量,你当真会背叛她?” 四公主总觉得不太对劲。 颜士玉知道, 一两句话是没法说服对方的,索性她跑过来跟四公主说一大堆话,本质上并不是为了赢得对方的信任, 她的主要目的, 是让对方忍不住,提前动手。 一朝一夕, 或是几句话的功夫,本就不太可能让对方交付信任。 “殿下此言差矣,当时臣以为得遇明主, 谁知因为她, 颜家成了如今的惨淡模样,三姐惨死,颜家四分五裂,就算她再重用臣,臣难道还能凭借一己之力, 让颜家重新登上世家大族之首的位置吗?” 四公主闻言,无语一瞬,颜家之前也没有到世家之首啊,顶多算是实力比较强大的几个世家之一。 不过比起现在的颜家,颜士珍还在的时候,颜家的实力确实更为强大。 四公主还是不太相信颜士玉,可颜士玉言之凿凿,不似骗人,况且颜士玉确实暗中接触她,告诉了她一个特别重要的情报。 投奔的诚心是有的。 “你背叛她,也不可能让颜家重新强大起来。” “但至少,臣为颜家,为姐姐报仇了。” 四公主听到这儿,对颜士玉有了三分信任。 四公主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凌老将军当真死在城外了?” “千真万确,此事乃是十四公主亲口与臣所说。”颜士玉知道第一关已经过了,心里嗤笑,四公主比起十四公主来说,实在是有些天真,怎么能够相信一个世家之女,会因为所谓的想要报仇,轻易倒戈向他人? 四公主怕是多年以来,没怎么接触过朝堂上的人,对朝堂上的大臣了解甚少,不知道大臣们的心能有多黑。 颜士玉也是朝堂大臣之中的一员。 “你刚从十四那里得了情报,就来寻本殿下,也不怕你之所求被十四知晓,叫她大发雷霆吗?” “殿下放心,臣前来正是得了十四公主的命令,还请四殿下前往贵妃宫中,拖住贵妃,不叫她知晓此事。” 第158章 四公主一听这是李暮歌的命令,脸上下意识浮现出排斥的神色,一点儿不想为李暮歌做事。 颜士玉看出了她内心的不愿,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是十四殿下听见,恐怕立马就会利用起来,拿这个消息要挟贵妃与她联盟。 四公主倒好,第一反应是抵触十四公主的命令。 知道你不愿意听敌人命令,但你把这种情绪放在脸上做什么?表现出这种排斥有什么用,不喜欢就想法子化被动为主动啊! 此刻颜士玉和李暮歌一样,特别想晃一晃四公主的肩膀,看看四公主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四公主确实不愿意去,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去一趟也挺好,拿这个消息跟贵妃交易,或许能够让之前一直不愿意帮忙的贵妃改变主意。 “好,本殿下这就去宸极宫一趟,凌老将军身死,此事越晚让西北知道越好,颜少卿可有什么好法子,能够将消息拖上一拖的?” 谁都不愿意西北生出大乱子,四公主同样不愿。 万一叫西北的胡族趁虚而入,大庄便危矣。 “还请殿下放心,七日之内,无人会知晓此事。” 颜士玉这么说,四公主也就信了,随后她欢天喜地去找容嫔,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颜士玉则又回了李暮歌的书房,一进去就伸手揉额头,一副经历了一番折磨的模样。 “臣见过殿下。” 颜士玉冲李暮歌行了一礼,李暮歌从她一如往常的动作里,看出了些许虚弱。 “辛苦了,坐吧,喝口茶缓一缓。” 李暮歌想到颜士玉去跟四公主演戏,对付那么一个蠢人,确实有些耗费心神,便体贴地让颜士玉坐下了。 颜士玉坐下后长叹口气,说道:“臣失礼了,殿下,日后您便是叫臣去和十个朝堂上的老狐狸周旋,也不要叫臣和四公主说话了。”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纯粹是在发泄心中郁气。 “宁愿耗费心神也不愿意去跟心思简单的人说话,阿玉你这是什么道理,给自己上难度不成?” 李暮歌笑得愈发灿烂,看朋友不得不跟自己一起受苦时,感觉手底下讨厌人的公文都没那么难看了。 “聪明人互相打交道,臣能知晓对方在想什么,四公主……臣实在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未知才可怕!颜士玉现在十分信服这一句话。 李暮歌见颜士玉是真的饱受摧残,甚至有些受不了了,当即有些好奇四公主跟她说什么了。 然后又想,何必让自己跟着一起受罪,左不过就是轻而易举相信了颜士玉会叛变,乖乖跳入她给对方挖的坑里。 李暮歌不知道自己随便一猜就真相了,颜士玉受不了的就是四公主做得所有选择都没有跳脱李暮歌对她的预设。 之前颜士玉还在想,十四殿下这个计谋是不是有点儿太简单,现在看来,对付简单的人,就得用简单的法子,复杂了对方可能还不明白呢! “殿下,西北那边要如何瞒住七日之久?” 颜士玉缓了一会儿,可算是从四公主的阴影里头挣脱出来,她有些担心这件事,一个人死了,这种事情瞒上一两天还行,七日甚至更久的时间,要怎么瞒啊? 除非,世上能有一个凌老将军的替身! 只是凌老将军入长宁,肯定要去见凌柏松,凌柏松难道还能认不出自己的祖父? “法子有很多,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首先,对付凌柏松,只需一个理由……” …… 长宁城外,凌柏松坐在马车上,不时向外看。 按照原本的路程,昨日祖父就该入长宁了,可是最近两天下了大雨,长宁附近不太好赶路,昨日他得到消息,祖父他们的行程被拖延了一日。 今日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凌柏松想着,可能是已经启程,今日就能到长宁,所以就没给他传消息。 “青竹,你去看看人到何处了?” 凌柏松等了一上午,实在是有些等不住了,遂叫来身边的亲卫,让对方骑马往前跑跑,看看能不能提前看到队伍。 他本来打算中午为祖父接风洗尘,现在他饿得不行,索性先到附近吃了一顿,接风洗尘的宴席就设在晚上好了。 名唤青竹的亲卫骑马扬长而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他回来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右手握拳在胸前,行了个军礼,随后道:“奉镇国将军之命,请小将军回府静养,车马于傍晚入京!” 凌柏松没想到祖父会让他直接回府,他下意识想问为何,突然想到了之前他和父亲的谋划。 他是被杨家人牵连才受了重伤,那时候祖父就大发雷霆,势要给杨家好看,是父亲劝下了祖父,后来他伤好了大半,本该重新回到战场,没想到父亲让他回长宁静养。 到了长宁后,对外宣称他已成废人,日后恐再无可能回到战场上领兵打仗,然后就一直被安放在长宁。 父亲是想让他装作废人,一来是让皇帝能够对凌家放心些,凌家小辈里最出色的那个人已经废了,日后凌家无以为继,定会没落,不必一直盯着凌家。 这个目的确实达到了,若不是他以“废人”的身份留在长宁,父亲根本不可能重回西北。 但凌柏松不太确定,祖父是否对这一谋划全部知情。 第一个目的,凌柏松觉得就算祖父日后知晓此事真相,也不会怪他和父亲,而第二个目的,一旦祖父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当时,父亲是想留他在京城,然后助彼时还是太子的二皇子夺位。 只是不知为何,先一步逼宫造反的人成了大公主,他只能按照二皇子安排,领着一些人在宫外阻拦大驸马的兵马。 父亲留信,告知他无论是谁最后登上皇位,他都可以成为凌家留在长宁的后手,新君宫变上位,位置不稳,正是凌家的机会,必要之时,直接屠了宫中那些皇嗣,扶持魏王世子上位。 可是后来突然跳出来一个十四公主,先是镇压了大公主,随后又将二皇子软禁起来,转眼掌握了整个朝堂,却没有屠戮宫中皇嗣,更没有直接继位。 而是在朝政稳定后,废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封给了自己! 凌柏松和凌长寿都被李暮歌这一连串动作打迷糊了,李暮歌这么做,实现了政权平稳过度,没有引起一丝震荡,朝野内外的大臣与后宫嫔妃,都不敢说什么,凌家完全没有机会了。 凌柏松想到这儿,面容一阵扭曲,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个十四公主究竟是从哪儿跳出来的家伙,明明才刚十六,手段老辣的像是在官场里泡了几十年。 通读上下古今历史,没见过猪肉但天天看见猪跑的李暮歌表示,你个古代人,你懂不懂文科生的含金量啊! 凌柏松最后还是听话地回府了。 他不敢赌祖父现在心里没有火,要是在外头看见他,怒火上来,依照祖父的性子,不会给他留情面,到时候当街打他一顿,他面子里子就全没了。 到了傍晚,车队缓缓步入长宁城。 穿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在前开路,后头跟着两辆马车,一瞧就知道这个车队身份不简单。 凌老将军不是凯旋回朝,而是回来述职,所以排场比较小,他原本带着的亲卫也比较少。 不管是凌老将军还是凌长寿,他们都没想过,凌老将军会在入城前丢了性命,他们只以为回长宁是赴一场鸿门宴罢了。 邓滨坐在后头的马车上,一个劲儿得擦汗。 这个队伍里,全都是他的人。 邓滨在长宁附近有庄子,庄子上也养了些部曲,他尽力寻来和凌家军身形相差不大的人,扮做凌家军。 光这一件事,就忙活了他一整天,还好凌家军人数不多,不然他傍晚都没法凑齐人进城。 可是进城之后,他要面对的问题更多。 凌家军肯定要回凌府,到时候他上哪儿去找个老将军和与长宁城的人相熟的凌家军啊? 他只能把尸体搬出来。 可若是凌老将军的死讯传开,他这个同行的兵部尚书,岂能逃脱责罚?本来殿下就对他很不满了,结果他还在山匪来袭时,单独带着人跑走,留下老将军和凌家军孤身迎敌,致使全军覆没。 邓滨一想到这些事情,就浑身大汗,手脚颤抖个不停。 他的名声,他的官位,不能就这么丢了啊! 而且老将军死了,殿下定要给西北军一个交代,他这个同行却毫发无损的兵部尚书,不就成了现成的替罪羊,他多冤枉啊! 邓滨越想越呼吸困难,原本他日夜盼着赶紧回长宁,现在近在咫尺的长宁城,简直成了他的噩梦。 “老爷,咱们快到府上了,那些人……” 坐在板子上的护卫入内,小声问邓滨,要怎么安排那些“凌家军”。 “先都到我家吧,之后就说,有些事情要商议,明天再说。” 第159章 邓滨实在是想不出怎么将凌老将军的死彻底瞒好的方法,最后只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今天晚上,就让他睡个好觉。 然后安排好家人,明天他入宫去跟殿下请罪。 或许殿下能够想到隐瞒此事的方法呢? 李暮歌第二天一早,上完朝后,被邓滨主动找上门来,等邓滨白着一张脸跟她说,路遇匪徒,凌老将军和凌家军全都死了的事情时,李暮歌表面面无表情,实则心里快要笑出声了。 这个邓老登,竟然真以为那些动手的人是山匪。 邓滨其实也想过会不会是之前死的官员的人,后来一想,那几家人联起手来应该也没有这样厉害,能在长宁附近直接动手。 能够在长宁附近动手的势力,第一个当选李暮歌,但是李暮歌是太子啊,太子为储君,日后整个国家都是她的!她做什么想不开要杀西北军的老将军,那不是会让边疆大乱吗? 就为了之前西北军疑似伏杀三个官员的事情? 邓滨觉得不应该,他完全不认为李暮歌是个如此手段凶狠的人。 他在李麒手底下做事时间长了,就觉得当皇帝的,可能都比较喜欢和稀泥,只要保证自身的权势,那么底下不管有多乱,皇帝都只会高坐钓鱼台,根本不会下场做任何事情。 这种思维惯性,令邓滨明明已经想到可能是李暮歌下手,却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 “凌老将军昨日不是同你一起入长宁了吗?现在你说,他死了,那昨天入城的人都是谁?难道,孤的兵部尚书,还有号令阴鬼的能力呢?” “殿下,臣句句属实,并无欺瞒,昨日、昨日进京的人,都是臣寻人假扮的。” 邓滨被李暮歌这话问得满脸通红,觉得很是羞愧,他其实应该昨天就将此事禀告给李暮歌,是他心怀侥幸。 他才刚当上兵部尚书,他不想那么早就被罢黜啊! “不,凌家军就是已经进京了,凌老将军这两日先住在好友家里吧。” 李暮歌见邓滨没有上道,就说得详细了些许。 邓滨不傻,此刻他终于明白李暮歌的意思。 “可是殿下,此事根本没法隐瞒太久,宫里的贵妃还有那位凌小将军,都已经派人去递消息,想要见一面老将军了。” 邓滨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天早上他听门房说来了好几拨人,整个人都绝望了。 那些人的存在,迫使他一下朝,立刻找李暮歌坦白。 他担不住此事啊! “不需要太久,能拖几日是几日,从长宁送消息到西北,也需要不少时日呢。” 只要拖过七天,李暮歌想,七天之内,凌长寿没法得到凌老将军的死讯,他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那她的安排就会全都起效。 等待凌家的只有死亡。 李暮歌早就已经有所准备了。 这一步棋,其实是李暮歌之前就下得,只是当时没有派上用场,主要是针对年前西北军内部兵乱的事情。 那个时候,李暮歌就担心西北军会叛乱,凌长寿回到西北军后,胡族来犯,西北军又打了胜仗,当时西北军可谓是如日中天。 要不是宫中荣阳和魏王都死了,李暮歌都担心那个时候西北军直接叛乱。 不过宫中还有一个魏王世子,李暮歌想着,万一凌家就是不要命,非要扶持魏王世子上位,她也不能毫无准备。 一个准备针对西北,一个准备针对宫中贵妃,西北敢有异动,魏王世子立刻就会暴毙。 西北安分,魏王世子就可以留一留,总得给一些人一点儿希望,以免他们绝望之下狗急跳墙。 所以西南军那会儿就开始针对西北军做一些布置了,李暮歌现在可以拿来就用。 还有西北军的内部,李暮歌同样有所安排。 一个军营里,不是只有一个家族,凌老将军是镇国将军,他麾下还有数位将军,除了凌家人外,还有安、赵、苏三家,其中安家和苏家都是西北本地的大族,赵家则是先帝的家族。 先帝就姓赵。 先帝在时,赵家在长宁一时风光,后来皇帝继位,差点儿替代李家的赵家,就被皇帝清算了。 好在赵家在先帝存在时期,权势大涨,哪怕是皇帝,也没法直接对赵家赶尽杀绝,留了赵家一条旁支。 那旁支到了西北,龟缩一隅,在战场上厮杀拼战功去了。 李麒不喜欢凌家的一个原因,就是凌家当时收留了赵家旁支。 做下这个决定的人正是凌老将军,凌老将军年轻时颇得先帝重用,此举也是为了投桃报李,报答先帝重用之恩。 所以凌家若是起事,赵家多半会跟着一起,安家和苏家则不然,这两个家族世代在边关,历史比凌家还要长,只是因为凌家是朝廷派过去的,颇得朝廷重用,所以他们俩个本地家族,被凌家这个空降兵压了一头,一压就是两百年。 凌家起事,安苏两家绝对会跟凌家对着干,李暮歌只需向两家伸出提拔的手,他们会抢着立功,得到朝廷助力,压对方一头,成为西北最强大的家族。 李暮歌迅速头脑风暴一番,确定没有什么疏漏后,注意力回归现实,然后她就注意到了面前邓滨抖的跟个筛子似得模样。 “何须怕成这样?” “殿、殿下,臣、臣……”邓滨一开口,声音抖得不像话,还哆哆嗦嗦得,“臣有一事,想要禀奏殿下。” 李暮歌见此,收起脸上所有情绪,目光若冰刃,狠狠刺在邓滨身上,她问道:“什么坏消息?” “凌小将军恐怕已经知道了,臣、臣让家中部曲扮做凌家军,凌小将军身边有许多凌家军的兵,他们肯定认出臣府上的‘凌家军’是假的了。” 邓滨是想起,早上门房说,镇国将军府上来了好几次人。 他原本被吓得魂不附体,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凌小将军他是个晚辈。 长辈在好友家住宿一晚,晚辈一遍遍请长辈回家,若是有要事便罢了,分明没有任何要事! 而且门房说,每次来的都是身材高壮,举止状若军中士兵的男子,邓滨一下联想到了凌家军身上。 凌柏松的举动如此异常,肯定是发现不对了! 李暮歌也没多说其他,立刻喊来郭勇,让他带一批人,去镇国将军府上请凌柏松,待凌柏松入宫,就将将军府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只说今日午时宫中设宴,为凌老将军接风洗尘,请小将军一同前来,届时,贵妃也会在,他们一家人,也许久未曾见过了。” 郭勇应了一声是离开,李暮歌冰凉的视线落在邓滨身上,她眯了眯眼,掩去眼底的不耐,轻声道:“邓尚书,这是你唯一一个立功赎罪的方法——找机会杀了凌柏松。” 邓滨浑身一颤,他刚刚就察觉到了,凌老将军的死恐怕真不是山匪所为,而是殿下所为! “殿下,凌柏松若是也死了,那西北……”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无甚区别,但若是让他把消息传出去,那才是麻烦,郭统领负责镇国将军府上的凌家军,你负责凌柏松,别让孤失望。” 李暮歌本来不打算现在杀凌柏松,但也没太大差别,早死两天而已。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李暮歌想,今天中午,她就得提前动手了。 先解决贵妃和九皇子,四公主和德妃那边,老实就先放两天,不老实一起送走。 李暮歌比较头疼的是,她必须想个好办法,保住自己的好名声。 杀人简单,怎么名正言顺的杀人才是难题。 自从荣阳和魏王死后,贵妃深居浅出,很少会出席各种宴会之类的活动了,她跟家中关系不好,当年父母强逼她嫁入宫中,她心中对父母有怨,更不愿意看见父亲。 李暮歌不太清楚内情,只知道贵妃与镇国将军有很深的矛盾,光说为镇国将军接风洗尘,贵妃不一定会愿意参加宴席。 因此,李暮歌让翠玉控制九皇子身边的两个太监,叫九皇子去提议,与贵妃一同见镇国将军。 贵妃本就有意暂时扶持九皇子,被九皇子这么一说,还真就点头答应赴宴了。 中午,凌柏松入宫了。 他不得不入宫,就算他怀疑祖父出了事,他也不能违背皇命,不来赴宴。 不过他已经暗地里安排好了一批人,若是他今日没有走出皇宫,那批人会立刻赶赴西北,将长宁有变的消息传到凌长寿耳中。 此刻凌柏松并不知道,他的人已经被郭勇的人盯上了。 第81章 入宫这事儿对凌柏松来说, 是一件比较陌生的事情。 哪怕以前还在长宁城的时候,他也不是总往宫里跑,倒是荣阳往宫外跑的时候比较多。 对凌柏松来说, 西北的风沙和战场上的厮杀, 会更加让他熟悉一些。 也更让他觉得心安。 第160章 长宁城的繁华与人心,都是他看不清的东西。 冷着脸走入殿内,酒水已经上了些许, 祖父的好友兵部尚书邓滨,就坐在一个位子上, 看见有人进来,立马起身相迎。 “凌小将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奉承的话张口就来, 邓滨此刻没有一点儿兵部尚书的气派,对待凌柏松时,态度更偏向于谄媚。 好像他有多么惧怕凌家一样。 凌柏松警惕的很, 见他这般反常, 行为举止更是谨慎许多,桌子上的酒水一点儿不敢沾, 话也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儿地往外看,想看看贵妃什么时候进来。 好在贵妃没有让凌柏松等待太久, 没多长时间, 贵妃就带着九皇子入座了。 皇宫之中一处设宴,一处则在密谋,四公主带着母妃容嫔,到了德妃的住处,与德妃商量之后要怎么做。 西北出了大乱子, 她们或许可以利用此事,逼迫李暮歌,让她将拿到手的利益,吐出来一部分,好叫她们能够上朝,能够名正言顺开始跟李暮歌打擂台。 两处的人都在设想未来的美好,谁都没有注意到,宫中禁军开始调动,宫人们也开始聚集起来。 李暮歌作为这场风波的中心人物,此刻,她正在凤仪宫中。 皇后自打经历二皇子的死亡后,意志便消沉下去,李暮歌听说她醒来后,不止一次想过要寻短见。 对皇后来说,皇帝如何并不重要,二皇子有没有未来更重要,她之前还保持着冷静,是因为她觉得,有二皇子和二皇子的儿子在,未来,她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现在人都死了,她彻底没了希望,所以自暴自弃了。 李暮歌到的时候,皇后正坐在皇帝身边,麻木地为皇帝喂水。 皇帝大口大口地喝着,他对皇后十分厌恶,因为皇后明里暗里不止一次对他大打出手,还骂过他,实在没有一点儿皇后母仪天下的风范,更像个疯婆子。 可皇帝除了嚎叫以外,也没别的法子治皇后,皇后给他送来的水和吃得,他闹脾气不吃,那是真的就没了。 所以哪怕皇后给他喂水的时候,动作十分粗鲁,弄得他脸上身上都是水,他也依旧会喝,就像是一条没皮没脸的狗,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他就会对人摇尾乞怜。 皇后呆滞地看着趴在床上,伸长脖子喝水的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伸手将水直接倒在了皇帝的脸上。 皇帝没有别的反应,只是赶紧在自己还能喝到的时候,疯狂的舔舐。 “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活着,你这样的人都能活着!我的孩儿却死了,你才是最应该死的那个人!去死去死去死!” 皇后疯了一样,伸出手去掐皇帝的脖子,被一旁守着的宫人拽走。 “娘娘您不能掐陛下!” “娘娘息怒!” 屋子里乱作一团,皇后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身强力壮的宫人,最后只能瞪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喘过气来的糟老头子,气愤地离开了。 皇帝喘过气来后,冲着狼狈的皇后哈哈大笑,好像皇后越是狼狈,他越是高兴一样。 皇帝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十四她就是想要折磨他,她不曾想要了他的命,他不会死! 只要不死,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他能翻身,他终有一天,会将皇后,还有十四那个不孝女一起杀了,让她们以死谢罪! 想象着皇后和十四跪地求饶的模样,皇帝的嘴咧得更高了些,嘴里发出怪笑,像个疯子。 李暮歌没有走进去,她就在门外看完了这些闹剧,有点儿吵到她的耳朵了。 李暮歌伸手挠了挠耳朵,带着翠玉到无人的屋子里坐下。 “这样的场景,一天三次的上演,他们竟然也不嫌累,人无聊了可真是干什么都有趣。” 李暮歌毫不留情地吐槽两个疯子。 翠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讽刺,良嫔疯疯癫癫的时候,皇帝都不想去看她一眼,一直到良嫔去世,皇帝也没主动提起过她。 现在皇帝看上去也疯了。 “真是顽强的生命,他适应的还挺好,你说,他会不会在想,也许很快就会出现一个人,推翻孤,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翠玉微微俯身,说道:“奴不知贵人所想,只知殿下绝无可能被一群废物打败。” 真正有能力的人,已经死在除夕以及除夕之前了,现在后宫存活的小猫三两只,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李暮歌摇摇头,笑道:“若是他们能认清自己就好了,孤从没想过做一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人,是他们不满足,一味逼迫孤,今日之事,实属不得已。” 她看向屋外,等待第一波人的到来。 第一波人,自然是四公主一行。 四公主和德妃本来只是在讨论怎么抢占李暮歌手里的权力,谁知颜士玉过去又是一番舌绽莲花,叫四公主改变了主意。 与其日后拿捏把柄,与李暮歌斗智斗勇,不如趁着东窗事发之际,直接端了李暮歌的老巢! 李暮歌是怎么做上太子的?还不是挟制天子,伪造圣旨? 只要她能将陛下救出来,陛下肯定会感念她的忠心,将太子之位给她啊。 这话说得比较好听,其实真实含义是,将陛下控制起来,由她四公主来挟制陛下,号令天下! “殿下也去看过陛下,陛下如今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朝廷这几个月也彻底安稳下来了,若是殿下能够得到陛下的允许,直接登基也不是不行。” 颜士玉见四公主意动,立马加大力度,忽悠对方。 在颜士玉的画饼中,四公主疯狂心动了。 一旁的德妃则开始不满,出声打断道:“之前不是说好,立十二为新的太子吗?” 四公主几乎表露在脸上的心动僵了一瞬,随后她点点头说道:“没错,是让十二出面,本殿下身子文弱,远不如十二康健,想来朝中大臣也会更属意十二,德妃娘娘,事到如今,您难道还要墨守成规,寸步不行吗?凌家人已经入宫了,只要将凌老将军的死讯传到凌家人耳中,今天就是最好的动手时间,将父皇从李暮歌手中抢出来!” “太冒险也太急了,本宫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德妃见四公主没有要抛下她和十二,直接做事的打算,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开始犹豫起来。 颜士玉见此,立刻开始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德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德妃娘娘,不是事情太急,是机会来得太快,没有做好准备的何止娘娘一人?想来十四公主也没有做好准备,我们无须做其他,只要确保陛下脱离十四公主的掌控即可。” 一直没说话的容嫔开口了,她直接否决了颜士玉的提议:“还是太急了,况且那么多禁军守着凤仪宫,怎么将陛下救出来?待西北生乱,有的是机会与十四周旋,现在动手,成功还好,输了打草惊蛇,以后更难成事。” 容嫔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到了四公主头上,令四公主被颜士玉说得上头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可惜只有一瞬,因为颜士玉立刻反驳道:“容嫔娘娘,别忘了贵妃娘娘有意扶持九皇子上位,她现在就带着九皇子去跟凌家人见面去了,难道贵妃娘娘会毫无动作吗?等贵妃娘娘回过神来,想要抢夺陛下,咱们能抢得过有西北军做靠山的贵妃娘娘吗?” 几个问题问下来,在场的三个女人都沉默了。 一直没说话,全都听德妃安排的十二皇子此刻开口。 “母妃,确实不能犹豫,贵妃她和荣阳一样,是个阴险狡诈的人,决不能让她占得先机。” 颜士玉闻言,紧握的拳头在衣服底下松开。 她知道,在场这么多人里,最好说服的人其实是十二皇子,此刻十二皇子已经完全被她说服,一心一意就是去抢皇帝了。 以前德妃着重培养八皇子,为了能够在宫中多方势力的角逐下安稳存活,她特意教导两个儿子要低调。 八皇子还有几分野心,十二皇子是真的被德妃给教废了,有母妃在就母妃的,母妃不在听皇兄的,他自己没有一点儿脑子。 本质上就是一颗墙头草,随风倒,没有自己的主见。 夺嫡这样大的事情,没有主见的皇子,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赛场上,不过是现在有能耐的全被李暮歌杀了,才叫这几个猴子蹦跶出来。 今日过后,他们就老实了。 在十二皇子和颜士玉的劝说,以及贵妃给予的压力下,四公主和德妃最后还是点头,打算去抢人。 容嫔想要再说些什么,无奈所有人的意见都与她不一致,她说什么也没用。 而且她也希望女儿能够得偿所愿,见女儿坚定,她就开始为女儿出谋划策,而不是想着阻止女儿了。 在四公主这边制定计划时,接风洗尘的宴席上,邓滨抱着贵妃的腿痛哭流涕。 “下官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实在是那些山匪凶残,又是半夜来袭,无月无星的晚上实在是太黑了,下官与手下被追到山林之中,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等天亮回去,老将军、老将军他已经没了啊!下官怕此事被太子知晓降罪,不得已才找人假扮凌家军入城,还特意请太子准许,于宫中设宴,与贵妃娘娘相见,陈述罪行!还请娘娘饶命啊!” 第161章 贵妃气得脸色铁青,凌柏松更是脸色难看至极。 两人暂时信了邓滨的话,觉得是山匪行凶,或是那三个惨死大臣的家人在背后动手,没人联想到李暮歌身上。 主要是觉得李暮歌没有那个胆子,直接杀一方主将,动手如此狠厉。 李暮歌当初在宫中杀大公主时,确实也很狠,可对于世人而言,她镇压的手段当真是十分温和了,只杀了大公主一行人,没有杀二皇子,也没有借此杀皇帝。 甚至连那些大公主的拥趸家族也放过大半,换成其他皇嗣上位,后续流的血绝不可能那么少。 李暮歌对外的形象,被无数人定义为手段温和,是个仁君。 仁君怎么可能说杀一员大将就杀一员大将呢?仁君不会有如此凶残的手段。 不得不说,李暮歌为稳定朝纲做出的“钓鱼”之举,完美蒙蔽了这些鱼儿的眼睛,让他们看不清鱼钩有多么尖利,不知道前面不是食物,而是鱼饵。 此刻殿内,九皇子整个人都是懵得,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 殿内其余人都已经被清走,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邓滨别的听不见,只听得到粗重满是火气的喘息声。 他冷汗流得更多了。 一想到自己在谋算什么,就害怕到手抖,但同时心里又有一点期待,期待贵妃的反应,以及凌柏松的反应。 “姑母!此事必须尽快告知父亲,李家恐怕是容不下咱们凌家了!” 凌柏松早就有所猜测,此刻听到后,很快就回过神来,冷声说道。 他说完,抽出腰间隐藏的软剑,直指九皇子,一狠心就刺了过去。 贵妃还没反应过来,九皇子已经惨叫一声,当胸一剑被刺倒在地了。 邓滨瞬间瞪圆了眼睛,手脚发凉,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贵妃身后,怕凌柏松冲自己也来上一剑。 他老胳膊老腿,可禁不住这一刺! “凌柏松,你这是作甚!你杀了九皇子,如何谋夺皇位!” 贵妃先是一愣,随后大怒,她不在乎九皇子的死活,她只在乎皇位还能不能被夺来。 “还有小世子,姑母,咱们还有小世子啊!只要那些皇嗣都死了,小世子就可以上位了!” “你……让其余皇嗣全都死了,哪儿有那么容易!你现在杀了九皇子,今日你连皇宫都出不去了!” 贵妃气得不行,她觉得这是凌家在逼她,前脚她才拒绝凌长寿扶持四公主的建议,后脚她侄子就把她属意的九皇子给杀了,这简直就是威胁! “姑母息怒,镇国将军府上有五百精锐,入宫前侄儿已经命令他们,若半个时辰后未有消息传出,立马领兵攻打皇宫!凭借着五百精锐,侄儿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跟着凌柏松入城的西北军,大部分是凌家人,所以凌柏松很放心他们。 西北军精锐对上禁军,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五还是可以的,五百人看上去不多,其实直接攻打宫门,算不上特别难。 因为皇宫的面积有限,实际能够进行有效作战的人数超不过千余人去。 宫中贵妃若是还帮忙,策反一部分禁军,那么计划就更容易了。 贵妃只觉得自己被架在了火上,进退两难。 凌柏松没等贵妃下决定,他剑尖指向邓滨,冷声道:“邓尚书,你对祖父见死不救,在本将军这儿已是犯了死罪,现在,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那就是助姑母迎回陛下。” 能否拿捏住皇帝,是一决胜负的关键。 邓滨咽下一口口水,眼睛盯着那剑尖,几乎要成斗鸡眼了,不管凌柏松说什么他都点头,好似已经被吓破了胆。 此刻,宫里宫外都格外寂静。 明明是热闹的午后,可宫道上却没有几个人在走,四下空荡荡,只有太阳的光照在空地上。 鸟儿站在树梢上,小圆眼睛眨了眨,不明所以地看着无趣的人们。 李暮歌透过窗户看见了一只鸟儿,那鸟儿有金黄色的羽毛,沐浴在阳光下,像是在发光。 有人从外头进来,脚步匆忙,发出了很大的声响,鸟儿被惊到了,振翅飞向了空中。 “启禀殿下,四公主正往凤仪宫赶来!贵妃也来了!” 负责盯梢的宫人急忙禀告,额头全是汗珠,本是温度适宜的好天气,平白给人添了几分燥热。 “嗯,继续盯着,确保她们能来凤仪宫即可。” “是!” 宫人应了一声退下,仔细看,能看见她的腿都在颤抖。 “还是太年轻,禁不住事情。” 李暮歌看着那个宫人的背影,轻声说道。 她腿打着颤走路,不怕栽跟头吗? 正想着,李暮歌看见那宫人跨门槛的时候没抬起腿来,被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两步,跳了一段街舞,没倒下。 平衡能力不错。 翠玉瞪了一眼最近收得干女儿,得了对方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喝道:“还不赶紧去办事,傻乐什么!” 见殿下和义母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年纪尚小的宫人一溜烟儿走了。 “姮娥今年才十三,你也放心让她在宫里乱跑。” 外头已经火烧眉毛,李暮歌的表情却格外轻松自在。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情绪平静,就好像那个除夕的夜晚,宫里乱成一团,她平静地坐在马车里,等待时机。 “越是年轻才越该历练,姮娥机灵得很,殿下不必担心。只是殿下,这两边人怎么跟说好了似得,一同过来了,可别在门口对上。” 翠玉知晓今日李暮歌要来一出瓮中捉鳖,因此很担心鳖没入瓮,在外头两败俱伤。 “没那么凑巧,贵妃设宴之地更近,她会先到。” 李暮歌摇摇头,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说碰上就碰上了?巧合多是人为。 正如李暮歌所想,贵妃先到一步,一路进了凤仪宫,路上的宫人也不敢拦她,叫她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了皇帝。 另一头四公主一行人就比较困难了,德妃远不如贵妃在宫中权力大,主要是德妃家没有凌家强势,容嫔更不用说,容家早就已经在朝中查无此人了。 一行人一路过来,称得上过五关斩六将,明明两边几乎同时出发,她们就比贵妃晚了将近两刻钟。 等她们进屋的时候,贵妃一行人已经被李暮歌处理了。 凤仪宫里李暮歌已经埋伏了人,邓滨领着贵妃进来后,找机会招呼一群人围上,凌柏松和贵妃还以为他们的计划足够突然,没人发现,却不知自己是直接落入圈套之中。 被抓了,凌柏松和贵妃才明白过来,凌老将军并不是死于山匪,而是被李暮歌给杀得! 谁能想到啊,这个一向以温和面目示人的十四公主,竟然说杀就杀,比老皇帝的手段还狠辣,半点儿不留情面。 两人不甘,领着倒向贵妃的禁军,以及贵妃在宫中的心腹打了起来。 贵妃心腹大多会武,手段不凡,可惜武功再高也是凡胎,一轮弩箭射下,直接倒了一地。 交手大概持续了一刻钟,待两人被伏,不等这对姑侄说求饶的话,李暮歌下令直接将两人处死。 人头落地,一切都安静了。 贵妃一死,魏王世子也不必留着,一起处死即可。 同时让郭勇动手,将镇国将军府上的那些凌家军也处理了,宫外响起喊杀声,宫里的四公主等人却什么都没听到。 到凤仪宫门前,四公主突然心跳加速起来,她有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叫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咱们人已经到了这儿,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四公主,走吧。” 德妃察觉到四公主动作停下,立刻催促道。 “是啊,四殿下,机不可失啊!臣好不容易领了一批颜家人入宫,一路到这儿,眼看陛下就在眼前,此刻退缩,前功尽弃。” 颜士玉领着一批伪装成宫人的颜家部曲在后头,劝说四公主继续走。 四公主心里很乱,她总觉得一切太奇怪了。 她们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大公主当时领了多少人进宫啊,那都没能成功,她如今领着这点儿人,真的能赢吗? 颜士玉没想到事到临头,四公主清醒过来了,好在人已经到了凤仪宫前,之后是前进还是后退,就由不得她了。 “四公主,贵妃在宫中有不少人,还有镇国将军府上,也有许多凌家军,若是贵妃抢先一步得了正统,咱们就再难翻身了啊!” 说白了,宫变主要是争夺正统,大公主和二皇子死后,朝臣里的党派少了许多,现在很多朝臣都是无党派的人,他们还没有支持的皇嗣。 此刻谁能得到正统承认,谁就能够得到朝中大部分朝臣的承认。 四公主一咬牙,强行忽略心中的不安,踏步入内。 她以前装病,躲过了许多危机,同时也错过了许多机会,此刻机会就在眼前,她不要再错过了! 第162章 却不知,往前这一步,直接送了性命。 等待着她的并不是成功,而是李暮歌的弩箭。 贵妃好歹还看见了皇帝,四公主一行人刚入内,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四面八方的弩箭就全都射了过来。 危急之时,容嫔护住女儿,德妃抱住儿子,无奈一行人实在没有准备,弩箭又急又密,眨眼间,不会武功的几人就被射成了刺猬。 会武功的手下还能抵抗片刻,很快也倒在了密集不止的弩箭之下。 颜士玉躲在安全的角落里,看着地面上一层弩箭,以及倒在里头的“刺猬”,嘴角微抽。 对付这么几个人,好像也用不到这么多箭吧? 她不知道,李暮歌这还不高兴呢,比起机关枪,弩的威力还是小了一些。 恐惧往往来源于火力不足,李暮歌不希望出现任何变故,对付敌人,她选择用犁地一般的火力覆盖,将威胁彻底消灭。 “去后宫看看,谁不老实,就一并送上路。” 那些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完全不曾打听,只想好好过日子的宫妃和皇嗣可以留下,有小心思的就一起带走。 李暮歌想,凌家和冉星一样,都是她的好队友,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借口。 第82章 宫里宫外都杀了一遍后, 天已经黑了。 灯照亮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床上。 皇帝躺在床上,瞪圆眼睛, 皮包骨的模样十分骇人, 更不要说,他此刻眼中满是凶光,好似恨不得冲出去砍几个人才能消去心头怒火。 无奈他不管如何折腾, 都没法突破身上那一层被子。 李暮歌入内时,看见的就是正在无能狂怒的皇帝。 她身上还有没消去的血腥气味, 虽没有亲自动手,但一下午都站在死尸旁边,不免沾上了。 李暮歌自己没闻到, 皇帝闻到了,他侧过头去,拼命看向门口, 想要看见是谁进来, 他以后的命运又会掌控在谁手里。 无论是谁都好,贵妃、小四又或者是德妃, 无论是谁,都比十四要强! 在李暮歌手底下的这段时间,是皇帝最难受的一段时间, 他被李暮歌欺压到了极限, 他已经无法忍受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 他在心里疯狂祈祷着,最后走入他视线的人,是那张他在心里骂了千百遍的人。 杏眼薄唇,笑起来乖巧温和,不笑的时候, 透着一股子从心底升起的冷意,身姿高挑却有些单薄,脸上还带着些少年人的婴儿肥,但已经初显锋芒,目光所及之处,无能敢触碰她的威严。 十四公主,当今太子——李暮歌。 “父皇好似很失望啊,真是不好意思,谁让她们太蠢了,一听说凌老将军死了,就全都坐不住了,今日宫变,大概是她们送给父皇最后一份寿礼,实在是有心。” 过两日就是四月十五,皇帝的生辰。 李暮歌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皇帝就更气了。 正常人谁会想要一份如此血腥可怕的生辰贺礼!皇帝都不敢想,现在后宫还剩下几个心向着他的人,恐怕一个都没了! 皇帝内心的想法,李暮歌不太清楚,若是叫李暮歌知道此前皇帝还想着,朝野内外有人会念着他,想要救他,估计会被笑掉大牙。 皇帝对自己是真没点儿数,刚登基的时候,确实有不少人忠于他,可这十几年来的磋磨,早就让那群人看清楚李麒的恶劣,他就不是个能够托付信任的好君主。 多疑、好大喜功、重视虚名又自大至极,连一点儿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又想要得到天下人发自内心的拥护和爱戴。 他对不起后宫的嫔妃与皇嗣,更对不起他皇帝的身份,以及天下黎民百姓! 一个皇帝,做到李麒这份上是真够失败的。 李暮歌见李麒还活蹦乱跳,像是看见了自己这几年的清闲日子,心情更好了,吩咐人“好好照顾”皇帝后,她转身离开。 她还需要处理最后一件事,等那件事处理完,她就能安安稳稳种地了。 这最后一件事,自然是对付凌长寿。 在宫里宫外杀红眼的时候,姜芝林已经提前半日赶到了西南。 她这一路马不停蹄,中途换了三匹马,跑了一天两夜,可算是到地方了。 当她踏入西南的瞬间,她心里头的那一股气可算是散了大半,吩咐手下亲信如之前吩咐的那样准备起来后,姜芝林回府上洗了个澡,吃了顿饭,随后倒头就睡。 等她醒来,已经是晚上。 睁开眼的瞬间,姜芝林还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好似自己还在奔腾的马背上似得,身体有些飘忽。 “二娘子可是醒了?” 听到床帐之内有动静,守在一旁的侍女低声询问。 “嗯,醒了,可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姜芝林从床上坐起,撩起床帐,下地穿鞋,走到一旁的衣架前,三五下快速穿上了衣裳和软甲。 “还有半个时辰才用晚膳,下午大郎君听闻娘子回来,便赶了过来,现在已经到府上侯着了。” “行,同哥哥说一声,我稍后就过去。” 姜芝林感觉睡得头昏沉沉,想打一套拳清醒清醒,也让自己的身体从赶路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姜芝林打拳的时候,她的兄长姜家大郎君姜芝树等不及,自己过来了。 与姜芝林长相有五成相似的男子站在檐下,看着姜芝林打拳,在姜芝林打出一拳后,道了一声好功夫! 只见姜芝林打出那一拳后,对面的细竹竟似被结结实实打了一拳,拦腰而折。 这是拳风!可见姜芝林内家功夫已是登堂入室的级别。 “哥,你几时到了这汇雁城的?” 姜芝林在姜芝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对方了,所以姜芝树突然出声,并未吓到她。 此刻兄妹二人都在汇雁城,汇雁城是距离西北西南两地的交界处,身处西南渝州,与西北贺州接壤。 “你刚走我便来了,留一句话便直接从渝州城跑到这汇雁城来,然后又消失不见,你现在做事是越来越没有章程了,为兄若是不过来,你信不信姜家芝林将军消失的消息,会穿得风风雨雨,满城皆知?” 姜芝树说起此事还满心怨气,他一听说妹妹从渝州城跑了,就心知是出了大事,紧赶慢赶往汇雁城来,结果还是慢了姜芝林一步,他到的时候,姜芝林前脚刚走,只给府上的亲信留了两句口信,说过三日就会回来,千万别让任何人知晓,她离开汇雁城的事情。 亲信遮掩一时片刻还算轻松,一遮掩就要遮个三四日,这几天整个渝州都没有能主事的人,那还得了! 姜芝树跑来后,一人当两人用,属实忙够呛。 “嘿嘿,辛苦哥哥了,喝茶喝茶。” 姜芝林哈哈一笑,端起一杯茶,打算用一杯茶就将此事混过去。 姜芝树见她一个字都不说,便知此事定有不能随意吐口的原由,便也不再问,喝了茶后,只说自己明天就离开渝州,叫姜芝林没事儿别乱跑,要跑提前告诉他一声。 “哥,你可能还得在渝州多待几日,确保没问题了再走。” 姜芝林之前就想着要不要跟哥哥说一声,光渝州一个地方的兵力,真不一定能按住西北。 现在哥哥正好在跟前,不用她想法子找借口将人叫来,她自然想直接将人留下。 姜芝树不解,能有什么问题是妹妹应付不来,非得他也帮忙的? 姜芝树突然想到汇雁城的特殊位置,心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猜测让他心脏狂跳。 “前段时间,去西北查账的大臣死了三个,都是因山匪伏击所亡,但族中长辈们都说,应该是凌家的手笔,前些时候,凌老将军回长宁述职,算算时间,你出去的时候,凌老将军应该到长宁城了。” 姜芝林知道自己哥哥脑子挺好用,上战场打仗的人,对危险有着非同一般的直觉。 凌老将军没有了那份直觉,是因为凌老将军许久未上战场了。 西北军回来述职的人如果是凌长寿,姜芝林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将凌家军杀得那么干净。 肯定得用一些特殊手段辅佐才能做到这次袭击的效果。 “有些事你猜到了就猜到了,别乱说出来。” 姜芝林不能说,不过不妨碍她暗示亲哥。 姜芝树被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暗道凌家怎么敢啊! 大庄此时国力还很强盛,而且凌家在西北一直没有达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他之前拥兵自重都不敢露在表面上,真要是反了,无名无实,凌家只会受天下人唾骂! “等上几天吧,等长宁和西北的消息。” 姜芝林没跟姜芝树说凌老将军死了的事,更没有说李暮歌估计会对后宫贵妃与魏王世子下手的事情。 现在凌长寿确实没有造反的可能,因为他深知造反赢面不大,可一旦消息传开,他就是不造反也不得不造了。 第163章 因为他没有别的退路了。 凌老将军、凌柏松以及贵妃、魏王世子,这些人如果都死了的话,凌家就接近穷途末路了,凌长寿不拼一把,就等着死吧。 姜芝林现在才有时间仔细想李暮歌的打算,想明白后,又想起了曾经李暮歌对自己说过,凌家之昨日,是姜家之明日。 此前姜芝林不觉得姜家会走上凌家老路,但她也曾犹豫过,现在她是十分确信,姜家绝不会走上凌家老路! 姜家可不能像凌家一样不听话,更不能像凌家一样嚣张,有意染指皇权,到头来,落个家破人亡,名声尽毁的下场。 各方人士已到位,只等凌长寿做出反应。 杨家的消息比任何人都快,底蕴在此,远在西北多年的凌家是比不得的。 所以在凌长寿得到消息前,在西北的杨家人早一步得知了长宁城内大乱的消息。 随后二话不说,收拾收拾就走人了,绝对不留在西北跟凌家共存亡。 杨家现在已经元气大伤,远不如从前,真要是牵扯到这件事里去,那以后长宁可能就没有一个杨姓世家了。 等凌长寿发现不对,亲耳听见父亲路上遭遇山匪袭击而亡,儿子和宫中贵妃勾结,闯入凤仪宫意图对皇帝不利,被太子当场射杀,连带着魏王世子也一起陪葬的消息后,距离凌老将军死那一天,已经过去十天了。 十天时间,凌长寿感觉天地骤变。 安家和苏家同时得到了消息,立马开始召集自家兵马,对峙凌家与赵家,西北决不能跟着凌长寿一起去死。 凌长寿的反应和李暮歌猜测差不多,当天就直接反了。 明目张胆造反,一脸发了数条檄文,怒斥当今皇帝李麒不做人,有关李暮歌的檄文,只有一两篇。 李暮歌怀疑之前凌长寿就准备檄文了,只有最后一两篇是他名下幕僚现写得。 西北一有动静,西南的军队立刻开始调集,而长宁则发了广告天下的旨意,言明西北军的士兵被乱臣贼子蒙骗,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只要愿意投降,朝廷当既往不咎。 投降不杀算什么仁慈?真正的仁慈是,你只要愿意投降,哪怕你真做了反臣,你照样能重新做人。 李暮歌是尽她所能,将冲突压到最低限度,让人尽量少死一点儿。 西北军的普通士兵是真的惨,钱没有,装备不够精良,天天跟异族拼杀,最后什么都落不着,还被迫成了反贼了。 李暮歌对底层百姓永远抱着一份善念。 不过这一份旨意并非全数赦免,她只是说不追究那些人当反贼的罪,不代表不追究一些兵痞借此烧杀抢掠做各种坏事的罪。 此旨意一出,天下哗然,不少人暗中骂李暮歌身为储君,过于心慈手软,也有人说李暮歌未来定然是一代仁君。 在沸腾的舆论之中,宫里死了一大批皇嗣与宫妃的事情,硬是没有溅起一点儿水花,连长宁城都没出,就没了声息。 长宁城的大臣们也更加担心西北出事,除了那些宫妃的家人外,竟一个询问宫变一事的人都没有。 李暮歌对这些大臣知情识趣的表现很是满意,转头又让穆盈栀暗中操控人手,将舆论焦点往凌家不忠一事上转移,顺便还着重强调了一番她爱民如子的人设,让那些有良心,不打算跟着凌家造反的兵,趁早叛变。 没人在乎那些小兵,所有人都觉得,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兵卒,只需听从将领们的命令即可,谁知转眼,姜芝林率领的部队长驱直入,攻入西北。 凌长寿说要造反是在四月,平息此事是在五月,不过三十余天,姜芝林就杀到凌长寿面前去了。 一路走一路收容改邪归正的西北军,姜芝林是越杀,手中的人越多。 她砍了凌长寿,并将逃往胡国的凌家人一一抓回来砍头,彻底结束此事时,时间才将将迈入六月。 解决完凌长寿,姜芝林立马递信到长宁,请朝廷尽快派新的西北将军过来接替,她一刻不敢多待,马上回朝。 那模样,生怕多留片刻,就被人误会也是要造反。 想要与姜芝林好好亲近,拉近关系的安苏两家人,就眼睁睁看着姜芝林像是有人追杀她似得,忙不迭跑去长宁城了。 六月份,天气已经热了起来。 姜芝林按照往常惯例,将乱臣贼子的头颅送入长宁城,给朝廷百官以及陛下交差,为防止头颅腐烂,不知道往里洒了多少石灰。 当李暮歌看见凌长寿的头时,只看见一个白花花的石头块。 只依稀能看出是凌长寿的模样。 “很好,确实是贼子头颅,姜小将军立了一大功!诸位,都看看吧。” 坐在龙椅下方,众人前方的李暮歌摆摆手,那装着人头的盒子由两名宫人捧着,给百官们过目。 朝臣之中,有人神情淡然,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恶心,有人猎奇,反应不一。 不过人人都看过了,确认了此头颅确确实实是凌长寿的头。 “启禀殿下,姜小将军如今是暂时驻军西北,她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如就让她接替镇国将军一位?” 邓滨看见凌长寿的头后,脸上笑开了花,自打看见凌老将军的死后,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轻松。 凌家彻底没了,他的仇人也没了。 姜芝林这个替他铲除了头号敌人的将军,此刻就是邓滨最喜爱的将军,他恨不得让对方立马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一个镇国将军的位置,姜小将军值得拥有! 姜芝林闻言,下意识看向坐着的李暮歌。 距离上一次看见十四殿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上一次,她是在书房见到十四殿下,当时还没发觉十四殿下与以往有多大的不同。 此刻看见坐在殿内,气定神闲,大权在握的十四殿下,姜芝林才发现,今时早已与往日不同。 现在的十四殿下,是大庄的无冕之皇,无人敢冒犯她,忤逆她! “镇国将军,芝林,你觉得这个官职如何?” “末将谢过邓尚书厚爱,谢过殿下青睐,奈何末将年纪尚轻,资历不足,且姜家人世代于西南驻军,末将也是在西南长大,对西北实在是不太适应,还请殿下另寻他人,接替凌家,驻守西北。” 李暮歌闻言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原本叽叽喳喳提着意见的官员们此刻都闭上了嘴,低头当起了聋子哑巴。 尤其是刚刚提到封姜芝林为镇国将军的邓滨,恨不得给刚刚的自己几巴掌,得意忘形了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凌家拥兵自重,最后造反,前车之鉴就摆在那儿,他们竟还想再捧出个姜家来! 见诸位官员都不说话,李暮歌的火气才下去些许,暗道这群人还没成傻子。 “姜小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得很,先回府歇息几日吧,至于封赏,诸位仔细商讨,在姜小将军回西南前定下章程即可。” “是,臣等遵命。” 李暮歌开口了,所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听出李暮歌没生气。 接下来是一些例行事务,一一讨论完,也到了下朝的时候。 今年是个好年头,各地风调雨顺,没有闹大灾的地方,这才使得早朝格外清闲,除了姜芝林的封赏外,大臣们不用头疼其他事情。 颜士玉最近又升了官,从颜少卿变成了吏部侍郎,名义上属于平调,实则手上掌握的权力大有不同。 吏部向来是升官最快的途径,也是近几年只会有功,很难有错的部门,朝廷扩张需要许多官员,吏部只需按部就班吸纳人才,安排官员,就能躺着赚功劳。 颜士玉到了这个部门,可见李暮歌对她的重用。 姜芝林下了朝后,立马去找颜士玉,一来是为了恭喜颜士玉升官,二来是想打听一下,那位让她摸不透的十四殿下,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她。 “你问我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你?处置?” 颜士玉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芝林重重点头,说道:“是啊,今日上朝,殿下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捉摸不清,你说,我还能回西南吗?” “你刚立了大功,殿下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的那种人。那是封赏你,不是处置你。” 颜士玉无奈,真不知道姜芝林在想什么,还用上处置这个词了。 姜芝林内心的压力,颜士玉不懂。 “殿下一直视你为友,对你青睐有加,你当然不懂我的感受,早朝上邓尚书说让我接替镇国将军的位置时,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殿下怀疑姜家有反心,下一个被赦兵讨贼的就是我姜家了。” 赦兵讨贼,这说的是李暮歌通过颁布赦免士兵的旨意,削减反贼凌长寿的兵队实力,达到不费一兵一卒,就力压反贼一事。 “邓滨没脑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殿下不会因此对姜家如何,若有一日殿下真要对姜家动手,肯定是姜家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 第164章 颜士玉声音压得低,旁人听不清,只有近距离的姜芝林听得清清楚楚。 姜芝林立马表示姜家绝对忠于殿下,不可能有丝毫不敬。 等表完忠心,姜芝林疑惑地小声问:“听士玉你这话,你对邓尚书很不满?” 她记得颜士玉和邓滨没有什么矛盾啊,以前两人甚至都没怎么见过面。 颜士玉摇摇头,道:“没有不满,阐述事实。” 邓滨就是没脑子,他以前当兵部侍郎的时候,只要会拍马屁就行,原本的兵部尚书以及皇帝,都喜欢听他那一套溜须拍马的话。 但是现在他是兵部尚书,他不能再做从前的做派了,而且有了事情也不能退缩,该上前解决就得解决。 其余部门都已经逐渐转变为做实事,少说话的风格,就他还有用老一套做派。 颜士玉见姜芝林还是一脸不太明白的模样,又说:“依照咱们殿下的性子,没用的人迟早会被淘汰掉。” “能者上,无能者下,好事啊。” 姜芝林觉得没毛病,就怕无能之人占据高位。 颜士玉眼神飘忽一瞬,怕就怕,到时候无能者不是下,而是死。 李暮歌要是知道颜士玉心里这么想她,她肯定会为自己的形象感到心碎。 为了维持她仁慈的名声,她废了多大的力气啊,怎么能这么想她呢?她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 李暮歌没有让邓滨挪位置的打算。 外头的敌人是杀死了,可朝堂上的敌人,还有不少。 不说其他,光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她就够头疼了。 杨家的人比耗子跑得还快,姜芝林杀到西北的时候,连他们的尾巴都没瞧见,可杨卿鱼离京前,分明跟李暮歌吐露过些许消息,说杨家还跟凌家有所牵连。 从凌家确实搜出了大量来历不明的金银财宝,这些来路不明的钱,很可能是跟杨家蛇鼠一窝赚得赃款。 李暮歌一边将凌家的巨额财产充公,一边思考,怎么利用邓滨,清洗朝堂上那些大世家。 她可不想以后推个土地改革的政策,都得过五关斩六将。 这个时候,李暮歌又开始怀念黄巢了。 第83章 下了早朝, 邓滨赶紧赶到兵部干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热爱过他的工作。 兵部的文书, 真的是让人很头疼。 上面不是这个军队要钱, 就是那个军队要军械,地方上的府兵报了剿匪的功绩,连带着还有剿匪时的损耗, 无论是银钱还是士兵,落在邓滨眼中, 都是两个字——要钱。 哪儿都需要钱! 阵亡和伤重的士兵要抚恤,军械损坏要花钱补,军队军费不够要拨过去, 粮草不够要买粮草运输过去。 有时候邓滨会觉得自己不是兵部尚书,自己其实是户部尚书才对。 其实户部的官儿也不好当,户部那边要钱的折子更多, 而且名目也更多, 看得人眼花缭乱,头疼欲裂。 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邓滨有些怀念以前当侍郎的日子了,那个时候他只需要好好奉承上官,踩着下面不稳当的小官, 他在中间就能过得很舒服。 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那位坐在朝堂上的储君,可真的是不好糊弄,不仅难糊弄,还心狠手辣至极! 邓滨忙完一通,歇下来的时候,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今日早朝时的场景,他回想起来都想给自己俩嘴巴。 真是最近飘了,都敢在朝堂上管那位要官职了,就算姜芝林杀了凌长寿,算是除了他心头大患,他也不能得意忘形到开口要官职啊。 不光是让自己倒霉,还会让恩人跟着倒霉。 只希望殿下千万别把他一时昏头之语放在心上,不然之后指不定又得帮杀哪个大人物,才能洗清今日的罪责了。 想到这儿,邓滨彻底放弃等下值去找姜芝林说话的心思,他之前还想着,一定得请姜小将军吃个饭,好好答谢对方,现在他只想离姜小将军远一点儿,以免在储君心中,被盖上结党营私的戳。 “邓尚书,今日文书处理极快,可以提前回家了,尚书大人今日可是急着回家有事?” 邓滨正在后悔早上说错话,就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他的左手,兵部左侍郎裴轻舟。 裴轻舟今年刚满二十五,才华横溢,以前并不在兵部任职,而是在户部,除夕之后,被调到了兵部,原本他在户部的官职只是普通主事,现在一跃成了户部左侍郎。 若是尚书出了事,左侍郎很有可能会接替尚书的位置。 裴轻舟本人不显山不露水,裴家在朝中也没什么声望,但裴家的主母姓覃,乃是覃家嫁出去的姑奶奶。 看见裴轻舟,邓滨想起来一件事。 他回道:“早朝上说错了话,提心吊胆一天了,想早些回去歇下,省得在廨舍这里疑神疑鬼。轻舟,你表妹离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知她落脚在何处啊?” 如果以前邓滨这么问,裴轻舟一定会询问对方,说得是他哪一个表妹。 现在邓滨问询,裴轻舟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怕自己想岔了,裴轻舟还是确认了一句:“尚书可是询问下官的大表妹?” “嗯,正是那位覃家大娘子。” 覃韵诗突然和离,然后在太子的安排下前往外地做官,这事儿对于世家大族的人来说,不是秘密。 除此之外,还有那位前二皇子妃杨卿鱼,现在对方已经改名换姓了,杨家也放弃了这个女儿。 覃家和杨家同时放弃一个女儿,给十四公主面子,也算是给自家留个后路。 世家大族人多之后分宗,又或者是为了避难,叫几个族人改姓,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裴轻舟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拱手道:“还请大人见谅,自韵诗离京,此去多日,她从未往覃家送过书信,故而轻舟不知其所在。” 覃韵诗表面上和覃家算是断的干干净净了,她在外行走也和杨卿鱼一般,完全改换了姓名,所以她压根没有和长宁联系的打算。 覃家本家人都不清楚的事情,裴轻舟这个表亲就更不清楚了。 邓滨闻言有些失望地叹口气。 “大人缘何突然询问此事?” 裴轻舟不解,覃韵诗和杨卿鱼刚刚离京那段时间,长宁城中有些许风言风语,那个时候人们各怀心思,上门打听此事的不少,但邓滨一直没有问过。 现在事情已经彻底被平息,邓滨突然又提及,叫人不禁有些怀疑他的目的。 邓滨坦言道:“只是在想,若有朝一日,老夫保不住自己的官帽,能不能寻个好地方外放,哪怕是个穷乡僻壤之所也行。” 不当官是不可能不当官的,他辛苦一生,就是死也要死在官位上! 当然,能不死更好,他希望以后殿下看他不耐烦了,还能赏他个官做,让他能好好养老。 裴轻舟心里已经想了很多原因,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当即哑然失笑,觉得邓滨是在胡说八道敷衍他。 回去他就好好查查,最近邓滨都在干什么,怎么就盯上他大表妹了。 此刻,远在长宁三百里之外的村子里,一派农忙的场景。 地里的一群人,弓着腰往地里种东西。 那是一个个块状的不知名果实,上头长着绿色的牙,被人小心翼翼种在泥土之中,盖上土,浇了水。 一直忙活到太阳西斜,在田里的人才终于直起腰来。 连着种了一两个时辰的地,那些种惯了的农民并不觉得如何累,只有一个身形稍显瘦弱,手脚纤细,皮肤白皙的女子,累得不行。 忙完了的人们各自归家,女子也跟着离开了田间,不过她所去的方向并不是不远处的村落,而是坐落在路边的一处小院。 小院里,好几个人正在忙活。 “重师姐,你回来啦!地里的苗苗够用吗?” 一身玄色短打,头发也只用发带简单束起的瘦弱少女看见人回来,赶忙迎上前去询问。 化名为重乐的杨卿鱼点点头,说道:“够用的,这几天辛苦你了芙蕖,等过两日你就能回县里了,不必在这儿陪我。” 名唤芙蕖的少女闻言一喜,随后又有些担心地说道:“可若是只放师姐一人在此,遇到坏人怎么办?师姐别看那些百姓瞧着淳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重乐闻言,不禁轻笑,她都这么大一人了,竟还要被一个小她四五岁的少女说教。 重乐当然知道,人有千面各不相同的道理。 “放心吧,等晚上的时候,县里会有人过来。” 重乐只是不想让芙蕖继续在这儿陪着她受苦,在一个月前,芙蕖还是个即将被主人活活磋磨死的奴婢,自打被她和覃韵诗救下来后,芙蕖一天都没歇着,每日都在努力做事。 芙蕖听到县里有人过来,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问道:“是大人要过来吗?” 第165章 “应该会,今日第一天种这个新作物,她肯定会过来看一眼。” 芙蕖闻言笑弯了眼睛,她长得瘦瘦小小的,明明都已经十七了,却好似十三四的孩子,身上没什么肉,衬得一双眼睛格外大而明亮。 重乐看芙蕖笑,心情变得更好了。 她从宫里出来,就是想要看见这样的人,看见这样广袤的天地,她给自己取名重乐,是想让自己在重新来过的人生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乐事。 天快黑的时候,小院外头停下了一辆简陋的马车,有人从马车里跳了下来,提灯到门口,敲响了黑夜中紧闭的院门。 “谁?” 重乐听到声音,没有选择立刻开门,而是谨慎询问。 “是我。” 屋外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重乐松口气,三步并两步向前,拔掉门闩,打开了院门。 门外,是覃韵诗。 “赵大人!赵大人您来了!” 听到声音的芙蕖从屋里出来,欢快地跑到了覃韵诗身前。 化名赵诗的覃韵诗笑了笑,轻声道:“芙蕖,一个月没见,你好像长高了些,身上也有肉了。” 芙蕖不好意思笑了笑,她在这里过得很好,比在主家过得好很多。 赵是先帝的姓氏,覃韵诗直接拿来一用,又取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成为了这一处小县城的县令。 “快进屋来吧,谁为你赶车至此?” “是村里的王二牛,他已经回家去了,明日一早,他会来接我。” 赵诗同重乐说着话,大步入内。 芙蕖落在最后,伸头左右看看,瞧见不远处一辆马车往村里慢悠悠地走,这才回过身将门关上。 “王家村的民风很是正派,这一个月下来,你不是也瞧见了吗?不要这般提防他们,以后还得常与他们打交道,你老是这样,得罪他们后,他们就不一定如现在这般友好了。” 重乐偶然回头,看见了芙蕖全程的动作,有些无奈地说道。 芙蕖嘴上应了一声好,实际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 她就是要提防那些人,穷苦人家哪儿有什么好人啊,穷就足够让他们变成面目全非的恶鬼了。 她就是因为穷,所以才会受尽苦楚,但凡家中有钱,她能做千金小姐,而不是全家饿得面黄肌瘦,除了前两个已经成家的孩子,其余孩子全都被卖了,换银钱交了税。 看出芙蕖只是表面答应,重乐没多说其他,她和赵诗刚来的时候,这地方确实不好。 前一任县令是个欺压百姓的贪官,在他的治理下,这个名为望水的小县城民不聊生。 除了朝廷定下的税收外,那个贪官还用各种各样的名目,掠夺百姓手中的钱财,逼得不少百姓卖儿鬻女过日子,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 明明是个不缺粮食,还守着河,有码头的好地方,偏偏人们的日子过得那样苦,当真恶政猛于虎。 赵诗过来后,并未冒头,而是暗中探查,将贪官犯罪的证据全都呈到长安,刑部很快就将原本的贪官抓走判刑了,据说是秋后问斩。 贪官被抓走,赵诗才拿着调书上任,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衙门上下捋了一遍,能用的人留下,不能用的人,或是打发了,或是关到牢里去了。 芙蕖就是在那个时候救下来的孩子,她被卖到一个小吏家中,做那小吏儿子的童养媳,说是童养媳,其实就是个丫鬟,每日只给一口饭吃,却有伺候一大家子的活儿要做。 芙蕖的惨状不是偶然,在这个被前任县令欺压将近十年的小县城里,如芙蕖一般的孩子比比皆是。 赵诗也没法救所有人,她只能见到一个救一个,然后力求办好长宁那边交给她的任务,让殿下能更重视望水县,叫望水县的未来变得更好。 “那海上来的东西应该已经种进地里了吧?重乐娘子觉得,那东西真的能有那么高的产量吗?” 等进了屋,芙蕖说去烧水泡茶跑了,屋里只剩下重乐和赵诗,赵诗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种子是殿下那头寻来的,听带种子回来的人说,那东西在南方小国产量确实惊人,咱们这边没有南方小国暖和,可能产量要低一些。” 重乐也不确定,不过她相信李暮歌,李暮歌不可能让她们无缘无故种一个东西。 肯定是有用的。 赵诗还是不放心,主要是那个产量听起来实在是过于不真实,赵诗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一个亩产能上千斤的玩意。 “上千斤只是一个估计数值,那些南方小国也没有种出上千斤的产量来,不过只要那玩意能比粟米的产量高就行,至少饿不死人了。” 重乐很清楚新作物代表着什么,她不求种下去的东西有多么惊人的产量,只要它能够填饱一部分百姓的肚子就行。 朝廷设定的税额里,只对粟米等金贵粮食有要求,因为那些粮食是朝中大臣们的口粮,征税的官员缺什么也不能缺了自己的吃的。 如果能有一些不在农税范畴内的粮食,那不就是种多少吃多少吗? 民间一直有种豆的习惯,就是因为朝廷不怎么征收豆子,而豆子又好养活,不是很占良田。 百姓已经过得够苦了,多一口吃的,就能多养活一个人。 “唉,饿不死人,难啊。” 赵诗愁得抬头纹都要出来了。 她以前在长安的时候,知道一些民生疾苦,但那大多是在书本上。 等她到了真正的民间,站在黄土地上,看着那一张张饥饿折磨得麻木的脸,她才知道,什么才是苦难。 不是不思进取,不是懒惰堕落,而是想要活着,却连一口吃的都没有,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日子泡在黄莲里的无奈。 赵诗曾想过她要如何建设一个县城,她要怎么建设一个足以媲美长宁的大城。 现在,她在为了老百姓不饿肚子而奔波。 “再难也不怕,只要慢慢来,终会跨过难关。殿下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今年春耕,长宁附近的农庄与村庄,不就开始使用‘科学种地法’了吗?听说用了那个方法,可以提高至少三成的粮食产量,往年的三成,基本上就覆盖农税了,只要这个法子真的有效,想必很快就能用在大庄的每一寸土地上。” 重乐对未来充满希望,她似乎能够看见改变后的未来。 想到那个效果立竿见影的种地法子,赵诗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赵诗叹口气道:“可惜那法子不能适应所有地方的土地,得慢慢实验,你说咱们要不趁着春日,也弄几个试验田出来,再请几个善于农事的学子,过来做那个什么实验?” 重乐摇摇头,劝赵诗先放弃此事,她说:“这几年恐怕都抢不到国子监善于农事的学子,长宁那群世家几乎都将人请到家里去了,你不嫌弃的话,先用着我吧。” 赵诗连忙道:“岂敢岂敢,重乐娘子学识渊博,做这田间的事情,实在是屈才啊,我这不是担心重乐娘子你在这儿呆烦了嘛。” “比起以前的日子,我更喜欢现在的日子,所以大人不必多虑,我不光能在这儿帮忙,还能带一带学生,也挺好的。” 重乐口中的学生,特指芙蕖。 因为芙蕖和她年纪相仿,所以她让芙蕖喊她师姐,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师傅做师门,实际上芙蕖更像是她的学生。 赵诗见重乐是真不嫌弃种地脏累,便没有再提其他,转而又问起新作物的事情,她和重乐说起种地时,满嘴都是现代化的用语,若是个现代人在此听见,估计会以为,这是两个穿越者老乡。 实际上,她们口中的“专业术语”,都是从李暮歌庄子上听来的。 李暮歌一开始还瞒着庄子上的事,自从她那些个兄弟姊妹死得死死得死后,她就将庄子上的事情放到了明面上。 只要有心,都能查到她庄子里的变化。 当初李暮歌向宁泽世要来的学子,现在已经成了各大世家心中的香饽饽,如果名下农庄能够有更多产出,世家们也能拥有更多财富,他们当然会愿意让那些学子去给自家种种地。 李暮歌讨厌世家的原因也在这儿,那些学子基本上都被世家瓜分掉了。 朝廷哪儿拿得出世家的好处啊,学子们也是人,要生活,有十倍百倍的钱,他们当然愿意要钱。 主要是朝廷这边还没有给这些学子定个章程,他们没有明确的官位,能从朝廷这头拿到的好处只有钱,当好处单一时,自然价高者得。 李暮歌想要推动农学学生们进入朝堂,成为官员一事的进程,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自然不愿,他们怕到时候朝廷将那些学子都派到地方上去做事,他们摸都摸不着了。 让地方世家压长宁世家一头,大世家自然不愿意。 李暮歌生气的根本,就是觉得这些世家手伸得太长,有他们在,利国利民的政策很难推行开来,所有政策都要经过他们的手,而他们第一反应,永远是家国天下,家在前,国在后。 第166章 李暮歌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将奏折合上放在桌角,看着那叠得高高的奏折堆,陷入沉思。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群世家的存在,已经大大降低了国家机器的运行速度,她就算每天累死累活地干活儿,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她的想法。 当政治环境压抑,没有出路的时候,经济和思想也永远无法起飞。 她还想在活着的时候看见蒸汽火车,吃上一口冰箱冰镇的雪糕,吹上电风扇扇出来的风,点亮一盏电灯,用无线电传送消息到边疆呢。 如果不加快进度,这些想法,真要等她死了之后,才能慢慢出现了。 还有可能科技没有点亮,国家先灭亡,被那些外族给攻占了,开始强行民族大融合进程。 李暮歌一想到中原陷入战火,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因为那些人的私心,变成一团糟,就眼前发黑,受不了一点! 不管怎么想,世家都是迈不过去的坎儿,她没法找个黄巢来灭国,但她可以将枪打出头鸟! 李暮歌拿出世家名册,这是先帝在世时编撰的名册,对世家一一划分,给了世家他们想要的荣誉,正是这本册子,让先帝得到了一部分世家出身的大臣的支持,以至于李氏皇族把皇位给丢了。 现在,她要用这本册子,开启属于她的新纪元了。 “传姜芝林来。” “殿下,宫门已锁,可是要开宫门?” 李暮歌闻言沉吟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不了,明日早朝后,将她留下即可,翠玉,你随孤去一趟凤仪宫。” 她需要皇帝的旨意了。 老皇帝现在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李暮歌借着他的名义下了多道圣旨。 全天下人都对此心中有数,人人都知晓,圣旨究竟是谁的旨意,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暮歌后来已经懒得去凤仪宫假装请旨了,今日她来,是想让世家们明白,真不是她想要动手,全都是老皇帝。 老皇帝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已经彻底疯了,她只是个可怜的储君,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为全孝道,只能随着老皇帝的心意,打压几个大世家。 只要李暮歌装无辜装得够好,相信大世家们会与她“心有灵犀”,共同做戏,熬过这一段老皇帝还活着的“艰难岁月”。 至于那些在这段岁月里,不幸真的被打压下去的世家,那只能说,是他们家自己运道不好,怪不得旁人。 李暮歌坐在凤仪宫,她念,翠玉执笔,梁忠拿来玉玺,时刻准备盖章。 而老皇帝则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几乎要瞪出眼眶来了,他要是能说话,非得指着李暮歌鼻子,骂几句逆女疯了,天要灭大庄之类的话。 第84章 对付世家, 必须先弄明白,世家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世家简单来说,就是世代有人在朝中为官的家族, 这些家族历史悠久, 底蕴深厚,所谓的“门第”很高,掌握了许多政治资源。 在前朝, 强大的世家甚至是看不上皇帝的,有些世家的女儿根本不会嫁给皇帝为妃, 要做就做皇后,当皇后还得是皇帝求娶。 因为皇帝也不是生来便是皇帝,大多是要通过与兄弟进行斗争, 所以在前朝,想要获得世家的支持,皇后之位是联姻的筹码。 到了本朝, 世家的影响力已经消减了不少, 就拿李麒作为例子,他就没有用皇后之位作为联络世家的筹码。 前朝的非皇后不嫁, 到本朝的妃位即可,足以看出世家影响力在减弱,皇权的集中已经压制住了世家。 但是这还不够。 科举改制在李暮歌的规划里, 是压制世家的重要一环, 可这一环想要生效,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到目前为止,进入朝堂的新官员,非世家出身者极少。 一般是寒门, 即落魄的世家。 这说明在大庄,基础教育的建设程度十分浅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丝毫上升通道。 针对这一点,李暮歌目前没有好法子,她当然可以大力发展教育,但教育的前提是没有人搞破坏,大家都很配合,毕竟学习是一件只有自己能够掌握的技能,外人说什么都没用。 一旦有人破坏,教育的种子分分钟直接死亡。 而且在进行教育之前,李暮歌还面临着一个更严峻的挑战——底层人吃饱饭的问题。 她不能说让老百姓吃饱饭,至少别再饿死人了,人口是发展必不可少的地基! 从科举这条路上掘世家的根,需要至少十年时间。 李暮歌想要短期内出现效果,她只能走一条极端的路。 文字狱。 文字狱拿出来,势必是要挨骂的。 任何遏制文学,侵害文人权利的行为,都会被文人们在史书上大骂特骂。 但政治不讲究道德,更不在乎什么文人的权利,它只关心国家是否稳定,权力能否掌握在最高者手中。 再说了,文字狱又不是她提倡的,是病入膏肓的陛下,他容不得那些文人在外面胡乱瞎说。 李暮歌想了想,觉得有自己掌控,文字狱的危害应该远不如来个黄巢把世家大族屠一遍,对比一下她和黄巢,她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仁慈之人。 圣旨已经拟好,李暮歌将穆盈栀和颜士玉都喊来,让她们看看。 这一封旨意下发之前,可得先让自己人心里有个数,别最后被卷到里面去,当了冤死鬼。 穆盈栀和颜士玉在看完圣旨后,均是一脸难色,颜士玉更是脸色难看极了,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口请求李暮歌,收回旨意。 “若以文字论罪,那天下诗稿名篇何其多?读书人如何能避免自己样样规避,绝不会行差走错半步?况且,三五字便可定罪,如此一来,定会有人借此旨意,恶意攻讦陷害仇敌,其中冤假错案,想必会数不胜数。” “颜侍郎所言有些道理,殿下,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万不可随意颁布旨意,恐会引来天下大乱。” 穆盈栀作为读书人,也不愿意看见天下读书人战战兢兢过日子,而且她觉得,这事儿开了头,很难控制住后头的发展。 正如颜士玉所说,最后此事恐怕会成为大臣们栽赃陷害政敌的狂欢,还有一些心思歹毒的小人,拿此事用来陷害旁人。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蒙受冤屈。 李暮歌等两人都说完,才缓缓开口:“以前的书稿既往不咎,此后注意即可。读书人若是连几个字都没法规避,那天下读书之人,如何规避律法条文之中的条条罪责?虽说不知者无罪,但若因不知便赦免其所犯之罪,朝廷律法还有什么威严可言?至于攻讦政敌一事,只需刑部好生审理,想必冤假错案会少许多,只怕有些人身上不干净,一查便似拔萝卜,连泥带土全出来了。” 李暮歌将两人的担心一一说明,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但仔细一听,便能听出李暮歌的避重就轻,她拿以文字论罪和律法铁条相比,这两哪里能一样。 正常人正常生活,不作奸犯科并不难,可想要避开那些文字,就很难了。 还有被栽赃陷害一事,怎么能全都交给刑部好好审理呢?刑部还做不到将每一个案子都查得水落石出,清楚明白,平日里冤假错案就没断过,更不要说这种犯罪与不犯罪之间,区别很模糊的罪名。 李暮歌全篇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很多人不经查,一查便是拔萝卜,拔出来一大堆。 颜士玉和穆盈栀少见的默契了一把,此刻均是沉默不语,她们都意识到,李暮歌是一定要推行这个政策了,而她们压根没有本事阻止。 与其阻止殿下,不如在脑子里好好想想,之前究竟哪里得罪了殿下,大臣们哪里不让殿下省心了,让殿下想出个这么刁钻古怪的法子,整治大臣。 想不出来,因为仔细一想,能想出一箩筐可能会惹怒李暮歌的事情。 最后还是穆盈栀在这种事情上直觉更加敏锐,她锁定了一件事。 “殿下可是担心那些世家会阻止新粮种推广至各地?还是不满那些世家名下有太多隐户?” 穆盈栀此言一出,颜士玉立刻眼含不解地看向李暮歌。 她在心里想,应该不是这些事情吧?这些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会突然招来李暮歌的厌恶。 颜士玉没想到,李暮歌冲穆盈栀点头了。 “所以,你们还要阻止此事吗?” 李暮歌点完头,语气平淡地问道。 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她此刻内心的想法,更无人得知,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是谁,只要敢护着世家大族,她都不会心慈手软。 是一时痛心换来日后百年的安稳,还是此刻心软,叫自己一辈子被那些人辖制,李暮歌心中有数。 颜士玉闻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殿下此言说笑了,我等乃是殿下麾下,唯殿下马首是瞻,怎会阻止殿下心中所想,只是,若以文字论罪,开始容易,收尾难啊。” 第167章 过程必定是腥风血雨,很容易引来朝野动荡,西北今年叛乱的消息已经让人心不稳,再来个文字狱,被外族盯上就麻烦了。 颜士玉想到这儿,又劝说道:“殿下需得多多考虑,今年西北边境不稳,胡族觊觎中原已久,千万不能给他们染指中原的机会。” 文字狱能波及的人,大多数是读书人,以当官的为主,和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关系不大。 但外族攻入,受苦受难的可都是百姓,有钱有势的绝对早跑没影儿了。 “孤知你忠心,也知你心忧国家,若不到绝处,孤也不想行此法,只是比起其他法子,这是唯一一个能够改变现状的办法了。” 李暮歌不想她拥有土豆、红薯以及玉米等高产作物,还拥有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后,依旧没法让大庄的百姓摆脱饥荒的阴影。 虽然现在红薯和玉米的影子都没有,只有几颗土豆落到了她手里,但是人得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那十几个主修农业的学子便是前车之鉴,得知他们有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后,他们连长宁都走不出去! 而将知识教给世家,不光不能惠及万民,还会肥了世家的口袋,让世家有更多粮食,去外头买良民为奴,将其户籍隐去,避了国家的税,还将好好的人变成了为世家世代耕田的老黄牛。 颜士玉和穆盈栀不知道当前的局面究竟有多严峻,她们不知道土豆的事情,事实上,除了离开长宁,化名赵诗与重乐的覃韵诗与杨卿鱼外,世上无人知晓李暮歌手中有一个名为土豆的玩意。 连那个将土豆当做没味道的菜,偶然间将其带到长宁的番邦商人,都不知道一小箩筐土豆是被李暮歌买去了。 而帮李暮歌买土豆的翠玉,也不知道自己买回来的那一袋子灰突突的玩意,究竟有多么重要。 碰到土豆是李暮歌幸运,她不过是在某一个出宫的午后,在街上乱看的时候瞅了一眼,后来忙着处理凌家,李暮歌都快把土豆给忘了,是覃韵诗她们在望水县落脚后,李暮歌才将东西送过去的。 现在李暮歌只希望,望水县能尽快传来好消息,更希望那些掌握了种地知识的学子,能够尽快写出一本天下人都能看,能看懂的农书。 叫更多人照着农书上的法子,实验各地的土地,汇总实验资料,分清楚各地最适合种植什么作物,哪个时节种植最佳,实现科学种植。 她还得尽快让工匠烧出透明玻璃,想要推广科学,透明玻璃是非常重要的材料,不说其他,显微镜就必须用到玻璃。 开启微观世界,才能更好的发展生物、医学等领域,显微镜必不可少。 一不小心又想到了太久远的事情,李暮歌看着手边的圣旨,心里给自己下了一个期限,两年,这一场文字狱最多持续两年时间,两年之内究竟能收拾多少世家,将世家压制到什么地步,全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两年后,老登死,文字狱结束。 没人知道,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午后,一场以文字为名的屠杀开始了。 刀握在皇室手中,刀锋直指那些高高在上,以为家族的荣光永不会消散的大家族之人头上。 第一个被开刀的,是杨家。 李暮歌看杨家早就不顺眼了,杨家在西北的一通操作,旁人不知,她岂会不知,之前没有抓到杨家的把柄,让杨家一次次死里逃生,这一次,杨家再也逃不了了。 第一个挥刀的人是姜芝林。 姜芝林在西北平乱时,待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收拢了不少从凌家叛变而出的人,真正的凌家人没几个,大多是凌家的附庸,这些人对上层的权力斗争一知半解,但却做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们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单独一个执行者只执行任务的一环,自然看不出什么,但一堆执行者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就能将事情原貌拼凑完整。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姜芝林拿到了杨家在西北行动的所有轨迹。 姜芝林想要向李暮歌证明自己的忠诚,也想让李暮歌别把她和姜家往风口浪尖上推,硬是将这天大的功劳,分了一大半给一个昔日凌长寿麾下的小将。 那小将很早就弃暗投明了,用她的话说,她之所以一直为凌长寿办事,主要是因为她全家都在西北居住,凌家在西北一手遮天,她不为凌长寿办事,一辈子都别想出人头地。 身为军队中少见的女将,在西南,她还有去处,可在西北,给她的选择太少了,她不得不与狼同行。 姜芝林不知道这个名为苏星月的女子所言几分真几分假,但她愿意将苏星月的说辞,定为真实。 姜芝林当先锋,剑指杨家,苏星月则作为证人以及提供大部分证据的功臣,站在她身边当战友。 两人在朝堂上配合作战,再利用刚刚颁布天下的圣旨中,那一段“帝忧人之所言为假,故而即日起,书文皆需有界,不得写及神仙鬼怪之言”,狠参杨家一本。 杨家之前搜罗来,献给皇帝的炼丹大师,起初救了他们的命,现在又来要他们的命了。 杨家自然是连声道冤枉,咬死不认扣过来的几项大罪,无奈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以前落在别人头上的“人微言轻”四个字,现在轮到他们体会一把,他们不算卑微,但他们说的话确实没有丝毫分量。 只要上位者不愿意听,他们喊破天,也没有用处。 在李暮歌的默许下,杨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苏星月斗倒了,苏星月自此名震天下,世人无不传颂她的品行,认为她是军中君子,生于微末,自强不息,不与贼人同流合污,明辨是非,及时改邪归正,是大善之人。 在天下人的传颂之中,苏星月拿到了西北大将军的位子,不过因为她身上战功不足,所以镇国将军的爵位没能给她。 爵位给了姜芝林,姜芝林之后还会继续坐镇西南渝州,姜家一门两位大将军,使得世人一时称羡。 但内里有多苦,只有姜家自己知道,小小的西南出了两位大将军,姜芝林和她兄长姜芝树的关系,以后想必没法如以往一般亲密无间了。 此间事了,姜芝林与苏星月于九月初启程回西南与西北。 在长宁度过炎热的夏天,在热气未散的九月清晨,两人踏上属于自己的旅途。 苏星月在西北还有很多挑战等着她,她与姜芝林已经成为好友,临别拥抱一瞬,随后各自祝愿前程似锦,姜芝林留在原地,苏星月领着车马兵卒先行了。 “芝林,我可是来晚了?” 姜芝林等了一会儿,颜士玉骑着马出城来。 今日正好是她休沐,昨日便约好,两人到城外见面,颜士玉送姜芝林一程。 姜芝林见到颜士玉,近日来藏着苦闷的眉宇舒展开来,她冲颜士玉摇摇头,说道:“不晚不晚,你能来,何时都不晚。” “在长宁才多久,竟学了长宁人的油嘴滑舌。” 颜士玉被姜芝林的话肉麻的牙酸,做生气状,瞪了眼姜芝林。 姜芝林见她面色红润,身着紫衣,身上已有威势,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稳重,心中颇为感慨。 “阿玉,如今姜某一瞧你,便知你是出身不凡,手握大权的大官,你现在与昔日的蝴蝶居士,已有八分相像。” 蝴蝶居士,说得是颜士玉的姐姐颜士珍。 “我们姐妹长相相似,待我到二十八岁,想必会与她更像。”颜士玉听到有人谈及姐姐,神情多了些许唏嘘,好在不见哀伤,可见她已经从颜士珍的死里,彻底走出来了。“芝林,此去不知多久才会再见,若你回西南,路过东安,可否回颜家族地看一眼,替我在族地上一炷香。” 颜家在东安的族地,几乎已经没有人住了。 旁系被昔日大公主与二皇子的争斗牵连,各自四散,或是隐姓埋名脱离嫡系自力更生,或是赶来长宁投奔嫡系。 只有逢年过节,还会有人回去上柱香,其余时间都没什么人。 姜芝林有些为难道:“我毕竟是外姓人,恐怕不能去你颜家的祖坟上香。” “不必去祖坟上香,只需在外头上一炷香即可,告诉他们,以往是阿玉无能,但日后,颜士玉不会让他们失望了。” 颜士玉这个托付听起来有些冒昧,姜芝林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她不知道颜士玉为什么非要她一个外人帮这种忙。 不过朋友都开口了,出于义气,随手帮忙也没什么。 见姜芝林点头了,颜士玉冲她拱手一拜,郑重道谢:“芝林,多谢你愿意帮忙,此后两年,你就不要回长宁了,好好在西南,守着边境,莫要让那些异族攻入半分。” “你不用这样客气,还有,我一定能守好边疆,你放心,我在边疆一日,那些异族便会老老实实在外头待一日!” 姜芝林态度同样郑重,只是此刻,她并不明白颜士玉的言下之意。 第168章 直到她去了东安,又从东安回了渝州,才知道颜士玉话里话外的意思。 到了渝州后,姜芝林得到消息,颜士玉弹劾肃国公覃昌,说肃国公在私下炼丹,还曾搜集诸多方士,为其炼丹,所写书籍与诗词中,常有神鬼之说,暗指陛下寻仙一事,其心不良,其罪当诛。 颜士玉在看见杨家落马后,终于忍不住冲覃家动手了。 比起杨家,覃家可难对付太多了。 杨家已经没落,他们曾经孤注一掷投注在二皇子身上,现在在宫里没了底牌,只剩下一个明面上已经死了的女儿在李暮歌身边。 连杨家自己都联系不上杨卿鱼,更何况是冲对方求援,因此杨家被姜芝林和苏星月联手暴打。 覃昌则是到处投注,他女儿覃韵诗更是李暮歌身边的谋士,地位和颜士玉相近,朝中大多人都与覃家有亲,不仅如此,今年科举的探花正是覃昌的女儿覃宁谧。 覃宁谧如今在礼部当差,前途无量。 颜士玉一人单抗覃家那么多人,实在是势单力薄。 若不是颜太傅还在世,他的门生故旧还能帮一把颜士玉,颜士玉更显得可怜了。 即便如此,颜士玉对上覃家,朝野内外的人依旧不看好结果,想要赢过覃家,单凭颜士玉一人,实在是痴人说梦。 覃昌自己也这么觉得,面对颜士玉的弹劾,覃昌的陈情折子内容显得格外敷衍,他说炼丹是去年的事情了,圣旨说了,既往不咎,不能以此指责他。 至于暗指陛下寻仙一事,更是胡说八道,诗句里有一两句神仙鬼怪的话,再正常不过,若写这些都不行,那不如将天底下的道观佛寺全都关了吧,他们不光说神仙鬼怪,他们还拜呢! 覃昌的陈情折子一上,众人都以为此事就算结束了,颜士玉应该无法撼动覃昌的地位。 谁知颜士玉很快就又上了一封折子,这一封折子,让全天下都炸锅了。 这封折子,名为“灭神”。 说实话,李暮歌在看见这封折子的时候,以为自己天天看折子,已经被工作逼疯了。 否则她怎么会看见如此内容炸裂的一张折子,关键是,这折子还是颜士玉亲笔写得。 当时她说要下旨搞文字狱的时候,颜士玉反驳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李暮歌是万万没想到,颜士玉用起文字狱来,那叫个得心应手。 李暮歌现在也反应过来了,颜士玉当时跟她说的话,全都是给自己铺路呢。 不过李暮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颜士玉这种行为,她十分鼓励。 可是灭神这个事情,就很有问题了。 灭神是李暮歌给折子内容取得中二名字,实际内容是,颜士玉赞同覃昌的话,认为道观和佛寺,应该都被拆了。 颜士玉有理有据,她认为,寺庙的田地免税,和尚不事生产不说,还总蛊惑无知百姓捐赠香火钱,跟街上坑蒙拐骗的骗子没什么两样,确实该拆了佛寺。 至于道观,那更应该拆了,丹阳子炼丹把皇帝吃瘫痪了,古往今来,总有道士炼丹将皇帝和达官显贵们吃死的事情,粗略统计一下,死在丹药上的皇帝比死在刺客手上的皇帝都多。 道士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刺客,此举是对皇室的大不敬,理应降罚。 而且佛庙道观的神鬼之说书籍不计其数,封禁天下此类书籍,就更应该关停它们了。 李暮歌看完,迟迟不语。 总觉得颜士玉是在用一种新奇的方法,试图让她停止文字狱。 自己谋士的心眼用在了自己身上,李暮歌感觉颇为复杂,有种吾家女儿初长成的欣慰,又有一些被冒犯的不满。 总得来说,欣慰居多。 不愧是她的谋士,跟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李暮歌对世家不满,对不事生产的和尚也早有不满了,大寺庙和大世家在侵占土地和隐藏人口上,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道士就比较冤枉了,他们炼丹自己也吃,不光是祸害皇帝和达官显贵,他们自己也祸害自己。 纯纯是真的想升仙,顶多贪财了一点儿,但还没到危害社会的程度。 李暮歌看着颜士玉的折子,觉得她可以利用一下覃家和颜士玉。 这是一场,她和大臣们的勾心斗角,李暮歌想想都觉得挺有趣。 天天批折子也挺累的,非常需要一些有趣的事情调节心情。 第85章 李暮歌对此事的处理, 是居中态度。 她在上早朝的时候,特意将此事单独拎出来商议,说觉得颜士玉的折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又说, 不能太过分。 “禁神鬼一说的书籍,不许于诗词之中提及神鬼,此旨意乃是父皇的意思, 父皇对之前寻仙一事深恶痛绝,觉得不能让后人步他前尘, 这才下达了旨意,父皇的初心是好的,所以决不能让好事变成坏事。” 李暮歌先将罪责全推到皇帝头上, 暗指她其实并不想要实行那张圣旨,只是无奈碍于孝道,不得不下达旨意。 然后又将旨意的内容定性为好事, 言下之意是不能好心办坏事, 拿圣旨作为借口,互相攻讦。 她说完后, 朝臣们纷纷点头应是,至于心里是不是觉得李暮歌所言是真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明面上, 大家达成了共识。 “以后凡是涉及此圣旨的弹劾折子, 皆交到孤手中,经由孤核查后,方可定罪,除孤以外,他人无权以此罪责, 定罪他人,众爱卿可知晓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听到这儿,面露难色,他们倒不是多想按照这条荒唐的旨意做事,他们只是不想让皇室手握全部的生杀大权。 “孤定罪之人,可由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复议再定,不定罪者,弹劾折子不必陈情,诸位觉得如何?” 大臣们互相看了看,小声议论一番,大多数人都点头觉得没问题,只有少部分不赞成,更有一部分人沉默,显然是中立派,静等他人争论出结果来。 “诸位,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事不会持续太久。” 李暮歌面露悲伤之色,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此事只会持续到皇帝驾崩。 等皇帝一驾崩,这圣旨就废了。 有了明确的期限,这下子赞同李暮歌所说的大臣更多了。 颜士玉听着周遭大臣的议论,心里叹了口气,她没想到殿下会对此政策如此坚持,世家出身的大臣们可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察觉不到危险降临。 颜士玉在一开始就知道李暮歌为何要主张此事,她知道,一旦定罪和惩罚的权力都在李暮歌手中,那世家们就惨了。 不过若是此两项权力都放在殿下手中,那么会被此事波及到的官员会少许多,这期间互相戕害的行为会有所收敛。 对于皇权的统治来说,此举百利而无一害,但对文人与朝臣们来说,它的出现,影响会非常大。 殿下要收拢皇权,她要建立能够完全听从她的意志的国度,这个想法真的非常危险。 颜士玉心中长叹一声,最后加入了支持的行列。 殿下想要做的事情,没法被阻止。 超过三分之二的朝臣点头答应了李暮歌的说法,以后定罪和设定惩罚的权力,将全部掌握在李暮歌手中。 直到皇帝身死,圣旨作废。 大臣们没有意识到这个举措有什么问题,实际上一些特殊的罪名,从始至终权力都握在皇室手中,比如谋逆一类的罪名,还不都是皇帝自己说。 他觉得谁谋逆了,谁就是谋逆了,是判斩首还是流放,全由皇帝来选。 涉及皇室颜面与皇室权力的罪,就是皇室自己说了算。 当一个残暴昏庸的人坐上皇位,整个国家都将完蛋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室的权力非常大。 大臣们不觉得李暮歌是个残暴昏庸的人,她一直以来处理各种突发事件的手段,都相当温和。 所以将此事交由李暮歌来办,想必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出现大问题。 李暮歌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后,马上开始说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就是控制佛庙道观,她也不说别的,只说现在有很多假和尚假道士骗人钱财。 “招摇撞骗者繁多不说,还有一些人,会以毒炼药,再以高价售卖给个人,被骗了钱财便也罢了,最后搭上一条命,可就太冤了。” 李暮歌说这话时,一脸痛心疾首,百官们不由自主想起了瘫痪在床上,说话都费事的皇帝。 他们刚想到皇帝,李暮歌就拿皇帝出来说事了。 “就说那丹阳子,父皇之前对他何等的好,给他尊贵的身份,赐予他金银细软,他住在宫中,何等快活自在!父皇只是想让他好好炼药,最后他把父皇炼成了废人!” 李暮歌说起此事,泫然欲泣,悲痛万分。 好几个官员看向记录早朝的起居舍人,不知道他该怎么记录早朝内容。 圣旨刚下,说不让记录那些神鬼之事,李暮歌现在说的话,全都是神鬼之事,还正是皇帝最忌讳叫人谈及的事情。 第169章 起居舍人也有些迟疑,最后他还是选择如实记录,反正最后他是否触犯圣旨,由殿下说了算。 殿下总不能因为他忠于职守罚他,真罚也不会罚太重。 李暮歌注意到一些大臣在看起居舍人,明白那些大臣是想通过起居舍人的记录,了解她是否会无差别定罪。 自古以来,史官的笔杆子都是决不能碰的存在,皇帝一言一行都被史官记录,她还想有个好点儿的名声,之前都愿意做一些布置,来隐瞒史官的笔杆子,现在自然不会自毁长城。 她既然在朝堂上说了,就是默许了史官记录。 “殿下所言极是,那些假和尚假道士,实在是祸害匪浅,该用些法子,治一治他们,只是佛庙道观拥趸者众多,朝堂总不好公然毁庙砸观,易引起民愤。” 颜士玉站出来同李暮歌说道,正式提出佛庙道观有问题,需要整治的人,全朝堂就她一个,覃昌之前说得反驳之语算不上支持,所以只能她站出来说。 她在折子上的言论很激进,现在在朝堂上的发言,反倒比较温和。 李暮歌察觉到颜士玉的态度变了,之前颜士玉在朝堂上针对覃昌时,那个状态特别像是要将覃昌碎尸万段,才能解心头之恨,为了扳倒覃家,她好像可以做任何事。 现在她变得温和了许多,一夕之间,像是改变了自己的政治诉求。 所以她之前的猜测是对的,颜士玉针对覃昌,一部分是私仇,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劝她别弄文字狱。 李暮歌想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看了颜士玉一眼,没有在早朝上说闲话的意思,直接顺着颜士玉的话说:“假和尚假道士其害深远,不能因几个无知百姓,就放任不管,诸位若有想法,可上奏,今日早朝到这儿吧。” 李暮歌起身,走出去的时候,跟梁忠说了一声,让他将颜士玉带到书房去。 李暮歌换下朝服,穿上更便于行动的常服后,才到了书房,颜士玉已经在书房等了一会儿了。 “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李暮歌进去,颜士玉行了一礼。 “免礼,坐吧。” 李暮歌坐到主位上,旁边的宫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一旁,颜士玉谢恩坐下。 “你们先下去。”李暮歌屏退左右,等屋中没了外人才开口问道:“本以为你想要了肃国公的命,没想到今日早朝,你倒是镇定,是不打算和覃家对着干了?” “殿下,臣有私心,却也有为殿下着想的心,肃国公乃是中书舍人,于朝廷而言,至关重要,如今朝中能够挑大梁的官员太少了,剩余的几位老臣,不可妄动。” 颜士玉坦诚以对,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这就等于是跟李暮歌承认了,她之前那么折腾,就是为了让李暮歌停止文字狱。 现在李暮歌做出了会约束那张圣旨的行为,颜士玉满意了,便不折腾了。 李暮歌闻言,沉默片刻,她还真没想过这件事。 经由除夕宫变后,朝中的重臣少了许多,是后来提拔底层官员,李暮歌带着手下日日辛劳,又经过科举选才等一系列的补救措施,才让朝堂稳定下来。 后来西北叛乱,又死了好几个官员,杨家被扳倒,同样带走了一批官员,现在朝堂之上,人手又开始不足了。 “殿下,臣于吏部任职侍郎,自任职以来,不敢松懈半分,朝堂之上,已经陷入无人可用的窘迫困境之中,若是再折腾一批官员下去,恐怕落在其余大人身上的担子,就太重了。” 一旦朝堂积攒政务,各地的政务运行都会陷入困境,整个国家就危险了。 西北好不容易平定下来,颜士玉实在不想让国家陷入新的危机之中。 李暮歌没说话,她低垂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思绪。 好半晌,李暮歌才开口道:“你这段时间,倒是做了不少准备。” 颜士玉自她颁布旨意以来,就一直持反对意见,先前她没有说过人手不足的事情,现在提出来,恐怕是近期才发现的。 颜士玉肯定是付出了很多时间,才找到一个,可以说服李暮歌的借口。 “玉自知失言,请殿下恕罪。”颜士玉起身,冲李暮歌行礼请罪。 “你是为国为民,何罪之有?” “臣不过是尽为臣子的本分,为国为民者是殿下,殿下心系万民,此乃百姓之福,但天下不止百姓是殿下的子民,朝中的大臣,世家大族,全都是殿下的子民,殿下,需得多多考虑。” 以前颜士玉就发现了,李暮歌对世家好似天生敌视。 她不喜欢世家,不喜欢高官,她喜欢百姓,喜欢世家完全不会放在眼里的庶民。 李暮歌当然知道,世家也是她的子民。 可她压根没法对世家有什么好感。 单独到一个人身上还行,对世家这个整体存在,她只有厌恶和警惕。 只因李暮歌出身现代。 现代出身的李暮歌,骨子里厌恶家族传承,因为能够被家族传承下来的东西,说白了就是资本,而资本被传承后,只会越来越强大。 用一句简单的比喻来说,同时面试工作,普通出身的人再优秀,也争不过总裁的孩子,这就是家族传承带给普通人的负面压制。 上升途径会被家族垄断,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没法打得过人家几代从商从政积攒的资本。 现代还没有千年的世家,而大庄,动不动就能跳出一个世代簪缨的大家族。 大庄虽没有前朝那样严苛的身份等级制度,但身份等级的要求体现在方方面面,大到盖房,小到穿鞋,样样有规矩。 以商人为例,商贾在外不能穿绫罗绸缎,不能住大房子,身上没有官职,连牛车都不能坐,马车更不用想,只能骑驴。 商人穿鞋都不能穿太好的料子。 庶民比商贾更惨,庶民没钱也没权,一旦失了土地,就会变成低贱的流民,被人抓走,贩卖为奴隶,从此失去一切,连命都由他人说了算。 大庄是个很烂的古代王朝,李暮歌厌恶这里的一切! 她是从被迫穿越死亡百次的痛苦回忆开始接触这个世界,她欺骗自己世界是一场游戏,这样她才能保持理智,不被痛苦折磨到癫狂。 哪怕将仇人都杀了一遍,李暮歌依旧无法抹去她曾经经历的痛苦。 颜士玉说完后,忐忑不安地等待上位者的审判。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李暮歌都没有回应。 “殿下?” 颜士玉轻声提醒。 李暮歌终于抬眸,正视颜士玉,她仔细看着颜士玉,眼前这个人在她的视野里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从一个跟随在她身边的npc,变成一个会呼吸的,鲜活的人。 “孤知晓了,以后不会有人因字获罪,但圣旨已下,不能朝令夕改,孤只承诺,日后必定会废除此旨意。” 李暮歌到这儿,算是暂时歇了下猛药的想法,文字狱不会再继续。 颜士玉松口气,高呼:“殿下英明!” “少拍马屁,你既然不让孤用简单的法子,那你就做好准备,长久作战吧,滚回去写一封奏折,说说看,孤要如何才能叫庶民们能够读得上书,吃得饱饭,让庶民亦能入朝为官。” 李暮歌觉得光靠现在的科举不行,科举再改,读书人的范围也还是在世家圈子里打转,能闯出来的庶民寥寥无几。 颜士玉没想到这个差事会落到自己身上,当即腰都弯下去了,感觉肩膀沉甸甸的。 但只要殿下愿意多给她一点儿时间,那怎样都值得。 “说来奇怪,颜家也是世家之一,阿玉,你当真要与世家对着干?” 人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李暮歌实在是很好奇,颜士玉是怎么想得。 “殿下,颜家以后不会是世家。” 颜士玉已经将自己从世家行列里摘出去了,颜家自颜士珍死后便损失惨重,如今连族地都没几个人了。 颜家下一代里,也没什么好苗子。 “颜士玉,你以后定然是个人物。” 李暮歌看着颜士玉,突然觉得,她确实可以给世家一点儿时间。 不能一杆子打死,世家里也会有比较听话的人,没必要弄得天下举世皆敌。 第86章 经由和颜士玉的讨论, 李暮歌决定暂时放缓对付世家的脚步。 所以再之后,她就没有提起过文字狱的事情。 但如雪花般繁多的弹劾折子,却很快就堆满了书桌。 “这些折子, 全部都是弹劾官员用词不当的折子, 殿下,是否要筛选一二,看看里头是否有当真故意抗旨的人?” 翠玉为李暮歌整理奏折, 将那些要紧事务放在李暮歌的案前,其余则暂时放在一旁, 放完后,她忧心忡忡地询问道。 李暮歌看了一眼,那边少说也有上百封奏折。 “可真是够能写得。” 第170章 李暮歌啧啧称奇, 她知道那些大臣会用文字狱的方式互相坑人,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大臣坑政敌。 抗旨的下场,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这些人是有多恨他们的政敌啊。 “放着吧,瞧瞧到底有多少本, 等月底的时候,搬到紫薇殿上去。” 李暮歌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世家之中,如颜士玉一样的人, 肯定不在少数, 这些人都和颜士玉一样,对世家大族的存在,没有什么好感。 既然抱有恶感,那为何不将这种恶感放大呢? 李暮歌不会让那些大臣看见弹劾折子的内容,她只会将折子搬到大殿上, 让众人看看,明面上亲如一家的世家,互相之间是有多恨对方。 挑拨离间,李暮歌没有怎么用过这些诡道之术,她觉得现在可以试试看。 这几天李暮歌想了许多。 她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情况还是很堪忧的状态,报复敌人并没有让她变好,敌人一个个死亡后,她的内心反倒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空虚之中。 她迫切想要寻找一个锚点,证实她和这个世界有一定的关系。 人在社会之中的存在感,需要从方方面面获取。 其中,人的社交圈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朋友、亲人以及爱人给予的关注和温暖,是人活在世上的意义。 可惜李暮歌没有以上三种存在。 亲人,她的亲人不是想让她死,就是她想让对方死,她与亲人之间只有恨,没有爱。 朋友,在她大权在握前,颜士玉勉强算得上是她的好友,但在她登上高处的位置后,她被害妄想症,疑心更重,压根无法交付给颜士玉好友的信任。 爱人?那东西就完全不存在,谁要是敢睡在她枕边,她只会想杀了对方,让自己安全一些。 李暮歌剖析完自己的处境后,只觉大事不妙。 她已经处在非常危险的边缘了,下一步就是一个控制不住,直接发疯,自毁的同时,很可能还会毁了这个国家。 她是皇储,同时也是无冕之皇,她有那个能力,将国家带向光明的未来,亦或者是永久的深渊。 李暮歌想到这儿,奏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必须重新构建精神世界,让自己回归到正常的人际关系里,不然很快她就会被这个皇宫异化,变成一个心中只有权力的伪人。 亲人,她要去找谁当亲人? 皇嗣会窥视她的皇位,宁家人只能说是她的下臣,君臣的身份注定了李暮歌不能与宁家人走太近,以免造成外戚乱政的情况。 “上一次宫变之后,皇宫里还留了谁?” 李暮歌自打借着贵妃的手清理了一遍后宫后,就没有再关心过后宫的皇嗣们,在她看来,那些皇嗣都不重要了。 “回殿下,后宫之中,还有十三公主留存,二十九之后的几位殿下,也都还还活着。” 后宫共有皇嗣三十二位,也就是说,在经过几轮大逃杀后,后宫只活着四个皇嗣了,算上李暮歌,一共五个。 李暮歌是真没想到,只有那几个皇嗣年纪很小的没有动静,其余竟多少都有些野心,以至于在宫里大乱的时候,那些人一个都没闲着,全都有动作。 “真不愧是皇宫,真不愧是皇家啊。” 李暮歌只能发出一声有志气的感慨,可惜这志气用错了地方,碰上了她。 唯一让李暮歌比较惊讶的是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一个不管是小说还是现实,都存在感无比薄弱的公主,李暮歌印象里,她永远都是沉默的,低着头像是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影子里,谁都看不见她。 重度社交恐惧症患者,听说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连跟她母妃都不说什么话。 “十三皇姐她叫什么来着?” 李暮歌仔细想了想,连对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翠玉的表情一滞,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不知该说什么,便又闭上了。 可以看出,翠玉也不知道。 “奴这就去查。” 李暮歌点点头,等翠玉出去,就将手边的奏折重新拿起来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分心想着,该怎么利用这位独苗苗来构建她的精神世界。 一个社恐小姑娘,应该不至于像其他皇嗣那样,野心勃勃。 至于那几个小的,话都说不利索,李暮歌没耐心跟孩子沟通。 李暮歌又让人去仔细查查十三公主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一个人,再社恐她也会无聊,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总得有些能够消磨时间的事情。 哪怕只是看书下棋写字等等都行。 十三公主将自己关起来的行为,让李暮歌联想到了原身,原身在将自己关起来的每一个日子里,都在研究怎么造出更好的军械。 或许,十三公主也会给她一点儿惊喜。 翠玉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去查一下公主叫什么,费不了什么时间。 “殿下,十三公主名唤乐景,礼乐的乐,景色的景。” 李乐景,十三公主的名字倒是取得很好,想必她母妃是极爱她的。 十三的母妃是个普通的嫔位,姓邹,与原大理寺少卿,现今户部的邹祁邹侍郎是远房亲戚。 邹嫔行事低调,多年来深居浅出,从未折腾过什么,邹祁和她关系颇远,且邹嫔入宫时,邹祁刚满十岁,邹嫔和邹祁的父亲相熟,但邹祁父亲早亡,他现在的母亲是继室,与邹祁关系都不好,更不要说跟早入宫的娘娘了。 总的来说,就是一家子老实人。 翠玉回来没多久,查十三公主的人也回来了。 十三公主多年来就一直在宫中,出宫的次数寥寥无几,所以她的行动轨迹特别好查,连带着她的爱好也一目了然。 她喜欢木工。 “什么木工?” 李暮歌一下子联想到了某个特别喜欢木工的皇帝。 “说是喜欢做些鸟儿、虫儿之类的动物,还喜欢捣鼓些小水车一类的东西,因着一个公主喜爱木工说出去太过奇怪,所以知晓此事的人很少。” 出去查十三公主的人是红棠,红棠能这么快打听出来,是因为十三公主需要人出去采买东西,那人正好她认识。 “前段时间,十三公主得了新的木料子,她好似是做了只会自己飞的鸟儿。” 李暮歌明白了,她笑道:“看来,真的有惊喜。” 在遍地文科生的世界里,发现了一个理科生,真是让人惊讶。 还是走机械流的理科生,李暮歌想,还好之前没有注意过十三公主,不然她不敢保证,已经陷入疯魔的自己,会不会留她一命。 虽说天底下能人异士无数,但若是能就近找一个现成的理科优秀天才拿来用,谁会愿意费尽心思,到处去寻人呢? “孤想见一见十三皇姐,今日便请十三皇姐来紫薇殿,一同用晚膳吧。” 李暮歌这几天没有回公主府,正好可以征用紫薇殿的地方。 “是。”红棠应了一声,下去传话了。 她从紫薇殿一路出来,遇见她的宫人,无不对她躬身行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道一声红棠姑姑。 以前在红玉宫的时候,她同样风光,可那风光只能在红玉宫中,而且风光背后是好似永无止境的辱骂殴打,她成日里惶惶不安,哪里有空闲心思理会这些小宫人。 自从殿下得势后,她终于能够一扫过往的阴影,重新在这宫中,做个像模像样的人了。 红棠想,她一定要为殿下好好做事,得到殿下的赏识,她不想再回到原本的地方,更不想成为别人可以随意欺压的对象! 想到这儿,红棠点了几个宫人同她一起去十三公主的住处。 人多一点儿,十三公主手底下的人就不敢将小瞧她了。 红棠担心十三公主断然拒绝殿下邀约,更害怕连人都看不见,就被随口打发出来,等到了十三公主所在的武阳宫,被人恭恭敬敬请进去时,红棠才想到,她如今今非昔比,这宫里没人敢随意待她。 “还请红棠姑姑稍候,十三殿下更衣后便来。” 武阳宫的小宫女躬身行礼,更有人立刻上了糕点果子茶水,生怕红棠生气。 红棠的态度反倒更为收敛了许多,笑道:“不必这般客气,一路走来,正好累了,多谢十三公主体恤,容奴等在此地稍微歇歇脚。” 她深知在皇宫之中的生存之道,越是位高越要谦逊,因为你站得高,盯着你的眼睛就会变多。 红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如果因为一次疏忽丢了差事,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小宫女没想到跟在太子身边的宫人,态度会这么友好,因着十三公主在后宫存在感薄弱,武阳宫的宫人在外,多会被人无视或欺凌。 谁能想到,后宫的小管事们对她们恶语相向,太子身边的姑姑却对她们和蔼有加。 宫女行了一礼,下去催促十三公主了。 第171章 十三公主李乐景此刻正在换衣服,她在自己宫里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会穿着便于行动的衣衫,那些衣服肯定不能穿出去,尤其不能穿到大权在握的太子身前,过于无礼了。 看见接待红棠的宫人过来,李乐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帮她梳头穿衣的宫人也默默加快了动作。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混乱。 “是不是那位红棠姑姑为难你了?蝶晴你别怕,我马上就好。” 在外低着头,像是个哑巴的李乐景,对上身边的宫人反倒变得很爱说话,非常活泼的模样。 蝶晴摇摇头,说道:“殿下不必着急,两位姐姐也不用着急,慢慢来便是,若是急中出错,在太子殿下跟前出丑就麻烦了。” 听她这话,做事的两个宫人更用心了,手上动作不可避免变慢了点儿。 李乐景听着这话,有些惊讶:“她没催你啊?” “没有,红棠姑姑人很好,殿下,太子身边的人这样好,她人一定也很不错。” “十四她……她以前是很不错的,可是现在她是储君了,未来的皇帝,她早就不是原本的她了。” 李乐景想起了之前几次在丧礼上遇见李暮歌时的场景,每一次,李暮歌都在一脸悲伤地为死去的兄姐们烧纸,她的动作很虔诚,似乎全都出自真心。 可李乐景知道,李暮歌非常讨厌那些人,尤其是淑妃宫里那两位,她不在灵堂上笑出来就不错了,怎么会真情实感的悲伤呢? 现在的李暮歌,陌生的让她害怕,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李乐景不敢细想下去,深吸口气,她给自己鼓劲,让自己勇敢起来。 储君发话要邀她一起用晚膳,是天大的好事,母妃一直很担心她以后的前途,现在后宫有能力帮到储君一二的人,就只剩下她了,她的前途注定一片坦荡。 只要她能赢得储君的喜爱,母妃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她,以至于夜夜难眠了。 李暮歌本以为李乐景要过段时间才过来,没想到她刚到下班的点儿,对方就已经到了。 李暮歌洗完手,坐到后殿的桌子旁时,李乐景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李暮歌还没上桌,所以李乐景只坐在一旁的小桌几旁,桌子上还没上菜,她手边已经摞了一层瓜子壳。 咔咔嗑瓜子的声音,一直没有断过,李暮歌莫名觉得坐在那里的不是人,是个小松鼠。 李乐景长得也有点儿像松鼠,脸圆滚滚,眼睛圆滚滚,头型也是圆的,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李暮歌时,她眼睛瞪得更远了。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你我姐妹,怎能这般客气?快快起来,日后见孤,不必行礼了。” 李乐景赶紧放下手里的瓜子,嘴里的两三口咽下去,起身扯了扯身上坐出来的褶子,将身上沾得瓜子皮拍下去,随后才手忙脚乱冲李暮歌行了一礼,李暮歌被她这一套动作给逗笑了,赶紧免了她的礼,并且以后都免了。 “谢殿下恩典。” 李乐景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谢了一声。 李暮歌走到主位坐下,示意李乐景也坐,她伸手指了指位子,李乐景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看了李暮歌一眼,又看了眼座位。 那模样,好像摆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座位,而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她想远离,又被束缚了双脚,动都不能动。 李暮歌不解,后来一想,社恐嘛,肯定不想和人离得太近,能理解。 “十三姐,随便坐吧。” 李暮歌收回手,让李乐景随便找个她这个社恐喜欢的位子坐。 让李暮歌没想到的是,李乐景水灵灵后退半步,一屁股坐回了她刚刚坐着的位子,也就是小桌几旁边。 坐下去后,李乐景还自以为很隐蔽地长舒一口气。 李暮歌听着那明显的呼气声,又被逗乐了。 真不错,狼窝里头竟藏了只小白兔,关键是,无论书中还是现实里,这只小白兔都安然无恙地躲过了群狼大乱斗,成功活到了最后。 小白兔是只聪明的小白兔,李暮歌现在很喜欢聪明人。 李乐景坐在了她之前坐得地方,松了口气,还觉得自己刚刚表现很不错,等饭菜端上来,摆满整个桌子后,李乐景才惊觉不对。 她,没有坐在桌子上! 她是在陪储君吃饭的,结果她坐在了一旁的小椅子上,看着储君吃饭。 她犯大错了啊!!! 李乐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低头盯着地上青砖的缝隙,很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十三姐,该吃饭了,过来吃饭吧。” 关键时刻,李暮歌的声音拯救了李乐景。 李乐景抬头看向李暮歌,李暮歌笑着冲她点点头,随后便不管她了,自己动筷子吃饭。 所有饭菜都已经被验过毒,一来一往耽搁片刻,饭菜已经到了适口的温度。 宫里御厨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每次都只吃这种不热不冷的饭菜,实在是有些没滋味。 “比起宫里的饭菜,孤更喜欢宫外酒楼的饭菜,炒好了就直接端上桌,来回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刚出锅的饭菜和这种放久了的饭菜,味道很不一样。” 李暮歌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个不一样,硬要说的话,就是多了几分锅气。 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李乐景原本已经紧张到同手同脚了,坐下来的时候,身体僵直的像个直挺挺的尸体。 现在听到李暮歌的话,多了几分好奇。 “你、你经常出宫去吃饭吗?那样不好,外面很危险。” 李乐景见李暮歌没再接着说,便知这是李暮歌给她留的话口,她很紧张,但还是吞吞吐吐地将话说完了。 她是来投奔储君,求前程的,不能让储君的话掉在地上啊! 李乐景在心里疯狂鼓励自己,她可以! “怎么会呢?长宁城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母妃说,皇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乐景见李暮歌说话态度很温和,渐渐地胆子大了点儿,说话也流畅起来。 “不一定吧,去年的时候,孤在宫里遇到过刺杀,今年开年,还有前些日子,连着宫变了两次,死了那么多人,皇宫哪里安全了?” 李暮歌说完,就听见对面传来筷子落地的声音。 抬头一看,只见李乐景被吓得脸色苍白,人都在颤抖。 “去给十三公主再拿双筷子。” 李暮歌没想到李乐景胆子这么小,她只是提了一句两次宫变,她就吓成这样。 李暮歌不知道,这两次宫变,对于身在后宫,没有丝毫自保之力的宫妃皇嗣们来说,有多可怕。 尤其是第二次,宫里死了那么多皇嗣,李暮歌都推在了凌家和贵妃头上,给人的感觉就是宫变特别危险。 前一天还好好的人,一天过后就成了尸体,宫变给李乐景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十三殿下,您的筷子。” 翠玉很快就拿来了新的象牙筷,略有些冰凉的筷子到了手边,李乐景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赶紧接过筷子,道了声多谢。 翠玉躬身后退,李暮歌对李乐景则更满意了。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埋头苦吃,李暮歌说不喜欢宫里的饭菜,实际上饿了之后,不管宫里还是宫外,饭菜都挺香。 李乐景也饿了,她吃了那么多瓜子,越吃越饿,于是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女,将满桌子的菜饭都吃光了。 长身体的时候,肚子真的像个无底洞。 李暮歌很想打个饱嗝,但太没形象了,而且她其实没有吃十分饱。 她最近早上起来会打拳练武,不求变成高手,只求真有刺客出现,她能有反抗几下的能力。 练武之后,饭量是越来越大。 李乐景没有练武,她是真吃了个肚子滚圆,一不小心张嘴就打了个嗝,吓得她赶紧捂嘴,蹲身行礼谢罪。 “臣姊失礼,还望殿下恕罪。” “刚吃完饭,别蹲着,有什么失礼的,人之常情罢了。” 李暮歌没那么反人类,咳嗽、打嗝、放屁之类的生理活动,是人都会有,有什么好定罪的。 李乐景见李暮歌丝毫不生气,站直了身体,又打了个嗝,这次是气嗝,她刚刚的动作窝着胃了,接下来接连不断得打嗝,等李暮歌让她喝口热茶,她才压下去。 在李暮歌面前彻底没了形象的李乐景,在喝完茶水后,整个人都麻了。 她这表现,还能成功抱上储君的大腿吗? 在李乐景看来,她的前途渺茫了。 “听说,你前两天做了个会自己飞的木头小鸟儿,它能飞多远?你会改装兵器吗?孤这儿有个小弩,你瞅瞅还有没有改进的空间,对了,你怎么学会这些的?能教人吗?” 吃完饭了,就该说正事了,李暮歌很期待身边多个机械大师,所以她对李乐景开启了问题轰炸。 第172章 这些问题,都是李暮歌希望能够解决的问题。 西北之外的胡族一直不老实,去年他们侥幸赢了大庄一次,之后便野心更甚,现在李暮歌断了西北的军械和茶的出口生意,胡族肯定坐不住了。 李暮歌觉得,今年胡族应该不会与常年一样,秋日进犯,他们很可能会提前动作,趁着西北如今军队重组的空隙,进攻大庄。 如果能有更好用的军械,开战后,大庄的损失能降低许多,关键是人能少死几个。 李暮歌觉得现在大庄人真的太少了,再死下去,她永远别想开启工业革命了。 李乐景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她对上李暮歌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磕磕绊绊地回答李暮歌的每一个问题。 木鸟只能飞一会儿,飞得不远,大概就几丈的距离。 兵器改造,李乐景不太行,她之前没研究过这个,只研究木工了,她比较擅长造水车之类的物件。 小弩她连看都看不懂,更别说改进了,至于她怎么学得木工,纯粹是自己瞎搞,还有就是,看书,她有很多本书,所以她能教给别人。 李暮歌听完,非常满意。 李乐景的天赋是点在了机器上了,她没法改造军械,但她能改造纺织机、水车等等。 李暮歌觉得,她的蒸汽机有希望了。 第87章 “过两日你若是有空, 陪孤出宫一趟。” 李暮歌不知道该将李乐景放在哪里合适,想了想,最后决定先探一探李乐景的底。 看看李乐景是光会造东西, 还是会更多。 李乐景本以为此次前途无望, 没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此刻听储君的话,分明是愿意用她! 太好了! 李乐景连忙应了声是, 李暮歌还有事做,就就让李乐景先走了。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寝殿, 李乐景才突然想起来,她要跟着储君出宫了。 出宫,她基本上没怎么出过宫。 她害怕…… 李乐景让蝶晴去找母妃过来, 她想告诉母妃自己入了储君的眼的好消息,顺带问问母妃,出宫要做什么准备。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宫里呆着, 总有一日她要出去的, 不能躲,必须勇敢面对! 等李乐景离开, 李暮歌先去睡了会儿午觉,醒来过去一刻钟了。 十五分钟的午觉就差不多了,李暮歌现在晚上睡觉时间也比较充足, 还早睡早起, 中午睡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 午后继续处理政务,上午特意挑出一些不太好处理的折子,这些折子得跟大臣们商量着来,所以下午, 李暮歌就不在紫薇殿了,而是去议政厅。 议政厅在紫薇殿前头的建筑之中,中书省的大臣会在此地,中书省负责决策,门下省负责审议,而尚书省则是执行。 中书省距离紫薇殿最近,议政厅中大部分时候,当值的官员都是中书省的官员。 按理来说,中书省应该有中书令,但大庄之前的皇帝有担任中书令出身的,所以中书令的位置,向来空悬。 这点很好,决策的位置怎能交由大臣总管,君主容易被大臣掌控,李暮歌觉得之前的皇帝还不算傻。 其实三省六部制还是太分散君王权柄,三省若是全部废除,改为更细化的各部门,随后再设立内阁,所有最终决定权力都掌握在皇帝手中,那么皇权才能最大程度的实现高度统一。 皇权高度统一能让皇帝做很多事情,也能提高国家行政效率。 但同时也会带来很多弊端,况且目前为止,三省六部制还是挺好用的。 李暮歌对着三省六部制思考良久,最后觉得,在生产力没有爆发之前,还是老老实实遵循祖制吧。 三省六部制至少没那么容易出错。 中书舍人依旧是覃昌,李暮歌和覃昌共事多日,对覃昌也有了点儿了解。 世人常说,覃家爱好联姻,好似覃家的所有成绩,都是靠姻亲帮忙一般,实际不然。 世家大族都喜欢联姻,只是覃家孩子多,因此乍一看就会觉得覃家姻亲特别多,覃家自身不用多努力,靠姻亲就能成为一个大世家。 实际上,姻亲多说明各个大世家觉得,覃家足以成为他们联姻的首选家族。 是实力先到高位,随后才有姻亲相助。 覃昌其人,十分狡猾,同时他还很“忠心”。 以前老皇帝掌权的时候,他可以为了老皇帝,去假扮山匪,偷袭颜家祖地,只为削弱颜家,好叫大公主在朝堂上的势力受挫。 现在李暮歌掌权,覃家是众世家里,唯一一个直接派出家中嫡系女儿参加科举的。 说白了,覃家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那个位子上坐得人是谁,他们就会倾尽全力支持谁,他们自然也会在皇嗣中提前押注,但那只是一种保全自身的行为,李暮歌没有正式掌权前,覃家只有覃韵诗这个外嫁女出面支持,便可见覃昌的谨慎。 覃昌做中书舍人多年,他个人的能力也很强。 李暮歌之前对世家抱有恶意,觉得世家就是挡她路的家伙,对世家十分看不上。 现在换了个心情后,李暮歌突然发现,覃昌,以及覃家,是她可以利用的对象,而不是她的敌人。 覃家这样识时务,他们会愿意和李暮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一些事情,明面上不好动手,覃家也会愿意变成“山匪”,帮她的忙。 覃昌小心问道:“殿下今日似乎心情颇佳,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商量完几件政务后,今天的事情就算是做完了,此刻覃昌正坐在李暮歌对面,与李暮歌下棋聊天。 “今日格外清闲,大庄各地平安无事,难道不算好事吗?” 李暮歌看了眼尚早的天色,心情更好了。 能提前下班,她干嘛还耷拉着脸,她超级开心。 前段时间天天商量安排西北的事情,还有南方,梅雨季连着下雨,有些地方被淹了,还好没有形成大范围的洪灾,只是些许地方闹了水患。 当地官员机敏,及时转移人员,没有出现大规模伤亡。 李暮歌想到这事儿,提了一句:“今年南方可是出了个好人才,提前转移百姓,护住了上千人,他叫于泽对吧?寒门出身,今年是他任期第五年,待他回京述职后,让他到附近的夜城县为官吧,希望他能避免今年夜城大雪封城。” 覃昌没想到李暮歌记住了那个县令的名字,闻言脸上笑意有些勉强。 覃家也有一些族人在南方做县令,多年来无功无过,老皇帝和李暮歌连听都没听过那些官员的名字。 覃昌暗骂族人不争气,同时也在想,这于泽可成亲了?他成亲的话,可有孩子了? 实在不行联个姻。 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官,凭着一次水患,就入了储君的眼,叫储君记住了他的名字。 朝廷那么多官员,被君主记住名字的能有几个?只要被君主注意到,日后前程似锦啊! 覃昌觉得这个于泽有点儿本事,也有些运道,帮他一把,算是结个善缘。 李暮歌见覃昌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就知道他应该是在想,怎么拉拢于泽了。 于泽寒门出身,在朝中人际关系简单,被划分到会出水患的地方为县官,可见他的底蕴十分浅薄,但凡吏部有人,便去个富饶的地方为官了。 李暮歌想要控制朝堂上世家势力的扩大,就必须大量提拔底层官员,现在庶民出身的官员只有一个独苗苗,那寒门官员就是庶民官员天然的盟友。 世家想要拉拢寒门官员,李暮歌也不会阻止。 等以后寒门官员多了,世家能有多少财力物力给寒门官员?真给出去那么多,怕是自身难保啊。 “覃舍人,大龙被吃,你难翻身了,孤赢了。” 一子落,覃昌满盘皆输。 覃昌从有关于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棋盘上,李暮歌的黑棋已经将他白棋大龙斩落,他确实没有希望翻身了。 “殿下棋艺精湛,老臣甘拜下风。” 输了棋,覃昌并不恼怒,反倒十分乐呵,跟君主下棋,怎么能赢了君主呢?输了更好! 覃昌没说假话,李暮歌确实下棋下得好,比老皇帝强,跟老皇帝下棋,覃昌还得费心思考怎么毫无破绽地输。 跟李暮歌下棋,他完全不用担心输棋输得不自然。 “每次舍人都是这一套话,下次换一套说说看,孤先走了,覃舍人没事也可提前回府。” 李暮歌听覃昌同一套话,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了,有点儿听厌了。 覃昌不好意思地一拱手,恭送李暮歌离开。 下午李暮歌打算回公主府,看会儿话本子,去池塘喂喂锦鲤,差不多就吃饭洗洗睡觉。 没想到她刚回公主府没多久,颜士玉就上门来了。 自打那日她与颜士玉在宫中谈话后,颜士玉就闭关想法子去了,连着两日早朝告假,不少大臣私底下议论颜士玉。 第173章 他们一致认为,颜士玉脸皮有点儿薄。 颜士玉几次弹劾覃昌,都没能撼动覃昌的地位,连李暮歌都隐隐有保覃昌的意思,颜士玉肯定是觉得丢脸,所以不敢去上朝了。 当大臣的怎么能如此脸皮薄呢?前一天在朝会上掐架,甚至动手的两位大臣,后一天握手言和,亲如一家的做事,这种情况在朝堂上比比皆是。 大家都很清楚,他们的目标是让坐在最上方的君主满意,所以,影响朝政的事情,不能做。 大臣之间总得互相配合着做事,一旦掺入私人情感,两人天天跟斗鸡一样掐架,那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君主会很不高兴的。 今日颜家甚至有大臣上门了。 颜士玉也是被祖父昔日的学生上门告知,才知外头传得有多离谱。 她怎么可能是因为那么点儿小事闭关,她不是说过了吗?她有重要的折子要写! 外面点点人才不管她是要干什么,她就是说出花儿来,都没法让外头的人相信。 在外人看来,那一切统统都是借口。 知道自己再不出门,流言会传得更离谱,所以颜士玉傍晚拿着自己半成品的奏折,到公主府了。 她没有成品,所以就不入宫正式交给李暮歌,今日拜访,权当是好友间的谈话。 李暮歌在宫外住得时候,确实会比宫里好说话很多。 颜士玉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李暮歌之所以宫里宫外两幅面孔,完全是因为她上班和私底下的状态不一样,上班的时候,她一肩挑起整个大庄,万万人的性命全都在她一念之间,她压力很大,就比较严肃。 下班之后,她就是李暮歌,在自己家瘫着,没压力,自然脾气好。 李暮歌在花厅招待颜士玉,正巧此时百花盛放,花厅外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颜士玉进去的时候,李暮歌正在闻一盆茉莉,被花香味冲的鼻子有点儿难受。 到了晚上,茉莉开的更好,都快香臭了。 “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颜士玉看见李暮歌在揉鼻子,有点儿想笑。 “免礼吧,在府上没那么多规矩,你刚刚是不是想笑我?” 李暮歌连孤这个自称都不用了,她眯着眼睛看颜士玉,一副你敢点头你就死定了的模样。 颜士玉忍俊不禁,笑了两下后,压住嘴角说道:“殿下多虑了,臣没有。” 你明明就是在笑,你都没停过! “哼!过来坐着,把这盆茉莉放在咱们颜六小姐跟前去。” 李暮歌自觉丢脸,被茉莉香的鼻子疼,确实有点儿滑稽了。 然后她选择让颜士玉跟她一起丢脸。 颜家擅香,对香味更为敏感,那一大盆茉莉摆到跟前时,颜士玉就没忍住,侧过头打了好几个喷嚏。 随后她连连告饶,这才让李暮歌满意,叫来婢女将茉莉搬到外头去。 “唉,这茉莉入香味道极淡,开的时候却如此香甜,叫人难受。” 颜士玉也跟刚刚的李暮歌一样,揉了揉鼻头,半天才缓过劲来。 等颜士玉抬头,与李暮歌对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都觉得刚刚的行为有点儿蠢蠢的。 但挺开心。 “说罢,傍晚过来寻我,是不是打算在公主府蹭一顿晚膳?颜家已经落魄到连家主的晚膳都吃不起了?” 换成别人这样调侃颜家,颜士玉早生气了,但调侃的人是李暮歌,她还挺乐呵,甚至顺着李暮歌的话说:“没错,颜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还请殿下收留可怜的我。” “行,晚上你住下吧,公主府就空房间多。” 李暮歌无所谓,多个人一起吃饭,她还能高兴点儿,天天一个人吃一大桌子菜,她真的无聊得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茶喝了大半壶,都快吃饭了也没说到正经事。 好在两人都不急,一直等吃完饭,各自方便了一下后,才去了书房,开始谈论正事。 关于到底该怎么对付世家的方法。 时间好像是回到了一年前,那个时候,李暮歌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公主,颜士玉也不是颜家的家主,两人坐在一起,商量着之后要如何对付宫里那些敌人。 现在,李暮歌的敌人已经没了。 她又面临了新的挑战。 “殿下,对付世家,需得从两个方面下手,一则为人,二则为田。” 颜士玉掏出她的半成品奏折,递给李暮歌,让李暮歌先看看。 李暮歌拿过来就发现奏折颇有分量了,看来这几天,颜士玉是时刻不曾懈怠,一直勤勤恳恳填充内容。 人和田都很好理解,人针对寒门庶民们而言,是要挤占世家在朝廷之中的官位,田则是田地,必须要将世家手里头的田地夺回来一部分。 颜士玉的方法,总结下来四个大字——徐徐图之。 绝对不能着急,无论是提拔寒门官员,还是将田地夺回来,都得慢,需得如春风细雨,看似下得不大,日日下,很快就能打湿地面,低洼处也能聚成水流。 首先是人,颜士玉提议,之前的科举改制一定要进行下去,并且要做好监督,严防世家舞弊的行为。 这一点李暮歌没有任何意见,科举改制是她第一项政绩,她肯定会保持好,并且之后会越来越严格。 第二点,和穆盈栀有关系。 “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有看明白她的行为有什么好处,还与她置气,现在想来,殿下当时应该就已经看出来了,她的有教无类,真的很有用。” 今年科举的状元,也是朝中唯一一个庶民出身的官员,就是穆盈栀的学生——穆九榕。 “所以你打算让她收更多庶民做学生,从中挑选人才,进入朝堂为官。” 李暮歌正好看见了奏折上的这一段,和颜士玉此刻简单的口述不同,奏折要写得详细许多。 “正是,有穆九榕在前,想必穆盈栀收学生,会更轻松一些,而且只她一人收学生,不至于叫世家的人生出疑心来。” 颜士玉变了很多。 李暮歌想,以前颜士玉谈起穆盈栀,语气总是多有不满,她很少会正面看待穆盈栀的行为,甚至有时候会对穆盈栀充满敌意。 不光是因为穆盈栀此前曾对颜士玉恶言相向,更是因为颜士玉和穆盈栀在之前,她们二人的立场完全相反。 相反的立场导致两人水火不容。 现在,颜士玉将自己的立场从世家转为寒门,和穆盈栀立场一致后,她自然而然看见了穆盈栀每一个举动中的深意,以及那些行为对寒门影响有多大。 “不够。” 李暮歌将奏折合上,两个字表达了她对颜士玉将希望寄托在穆盈栀一人身上的不满。 “世家底蕴千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拔除,殿下千万不能着急。” 颜士玉微微皱眉,她担心李暮歌又要做什么大开杀戒的事情,来推行政策。 李暮歌摇摇头,还是那两个字:“光凭一个穆盈栀,根本不够用,并非我着急,是你太不着急了。世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出五年十年后是什么光景,只盈栀一人,她能教几个学生?孔子号称弟子三千,都没法彻底改变战国格局,她能比上孔子吗?” “并非是让穆盈栀自比圣人,而是让她慢慢教,一点点来。” “那寒门何时能成气候,我老死,他们都不可能和世家对抗。” 李暮歌从不会将改变的希望,寄托在个人身上。 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能光靠一个人? “殿下的意思是,要多几个‘穆盈栀’?” 颜士玉明白过来了,她有些没信心。 李暮歌点点头,说道:“穆九榕自小就被她带在身边,在穆盈栀十几年的教导下,才如此优秀,十几年才能培养一个初入官场的人,等穆九榕登上高位,又得十几年,来回三十多年才能叫一个人登上高位,中途但凡有意外,这个人就废了。” 颜士玉想说可以多教几个。 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老师更是,很多大儒一辈子顶多培养三五个优秀的学生,一旦穆盈栀身边的学生多了,她难免分心。 其他人,也就很难达到穆九榕的高度了。 “况且,人才难寻,穆九榕天生过目不忘,悟性超绝,吟诗作对信手捏来,如此天才,世间有几个?又有几个能幸运地遇到伯乐?” 李暮歌又问,颜士玉这下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穆九榕确实是少数,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哪怕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官位,在官场中,也只是个普通官员。 拔得头筹之人,一个时代或许只有三五个。 “这样一来,便很难了,其他人没有穆九榕这个学生在前,他们不会愿意收庶民做学生,顶多是收下寒门。如此一来,又是在世家里打转。” 颜士玉很头疼,都不用世家的人出手,寒门的官员也只喜欢收寒门,收个世家更好,因为世家能供养老师,在官场上助老师一臂之力。 第174章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而且出身很低的学生,压根就走不到出身高位的老师跟前。 千里马甚至无法走到伯乐面前,伯乐如何能识得千里马? “确实很难,所以要打破常规,经过此次科举,朝廷的人手勉强应该算是够了吧?” 李暮歌的问题,颜士玉可以马上给出答案。 “不是很够,偏僻之地,如西北等地,依旧缺少县官,西北西南很多县官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主簿等人在兼任。” “当地主簿兼任,岂不是成了国中小国?” 李暮歌之前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就想说了,本来主簿等位置都是当地人,就已经够离谱了。 李暮歌想着那些底层小吏不好搬家,而且当地人才能更好处理当地的事情,官府也没那么多安家费给他们,这种情况是不得不为之,只能如此。 但让主簿兼任县令是想干什么?没有朝廷派过去的县令,那个地方还能算朝廷管辖范围吗? 时间久了,全成主簿等人的一言堂了。 “实在是没有人手,而且西北西南等地,地处偏远,环境艰苦,官员们都不愿意去,常有人会使劲浑身解数,改换他地为官。” 李暮歌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她说道:“这不就是机会吗?” “啊?殿下是何意?” “那些地方,世家大族的人看不上,本地没什么世家,只有无法逃离的寒门与庶民,既如此,何不分出去,单独科举,科举之后,划分当地的官位给他们,只要他们做得好,来年述职,便可调离。” 为避免拉帮结派造反,官员不能在家乡为官,这个更是好办,西北西南那么大一片地方,随便打乱一下就行了。 分榜科举,这个法子其实对谁来说都比较公平。 西北西南的教育资源差,多年来一直考不出什么成绩,单独给他们一个榜,即解决了那边人手不足的问题,也解决了当地学子长久以来的不满。 分榜科举早有先例,明朝就干过,到了现代,同样会根据各省教育水平,出不同难度的考卷。 颜士玉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看向李暮歌的眼神像是在看掌管科举的神! 第88章 说完科举, 那就该说说田地了。 土地,是所有王朝兴衰的关键。 每一个王朝的末期,都逃不过土地兼并四个大字。 在这个自古以来以农为本的土地上, 土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管是普通百姓, 还是世家,亦或者是皇室,对于土地的看重, 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和科举不一样,动土地, 那绝对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只是稍微动一动,都有可能引来滔天巨浪。 “抢夺世家土地, 其实很简单,只要世家亡了,土地必定会归回朝廷, 只是任何一次世家的动荡, 最后都会演变为整个朝廷的动荡。” 颜士玉的奏折只写了一半,另外一半就是卡在了土地上。 李暮歌往后翻了翻折子, 折子上其实写了很多改革土地的法子,颜士玉不是没有丝毫灵感。 李暮歌甚至在上面看见了很多古代历史上的土地改革方法,甚至连一些现代的承包制度, 都在上面被提了一句。 颜士玉的脑子是真的很灵活多变, 李暮歌没想到她能想到那么深远的未来。 但所有改革,最后都只是一纸空谈。 要说空谈,关于现代社会的大同思想,在历史的两千年前就已经出现过,可想要实现那个概念, 直到现代,也只是初现苗头。 “殿下,方法有很多,无论是政策还是实行的方法,臣都想了一遍,但最后,臣一一否决了,后面全都是被否决的想法,臣的折子还没写完。” 颜士玉见李暮歌将后头写得那些全都看了,无奈开口,为李暮歌解释折子上那一大片冗长的内容。 李暮歌看完了,她合上折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想法,其实都言之有物,只要按照上面的政策去进行改革,一旦成功,无论是哪一条都会比现在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殿下所言极是,可无论是哪一条,都不可能成功。” 颜士玉能想到法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办法比现在的局势要强。 但她无论怎么推算,都觉得这些办法,不可能安安稳稳地铺开,甚至可能连长宁城都走不出去,就被那些大世家给拦下来了。 大庄建国两百年,这两百年间,每一任皇帝在位的时候,都想过要遏制世家的发展,想过要将世家手里的土地夺回来。 但说来讽刺,除了现在李暮歌掌权的当下外,没有一个皇帝夺回过大片土地。 而李暮歌之所以能够夺回大片土地,还是因为夺嫡之争,有很多世家在此期间押宝失败,败了,连带着家族也败落了。 后来更是出了西北的事情,凌家和杨家的地,算是拿了回来。 可惜对于整个世家群体来说,光这么几家,称得上杯水车薪。 根本无法根治眼下的乱局。 李暮歌有时候都会想,每一个皇帝都生那么多孩子,还任由孩子夺嫡,争取朝堂上大世家的支持,是不是就是为了,实现赢家通吃的局面。 赢了的人,可以将那些输了的世家,也吞吃掉。 但这种方法其实危险性极高,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养出来一个超级大世家。 所以李暮歌的想法只能说是她自己想多了,皇帝就是纯纯控制不住自己,同时又很不是人,喜欢把孩子当蛊养。 “再难,总也得办,大庄的情况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后世人肯定会说,眼下是盛世,可盛世的花团锦簇之下,是腐烂的枯枝,是恶臭的土壤。” 李暮歌侧过头去,看向花厅外那一盆盆开得正艳的花儿。 她继续意有所指地说:“况且,花只会开一季,等过了季节后,等待它们的是万物死寂的冬日,入冬之前不做准备,它们全都会死。” 李暮歌很担心入冬的问题,因为不光去年冬天有雪灾,这些年来,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 连带着全年的温度都在下降,李暮歌很担心是小冰河时期快到了。 算一算时间,上一次灾厄频频,民不聊生的时间,是前朝立国之前,四百多年前了。 这个书中的世界,完全是以现实世界作为模版,那么小冰河时期的大概规律,应该也大差不差。 一旦进入小冰河时期,粮食减产,温度下降,人口减少,死者多,恐生瘟疫,疫病让人死得更多,资源变少,人们就会开始形成许多小团体,然后战争开始,各方掠夺资源过活。 李暮歌几乎能预见接下来的人间惨状。 土地改革势在必行,高产的粮种,抗寒的棉花,更好的建房材料,更高效的取暖燃料等等,全都得铺开。 李暮歌之前急,其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见了太多太多,她很担心未来。 颜士玉不知道小冰河时期的存在,但她从李暮歌口中,听到了李暮歌对冬日的恐惧。 想想去年冬天的雪灾,颜士玉也心有余悸。 她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道:“是臣思虑不周,百姓度日艰难,情况已然到了不变则亡的地步,臣竟还想着世家不允,殿下,臣愿为殿下马前卒,上奏土地改制一事!” 科举改制是润物细无声的转变,土地改制则是翻天覆地的大动静。 颜士玉如果成了那个倡导土地改制的人,她会成为世家的敌人,她生前死后都得不到安宁。 历史上那些主导改革土地的狠人,没有一个得善终。 李暮歌不忍看见颜士玉步那些大臣的后尘,她开口道:“你让我再想想吧。” 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保住所有人,让事情顺利进行。 “殿下,眼下没有比臣更好的人选了,臣家中除了年迈的祖父外,并无其他牵挂,祖父是太傅,一生教书育人,自保之力还是有的,颜家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臣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若是能借此,名垂万世,也算是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李暮歌有些心烦,她瞪了颜士玉一眼道:“之前是谁劝我说要徐徐图之的?你就是这么徐徐图之?别一副要为民请命,牺牲自己的模样,我看了眼睛疼,先弄点儿小东西,其余的事情,等我登基了再说。” 既然要徐徐图之,那就真快不得。 李暮歌现在还只是储君,她的权势还没有发展到最大,如果她能成为朝堂上绝对的君主,掌握绝对的权力,那么世家说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想要对付世家,她得有军队。 李暮歌想,她知道接下来主要发展什么东西了。 别的都能再等等,唯有军事不能等。 然后在颜士玉有些懵的眼神下,李暮歌开始跟她讨论怎么为军队改革。 她要打造常胜之师,要打造绝对忠诚于她的军队,有这一支军队在手,世家的反抗,微不足道。 第175章 李暮歌捋清思路,跟颜士玉开始商量起来,她现在强的可怕,等到夜深,两人已经商量出一个雏形了。 首先,这支军队只挂在李暮歌名下,和禁军不同,这支军队必须要常年作战。 因此李暮歌叫这支军队特种兵。 颜士玉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取名字,她没多问,她作为臣子,君主取名,她老实听着便是。 特种兵需得从各地选拔,每一个人都得是军队之中最强的那一批人。 首先定了两千人,当人选定下后,全都到长宁附近来,李暮歌将亲自练兵,等时机成熟,这些兵就可以去西北西南等地,与其他国家战斗。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不败之师。 等那个时候,李暮歌改革土地,哪个世家敢跳出来说一个不字,这支军队就会出现在那个世家占据的土地上。 就是这么没有礼貌。 因为说到了兴头上,所以两人都不困,险些通宵。 天亮之前才睡下,李暮歌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来往宫里走了,今日照例上早朝,并非休沐日。 李暮歌坐在马车之中时,人还有些不清醒,她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工作上的卷王。 昨天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了,谁知道她还将工作带回去干,甚至免费加班干,真让人无奈。 经营国家和普通工作不一样,李暮歌觉得这有点儿上头,尤其是看见一个国家的百姓,在她的影响下,慢慢过上好日子,她会更高兴。 今日早朝,没什么新鲜事,李暮歌批了几处闹水患的地方免税三年的请求。 顺便她还在早朝上说了一声,现下国库库银充足,一些之前搁置的水利工程都要开工,不用征用当地民夫,而是雇佣民夫。 “他们去做工,可以抵了当年的徭役,但不能如之前服徭役时一样,而是如正常做工一般,每日做工不得超过五个时辰,十日一休,工钱按照当地的工钱结算,别让孤知道,谁家子弟在这上面贪钱。” 李暮歌特意在朝堂上提了一句,眼神在那几个有前科的大臣身上扫过。 那几个大臣立马低下头去。 他们的族人之前贪污银钱被抓出来过,当时他们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得疼!身为世家子弟,家里又不缺他们钱财,何苦去贪那么一点儿工钱! 大庄的法律规定,服徭役会结算一部分工钱。 比不得正儿八经做工,但确实会有,甚至连吃什么都有规定,因为服徭役都是做很苦很累的活儿,所以在吃上,要求一天当众能见些荤腥。 也不让监工随意鞭笞百姓,或是压榨过度,让百姓死亡。 只是法律规定得很好,到了底下的执行层面,情况就一塌糊涂了。 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犯贱,拿走了一部分百姓的工钱,于是百姓服徭役,一分钱都没得到。 吃喝上贪的人也有,百姓去服徭役,一连一个多月,一口油水都没吃上,天天吃稀粥,家里有余粮的还会给送点儿过去,以免亲人累死,那些家里实在掀不开锅的,能活就活,活不了就只能等死。 监工为了赶工期,让当地县令的政绩好看一点儿,拼命叫役夫干活儿,期间打死打伤不计其数。 那场景,活像是将人拉到黑矿去开矿了。 为了不发生以上惨剧,李暮歌还特定选了几个御史台的官员前去监察,随后又从宫里派了几个宫人去。 官员有可能会互相勾结,在这上面,远不如宫人对李暮歌的忠心高。 不过宫人也不能掌握太多权利,否则就会出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宦官集团。 李暮歌尽量将事情安排妥帖了。 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一句话,救了多少人,解决了多少人的难题。 难题被解决的人里,就有她之前跟覃昌提到过的于泽。 距离长宁数百里外的五水县,因有五条河流在此汇聚而得名,并非雨季的时候,这里都常年潮湿,更不要说到了雨季了。 一旦下雨时间过长,这里的房屋道路就会全部被淹没,几乎年年会闹水灾。 住在这里的百姓早都习惯了这成天跟水打交道的日子,他们世代生活在此处,早就有了应对的丰富经验。 只是今年水灾尤为严重,一些住在低洼地区的人家,房屋都被没过顶了,而且雨一下就是将近两个月,没有个天晴的时候。 衣裳洗了,挂在架子上想晾干,结果拿回屋子的时候,比挂上去还湿的情况屡见不鲜。 于泽本也是出身南方,梅雨季的可怕,他同样知晓,可他也没遇见过像是五水县本次这样棘手的情况。 他已经尽全力调度百姓,减少伤亡,待雨停后,依旧发现有不小的损失。 于泽只能去寻当地的大族募捐。 光靠朝廷派下来的那些赈灾银钱粮食,压根不足以让百姓过上以往的生活,只能够这批百姓目前饿不死而已。 等到了冬日,若是如去年一般寒冷,这些百姓恐怕会被冻死很大一部分,因为他们没有干柴储备了。 没有柴火取暖,在寒冷的冬天就是等死。 于泽想要大批干柴,这都得去别处买,拿船运到五水县来,他知道那些大族手里头有不少仓库,没进过一滴水,他们储存的粮食和木柴,够一大家子吃喝好几年,烧上好几年。 拿出来一小部分救济灾民,就能让不少百姓度过这个冬天。 可是任凭于泽到处游走,嘴皮子都快说破了,也没要来多少干柴粮食。 倒是零零碎碎加起来,有个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给任何一个普通百姓,都是一家五口死命干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 可面对大半个县,数以千计的灾民,这两千两扔进去,只够听个响。 又是一个雨夜,于泽披着蓑笠,踩着木屐从外面进来。 推开门,一股凉风吹了进去,引来屋中人一阵低声的咳嗽。 “娘,你怎么又坐在门口?快到屋中去,这几日外头冷。” 明明已经进了六月,天气该热起来了,却随着一场大雨,又回到春天似得。 普通人不觉如何,但对于有咳疾在身,体弱多病的老人来说,这种天气实在是要命。 于泽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身上的蓑笠,挂在墙上,又换上了屋中的布鞋,动作利索快速地上前搀住屋内老妇人的手臂。 老妇人瞧着五十多岁,身形瘦小,脸上满是层层叠叠的皱纹,银白色的发丝被她挽在脑后,一根不落,整整齐齐。 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孩子时,会散发出点点如星子的微光。 “外头雨这样大,天又黑,你在外面容易出事,娘担心你。” 老妇人伸手抚摸了下孩子的肩膀,于泽顺势蹲下身,老妇人的手就落在了他头上。 “你才多大,怎的就有白头发了?” 老妇人的眼睛是真好使,就着屋中昏黄的烛火,都能看得那样清楚。 于泽今年二十五,他这个年纪,正值壮年,这段时间忙个不停,不光长出了白头发,面容也憔悴衰老了些。 出去说他三十,估计都有人信。 “是随了爹,少白头。” 于泽笑着说了一声,得到老妇人一个嗔怒的眼神。 “胡说,你爹可没白头发,不过,你那死鬼爹走得早,或许是还没到长白头发的岁数。” 于泽的父亲二十出头就没了,母亲姓徐,名徐慧娘,徐慧娘这些年来又当娘又当爹,辛辛苦苦将于泽养大,供于泽读书,看着孩子当上了县令。 于家和徐家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好在祖上还有点儿产业,没沦落到如普通农家的地步。 “唉,是娘拖累了你,若不是娘得了这咳疾,家中本应有钱财替你疏通一二,叫你去个好地方当官儿。” 徐慧娘说着,又咳嗽起来,于泽连忙劝说母亲不必多想,那点儿钱财拿出去也填不满吏部官员的胃口,还不如拿出来给母亲治病。 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在世了,于泽等母亲咳嗽稍缓,又提起了送母亲去长宁的话。 “舅舅如今就在长宁为官,娘,这地方不是能养病的好地方,过段时间,儿也要回长宁述职,不如娘先行一步,到长宁后,也能寻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好好治一治咳疾。” 于泽说了很多次类似的话,只有这一次,徐慧娘动心了。 “你当真能回长宁述职?” “朝廷已经送来了文书,上头有太子的印章,错不了。” “缘何是太子的印章?” 徐慧娘不解,她这一两年被咳疾折腾得狠了,常日缠绵病榻,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没问过于泽。 于泽近一年也忙,再加上他在朝中没什么亲友,得到消息的速度比别人慢得多,后来忙着水灾一事,还真就忘了跟母亲多说说朝廷的变故。 他将除夕发生的事情,以及后头发生的事情,都简单说了一下。 第176章 听到除夕宫变,徐慧娘的神情就变了,等听到大公主和原太子先后落败,宫里又起风波,导致现在在世的皇嗣寥寥无几,宫里宫外全是新储君掌权时,她的表情已经接近目瞪口呆了。 “真是不得了,李氏皇族先是出了个前无古人的太后做了女皇帝,现在又来了个女太子,未来又是女帝啊。” 徐慧娘喃喃道,眼底光芒闪烁,像是期待着什么。 “应当是如此,今年科举的时候,有不少世家女子参加,算算时间,她们已经授官就任了,想来盛天皇帝在时之景,又会重现。” 盛天皇帝在的时候,朝堂上有不少女官。 “那你表妹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她们去参加科举了吗?” 徐慧娘想起了弟弟家的一双女儿,那两个孩子自小便聪慧,这些年来,也没少读书习字,颇有些才名。 “两位表妹年纪尚小,想再等等。” 于泽也想让两位表妹之后再入官场,此刻一切都还没稳定下来,现在入场,确实有可能博一个前程,但也有可能会卷入纷争之中。 于家和徐家教导孩子,都是以稳妥为先,因为两家人少,每个孩子都很重要,真要是出个事,两家都得倒。 徐慧娘仔细一想,觉得确实不宜过急。 她又问起了外头的灾情,还有赈灾的事情。 于泽说起此事,心情还算轻松,他对储君多有赞叹:“今年朝廷下发的赈灾银子足够,粮食也没缺斤少两,殿下频频问询,想来是一直盯着此事,储君行事与陛下,大为不同啊。” “看来那位殿下更看重实务,储君心念百姓,此乃百姓之福,也是你的福气,你可得好好做事,千万别学其他人蝇营狗苟那一套,做个好官。” 徐慧娘眉宇间的忧愁散开些许,她一直很担心于泽过于耿直,官途不顺便罢了,得罪了哪个小心眼的上司或同僚,被人暗害,如他父亲般早亡,于家就彻底完了。 没想到,得遇明主,日后就好过了。 于泽郑重应下。 他想着明日可以用那位殿下的名头去跟当地大族说一说,殿下看重百姓,那些大族总不能一直见死不救。 冬日太过漫长寒冷,必须在那之前,准备好足够多的干木柴。 于泽想得挺好,第二天,那些大族就给了他一记重拳,让他明白了,并不是每一个大族都很有责任心。 那些大族不光不出力,他们还希望百姓能过得更惨,那样他们就能用更低的价格,买佃户奴隶了。 于泽顶着细雨游走一圈后,颗粒无收,回去一细想,就知道那些大族在打什么主意。 他被逼得没办法,左思右想间,朝廷的人来了,说要重启之前五水县的大坝修建。 于泽本想拒绝此事,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服徭役。 没成想,此次大坝修建,工钱给够,饭菜给足,与以往完全不同! 于泽大喜,百姓有了钱,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啊! 第89章 各地的水利工程安排下去后, 李暮歌就没有再将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而是开始盯着练兵。 一晃时间就从夏到了秋,又临近入冬了。 去往各地监督工程的人陆陆续续回京, 北边的人回来的比较早, 因为到了冬天,北方温度低,土都被冻上了, 根本没法挖开,所以工程早早就停了。 这些官员回来后, 李暮歌开始听他们述职。 连带着还有那些任期将至的官员,他们也一一到长宁来述职了。 述职其实就是在李暮歌跟前发表工作报告,总结一下自己在地方上任职的几年里, 都有什么成绩,做了多少为国为民的好事。 如果政绩好看,就会被吏部记录, 其中政绩卓越者, 会有到李暮歌跟前述职的机会。 这是一个让君主记住他们名字的好机会。 所以每一次述职,官员都会提前许久开始准备, 期待自己能够一鸣惊人,以后若是能够直接留在长宁就更好了。 可惜,能够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多是品级比较高, 家世比较好的官员。 李暮歌还没有看见能到她面前来述职的官员,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地方上的官员,政绩突出的是一个没有。 大多数官员都比较稳, 任期崇尚无功无过,有点儿功劳能高升一点儿最好,没有也行,只要别有大过就最好。 这是太平盛世时的通病,外部稳定,内部就会生出懈怠。 只有于泽,是本次述职官员里比较特殊的一位,他能够直接到李暮歌跟前去述职。 在听于泽述职之前,李暮歌先听了前去各地监督工程的宫人们的述职。 这些宫人全都是接了她给的命令前去,一个个不敢怠慢,将自己在外的见识一一说明。 其中还有几个掏出了地方官员以及御史台监察御史给予的好处。 这些好处并不是说,他们一定犯了事,只是官场上一种面子上的人情世故,表达友好的。 细问之下,那些给好处的地方,还真是什么事儿都没出,那些精于世故的官员都清楚,李暮歌特别看重本次各个工程的质量,盯着户部拨款呢,他们哪儿敢碰老虎的尾巴啊。 倒是那些什么表示都没有的地方,有几个动了工程款得。 “奴从未见过如此抠门的官员,还是世家出身,怎么连一文钱都不舍得给,不仅如此,还要反过来克扣百姓的口粮!他难道就不羞愤吗!” 前去北地一处大河监察修坝的红玉,说起此事时,脸都气红了。 她怒骂那个官员,可见在外头的三个多月,真的是憋屈的够呛。 “证据都记下来了吗?” 李暮歌也生气,她千叮咛万嘱咐,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看来是真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种国之蠹虫,必须铲除! “回殿下,已经全数记下了,奴在外时,一直谨记殿下嘱托,若遇贪污的官员,绝不对外吐露半个字,也不会当面反抗,只将所有证据一一记下,回来交予殿下。” 红玉知道,殿下当时的嘱托,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外出的宫人,即使身上有御赐的名头,也还是很危险,外头有好些人已经当惯了土皇帝,对朝廷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他们真要是想不动声色杀人,外出宫人们生命没有任何保障。 官员死了,朝廷会大发雷霆,必定会想法设法的查清楚。 宫人死了,谁会费那么大力气?宫人说白了就是宫里的奴隶,一个奴隶的命而已,傍上了皇室,依旧不值钱。 “嗯,你做得很好,把你记下来的证据放在这儿吧。” 李暮歌满意地点点头,这一批宫人是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宫中女官,她们有能力处理简单的政务,同时也有能力在外为她行走。 主要是听话,比那些一百个心眼子的官员好用多了。 李暮歌有点儿理解,为什么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会喜欢用“宦官”了。 红玉记载证据的奏折只是第一封,之后还有第二封、第三封,直至第六封。 李暮歌看着那六封奏折,真给气乐了。 统共十三个地方展开水利工程,六个地方出问题,她是不是该谢谢那些官员,至少没有让十三个地方全军覆没,更没有到总数的一半? “去叫宋木槿来。” 李暮歌的眼底,闪烁些许寒光。 翠玉应了一声下去,不多时,一位身披软甲,样式以黑红二色为主的女将军过来了。 宋木槿是此次科举之中的进士,她的文采不错,但更让李暮歌欣赏的是她一身武艺。 宋家是这些年才发家的,家中自祖父起在军中任职,经过两代人的拼命,到了宋木槿这一代,也勉强有点儿武将世家的模样了。 只是这些年来,战争较少,挣军功不容易出头,所以宋家新一代的孩子都会被送去读书。 宋家没什么根基,所以培养出的孩子里,只有宋木槿一人走通了科举的路子。 若不是李暮歌为科举改制,宋木槿还真不一定能考上,因为宋家在世家那边一向不受待见。 宋家追溯到前朝,也算得上是世家,只是本朝落魄了,后来走了文人看不上的武将路子,就受排挤了。 李暮歌打算单独训练一支军队,那这支军队的将领就得好好挑选,她挑来挑去,选到了宋木槿头上。 文武双全的宋木槿,论武力不是第一,论文采也不是第一,但她综合实力最强。 而且她今年才二十岁,在过往二十年里,她一边锻造自身,一边没有落下过学业,双管齐下,还都能赢得不错的成绩,以后她单独走武将路子,必定能变强。 宋木槿也没让李暮歌失望,那两千名各地送来的精兵,本来因为文化不同、语言不通,相处并不好,再加上他们全都很强,十分自傲,更没法融合在一起。 李暮歌告诉了宋木槿一些现代练兵的方法,想着如果实在不行,之后就单独抽调西北西南的兵组建特种军队。 第177章 西北西南离得近,还只有两地,就没那么多矛盾了。 谁知宋木槿上手一个月后,那支两千人的军队,就乖乖听她话了,她让往东绝不往西,她让撵狗绝不赶鸡。 自此,宋木槿反倒成了这一次科举里,第一个走到李暮歌跟前的学子。 其余学子还在自己的位子上做实习生的工作,她已经一跃成为官场新人了。 “末将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宋木槿步入书房,冲着坐在书桌前的李暮歌行了一礼。 李暮歌摆摆手,“免礼,坐吧。” “谢殿下!” 宋木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对李暮歌的崇敬,她觉得李暮歌能够慧眼识人,将她调任成为将领,是对她能力的肯定。 如古人名臣遇明主一般,她就是遇见明主了! 没错,在宋木槿心中,自己就是那名臣,她注定要与殿下,书写君臣佳话! 被宋木槿过度炙热认真的眼神盯着,李暮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平日里不叫宋木槿入宫,甚至还许她可以不常上朝的特权,就是不想被这种眼神看。 像是追星一样,充满炙热喜爱的眼神,实在是给李暮歌很大压力。 “看看这些奏折,都是回宫的宫人送来的。” 李暮歌赶紧给宋木槿找点儿事干,别老盯着她看了。 宋木槿双手接过李暮歌递来的奏折,那模样像是捧着无价之宝似得,李暮歌嘴角微抽,这种情况真是不管遇见多少次,都让她觉得别扭。 抽象果然不是现代人的专利,古人一样抽象,她们只是普通的君臣,不是什么其他特别关系啊! 在工作场上,把老板当成明星一样追星,这是什么心理? 反正李暮歌不理解。 其实大多数官员脑子里的君臣,是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关系,跟现代打工人与老板的关系,本质上就不同。 毕竟现代打工人不满老板,可以私底下建群怒骂,可以跳槽,古代臣子不满君主,私底下跟人骂一句试试呢? 跳槽是想叛国吗? 李暮歌发了一会儿呆,等她回过神来时,宋木槿已经将折子都看完了。 看完后,宋木槿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透着些微铁青之色,一看就知道气得不轻。 “殿下,这群贪官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目无王法!还请殿下下令,末将愿为殿下,擒拿贼子!” “抓贪官污吏,那是刑部和大理寺该干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李暮歌吐槽,这是把贪官当胡族人整呢? 宋木槿脸上的怒容一滞,略有些疑惑问道:“那殿下叫末将前来,是为……” “你的敌人,是当地与贪官勾结的世家大族。” 官员吃着朝廷的饭,想要对付他们很简单,走正规渠道就行。 关键是那些拥有坞壁,养有部曲,在地方上就差称王称霸的世家。 他们买通官员,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龌龊之事,贪赃枉法的官员可恨,那些不把王法放在眼里,肆意妄为的世家,更是可恨。 “殿下是想要,攻破那些世家的坞壁,将那些世家大族的人,全数抓起来判罪?” 宋木槿大概明白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确实很难到地方上去抓世家大族的人,大多数地方上的事务都交给地方上的官员处理。 也就是说,对付一个盘踞当地多年的世家大族,只能由当地的县令出马。 多好笑,一个刚上任的没有丝毫根基的县令,还是个外地人,上去就跟一个百年世家硬碰硬,能打得过才叫奇怪。 地方世家大族的威胁,比集结在长宁的大世家还要可怕。 他们才是李暮歌想要进行土地改革后,要面对的最大的敌人。 “抓?不,我要你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人都不许留,鸡蛋摇散,蚂蚁都得给孤劈成两半!” “殿下,劈蚂蚁有点儿难啊。” 李暮歌随口玩了个梗,宋木槿却当真了,一脸为难地问李暮歌:“要不末将拿开水把蚂蚁洞给浇咯?” 你认真的吗? 我刚刚说的话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有什么不同!你难道真的能一只苍蝇都不放出去! 李暮歌表示,她再也不玩抽象了。 “行,你想怎么来都行,反正,寸草不生,对了,底子清白的奴隶和佃户可以留下。” 只要不是满脑子愚忠的奴隶和蠢得要命的佃户,其余识相的都可以留下,李暮歌还是很想留点儿人口的。 “是!末将遵命!” 宋木槿拱手一拜,目光落在那些奏折上。 “殿下,奏折可是明日要于早朝上,呈给诸位大臣?” 之前李暮歌将大臣们互相弹劾使用文字抗旨的奏折全都抬到了紫薇殿上,让那些大臣自己看。 奏折是匿名,内容,李暮歌也让人重新抄写过,没法从笔迹上分辨是谁在弹劾谁。 但那些大臣中害人的心中有数,被害的也心里有数。 这一招用过后,诬陷为主的弹劾折子一下子变少了,剩下的是真违背旨意的人。 李暮歌挑出情节较轻的,从宽处理,明知故犯的则从严处理,顺手处置了好几个不服管教,心中藏有大逆不道想法的人。 宋木槿想,这些记载贪赃枉法证据的奏折搬到紫薇殿上,估计能和之前的奏折起到一样的作用,可以敲山震虎。 李暮歌摇摇头,“你拿纸笔记下地方和人名,到时候一个个找上门去即可,这些奏折放在孤这儿,你处置完一地大族,孤便会拿出来一张奏折,读给那些大臣听。” 她动那些世家大族都有理有据,只要朝堂上的大臣不想公开跟她对着干,就不会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还跟她逼逼赖赖。 真要是有那种人,李暮歌更高兴,大权在握的储君,不能大开杀戒,但杀一家还是可以的。 “末将遵命!” 宋木槿接下命令,当即离开,直奔城外军营。 她明白了,这是殿下给她一个练兵的机会,同时也是一次考验,她必当全力以赴,让殿下满意! 随着宫人和各地方大臣的述职结束,朝中气氛紧张了好几日。 不少大臣都很担心,工程出问题,被那些宫人告到李暮歌处,李暮歌大发雷霆。 没想到几日过去,朝中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不少大臣因此松了口气,暗道自家亲戚还算有眼力见,知道这次殿下动真格,所以没有伸手去贪。 这就对了,殿下总不能每一次都盯得这样紧,留得青山在,日后肯定还能拿好处。 在那些大臣恢复平日里的悠闲自得时,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城镇外,大族的坞壁冒出冲天的火光,喊杀声不断,一日一夜后,横尸遍野。 宋木槿咬牙自己包扎好胳膊上的一道伤,那是一个忠仆伪装归顺,随后给了她一刀。 要不是她躲得快,这一刀肯定更深,甚至可能会伤及筋骨,而非现在的皮肉伤。 “将军,属下已将那仆从枭首示众,头颅悬挂在城门上,叫其余佃户奴隶前去观看,以儆效尤。” 从屋外走入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这是宋木槿的副将,从西南选上来的精兵刘石英。 刘石英原本是姜芝林的亲卫,她在军中品级不低,且立了不少战功,原本她瞧不上宋木槿,后来跟宋木槿过招几次后,又被宋木槿拉着读了几天书,心服口服了。 刘石英最怕读书,她那个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看得进兵书,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她看一页就犯困。 得知宋木槿科举中了进士后,她一下子就对宋木槿肃然起敬了。 “嗯,做得不错,这户人家的尸体都在吧?” “除了前些日子外出的五人外,其余全都在,属下已经命人将尸体搬到广场上,等下让那些仆从一一辨认。” “外边那五个不能放过。” “属下已经派人前去他们的必经之路堵截,剩下的仆从都很老实,将他们的行踪尽数告知了。” 宋木槿点点头,她手底下两千人,不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所以他们的人是不太认识路的,想要将外出的人也杀了,就必须借助奴仆的手。 所以就算殿下不吩咐她放过一部分识相的奴仆,她也不会将所有人都杀了。 佃户就更不会杀了,佃户恨主家还来不及,有几个会喜欢主家的,她过来杀那些人,在佃户看来,就等于菩萨来了。 宋木槿想到那些从始至终都乖乖没捣乱的佃户,再想想心眼子颇多的奴仆,有些烦躁。 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助纣为虐的伥鬼,那些奴隶的日子也没见过多好,结果杀了他们的主子,他们跟疯了一样。 刘石英以为宋木槿是伤口疼,所以脸色难看。 “将军,这伤要不要去找大夫来瞧瞧?” “不必,小伤就别惊动旁人了,处理好此地的事情后,就让那些人去县城里找县令,黑户上户籍,奴隶给他们卖身契,日后他们就是自由身。” 第178章 宋木槿不想让外人进入此地,现在这里还没有彻底安稳下来,她的人还没找到这户人家的所有财宝。 世家的资产可丰厚了,殿下当时特意说过,找出多少,她能拿一成。 那可是足足一成啊! 宋木槿当然能不动声色拿更多,反正李暮歌在长宁,又不知道她究竟收缴了多少钱财,但宋木槿没有私下动手脚的打算。 她能明目张胆拿一成,为什么要担惊受怕多拿?接下来还有五处地方,她难道每一个地方都要提心吊胆的吗? 宋木槿知道,她跟着殿下干才是最赚的,自毁前程的事情,她不会做。 “叮嘱好底下的人,手脚给老娘放干净点儿,老老实实干活儿,别想那些没用的!” 兵自古以来跟痞字相关,这年头当兵的可没什么素质,打下地盘后,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遇上治军森严的将军,底下兵的风气还好一些,遇见不管不顾的,那些在战场上杀红眼,精神扭曲急需发泄的士兵,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有些时候甚至会屠城。 宋木槿决不允许她手底下出那等妖魔鬼怪。 刘石英应了声是,她之前就在女子为将的军队里呆着,习惯了好风气,也练出了治军的本事。 一个大族尽数被屠的消息没有几天就传到了长宁,朝野哗然的同时,李暮歌扔出了一本奏折。 那个世家的亲戚,本来还在朝堂上为其喊冤,在看见厚的像板砖一样的证据后,直接哑巴了。 “哼,你们口口声声说,那是慈善之家,家主常年建桥修路,家风清正,当地素有美名,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美名?看看吧,杀人放火,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山上的土匪都没他们干得恶事多!” 李暮歌好一通嘲讽,说得那几个刚刚喊冤的大臣一脸羞愧。 这羞愧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们羞愧了,就说明这事儿,他们认了。 证据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不认也得认。 只是,哪个家族没点儿破事,若是每一次殿下寻到证据,就直接派人杀过去,他们日后哪里还能睡个好觉啊!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覃昌身上。 覃昌感受到那些大臣殷切的目光,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压力极大。 但他也害怕,有朝一日覃家步后尘,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李暮歌满是嘲讽的眼神中站了出来。 “殿下,老臣有一事不明,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匪徒,是得了殿下的命令,前去杀人不成?” “不是,你都说是匪徒了,孤可不认识匪徒。” 李暮歌说得理直气壮,宋木槿不是匪徒,所以不是匪徒得了她的命令。 再说了,她的命令是灭门,不是简单的杀人。 覃昌被这话噎了一下,顿了顿,又问道:“殿下,无论那群人是什么人,私下动作,杀人灭口,此举实在不妥,既有人犯法,自当由朝廷审理,刑部和大理寺不是摆设,岂能交由他人行私刑!” 让朝廷审理,指不定是谁被推出来顶罪了。 李暮歌心中不屑冷哼,面上则笑了。 她点点头说道:“肃国公说得极是,朝廷尊严不容他人亵渎,那群人实在是过分了,怎么能抢刑部和大理寺的活儿呢?正好,奏折上还有当地县令贪赃枉法的证据,温少卿,你与刑部的刘侍郎一同办理此事吧。” 温崇文和刑部的刘仲敬出列,拱手应是。 覃昌脸色则难看了不少,李暮歌话语间对那群人的行为,显然是丝毫不在意。 他确信了,那群人就是李暮歌派出去的。 这位储君是想干什么?她难道,是想做她那些祖宗都没做的事,与世家为敌吗? 第90章 覃昌心中有所猜测, 但却不敢肯定。 世家如今势弱,和储君对上,胜算不大。 想到空空如也的后宫, 覃昌在开始盘算, 要不要送几个知心的世家子给储君,望储君看在美人的份上,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覃昌知道, 真要是开始屠杀那些地方上作威作福,恶贯满盈的世家, 李暮歌绝不会只动一家,怕是开了头就没完没了了。 一想到日后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定自己家族地是否安全, 人还活着没有,覃昌就觉得头疼。 必须缓和与殿下的关系! “殿下,殿下执政以来, 大庄外蛮臣服, 内无波折,已有海晏河清盛世之风, 殿下睿智明达,仁德爱民,乃是历代储君之典范, 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请殿下尊陛下为太上皇,尽快登基,稳固江山社稷。” 刚刚还在讨论一族被灭的事情,朝堂上诸位大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覃昌在这儿催促李暮歌登基了。 如果龙椅上坐着皇帝, 覃昌说这番话,下一秒他九族就无了。 但现在龙椅上空空如也,李暮歌还没坐上去,却也不差那么两步了。 “肃国公所言极是,殿下自执政以来,已有将近一载,帝位空悬至今,还请殿下尽快登基,以全民愿,安民心。” “殿下有明君之相,该早些登基。” 其他大臣虽然不太明白覃昌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但不妨碍他们跟风说话,劝李暮歌登基。 甚至有几个不明所以,偏向李暮歌的大臣,也开始动心了。 李暮歌现在大权在握,已是无冕之皇,但距离皇位终究是差了一步,这一步若是不走出去,真出个什么事儿,大庄瞬时就会混乱起来。 跟着李暮歌走到现在的那些人,也想要尽快享受自己之前吃到的从龙之功的全部果实。 朝堂上的风向,瞬时从“土匪”,吹向了“登基”。 李暮歌眯了眯眼,她无意此时登基,因为登基之后,世俗加给她的守孝枷锁,会瞬间破除。 取而代之的是皇室繁衍生息的必要性。 到时候这些大臣就全都有了催婚催生的必要借口,她想要为母妃守孝,他们会说良嫔仅是妃嫔,无须守孝三年。 她就算是刚登基,皇帝老登就死,她也没法给老登再守孝三年,一般皇帝给先皇与太后等长辈守孝,最多是三个月。 所以,覃昌此刻提议登基,是又想用他那老手段——联姻大法了。 “父皇尚且在世,且神思敏捷,只口不能言,父皇并未有禅位的想法,诸位是想要强迫父皇禅位于孤吗?” 臣子哪儿敢承担一个逼迫君主的罪名,刚刚喊得很大声的几个人,瞬间都哑巴了。 今天他们已经哑巴第二次了。 “哼,诸位爱卿,日后说话,当三思而后行。” 李暮歌显然被这些说话不过脑子的人给惹怒了,声音冷得像是在掉冰碴。 李暮歌说完,心里给自己鼓了个掌。 她表现出来的怒意,就跟那些大臣们的愧疚一样,看看便罢了。 覃昌见李暮歌似乎又要发火,闭口没有再带节奏,登基这种事情,肯定不会说一次,储君立马登基。 为了能有一个好名声,劝说登基的事情,得一而再再而三来劝,最后满朝文武全都得跪地上,求着储君登基,然后储君不得已之下,只好顺应民心,登上宝座,这事儿才算完。 覃昌觉得李暮歌跟他们在此事上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现在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毕竟哪个太子会真不想登基啊?没有储君想当一辈子储君。 早朝之后又讨论了一些琐事,接着就散朝了。 李暮歌以为以覃昌为首的世家还会再来找她扯皮,让她别再灭第二个家族,没想到覃昌他们谁都没来。 就好像一个大族被灭门的事情,不曾存在一般。 李暮歌想了一会儿,勉强明白了覃昌等人的想法,那就是对于他们来说,地方上的世家,其实是亦敌亦友的关系。 大世家想要维持荣华富贵,自然要有更多田地与资源,供给族中,地盘就那么大,朝廷的地盘不能侵占太多,以免让皇室不满,招来灾殃。 那就只能互相吞噬了。 李暮歌想,那些世家的人,在早朝上给人哭坟后,不会回去就开始瓜分利益吧?空出来的田地,给朝廷留一半,他们自己吞一半? 李暮歌越想越觉得,这群人就是会这么干! 至于什么世家风骨,铜钱恶臭,全都是骗小孩的话,李暮歌真信了才叫傻子。 还好她留了一手。 李暮歌将颜士玉叫了过来,让她和温崇文一道前去出事的地方,务必要将当地的所有土地以及隐户,全部记录在朝廷的账册上。 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块地,是处于空白可买卖状态的! “殿下,事不能做绝,相信之后还会有不少人与地放出来,若是朝廷全部吞下,世家那边肯定会闹事。” 颜士玉一听李暮歌的打算,就知道李暮歌这是防着其他世家。 可水至清则无鱼,万事不能上来就一刀切。 第179章 “他们还有脸闹事?之前杨家和凌家倒下后,他们吃了多少好处,他们自己都数不清吧!之前,孤羽翼未丰,任由他们去了,现在地方是孤命人打下来的!他们这也敢贪?” 李暮歌对那些世家的不满,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而是长久以来,她被世家的一次次行为给恶心到了,那些不满累加起来,才形成现在的厌恶。 颜士玉也很无奈,但对于那些贪婪成性的世家来说,他们还真就敢贪。 “殿下,换个思路想一想,若是当地的大世家消失,只剩下一堆身无分文的佃户与奴隶,他们日后要如何生活?光靠那点儿土地,人迟早是要饿死的。” 大世家带去的资源,能够轻易盘活一地的经济。 同时,一个大世家倒下了,牵连的各处庄子、店铺,全都会化作尘土,落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无法推翻的大山。 这就是跟现代的大公司一样,大公司一旦倒闭,数以万计的员工失去工作,连带着周遭围绕员工出现的各种商铺,全都会受到牵连。 一个家族的彻底消亡,并不是鲸落,而是压在人头顶的大山倒下,人确实能够站起来,却也会被无数山石砸到,届时死伤无数。 朝廷自然可以全数接手,可朝廷有几个人?又能有多少多余的财力,去做精准扶贫? 不能的,朝廷的钱每一分都有用,朝廷的人手更是严重不足。 而且朝廷后续接手的官员,绝对是家族出身,就算朝廷想要阻拦世家吞吃好处,依旧无法避免。 甚至有可能因为朝廷将所有资源都握住,最后肥了当地官员的肚子,活生生养出第二个土皇帝。 李暮歌只觉一阵头疼。 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真的是非常困难。 “最多,给他们一成。” 李暮歌也没法,如何避免地方被资本吞没这个政治问题,一直到现代也没有被解决,大资本照样能大吃特吃,甚至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府,都挺欢迎那些人的到来。 因为那些人会带去就业岗位,以及更好的发展资源。 民生与政绩,都会因为那些人的到来变好。 颜士玉闻言松口气,拱手行礼,应了声是。 殿下愿意松口,就说明殿下没有想现在和世家撕破脸,并没有冲动行事。 李暮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她在混乱的思绪里,寻找一个破局的点。 世家真的是占尽好处,士农工商,他们有士族的地位,手底下有数不尽的农民,无数工匠为他们服务,手里还捏着各类铺子,他们简直是无懈可击,覆盖了整个社会构成的底盘。 士族和世家天生一体,只能靠科举慢慢切割,而农肯定无力对抗世家,不想让天下大乱,就得好好安抚百姓。 工也没有反抗世家的能力,他们拿钱做事,对世家没有足够的怨恨。 这样算下来,只有商了。 “商……对,商!” 李暮歌灵光乍现,瞬间想明白一件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她抽出一张纸,铺开,拿镇纸压上,随后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最后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商业街的图纸。 颜士玉不解李暮歌是在干什么,有心上前查看一番,又怕惹了李暮歌不满,乖乖站在一旁,等李暮歌画完。 李暮歌画图速度还是很快的,因为也不需要多么精细的图纸,她画完后,标注上了这一条商业街的重要性。 “阿玉,你来看。” 她抬头招呼颜士玉,颜士玉点点头,上前仔细查看纸上内容。 看见后,她疑惑更多了。 “殿下,这是街道?” 乍一看,这一条街像是东西集市的地图,集市上就是这样的,一家接一家的铺子,陈列在街道两侧。 行人可入其中购买货物,东西集市是长宁城中最为热闹的所在。 “准确来说,是商业街,你也可以看做是长宁城中的集市。此次出事的地方是新安县,新安县外有数条通往各地的官道,当地一直很繁华,商贾不断。可惜新安县之前的县令只顾着敛财,根本没有好好经营过此地,天天提高入城费,也不知建些铺子,成天干涸泽而渔的蠢事!” 李暮歌骂起那个县令是毫不留情,当地大族不当人,县令更不是东西,要不是大庄官场没有追责制度,她真想把还活着的,去新安县当过县令的官员,全都砍咯! 当官不好好发展民生经济,披着官服当贼寇,搜刮进城商贾的油水,每个商人自新安县过,都得被脱一层皮。 若不是新安县是交通要道,不从新安县走,就得绕去山路,遇到山匪野兽容易全军覆没,损失更大,那些商贾早就不从新安县走了。 如此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发展不起来,可见那些县令多无能! 当地的新安渠修了十来年,硬是一直没修好,到今年李暮歌派人去盯着,才算完工。 山洪冲了新安好几次,要不是新安地势不低,加之周遭有河道泄洪,早就成一片汪洋了! 真是越想越气人,等颜士玉明白这一条商业街的作用后,李暮歌直接说,当地的县令也不必带来长宁恶心她了,让温崇文和刘仲敬直接开堂审理,最低绞刑,最高五马分尸。 颜士玉也对那县令很是厌恶,当即应了声是,这点儿小事不必拒绝,县令和那些大世家根本不在一个处理难度上。 “等你之后从新安县回来,孤有意将市舶司交给你,商税、商事,你均要上心些。” “臣遵命,定不会辜负殿下所望。” 大庄的商业其实发展的很不错,尤其是对外贸易这一块,大庄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是周围所有国家向往之地,大庄的商品,以瓷与茶为首,任何一件瓷器都会让无数外国人争先抢购。 繁荣的商业是李暮歌找到土豆的关键,同时也是以商人对抗世家的关键。 与赚得盆满钵满相比,是商人在社会中地位的极端低下,大庄对商人的限制是方方面面的,小到吃穿,大到住行,每个细节都有规定。 这让商人被牢牢禁锢在他们的社会定位上,完全无法冲击世家的统治。 做生意时,普通商人争不过有家族做依靠的旁系世家子弟,政令的制定上,商人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 李暮歌翻开大庄的律法,通篇都能看见世家出身的官员,在各种律法制定时的私心。 真是让老鼠参与老鼠药的制作过程了。 商人这个群体,其实是作为庶民阶层,唯一一个能够有机会,和世家掰手腕的人。 有钱,代表可以购买书籍,可以供给孩子进行科举。 必须突破不让商人科举的红线。 同时,也得压制商人,因为大部分商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忠君爱国者,无论是在哪个群体,都是少数。 其中的度,需要李暮歌和颜士玉细细把控。 解决了这件事后,李暮歌给宋木槿怂了一封密信,让她缓缓再动手。 现在各个地方世家肯定都有所警惕了,没那么好动手了,不如放松他们的警惕,让他们以为这把屠刀不会再落下,接着再猛然收割人头! 李暮歌也怕宋木槿太急,白白出现伤亡,那两千精兵可是她的宝贝啊! 宋木槿自己好像没有自己是个大宝贝的想法,她只有为殿下肝脑涂地,以报君恩的热血思想。 所以宋木槿接到信后,觉得自己领悟了李暮歌的真意,她叫来刘石英,询问刘石英,下一个世家的族地可有异动? “回将军,那曹家人已将一些嫡系子弟悄悄送出族地,末将一直派人跟着,并且曹家又采购了许多奴仆,从中选出百余人做护院,最近日日操练,十分警惕。” 每个世家的部曲人数是固定的,家族中当官的人越多,能拥有的部曲人数就越多。 现在几乎每个世家的部曲人数都是满员状态,但三五百人显然无法有效保护自身,因此他们就会用“护院”为名,扩招部曲。 “哈!这些人疯了不成?私下屯兵,意图造反啊。” 宋木槿直接被逗笑,她还正想着动下个世家,没法给殿下一个合理至极的解释,没想到对方直接将破绽送上门来了。 超出部曲的护院人数若是太多,那和私下招兵买马有什么区别? 开国皇帝就是带着部曲打天下,因此在建国之后,一直很忌讳这方面的事情,对世家部曲的人数要求非常严苛,一旦越过红线,就会被定为意图造反。 那些世家真是承平日久,已经变得远不如从前警惕了,因为担心不知何时出现的“灭门土匪”,就病急乱投医。 “将军所言极是,若将此消息送入宫中,想必殿下能用这个借口,堵住那些朝臣的嘴。” 刘石英在发现下一个灭门目标在训练护院的时候,就知道这次有了强有力的借口。 “你说的没错,哈哈哈,真是上苍眷顾,合该老娘我立功啊!你看看,殿下被那群朝臣烦得不行了,走,咱们这就送上曹家的人头,为殿下出口气!” 第180章 说干就干,宋木槿一拍桌子就要开始点兵。 “将军,殿下不是说,缓缓再动手吗?” 刘石英也看了信,她没看见信上殿下说自己烦了啊。 而且殿下明确表示要缓一缓再动手,现在就动手,会不会让殿下不满,觉得她们是在抗命行事? “傻啊,殿下难道还会直说她现在很烦,很想把那些家伙都砍了吗?殿下又不是你我这般的武将,殿下文雅着呢!像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殿下怎会真心让咱们缓慢行事,定是那些大臣在早朝上叽里咕噜说一堆,让殿下生厌,这是殿下在暗中点你我!” “原、原来如此。” 刘石英感觉自己的思想得到了升华。 在宋将军身边和在姜将军身边,好像很不一样,宋将军好像比姜将军要更懂殿下的深意啊。 刘石英仔细想想,觉得宋木槿说得没错,真想一定是这样。 于是她非常高兴地领命,下去领兵追人去了。 先把送去外头的嫡系子弟给杀了,然后再去攻打曹家坞壁,以免之后曹家有了准备,叫那些在外头的嫡系子弟逃走。 夜黑风高,四处杀人夜。 一夜过后,曹家坞壁尸横遍野,里头不光有曹家人的尸体,还有一些宋木槿手底下的兵的尸体。 比起上一家,曹家已经有了准备,确实难对付许多。 宋木槿也受了伤,这次是混战之中,有人放冷箭,她后腰中了一箭。 好在她身上穿着甲胄,挡了挡,只是箭头进入一部分,箭上有毒,好在伤口较浅,且她及时吃下解毒药丸,所以并无大事。 在一片狼藉之中,尚有余力的兵卒看着曹家的奴仆,连夜收拾出两个大院子,安放伤员。 同时还将主屋收拾出来,让宋木槿住进去了。 上次宋木槿受伤,是她自己包扎,此次不行了,军医拎着药箱赶来。 “还好伤口不深,将军又吃药及时,没有什么大碍,敷上药修养几日,应当就能好了,只是这些时日,还请将军莫要喝酒,吃辛辣之物,且要日日按时换药,莫要偷懒。” 因为后腰很疼,所以想喝点儿酒去去痛的宋木槿闻言,呲了呲牙。 “真一口都不能喝吗?” “是,并非骨伤,不可饮酒。” “行,几日不能饮?” “直到将军的伤口彻底愈合前,最好滴酒不沾,还有将军最近吃肉太多,还是多吃点儿蔬菜瓜果吧。” 宋木槿想要反抗一下,对上军医那双充满统治力的眼睛后,瞬间老实了。 “好,多谢楼小太医了。” 楼心澄收拾纱布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她抬头看向躺在床上,像是霜打的茄子似得,直接蔫儿了的宋木槿,微微叹息。 “将军,在外莫要唤在下太医。” “哦哦,忘了忘了,军医,是军医。” 宋木槿哈哈一笑,将口误一事糊弄了过去。 她现在是个“土匪”,土匪窝里怎么会出现太医,真要是被人听去,平白给殿下惹麻烦。 楼心澄点点头,提着药箱就要离开,外头还有不少伤了的士兵需要她救治。 走之前,她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将军,日后莫要冲锋在前,你出事,会极为影响士气。” 此次之所以会出现伤亡,和宋木槿中箭有一定关系,主将有损,会打击己方士气,鼓舞敌方。 宋木槿严肃着脸点头,郑重说道:“日后不会了。” 她领兵打仗的经验并不多,上一次太容易,导致她还没有适应将军的身份。 此刻宋木槿有些难受起来,因为她的失误,让手底下的兵丢了性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以后往上走的每一步,都得铭记今日的教训。 宋木槿将刘石英喊来,让她好好对待那些为她而亡的士兵,抚恤金必须送到他们家人手中,她自己再掏腰包,让抚恤金翻了一倍。 同时,她还想着,等以后腾出手,必须将那些士兵的妻儿父母全都安排好,给他们找个活儿干,让他们能够安度余生。 宋木槿为死去的士兵心痛,得到消息的李暮歌同样心痛。 死了十八个,整整十八个啊!她一共才两千人! 但是没办法,战场是这样,刀剑无情,没人能确保自己一定能从战场上,安然无恙地离开。 不光死了十八个,伤残还有七个,这七人肯定不能再随军了。 两千人,出现了二十五个空缺名额。 李暮歌想了想,没有往里加人,她觉得宋木槿也不想此刻添兵,经历两场战争后,剩下的士兵想来已经有了战场上的默契,成为一体,新兵短时间无法融入。 第二家无,还剩四家。 第91章 曹家出事的消息传到长宁后, 之前本来还心存侥幸的覃昌,彻底死心了。 那一窝来无影去无踪的“土匪”,绝对就是李暮歌的人, 这位十四公主, 大庄的储君,已经摆明了要做一番大事业。 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同世家望门斗争,甚至不惜暗中下手, 出手则是灭人满门,这是在掘世家的根啊! 覃昌意识到这一点后, 心脏骤停,因为他突然发现,比起皇帝, 身为储君的李暮歌当真是无懈可击。 她的母妃去世了,一母同胞的六姐死了,皇帝成了那副鬼样子, 而她的外祖宁家, 向来与她并不亲近。 她没有重视的亲人,没有可心的爱人, 过往深处皇宫之中,连私交甚好的闺中密友都没有! 硬要说朋友,那也就只有颜士玉一人。 而颜士玉, 现在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 她唯一的弱点就是颜家那位老太傅,但谁能拿老太傅如何?那是桃李满天下,牵扯进宫变之中,照样全身而退的人物啊! 覃昌真是越想越心惊,他们当初为什么会容忍一个如此“无敌”的人, 登上皇位? 仔细想来,似乎全都是巧合,可这世上真的有环环相扣的巧合吗? 这位年幼的储君,可真是深藏不露,叫人捉摸不透的神秘人物啊! 覃昌思来想去,叫来了孙女覃宁谧。 自打覃宁谧通过科举后,她就搬出了覃府,自己在外头单独住一个院子了。 因为覃府距离她如今常去的工部,实在是有些远,每天上值要走许多冤枉路,她还在长身体,每天睡不够,白天也没法好好做事,干脆暂时搬出去住了。 覃昌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覃宁谧的父母对此倒是很不满,可也没法阻挡女儿前程,只能不时去女儿府上住一住。 搬出去后,覃宁谧才知道什么叫自由。 再也不会有人对她的一举一动指手画脚,她所有时间都能任由自己安排,那些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的女红活儿,她完全可以碰都不碰一下。 母亲就算过来住,也没法强压着她,在读书劳累之后,还得坐在一个地方,对着针线绣上半个时辰。 美名其曰,压一压她的性子。 覃宁谧读书时,半天半天都不动一下,这世上需要压性子的孩子有不少,但绝对不包括她。 覃宁谧其实知道,母亲是要压她那满脑子当官的性子,她的母亲是典型的世家名门闺秀,只想做后宅里的贤内助,为夫君儿子安排好后院的事。 那当然也是一份事业,管理后宅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 可覃宁谧不喜欢,她就喜欢读书,她就喜欢当官! 搬出来,名义上是想要离当值的地方近一点儿,实际上,也有几分逃离覃家的想法。 听闻祖父要将自己召回家中,覃宁谧很担心又要面对母亲的唠叨,干脆就约着祖父,下值后在东街的一处酒楼相见。 找个包厢,又能吃又能聊。 覃昌其实不太喜欢在外头聊事情,书房才是他认为的,最好的聊天所在。 但是孙女开口要请他外出吃饭,他若是断然拒绝,岂不是让孙女没面子? 覃昌不会考虑小辈的面子,但他一直都会考虑同僚们的颜面。 于是祖孙二人在酒楼里相遇了,连带着还有覃宁谧的父亲,覃昌的儿子,也是现在的肃国公世子覃继业。 覃继业继承了覃昌的文采,勉强算得上还行,被家族培养过后,也算拿得出手了。 他同样继承了覃昌的身子骨,身体好,武力值不低,带兵打仗一把好手。 只是覃昌在朝廷中位高权重,他的儿子不能再那么出挑了,因此在朝廷中,覃继业算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被老子压了一头,覃继业平日里多少有些怀才不遇的忧愁,再加上他的女儿们一个接一个出仕,还得到了重用,他内心的忧愁更深了。 就因为他是肃国公府的继承者,所以他学了一辈子的本事,注定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今日来吃饭,祖孙三代人坐在一起,中间的覃继业分外安静,活像个不存在的影子。 第181章 吃完饭,三人对坐饮茶,覃昌率先开口问道:“三娘,你在朝中也有一段时日了,觉得这做官如何?比在家中读书时,有什么不同?” 覃宁谧还保有在家时的习惯,祖父一问她话,她就像是先生问话时一样,恭恭敬敬地回答。 “回祖父话,孙儿觉得,读书时有读书的难处,做官也有做官的难处,硬要说的话,是读书时常与书本打交道,做官后,常与人打交道。” 人比书本要复杂得多,所以在覃宁谧看来,做官比读书要难。 覃昌很满意这个答案,覃宁谧性子稳当,以前读书时就是如此,现在做官,还是如此稳妥。 在官场中,她这一类性格的人,是特别适合做副手的。 也非常适合熬资历,只要熬一熬,上官很乐意提拔她,因为她稳,她不会惹事。 “继业,这点上,你就不如你女儿,三娘年纪虽小,但悟性极高,日后在做官上的成绩,很有可能会超过为父,你该多多学习,日后才好撑起整个覃家。” 覃继业闷声应了一声是。 一把年纪还被父亲说要向女儿学习,换成别的男人恐怕会倍感耻辱,但覃继业不会。 因为他从小就是被覃昌这样教育长大。 小时候,覃昌让他向同龄的堂兄堂弟们学习,后来又让他同好友同窗学习,现在让他同女儿学习,又有什么稀奇? 就是不知道,他要学到什么程度,才算学有所成了? 覃宁谧以前在家中,习惯了祖父与父亲的相处,现在在外头呆了一段日子后,看了许多人情世故,再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叮嘱,就觉得很是不妥。 “祖父,父亲已经很优秀了。” 覃昌不愿意让覃家嫡系去参加科举,他很清楚,科举是皇室搞出来,专门辖制世家的存在,所以他厌恶科举。 覃继业身上没有功名,只有一个世子的名头。 这次覃昌松口让覃宁谧去科举时,覃继业也提过一嘴,说自己也想要去考一考,被覃昌骂了回来。 覃昌骂得很难听,直言覃继业身为肃国公府上世子,成天只想着那些寒门破落户的法子,上不得台面。 自打那之后,覃继业心里就一直很难受。 他此刻听着父亲说他的话,面上一片麻木,女儿为他说话,他也没有丝毫反应,就像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 因为只有死人不会心疼。 “你父亲他白活那么大一把年纪,什么事都做不好,还不如你强,三娘,日后你可千万别同你父亲学。” 覃昌完全不将覃宁谧的话当一回事,自顾自诉说着对覃继业的不满。 覃继业闻言,头低得更深了些。 覃宁谧总觉得这样不好,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祖父的话,只能当自己没听见,开口转变了话题。 “祖父今日是有何要事要与三娘说吗?” “嗯,这几日你上朝时,应该看到了,你说那位究竟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要做一些翻天覆地的事儿?” 覃昌人在外面,说话就遮掩了许多。 覃宁谧听着有点儿费事,好在她在官场混了一段日子了,勉强能将覃昌的话与相应的人对上。 祖父这是说,殿下是不是想要对付世家。 覃宁谧沉思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祖父,这两家是实打实危害一方的祸患,他们以前能逍遥法外,是因为上头那位不在意,现在换成了现如今这位,这位是个眼睛里容不下钉子的人物,他们也是自作自受。” 覃宁谧觉得,殿下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而且殿下重视实政,不喜那些溜须拍马之辈,还愿意让女子入朝为官,甚至还大力提倡此事,比先皇还要坚定。 覃宁谧心道,自己以前曾不止一次设想过,早生四十年,为先皇效力,也忧愁过未来如何。 现在自己能将一身本事施展开来,全靠殿下,所以希望祖父不要为难殿下。 “唉,话虽如此,可那位的手段实在是令人心惊啊。” 覃昌一想到那两个家族全都是满门被灭,就心惊胆战。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子嗣是他们最看重的存在,只要世上还有一个同姓同族之人,那他们这个大家族就没有彻底灭亡。 若是嫡系和旁系全都死了,家族就彻底没了。 “是那些人不好,若非雷霆手段,指不定还会出现什么样的灾祸。” 覃宁谧认为殿下在早朝上说的话是对的,真要是走正规流程,让朝廷的人去审判那些世家大族的人,最后认罪的人,指不定是哪个顶罪的无辜人。 覃昌听着覃宁谧的话,脸色微沉,他眯了眯眼,看向覃宁谧的眼神变了些。 以前是看族中最为有出息的孩子,现在变成了看胡闹的小孩。 “三娘子,你别忘了,你姓什么,又是如何坐上今日的位置,可不要被那位几句甜言蜜语,糊弄得忘了自身根本。” 世家是他们的根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若是不作妖,世家就是那位手中治理天下的工具。 若是那个位置上的人,非要跟世家对着干,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世家也不是吃素的! 覃昌的话让覃宁谧愣了一下,随后覃宁谧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父亲,覃继业面无表情,像是在发呆。 覃宁谧突然想起了大姐姐覃韵诗。 以前,大姐不愿意嫁出去,祖父也是这样,用覃家的荣耀来说事,让大姐姐退一步,好让覃崔两家联手,相互扶持。 后来,大姐总是和大姐夫吵架,最后走到了和离的那一步,后来大姐就远赴他地为官,明面上与覃家再无瓜葛。 也没人再提起大姐,覃韵诗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 为了家族,什么都是为了家族。 “祖父说得是,孙儿想差了,还请祖父莫怪。” 覃宁谧心中不愿听覃昌说那些话,干脆明面上认了错,她不会跟大姐一样,与祖父明面上对着干。 祖父固执多年,与他说再多也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只需自己心里有杆秤,知道日后如何行事即可。 “嗯,三娘,你是覃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比你父亲和大姐都要强得多。” 一旁听着这话的覃继业,手指微颤,像是要攥紧拳头,最后却颓然放弃,没了任何斗志。 覃宁谧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嗯了一声,像是认同覃昌的话,不过她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而是说起另一件事。 “祖父,说起大姐,前些时日望水县堤坝损毁,当地县令差点儿葬身洪水之中,望水县偏远,如此忠君爱民的县令,放在望水县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表面上覃韵诗的下落,谁都不知道,甚至她本人还变了名字。 但身为覃家的掌权人,覃昌怎会不清楚覃韵诗在哪儿。 望水县,就是覃韵诗所在之地。 听到县令差点儿葬身洪水,覃继业神情微动,他看了眼面上没有丝毫波澜的覃昌,咽了口口水,带着些许干涩的声音响起。 “父亲,三娘说得没错,这是功绩,该将那县令调到富裕安全的县城……” “你爹我是中书舍人,不是吏部尚书!没法说调就调!”覃昌冷着脸,完全不为所动,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况且,你怎知她不愿意在望水县呆着?那可是她千挑万选的好地方,把她调走,她不会感谢你,怕是会恨你。” 就算是被女儿恨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呆着啊! “父亲,她差点儿被洪水淹死啊!” 覃继业鼓起勇气,可下一秒,覃昌一句话就将他的勇气戳破了。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老子没耳聋。” 看着重新低头不语的父亲,覃宁谧眼底闪过几缕失望。 这就是她和大姐的好父亲,做恶人做不彻底,做好人又没那个勇气,不上不下的懦弱无能,却又让她和大姐对那个家一直有一点点感情,无法彻底割舍。 不,大姐已经割舍了。 “那个县令与覃家无亲无故,覃家不会做无本买卖,三娘,日后你不要将精力放在无关之人身上了,你该多看看那位。” 覃昌向上指了指,覃宁谧了然点头,可随后她就有些尴尬地问道:“祖父,那位好像不喜女子吧?” 覃宁谧下意识就想到了联姻,覃家经常用这个法子。 如果座上是男子,她肯定无法入朝为官,那去努力一二,做个宫妃,也不是不行。 反正嫁给谁不是嫁,嫁给官员,一辈子都只是谁家的夫人,一眼就望到头了。 要是当上娘娘,甚至是皇后,就能手握大权,熬个十几年,借助孩子照样能接触朝政。 不过那些都是假设,她现在能入朝为官,才不要入后宫! 而且那位是女子,看样子也不像是喜爱女子的人,她再怎么看,也不可能被收入后宫。 第182章 覃昌被覃宁谧一句话说的语塞了半晌。 他深吸口气,强压住涌上心头的无语,说道:“颜家那位六娘子能做的事,你怎么不能做?只要你入了那位的眼,咱们家中不是还有许多人才样貌皆是一等的兄弟吗?” 覃宁谧当即脸上一黑,怒道:“祖父,这不妥吧?” 听起来,她就像是个老鸨。 “都是未婚的年轻人,若是能成就一段姻缘,有什么不好?也就是现在那位尚在孝中,等那位出了孝,你且看有多少人,愿意入她后宅!” 和皇帝当初还不一样,现在那位是实权太子,都不必等到登基,只要将家中儿郎送过去,得了那位的青睐,立马就能得到好处。 谁不想要好处呢? 覃宁谧年纪不大,人也没成亲,对这种事情说不出的尴尬,她说道:“您也说了,她尚在孝中,怎么能做这种事……” “说是孝中,实则都快要一年了,若是那位松口登基,她不必守孝如此久。你自己说,你的兄弟们能不能打动那位的心?” 覃宁谧瞬间想起了自己那几个俊美的堂兄弟,关键是其中还有一对是双胞胎,长相一致,别有风味。 覃宁谧脑子里刚出现这个词,就被她瞬间打消掉了。 她怎么能在这儿对堂兄弟们品头论足!太失礼了! “祖父,那位估计都不认识三娘是谁,现在说其他还为时尚早,日后再说吧。” 覃宁谧果断选择错过这个话题。 覃昌却犹不死心,他现在很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下一刻被灭门的世家,可能就是覃家。 覃家的人都做过什么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三娘,覃家与颜家,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此次去处理灭门一地县令贪污之事,那位特意让颜六跟着一起,可见颜六是简在帝心,有朝一日,颜家人登上高峰,第一个死的就是咱们覃家,你可别心软。” 覃宁谧闻言,不禁问道:“祖父,覃家和颜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些年来,咱们两家不是相处得一直很好吗?” 覃昌不语,只是一味叮嘱覃宁谧,必须想办法将颜士玉给踩下去。 绝对不能让颜家凌驾于覃家之上。 覃宁谧最后被覃昌藏着掖着的态度气着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来了一句“那干脆把哪位弟弟赘给颜家算了,颜士玉还没成亲,她或许会被美色迷惑,与咱们覃家重归于好”! 她是说的气话,覃昌听了却有点儿心动了。 能被联姻解决的事情,在覃昌这儿都是最好解决的问题。 覃家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覃宁谧见此,被气得肝疼,又想起了被强逼着与崔家成亲的大姐,起身告辞,走之前,心里冲着覃继业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道父亲是过来干什么的,又不能左右祖父的决定,还天天跟着祖父找骂。 李暮歌此刻还不知道,自己空落落的后宫,已经被无数人盯住了。 她正在规划推广种子的事情。 那些农学生之前都被大世家捏在手里,李暮歌让他们出去教人种地,研究粮种时,那些大世家左推右拒,用了许多借口,不想放人。 连着两个地方世家被灭门后,那些大世家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儿属于臣子的顺从,李暮歌送了个口令过去,那些农学生就被她要出来了。 这不犯贱嘛,好好说话不听,非得杀鸡儆猴才老实。 李暮歌对这群世家的动作很无语,无语过后,是对宋木槿灭门行动的支持。 等六个世家被灭完,也许那些大世家就真的会乖乖听话了呢? 好吧,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现实可能是,那群世家要联起手来,跟她斗争到底。 李暮歌无所谓,她喜欢具有挑战的生活,每天能砍几个作恶多端的人就更好了。 “那些学生,愿意离开中州,去往其他地方种地,教授当地百姓如何种田吗?” 李暮歌给每个学生分好任务后,询问传她口令,到各个世家要人的翠玉,那些农学生的表现。 翠玉老老实实摇头,“外面艰苦,学子们不是很想外出吃苦。” 很正常,人都不爱吃苦。 尤其是这年头,能读书的人都是奔着当官享福去的,谁愿意天天下地,跟农家肥打交道啊。 只是这么长时间了,那群学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是真心想要种地,种出点儿名头来的,李暮歌多少有些失望。 她听着翠玉的话,看着刚刚写好的计划书,拿过一旁的朱笔,在上面画了个叉。 “殿下?” 翠玉一惊,那血红的笔迹,像是昭示着李暮歌此刻内心的愤怒。 翠玉其实想多了,李暮歌现在一点儿都不愤怒。 她只是觉得,一群不想好好种地的人,放出去后,没有人在一旁监督,指不定如何敷衍她,敷衍当地的百姓。 敷衍她倒还好说,就怕他们去敷衍百姓。 对于种地的农民来说,田地里的那点儿庄稼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出了差错就完了。 不光百姓会受到影响,朝廷在百姓中的声望,也会大受打击。 这些农学生算是废了。 那群世家此刻将人放出来,怕是早就看出来,那些农学生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可能为李暮歌出去吃苦了。 李暮歌要是还如原本的安排一般,将那群农学生扔出中州,只会将大庄朝廷对农业的研究成果,全都毁了。 “叫祖父入宫一趟。” 没法教百姓,就去教更多学子,李暮歌就不信了,广撒网,还捞不到一条未来的农学大佬! 科举之路又窄又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不成就没有一个愿意走走旁门左道的吗? 第92章 李暮歌的外祖宁疏白宁祭酒, 自从李暮歌坐上太子之位后,私底下几乎没有和李暮歌见过面。 有意避嫌,加之最近国子监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宁疏白在听到宫里传召时,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宣旨的宫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想当没听见都不成。 宫人传完旨意,就在外头等着宁疏白, 一起入宫。 等宫人离开屋中,宁泽世马上询问父亲, 最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惊动了那位。 “今年除了科举外,并无其他要事, 有关科举的安排,都在早朝上安排妥当,春闱的时候, 殿下都没有叫为父过去, 如今传召,肯定不是为科举。” 宁疏白说完, 面露迷茫。 不是为了科举,那能是为了什么? “父亲,不如让儿随父亲一同入宫?” 宁泽世不太放心, 想跟着宁疏白一起去见宫里的储君。 “胡闹, 那是太子,你还不放心太子不成?还有,别喊我父亲,这里是国子监,休要攀亲带故, 你现在该去处理各地院试的事情,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宁疏白听出宁泽世口中对李暮歌的不信任,当即横眉冷对,连刚刚的口误都特意挑出来,骂了宁泽世一句。 宁泽世被劈头盖脸一顿挑刺,心知自己刚刚的话惹了父亲不满,不敢多说,拱手下去了。 他和李暮歌在私底下的接触更多,按理说,宁泽世应该是更信任李暮歌的人。 可自打这位外甥女坐上那个位置后,宁泽世是越来越看不透对方了,尤其是最近外头频频出现的世家被灭门之事,宁泽世猜测正是储君手笔。 若是储君厌恶世家,那宁家能得什么好? 国子监之中,父子两人都在职,在储君眼里,会不会觉得,国子监已经成了宁家的一言堂,宁家也触犯了储君的底线。 宁泽世不知道,他只是担心,担心宁家会被卷入这场对世家的清算之中。 宁疏白就是看出了宁泽世在这点上对李暮歌的不信任,才会那么生气。 宁家是储君的外家,以前宁家没有支持储君登基,已经犯下大错,现在还去怀疑储君,若是让殿下知道,殿下会伤心。 本来打算放过宁家一马,这下也不想放了。 宁疏白很快就入宫来,见到李暮歌,他就像是平常在早朝上似得,恭恭敬敬行礼,道:“老臣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宁祭酒免礼,赐座。” “谢殿下。” 常规见面流程走完,李暮歌也不多啰嗦,直接跟宁疏白说起了她的打算。 她要在长宁,开一个农学院,就跟国子监的国学等学科一样,分出来一个农学。 “这……老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农学一说,是要让学子们去学如何种地吗?” 宁疏白实在是想不出来农学是怎么教学,别的老师在宽敞明亮的学堂教导学子读书,农学难道要单独开一块地出来,然后老师和学生们都站在大太阳底下,脚踩泥土,手拿秧苗,随时准备开始种地? “这样说也不错,确实也要让学子们学会怎么种地,不光要学种地,还要学会怎么更好的种地。” 第183章 李暮歌对农学的了解程度也不是很深,她就是一个文科生,成天捧着书本在那里读读背背,跟农学挨不到边儿。 但她大概知道,农学要学什么。 后世的学习理念,放在如今,是绝对先进的教育制度。 “老臣倒是常闻有农书,其上总结老农经验,著成书册,教育读书人不能忘却农桑,可种地一事,关乎天时地利人和,单凭几句话,如何能够说清楚其中真理,教导学子的老师,难道要请乡下田间的老农来?” 宁疏白倒不是对那些农民有什么意见,主要是大部分读书人,心高气傲,出身寒门的老师,他们有时候都会在心里暗暗瞧不起,出身更低的百姓,他们估计会直接不去上课。 届时,会出乱子。 “并非如此,之前孤从国子监带走的学子,如今已经学有所成,正适合做教书育人的事儿,而他们的学生,就从那些不打算走科举路子入官场的学子里选吧,日后天下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多了去了。” 殿下从国子监带走的学子? 宁疏白闻言想起了那一批特殊的学生,之前那些学生离开国子监的时候,全是由宁泽世安排,他知晓后,还骂了儿子一顿,说儿子这是毁人前程,日后会遭人记恨。 儿子说,殿下上门要人,他们总不好将学子都拽住,不给殿下面子。 况且那些学子当时都点头了。 宁疏白当时想着,那些学子此刻点头,不代表日后不会后悔,等他们发现自己昔日同窗步入官场,而他们还在田野间弯腰干活,难保他们不会心生怨愤。 后来听说,殿下的庄子上,出现了高产的粮种,还有各种新奇的种地法子,那些学子学了一身本事,出了殿下的庄子后,就被各个家族的人哄抢,不知得了多少好处。 算算时间,那些学子应该还在大家族的田间地头做事,哪儿有时间出来教书啊? 宁疏白有此疑问,便直接明说了。 李暮歌露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说道:“当然是长宁的世家,一个个都十分懂事,知道孤需要人手,便大方地将人送出来了。” 宁疏白被李暮歌没什么感情的目光盯着,身上陡然一凉。 应该不是错觉,此刻殿下心情十分不好! 想也知道,那些世家可没有一个是吃亏的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将人放出来,定然是在暗中做了手脚,还让殿下吃亏了! “殿下,那些学子原本在国子监,也算不上多么聪慧,此次殿下广招学子,教授他们农学之法,定然能找到更为心仪的人才。” 宁疏白也跟那些不好惹的世家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稍稍动动脑子,就知道那些家伙都干了多阴损的事情。 本来那些学子是国子监里家中条件一般的人,世家将他们高高捧起,让金钱腐蚀他们的心智,本就不安好心。 宁疏白估计,世家是想要将那特殊的种地法子,还有粮种都捏在手里,只要将人和种子都哄抬物价到一个普通人,甚至朝廷都不敢随便去买的程度,他们的目标就达成了。 世家有钱的很,而且那法子能给他们带来世世代代的财富。 真要是打这个主意,不应该现在将人送出来。 联想到那两次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宁疏白心里有了数,这是被吓到了,不得不吐口,怕被殿下找上门来灭门。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将养废了的家伙扔出来,反倒惹殿下不快。 李暮歌听着宁疏白的话,心里舒服了点儿,她觉得,这个祖父还是不错的。 以前在夺嫡之中能够稳得住,现在也稳得住,并没有因为她即将登基,而嚣张跋扈。 身为未来皇帝的外祖家,能够做到约束族中人,同时尽忠职守,不偷奸耍滑,宁疏白没白当那么多年的国子监祭酒。 “外祖明白,便去好好想想,如何将农学院建起,又该收哪些人为学生,日后有个什么升官的路子,想好后,递上奏折。” 升官的路径,本来不该宁疏白管,但是现在人手比较稀缺,户部那边儿忙得很,李暮歌又把颜士玉给派出去了,所以这些事情只能交给宁疏白考虑了。 大庄官场职责分布不明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所以宁疏白对此适应良好,并没有任何怨言,应了一声是,回去干活儿了。 李暮歌已经逐渐习惯,她提出一个设想,给臣子大致框架,然后交给臣子去润色的工作流程。 这样做真的是能够省很多事情,并且还能将决策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至于将权柄分出去一部分。 说到集权问题,李暮歌最近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将三省的权力,一点点要回来。 作为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想要做到皇权高度集中,完全避免世家的权力与皇帝制衡,必须废除三省制度。 尚书省、中书省以及门下省,三省掌控着政策从形成到拟诏,到最后下发执行的全过程,三省制度的存在,完全可以将皇帝扔到一边去,自行运转,维持朝堂的运作。 之前李暮歌不想动三省,是因为她还没有登上皇位,所以不打算加大老登明面上的皇权。 现在,她觉得自己该想想登基的事情了。 主要是光一个太子的名头,有时候做事真的不太方便。 至于她身上的孝期,对比她要做的事情,真的微不足道。 最多就是多几个人催婚,催婚这种事情,听听也就罢了,李暮歌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她的内心极为坚定强大,从来不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改变自己的决定,除非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改正。 问题是不结婚怎么会是她的错误呢?明明是这个世界给予她的痛苦太多,是世界的错。 所以在抗催婚一事上,李暮歌是无敌的。 时间转瞬过去,自秋入了冬。 冬日第一场大雪飘下时,新安县的商业街建成了。 长宁下雪,新安没下,不过温度跟着降低了不少,外头刮起了冷风,家中有老人孩子的人家,已经早早点燃了火炉,以免冻坏亲人。 往年会百般推脱,阻止小辈孝心的老人们,今年看见柴火在火盆里燃烧时,眼睛是笑着的。 因为新安所有百姓都在建设商业街的时候,赚了不少钱,其中一部分工钱换成了柴火。 这些柴火比以往要便宜许多,量大质量还好。 在富裕的情况下,没人愿意过苦哈哈的穷日子,更没人不喜欢暖和,喜欢冻着自己。 只是过往,他们实在是没有余钱买那么多柴火过冬,柴火早烧一日,他们就很有可能会因为柴火不足,在冬日最后几天被冻死。 颜士玉从外头回来,路上看见不少人家的烟囱飘出白烟,这是开火做饭呢。 到了商业街尽头的府衙,颜士玉从大门下马,大步入内。 温崇文在里头等她。 “颜侍郎。” “温少卿,久等了。” 温崇文起身笑着拱了拱手,道:“没多久,在下也是刚来。” 颜士玉拱手回礼,随后同温崇文一起坐下,温崇文手边有许多张纸叠放,凑近一看,才看见上头的红手印。 这竟是一张张状纸。 状告当地大户与前县令的状纸,颜士玉此前看见了不少张了。 “希望这是最后一批。”颜士玉拿过两张状纸看起来,目光在上头记录的恶事上一扫而过,眼中带了几分怒意,“不管是看几遍,都叫人怒火中烧,那狗官怎么不多几条命,好叫人多罚几次!” “已经五马分尸,刑罚够重了,颜侍郎若还是不解气,可以上奏殿下,将其尸体挂于城外七日,随后扔入荒郊野岭,任由野狗啃食,不许其入坟地,甚至还可以鞭尸泄愤。” 温崇文亲自过手那些事情,内心积攒的愤怒比之颜士玉只多不少,现在他说的话,全是他之后想做的事情。 颜士玉一听乐了,拍手叫好,“行!此举甚妙,回头本官就写奏折。” 看完状纸,确认无误后,颜士玉将状纸交给一旁的衙役,让他交予新的主簿手上。 老主簿已经随着那狗县令落网,一起黄泉作伴去了。 温崇文看状纸已经被收走,就想要起身告退,回去处理其他琐事,差不多就可以回长宁了,年前他肯定能回去。 就是不知道今年宫里还会不会设年宴,去年除夕宴上发生的事情,想必如今朝中大臣们历历在目。 真要是举办除夕宴,肯定没多少过年的喜庆,只有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没了小命的担心。 “欸,温少卿稍候,有件事,在下想要问问少卿。” 颜士玉见人要溜,赶紧叫住。 “颜侍郎请讲。” “是商业街的事情,殿下当初说商业街就如东西市一般,是将商家聚拢在一处,买卖东西的场所,但长宁城外,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集市,而且殿下还说,要适当减免商税,鼓励商人前来开店,有关律法,在下实在是不敢随意改动。” 第184章 商业街的事情,温崇文多少知道一点儿。 这事儿是太子安排下来,专门叫颜士玉来办的,市舶司的人也跟着颜士玉来了好几个,温崇文不敢瞎打听。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的事儿。 “改动律法,重拟商税条例,这些事情,颜侍郎应该去问问刘侍郎。” 刑部对律法的了解,比他这个大理寺少卿要强得多,而且刑部能直接上奏,请求改动律法。 不过只适用于一处商业街的条例,估计都不用多费事,刘仲敬一句话,刑部那边就会通过,殿下没意见,就能直接实行了。 综上所言,找刘仲敬更好。 颜士玉岂会不知找刘仲敬最合适,但是刘仲敬这个人,他特别的迂腐。 对,迂腐,很难想象,一个做官做到一部侍郎的人,竟然会被颜士玉说是迂腐。 这个迂腐不是体现在刘仲敬不喜女官,或看不上女官,他是从盛天时期长成的学子,对女官接受良好。 他的迂腐,单独针对律法。 说到这儿,颜士玉对着温崇文大吐苦水。 她说:“此前去寻过刘侍郎,他硬说商贾之人狡猾,最喜欺软怕硬,说如今的商税已经十分优待他们,更改为更有利于他们的商税,恐怕平民百姓会没有丝毫出头之日。” 温崇文闻言,迟疑地点点头:“刘侍郎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啊,商业街上的铺子本来就不是让平民百姓去开得,就算商税再低,和百姓也无关,附近的大商贾迟早会过来,那些店铺与地段,轮不到平民百姓来买。” 温崇文又点了点头,说:“颜侍郎所言不错,那些店铺价格昂贵,普通百姓根本承担不起租子。” “像是商业街的条例,本来就是可以随时更改,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安置流民,面前都是荒地,若是不许出去三年免租,地归其所有,流民岂会去垦荒种地呢?” 温崇文再次点头,直言:“颜侍郎说得极是,需得给出好处,才能让那些大商贾尽快入驻。” 颜士玉都想握住温崇文的手,晃一晃了。 温少卿懂我啊! “所以你说刘侍郎是不是太迂腐固执了些?先定个优惠商贾的条例,等那些商贾在此聚集落脚,生意好起来,咱们再改回来不就得了?那些商贾全都过来,能给附近百姓省多少事啊!新安县本就四通八达,届时百姓们不必出城,就能买到来自天南地北的物品,价格还会比以前便宜许多。” 温崇文重重点头,“对,此举是双方利好,颜侍郎刚刚说的话,可与刘侍郎说过了?” “说了,一次不差。”颜士玉叉腰吸了口气,又吐出去,这才头疼地说道:“可他就是油盐不进,说商贾会联起手来,坑害百姓,商税低物价高,到头来还是百姓吃亏。” “刘侍郎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商人重利,他们只会逐利,不会为民着想,颜侍郎可有法子制止此类事情发生?” “那还不简单,谁敢哄抬物价,就砍了谁!” 此言一出,温崇文表情一僵,不仅表情僵住,他浑身都僵住了。 该说不愧是那位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大臣吗?行事风格,似曾相识。 就是太粗鲁了点儿,不听话就砍了,她是认真的吗! 温崇文想从颜士玉脸上看出些许开玩笑的痕迹,结果看了半天,颜士玉脸上只有认真两个字。 没错,颜士玉是认真的。 “颜、颜侍郎,这样不太好吧,他们也没犯大错,大庄律法里没有一条是说,商家涨价,就得把商人处死的。” 这都算滥杀无辜了! “啧,当真没有?他们联起手来欺负的哪儿是百姓,那分明是在欺负我!” 颜士玉想想都气,她辛辛苦苦将商业街给建起来,东奔西走,找各路人马参详如何尽快将商业街发展起来,结果那群商贾胆大包天,意图毁了商业街! 这简直不可饶恕。 温崇文无奈道:“颜侍郎还请息怒,如今商业街一家商户都没有,联手抬价一事不过是两位的猜测。” 那些商贾真的很无辜! “猜测就是很可能发生,不然刘侍郎为什么一直不肯松口,帮我制定条例,他觉得此事一定会发生。” 颜士玉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可仅凭刘侍郎一人的想法,还不足以断定未来如何。”温崇文此刻有些明白颜士玉的心情了,刘仲敬确实迂腐,“颜侍郎若是不介意要等上几日,那就将此事交给在下吧。” “不介意不介意,此事拜托温少卿了。” 颜士玉展现瞬间变脸,立马点头,将事情推给了温崇文。 温崇文看着她笑成一朵花的模样,突然发现,自己被坑了。 本来不想给自己揽事的! 不愧是殿下身边第一人,年纪轻轻,手段是真多啊!坑人毫不手软! 意识到自己被坑后,温崇文是待不下去了,这次他告辞离开,颜士玉直接将人送到了门外,态度特别热情。 等温崇文离开,颜士玉哼着小曲儿,高兴地往暂住的院子走去。 新安县的事儿,年前应该能解决,她今年要回长宁! 快要过年,按理说应该清闲下来了,可今年的百官,依旧很忙。 去年也很忙,连着忙了两年,官员们都有些习惯了。 今年倒不是因为雪灾,也不是因为西北打仗,而是因为清算贪官的事情。 自秋日第一场灭门过后,至今已经陆陆续续四个地方世家被灭了。 长宁的世家们都麻了,他们将当初十三个进行水利工程的地方单独摘出来,基本上已经确定,这十三个地方是上了生死簿了。 甚至还有不要命的家伙,私底下开盘,赌最后十三个能剩几个。 目前买剩九个和一个不剩的人最多。 前者觉得有一段时间没消息,应该是停了,后者认为,以太子殿下的性子,恐怕要将所有伸手贪钱的家伙,全都剁了。 纵使十三个地方,有好几个地方的官员都上折子,哭诉自己冤枉,真的没敢动朝廷的一个铜板,也没几个人相信。 当官不伸手要钱?怎么可能! 官字上下两个口,只论吃得多和吃得少,不吃?不吃是不存在的。 李暮歌也在纠结,年前到底还要不要再来一家,还是分期杀,明年再解决那两家。 看大臣们为了查案以及安排那四个地方,已经忙到天天加班了,李暮歌决定,还是明年再解决那两。 宋木槿出去那么久了,年底也该回来过年了。 过年是阖家团圆的好时候,李暮歌的目光落在了后宫。 想必,老登的好大女好大儿们,也想他了。 第93章 外头热热闹闹准备过年, 凤仪宫中则格外冷清。 自打二皇子死了之后,东宫搬过来的妃嫔,死的死, 走的走。 皇后原本觉得凤仪宫住下那么多人, 实在是挤得慌,现在又不时觉得,还不如人多时好。 死一般的寂静, 实在是太过折磨人心。 因为过于冷清,所以皇后就喜欢去看皇帝, 每次看见老皇帝在床上愤怒地嘶吼时,她就会觉得内心十分快意。 只是后来,皇帝也渐渐地明白过来, 他知道自己越是喊,越能激发皇后内心的暴虐,因此后来他就变得麻木了。 他不说话, 皇后更生气, 下手更狠。 每天去折磨皇帝,已经成为皇后生活中唯一的念想, 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又要过年了。” 听着墙外的热闹声,皇后站在床头,看着床上宛如死人一般, 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瘦骨嶙峋的帝王。 “度日如年, 才不过一年啊……” 谁能想到,一年之前,她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后,躺在床上的人,还是说一不二的皇帝。 而她的儿子, 还好好活着,每天还能进宫来与她说说话。 还有她的孙儿,她能将那孩子抱在怀里,感受那孩子身上的温度。 现在,一切都没了。 “啊!啊啊啊!” 皇后的感慨不知道哪里触动了皇帝的心,老皇帝躺在床上,啊啊啊喊出声,纵使听不出他在喊什么,皇后也能看出来。 他在恨,在恨李暮歌。 “无能之徒,只会狺狺狂吠!” 皇后怒极,伸手拿过一旁的鞭子,啪的一下抽在了床上。 这一下并未见血,却疼得很,因为那鞭子很细,打在人身上就是一条细长的红肿。 还在呐喊的皇帝,声音变为惨叫,可惜这声音再大,也没法穿过高高的宫墙,落在他的“忠臣”耳中。 “若不是你,我儿怎会惨死!你生了那么多孩子,现在你被自己的孩子害成这样,你活该!可怜我的儿啊!” 皇后一边抽打,一边痛哭,她当初嫁给皇帝,是由先帝指婚,先帝看重她人品。 第185章 而她那时则想着,先帝的儿子,应该与世间其他男子不同。 一晃半生过去,她才惊觉,自己一开始就选错了路。 无奈她没有任何反悔的可能,就算重来一次,先帝也不会允许她悔婚,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这一生,终究是被皇家给毁了。 皇后泣不成声,手下力气越用越大。 等李暮歌赶到的时候,床上的被褥都被老皇帝的鲜血给染红了,那细细的鞭子,抽了无数次,还是将皮肤抽破了。 皇帝疼得不时吸气,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而皇后则呆呆站在一旁,鞭子已经被宫人拿走,她没有反抗。 李暮歌入内,先是让人去给老皇帝上药,随后自己走过去,嫌弃地捂住口鼻,说道:“血腥气这么冲,又不是第一日做夫妻,何必这般暴躁呢?” 皇后低着头,像是聋了。 李暮歌也没在意皇后的反应,她眯了眯眼,对付太医说道:“死不了就成,别浪费好药。” 付太医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将老皇帝身上的伤都上了一遍药。 药味比血腥味更刺鼻,李暮歌站不下去了,举步往外走。 过年死人还是太刺激了点儿,等过了年再说吧。 “等等!李暮歌,本宫有事单独跟你说。” 皇后陡然叫住了往外走的李暮歌。 李暮歌回看,皇后抬起下巴,姿态一如以往,带着一国之后的高傲。 “殿下,可要奴同娘娘说说话?” 翠玉不太想留李暮歌跟皇后单独聊天,虽然现在皇后没有丝毫的威胁,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暮歌太重要了,不容有差。 “没事,孤可以单独同母后说说话。” 皇后如果想要害她,过往有无数次开口实行计划的机会,但她从来没有过。 李暮歌吩咐人下去,独留她和皇后在屋中,还有床上那个不时痛苦地哼两声的老皇帝。 “你真不怕我动手害你?” 等人都离开,皇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暮歌问道。 “母后,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李暮歌瞧不起皇后,现在的皇后,真的很难对她产生威胁。 皇后这一年来过得不好,已经瘦成了纸片人,她能有力气抽老皇帝鞭子,李暮歌都觉得挺神奇。 况且,皇后的神情不像是要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模样。 她很认真,所以李暮歌愿意相信,皇后确确实实是有事情跟她说。 “哈!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相信我。” 皇后苦笑一声,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皇帝,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来。 “这东西,留在本宫手里也没用了。” 二皇子当太子那么多年,不可能对朝政没有一点儿准备。 等之后老皇帝死了,总不能急慌慌就上位,连稳定朝纲的手段都没有。 这一本册子,就是原本属于二皇子的那一份登基后要用到的东西。 李暮歌接过来翻看一二,有些震惊地抬头看了眼皇后。 皇后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老皇帝身上,无悲无喜,只剩下一种森寒的冷意。 “母后若是想要离开皇宫,凭借这个,孤可以允诺,你之后在外面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皇后摇了摇头,颓然道:“不必了,半辈子都过去了。” 她没法像她的儿媳妇那样,抛弃一切离开,她已经是一只脚迈入黄土里的人了,没有任何拼劲。 她只想要将该死的人带下去,然后到另一个世界,见她最爱的孩子。 李暮歌将册子收好,没有再劝,举步离开了。 她今日过来,本来是想看看老登的情况,现在看来,老登不用她动手,应该也撑不了太久了。 皇后是个好人。 在这个时候,李暮歌才能看清楚,皇后的底色是个好人,只可惜在这个皇宫里,好人只会在临死之前出现。 “殿下!殿下没事吧?” 在外面等着的翠玉看见李暮歌开门出来,焦急迎了上来。 “能有什么事?不必担心,不知道阿玉她什么时候回来?” 得了个好东西,李暮歌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好朋友分享一二。 “颜侍郎前段时间已经上了折子,说新安县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年前肯定回长宁。” 翠玉见李暮歌确实没有受伤,放下心来,温和回话。 “嗯,过年了,该热闹热闹。” “殿下!十三殿下求见!” 李暮歌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黄门从外头进来。 李乐景要见她? 李暮歌心脏猛地一跳,不会是研发工作出什么问题了吧? 她赶忙抬步往外,凤仪宫前有轿子,李暮歌懒得上去,叫人牵马来。 长长的宫道,就适合跑马。 以前李暮歌只能在这条宫道上走,那个时候她从不着急,走路权当锻炼身体。 现在她可以在这上面跑马了,却没了走路锻炼身体的悠闲,更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赶路上,经常骑马来往各宫。 李乐景在紫微宫等李暮歌。 等李暮歌到的时候,李乐景已经将手里的东西组装完了。 “太子到!” 通传的宫人扯着嗓子一喊,李乐景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冲门口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殿下万安。” “免礼。” 李暮歌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进来,到李乐景跟前停下,仔细上下打量了下这位大宝贝,发现对方身上没有任何不妥。 还好还好,不是研发过程中发生了危险。 只要人还在,就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您看,此物已经被造出来了。” 李乐景没发现李暮歌对她过度的紧张,她一脸开心地献宝。 李暮歌定睛一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显微镜!” 没错,李乐景手中正是一个简略版的显微镜,东西不大,和后世的显微镜相比,似乎更为笨重一些。 “对,正是殿下之前提过的显微镜。” 李乐景在看向显微镜的时候,眼中满是惊奇,她一开始听李暮歌说有这么一个神奇的东西时,完全不相信。 肉眼看不见的世界,用一个显微镜就能看见?那显微镜难不成是传说中的仙家法器,可以让凡人看见鬼神的存在。 等显微镜真的造出来,李乐景切了一片叶子好好观察后,整个人都升华了。 仙家法器,她造出来了! “好!此次多谢皇姐了,皇姐可有什么想要的?对了,皇姐你还没出宫建府,有没有看上的府邸?喜欢什么封号啊?” 李暮歌大喜过望,满脑子都是要好好奖励李乐景,不能让科研人员的待遇差咯! 李乐景在理科上的天赋,足以让她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可惜她对军械不是很感兴趣,不然知识互通有无,李乐景肯定也能为她造出更为强大的军械。 李暮歌有些贪心地想着,脑子里已经开始规划李乐景的后半生了。 上天赐给她一个如此有本事的人才,必须用到极致,让大庄的科技实现腾飞! 李乐景听着李暮歌的问询,激动得脸红了。 她之前没有想过出宫建府的事情,毕竟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在宫中,她就像是个透明人,比原本的十四还不如,她从来没有奢求过别人关注到她。 她只想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就跟皇后说一声。 没想到不到两年,皇宫大变样,她这个昔日的透明公主,也成了皇室数一数二的人了。 “多谢殿下厚爱,无论是什么地方什么封号都好,只要是殿下赐予,那就是好的!” 李乐景是说真心话,她既然之前没有准备,那此刻慌忙之中,肯定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干脆就全交给李暮歌来处理。 她相信李暮歌不会害她。 李暮歌也没多说,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等之后找礼部的大臣商量一下就行。 说好奖赏,就该接着看显微镜了。 有了显微镜,生物和医学领域会踏上新的台阶,直接开启新世界,显微镜对这两个学科的加成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关键是,之后农学院开设后,也可以用显微镜来育种。 具体如何,李暮歌也只知道个大概,她只能将自己知道的大概跟各学科领域的大佬们说一说,提供灵感。 李暮歌叫来了宁泽世,还有付太医,让他们都看看这显微镜。 显微镜的效果立竿见影,只需要眼睛凑过去看一眼,什么都能明白。 宁泽世还好,付太医当场就想将唯一仅有的显微镜带走,遭到了李乐景的反对。 付太医都想坐地上撒泼打滚要显微镜了,还好李暮歌说,有第一台显微镜后,接下来就能成批量的组装,等之后再有第二台,绝对给太医院配上。 第186章 不光是第二台,农学院年后才能建成,所以这段时间造出来的显微镜,可以全都放到太医院去。 同时,李暮歌也提出了要招收医学生的建议。 会科学种地的人,大庄没有,医生,大庄也很缺! 李暮歌还提到,完全可以让农学院和太医院联动一下,农学院帮太医院更好的种植草药。 实现人工养殖草药。 人工养殖的草药,药效肯定是没有野生草药好,但量大啊,有很多草药,它们在日常中十分必须,又不是如人参一般,十分看重个体药效的,等熬成汤,搓成丸子,人工养殖与野生草药之间的差距,几乎为零。 有显微镜这根胡萝卜在前头吊着,付太医对收学生的事情完全没有丝毫意见。 原本的太医院里也有不少医学生,现在创办一个医学院,直接拿过来就能用。 只不过真要是弄出个医学院,原本的太医们就要辛苦一些。 原本的医学生在太医院内学习,就是打打下手,学一学家传的医术,从太医们身上很难学到有用的医术,除非他们入了太医的眼,成了太医的亲传弟子。 现在医学院的教学方式,就是让所有太医,都将自己的本事拿出来,平等教给每一个医学生。 当然,人的能力有高有低,上同样的课,学生学到的东西也会不一样,真正精妙的本事,不是太医们想要教,就能教给学生的。 教了也学不会。 所以是现代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叠加上了亲传师傅与弟子的关系。 那些学得快,天赋高的学生,就可以拜入太医门下,学更多本事,天赋一般的学生,学学太医们平时教得知识,也够他们钻研一辈子了。 不过在新鲜事物出现后,总会有一些人抱着老旧的东西不放,认为新的永远比不过旧的。 农学和医学两个学院建立的过程并不顺利,国子监的博士与太医院的太医们中,都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意看见两者存在。 反对的折子纷纷飞向李暮歌的桌案,还有御史弹劾李暮歌的折子,认为李暮歌这是在改变祖制,且是往坏的方向改。 种地的庶民与看病的医工,全都是低贱的行业,怎么能跟学子们一样,形成专门的派别,甚至安排官员前去授课? 国子监读书的学生,身上大多是有功名的,就算没有功名,那也是世代簪缨的家族出身。 一群庶民与医工,凭什么与国子监的学子们有同样的待遇! 这是尊卑不分! 起初只有几个御史在此事上弹劾,后来相似的声音越来越大,形成了巨大的舆论。 甚至坊间都开始有人在谈论,一群种地的庶民与身上没有功名的医工,凭什么与士族平起平坐。 士农工商,农与工就该低士族一头! 然后在混乱之中,又有人说起了商业街,说新安县的商业街里,给了商贾们很多便利,听说商业街的法条在制定的时候,询问过商贾的意见。 商贾低贱,他们怎么能碰政事! 这下子是真炸开锅了,农、工与商三个群体,竟然敢和士族对上,疯了不成? 李暮歌还没提过让商贾可以科举的事情,长宁就已经先一步炸开锅了。 “现在事情闹得这样大,整个长宁到处都能听见有人议论此事,你说,是大家年底了,闲得慌,所以没事儿多说话,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暮歌身为舆论风暴之中的一员,外界不知道有多少人揣测,她应该会急得睡不着觉。 谁知她不光吃得好睡得好,还有空闲的时间,跟人在这儿下棋。 好不容易回长宁,刚回来就被流言蜚语糊了一脸的颜士玉,此刻就坐在李暮歌对面。 听了李暮歌的话,颜士玉果断选择后者。 “自然是有心人推波助澜,不过年底了,大家是有点儿闲了。” 颜士玉落下一子,她这次身上的麻烦也不小,新安县商业街由她全权负责,出了问题,肯定是要找她。 “这几日,温少卿总是来递折子,估计是想要臣出面,为他说两句话,也是难为他了,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要被同僚暗地里骂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颜士玉一想到温崇文最近被说得整个人都阴郁下来的模样,就想笑。 “少笑两声,小心下次温少卿躲着你走,到时候你做什么都不方便。” 李暮歌感觉颜士玉快把功德笑完了。 颜士玉果断闭嘴,可惜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主要是温崇文这人,以前就有点儿墙头草的意思,总是不坚定。 其实能理解,以前温家没倒台时,他是温家的远房亲戚,明明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走到大理寺少卿这一步,结果在外人看来,全都是靠得前大理寺卿温川。 后来朝堂之上局势几番变动,就因为他顶着个温姓,哪怕他没有亲近温家的意思,还是被动卷入纠纷之中。 几次下来,他能保住小命,还能保住自己的官位,没点儿本事肯定不行。 当墙头草也需要本事,不然风改向太急,来不及转换方向,岂不是会被风给吹倒。 只是颜士玉自己不喜欢这种左右摇摆的性子,才会想着坑对方一次,逼对方选阵营。 明面上,此刻的对决是士农工商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是皇权与世家的斗争。 李暮歌想要收拢权力,想要做到说一不二,但是她从朝堂上得到的助力太少,所以她才想要扩大参与政治斗争的人群,争取多数的认可。 “咳,殿下,就任由他们这样说下去吗?” 颜士玉干咳一声,止住了嘴角的笑,神情严肃起来。 “这天下,又不是世家的天下,长嘴的也不止是世家,看着吧,过两天会更热闹。” 颜士玉有些好奇,还能怎么热闹? 在舆论场上白热化时,一个新东西出现了。 在某一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清晨,街头巷尾出现了很多身上挎着小包的孩童。 这些孩子曾经是街头巷尾的小乞儿,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有时候会被人牙子带走,有时候会死在某个角落里。 后来这些孩子抱团生活,在长宁城倒是也留下来了。 现在,孩子们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小脸上虽然还是没多少肉,但是却干净整洁很多,至少贵人们看见这些孩子,不会嫌弃地绕路走。 孩子们手上捏着两张大大的纸,用童音叫卖着。 “卖报!卖报!今日长宁城月报正式开售!” “农学院与医学院到底能不能建成,新安县商业街是什么模样,尽在长宁城月报!” “卖报啦!” 那些孩子们就这么喊着,吸引了许多人驻足。 “你这长宁城月报究竟是什么啊?” “客人您这穿着,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出身,定然是识字的,这报纸您可以拿一份看看,喜欢便可以买下,只需十文钱便能得一大张呢!” 拦下卖报孩子的妇人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她穿得很朴素,实在算不上是富贵人家,但她确确实实认字。 因为她家祖上也是富裕过的,她算是出自寒门,比不上能够科举的学子,她最多就是会认个字。 “这么大张纸,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在寻常人家看来,也不算太便宜了,可那是纸啊! 妇人摸了一下,发现那纸比寻常的宣纸要硬一些,摸起来更为顺滑,卖报孩子是叠着的,展开来是很大一张,上头分了三个大版块。 扑面而来的墨香,让妇人呼吸一滞,上头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字,更是让妇人频频称奇。 妇人看见了很多张报纸,上头的字都是一样的。 这是印出来的吧? 可从来只听说过印书,报纸是怎么印得? “刚刚听你说这是月报,难道下个月,还是这样的报纸吗?” 妇人知道印刷书籍,是要先雕刻文字,雕版可不好雕,这年头识字的人少,识字的工匠更少,好的雕版放在书坊,能用上好几年,甚至几十年。 “不是啦,下个月内容会变成别的,一个月变一次!” 妇人大惊,那得多少雕版啊! 雕刻文字的工匠,还不累成老牛啊。 第94章 此时妇人只是惊叹于创办报纸之人财力雄厚, 还能折腾,竟能寻得那么多工匠,养得起遍布大街小巷的卖报孩童。 等她看清楚了报纸上的内容, 她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大字——怎么敢的?! 她看了这份报纸, 不会被那些世家大族给盯上吧? 只见报纸上划分三个板块,第一个板块是当前朝廷的惠民政策,比如商业街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街道, 会给新安县的百姓带去多少便利等等。 看完之后,对商业街持怀疑态度, 认为不过是朝廷又一个收割百姓钱财的名目的人,会对商业街的存在,大大改观。 第187章 第二个板块, 是社会上的热门争议,也就是大多数卖报孩童口中嚷嚷的那些引人注意的话,上头阐述了“笔者”对士农工商的理解, 其内容很是大胆, 颠覆了目前大多数人的理解。 因为笔者认为,士农工商都是组成大庄的一部分, 大庄对这四类人均是缺一不可,士族并未比其他三类高贵多少,硬要说的话, 士族也不过是耕耘国家这片土地的农民, 治理国家的工匠以及为国牟利的商贾。 这一段话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妇人看到这儿的时候,人都傻了。 她注意到,这部分板块后头有一个地址,上头写着, 欢迎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来信,来信格式与字数均有要求,要和笔者刊登在报纸上的格式一致,字数相近。 最后一个板块,是让妇人深觉自己要死的罪魁祸首。 这个板块,叫做长宁新鲜事,说是新鲜事,更像是八卦,又或者是世家大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日上头刊登的是一个故事,其中每个人物都是化名,故事的内容是说,一个书香世家,表面上风雅高贵,实际上内藏肮脏污秽。 在外像个人的高官家主,已经是祖父的年纪,最喜欢旁人家的妇人,不光祸害了几个同僚家中的夫人,甚至连自己的弟媳妇与嫂子都没有放过! 而他的兄弟,竟是知晓此事的,他们不光不以自己头上的绿帽为耻,反倒觉得自己拿捏到了高官兄弟的把柄,借此威胁,要钱要官,那人为自己名声不得不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对外,这一家三兄弟,是出了名的感情好,不少不明真相的人,都会用这三兄弟互相扶持的情况,要求家中孩子要友爱兄弟,自己出人头地,便要拉扯兄弟一把。 真是可笑! 只是可怜了三人的妻子,出身名门却要忍受奇耻大辱,偏偏为了孩子和家族,还不能透露此事半句,以免世人嘲笑。 实在是红颜命苦,所遇非人,枕边睡得不是人,是没有人心的豺狼! 妇人觉得窥视世家阴私不好,但这个内容实在是过于炸裂,让她看了个开头就止不住了,站在大街上,便囫囵吞枣地看了个全部。 看完破口大骂,怒道:“不知羞耻的三个畜生!真不是东西!” “这位夫人,报纸上都写了些什么?我等不认字,夫人可否为我等念一念?” “是啊是啊,夫人念两句吧。” 周遭的人看妇人看一眼就没完了,最后还看得生起气来,气得面红耳赤,起了好奇心,也想知道其中内容。 认字的便花了钱买,不认字的想叫妇人念一念。 念第一个板块没什么,但是后头两个板块的内容实在是争议过大,妇人怕当众宣读,惹了众人怒火,人群中持不同意见的人再吵起来,就很容易出事,因此她直接拒绝了读报一事。 “天寒地冻,等一会儿太阳落下,外面冷得很,诸位想看,便买了后,去寻茶楼酒肆的人读一读吧,还能喝口热茶,有个遮风取暖的地方,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了。” 妇人说的有理,缠着她想听听内容的路人当即买了后,往茶楼酒肆去了。 不想花钱,但想知道内容的人,也跟着那群买了报纸的人往茶楼酒肆里钻,想听个一言半语。 长宁城月报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长宁城铺开,听到看到报纸上内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李暮歌以为首先舆论爆炸的应该是士农工商的定论,毕竟在社会上,这个话题的讨论度一直很火热。 没想到,爆炸了的是那则“新鲜事”。 只能说人民群众对八卦的热情是自古以来便有的。 同时,以前的舆论场被士族阶层掌控的太厉害,哪怕李暮歌已经尽量听取民间的声音,依旧被士族的笔杆子控制了。 百姓最爱看的不是什么士农工商的阶级言论,他们之中,四个阶层的人都有,长宁城中最多的其实是民籍的小商人。 老家有田,没有成为商籍,但在长宁城做小生意养家。 对于身兼两种社会身份的金字塔中低层人士,他们不在乎士农工商定论,怎么定,他们都不可能成为高阶层的士。 所以他们非常喜欢看士族的人出丑。 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之人,做出违背公序良俗的丑事,既能满足窥私的欲望,又能让他们出一口心中恶气。 那种情感,用言语形容,大概就是:看吧,哪怕那些人出生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依旧是一个烂人!品德败坏的烂人! “百姓已经将那三兄弟扒出来了,是礼部侍郎史家,真没想到,礼部的官员,竟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只是正如报纸上所言,可怜了三位夫人。” 颜士玉再次入宫与李暮歌下棋,下棋期间,同李暮歌说起此事。 下棋是有益身心的游戏,李暮歌落下一子,很快取得了这局棋的胜利。 “你最近也去讨论八卦了不成?棋力下降的厉害。” 李暮歌赢了后,索然无味地将起身,拒绝再下了。 颜士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最近确实有些心潮澎湃,静不下心来。” “那就多读读书,正好,你为孤讲一讲这一段史吧。” 李暮歌说着,拿起一旁倒扣在桌角的史书。 颜士玉接过来,手下的触感十分柔软,低头嗅了嗅,还能闻到上头淡淡的墨香。 “殿下,这是新印出来的书?” “嗯,活字印刷,正适合印刷各类书籍。”李暮歌有些失望,“你没看出来,纸也不一样吗?” 颜士玉没看出来,不过她感觉出来了。 “确实很不一样,触感更为细腻,如人的肌肤一般柔软,和此前的纸大不相同。” 拿肌肤形容纸,李暮歌一下子联想到了画皮。 她看了一眼啥也不知道,还在那里细细揉搓书角的颜士玉,想着下个月报纸上,要刊登上一些灵异小故事,提高一下长宁百姓的胆量。 免得出点儿什么事,就被吓得吱哇乱叫,到处求神拜佛。 长宁城无辜的百姓们还不知道,自己之后即将面临什么,此刻大多和颜士玉之前一样,满脑子八卦消息。 “都是新研究出来的东西,活字印刷倒是好弄,就是这个纸,可真是废了不少功夫。” 李暮歌一开始在城外的农庄之中找人专攻土地,除夕之后夺了权,她就开始研究别的东西了。 一开始没有李乐景这尊大佛帮忙,李暮歌只能研究一些现成的东西加以改良。 印刷术和造纸技术,就是改良后的成果。 将书籍的成本降下来,就是让学习的成本降下来。 现在想要开展基础教育,惠及整个大庄所有百姓是不太可能的,但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迫在眉睫,必须有神器——活字印刷术相助。 活字印刷其实在印大批量的书上没什么优势,一些基础书籍如《三》、《千》、《百》之类的启蒙书,还是要用雕版印刷,可以省去排序的步骤。 活字印刷最主要的好处是足够灵活,报纸就非常依赖活字印刷,还有很多在市场上并不算热门的书籍,雕版印刷根本没法赚钱,这个时候就凸显出活字印刷的好来了。 至少印完之后,不会留下一大块的字板占地方。 颜士玉终于欣赏完纸了,开始看书中的内容。 李暮歌让她讲的那一段史,是前朝记载的一件丑事。 王朝存续时间够长,什么丑事都有可能发生,有时候史书上记载的文字,会让后人目瞪口呆。 “字,臣都认识,可这内容,臣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陌生了,这一段段话实在是太陌生了! 颜士玉神情慢慢变得呆滞,无语至极。 “人各有欲,只是有的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变成人,有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让自己变成了被欲望操控的野兽。” 纵观史书数百年,道德败坏到极致的人还是少数。 大多数还是挺正常的。 在李暮歌看来,这其实就像是人群之中好人与坏人的比例,好人多,坏人少,可坏人做一件坏事,足以将好人做得所有好事都毁了。 颜士玉对李暮歌暗戳戳骂前朝荒唐的皇帝不是人这一点,没有任何意见。 她说道:“前朝皇室出现如此大的丑闻,影响深远,一直到末代皇帝,还有人将此事拿出来骂,说是先祖不修德行,后人亦是无德之君,气得后世帝皇闻言便会气急,每每再被提起,朝廷之上都会血流成河。” 李暮歌问:“死了那么多人,为何剩下的人一点儿记性都不长,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捋虎须?” “不过是借此事来发泄心中对君主的不满,还有就是,想要借此名留青史。” 颜士玉的手指在那一段史书记载上划拉了两下,每一次都指向一个人名。 全都是后来提及此事,被处死的臣子的名字。 第188章 这些臣子的名字无比陌生,想来在其他事情上从未被提及,但在此事上,一死成名。 “原来如此,孤还以为,真的遇到眼睛里不容沙子的清流了。” 李暮歌这话里有些嘲讽的意思,颜士玉笑而不语,没有明说,却将对那些“死谏帝王,一心为国”的言官的不屑,写在了脸上。 颜士玉一直以来都很清醒,她也想当名臣,但她不会选择这种死法,做一个史书上陌生的名字。 她更倾向于在位时好好干,她知道,将国家经营好了,为百姓争取到了足以改变他们处境的利益,百姓自然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说,那些言官会因为皇室的丑闻而撞柱,会不会为了史家的丑闻撞柱?” 李暮歌其实等了好几天了,早朝上没什么动静。 按理说史家的丑闻已经在长宁城中沸沸扬扬多日,那些言官怎么能像是聋了一样,一张弹劾折子都没上呢? 颜士玉懂了,她接了李暮歌的话,说道:“臣不知,但臣觉得,此事古今未有,若有言官因此撞柱,想必同样可以名留青史。” 世家以为能够将所有官员的嘴都封起来,以为他们坚固如同铁桶一般,却不知,人各有心思,是眼下一时的好处诱人,还是成全自己一世名声更香?答案昭然若揭。 李暮歌非常满意颜士玉的态度,也很满意对方的速度。 因为第二天一早,就有言官上奏,弹劾史家人的荒唐,认为那位礼部侍郎不配当官,羞于与其为伍。 弹劾史家的人还不是一个,看有人站了出来,跟风的以及早有不满的人也都跟着站了出来,纷纷炮轰史家人。 李暮歌一脸为难地说了两句调和的话,实际上是拉偏架,颇有些为史家人伸冤的含义,说只凭借庶民两句话,以及一份来历不明,言语不真的报纸上的文字,不能定一个朝廷官员的罪。 拉偏架本来就会让吵架的人心情更加暴躁,更不要说,今日站出来的人都希望给自己博一个美名,若是史家人无罪,全身而退,他们的算盘就落空了。 那今日站出来,就等于白白得罪了那些想要保住史家的大世家,他们还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岂不是白干了活,还惹一身骚。 因此站出来的言官言语越来越激烈,扣在史家头上的帽子是越扣越高,到最后,史家在他们口中,已经成了最大的害虫,若是不将其铲除,国将不国! 好像大庄第二天要亡国了,亡国的罪臣就是那史家人。 李暮歌也很为难,她还是一副站在史家人这边的表情,好像很不赞同朝廷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罢免官员,但最后,她“被迫”将史家人罢官了。 还命令他们与夫人和离,夫人归家后另嫁,想带孩子走,可以将孩子带走。 毕竟史家这样的家庭氛围,还有这样的爹,太不利于孩子日后的成长环境了。 见李暮歌愿意放过自家女儿,史家的姻亲瞬间改口,一句维护的话都不说,恨不得将史家人就此钉死在耻辱柱上。 墙倒众人推,史家三人再怎么喊冤,也没办法改变自己倒台的下场了。 等李暮歌当即决定要罢免史家三人,将三人逐出长宁城时,朝廷上下一片赞美之声。 好像李暮歌已经成为千古一帝,是史无前例的明君。 李暮歌看着那一张张写满满意的脸,再看看几个站在文官前列,脸黑成锅底的世家大臣,特别想笑。 在她笑场之前,她宣布了退朝。 当天,她的决定就传遍了整个长宁城,长宁百姓无不拍手叫好,赞颂李暮歌的英明。 史家三人下台,世家大族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受到了打击。 因为史家三人是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离开朝堂,所以对于接替他们的人选,朝廷总体以严谨的态度为主,恨不得将接任者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家里但凡曾经传出点儿不对劲的传闻的,都不能要。 选来选去,选到了寒门出身的官员身上。 没法子,世家大族在这世上,怎么可能没点儿阴私,家大业大,族人也多,出老鼠屎的概率太大了。 倒是寒门,近几代人少,事儿也少,清清白白的人也多。 覃昌等人再聚首的时候,气氛较之以往要严肃数倍。 起初他们谁都没将那位年轻的储君当回事,哪怕储君在外头大杀特杀,灭了好几个地方上的豪族,他们也没觉得这火能烧到自己头上。 但现在,他们是真怕了。 “那位到底是怎么知道如此隐秘之事的?史家的事情,连老夫此前都不曾听过半分!” 一位杨姓官员开口,他是在场年纪仅次于覃昌的人,品级不高,正好是礼部另外一位侍郎。 他这个年纪还是侍郎,这辈子是很难升上去了,但杨家这几年多了好几位青年才俊,后继有人,因此才被覃昌请了过来。 崔家的成国公坐在位子上微微闭目,一副老态龙钟的做派,手上拄着拐,脸上全是褶子。 他不乐意参加这种私底下的会谈,更不愿意看见覃昌那张老脸,但是没办法,他儿子实在是不争气,为了崔家不被人坑死,他只能拄着拐杖过来了。 “成国公,依你看,此事是不是那位的手笔?” “肃国公,你应该已经查出些线索了,别遮遮掩掩那般小气,说出来看看吧。” 成国公不上当,绝不第一个开口,他怕崔家一个不小心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跟储君对着干。 崔家一直以来就是以避世为主,说是避世,其实难听点儿就是苟着,不主动站队,不挑起纷争,就老老实实苟着。 与覃家的理念截然不同。 覃昌暗骂一声老泥鳅,干咳一声,吸引在场几人的视线后,他道:“报纸这东西,是个新鲜的玩意儿,和官府的邸报有些许相同,但又截然不同,能够在长宁城大张旗鼓宣扬那些犯上的话,若说是没有皇室的准许,老夫是不信的。” “那位年轻,行事向来不拘小节,常有奇招,此举定是那位的手笔没错了。” “那位会不会还知道很多别的事情,她会不会全都刊登在报纸上?那咱们之后又遇见如史家三兄弟这样的事,到底该如何应对?” “那些言官跟不要命了一样,明明之前都吃了咱们的好处,却还是在朝会上弹劾个不停,他们是不想活了吧!” “依我看,就该先让那些言官学会闭嘴,只要他们不说话,光凭几个庶民,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是极,是极。” 显然,他们之前都已经统一意见了,认为报纸绝对是李暮歌弄出来的玩意。 他们现在最害怕的事情是,李暮歌究竟是怎么知道史家的秘闻?偶然得知,还是特意去查?如果是特意查得,她还知道多少? 她会不会也知道自己家的那些秘密? 覃昌眼神一扫,将众人的心虚尽收眼底。 这群人在心虚什么?自然是心虚自己家里的那点儿丑事。 他被气得深吸两口气,全都一把年纪了,真的是一点儿老脸都不要,全都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知道的是说世家大族的人也是人,难免犯错,不知道的还以为世家就培育他们这种败类了! 覃家喜欢跟其他家族联姻的那点儿小毛病,放在这儿,都算不上毛病了。 想到这群人以往最喜欢在私底下念叨覃家“卖女儿”,覃昌就想问一句,你们干得什么破事,自己心里没数吗?怎么好意思说覃家,相比之下,覃家可比他们干净多了! “哼,扒灰的扒灰,养戏子的养戏子,外室和红颜知己多如牛毛,活了一把年纪,身上就没一个干净的,世家里怎么会出你们这些龌龊的人!侵占良田,逼良为娼,倒卖灾粮,贪污赈灾钱银,你们怎么就干不出一点儿人事!” 成国公是越听那群人说话就越气,开口直接放大招。 他每说一个字,在座的人脸色就难看一分。 成国公没有指名道姓,但自己做过什么,他们心知肚明,直接对号入座了。 “成国公!崔家也没那么干净吧?你那大儿子和二儿子是怎么死得,还要我等说明白不成?” “后宅不宁,连几个女子都压不住,成国公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真要说起来,谁都没站在干岸上!” 覃昌听得一脑门的汗。 看在座诸人时,眼神都有些飘忽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崔家那位老国公身上,他以为崔家是真清高,没想到崔家才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成国公,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位的情报,不会是你提供的吧?” 覃昌听到这句话,还以为是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仔细一瞧,才发现是那位杨侍郎说得。 成国公闻言冲着杨侍郎冷笑连连,最后留下一句“等下个月的月报吧!” 然后甩手离开了,走得时候拐杖都不拄了,健步如飞。 第189章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没了谈下去的兴致,干脆起身纷纷离去。 覃昌第一个走得,他感觉自己再多坐一会儿,自己都不干净了! 什么道德败坏的玩意儿! 第95章 报纸实实在在打了众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家里人都比较老实, 没有特别大丑闻的世家还好,哪怕是真的登上长宁新鲜事专栏,他们也能问心无愧。 那些私底下五毒俱全的家伙, 这下是真的慌了神, 他们平日里披着一层人皮,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私底下一个比一个畜生。 如今仅靠一个报纸, 就能将那群人的人皮给撕扯下来,李暮歌觉得还挺划算的。 即将丢失人皮者, 自然会在惶恐之中,被李暮歌给逮到。 李暮歌之前也不清楚这些世家,私底下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现在能拿出来那群世家的把柄,全因她手里有一本,记录着他们弱点的册子。 没错, 正是皇后给她的那本册子。 这本册子, 是皇后为她儿子准备的,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搜集资料。 那些册上有名的世家人, 一个个都心虚极了,想要斩断李暮歌的情报来源,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源的模样, 可真是难看又好笑。 收了皇后这样一份大礼, 李暮歌想着,要怎么答谢对方。 在她的思考中,除夕到了。 新年,辞旧迎新,本身代表的含义十分重要。 腊月里, 长宁城月报又发行了一份,这次是同样的操作,又带走了一个道德败坏的世家官员。 空出来的位子,很快就被另一个世家的人给补上了。 李暮歌是真没想到,世家的反应会这么快。 她想着快过年了,也就没有找世家的事儿,等过年之后,再继续对招就好。 就算去年除夕过得那么糟糕,今年到了除夕当天,照旧一堆人想要获得皇室青睐,被李暮歌请到皇宫过年。 那象征着无上的荣誉,也象征着在新的君主底下,他们各自的地位。 所以为了让李暮歌和世家的关系缓和下来,这几天一上朝,世家出身的官员,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吹捧李暮歌。 目标是吹捧李暮歌到李暮歌满意为止,又或者是等到,李暮歌公布今年年宴参与人员表的时候。 李暮歌见世家又开始折腾,到年底了,实在懒得跟他们斗法,就直接将宫里的帖子送出去了。 想要参与除夕宴的人,大多数都拿到了请帖。 见李暮歌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和以往的皇帝没有差别,观望此事的人们都松了口气,他们就怕这件事也变成李暮歌与世家的争权大战。 年底了,大家都想要过个舒心的年。 李暮歌没有改变参与年宴的规矩,是因为她在朝中的自己人还是比较少的,真要是只邀请她的心腹,恐怕都凑不齐这一次的年宴。 不光是人少,还有相当一部分都被她外放了,压根没法回来。 所以她才老老实实,按照过往规矩,邀请高官入宫参加宴席。 等哪一年,她的人遍布朝野,她就会改变年宴的规矩,过年的好日子里,她可不想在宫里看见让她倒胃口的老登们的脸。 一想到那些老登私底下都干了多少不是人的事情,李暮歌就有点儿反胃。 等到过年之后,李暮歌决定要将那些碍眼的玩意,全都赶出朝堂,还她干净早朝! 除夕就这么悄悄过去了,等到年后,有动作的不止是李暮歌一人。 不少人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他们想尽办法给自己找后路,还有不少世家内部起了争执,内部有人想要将手握大权的家主推翻,重新在朝中树立起家族的好名声。 反正就是非常乱,乱得不行。 颜士玉等年后,就要启程去第二个县城,继续创建商业街了。 她在振兴地方经济上已经有了经验,这次离京,比上一次离京,看上去要轻松不少。 这几天她可是看了好几场好戏,那些个世家内部的大戏,比报纸上刊登的八卦还好看。 “没想到,只是一张报纸,就引出了这么多事情,现在再也听不见有人阻止建成农学院和医学院了。” 颜士玉临走前一天,与李暮歌见面,她说话时很是遗憾,遗憾自己不能留在长宁,将这场大戏看到最后。 “他们只是暂时没有余力,等之后还是会继续阻止,只看到时,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了。” 李暮歌并没有被短暂的胜利所迷惑,她深知敌人的狡猾。 “这次你到了鹿芒县后,先建造县学,选拔学生。” 鹿芒县没有新安县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所以想要让鹿芒县发展起来,不能用新安县那一套,鹿芒县可没有那么多行商。 但是鹿芒县是一位大儒的故乡,那位大儒已经去世多年,后人感念其教化世人的功劳,使得鹿芒县成为拥有众多启蒙学子之地。 在那里,当官的人不多,但读书的人多,人们不以科举当官作为读书的最终目标,读书是为了识字明礼。 鹿芒县是最好的县学实行场所,甚至还可以推广基础教育,提高鹿芒县的识字率,在精心的培养之下,肯定能够让鹿芒县从忙忙县城之中脱颖而出。 再等上两年,鹿芒县的教育有了成果,即学子通过科举,进入朝廷,那时候就可以在多处推广县学与蒙学的教育模式了。 就好像等新安县的商业街模式运行起来,迸发出商业的潜能,给大庄带来超高的商税后,李暮歌就可以顺理成章提出,提高商贾的地位,规范商税,以及以商税代农税等等政策了。 颜士玉现在是李暮歌手底下第一良将,自然明白李暮歌想要做什么。 初初听闻李暮歌所想后,颜士玉满脑子都是这事儿太疯狂了的想法,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并且觉得,殿下的设想,并没有那么难以实现。 “殿下,年后地方世家还会闹匪患吗?” 李暮歌闻言,笑而不语。 当然会闹,她名单上还有两家没去除,等过了年,宋木槿有时间了,就会一一找上去。 颜士玉见李暮歌在笑,就知道了答案,当即又惊又喜。 惊于年后还会出现震惊朝野的事件,喜在于,她的任务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儿,没人能够代替她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只要她能为殿下做好事,她就一直是殿下跟前的第一心腹。 颜士玉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离开了长宁城,她离开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次她的离开,会给大庄带来多大的改变。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历史的转折,就是在一个个寻常的日子里。 大年初七,皇帝驾崩。 李暮歌在年前就知道,皇后已经不想让皇帝活着了,皇后自己也没了多少求生欲,她那时候还想着送皇帝一程,被皇后拦了下来。 那一本册子,其实说白了,是皇后给出的交换条件,交换她对皇帝生死的掌控权利。 李暮歌收下册子,就是默认让皇后去处置皇帝了。 皇帝死的时候,一脸惊惧,遍体鳞伤,而在他床前,是上吊自缢的皇后。 听说皇后折磨了老皇帝三天三夜,老皇帝最后喊得嗓子都破了,整个人都疯了,皇后给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老皇帝的房间,最后老皇帝其实算是饿死的。 皇帝的死状,绝对能够载入史册,成为史上死得最惨的皇帝,没有之一。 皇后在确定皇帝活不了了之后,吊死在皇帝面前,彻底带走了皇帝最后一丝身为人的理智,叫他死在无边的惊惧之下。 帝后同时去世,宫里宫外挂上了白布,城中哭丧声遍地,好好的年,一下子染上了悲伤的色彩。 长宁城中,也有人会怀念老皇帝,他在位十五年,总归是做过一些好事,让百姓记得住他。 所以有人哭得真情实感。 有人哭,则是在哭属于自己的时代彻底远去了,他们没法再用自己那一身炉火纯青的拍马屁功夫,留在长宁,加官进爵。 有人则算是喜极而泣,这些人主要是李暮歌的人。 老皇帝死亡,太子继位,李暮歌登基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意外。 李暮歌跪在大殿之中,身后是无数妃嫔,有失去孩子后,郁郁寡欢的淑妃等人,也有年轻不知事,这几年才入宫,身边也没有孩子可以依靠的覃嫔等年轻妃嫔。 她们都在哭,不管她们内心是什么想法,此刻都哭得很是伤心。 李暮歌跪着当孝子贤孙,为死去的帝后烧纸,在这座宫廷之中,她给许多人烧了纸。 看着摆放在大殿之中的棺椁,李暮歌神情轻松,仗着自己在最前面,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她笑了。 笑得十分得意。 她是在向多次折磨她的命运笑。 小说里必死的剧情,来到这个世界后,百余次的死亡,那些日夜缠绕在她心头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化作虚无。 第190章 老皇帝死了,她将是新的皇帝,她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就此,她可以向命运宣告,她彻底摆脱了命运的操控,从芸芸众生之中的一颗棋子,跳出棋盘,坐在了与命运同席的位置。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操控她,她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这如何叫李暮歌不高兴呢? 她自然要笑! 皇陵在李麒刚登基的时候就在修,修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主体已经完成得差不多,随时可以使用,就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没有修好,那些没修好的地方,已经放置了一年多。 没办法,修皇陵的人手都被抽走,去修皇嗣的陵墓了。 谁让皇嗣们死得比皇帝还早,那些皇嗣年纪轻,没到岁数的进不了皇陵便罢了,到岁数那几个,皇陵哪儿有位置啊。 只能现修。 到现在,二皇子的陵墓还没修好呢,只有一个主墓室是好的。 李暮歌也没说什么,等将帝后葬入皇陵后,她直接下令,驱散后宫。 没有孩子的嫔妃,不必在后宫虚度余生,直接归家去,再行婚嫁。 有孩子的嫔妃,想留在后宫就留着,日后当太妃,不想留的也回家去。 反正她也没有后宫,后宫养那么多女人干什么,况且她们如果真的一直留在后宫,那皇帝陵墓里就会有她们的位置。 那还得继续修,花那么多钱给死人修陵墓有什么用。 要李暮歌说,现在简简单单就挺好,现代流行极简风,等以后还可以给现代一点儿古人的超前审美震撼。 李暮歌一想到要给老登花那么多银子就心痛,有修陵墓的钱,她都能供出来多少孩子考科举了! 后宫里,原本死气沉沉,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的妃嫔们,在得知新帝的旨意后,欢欣雀跃。 若不是现在还在先皇孝中,她们都想放鞭炮庆祝一下了。 本以为一如宫门深似海,日后再也没有走出宫门那一日,没想到,她们还能有如此造化,上天待她们不薄! 年轻没有孩子的妃嫔二话不说,收拾行囊就回家去了。 大庄对女子没有那么多约束,什么二婚三婚都无所谓,甚至民间娶妻,特别喜欢娶二婚的妇人,因为这样的妇人身上一般都带着前夫家中的部分钱财,还有自己的嫁妆,条件非常优越。 她们身强体壮,日后有子嗣时,能降低婴孩的夭折率。 如果是死了丈夫的会更好,世人认为,丈夫死了,是妇人的命贵重,丈夫命贱压不住,娶了这样的寡妇,日后定然飞黄腾达。 李暮歌知道大庄这些风俗时,都有点儿同情寡妇死去的前夫了,人死了就够惨了,还得被骂一声命贱,没福气。 挺好,比后来魔怔后要强,不过封建迷信还是要不得的。 李暮歌关注到此事后,立马派人到民间宣传,禁止神神叨叨那一套,什么命好命不好,别拿成亲当逆天改命的筹码。 今日她若纵容百姓搞迷信,明日这迷信就会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扎在女人身上。 为了改成富贵命娶来的寡妇,当发现自己家中没有富贵起来后,人不会自省自身没有能力,只会推卸责任。 安排好后宫的妃子后,看着空下来的后宫,李暮歌长舒口气。 皇宫就是她日后的家,她不喜欢家里住太多陌生人。 现在后宫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有孩子的几个妃子还在,还有几个年纪比较大,不想回家,只想在宫里混吃等死的位份低的妃子。 比起之前乌泱泱一片人,现在真的是清静太多了。 李暮歌拿出后宫的地图,开始规划让那些太妃住在哪儿。 皇宫那么大,空出来的地方可以好好规划一下,然后再建几个部门。 现在有几个要紧部门都在皇宫外,每次找官员谈话,以及发布命令,在路上要耗费不少时间。 若是将那些部门都搬到紫薇殿附近,李暮歌就能提高工作效率,减少她加班的次数了! 李暮歌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对空出来的地方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动,正改动得上头,就听到外头小黄门通报。 “禀陛下,理慧公主求见。” “宣。” “是!” 李暮歌还没有举办登基大典,但是她已经是皇帝了,所以宫里人对她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理慧公主就是十三公主李乐景,李暮歌前些日子赐她封号——理慧。 旁人不太清楚这理慧是何意,从字面上也看不出其含义,但这两个字都是很不错的字,称呼起来也算顺口,李乐景也没有异议,便这么定了下来。 李暮歌其实一直在等人来问她,理慧是什么意思,可惜没人问,大家都默认这个封号是很好的含义了。 其实理慧,就是理科的智慧。 李暮歌承认是有点儿抽象了,但是她真的觉得,李乐景这个人充满了理科的智慧!她总不能管李乐景叫科智,或者理智,前者听起来像是个医药公司的名字,后者则是不合适。 只能叫理慧了。 “理慧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李乐景入内,向李暮歌行礼。 李暮歌看见李乐景就有点儿惆怅,没人懂她的幽默吗! 好吧,真的没人懂,李乐景过来也不是问她封号含义的,她是来问其他事情的。 不过她上来没有说事情,而是先谢恩。 “陛下仁善,允后宫嫔妃出宫归家,给了她们自由,多谢陛下大恩。” 李暮歌不明所以,要谢恩也不该是李乐景过来谢,李乐景的母妃又没有出宫。 这项政策,与李乐景没什么关系。 “你是为谁来谢恩的?” “是为后宫数十位妃嫔,她们还很年轻,其中甚至还有与臣姐年龄相仿者,若是叫她们被困宫闱一生,实在是残忍,陛下的仁慈,让她们得以出宫开始新的人生,此等恩情,厚重至极,理慧代替她们来向陛下道谢。” “你倒是有心,不用谢,朕也是看不得她们虚度年华。这宫墙太高了,她们若是进来就出不去,实在是可怜。” 李暮歌不喜欢养鸟儿,本该翱翔天际的鸟儿被困在方寸之间,叫人看了心酸。 后宫的嫔妃亦是如此,她们各有各的本事,出去后,其中一部分人定会能做一番事业,她们还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叫那孩子继承她们在人世的一切,延续她们的生命。 哪一种生活,都比在皇宫里好。 “陛下,女子为帝,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还是一个男子登上帝位,李乐景相信,那男子肯定不会如此体贴女子的不易。 甚至,还会如李麒一般,打压女子,巩固自己手中的绝对统治权。 “嗯,是很好。” 李暮歌接受了李乐景真诚的拍马屁。 说完谢恩的事情,李乐景说起了另一件事,也是她今日求见李暮歌的主要原因。 她想要显微镜。 “现在显微镜制造出来后,不是被搬到农学院,就是被搬到太医院,理慧知晓,无论是治病救人还是改良粮种使粮食增产,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现在科研司至今只有臣姐做出来的第一版显微镜,这也太……” 李乐景是真抢不过太医和那群一心研究粮种的农学生,她只能来求李暮歌了。 李暮歌还以为是什么事。 她没有直接答应李乐景的请求,而是问道:“科研司现在几个人了?” 科研司是之前李暮歌给李乐景画得饼,大概就是说,李乐景研究出点儿东西后,她就可以给李乐景划个场地,给她一点儿去吏部选人的特权,选几个与她同样拥有这方面才学的臣子,一起搞研究。 科研司挂在工部之下,又独立在工部之外,是一个先前只存在于口头上的部门。 如今,李乐景直接拿科研司作为借口,要显微镜了,那就说明,李乐景找到合适的人加入科研司了。 李乐景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了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回陛下,只有两人。” “算上你,只有两人?” 李暮歌震惊,这么久了,合着就招着一个人吗? 事实比李暮歌想得要好一点儿,李乐景连忙解释:“不不不!是单独的两人,是一对赵姓姐妹。” “赵?西北的赵?” 李暮歌想到了之前跟西北凌家混在一起,还要造反的赵家。 盛天皇帝的外家,虽是旁系,但似乎一直以来都存有野心。 凌家被灭后,赵家又死了一批人,没想到还有血脉在世。 这些大世家真是家大业大,族人多到杀不完。 “是赵家,但和西北的赵家没什么关系了,现在是寒门,那对姐妹是此次科考考上的进士,陛下既然点了她们为进士,想来,应是不在意她们的出身吧?” 李乐景见李暮歌反问,心里发虚,赵氏姐妹的出身确实是个问题。 第191章 她此前没有主动同陛下说明,就是怕因为身份,错过这两个人才。 而赵氏姐妹好好的官不当,跑来给她打下手,做影儿都没有的科研司的官员,也是因为她们的姓氏。 顶着赵姓,她们在朝廷中的前途并不明亮。 李暮歌眯了眯眼,想起了那对赵姓姐妹。 “你可知,以她们姐妹的学识,只是进士,其实名次低了,是因为她们的出身,她们才只是进士。” 穆九榕为什么会是状元?难道是因为她一个人,压了所有世家出身的学子一头吗? 当然不是,穆九榕确实很厉害,可世家培养出来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与穆九榕差距那么大。 李暮歌点穆九榕为状元,是因为她是庶民,她有意提拔庶民。 相对应的,世家学子名次低,也不代表水平差,只是因为出身而已。 赵氏姐妹同样是因为出身,导致名次较低。 “臣知晓,但今有贤才,弃之不用实在可惜,陛下想来也是如此想,才点她们姐妹二人为进士,准许她们入朝为官的吧?” 真要是忌惮赵家的身份,直接让她们落榜就好了。 李乐景敢选赵家姐妹为她做事,就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是一定要护住这两个姐妹的,不然她以后上哪儿找好用的助手去! 李暮歌微微颔首,没有否认李乐景的话。 第96章 李暮歌同意了李乐景的请求, 接下来造出来的显微镜,先送到科研司两台,剩下再给农学院与太医院。 李乐景不光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新的显微镜, 还借此让名下两员大将展露身份, 成功抹除了两员大将出身的污点,很是高兴,笑得眼睛都没了。 李乐景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请李暮歌定下登基大典的日期。 “此事交给礼部安排便是, 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切遵循旧例即可。” 皇帝死后, 新君继位,李暮歌直接当甩手掌柜,叫底下人自己安排去。 “有陛下这句话, 便足以。” 现在朝野内外都已经改口了,就差一个登基大典,李乐景有些激动, 她在登基大典上, 肯定有一个很靠前的位子。 以前在后宫当小透明的时候,哪儿想过有朝一日, 自己能站在皇帝跟前,这样的风光! 看着李暮歌,李乐景突然想起了昔日那个怯懦的妹妹, 她遇见有人欺负十四皇妹, 还曾出面呵斥过那些宫人。 十四皇妹不光没有借此惩罚那些宫人,还为那些宫人求情,叫她当时好生恼怒,暗道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谁能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小公主, 如今已经成了杀伐果断的皇帝,世事变化实在太快。 有时候李乐景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比如她觉得,眼前的李暮歌,与过往的李暮歌,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呢?这世上可没有神鬼,如何能叫一个人悄无声息替代另一个人,而不露任何破绽。 李乐景没有细细琢磨那突如其来的猜想,而是离开去往礼部,她身为宗亲之中,地位最高的成员,登基大典,有些地方需要她帮礼部布置。 登基大典最后定在了两个月后的一个吉日。 清明之后,李麒的生辰之前,那个时候正好天气回暖,在外面举行登基大典,也不会特别冷。 李暮歌没有异议,三月十七日,登基大典在紫薇殿前的大广场上举办。 那一天,在京的官员都要入宫,整整齐齐排列在广场上,广场上的青铜大鼎会插上高香,敬告天地神明。 礼部的官员捧着长长的册子在一旁高声念着,其上的文章瑰丽秀美,十分拗口,以李暮歌的文化水平,差点儿没听懂。 因后宫没有长辈存留,太妃们的身份也不足以出现在登基大典上,宗室之中的长辈更是没一个活着的了,所以本该由长辈交托给李暮歌的传国玉玺,静静摆放在最高位的供桌之上,由李暮歌一步步走到前面,亲手捧起。 红毯上,身着帝皇冕服的李暮歌一步步向前走着,冕旒上的珠玉前后摇晃,遮住了李暮歌的部分视线。 在众臣视线下,她大步向前,脚步坚定,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走上台阶,她步履从容,一路到了供桌前。 一手捧起供桌上的玉玺,李暮歌右手抬高,转身向她的臣民们。 “今日,在此敬告天地神灵,朕,李氏第九世孙李暮歌,于今日承袭皇位,改元复盛!” 复盛这个年号一出,李暮歌的意思已昭然若揭,她这是要重复盛天年间的一切。 而且她自称第九世孙,实际上,李氏传承至今是第八世,这是将中间出的盛天皇帝也一同算了进去。 凡此种种,之前都已经在朝中热议过,复盛年号就让不少臣子认为,此举不妥,反对的折子和反对的话,不知道在早朝上呈上过多少。 但李暮歌坚持,并且说,她能够登上皇位,全仰赖有盛天皇帝这一位女帝,若是没有祖母在前,她想要登基,是万万没有可能的,毕竟在盛天皇帝之前,公主根本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所以复盛这个年号,她一定要用,哪怕是少用几年,也得用。 皇帝坚持,大臣们很难改变皇帝的决定,况且只是个年号,它特殊在是李暮歌登基后使用的第一个年号,若是李暮歌登基两年再换,根本不会有人说一个不字。 最后争论结果显而易见,众臣退一步,李暮歌成功了。 在这之后,李暮歌自称第几代世孙,又成了焦点。 按照辈分来算,就是第八代,盛天皇帝是从第六代皇帝,也就是盛天皇帝的夫君手里接过皇位,因此她和她的夫君都算第六代,李麒为第七代,李暮歌第八代。 李暮歌提出关键,如果她说自己的第八代,那么是哪一位皇帝被略过去了。 答案很明显,定然是外姓的盛天皇帝。 李暮歌只说,那是她的祖母,她皇帝的位置,是她父皇也认了的,史书上以皇帝的身份,记载她祖母的亡故为驾崩。 哪怕现在李家的宗祠之中,她祖母的身份是太后,那也不能无视她曾掌国的事实。 众臣在第一个问题上后退了,在第二个问题上,自然也坚持不了太久。 两次朝政议登基大典,其结果都是李暮歌胜利,两次过后,李暮歌对朝廷的掌控能力,登上了新的台阶。 她确认了自己皇帝的权柄,之前她还是储君的时候,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皇帝的身份,确实比储君身份更为好用。 此刻李暮歌高声宣告后,众臣跪地,高呼三声三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一刻,李暮歌面对铺天而来的声浪,终于确定,这个国家从今日起,正式属于她,她将会改变这个国家的一切! 登基大典的晚上,满城烟花,绚烂了整个长宁的天空。 人们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而边关,则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西北边关,高高的城墙之上,戴着头盔,身披盔甲的士兵手持长戟,立在墙上戍守。 其中一人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刚过十五,月亮还很圆。 “怎么?想家了?” 旁边看上去三十出头的老兵注意到年轻人的动作,笑着问道。 年轻士兵点点头,他的脸被边关的风吹得留了许多痕迹,瞧着沧桑了好几岁,实际上他今年才十六。 看着三十出头的老兵,也不过二十五罢了。 老兵已经在边关十年,看惯了新兵这副思乡后不好意思的面孔,见此嘿嘿一笑,说道:“等过两个月不忙,你可以送信给家里,若是家中有事,也可以请出十来天假期,回家一趟。” 说到这儿,老兵羡慕地啧了一声:“之前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全是太子殿下仁慈,不对,是陛下,今日是登基大典,要改口喊陛下了。” 以前当兵入了兵营,就像是踏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除了每个月往外寄信以外,根本没有丝毫与外界联系的途径。 回家探亲更难,非得升个官,有了武将的官职,才能有机会回家一趟。 后来凌家倒台后,那位念及底层士兵的不易,给了士兵探亲的假期。 “陛下以后一定是明君!可惜那些胡族人总是那样烦人,若是那些胡族人不来攻打边疆,俺回家就不用排那老长的队了!” 新兵开口,官话说得磕磕绊绊,满是乡音。 这还没改过来的乡音,听着可真亲切。 老兵同样觉得胡族人讨厌,因为胡族人有几个月会集中攻打边疆,所以那几个月,士兵们不允许请假回家。 一年统共只有三百余天,一半时间不得请假,剩下的时间分给边关十来万士兵,哪里够分! 运气不好,可能排上一年,也轮不到他们回家。 “好歹有个念想,比之前强,快换防了,打起精神来,主将前些日子说了,这些天胡族恐怕会有异动。” 第192章 老兵冷下脸来,说起胡族,眼底杀气腾腾。 在边关十年的老兵,他没别的本事,也曾上战场杀敌一二,但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身边倒下的战友。 十年,他送走了十几个战友。 那些年轻的面孔,让老兵对胡族的恨深深入骨,想起胡族,就恨不得生吞其肉喝其血,以告慰亡灵。 老兵话音刚落,他眼前突然闪过一抹银光。 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老兵下意识卧倒,还拉了那新兵一把。 箭矢在新兵耳畔掠过,箭尖刺入城墙砖缝之中,入墙三分,箭矢尾部绑着一卷纸。 新兵一脸懵,他刚刚从生死边缘躲过,此刻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老兵,当即拉起手边长弓,反手就冲外头的黑暗之中射了一箭,他箭术想来不错,箭矢落下时,传来一声惨叫。 “哼,胡族小儿,竟在爷爷面前班门弄斧!” 老兵一脸满意地收弓,他在黑暗中看见一匹马驮着人跑走了。 胡族那边的人确实擅长骑马射箭,但再擅长,那也是个人,想要将箭落在城墙上,需得凑近城墙。 这个举动很危险,这不,对方被制裁了。 新兵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重伤,当即一脸感激地看向老兵,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被老兵一顿骂。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禀告什长,叫什长将这箭上的东西带给将军们查看!此地危险,快走!” 老兵知道刚刚反射回去,其实更多是运气好,远处的黑暗之中,指不定有几个敌人在虎视眈眈,不想被报复,就赶紧跑,让将军们派兵出城巡查,清除不知何时摸过来的敌军。 西北的边城,于黎明前苏醒,大兵调动,动静很大。 只因那黑暗中射过来的箭上,带着挑衅意味满满的字,是战书。 还是一个大庄人写得战书,和以往胡族人的行事风格很不像。 那个大庄人的身份也很特别,是一个杨家人。 西北主将苏星月立刻传书给朝廷,请示接下来该如何做。 李暮歌的回信比正式的圣旨到得快,其上就一个字——打! 她的回信到的时候,苏星月帐下的小将,已经领兵与胡国的人打过几场了。 第97章 盘踞在大庄西北的胡族, 从开国之前,就不老实。 前朝覆灭时,还有他们的手笔在其中。 不过按照胡族内部那种丛林法则, 前朝时的胡族, 与开国时的胡族,以及现在攻击大庄边境的胡族,恐怕根本就不是同一个胡族。 这其中的区别非常多, 不过大庄的人都不在乎,对大庄人来说, 胡族就是胡族,一群永远喂不熟的白眼狼。 现在白眼狼里还增添了一员大将,那个不知名的杨姓叛国贼。 苏星月派小兵与胡族周旋了一段时间, 也就从胡族得到了更多情报。 杨家人之前已经被拉下神坛,这个家族此刻在大庄境内已然失去了姓名,只剩下一些被贬黜到偏远地区的杨姓子弟。 或许再给杨家一段时间, 杨家能出几个人才, 将家族从偏远之地重新拉回长宁。 但想要改变家族的命运,在李暮歌手底下, 是绝对不可能了。 现在又出了个叛国的杨姓旁支,杨家想要翻身,近百年内已无任何可能。 那杨家旁支之前是在胡国做生意的, 后来知道杨家倒台后, 他就一直留在胡国。 这年头也没有跨国执法一说,所以他在胡国过得还不错。 只是他再也不能回大庄了,回去就得被抄家流放。 所以那个杨家旁支,大言不惭地说,并非是他有意叛国, 是大庄抛弃了他忠实的子民。 李暮歌在知道这位杨姓狗头军师的话后,沉默了片刻,对某些人出人意料的厚脸皮,有了新的认知。 不管那姓杨的说什么,胡人和西北军还是打起来了。 胡人此刻进攻西北,主要是见大庄内部略有动荡,每次新皇登基的时候,这些边关隐患都会定时刷出来。 新皇赢了,可以奠定自身的功绩,加强对朝堂的控制。 新皇输了,那就是割地赔款,各种惨事,有能耐的,蛰伏个几年,还能打回来,没能耐的,就会让整个国家如同倒在斜坡上的人一样,只会滑向深渊,爬都爬不起来。 这是李暮歌登基后面对的第一场对外战争,她绝对不允许出现后者的情况。 换而言之,只能赢,不能输。 苏星月被寄予厚望,她也未曾辜负李暮歌的期望,这一场仗从春天打到了秋天,零零散散大半年过去,期间万人以上的大战有四场,千人以上的战役有十三次,百人以上的冲突,就数不清了。 各种新式武器在前线表现出色,哪怕胡族拿出原本大庄的军械进行对战,也没能赢过去。 苏星月此战斩首敌军三万余,俘虏近五万。 这些俘虏中,还有一部分是胡族的高官之后。 数字听起来好像不是特别大,但实际上,胡族的兵马一向较之大庄要少,因为他们多是骑兵。 骑兵冲锋很有优势,大庄以步兵为多,以骑兵对步兵,以一当十也不为过。 俘虏五万敌军,这个成绩简直太亮眼了,关键是还有三万余战马也被苏星月拿下了。 胡族递过来求和消息时,是在刚刚入秋时,往常这个时候,胡族会集结兵马南下掠夺资源,现在他们灰溜溜地来了,送上了杨姓狗头军师的项上人头,作为他们和谈的诚意。 早朝上,李暮歌让人将成放着杨家人头颅的木盒摆在大殿之中,撒满石灰,狰狞恐怖的人头就这么摆放在诸位大臣面前。 几个年轻的官员不禁脸色发白,捂嘴抑制自己想要吐的冲动。 “陛下,此等污秽之物,不如先收下去,以免脏了陛下的眼。” 有臣子忍不住出声提醒,嘴上说是怕污了陛下的眼,实际上是他自己受不了了。 李暮歌也没有看人呕吐的爱好,摆摆手让人合上了木盒。 看不见那可怕的人头后,胆小的大臣表情变好了一些。 “这可是胡国国王送过来的诚意,诸位爱卿之前不是说,大战消耗过多,想要与胡国和谈吗?连胡国的诚意都不敢看,这和谈的心,也不是很坚定啊。” 李暮歌纯粹是想要提醒一下这些大臣,所以才会将人头堂而皇之摆在殿内。 前些日子主张和谈的大臣闻言,脸上出现了羞意,不知是为自己过于菜鸡的表现羞涩,还是为自己在百官面前,被皇帝质疑真心而羞恼。 “陛下!胡国果真是未开化之地,送人头给他国,以彰显诚心,此乃蛮夷之举!与此蛮夷为战,当真是大庄之耻辱,臣一想到边关被那些蛮夷所杀的将士,就心痛不已,大战至今日,确实不宜再战了。” 嘴上骂着胡国,实际上也是满脑子的和谈心思。 跳出来说话的这个官员,是个生面孔,刚被李暮歌提携上来不久,不过他不是因为自身才华北提拔上来,单纯是因为上头有位子空下来,底下资历够格的人只有他。 满朝可能只有他自己不知道,等他手底下那几个新人资历够了,他就得“退位让贤”了。 这么一个临时顶岗的家伙,倒是大言不惭得很,这些日子,主和派里跳的最欢的人就是他。 李暮歌可算知道,为什么这人资历够了,但是此前一直没有被提拔。 当头上的君主任人唯贤的时候,一个人一直没有得到赏识,那肯定是那个人的问题了。 没等李暮歌说话,就有主战派的人跳出来,狠狠怼了那个满嘴要和谈的官员一通,将那官员骂得面红耳赤才算停。 要不是打不过,估计那官员要挥拳头揍人了,李暮歌见那人蔫蔫儿地退下,没有继续为胡国说话的意思,心里有些遗憾。 其实她有点儿期待在朝堂上,看见群臣“打成一片”的场面。 “胡国狼子野心,一时失败,他们不会服气,今日送人头来长宁,不像是彰显诚意,反倒更像是在警告,尤其这死人,还曾是大庄的百姓,陛下,胡国绝不可信!今年大庄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库充裕,臣提议,可以打回去!” 站出来说话的人是铁血主战派,也是姜芝林的祖父,在长宁没事儿养猫逗狗的姜老将军。 他常年驻军西南,却也深知西北不易,西南那边的外族实力弱小,虽有些奇诡手段,但不足为惧,相比之下,西北面临的挑战更为严峻。 胡族人简直就像是他们的传说一样,是诞生在天地之间的人,自然孕育他们,因为每次打死打跑一批,总会又出现新的胡族。 西北每年都有大战,为抵挡胡族南下,年年要死许多人。 现在好不容易打出了优势,何不乘胜追击,将胡族赶得再远一些,省得总是来骚扰边关。 李暮歌听了这话,十分意动。 李暮歌是个后世人,出身现代的她知道,对于后世人来说,一个皇帝合不合格,不在于得位正不正,甚至都不在于这个皇帝究竟是否爱民如子。 第193章 对于现代人来说,皇帝最大的功绩,是开疆拓土。 为国家夺下了多大的土地,才是现代人最看重的一点。 只要皇帝在位期间,能够成功实现开疆拓土这一成就,那么,就算这个皇帝做得再荒唐,后世依旧会有人为其发声。 反之亦然。 守成之君,一不小心就会沦为现代人口中的庸碌之臣,我上我也行之辈。 “姜老将军所言不错,胡族来犯,总不能毫发无损地离开。胡国既然等着咱们和谈,那便派人前去和谈,不知哪位爱卿愿意出面?若能不动兵马,夺下胡国城池,日后史书之上,必定青史留名。” 李暮歌无法拒绝的是开疆拓土的诱惑,大臣无法拒绝的是青史留名的好处。 当即有一大批大臣毛遂自荐,恨不得今天就舍弃一切,直奔西北,将区区胡国,全数拿下。 主动请缨者中,不乏这两年才入朝廷的新人,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是出身寒门。 现在朝廷事务颇多,连原本保着官位不撒手的世家大族官员们,也渐渐开始寻找有能力的新人,笼络到手下做事了。 不找有能力的是真不行,他们可不想辛苦一整天,全为底下的人打工,想想自己这个上司累死累活,成天加班,底下的人却悠闲度日,他们充满血丝的眼睛嫉妒得更红了。 而那些寒门的官员,大都清楚自己的未来在何方,此刻想去西北的官员中,他们占据大多数。 他们本身底蕴就不足以同世家大族相提并论,做事如果还不积极,当初不如外放做官,留在京城干什么? 李暮歌的目光,落在了穆九榕身上,还有覃宁谧。 两人一人为庶族,一人为士族,代表两个阶级。 李暮歌最后决定,选出七人出使边关,由李乐景带队。 像是这种和谈,其实就跟外交使团差不多,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出面,李暮歌只是尽量平衡使团组成成分,避免李乐景压不住她们。 李乐景过去,主打一个吉祥物作用,同时她也会监督那些大臣,一旦那些大臣想要在和谈之中让步,又或者是,私下被胡族收买,有李乐景在,至少能够保证,结果不会太偏离李暮歌的目的。 按理说,和谈的地点应该设在长宁,但李暮歌不太想浪费那个时间,赶紧谈,谈不妥接着打就是了,大家时间都很宝贵。 在秋日的风中,使团离开了京城,往西北而去。 李乐景走得时候,还以为年底能回来,谁知道这一去,就是两年未曾归长宁。 胡族不老实,谈判的时间线被拉得很长,其余官员都能来往长宁与边塞,唯独她这个象征着皇室意志的吉祥物不能走。 后来她在边关吹沙子的时候,一直很疑惑,为什么她当初要答应出使边塞?她老老实实待在科研司,研究她的大铁块不是很好嘛? 答案无解,所以李乐景只能在西北研究起改良军械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研究,还真给她研究出点儿名堂来。 第98章 边关战争的时间被拉长, 这件事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李暮歌的目的是开疆拓土,不是跟邻居友好相处,说白了, 她就是看上邻居的地了! 在她抱着这种目的的前提下, 胡国如果还同意她提出的要求,那他们就不会被杨家人两句话,忽悠得头脑一热, 领兵就打过来了。 本来是想要占便宜,结果便宜没占到, 死了一批人,还被俘虏了一批人。 胡国和大庄一开始递交和谈申请的时候,想得是将那些俘虏换回去, 几万人可不是小数目,就算里面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贱民,可里头还有胡国的达官显贵呢!那些人的命可太值钱了。 这两年时间里, 胡国陆陆续续换回去了一些王公显贵, 李暮歌并没有为难那些人,在李暮歌看来, 那些人全都是小金矿。 打仗打得钱不够了,就扔出去一个,从胡国换物资和钱财回来, 继续跟胡国打仗。 胡国后来也明白过来了, 大庄这是拿他们自己的钱打他们,气得不行,又实在舍不得将那些王公贵族抛弃。 要是抛弃,从一开始就一个都别换,现在半途而废, 剩下那些达官显贵的命没了,他们就会被那些贵人的家人恨上。 得不偿失。 之所以战争两年才结束,就是因为那些王公贵族。 不知道是胡国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法子,认为如果战争结束,李暮歌会狮子大开口,远不如这样维持着战争,然后慢慢赎回那些人。 等那些人都赎回去,胡国就没了后顾之忧,可以一举攻破西北,大军直接打到长宁去。 这个想法是在战争持续一年时,被西北主将苏星月探知到的。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李暮歌手上。 当时战争持续了一年,朝野内外已经有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要不是有那些王公贵族换钱,代替国库出钱打仗,那些主和派的官员,早就跳脚了。 加之这一年以来,大庄国内变化巨大,有数不清的新鲜事物牵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也没什么精力,跟李暮歌对着干了。 李暮歌是打定主意要打的,看到消息后,坚定了她接着打下去的心,她倒要看看,最后谁将谁一举攻破。 胡国有人出这么一个惊天馊主意,只能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抽象。 以前读史的时候,看见一些古人的脑回路,她完全无法理解,那个时候,她觉得是自己年轻,看不懂古人的聪慧。 现在她懂了,古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玩抽象的时候。 可把抽象玩到国家层面,不得不说是个人物。 李暮歌愿意封想出此计策的人为胡国第一奸细,大庄埋伏在胡国的奸细之首。 李乐景在边关呆了一年,应该是在边关呆烦了,知晓此事后,立马随书一封,请求开展总攻,直接将胡国灭了,好让她回去。 胡国要是灭了,也就不用和谈了,她这个当吉祥物的公主,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李暮歌想到李乐景这些时日,明里暗里暗示她,想要回长宁的折子,哑然失笑。 “听说,理慧皇姐在边关研究出了一些特殊的小东西,都带回来了吗?” 李暮歌暂时将李乐景的调任一事放在一旁,她的态度很明显了,不想将人调回来。 人才到哪儿都是人才,现在国家显然更需要一个军械方面的人才。 她是在问传讯回来的使者,此刻站在她跟前的是才刚从西北回来一天的覃宁谧。 “回陛下,理慧公主所制之物,威力甚大,臣并未将其带入长宁,而是暂放在城外长宁府兵大营之中。” “哦?行,朕这就换身衣服,咱们出城。” “臣遵命。” 李暮歌对于那东西已经期待已久了,她其实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只是想亲眼看看。 据李乐景说,研发出那东西的灵感,是李暮歌之前提供给兵部与工部的假设,加之她一直在琢磨怎么弄蒸汽机,转换能量,阴差阳错之下,就将那玩意给造出来了。 反正李暮歌这个文科生是没办法将李乐景说得那些东西融合在一起,让她想破脑袋,她也想不出来其中的关联。 要李暮歌说,李乐景估计是闲的无聊,开始完成李暮歌的心愿清单了。 李乐景要是研究不出什么,李暮歌也就让她回来了,谁知道她还真研究出了一些,那就不能让人随便回来了。 留在战场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灵感。 李乐景要是知道,自己闲暇无聊时的作品,成了她现在回不去长宁的主要原因,她一定恨不得穿回过去,让闲得无聊的自己赶紧住手! 无聊就去睡大觉!没事儿捣鼓什么军械! 城外府兵大营得到皇帝要来的消息,立马开启一级戒备状态,李暮歌到的时候,大营里里外外已经全都是全副武装,来往巡逻的士兵。 务必保证不会有任何危险出现。 驻守长宁城外的府兵大营大将姓屈,单名一个端字,屈端这名字一出来,会叫人联想到端午节的屈原。 实际上,屈端的屈确实是屈原的屈,可又不是屈原的屈,这位老祖宗是跟着大庄开国皇帝打天下的一员。 姓屈,但和屈原没什么关系,开国后,才供奉了屈原当老祖宗,有点儿像是给自己找关系的意思。 毕竟世家横行的朝廷之上,没点儿身份来历,同僚压根不会将人放在眼里,哪怕你是开国功勋之后也没用。 屈端为人领兵能力一般,只是为人十分谨慎,今年四十多,以前在禁军当统领,后来被调到府兵大营来。 李暮歌上位后没有换了他,就是因为他是个不站队的人,军队里的将军,不站队就对了。 见到皇帝,屈端赶忙领着几个副将上前行礼。 “末将屈端,恭迎陛下!” “免礼,我来看看覃爱卿带回来的西北武器,放哪儿了?” 第194章 换了一身常服,李暮歌说话也比较接地气了,没一口一个朕。 皇帝态度温和,属下却不敢放肆,屈端连忙将人往校场上引。 这一处校场应该是供弓箭手练习的地方,远处又不少靶子竖着。 覃宁谧带回来的武器盖着黄布,摆放在托盘上,由几个士兵托着一路护送过来。 “陛下,此物便是覃大人自西北带回来的火铳。” 掀开黄布,托盘上躺放着一把外形接近现代手|枪的火器。 李暮歌凑近看看,伸手将其拿起。 “陛下,此物危险,千万不能随意对着人,还有这个板子,不能随便扣动。” 覃宁谧见火铳到了李暮歌手中,大惊失色,恨不得立马上前,将火铳夺过来。 她在西北看见了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近距离能在人身上轰出一个大洞来,那些个胡族的骑兵都怕它。 “嗯。” 李暮歌知道覃宁谧是担心她,也没开口说什么自己知道这些禁忌,她将枪口对准靶子,手指没有放在扳机上。 见她全程都很听话,覃宁谧松了口气。 一旁的屈端死死盯着李暮歌的手,生怕走火,新的武器入营,他身为将军,肯定先试过了。 那威力,是真惊人,比制作精良的弩也不差多少了。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的制作成本,比之弩如何? 屈端这样想,便直接开口问覃宁谧了。 覃宁谧回想了一下李乐景的原话,说道:“批量制作的话,成本和弩差不多,其实在战场上没有特别大的使用空间,不如铺天盖地一起射箭来得轻松。” 在战场上,对面密密麻麻都是敌人,而己方全都是普通士兵的情况下,给每一个士兵配置弓箭,在距离没有拉近时,统一放箭,威力最大,也最简单。 弓箭的制造成本比弩和火铳都低,同时,对士兵素质的要求也低。 弩和火铳比较看重精准度,制作成本高,就代表它不能在战场上随意浪费,最好做到一下一个敌人,大部分士兵做不到这一点,给普通士兵弩或火铳,可能还没有弓箭的杀伤力大。 李暮歌闻言并不失望,她放下火铳,侧过头看见了屈端脸上没有掩饰的失望,笑道:“屈将军看起来对火铳寄予厚望啊。” 屈端没有否认,反而大方点头道:“陛下有所不知,此物动静极大,威力更是巨大,它那里头的东西,打在人身上会炸开,用在战场上,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屈端说完,又给李暮歌详细解释了一下。 大概的意思是说,此物在对付骑兵时会有奇效,人可以适应火铳的巨大响声,畜生可没那么快适应,在战场上,马匹一旦受惊,会造成很大的混乱。 不光是针对骑兵,还有在战场上驰骋的战车,一切需要畜生拉动的东西,都会受到火铳影响。 “想法不错,但它现在还是太基础了。” 李暮歌当然知道火器对马匹的影响有多大,可光凭火铳不行。 马很聪明,经过训练后,火铳那点儿类似于炮仗炸开的响声,不可能造成马儿大范围恐慌。 想要做到哪一点,唯有大炮。 李暮歌确定了,在李乐景发明出大炮之前,她不会让李乐景回来的。 希望她的好十三姐,能给她创造出更多奇迹。 李乐景今年才十七,正是外出闯荡的年纪,在外面多待几年又怎么了? 第二年,李乐景搞出了大炮,拿大炮轰走了那群胡族的骑兵,苏星月领骑兵三千追击,一路追到胡国王庭,攻破胡族王庭,至此,这场对外战争才算圆满落幕。 草原之上,飘荡起绣有“庄”字的旗帜。 西北军大获全胜,苏星月领胡国王族入长宁,连同胡国的土地,一同献给复盛帝李暮歌。 第99章 西北大捷, 自是喜事一件。 关键是,这次打完之后,短时间里可以一劳永逸了。 苏星月直接将那一片胡国的土地都给打下来了。 胡国, 算是灭国了! 这是何等壮举, 等日后记载史书之上,荣耀加身的不止是苏星月一人,连同这两年期间, 为此战贡献颇多的所有人,都能在历史书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想到自己名留青史了, 此战之中出力的官员,全都乐得合不拢嘴。 就连那些一直以来对苏星月意见颇深的主和派,此刻一想到苏星月凯旋而归, 都会露出由衷的笑来。 一来是为终于不必再打仗而开心,二来则是想着,大庄平定四方, 日后自己只需好好干, 总有能留下名字的那一天。 哪个文臣能拒绝青史留名啊!正如没有皇帝能够拒绝开疆拓土一般。 但,胡国打下来是打下来的, 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出现,治理问题急需解决。 胡国地广人稀,关键就在于这四个字, 哪怕上头全都是草原, 不适合种地,那也没有地广人稀的难度高。 地广人稀到什么程度呢?整个胡国,几乎能够媲美大庄全境的国土面积,却只有大庄人口的十分之一都不到,也就是说, 胡国只有三百余万人。 大庄现在就算得上是地广人稀,和后世相比差得远。 在城市里还好,到了荒郊野外,几十里见不到一个人烟,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李暮歌这两年,以战时征税为借口,进行过一次人口普查。 普查力度一般,只是提前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只要你有户口,你就一定有田种,没上户口之前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 这是在告诉所有底层的百姓,不管你之前是被世家大族藏起来做了隐户,还是迫不得已,为生计到山上落草为寇,只要你愿意在人口册子上填写自己的名字,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以后,你就可以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庄人,拥有农田和村落,努努力就可以盖个房子,经营自己的家。 李暮歌若不是在战时颁布这项政令,恐怕很难推行下去,但那个时候正好西北大战,朝中官员都觉得,李暮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壮丁。 高官显贵们都害怕李暮歌抓壮丁抓到自己头上,捏着鼻子放出了一批隐户,想用底层百姓的命,替掉自己家族之人的名额。 也有世家大族认为,李暮歌此举,纯粹是因为国库紧张,想要巧令名目多要税,为了不让李暮歌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以至于自己达成全家被灭的成就,他们不得已之下,也放了不少隐户出来,甚至还派亲信,去游说那些上山后不愿意下山的土匪贼寇。 无论原因是什么,最后效果是惊人的。 李暮歌刚登基时,看大庄人口是三千万余,人口普查后,硬是多了五百万人口。 李暮歌知道,这五百万肯定不是世家的所有隐户,估计连一半都没有,但她已经满意了。 再多,她短时间里也不太够分地。 三千五百万余人,如果家家分地,人人有田,以大庄的土地面积来计算,绝对是够得,甚至还有多余。 可惜田地大部分都掌管在私人手里,除了世家大族以及官员们外,李暮歌自己名下,就私占良田过万亩。 不对,这不叫私占良田,这叫皇帝的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那种。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人和田,世家真的昧下太多了。 李暮歌一想到这儿就想要骂骂咧咧,谁说这是封建主义社会的,这根本就是资本主义,只是还没有全面进入工业时期而已。 饭要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李暮歌也没别的办法,一切慢慢来就是了。 至少西北大战一次,她解决了两个大问题,还有无数个小问题。 “苏将军还有多久会到长宁?” 李暮歌问捧着一沓新奏折进来的翠玉,翠玉将奏折放下,沉吟片刻道:“回陛下话,苏将军下个月月初至长宁。” “嗯,一定要确认好她入城的时间,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到时候长宁城里一定热闹非凡。” “是,陛下放心,礼部的大人们定然会好好准备。” 李暮歌对现在的礼部还挺放心,礼部最近做了不少事情,都完成的很不错。 她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最近报社那边的信多吗?” 翠玉还真不太清楚,她请李暮歌将报社的总编请来。 报社的总编是一位年逾四十的妇人,她原本是寡居在家的世家贵女,后来李暮歌想要选个有才名,有阅历的女子做报社的总编,她听闻此事后主动报名。 总编姓叶,单名一个画字,叶画人如其名,最擅作画。 她的欣赏水平很高,写文章也有几分才气,关键是她还能给报纸排版,没事儿画个逸趣横生的插图,很受民间百姓喜爱。 因为西北有战事的原因,长宁城月报已经下分成半月报与周报三种形式,其中周报内容最为琐碎,半月报略显笼统,登报内容比较正经,而月报则是官府政令居多,之前的八卦小消息,已经全都从月报上,转移到周报上了。 第195章 周报和总编之类的称呼,自然全都是李暮歌取得。 “属下叶画,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叶画身上没有官员品级,她就像是给皇帝单独做事的手下,因此自称是属下。 李暮歌摆摆手让她起来:“免礼,朕让你来是有事问你,最近各方来信,可有说过处理胡国的事情?” “回陛下,有,而且还很多,自苏将军大胜之后,报社已经收到过三百封信了,全都是有关胡国的,其中有过百封信的内容,都是请求陛下血债血偿。” 李暮歌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胡国连年侵犯边境,不知有多少人因为战争家破人亡。 那些人的亲眷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他们是最想要胡国人命的人。 而其余人,则是处于朴素的同胞情感。 同为一国的人,看见同胞惨死,自然会联想到自身,继而生出同情心来,对那些胡国人恨之入骨。 “你说过百封要求血债血偿,那剩下的两百封,又是什么情况?” “回陛下话,剩下的两百封里,有三成是要求朝廷将胡国人全数处死,迁移百姓过去,有一成担忧胡国人起事,搅得天下大乱,而且认为胡国地广人稀不易管理,又没有肥沃的土地,不如管胡国王室要些赔偿,然后就放了他们。还有三成是觉得,上国不该过于苛责蛮夷之国,只要胡国愿意称臣纳贡,可以放了他们,剩下的人则是各有想法,大致都是不想要胡国的土地。” 叶画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期间连口水都没喝,等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李暮歌听着则沉默了。 “也就是说,有五成的人觉得,不该开疆拓土。” 觉得胡国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想要是吧。 “是,陛下英明。” 叶画随口赞了一声英明。 李暮歌不觉得自己哪儿英明了,她觉得民间这些“政治家”才英明。 血债血偿的也好,是不想要胡国土地的也好,李暮歌能理解这两者,前者是仇恨情绪为主导,后者则是觉得,胡国那么大一片土地,那么一点儿人,可能会拖垮大庄。 但是让胡国称臣纳贡就将人放走,还有要一笔赔偿就算完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真觉得大庄天下无敌,而胡国就是个蕞尔小国,不足为惧吗?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看过地理书,胡国可一点儿都不小,那么大一片土地,有多少资源啊!就这么将人放回去,李暮歌要心疼死! 哪怕是要赔偿,李暮歌也认了,只需称臣纳贡就将人放了是什么鬼? 称臣纳贡能有多少好处?以后出了事,大庄还得给这个“小弟”出头,等大庄一朝病弱,这小弟第一个反手捅大庄一刀信不信? “行,朕知晓了,叶主编,依你看这胡国,该如何处理呢?” “回陛下,属下愚钝,不知如何治国。” “畅所欲言即可,你不必有压力,无论你说什么,今日都不会传入外人耳。” 李暮歌知道叶画的顾忌,叶画没有入朝堂,也不是李暮歌的幕僚,她对朝政指手画脚,被御史知晓,会连累李暮歌跟着一起弹劾。 毕竟主编是李暮歌手底下看管报社的人,李暮歌让对方说政事,那就是李暮歌赋予了无资格治国的人,治理国家的资格。 叶画闻言,定了定神,坦然说道:“依属下看,自然是杀一批,放一批,接纳一批,提拔一批,如此一来,便可天下大安。” 杀、放、接纳和提拔。 李暮歌若有所思,她没有再细问,叶画没有入朝,就说明她不想涉足官场上的蝇营狗苟,问多了,叶画就逃不开了。 她转头将颜士玉喊来了。 其实最有资格和李暮歌商议国事的人是身为中书舍人的覃昌,无奈这两年,覃昌不得李暮歌喜欢,已经被李暮歌排挤出圈,他那个中书舍人的名头,是越来越有名无实了。 若不是覃宁谧得了李暮歌重用,覃家估计早就不干了。 颜士玉被叫进宫是常事,她入宫时还以为是被喊来商议大军凯旋一事,没想到李暮歌问她怎么处理胡国。 颜士玉闻言震惊,问道:“陛下当真要将整个胡国都吞下吗?” 她还以为开疆拓土,就开个边儿,比如将胡国最肥沃的草原吞下肚,没想到李暮歌胃口这么大,要将整个胡国啃下来。 胡国真的太大了,整个吃下去,恐怕会消化不良啊。 第100章 “不行?”李暮歌微微抬眉, 像是在问颜士玉,哪里不行。 颜士玉连忙摇头,生怕李暮歌误会她的心思, 连忙解释道:“不是不行, 只是,胡国实在是太大了,人还少, 治理不易,恐会拖垮大庄。” 贪多嚼不烂, 这个道理,李暮歌自然明白。 只是让她看着嘴边那么大一个蛋糕,实在是不想就此放过, 吃一口太少,吃完又多了。 “要不,要一半不行, 一半也多, 就把最肥沃的草场要过来,给咱们大庄养马吧!” 颜士玉思来想去, 最馋的就是西北广阔无垠的草场,那个草场是胡国拥有远超大庄的骑兵的主要原因,不光能养出最好的马, 也能养出最好的骑兵。 “你想的挺好, 只是,胡国会愿意吗?到时候又打起来,最后费时费力,还是得将整个胡国吞下,白白浪费时间精力, 金钱粮食与士兵的命。” 李暮歌果断否决了颜士玉的提议,胡国最值钱的也就是草场了,要草场不要别的地方和胡国的人,那是让胡国所有人去死。 胡国的百姓以及王公贵族都不会乐意的,到最后就是打仗和全数吞并。 颜士玉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思虑不周,还请陛下见谅。” “你不是思虑不周,你只是不想吃亏,有些时候,吃亏是福。” 李暮歌能明白颜士玉的想法,就和现在大部分人都想法一样,她觉得胡国并不值得大家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 之前在大战中做出的牺牲已经足够了,再多就是大庄在吃亏,所以颜士玉下意识选择放弃胡国大部分土地。 颜士玉听不懂什么叫吃亏是福,吃亏就是吃亏,如何能是福气? 不过她看出来了,陛下是铁了心想要吞下整个胡国。 换个角度一想,其实好处颇多。 胡国有大片无人居住的地方,那些地方也并不是全部不能种植,现在大庄内部的土地很紧张,世家大族拿捏着大片土地不愿意放出,经过人口普查,大庄又增添了500多万人,这么多人,所分土地与定额不等。 意思就是说,百姓他们拿到手的土地,其实和法律规定要给予他们的土地数目对不上。 之前李暮歌和颜士玉都因此十分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杀士族,解放土地之外,李暮歌想不到其他行之有效的方法。 胡国这个现成的无主之地,成了目前的最优解。 “陛下是想要将胡国肥沃的土地,分给那些手中没田的人,可是胡国肥沃的土地有限,若真是要将胡国纳入大庄,那胡国的子民也是大庄的子民,要不要给他们分田呢?” 颜士玉想得更多,也更深。 李暮歌倒是没想到,颜士玉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考虑种族融合的问题了。 不同的种族,真的能够和谐友好的相处吗?尤其是双方都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 李暮歌原先的国家之所以能够做到多民族一家亲,期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战争,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解放,是鲜血作为粘合剂,将所有人粘合在一起。 大庄和胡国之间并没有这种特殊的羁绊。 “叶画的提议很不错,杀一批,杀掉那些心有反意,绝对不会配合大庄的胡国贵族;放一批,将俘虏之中并未做过过多恶事,愿意投诚大庄的人放了;接纳一批,开通边境互婚,两代过去自然分不清胡与汉;提拔一批,让当地人也可以科举考官。” 听李暮歌前面的话时,颜士玉一脸赞同,对叶画的政治水平十分欣赏,直到最后一句。 “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是将胡国纳入我大庄的版图,那胡国人就是大庄人,是同一种族。”李暮歌知道颜士玉是在担心什么,她立刻说道:“还记得朕曾经提过的基础教育吗?之前在南方学风盛行之地,基础教育迟迟未能铺开,西北苦寒之地倒是初见成效。” 颜士玉点点头,此事她当然知道,负责铺开基础教育的人是穆盈栀,颜士玉一直以来都将穆盈栀视作威胁,觉得对方随时都有可能顶替自己在李暮歌心中第一谋士的地位。 因此,穆盈栀做什么,颜士玉都盯着,基础教育迟迟未能在南方铺开,穆盈栀因此被李暮歌训斥多次,颜士玉怕这个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当然对其关注颇多。 李暮歌开口问出一大堆问题:“你说胡国是不是比西北更苦?那里的人是不是比过的比西北边境的人更惨?咱们将胡国的达官显贵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剩下的不就是胡国最普通的百姓吗?只要大庄好好对待他们,让他们过得比在胡国时更好,他们会叛变吗?” 第196章 没有人会放着好日子不过,追求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胡国人也是人,在胡国贵族手下是被压迫,换到大庄也一样。 “话虽如此,可臣还是心忧此事,陛下,那些胡国人不足为信,必须要警惕他们。” 颜士玉这样说,李暮歌明白,她已经认同此事了。 “警惕当然要警惕,放心吧,朕不会被那群胡国的人糊弄的,那些世家大族都糊弄不了朕,他们已经沦为阶下囚,纵然想要生事,又能如何呢?” 被关进笼子的野兽,生死全由人了。 颜士玉一想也是,转而开始和李暮歌商量,胡国里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接纳,若是要迁徙一部分人过去,哪里的人比较合适,迁到哪儿合适。 两人一商量就商量到月上中梢,颜士玉直接就休在了宫里,紫薇殿旁的偏殿中。 这两年来,她不时就会休在这儿,宫人们见她留宿,都见怪不怪了,甚至紫薇殿的偏殿房间里,都放了颜士玉一些私人用品。 再有其他人留宿,就去别的房间,这个房间默认是颜士玉的。 颜士玉被外界认为是简在帝心的人物,实在是一点儿都不夸张,这种待遇,放在任何一个朝代的宠臣身上,都算是比较突出的待遇。 一晃几日过去,颜士玉领着众臣在城外,静静等待。 等待西北凯旋而归的功臣,苏星月为首,李乐景也在其中。 李乐景的母妃本来也想出城来迎接,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想得,又改口说要在宫中设宴款待,不去城外了。 李暮歌知道,这估计是怕她怀疑李乐景和西北军的人交往过密,怕她对李乐景生出戒心来。 当初李暮歌上位时,表面上她是捡漏,实际上是她那么多兄弟姊妹全都死了,最后连老皇帝都死了,活下来的人,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了一点儿想法。 知道李暮歌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李乐景的母妃不知道,以李乐景现在做出来的各种功绩,就算她真有造反的意思,李暮歌也不会直接将她杀了,而是会将她关起来,逼着她做科研。 这种级别的天才,李暮歌绝对不会浪费掉。 话说远了,此刻李暮歌正在宫中等待苏星月等人,城外颜士玉则看见了西北军的苏字军旗,招呼人站好,面上浮现笑容,务必让苏星月等人,感受到长宁官员对她们的热情。 看着颜士玉笑成一朵花,站在颜士玉身后不远处的覃昌,阴沉了脸。 “哼!” 覃昌心中暗骂一声小人得志。 “祖父,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站在覃昌身边,早几个月回来的覃宁谧低声提醒脸臭下去的覃昌。 覃昌侧过头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到底是不是覃家的女儿,竟向着外人,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颜士玉,她快把覃家从朝廷挤出去了!” “那也是覃家欠她颜家的。” 以前的覃宁谧不会开口回怼祖父的话,现在的她,听到祖父满含恨意的话,已经能够淡然地说出她心中的想法。 此言一出,气得覃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最后覃昌只能干巴巴地说;“当初的事情,又不是祖父想要那么做,一切都是陛下授意,祖父也是逼不得已。” “祖父更为清楚当年的事,谧不懂何为君命不可违,只知人行天地间,当遵守良心二字。” “你是在说祖父没有良心!” 覃昌这句话声音大了一些,里头满是不可思议。 覃宁谧抬头,看向四周瞟过来的目光,每一道目光与她接触后,都被她眼底的冷意逼退。 覃宁谧出使西北,她同样立下了汗马功劳,别人不敢轻易得罪她。 当四周没了打量的视线后,覃宁谧才开口说道:“祖父若是不在意今日被众人围观覃家的丑事,谧也不介意在此说明白,祖父,过些日子,大姐也该回来了。” 若是祖父有良心,当年大姐何必被逼改名换姓,远走他乡。 覃宁谧彼时浑浑噩噩,对这些人情世故不是特别的清楚,这两年她才逐渐明白过来,当初发生在大姐的事情有多可怕,覃家在其中,扮演了刽子手的角色。 大姐从来没有对不起覃家过,是覃家对不起大姐。 覃宁谧对祖父的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后覃昌选择了退让,他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信奉家丑不得外扬,就算被气炸了,表面上,他和覃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依旧是关系良好的一家人。 马蹄声越来越大,那苏字旗帜也越来越真切。 到了近前,苏星月放慢了速度,等扬起的尘土纷纷落下,她们一行人也到了颜士玉跟前。 与颜士玉阔别两年后再次相见于长宁城,苏星月心情大好,翻身下马,向颜士玉行礼。 “颜侍郎!” “苏将军可算回来了,一路辛苦,快快随在下入城,陛下在宫中摆好酒宴,就等将军入场了!” 第101章 苏星月跟着颜士玉进了城, 一路行一路走,一路被沿途的百姓热烈欢迎回家。 这两年百姓的生活条件,以肉眼可见的水平在变好, 别的地方变化还小一些, 长宁城作为都城,真可谓是一天一个样。 苏星月上次回长宁城还是在两年前,如今回来, 看着沿途大变样的街道,惊叹连连。 “听闻, 颜侍郎在新安县设立的商业街大获成功,陛下在长宁也仿照商业街的模式,改变了东市与西市, 叫长宁百姓们得了许多好处,颜侍郎此举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实在令人佩服。” 苏星月对颜士玉, 那是久仰大名, 颜士玉主管商业,在户部做侍郎, 但所有人都知道,侍郎绝对不会是颜士玉最终的职位,她最后必定会代替覃昌, 成为名副其实的中书舍人, 简在帝心的人物。 所以就算现在苏星月打了胜仗,于朝中来说,是炙手可热的新星,她也不敢在颜士玉面前显露高傲,甚至还要不动声色捧着颜士玉。 当然, 这种行为在官场上不叫捧着,叫表露友好,叫互惠互利。 苏星月的善意,颜士玉自然是感觉到了,她笑了笑,全面接受了对方的善意,并且回报以相同的态度,带着万分的友好,开始为苏星月介绍目前的长宁城。 经过颜士玉一路介绍,苏星月对长宁城两年来的改变,有了大致的印象。 于是她心里更为震惊了。 在路边的公共车站,叫长宁城的百姓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走遍整个长宁,尽头就是东西两市,这大大增加了两市的人流量,让商家放置在两市场的货物能够更快卖出。 长宁城一些边边角角的路也被修了起来,确保每一个生活在长宁城的人,都能够花费很少的钱走遍整个长宁,这样一来,百姓会更加乐意去买便宜的货物,虽说挤压了一些货郎的生存空间,却能让百姓得到便利。 除了购买到更便宜的商品外,百姓也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以前困于交通不便,百姓只能在眼前一亩三分地打工,哪怕工钱被压了,也不敢走太远。 现在,长宁城的人工费用已经翻了一番。 百姓手里有钱,就更愿意去购物,商家在单一货品上赚得少了,可卖得东西多了,以量取胜,总体算下来比以前赚更多。 各有各的好处。 朝廷也因为交易次数增多,拿到了更多商税,甚至长宁城的商税,以及租赁的手续费、当地商铺外租后的费用,都比长宁城附近的农税要多了。 因此,今年朝廷开始商量,要不要适当降低农税。 加上去年开始推广开来的一些高产粮种,地里的产出多了,不光税收上来更多,农民的手里也有了余钱。 苏星月听完后,眼前已经展开了一片兴兴向荣的场景。 她内心颤栗不已,此刻,她感受到了大庄勃勃向上的生机。 “那群人是……” 入宫路上,路过了一处奇怪的地方,苏星月有些好奇。 这里靠近城中心,附近不是各个中心部门,就是达官显贵所在,可此刻,苏星月在路边看见了手脚还沾着泥,一副下地刚回来打扮的人。 更奇特的是,这些人身上穿得衣服样式很奇怪,不像是普通农人下地穿得短打,反倒是像个学子,身上还有学院的特殊标识,头顶是学子常常裹着的幞头。 “是农学院的学子,没想到今日你回来,她们还特意从地里过来迎接大功臣了。” 颜士玉看见那些学子,立刻笑得眯起了眼睛。 农学院建成,还广纳学子,朝中大臣们的态度,从一开始觉得不合适,到后来看见一群学子天天玩泥巴的愤怒,最后完全妥协了,看着一年比一年高产的种子,大臣们只能说农学院干得好。 大庄到底是个以农为本的国家,哪怕是士大夫们,也不敢小瞧土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农学院的学子是真有本事,他们觉得士大夫天天在土里耕种,实在不雅,却也无法开口制止此事。 第197章 不雅还是吃饱饭,他们不傻就知道,必须选吃饱饭。 不然他们就等着被“土匪”灭门吧。 颜士玉对农学院的学子没什么特殊感情,她之所以每次看见农学院学子,都笑容灿烂,是因为农学院的学子,让那群眼高于顶的大臣,吃了个哑巴亏。 颜士玉单纯是想看世家的笑话,自打她自认颜家并非世家后,就将世家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世家不高兴,她比谁都高兴。 苏星月在西北就听说了农学院的名字,西北那地实在苦寒,不光是人苦,地也苦,种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若不是实行军屯制,指不定大军连口稀饭都吃不上。 朝廷这两年给得粮草够多了,可惜对比几十万大军来说,那些粮草还是不能让大军吃饱饭,加上地里那点儿产出还差不多。 农学院的学子能够让粮食增产,军中不知多少人希望农学院有学子过来,为他们治理一下西北的土地,叫大军能吃得好一些。 见苏星月眼睛一直在往那几个农学生身上飘,颜士玉了然,说道:“陛下说过,大庄太大了,需要帮助的百姓也太多了,西北有朝廷帮助,至少能吃个七分饱,多得是地方,百姓饿得面黄肌瘦。” “是,陛下对西北颇为支持,此等大恩,西北军铭记于心,西北军确实不急,只是西北的百姓……” 苏星月一脸感激地看向皇宫方向,她此时所说的话,每一句都出自真心。 她确实没有那么担忧西北军,她主要是担心西北的百姓。 “原本是轮不到西北的,但你这不是带上那些人了吗?胡国若被纳入大庄,就得先被治理了。” 大庄最穷最苦的地方,可能都比胡国那边好一点。 胡国为什么每年都得南下,难道是他们人多,想执行人口清除计划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胡国不南下抢点儿东西回去,冬天就度不过去了! 不南下才是真清除人口,可见胡国内部百姓的日子过得多惨。 以前胡国百姓多惨,和大庄都没有关系,但以后不同了,陛下想要吞下胡国,那胡国百姓就是大庄百姓。 好歹大庄也是上国,怎么能让国内的百姓,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日子呢? 苏星月闻言,震惊到瞳孔地震,她是将胡国打下来了,但她没想过将胡国整个吞下去啊! 这下别说农学生去西北了,就是李暮歌本人去西北,苏星月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颜侍郎,陛下是不是不太理解胡国有多大?此次追击胡国王室,苏某一路从西北边城,追到了他们的王庭附近,骑马于草原荒漠之中,疾行数十日才追到。比回长宁用得时间还要多!” 苏星月打仗确实累得够呛,她此前身体有些圆润,放在现代都是有些肥胖的体型,而现在,她变成标准体型了。 身上的肉全都消耗在旷日持久的追击战中。 “陛下在长宁,没少看胡国的游记,还有你送来的舆图。”颜士玉听出苏星月话里话外的质疑,脸色唰的一下阴沉下来,“苏将军,你我臣子,只需听命于君王。” 别妄想去左右君主的想法,那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苏星月恍然,她现在身携天大的功劳,正是朝野内外无数人关注的焦点,此刻她发表意见,哪怕只是随口一说,都有可能化作利刃,刺向与她意见不合的人。 旁人也就罢了,这利刃很有可能还会刺向皇帝! 到时候,皇帝听了她的意见,过后就是她功高震主,桀骜不羁。 皇帝没听她的意见,难免会有人议论,皇帝对功臣过于薄情,并非明主。 “多谢颜侍郎教我,苏某愚钝,差点儿酿成大错,还望颜侍郎莫要将苏某无心之语放在心上。” 苏星月果断向颜士玉低头认错。 颜士玉眯着眼睛看了看苏星月,确定她是真心悔过后,才展露变脸绝技,一扫刚刚给人强大压力的阴沉,变回了刚刚的阳光,满脸笑容地连说苏将军客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不妥之处。 终于,她们看见了皇宫大门。 苏星月看见皇宫大门时,挺直的脊背都弯了弯,放松不少。 在沙场上她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但在官场上,她远不如文官敏锐。 战场上有暗箭,虽难防,但她能依靠自身武力尽量防住。 而这官场上的暗箭,那是防不胜防,纵使你有千般武功,照样无处躲藏。 苏星月入宫前,在内心几番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说错话,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就打哈哈敷衍过去,别因为一点儿战功,便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 苏星月入宫前就被颜士玉上了一课,这让她在宫宴上的表现十分低调。 想要挑事的人被苏星月几次以喝醉头疼为名堵了回来,转头心中暗骂不已,都说苏星月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就这还大将军?敌人是被她的胆小吓怕了吗? 他们心中无论多扭曲多恨,也无法改变苏星月不跳坑的现实,最后他们只能怎么来就怎么走,一直到宫宴散去,苏星月被宫人扶着带到偏殿歇下,她回长宁后的第一个难关,才算是跨了过去。 她能松口气了,与她已经相处出了战友情的理慧公主李乐景,却丝毫不敢懈怠。 宫宴过后,皇室成员私底下的聚会,就是李乐景劫难的开始。 说是皇室成员聚会,实际上,只有李乐景、李暮歌和李乐景她母妃三人。 现在哪儿还有什么皇室成员啊。 第102章 李暮歌见到李乐景后, 态度十分热情,看着李乐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举世无双的大宝贝。 那眼神过度热情, 导致李乐景都有些不敢抬头了。 而李乐景的母妃林灵的目光, 比之李暮歌,不遑多让,她多日不曾见到自己女儿, 早就已经思之若狂了。 “皇姐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该与林太妃好好说说话, 宫宴已经结束,时辰已晚,今日皇姐就先住在宫里吧。” 李暮歌有很多话想跟李乐景说, 今日确实是晚了,怕自己看重的人才累着,李暮歌索性放人去休息。 李乐景欢天喜地地跟着林太妃回了她两年前的住所, 之前她就不与林太妃住一起了, 李乐景本想先将母妃送回去,没想到母妃跟着她进了屋。 “母妃今日是要住在儿这里吗?”李乐景有些兴奋, 或许她可以跟母妃在床上谈谈心,夜里说话肯定特别高兴。 她想得很好,可惜林太妃今日前来, 并不是抱着单纯与女儿谈谈心的想法。 她想问问孩子, 为何两年不曾回长宁,是不是怕了皇帝。 此言一出,直接把李乐景给问愣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母妃说什么?” “母妃问你,你两年在西北不回长宁, 是不是害怕,皇帝容不下你?” “陛下有什么容不下儿的?母妃,儿的封号是陛下亲封,在西北自然是因为西北需要儿,此番儿在西北立下大功,陛下肯定会封儿一个长公主当,陛下哪里就容不下儿了?母妃,是不是有人在你身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可千万别信他们胡说!” 李乐景离开长宁两年了,依旧记得两年前发生在皇宫里的事情。 那一个个提心吊胆的夜晚,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的儿,你在西北一待就是两年,这两年,母妃一直在想,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母妃也不活了。” 林太妃说着,眼泪唰唰流下,李乐景想到这两年听到看到,亲身经历过的种种战场上的惊险,同样心有余悸,她其实也怕死。 此刻,她与林太妃抱在一起,痛哭出声。 母女俩一通抱头痛哭后,关系缓和了很多,刚刚那种说不出的紧张感,瞬间散去了。 纵使是亲生母女,两年未见,仅用书信往来,到底还是会产生些许陌生。 一场痛哭拉近了母女的距离,林太妃也愿意跟李乐景说说,她到底在担心什么了。 原来,她是担心李乐景功高震主,更害怕李暮歌看见了她的才华后,会忌惮她的存在,毕竟从几乎死绝了的皇嗣身上,能够看出,李暮歌绝不是什么有容人之量的皇帝。 对此,李乐景觉得林太妃想太多了。 “母妃,陛下已经登基两年有余了,她不是未曾登基,也没有底气的十四公主,也不是刚刚登基,朝政未稳的皇帝了,她以及掌控了整个大庄,没人能轻易撼动她的地位,不管儿发明出多少东西,都不可能取代皇帝。” 李乐景认为,自己现在的地位非常安全,此刻回京,也能消除李暮歌的杀意。 实际上,在一开始听说自己要出使西北的时候,李乐景就很是高兴,那个时候李暮歌刚登基,胡国捣乱,朝中也不稳定,她留在长宁,很容易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变成他人野心的工具。 第198章 离开反倒是一件好事。 李暮歌选择安排她离开,就说明了,在李暮歌心里,她是可以活下来的那个人。 “母妃,陛下愿意放过咱们母女二人,不说多感恩戴德吧,咱们理应明白陛下的恩典,而不是随意揣度陛下,陛下确实少了几分心软,可她也没错啊,她从来没有主动害过别人,不是吗?” 林太妃听着女儿细声细语地劝说,被有心人挑拨后敏感的神经,终于松了松。 她迟疑地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两年,陛下对本宫亦是关爱有加,不曾慢待。” “是啊,咱们陛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任人唯贤,关爱子民,乃当世明主。” “就是可惜,陛下一直不曾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如今宗室的人太少,这样下去,李氏的江山何谈安稳啊?”林太妃同意女儿的话,在做皇帝上,李暮歌确实无可指摘,可在另一方面,她的问题就很大了,“你可千万别和她学,母妃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若是你不生孩子,母妃岂不是断后了?” 林太妃其实在这两年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万一女儿战死沙场,她身边连个念想都没有。 等女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女儿赶紧生个孩子,继承香火。 她们家是没有皇位要继承,但她们家有公主之位要继承啊! 公主所生的孩子多是县主,不过李乐景是实权公主,她的孩子可以更为尊贵,获封郡主是一定的。 林太妃其实还想着,如果李暮歌一直没有孩子,那未来的孙女,是不是就可以更进一步? 李乐景在政治上确实没有在科学研究上那么聪明,但她就不是个傻人,应该说,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傻子。 林太妃还没将她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一点点野望透露出半点儿,李乐景便提前感知到了。 “母妃,不属于咱们的东西,切记不要惦记。”李乐景低下声音,语气满是警告。 在西北两年的时间,虽然李乐景没有真正的上阵杀敌,但她早已不同往日,身上锻炼出了一种与深宫之人迥然不同的气势,此刻她不伪装,气势散出,愣是将林太妃吓得心脏狂跳。 林太妃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说:“你这孩子,母妃劝你早些生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那也是为了你好,你不愿便不愿,再等些年也没什么,何故反应这样大,冷着脸吓唬人。” “母妃最好真如自己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儿好,而不是为了儿那个还见不着踪影的孩子。” 林太妃此刻找补的话,听起来没有多少真心,李乐景不想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和自己母妃吵起来,因此只警告两声,没有再多谈论这个话题。 林太妃笑了两声,转而同李乐景说起了别的,母女俩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气氛,好像刚刚的尴尬不曾存在过。 第二天一早,李暮歌穿朝服时,翠玉将昨夜理慧公主与林太妃之间的对话完整地说了一遍。 说完后,就站在一旁,等李暮歌吩咐。 李暮歌嗯了一声,看着宫人为她整理朝服上的褶皱,面无表情。 “理慧皇姐是个聪明人,可惜,她母妃不是,长公主的封号之后再说,先让皇姐搬出去住吧,公主府挂上匾额了吗?” “回陛下,已经好了,礼部说选个好日子,就能让理慧公主入住了。” 翠玉没有回答有没有挂上匾额,主要是之前工部给定了个长公主府的匾额,本想着提前挂上,是礼部的人先拦下了,说理慧公主还没有正式册封长公主之位,不好现在挂上匾额。 本来大家都觉得,理慧公主的长公主之位不会出问题,谁曾想,还真就出了问题。 礼部倒是机敏,知道圣旨还没有下之前,一切情况皆有可能。 “大军班师回朝,捷报传来,今日就是个极好的日子。” 李暮歌怕李乐景被她母妃给带跑,不好好当科研人员,非要去搞政治,叫她错失一个科研人才。 她现在就想让那个李乐景赶紧搬出宫去,远离林太妃。 恨不得马上叫人将李乐景给带出宫去。 有野心想上位的皇嗣,李暮歌身边不缺,她缺的是如李乐景这般纯粹的领域大佬,科研天才,她是真怕李乐景走上歪门邪道啊。 翠玉感受到了李暮歌的着急,立刻应了一声是,道:“等下了朝,奴立马去同礼部的大人商量。” 李暮歌点点头,转身上朝去了。 李乐景不用李暮歌找人抬,她自己就远离林太妃了,因为今天是她回来的第一天,必须上朝,接受皇帝的嘉奖。 苏星月等有功之臣均在早朝上,今日早朝可真是热闹非凡,各种奇珍异宝,金银珠宝,全都一一流入紫薇殿内,然后跟着它们的新主人离开皇宫。 连带着离开皇宫的还有李暮歌亲笔所写的圣旨,每一个拿到圣旨的官员,都是满脸红光,走步带风,说不出的得意潇洒。 陛下亲笔所写的圣旨,意义非凡,平日里下达的圣旨,大多数是中书省拟诏后,皇帝盖个戳而已,亲笔所写的含金量真的很高。 高兴的人群中,只有李乐景的快乐稍打折扣,她还以为自己会成为理慧长公主,没想到还是公主。 当她站在自己明显逾制的公主府门前时,那种失落烟消云散。 陛下亲自赐下的公主府,名义上是公主府,实际上是长公主府,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陛下对她有信心,认为她很快就能获得长公主称号了! 她再努努力就行了! 面对自己的大房子,李乐景在心中暗暗发誓,她回来后,一定要带领科研司,研发出更新更有用的东西,以此来报效陛下对她的这份信任! 科研司等了两年的头儿可算回来了,科研司其他人也挺高兴,这两年,赵氏姐妹为李乐景招来了三个颇有才能的年轻官员,她们五人也做出了一些成绩。 比如,最近李暮歌正在跟官员们扯皮的修路,修路材料就是赵氏姐妹的成果,李暮歌赐名叫水泥。 水泥的产量不是很稳定,除了造路外,它还可以用来修房子。 是一种性能十分优越,与糯米浆等建筑材料相对比,水泥是性价比极高的一种建筑材料。 朝臣们已经看出水泥的优点了,李暮歌拿水泥造宫殿,他们没意见,但是修路,他们咬死不开口。 修官道,这里头的学问可多了,最关键的影响是两点,一点是涉及到地方官员的钱袋子,一点则是涉及到了军事上的问题。 每年朝廷都会拨给地方一笔修路的钱,这笔钱,是用来付当地百姓服役修路的工钱,以及修路的成本费用。 这笔钱还不是一笔小数目,每年地方上的官员,都会想方设法压缩成本,拿更多的钱到自己口袋。 多年下来,这笔钱已经成了各方心照不宣的“官员福利”。 换成水泥修路,这笔钱可就不好拿了。 水泥的原材料掌握在朝廷自己手里,成本是多少,户部的账本一目了然。 加上这两年李暮歌一直在抓服徭役的问题,想通过克扣百姓拿钱,地方官员几个脑袋都不够李暮歌砍得。 没有好处全是坏处的事情,他们当然不乐意干。 第103章 至于军事上的问题, 就比较简单了。 一旦用水泥路连通各地,那么运粮会变成一件比之以前更轻松的差事,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以及损耗, 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降低。 这是好的一方面。 不好的一方面, 就是一旦边关城破,利于己方的道路,会变成利于敌人的道路, 敌人的铁骑能够一日一夜,从边关到都城。 届时要如何应对? 这件事真是各方有各方的道理, 只是有些道理能够摆在台面上明说,有些则不能。 李暮歌对于此刻朝堂上的意见相左的真实原因心知肚明,大庄朝政素来如此, 并非为百姓之未来着想,而是以个人私心左右每一个关乎国家未来的决定。 李乐景身为科研司的司正,科研司的水泥迟迟无法推广开来, 导致无法回收对水泥的投资, 间接影响了所有科研司的科研项目,她当然要处理好这件事。 因此回长宁没两日, 李乐景就开始站在朝堂上,与其他朝臣打嘴仗了。 输多赢少。 李乐景就不是个耍嘴皮子的人,她以前在宫中的时候, 和她说话的人都少, 现在让她对付拿嘴皮子吃饭的言官朝臣,简直就是小菜鸡对上大佬,被秒杀。 若不是李乐景为皇室宗亲,深受李暮歌倚重,那些朝臣指不定如何奚落她。 反正用词不会如现在一般婉约, 还给李乐景留了一点儿面子。 觉得朝臣们已经很给面子的人里,除了朝臣自己,还有林太妃。 林太妃听闻女儿在朝堂上几次三番和朝臣吵嚷的事情后,很是忧心,特意寻到了女儿的公主府上,劝说女儿与其他大臣好好相处。 第199章 要理解那些大臣,不要跟大臣们对着干。 “哈!本公主是不是还得谢谢他们,谢谢他们对本公主手下留情啊?” 经过几日战斗,李乐景再好的脾气,也好不了了,现在她就像是一桶已经被点燃的火药,任何人过来招惹,都只会惹来她的怒火。 哪怕那个人是林太妃也照样会被她喷。 林太妃从来没有被女儿如此对待过。 在林太妃的印象里,她的女儿十三公主,就是一个内敛腼腆的孩子,不爱说话,不爱与人交流,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十三?” 看见林太妃怔愣的神情,李乐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情绪太差,导致她竟然如此不孝地吼了母妃两句。 “抱歉母妃,儿最近心情不佳,还请母妃谅解。” 李乐景知道林太妃说的话都是为她好,可她却不觉得这好。 她是科研司的司正啊! 林太妃当然会原谅李乐景,没有母亲会记恨女儿偶然说出的一两句气话。 林太妃叹口气,说道:“十三,你刚回长宁,还没有摸清长宁的情况,千万不要一股脑地向前冲,当了别人手中的剑。” 李乐景能感受到林太妃对她的关心,可是她依旧觉得,很烦。 这些天在朝堂上,她看见了太多拿天下大义做借口,满嘴冠冕堂皇,实际心里肮脏龌龊的家伙。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林太妃心里不该有的那些想法,瞬间没了平日里和稀泥的想法,只想和林太妃说清楚。 “母妃想说,陛下在利用儿是吧?” 林太妃没想到李乐景会说得如此直白,她迟疑地点点头,又劝道:“母妃明白,你对陛下忠心耿耿,可陛下对你呢?你在西北替她守边,还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如今你回了长宁,她只给你一个公主府,却连长公主的封号都吝啬于你。” “母妃当真不知,为何儿没有获封长公主之位吗?这公主府,可是依照着长公主府的形制建造,若无意外,住在长公主府里的人只会是长公主!” 李乐景心情不好的原因之一,就是她知道了,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到科研司的时候,赵氏姐妹刚闭关出来,对外界的事情一知半解,张嘴就恭祝她成为长公主。 那时李乐景才知道,原来在她回到长宁之前,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要封她为长公主了。 “你、你是觉得,母妃耽误了你的前程吗?” 林太妃在宫里多年,曾经也是受过家族培养教育的贵女,自然能听出李乐景的言下之意。 当即,林太妃就犹如猛然遭受重创,露出伤心欲绝的姿态来。 李乐景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心中所想,而且那些心思说出来,就变得太不孝了。 李乐景不是个不孝的孩子,她只是觉得迷茫。 到底她要如何做,母妃才能满意?她要怎么做,母妃才能不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做那些她不想做的事情? 李乐景此刻的沉默,比肯定更让林太妃心痛。 她悲愤喊道:“十三,母妃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你啊!” “母妃如果真的是为了儿,就请母妃随儿出宫,入公主府颐养天年,不要再留在宫中了,还有,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母妃还是少接触为好,更不要想着往女儿的后宅塞人。” 为了你这三个字好似是有什么力量,李乐景每次听到,都会生出反抗的勇气。 原本为了孝顺想退一步的心,瞬间变得冷硬起来。 林太妃到现在还没有从宫里出来。 这很不寻常。 正常来说,先皇去世,先皇的妃子们,有孩子出宫建府的,就该跟着孩子出宫,还留在后宫干什么啊。 偏偏林太妃一直以李乐景还没有成亲,府上无人为借口,留在皇宫之内。 以前李乐景或许会信了母妃的话,觉得母妃是真想等她成家后再出宫,现在不同了。 换个方向想一想,一直留在皇宫里,何尝不是一种监视。 林太妃分明就是在监视陛下,因为陛下后宫无人,她想要留在皇宫之中,一旦陛下出事,她能第一时间拿到消息。 林太妃想要辩解一二,她并非是那样想的! 可对上女儿那双尤为澄澈的眼睛时,林太妃沉默了,没错,她就是这样想的。 “母妃,儿只想要自己的前途光明,为了能够得到陛下的信重,儿不会那么早成亲,或许,儿永远不会成亲。” 李乐景不可能为了一个还不存在的孩子,放弃自己的前途。 她知道李暮歌对皇室其他成员的不信任,她不想去试探,一个皇帝的底线。 林太妃闻言,如遭雷击,顿时面上没了血色。 她看着女儿坚定的神情,只一个劲儿摇头,一副完全无法接受女儿决定的模样。 最后狼狈离开了公主府。 李乐景心里也不好受,只是看着母妃离开,她又生出几分隐秘的快乐,她好像成功对抗了那个压在肩头的,看不见的大山。 这几日跟朝中官员怄气导致的胸闷气短,好似都舒畅了,整个人精神状况焕然一新。 李乐景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李暮歌确实不放心皇室成员们,她时刻监视着这些皇室的成员,她知道那些皇室成员的一举一动。 唯有如此,李暮歌才有安全感。 听完李乐景和林太妃之间的对话后,没两天,封十三公主为长公主的旨意就下发了。 与此同时,李暮歌还将监督各地重新修建官道一事,交给了李乐景,让她安排人去各地,务必让水泥的足迹,迅速遍布整个大庄。 水泥本就是科研司研发出来的东西,李乐景身为司正,总理此事,再合理不过。 李乐景喜不自胜,有了长公主的头衔,她为李暮歌做事更尽心尽责了。 李乐景转头直接叫停了几个属下手中的工作,让她们全力以赴,支持水泥造路一事,有五个助手帮忙,再加上李乐景长公主的名号力量加持,很快,科研司就扩张到二十人,水泥造路一事,也有了显著的成效。 更有几个国子监的学子主动找上门来,想要日后通过科举,直接进入科研司。 长公主的名头,实在是非常好用。 李乐景很高兴,李暮歌也挺高兴。 李暮歌发现李乐景是个人才,只要用得好,李乐景完全能够成为,她对付朝臣的一把刀。 这就是皇室宗亲的势力,单独于朝堂势力之外,直接效忠于皇帝。 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皇帝都任人唯亲,关键是亲戚是真好用啊!而且皇帝的亲戚在朝中地位是真的稳固,那些朝臣有胆量去攻击如颜士玉、穆盈栀等李暮歌的忠实拥趸,却不敢去攻击李乐景这个长公主殿下。 之前还满心不情愿的朝臣们,在看见是长公主主持修路一事后,立马不敢多言,捏着鼻子开始干活。 他们已经看出了皇帝的态度,自然不会再做无用功。 水泥路,只要水泥管够,修建它完全就是几天的事情。 在水泥没到之前,地方官员可以组织一批民夫去挖路基,等水泥到了,直接现场搅拌灌注,平整过后,三五天不让人踩上去,水泥路自然就修好了。 三五天后,光滑整洁的水泥路,犹如一块块巨石般,铺设在路上。 上头只偶尔有鸟兽的脚印,半个人的脚印都没有。 现代的时候,可能会有讨人厌的家伙去踩未凝固的水泥路,在皇权为上的古代,没有一个人敢提溜着自己全家的脑袋,非去水泥路上踩两脚。 从开始修路到最后修路完毕,全程大概有三个多月,第一阶段修路只修好了长宁城周边地区,因为天气逐渐冷了下来,北方修路一事暂时搁置,主要紧着南方了。 要忙的事情,一下子就少了一半,李乐景可算是能腾出时间来,与李暮歌商量一下胡国的事情。 没错,距离西北大捷已经过去三个月,李暮歌还没有下达如何处理胡国的旨意。 第104章 三个月, 李暮歌完全没有问过有关胡国的一句话。 胡国的那些俘虏,就被关在鸿胪客馆内。 鸿胪寺名下的客馆占据了长宁城一小片区域,里头有屋舍数座, 各有各的特色, 大多数是之前各国使臣来访,随后花钱自己改造的。 鸿胪寺的官员并不会阻拦他们花钱自己改造,只要别把形制改造得类似皇宫样式就行。 出使到大庄的外国使臣, 身份顶天是一国王子,不可能建设出一处行宫来居住, 所以鸿胪寺的官员们一向是比较清闲的。 向来不用操心什么。 直到胡国战败,大将军苏星月直接将胡国的那群达官显贵全都俘虏了,带回长宁城。 作为俘虏, 理应将胡国的那些人全都下大狱,等待提审。 可是李暮歌一直没有下达命令,说明到底怎么处理胡国, 而那群胡国的俘虏, 明面上依旧保有胡国的高贵出身,不能轻易对待。 第200章 以免胡国剩下的那些人, 起了为君效忠的心思,同时传出去,也不利于大庄对外的高贵形象, 因此胡国那些俘虏, 暂时被安置在鸿胪寺的客馆之中。 拨了一处小院,安置所有人。 大概是五十余人,沦为阶下囚后,身边也没了伺候起居的奴隶们,一群贵人刚刚进去的时候, 成天找事儿,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行。 那模样做派,恨不得鸿胪寺的官员给他们过来当奴隶。 鸿胪寺的官员当然不会理会那群胡国人,要不是为了维持大庄对外的“和善”名声,他们就把这群人全都关大狱了,哪儿还会给他们好好的房子住。 一群不知感恩的东西。 想到胡国这些年对大庄边境的骚扰,鸿胪寺的官员们直接新仇旧恨一起算,大门一关,直接几日没有去给那群人送饭。 五十几口人,每天对粮食的消耗很大,一旦鸿胪寺不给送吃的,他们当天就断顿,然后在饥饿中,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 等李暮歌经由李乐景提醒,想起胡国这群家伙的时候,胡国的这些王公贵族已经学会自己伺候自己了。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自诩生来高贵的人,在生存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学会他们往日里最讨厌的“下等人”的技能。 反正李暮歌要见胡国的王子时,那位王子已经学会下厨做饭,洗衣拖地之类的活儿了。 鸿胪寺依照大牢的规矩,将男子与女子分开囚禁,没了女子压迫,男子内部的压迫直接打破了所谓的贵族血脉压制,年纪小,身材瘦小一些的王子,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 “陛下,胡国王子胡加央已经带到紫薇殿外,另,还有几个胡国男子闹事,已被禁军当场击杀。” 翠玉低声同李暮歌说道。 李暮歌没想到胡国人到现在了还不老实,心中有些烦,摆摆手让翠玉到一边去。 随后她像是忘记了紫薇殿外的那个胡国王子,还跟李乐景聊天。 “长公主所言之事,之后朕会派御史前去探查,那些个胆敢偷工减料,压迫民夫服役的官员,一经发现,决不轻饶。” “陛下英明,那些地方硕鼠早就已经习惯了此前肆无忌惮的贪污,往国库伸手比从自家拿东西还要随意,决不能轻饶这些人。修路乃是陛下心中大计,他们胆敢阻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务必要重罚他们,以儆效尤。” 李乐景这段时间天天跑修路的事情,修路的事一日不曾彻底完成,她就一日不得安宁。 平常做事就已经够烦了,现在还有人跳出来阻挠此事,与她作对,她都想要亲自提刀上阵将那群人给砍了。 此刻说起那群人,就是一脸咬牙切齿。 李暮歌有段时间没有见过情绪如此外放的人了,李乐景回来后,倒是让李暮歌的日常多了几分趣味。 挺好玩。 当然,国事就没有好玩的,国事都很严肃。 所以李暮歌在心里笑了笑后,面上冷淡地说:“长公主放心,朕不会轻饶贪官污吏,胡国王子已经在外等候,长公主对胡国,有何见解?” 李乐景在西北两年,见过不少胡国人,同时也很清楚西北那边的气候。 但要问她对胡国有什么见解,李乐景说不出来。 “有关一国,臣姐愚钝,不知该如何评论,以正国论,胡国非国。其子民茹毛饮血,无固定居所,依存草场而生,无圣人引路,以文字丰精神,其农人不种地只牧羊,土地也不适宜种植粮食,是与我大庄截然不同的国度。” 李乐景认为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结果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珠玑。 到底是去过西北的人,比不少朝中大臣说话要有底气很多。 李暮歌真不想回想,之前她在早朝上问大臣,胡国如何,竟然有大臣说,胡国之所以会输给大庄,是因为胡国没有名臣贤主。 胡国内部自然有名臣贤主,只是那个名臣贤主,绝不是朝臣口中的名臣贤主。 胡国的名臣大多数是王族的亲戚,贤主比较少,因为他们的“主”多看血脉。 和李氏内部的竞争上位不同,胡国王族是真的很重视长幼顺序,期待王族内部竞争,不如期待一下王族和其他大族争斗落败,换个更强大的王族上位。 总而言之,胡国内部的制度是非常适合草原的制度,与大庄完全不同。 大庄人有固定的居所,耕种土地,获得粮食而生存,这一点上,与胡国的百姓完全不同。 “若是能研究出生长在西北荒地上的粮种,或许能够改变一部分胡国人的天性,比起游离失所,他们肯定更喜欢稳定的生活。” 李暮歌一句话直切主题,她想将游牧民族,改成有固定居所的农耕与游牧民族的混合体。 这点其实有成功的先例,一些能够耕种粮食的地方,胡国人和大庄人互通有无,跟一国没有太大区别。 胡国人比较少,李暮歌想,她这个想法应该是很有前景的,关键在,交通要够便利。 在西北,能够种植粮食果腹的土地到底是少数,其实更应该种植经济作物,然后用钱来交换各种生活用品,只要这条商路运转起来,内陆攥紧粮食,就能稳住整个西北。 李乐景不确定李暮歌的想法到底能不能实现,她倒是听说了,农学院那边的学子,十分擅长种地,也能改良粮种。 这两年,大庄各地涌现出许多高产的粮食,除了以往常吃的粟米麦之类的粮食外,还有新品种。 如一名叫土豆的粮食,能做菜还能做粮,亩产很高,若不是朝廷不收土豆为税,且土豆放不好容易坏,土豆或许会瞬间代替大部分粮食。 同样的土地,种粮得三百斤,种土豆能得近千斤,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农学院的学子们特别努力提高产量,也是怕正儿八经的粮食打不过土豆。 土豆虽好吃,但也不能全都吃土豆啊! 而且土豆还有病虫害,万一出事,一大片地方颗粒无收,远没有正儿八经的粮食那么稳定。 李乐景想到炖肉里放的土豆,突然有点儿馋了。 李暮歌莫名其妙地看了李乐景一眼,正说着胡国,怎么突然一脸馋相? 看了眼时间,确实快中午了,李暮歌索性吩咐人传膳,顺便让李乐景留下一起吃饭。 李乐景不解,为何说着说着话,突然开吃。 不过她确实有点儿饿了,满心欢喜地答应了留在皇宫吃饭。 皇宫的后妃少了,人也少了,原本人很多的御膳房也走了一批人。 只留下那些手艺精湛,做饭特别好吃的人,剩下的人怕自己被淘汰掉,每天一门心思钻研吃,手艺是越来越好。 这直接导致了李暮歌这里的东西,味道更好了。 应该说宫里的伙食都变好了,连宫人们吃的都比以前强,证据就是李乐景两年后回来,除了正在长身体的李暮歌外,其余李乐景认识的人,几乎全都胖了两圈。 李乐景此前在李暮歌这儿吃了两顿饭,从此心心念念想留在宫里吃饭了。 酒足饭饱后,李乐景可算想起了胡国王子到了的事情。 她问了一句胡国王子在哪儿,翠玉回话:“长公主放心,那位胡王子已经到偏殿用膳。” “行,饿不死就成。” 胡是胡国王室的特殊姓氏,他们的姓其实非常长,是大庄的皇帝赐予他们胡姓,自此谁谁胡国的王室,谁就姓胡。 李乐景见李暮歌依旧没有叫胡国王子过来的意思,知道这是要晾一晾对方,所以也就不再提胡国的事。 转而说起了科研司的研究成果。 这次主要说的是玻璃。 玻璃的研究,在李乐景离开长宁前,就已经有了一定的成绩,不然显微镜都做不出来。 但是玻璃出现了很大的技术难题,那就是做显微镜的透明玻璃还行,因为显微镜要用到的玻璃比较小,不用烧制太大了,做其他方面的玻璃就不太行了。 比如全身镜、玻璃窗户等等。 要不就是太大了,一碰就裂,要不就是颜色不均匀,烧出来的玻璃一大就容易出现乱七八糟的颜色。 科研司的人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得出一个让人灰心丧气的结果,那就是玻璃的烧制过程没什么问题,材料有点儿问题。 大庄当地的材料,烧出来的玻璃就是带着淡淡的绿。 科研司能获得大量经费,用于各种烧钱的科学研究,全靠这些年卖显微镜以及大块“琉璃”,其实没必要继续研究玻璃了,达官贵族们对玻璃制品的喜爱,已经给了科研司的众人一个答案。 但是,李乐景一直记得,陛下一开始跟她说,想要大块透明的玻璃窗户,想要那窗户,走进千家万户的家。 让每一个大庄百姓,都能在屋子里照到太阳,而不是为了保暖,只留一个小小的窗户。 第105章 第201章 李乐景时刻记着李暮歌的一些话, 她本人对大庄的百姓,做不到疼惜爱护,好在她够听话。 只要李暮歌能做到这一点, 李乐景就能永远同样爱惜百姓, 做一个合格的皇室成员。 之前玻璃因此原材料的原因,一时之间无法继续研究,更没法改良, 现在李乐景旧事重提,肯定是玻璃有了新进展。 胡国更西的地方, 有一个国度,和大庄不同,胡国基本上没有入侵过那个国家, 所以胡国可以跟那个国家好好进行贸易往来。 胡国之所以没有入侵那个国家,一来是因为地理原因,想要进入那个国家, 需要跨越高山, 胡国的铁骑没法征服两国边境,连绵不尽的山峰。 另一个原因, 则是另一个国家远没有大庄发达繁荣,前段时间还处于战乱之中,大庄一件精美的瓷器, 能在那个国家, 换取数之不尽的财富。 胡国当二道贩子赚得,比辛苦进攻来得多。 李乐景提到那个国家,是因为使用那个名为月华的国家的沙子,能够烧出透明无暇的大块玻璃。 月华沙比大庄本地的沙子要白上许多。 李暮歌不知道其中的科学原理,总而言之, 就是想要大块玻璃,必须从月华国进口沙子。 而想要更好更多的沙子,最好是将路修通整个胡国,能建立从月华国到大庄最近距离的水泥路。 “胡地地形广袤,横跨东西的水泥路,耗费材料怕是比大庄目前修路用的所有材料都要多,透明玻璃并没有那么重要。” 李暮歌拒绝了李乐景的想法,等什么时候大庄内部的水泥路都修完,有钱没处花了,可以考虑一下修一条跨越东西的胡地水泥路。 李暮歌觉得,她应该永远都没有那个机会了。 李乐景被拒绝后,并没有多灰心,在来之前,李乐景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如果没有主持过修路的事情,不知道修路需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人力,她肯定会觉得李暮歌有点儿小心,连一条路都不愿意修。 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也清楚其中耗费巨大,光一个玻璃,确实没有办法承担这么大的成本。 “陛下,若是还有蒸汽机火车头呢?” 李乐景抛出了她今日前来的真正目的。 “蒸汽机?你们研究出蒸汽机了吗?” 李暮歌惊得有些坐不住了,一拍桌子就要起来。 “快了,只差一点点,攻克最后的难关,它就能转起来了。” 李乐景的手比划了一下,食指和拇指之间,只有小小的缝隙。 李暮歌见此,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长公主,你这是在给朕画大饼啊。” 在官场上历练了一段时间的理慧长公主,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乖乖的小公主了,她学会了政治场上的一些坏习惯,比如给人画饼吊胃口。 更让李暮歌不满的是,她还真就被吊住胃口了。 蒸汽机对李暮歌来说太重要了。 当蒸汽机冒出白汽的那一瞬间,工业的大恐怖即将降临人间,一切人类的痴心妄想,都将会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 “嘿嘿,陛下容禀,臣姐并不是在夸大其词,而是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非常需要灵感,也需要寻找一些新的材料,正如陛下所说,胡地广袤无垠,在那一大片土地上,一定有能够解决目前科研司问题的答案。” “行,朕已经作出决定,要将旧日的胡国,整个纳入大庄半途,胡国旧地即为大庄新土,胡地地广人稀,若想要收复人心,必须打破胡地以前的传统,一条路,将会是胡地新生的开始。” 光一个玻璃,肯定不足以让李暮歌点头修路。 但再加上蒸汽机的灵感,以及改变胡国三百多万子民的未来,多个原因同时用力,便足以让李暮歌下定决心,花费巨资铺设道路。 “谢陛下!陛下英明!” 李乐景喜出望外,立马高呼英明,恨不得给李暮歌当场磕两个头。 李暮歌见她那样就头疼,摆摆手让她赶紧滚,滚下去去给她做事,别让她后悔点头修这么长一条路。 李乐景其实就是单纯想要弄出更多更好的玻璃,她也没有其他想法,作为科研司的司正,她只为科研司考虑。 修路的事,她不会多想,李暮歌还得去找其他大臣到胡地监督此事。 李暮歌转头让人将颜士玉叫了过来,至于那位被放在偏殿的胡国王子,李暮歌完全将其给忘了。 一直到李暮歌和颜士玉商量到晚上,李暮歌才想起来宫里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想着第二天早朝要宣布修路的事情,李暮歌干脆将两人的会面也放在早朝上。 胡国王子本身就是走个流程,胡国现在已经全面在大庄的掌握之下,李暮歌跟对方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胡国王子本人的想法,并不重要。 第二日一大早,早朝之上,瑟瑟发抖的胡国王子被宣到殿上,他这段时间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身形消瘦许多,瑟缩着肩膀站在殿内,就像是个任人拿捏的小鸡仔。 许多对胡国铁骑心有余悸的大臣,在看见这样的敌国王子后,心里的忌惮都消失许多。 胡国是真不行了。 以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胡国人,那都是跋扈嚣张,膘肥体壮的勇士,与眼前弱小可怜的胡国王子截然不同。 两相对比,最嘴硬的大臣都没法说出,胡国强大,一时之间无法彻底消除,吞下胡地恐有后患无穷之类的话。 “诸位爱卿,胡国王室之子愿意将胡国尽数献给大庄,他们愿意成为大庄的子民,与诸位一样,享有大庄百姓的身份,胡地上还有百万百姓,他们对大庄充满向往,均是自愿献上一切,融入大庄。” 李暮歌连皇宫大门都没走出去过一步,说起来胡国百姓的期待,那是一套接一套,好像胡国百姓亲自站在她面前,跟她说明心意一般。 大臣们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那胡国王子,想要从对方脸上看见不情愿,看见对李暮歌的不敬。 结果他们希望的情绪,一点儿都没看见,反倒看见了一脸狂热,李暮歌每说一个字,都恨不得跪地磕头赞同的胡国王子。 这个胡国王子,难不成就一点儿都不留恋自己的王子身份,不在乎自己的王国吗? 大臣们十分怀疑,他们依旧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国绝对没有好人。 李暮歌不急着证明胡国的无害,毕竟胡国并没有真的无害化,她只是在说完后,轻飘飘问了一句:“王子觉得,朕所言是否属实?” “尊敬无比的大庄皇帝,您说的话,句句属实!胡国下至奴隶,上至王公贵族,皆是不曾开化的粗鄙蛮夷,若能得大庄教化,愿纳其为子民,实在是胡国上下的荣幸,小王愿意舍弃胡国王室的身份,成为大庄普通的百姓,每日为尊贵的陛下祈福,感恩陛下愿意收留我等。” 胡国王子一张嘴,真的是让许多有骨气的大臣瞠目结舌。 若有朝一日,大庄走到了灭国的边缘,大臣之中有不少人愿意为国捐躯,而不是苟活于世。 连苟活都不愿意,更不要说反手将自己的国家送给其他国家,还是以如此卑微的姿态送过去。 古往今来,真正的乱臣贼子,为了活着,愿意给人当狗的大臣,实在是少数,读书人大多是有几分风骨的。 那一分风骨让此刻的大臣们面容狰狞,表情怪异,他们的能力判断得出胡国王子句句发自真心,不曾有所隐瞒欺骗,而他们身为大庄人的风骨,却让他们觉得,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这么随便就卖国! 李暮歌也被胡国王子过于热情卑微的态度吓了一跳,要不是宫里如今没有蛊虫,李暮歌都要怀疑自己给对方下蛊了。 不对,下降头了才能这样吧。 这应该就是皈依者狂热。 古代人很难理解这种狂热,李暮歌倒是见识过几次,像是这种人,正常的逻辑根本没法理解对方。 反正李暮歌也没多在意胡国王子的态度,对方拒绝也好,赞同也罢,都不可能改变她的命令。 “胡国王室愿意献上胡国,不曾反抗,待日后胡国成为胡地,王室可被封为胡王,日后代代降位世袭。” 李暮歌是真抠门,正常来说,亡国之君所受待遇都挺好,这个待遇不是真给对方享受的,而是对外以此来彰显皇室的特殊。 正常的处理方式是,李暮歌将爵位封出去后,过上三五年,寻个由头将对方全都砍了。 既保全了皇室的尊贵,又消除了所有威胁。 结果李暮歌给人封爵,还要代代降位,真是一点儿便宜都不让对方占。 大臣们没有意见,战败国王室没全都被砍了,已经够幸运了,还想要什么好待遇啊? 胡国王子被带走,李暮歌转头说起了如何处理胡地。 她要用一条路,一块地,彻底改变胡地。 让胡地的百姓们去服役修路,同时,让他们开垦荒地,种植各类经济作物,借由那条路,将当地的作物卖出去,让他们拿钱买粮、盐、茶等物。 第202章 顺便,还要建设草场,不能让胡地百姓和以前一样,人追着草场走,大庄的人能种出养活那么多人的粮食,就能种出一片草场。 胡地的牛、羊与马都能成为养活胡地人的“粮食”。 原本不想要那么多胡地人以及大片荒地的朝臣,在李暮歌一条条命令下,眼睛逐渐发亮。 若真按照陛下所言好好治理,胡地哪里还是荒地?简直就是遍地黄金啊! 第106章 继修路之后, 原来的胡国,现在的胡地,成了长宁城新的热点话题。 李暮歌在早朝上的那一张大饼摊得是又大又圆, 香的当时在场的人都迷糊了。 大臣们下朝回去干活儿的时候, 嘴上还一直不停地说着这张大饼,讨论着这张大饼如果真的能实现,可以给他们自身, 以及他们的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有好处的事情,大家干起来才会分外有动力。 对于朝臣们的反应,李暮歌早就有所预料, 她甚至还提前在报纸上预定了头条,头条刊登的内容,就是论西北百年大计。 没错, 百年大计! 李暮歌一直觉得, 将国家的发展提前写入计划中,之后按照计划, 一步步实现目标,这一套方法是真的很好用。 现在她已经能够掌控整个大庄,无论内外, 都没有人站出来给她捣乱了, 那么这些好法子,就得搬过来用了。 不光有发展西北的百年大计,还有发展沿海地区对外贸易的二十年计划,以及各地商业街建设的十年计划,还有全面支持工业研发, 创新科技的百年大计等等。 全都是这段时间李暮歌弄出来的新鲜产物。 原本人们对这动不动就几年大计的名头,听起来还一头雾水,听得多了,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还真别说,有了计划之后,一下子未来都清晰了许多。 朝臣和百姓们都接受良好,觉得这个计划特别好。 这片大地上的人,自古就崇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观点,对于做计划,那是相当的熟练。 除了长期计划,朝廷也做短期计划,最短就是三个月,比如修路的计划,其实就规划了三个月,因为入冬之后,实在不是个动土的好时机。 冬天除了南方,大多地方土都被冻住了,这个时候施工,不光施工难度高,工人也会很冷。 有足够保温材料的现代,冬天在外头挖土,人都有可能会被冻坏,更不要说缺衣少穿的古代了。 李暮歌是真的很珍惜人手,因为一旦开启基建模式,她就发现,人真的太少了。 太少了啊!到处都缺人,每一个岗位,每一个职位都缺人。 原本一些人对大量女官进入朝堂开始执政的时候还指手画脚,现在多了个胡地需要管理,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别说女官进入朝堂了,只要能为他们分担繁琐的朝政,妖怪进来干活都行啊! 这种需要人干活的风,吹到了大庄的大江南北,到处都缺人,新的厂子缺人,新开垦的土地需要人种,荒芜的土地需要人去治理…… 现在别说女子了,就是老人,只要你还能动弹,就得干活,清闲的活儿也得干。 也就小孩不用干,因为小孩需要上学。 这个小孩仅限于家境比较好一点儿的小孩,穷苦人家的孩子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李暮歌还是没有展开基础教育,想要将学堂开遍大庄,难度太大了,钱现在是不缺,书笔纸都不缺,缺得是老师。 再怎么努力培养,人才长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急于求成,培养出一堆酒囊饭袋当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暮歌是着急,但她还没有着急到什么香的臭的都要的程度。 不过也就这几年的事情了,按照李暮歌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来看,五年之内,有望实现大庄境内的基础教育遍地开花。 到时候不求出多少个文曲星,只盼着每个大庄的百姓,能自己读报,让新一代大庄人里没有文盲。 接着慢慢去扫盲,争取让全大庄的人都能认识字,自己读个报纸,看个公文能看明白。 这样一来,就能有效避免地方官员欺上瞒下,两头吃,两头贪的情况了。 百姓知法懂法,明白国家是怎么个运行方式,才能有效遏制贪官污吏横行。 相对应的监管机构,李暮歌也早就开始安排起来,就以宫中情报机构为原型,第三方监管机构,干脆就交给了立场较为中立的宫人们。 因为宫人有一个入宫后就不允许自行婚配的规定,这个规定,原本是因为太监没有资本,宫女名义上全都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才会有规定如此。 现在,这个规定方便了李暮歌建立第三方机构。 联姻是腐蚀权力的一种办法,当昔日的同僚或仇敌通过联姻,成为“一家人”后,权力的公正性就会受到人情世故的挑战。 关键是,人身为群居生物,还没法彻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李暮歌也是在建立反腐机制的过程中,才更加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都那么喜欢用太监和没有牵绊的宫中女官。 实在是太好用了。 虽然宫人也是人,但是宫人已经通过后天人为,被斩除了腐败的一条大路,而且宫人还没法形成家族,这一点甚至比朝中的寒门子弟更好。 毕竟当高官久了,寒门就是第二个世家。 不过李暮歌并没有想延续这种扭曲人性的传统习俗,反正以后太监是不太可能出现了,真出现,也只会出现在牢狱里。 至于宫女,她们以后就是宫中女官,这是个正儿八经的职位,以后肯定还会有。 只要皇权不灭,宫中女官就会一直存在。 这个冬天,注定过得不会安静。 在生活中奔波的人们,偶尔停足细想,会发现,自打新帝上位后,每一个冬天似乎都没有平静过。 或者说,一年到头,就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人们变得非常忙碌,不是在上工就是在上工的路上。 以前的日子过得也很忙,每天天不亮就要开始起来干活,干上一整天,往往晚上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拾自己的小家。 那个时候,每一个人都很麻木,没有任何出去玩乐的心思,当然,手头也没有玩乐的钱。 现在却完全不同。 赵雪娘今年十八,她现在在长宁城外的纺织厂里做工,因为她会绣花,胆大心细,所以她才入厂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是厂里的管事了。 每月能拿到的月钱,从一两半上升到了四两半。 大庄银子值钱,若是在村里,一家三口一年的花销,大概是三两左右,长宁城花销大,赵雪娘家中人不多,但一年也得花个四五两。 谁能想到,她现在一个月就能赚到一家能用一年的银钱了! 今日发工钱,赵雪娘怀中揣着沉甸甸的荷包往家里走,步子极大,冷风打在脸上刺骨得冷,但没有浇灭她心中的热情。 赵雪娘是家中的老大,她出生在冬日,对冬天,她一向是厌恶的,此刻她却能在冷风中笑起来。 一路走过热闹的大街,拐入狭窄的小巷,接着又走过几个岔路口,拐来拐去,终于到了有些破旧的木门前。 赵雪娘将缩在怀里的手拿出来,手上套着毛织手套,暖烘烘的,这是纺织厂管事都有的东西。 她第一次戴,热得她手心都是汗,她还不舍得摘下。 “叩!叩!叩!” 门环扣门三声,里头传来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 “谁呀?” “是我,玉娘,开门。” 嘎吱一声响,木门被人从里头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女,瞧着十四五的年纪。 见到赵雪娘,她因为过瘦而显得极大的眼睛里满是惊喜。 “大姐回来了!” “嗯,小妹呢?” 赵雪娘点点头,没听着屋里有动静,有些奇怪。 “学堂还没放学呢,这两天黑的早了,学堂还是之前的时间,祖母去接他们了。” 赵雪娘想起来了,那孩子今年开始去学堂读书启蒙了。 束脩一年才一两银子!比以前半年二两,便宜太多了。 听说是朝廷有补助,陛下体恤平民百姓读书不易,特意补助一半的束脩。 原本这一两银子,赵雪娘掏得都极为心疼,若不是怕妹妹日后目不识丁,出去容易被人蒙骗,她都想再等两年,再送人去学堂了。 现在想想怀中的钱,赵雪娘一下子就轻松了。 木门后头是个显得有些破败的小院子,院子里目前只有赵雪娘和她二妹妹赵玉娘两人。 赵雪娘的祖父与父亲死了好几年了。 母亲则是改嫁了,算一算也有五六年了。 赵雪娘不喜欢冬天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原本的家,破碎在一个个冬日寒冷的夜里。 第203章 赵雪娘的祖父出身不高,有个兄长但也早死,轮到他,膝下也只有一个独苗苗。 赵雪娘的娘曾是大户人家的奴婢,后来得了恩典被放还良籍,早就不知家中亲眷在何方,所以一家人在长宁城中,难免孤苦无依,出了事也没亲戚帮忙。 对赵雪娘来说,没亲戚还算好事了,不然,她家中无男丁,若有亲戚,家产估计都得被亲戚占了去。 赵雪娘祖父曾是个小酒楼的掌柜,赵雪娘九岁那年,酒楼出事关了张,她祖父没了活计。 她祖父年纪大了,一时寻不到什么事情做,长宁城花销大,几个月没入账,祖父就坐不住了,干脆出去寻了个粗活,帮人建房子,赚得银钱不如之前一半,还特别累身体。 为了贴补家用,祖母要刺绣赚点儿银钱。 她爹本是出门跑商的小商人,为了多赚点儿钱,他冒险跟着商队走得更远了,赚得钱是多,可外头土匪山贼多得很,这完全是卖命的钱。 在赵雪娘三妹妹出生那一年,也是她十二岁的冬天,外头传来了噩耗,她爹被山匪一刀捅死,只留下一点本钱由好友带了回来。 赵雪娘记得,那时她娘哭得肝肠寸断。 那个冬天真难熬啊,祖父经历丧子之痛,一下子病重不起,没熬过冬天就去了。 祖母接连承受丧子丧夫之痛,哭瞎了眼睛,再也没法绣花。 家里能挑大梁的人,只剩下她娘,那个此前从不曾养家糊口过的女子。 起初,她娘很努力去挣钱,可能让女子挣钱的门路太少了,祖母接了些洗衣的活儿回来,她娘则咬牙出去,像男子一样扛包做工,但她生了三个孩子,身体羸弱,这一累就累出毛病来了。 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家里剩下的积蓄花用干净后,又是一个冬天。 赵雪娘十三岁的冬天,她娘离开了。 留下了二十两银子,那是她娘的聘礼,她娘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家。 旁人总说她娘心狠,抛弃了她们姊妹三人,每每听到类似的话,赵雪娘都会怒骂对方,骂得对方仓皇而逃。 她娘已经做得很好了,是这世道不容她娘,不是她娘心狠!若不是她娘改嫁,她和妹妹们,如何能活到如今? 还有祖母,若不是那二十两银子,祖母恐怕也早就死了。 “玉娘,我现在是厂里的管事了,一个月能拿许多月钱。入冬前,我去看了娘,她现在过得很不好,那个男人气她将聘礼全都留给了咱们,对她动辄打骂,如今我能挣钱了,所以我想着,咱们要不要把她接回来?” 赵玉娘听到这话,给姐姐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水壶里的水洒在了桌子上,落下一片狼藉。 和大姐不同,赵玉娘心里对母亲,又爱又恨。 “大姐,她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很喜欢那个孩子,我看见过,她把那孩子抱在怀里,还会亲他的额头。” 赵玉娘低着头,没有说赞同还是不赞同,只是谈起了她们同母异父的弟弟。 “孩子确实是个问题,恐怕,那家人不会让母亲将他带走。”赵雪娘手中把玩着荷包,之前还觉得沉甸甸的荷包,此刻却又轻飘飘的了。“若是能将那二十两还给那家人……” “大姐!母亲在那家当牛做马了五年,凭什么将二十两给他们!”赵玉娘就听不得那二十两,她现在正处于敏感的时期,那二十两就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活下来,是靠母亲的卖身钱。 赵玉娘鼻头一酸,她恨自己年幼无能为力,又恨自己苟活于世,连累了母亲姐姐。 同时也恨,当时一言不发,擅自卖了自己,给女儿们生路的母亲。 “她走得时候,我才九岁,小妹刚一周,大姐你要出去做事挣钱,每天辛苦极了,而我,要在家里带小的,伺候老的。” 瞎了眼睛的祖母,嗷嗷待哺的妹妹,她九岁就开始操持这个家里的一切了。 这些年的苦累,其实也不算什么。 家里苦一些有什么呢?再苦又能苦到哪里去,可为什么要抛弃她,去做别人的娘?五年来,甚至不曾回来看她一眼。 “大姐,小妹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啊!” 赵玉娘说到这儿,泣不成声。 第107章 想到乖巧懂事的小妹, 赵雪娘彻底沉默下去。 在她十三岁之前,家里的日子平静祥和,她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于是母亲在她心里的模样, 一直是美好的。 哪怕是后来,母亲不得已之下将她们抛弃,在赵雪娘看来, 那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将其视作母亲的不是。 可对当时年纪尚小的赵玉娘, 以及她最小的妹妹赵霜儿来说,母亲并不合格。 “玉娘,这些年家里家外都辛苦你了, 你年纪还不大,听厂里从上头派下来的管事说,城西有一家私塾, 专门招收十岁以上的女郎, 教导她们识字读书,束脩是贵了些, 但姐姐现在已经能够赚很多钱了,只需一个月,你与霜儿的束脩, 姐姐都能挣回来, 你愿不愿意去读书啊?” 赵雪娘此刻想明白了,母亲这么多年来,一次不曾回来看过,可见她其实也并不想离开她现在的家。 钱是穷人胆,不管母亲日后怎么选择, 都不是身为女儿的她可以去左右的。 那二十两救命银子,到底是她欠母亲的,等之后私下全数归还母亲便是。 赵玉娘张嘴“啊”了一声,一脸迷茫。 “啊什么?你难道不想读书识字吗?” “大姐,玉娘认字,不用花钱再去读书了!” 赵玉娘连连摇头,不想浪费赵雪娘的银子。 大姐在外面做工很是辛苦,她不想让姐姐更辛苦。 “玉娘,你只是粗略识了几个字,你启蒙的时候,家里条件就已经不好了,所以这个书,你一定要接着读。你看姐姐,若不是读过书,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从纺织工变为管事?识字真的很重要,你不要怕浪费钱财,等日后,你能赚钱了,这点儿钱,你肯定能赚回来。” 赵雪娘可看不得妹妹退缩,说什么不读书的话,沉甸甸的银子让她对读书有了新的认知,读书不会错! 赵玉娘还想拒绝,门口传来敲门声,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祖母和小妹回来了。 赵玉娘拒绝的话被打断,她起身去开门,将门外的家人迎进来,接着去烧火热菜,准备开饭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雪娘就起身去街口等待公共马车,花一文钱,马车带着她从街口一路到了城外的纺织厂。 赵雪娘急匆匆去寻了那位上面派下来的管事。 纺织厂是今年年初建立的工厂,那时候纺织厂里头就是几台纺机,十几个织娘与绣娘,管事也只有一个。 说是背靠朝廷开设的纺织厂,实际上并不受重视。 运行了一段时间后,西北边关传来大捷的消息,纺织厂突然开始对外大肆招工,工钱开得高,活儿干净,附近许多女子都愿意来。 赵雪娘就是那个时候通过选拔,进入纺织厂的。 才三个月,她就从一个普通的女工变为管事,不光是她绣花手艺好,更不光是因为她识字,还因为她胆大心细,有组织能力,而且年轻有活力,做事认真,有上进心。 关键是有上进心。 这是纺织厂明面上的总管事红棠,最为欣赏赵雪娘的地方。 红棠是带着命令从宫里出来的,她原本是为了在长宁城城郊设立一处情报点,培养几个探子,没想到随手开得纺织厂,竟意外入了陛下的眼。 陛下眼看就要好好发展纺织厂,红棠自然要多挑几个好苗子留下,帮助陛下将纺织厂办得红火起来。 那样等之后她回宫,也能放心些。 赵雪娘是红棠接触下来后,最欣赏的姑娘,这年头穷人窝里实在难出凤凰,赵雪娘算不得凤凰,却也是万中无一的奇珍。 赵雪娘愿意拼命抓住任何机会往上走,这点和其他得过且过的纺织厂女工完全不同。 大早上的,赵雪娘过来寻她,说起了她妹妹去读书的事,问她城西的私塾究竟是不是真的。 红棠点头,赵雪娘之前跟她说过家中两个妹妹的事,对于二妹妹赵玉娘,赵雪娘多有愧疚,听赵玉娘年纪轻轻就能照顾好眼睛不太好的祖母以及更为年幼的妹妹,红棠不忍叫这样的好姑娘被耽搁,见赵雪娘不放心私塾,干脆让赵雪娘今日下工后,同自己去一趟私塾看看。 赵雪娘震惊,自然千恩万谢,庆幸自己遇上了贵人。 城西的私塾名梧桐私塾,是如今的国子监博士穆盈栀的学生开设。 今年年初原国子监祭酒,陛下外祖父宁疏白呈了告老折子,陛下念其年事已高,遂允了折子,提了国子监博士宁泽世为新任国子监祭酒,穆盈栀则提为博士,挂了个工部侍郎的职。 穆盈栀一直以来都很注重教书,她以前收了许多学生,最有名的学生就是如今的兵部侍郎,刚从西北回来的使团成员之一,曾经的庶民状元——穆九榕。 第204章 “穆侍郎虽未称大儒,但其学识渊博,有教无类,实有圣人之姿。这梧桐私塾就是穆侍郎其中一位学生开设的,那位学生考了秀才功名后就没有再向前一步,非是其学识不足,而是她志不在此,令妹若是有读书的天分,日后想来也能有一番造化。” 红棠带着赵雪娘一路往巷子里走,城西有一片闹市,这学堂处在闹市之中,赵雪娘原以为此处会比较喧哗。 没想到竟是闹中取静,越往里走四周越清静,不远处闹市的声音传过来时,已经小了许多。 私塾占地不大,大概也就是一处二进的宅院,门口的石狮子倒是挺新,赵雪娘并红棠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散学了。 门口有人接学生,也有不少学生是结伴而行,两人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暗中观察一番,确认此地学风确实很不错。 那些学子年纪大概都在十岁至十五岁之间,举手投足皆进退有度,穿戴并不如何贵重,出身想必不高,散学时大家都客客气气的,没有出现闹事或争执的情况,门口还有两名年纪大些的女子看着,过往的学生尊称老师,想来是私塾里其他教课的讲师。 放学后,老师还会在门口看着,可见私塾很看重学生。 赵雪娘越看越满意,都恨不得立刻将妹妹送过来了。 若不是私塾不收太小的学生,她连三妹妹都想一起送过来。 “如何?” 红棠一眼看出赵雪娘的满意,语气带笑地问她。 “实在是好极了,多谢红棠总管事为玉娘寻到如此好的去处,等过两日,在下便带着玉娘一起,向总管事您道谢!” “快些让你妹妹入学才是要紧事,谢来谢去的,平白生分了,你在纺织厂好好做事,比什么都强。” 红棠见赵雪娘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心里更满意了,她不缺一份感激,她只是鲜少见到懂得感激的人。 赵雪娘郑重点头:“总管事放心,雪娘一定会好好经营纺织厂,绝不会让您失望。” 红棠满意地笑了笑,两人最后没有进入私塾,直接打道回府了。 既然心里已经确定了是这个私塾,便没必要再去查探什么。 赵雪娘还想查查,当然,那是暗地里要做的事,人精如她,绝不会在红棠这个介绍人面前找人细细盘问。 两人就此分开,赵雪娘回家去,红棠回宫。 之前红棠十天有八天住在纺织厂,这段时间,确定纺织厂要被大力发展了,红棠才渐渐回宫住得多了。 她得慢慢放开纺织厂的事儿,好叫其他人上手,等她离开后,才不会手忙脚乱,把好好的厂子办黄了。 “红棠姑姑!” 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检查,红棠可算是入了宫门,刚进去没多久,就被个小宫女给喊住了。 转头一看,是翠玉身边的小宫女。 “姑姑可算是回来了,姑姑这几日笑容多了些,愈发好看了,人果然要多笑笑才漂亮。” 小宫女性子活泼,常带笑脸,不光翠玉喜欢,红棠也挺喜欢她。 “姮娥,今日是吃了什么,嘴好甜啊。” 红棠将姮娥招到跟前来,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姮娥圆滚滚的小脸蛋。 姮娥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两块包着的糕点。 “今日是陛下赏赐的糕点,不知道是御膳房哪位大厨的手艺,香甜可口,姑姑快尝尝。” 御膳房现在卷的要命,做出来的饭越来越好吃,糕点更是花样百出,李暮歌这几天发现自己胖了不少,以防出现三高,李暮歌忍痛断了自己的下午茶,原本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她一人吃一盘,现在只吃一个,剩下的就赏给身边的宫人吃。 姮娥蹭了翠玉的光,最近吃得小脸滚圆。 红棠赶路半天,还真有些饿了,伸手拿过来一块,咬一口,满嘴留香,确实香甜,甜的恰到好处。 就是太小了,两口就没了。 红棠只吃了一个就停嘴了,她年纪也不小了,更得注意养生,她还想在陛下身边多干些年头呢。 姮娥见红棠不吃了,自己就拿出另一个吃了起来,她还没吃够呢。 “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是对的,以后可不能吃这么多,要有自制的能力,不要叫人看出,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姮娥是翠玉的义女,日后注定要跟在陛下身边,陛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外头无数人巴结的对象,若是叫人知晓她们的爱好,少不了会有人擅作主张地投其所好。 届时容易出事。 “姑姑放心,姮娥明白,前些日子宫里有好几个姐姐被关起来了,她们就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陛下最讨厌贪官污吏,女官们也得注意此事才行。” 姮娥年纪虽小,但她自小在宫里长大,不是什么都不懂。 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皇宫是天下富贵至极所在,同时,也是一个人人刀尖起舞的地方。 稍不注意,小命难保,想要活得长久,就得压住心里的贪欲,决不能放纵自身。 “知道就好,陛下如今有空吗?” “有的,义母说,午后陛下提及姑姑,想来是要见姑姑,陛下快用完膳了,姑姑去偏殿等等,我这就去同义母说一声!” 第108章 吃完饭, 李暮歌便召见了红棠。 说来也巧,红棠外出发展人手,是李暮歌之前就定下的事情, 那个时候, 西北还没有捷报,开纺织厂,单纯是红棠想要的人手, 最好全是女子。 红棠不喜男子近身,觉得外头的男子还没宫里的太监干净, 纺织厂是最好聚集女子的借口。 谁知现在西北大捷了,然后纺织厂直接充公了。 “陛下,纺织厂又招了三十名织女, 十名绣娘,提拔了五位管事,其中一个叫赵雪娘的管事, 年纪虽小但为人颇有才能, 等奴离开后,可将纺织厂交由赵雪娘副管。” 总管肯定是再派女官前去, 总管是负责和上头接触的,副管才是真正管事儿的那个人。 “嗯,动作还挺快的嘛, 科研司那边的纺织机还没造出来, 估计要再等一个月,你们先熟悉一下羊毛线。” 李暮歌对红棠做事的速度很是满意,她身边的人做事都挺麻利的,就跟她一样。 说白了就是卷,李暮歌是个工作狂, 她身边的人有样学样了,一个比一个卷。 “是。”红棠应了一声,对那羊毛线很是惊叹,“真不知是何人想出拿羊毛做线,织成里衣穿得好主意,那羊毛衣穿在身上,比穿一层羊皮也不差多少,虽不是很挡风,但极为暖和,而且较之棉衣轻薄些许,还比棉花便宜,实在是神奇。” 大庄有棉,主要是木棉,木棉出棉量很低,远不如现代大众认知里的棉花。 棉花现在倒是也已经出现了,但还只在小范围内流通,因为棉花是外来物种,大庄中原地区并不是很符合棉花的种植条件。 现在的棉花种子和现代的可不一样,如今的棉花种子还需要人工栽培一段时间,才能培育出适应能力更强的品种。 所以大庄百姓在看见棉花时,想法非常简单,都认为土地种植粮食还不够用,哪儿能分出好地去种不能吃只能看的棉花? 因此比起羊毛,如今的棉衣还真是贵得很,除了富裕一些的人家外,也就只有朝廷会购买一些,让在寒冷地区戍边的兵能穿上一身。 “羊在西北的草原上,遍地都是,羊毛衣若是能推广开来,西北的牧民也能多一份收入。” 西北的羊主要是吃肉,并不是出毛的品种,李暮歌想,她还得让人去当地看看,有没有法子提升羊毛的产量。 初期羊毛衣没有在大庄铺开时,羊毛产量要求不高,还能顶得上,等后期羊毛的需求量变大,西北那点儿羊毛就不行了。 “陛下心中念着胡地人,那些胡地人定会感念陛下恩德,尽心养羊。” 红棠语气有一点儿酸,更多是赞叹,她之前也在宫中伺候,说实话,宫里那么多天潢贵胄,就没有一个如现在的陛下一般。 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将庶民的吃穿全都放在了心上,不光要让大庄的百姓吃好喝好,还想着那些刚刚归化的胡地人。 胡地人若是不老实,如何能对得起陛下这份心啊! “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酸啊,红棠,你是在哪儿出生的?” 红棠脸上微红,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没想到那点儿小心思一下子就被听出来了。 她也一把年纪了,还吃不知道哪门子醋,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回陛下,奴出身北地,北州。” 北地有北州与胡州,其中胡州与原本的胡国接壤,而且还接了一大片。 胡国领土很大,只不过胡州那边气候条件更加恶劣,一年四季没个好天气,不是刮风扬沙,就是下雪下冰雹,胡国的骑兵都不想从那边打大庄。 人还没跑到大庄,可能脑袋已经被冰雹开了瓢。 北州可以说是天下最为苦寒之地,那边基本上全都是被流放过去的罪官,连本土的土著都少。 第205章 红棠从北地而来,可能往上数几代,同样是达官显贵之后。 “北州啊,北州地方大,多沙漠戈壁,其实也是个好地方,端看怎么用了,放心,朝廷不会忘了你的家乡。” 李暮歌觉得那地方是做实验的好地方。 地方大,万里无人烟,放个绝密实验室,不管出现什么动静,都不可能被人注意到。 不过碍于地理条件,想要有特别大的发展,是不太可能了。 红棠心知北州的缺点,她笑道:“多谢陛下想着北州,不过奴很小的时候就从北州离开了,一生大半时间都在长宁城,故乡是什么模样,奴都不记得了。” “有机会可以去看看,长宁城很大,很繁荣,可看了二十多年,恐怕你也看腻了,趁着还能出去,到处走一走,增长见识,也能放松心情。” 李暮歌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 外头是一如既往的宫中景色,朱红的木柱撑起巨大的宫殿,平整光滑的青石整齐铺设着,身着甲胄巡逻的侍卫,站在檐下当值的宫人,月华如水,洒在皇宫的每一处,平白让人觉得寒凉。 皇宫美则美矣,无奈过于端庄严肃,没有一丝人气。 李暮歌起初看着还算新奇,时日久了,便也厌了。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一些活得久的皇帝,特别喜欢到处巡游了。 天下都是她的,可她却不曾用眼睛,亲眼看看自己手下的山河。 此刻想出去玩的心到达了巅峰。 然后李暮歌吩咐道:“明日回公主府住两天吧,公主府现在是不是都成小学学校了?” “是。”红棠在李暮歌身边久了,很多奇怪的词,她多少能猜出含义,但今日这小学学校,就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陛下,何为小学学校?” “幼童启蒙的私塾。” 李暮歌喜欢没事儿念叨一些现代的话,提醒自己并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反正到了她这个位置,她就算是当场发疯,也没人敢说她是被人夺舍,要烧死她之类的。 红棠想了想,迟疑地点了点头:“府上确实有不少孩童,穆侍郎还让学生过去教书,倒确实有几分私塾的模样。” 李暮歌就是随口一说,没成想说到点子上了。 她哑然失笑,眼底倒映着宫灯的光芒,是一片暖色。 “盈栀真是一心教书育人,叫她去工部挂职,恐怕她都没去工部几次,还是得提拔几个得用的人才上来,各司其职才好。” 挂职是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同时又觉得以穆盈栀的功劳,只做国子监博士,有些薄待她了,这才给了她更高的职位,让她能享工部侍郎正四品的待遇。 “西北战事已停,许多人从边关回来了,陛下想要的人才,想必很快就能崭露头角。” 李暮歌点点头,她还是挺期待那些被点为使团,在西北忙活了两年的年轻人,之后会有什么表现。 明明年纪比大部分官员都小,李暮歌却满是长辈心态。 第二日上完早朝后,李暮歌就驱车往宫外去了,先是到了公主府,看了眼那些孩子。 孩子们正上课呢,给孩子们讲课的老师,是个看上去不足十五的少女,声音还带着点儿稚嫩,举手投足间已经能看出几分稳重。 李暮歌听了一会儿,发现老师讲得十分简单易懂,可见讲课的这位小老师,功底很是扎实。 没打扰上课,李暮歌回了主院。 公主府很大,那些孩子只用了其中一处院落,离得远了,两边互不干扰。 今日没什么大事,李暮歌想着晚上回皇宫批奏折,所以白天没人打扰她,她自己待着也坐不住,到主院躺下眯了一会儿,睁开眼时,外面天光大亮,李暮歌恍惚起身,还以为自己睡到第二天了。 身旁伺候的翠玉说,她其实才睡了半个时辰不到。 “只半个时辰啊。”李暮歌皱了皱眉,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很长很长,长到她像是回到了现代,又重新活了一遍似得。 “是啊,陛下睡得香甜,屋外鸟儿啼叫,也没能叫醒陛下。” 翠玉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暮歌白天睡得那么安稳,一般贵人睡觉,会有奴婢在外头赶走恼人的鸟儿,可李暮歌从不用她们赶鸟,只因有一点儿动静,李暮歌就会醒来。 今天可真是睡得沉了。 李暮歌坐直身子,目光投向窗外,冬日里叶都落没了,只有一些小鸟在枝头跳来跳去。 “它们可真不怕冷。” “今年冬日暖和,这种鸟,往常下雪时还会出现,更不要说这等暖和天了。” 李暮歌缓缓点头,走到窗前,看着外头的鸟儿发呆。 梦里一些画面不时闪现,让李暮歌神色多了几分阴沉。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后来她赢了,坐上了皇位,倒是不会被梦魇缠身了,只是睡眠一直不好。 楼心澄给她诊治后,没有开药,只劝她放宽心,莫要想太多。 李暮歌也没有特意想过,只是死亡的记忆早就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与此同时,还有百次回档带来的惶恐。 这一世,她赢到了最后,那等她死了,还会回档到那个丢了命的午后吗? 每一次闭上眼睛前,李暮歌都会想,当她睁开眼睛,会不会又回到了春和宫。 她恐惧如轮回一般的重生,同时也恐惧终有一日会到来的死亡,那些恐惧成了她新的梦魇,日日在睡前折磨她。 但是今日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她心头轻快大半。 好像在梦中有人告诉她,当她成功摆脱必死的结局后,她就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挣脱剧情,她就已经摆脱了那个轮回。 “陛下,刚醒来,莫要吹风。” 翠玉上前,为李暮歌披上厚实的披风。 天气再好,也是冬日,窗边冷得很。 “嗯。”李暮歌随手将披风拽下来,扔给翠玉。 随后她走到了屋中,屋里火龙烧得热。李暮歌向来受不得热,现下就穿了一件里衣。 年轻人火气旺盛。 “传膳吧,吃完去皇姐府上看看。” 想多了也没用,不如吃饭。 第109章 吃完饭, 李暮歌直接去了隔壁的理慧公主府。 说是隔壁,其实也有一段距离,这一片都是空的府邸, 以前全都是各位亲王皇室的宅院。现在出宫的皇室宗亲, 满打满算都不够一个巴掌,李暮歌和李乐景可以随便挑,觉得地方不够, 完全可以将其他空地也占了。 中间没人住,所以她俩就是邻居了。 李暮歌在马车里晃悠了一刻钟左右, 这才到了理慧公主府门前。 准确来说应该是长公主府。 李乐景非常稀罕自己长公主的名头,最近所有喊她公主的人,都被她提醒了一下, 该称呼她为长公主。 只是个称呼,没那么严格的要求,不过李乐景喜欢, 旁人也就加个字再叫她一遍了。 李暮歌要过来的消息, 李乐景在李暮歌做出决定没多久就知道了,她饭都没吃两口, 赶紧从科研司回家侯着。 这才确保当李暮歌下马车时,李乐景就在门口等着。 “见过陛下。” 李乐景上前行了一礼,李暮歌摆摆手, 示意她进门说。 李暮歌还是在李乐景搬入长公主府后, 第一次到府上,之前她只见过空荡荡的长公主府。 还真别说,住了人和没住人就是不一样。 住了人后,宅子好像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变得光鲜亮丽, 有了人气。 进门后,李暮歌问道:“吃了吗?” “回陛下话,刚吃过不久。” 李暮歌没有在饭点上门,就是不想一起吃饭,李乐景当然不会饿着肚子等李暮歌,胡乱吃了两口。 见李乐景真吃过,李暮歌就开始问科研司最近的事情了,她还没丧心病狂到,要人饿着肚子给自己回话。 虽然这种上门问工作的行为,也没好到哪儿去,但说出去有面子啊,换个别人,李暮歌不可能上门问工作。 李乐景说出去,那都是殊荣。 李乐景回朝没多久,已经有了点儿铁血保皇派的味儿了,朝堂上李暮歌说一,她绝对不会说二,事事以李暮歌的意愿为先,没有一点儿桀骜不羁。 这让不少暗地里想要撺掇李乐景跟李暮歌搞事的人,大失所望,认为李乐景真的是不堪重用。 殊不知李乐景正是从林太妃身上,察觉到了一些人不安分的心思,未免自己成为那些人手中的刀剑,这才完全倒向李暮歌。 科研司的事情,李乐景做得很好,朝堂上的事情,李乐景处理得也不赖。 “出去两年,皇姐真是成长了不少,不愧是咱们李氏皇族的公主。” 李暮歌听完李乐景的工作汇报后,心情变得很不错,少见的夸了李乐景两句。 还是从血脉亲情方面夸得。 第206章 此话一出,李乐景一脸惶恐,恨不得跪地认罪了。 李暮歌表面上不说,实际上谁都知道,她很不喜欢皇室其他皇嗣,从她掌权后不久,皇嗣死得死死得死,就能看出来。 李乐景清楚,若自己不是有一身搞科研的本事,她此刻坟头草估摸着都有一人高了。 李暮歌夸她不愧是李氏公主,这跟直接说,想要给她上坟,有什么区别! 李乐景被吓得腿都有些发软了,脑子里疯狂想着,最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不成是母妃那里还不死心,在暗地里搞事,引来了陛下盛怒? “这是作甚?快快起来,之前不是说过,私底下不要行如此大礼。” 李暮歌也被吓一跳,李乐景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她这话说晚一秒,李乐景就该给她跪下去了。 还好李暮歌成功阻止了李乐景的下跪。 李乐景不知道此话是出自皇帝真心,还是一句客气,又或者是一句试探,她抬头揣摩着李暮歌脸上的表情,想要看出皇帝的真心,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 掌权多年,李暮歌早就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现在的李暮歌,虽不是面瘫,但想从她脸上看出情绪,比去看面瘫的情绪,要难多了。 “谢、谢陛下。” 李乐景看不出更多,又不敢直接违抗李暮歌,只好哆哆嗦嗦谢了一句,站直了身体。 “你这样怕作甚?你与朕是亲姐妹,私底下何必如此生疏?在这朝堂之上,只有十三姐你与朕一条心,十三姐你莫要一惊一乍。” 李暮歌以前没反应过来皇室宗亲的好处,现在倒是体会出一点儿了,因为皇室宗亲与她血脉相连,所以宗亲是威胁的同时,也是一种助力。 就跟朝堂上同族出身的官员们一样,会互相扶持,有时候会无条件站在一起。 自打李乐景回来后,李暮歌对付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轻松了些,因为不管是什么时候,李乐景都会站在她身边,为她摇旗呐喊。 宗亲可真是太好了。 当然,仅限于如今的李乐景。 若是昔日李暮歌送入坟头的那几个不安分的皇嗣成为宗亲,李暮歌估计只会想着怎么弄死对方,不可能生出有宗亲扶持还不错之类的想法。 李乐景见李暮歌没有发火的迹象,终于确定了李暮歌此刻所说句句真心,她直接鼻头一酸,差点儿哭出来。 天知道,她从西北回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老老实实的母妃,突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将她原本有的赏赐给搅黄了之后,内心有多惶恐! 要不是后来好好干活,李暮歌又将长公主的封号封给她,李乐景都要考虑考虑,自己死了之后,去哪块儿坟地埋着了。 她现在死了,皇陵都进不了。 这段时间,李乐景别提有多害怕了,别人不知道李暮歌的手段,她还不知道嘛,她只是不说而已,又不是傻! 现在李暮歌表露出对她的信任,说明悬在她头顶的剑终于被取走了,李乐景终于死里逃生,只是鼻子酸,没嚎啕大哭,已经算她坚强了。 李暮歌也是看出李乐景最近状态太紧绷,怕这位天才皇姐给憋出病来,今日才特意上门来劝解一二。 只有李乐景能享受到李暮歌的心理辅导,因为李乐景是个科研人才。 “朕听说,最近科研司屡屡传出好消息,蒸汽机已经有模样了?” 李乐景没在长宁这两年,有关蒸汽机的研究,几乎停滞了。 在科研领域,天才的重量超乎想象,这个领域完全是看天分和运气,缺一不可。 可见李乐景那几个手下,没有一个拥有如她一般超乎常人的天赋。 这显得李乐景分外珍贵。 李乐景才回来没几个月,中间还有修路以及各种杂事影响,即便如此,停滞接近两年的项目,照旧在她回来后,开始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年还没到,蒸汽机都要出来了。 “是,理慧幸不辱命,蒸汽机确实已经造出来了,只差一些细节调整,过段时间就能开始使用,不知陛下想先用在哪儿?” “朕在长宁城外开了一处纺织厂,先用它来纺线织布吧。” 李暮歌早就已经想好了。 历史上,蒸汽机最出名的表现在交通方面,铁轨列车从原本的马拉车,变成了蒸汽火车,以惊人的表现登上了世界舞台。 自此,铁轨铺到何处,人就能到达何处。 听起来很棒,但李暮歌还没有铺设那么长的铁轨,她只是想修个水泥路,都折腾了大半年,要是再用珍贵的铁去铺设铁轨,估计又得接着扯皮。 而且以目前大庄各地的贫困程度,铁轨铺到哪儿,护卫就得跟着到哪儿,不然今天铺好,明天就全被人拆了卖钱去了。 卖钱都是小事,融了造兵器然后造反,那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庄太大了,工业基础也比较薄弱,火车暂时不适合出现,即便出现,也只能在近处。 李乐景不知道李暮歌短短的时间里,大脑风暴了多少东西,听李暮歌说要先用在纺织上,她立马脑子里浮现出改装的图纸。 并且表示,这几天她加个班,三五天的事件,李暮歌就能看见真正的机器纺织了。 大庄不是没有大型纺车,纺织业发达的江州更是有几层楼高的纺车,利用江水,大型纺车能抵过数十个织娘同时工作。 而且不知疲倦,日夜皆可使用。 因此对于纺织机器的工作效率,李暮歌并不如何期待,选择蒸汽机先带动纺机,主要是象征意义比较浓。 织布是苦活,耕田亦如此,自古以来,辛勤的底层百姓包揽了这两项辛苦至极的工作,耕田织布一辈子,没吃过几口自家的粮食,没穿过一身自己织的布的底层百姓,比比皆是。 水力纺车依靠地利,受限太大,且难以复刻,若是纺织机器能够遍布全国,那就能将解放妇女的劳动力。 迄今为止,大庄收税,还会要求布税,为交税,地里的活儿要干,纺车更不能停。 当家中的纺车停下来时,妇女就有时间外出打工,拿到银钱。 钱才是一切的基础,有了钱,才能有地位,有话语权,才能真正的提高整个社会中所有女子的地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提高中上层女子的地位,无法改变最底层人民的生活。 五天后,当李暮歌看见笨重的机器发出呜呜的噪音,带动五台纺车快速织布的景象时,欣慰地笑了。 李乐景暂时只改造了五台纺车,这五台纺车一天织出来的布,比纺织厂三十个织娘一天织出来的布还多一些。 机器的伟力,绝非人力能比拟。 李暮歌听着工业的鸣叫,仿佛看见了新时代的开篇,而与她同时参观蒸汽纺车的人,则被吓得瑟瑟发抖。 更有人无助地捂住嘴,生怕自己害怕的喊出声来。 这是什么怪物?为何无人能自己动弹,还能日夜不停地织布,织得那样快!像是有鬼魂在操作一般! 翌日,当今陛下是天命所归,能御神纵鬼的传闻流传开来。 工业时代还没开始,迷信先给一切罩上了神秘的面纱。 第110章 普通百姓没读过书, 字都认不全,给他们解释什么是蒸汽机,他们只会说是神器。 李暮歌对那点儿传言并不在意, 说她能操纵鬼神, 总比说她被鬼神附身要强得多。 在李暮歌对工业的向往中,又到了年底。 每年到了年底,都有数不清的宴会要参加, 其中最引人瞩目,同时也是朝臣们最关心的宴会, 自然是宫中举办的年宴。 距离那个充满血腥的除夕年宴,已经过去了三年,朝中多出了许多生面孔, 老人对那个晚上讳莫如深,轻易不会谈论,导致生面孔们对年宴的期待十分纯粹, 再不见李暮歌没登基时, 朝臣们对年宴的惧怕之色。 李暮歌在宫中摆开席面,坐于上位, 低头看着那些三三两两说笑喝酒的朝臣,心里有点儿无聊。 其实看那些老狐狸又害怕又不得不坐下吃饭聊天的模样,挺有趣的, 可惜以后是看不见了。 李暮歌喝了口酒, 暖暖身子,照例起身说了几句庆祝国泰民安的话,然后差不多就离场了。 她在场上,朝臣们反倒是都放不开,等之后要放烟花, 她再过去就行。 颜士玉和几个同僚说了话,抬头一看,见上位已经空了,微微叹口气。 覃宁谧走过来,双手举杯,同颜士玉道:“颜侍郎,新春将至,今年颜侍郎在朝政上表现出色,来年还望再创新高啊!” 颜士玉看见覃家人,面上的笑变得虚假三分,弧度未变,却能叫人感觉到,她的神情冷了冷。 “嗯。”颜士玉不咸不淡应了声,举杯饮下,从始至终,屁股都没有挪开座位,可谓是十分失礼。 覃宁谧见此并不生气,颜士玉讨厌覃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平日里也不喜欢贴过来,尽量躲着这位简在帝心的颜侍郎走。 第207章 今日过来,非是为了冰释前嫌,而是为了她大姐。 “颜侍郎,听说,户部有意提拔一地县令入长宁,那县令名为赵诗,所在之地为望水县。” 颜士玉如今名头是侍郎,实际上距离尚书只一步之遥,没被荣升为尚书,纯粹是因为她年纪小,资历浅。 实际上,户部大半由她掌权。 “官员调动,你该去问问吏部,寻本官作甚?” 颜士玉不喜欢听覃家的消息,她之前知道此事后,就已经很不爽了,现在看覃宁谧竟然还问到自己头上,更是不爽至极。 她起身,收了脸上的笑,冷冰冰看着覃宁谧道:“你年后要入鸿胪寺吧?这么年轻,就能做到鸿胪寺少卿的位子,前途无量,本官今日奉劝你一句,年轻人只管好分内之事即可,官场之中,最忌讳手伸得太长。” 这是在说覃宁谧有意左右官员调动。 覃宁谧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她非常谦逊地行了一礼,表示受教了。 她与颜士玉是同龄人,但在官场上,颜士玉是她的前辈,听听前辈的话,算不了什么。 覃宁谧的态度就像是一团棉花,颜士玉一拳打上去,没有半分实感,没趣得很。 比起覃昌,还有昔日的覃韵诗,覃宁谧真的是更难对付。 颜士玉一想到自己曾经针对覃家,本来有望将覃家彻底踩下去,却因顾忌天下安稳,没有下死手,就觉得心里憋屈。 她当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再来一万次,她依旧会选择放覃家一马,不为别的,只为她所追随的陛下,能够安安稳稳坐拥天下。 可这心里是真不得劲啊,日日看着仇人在眼前晃悠,却无法手刃仇敌,有时还得跟仇人合作共事。 颜士玉每每想到这儿,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姓颜,她应该姓忍! 看着觥筹交错,气氛热烈的众人,颜士玉倍感无趣,不理会还想问她赵诗一事的覃宁谧,转身往后殿而去。 看着颜士玉离开,覃宁谧没有阻拦。 主要也拦不住,更不能追上去,满朝也就颜士玉一人,能随意出入紫薇殿的后殿。 “颜侍郎不喜覃家,满朝皆知。你何故来问她?得不着答案,还被奚落一番。” 等覃宁谧直起腰,身后有人过来了,回头一看,是同僚好友。 “九榕,你酒量不好,少喝些。” 覃宁谧看见穆九榕脸上微红,眼神略有些迷离,就知道对方喝多了。 估计也就喝了一杯,穆九榕典型又菜又爱玩,酒量不行,还就馋酒。 “今日除夕年宴,百官共聚,正是举国欢腾的好日子,平日里不敢多喝,今日,我还想着喝个够本呢!” 少喝是不可能少喝的,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酒这么好喝的东西啊! 穆九榕想着,又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手里的酒。 酒杯要见底了。 看她那小心对待杯中酒的模样,覃宁谧哭笑不得,喝不了就别喝了,还非得喝,嘴馋又怕喝醉,一杯酒恨不得啄上十几口,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吝啬,官员赴宴,宫里却连官员的酒水都没备够。 “你啊,就是想得多,年纪轻轻的,有酒便喝,有菜便吃,填饱了肚子睡一觉起来还得干活儿呢,人生苦短,何必为别人考虑太多?” 穆九榕见覃宁谧眼底的愁思如池塘底下的淤泥般经久不化,叹了口气,又是一顿劝。 覃宁谧羡慕地看了穆九榕一眼,没有说什么,最后被穆九榕拉着去喝酒了。 穆九榕出身庶族,家中已无什么亲人在世,不似覃家家大业大,她当初力压一众世家子,摘得桂冠,成了状元,不知有多少人说她全是走了庶族的运道,自身本领没那么高。 是这两三年在朝中兢兢业业做事,后来更是不畏艰险,去到西北,与胡国人周旋,必要时做大军使者,传递消息,算是舍生忘死,才得了今日的美名。 她从西北回来后,就直入兵部,成了兵部侍郎,真正的实权侍郎,不少人觉得,她能和颜士玉打擂台。 当然,打肯定是打不过,颜士玉从一开始就跟在陛下身边,是陛下最为得力的谋士,情谊之深,岂是穆九榕能比的? 穆九榕类似的话听多了,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年轻人脾气大,她又是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肯定不会随便认输,哪怕对方是众所周知的权臣,皇帝的宠儿,她也照样不服气。 覃宁谧与穆九榕意外成了好友,如今看好友被人为难,穆九榕就更看颜士玉不顺眼。 朝堂之中,官员们各看各不顺眼,其实是挺正常的事情。 越往上走,位子就越少,皇帝的心不是榴莲,没法站那么多人在心尖尖上,不争不抢,皇帝可看不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也看不见你。 后殿之中,李暮歌另摆了一桌子饭菜,见颜士玉过来,就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对面去。 颜士玉也不客气,坐下就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一口饮尽,一脸畅快。 “好酒,还是宫里的酒有味道!” “喝酒对身子没好处,你这样说,我也不会让你把酒带回家喝。” 李暮歌连自称都换成了我,可见此刻心情相当不错。 颜士玉闻言,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满上一杯,一口饮尽,随后说道:“那臣今日可得多喝点儿,酒不能用手拎着回去,好歹也能用肚子装回去。” 李暮歌被逗得哈哈一笑,觉得颜士玉真是个人才,搁现代也得是个玩抽象的。 颜士玉不惧被人嘲笑,连着喝了三杯才算解气了。 “陛下喝得是水?” 撂下杯子,颜士玉看见李暮歌杯中白水,瞠目结舌,震惊非常。 “嗯,楼小太医说了,喝酒伤身,少喝也比不上不喝。” 李暮歌以前喜欢吃,喜欢喝,美食能够满足她的欲望,让她开心起来。 现在她开心的阈值高了不少,像是吃喝这一类,能带给她的快乐少了许多。 她更喜欢看见国家在自己手里变得越来越好,有种在玩经营游戏的成就感,为了能让这个没有攻略的经营游戏不至于翻车,李暮歌要确保自己身体健康,能活久一点儿。 她不打算成亲,目前又没有合适的继承人,真要是死了,大庄瞬间土崩瓦解,一切就全完了。 “那臣也少喝两口吧。”颜士玉说着,又喝了半杯,才真停了手,可见她说少喝两口,是真两口。 “你心里有点儿数就成,心情不好别喝,容易喝多了,酗酒才是真伤身。” 李暮歌看了眼那被颜士玉放下的半杯酒,敏锐感知到颜士玉情绪不太对劲。 颜士玉苦笑一声,她走到今日,早就学会了将情绪藏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而不是显露在外,被旁人所知。 大权在握的感觉确实非常好,只不过得就注定要付出。 “覃少卿问臣,赵诗是不是要回长宁了,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八字刚有一撇,覃家人就知道了。” 颜士玉非常懂说话的艺术,陈述一件事,可以是简单的陈述,也可以是不着痕迹的上眼药。 李暮歌嗯了一声,没有多言语。 颜士玉此话确实有针对覃家的嫌疑,但覃家的手确实伸得有些长了,吏部调任的文书还没到赵诗本人手里,覃家就知道了。 “赵诗此次立下大功,还有重乐,她们二人若是回长宁,恐怕会碰到熟悉的故人啊。” 颜士玉这是在告诉李暮歌,两个死人重新现身,肯定会引来风言风语。 “赵诗和重乐皆是望水县人,她们从未来过长宁,怎么可能有故人在此?” 覃韵诗和昔日太子妃杨卿鱼都已经死了。 李暮歌这话一出,基本上就定死了赵诗和重乐回长宁的事。 届时谁敢冒出来当赵诗和重乐的故人,那就是想当李暮歌眼中的死人。 第111章 颜士玉听出了李暮歌藏在平静之下的杀意, 这让她喝酒后有点儿迷糊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没错,现在的李暮歌早就不是以前的她了, 身为皇帝的李暮歌, 不用像从前那样压抑本性。 如果让李暮歌感受到威胁,那她是真的会杀人。 屠刀落下,定然是人头滚滚落地。 自打李暮歌登上皇位后, 颜士玉已经很少想起来以前自己给李暮歌在心中,取得那个诨号了。 不是李暮歌举不动刀了, 是她劝住了李暮歌。 不然外头那些世家大族,都不知道死了多少轮了。 就算如此,外头也还是有一些不配合的, 顽固不化的家族被灭门,一开始还真有人以为是山匪作乱,持续三年的匪患, 朝廷没有任何动静, 不傻都知道这山匪是什么来头了。 那些家族有不臣之心,意图与李暮歌对着干, 而且就没有一个手底下干净的,死不足惜。 颜士玉不会为那些家族求情,她此刻想起来, 只是提醒自己, 不要忘了眼前年轻的帝王,手段是多么狠辣。 第208章 李暮歌看了眼闷不做声,给自己狂灌酒的颜士玉,心里有些无奈。 颜士玉看似是个清官,实际却想走奸臣的路子, 但她又不会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甚至还会为了心中大义,而放弃报仇雪恨。 理智和感性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自然难免有时候会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折磨。 “你依旧实现了曾经的梦想,成了颜家的顶梁柱,朝中的大官,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继续走下去就是了,别想太多,徒增忧虑。” 换个人,李暮歌绝对不会跟对方说这么多,也就颜士玉,能够享受一下帝王级别的心理疏导。 颜士玉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荣幸,她将这段话记在心里,打算什么时候自己又胡思乱想,就将这段话翻出来反复观看。 颜士玉知道李暮歌说的是对的,从始至终,不愿意放过她的,只有她自己。 “多谢陛下提醒。” 看颜士玉是将话听进去了,李暮歌点点头,起身道:“走吧,快要放烟花了。” 当盛大的烟花在长宁城的上空绽放,预示着新的一年开始了。 过去的一年,大庄有很多改变,其中改变最大的便是西北边境,从这一年开始,大庄西北将会容纳一块堪比原本大庄那么大的版图,还有三百多万,需要李暮歌养活的百姓。 以及数不尽的机会与资源。 时代的风,随着蒸汽机在除夕夜照旧的轰鸣声一起,吹向了此刻无知无觉的人们。 而此刻的人们,都还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不知道时代巨变将会在他们身上发生。 看完烟花,李暮歌让宫人送官员们各自回家。 过年肯定要放假,年假就从今天开始放,一共五天,这五天没什么要事,官员们都可以在自己家度过。 李暮歌也能趁机休息休息。 不过她的休息并不是全然的休息,就好像朝廷官员们也不是所有人都放假,肯定还得有人轮值,不然朝廷机构停摆五日,指不定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今年不是个好年头。 入冬之后,各地不是刮风就是下雪,有些地方甚至下了冰雹,据说连房顶都被砸塌了。 要不是入冬前,房屋修缮的费用都拨下去了,而那些地方官员怕成为落马贪官中的一员,大多数都好好修了修房屋,恐怕会造成人员伤亡。 现在没有人员伤亡的消息,倒是让所有人过了个好年。 过年这几天天气很不错,可惜还没到十五,老天就变了脸。 长宁阴沉沉的,北风刮得外出的人脑瓜子疼,连长宁这个中州城市都如此寒冷,北边的地方,真不知道得冷成什么样。 李暮歌更担心,会有地方下大雪,大雪封路。 上元节那天,长宁城到处都是灯,等到了晚上,这里将会是一座不夜城。 人们顶着寒风出门,人挤人,也不觉得有多冷了,街道上热闹极了,今夜无宵禁,所有人都可以出来玩。 唯独李暮歌,拿着北边送过来的折子,脸色阴沉下去,叫来了心腹大臣们过来议事。 原本定好与家人一同出游的计划,直接被皇宫的传召打破,身上还带着烟火气的大臣们不得不回家换上官服,紧赶慢赶地来到这座城里唯一一处,没有热闹气息的地方——皇宫。 进入皇宫,步入议事厅,众臣有些浮躁的心都静了下来。 “诸位爱卿,都到了是吧?朕知道今日是合家欢聚的好日子,叫你们过来,实在是有些不通人情,但没法子,老天不作美啊,长宁城的百姓在庆祝上元节,千里之外的北州百姓,被大雪压垮了房屋,如今正仓皇不已,不知该何去何从。” 北州重大雪灾。 李暮歌看折子的描述,那雪下了两天两夜了,积雪最深的地方比楼顶还高,浅处也有一人高,更要命的是,降雪前两天,温度回暖了一下。 降雪分为两种,一种是干雪,一种是湿雪,同样的体积,湿雪比干雪要重很多。 加上折子里的描述,李暮歌怀疑平均降雪有两米多。 两米多的降雪是什么概念?现代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如果设计房屋时没有考虑雪荷载,那是绝对扛不住的。 北地经年下雪,当地人建房子肯定会考虑到雪荷载问题,因此往年少有房屋被暴雪压塌的消息,可今年这个雪实在是太大了,还大部分都是湿雪。 绝对会塌,而且是大部分都会塌。 “……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是北州的昼城以北地区,基本上覆盖了大半个北州,北州知府已经派遣府兵到各地救灾,好在大雪不是一日突然降下,百姓有所准备,房屋倒塌的多,伤亡却不是特别严重,写折子的时候,死三十七,伤一百零二,失踪三百零九人。” 李暮歌将折子的内容大概说了一下,顿了顿,见所有人面上都带了凝重之色,有些满意的在心里点了点头。 还好,她目前的班子成员,都还挺靠谱的,并没有那种不拿天灾人祸当回事的恶人。 “陛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排灾民,此刻北州的百姓,恐怕急需药材与取暖之物,还有厚实衣服,以及一处能抵挡大雪的住处。” 先开口的人是覃昌。 他现在确实不怎么受李暮歌待见,几乎被架空了,但他还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待一天,就得干一天活儿。 而且不少世家出身的官员都听他口风,此刻他必须表明态度,才好让其他人明白,此事有多么棘手。 覃昌开口后,其余人陆陆续续开口,很快就商量出了赈灾的计划,然后开始派遣各部门的人准备起来。 赈灾对朝廷来说,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大庄那么大,一处丰收,就有可能有一处闹灾颗粒无收。 朝廷本身就是调动资源的大型机构,将丰收地多余的粮食送到闹灾的地方,然后帮助灾民度过难捱的一年,保存更多的百姓,此乃朝廷职责。 李暮歌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赈灾的事情了,她听着赈灾流程没什么问题,就放手让人去做。 等大部分朝臣都下去干活儿了,李暮歌叫住了颜士玉,然后将剩余三两个赶走。 “陛下叫住臣是有何事吩咐?” 颜士玉等人走了,立马开口问道。 身为户部的侍郎,同时是隐形户部一把手,赈灾这事儿几乎前期准备全由她负责,她真的特别忙,希望陛下赶紧放她去干活! “北地寒冷,长宁过去的人恐怕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不光人适应不了,拉物资的牲畜,恐怕也难以适应,现在北地急需物资,你觉得,天寒地冻的条件下,物资运过去,还能有几分留存?” 颜士玉咬了咬后槽牙,吐出一个极低的数来。 大概只能剩下一成。 “之前北地虽说是修了路,可这天气,北地又刚下过雪,恐怕太阳一出来,地上全是冰,修没修路影响都不大,在冰上行走,实在是很难前行,更怕有些地方雪未曾融化,到时候前行更为困难。” 颜士玉没去过北地,但是她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无数游记里都详细描述了北地的寒冷,就是因为北地太冷了,所以北地的人口比别的地方要少很多。 大部分都是流放的罪官之后,以及当地少有的一点儿土著。 颜士玉抬头看了李暮歌一眼,在李暮歌发觉前低下头来。 她心道:放在先帝在时,恐怕不会调动人手去送物资。 因为没必要,损耗比雪灾造成的损失还大。 颜士玉知道,她如果是一个合格的臣子,此刻应该劝说皇帝放弃赈灾,等冬天过去,寻礼部开个祭坛,给北地人祈祈福就得了。 损失小,还能赚个好名声。 可颜士玉怎么也没法开口。 北地的百姓,也是大庄的百姓,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生下来就在北地生活了。 所谓祖辈的罪过,早就已经偿还干净,北地人就跟其他地方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户部去年结余颇多,国库如今十分富裕,你既然说到那里只剩一成,那就按照原定的十倍来准备,务必保证到北地百姓手里的物资,足够他们度过此次雪灾。” 颜士玉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暮歌。 李暮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觉颜士玉的异样。 李暮歌有个提议不知道该不该说,主要是之前她说修路时,国库的钱开洪一样往外流,颜士玉特别心疼,不知道跑她面前幽怨地说了多少次省着花了。 而她这个提议,注定是个吞金兽。 但不说,明年、后年乃至大后年,每一年的冬天,出现雪灾后,她难道都要用这种物资十不存一的笨办法赈灾吗? 李暮歌想到这儿,清了清嗓子,做好心理建设后开口问:“咳,那个,你知道铁路吗?” 第112章 颜士玉不太懂铁路, 但她懂李暮歌。 第209章 李暮歌那个表情一出来,她就知道,国库的钱又要没。 她有些无奈, 国库钱虽说不是她辛苦挣来的, 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就不能让它好好待在国库吗?每次刚有一点儿,李暮歌就要将钱都花出去。 如果李暮歌知道颜士玉的想法, 一定会告诉她,钱这东西, 对国家来说,有最好,没有也没什么。 钱堆在国库里再多, 国家若是穷困,依旧还是很穷,因为对于国家来说, 钱是可以开印钞机印出来的废纸。 只有流动起来的钱, 才有意义。 这涉及到经济学,李暮歌不是很懂, 她只牢记一点,与其让国库满满当当,不如藏富于民。 “陛下, 那是何物?” 颜士玉很想说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但与她说话的人是陛下,一国之君,可不能怠慢。 于是颜士玉顺着李暮歌的话说了下去。 李暮歌稍稍松口气,她简单解释了一下是什么东西后, 就看见颜士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陛下又想修路?” 什么蒸汽机和小火车,颜士玉不知道,她只知道修路花钱花得太狠了。 年前才刚停了修路,过年又要接着修,不光国库受不住,天寒地冻的,北边的人也受不了啊。 “说好了北地开春化冻之后才接着动土,现在修什么都修不了,只是若能将铁路铺到北地,来年北地再次有大雪,物资很快就能送到,再不会同现在一般了。” 李暮歌说完有些心虚,她垂眸看桌子上的折子,这折子可真折子啊。 “陛下的意思是,开春之后不光要接着用水泥修路,还得一起修那个铁路?” 颜士玉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北地有什么啊?有金矿吗? 不然为什么陛下那么执着于将路通过去,现在甚至还要修什么劳什子的铁路过去! 所谓铁路,从名字上就知道,材料以铁为主,按照如今铁的造价,一路铺过去需要多少钱啊,那些钱,换算成物资,够北地被大雪覆盖个几轮也用不尽! 好一个亏本的买卖。 颜士玉确实心怀天下,也非常重视百姓,但她没法只顾一地的百姓。 “陛下,北地有雪灾,南地有洪涝,西北每年还会刮大风,沙尘四起的那几个月,不得耕种不能出门,也算得上是大灾了,西南有瘴气地动,东边靠海的地方,运气不好会碰上海水倒灌,届时水淹千里,水退去时,颗粒无收。” 颜士玉将各地的天灾一一数来,说罢,她顿了顿,随后温声问道:“那铁路,是不是要如官道一般,修向各处,才能确保物资快速运达,以节约路上的损耗啊?” 依照李暮歌的本心,她确实想这么做。 火车的铁路网,肯定要遍布全国,这样才能实现全国的统一。 届时不管是资讯还是物资,亦或者是士兵,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 大庄太大了,巨大的版图上,有许多皇帝的手够不到的地方,铁路在李暮歌看来,是她的手的延伸。 如今提出来,不过是将那些政治目的做一下包装,同时也是真心想要为大庄的百姓做些什么。 铁路修好,对各方都是好事。 唯独对国库不太友好。 李暮歌嗯了一声,没有跟颜士玉详细说她的想法,颜士玉显然不太同意,况且火车还没做好。 现在蒸汽机还放在纺织厂里,带动纺车织布呢。 颜士玉见李暮歌承认了,直接沉默。 陛下竟然承认了!她真的要将那铁玩意修得全国到处都是! 颜士玉几乎能看到,国库空的能跑马的场景。 颜士玉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她尽量冷静,想要弄明白李暮歌到底在想什么,总不会是有钱烧得慌。 “陛下,火车除了运输货物外,是不是还能运输人?” “自然,人也不过是另一种货物。”李暮歌知道,颜士玉问到点子上了,“铁路修好,火车跑上去,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当火车开动,就意味着人与人的距离,缩小了许多。 以前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达的地方,如今一天一夜或许就能到达,这预示着南方的货可以轻松运往北方,属于北方的好东西,也能出现在南方人面前。 商业的流通会带来人口的流通,很快就能催生出几个如长宁城一般的大城,一座容纳百万人的大都市,能创造许许多多价值。 或许,千万人的大都市,也能被她们亲手创造出来。 “可是,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利在千秋,也会罪在当代,还请陛下慢些行事吧。” 颜士玉承认铁路和火车非常重要,但是大庄眼下还没有使用它们的条件。 水泥修路若不是比夯土路要轻松,恐怕去年就有地方百姓不满了,修路是各地百姓最不愿意去做的服役之事。 那是个特别苦的活儿,仅次于凿河道建宫殿。 李暮歌知道颜士玉是为了她好,为了国家好,才会一再劝说她,要慢慢做事,不能急躁。 可工业革命一旦登场,科技的发展将会比坐了火箭还快。 也就是现在大庄各方面的教育基础比较薄弱,估计还得用个十来年,才能积累足够的人才,推动真正的工业革命出现。 可十年很长吗?并不,它不过是转眼间。 现代人类告别没有电的古代,也不过两百余年。 两百多年前烧着煤油灯的人们,如何能够想象到,两百多年后,电已经融入人类社会方方面面。 信息时代出现四十年,人就已经开始探索智能领域,抢夺“创世”的权柄了。 有李暮歌这个踩在巨人肩膀上的后人帮忙,大庄的科技革命会更快,或许比不过她原本国家的发展速度,但绝对能比原本世界的发展速度要快上许多! 李暮歌对历史的回忆只在一瞬间,她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颜士玉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 大庄没有足够的人才推动工业革命,不仅如此,大庄还有一堆未曾开智的庶民。 李暮歌想到这儿,语气诚恳地说:“就是想到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才想只修一条去北地的铁路,阿玉,如果东西不造出来,不摆出来让天下人看,他们永远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会害怕未知的东西,却不会惧怕已有的物件,你得让大家知道,火车和铁路若是能修到他们家门口,那会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颜士玉见李暮歌没有立马动工的想法,稍稍放下心来。 “可是陛下,国库没那么多钱,明年只能继续修路,铁路耗费巨大,而且还不安全,需得再积累几年。” 一排排铁放在路边,颜士玉一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大庄危矣! 见李暮歌皱眉,颜士玉知道这是不满她所说的几年时间,颜士玉苦口婆心地劝道:“那铁路上的铁若是被人偷了去,全炼成兵器,该如何是好?陛下别忘了,各地还有许多世家盘踞,他们如今乖巧,并非本性如此啊。” 李暮歌当然知道地方上的世家,一个个都不老实,但凡全都老实,她的特种兵部队也不可能一年灭门好几家。 就这样也杀不干净。 人心贪婪,催生出的罪恶数不胜数。 “一切的懦弱,恐惧,忌惮与不安,全都来源于火力不足,这条路,必定要修,到时候会有人看着,朕倒要看看,谁敢带着九族的脑袋去碰铁路。” 诛九族! 李暮歌上位之后从未提过这个词。 颜士玉听到这个词,便知李暮歌是铁了心要修铁路了,她不再劝说,转而开始设想,什么时候提修铁路比较合适。 不能贸然提出,否则朝野内外都会为此事争论不休,什么事开始在朝中争论,那就不仅仅是一件事了,还会牵扯到各人的私心与党争。 所以想要修铁路,还得演一出戏。 李暮歌就喜欢颜士玉这一点,颜士玉能特别快速的结束一个话题。 不会就一件事拖拖拉拉个不停,更不会让上一件事影响自己的情绪。 比如刚刚颜士玉非常反对修铁路,当她意识到这件事无法阻止后,立刻就能改变思路,开始与李暮歌讨论起怎么好好修铁路。 常人会觉得颜士玉反复无常,会不喜她这种性格。 李暮歌恰恰相反,她太喜欢颜士玉这种性格了,因为她本人也是个类似的性子。 效率至上。 商量半天的结果,是第二天刊登的长宁城报纸上,头版头条全都是北州暴雪一事。 原本准备好的上元节稿子,只能退居二线,没法占据最大块版面了。 加班加点写出来的雪灾报道,用非常冷漠客观的口吻,诠释了北州如今的惨状,然后在官方的报道底下,还有一篇篇小故事。 全都是雪灾故事。 当然不是编辑亲历北州写得,她们倒是想去,问题是现在去了,就没法一夜之间写好报道了。 第210章 所以她们搜集了一些过往民间发生的小故事,写在了上面。 贫穷的一家好不容易攒够钱,盖了新房,日子变得越来越好,却在一个夜晚,新房被暴雪压塌,一家几口全都被埋在了雪里,当赈灾的府兵清扫积雪后,看见了他们的尸体。 老者好不容易活下去,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食物不够,老者饿着自己,将仅剩的口粮给了孩子们。 年幼的孩子被父母保护好,没被压死,等到了赈灾的府兵,可当孩子却因为寒冷,高烧不断,缺少药物,在一声声阿娘阿爹的呢喃中没了气息…… 一个个小故事,让看了报纸的长宁百姓,心被刀了一下又一下,心软的人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民众的情绪被压抑到了极点,只等着一个火苗落下,就会迸发出来。 第113章 借由报纸将民众的情绪勾起, 颜士玉当然不会任由火苗随意落下。 报纸的小故事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捐款。 别的地方提捐款, 没钱的老百姓们估计会骂死官府, 雪灾的人是很惨,但是他们过得也很惨啊!哪里有闲钱去捐款赈灾! 这个时候,就应该是由那些世家大族出面才对! 但长宁城不是别的地方, 长宁城是大庄的都城,这里头住着的人, 就没有穷得叮当响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在长宁城要饭的乞丐,都比别的地方的农民要有钱。 所以当报纸上提议, 捐助一些衣物柴火,或者是药材银钱,以此帮北地的百姓度过寒冷冬日, 走出雪灾阴影后, 不少人联络了报社,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颜士玉提早让户部的一些小官吏在报社等着了, 那些官吏被吩咐“看人下菜碟”,如果来人穿着一般,甚至破旧, 就劝对方少捐点儿, 如果来人财大气粗,那就不要多想,使劲淘兜! 之前吩咐的挺好,当真的开始募捐后,什么策略, 都成了空谈。 因为人太多了,太忙了。 看见小故事的人不光是那些普通的百姓,还有富商和一些有钱的世家之人,他们想要慷慨解囊,那肯定不是小数目。 有的直接送来了一车两车药材柴火,有的则是送来奇珍异宝,又或者是一沓银票。 光是接待这些人的募捐就忙不过来,普通百姓见此,真心想捐助的,干脆将东西一扔就走了,只等之后官吏们有空再统计。 这种乱象持续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被颜士玉带人迅速平定,颜士玉又带来一堆账房,还有手脚干净的颜家人以及颜家奴仆,一阵忙活,勉强扛过了群众热情最为高涨的前三天。 最后一统计,这募捐的额度,都快赶上国库下发的赈灾款项的三分之一了。 太有钱了! 看着那一堆堆的金银细软,颜士玉突然特别明白,为什么李暮歌天天看那些世家不顺眼。 不过是随手捐助,那些大世家大富豪,就能捐出这么多钱来,简直财大气粗到没人性。 前来捐款的百姓挺多,但是他们加起来捐赠的款项,都没有一个大富商多,可见贫富差距有多大。 颜士玉带着捐赠账簿以及一肚子话进了宫,她将自己的发现跟李暮歌说了一下,李暮歌没有任何反应。 多正常啊,现代贫富差距都那么大,到了庶民没有人权的古代,这个贫富差距只会更大。 长宁城的百姓已经算过得很好了,外头那些穷困之地,贫富差距还会进一步扩大。 “这次你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这个法子,那些世家富商,他们就算是让药材柴火,金银细软烂在自家的仓库里,也绝对不会拿出来一部分,送到北地去赈灾。” 李暮歌合上她越看杀心越重的账簿,真心地赞扬了一番。 颜士玉的脑子转的确实快,如此一来,民间和朝堂之上,都会十分重视北地的灾情,她之后再提修铁路,以便更好的运输物资到北地,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了。 毕竟被浪费的物资,有一部分就是他们自己捐赠的善款。 浪费朝廷的钱,他们不会有多心疼,浪费自己的钱,肯定会多想想。 哪怕那些钱都已经捐出去了,他们照样会打心底觉得,不应该浪费。 “而且,你这次让百姓参加捐赠,实在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李暮歌之前一直没有正视过民间的力量,因为民间此前压根没有一点儿力量。 士农工商的阶级社会,将底层人牢牢压制在底层,剥夺了他们的一切资源,让他们难以翻身。 庶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他们不光没法在朝堂上发出声音,更没法参与任何有关他们权益的政策的制定。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里,压根没有最底层,人数最多的百姓的半分影子。 而今,那些百姓借由自身的善良,登上了政治舞台。 “陛下,此言何意?” 颜士玉没听懂李暮歌的意思。 李暮歌笑道:“刚说了你聪明,你就笨了。” “臣确实愚钝,还请陛下解惑。”颜士玉被骂笨也没生气,她没明白陛下的意思,确实是有些愚笨。 李暮歌摇摇头:“只是开个玩笑,朕之肱骨若是愚笨,那满天下还有聪颖之人吗?你可知,自此之前,天下人从未正视过庶民的力量,这个数字,分到单独一人身上,确实不算多,可聚拢起来,也不容小觑了,等北地的人知道,这些物资里,有一部分出自与他们同样出身,同样朝不保夕的庶民之手,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朝廷和世家大族之人的援手,其实并不会令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有多大的感激。 不是说完全不感激,只是感激之中,少不了觉得理所应当的人,甚至于还会有人犹不知足,拿着物资也不会说朝廷与世家一句好话。 这很正常,朝廷就是在行使职责,赈灾银两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而世家,本质上和朝廷差不多,若是世家冷眼旁观,不管不顾,那才叫做冷硬心肠,不是东西。 百姓不同。 百姓的钱直接用在百姓身上,是恻隐之心,是真诚而纯粹的善意。 不是说官员与世家没有恻隐之心,只是那份恻隐之心里,还掺杂着其他,有责任与义务。 “臣明白了,自今日起,想必天下世家与官员们都得睁开眼睛看一看,他们口中所说的,庶民贪婪,庶民懒惰,是不是真的。” 颜士玉已经不再将自己摆在世家的位置上,因此她能清晰看见世家之人丑陋的嘴脸,一边压迫庶民,剥夺庶民的一切,一边还诋毁庶民,说庶民之所以没有钱,是因为庶民懒惰贪婪,因为庶民们自己不思进取。 多可笑,将人的腿打断,再嘲笑人不爱走路,没法跑步。 “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权力和金钱无法分割,庶民此前没有办法发声,无人在意他们,现在这些钱摆在这里,今后,情况会变得大不一样。” 李暮歌感叹颜士玉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前两年,李暮歌一直没法将基层教育彻底铺展开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东南东北以及北地等偏远穷困的地方开展教育,提拔庶民出身的官员。 这种办法,总归不是长远之计,不能因为南边与中原富庶,就无视两地底层百姓的痛苦啊。 读书是底层百姓唯一的出路,是眼下除了婚姻外,第二个可以改变阶层的机会,且风险比婚姻要小得多。 颜士玉明白了李暮歌的良苦用心,心里一颤,莫名的羞愧涌上心头。 其实一直以来,她觉得李暮歌针对世家,是因为世家威胁到了皇帝的统治。 她承认李暮歌爱民如子,可她并不认为,李暮歌真的单纯对百姓好。 颜士玉此前认为,李暮歌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她聚拢手中权力,以安定天下,虽目的不纯,但切切实实做了好事,是个好皇帝。 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或许李暮歌是真的心忧万民,她对世家的敌意,不仅仅是来源于世家对皇权的威胁,更因为世家不干人事,一个世家,威胁着无数庶民的安危。 “陛下,臣羞愧。” 李暮歌不知道颜士玉在羞愧什么,只能笑笑,继续商量铺设铁路的事情。 过几日,所有赈灾物资全都送往北地,颜士玉在朝堂上拿出了户部的统计,告诉大臣们,那些物资路上消耗过多,等到了北地,估计只剩下一成或两成了。 非户部出身的大臣均是一脸怀疑,甚至有脾气不好的大臣跳出来,问户部是不是私吞。 颜士玉直接亮出数据,不光有今年的记载,还有过往数年的记载,一年可以说是有人私吞,年年如此,那就大概率没什么问题了。 而且颜士玉还有赈灾队伍每日的具体消耗,这都是新鲜出炉的数据。 颜士玉直接说,不相信的大臣可以追上往北的队伍,跟着队伍行进一天,看看是不是真这么大消耗。 第211章 她如此有信心,大臣们大多都信了。 信了此事后,大臣们心疼得直抽抽,这么大消耗,他们也捐了钱的!那些钱岂不也跟着消耗了? 李暮歌问颜士玉可有解决办法,颜士玉联合李乐景,提出了火车运输的方案。 听说是那玩意全是铁制,连路都是铁制,不少大臣都反对不已,一来铁放在外面危险,二来耗资巨大,国库别到时候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然后颜士玉给所有人算了一笔账,这些天她天天拿着算盘打来打去,就是算账呢。 数字永远不会骗人,且非常有说服力。 铁路铺设之后,会有很多好处,商税就够国库回血了,预计不到三年,商税就能将其中耗费挣出来。 更不要说,北地不是只今年雪灾,事实上,每年北地都有雪灾,只是有的严重有的不严重。 每年朝廷都得往北地送赈灾物资,多与少的区别罢了,消耗差不多,一直维持在物资的七成到九成,差距是路上天气好不好。 因为物资多,配置的运输人员就会增多,消耗就会增大,所以物资多少和消耗多少没有关系。 如果有了铁路,物资能从消耗九成,变为结余九成,因为火车只需要装车卸车,或许消耗会更少。 若是连着几年都如今年这样的大雪,光省下的物资,就够铺设铁路与建造火车了。 在权威的数字面前,大臣们明白过来,心急的恨不得现在就动工,省下此次的物资,可惜北地真不能动工,只能等来年,春暖花开时节。 到那时,不光铁路可以开始动工,所有的安排,都可以开始准备了。 李暮歌看着一派祥和的朝堂,心情愉悦地眯了眯眼,有些期待春日的到来了。